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红楼上位记》 云起峰 著 兴儿穿越红楼,成为贾琏心腹小厮,却无意中与王熙凤结下了仇,于是走上了一条上位道路。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这里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这里有孤标傲世的林黛玉,风情万种的秦可卿,曲高和寡的薛宝钗,英姿飒爽的史湘云,风姿各异的贾府三春,以及风韵犹存的李纨。 卑微的蝼蚁,也可以鱼跃龙门,不一样的上位,引爆屌丝逆袭之路! 第1章 残忍阴毒王熙凤! “好你个兴儿!你和你二爷办了什么好事,你只实说罢!” 王熙凤穿着家常便装,头上带着紫貂昭君套,坐在炕上,目今是冬天,红楼第九年。昭君套又称齐眉、额子、包帽,正是冬天所穿戴的,呈雪白色,看着似乎就有一股温暖之意。 她额头上围着攒珠勒子,勒子即勒子石,俗名石英,因为像猫眼,又称猫眼石英。亮晶晶地映衬着她的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 身上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银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刻丝即缂丝,一种丝织形式,创始于隋,盛行于宋,银鼠产东北jl皮毛昂贵。披风和现代所理解的外衣披风不同,王熙凤身上的披风,形式近似于男人穿的褂子,披风古代称褙子,褙子去半袖称半臂,褙子去全袖称背心。 这一身珍贵的服饰,愈发体现出王熙凤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光脂艳,好一个优雅的贵妇人模样! 不过兴儿不敢理会她的美艳,一听话头不对,心就慌了,他的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并且熟读了《红楼梦》,深知“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王熙凤十分可怕,何况这会子他又是贾琏的小厮。兴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头道:“奴才不敢!回奶奶,奴才不过是替琏二爷鞍前马后效劳的,其余事情一概不知。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打忽悠。” 平儿站在炕沿边,遍身绫罗绸缎,穿金戴银,花容月貌,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儿。闻言笑了一下,她乃是通房大丫头,王熙凤的心腹与得力助手。 “前儿我问了你,你也是这么说,可见你们是一条藤儿,别打量我不知道。隆儿和昭儿呢?叫他们进来,少跟我打马虎眼!仔细你的皮!”王熙凤柳眉一挑,用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兴儿,然后带着镯子的手又放回了手炉,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北方的冬天很冷。 贾琏的心腹小厮有兴儿、隆儿、昭儿,在红楼中贾琏送林黛玉回扬州,回来报信的是昭儿,偷娶尤二姐用的是兴儿、隆儿。还有一个鲍二,但是鲍二目前不是贾琏的人,是第六十四回贾珍送给贾琏的。 隆儿、昭儿和兴儿的关系很好,兴儿一听脸色登时黄了,急道:“奶奶恕罪,我们二门上该班的有八个人,现如今他俩个已经下了班了,不知出去哪儿玩了,一时半会寻不来的。这几天奴才跟琏二爷出门,二爷都说,家事让奶奶管了,他松着呢,不过是到东府珍大爷那边喝了几杯酒,以及和京城几位伯爷公子应酬往来罢了,并无别事,千真万确。” 兴儿磕头如捣蒜,虽然这令他觉得耻辱,但为了保他和两位兄弟的命,他只能在所不惜了。奴才,没有人权。 他本意是明哲保身,既不得罪贾琏,也不得罪王熙凤,他可不会像原来那个兴儿乱说话,否则哪里有好果子吃。 谁知兴儿的表现使得王熙凤起了疑心,她是个十足的妒妇,登时冷笑一声,淡淡道:“二门上叫庆儿去看看。” 来旺媳妇听了,立即掀起大红撒花软帘出去了,来旺媳妇是一个中年妇女,王熙凤陪房,已经有儿子了。王熙凤的人有来旺夫妇、林之孝夫妇、平儿、丰儿、善姐、彩明、王信、柱儿、庆儿。 害死尤二姐用的三个人就是来旺、王信、庆儿,庆儿是她的心腹,所以她叫庆儿去看看。 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条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线闪的大坐褥,旁边有银唾盒。兴儿青衣小帽,十二三岁模样,所有的头发都被帽子罩下,他觉得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连平儿对他使眼色,他也恍若未闻。 兴儿对自己的表现后悔不已,王熙凤太难应付了,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子。他跟着贾琏,贾琏对女人用心不专倒是真的,可是他怎么能说。 贾琏真正有婚外情是在第二十一回,对象是多姑娘,现在红楼剧情还没有过十回呢,贾琏只不过有那个心思罢了,并没有行动。 第六十九回:因贾赦姬妾众多,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 贾琏不时对贾赦的小老婆眉目传情,兴儿等人当然清清楚楚,可这种事情捅出来,他就不用活了。 而王熙凤,兴儿非常了解,弄权铁槛寺,为了三千两银子,令长a县张金哥和某守备之子双双自尽;毒设相思局,让贾瑞不得好死;计害尤二姐,并且使得尤二姐腹中那个无辜的胎儿死去。兴儿一想起,就不寒而栗,两面为难,怎生是好。 片刻来旺媳妇进来回:“奶奶,庆儿回了,说是他俩个不知去哪里赌钱吃酒去了。” 王熙凤冷笑道:“好个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若是没事,做什么慌慌张张的?还不掌嘴?” 第二十九回,有一个小道士撞到了王熙凤,王熙凤一巴掌打了他一个筋斗,那只是个小孩子。 第四十四回,王熙凤拔下簪子,就往小丫头嘴上乱戳。要知道古代妇女用的簪子,和刑具差不多,会把人嘴戳烂的。 也就是说,下人的命,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命,下人,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人。 有一回,鸳鸯说要给平儿送点吃的过去,王熙凤说不用,鸳鸯说那就给你们家的猫儿。 奴才,还不如一只猫。 来旺媳妇听到命令刚要过来掌嘴,王熙凤道:“自己掌!” “求奶奶恕罪!”兴儿立马左右开弓掌了自己几个嘴巴,那细小的眼睛里隐隐有屈辱的泪光,那种耻辱感越来越强烈了。平时他一贯奉行薛宝钗“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方法,没想到日子久了,引起了王熙凤的厌恶,认为他“眼睛里没有主子”。 “传下去给赖大,革他三月银米!叉出去!”王熙凤似乎只是随意吩咐了一句,因为贾琏现在还没有“把柄”露出来,她便暂时丢下了。 “谢奶奶的恩典!”兴儿赶忙磕了一个头,出了王熙凤堂屋,王熙凤屋外有一个粉油大影壁,影壁即照壁,北方称影壁,南方称照壁。他站在对面,面色变得铁青,庆儿柱儿询问他状况,他也充耳不闻。 革去三月银米,以他的家庭状况,可是会死人的……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章 红楼第一薄命:平儿! “平姑娘,我老子病了,就在南边马棚旁边住着呢,我请几天假。”眼见平儿出来,兴儿收起了失魂落魄的样子,笑着道。 “做什么又请假?今儿你请,明儿他请,我不过居中应承,纵了你们几次,你们越发甩开手了。”平儿皱了皱眉,头发盘起,一身绸袍,俏脸儿圆圆的,一副平易近人模样,但她似乎不想同意。 平儿的容貌在贾府是上等的,一举一动都符合大户人家的规范,并不是等闲丫头。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时候,差点就认为她是王熙凤,可见其仪容、举止的不一般。 “好姑娘,你瞧我三年来可有推托过一次么?若非有事,我断不敢麻烦你,你若准了,奴才天天给你烧香拜佛。”兴儿作揖道,心里恨不得刹那间飞回家去。 “姑娘”这个词语,在红楼中,有时候特指“准姨娘”。第三十一回,晴雯对袭人说: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 这里的“姑娘”就指“准姨娘”,而平儿虽然做了通房大丫头,但没有确立为小妾,就是“姑娘”。袭人成了“准姨娘”之后,大家都叫她“花姑娘”或者“袭姑娘”。 当然,“姑娘”这个词语很广泛,并不一定就是“准姨娘”,比如有人叫鸳鸯“金姑娘”,叫林黛玉“林姑娘”。 来旺媳妇刚好过来,插嘴道:“他爹那个喂马的周老头病了,那是个假萝卜,俗话说得好,大萝卜不用屎浇,但他爹癫三不着两的。前儿病了倒是真的,姑娘就准了他吧,这孩子怪可怜见的。” “既这么着,明儿去一天,可要早点回来,不然二爷叫人,没人的话,又怨我了。”平儿点头道。 “好姑娘,我去一天就回来,让你担待委屈了。”兴儿眼中有感动的泪花,刚要跪下去,平儿却叹了一口气,扶起了他。 兴儿感激涕零地转身要走,平儿道:“你回来。” “姑娘有什么事?”兴儿又跑了回来。 平儿笑道:“我问你,你平常多么千伶百俐的一个人,做什么我给你眼色你看不见?你实话实说不就完了么?何苦来?” “这会子又怪我,我能怎么样呢?一个是爷,一个是奶奶,我开罪得起?连宝二爷生气也要拿小幺儿出气呢,更何况琏二爷?更何况是我?”兴儿低头道。 平儿不由得感同身受,想了想道:“去吧!你快去吧,啊!” “哎!”兴儿答应一声去了。 平儿又唤了二门上的庆儿过来问:“他老子真是病了么?要是假的,可不能准。” “他老子真病了,天天要人参吊命呢,虽说琏二爷有时办事时赏赐咱们一点,但天天吃人参,富裕一点的人家也吃不起啊。不知道是什么病,只说腹内绞痛,兴儿有时也会有,怕是他家祖传的!晦气!偏偏他老子不会做人,把他老子娘赶跑了,天天喝酒,爱面子得很!我们都说把一个好儿子给糟蹋了,唉……”庆儿吐了吐舌头。 “既是这样,你打几两人参送去,回头跟我领钱。”平儿道。 庆儿领命也去了,巴不得出去偷乐一回。 兴儿轻车熟路地在贾府廊庑下跑着,不时拿手袖擦汗,内心着实感激平儿好说话。 他认为平儿是红楼最薄命的女子之一,比林黛玉的处境还要艰难百倍。 这话不是乱说的,第四十四回:宝玉……忽又思及贾琏惟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帖,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命薄,比黛玉犹甚。 第二十一回,平儿对贾琏说:图你受用一回,叫她(王熙凤)知道了,又不待见我。 第六十五回: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她(王熙凤)还要掂十个过子呢,气的平姑娘性子发了,哭闹一阵,说:“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又浪着劝我,我原不依,你反说我反了。” 可见是王熙凤逼着平儿做了贾琏通房,一两年才让他们云雨一次,王熙凤还有得咒骂,平儿听也不行,不听也不行,处于贾琏的人渣和王熙凤的霸道之间。一不小心,头上那把刀就会掉下来,平儿实乃红楼最薄命的女子。 王熙凤能容下平儿,一是平儿善良而且不争风吃醋,对她没有威胁,二是显得她自己贤惠。 比起平儿天天在夹缝之中求生存,兴儿觉得自己何止幸运了百倍,一时又为平儿的命运叹息和唏嘘。 旧红学评点派的大某山民,原名姚燮,他说:人谓凤姐险,我谓平儿犹奸。 姚燮认为,平儿比王熙凤还阴险狡诈。这种说法,兴儿是不能也不敢苟同的,当然他不是指责姚燮,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罢了。这么说姚燮是“智者”,而自己是“仁者”了,兴儿想想忽然好笑起来。 兴儿有着前世的记忆,特别是一本通行本的《红楼梦》,几乎背了下来。不过前世他只是一个孤儿,潦倒而死,不想转世投胎之后,竟然来到了他熟悉的红楼世界。 对于这个问题,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以鬼神之说去理解了。 兴儿姓周,名叫周兴儿,但是奴才的名字主子可以随意改,譬如鹦哥改名紫鹃,芸香被袭人改名蕙香,又被贾宝玉改名四儿,珍珠改名袭人,茗烟改名焙茗等等。但是奴才可以保留姓氏,例如金钏、玉钏也叫白金钏、白玉钏,莺儿叫黄金莺,袭人叫花袭人等等。 至于赖大、林之孝等是管家或者管事身份,非常有体面,姓名一般都可以不改。 他们的名字经常要加一个“来”字,如旺儿叫来旺,自己有时候也叫来兴,记得狗的名字经常叫“旺财”,来旺,和旺财差不多了。 来旺,你们听听,分明是一条狗的名字。 即使“来兴”他也觉得别扭,兴儿也大无可如何了,他回到了荣国府东南角的马棚,第三十九回说“南院马棚走火了”,说的就是这里。 距离马棚不远的地方有几间茅舍,方便人看马,柴门开着,周老头在里面边吃面边喝酒,兴儿刚进去时,周老头突然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起来。 “爹!”兴儿眼前一黑,差点摔了一跤……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3章 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 “爹!你忍着点……我去给你买药。”兴儿急得语无伦次,他确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前世乃一介村夫,孤苦伶仃,今生亦是一介奴才。只得看了看炕头的药罐子,药材都只剩下一点粉末了,或黄或白的积淀在下面,闻着有一股糊臭味。 兴儿又去炕上翻箱倒柜一阵,找到了几两碎银,还有一块以前贾琏随手赏给他的玉佩,估计很值钱,兴儿大喜过望:“有了!有了!这会子不用愁了!” “小猴儿崽子,哪里打旋磨子得来的阿物儿,就高兴成这样?没出息,你老子好些了,过来吃饭吧。”周老头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整个一副糟老头子的模样,并无什么出色之处。打旋磨子,意思就是讨好别人,茗烟曾经对金荣说过。 兴儿回过头来,见周老头只是脸上出汗,宽慰了不少,缩头缩脑地吃了碗清水下杂面,又闻得老爹酒气熏天,便只敢吃了两勺,不敢多吃一口,也不敢多说一句,愣愣道:“爹……我买药去了。” “干啥又去买药?你老子没病!你老子好着呢,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四十年头里,你老子怕过什么?买什么药,怎么不买点面来?”周老头把脖子一拧,从鼻孔里哼出声音来,偏着头,似乎是有点陶醉的样子。 兴儿见他老子发酒疯,早一溜烟躲到了门槛外面,这实在是习惯反应,小时候周老头一说大话,便赶紧跑出去,被打怕了。兴儿自是不敢说被王熙凤革了银米,从门外伸着脖子道:“你老就别说了,快点睡下,我买了药再说。” “放屁!老子叫你去买面你没听见么?该死的杂种!”周老头吹胡子瞪眼,哐啷一声把药罐子砸碎了。 兴儿非常无语,他老爹就是这样,是个醉汉,也爱说醉话,平白无故受了一肚子气,兴儿冷笑道:“你为什么又要打肿脸充胖子?有病就是有病,没能力就是没能力,谁笑话你了?小时候是你们一家子要饿死,把我卖了,卖了死契!等我好些了,接你进来,对你哪里不好?你不用天天给我脸子瞧,大不了咱们摞开手,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你这该死的杂种!你眼里连爹都没有了!你是我养的,我打得!骂得!杀得!你老子饿着你了吗?冷着你了吗?”周老头仗着酒醉,愈发破口大骂。 一席话引得马棚里的人过来看了,指指点点,周老头看到这么多人,反而胆子更壮了。 兴儿冷笑不迭:“你还有脸说,我五岁那年,就因为多吃了一头蒜,你把我打得满巷子跑!什么老子可以杀儿子!国法还有一条‘父母杀子,同凡论’呢。后来你做什么又去赌?输光了家当,卖了我,赶走了我娘,还叫我不准去想我娘,你才是疯子!我娘呢?八岁的时候,我得病,药铺要一千个铜钱,你说没有!你宁愿花一万个钱买面子,也不愿意花一千个钱过日子,我的命就值一千个钱?是不是太贵了点!” “杂种!我把你这眼里没有爹的杂种给打死了!”周老头仿佛被戳到了痛处,登时抄起了门闩要来打。 周围几个看马的连忙拦住了他,周老头唾沫横飞:“老子天天养马,没有养出一条温顺的铁青大走骡来,反而养出了你这么一条倔驴!” 铁青大走骡是公马与母驴生出的骡子,众所周知,骡子是马和驴生出来的,但是分两种,第一种公驴和母马生出来的,叫做马骡,体型高大,近似马,不温驯。第二种公马和母驴生出来的,叫做驴骡,体型矮小,近似驴,经过驯马人特殊训练,不会上下颠簸,只会左右摇摆,骑着很舒服。 第四十八回,薛蟠骑的“铁青大走骡”正是第二种。周老头在此养马,深谙此道。 兴儿心底一股凄凉油然而生,受了多少年的气刚要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突然从荣国府正院那边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赵嬷嬷,老人家过来笑道:“我说是什么事呢,大冬月里边,还没到春节,犯不着争什么吃。我说句公道话,周老头性子倔,兴儿小子你也别惹他。老爷还在西边外书房看书呢,这么大的声音,连个体统都没有。” 她说的老爷是贾政,贾政外书房、荣国府正院、马棚是一条平行线,赵嬷嬷又叹气道:“不是我的话难听,我这么大年纪,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兴儿他现在是奴才,奴才只有主子打骂得,他有什么不好,自有琏二爷和奶奶教训,谁准许你打他了?” 一席话说得周老头哑口无言,酒意也被冷风吹醒了几分,他虽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主子、奴才等级森严,他怎敢反抗。况且赵嬷嬷是贾琏的奶妈,连贾琏、王熙凤在礼法上都要尊敬赵嬷嬷的。 赵嬷嬷等人好笑地散开了,周老头赌气进去依旧喝酒,不免又气又愧又恨,觉得丢了面子。 唯有兴儿望着马槽出了一会子神,赵嬷嬷说的话不错,第五十八回,麝月对何婆子说:“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 由此可见,奴才,首先要接受的是主子的教训,奴才的一切,已经不归父母管了,因为奴才是被卖给了主子的。 不仅卖了身体,也卖了尊严,更是剥夺了父母的监管权,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也是“礼法”。 兴儿的内心很挣扎、纠结,他爹有时候对他很好,有时候对他很不好,因为这是封建社会,怎么管儿子,他爹都觉得理所当然。兴儿甚至想过,他爹早死了就好了……但是这种想法令他觉得很罪恶,环境加给他的伦理道德的枷锁不允许他这么想,所以一有这种念头,他很快就压制住了。 “凭他百般不好,我原是他儿子,到底养了我这么大,我尽我所能,日后也就不欠他了。”兴儿打定了主意,便出门往宁荣街跑去。 兴儿性子有个痴处:凡是对他好过的人,他宁愿别人负了自己,也不愿自己负了别人。 因为这样他才会心安,他认为心安比什么都重要。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4章 以两世之名义! 兴儿一出宁荣街,火急火燎地雇了一匹马,抄巷道找了一家当铺,这些行当,他经常和贾琏出门,原是熟悉惯了的。那家当铺叫做“恒舒典”,在鼓楼西大街。 第五十七回,薛宝钗问邢岫烟把衣服当在了哪里,邢岫烟说:叫做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 这家当铺,正是薛宝钗家下的产业。 天下乌鸦一般黑,当铺属于暴利行业,典当的东西一般都要低于物品的本身价值,而且过期不赎就是当铺的了。兴儿无奈得紧,眼巴巴望着几两银子,那块玉佩只是一般货色。 他气还没缓过来,便找到了一家药铺,坐堂的医生叫做胡君荣,胡君荣见他来了,叫人抓了药,笑道:“令尊的病症,前儿我瞧过了,原是每日家喝酒太多的缘故,伤了脾胃肝脏,继而饮食太少,每况日下,腹内绞痛的症候倒还是其次,主要是喝酒没个限度,你该劝劝才是。” “我原劝过了的,他不依,说只有老子教训儿子的道理,没有儿子教训老子的道理,叫我怎么办。”兴儿闷闷地说了几句,告辞离开了。 兴儿一路走,一路想起胡君荣的信息来,这胡君荣,在红楼中可不是路人甲,一次是给晴雯看病,开了“虎狼药”,搞得贾宝玉破口大骂,另一次非常残忍,收了王熙凤的贿赂,活生生把尤二姐腹中的胎儿给打下来了,然后胡君荣卷铺盖逃跑了。 并不是胡君荣没有医术,而是胡君荣医德实在是渣,别看他道貌岸然的,其实唯利是图。 兴儿心里没来由地厌恶,空有医术,而没有医德,这种医生真是社会的败类,当然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丝毫情绪。 他身上的银子勉强够医药费,但接下来的日子委实使得他发愁。眼见天色不早了,加快了马鞭,连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刮破了,他也毫无所觉,冬雪阵阵,很冷。 兴儿提了药包回到南院马棚,刚转了个弯,便看到庆儿鬼头鬼脑地溜出来,一色青衣小帽,庆儿见到兴儿,脸色变了一下,才笑道:“好小子,我是给你老子送药的,你快回去看看吧。” 兴儿冷笑道:“原来是庆儿哥,旺儿大哥、王信大哥、柱儿哥和你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平时无缘无故还要和我们打饥荒,今儿忽喇吧的给我送药,你会有这种好心?” 第六十五回说明了:王熙凤的心腹,贾琏的心腹小厮不敢惹,但是贾琏的心腹,王熙凤的人敢惹。 谁想庆儿夺路跑了,兴儿大是疑心,回转到家里,只见周老头咳嗽不止,地上淌了一滩血,兴儿惊道:“爹,你怎么啦?你忍着点,儿子给你煎药去。” 说着便去拿捻子点了煤炭生火,快手快脚地打开药包,煎药起来,忽然想起庆儿鬼鬼祟祟的样子,兴儿悚然变色道:“是不是庆儿给你吃了什么药?这个天杀的!” “咳……咳咳!”周老头不停咳嗽,苍老而羸弱的身体在随着他的咳嗽而颤动:“兴……儿,都是爹不好,你老子一看到那么多人都比咱们有体面,心里就气不过啊……咳咳。他们凭什么……我原也是一个读过书的人,只是囊中羞涩,最后一事无成……” 兴儿握紧他爹干瘪而又因为日久天长做粗活显得粗糙的手,眼中含泪:“无论你怎么对我,你好歹养了我一场……是不是庆儿给你乱吃了什么药,爹,我去找他算账!” “别去……”周老头想用手拉他,可是很无力,突然又咳出血来,恐怕有一大碗,兴儿睁大了眼睛,越想越心惊胆战。 “我对不起你娘……”周老头张着嘴,俄而手一松,再无声息。 “爹!爹!”兴儿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努力用手扭动他爹的脸庞,可是只有一丝残留的余温,也显得那么地冰冷,就像这腊月的天。 “爹!!!”兴儿凄厉的嘶吼一声,几乎哭晕过去,庆儿是王熙凤的心腹,怕是故意来整他的,他越想越觉得合理,不由得怒火滔天:“王熙凤,你这个贱人!” 兴儿的头脑和内心完全被仇恨充斥,他握紧拳头,大跨步走出来,却遇到了隆儿和昭儿,两人提着礼物,想是刚明白了情况,隆儿道:“兴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就先节哀,我们去求求琏二爷,没准有些赏钱,可以让你老子有个葬身之地。” “我老子都被他们害死了!你们还叫我去求他!我今天就要跟那个贱人讨个说法!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兴儿咬牙切齿,根本不听。 昭儿道:“你莫不是疯了不成?便是他使绊子害死了人,一则我们是奴才,找谁说理去,二则她靠山那么大,你拿什么拼?” “不要劝我!你们谁要是再劝我,我周兴儿就跟他绝交!我就是死,也不受这口窝囊气!我受够了!”兴儿冲了出去,直去了王熙凤院子,隆儿和昭儿听他把话说得这么重,对视一眼,虽然不敢相劝,却很担心。 “这个人怎么啦?”平儿见兴儿怒气冲天地过来,刚要拉他,却被兴儿避了开去,只见兴儿冲进堂屋,一手把帽子丢在地上。 屋里尚有宁国府的尤氏、秦可卿在晚间过来闲聊打牌,但是兴儿宛如看不见一般,一字一句道:“王熙凤!你这个贱婢!使用卑鄙阴险的手段杀了我老子!我周兴儿和你誓不两立!不共戴天!” “俗话说得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周兴儿以两世之名义起誓!只要我还活着,你既然令我有冤无处诉,生不如死。有朝一日,我也会让你生不如死!我会让你在我面前跪下来求我!然后老子对你弃之如蔽履!如果违反了这个誓言,我周兴儿天诛地灭!不得好死!舌头上长了个疔,化成脓血烂了!”兴儿脸色狰狞,喘着粗气,好像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一样。 平儿等一干丫头看得目瞪口呆!尤氏、秦可卿也惊呆了!连王熙凤自己也呆若木鸡!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5章 一场欢喜思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秦可卿丢下了玉手上的骨牌,似有意似无意地笑道:“婶子,这个人莫不是疯了?什么两生两世的?人活着谁不是一辈子,可见是醉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兴儿是脑子不正常了! 对于一个人不合常理的表现,人们往往会认为那个人是疯子。 王熙凤因为有尤氏、秦可卿在,不好发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一双俊美秀气的柳叶眉高高皱起,丹凤眼中有难以言喻的鄙夷和厌恶,自然而然把兴儿看成一条疯狗,她那娇滴滴的声音却显得庄重,轻声呵斥道:“二门上叫几个小厮来,捆了送到马棚,堵了他的嘴,明儿打发到庄子上去。” “这个地方,没有人传,岂是奴才可以进来的,越大越没规矩。真真是让珍大奶奶和小蓉大奶奶笑话了。没当家花花的,这几年越发把家人纵得了不得。”王熙凤磕着瓜子继续打骨牌,圆木花梨桌子上摆着三堆碎银。 “谁家没有这种事情,我们东府家下的人,更了不得!”风韵犹存的尤氏笑着敷衍,兴儿的话让她想起了宁国府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焦大。因此,尤氏不怎么喜欢这种人。 秦可卿专心致志地接了一张四六红头十的文牌,都没把兴儿放在心上,她好歹也是宁国府长房长孙的夫人,为一个奴才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很善良了。 “我没有疯!我会实现这个誓言的!”兴儿的表情淡淡,但目光充满仇恨,令人不寒而栗,王熙凤俏脸登时寒了下来,几个小厮慌忙不迭拉了他出去。 兴儿临走前感激地看了秦可卿一眼,他不是脑子没有算计的人,可惜秦可卿仿佛浑然不觉,她不过随意为之罢了,也许在她看来,是觉得这个奴才很可怜。 倒是王熙凤不禁胆寒了一下,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奴才会有这种无比仇恨的目光。 到了亥时,王熙凤送出角门,尤氏、秦可卿婆媳两个袅袅婷婷地坐轿子回东府了,贾琏因为贾赦偶感风寒,在那边亲侍汤药。旺儿媳妇来回:“奶奶,上个月的利银已经收回来了。兴儿他老子得病死了,外头小厮的事情,原是赖大管着,可他毕竟是琏二爷的人,还请奶奶示下。” “一毛钱都没有,这种乱咬人的奴才,忽喇巴冲进来,好让我在人面前丢了脸,让人笑话!明儿叫人火化就是了。”王熙凤随意道了一句,旺儿媳妇出去了。 利银,是王熙凤利用管家身份,以权谋私,挪用丫头姨娘们的月钱,放高利贷。 高利贷是非常残酷的,表面看来,是你情我愿,可是接受者往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清朝曾有几十个这种例子。 当代红学研究者祝秉权教授指出,根据红楼梦后四十回,王熙凤放的高利贷,利息已经超出了当时的国法规定,因为这种勾当见不得人,肮脏、血腥,所以,王熙凤只是偷偷摸摸进行的,贾政、王夫人、贾母都不知道。 祝秉权教授说:王熙凤短命的一生,仅仅依靠高利贷,就吃了两万个农民! 这还不包括她收取贿赂,利用王子腾的关系害人。 对于王熙凤这样的地主阶级、贵族奴隶主,马克思是这样说的:从头到尾,都沾满了鲜血和肮脏的东西。 马克思《资本论》:贪得无厌的高利贷者,是铁石心肠的吸血鬼。 想了想,王熙凤觉得好笑,是她杞人忧天了,打发到庄子上去,兴儿就会受到庄头、地主的无情剥削和压榨,不死也要蜕层皮,即使想让他死,也太简单、太简单了。 封建礼教,一句话就可以杀人,看看金钏儿是怎么死的,难怪清朝先进思想家戴震说“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了。 王熙凤是金陵王家的名门千金、大家闺秀,第十六回,王熙凤说“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而且她还说了,王家接驾过一次皇帝,民间称金陵王家“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她的叔叔王子腾又是京营节度使,在薛宝钗进贾府之后,已经升为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权势何其大也! 因此,王熙凤信誓旦旦,兴儿那个誓言,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一个奴才,自不量力,看来是我的威信不够,以后得寻几件事情出来,做法子了。”王熙凤漱了口,平儿捧着漱盂、巾帕,作为荣国府当家做主的人,从第六十五回和平儿口中可知,以前贾琏原本有的小妾,王熙凤都是害死的害死,打发的打发,因此,兴儿的事情,最后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这种事情,她又不是第一次干了。 平儿走出来,悄悄对二门上夜班的庆儿道:“是不是你以次充好,买了假药,害死兴儿他老子了?” “好姑娘,原是我没钱,先进去领钱,奶奶说值得什么,我就买了点坏了的……”庆儿愁眉苦脸,他们这些小厮倒不是真有仇恨,反而对兴儿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因为,哪怕是王熙凤的小厮,王熙凤对他们都不像秦可卿待下人那么好,连周瑞家的都说王熙凤“待下人未免严些个”,宁国府大总管赖升说“那是个有名的烈货”。 “这么说,却是连我、你都有罪过了。”平儿叹息道。 “这还是小事,他爹本来就是活不长了,关键是兴儿那小子跟着琏二爷,每每偏袒隆儿、昭儿,凡是二爷的什么错误处,在奶奶面前,他硬是闭紧了嘴不开口,一来二去,奶奶愈发厌恶他这种人了。其实他在我们中间,还是挺好的。”庆儿说完,王信、柱儿等都面色复杂。进一步是刀,退一步也是刀。 奴才,天生就给人折磨的。 平儿微微一笑,兴儿这个人与众不同,小厮中隐隐都推他做老大,或许,这是王熙凤一生最大的失误呢。 他进去里间服侍王熙凤睡下了,旺儿留着胡子,出来道:“都别嚼蛆了啊,该上夜的上夜,打更的打更,不然,奶奶的板子又要下来了。” 众小厮纷纷闭口不言,穿着大毛衣瑟缩着,他们可没少吃王熙凤的板子,但是,兴儿敢冲进去骂奶奶“贱婢”,平心而论,真是骂得爽啊! 只是,后果肯定会不得好死,他们可以大胆的肯定。 北风乱,夜阑珊。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6章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爹!”兴儿猛然一声惊醒,头上大汗淋漓,睁开眼睛一看,茅椽篷牖,瓦灶绳床,窗子在北风的呼呼声中“当当当”地摇摆,空气里有一股潮味,远远有马棚的干草味传来,还有马儿躁动不安的啼声。 窗外还在下雪,他爹已经变成一堆灰了呢。 原来是一个梦。 “说什么天上妖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闻道是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长生果呵!”兴儿喃喃自语,险些滴下泪来,却是那种男儿心理,让他忍住了。不知不觉念起了《红楼梦十二曲》的《虚花误》。 兴儿,在红楼中有两个兴儿,一个是荣国府贾琏心腹小厮,一个是宁国府小厮,在第五十三回提到,宁国府丫头回尤氏说“兴儿回奶奶”。但是,宁国府的那个兴儿,别说一句台词,连影子都看不见,就此消失。 而荣国府的兴儿,第一次出场在第三十三回,贾政打贾宝玉,“喝令贾琏、赖大、来兴”,那个“来兴”,就是兴儿。不过这一回没有台词,只是个路人甲。 第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回,才是兴儿的着重剧情,看过几遍红楼梦的人应该会有印象。兴儿活泼有趣地回答了尤二姐的问题,说李纨是“大菩萨”,贾迎春是“二木头”,贾探春是“玫瑰花”,还说“怕气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暖了,吹化了薛姑娘”。 一番话说下来,活泼有趣,聪明伶俐,惹人发笑。 当然,最后那个兴儿也因为他的多嘴而受到了王熙凤的教训,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此话不假也。 正是因为明白原来那个兴儿“祸从口出”的教训,周兴儿才不敢乱说话,没想到这种措施,在这个世界,行不通。 第二十六回,佳蕙对林红玉说:可也怨不得,这个地方难站。 这个地方,真的很难站! 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有的是奴才与奴才的矛盾,奴才与主子的矛盾,主子与主子的矛盾。奴才又有三六九等,每天都有无数的矛盾。 兴儿的长相并不俊美,潇洒但不英俊,年轻但不有为,一张比较普通的脸,可能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但是,兴儿很庆幸,庆幸自己不是一个帅哥。 原因是第二十一回: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并非是薛蟠的个人标签,许多贵族公子都喜欢,贾琏自然不例外。 兴儿要是长得帅一点,后庭花早就开了。 他一夜辗转难眠,早起做了碗面吃,本来荣国府的小厮宿舍在东大院那边,只是他爹在这里,他也就在这里了。周老头的尸体是被火化的,晴雯的结局,也是被火化了。无论王熙凤和庆儿到底是故意买了假药,还是以次充好,这么多年的气受过来了,这个誓言,他一定要实现的,也是他唯一的目标。 在家已经过了几天了,奴才是不用守孝的。第五十四回,贾母说: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 她说的是袭人,袭人母亲死了,并不守孝,安葬完了,依然要进来服侍人。 贾母还说:正好鸳鸯的娘前儿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她家去走走守孝。 奴才,连守孝的权利都没有,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悲哀。 今早隆儿一个人过来了,递了几吊钱给他,兴儿皱眉道:“你又没欠我钱,做什么给我?” “奶奶革了你三月银米,又因为你老子病,几年来都花光了,你有什么钱?再说了,一个你常在奶奶和二爷跟前袒护我们,难道我们就不知道投桃报李?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大不了我和昭儿再去赌一把。另一个,没钱你吃啥?你老子走了,论理,我们也应该补一份的。”隆儿笑嘻嘻道。 “那都是没有的事,不是我打肿脸充胖子,我这个人最怕欠债,一欠债就觉得浑身不利索,我从来没有赌过钱,也不希望你们为我赌钱。还有,咱们都是一种人,你不攒钱为以后娶媳妇,谁会看上你?太太奶奶房里的丫头,一个个眼高于顶,便是拉出来分配,没钱你恐怕汤也分不着,就只能配老太太房里的傻大姐了。”兴儿果断拒绝了。 “我们都说你有见识,你果然是一个有见识的,未虑己,先虑人,而且想得那么长远,实在不得不让我们推你做大哥。”隆儿佩服道。 第七十回:林之孝开了一个人名单子来,共有八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小厮应该娶妻成房。 可见,小厮到了二十五岁,主子才会给他配丫头。 二十五岁,这个年龄,不但远远高于封建社会的法定婚龄,而且比起现代男人二十二岁的法定婚龄还要高。现代人可以自由恋爱,但是贾府小厮不行,对于自由恋爱,封建家长、奶奶太太老爷们,往往都是拿出最大的手段、抬出封建礼教的道德说辞,以最坚决的态度抵制的。 丫头司棋和表弟潘又安自由恋爱,贾府就容不下他们。 自由恋爱,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洪水猛兽。 正是囿于此,丫头、小厮们在生理需求和精神需求上饱受压抑,从而让吃喝嫖赌这些事情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隆儿、昭儿都不例外。 “不过,这却是我们的好心,你就收下吧。”隆儿笑道。 兴儿舔了舔碗底,一听这话,倏地砸飞了筷子,怒道:“老子说过不要!你怎么不明白?你这个挺尸的!如果你这个兄弟发财了!好!我会收!可是你们和我一样,都有多少?够你败家的?我不做那种人!” 隆儿也急了,哭道:“你不做那种人,就让我们做那种人?你以为我们自在了?我心里……难受啊!” 兴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隆儿道:“你又要去哪里撞尸了?” “我上班去!” “你想死是不是?你再去奶奶院里,还活不活了?” 兴儿停住了脚步,隆儿揩揩眼睛,跑上来道:“我过来时,二爷叫你,他在东府那边和珍大爷看戏呢。你好好说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就阿弥陀佛了。” 兴儿脸色阴沉了下来,情况不会像隆儿说的那么简单的。贾琏在没有外遇之前,和王熙凤非常恩爱,甚至对爱妻步步退让,他怎么不会因为老婆而加害自己?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7章 闷声发大财!晴雯! 北风呼呼地刮,雪花如棉絮一般,兴儿带着一顶箬笠出来,表情有点无所适从的茫然。他当时怒气冲天地冲到王熙凤的院子,很大部分是因为情绪失控了,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要是平时,他断然不会如此的。 那时他所求的,衣食无忧就足够了,但是他不后悔,人活着,就要争一口气。打发到庄子上去,他不怕,问题是贾琏如果也要整死他,那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贾府对待下人号称“宽厚仁慈”,但兴儿深知那是相对来说的,很多时候,奴才的命,只要主子一句话就可以决断。他正出神地走着,突然正院西边迎面碰上了庆儿,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兴儿见他拿着领票和对牌,心里一冷,皮笑肉不笑:“原来是庆儿哥,怎么,这年还没过,你就赶着领分红了?好一个狗腿子!” 庆儿看想要躲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冷笑道:“兴儿,这一码归一码,咱们都是主子下面混饭吃的,换做是你,你能反抗么?你不承奶奶的情,早晚要吃亏,她早对你不顺眼了,要害死你老子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你能怎么样?告官?拼命?别傻了,莫不如跟琏二爷领几块赏钱算了。便是没有我,也有旺儿、柱儿会去做的。” 第二十一回,鲍二家的就因为害怕王熙凤的陷害而自杀,她娘家要告官,贾琏用银子打发了,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再买一条狗的事情。 想想兴儿都齿冷,他低沉道:“丁是丁卯是卯,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你是害死我爹的帮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看你到底能领多少钱,拿来我看看。哟呵,可是奇怪了,库房明明在北边,你转一个大弯子来这里做什么?” 庆儿因为自己理亏,又因为被兴儿的气势震住了,只好把领票给他抢去看,不阴不阳、不情不愿道:“奶奶叫我给赵嬷嬷送火腿炖肘子,我就从这里转弯了。” 荣国府西南是贾政外书房,外书房正北便是李嬷嬷、赵嬷嬷、张嬷嬷、王嬷嬷的住房,火腿炖肘子是口感很烂的一道菜,适合老人家吃,合情合理,兴儿也就相信了。 领票是彩明的笔迹,肯定是王熙凤叫书童彩明写的,要支领二百两银子,打点过年的香料。兴儿一看,心思一转,登时计上心来! “腊月的雪下得好大。”兴儿手掌接住几片雪花,雪花融化成了水,恰好甬道上走出来一名丫鬟,手拿一个大捧盒,捧盒里几方砚台,盖着盖子,可能是怕天冷,使得墨汁冻结。 庆儿、隆儿、兴儿不约而同都呆滞了!这名丫头实在是十足的小美人胚子! 只见她一身朱红,穿着绿色的掐牙背心,色彩搭配十分得当,古人云:红配绿,看不足。 莺儿说:葱花配桃红。 她的发髻十分特别,竟然是罕见的慵状髻,把头发偏在一边,松松懒懒,引人遐思,就像那水边浣纱的西子。纤细的小蛮腰拿一条汗巾子系了,娇俏的面庞因为下雪而显得白里透红,耳垂上带着耳坠。 她好像是天上的精灵下凡,浑身充满了灵性,似乎整个天地,因为她的到来,而呈现出别样的景致。 当庆儿、柱儿还在呆滞的时候,还是兴儿定力不错,率先回过神来,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姐姐有礼了,不知姐姐拿的是什么墨汁,给我瞧瞧可使得么?” 说着,兴儿非常利索地打开了盖子,手指在砚台边沿沾了一下。 那丫头蛾眉倒蹙:“要死!要死!你这么个人哪里来挺尸的!这是三姑娘在老太太房里写字,叫我去太太房里拿的,碰坏一点儿,你还会有皮!” “给姐姐赔罪了,我只是一时好奇,小的是跟着琏二爷的兴儿,求姐姐看在二爷的份上,饶我这一遭吧!”兴儿拿得起放得下,立马弯腰赔罪,与此同时,兴儿手指快速地在领票上划了一笔,那个“二”变成了“三”! 不想兴儿态度再次转变,笑道:“这点子事情,何须麻烦姐姐的尊贵之躯,我们这庆儿现在闲得没事,这里隔着老太太房里远着呢。不如……让庆儿哥帮姐姐抬一程?” 庆儿脸色顿时黄了,以至于没看见兴儿的动作,只有隆儿看见了。 那丫头见她如此会说话、会做事、会做人,大是惊奇,从袖子里伸出小手,显得无比的婉约、跳脱,笑道:“噢!原来你就是兴儿,听人说你发疯了!我竟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笑死我了。” “好吧,便让他送我一道。”那丫头很懒,立即把捧盒丢给了庆儿,庆儿愁眉苦脸,这丫头是老太太房里的,借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违抗啊!庆儿恨得咬牙切齿,又被坑了! “哎!庆儿哥,帮这位姑娘做事,那是奴才们的荣幸。你放心,领票和对牌就交给隆儿了,他也闲得发慌!”兴儿笑了笑,手指快速在衣服上抹干净了墨汁,然后在庆儿肩膀上拍了拍,笑得意味深长。 庆儿无可奈何,只得去了,那丫头手指娇俏地点了点兴儿的方向,噗嗤一笑,非常满意、轻松地回去了。 隆儿呆了一呆,看着手里的对牌和领票,他简直对兴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半晌才道:“兴儿,你真是太高了!他两个人都被你耍得团团转,嗳哟!看得我眼睛一晃一晃的!我要是疏忽一点,都看不清你的动作,你这种人,应该去当锦衣卫啊!” “别瞎扯了!隆儿,咱们赶快分工,你去库房领钱,二百两交给奶奶,剩下一百两就是咱们的了!谁让我失望!我让谁绝望!你不用担心,一时半会奶奶查不出来的,她事情多着呢!便是查出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再说一切罪责,都可以推给庆儿!看我不阴死他!咱们闷声发大财!”兴儿冷笑道。 隆儿一脸赞叹不已,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会子才笑道:“那我先去了。” 他走了几步,兴儿突然问道:“你知道那丫头是谁吗?我得有个底细,避免后患无穷。” “我知道,我们之前时常谈论,她是咱们贾府最美的一个丫头,好像叫什么晴雯来着。”隆儿说完,已经喜滋滋地走远了。 “晴雯?!”兴儿脸色一黑,险些摔了一跤,晴雯是一块暴碳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8章 贾琏的教训! 晴雯是一块暴碳,是对她的性子而言,她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晴雯气得是“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可见她看不惯那些心机和偷盗这种事情。 因此兴儿才会担心,但是晴雯的本性并不坏,日后跟她解释清楚、赔罪道歉,她应该能够原谅的,这么一想,兴儿才放下了心。 第七十八回,贾宝玉《芙蓉女儿诔》:窃思女儿身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畸。 从中得出两个信息:第七十八回是红楼十五年,晴雯十六岁;那个时候,晴雯服侍了宝玉五年八个月。 把时间从红楼十五年反推回来五年八个月得出:晴雯在红楼第十年左右才被贾母给了宝玉。 而现在是红楼第九年,所以,晴雯现在还是贾母的。 第二十四回:彩明走了出来,单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与了贾芸,贾芸……交与银库上收牌票的。 可知:想要从荣国府库房领银子,有两样必不可少的东西,一个是主子自己写或者命人写的领票,一个是对牌。 隆儿两样都得到了,绝对能领到银子的。 因此可以解决未来生计问题,至于滥支冒领,兴儿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王熙凤革了他三月银米,不讨回一些利息,他就不叫周兴儿了。 贾府分为荣国府和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街东是宁国府,所以荣国府又叫西府,宁国府又叫东府。兴儿走到了宁国府,那里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不开,上有“敕造宁国府”三个大字,东西两个角门开着。 兽头大门,不是说门前有两个石头狮子就叫兽头大门,这是错误的理解。实际上是大门的屋顶上安装有兽头才叫兽头大门,朝廷对兽头的类型、大小、形式有严格的规定,一般小官员的府邸,不允许这样的。 所以,贾府是显赫的王公贵族大家庭,贾母说过,五十四年来,她从重孙媳妇做起,直到自己也有了重孙媳妇。 这句话,包含了一个大家族多少代的传承啊! 对比曹雪芹的家世,曹雪芹的太祖曹锡远投降了女真人,但是曹家真正发迹是高祖曹振彦,立下了军功。然后,曾祖曹玺开始做曹家第一代江宁织造,祖父曹寅继任,曹颙、曹頫后来居上。曹家三代四个人霸占了江宁织造长达六十年之久,而且曹寅还和内兄李煦轮番上任两淮盐政。故而说曹家是“百年望族”,一点都不过分。 而曹雪芹笔下的贾家,也是“百年望族”,虽然鼎盛时期已经过去了,但是把贾元春这个“祭祀的羔羊”奉献给皇帝,当了皇贵妃之后,贾家接下来还会有一次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的“光武中兴”。 这是兴儿此时此刻的想法,希望列位看官不要笑兴儿落入“曹贾互证”之窠臼。 宁国府大门上有守门的小厮,几个正在说说笑笑,还有几个挺胸叠肚的,在指指点点。兴儿经常跟贾琏过来,倒也熟悉,那些人也不拦他,他也顾不得打招呼,从角门进入,轻车熟路地绕了一大圈。贾琏、贾珍、贾蓉正在会芳园的凝曦轩看戏吃酒,不亦乐乎。 兴儿给贾琏弯腰行礼,问是什么事,然而贾琏继续饮酒作乐,仿佛看不见一样,兴儿只好陪着。第二回,冷子兴对贾雨村说贾琏“如今二十来岁”,现在过了两年,贾琏二十一二,华冠美服,仪容不俗。这些贵族世家公子几乎都长得不凡,但是内心未必和外表一个样。 一直等候了一段时间,贾琏才斜着眼睛看他,甩了一巴掌,道:“没用的杀才!我给你脸了吗?从小儿管事手把手地教,不懂规矩啊?你老子死了就死了,大不了我给你几个钱,你发什么疯?非要闹得鸡飞狗跳?谁给你的胆子?啊?奴才冒犯主子!以下犯上!罪加一等!我就是打死了你!告到官府也是我有理!” 兴儿嘴唇嗫嚅一下,说不出话来。贾珍、贾蓉并隔着一段距离的尤氏的宴会也停止了,鸦雀无声,贾琏亦是喝多了酒,毫无顾忌就在宁国府教训人。 贾琏把头一扬,笑道:“叫珍大哥笑话了!这奴才竟敢冲进主子的房里大骂,目无王法!我今儿个,就向珍大哥借几个人,给我打死了这奴才!”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贾珍摇了摇头,吩咐管事叫了几个人拿了板子,登时就拉起兴儿打了起来。贾蓉笑了笑,依旧看父亲贾珍的眼色行事,都没有把一个奴才放在眼里。 兴儿闭着眼睛,愣是没有吭声。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研究《红楼梦》的时候,曾经一个人推出来了贾琏和王熙凤早几年很恩爱的原因。 第十三回,贾珍对王熙凤说:“从小儿大妹妹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 推出来:贾珍和王熙凤从小就认识,小孩子不用顾忌,林黛玉和贾宝玉就是一个例子。 第五十四回,王熙凤对贾母说:“外头的只有一位珍大爷……从小儿一处淘气了这么大。” 再次证明,贾珍和王熙凤是小时候一起玩过来的。 同是四十五回:贾珍便邀了贾琏去追欢买笑。 说明贾珍、贾琏关系很好。 第六十四回:原来贾琏贾珍素日亲密,又是兄弟,本无可避忌之人,自来是不等通报的。 贾珍和王熙凤从小玩得来,而贾琏和贾珍如此亲密,焉能不会通过贾珍认识王熙凤?而且是从小就认识。 也就是说,贾琏和王熙凤的婚姻,不仅仅是包办婚姻,两人非常有可能小时候就情投意合。 第七回章节名叫做“送宫花贾琏戏熙凤”,两口子大白天关起门来,做那种羞羞的事情,而且周瑞家的远远都听到了“笑声”,这说明,他们过得很美满。门当户对,卿卿我我,金童玉女,羡煞旁人。 因此,这是一个死局,兴儿一个人解不开。 正在兴儿一边忍着疼痛一边想破头皮的时候,那边的秦可卿却走过来了。 衣裙款款,莲步妖娆,公公贾珍看着儿媳妇秦可卿的眼神,非常地炙热,贾珍的眼睛,似乎已经穿透了秦可卿的衣服。 兴儿看不到贾珍的眼神,但是他看到了秦可卿,一定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9章 抓住秦可卿!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魇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娴。 有人说,她是红楼第一淫,有人说,她是红楼第一美人,有人说,可卿,爱牡丹者爱之,爱菊者爱之。 她的死亡,是红楼最大的谜团之一。 刘心武曾经为她开创了红学的支脉秦学,提起刘心武,几乎让人忘了他的伤痕文学代表作《班主任》,以及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钟鼓楼》,而只记得他的《秦可卿之死》。 她有一种醉人之美,妖娆之美,惊艳之美,难怪乎公公贾珍也会对她“念念不忘”了。 贾珍举起酒杯,连口水都流出来了,他身上有着成熟的男子气息,干练霸道,还有一丝煞气。贾珍,贾府现任族长,玉字辈带头大哥,父亲贾敬,祖父贾代化,曾祖贾演,贾珍袭三品威烈将军。他表情恢复得很快,等儿子贾蓉看到他时,又是一副威严模样,贾蓉反而浑然不觉。 第一代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是亲兄弟,所以荣国府、宁国府都是一家人,贾琏来此,秦可卿不用避讳,她走过来笑道:“琏二叔,虽说下人犯了错该打,然我们贾府是宽厚仁慈之家,为人称道,敲打一下奴才,原是无错。不过打死了人,论理,一则寒人之心,下人们未免担惊受怕的,反倒为此办砸了事,岂不是罪过。二则,待人过酷,有失咱们家的身份。三则,不过看他们头脑发昏罢了。” 贾府的人按辈数从高到底分为水字辈、代字辈、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五代,水字辈贾演、贾源,代字辈贾代化、贾代善等,文字辈贾敬、贾赦、贾政等,玉字辈贾宝玉、贾琏、贾环、贾琮等,草字辈贾兰、贾蓉、贾芹、贾芸等。 草字辈是辈分最低的一代,秦可卿是贾蓉的妻子,因此要叫玉字辈的贾琏一声“二叔”,其实,秦可卿和王熙凤年龄相仿。 说着,秦可卿亲自以晚辈的礼节给贾琏斟了一杯酒,贾珍尤氏向来很溺爱这个儿媳妇的,且家下也交给她打理,下人无不信服,一听秦可卿的话,贾珍就急忙附和了,笑道:“老二,媳妇这话极是,不是大哥不给你面子,在这里打死了人,便是你有理,当着下人的面,我们也不好看啊!” 贾珍完全是在逢迎秦可卿,至于贾蓉,反而成了一个路人甲了,在父亲面前,一点男儿本色都没有。 “既这么着,明儿打发他到庄子上去吧。常说小蓉大奶奶行事温柔和平,原是我喝多了,一时莽撞,恕罪恕罪!”贾琏喝了酒,不得已只好给了面子。因为秦可卿是王熙凤的闺蜜,二女差了一个辈分,关系却非常要好,周瑞家的送宫花,王熙凤第一时间叫人拿给秦可卿两朵,秦可卿生病了,王熙凤好几次眼圈都红了。 王熙凤虽然坏,但她和秦可卿的闺蜜之情,感人肺腑。 再者,贾琏做人是有底线的,他不赞同贾雨村讹诈石呆子,他不在乎尤二姐曾经“失足”,这两点,非常难能可贵。 综合这么多因素,贾琏便放开手了。 宁国府大总管赖升挥手叫小厮们停手了,赖升道:“好小子,算你福大命大,有我们大奶奶为你求情,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也就我们大奶奶这么好心了,还不快去谢过。” 兴儿浑身疼痛,却只好忍着过去给秦可卿磕头:“多谢大奶奶!奴才感激不尽。” 秦可卿笑着点了点头,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别人的人,是死是活,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她见不得眼前出现这么残忍的事情。一旦见到了,有能力她就会阻止。 丫头瑞珠和宝珠明显知道了关于秦可卿的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秦可卿都不忍心害了她们,要是王熙凤,一定会快刀斩乱麻,秦可卿,太善良了。 兴儿不禁对她好感大增。 余下的事情,秦可卿不会再管了,于是赖升自作主张:“俞禄,你领几个人带他到马棚去,估计是走不了路了,等明儿过年,乌庄头进来了,一并带他到庄子上去,大爷们看看可使得?” “嗯,如此甚好,来兴,原本我看你聪明伶俐,腿脚利索,说话也利索,但谁知你跳得太高了,如今你我主仆情尽,我好歹饶你一回,你去吧。”贾琏淡淡道。 “二爷,奴才也不说什么硬气的话,这几年,多谢二爷照顾。”兴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心里却痛下了决心!这个仇!他一定要报回来!狠狠地报回来! 人家把他爹都给坑死了!还说他们没错! 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话说的好听,实际是压榨干了他的价值! 贾琏今天给他一个耳光,日后他绝对要甩回来十个耳光! 他现在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贾府被抄家灭族! “走吧走吧!”小管家俞禄带了几个人架起了兴儿,往马棚方向走去,凝曦轩又唱起了戏,《鲁智深醉闹五台山》,非常热闹,不时传来“好好好”的声音。 他们是多么的快活和享受,另一边尤氏和秦可卿看得累了,各自回房,秦可卿才从会芳园走出来,贴身丫头瑞珠给她送来了棉袄,笑道:“奶奶,我刚从那边儿过来,却看到西府琏二爷的那个兴儿,被人打得半死不活的,一个劲儿呼唤我,我说有什么事,他说,叫我给奶奶几句话,说,他能帮奶奶打倒庙里偷锡的偷儿,望奶奶救他一命,这话什么意思?奶奶说可笑不可笑?” 秦可卿接过棉袄,琢磨了一会儿,偷锡的偷儿?秦可卿突然面色一变! 在古代,人们在庙里烧的钱含有“锡”的成分,有时候,锡烧不干净,会有人去庙里重新拿出来用,美其名曰:偷锡。 “锡”谐音“媳”,“偷锡”就是“偷媳”,还有一种说法:扒灰或者爬灰。 扒灰、爬灰、偷锡、偷媳,都是“偷儿媳妇”的意思,向来是公公搞儿媳妇的代名词。 公公贾珍对她有觊觎之意,敏感的秦可卿当然发现了,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出口?这个时候还没有进入危险阶段,只有自己一个人察觉,兴儿是怎么知道的?秦可卿微微蹙眉,百思不得其解,他必须弄明白这个问题,这对她甚至贾府声誉都有关系,秦可卿道:“瑞珠,你叫几个小厮把他抬到东边那间空出来的库房上,待会儿我去看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0章 上位第一步:抱大腿! 俞禄是宁国府小管家,出场在第六十四回,别看他对贾珍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其实,宁国府的人都很骄横,不耐烦地把兴儿丢在马棚,他便不管人家死活了。 第二回,冷子兴说:这珍爷哪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俞禄等人只会一味顺从贾珍。 第十四回,东府的人说:我们也须得她(王熙凤)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 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因为出了贾珍这种人,下人也骄横了。 兴儿倒是没有抱怨,别人没有义务拯救他,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他躺在东府马棚的草堆上,幸好秦可卿及时制止了,因此创伤并不致命,他又不是贵族千金那样娇贵,估计将养几天,就能好过来。 说起来,秦可卿救了他两次了,他很清楚,并不是他特殊什么的,换做任何一个人,秦可卿看到了,也会救的。 这种恩情,以兴儿的性子,自然要“结草衔环”以报之,他更明白,如果要让秦可卿“送佛送到西”,彻底挽救他,必须把自己的价值体现出来。 一个是为了报恩,一个是留在秦可卿身边发展,远远要比提心吊胆给王熙凤做狗好多了,而且,他不想去庄子里,庄子里做活的人,苦不堪言,要遭受庄头、地主的双层剥削。 红学泰山北斗周汝昌先生在《红楼梦新证》中指出,乌进孝这种庄头,和清朝的庄头差不多,对人民是很残酷的。 而要让秦可卿留下自己,必须得对他有用,甚至不可或缺,机会,只有自己去争取。 当他看到瑞珠的时候,他就苦苦哀求她帮忙传话,所幸瑞珠人还不坏,正如王熙凤对贾探春说:有其主必有其仆。 兴儿其实很忐忑不安,秦可卿生病是在红楼第十年,贾敬在秋天过生日的时候,秦可卿就“病”了,也就是秦可卿和贾珍爬灰被传开了,红楼第十一年,秦可卿死了。 那么,贾珍把秦可卿搞上手,估计在红楼第九年左右,他只能把握大概的时间,具体就不能了,故而,他不知道,那句话会不会有作用。 这可是关系到他的命运、前途、生死的,由不得他不担心。 不一会儿,晚间的时候,瑞珠一个人过来了,道:“兴儿,我们奶奶叫我带你过去,你快跟我来,原本要叫几个人的,可是我想,奶奶既然这么郑重其事,还是小心点为上。” 兴儿大赞这个丫头的细心,挣扎着起身道:“瑞珠姐姐,好姑娘,以后你有什么事,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报答你。” “说什么胡话,谁要你报答了?你有什么?真真好笑!”瑞珠笑了,她一身朱红,和晴雯一样,只是没晴雯那种刚,而是有一种软,穿着掐牙背心,扶着她抄小道便走了。 兴儿笑了笑,走了几步,便疼痛不已,他却咬着牙挺住了,背后皆是鲜血淋漓,瑞珠的不介意,令他很感动,他哪里明白,瑞珠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这奴才真是“自作多情”。 行了一段,竟是走出了一片荒林,兴儿想,“偷锡”这个意思,因为秦可卿和贾珍还没有开始,所以瑞珠没往那个方面想,但是以这些人的聪明,她说不定已经明白了。不然不会这么小心行事的,果然都是七窍玲珑心,他要是笨一点,简直活不下去。 又觉得瑞珠扶着自己的手好软好软,她身上的气味很好闻,连嘴唇上薄薄的胭脂,都那么美,这个两世为人的老处男,竟然感觉伤都不痛了,实乃怪事也! 瑞珠看他模样,自己好笑,自个儿也红了脸,却是到了库房门口,见到宝珠,松了口气:“宝珠,奶奶来了么,快过来帮帮我。” “瑞珠姐姐,可有人看到了?”宝珠拿着帕子,她显得比较跳脱一点。 “没人!”瑞珠摇了摇头,两女搀扶他进去了,关了门,瑞珠拿帕子抿嘴笑。 的确是一间库房,不过好大,里面放着桌子、木椅之类的,兴儿只见秦可卿坐在榻上,她穿着绯红绣金镶边、粉色菊纹暗花缎面、圆领对襟褂子,白色亲领、象牙色五彩折枝菊花刺绣马面裙,头发盘起,黛眉如画,身姿婀娜。 比之王熙凤,亦不遑多让。 “见过大奶奶!奴才谢过大奶奶救命之恩。”兴儿一进来便磕头。 “快免礼。”秦可卿手虚抬了一下:“你身子不便,坐下来说话吧。” 秦可卿指了一个凳子叫他坐,兴儿不敢坐凳子,贾府非常讲究“礼”,记得赵嬷嬷在王熙凤房里吃饭,坐的只是“脚踏”。脚踏是什么东西?一般情况是主子放脚的。 连赵嬷嬷这种奶妈都只坐脚踏,他一个奴才,何德何能? 秦可卿也不勉强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虽是十二三岁模样,相貌也极普通,身材骨骼亦未见出奇之处,只是一张脸,有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秦可卿大是纳罕,开门见山道:“你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和婶子情同姐妹,冒然救你两次已是太过,皆因我于心不忍,若是你说得不好,我更不能救你了。” 她的话,兴儿一听便明白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破坏了她和王熙凤的感情,因为自己没那个价值,兴儿斟酌一番,道:“还请奶奶先恕罪,奴才才敢说,奴才小时候遇见过一位道士,传了我一些先天神算,故而,奴才一看人相貌,就可以算出一些东西。” 他这是鬼话连篇,但他总不能说我看过《红楼梦》,而你们都是《红楼梦》里面的人,那样,鬼也不相信他。 “但说无妨。”秦可卿笑道,这个时代,道士什么的,最流行了,并不出奇。 “奶奶恕罪,奴才明白,贾府之人并不知奶奶芳名,奴才却知道,奶奶小名可儿,又叫可卿,表字兼美,可对么?”兴儿说得非常利索。 第五回,当贾宝玉叫出“可卿”时,秦可卿纳闷道:“我的小名儿这里从无人知道……” 果不其然,秦可卿一听他说出来,便收起了温和的脸色,上上下下,疑惑地打量着他,那好看的眉毛深深皱起,如秋水般的美眸,深深看着兴儿,显得深邃、缥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1章 从贾元春到秦可卿 “你还知道些什么?一并说了吧。”秦可卿檀口轻启,手搭在引枕上,一双秋水眸子似乎要把兴儿看穿一般。 兴儿心中凛然,他虽然对秦可卿的身份有一个大致了然,但他保不准说出来秦可卿会是什么反应,所以犹豫了一下,尽管秦可卿在红楼里看似是一个善良的人,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哪怕她不忍心杀害自己,如果不肯出手相救的话,他的计划便要泡汤了。 只有先自保,以秦可卿做保护伞,他才可以寻找机会报仇,这是他现阶段的目的。 衡量一番得失,他决定豁出去了,兴儿小心翼翼道:“去岁奴才跟琏二爷来东府,远远的见过秦小相公一面,据奴才用秘法一算,秦小相公似乎不是奶奶的亲弟弟……如果奴才算得不错,奶奶也不是营缮司郎中秦老爷的亲生女儿,而是秦老爷从养生堂抱来的。” 第八回:秦业现任营缮司郎中,年近七旬,夫人早亡……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小名叫做可儿,又起个官名叫做兼美……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 贾家既然连秦可卿的小名都不知道,估计她的真实身份也不知晓。如果贾家知道秦可卿是孤儿,即便可以嫁进来,夫人这个身份,是很难做到的。 因此兴儿推测,秦业把这个秘密瞒住了。 秦可卿此番没有变色,反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种目光甚至让兴儿认为她会不会杀人灭口,事实上秦可卿已经信了几分了,她淡淡道:“你说可以救我,但不知有什么办法?” 她的脸色不自觉红了一下,这种事情实在难以启齿,兴儿捏了一把汗,道:“奶奶宽厚待下,奴才等辈感激不尽,然这种事情,需要快刀斩乱麻,奶奶首先得坚决抵制,方才可保无虞。咱们家的大小姐,因为贤孝才德,被选入宫中做女史,前途无量。贤孝才德四个字,德字万分重要,奶奶试想,如果由于贾府在德之一字上有损,从而势必影响大小姐前进的道路,那个时候,奶奶必定百口毁谤,万目睚眦……” 这就是秦可卿和贾元春的关系,她们两个人是有关系的,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一个落,一个起。 有人认为贾元春是告发秦可卿,才上位成皇贵妃的,这不失为一种推测。 但是兴儿的看法不同,他认为,一旦秦可卿和公公贾珍做出了不伦之事,捅出去会让贾府声誉一落千丈,再也不是诗礼簪缨之族、有德之家,这对贾元春的上位是有影响的。 红楼中连焦大都喊出了“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可见一部分下人都知道了,从中也表现出贾珍做事简直肆无忌惮,保密都不会。而这种事情,为了家族的整体利益、名声,以及贾元春的上位,贾家只有尽力压下去。 那个时候,不会有一个人救秦可卿,她只有一死以谢天下,连好闺蜜王熙凤,都无能为力。 贾珍和秦可卿究竟怎么勾搭上的,有一个例子作为参考,那就是贾瑞和王熙凤。第十一回、第十二回叙述了贾瑞想“吃饺子”,然后被王熙凤害死。 同样超出了伦理,因此叫做“类比暗示法”,同类情况拿来做对比。 关键是,第十一回、第十二回夹在秦可卿生病、秦可卿之死的中间,大有深意。贾瑞泡王熙凤不外乎说说笑笑、勾勾搭搭,只是王熙凤太强势,贾瑞注定饺子落空。 而秦可卿秉性柔弱,在贾珍的威逼利诱下,只能顺从。 “想不到连一个奴才,都有这番见识。”秦可卿心里暗自琢磨,其中利害,她不是没想过,但她万万没想到兴儿看得如此清楚。 “依你之见,坚决抵抗,我还不是唯有一死?”秦可卿黯然神伤,她不想死,从她生病时对王熙凤叙述的那番话,可以看出她对死的恐惧、生的留恋。 秦可卿之死是兴儿读红楼第一件让人揪心的事情,他当然不想秦可卿去死,况且他还要抱住秦可卿这棵大树呢,兴儿委婉道:“只要事情不发生,奶奶何罪之有?可以略施小计,态度强硬一点,可以暂时退避三舍,以各种理由回娘家、去寺庙找个安身之所,大不了还可以告官,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奶奶这么聪明的人,怎会没有办法了?” 事实上,兴儿真正担心的是,秦可卿会半推半就,她“擅风情,秉月貌”,如果她愿意做那种事情,真是没救了。 “好了,你别说了,我自有道理。”秦可卿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想了想道:“这样,明儿你过来,但我不能一来就对你委以重任,否则人心不服,二则,你毕竟是西府的人,就先在俞禄手下帮个忙吧。还希望,你能守住你的嘴巴,不要四处乱说。” “一定,一定,不该说的话,奴才绝对不会乱说的。”目标实现了,兴儿连忙保证不迭。 “你去吧。”秦可卿点了点头,眸子里略微有些疲惫,兴儿忙着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出。 走出库房,兴儿对瑞珠、宝珠作了个揖,两女爱搭不理的,兴儿也不介意,步履蹒跚地回荣国府马棚睡了一觉,因厄运得解,这一觉勉勉强强睡着了。 翌日,隆儿和昭儿两个好兄弟过来,兴儿道出了缘由,二人齐齐贺喜,隆儿果然从荣国府库房总管吴新登那儿取了银子过来,冒领了一百两。兴儿做主,自己拿三十两,隆儿、昭儿各三十五两,他俩个亦不推让。 隆儿道:“今儿我见晴雯姑娘被赖嬷嬷领回去了,她是赖嬷嬷送给老太太的,奴才的奴才,听说老太太原是要给宝二爷,不知是怎么回事。” 昭儿微微变色道:“昨晚我见琏奶奶问吴新登查账本呢,她最是个精细的主,还问彩明原先开了多少……会不会事发了?” 兴儿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搬过去,闻言,有了安身之所、得到了三十两的喜悦俱无影无踪,叹气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我没想到琏奶奶厉害到了这等程度,是我害了晴雯姑娘。” “不过,你们不必杯弓蛇影,首先,琏奶奶自然以为我被打发了,我一个小小奴才,她不会放在眼里。就算知道是我冒领,得知小蓉大奶奶救了我,她就不会插手的。其次,赖嬷嬷非常有体面,不可能是琏奶奶撵晴雯走的,应该是赖嬷嬷面子挂不住,觉得晴雯与我们勾搭,自己领她回去的。最后,领银子的毕竟是庆儿,罪责只在他身上。”兴儿推测道。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2章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奴才们见到闺阁小姐,要远远避开,庆儿帮晴雯的忙,肯定进不了姑娘们的房里,只有丫头能进。 问题在于,晴雯姑娘心里聪明,却不屑于使用心机,不在乎这点子事,而庆儿,他原本是去领银子的。王熙凤一查库房账本,多领了一百两,而交给自己的只有二百两,焉能不怒,自然而然认为是庆儿私吞了,并且勾搭晴雯。 司棋和潘又安有私情,马上就被收押了,被安上这种罪名,赖嬷嬷只好领晴雯回去。 “不错,我领了银子之后,二百两是交给了庆儿的,他就算把我们供出来,也百口莫辩。主要是兴儿你被小蓉大奶奶保住了,琏奶奶才不愿意多此一举,个中得失,她比我们还清楚呢。”隆儿也放了心。 “兴儿你的事情,都传开了,虽然大家表面上不敢说,但心里无不佩服,你真是有种!”昭儿竖起了大拇指,又道:“好了,我们还要跟琏二爷出门,有空咱们再聚一聚,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东府西府,还不是一个贾府。” 多年好友离别,三人不免伤感一番,各自拍了拍肩膀,隆儿昭儿自去了。兴儿搬了行李出大院,他的名声就算传开,也不会是好名声,多数人都以为他疯了。 传播的范围也仅限于小厮、丫头、管事之间,主子们顶多当做笑话,认为是奴才多有抱怨罢了,谁也不会当成大事来看。 “平时多少好话你不听,那琏奶奶岂是轻易能得罪的,你怎么就犯傻了呢?唉……”林之孝家的在荣国府大院挨近角门口的地方,唉声叹气地对兴儿道。 “连我这么个宝二爷跟前的得意人,对袭人姐姐她们也得时刻尊敬小心,亏得兴儿你干了这么多年。”茗烟也出来笑嘻嘻地噘嘴。 他们都不知道兴儿被秦可卿保了,只认为下场不好,至于吴新登媳妇、钱启之流,则不免冷嘲热讽了。吴新登是库房总管,吴新登老婆仗势欺人,贾探春出来管家,她藐视探春,结果被探春教训了一通,典型的欺软怕硬。钱启亦是仗势欺人,想强娶柳五儿。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平白无故,打嘴现世的,丢人!”吴新登媳妇连连摇头,她们皆惧怕凤姐,平时要帮着王熙凤。 “林大娘,多谢你多年来对奴才的照顾了。”兴儿笑笑,林之孝夫妇和别人不同,属于明哲保身的一类,是以他并不怨恨。 而对那些冷嘲热讽的,兴儿则是扬起眉毛来,横眉冷对,毫无惧色,根本不屑于还口。 “今天一看倒是个好孩子,可知是那天冲动了些。”林之孝家的点点头,各自散了。 林之孝夫妇和赖大家一样,是夫家势力,不同的是,他们又是王熙凤心腹。周瑞夫妇、王善保家的、费婆子等则属于娘家的陪房势力。 第二十七回,林红玉对王熙凤说:我妈是奶奶的女儿。 林之孝家的既然是王熙凤的干女儿,其心腹确定无疑。 同一回,王熙凤说:林之孝两口子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我成日家说,他们倒是配就了的一对夫妻,一个天聋,一个地哑。 所以,林之孝夫妇很多时候只会明哲保身,但后来也变得仗势欺人,林之孝家的收了秦显家的贿赂,收押了无辜的柳五儿,实在是人心不古。 第二十四回:林红玉原是荣国府中世代的旧仆,她父母现在收管各处田房事务。 可以看出,林之孝夫妇和来旺夫妇、周瑞夫妇有一个区别就是,林之孝夫妇是夫家势力,而不是娘家势力。 这些信息在兴儿脑海一一闪过,他心想:我也不想得罪人啊,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君岂不闻“山木自寇,源泉自盗”乎? 兴儿抹了抹腰,转身出荣国府,却看到赖嬷嬷带了晴雯出来,赖嬷嬷刚要上轿子回去,谁知晴雯一见兴儿,火气便来了,冷笑道:“你们干了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何苦来拿我顶缸?什么事瞒了我?真是好一个狗奴才,自己想要挺尸,也不瞧瞧你那下作黄子的样!” 晴雯特别有个性,因为她是赖嬷嬷买来的,是奴才的奴才,是以内心特别敏感,是红楼里“反奴性”最强烈的一个人,她从来不愿意别人把她当作奴才看。王夫人要见她时,她不好好打扮,贾宝玉要洗澡时,她也坚决不服侍。 她那张嘴,也不一般。红楼骂人的话很多,焦大、茗烟、薛蟠、鸳鸯、何婆子、赵姨娘,个个都会骂,甚至男女器官都喷了出来。但那并不是最毒的,最毒的是“下作黄子”这句话。 黄子,意思是蛋黄,下作黄子,意思是你从胚胎里就不是好货色,这句话,比“下流”还要恶毒百倍。 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曹雪芹落魄的时候,经常在底层社会走动,“举家食粥酒常赊”,对世俗骂人,最熟悉不过了。 “晴雯姑娘,原是我害了你,你要打要骂,我都不会说什么。但我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别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还能坐以待毙不成?”兴儿对她有愧,因此眼见晴雯拔出簪子要来戳,也不躲闪。 晴雯看他这般模样,也知道他不是有意陷害自己,便冷笑一声,不下手了。 她在红楼里拿一丈青戳坠儿的手,这是晴雯唯一一处残忍、过分的地方,从中可见,大丫头、小丫头等级森严,坠儿被晴雯撵出去,坠儿她娘都不敢大闹的。 “我当是什么事,好了,晴丫头,老祖宗说你是最好的,所有丫头,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你。你现在跟我回去搁一下,过几天求老祖宗送你到宝二爷房里去,大家都放个心,也都高兴。”赖嬷嬷笑道。 “给赖嬷嬷请安!”兴儿不敢托大,磕了一个头,赖家是贾家当之无愧的奴才第一家,贾蔷叫赖大“大爷”,林黛玉叫赖大老婆“婶子”,那么,赖嬷嬷的辈分,是和贾母平级的。 在贾母房里,赖嬷嬷还要被赐座,王熙凤等人都没这个殊荣。再者,她孙子赖尚荣从小被放出去,锦衣玉食,比之一般大户人家,毫无差别。宁国府大总管赖升,说不定也是赖家的。 有研究者指出,赖嬷嬷是贾政的乳母,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测。 “行了,折煞不起,只盼你们以后懂点规矩。不要乱吵乱闹,我这一辈子,还不是这么熬过来的?”赖嬷嬷笑了笑,挥手令他去了。 她们上了轿子,兴儿道:“晴雯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奴才会亲自登门,给你赔罪的。” 轿子渐行渐远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3章 红楼机变第一:王熙凤! 兴儿疲惫不堪地躺在小厮宿舍的床上,在将养了几天,用了点药敷上,创伤渐渐好了之后,遇到一件事都要想好大一会子的秦可卿并没有立刻重用他,而是要他听从小管家俞禄吩咐。 这几天俞禄都叫他抬轿子,抬秦可卿的轿子。 所幸他还有点力气,不是“侍儿扶起娇无力”,腊月已完,如今已经是初春了,红楼第十年。秦可卿的未来岌岌可危,他这只大树上的鸟儿,更是预知到了危险。 兴儿拿起一支自制的炭笔,刷刷刷地在黄纸上推测起来,这段时间,他把一本《红楼梦》默写了下来,装订成册,珍藏密敛,又在另一本粗纸上写了《红楼上位记》,作为他在红楼世界的上位日记和红楼问题的推算稿纸。 《红楼梦》是一本很难读懂的书,礼俗、典制等他前世倒也查过资料,还在其次,问题是其中的时间、逻辑、因果等需要读者自己推测,可是大伤脑筋的事情。 比如,林黛玉的家产去哪儿了? “养小叔子的”是谁? 等等之类,很多人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根据红学家刘梦溪先生统计,自一九二一年胡适、俞平伯创立新红学以来,红学界的论战,将近有二十次之多。 胡适和蔡元培论战,倒是不失学者风度。但是何其芳先生和另一位红学家论战,因为意见不同,使得生活、感情出现隔阂,这就得不偿失了。 后来的论战亦不乏这种情况,妙玉的几件器物,因为曹雪芹喜欢用谐音手法,从而引起了周汝昌先生和沈从文先生的笔战。 张爱玲女士在《红楼梦魇》中指出,尤三姐是裹脚的,三寸金莲,怎么不是裹脚?这个问题看起来小题大做,其实涉及到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排满不排满的问题,是非常有必要搞清楚的。 兴儿粗略看过几位大家的叙述,他很喜欢红楼梦,他对红楼问题看法如下:第一,他有自己的理解,第二,他的理解会变,并不是永远的,第三,他对自己的理解并不固执己见。 不说新红学,旧红学时代,清朝的两个文人朋友,一个喜欢林黛玉,一个喜欢薛宝钗,差点儿大打出手,令人啼笑皆非。 因此,很有必要说明,笔者永无论战之意。 兴儿在纸上写下了三个目标:第一,救出秦可卿,她救过他,他必须帮她。第二,干掉王熙凤,仅仅是干掉王熙凤,不是干掉贾府,干掉王熙凤和保留贾府是不矛盾的,比如,让贾琏休了王熙凤,这就和贾府没多大关系了。第三,赚一笔钱,赎身,彻底和贾府划清界限,因为贾府的结局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才不会那么傻,自取灭亡。 这就是他现阶段分三步走的目标。 但是王熙凤这个人,给他的压力非常大,不说娘家夫家势力,单单王熙凤本身,就很恐怖。 王熙凤最强的一项能力,是随机应变能力,简称机变。 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王熙凤夸她像个“嫡亲的孙女”,有人说这句话讨好了八个人,而当时在场的重要人物有贾母、林黛玉、王夫人、邢夫人、李纨、三春。贾母、林黛玉高兴自不必说,三春因为听出了亲孙女更标致的意思,也是高兴,而邢夫人、王夫人、李纨也被讨好了。这种世故、机变能力,兴儿望尘莫及,有多少人一句话可以把这么多不同身份的人讨好?而且不能是随意敷衍。 王夫人说该拿两匹缎子给林黛玉做衣裳,王熙凤说她早预备下了,是真的吗?非也。脂砚斋在下面批了,王熙凤根本没有预备下,是提前敷衍的,偏偏王夫人就信了。 有一次,探春说,她们的海棠诗社缺一个监社御史,王熙凤马上就明白了,哪里是什么监社御史,分明是跟她要钱的。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一回,宝、黛、钗暗含机锋,拿杨贵妃、杨国忠、李逵等人来说事,众人都听不懂,唯有王熙凤说,火气这么大,你们怎么不吃生姜呢? 王夫人拿了绣春囊来质问王熙凤,王熙凤急得流泪,但是王熙凤更是急中生智,拿出了五条理由,硬生生说服了王夫人。 邢夫人要王熙凤给贾赦讨鸳鸯,王熙凤先是不同意,但在邢夫人不高兴之后,马上变脸,说不给大老爷给谁呢? 包括讲笑话就地取材,等等之类,不胜枚举,王熙凤的机变能力,堪称红楼第一,无人能及。 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说的就是这种人。 王熙凤的管理才华,就如红学教授说“是皮鞭式的奴隶主义”,一针见血,她的管理,很大程度上是靠贾母、王夫人的宠信。当然不能一笔抹煞她的管家才华,协理宁国府,她能发现问题并且解决问题,有条不紊、按部就班,这点就不简单。 不过,王熙凤这个人缺德,她的善良屈指可数。 兴儿恨王熙凤,但对她的优点,绝不抹煞,能够向敌人学习,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王熙凤的善良,仅仅只有两处,一次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要回去的时候,因为刘姥姥讨好了贾母并且给王熙凤女儿取名字,王熙凤非常感激,送了很多自己的东西。需要说明的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是第二次来贾府,第一次来,王熙凤没有一点善心,全凭王夫人的话办事。 也许,从王熙凤的角度看,穷人到富人家骗吃骗喝,自然要讨人嫌,难怪脂砚斋说,写尽了富人对贫人的态度。 第二处善良表现在邢岫烟身上,邢夫人对侄女儿不闻不问,王熙凤便可怜邢岫烟,时常接济。 这是凤姐仅有的、不可多得的两处善良,可贵啊! 兴儿通观全书,王熙凤最大的弱点是:封建礼教! 贾琏和鲍二家的有情,王熙凤撒泼之后,见到贾母就不敢闹了,害死尤二姐,她不敢明目张胆,只能背地里使阴刀。 这就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和“德、言、容、功”这种三从四德的束缚,王熙凤可以借助礼教大刀杀了尤二姐,但是礼教大刀也可以杀了她自己。 兴儿探究过,七出之条,王熙凤已经犯了四条,一定可以让贾琏看清王熙凤的庐山真面目,从而休了她! 每次看到尤二姐吞金自杀,兴儿都非常痛心,他绝不会让这种悲剧再次重演! 高鹗的后四十回,王熙凤没有被休,很不解气,兴儿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王熙凤这个“贾府的掘墓人”,被休的那一天,高高在上的她,会是一副什么嘴脸!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4章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快点!快点!起床应卯了!”领班的人懒懒散散地吆喝,虽是初春了,但残冬的冷气没有消散,众小厮里面都夹了一层棉袄,万分不情愿地起床。 宁国府独有这种现象,要是王熙凤管理,早就火急火燎地集合了。 他们用青盐漱过口,不嫌弃的人,还会拿两个包子馒头塞嘴,有那嫌贫爱富的人,则是乱丢,糟蹋了粮食。 下人吃的米,都是下等米,是一般的白米,主子吃的,叫做玉田粳米,据说产自yt县米粒都是绿色的,闻着就有一股香气。兴儿这个乡巴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红楼梦前八十回差不多要完的时候,尤氏在贾母房吃饭,自己都吃不起玉田米了,鸳鸯还说她不吃一般的米,奢侈如此。 正如第一回甄士隐说: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在兴儿看来,没什么好嫌弃的,可以吃饱穿暖,便是最大的幸福,君不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乎? 因此,兴儿津津有味地吃了两个馒头,收拾好了床铺,来到议事厅应卯,东方才有一点鱼肚白。小管家俞禄开了领票,大总管赖升发了对牌,某人管某事,然后大总管赖升一如既往说了些场面话。 兴儿这一天,轿子抬得特别累,一会儿杨提督府,一会儿临安伯府,一会儿锦乡伯府,一会儿镇国公府,因为,秦可卿在陪着王夫人等应酬往来,送礼会客,他肩膀都磨出一层皮了。 一天的时间,在指缝间悄然溜走。 白天该班的人,在晚间散了,那些人吆三喝五,寻七觅六,要么找个清净地方大赌一场,喝点小酒,要么请假出去寻花问柳,更有甚者,因年纪大一些,便和小丫头们勾勾搭搭起来。乌七八糟的事情,难以备述。 第十九回,便有一个例子,贾宝玉来东府看戏,茗烟趁机和宁国府小丫头卍儿云雨(卍,梵语,注音wan,第四声),这东府看似繁华,却给他一种末世般的感觉。 贾府号称宽厚仁慈,面子功夫做得十分到位,过年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有一把压岁钱,故而那些人不亦乐乎。 兴儿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自个儿走上了回宿舍的道路,不免意兴阑珊,想起了薛宝钗咏螃蟹的一句诗: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他木木地走着,迎头却碰上了三个人,第一个穿着体面,中年模样,留着胡须,身材魁梧,戴着帽子,正是大总管赖升,赖升慢悠悠道:“兴儿,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合群,平日里赌一把也没人说你,只要不让珍大爷看见就好了,珍大爷审儿子都像审贼,更别说你我了。” “赖二爷说的是哪里话,固所愿,不敢请耳!”兴儿作揖道。 “你们瞧瞧,这小子还文绉绉的!”赖升抹了抹胡子一笑。 “赖二爷,谁听了两出戏,都会说的,别忘了正事,小蓉大奶奶有事吩咐你,你赶快过去。”第二个人笑着发话了,这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一身华服,一条宫绦系了腰,英俊潇洒,兴儿只觉得平生所见之人,未有如眼前公子之英俊者。 贾琏、贾蓉卖相已经不错了,贾珍看起来更是成熟,可是和眼前人一比,瞬间落了一个档次。 太帅了! 说一句貌比潘安,一点都不过分。 按现代话来说,就是颜值太高了,兴儿对比屏幕上见到的男明星,能比得上此人的,寥寥无几,更难得的是,他有一种贵族气质和招牌式的温和笑容,令人好感顿生。 如此风流人物,焉能不让多少闺阁女子春情荡漾矣! 此人要是活在二十一世纪,肯定可以靠脸吃饭。 这么高颜值的一个男人,宁国府只有一个:贾蔷。 第九回: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国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比贾蓉生得还风流俊俏。 比贾蓉还帅,多少形容男人英俊的词语,在贾蔷面前,都要词穷了。 有相当一部分红学家认为,秦可卿养的小叔子,就是贾蔷,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这种说法,破绽很多。 “原来是蔷爷,怎敢劳烦蔷爷传报,折煞奴才了!”兴儿笑道。 “别说那些没用的劳什子了,还不快去!”贾蔷笑骂,挥了挥手,他见兴儿极有礼数,一时也十分顺眼。 唯有第三个人,身体微微发福,正是俞禄,近来他感觉小蓉大奶奶对兴儿多有提拔之意,自己每生不忿之心,只是未尝表露而已。 “那三位爷慢走,奴才这就去了。”兴儿宛如不知道俞禄的心思,径直去了秦可卿上房,主子传唤奴才,本无避讳,王熙凤亦时常传唤小厮。再者,兴儿年龄颇小。 第三回:这院门(王熙凤院门)上也有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 足见其不值得避讳。 兴儿来到秦可卿上房,见四周无人,心细如发的他,首先听了听动静有无,过了一会不闻声响,心下一定,才整理一番衣帽汗巾,踱步走了进去。 一看才知这并不是秦可卿的闺房,而是一间颇有书生气息的上书房,当中挂着一幅《燃藜图》,左右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第五回,秦可卿带贾宝玉歇息的地方,正是此地,图画对联都有劝人上进的意思。 虽然不敢肯定秦可卿和贾宝玉有什么,但是绝对可以说,秦可卿对贾宝玉非同寻常,要不然为何劝贾宝玉上进呢?怎么不见劝她丈夫贾蓉呢? 只是,蔑视封建礼教的贾宝玉不喜欢这个地方,而换成了秦可卿的闺房,由此产生了一部分红学家推论他们两人有情,这种说法,呼声最高,破绽,也极少。 兴儿也独立推断过,秦可卿和贾宝玉之间,有太多强硬的证据,当然,真相没有大白之前,推论,永远都是推论,这只是一个可能性的问题,并不是说一定成立。 他轻声掀开帘子进入里间,却看到贾珍坐在杌子上,和秦可卿说说笑笑,似乎是在看秦可卿戴什么戒指。兴儿脸色登时黄了,心里有一股不妙的预感,是赖升、贾蔷陷害了他?还是秦可卿在杀人灭口?兴儿马上夺路而逃,更不想贾珍已经出来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5章 谁在养小叔子? “是谁?你这个小幺儿,是哪里的人?”贾珍眼神锐利,如一条要择人而噬的狼,他为贾府族长,过年的时候要处理的事情颇多,会见的各种管事、家族子弟有好大一批。所以即使年前见过兴儿一面,如今却没有印象了。 曹雪芹笔下的人物,很少一笔写死,贾珍是公认的人渣,但他清虚观打蘸组织场地,除夕分派年货,有声有色。贾珍这个人,不缺办事能力。只是,贾珍品质的恶劣,远远大于他的优点。 兴儿知道走不脱了,便站定下来,噗通一声跪下道:“大爷恕罪!奴才是俞禄下面的人,名叫兴儿,因听从小蓉大奶奶传唤,故而来此,奴才什么也没看见。” “俞禄?兴儿?好!很好!”贾珍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踱着靴子走了。 兴儿的心凉了半截,秦可卿死的时候,瑞珠触柱而亡,宝珠摔丧驾灵,终生不回宁国府!还不是贾珍逼的!贾珍,绝对比贾琏难伺候!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兴儿,你进来吧。”秦可卿在里间柔声道。 兴儿大骂一声晦气,不止赖升、贾蔷、俞禄,连带着秦可卿,他也怀疑上了,他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有安全感,两世为人,以及背下了红楼梦之后,他更懂得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因此他面色冷冷地进来,亦不跪拜行礼。 秦可卿见他面色异常,暗自思忖,便明白了几分,笑道:“我若是要打发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用得着大费周折?” 又道:“你也看到了,他总是这般使出花样来,但是你放心,他目前并无不妥之举……只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兴儿听秦可卿语气柔和,气便消了几分,也许是误打误撞,他运气不好的缘故,想了想道:“这都是奶奶太美艳造成的,佛家有句话说得好,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奶奶若是果然有西府琏奶奶的强势性子,不再一味柔弱,小人安有可乘之机?” “你这是在教训我?”秦可卿蹙眉道。 “奴才不敢。”兴儿继续道:“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奶奶若果然是一个好的,珍大爷哪里下得手去?就比如今晚,奶奶就可以以身体不适拒绝他进来。不然一而再再而三,他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奶奶只会半推半就。前儿焦大骂人,说,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爬灰的爬灰,敢问爬灰的是谁?养小叔子的是谁?” 兴儿实在“好奇心害死人”,越读红楼梦,他越喜欢弄清这个问题。关于养小叔子,大致有四种说法。 第一种,秦可卿和贾宝玉,先不要否认贾宝玉不是秦可卿的小叔子,而是宝二叔。提这种说法的人,查出江淮话里“小叔子”有“叔叔”的意思,正确与否,有待考证。 这种说法支持人数很多,就是因为证据太多。 一是秦可卿薄命司判词说“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红楼十二曲》的《好事终》说“擅风情,秉月貌”。 二是秦可卿对贾宝玉的态度耐人寻味,安排他歇息的地方,有劝贾宝玉上进的意思。 三是警幻仙子为什么安排秦可卿和贾宝玉云雨?而不是林黛玉或者薛宝钗? 四是秦可卿死了,贾宝玉吐血,运用类比法,金钏儿死了,宝玉“五内攒心”,晴雯死了,宝玉写了《芙蓉女儿诔》,但只有秦可卿,有贾宝玉为她吐血的殊荣,两人很可能有情。 五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曹雪芹凡是用梦幻的地方,都是“真事隐去”的内容,真就是假,假就是真。曹雪芹不能明明白白写出来,是为了避免清朝文字狱。 红学家王昆仑在《红楼梦人物论》中指出,秦可卿勾引贾宝玉偷食了第一次禁果,而袭人,是贾宝玉的第二次。 宝玉明显是一个看重感情更重于生理需求的人,所以才会有那种反应。 这种说法,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第二种,秦可卿和贾蔷,有研究者说,太明显了,当看到秦钟受欺负的时候,贾蔷便挑唆茗烟去帮,因为贾蔷和秦可卿有情,故而帮着秦钟。 二是下人乱说话,贾珍让贾蔷搬出宁国府去住了。 三是秦钟闹了学堂回来,秦可卿茶饭不思,因为事情被传开了。 但是,这种说法破绽很明显,一则贾蔷和贾蓉关系很好,建造大观园时,两人一起去找贾琏王熙凤,王熙凤害贾瑞时,两人一起帮忙,如果是贾蔷,贾蓉和他的关系不会那么好。二则全书找不出秦可卿和贾蔷的其他例子。 这种说法,可能性要低一点。 第三种,王熙凤和贾宝玉,这个比较荒唐,不过研究者却有理有据。 一是贾宝玉确实是王熙凤的小叔子,这个说法早在清朝旧红学时代就有人提出来了。 二是焦大骂“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确确实实是在王熙凤离开宁国府回荣国府的时候,焦大早不骂晚不骂,为何偏偏要当着王熙凤的面骂? 三是王熙凤反应剧烈,不给贾宝玉解释。 四是用曹雪芹真假手法来解释。 清朝人能拿出这么多证据,很不简单了。 之所以说第三种说法有点荒唐,是因为王熙凤爱情观很忠贞,原著有大量例子,兹不举例。 第四种,贾珍和贾蔷他娘,这种说法属于脑洞大开,暂且不说其合理性,兴儿就有能力推翻它。 一是介绍贾蔷时,说明贾蔷父母双亡,贾蔷他娘从地下跑出来了? 二是推论成立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贾蔷他爹必须比贾珍大,贾珍才是贾蔷他娘的小叔子,原著没有证据证明贾蔷他爹比贾珍大。万一比贾珍小呢?那贾珍就是大伯子,还是小叔子吗? 故而,最后一种说法,不值得深入推敲了。 秦可卿听到兴儿舌灿莲花,气得浑身乱颤:“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我终于知晓婶子为什么那样对你了!你今儿要是不拿出个法子来,休想叫我饶了你去!” 兴儿无语叹息,看来,养小叔子这个问题,只能成为一个谜团了! 兴儿诚恳道:“奶奶息怒,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奴才若是不明白一切因果,安能对症下药?量体裁衣?诸葛孔明要是不熟悉刘备,安能三分天下有其一?奴才的命,是奶奶救的,奴才虽然不才,但尝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果错在奶奶,奴才为了报恩,也愿意效法那令某些人耻笑的文死谏,武死战。如果错在别人,奴才自是要为奶奶出谋划策,排兵布局。” “希望你的动作和你的话一样好听。”秦可卿平息了怒火,她轻易不动怒的,但今儿,他总算是见识了,这奴才真是有三寸不烂之舌,能说会道,伶牙俐齿,气死人不偿命。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6章 红颜祸水秦可卿 尽管对秦可卿的私生活深表怀疑,但是女儿家面皮薄,不好深究,兴儿问清这个问题是有用的,如果,秦可卿真的是半推半就,那么,造成悲剧的原因,秦可卿自己就不能推卸。甚至说挽救这个悲剧,都要从秦可卿自身着手。 兴儿的目的,旨在让秦可卿态度强硬一点,然后他再略施小计,至于结果怎么样,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秦可卿绝对不能死,因为秦可卿一死,自己的结果就和瑞珠宝珠差不多了,无论从贾珍不会放过自己,还是从秦可卿救过自己来考虑,这都是他当务之急要做的事情。 “奴才依靠先天神算,对珍大爷和小蓉大爷的秉性略有了解,论理,依奴才看来……”兴儿低声对秦可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大堆计策。 兴儿从来不想得罪人,可是造化弄人,贾珍不会轻易放过他了,贾珍不仁!就别怪自己不义! 秦可卿听了,认真琢磨了一会,柔媚娇俏的容颜泛出几丝红晕,使得兴儿眼皮子一跳,急忙转移目光,目不斜视,不敢多看。秦可卿不确定道:“这法子……使得么?” “有何使不得?又不是叫奶奶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不过是正当的防卫罢了。”兴儿笑道。 “看似是儿戏,却值得一试。”秦可卿点了点头,她是个非常有见识的人,红楼里她魂托凤姐,说要未雨绸缪,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需要在祖莹附近置备一些产业,因为抄家时,祖地是不入官的,这番见识,超越了贾赦贾珍只会享乐的须眉男子不知几倍。 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十三回,有一副对联: 金紫万千谁治国?衩裙一二可齐家。 这说的就是王熙凤和秦可卿的管理才华。 因此,秦可卿琢磨了一会,便一锤定音了,她不想死,可恨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救她。 秦可卿生病时,曾经对王熙凤说:治得病,治不得命! 这句话,包含了多少的心酸、无奈、痛苦、愁闷,也许只有午夜梦回时,秦可卿自己一个人能够体会,兴儿每每读来,时常痛心不已。 “我虽然长得美艳,讨得上上下下一片欢心,却难逃红颜祸水的结局,如今看来,还是不美艳的好。”秦可卿喃喃自语,也许,只有在兴儿这么一个下人面前,她才没有压力。 第五回: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因她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第十三回: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那长一辈的想她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她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她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她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者。 秦可卿得人心,几乎是全面的,不像王熙凤,下人只是惧怕她。 但是,秦可卿的负面评价,又是致命的。 第七回,焦大愈发连贾珍都说了出来: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第十回,璜大奶奶一时怒从心上起: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都做得是什么有脸的好事? 秦可卿究竟做了什么没脸的坏事?以至于璜大奶奶一个游离于贾府核心圈子之外的人,都敢做上轿子跟尤氏讨说法? 不言而喻也! “奶奶说的是什么话!至少奴才不赞同,所谓的红颜祸水,不过是一些没能力的男人,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硬生生把罪过强加在女人身上。比如说纣王是妲己害的,周朝是褒姒害的,唐朝亡在杨贵妃,吴国被灭,又是西施害的,简直狗屁不通!那些帝王若不是自己好色,干嘛不无视那些美人?专心治国呢?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而我周兴儿想说,女人没能力才说男人花心,男人没能力才说女人现实,与其在别人身上推卸责任,不如正视自己。”兴儿侃侃而谈。 “噗嗤!”秦可卿突然笑靥如花:“真真是无稽之谈了,不过说得有趣,好了,今儿婶子要过来打牌,你跟我出去见识见识,那个计策,明晚再实施罢!” 王熙凤是兴儿的心魔,他脸色一变,推辞道:“不妥!不妥!奶奶毕竟是妇道人家,带奴才一个小厮去,没有这个礼。” “你怕什么?那边婶子不是随身带着一个彩明记账么?”秦可卿道。 “彩明是个小男孩,当然不用忌讳了。”兴儿道。 “你还不是一个小男孩?你有多大?就忌讳这些个,笑死人了!我也把你当做一个书童就行了。”秦可卿笑道。 兴儿无语至极,说不得只好抓耳挠腮,屁颠屁颠跟在秦可卿后面,他其实已经十三四岁了,不过从小营养不良,瘦小一些而已,再说他的心智,不是小孩子啊! 不得已打着羊角灯,和瑞珠、宝珠一起,护送秦可卿到了一间暖阁,尤氏、王熙凤、秦可卿三个人果然抹骨牌起来。兴儿躲在后面,因光线昏暗,再者王熙凤从未把他放在心上,并未看他一眼,兴儿才放了心。 “轮到我做庄家了,天牌!”王熙凤穿着大红棉纱袄子,石青刻丝银鼠褂子,道:“上回小秦相公过来,我说,可标致得不得了,竟把宝玉都比下去了!” 石青色,是很贵重的一种颜色,对比清朝制度,除了黄色,属石青色最贵重。寡妇是不允许穿的,整部红楼梦,就没见李纨穿过红色和石青色。 朝廷规定,如果丈夫死了多年,倒是可以穿青色、湖蓝色,李纨穿哆罗呢褂子,哆罗呢,虽然质地名贵,但颜色偏暗。 刻丝,即缂丝,用五彩金线做经,半熟蚕丝做纬,一种丝织形式,现代苏州还有。 尤氏接了一张四六红头十,她们玩的是骨牌接龙,取笑道:“你是个泼皮破落户,还不让小孩子笑话死了!” “笑话!我不笑话他!他敢笑话我?”王熙凤笑着,一副贵族妇女的享乐模样。 秦可卿对于赌局,不在乎输赢,刚要接一张一六高脚七。谁想兴儿一直注视着牌局,秦可卿打牌简直一塌糊涂,她还有一张更大的牌,是五六斧头,兴儿提醒道:“奶奶,高脚七不合适啊!待会剩下的牌,谁点数大,谁输得惨!奶奶必须把最大的牌率先出了。” “不过是玩玩罢了,做什么要出斧头?”秦可卿纳闷道。 “奶奶难道没听说过么?天地遇斧头,越大越封侯!这可是吉兆啊!奶奶!”兴儿笑道。 “好一个猴儿崽子!惯会说话!”尤氏笑骂道。 秦可卿笑了笑,依言果然出了五六斧头文牌,王熙凤看了看,自己的牌接不上了,于是“睡牌”,从旁边抽牌,一直抽到接得上的为止,然后目光看了兴儿一眼……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7章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王熙凤只是若有若无看了兴儿一眼,便不介意了。 她有一种圆滑的世故,从接待贾芸可以看出来,贾芸送了她冰片麝香,喜欢排场、虚荣的王熙凤非常得意,但是,她没有立刻答应贾芸办事,生怕贾芸看轻了她,见不得这点礼物,这就是世故。 同理,她不会在秦可卿面前提起兴儿,怕秦可卿看轻了她,认为她连一个奴才也值得记挂什么的。 而这种无视令兴儿的自尊心很受伤,也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挣扎的,只是把注意力努力转移到骨牌上来。 骨牌,一般用牛骨制作,也有象牙的、木片的,“金鸳鸯三宣牙牌令”,那个牙牌,就是象牙制作,一般人可消受不起。 鲁迅先生《阿q正传》:未庄人打的不过是三十二张的竹牌。这就是木片制作的。 骨牌,是红楼梦随处可见的娱乐活动,上至贾母、薛姨妈、王熙凤,下至老嬷嬷、管事、小厮、丫头,无人不玩。 晴雯赌钱赌输了,要摔帘子。 迎春奶妈王嬷嬷公然坐庄开赌。 贾赦要强娶鸳鸯,贾母大怒,之后,王熙凤、薛姨妈陪她抹骨牌。 甚至可以说,骨牌等娱乐活动,是红楼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中也包括骰子。其他的活动,有斗草、簪花、灯谜、作诗,花样百出。 贵族人的灯谜,可就高雅了,李纨谜面“观音未有世家传”,史湘云谜底“在止于至善”,答错了。 错在哪里? “在止于至善”语出《大学》,意思是“德行达到了最高境界”,史湘云的谜底只中了“观音”二字,没中“世家”,所以不对。 林黛玉谜底“虽善无征”,征是考查的意思,观音虽然德行高,但她的世家无从考查,林黛玉猜中了。 这就是贵族娱乐活动的高雅,一般人玩不来。 你要是让满口胡言、不学无术的薛蟠去猜,薛大傻子绝对“哭晕在厕所”。 而骨牌就不是了,骨牌,雅俗共赏,区别在于,底层人重视输赢,贵族人只重视其中的偶然性,打发时间、玩笑一下罢了,比如秦可卿,她不是不懂,而是不在乎谁输谁赢。 兴儿没赌过钱,但平时也玩过骨牌,一副三十二张的骨牌,也研究过。 一句话说清骨牌本质:骨牌上的点数是两个骰子点数组合起来的。 譬如天牌,点数最大,为十二点,它就是两个六点组合起来的。 根据数学排列组合,两个骰子组合的种数,只有二十一种,为什么会有三十二张牌? 因为骨牌分为文牌、武牌,十一张文牌是成对的,重复的,所以文牌二十二张,加上武牌十张,就有三十二张了。 文牌有六六天牌、一一地牌、四四人牌、一三和牌(鹅牌)、五五梅花(梅牌)、三三长三(长牌)、五六斧头(虎头)、二二板凳、四六红头十、一六高脚七、一五大头六。 武牌有四五红九、三六黑九、三五黑八、二六平八、二五黑七、三四红七、一四红五、二三黑五、二四大杂、一二小杂(丁三、丁鸡、幺鸡)。 最简单的一种骨牌玩法,就是接龙,花色对上即可,如王熙凤出了六六天牌,两端的都是六点,尤氏拿四六红头十对了一方,另一方秦可卿拿五六斧头对了,就是六点接六点,最简单不过了。 骨牌接龙的规则:谁出完牌,谁赢。剩下的牌,点数加起来大的输得最惨。如果每个人都有剩牌,依旧是点数大的输,点数小的赢。 所以,兴儿要让秦可卿把点数大的牌出掉。 这也并不是立于不败之地了,想要做赢家,必须学会庞大的骨牌点数推算,十分伤脑筋。 “要完了,婶子出了丁三,一点被接了,二点我接哪张好?”秦可卿道。 “奶奶还有一张二三黑五,一张二四大杂,自然是出二四大杂了。”兴儿笑道。 “这里可有什么世俗话么?”尤氏问道。 “回珍大奶奶,有,咱们都说,丁三配二四,绝配啊!再配也没有了!”兴儿笑道。 “噗嗤!”瑞珠、宝珠并尤氏一屋子人都笑了,瑞珠道:“奶奶信他胡说,定是这小幺儿胡诌的。” “那可是没有的事。”兴儿急忙摆手。 一二小杂又叫丁鸡、丁三、幺鸡,二四是大杂,这两个武牌组合叫做“大小杂”,还有一个名字:至尊宝。 丁三配二四,绝配。 这是一句歇后语,便是从骨牌中化出来的。 韦小宝是一个典型的赌徒,他的孩子,差点叫做“韦板凳”,板凳就是二二文牌,组合起来是四点。 兴儿不像韦小宝那样痴迷赌博,他的家庭条件不允许他挥霍,因此没赌过一个钱。但是骨牌的趣味性,他也很喜欢,而他又会算计、猜牌,平时玩骨牌打人的时候,总是赢多输少。 她们又玩了几局,最后经常大败亏输的秦可卿赢数多,因天色已晚,王熙凤告辞回去,秦可卿吩咐道:“兴儿,勿忘了明晚的事情,好生休息,不要去赌,若果然做得好了,给你个管事当当,这么年轻的管事,可是少见的。” “哎!”兴儿点头不迭,他知道秦可卿指不定是在考验他的脑子,还好他表现不错。 秦可卿又吩咐瑞珠抓了一把钱给他,给了几块糕点、一瓶黄酒,兴儿心里一暖,帮助秦可卿的心更坚定了。 他以前也想过“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或者像曹雪芹那样“步兵白眼向人斜”、“劝君莫叩富儿门”,但是,生活不是这个样子的。 看起来是秦可卿在笼络人心,但兴儿更想把它看做是秦可卿对下人的关爱。 回宿舍的时候,迎头遇上了金荣,兴儿笑道:“哟!这不是璜大奶奶的侄儿么?来咱们东府请安来了?我说呢,大过年的,学堂里肯定放假了。” “我哪有资格请安,只有我姑姑和姑父能过来,你不知道学堂里闷死了,前儿茗烟闹学堂,巴巴让我给宝二爷和秦钟磕头赔罪……唉,我倒说,你们羡慕我们能读书,我倒是羡慕你这样逍遥自在的。琏二爷不要你了,好歹小蓉大奶奶收留了你,她待人的好处,那还用说。”金荣唉声叹气,他姑姑金氏嫁给了贾璜,凭借这一层关系,和秦钟一样,算是贾府亲戚,可以进贾府私塾。 “人谁没个难处?别提那些了!”兴儿淡淡道,金荣自个儿回家了,兴儿回到宿舍,在《红楼上位记》中写下: “愿,温暖的阳光,洒尽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赶走贫困与忧伤。”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8章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兴儿正难得地进入了一次甜美的梦乡,最后亦是被噩梦惊醒,只觉得眼饧耳热,一双眼睛难以睁开,身上像是被鬼魂压制住了似的。 第七十六回,黛玉叹道:我这睡不着也并非今日,大约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满足的。 自从他爹死后,兴儿差不多是这种情况,只不过他做惯了体力活,体质不像千金小姐那般娇怯,总能勉强支撑着去上班的。 睁开眼睛不久,两串泪珠留下来,兴儿才知道不知是哪个促狭鬼在他眼睛里放了辣椒,不禁怒从心上起,起床要去沐盆里清洗一下。 红楼里的沐盆,不是洗澡用的,一般是洗手和洗脸。 谁知他的沐盆里竟然有尿液,还好眼里的辣椒粉不多,不然一双眼睛就废了,他总算明白了宁国府的下人是这么无法无天。 “咦?我的靴子呢?”兴儿不知道是谁做的,打定主意慢慢报仇。 有一个从茅厕回来的小厮道:“今儿可巧了,你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后面茅厕刚好有一双靴子。” “你不明白,那些当久了的人,最是欺软怕硬,前儿听说,兴儿你要抢了俞禄小管家的饭碗,把他急得,到处分派人陷害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另一个小厮起床打了个哈哈。 恰好俞禄和几个领头的进来吆喝,兴儿不动声色,便晓得了那几个领头便是平日不对头的,他冷笑一声,突然抓起沐盆,劈头盖脸就向俞禄打去,泼了俞禄一身尿液,兴儿冷笑道:“俞禄你这个王八羔子!有种你给大爷来点明的!背地里使绊子,叫你周兴儿大爷看扁了你!有种你打了我,我叫你打了我之后,我再打死了你!我还活着!你拿镜子照照你那模样!你配打我吗?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 “打!给我打了这条疯狗!”俞禄被搞得一身臭,面目狰狞,那几个领头的瞬间涌上来,对着兴儿便是一顿狂揍,兴儿再利索,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片刻便见了血。 俞禄终究忌惮秦可卿,而贾珍又是向着秦可卿的,不好下死手。 “呸!”兴儿蹒跚起立,吐了一口,唾沫夹杂着鲜血:“不要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明儿我要是不让你死,你俞禄就是我周兴儿的孙子!” 周围小厮们大多打太平拳吆喝的,要么“好、好”,要么“好了、好了”,当做一件乐子看。 “明儿我要是不让你死,你就是我的孙子,这话也忒无赖了些。” “对啊,兴儿这小子嘴皮子利索,怎么说都是他占了便宜去。”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对这种滚刀肉,俞禄是又恨又无奈。 而兴儿,早已从包袱里拿了一双布鞋换了,冷笑一声,出了宿舍,他不是纯粹的阿q,用精神胜利法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他从不找别人的麻烦,但如果别人找他麻烦,他绝对会还以颜色!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兴儿一大早出了宁荣街,鼻青脸肿、亦步亦趋的,可是他宛如看不见周围人异样的眼神,潇潇洒洒到了药铺上了药,扎了绷带,付了钱。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红楼里的货币兑换和货币购买能力,大体如下: 第三十六回,王夫人问赵姨娘周姨娘的月钱,王熙凤说:每人二两,赵姨娘有环兄弟的二两,共是四两,另外四串钱……姨娘们的丫头,原是人各一吊……分例减半,人各五百钱……老太太屋里有八个一两的。 一吊减半是五百钱,推出:一吊钱是一千个铜钱。 王熙凤说: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 王夫人说:你宝兄弟也并没有一两的丫头。 可知,一吊钱也就是一千个铜钱还达不到一两银子。 实际上,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两吊钱,也就是两千个铜钱。 银子和铜钱的购买能力有多大呢? 第三十九回,刘姥姥道: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了。 要注意的是,够庄稼人过一年,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二十多两银子,够普通的一家人过一年。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贾府主子一顿饭的钱。 第五十六回,薛宝钗笑道:一年四百,二年八百两,取租的房子也能看得了几间,薄地也可添几亩。 八百两银子,不仅可以在京城买几间房,而且还可以买地,对比bj今天的房价,差距那叫一个大! 第六十一回,柳家嫂子道:三姑娘和宝姑娘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这三二十个钱的事。 千金小姐一道菜,只需要二三十个铜钱。 普通人吃的,当然要更低,红楼货币购买力,已经昭然若揭了。 兴儿目前的存款就那滥支冒领来的三十两,但是应酬往来,支出的要多,而小厮的月薪,不过几两,所以,看病他都嫌肉疼。 他还有一个目标,便是赚到几千两银子之后,赎身,买房,讨老婆,他没有当官的梦想,如贾雨村,贾雨村的经历告诉了他:封建社会,可以把好人教成坏人,一旦进入那个腐蚀的圈子,想脱身极难。 白天照常抬了一天轿子,兴儿一直低着头,因此秦可卿也看不到他的伤,到晚间吃了饭,兴儿向赖升打听了贾蓉的应酬情况,得知差不多要回来了,他早早地来角门口等着,一面和守门的闲聊了几句。 “小蓉大爷,小蓉大奶奶请爷看戏呢,戏台就搭在天香楼那边,奶奶说大爷一连几日辛苦了,该告告乏才是。”兴儿迎出来道。 贾蓉似乎喝醉了,他比贾珍还不记事,兴儿这个人他记不得的,问道:“元宵节还没过呢,到时候大家一起乐,做什么这会子请我?” “奶奶原是个贤惠的,大爷还不明白么?”兴儿挤眉弄眼。 贾蓉一想,便知晓几分了,他老婆行事温柔和平,如此亦无出奇之处,也不疑心,于是兴儿扶着他走了,转到了挨近荣国府与宁国府巷道的会芳园,过登仙阁,刚走到了逗蜂轩,但见鸟惊庭树、影渡回廊,景色颇为凄美,贾蓉的酒意不禁醒了几分。 来到了天香楼附近,忽然听得两个丫头在窃窃私语,那声音最熟悉不过了,是秦可卿的贴身丫头瑞珠与宝珠,瑞珠声音略带哭泣:“才刚奶奶在天香楼更衣,我去送衣服,不想撞见了珍大爷,想逼奶奶做……那事,我倒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奶奶亦不会怎样,但你说珍大爷那个人,他会让我活么?” “瑞珠姐姐,那我该怎么办呢?”宝珠也是忧心忡忡。 一听到这些话,贾蓉脸色登时十分难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9章 兴儿妙计救可卿! “连自己的女人、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好,这样的男人,活着有什么用呢?”兴儿似有意似无意加了一句,那边树下的瑞珠、宝珠仿佛因为对自己前途的担忧,而注意不到这边似的。 我连自己的老爹也挽救不了,是不是也没用呢?兴儿推而广之,一时想得出神。 “这,这如何是好?”贾蓉无比憋屈,涨红了脸,一口气跑到天香楼上,又恢复了怯懦之色,在贾珍面前,他怕得要死。 “事到临头须放胆!小蓉大爷,睁大眼睛看看吧!”兴儿笑了笑,用手点破了纱窗上的纸,这会子贾蓉不想正视现实也不行了。 贾蓉绝对风闻了他爹对他老婆垂涎三尺,连焦大都知道了,贾蓉焉能不知?只是他怕老子,一味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而已。 可是,他心里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把自己的老婆拱手让给自己的父亲?那是什么滋味? 兴儿在利用的,是人性。好比,某一天你听说国足夺得了世界冠军,远在千里之外的你,顶多觉得扬眉吐气,值得高兴而已,但是如果你亲自在现场看到,那反应,一定会更剧烈的。 二人往窗内一看,只见贾珍拔了秦可卿头上的簪子,秦可卿道:“你拔我簪子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让她们看到的,秦氏,你就从了我吧,我乃贾府族长,保管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能给你摘了下来!你不过是区区一个营缮司郎中家的千金罢了!奈何你这般花容月貌,给我那窝囊废的儿子糟蹋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么?”贾珍眼神色眯眯的,说着就要去勾秦可卿的下巴。 贾蓉听得怒发冲冠,全身上下,包括一根手指,都因为在竭尽全力抑制情绪而颤抖不已,一张英俊的面孔彻底扭曲了,但始终不敢做出什么有效的反应。 “你别过来!”秦可卿见兴儿在窗外给她使眼色,突然横了心,靠近贾珍,一口气吹了过去。 “你怎么吃了这么多蒜?”贾珍被吹得头晕目眩,急忙远远躲开了,捂住鼻子:“阿嚏!” 兴儿微微一笑,从头到尾的布局他都算准了的,贾珍玩女人和贾琏有区别,那就是贾珍品味比较高,贾琏是饥不择食,连多少人玩过的多姑娘,他也大呼“娘娘”,贾珍贾蓉玩过的尤二姐,贾琏更是毫不介意。 而贾珍玩的都是倾国倾城如秦可卿、绝世尤物如尤二姐、尤三姐,品味较高一些,别小看几头蒜,其实就有可能扫了贾珍的兴致。 “阿嚏!阿嚏!”贾珍鼻涕眼睛皆被熏出来了,深深看了秦可卿一眼,果然大踏步走出了楼阁,又是恨,又是可惜,便狠狠一脚踹开了门。 门外,贾蓉一脸蒙圈、傻眼,看着他父亲。 贾珍老脸一红,也傻眼了…… 而兴儿最是机灵,一见不妙,便溜之大吉,转了个弯,远远躲在了窗子下面,第一次运气不好倒霉也就罢了,第二次还不躲的话,秦可卿也保不住他了。 他不知道贾珍贾蓉父子见面的情况会怎样,但无论贾珍还是贾蓉,他们的人性,兴儿极有把握。 第六十五回:贾琏便推门进去……贾珍羞得无话,只得起身让座。 这是贾珍和尤三姐勾勾搭搭的时候,贾琏进去的情景。 贾珍会有羞耻心,难道他不坏么? 这就是人性了。 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即便下人看到了,众人忌惮贾珍,也会帮他瞒着,但是家族子弟或者长辈们看到了,贾珍还是会有羞耻心的。 古人云: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这个情况,说明了贾珍还没有达到灭绝人性的地步。 秦可卿死后,贾珍“哭得泪人一般”,并且拄着拐杖,无论是贾珍对秦可卿有真情,还是贾珍良心不安,这些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此种佐证再次证明一个问题:贾珍也是一个复杂的人,他会有七情六欲,他和普通人一样,是个矛盾体。 红楼里,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善良如平儿,第一个向王熙凤告尤二姐的就是她。女神如林黛玉,却有意无意会得罪人。完美如宝钗,却对金钏儿和尤三姐之死冷漠至极。精明如探春,却连生身母亲赵姨娘也不认。 现实中亦是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之所以时好时坏,那是因为社会地位、经济权力、宗法关系等矛盾而产生的。 就连兴儿自己,他虽然不认为自己是坏人,但却不敢说自己是好人。 矛盾,只是因为立场不同。 也就是说,在下人面前,贾珍想怎么闹就怎么闹,肆无忌惮,但是抛开了家族奴才一行的人,就不同了。 兴儿小心翼翼回来的时候,贾珍贾蓉已经离开了,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没有,不过兴儿的目标实现了:根据贾珍的性格分析,至少短时间内他不敢私自来找秦可卿了。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秦可卿拿着帕子在抹泪,香肩随着哭泣而剧烈颤抖,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兴儿叹了口气,默默拿了漱盂、巾帕、茶盅给秦可卿清洗,瑞珠、宝珠也袅娜地进来了,兴儿道:“奶奶切不可伤心过度,而萌生寻死之心,据奴才推算,珍大爷再厉害,也不敢来了。” “我的簪子……被他拿去了,如何是好?”秦可卿对着靶镜梳洗一番,梨花带雨,一双眸子如秋波一般,更显得楚楚动人。 “瑞珠姐姐,宝珠姐姐,明儿珍大奶奶若是问起簪子的事情,你们千万别说,知道么?只要小蓉大奶奶在一天,我们都能安然无恙的。”兴儿回头对她们道。 瑞珠轻声道:“你放心,我们不至于那么傻。” “奶奶大可放心了,日后珍大爷不来,下人也就没口风了,过去原是没有的事情,慢慢地风平浪静,更没什么事了。明儿奴才亲自去珍大奶奶那里探探口风,簪子,也绝对无事的。”兴儿安慰道。 “也好。”秦可卿答应了一声,又叫他回来:“兴儿,谢谢你了。” “奶奶说的是什么话,小的两条命,都是奶奶救的,不能报答万一,该是奴才感谢奶奶才是。”兴儿笑了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0章 红楼最可悲的人:贾蓉! 尤氏慵懒地起床,对镜梳妆,银蝶儿拿篦子给她梳理长长的青丝,妆台上的铜镜里,尤氏的面庞显得春意盎然,薄薄的轻纱掩饰不住她胸前的两团凸起。 尤氏的年纪,约莫三十几,并不算老。 甚至可以说,风韵犹存。 第五十八回: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 还能生孩子,可见不老。 第七十四回,王熙凤道:那边珍大嫂子,她不算甚老。 一句点明尤氏不老。 第七十六回,贾母对尤氏道:你们小夫妻家,今夜不要团圆团圆。尤氏红了脸:我们虽然年轻…… 但是,尤氏并不是贾珍的原配夫人,而是填房夫人。 第六十八回,王熙凤骂贾蓉: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 贾蓉是嫡长子,他母亲自然是原配夫人了,既然原配夫人死了,尤氏就只是填房夫人。 邢夫人也是贾赦的填房,尤氏和邢夫人一样,因为娘家没有势力,对丈夫都起不到钳制作用,而只能保持屈从。尤氏和邢夫人,对各自丈夫的态度,是非常相似的。 贾珍小妾佩凤、偕鸾、文花等来立过规矩,银蝶儿又唤了宝珠过来,尤氏当面拿着簪子询问:“你果然不知道?平日媳妇的梳妆打扮是你负责的吗?” “是,奶奶的衣服首饰,我都留了心的,从无一支簪子是这个样的。”宝珠乖巧地回答,一身装扮简洁俏丽和干净。 “好了,你下去吧。”尤氏默然无语,昨晚贾珍过来她房里睡,遗留下了这支簪子,她看着熟悉,好像在儿媳妇那里见过似的,但又不敢确定,现在宝珠这么一说,也不怀疑了。 宝珠走了之后,贾蓉过来请安,尤氏虽然态度淡淡,却笑口常开的,贾蓉对她亦是恭敬,不一会儿兴儿穿了较之小厮更有体面的管事服进来,和出去的宝珠轻声说了几句,过来下跪道:“奴才请大奶奶安,并回禀大奶奶几件事,小蓉大奶奶吩咐小的预备元宵烟花,并灯笼纸糊之事,小的已经从赖二爷那里支领了银子,这就去预备。” 贾蓉皱眉道:“你这么小的管事,我今儿可是初次见了。” 尤氏笑道:“无妨,兴儿这个人最是聪明伶俐的,既是你的人预定的,你驳回个什么,况且媳妇身子不好,你不要勒掯她。” 贾蓉不敢回答,正要出去,刚好秦可卿披了貂皮里子的斗篷进来,身姿婀娜,瑞珠自去给她摘下了斗篷,方才过来行礼。 斗篷,切不可理解为帽子。 可以这样说:古代的披风类似于褂子,但是古代的斗篷类似于外衣披风。 根据清朝习俗,会见客人、长辈,必须要把斗篷摘下来,否则就是不敬。 电视剧《87版红楼梦》拍得非常好,有一集,王熙凤给贾母回秦可卿的病情,进去时就有丫头给她摘了斗篷,然后王熙凤才回话。 这个细节,拍得一丝不错。 “可巧了,我正要来说这件事呢。”秦可卿尽了礼数,贾蓉不过笑笑便走了,尤氏笑着拉起秦可卿的手,一眼看去,根本不像是婆婆媳妇,反而像是一对姐妹。 “还得多谢两位奶奶的提拔,奴才感激不尽。”兴儿自然也不会失了礼数,虽说年轻的管事少见,但不是没有,秦可卿是在提拔他了,兴儿也觉得没有白费一番苦心孤诣。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秦可卿讶然道。 “原是不小心跌了的。”兴儿答道。 “胡说!定是你们这场小幺儿目无王法,私自赌博吃酒闹事,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可饶不了你!”秦可卿警告道。 “既这么着,拿点药丸子下去吧,小蹄子们……”尤氏要叫银蝶儿。 “不用!不用!奴才这就去了!”兴儿察言观色,见秦可卿面色不喜,哪敢得寸进尺,说着便掀开帘子退了出来。 在尤氏上房的台阶上,原来贾蓉在那儿等着,见他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正在兴儿菊花一紧的时候,贾蓉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这个小子,倒是会办事的样儿。” 兴儿以为贾蓉知晓了一切,躬身道:“大爷恕罪,还请大爷不要计较!小的年轻,说话造次,言语唐突,笨手笨脚……” “别扯那些没用的,过几天锦香院有一个筵席,你收拾妥当了,跟我一起过去。”贾蓉抿嘴儿一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兴儿答应了,边走边琢磨,贾蓉说完便走了。 贾蓉的性子,他提前分析过。可谓是一个变态的人,但贾蓉的变态很大程度上是贾珍造成的,从此角度说,又是可悲的。 第六十三回:尤二姐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头就打,吓得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上来撕嘴……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众丫头看不过,贾蓉便抱着丫头们亲嘴…… 二尤在宗法关系上是贾蓉的姨妈,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到底也是长辈,他甚至当众亲丫头,当众调戏两个姨妈,说一句变态,并不过分。 而贾蓉这种变态,是有原因的。 第六十四回:贾琏知贾珍贾蓉素有聚麀之俏(麀,注音you,第一声,母鹿)。 聚麀之俏:意思是父子共用一个女人。 这话说的十分明白了,贾珍贾蓉父子不仅共用了秦可卿,而且共用了二尤。 贾蓉对贾珍和秦可卿的事情无能为力,但这种事情对他是有心理创伤的,因此他玩弄两个姨妈,恰好和他父亲平辈,这是一种变态的心理宣泄、心理报复。 贾蓉的变态,除了秦可卿,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暴力教育,也是家庭暴力。 第二十九回:贾珍命家人啐他……小厮便上来向贾蓉脸上啐了一口。 当众让人给儿子脸上吐唾沫,有时候,精神上的侮辱与伤害,比身体上的伤害还要可怕和痛苦。 过年时北静王来了,贾珍把贾蓉推出去,该陪贾母的时候,贾珍又把贾蓉留下,自己和贾琏追欢买笑。王熙凤大闹宁国府的时候,贾珍又把贾蓉推出去,自己躲了。 在贾珍看来,贾蓉只有两个作用,一是把老婆贡献出来,二是做自己的挡箭牌。 第四十五回,赖嬷嬷说: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像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得到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样兄弟侄儿怎么怨的不怕他? 贾蓉的变态,百分之九十是贾珍这个人渣亲手造成的,这就是封建父权的可厌!可憎! 兴儿深有同感,周老头亦是一个封建父亲,只是没贾珍那么败类罢了,兴儿觉得,整部红楼梦,最可悲、最可怜的不仅仅是那些女子,还有贾蓉这个被父亲戴了绿帽子、无法反抗而又不得不屈从的可怜的挡箭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1章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另外,贾蓉与秦可卿的夫妻感情究竟如何,还得分两个角度来看。 第一是从秦可卿的角度。 第十一回,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婶婶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 第二是从贾蓉的角度。 在秦可卿死后,红楼梦没有明确叙述贾蓉反应怎样,只写了贾珍举止反常,但在秦可卿生病时,约莫可见贾蓉的一些端倪。 同一回,凤姐儿说:蓉哥儿,你且站住,你媳妇今日到底是怎么着?贾蓉皱皱眉说道:不好么!婶子回来瞧瞧去就知道了。 他们的夫妻生活,大抵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封建包办婚姻中一种常见的形态,没有太大的矛盾体现出来,却也说不上什么爱情。如果,贾宝玉和薛宝钗结合,也是这样的。 就好比《红楼梦十二曲》的《终身误》: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兴儿未曾感叹秦可卿的婚姻生活怎么了,他只是一个奴才,管不了什么,也暂时改变不了太多的事情,他想这些,在于要分析和推算出贾蓉可能采取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与方法来面对这件事情,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走进布满亭台楼阁的会芳园不久,隆儿和昭儿步伐匆匆地来了,兴儿道:“你俩今儿这么闲,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哟!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吗?今儿琏二爷不出门,不到我们该班,好好的浪费了一个吃酒赌钱的好日子,你拿什么谢我们?你还不领情了呢!好小子!”昭儿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是了,我昨晚叫你们来的,我现在事多,抱歉!抱歉!”兴儿道。 “你这时上了小蓉大奶奶的高台盘了,是贵人多忘事!”隆儿笑嘻嘻道,一面说,一面到了会芳园的一处班房。 那边又汇合了一些宁国府几个领头的并几个小厮,兴儿一马当先,冲进俞禄的班房,便一脚踢翻了椅子,把个俞禄跌了个狗刨,兴儿挥着拳头道:“给我打!打死这个狗娘养的!让他认识认识他周大爷是不是软柿子!是不是他能捏就捏的!” 一时班房乱做一团,兴儿、俞禄两个管事的人进行了火拼,这样的事儿在宁国府也不是第一遭了,有些人便在旁边看热闹。兴儿好像疯了一样,一手拉住俞禄的衣领子,一手对着他的鼻子便是一顿狂揍,气喘吁吁道:“都别碰坏了公家的东西!把俞禄这臭不要脸的先解决了!” “周兴儿,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话说开了,我原本包了这么多事情,你来跟我抢食了,你说说到底谁不该?”俞禄大声道。 “呸!”兴儿吐了一口唾沫,指着他的鼻子道:“我像你这么不知足地贪婪了吗?恨不得把宁国府的银子往自己家里搬!最可气的是,咱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为什么就认为我要抢你饭碗?少了几件事你就要死了么?凭什么事,有奶奶安排,再不行有爷们撑着!你这般偷偷摸摸背地里使绊子,我并没有拿你做垫脚石,踩你往上爬的想法,是你猪油蒙了心!” 俞禄说不过兴儿,而且架不住他拉拢的人多一些,被打了个半死,险些一命呜呼的时候,早有人怕闹出了大事,通知了赖升,赖升气得吹胡子瞪眼:“放下!快停下来!你们一个个,还想不想活了?若是让珍大爷知道了,咱们一个都逃不开去!” “是他不让着我的!刚攀上了高枝,就耀武扬威来了!”俞禄颤颤巍巍地被人拉起,目光狠毒,两方人马皆停了手。 “你问你自己,到底谁不让着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还一针!”兴儿控诉道。 “好了!照你这么说,主子们故意跟你过不去,你怎么说?”赖升冷笑道。 “我不会无理取闹,主子们若是一心想着害我和我的自己人,我拼着一死,也不会受这口气!”兴儿冷哼一声。 “这么说,琏奶奶把你打发到我们这儿,害得你爹死了,你还能报复不成?”俞禄轻蔑道。 “能不能报复,你们自然会看到的!哼!我不想跟你们扯!人敬我一尺,哟敬人一丈,今天看在赖二爷的面子上,饶你一码,下次再欺负到我鼻子头上来,便是你告到珍大爷面前,我也有办法让你死!”兴儿挥挥手带着人走出去了。 “哈哈哈!”俞禄那些人大笑不止,兴儿说的能报复琏奶奶,在他们听来,太搞笑了。 不过,兴儿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一则是俞禄的人首先陷害他,这并不是玩笑,那时一个不好,他眼睛都会瞎了的,此仇焉有不报之理。二则表明他的立场,他不会无缘无故与人斗争,但若是人家欺负他,他也不是柿子捏的。 宁国府的人虽然不相信他可以达到斗倒王熙凤的地步,却因为俞禄的事实而相信了兴儿不能欺负的,为他减了日后的不少麻烦。那俞禄心中暗恨,亦是奈何不得,巴结着大总管道:“赖二爷,前儿我送了一份礼,明儿还有一份,还望爷在珍大爷面前多多帮小的说几句话,不要被这小人指使开了。” 赖升作为大总管,等闲的礼物定看不上,俞禄怕是破费了一番了,赖升一向得过且过,息事宁人,慢悠悠道:“各有各的不是,兴儿即便莽撞了一点,你不惹他,他也犯不着惹你,他也不像个平白无故惹事的人。行了,他不过趁机立个威,若是要陷害你,早就在小蓉大奶奶面前说了,各自忙活去吧。” 赖升挥挥袖袍走了,俞禄少不得忍着,还得陪笑鞠躬不迭。赖升寻思着兴儿如今步步高升,平时是要共处的,况且兴儿是小蓉大奶奶的红人定了的,不由得转回了天香楼,见兴儿也没闲着,一边指挥人挂大红灯笼,一边搬东西,隆儿两个人已经不知哪儿去了。 “才刚是点小事,大家说开了,什么事都没有。”赖升上来悄悄道:“我瞧着,周小管事你,究竟是一个管事,没有点自己的房子和丫头,不像个样子,房子不说,丫头我倒是物色了一个人物,虽不能说永结秦晋之好,但亦是一番美意,可结你我同僚共事之欢。” 兴儿听了一愣,便放下了手中的灯笼,靠着梯子笑了一下:“不知赖二爷要给我个什么样的姑娘?我不贪心,能帮我洗碗做饭就行了。” 赖升神秘兮兮地一笑,抹了抹胡子道:“这姑娘说起来了标致得不得了,何止会洗碗做饭,就是拿起针线来,也没几个能比的,只是性子燥了点,不好使唤。” “说来听听。”兴儿纯粹当做开玩笑。 “他叫什么晴雯来着。”赖升刚说完,兴儿便张大了嘴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2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晴雯姑娘不是赖嬷嬷买来的么?赖二爷何以晓得……噢……”兴儿恍然大悟。 赖升笑道:“不错,我也是赖家的人,和宁国府与荣国府一个样,赖嬷嬷是我婶子,上溯几个辈分,我和赖大哥都是一个祖宗的。” 兴儿终于明白了赖升和赖大是堂兄弟的关系,红学研究者提出过,贾家是皇家的奴才,赖家是贾家的奴才,层层影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宁国府的贾敬,与荣国府的贾政,也是堂兄弟,祖宗也是一个的,赖大赖升虽是奴才阶级,家族却和贾府太相似了。 以此类推,赖嬷嬷在赖家,地位差不多像贾母在贾家,而且,完全相似的是,赖嬷嬷和贾母的丈夫一代,都不是嫡长房,却能分开来当家做主的。 赖家,活脱脱是一个缩小版的贾家啊! “你若是看不上,我那侄儿赖尚荣可要拿去了呢,只是婶娘不同意,想放到宝二爷房里去。但今时不比往日,我向他们一说,哥儿你前途无量,婶娘亦会准的。”赖升道。 “不可,劳烦赖二爷为小的费心了,小的何德何能,不过是个帮奶奶跑腿的,赖二爷你是大总管,只有我巴结你的份,这是一。二则,我这不才开始办事么,你不知我会办得如何,且我比起你们来,实打实的囊中羞涩,连家产房子也置备不起,怎能养得起一丫鬟哉!”兴儿有板有眼地拒绝了。 不是他看不上晴雯,而是他敢肯定,以晴雯的心高气傲,绝对看不上他,况且他和晴雯有过子,兴儿又道:“不瞒赖二爷,我听说那晴雯姑娘原是娇惯了的,她又生得好,拿给我岂不是糟蹋了,我兴儿别的不行,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你不说我又忘了,才想去你们府上负荆请罪的,这样,我一下来,就打点一份礼物送去,给晴雯姑娘赔罪,二来也算给你们送年礼,问一问赖大爷赖嬷嬷的安。这还没完呢,那晴雯姑娘原是我无意害了她一时,我瞧着她未尝不想去宝二爷房里了,改天我打一打关系,准能回来进去的,也算了结了我一桩罪过。” 赖升听得半晌哑口无言,明明是自己送礼来了,怎么说了半天,变成对方送礼了?赖升理了一下那错综复杂的关系,挠了挠额头,道:“你先别推辞,既是你良心不安,我收了你的礼物拿过去也成,但如果那丫头愿意跟你的话,你可不能拒绝。” “那是当然,求之不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况且我周兴儿非是一君子,岂能不喜欢美人?”兴儿笑道,他晓得晴雯即使不喜欢往上爬,但看到宝玉和袭人亲切,也是心酸的,宝玉对女人来说是个难得的好人,兴儿不过玩笑罢了,绝不相信晴雯愿意过来的。为了弥补他的无心之举导致晴雯一时出去,他还要想办法让晴雯去到宝玉身边。 这样,他就会心安了。 “臭小子!”赖升指着他笑骂,旁边一些人也笑了,赖升转移话题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另一个,我听说你下一宗事情,准备着向小蓉大奶奶,把会芳园的花草打理包下来,那时还会少了钱么?” “这个赖二爷你就有所不知了。”喜儿出来笑道,喜儿、寿儿是贾珍的心腹小厮,他恭敬道:“会芳园的花草是珍贵品种,要么入药,要么做香料,值钱自不必说,但也不是兴儿的。原来是这样,一宗归一宗,卖完了事,还得交给赖二爷你的总管房和账房,抽成去了五成,还要给爷们奶奶们过目,再去了几成,还要重新买破烂的废掉的剪刀、锄头、撮箕、簸箕……又去了几成,剩下的汤,咱们这么多人,连骨头都没有了啊!” “是啊!”寿儿道:“你看看这不是徒劳无功么?最辛苦的我们,反而拿不到钱。于是兴儿向小蓉大奶奶说了,这钱不必流转几道,卖完了,首先就去买工具,省了多少盘剥啊?剩下的给奶奶们过目收点税,就是咱们的了!亏得小蓉大奶奶知书达理,兴儿是个精明的,这会子我们这些人可发大财了!” “可不是么!好啊你们一个个串通好了,竟然漏过了我。”赖升笑骂。 “唉!爷你也别生气,这个兴儿也想到了,光是我们发财,必定有人不服气呀!扫地的,守门的,抬轿子的,做饭的……哪一个没出力气了?因此,这钱大家都有份的,省了多少口舌是非!”喜儿道。 “好好好!这话极是!好一个会办事的主,我没有看错人。”赖升称赏不迭,更坚定了要把晴雯送过来的心思,只是兴儿不知道而已。 “你们听听,说是我会捞钱,到头来我有几分?而且,这园子又不是我的,别说你们看不过我中饱私囊,就是小蓉大奶奶也不同意,我自己也过不去,哪里来的钱?”兴儿摇摇头道。 “便是一个月有几两,起码比以前好了,熬个三五十年,也就有了。”赖升提着袍子巡视一圈,说笑几句便走了。 兴儿暗暗腹诽:三五十年?熬个屁啊!那个时候贾府都要被抄家了,我有几百两就赎身,报了王熙凤的仇后,卷铺盖走人。 对于赚钱,兴儿颇为公道,并不吃独食,这是合法也合理的,他也不觉得仰仗了贾府什么。这就像工人给老板打工,拿一份工钱天经地义。况且他都是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劳力所得,换成任何一个府邸,他都不欠主子什么。 忙了一天,很是疲惫,等各种事情交接完毕,已是晚间,兴儿照例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元宵的灯火弥漫了贾府,弥漫了京城,也弥漫了天下。 他不禁想起了《牡丹亭》的几句词。 汤显祖《牡丹亭》第十出《惊梦》,杜丽娘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外面夜夜笙歌,兴儿在床上翻腾了一阵,发现一些吃用的东西被人横扫一空,在贾府,连奴才都敢偷主子的东西,譬如彩云偷了王夫人的玫瑰露,芳官找自己的蔷薇硝不着,只好给了贾环茉莉粉。李嬷嬷三天两头,都要去宝玉房里拿点东西。奴才与奴才之间更不用说了,偷盗,已是司空见惯。 看着附近床上喝酒的,打牌的,兴儿闷闷地冷笑一声,放下了蚊帐,所幸银两贴身携带,日记笔记人家也不稀罕,他便不计较了,倒头就睡。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3章 宝玉生活知己:茗烟 在入睡之前,兴儿没忘了打点礼物送给赖家的晴雯去。 他想着周瑞家的也是有小丫头的,连贾芸那个住在后廊下比较贫穷的贾府外围人物,家里也有小丫头,不免想起以后的生活来。他明白鸳鸯晴雯之流,不是一般人,故而未从那方面去想,只是算了算统共要费多少钱而已。 这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又收拾了几天事情,元宵早过。一天贾蓉派人来过去锦香院,兴儿大清早走了出来,在院子里遇到了贾璜。 贾璜是金荣的姑父,第十回:贾家玉字辈的嫡派,名唤贾璜……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的产业,又时常到宁荣二府里去请请安,又会奉承凤姐儿并尤氏,所以凤姐儿尤氏也时常资助资助他,方能以此度日。 虽然是贾府嫡派,但贾璜不在核心圈子之列,只有贾琏、贾珍和贾宝玉,才是玉字辈核心人物,才是选定的合法继承人。 同一回:她(金荣的母亲胡氏)姑娘原聘给的是贾璜。 有必要解释一下,这里的“姑娘”是“姑子”的意思,至于是大姑子还是小姑子,就不得而知了。 故而,璜大奶奶又叫金氏,是金荣的姑姑,胡氏的姑子。金荣、胡氏算是贾府的亲戚。 “这是璜大爷不是?你别忘了,明儿会芳园的香料让你进,璜大奶奶也在小蓉大奶奶面前说过了的。也就你们还算东府这边的人,我这里还有事,恕我不能奉陪。”兴儿笑道。 “岂敢岂敢!叨扰管事的了。我正要和珍大奶奶去说呢。”贾璜因在人家鼻子底下讨生活,是以态度十分谦卑,他又知道兴儿在宁国府下层颇有威望,并不敢得罪,反而为有了一笔钱而感激。 “那大爷先去吧,小的一回来就来跟你谈谈,该是我恕罪才是。”兴儿作了揖,翻身上马,贾璜进去了,他在门外正要走,不想却有一个风流倜傥的哥儿出来了。 他是秦钟,贾宝玉第一个至交好友,王熙凤说秦钟把贾宝玉都比下去了,可见秦钟生得很好。但他并不是秦可卿的亲弟弟,秦可卿是养女,而秦钟是秦业的亲生儿子,所以,这对名义上的姐弟,没有血缘关系。 整部红楼梦,没有一个人和秦可卿有血缘关系,多么的可怜! 这也引起了很多研究者对秦可卿真实身份的猜测。 “秦小相公要上学去么?要不小的送你一程?”兴儿打招呼道。 “不了,那边有宝二爷的轿子呢。”秦钟腼腆一笑,不时打量着他。 “可是我糊涂了,那轿子多舒服,你骑马做什么。”兴儿笑了笑,心下却狐疑,不知道秦钟这么看他做什么。 “你先别走,我姐姐叫你办事呢,说你今儿不能出去,她叫了喜儿来叫你,怎么,你没看见?”秦钟笑道,他那么莞尔一笑,愈发显得英俊了,这小子如果不是出生官家,肯定被人拿去做男宠了。 “是么,那我赶紧办完了这一宗,回来了再说,秦小相公,小舅爷,我先去了。”兴儿一听,慌忙不迭坐稳了,挥起马鞭子嘚嘚嘚地去了,他必须先探清贾蓉的虚实,秦可卿的事情,还是回来再说吧,指不定是惩罚警告他什么,兴儿一想就头疼。 秦钟看着他的背影,愣神道:这就是姐姐说的那个有见识的人?瞧着大不了我多少,怎么其貌不扬呢? “吁!”兴儿在一处狭小巷道停了马,对面遇到了茗烟,笑道:“茗烟往哪里去?” “宝二爷生了点小病,我去请了王太医回来,才刚背着袭人姐姐出来玩儿呢,你到哪里去?几个月不见,你行啊你,在东府混得风生水起了。”茗烟一副鬼精灵、贼忒兮兮的模样,那副精明、机灵劲儿,比起兴儿还胜三分。 “小蓉大爷请我去锦香院喝酒呢,既然你也是出来玩的,何不一起去?”兴儿邀请道。 于是两人边骑马边聊天,走了一段,茗烟夸道:“你们东府不错,特别是那个叫卍儿的姑娘,忒水灵了!”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主子和袭人做了那事,你也连咱们东府的丫头都念念不忘,依我说,金簪掉到了井里头,有你的就是有你的,忙个什么。可别叫人看见了,你还说我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兴儿道。 “哎!你勾搭上了谁?还不说给我听听?瑞珠是个不错的,那袅娜的劲儿……啧啧,莫不是勾结了银蝶儿,天呐,我可服了你了。”茗烟大笑道。 兴儿甩了他一鞭子,笑骂:“你这成天偷鸡摸狗的忘八,也犯不着把我也拉进来,你不想想,我要是勾搭了瑞珠姐姐,小蓉大奶奶还能让我活么?银蝶更不用说了,珍大奶奶动气起来,比小蓉大奶奶还要厉害百倍,你有种你去。这还不是关键的,倘若人家和我两情相悦,我怎么也要争一争的,然而人家也看不上我这模样,还是算了吧,要我说,光棍多好,自由万岁!” “说不到那里去,就说今儿,锦香院那是什么地方?要个姐儿还难了么?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今儿有你玩了。”茗烟笑嘻嘻骑马躲在了路边树枝下,兴儿根本打不着。 “这可又难了,院里的姑娘哪个不是挑出来的?我就是有钱,也买不起,纵然买得起,也不会花到这个地方上去。”兴儿道。 “你这样干巴巴地生活,有什么滋味。”茗烟撇撇嘴。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我并无反对你们的意思,我是说,你找到了有情人,比我运气好多了,应该珍惜才是。”兴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其实一遇上茗烟,兴儿便打定主意以茗烟牵上贾宝玉,把晴雯送进去,了结一段因果,赎了自己的罪孽。 茗烟身份地位比不上李嬷嬷的儿子李贵,但是茗烟是贾宝玉唯一一个信任、重用的人。 看到贾宝玉被欺负,茗烟第一个跳出来破口大骂,是茗烟知道贾宝玉烦闷,买来了《牡丹亭》、《西厢记》,开启了宝黛共读西厢的序幕,是茗烟带了宝玉去袭人家里,开启了“情切切良宵花解语”、“贤袭人娇嗔箴宝玉”。金钏儿死了,是茗烟带宝玉出北门到水仙庵祭奠,开启了“不了情暂撮土为香”,刘姥姥胡编乱造一段故事,也是茗烟出城去找庙。 茗烟者,明言也。 真正知道贾宝玉心思的,不是林黛玉,而是茗烟,林黛玉是贾宝玉的精神知己,但贾宝玉的生活知己,却是茗烟。 兴儿读红楼,对茗烟谈不上多少好感,但他那份机灵和精明,很让人喜爱。 茗烟,是贾宝玉不可或缺的人,兴儿决定牵上这条钱。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4章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锦香院,这个名字出现在第二十八回,锦香院有一个烟花女子,叫做云儿,史湘云也叫云儿,可别误会。 二人下马上楼,京城乃是天下富庶之地,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各种声音连绵不绝,烟花酒楼在外城更是鳞次栉比。朝廷规定官员不许嫖,但是,这个规定无异于一纸空文,老太妃、贾敬死后,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有着同知官衔的贾琏都敢偷娶尤二姐,这种规定还不是空头支票么? 从中可见,封建社会末期,国法已经脱离了实际,再大也大不过权势去,官字两张口,说你好你就好,说你不好,你就不好。 贾蓉、贾蔷、贾琏、薛蟠已经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兴儿、茗烟只敢在次席坐着,茗烟是贾宝玉第一个得意之人,贾琏也让他陪席。那云儿虽比不上平儿之流,但姿色亦在中上之间,薛蟠便拉着她坐下来唱曲,据兴儿看去,是不错的人儿了。 “来来来!大家看看,这是咱们东府新任的管事,可会做事了,公道有理,不肯吃亏,也不会偷懒,蓉哥一个劲的夸,今儿也邀他来陪陪,以期蒸蒸日上。”贾蔷拉了兴儿过来坐下,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好!不错!不错!”薛蟠人高马大,穿着华美袍子,眨了眨眼睛,摸了摸下巴,笑道:“好!好啊!人虽不胖,也不白,但这身子结实,腰儿也苗条!好啊!” “薛大表弟,这兴儿可是小蓉大奶奶眼前的红人,在东府如今不可小觑,不是我乱说,前儿我那内人他都敢骂了,我劝你不要打人家的主意。”贾琏温和地悄声劝说,兴儿的事情已经过去,况且兴儿是奴才身份,他早不介意了。 “说什么大话,我在金陵时,那冯渊好歹是小户人家的公子哥儿,被我的人活生生打死了,应天府知府贾雨村一审理,屁都不敢放一个,这算什么?”薛蟠摇摇头,根本没有听进去。 贾琏淡淡喝了一杯酒,心想:为一个什么香菱,竟然把人给打死了,若不是王家撑着你们薛家,行动拿钱垫人,你怎敢如此肆无忌惮?那贾雨村徇私枉法,专会讨好人,迟早要出事。如今我的话你不听,这薛大傻子真是不可救药了。 兴儿四方作揖,一看薛蟠脸色,心便阴沉了下来,他千思万想,愣是想不到薛蟠会看上他,果然人一倒霉,霉运便接踵而来,兴儿心里冷笑:好个呆霸王薛蟠,一个皇商身份,就想着仗势欺人了,你若是想我会屈从你,就打错算盘了,我使个法子,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不过表面上不动声色,笑得如沐春风,薛蟠看他模样,自想有戏,眼睛愈发眨巴个不停。 “来这边,说好了今儿我请客,拘谨个什么。”贾蓉仿佛看不到薛蟠不堪的模样,贾蔷跟着坐下,兴儿郁闷不已,女人看不上也就罢了,偏偏让一个男人看上了他,真是头疼! “大爷有什么事,一并说了罢,大奶奶还吩咐小的办事呢,还请大爷容量,小的实在担待不起。”兴儿道。 “忙什么,早着呢,又不是有什么急事,有事了咱们明儿再说,今儿不说事,请你乐一天。来兴,你真是个聪明人哪!”贾蓉笑笑,给他敬酒。 兴儿心中凛然,这贾蓉虽然反抗不得贾珍,但并不是傻子,不是能随意打发应付的,少不得吃了酒,便浑然无事地夹菜吃饭。 他往常很少吃到这么好的饭菜,是以真当做吃饭来了。贾蓉笑了笑,摸了摸下巴,悄声道:“你看那云儿如何?” 兴儿心中一动,道:“有鼻子有眼,很好啊!” “你不会是一个雏儿吧?呵呵!”贾蓉笑道。 兴儿脸色一红,贾蓉笑道:“今儿我做东,你在这儿歇一晚如何?保证你乐不思蜀。” 他首先提高了警惕,兴儿见贾蓉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便猜测贾蓉想要自己去办贾珍的什么事,那天的事情,贾蓉纵使不明白全程经过,肯定看到了自己的作用,而且,还有一个秦可卿能吹枕边风不是? 兴儿不由得看了看云儿,成熟丰满,虽然说不上多美,但对他来说是很不错了,他终究是个男人,两世为人,都没尝过那等滋味,越想,心里越蠢蠢欲动。 往常听小厮们说女人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享受,如何如何的滋味,到底是耳闻目睹,不曾亲自试过。 他不是以下半身思考的人,但,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中,未免被其感染,贾宝玉思想够超前、言行举止够平等了吧?可是别忘了,和袭人做那种事情,是宝玉“强拉”的。 这并不是说宝玉、兴儿都不好,而是环境改变了人。 古人云:入兰芝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大多数人,都无力改变环境,而是环境改变了他,兴儿亦是如此。 “一则以这个时代来看,我也是该成家立业的人了,自己有这个需求,干嘛要压抑呢,而且花的不是我的钱。二则,既然是贾蓉的美意,我拒绝了反而不好。”兴儿思忖了好大一番。 才笑道:“小蓉大爷盛情难却,那小的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果然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我喜欢!”贾蓉哈哈大笑,对云儿和几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那云儿姑娘自回了房,兴儿跟去了。 贾蔷、贾琏还在看戏,薛蟠回头不见了兴儿和云儿,摸着下巴一笑,告罪要出去解手,贾蓉也不管他。 “大爷这可是第一次?咯咯!”在床上,云儿的笑声如银铃一般,因为兴儿不让她来脱他的衣服,兴儿登时涨红了脸。 这种女人,大多是认钱不认人的,也没嫌弃他外貌怎样,家世如何,因此兴儿压力便小了一些。 “放心,那慢慢来吧。”云儿无丝毫扭捏之态,在他侧脸上吻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浓浓的胭脂印记,芙蓉帐暖,烛光摇动。她又拉起兴儿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兴儿觉得摸到了一对非常软、非常舒适的东西,不禁心里一热,待要扑上去的时候,突然薛蟠进来关了门,大笑道:“今儿个,咱们一起来,不好么?” “啊!”云儿饶是风月老手,听到薛蟠要共收一男一女的要求,也不禁羞得无地自容。 兴儿无名火起,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打死了薛蟠,只得快速穿好衣服,抓了一把钱给了云儿,闪身出去了。 “哎!你别走啊!”薛蟠还在那里呆着,云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床上的钱,又好气又好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5章 暴打薛蟠! 薛蟠出来的时候,宴会早散了,原来他和贾琏贾蓉等人是熟惯了的狐朋狗友,不用通报的。他越想越不得意,大口喝了几碗酒,出了锦香院,骑着马摇摇摆摆地大醉而归。 他到了荣国府后门,要往梨香院去,兴儿躲在路旁树下,茗烟道:“兴儿,你真要教训他一顿?这可了不得,他娘是我们西府太太的姐妹,他舅是九省统制,打了他,你别活了。” “不教训他一顿,我周兴儿誓不为人!当初你们说,我在琏奶奶手下逃不脱,可是现在呢?你们看着,我打了他之后,我还能活着!”兴儿铁青着脸道。 茗烟闻言一滞,这小滑头不准备横叉一杆子,他没那么傻,但他乐得看戏。第九回:这茗烟乃是第一个得用的,且又年轻不谙世事……无故就要欺压人的。 清朝旧红学家说茗烟:狗仗人势。 隆儿却信了的,他和兴儿是铁杆,故意落后贾琏一步接应兴儿的,隆儿抓耳挠腮道:“兴儿,你知道我是琏二爷的跟前人,日后还要见到薛大爷,不好正面帮你。不过我有一个法子,出去引开了他的人,你道可好?” “好兄弟,这最好不过了!”兴儿点点头,昭儿没来,昭儿认为这种事情没必要大打出手,昭儿原是长得俊些,菊花被贾琏爆了的,故而不介意这些事,兴儿却不能忍。 隆儿出去了,喜笑颜开地和薛蟠的随从说了几句,那些人扶了薛蟠下马来,便要请假赌钱吃酒去,薛蟠看快到荣国府后门了,就挥手让他们去了。 等他们走远了,那时天色已经昏暗了,后门摆摊子的各自打烊,只有一二十个小屁孩在那里玩耍,兴儿心中大定,一个箭步跃出来,狠狠一踹薛蟠后面,直把喝醉了的薛蟠仰面踹倒,趴在下水道旁边,兴儿抡起一根木棍就暴打,咬牙切齿道:“你个呆霸王!叫你睁大眼睛看清了我!我几时惹了你?原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却吃了熊心豹子胆,想玩我?吃一口下面的水再说!” 兴儿“牛不吃水强按头”,把薛蟠的头泡进了下水道里,双脚在他背上使劲踹,估计骨头都打断了几根。 “好兄弟,是我认错了你,不想你是个正经人,你放了我可好?你要多少钱,你说,放了我就给你送来。”薛蟠原是酒醉,再者他力气怎么比得过常年做体力活的兴儿,只得慢慢开解。 “好兄弟?谁是你好兄弟?那西府里千人宠万人爱的宝二爷才是你好兄弟呢!怎么不见你打他的主意去?你这活该被天打雷劈五马分尸的败类!你家是皇商,我可高攀不起。不要以为你有钱我就怕你了!那母老虎琏奶奶我也不怕!你算什么东西!吃!喝了它!”兴儿揪住薛蟠的头发按下去。 “不!这怎么能喝啊!好兄弟,不!周大爷,你好歹积点阴鸷!我薛蟠天天给你烧香念佛!”薛蟠哭着脸,兴儿不听,硬是把薛蟠的头埋进了脏水里。 “哇!”那水又脏又臭,污秽不堪,堂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薛大公子何曾接触过,立马吐了出来。 对于薛蟠,兴儿毫无怜悯之心,一个是破坏了他美好的第一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岂能不恼火。另一个是竟然要玩自己,这一个是最最不能容忍的,单是最后一条,不教训他,薛蟠便会千方百计得到自己,这种事情,岂能放过,若不是担心事大,自己承受不了,兴儿甚至想一刀宰了薛蟠。 “你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之前,可曾考虑过别人的感受?那冯渊和你抢香菱,原是拐子的罪过,冯渊何至于死罪?香菱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我和你未曾谋面,你坏我好事不说,还想那般对我!你认为我一介奴才算不了什么是不是?告诉你,惹急了我,一刀做了你,天大地大,我也能逃出去,纵使逃不出去,能宰了大名鼎鼎的呆霸王,老子也赚了!”兴儿咬着牙,再一次把他头按了下去。 薛蟠挣扎着,几乎不把肺也吐出来了,那股子臭味熏得他差点晕过去,话也说不出来。 “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薛蟠哀求道。 “放过你?嘿嘿!”兴儿冷笑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放过我?我和你有杀父之仇?还是有夺妻之恨?” 薛蟠哑然,仗势欺人在他看来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又有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帮衬着,又有他们家的金山银山,打死了人,在他看来,花几个臭钱就行了,哪里有什么原则和道理。 “答不上来了?我叫你呆!我叫你霸!我叫你王!”兴儿不解气地踹了几脚,薛蟠哇哇大叫,兴儿道:“闭嘴!叫出了声,叫来了人,我立马做了你!不信你试试!” 薛蟠咬紧牙关不敢出声,他真怕了这块滚刀肉,兴儿冷笑道:“我的薛大爷,你听我说,你从金陵抢了一个美人叫做香菱是不是?你有一个知书达理的妹妹叫做薛宝钗是不是?” “昂!”薛蟠轻声道,这些事一打听就知道了,不算什么。 兴儿气乐了,甩了他一巴掌,声色俱厉:“叫你好好说话!昂?你是毛驴啊?你们还有一房,出去四海经商,那个房里,一个叫做薛宝琴,一个叫做薛蝌是不是?你们家的皇商是不是一天不如一天,江河日下了?几个年老功高的都跑了是不是?户部也不大待见你们了是不是?所以,你爹在世时,教你妹妹读书识字,想把她送进宫里,走荣国府大小姐的路子是不是?可是,你妹妹的选秀不光明是不是?说!”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是人是鬼?”薛蟠张大了嘴巴,兴儿说的一条比一条隐秘,如果说前面很正常,后面的简直让薛蟠认为这是一个朝廷密探了。 “我是鬼,你信么?”兴儿笑道。 “怎么可能,你明明有影子。”薛蟠还不至于傻成白痴。 “别扯那些没用的,告诉你,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妹妹的选秀,注定失败,若是果然我猜中了,你知道报复我的后果么?如果你还不相信我的神妙,我再说一点,你妹妹有一个丫头,教做莺儿,莺儿姓黄,本名黄金莹,她最擅长的是打宫绦络子,对不对?”兴儿说了这么多,在于要善后处理,他打薛蟠之前,就想好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6章 暗中救香菱一把! “薛大爷,倘若这些还不足够,那我再说说你的事情,你父亲早亡,曾祖父是紫薇舍人,但传到你们这一代,早就没了显赫官身了,只剩下一个替皇家采办物品的身份,也就是皇商。因此,薛姨妈对你从小溺爱,疏于管教,渐渐的,你愈发不学无术,成日家斗鸡走狗,眠花宿柳。” “薛姨妈不会教育你,但对你妹妹却爱如珍宝,你妹妹有一块金锁,你妈就说要配一个有玉的。你妈对你妹妹的指望比你还高,是也不是?” “你那金陵打官司抢来的姑娘,眉心有颗胭脂痣,对么?我知道的比你还多,香菱那姑娘,本叫甄英莲,她父亲原是名门望族,名叫甄士隐,母亲封氏,一家居住在姑苏阊门十里街仁清巷,那巷子旁边,还有一个葫芦庙。甄士隐有一丫鬟,名叫娇杏,现如今是金陵应天府知府贾雨村的填房。” “你进京的日子,在林姑娘后一年,也就是前年,名义上是支领户部钱粮,实则你是游山玩水。进了贾府,你原先怕贾政老爷管教,可是政老爷是个不理俗务的,且荣国府梨香院又通大街,把你玩得不亦乐乎,便是到了贾府私塾,你又勾结了贾瑞、香怜、玉爱,贾府凡是吃喝嫖赌的上等人,你几乎都认识了。” 兴儿娓娓道来,一边拿着棍子在地上划。 “你……你是能掐会算的仙师不成?”薛蟠似乎忘记了疼痛,难以置信道,兴儿说的,凡是自己知道的,一点不错,而香菱的身世、贾雨村的老婆这些事情他并不知道,但如果有心查访,兴儿说的也是没错的。 假使一个算命先生把你过往的事情说得八九不离十,就算你不迷信,心下也会奇怪、狐疑的。 更何况封建社会非常迷信,王熙凤女儿出天花了,马上和贾琏隔房,供奉痘疹娘娘。生病了,叫彩明拿《玉匣记》看,送花神。南院马棚起火了,立即供奉火神。 可见,在红楼世界,差不多一有点不遂心的事情,人们就会往神、佛、鬼上面去想。 痘疹娘娘?现代很多人恐怕听都没听说过,但在清朝,出天花往往是一件大事。 “没错!我就是能掐会算的仙师!”兴儿愈发倚老卖老,高深莫测:“你若是想报复我,我敢肯定,最先死的绝对是你,我这么会算,要知道你的年庚八字还不简单?到时候,我只要编几个纸人,把你的八字写上去,念动咒语,保管你生不如死。” 薛蟠冷不丁打了个机灵,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兴儿笑道:“薛大爷别急,我佛说了,众生平等,世上无不可渡之人,只要你以后别来惹我,我断不会陷害你的,否则佛也不容我。才刚我又算了,你未来的妻子,出自桂花夏家,但这夏家,绝不是你的好姻缘!” “桂花夏家,倒是有一个夏家是专门卖桂花的……”薛蟠喃喃自语。 “少废话!”兴儿喝道:“天机不可泄露,如今我为你一算,大伤道行,你必须要补偿补偿,否则休想叫我放了你去!” “大爷!周大爷,你说,你要怎么补偿?”薛蟠不仅被打怕了,而且也被兴儿糊弄怕了,本来按往常性子,他是个使性弄气的人,事后必定会折回来整死兴儿的,可是现在他不敢起这种念头了。 “我要你以你母亲和妹妹的名义起誓,终身不得娶香菱,终生不得碰她一根汗毛,否则你们一家天诛地灭!香菱是个善良的人,得我佛保佑,你若伤害她,势必五雷轰顶!”兴儿一字一句道,他心里清楚得很,香菱此时此刻,还是处子之身。 第十六回,凤姐说: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未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呢,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做了妾。 所以,并非香菱一抢到手,薛蟠就上了她,而是薛姨妈做主,过了好久才以娶妾的礼节收了的。 另外,第十六回是红楼第十一年,现在是红楼第十年,香菱依然没有遭到荼毒。 兴儿读红楼,第一个不幸的女子就是香菱,本名甄英莲,红楼第一回讲的就是甄士隐和贾雨村的故事,甄英莲一出场三岁。红楼第三年,五岁的时候,被人贩子偷走,养到十多岁,卖给冯渊。那冯渊原来一直好男风,家下衣食无忧,自从见了香菱,发誓只守着她。 原是一段极好的姻缘,可是贪婪的人贩子,一货卖两家,还卖给了薛蟠,于是冯渊薛蟠大打出手,冯渊被打死,贾雨村是四大家族保举的,面对故人、恩人的女人,眼睁睁看着香菱跳入火海而无暇顾及。 薛蟠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香菱跟着他,只会永远遭受荼毒。 甄英莲,真应怜! 好好一个富家女儿,因为天灾人祸,生生沦落到为人妾婢的地步,上天给甄家开了一个大玩笑! 而香菱本人,模样行事有可卿之风,周瑞家的说她有东府小蓉大奶奶的品格儿,香菱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不可容忍的缺陷。香菱学诗一幕,“慕雅女雅集苦吟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作出了令人为之侧目的“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但她确实是红颜薄命,“美香菱屈受贪夫棒”,夏金桂要她死,薛蟠不分青红皂白打她,宝钗是个冷心之人,薛姨妈连儿子都管不好,慈母多败儿,又怎么管得了她呢?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这么一个钟天地灵秀于一身的女孩,成了宗法家族妻妾斗争的牺牲品,悲夫! 至于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从根本上篡改与歪曲了曹雪芹的原意,本书不论。 香菱,名列太虚幻境薄命司《金陵十二钗副册》第一名。 就连占红楼篇幅最多的丫头袭人都只是《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第二名,也就是说,香菱是除了《金陵十二钗正册》那十二个人之外,最优秀的一个。 妥妥的大白菜被猪拱了,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这不行,以我的名义可以,不要扯上我家人。”薛蟠不依。 “你没有选择。”兴儿冷笑,捂住薛蟠的嘴,手腕重重敲打他肋骨,使得他痛不欲生,兴儿拿准了薛蟠的命门,薛蟠不是一无是处,他对母亲和妹妹,非常好。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也就薛家的亲情比较真实感人。而如果让薛蟠以家人的名义起誓,那么香菱真是有救了,这也算积点德吧,兴儿想。 “好!我说我说!”薛蟠喘着粗气,尽管香菱很美,但女人对他来说太不值钱了,因此举手道:“我薛蟠对天发誓,日后我若碰香菱一根汗毛,我薛蟠……” “嗯?”兴儿深深看了他一眼。 薛蟠一哆嗦,急忙道:“我薛蟠和母亲妹妹都天诛地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7章 偶遇柳湘莲! 薛蟠仗势欺人,使性弄气,但他身上有两个无法否认的优点:重亲情和重义气。 重亲情:得罪了宝钗之后,第二天,薛大爷立即拉下脸来给妹妹赔罪,又问要什么衣服啊,什么首饰啊。经商回来之后,送给家人的东西又是一大堆,可惜,“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冷美人薛宝钗拿去送人以笼络人心了。 重义气:柳湘莲出家之后,薛蟠甚至哭了,和冷冰冰的薛宝钗一对比,高下立见。 薛蟠缺什么呢?爱情,他不懂爱情,也不懂得珍惜女人。 故而,以薛蟠对亲情的看重,断然不会违反誓言的,兴儿道:“滚吧!你可记住了!” “是!是!绝不敢报复您,也绝不敢欺负香菱了。”薛蟠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茗烟跳出来,竖起了大拇指,不过未敢太过接近,也许他也相信了兴儿会点什么,笑着就要回去:“我先走一步了,明天见,宝二爷要是叫不到我,又要拿我出气了,也省不了袭人姐姐一顿教训。” “茗烟,你等等!”兴儿岂会不做点什么,想了想,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炭笔、黄纸,刷刷刷地写了几个字,递给茗烟,道:“劳烦你送给宝二爷,就说是周兴儿送他的。” “你还会写诗不成?别说笑话了。”茗烟接过,皱眉道:“这纸如此粗糙,怕是厕纸吧?宝二爷才不会看呢。” “一边去!这是廉价的纸好不好?哪里就是厕纸了?”兴儿笑骂,茗烟屁颠屁颠走了,他进去了,后门又出来了隆儿。 “哎呀!笑死我了!才刚我看见薛大爷打梨香院回去,浑身发臭,叫苦连天的……”隆儿一过来便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行了,你以后跟我混,看谁敢欺负咱们。对了,琏奶奶有什么情况没有?”兴儿问。 “有,依我说,琏二爷被压制得太厉害了,琏奶奶擅排场,好虚荣,收贿赂,放印子钱,多少人叫苦不迭,有口难言。有道是黄柏树做了磬子锤,外头不知里面的苦啊!琏奶奶有太太和老太太撑腰,她又会讨好儿,生生让琏二爷退避三舍,早几年害死打发了几个小妾,琏二爷也不理论,可是现在,连平姑娘,她一二年只叫琏二爷碰一次,防平姑娘像防贼似的。你说大户人家的公子,哪个没有三妻四妾了?琏二爷平日常对我们抱怨呢!”隆儿吐了吐舌头道。 “你看着,是不是早晚要出事?”兴儿琢磨道。 “那是自然,太太再狠,还留着赵姨娘和周姨娘呢,也不过问老爷的私事,哪像琏奶奶那只母老虎,琏二爷碰了平姑娘的次数她都记着,而且,我们下人也不好做啊。”隆儿抱怨。 “这就好了,干掉王熙凤,是众心所向,众望所归。”兴儿来回踱步,王熙凤才是他的主要目标,因此时时留心着,他要以点破面,让贾琏看到王熙凤肮脏贪婪的本质,一一收集把柄,把她所有罪过暴露出来,那个时候,贾母王夫人都保不了她了。 只是这个时间太漫长了,兴儿有点等不及的感觉。 “有那个夜叉星坐镇,平儿、琏二爷并多少奴才都不好过,所以,隆儿你一有事便通知我,待我把她的罪恶揭发出来,定然能让她灰头土脸地回王家去。”兴儿再嘱咐了隆儿几句,隆儿便回去了。 可以使用陷害等等卑劣手法气死王熙凤,但是一则兴儿不屑,二则陷害王熙凤,必有贾母王夫人保着,因此,还要从她本身的罪恶出发,令贾母王夫人保无可保。 兴儿一路思忖着,突然发现路旁树梢有异动,兴儿便追了过去,走了几里,只见一个俊俏的男人停留在前面,此人英俊潇洒,美中不足的是,眸子里有一股令人心寒的冷意。 “阁下这么偷偷摸摸地,隔墙有耳,非君子所为。”兴儿道。 “哼!”男子冷哼一声:“难道你就是君子不成?不过一介莽夫罢了。” “我虽是一介莽夫奴才,然阁下亦未见得多好,我瞧着倒像是一个戏子,还不是下九流之列,比我强到哪里去?”兴儿冷笑。 男子手握宝剑,闻言眉毛飞扬,似乎想要动手,但又忍住了,淡淡道:“你一个奴才,敢殴打主子,胆子倒是不小。” “彼此彼此!你一个戏子,敢偷听我说话,胆子也不小。”兴儿抱拳道:“况且薛蟠是我哪门子的主人了?我的主子只有东府小蓉大奶奶。” “好马不配二鞍,好女不嫁二男,忠臣不侍二主。”男子冷冷道。 兴儿撇撇嘴:“大丈夫相时而动,趋吉避凶者为君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男子颇为玩味地看着他,突然甩过来一本典籍,兴儿还来不及看,他便走了,兴儿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浮萍浪迹,姓柳名湘莲!阁下打了薛蟠,令我甚是解气,故此一赠。”男子酷酷的,已经渐行渐远了。 “柳湘莲?”兴儿吐了口唾沫,翻开典籍来看,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而是一些枪术、剑招之类的招式,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柳湘莲出场在第四十七回,红楼十三年,怎么现在跑出来了呢? 第四十七回:宝玉拉了柳湘莲……问他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 推出来:贾宝玉、秦钟、柳湘莲早就认识。 另:秦可卿死后,秦钟接着病死了,时值红楼十一年。 所以,他们三个人要认识,只能在红楼十一年之前,在目前,恰恰是三人认识的时间了。 第四十七回: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致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且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 以薛蟠的龙阳之好,看上柳湘莲很正常,所以柳湘莲一开始很恨薛蟠。 兴儿笑了笑,却想不到误打误撞遇上了柳湘莲,那本典籍他暂且收好,因是招式之流,颇似前世一些体育类书籍,他认为用处不大,便不以为意。 回到宁国府,才急忙去见秦可卿,绕道从后门进去,不想见到了瑞珠在那儿晾衣服,看着是一块薄薄的粉红色纱绢,似乎远远也能闻到一股香味,兴儿想起锦香院的一幕,不禁出神。 “哎呀!这挺死尸的,怎么挺到这里来了!”宝珠出来骂道。 “糟糕!这是奶奶的东西,被他瞧去了!”瑞珠跺脚道。 兴儿早一溜烟跑进了秦可卿上房。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8章 上位第二步:不要抱怨! 在秦可卿上房,暗香浮动,亦不是她的闺房,而是挨着闺房的地方,算是一间鹿顶耳房。贾府有太多典型的四合院房式,一般在正房两边的称耳房,东西为厢房,正房后面,往往有倒座抱厦。所谓“倒座抱厦”,是反过来的,坐南朝北,三春在荣国府的居住地方,正是倒座抱厦,与坐北朝南的王熙凤院子相对。 兴儿行过礼,躬身远远退到一边,秦可卿正在查看账簿,坐在软榻上,桌子上摆着汝窑瓶子,插着时鲜花卉,兴儿等了好大一会子,她才回头道:“哪儿去了?” “小蓉大爷请客,叫小的去陪席。”兴儿道。 秦可卿微微蹙眉,不知想了什么,看了看他,笑道:“定是喝花酒去了对不对?” “奶奶恕罪,小的年纪小,并不知什么是喝花酒。不过是谈论家族的事情。”兴儿连忙否认。 “还敢撒谎!你脸上的胭脂是怎么回事?还说没喝花酒,说吧,这种事情按例该怎么处理?”秦可卿悠然地摆摆手,一双妙目好笑地看着他。 兴儿心里叫苦不迭,是云儿亲他时留下的痕迹,赶忙擦干净了:“论理,要打二十大板,革一月银米。” 其实,吃喝嫖赌这些事情,无论荣国府还是宁国府,那都是习惯自然的事情,便是府里都规定不准做,但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做得小心点就行了。按现实的例子,算不得大事。 “兴儿,你年纪轻,我提拔你做管事,有人不服。你事情办得好了,大家无话可说,那是你的好处。现在违例不好了,我若偏袒你,大家又会怎么说?作为头儿,有福你先分,有错你也得先认,不然大家如何服你?又如何服我?”秦可卿淡淡道。 “奶奶说的是,奴才这就领罚去,日后再也不会带头做这种事情了。”兴儿虽然有些郁闷,可秦可卿说的实在有理,他想起了,贾探春出来管家的时候,王熙凤也告诉平儿,拿自己开刀很好。 连王熙凤都这么大方,会考虑大局,自己要是这点道理也不懂,岂不是连王熙凤也不如? 这么一想,兴儿便消了些气,刚要问问赎身的事情,秦可卿道:“你那卖身契我已经跟赖大要过来了,卖的是死契,毕竟你现在是我们东府的人,以后只找我说话,没有去那边的礼。白天我找你,原是我要去都外玄真观请大老爷的安,烦你到秦家去一趟,你回来了,我也忙完了,倒是用不着你了。” “奴才该死,光想着爷,忘了奶奶了。”兴儿佯装打嘴。 “这才是礼,可见你是个知礼的人,否则听着奶奶违抗爷,便不是礼了。”秦可卿笑得很柔和,她知道,兴儿肯定是担心她的事情。 “呃……奶奶最近没那方面的烦扰了吧?”兴儿小心翼翼道。 秦可卿面色一红,狠狠瞪了他一下,淡淡道:“你说的对,但凡我保守一点,他便不敢了。” 兴儿心下大定,尤三姐撒泼大闹,贾珍贾琏都是望风而逃的,可见那两个败类还有点人性。 秦可卿又道:“会芳园的打理,你可不准贪污,打理好了,自有你的好处。我听赖二说,要送你一房丫头,这倒是像个样子,只是你并无钱财置房,暂时搬出公房来,我叫人打扫一间下房给你,这才是管事的样儿。瑞珠,你进来。” 瑞珠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兴儿,兴儿一哆嗦,忙道:“奶奶,小的要是做得好了,能不能法外开恩,让小的用银子赎身?” “你赎身做什么?是我们待你不好么?”秦可卿不悦道,她想她和兴儿之间,算是两不相欠了,兴儿必定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是不是!奶奶为人哪个不称道的,只是奴才觉得天天四处奔波,颇为乏累,日后想找个安身之所,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埃涓答圣朝,奴才出身卑贱,想了结残生罢了。”兴儿斟酌道,他总不能说你们都要被抄家灭族的,小的是躲祸去了。 秦可卿沉默不语,想了一会:“我可以做主,你有功,改成五年契约,五年以后可以赎身,现在可不成。” “多谢奶奶,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比琏奶奶强了不知几倍。”兴儿大拍马屁,作揖不迭,瑞珠早抿嘴笑个不停,秦可卿亦忍俊不禁。 《红楼梦》前八十回只写了十五年的事情,也就是红楼十五年的时候,贾府还没有被抄家,再熬五个年头,他也不会有危险,因此兴儿便不再争取了。 “那奴才领罚去了!”兴儿往回走,并无一句怨言,瑞珠才要跟着出去,秦可卿又叫住了她。 “你拿几颗拇花点舌丹与活络丹送过去。”秦可卿面色很是不忍,才吩咐了这么一句。 拇花点舌丹:出自《王洪绪方》,用于疗疮治背。 活络丹:出自《和剂局方》,有疏筋活络之效用。 两种丹药,造价所费不赀,兴儿根本吃不起。 “是,奶奶,我告诉你……”瑞珠答应了,又附在秦可卿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 秦可卿登时面若桃花,嗔怪道:“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守门的人呢?一个个都死了不成?” “我问过,他们说兴儿来了,他们不敢驳回。”瑞珠道。 “坏坯子!”秦可卿咬牙骂了一句,后来瑞珠出来时,兴儿已经领了一顿板子了。 不多时消息传开,众人无不对秦可卿的赏罚分明服服帖帖,连最得用的兴儿犯错都被罚了,更何况他们呢? 兴儿不过唉声叹气一番,没说什么,在领导鼻子底下做事,最好不要抱怨,看看王熙凤被邢夫人当众“打脸”,回去之后只是自己哭,一点也不敢声张,贾母说这才是凤丫头的知礼处。 想要上位,你必须学会一点:不要抱怨。 当你能为金子放下面子的时候,你已经成熟了。 当你能用金子买回面子的时候,你已经成功了。 劳力者下,劳智者中,劳人者上,兴儿奋斗了这么久,所求不过一个“劳智者中”而已,至于奋斗路上的百般滋味,只有他一个人默默体会。 袭人说:我这番苦心,唯有灯知道罢了。 佛说:笑着面对,不要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29章 晴雯与我同床睡 “这是拇花点舌丹和活络丹,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了,也就我们奶奶好心。”瑞珠把药丸子递给了兴儿。 兴儿接过,对秦可卿“萝卜加大棒”的驭人之术佩服不已,摸了摸背后,忍痛道:“好姐姐,你看我一个人怎么擦药呢,不如你跟我回家,为我敷上,我去买胭脂送你。” “好个没脸的,越发乱套了,呸!”瑞珠啐了一口,拿着帕子走了,走了几步,才回身望,兴儿早跟着人打着灯笼回去了,她一时脸烫如火。 兴儿笑得甚是开心,调戏的过程,本来是一种享受,他发现自从和云儿调笑了一回,下面的老弟,越来越不老实了。 他先从小厮宿舍搬了行礼过来,有人给了他钥匙,离开前众生百态,羡慕的嫉妒的,自不必说,也有俞禄这种怨恨的。兴儿摇摇头,他们只看到了自己正面的风光,却瞧不见背后的隐藏。他能走到今天,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多少低声下气,多少任劳任怨,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乎! 下房亦是下人住的房间,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却是一个人居住的空间,这已经很不错了,兴儿是一个比较容易满足的人。那间下房在会芳园北边的凝曦轩上面,再往北就是宁国府后门,与荣国府的周瑞房子、梨香院在一条平行线上。 兴儿很满意这里的环境清幽,刚开门的时候,却大吃一惊:“晴雯,你……你怎么在这里?” 只见晴雯穿着朱红掐牙背心,梳着两条辫子,等在门口,小蛮腰拿一条汗巾子系了,俏脸仿佛能掐出水来,裙子盖在脚上。 掐牙:衣服边上加上一条滚边叫做掐牙。 背心:古代披风去掉两边袖子叫做背心,也就是没有袖子。 “你问问你自己,把我像条西洋点子哈巴儿一样,这边指挥来,那边指挥去,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借刀杀人,架桥拨火,今儿,你可得意了?”晴雯拿着帕子,颇有西施、黛玉遗风的美人灯儿差点哭出来,抢过他的行礼自去铺床。 “好姐姐,你听我说,我并无专门陷害而又要得到你的意思,原是要亲自来赖家赔罪,可是我忙得不可开交,便叫赖二爷打点了东西送过去,你收到了没?”兴儿跟她进去里间,他时常为此事内疚不已。 “什么破东西!你那些胭脂水粉送给你的相好去!”晴雯继续铺床叠被,没有好脸色。 “你放心,我做错了事,定会想方设法弥补,我去求求宝二爷,把你送回老太太身边成不成?”兴儿道。 “你这个人可是疯了,既然出了那样的事情,岂有再回去的道理。”晴雯瞪着美眸。 兴儿无话可说,第五十四回,贾母笑道: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我们中等人家,也没有这样的事。 贾母的话要说明什么呢? 她让三春黛玉读书,可谓比较开明,平时也会做善事,可谓有善心,不在乎宝黛吵吵闹闹,可谓很大度。但是,这样一个贾府的最高统治者,涉及到自由恋爱,她的立场,始终是来维护封建礼教的。 而晴雯,一旦被认为和庆儿或者兴儿有某种可能,贾母再喜欢,也会变成厌恶的。 所以,晴雯要回去,无法挽回。 在红楼里,贾母说了不少“礼”,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脂砚斋对宝黛爱情非常赞赏,可是对贾芸与林红玉的自由恋爱,却破口大骂。 为什么从贾母涉及到脂砚斋呢?一句话:阶级立场。 贾母、脂砚斋都是统治阶级,而晴雯、林红玉都是奴才阶级,贾母、脂砚斋再开明,最多允许自己的阶级自由恋爱,却不允许奴才阶级自由恋爱。 这种阶级立场的自闭性、保守性可以说明,为什么前八十回贾母对宝黛爱情会有宽容态度。 兴儿一想起这些,便焦躁不安,来回踱步,一会子才笑道:“有了!有了!宝二爷是个最最宽容不过的人,他爱护丫头,维护女子,尤其对苦难深重的女人同情不已,这是众所周知的,荣国府多少人都被他迷住了,就连小蓉大奶奶都一个劲的夸呢!我告诉茗烟,把你送到他身边如何?你只要提防袭人一点,自己小心一点就行,绝对不吃亏的。” 晴雯一愣,突然拿着帕子噗嗤一笑:“把我送回去了,就算你只手遮天,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你怎么对赖二爷说?他脸上能好看吗?” 兴儿不由得脸红,晴雯绝对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手遮天,不是讽刺自己滥支冒领么?而且她能想得这么全,太聪明了。 “无妨无妨!赖二爷我们时常一处吃饭喝酒的,改天我寻个由头解释就行了。只是无缘无故害了你,我心里不安,若是你和我有仇,你怎么样与我无关,但你和我无冤无仇,又因为我平白无故顶缸,我说到做到,说什么也要还你一片清白的。”兴儿不顾疼痛,大夜里凉飕飕地便出去了,这是他的原则底线。 “哎……这个人……”晴雯追出去的时候,兴儿已经走远了,月光如雪,给大地披了一层银纱,偶尔几声乌鸦啼鸣,闪动了树梢,晴雯哆嗦着,笑道:“这么一个笨人,原来是一个傻子!” 其实看到兴儿这般光景,晴雯便猜透了他的性子,她虽然懒了些,性子暴了些,说话急了些,但心地不坏,先有送礼赔罪,后有为她不顾一切打门路。她早已不计较那些了,偏偏兴儿猜不透她的心思。 女人的心思,你别猜,你别猜。 “唉……”兴儿失魂落魄地走出荣国府后门,林之孝家的说贾宝玉白天功课繁忙,又生了病,不能打扰,因此他没见到,茗烟也不知哪里玩去了。 “这是来兴不是?哟,过来坐坐吧。”到了周瑞房子门口,周瑞家的出来,穿着体面,若是以前,周瑞家的看都不看他一眼的,现在兴儿荣任管事,才有这个面子。 “不了,周大娘好,你老坐着吧,这么晚了,上夜的都要来关门了。”兴儿笑着走了出去,不过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除了赎罪,弥补自己的错误,兴儿也不想拿晴雯做丫头,晴雯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惹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命运是奴才的奴才,却有千金小姐的性子,美则美矣,心地也坏不到哪里去,但是兴儿没有勇气和她相处。 在红楼里,平儿和袭人是戏份最多的两个丫头,单是以章节命名的就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喜出望外平儿理妆”、“判冤决狱平儿行权”,袭人隔三差五就出现。不过平儿已经做了通房,袭人心机太重。 如果可以在丫头当中选择一个人做老婆,兴儿想要的是:麝月。 第30章 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麝月、秋纹、碧痕都是袭人的党派,小丫头林红玉想爬上来,秋纹、碧痕都采取打压政策。有三处描写可以看懂秋纹是个怎样的人,一处是讥讽林红玉,二处是王夫人赏了东西,说出来炫耀,高兴得什么似的,三处是除夕祭祖后面,仗着贾宝玉,敢和服侍贾母的婆子叫板。 这三处,已经可以看清秋纹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但麝月不同,不仅和袭人不同,而且和晴雯也不同。第一次正面出场,宝玉说你怎么不出去玩,麝月说没钱,宝玉说有,麝月说我走了,这屋子交给谁呢?由此,贾宝玉对麝月出了感叹:公然又是一个袭人! 接下来贾宝玉拿篦子给她梳头,晴雯磨牙,几个丫头的性格迥然不同,历历在目。 坠儿被晴雯撵出去,坠儿她娘进来,麝月一番话说得她无言以对。 何婆子打女儿春燕,袭人说,我不会拌嘴,晴雯性子太急,因此叫麝月来说,同样是麝月一番有理有据的话,救了春燕。 麝月没有打压别人,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不像袭人巴结王夫人,也不像晴雯蔑视王夫人,所以,宝玉身边最适合做老婆的丫头,不是袭人,也不是晴雯,而是麝月。 宝玉有很多诗词曲赋,都把麝月写进去了。 后世研究者自行排列的金陵十二钗又副册,麝月榜上有名。 根据脂砚斋的线索提示,麝月、林红玉、平儿等人将会有一个好的结果,所谓仁者无敌,不外如是。 兴儿一路想着,才觉得有点冷,背后的伤口仿佛要起疮似的,他没有林黛玉的“司马牛之叹”,也没有贾宝玉痴情的“将来洒泪葬我者为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世俗的人,他是个只有一个馒头的钱,就绝对不会去吃米线的人。 新红学奠基人之一的俞平伯先生说:色.爱可卿,友爱湘云,情爱黛玉,婚爱宝钗。 这话说得,十分精辟。 意思是说,单纯喜欢皮相、喜欢玩乐的、看脸的,秦可卿最合适。 史湘云,适合交朋友。 林黛玉,适合做情人。 薛宝钗,是男人结婚的选。 而兴儿对袭人、晴雯、麝月的论调,和俞平伯先生的说法是异曲同工的。 晴雯适合做什么呢?红颜知己。 因为晴雯身上,有黛玉的影子。 “好姐姐,今儿宝二爷有事,不待客,明儿我一定去说。”兴儿回到家,翻腾出来拇花点舌丹和活络丹,晴雯在里面埋头做针线,兴儿实在支持不住了,被贾琏打、俞禄打、秦可卿打,几次三番,伤口反复作,不得不用药,而且他脚上也有冻疮,只是忍着不说,现在可好有药了,自个儿敷上了。 “明儿”这个词,是口语,一般指过几天的意思,并不一定是“明天”,薛蟠说“明儿”过生日,是过了好几天才到的,希望列为看官明白。 晴雯比兴儿小,一声“好姐姐”也不是讨好,这或许也是一种“礼”吧。 第六十三回,林之孝家的教训贾宝玉: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几位大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 这段话说明了,贾宝玉为什么时常“好姐姐”不离口的原因,是因为礼法。 晴雯冷哼一声,低着头不说话,用贝齿咬断了丝线,她连贾宝玉都敢正面冲撞,气得宝玉要撵她出去。薛宝钗来怡红院,晴雯还咒骂,说不让她们睡觉了,更何况兴儿哉! 兴儿敷完了药,只觉得凉丝丝的,起身看了看,也没什么吃的,泡了些粗茶,不是六安茶,也不是老君眉,更不是枫露茶,而是普普通通的茶叶,也不管晴雯吃不吃,递过去,再拿了一盘子栗子,笑道:“我这个月银米又被革了,没什么好东西,晴姑娘里面娇惯了的,还好没几日,凑合着些吧。待会你睡里间,我睡外面炕头行了。” “拿来我解解渴。”晴雯放下刺绣的荷包,老实不客气地喝了,兴儿忽略了一点,晴雯家里非常贫穷,只有一个姑舅表哥多浑虫和表嫂多姑娘灯姑娘,也不管她死活。 表哥多浑虫原不是府里的人,是晴雯进来后,帮衬着让他进来的,可见她心地善良,只是多浑虫两口子在晴雯病重时,不闻不问,死了以后只忙着向王夫人要银子。 人情冷暖,莫过于此。 兴儿心里有些感激晴雯的不介意,他也是个受惯了世人白眼的穷人,周老头在世时,四处借钱,更让他每每心痛,甚至不能完全报答那份恩情,已经成为人生一憾,这会子想起晴雯的身世,不禁有同病相怜之感。 袭人因为贫穷被卖,但她还有母亲哥哥,晴雯唯一的亲人有等于无,奈她薄命何! “姑娘做的是香囊?好漂亮的手艺,恕我眼拙,怎么有槟榔呢?赏我一个吃吃。”兴儿低头看她针线,不由得称赞,晴雯不仅聪明漂亮,针线活也是无人能及的,宝玉有一件俄罗斯雀金裘,多少铺子都不会缝补,只有晴雯会界线。 “槟榔倒有,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的。”晴雯打了个哈欠。 在烛火的映照下,晴雯的脸庞愈娇媚,尖尖的下巴,会说话的眼睛,兴儿不禁看得一呆。 贾宝玉芙蓉女儿诔评价晴雯: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 又说:高标见嫉,闱闺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 这两句话,把晴雯比作贾谊、鲧,高度评价了晴雯反抗封建礼教的贞洁、不屈之情。 王昆仑说:我把晴雯看作宝玉的第二知己。 袭人认为,晴雯虽然去了,但晴雯这个名字是永远不能去了,袭人明白,晴雯得到了宝玉的心。 第七十四回,王善保家的评价晴雯:晴雯那丫头仗着她生得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的样子……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 王夫人评价晴雯: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 王熙凤评价晴雯: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 第七十八回,贾母评价晴雯:这些丫头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她。 “瞪着我做什么?像个乌眼鸡一样!”晴雯笑着骂。 “噢!我去睡了,明儿再说吧。”兴儿有些闷闷不乐地躺在外间炕上,如果把晴雯送进去,以她那作死的性子,还不是“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的悲惨结局?残酷的王夫人怎能放过她? 兴儿犹豫了,他铺开纸张,写道: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推开窗子,远远有一个月洞门,锁住了人的千般愁绪,杜鹃花落了,桂花又开了,月影西斜,虫儿在叫,兴儿吹了油灯,一夜辗转难眠。 第31章 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 “宝姐姐,林妹妹,你们快来看看,好诗啊,真是难得的好诗,才刚茗烟送进来的。”在美轮美奂的绮霰斋房间,鼎中香烟缭绕,流苏、屏风各自隔开了空间,贾宝玉欢呼雀跃地铺开纸张,林黛玉、薛宝钗闻言都走过来观看。 袭人奉了茶,叹气道:“宝玉才病了,不知外头哪个不知规矩的人,竟然巴巴地吵醒了他。” “不妨事,我们看完就走,不劳烦袭人姐姐的。”林黛玉拿着帕子抿嘴笑。 袭人急忙解释道:“姑娘快别多心,我怎么敢说姑娘们呢,我说的是外头的小子。” 薛宝钗拿着团扇,只是笑,不插话,三人看去,只见粗纸上写着:寄贾子宝玉君,门外人周兴拜寄。 “周兴?是一位清客相公不成?怎地没听说过?”林黛玉道。 “我前儿恍惚听莺儿说,东府有一个年轻管事叫做周兴儿的,难不成是他?”薛宝钗笑道,其实她听莺儿说的,是兴儿怎么得罪了王熙凤,但心思一转,不愿意得罪人的薛宝钗便改口了。 “是了,茗烟是这么说的,快看,我还要请你们替我解解是何意呢。”贾宝玉津津有味,他酷爱诗词,念了第一道:“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 “咯咯,这马屁拍得,不得了,人家把你比作曹子建呢。不过措辞甚是得当,感情甚是真挚,难为一个下人如何想得来!”林黛玉道。 “不是情人不泪流……”贾宝玉出神地看了林黛玉一眼,默默回味,再念道:“这是第二,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 薛宝钗笑道:“宋人戴植鼠璞有云,唐人李白不能屈身逢世,以腰间有傲骨。晋书有云,大笔如椽。想来这个叫周兴儿的此人,非泛泛之辈,心里必有一股清气,方能得此诗句,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好句!此人是把宝兄弟当做知己了,未则谋面,然神交已久。” 贾宝玉听得赞叹不已:“怪不得宝姐姐通古博今,我可想不出来,便是那个周兴儿是个下贱之人,但句句读来,像极了阮籍之辈,真乃知我心者。” 薛宝钗不禁大摇其头,贾宝玉不喜四书五经,要学那狂放之辈,不能留意于孔孟之道、委身于经济之间,更与功名利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相差甚远了。 “只剩下最后一了。”贾宝玉又念道:“都来眼底复心头,辛苦才人用意搜。混沌一时七窍凿,争教天不赋穷愁。” 这回薛宝钗不说话了,林黛玉似笑非笑:“都说姐姐通古博今,也忒藏拙了。” 薛宝钗来后,因会笼络人心,上下夸赞,人皆言黛玉不如,又有金玉良缘之说,是以黛玉常怀不忿之心,每每见面,总免不了唇枪舌剑。但薛宝钗听后,只是笑而不答。 贾宝玉笑道:“这个我就明白了,不用宝姐姐说,庄子上说了,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而混沌死。兴儿是想说,混沌本为天神,七窍一开,能分辨清浊,尚且要死去,而我一介俗人,定是比混沌还要惨了!” 宝玉喜欢庄子,黛玉说他“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在黛玉、湘云之间两面不讨好之后,他便仿照庄子的“绝圣弃知”写了一篇文章。 妙玉说:文是庄子的好。 庄子又名南华经,但是黛玉说的“庄子因”是后人补上的,就好比朱熹的四书集注是注释上去的,庄子因并不是庄子原文。 “他这是在咒我不成?该死!该死!”贾宝玉跌足长叹,他这个时候还是还是懵懂顽童,反封建的思想是不自觉的,只有变成了自觉,他才慢慢成熟了。 “未尝是那样了,依我看,是提醒你人生无常,万境归空,需要早做打算而已。”薛宝钗一下子又把贾宝玉拉到了功名利禄上来。 “哼!我有事!先出去一趟!”贾宝玉丢掉纸张,脸色一板,面色非常阴沉地走了,心想:好好一个清净女儿,怎么也学得了沽名钓誉的禄蠹之流? 蠹:注音du,第四声,蛀虫 薛宝钗不自然地拿着团扇,讪讪干笑,林黛玉看了心下大快,几乎拍手称快,笑道:“姐姐今儿可看了什么戏?” “没有啊,颦儿看了什么不成?”薛宝钗诧异道。 “噢,我看了一出南柯梦,咯咯!”林黛玉拿帕子抿嘴笑,眸子如秋波,说着款款出去了。 薛宝钗不答话,面色自然,心里岂不知,黛玉是说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是“南柯一梦”,冷嘲热讽。她虽心下不快,但一反驳便有违淑女形象,少不得忍着。 “哎呀!都是那个该死的什么周兴儿,好好的弄得宝玉又是慌忙起床,又是生气出去,弄得宝姑娘也不快,姑娘快坐下。他就是这个性儿,说了多少好话,变了多少法子,硬是不听。偏偏姑娘有涵养,大方,若是别个,指不定会怎样呢。”袭人笑得亲切,机锋却直指林黛玉,心里更是记上了兴儿这个名字,打定主意不让他再进来了,又想着该怎么说教茗烟一顿,千万不能露出本来面目,该打着照顾宝玉的名义才是。 “值得什么,不过姐妹们玩笑罢了。”薛宝钗的言行举止一如既往的亲切、温柔、大方。 贾宝玉生了一肚子闷气,在游廊上逗玩了一会子鸟儿,看着薛宝钗走了,才胡思乱想一阵回来,便悄悄背着袭人,拉了麝月道:“你去东府找那个周兴儿,就说有什么事来找我玩儿,没什么事也可以来逛逛。” 麝月一身柳绿掐牙背心,湖蓝小绣鞋,道:“二爷也忒匆忙了,这么晚了,像个什么样,你叫茗烟或者宋嬷嬷去不好么?我们丫头哪有跑出来跑出去的礼?” “你懂什么,男子不过须眉浊物,老了的婆子更是鱼眼睛,没的玷污了人家贵客,只有你们这等姐姐妹妹才算尊重。”贾宝玉冷哼道。 麝月又好气又好笑:“他也是男人,也是须眉浊物不成?” “可知你们没一个懂我的人,好容易有了一个,可别放走了。”贾宝玉摇头晃脑:“对了,可别告诉你袭人姐姐。” “我知道。”麝月皱了皱眉,翌日好歹还是偷偷说给了袭人,她毕竟是袭人一派,而且袭人的手腕无声无息,李嬷嬷都说“哪一个不是袭人拿下马的”。袭人也不知怎么想,并不阻拦。 第32章 愤而出招! 麝月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宋嬷嬷出荣国府后门,再从宁国府后门进,问着了周管事房,所幸从后门来道路最近,也不曾走乏了,麝月少有抱怨的时候,但来到一间普通的下房门前,只听见里面有争吵声。麝月便停滞住了小碎步,手指往唇角一搭,给宋嬷嬷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 “要去你去,你想上高台盘儿,雀儿拣高枝飞去,何苦来搭上我,送来送去,折煞了我。人家给你好脸色,奴颜媚骨成个什么样,要是我,我才不稀罕!”这个是晴雯的声音,麝月在贾母房里会过的。 “奴颜媚骨也好,卑躬屈膝也好,我但凡是孑然一身,心无所系,也和姑娘一样潇潇洒洒地为自己活了。可是你想想,东西两府的下人,谁不知道我和琏奶奶有仇?我为了实现诺言,劳苦奔波,虽然上下打理,我也没害死了不相干的人吧?姑娘你的性子不是不好,只是在这儿没法活下去,要是一本书,你只能活七十多回,而袭人呢,她能活一百二十回,书写完了,她还活着。” 这一个想必是兴儿的声音了,麝月低头沉思,觉得大有道理,宋嬷嬷不禁暗笑。 “那种活法,有什么意思。”晴雯的声音很冷。 “你看看那戏剧里,项羽为什么要破釜沉舟呢?勾践为什么要卧薪尝胆呢?人家太史公被阉了,他还要活着,只因为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我就是要死,也需得大仇得报之后,否则我能怎么样呢?要是没有小蓉大奶奶,我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我不报答她,我岂不是狼心狗肺了么?你还不是一样,你若觉得窝囊,干嘛把你姑舅表哥帮衬进来?好了,我去问问,宝二爷若答应了,是你的造化,也是我的功德。” “太太不喜欢太漂亮的丫头,袭人的手腕是极强的,但你的性子才是致命的,你如果不得罪人,别人也不见得专门来害你。好姑娘,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啊,我这会子夹起尾巴做人,明儿我报了仇,放开尾巴,我还是猴子。” 兴儿说完,就传来晴雯的笑声:“横竖我不出这个门就完了,不信你敢把我怎样。” “你要是不出这个门也使得,只是我人穷,粗茶淡饭你奈得?而且我还要对琏奶奶使手段,这种事情你看得下去?而且我从不会照顾人,小心玷污了姑娘。”兴儿道。 “别这么蟹蟹蜇蜇,老婆汉相,婆婆妈妈的,亏你还是个男人,我说不去,就不去。”晴雯大骂,隐隐仿佛有哭声。 “可知我竟白忙活一阵了。”兴儿不知忙做了什么,后来出来见到麝月,惊道:“哟!竟然是姐姐下驾,进来喝杯茶吧。” “不了,是宝二爷给小秦相公送东西,我说打后门回去近,原是顺路来了的,不碍事。”麝月看了看兴儿,笑了笑,听了一段话,她对兴儿接近宝玉的意图已经明白几分了,敢情是要把晴雯送进来,可惜,不说晴雯已经出去了,现在袭人占了头儿的位置,可是千难万难了。麝月也是在大户人家做惯了事,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那姐姐拿把伞再走,要下雨了。”兴儿并不知麝月来做什么,真信了她的话,说了递了两把油纸伞过来。 麝月暗赞此人细心,点头微笑,接过来便走了,可巧真下起雨来了。这倒是不用忌讳,晴雯原来是因为和一百两银子扯上关系才会那样的,他们这个不必担心。 兴儿和晴雯生了点口角,心情不怎么好,草草吃了碗面出来办事,和一帮人在会芳园打理花花草草,他时而巡视,时而记账,时而下土,不大得闲,偏生下午喜儿来说道:“周管事,小蓉大爷找你有事儿呢。” “好了,我知道了。”兴儿把事情交给几个领头的,换了衣服到偏厅上,贾蓉一个人在座位上沉思着。 “你来了,你办事利索,我恰好有一件事,前儿不便说,今儿说给你听。”贾蓉似乎很难启齿,犹豫一会才道:“我母亲家有两个小姨,你听说过吧?过段时间,到了秋天,大老爷生日,不知道要不要回家来过,总之生日是要办的。” “小的听说过,奴才们都说,两位姨娘标致得不得了,大老爷是在都外玄真观炼丹的,到时候问候一声不就完了么?”兴儿疑惑,大老爷是贾敬,贾蓉的爷爷,两个姨妈是尤二姐、尤三姐。 二尤虽然在六七十回出场,但是二尤母亲尤老娘在贾敬生日就出场了,而二尤又和贾珍贾蓉不清不楚,可以肯定,尤老娘是带了二尤过来的,这段时间就是开始不清不楚的最佳时刻。 “哎!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贾蓉喝了口茶,眨了眨眼睛。 “噢,小的明白了。”兴儿作恍然大悟状,心里却大骂:这贾蓉也忒恬不知耻了,竟然想要我牵红线勾搭两个姨妈,难怪柳湘莲说,你们东府,除了门前两个石头狮子,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要是遂了你的心,白活一世了。何不救二尤一把,你也真是够了,上回刺激你,你还不幡然悔悟,真真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便是诸葛亮在世,也能活活给你气死了。 兴儿对贾蓉,已经失望至极。 “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到了时候,你可别忘了,要防着……我父亲,还有,不要往奶奶那里讲,务必隐秘一点……”贾蓉附耳嘱咐了一大堆,兴儿出去的时候,看到了他脸上变态的快意。 兴儿不敢表露心中所想,回来也不与晴雯讨论这些,越想越是恼火,无意翻开柳湘莲的典籍来看,不禁意动,便到库房寻了宝剑长枪来屋外耍。那也不是什么内力,不过是技巧招式罢了,但可以泄一阵。 白天忙活,晚上练练臂力,这样平静地过了一段日子,直到秋天来了。荣国府的下人们时常看到,兴儿早出晚归,除了打理会芳园的事情,还交好了贾璜、贾芹、贾瑞、贾芸、冷子兴、程日兴、卜世仁、倪二等人,要么是生意场上的会客,应酬往来,要么是宴会喝酒拉在一起的。 另外,兴儿还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探访了好久,最后从宁国府后门迎来了一批人,看上去都是乞丐。这件事甚至让赖升也匪夷所思,都说恐怕是兴儿心好,做善事积德的。还有,因会芳园的利润人人有份,俞禄亦不大怨恨兴儿了,无论管事小厮老头,都和兴儿大碗喝酒,大快吃肉,宁国府出现了暂时性的一片和谐。 第33章 借赵姨娘的刀! 贾蓉想超越伦理,吃掉两个姨妈,选中了兴儿做红娘,兴儿虽然表面答应着,心里却极厌恶这种肮脏的勾当。暂时虚与委蛇了,有几天得闲了,他便来到荣国府,直奔来旺家,来旺很是惊讶,奉了茶,兴儿坐在炕上,开门见山:“旺儿大哥,当日我们也在两个主子下面共事过,今天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就不藏着掖着了。有一件事情,你需要答应了我,若不然,不要怪我害了你!” 来旺夫妇已经有一个儿子,仗着王熙凤的势力只会赌博吃酒,红楼梦有一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就是让儿子强娶彩霞,充分展示了王熙凤、来旺夫妇的霸道。 贾琏原本不同意,可是王熙凤为了所谓的面子,哪里管彩霞母女同不同意,残忍阴毒地葬送了彩霞的一生。 来旺听他说得隆重,况且深知兴儿是个聪明人,抹了抹胡子:“不知是什么事?犯得着你这么大张旗鼓的?” “旺儿大哥,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俗话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和琏奶奶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伤天害理,搞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事情,还用我说么?小心天雷不劈了你!”兴儿冷哼一声。 “你说的可是印子钱的事情?笑话,琏奶奶那么大的势力,谁敢老虎头上捉虱子?”来旺笑了。 王熙凤设计坑死尤二姐的时候,还要赶尽杀绝,吩咐来旺杀了张华,保全她自己的名义,手段之狠辣,令人发指。只是,来旺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害怕,并没有杀死张华。 本来抓住这一点,兴儿认为来旺会悬崖勒马,可是现在他依然如此嚣张,兴儿没有喝茶,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便出去了。 “难道他有什么巨大的手段不成?孩子他娘,兴儿这个人不简单,你说会不会……”来旺起了点担忧之意。 来旺媳妇从里面出来:“不可能,他有多大,还不是和咱们儿子一样,你就怕他了?” 来旺沉吟不语,即使不相信,他却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兴儿往荣国府东院的赵姨娘那里去,遇见了早起上班的隆儿、昭儿,隆儿要和他说话,兴儿摆摆手:“以后可要当心一点,让庆儿他们看见了,你们还会有活路。行了,顺藤摸瓜,感谢你们的消息,明儿我请你们吃酒,明天准备看好戏吧。” 隆儿点了点头,昭儿早去了。 “唉哟!是什么风把东府管家吹到我这儿来了?稀客!稀客!”赵姨娘插着腰笑,王熙凤蔑视她,她对王熙凤也是恨之入骨,又知道兴儿和王熙凤不对付,因此很欢迎他。 “姨奶奶今儿不立规矩去?秋高气爽,好兴致吹过堂风。”兴儿笑着走过抄手游廊,赵姨娘的院子比较小,片刻到了房间,小鹊、小吉祥倒了黄酒来。 “今儿太太要做佛事去,用不到我了……”赵姨娘眯着桃花眼,还没说完,贾环便哭着进来,嚷嚷哪个丫头欺负他了,赵姨娘气不打一处来,登时揪着贾环耳朵,拉到炕上,骂道:“没造化的种子!蛆了心的孽障!我叫你攀高台盘去了?和谁玩不好?彩霞、彩云,哪一个差了?莺儿、紫鹃,宝玉的丫头,那都是你不能比的!” “都欺负我不是太太生的,呜呜……”贾环纯粹是一个小孩子模样,双手抹着眼泪,毛手毛脚的,是宗法家庭的妻妾制度给了他们巨大的不平衡,王熙凤从来不正眼看他们。 兴儿默然无语,赵姨娘正要说什么,突然窗外传来王熙凤的冷笑:“做什么又打他?他有什么不好,横竖有老爷太太管得,几时轮到你来管了?大清早的,偏生你们这里有事!环老三!出来!” 贾环打了个机灵,赵姨娘亦是气得撕扯着衣领子,那种模样,令冷眼旁观的兴儿都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这一幕和红楼梦中很相似,没想到被他遇上了。 贾环亦步亦趋地出去了,只听见王熙凤说了一堆话,无非是“安着坏心,还只怨人家偏心”云云,又听见叫丫头丰儿,然后是脚步声也听不见,便没了影了。 “我真不服这个主,只是没有主意罢了。”赵姨娘的目光充满仇恨。 兴儿心说一声天助我也:“可巧了,我正要和姨奶奶商议这件事,说来也简单,姨奶奶只需要把她放印子钱的事情说出去,我自有法子。” “没个真凭实据,谁信呢?”赵姨娘皱眉道。 “我保证不让姨奶奶失望,姨奶奶想想,一年前我是什么人,现在,我又是什么人。”兴儿道。 赵姨娘打量了他一阵,笑道:“话说得好听,让我替你出头,借刀杀人,架桥拨火儿,完了事,她还不是要拿我开刀?” 第三十六回,王熙凤说:也不想一想是奴几,也配使两三个丫头。 这是王夫人说赵姨娘抱怨短了月钱之后,王熙凤冷嘲热讽赵姨娘,也是王熙凤和赵姨娘矛盾的一次正面体现。 同样是三十六回:凤姐儿把袖子挽了几挽,踩着那角门的门槛子。 这几句要说明什么呢?要知道,按照清朝习俗,妇女踩着门槛说话,一般会认为是轻狂的。 而王熙凤呢,不仅踩着门槛,还挽起了袖子,还当众对人说要怎么报复。 你们看看,她狂成那个样。 “姨奶奶此言差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不过叫你传个话儿,篓子捅出来,她理亏,明面上不敢怎样,这是一。二则,我为了收集证据,又报我的仇,又给那些乞丐一条出路,姨奶奶可知道,我究竟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么?咱们到底谁拣了甜头?”兴儿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早在出来之前,他就准备好了赵姨娘、贾环的一手资料,赵姨娘为了害死王熙凤、贾宝玉,对马道婆破费很多。现在不花她一毛钱,拉她上船,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怪道说周兴儿是个不好惹的主,今儿我可算见了,能说会道,成,我就算是锦上添花吧。”赵姨娘甩了甩帕子,她是家生奴才,给贾政做了妾,文化水平并不高。 “姨奶奶这是雪中送炭才是,过了今儿,明天,姨奶奶就等着看戏吧。我虽有把握,但并不能彻底干掉她,姨奶奶还需有个底。”兴儿起身告辞,和赵姨娘的合作,他不想深入,王熙凤是共同的敌人,但贾宝玉和兴儿无冤无仇,他不会站在贾宝玉的对立面。 晚间过后,经过赵姨娘的游说,果然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情吵得沸沸扬扬,只是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敢说到高层去,因此泛起了一层不大不小的涟漪。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34章 再借贾政刀! “草民张云卿,系豆腐生理,因借贵府印子钱的盘剥,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依然不能偿还利银,不得已折卖妻女!如今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求情无路!告官无门啊!” “草民钱顺甫,系水菜生理,因贵府印子钱上不封顶,几个月利滚利,不得已卖了儿子,写了状纸上告公堂,无奈他贾府势大……” “草民陈天保,系古董商行,历年来赔了几十多亩田地……” 荣国府大门外,乌拉拉跪了一二十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邋遢不堪,哭声大作,一时间引得无数路人驻足。 “这贾府还号称诗礼簪缨之族,有德之家,没想到还做放印子钱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 “印子钱我还懂,一般商行的人绝不会借,借了就倾家荡产,看看这一二十个,啧啧,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多惨哪!” “那是,绝大多数借印子钱的,只有小市民和农民,借了印子钱还不惨的,可是少见了。奇怪的是贾府这种大家族,好歹也是王公贵族的后裔,怎么会缺了银子使呢?” “老兄,这你就不懂了,他家呀,不过是拖赖着祖宗的虚名,俗话说得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祖宗积了德,他们便不用做事了,擅排场,爱面子。金子银子,那是花得流水一样的漂啊!出去的多,进来的少。不信你问问和他们有点关系的冷子兴,哎,就是做古董商行那个,荣国府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夫妇的儿子。” “是了,是了,听说荣国府当家的,是一位年轻的奶奶,指不定是她放的,但凡有见识的大户人家,谁会做这种事情?纵然是做了,也叫人查不出来,可知是露了马脚了。” “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叫什么?驴子拉屎外面光,里面全是老粗糠!” “对!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看客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虽然说了一大堆话,但不过是当做一件新闻看罢了,多有感慨乞丐之凄惨、贾府之残忍的,也仅限于感慨罢了。 不过无形中增加了一股气势,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向来是见不得光的。 高利贷资本和借贷资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也完全是两码事。 借贷资本,利息一般低于产业和商业的平均利润,它对社会经济是有促进作用的,在资本流通中也起着积极作用,比如现代的贷款。 但是高利贷资本,截然相反。 高利贷资本利息高的不可封顶,工商业主极少会去借,是一种“古老形式的生息资本(马克思语)”。 当代经济学家蒋学模说:“封建社会的高利贷资本,放款对象主要是小生产者和城市贫民。高利贷者像吸血鬼一样的残酷,小生产者一旦陷入高利贷者的手里,就很难逃脱倾家荡产的命运。” 康熙王朝《抚浙条约》:见欠债到官之……被逼准折妻女之钱大功,一系豆腐生理,一系水菜生理,一系穷迫潜逃,其鸠形鹄面之状,惟行乞之儿,沟中之殍,可以比之,绝无人像,伤心惨目,不忍见闻。以此责偿,粉骨莫措,一二人如此,人人可知。 连朝廷命官见了借贷者,都“伤心惨目,不忍见闻”,高利贷,是多么的残酷啊! 雍正王朝《孔府档案》:具启状人陈天保,启为指官放帐,滚债准产,沉冤莫仲事……借到富豪陈贵芹银六十四两,六分行利……滚算至银一百四十四两,捏作官帐,差押窝圈,日费数金,二月有余,逼身宅园坡地四十七亩五分,准折算去,又霸身地三亩一分,不价不粮,积年沉冤,无门可诉,伏乞仁明公爷恩提究审,救民于水火之中,报天上启。 沉年积冤,无门可诉!这就是清朝被高利贷迫害的小市民、小农民的凄惨现状! 《康熙南巡秘记》:项景元之商本,假自史某乾学。史有家人曰李湘,精会计,时人号之为铁算盘。史命之至扬.州城,逼项氏归款。景元窘甚,求缓再三,终不应。项不得已,变卖田产,偿徐款,息上增息,本息共计十六万金。于是项之家索矣。 此乃商人破产的案例,由于高利贷资本利息太高,工商人极少去借,一旦借了,等待他们的,只有破产。 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在亚.洲的各种形式下,高利贷能够长期的延续,这除了造成经济的衰落和政治的腐败以外,没有造成别的结果。” 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组、红楼梦历史背景资料编辑组:“《红楼梦》一书对高利贷剥削有深刻的揭露,多处写到贾府总管家王熙凤放高利贷的罪行……当时的高利贷攫取的巨额银钱不投入社会的扩大再生产,而是供给剥削阶级挥霍浪费;它对农业、手工业的发展和资本主义的萌芽,都起着侵蚀和破坏作用。” 红学研究者祝秉权教授:王熙凤过一次生日,要吃掉四十个农民,她在一年中盘剥的高利贷利息,有上千两银子就等于吃掉三百个农民。 综上所述,王熙凤的滔天罪行,是红楼梦首屈一指的,视人命如草芥,比王夫人还要狠毒和残酷,唯利是图。 “哪里来的骗吃骗喝的乞丐,都打走了!打走了!”赖大被人通报走出角门,叫了几个守门的,登时拿起棍子要来打。 “快!快!赖大爷,千万不能让这些没王法东西闹了笑话。”来旺早急了,得知消息以最快速度赶了出来,这些事情都是他们夫妇俩听从王熙凤吩咐办的,有几个乞丐还面熟呢。来旺见到他们狠毒的目光,自己心里也一狠,一马当先就要来打。 好巧不巧,工部员外郎贾政穿着补子官服回家,刚从工部衙门办事回来,兴儿站在人群前排,一直闭目养神,突然睁开眼睛,对着清客相公卜固修使了个眼色,这卜固修是贾芸舅舅卜世仁的堂弟,两人早认识的。 “老世翁稍等,待晚生出去瞧瞧!”卜固修抱拳作揖走过来,赖升、来旺不敢放肆,都停下了,兴儿大声咳嗽了几声,那些乞丐登时会意,急忙把借据、签压单等各种名单保呈证据递上来,卜固修接过,在来旺脸色大变时,已经交接到了贾政手中。 “孽障!我家并没有这样的事情!真是家门不幸,有负天恩祖德啊!”贾政气得颤颤巍巍,儒雅的面庞瞬间寒了下来!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35章 再借王夫人的刀! “无知的业障!还不快支领些银子打发了他们!叫人看见了,还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礼义都没有!我朝乾夕惕,不理俗务,谁知你们竟然做出这样作孽的事情来!叫我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贾政颤抖着胡子,眼角含泪。 赖大、来旺叩头跪拜不已,赖大是多年的大管家了,吆喝了几个人,马上去总管房和库房支领银子,小厮们拿了一堆碎银,分发给乞丐们,贾政还自责不已地安抚了一番,那些人得了银子,也就不闹了。 贾府明面上是宽厚仁慈,无论背地里多么腐败、肮脏、浊臭,外人看着也要是像个样子的,这样一做,打不了官司,看客们也只当做一件笑话散开了。 贾政义正言辞地教训了赖大、来旺一顿,根本不想张云卿、钱顺甫、陈天保等人是如何敢来闹的,他一向以君子自诩,自是想不到别处去。走进荣国府正院,犹然不平息怒火,詹光劝说道:“老世翁请息怒,身体要紧。” “老世翁宽宽心才是,凭什么不好,人已经被打发了,他们不过要一钱半钱的,绝不敢打官司,也毁不了府上之清誉,事情,算是压下去了。再者,这等俗务,说一声即可,切不可伤了自家人的和气,又伤了自己的身体。”单聘仁道。 胡斯来也赶上来劝说,清客相公,俗称“篾片”,就靠奉承主子生活,詹光,字子亮,贾宝玉说他绘画的工细楼台很好,詹光者,沾光也,单聘仁者,善骗人也,卜固修者,不顾羞也。这群篾片,在“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的时候,只会对贾宝玉大拍马屁,并无什么作为。 “今儿个谁都不许劝说我,祖宗的脸面,都被他们丢尽了。”贾政根本听不进去,他是一个受到封建正统思想熏陶出来的人,骂宝玉说“花气袭人知昼暖”是浓词艳赋,其实,贾政完全搞错了。 花气袭人知昼暖,雀声穿竹识新晴。是宋朝陆游的诗句,稍微懂点诗词的人都知道,两句诗从嗅觉、触觉、声觉、视觉几个方面出发,把诗人与景物融为一体,正是红学家、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说的“有我之境”。 普普通通的两句描写景物的诗,怎么就是“浓词艳赋”了呢?哪里称得上“浓词艳赋”?何以是“浓词艳赋”? 兴儿认为,贾政的墨水,也许是稀少的可怜,整部红楼梦,没见贾政有什么大作,他只会批评。 第二回:贾政原欲以科甲出身……皇上因恤先臣……额外赐了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如今已升了员外郎。 贾政的官身,是皇上额外加恩的,因此他念念不忘,也要儿子贾珠、贾宝玉走科举之路,贾珠死了,他把期望放在了贾宝玉身上。 贾政身上有一个国人的通病:自己缺什么,就往儿子身上补什么。 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 “不瞒老世翁,晚生在外置了一些小生意,常与各色人等来往,一日偶闻东府周兴儿管事,宴会上说来,是府上琏奶奶害得他家破人亡,言辞多有悲切。”程日兴加了几句,他和冷子兴一样,也是做古董商行的,不过还兼职篾片,仰仗贾府生活。只是近来缺了一笔钱,幸好有周兴儿相助,而且没有利息,因此大是感激,不免添油加醋。 “什么?我竟不知有这样的事情!今儿个谁也别拦我!”贾政听了,更是怒火冲天,心里觉得愧对祖宗,愧对皇恩,推开了詹光、单聘仁,径直往荣禧堂东边的王夫人房里去了。 几人知道贾政动了真气,不敢怎样,詹光、单聘仁、胡斯来面面相觑,卜固修、程日兴相视一笑。 宁荣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兴儿默然地望着那些家破人亡的乞丐,几个人突然跪下,对他拜了一拜,时间似乎静止了,大街上所有的声音仿佛和他们没关系,兴儿挥挥手走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能报仇,又能积德,何乐而不为呢?”兴儿喃喃自语,他找到这些人,实际上付出了太多太多。 以王熙凤心狠手辣、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性子,她的借贷者很多,但留下的把柄很少,也就来旺夫妇有时候做得不细心,觉得贾家、王家势大,不会有事,才残留了一些证据。 他通过以往听说的一些线索,还有近来庆儿所知的,才找到了这么几个有证据的人。兴儿跟了贾琏三年,和来旺夫妇常有接触,要知道一点信息不难,更何况还有隆儿、昭儿。 而那些妻离子散的人,早已沦落街头,兴儿自己出了点银子,又说贾府为了面子,哭闹一番你们会大有收获。他们已经是一日三餐没有着落的人,愿意一试,果然赚得了些口粮。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赵姨娘、贾政、王夫人、贾母的资料,兴儿通通分析推理过,在贾政回来的时间闹,也是算准了的,每一个细节,都推敲过。 兴儿是那个下棋的人,轻轻一拨,搅乱了整个贾府的棋局。 “夫人看看!你们做的什么好事!”贾政走进去,推掉了茶杯,把单子丢到桌子上,吓醒了正在敲木鱼念佛的王夫人,外边的金钏、玉钏、彩云、彩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王夫人的房子富丽堂皇,却又安置妥当,地毯、椅褡、汝窑美人觚、鲜花、隔子,屏风、拔步床、香鼎,金线蟒全套的引枕、靠背、褥子,连衣服也是金线蟒缎妆。 “我不理俗务,你们竟然把家乱成这样!放印子钱这种肮脏的勾当也做了出来,再过几年,还不仗势欺人去了!让百年望族声明扫地,你知道那后果吗?”贾政冷面冷眼,他恐怕没想到,贾雨村徇私枉法救薛蟠,又何尝不是仗势欺人了? “老爷!老爷息怒!原是凤丫头当的家,我也不知她背地里做了这些事!”王夫人见贾政发怒,忽然哭着来拉他的手。 “哼!”贾政挥袖走了,他和王夫人相敬如宾,而且他讲过一个怕老婆的故事,对这个娘家势力很大的王夫人,贾政有些忌惮。 贾政一走,王夫人泪流满面,抓起单子,亦是怒气冲天地出后门,过儿媳妇李纨房的西花墙,出西角门,过三春居住的倒座抱厦,转过粉油大影壁,到了王熙凤院子,含泪喝道:“平儿出去!” 平儿赶紧走了,只留下了王熙凤,一时静无人声。 第36章 干掉来旺夫妇! “凤丫头,成日家你当家,你看看这是什么?”王夫人面色严厉,把单子往桌子上一敲。 王熙凤刚刚奉上了茶,看了一眼单子,丹凤眼微微闪烁转动,昨天下人们各处谈论她放印子钱的事情,对她来说,原不是什么大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下人们惧怕她,不向上层说就是了。再说她只是挪用官中的钱赚取利息,过几天还是照常发放的,可此刻王夫人来质问了。 “太太!”王熙凤跪倒在王夫人面前,三角眼快速流出了眼泪:“太太怎知是我做的,一口咬定我是冤头债主,太太请细看那单子,白纸黑字,分明是旺儿的字据,手印也不是我的。不与我相干,纵使他们是我的人,与我相干,下人们原是娇纵,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 “胡说,来旺夫妇是跟你陪嫁过来的,他们做什么事情,哪里不是你指使的,就算不是你指使,也是你分内之事。今儿个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老爷怒气冲冲地找我,你倒是教教我有什么法子。”王夫人冷笑。 “太太且听我说,二则,管家管事奴才小厮丫头们这么多,我就是管,也不能面面俱到,原是我年轻不谙世事,他们一时不遂心,使出法子来害人也是有的。三则,有体面的下人,更是难惹,说近的,那李嬷嬷不是天天哭闹的?说大了,又说我们对奶妈子不尊重,说小了,又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没有规矩,不成体统。说远的,那东府里焦大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主,连珍大哥哥也不放在眼里。成日家我还听说,东府的下人有时候是乱得一团糟呢。” “四则,太太也是当过家的人,深知巧媳妇做不出无米的粥来,我嘴笨,性子又直,心又软,搁不住人家两句话,我就怕了。管着呢,偏生又有这样的事,不管,婆子丫头们又要治我。五则,来旺夫妇借了我的势,一时胡作非为也是有的,说一句难听的话,哪家的陪房不仗着主子得点势呢?便是太太的陪房周瑞一家,家里也有小丫头,女婿冷子兴仰仗着府上还开起了古董店,有事来求,看着太太的面子上,我和琏二爷也不敢驳回。” “六则,我一时有不周到的地方,他们便抓住了理儿要治我,前儿琏二爷有一个小厮叫做来兴,我也没对他怎样,他就疯了大闹,没个体统。我帮府上精打细算,入不敷出,哪怕放印子钱见不得光,人家也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哪个官家又没有点生钱的地方了?人口庞大,应酬往来,过节送礼,交际打点。太太,户部那点银子和庄子的税收怎么够啊?也是为了太太的面子,我这一心都是为了太太。” “七则,便是来旺夫妇不好,我打发他们就是了,可知是刁民难惹,国法也不见得要对我们放印子钱的人怎样,他们不过贪点小钱,这原不是大事,老爷不理俗务,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贵,太太!我就是操碎了这心!也没人知道呀!” 王熙凤一口气说完,拿起手帕抹泪,哭得磕下头去,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王夫人有一个弱点,便是耳根子软,邢夫人拿了绣春囊给她,她就相信是王熙凤的,一过来王夫人自己都气哭了,王熙凤是拿准了她这个弱点。况且,王夫人早几年也当过家,一点就通,哪里不明白当家人的苦楚。于是王夫人瞬间也落泪了,扶起了王熙凤,道:“我的儿,快起来!” 王熙凤心里暗喜,情知过关了,款款起身,王夫人想了想道:“我知道你的苦处,只是,万一闹到老太太那里,大家都不好看,以后不要做了才是,缺了短了什么,该从别处想想法子,或是省检一点,或是减几个丫头,或是厨房的份例减一点。咱们家就算艰难,也艰难不到那里去。平白无故的坏了名声,不好。” “太太说的是,我打发了来旺媳妇便是。”王熙凤道。 “嗯。”王夫人点头不语,看了王熙凤一眼,便离开了。 王夫人这个人,对其评价一言难尽,一句“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害死了金钏儿,对宝钗说是金钏儿拿错了东西。晴雯“四五天米水不沾牙”被她撵出去,悲惨而死。四儿因为说了同生日的要做夫妻,被撵出去,芳官等人被她给了圆心智通,圆心智通都是打着奴役她们的主意。王夫人又对贾母说,晴雯得了女儿痨、人懒,她才撵出去的。 晴雯死后的心愿,是把和宝玉交换的衣服带进棺材里,可惜,王夫人命人把晴雯火化了,晴雯姑娘唯一的心愿,被彻底抹杀。 “你们两个,收拾铺盖,今儿个就走吧。”王熙凤叫来了来旺夫妇,当场吩咐,心想:需得保全我的名誉,便是过河拆桥,也不怕了,我以后想要什么人,人家巴结着过来,也不缺几个人使。 “奶奶,奴才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件事情奴才不尽心尽力去做的,还求奶奶开恩。”来旺跪着磕头,老泪纵横。 “奶奶是个慈悲之人,还求奶奶开恩。”来旺媳妇在抹泪。 王熙凤的手捏紧了裙子,虽然他不会怜悯来旺夫妇,但是他们毕竟是自己的心腹,跟了多年,用着顺手,这种心情,有些类似于“挥泪斩马谡”,让她窝火。 “行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形势,难道还要我自个儿承认?弄得大家笑话不成?还嫌脸面丢得不干净?你们但凡小心点,事情会捅出来?哼!”王熙凤正眼也不瞧,两手拿着帕子,出了里间,摇曳生姿地走了,带着平儿、丰儿等几个,排场甚大,她一天的事情,多着呢。 “又是谁在背后嚼舌根?还支使了人来闹?千万别叫我查出来……”王熙凤自言自语。 平儿低头不言,她虽然猜测到了是兴儿,但不敢说出来,王熙凤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又向赵姨娘的东院看了看,冷笑道:“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知好歹的下作东西,成日家只会四处告状,挑拨是非,煽风点火,别打量我做出刻薄的事情来!也不想一想是奴几!也是有脸的!” 这件事情伤害不到她的根本,但一是去了两个顺手心腹,等同于断了左膀右臂。二是去了高利贷的暴利,敛财道路断了一条,这比去了心腹还要让王熙凤肝疼。三是拿来旺夫妇做替罪羊,弄得平儿等心腹寒心,只因惧怕不敢有反应。四是下人们知道她如此阴险,心里愈发怨恨了,以后招致的反弹会更加剧烈。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37章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平儿,明儿的月钱,她两个那里要克扣一半,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前儿珍大哥哥和外头的赖大、林之孝商议,外明不知里暗的苦,丫头们的月钱都要减半。”王熙凤笑得甚是狡猾。 “赵姨奶奶原有些疯疯癫癫的,这样一来未免有话说了,左不过两吊钱的事情,奶奶何苦……”平儿笑了笑,忽然低下了头。 “你这小蹄子,人家养猫是捉老鼠的,我的猫只会咬鸡,别给我打岔。忘了,旺儿走时上个月的利银你收了没有?”王熙凤笑道。 “我才要收,太太就进来了,是了,放在条桌底下的匣子里,我们那位爷,油锅里的钱还要掏出来花呢,难保留下一个零头儿。”平儿皱眉。 “还不快回去收拾好!” 平儿转身要走,王熙凤又道:“回来,都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儿这事有蹊跷,黄莺抓住鹞子的脚,一环扣一环,这个人不简单哪!我竟不知得罪了这样一个厉害人物!” 平儿欲言又止,笑道:“谁也没看到证据,还能怎样呢,依我说,奶奶且别多虑了,谁家没有这点事情,寻个空子,二姑娘的奶哥奶嫂还偷她的东西呢。” “真是的,又说回来了,二妹妹的奶哥王柱儿在我下面当差,你别指桑骂槐的!”王熙凤在她鼻子上轻轻碰了一下。 “哪有!”平儿笑着让开了。 “别是趁机寻你那便宜爷好去了。”王熙凤看似随意地加了一句。 平儿往回走了一阵,四处一瞄,见没人来,才靠在花墙一侧,拿帕子抹眼泪,偶尔几滴泪珠滴到了台阶上。 她已经够小心了,可王熙凤还在防着她,猜忌她…… 第二十一回,平儿和贾琏隔着窗子说话,凤姐说: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说:这话是说我呢?凤姐说:不说你说谁?于是平儿摔帘子走了。 这个片段,是红楼梦体现贾琏、王熙凤、平儿三人微妙关系的最好最好的一段。 也写出了平儿那艰难的处境、无限的心酸。 第七十六回,林黛玉对史湘云说:事若求全何所乐,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 颦儿虽然是个局外人,但她看得很透彻。 “哟!是谁跟我家平姑娘打饥荒了,青天白日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淌眼抹泪的。”迎头来了鸳鸯,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花领子中衣。身材高挑,削肩膀,水蛇腰,鸭蛋脸面。 红楼梦正面描写过两个人有鸭蛋脸面,一个是贾探春,一个是鸳鸯。 “是姐姐来了,不妨事。”平儿急忙擦净了,笑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唉……”鸳鸯察言观色,心里便有底了,能给平姑娘受气的人,有限得很。她不愿提那些事,笑道:“好姑娘,我们从小一起过来,什么事说不得。我来问你,听说才刚大门口闹了一件事,你们奶奶被人议论得沸沸扬扬的,不信你到下房的过道偷偷一听,差不多天怒人怨了。哎!你们奶奶也太容易得罪人了,这都是当家人的苦楚,也难为她事事周到了。” “你可别说给老太太听见,可不是我们奶奶的不是,原是下人乱嚼舌根的。”平儿笑道。 “你张开嘴我看看,舌头是什么做的,事事都要维护着你奶奶?你放心,我几时坏到了那个地步,只是不知谁和她有这么大的仇?”鸳鸯说完,心想:老太太心里明着呢,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说给你听,你别乱说,年前兴儿发疯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平儿又道:“不过是我的猜测,东府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原来是他……”鸳鸯悠悠地点了点头,心里记住了,笑道:“那我走了,老太太该醒了。” 等平儿回去凤姐院里,鸳鸯低着头默默叹息。 通房丫头到底艰难到了什么地步呢? 可以参考清朝随缘下士的《林兰香》第六十二回:仆妇道:“丹、青、性、情四位姑娘,如何又是通房?”宿秀笑道:“通房就是妾的别名,因为没有描眉梳鬓,没有生男育女,故叫作通房。”……仆妇笑道:“你老既不做通房,如何又不嫁人?”宿秀道:“罢!罢!做通房的人,浅了不是,深了又不是,又要得主公的心,又要得主母的心,真真难难!” 真真难难,可见一斑。 所以说,做通房丫头的人,光是善良,容易被正妻整死,还得有智慧,让主母知道你忠心耿耿,不争风吃醋,还要对主公若即若离,太近了主母猜忌你,太远了主公不待见你。 这个度,多么难以掌握啊! 庆幸的是,作为红楼戏份可以和袭人比肩的平儿,处理事情的能力极强,在茉莉粉、蔷薇硝、玫瑰露、茯苓霜事件中,几乎每个人都考虑到了。 因此,平儿没有杀身之祸,只是怄气这些事情可是免不了。 等平儿藏好了银子走后,贾琏果然回家翻腾了一阵,连毛都没有一根,不禁泄气地坐在椅子上:“不是你们说的,奶奶放了印子钱么?怎么我看不见?” 冷子兴说过,王熙凤当家后,贾琏退了一射之地,所以,很多繁琐的家事贾琏并不关心。 “二爷,奶奶是什么人?怎能让你轻易得了去?”隆儿眨了眨眼睛道。 “宫里内监常和咱们来往,需要银子打点。”贾琏剔了剔牙,又觉得自己这么怕老婆,在下人前丢了面子,不自然道:“她一直这么藏着掖着,定叫她多早晚死在我的手里!东府要预备他们大老爷的生日,你们去打听打听,可有什么玩的没有?还有,庆儿哪去了?你们这群小幺儿,都被来兴带坏了。” “回二爷的话,庆儿方才琏奶奶问他话呢,不知是什么事儿。奴才已经问过了,东府预备了戏班和打十番的,各色瓜果都齐全了。”昭儿道。 刚好贾蔷过来,邀约一起过去,贾琏大喜,多少事情都抛之脑后了,隆儿、昭儿不禁摇头,不过,贾琏和王熙凤的感情,已经慢慢从恩爱转变向了同床异梦。 他们的爱情,在金钱面前,这么经不住考验。 来旺夫妇在一片议论声中回了家,在宁荣街附近的一个胡同里,刚走到门口,只见兴儿坐在台阶上,似乎在等待他们回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38章 萌动的春心 “我说了,是你们瘦驴拉硬屎,瞎逞能。说好话你们不听,可知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兴儿嘴里咬着草,靠在墙根上,一边用手弹了弹靴子上的灰尘。 “呸!别以为有一个仗腰子的,你就顺风顺水了,多少人不是打你这么样过来的?这会子还过来落井下石,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来旺媳妇吐了一口唾沫进去了。 兴儿站了起来:“你老这话说谁呢?你要是早明白不就好了?我若是个狠心的,断不会过来,只因一有同事之情,二来你们不算我仇人,但你们又是无辜的,谁让你们作孽来着,我好说歹说,不是提醒过嫂子了么?” “行了,你到底来做什么,一句话说了罢。”来旺意兴阑珊。 “我不想与你们结仇,但对你们,实话实说,我没有太多愧疚。若是有个需要,小弟这里也有一二十两,权当点情意。”兴儿道。 “不劳费心了!”来旺摆了摆手,走到门槛,回过头来,目光如炬:“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话是说得好听,但琏奶奶是什么人,她动一根手指头,你就吃不消了。况且,她未必想不到是你。” 兴儿自忖来旺夫妇是王熙凤得用之人,历年来必然攒了不少梯己,这点钱人家未必放在眼里呢,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回去时要给周瑞家的几两,周瑞家的根本看不上,可知陪房不缺银子,自己未免自作多情了,不过也是礼轻情意重,再者也是自己的性子。不管怎么说,自己和他们是没深仇大恨的,只是因为王熙凤而牵扯上了。 “府上这么讲究礼,她也越不过一个礼字去,这原是她的错处,她敢告诉小蓉大奶奶打发了我不成?不可能。她本来就是黑的,何须用我描?用我抹?若为放印子钱的事情而报复人,老太太也会说她不知礼了。哪怕她要来,也不会是明目张胆的,我怕什么,要命一条,有种她拿去。”兴儿道。 “你们要怎样,我可管不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算是看透了。”来旺叹气着走进院子:“孩子他娘,点点钱,能着些儿,凑合着也就过了,那臭小子呢?” “定是街上赌钱去了,少唠叨些吧。” “走狗也有一死,大家都死了,才是干净。你虽然老,看得也未必透。”兴儿摇了摇头,林黛玉说:无足立境,是方干净。 薛宝钗说,黛玉这句话的透彻,可比六祖慧能。 兴儿难以言喻心中是何滋味,紧了紧红汗巾,茫然若失地走在大街上,又看那过会的热闹,挤进人群当中,只见街心有舞狮子的,有走高跷的,有敲跨鼓的,有打锣钹的,锣鼓喧天,好不热闹,也有抬着中幡的。一汇入进去,你有多少情绪,仿佛只剩下了欢喜和繁华。 清代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过会者,乃京师游手,扮作开路……随地演唱,观者云集。 第一回,姑苏甄士隐带女儿甄英莲看过会的热闹,正是如此。 他踮起脚尖观望了一阵,因挤不到前边去,又往另一处看杂耍和竹板戏,可巧见到俞禄腆着大肚子进了一家赌场,兴儿一愣,便也跟进去看。 “稳吃三注……哈哈哈哈!我又赢了!哟,来兴,进来赌一把。”俞禄看见他,忙着打招呼。 “你玩着,我看看戏。”兴儿笑着,津津有味看着赌场里的皮影戏:“怎么唱得这样乏累,一点活气也没有。” “戏班子唱了一夜了,谁还有精神,倒是你去看看。”有庄家道。 “说真的,我去瞧瞧。”兴儿当真走进了里面,与戏班子的人说笑一阵,拿过乐器来,唱道:“谁承望今宵欢.爱!着小姐这般用心,不才张珙,合当跪拜。小生无宋玉般容,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姐姐,你则是可怜见为人在客!” “这臭小子!”戏班子的人听见换了词,急忙也换了皮影,变成张生和崔莺莺,一时两个纸人儿扭捏作态起来。 “好!好!好!” 赌场的人哈哈大笑,只听见戏台后面兴儿又唱道:“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勾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捱。云鬟仿佛坠金钗,偏宜髟狄髻儿歪。我将这纽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好!好!”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一时那投影上的纸人只得按照兴儿的词,做出那种羞羞的事情来,连俞禄眼睛也看得直了,整个赌场的人看过来指指点点,那指挥皮影的人笑骂:“臭小子,一边去吧!再唱下去,我没法演了!” “急什么,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嘛!”兴儿哈哈大笑,话虽如此,少不得走了出来。 “唱得是什么?原来戏里也有这种看头的。”俞禄笑道。 “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张君瑞草桥梦莺莺,这戏啊,可好听了,不过府上虽有西厢记,只说那隐晦的,露骨的不让演,没趣!哈哈哈!”兴儿混了口酒喝,庄家让他下注。 “来兴从来不赌,你让他看看吧,他可是我们府上的得意人,赶明儿,也把西门庆和潘金莲唱出来,那才有趣呢!”贾璜道。 “那个我不会!”兴儿摇头。 “你听我的。”卜固修在一旁道:“宽衣解带入罗帏,含羞带笑把灯吹,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卜固修,你当真是不顾羞!”兴儿大笑。 “彼此彼此!” “哈哈哈!” “来兴,你去关厢雇几匹马来,我走路爱出汗。”俞禄摇着骰子。 “你老歇歇吧,谁叫你一口吃成了胖子,这会子还来指使我,别说马,一头驴都没有,看看。”兴儿指着戏台:“提着皮影戏子上场,大家好歹,别戳破了这层纸儿。” “好个滑头,没见有你这么精明的。”俞禄道:“你先别走,待会璜大爷做东谢你呢,倪二那个金刚也要来。” 兴儿和俞禄尽管和好了,但有芥蒂,好不到哪里去,一听才道:“那行,我等着跟他借钱用呢,那货也是个放印子钱的,我不信他敢跟我要息,三街六巷,谁不知道他倪二讲义气。” “你们听听,一有钱他就不走了!”卜固修等人哄堂大笑,兴儿摸了摸鼻子,笑而不答。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39章 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 “来来来!周兴儿,你看,这位是马贩子王短腿,他呀,九国都能去贩骆驼,腿子虽短,不可小觑,是我邻居。这位,天牢里的牢头,何老三!别看他长得阴险,可精悍得很!”倪二做东,在一家铺子里摆席。 兴儿看过去,果然都不可小觑,尤其那个何老三,比自己还黑,脸上有颗痣,用精明来形容还不足,精悍最恰当不过了,兴儿抱拳:“幸会幸会!” “久仰久仰!”王短腿何老三皆眯着眼睛。 “这话可就虚了,我哪来的名气,怎么就久仰久仰了?”兴儿笑道。 倪二戴着帽子,穿着大袍,身价不菲,像个员外一样,笑道:“你是我们当中最小的,却常能来往,算不算久仰久仰呢?” “也是。”兴儿点点头。 第二十四回:倪二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专管打降吃酒。 但是,倪二生性仗义,和后来贾雨村的忘恩负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所谓: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 “这家店我认识,他家的酒有滋味,我倪二号称醉金刚,定要喝几大海,列位不醉不归。当槽的,叫你们老板拿出绍兴酒来!”倪二道。 贾璜道:“原是我要请的,又被他这个人抢去了,逢人就说,这是我什么,那是我什么,也不害躁!” 众人一笑,兴儿略微犹豫:“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也没什么,我明着说了,府里我虽然是管事,几个月下来,香草香料也做了不少,全仗列位扶持,以及下人的共同努力。璜大爷,卜相公,程相公都是,芹哥儿不领情,瑞大爷又有他爷爷那个老古董管着……” “贾芹算个什么人物,他家也只会围着琏奶奶转,况且那个人什么尼姑秃歪喇也不忌讳的……”贾璜摇摇头,贾芸不得意之样,余者喷饭大笑。 小二上了酒菜,倪二沉吟道:“那瑞大爷也不是好货色,成日家跟我们说他嫂子多么好,贾府有几个他嫂子呢,呸!没人伦的混账东西!”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啊!”卜固修加了一句,众人再次大笑,连兴儿都忍不住了,把一口绍兴酒喷出来,洒到了贾璜身上,贾璜也不介意。 “在天牢里,我什么肮脏勾当没见过,这个也不值什么,王公贵族一破啊,多少小姐姑娘,像牲口一样圈着卖,惨不忍睹。”何老三吃着花生,一边摇头。 “天下我走了两三亭,但这越惨的地方,往往是越有权势的地方……”王短腿道。 “就是这话了,别以为你们贾府有一个进了宫的,就了不起了,后宫是什么?那就是一群争风吃醋的女人和一群变态的宦官组成的黑暗牢笼,简直是非人的所在……”倪二大碗喝酒。 “你想死啊!不会小声点。”贾璜骂道。 “别扯了,我才说了几句,你们就说了两车的陈谷子烂芝麻的话来。”兴儿继续:“你们知道,这管事管人都是一门学问,你让一个状元榜眼探花来管人,他也未必管得好,何况我哉。这出了力气的人,你得给钱是吧?谁不是进来混口饭吃的?拉出来的货物,我给了你们大头是吧,俗话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倒不是我怨恨你们了怎么着。里头我也不是老大,有赖二爷撑着,上头还有几层呢,你说我有多少够孝敬的?后来,接济了那么一匹乞丐,更是家里的粮袋都摸到底了。我纵然是个巧媳妇,也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叫我撞天去!” “哈哈哈!”一场人笑倒,倪二笑道:“是这个理,可知为人难做。” “唉……”贾芸也不免想起他那狠心的亲舅舅卜世仁来。 “这不说开了么,兄弟就是跟你倪二哥借点钱,咱不拐着弯子,你要说有呢,有多少我都收着,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但小弟可是说明白了,你要是收我利息,那一个钱我也不要!”兴儿摊开手。 “这话极是,我若对好兄弟都收利息,那我也不是人了,不说你不要,我也不敢借。凭什么,人咋过不是一辈子,千年的乌龟,万年的王八,死了,棺材里也花不了!”倪二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五十两来,那是刚刚赌场里分红来的。 兴儿说着,也不道谢:“咱们国家《论语》有一句话说得好,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义利二字我还是懂得的,大恩不言谢!” “你能受人推崇,总免不了见识上的学问,不像卜固修,一肚子坏水。”何老三点头。 “这琏奶奶可不简单哪,雷厉风行,是个泼辣货,往常我和内人去请安,说不得低声下气的,你可得担心了。那来旺夫妇不值得什么,也需要你去慰问,干那种勾当,原是报应,倪二虽然也放印子钱,但他可不残忍。”贾璜吃着菜。 “来旺家的那个儿子,平日里你们不知道,趾高气扬的,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去赌场还老是耍赖,天天赌博,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会子他们倒台了,我都想去打一顿,那孙子可没少干霸道的事情。”俞禄面目阴狠。 “这赌博,不是说不能赌,兴儿你也不必小心翼翼的,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原是大家在一起,寻个开心,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这话是对的。若是因为赌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不仅该打,简直就不是人了。我倪二虽然见识浅,这些道理还是知道的。”倪二道。 “唉!别说了,还是嫂子好啊!”卜固修摇晃着酒杯,一副色眯眯的模样。 “亏得这厮还是西府里头政老爹的篾片,一到我们世俗场上来,经史子集,诗云子曰,一概忘了,我就想问问,卜固修,不顾羞,这名字到底谁给你起的?起得可是太巧了,来来来!今儿一定要让这厮吃吃苦头!”贾璜笑着给卜固修灌酒,于是所有人都过去灌酒了。 最后把个好好的清客相公卜固修搞得醉泥鳅一般,摇摇晃晃,身子也站不起来,好歹贾璜贾芸扶了他,卜固修一边走一边唱:“我张生是个多愁多病的身,怎当的小姐是倾国倾城的貌!呀!红娘呀!若共你多情的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这个人,喝醉了酒,唱词也忘了,若是出生在大户人家,还不上天了。”兴儿等人捧腹大笑。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40章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我看兄弟日后要赚点钱,并不是难事,亲事咱们先不提,就说这房子,在你们贾府后面三里的地,有一个地方,叫做小花枝巷子,拐到护国寺旁边,是芸哥儿家,不远处是倪二家,我王短腿和他们两家都是邻居。且说那花枝巷,当然是卖花儿的,西边一条大街出西直门,北边一条大街可以走到德胜门,地儿好啊!你来找我,我让你两三分价钱。”王短腿离开时说着醉话。 “别信他,到时候他讹诈你呢,还是天牢好,你来保准混得下去。”何老三未尝也不是醉了,他个子高,王短腿趴在他身上走了,就像狈趴在狼身上,让兴儿想起一个成语:狼狈为奸。 “哈哈!一个都信不得,走,兄弟,哥领你去锦香院。”倪二即便喝酒赌博,家有儿女妻子,这种事情也是沾染的。 兴儿狂摇头:“再不去了,上次去了,恰恰遇到一个呆霸王,把我给气死了。况且,借你的钱,去做那种事,我还是人吗我。” “放心,我请客!”俞禄死活拉着兴儿去了锦香院,就见楼上卜固修衣冠不整地出来,打过招呼,拖了兴儿去见云儿,他俩个自去高乐。 兴儿甚至以为俞禄是不是诚心陷害他的,被推进去了一所厢房,可巧柳湘莲和云儿在谈话。 这柳湘莲是“眠花卧柳,无所不为”,他不是戏子,只是喜欢串戏而已,平时浪迹江湖,萍踪侠影,自然也好这一口,后来薛蟠误以为他是一般的戏子可以轻薄,才被柳湘莲教训的。 “原来是你,弟稍坐,兄即来陪。”柳湘莲比较高傲,兴许是云儿不够绝色,自己看不上,推辞走了。 兴儿才坐下:“不为别的,我是被人推进来的,姑娘照常就是,不必管我。” 那云儿还真不管他了,早被柳湘莲的英俊冷酷模样深深吸引,一味出神不已,好半晌才发现他,却故意装作不认识的模样:“公子稍坐片刻,下面妈妈叫我呢,待会妈妈会另叫人来陪。” 兴儿哑然失笑,他想起了几句笑话:一个人想要成功,得靠六分努力,三分天赋,一分运气,剩下百分之九十,全部看脸。 合该是人家看不上他了。 等另一个女子过来的时候,兴儿早从后门溜了,回转宁国府后门,心想:“好好一个女儿家,原来是负心薄幸之人,上回我也没把你怎样,你就装作不记得我了,怪道人家说,表子无情,戏子无义。” “她也不见得多么美丽,也看不上我,那么晴雯就更不用说了……是不是这些姑娘们,都是眼高于顶的,那灯姑娘因为丈夫不成气候,成日家玩遍帅哥,可知漂亮的女人都知道自己漂亮,脑子也不傻的。”兴儿自己思忖一会,自以为深悟人生情缘,便把某份心思刻意压制住了。 况且他身负大仇,又常衣食不继,自想更不会有人看上自己了,今天找倪二借钱,欠债的滋味也使得他不舒服,自己闷闷不乐地走到后门班房,只见门外的鸟儿上蹿下跳,似乎是饿的,兴儿感慨道:“传说春秋时期的公冶长听得懂鸟语,我非公冶长,哪里知道你的苦!你非伯乐,哪里又知道我的苦。千里马,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谁知那坐班房守后门的一个老头睡着醒了过来,出了门:“是兴儿啊,过来喝杯酒,我看得起你,一般人我也不叫他。” “焦大爷,我真不能了,喝了一天,还不死过去。我这儿有点小吃,你老权且当做下酒菜。”兴儿把买的几样瓜果点心递进窗口。 焦大冷眼看着:“也好,你那枪术剑法练的怎么样了?我好歹跟太爷出过兵,指点你足够了。” “明儿我得闲了,再来找大爷。”兴儿已经望风而逃了。 焦大骂贾蓉: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我焦大挺腰子。 贾蓉的爷爷是贾敬,贾敬也不敢对焦大怎样,可想而知焦大当年跟着出兵的那位太爷是贾演了,贾演,第一代也是唯一一代宁国公,贾蓉的曾祖,贾珍的祖父,贾敬的父亲。 宁国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到了贾珍,只有一个三品威烈将军的份,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焦大,因为喊出了宁国府“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个内幕,所以备受红学家的青睐。 但凡喜欢研究红楼梦的,多半会提起这个人。 第五十五回,贾探春说: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 焦大只在前面露脸一回,之后彻底消失,不知结局如何,但是,贾探春的这句话透露出了信息,说明尤氏并没有像王熙凤说的把焦大打发到庄子上去,因为焦大劳苦功高,“从死人堆里把太爷救了出来”,秦可卿尤氏都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这里,是打发焦大守后门了,连大总管赖升吩咐焦大送秦钟回去,焦大还要破口大骂,这会子当然少不了抱怨,时而大哭大闹,也没人管他。焦大倒是时常为宁国府的肮脏腐败痛心疾首,对自己的遭遇愤懑不平,也只有那只鸟儿知道罢了。 兴儿有空也会来看他,说起来他和焦大是一对传说了,闻名两府,对主子破口大骂还能活到现在的,也就他们两个了。 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钟子期遇上了俞伯牙。 兴儿刚走到房门口,见到深秋的花瓣片片落了,唯有南边天香楼的桂花开得茂盛。 “唐朝诗人宋之问有诗云: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这天香楼的名字,恐怕来源于此,也只有小蓉大奶奶,配得上这桂花了。”兴儿看着黄昏落日下的黄叶,如蝴蝶般片片飘落。 “年华易老,光阴荏苒,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若我恐怖着光阴在我面前流逝,而无一番作为,那才是憾事。可惜我只是奴才的命,无可选择,二小姐说过,我不信我就是这个命,她也别无选择,也无人救她,她以后死的年龄,还不满十七岁啊!” 兴儿拣起一片腐烂的黄叶:“以后我还不是这样的腐烂变成灰,黄土陇头送白骨,只要我父泉下有知,知道我在为他报仇,他岂不是含笑九泉,我心也甚慰。清明节没来得及做什么,十月初一不是有个寒衣节么。真是幽幽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此情此景,焉能不叫我悲伤。” 一时想起今日依旧落魄,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各种不如意、不遂心之事,接踵而来,他纵使是铁打的,也生了三灾六病,不过勉强支撑而已。 兴儿自感人生无常,仿佛真真切切理解了黛玉的《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当年曹雪芹和张宜泉漫步在西山,遥望深秋的晚霞,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那等情景,与我周兴儿何其相似哉!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41章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回来了?我再界几针就完了,也不知哪里挺尸去了,灌了黄汤就病病歪歪的,我等会再过来。”晴雯的话很难听,咬断的丝线吐出来,把唾绒放在窗台下。 “不用了,不就是换个衣服吗。”兴儿放下东西走进里间,几个月来,都是他在外间,晴雯在里间,兴儿看了看窗台:“好多唾绒,晴姑娘几时这般勤劳了。” 唾绒,就是古代女子针线刺绣时,换线停针,用牙齿咬断丝线,常有丝线粘在口中,于是随口吐出,称之为“唾绒”。 今人恐怕很难理解,在古代,唾绒一般被认为是“极韵之物”、“雅致之物”。古人认为,女人停下针线,吐出唾绒的那个画面非常有韵味。 南唐李煜《一斛珠》: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明代杨孟载《春绣绝句》:含情正在停针处,笑嚼红绒唾碧窗。 多么美丽的一副画面。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无所不有,更喜窗下有唾绒。 可见,贾宝玉也认为唾绒是一种“极韵之物”。 “是啊,怎么就这般勤快了呢,茶炉子是谁烧的?雀儿谁喂?花儿谁浇?可巧,粗使丫头也没有,厨房传唤的人也没有,扫地的没有……往常老太太房里大丫头、小丫头、粗使丫头的所有活儿,都要我一个人做了。”晴雯放下针线,在修理着自己那涂着丹蔻的长指甲。 兴儿看了看她那亮晶晶的耳坠:“好姑娘,府里管吃,用不着做饭,不喝茶,不浇花,不喂鸟儿也使得,你横竖坐在这里,也没人说你。” “手好冷!”晴雯只把手捂进了被子里。 “我来给你暖暖,哪里就冷死你了呢,大冬天还没到呢。”兴儿握了一阵,晴雯笑着俏皮地哈了几口气。 “你拿那气吹它,气遇冷结成了水,水一凉还不是要吸收你的热量,笨!我去烧了炉子。”兴儿燃了碳火来。 晴雯巴不得烤手,急忙自己全部占了熏笼的份,没给兴儿留一点:“该!该!我是笨,性子又急,人又懒,不会是要赶我出去罢。” “你能去哪里,回你姑舅表哥家,只是让他们作践你。你不想想,自从你来了我这儿,也没见他们过来探望一下,可知是狗眼看人低,来,吃一个,待会烤黄酒,烤肉,对了,我还带了骨牌和骰子来,围棋象棋谁知道你会不会玩。”兴儿把一个栗子放进晴雯嘴里,晴雯手脚不动,自己吃了,兴儿又去预备了另一个烤箱。 不一会儿烤起了鹿肉,晴雯笑道:“你哪儿偷来的鹿肉?” “偷?笑话,我堂堂正正小蓉大奶奶的眼前红人,宁国府最年轻的管事,还用得着偷?”兴儿拿了盘子,夹上去递给她,其实是宴席时他打包回来的生肉,现在也买不起,只是他没有说出实情。 “嗯,不错。”晴雯很是享受,眼睛一亮:“对了,我们玩拇战吧,谁赢了,谁吃一块。输的,不许吃。” “来吧!哥俩好啊!三星照啊!”兴儿出了拳。 晴雯乐得拍手,小红袄儿褪了都不知道:“八匹马啊!九魁首啊!” 几次下来,晴雯原本擅长这个,兴儿大败亏输,一口鹿肉都没吃到,未免泄气,连连喝了几口酒:“好姑娘,不行不行,这个我手生,咱们换一换!” “咯咯!”晴雯笑弯了腰,仰天扑倒在床上,突然小手一抓,晃在兴儿眼前,嘴上还油腻腻的:“想好了,单的还是双的?” “偶数,好事成双才是吉祥。”兴儿猜测。 “绿的还是红的?” “绿的,六六大顺。” “槟榔、栗子还是?” “就是槟榔!” 晴雯一放开手,原来是一块白色扇坠,点了他一指头:“你又输了,连输三次,笨!蠢材!蠢材!除了红绿,难道就没有黑白了么?” “姑娘你又耍赖,哪有玩拇战不抓吃的,反倒拿了一个不能吃的,诚心耍我。”兴儿赌气扁嘴。 拇战,有时候是划拳,但有时候也是拿了吃的握在手里,猜奇偶,猜颜色,猜名字。划拳属于拇战,但拇战不仅仅是划拳。 “我的爷,可饿着你了,我喂你吃一口。”晴雯笑着喂了他一口,兴儿才算回过脸来。 这样玩了半个时辰,那些鹿肉都给晴雯吃了,兴儿也不介意,鹿肉不但营养大补,而且最能散发热量暖人,史湘云吃了鹿肉,那是诗兴大发,对联急才败倒了多少大观园的天才。 “哎哟!喝多了酒,不行了,我去歇歇。”兴儿只觉得肚子绞痛,捂着出来了外间,倒在炕头上,他这病是间歇性复发,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买药的次数也很少,若是得了大病,他根本承担不起,唯有等死罢了。 前世他最怕上医院看病了,没个几千几万,休想医好了出来。 “我外边叫人请个大夫来。”晴雯也慌了,急忙打了热水,洗了帕子,敷在兴儿头上,盖了被子,炕里生了火,又泡了茶来醒神:“或是我叫小蓉大奶奶给几颗丹药丸子。” “千万别去,好姑娘,大夫不用请,也不用去求人家,我姓周,又不姓贾,忽喇巴的,叫人笑话。”兴儿忍着摇了摇头。 第十六回,王熙凤说:姨妈忽喇巴打发香菱来…… 忽喇巴:意思是平白无故的,红楼口语。 “你呀,叫人怎么样才好,就是心软嘴软,你一年到头为人家拼死拼活,这个时候讨点又怎样,况且小蓉大奶奶是个好说话的人,有病不看大夫,还是这么燥屎。”晴雯急得来回踱步。 兴儿一笑:“燥屎是什么意思?” “燥屎:干搁着!你不就是干搁着么,亏得你是个能说会道的,还不如我呢。”晴雯捂嘴一笑。 “那你是茅厕里跳高。”兴儿道。 “那又是什么意思?”晴雯瞪大了美眸。 “你过分(粪)了,哈哈哈!”兴儿道。 “好啊!又拿我打趣寻开心了,合该我是下水的过道啊,我过分(粪)了,再说,我就不理你了。”晴雯蛾眉倒蹙,自己想想才噗嗤一笑。 “好姑娘,你去睡觉吧,我忍忍就好了,明儿大老爷要过生日,忙着呢。那桌子底下有皮革羽毛褥子,冷了就拿去垫上,要吃什么去柜子里拿,别说我亏待了你,阿弥陀佛!”兴儿闷头大睡,他这病只要忍一时之痛就可以了。 “哼!婆婆妈妈的!”晴雯拿了褥子过去,还好鹿肉不像螃蟹肉吃了会肚子疼,她那娇弱的身子没生病,悄悄看了他一眼,见没吭声,才笑了一下进去了。 兴儿掀开被子,见她放下了帘子,也悄悄地点了油灯,抹了抹肚子,冷汗直下,心想:“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这姑娘,活脱脱像是秦韬玉笔下的《贫女》,也忒聪明了些。” 他铺开纸张,写道: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 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铗:注音jia,第二声,剑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42章 晴雯的个性与作死 半夜里冷风刮得沙沙作响,甚至可以听到枯叶落地声,因他们的下房挨近后街,隐隐听得到几声犬吠。 晴雯的睡鞋摆在床下,酣睡到三更半夜,听到外面有人叫“娘、娘”,她迷糊着双眼,披了外衣,掀开了帘毡出来,只见炕上的兴儿挣扎不已,汗水淋漓,犹如一个小孩子般在喊着。她烧了热水,重新泡了一杯茶过来,心道:“谁知这么一个人,平日里啥也不在乎的,心里却想着他娘。” “呼!我刚才是怎么了?”兴儿醒过来,根本不知道梦中自己的反应,只记得噩梦里他老子要杀他老子娘,然后他老子也死了,他哭得撕心裂肺。睡着了的人,哪会知道梦中的反应。兴儿见到晴雯睡眼惺忪,自己反而过意不去:“难为你了,你不用管我,待会天就亮了。”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我是奴才的奴才,几年之后,放我出去我就阿弥陀佛了。”晴雯冷笑着进去睡了。 “你想出去,我现在就放了你。”兴儿咳嗽了几声。 “去哪里?谁管我?”晴雯道。 “我说让你去宝二爷房里,你为什么又不去,要是嫌弃这儿不好,没有玻璃玛瑙扇子给你摔,你拿银子自己过活去,人谁不死,咋过不是一辈子。”兴儿道。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活该挺尸去!”晴雯越想越心酸,闷头大哭,红楼里她死后,宝玉问小丫头,她最后叫的是谁,小丫头说,晴雯叫的是:娘。 兴儿后半夜不曾睡着,起床时头昏脑涨,所幸绞痛不是那么剧烈了,晴雯起得比他早,拿了一条刚刺绣好的白汗巾子给他系上了,这姑娘早忘了不愉快的事情:“白色的汗巾子配上黑色衣服小帽,那才般配,也不显眼。” “我那里有条红的,你不是和我怄气了么,我这里有五十两,给你三十两,你若是想出去,海阔天空,凭你那针线,不愁养不活自己。”兴儿拿了三十两给她,贾府的丫头,也有开恩放出去的,他这么做,也算按例了。 “为什么又要赶我走?”晴雯咬着牙,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不是你说的要走吗?我什么都不好,小心害了姑娘。”兴儿冷哼一声。 “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性子急,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儿,你就当真了。叫我走,我能去哪里,把我往表哥那里一摔,老太太不要我,赖嬷嬷不要我,谁管我生死!”晴雯靠在柴门上,抹着帕子啜泣。 兴儿说不出话来,斟酌一番道:“晴姑娘,当日的确是我的不是,我对姑娘也变尽了法子补偿,姑娘但凡有点良心,何必记恨那次小小的过失。我心里过不去,任凭你想走哪条门路,我都会帮衬姑娘。原是姑娘不领我的情,想必是要留下来折磨我,也未可知。我对姑娘并无别的意思,姑娘何等聪慧的人,冷眼看着我,也知道我周兴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文不成,武不就,也就有点力气,能抬个轿子,我是个没出息的人,祖祖辈辈也没什么出息,姑娘跟了我,实在受苦受累。俗话说瞎猫碰上死耗子,猫既然是瞎的,哪有好运气碰上死耗子。我和姑娘相遇,算是一种缘分,我只拿姑娘当作朋友待,姑娘既然不想去宝二爷房里,那我回了赖二爷,去赖府上也比这舒服了百倍罢。” “你要是去回了,以后休想叫我再对你说一句话。”晴雯听他说得急了,自己也急了。 他不禁两面为难,踌躇不决,又是咬牙又是切齿,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兴儿倍感无力:“姑娘早起喝过粥了么?你看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多清冷,和银碟姐姐她们也可以玩儿,只是,小蓉大爷不怎么正经……你防着点。我忘了,那胭脂膏子放在抽屉里……” “外头买得不干净,这是我自制的,采了秋天的芙蓉花,捣碎成汁,过滤晒干……姑娘不嫌弃,倒是可以用用。”兴儿拿了一瓶给她。 晴雯破涕为笑:“罢!罢!罢!这会子不要来招惹我了,我脾气不好。” “我真是服了你了。”兴儿摇头晃脑,无语至极,搞不明白晴雯为何变脸这么快,自个儿唤了领头出门了。 “《庄子》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我非巧者,却是劳碌命,我非智者,却有忧心之事,我非能者,却有所求。原来书上的话,都是骗鬼的。”兴儿闷闷不乐。 他虽然背下了红楼梦,晴雯的资料也有一手,但却感觉难以相处,自以为晴雯看不起他,也未往别的方面去想。 第三十七回,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的给他,剩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气!” 查抄大观园的时候,唯有晴雯,豁朗一声把箱子之物倒了出来。 她的刚烈,跃然纸上。 有人说红楼四烈婢是:金钏、晴雯、司棋、鸳鸯。 四个女孩都死了,而且是宁死不屈。 第七十七回,晴雯死前说:“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我并没有勾引你,如何一口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早知如此,我当日也有个道理……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晴雯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死的时候大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味道,而且她做得更刚烈,和宝玉交换衣服,“越性如此”,是破罐子破摔。那跳脱而又伶俐的姑娘,令宝玉终生难忘,为她写下了字字珠玑、句句血泪的《芙蓉女儿诔》,并且悲愤高呼:钳彼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 这是晴雯给兴儿最深的印象,至于怎么评价,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兴儿在所谓的亲情上备受冷漠,自然而然不会相信别的什么情意。 在他看来,清明节和情人节有两个共同点:第一,都要送花。第二,说的都是骗鬼的话。 却不知情之一字,千变万化,岂是人力可以全盘掌控的。 因此,贾敬九月半生日这一天,他反而无精打采,不过交接了捧盒、盘杯碟子之事,其余事情一概不管。贾敬不回家,还在都外玄真观炼丹,倒是荣国府的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过来,贾琏在凝曦轩饮酒作乐。恰好尤氏继母带了二尤过来,席间贾蓉心猿意马,偷空便叫了兴儿传情。兴儿虽心生厌恶,却不得已去了二尤之房,一面思忖偷个空子溜了才好。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43章 贾宝玉 尤二姐、尤三姐不过出个场子,未几便回去歇息,兴儿过去了又回来凝曦轩,不知讨了什么信息没有,在贾蓉耳边附耳说了几句。 贾蓉听了先是眉头一皱,继而微微一笑,斜倚在栏杆上,打量着他:“你小子别给我打马虎眼,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横竖到手了就是了,你放心,好多着呢,事后保管赏赐你。” “小的并不敢,论理,我的爷,你要什么美色没有,为何偏偏盯上了两位亲家太太的姑娘,这事儿,捅出去不好,要不大爷仔细想想。”兴儿笑道。 “多话!我要什么样的人,哪里轮得到你来管。前几次我见你房里那丫头,生得倒是水灵,不如给了我,便饶了你这次。你是要他,还是想个法子出来让我得到两位姨妈,你可想好了。”贾蓉深深看了他一眼。 兴儿心里一沉,暗恨不已,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小蓉大爷说的是哪里的话,为大爷们效犬马之劳,原是奴才们的荣幸,奴才谨遵吩咐就是了。” 刚好那边宴席上贾珍传唤贾蓉,贾蓉立马变了脸色,慌忙不迭地去了,秦可卿亦和尤氏陪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赏桂花,早已经庆贺过了贾敬的生日。戏台上,唱的是一出《还魂》,这出戏是王熙凤点的,出自《牡丹亭》,讲的是柳梦梅和杜丽娘的故事,唱词凄美,剧情感人。 传说,娄江女子俞二娘看了《牡丹亭》,肠断而死。杭.州女伶商小玲在舞台上演这出戏的时候,不能自已,当场绝倒。 虽然传言未必可靠,但是继《西厢记》喊出了一声“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之后,《牡丹亭》更进一步,那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令封建时代的无数男女为之震撼悲恸。 无可否认,这两本书对曹雪芹是有影响的,红楼梦有很多出自其中的戏曲。除了《牡丹亭》的《还魂》以外,贾母也说过《西厢记》的《听琴》。而且,如果把红楼梦有关《西厢记》的戏曲罗列出来,就会发现,曹雪芹对《西厢记》的版本有深入研究。 兴儿一边听着曲子,一边给人发了对牌,对俞禄道:“俞管事,后楼上的门锁好了么?待会丢了东西,可别来找我。” “周管事放心,你老且休息休息吧,能者多劳,奶奶们叫你呢,这些小事不必费心。”俞禄笑道。 “是么,那我过去一趟。”兴儿点点头,和赖升说了几句,整理了一下帽子和汗巾,心想:贾蓉这是在逼我,如何是好呢,且得想个办法,晴雯也算是朋友,断不容他糟蹋,唉,真是畜生。 走上桥头,一群花红柳绿的丫头在那里看游鱼,瑞珠宝珠见他过来了,在那儿发笑:“周管事来了,姐姐们让让。” “不敢不敢!”兴儿笑着过去了,上了楼,来到秦可卿身边:“奶奶有什么事?” 秦可卿刚要发话,突然一个男的道:“你就是那个周兴儿?来来来!过来给我写首诗。” 兴儿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位年龄尚小的公子哥儿,却生得俊秀,带了些女儿气。 此人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腰间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脚上穿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紫金:一种精美的金子。 二龙抢珠、百蝶穿花:都是服饰上的文饰图案,另外还有流云百蝠、万福万寿等。 二色金:用金线、银线织出来的服饰,一般以金线为主,全称“二色金库锦”。 起花八团:八团图案在服饰上凸起来叫做起花八团。 倭缎:沿海地带仿照日本织法织出来的缎子,如漳州、泉州等地皆有。 青缎粉底小朝靴:缎子做出来的靴子,一般在春夏秋三季穿,冬天则穿绒做出来的,可参考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目今刚好是秋天。 他不但服饰极其不凡,而且双眼充满灵性,脸型接近圆形,项上璎珞镶嵌一块美玉。不用说就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贾宝玉了。 “噢!是宝二爷,折煞奴才了。”兴儿作揖道。 “宝二叔竟然也认识他,兴儿,既这么着,宝二叔看得起你,你写几个字又何妨。”秦可卿笑道。 “奶奶这话说得轻巧,作诗原是读书人的本分,奴才抬抬轿子还行,可不会那个。”兴儿面色恭谨,王熙凤还在这一桌上呢,他不想露脸。尤氏、邢夫人、王夫人在另一桌。 “别搞这些虚的,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我也是个俗人,原是玩乐的。”贾宝玉挥挥手,起身搀扶他,笑着一看,只见兴儿穿着普通的管事服,但却简洁干净,面色泛黄,却也不至于令人作呕,更兼举止得体,不卑不亢。宝玉心想:绫罗绸缎,羊羔美酒,不过填了我这臭皮囊,原来寒门之中,也有这样的人物。 早有人拿来了笔墨纸砚,兴儿无奈,抱拳道:“那奴才献丑了!” 兴儿自知贾宝玉是个宝儿,违拗不得,只好想了想,便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贾宝玉眼睛一眨不眨,念道: 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倍殷。 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 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 “说的是什么?”王熙凤饶有兴致地回过头来,兴儿不禁眼皮子一跳,王熙凤虽然文化层次不高,但是她会点戏谱,点了《还魂》《弹词》,可见是认字的。而且,后来大观园芦雪庵联句的时候,王熙凤起了头句:一夜北风紧。 众人都说,这是会作诗的起法。 “凤姐姐不知道,可知野鹤在鸡群,《晋书》说了,稽绍是野鹤在之鸡群。褚太傅,孟参军,都是晋朝人,《世说新语》有载,褚太傅在人群中认出了孟参军,有识人之明。兴儿这是就地取材,说的正是我俩刚才的情况。燕市悲歌,说的是荆轲和高渐离的故事。至于末尾一句,更是感慨颇多,非有经历者不能吟出。我刚才搀扶他,可不就是忽漫相逢频把袂么。”贾宝玉侃侃而谈。 “你听,我解得可对?”贾宝玉笑道。 “宝二爷博学多才,一丝不错。”兴儿作揖道。 “一下子你就想出来这么多,高啊!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贾宝玉喃喃自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他。 兴儿微微一笑。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44章 兴儿的传说 “今儿没有白来,兴儿,我也有两句评语送你:爱君诗格有奇气,直追昌谷破樊篱。”贾宝玉也写了两句,秦可卿和王熙凤都不明白,兴儿却明白了,昌谷是指唐代诗人李贺,贾宝玉是在赞扬他。 “我还有两句: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贾宝玉收起了纸张:“明儿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上回我让人找你,谁知你不来了。” “宝二爷谬赞了,奴才何以克当。”兴儿退了几步,心想:前面还好,后面牛鬼遗文悲李贺,我怎么听着像是在祭奠我啊,恐非吉兆。 等宴席将散了,秦可卿眼睛一亮,自是欢喜,兴儿还在一旁想着:贾宝玉的话是不能信的,他那是富家公子的口角,说了就忘了,那个贾芸找他几次不着,恐怕腿都走麻了。 殊不知宝玉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兴儿两句“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虽然宝玉不加注解,但他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南边来的林妹妹,宝玉也认为这两句不吉祥。 至于那天麝月被派来找他,兴儿更想不到,他正在出神的时候,王熙凤和贾宝玉都散了,也没看到王熙凤是何表情,秦可卿吩咐:“兴儿,你跟我到账房来,咱们算算会芳园的账本。” “是。”兴儿躬身,心里不由自主打了个突,虽然他一向秉公办理,但小人居多,还是怕担心又有什么责罚,里面做事的时常要提心吊胆,是以暗自琢磨不已,一言不发地跟在秦可卿身后。 “怎么,是谁难为你了不成?”秦可卿见他面黄肌瘦,比之初时更显得憔悴,不禁有此一问。 “哪有,府上一切都好,小的感激还来不及。”兴儿随口敷衍塞责,并不是什么话,都能随意说出来的。 秦可卿妙目流转,自己思忖了半晌:“我才要说,你那个法子不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只是你一则不是这里的家生子,二则又不是陪房奶妈的儿子。不是家生子,主子会认为你不够忠诚可靠,众人也见不得你得势。不是陪房奶妈儿女之流,也没有得势的规矩和前科。所以,我竟不能额外加恩你什么。” “奶奶多虑了,那些不过是我的卑微见识,我也不敢仰仗府上作威作福,求个衣食无忧便足够了。到时候全凭奶奶开恩放出去,便是奴才的造化了。”兴儿道。 “你为什么一味想着要出去?”秦可卿沉吟道。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能在这里呆一辈子不成,况且,有些事情非奴才所愿,表面上虽是和和气气的,暗地里刀光剑影,终不如一个人过的好。”兴儿笑了笑,转移话题:“奶奶只知道其中的好,却不知天下事难全,奶奶跟小的看看便知。” 秦可卿跟了他到宁国府东边一处下房过道,站在墙角下,兴儿指了指里面,秦可卿会意点头,两人便一起偷听,连风吹桂花落下也不自觉。 “大老爷过生日,大节下岂有不乐呵的,那周管事是个傻帽,来来来。我这老婆子坐庄,大家压吧。” 这一个是贾蓉的奶妈,秦可卿听出来了。 “前天我跟小蓉大爷去都外玄真观请安,那大老爷说,他是清净惯了的,不愿意到是非场中去闹,不如把《阴鸷文》刻印一万张,发了散人,这比无故受众人的头都强啊!我们和小蓉大爷,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大老爷只是一味爱好炼丹,本来他如果回来,爷们是不敢乐的,既然爷们也乐了,我们岂有不乐的理。” 俞禄在摇骰子,还传出来咀嚼饭菜的声音。 “不瞒大家说,东府也就这样了,兴儿虽是插了手,但他比谁都精明,不愿意得罪人,也不让人得罪他,终究是管得不彻底。大家有了钱,喝酒赌博反而更频繁了。” 赖升说完,一个买办插嘴:“可不是么,赖二爷送他一房丫头,他也不敢要,不过兴儿这个人不好惹,等闲我们也不惹他,俞禄可不就是吃了周管事的大亏。” 俞禄满口不在乎:“那是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当初我要是知道他的为人,也不敢惹他了。你们不知道,前儿西府出了一件事,不大不小,把个琏奶奶弄得灰头土脸,差一点声名扫地,告诉你们,这一手就是那小子的杰作。” “他真不怕琏奶奶,我服了。” “赖二爷也是居心叵测,那天琏奶奶、宝二爷、小秦相公过来,珍大奶奶、小蓉大奶奶都说了,不准指派焦大,不要管他。偏生赖二爷看不惯府里的腌臜事情,硬是让焦大去,可巧,焦大一口气吐出来了,天哪,我那时吓得是魂飞魄散。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嘿嘿……” 赖升冷哼:“我是没安好心,可我为的是谁呢?还不是大家,我又是东府大管家,又是几辈子的根底子在这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东府若亡了,谁有好下场,可惜你们不知道罢了。” “行了行了,贾史王薛,根深蒂固,你老多虑了!” 嘻嘻哈哈的说笑声,骰子摇晃声,络绎不绝,又有人叫人把风,又说各处田房事务怎么了,有人出来,两人赶忙走了。 “下人娇纵,果然是我们软弱造成的。”秦可卿气得柳眉倒竖,要派人回去处罚。 兴儿急忙拦住了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奶奶,但凡有人的地方,都会有这些事。一来珍大爷压得太狠了,谁都不满,又怕又怨。二来奶奶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物质上的东西能激发人上进,可他们也需要精神上的发泄。三来一处罚,人人都有罪,我成了告密的人,还不是千夫所指了。” 秦可卿叹了口气,又看了看他,心下自思:“你既然带了我过来,又不让我处理,究竟是要做什么。你既然煞费苦心报我之恩,又为何屡屡抓住我的那次过失不放,周兴儿啊周兴儿,我还是看不透你。” 兴儿摸了摸下巴,笑道:“还有一事,是奴才算准了的,那瑞大爷,早则今年,迟则明年,必有杀身之祸,而事情之根源,奶奶跟小的看看便知晓了。” 秦可卿点头,想看他究竟要弄什么名堂,重新回来会芳园,瑞珠宝珠跟上了,给她披上了外罩斗篷,秦可卿因喝了酒,愈发显得人比花娇,云鬓花颜金步摇,侍儿扶起娇无力。兴儿只是侍立一侧,未敢多看。 四人站立在会芳园一处树木掩映的亭台之中,过了一会,果然看到对面山石之间,贾瑞突然冒出来勾搭王熙凤。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45章 贾瑞想吃王熙凤 由于兴儿选择的位置甚好,可以看到贾瑞从山石后面一出来便是道貌岸然的样子,装模作样地给王熙凤请安,倒是把王熙凤吓了一跳。 贾瑞,贾府族内子弟,玉字辈,祖父贾代儒是贾府私塾的教书先生,贾瑞父母双亡,但这人也不学好,想搞嫂子,若是寡妇还说得通一点,可王熙凤是有夫之妇啊。 王熙凤是何等人物,那是两面三刀,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泼辣货。只见她虚与委蛇,说说笑笑,秦可卿等人只见到贾瑞身子都酥了半边。 更兼今天是贾敬过生日的日子,王熙凤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挽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苗条腰儿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珮。身上穿着缕金穿花大红洋缎窄银袄,外罩五彩石青刻丝银鼠褂,下面穿翡翠撒花洋绉裙。 彩绣辉煌,宛若神妃仙子。 攒珠,用金线银线穿珍珠的花样。赤金是纯金,盘螭即蟠螭,宫绦是宫制绦子。双衡比目,因为玉佩结构分为衡、琚、璜、衡牙,衡长五寸,上下对称,故称双衡比目。绉是一种丝织方式,洋绉就是舶来的绉织品。 在红楼里,有人说过,谁的衣服卖了,不够过一辈子?兴儿虽然不能估计王熙凤的所有服饰到底值多少钱,但是,几千两是最少的估计了。 王熙凤一个项圈,当了二百两,当铺当的,也是最低价值。而王熙凤的华丽服装、首饰,罗列出来是有一大堆的。 那贾瑞色授魂与,身陷囹圄而不自知,王熙凤将计就计,临走前回眸一笑,真个把贾瑞看得魂儿也没了,当场稣倒。 兴儿暗自偷笑,忍俊不禁,实话实说,王熙凤真的很美,有一种妖娆的美艳,不过,兴儿可不会被她迷住。 “走!”秦可卿和两个丫头早已满脸通红,皆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当先走了。 兴儿缩了缩脖子,一言不发,他的用意在于提醒秦可卿,因为贾珍和秦可卿的不清不楚,一半是贾珍的原因,一半是秦可卿自己也不检点,私生活比较混乱,而这种混乱,只会害了她。 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因命芹溪删去”。 秦可卿是聪明人,到了这个时候,完完全全明白了兴儿的心思,她终究是个女儿家,面皮薄,未免又气又恨又羞又愧,一路沉着脸,咳嗽不停。瑞珠宝珠反而咒骂兴儿,兴儿摸了摸鼻子,越发一声不吭了。 “焦大骂人,终是肆无忌惮的醉汉之流,而他周兴儿,上回当头棒喝,不给我颜面,为何今日反而处处顾及我的面子,这就是他说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我秦可卿虽是女人家,却也看得清贾府之颓废,那瑞大爷好歹是一个爷,原是先生之孙,亏得他爷爷成日家四书五经,诗云子曰,他却如此不学好,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好好的书礼,却成了一个讥讽,那不读书的醉汉反而做不出这些事。我只会说别人,若是扪心自问,自己也岂不理亏,上至公婆老太太,下至管事奴才,谁不敬我宠我,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爹爹亦有一个仰仗之所……往事已矣,不必再提,我虽对宝二叔另眼相看,那天稍加克制,也不至于铸成大错。公公之事,若我强加拒绝,他也未必能得逞。只是我性子风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究有什么趣味,周兴儿虽知我意,却不知我心也。” 秦可卿款款而行,五味杂陈,她这个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想好大一阵子。 兴儿亦步亦趋,心想:“她救过我,我报答她,那是人之常情,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不管别人怎样想。红楼第十年这些事情我烂熟于心,秦可卿虽然生病了,病得也严重,但有冯紫英推荐张友士,一副药方可谓切中病根。秦可卿只要好好养病,原是不至于死去。根由在于她的混乱,若是她能听我一言,我算是救她一命,从此两不相欠,各不相干,我也是无债一身轻了。若是她不肯听,我还能怎么样呢,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两人竟然是各有所思所想,连瑞珠宝珠两个丫头仿佛也在想着心事,如此一行,便到了账房了。 “两位姨妈也在呢,我才说了要来算算账,可惜上月中秋起竟然发病了,多有劳烦,瑞珠,宝珠,快倒茶来。”秦可卿一进去便对二尤躬身福礼,优雅婀娜,煞是好看。 兴儿觉得,古代女子福礼的动作,真的很好看。 “哪里,不过是帮着姐姐料理罢了,一家子骨肉,何必说这样的话呢。”尤二姐一身白色纱裙,温柔和顺,尤三姐则是一身朱红,不过,二女的穿着,只是一般款式,不算华贵。 “兴儿,你过来,你说你会算命,给两位姨妈算算如何?”秦可卿看似随意道。 “原是我们奶奶寻个开心的,两位亲家姑娘不要当真。”兴儿只敢站着,心下却大喜:听秦可卿这句话,分明是看出了贾蓉对二尤的不轨之心,以及我的烦恼,推而广之,是在向我说明她清楚了我的用意,小蓉大奶奶,果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你还信这个,这种人只是骗吃骗喝的,周兴儿,我问你,你会算命,怎么你还是一个奴才呢?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算算?”尤三姐笑道。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兴儿笑道:“就是,小的原是骗吃骗喝的,小蓉大奶奶是个好心人,也被奴才骗了。” 几人听他说得有趣,故此也不打发他了,兴儿道:“奴才这么掐指一算呢,二姑娘将来必是要看上我们贾府的爷们,三姑娘必是要看上一个冷面冷心之人。观二位姑娘面相,福气不浅,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只是好事多磨,美中不足。俗话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若是要说姻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然则,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噗嗤!瞧这滑头神棍似的,为了骗人,果然练了一副好口齿。”尤三姐和尤二姐对视一眼。 兴儿笑得如沐春风,忙着停住了,二尤下场不好,他点到为止就是了,她们信不信,自己现在也无法了。 秦可卿道:“好了,大家既然笑完了,账本我也看过,你处理得极是公道,只是也太不顾自己了些。园子的事情照旧,分派给领头的就是了,我给你做买办的事情,你去珍大奶奶那里说一下吧。” “是!”兴儿行了礼,很是兴奋,买办可是一个大大的肥缺,接了领票对牌,心想肯定是瑞珠姐姐向秦可卿说了自己的难处,不免对瑞珠笑了笑,作了揖。 二尤先前就和兴儿接触过了,两人低头沉思着。 瑞珠只是收拾杯盘,也不理他。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46章 千古风流说二尤 兴儿在账房接了领票对牌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穿堂里等着,等宝珠跟秦可卿走了,瑞珠故意落后半步。 兴儿赶了上来:“瑞珠姐姐,蒙谢援手之恩。我知道,家里也只有姐姐和银碟姐姐常去,若非姐姐向小蓉大奶奶说,她怎能知道我的家境状况。姐姐若不嫌弃,略备薄礼以表谢意。” 他从袖子里递出了几瓶胭脂膏子,瑞珠眼睛转了转:“你从哪里得来的?噢,我知道了,你和门上守门的小幺儿要好,客人送礼来了,连带着也会送给守门人。送来送去,这不知是送了几道的东西,我才不要。” “姐姐不要别人送的,那个红色的,是我的。”兴儿拣了一瓶。 瑞珠四处看了看,悄无声息,才收下了,红着脸道:“我刚才不理你,只因你家里有了一个比我水灵的,又比我能说会道,又会做针线,连汗巾子都给你做了。你们男人哪,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 兴儿见她拿着帕子扭捏的模样,不禁看得呆滞了,也说不出话来。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罢罢罢!叫人看见,成个什么样呢!”瑞珠低着头便走了。 “这些姑娘行动不得自由,刘兰芝那狠心的婆婆还说她:举动自专由。要不然何至于此,只是我何德何能,你却把我当做知心。”兴儿一边琢磨,一边赶上去道:“瑞珠姐姐,小蓉大奶奶生病了,可千万提防着点,咱们还得靠她呢。” 也不知瑞珠有没有听见,兴儿在石子路上蹲下来,只见有一块帕子,刺绣着五色鸳鸯,另有荷叶莲蓬,兴儿捡起来,一时更是痴了。 说不得只好把帕子揣在怀里,回来账房,原是要在这里转个弯去总管房支领银子,可巧听得房内二尤在说话,兴儿耳朵灵敏,他们做奴才的,要想混得风生水起,必须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于是便停了下来。 “姐姐,那个周兴儿并不是下流货色,第一次他过来时,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说千万不要叫我们遭了蓉哥儿和姐夫的魔爪,你说他一个下人,怎么知道这些?”尤三姐道。 尤二姐道:“想必是蓉哥儿分派他来的,不过他阴奉阳违。妹妹,你我皆不是那愚蠢的人,大姐姐虽是我们的姐姐,然而娘亲毕竟是带着我们过继来的,说是亲戚,到底隔了一层,而且大姐姐只是明哲保身的性子,未必管得了你我。姐夫和蓉哥儿即便有意,不见得也是终身之靠。” “这话极是,他们富贵人家,自以为有几个臭钱,就拿我们当做粉头玩弄了。可怜我们不自知,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情,竟然没一个奴才看得清楚。兴许我们骨子里是贪图他们贾家的钱财,姐姐,你我金玉一般的人儿,能让他们父子神魂颠倒,可我们也不是蠢货,那个周兴儿话里有话,机带双敲,明摆着要说,礼法容不得不洁的女子,他也不会来陷害咱们。”尤三姐沉思着。 “终究能怎么样呢,若不是大姐姐提携着,你我也过不下去,况且我从小指腹为婚,错许张华,每每抱怨,张华落魄了,我看不起他。照他那么说,倒是显得我嫌贫爱富了……”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们好自为之。”兴儿听了一会儿便走了,摇头不已。 尤二姐、尤三姐,贾宝玉都说:真真是一对尤物,况且她们又姓尤。贾宝玉自己也承认和她们厮混了几个月,至于做了什么,不得而知。 贾珍贾蓉一对父子,玩了二尤一对姐妹。 尤二姐嫌贫爱富,现实中亦不乏这种人,但和贾琏成婚以后,她又温柔体贴,勤俭持家,连贾琏都说“凤姐不及你一个零头儿”,还把自己的私房钱给了尤二姐,却被王熙凤害死。 尤三姐看上了柳湘莲之后,一见钟情,对贾珍贾琏大使泼辣手段,打了金的打银的,撒泼大闹,使得两个风月老手退避三舍,但是柳湘莲看不起她这种不洁的人,尤三姐横刀自刎。 红楼里这些剧情,每每让兴儿震撼不已。 单论现代,又有多少个尤二姐和尤三姐啊,固有的伦理道德容不下她们,现代也会有人对不洁的女人使出白眼,横加指责,更何况古代乎! 二尤这两个**的女子,也有其复杂性,有优点,也有缺点。 脂本红楼梦,明确写着尤三姐是“淫.奔女”。高鹗大刀阔斧颠覆了尤三姐的形象,不过通行本红楼梦又改回来了,尤二姐、尤三姐,还是那两个和贾珍贾蓉有不洁遭遇的**之人。 第六十四回,尤老娘道:我们家里自从先夫去世,家计也着实艰难了,全亏了这里姑爷帮助。 人情债,肉来还。 也可以看出尤氏在娘家不仅无依无靠,还要接济她们。 只是她们尤家也太不简单了,尤氏是“赫赫宁府一枝花,孤芳独艳自嗟呀”,连曹雪芹都赐给了尤氏一个“艳”字,偏生出来一对姐妹,还是尤物,尤家的基因,怎么这么好呢? 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贾琏是“琏二爷”,贾宝玉是“宝二爷”,怎么出来一个贾芸,也有人叫他“芸二爷”呢?贾府的人,怎么这么“二”呢? 兴儿大摇其头,把事情想到了自己身上来,买办比起苦力活要好太多了,不出几个月,应该能还了倪二的债务,并且改善生活,这样一想,心也就放宽了。 第五十六回,平儿笑道:“买办买的是那样的……宁可得罪了里头,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 平儿的话说出了买办的嚣张、以次充好、趁机捞油水。 另外,鸳鸯的哥哥金翔也是贾母房里的买办,那更是大大的肥缺,想不富裕都难。 在他走到总管房的时候,喜儿笑嘻嘻过来道:“周管事,叫我好找,小蓉大爷叫你呢。” “你就说,珍大奶奶找我办事,有什么事情,找俞禄和赖升去,我忙着呢。”兴儿表面一笑,心里冷哼,这贾蓉,也太恬不知耻了,他不相信搞姨妈这种事情贾蓉会去找赖升帮忙,以赖升的性子,不捅出来就算好了。 “乖乖,连爷的事情都敢驳回,无人不服你了。”喜儿吐吐舌头走了。 红楼里王夫人质问晴雯的时候,晴雯很聪明,说是老太太让她做针线,她不能接近宝二爷,王夫人难道敢去问贾母:哟,老太太,你还要叫晴雯做针线啊? 王夫人不敢,也不会,所以这是老鼠吃大象,晴雯非常聪明,这一招,王夫人就信了。 兴儿拿尤氏来压贾蓉,差不多是这样,狮子再厉害,蚊子也能叮它一口呢。 (); 第47章 两府交际人 “买办纸糊纱窗,并椅褡、桌屏、绣幔、帘子……一共支领银子三百两,嗯。”赖升叫人拨算盘,自己记账:“那园子的事情你交接给谁了?” “就是你下面的人,卖你老一个好儿,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从今以后归你了。”兴儿收了银子:“还有一件事,赖二爷,我还要跟你算一笔账。” “什么账?”赖升狐疑道。 “就说你送我的那个晴雯姑娘,模样儿是好,心灵手巧,那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算不得你的功劳。可月钱我得出吧?她性子不好,我得忍吧?她家还有一个穷亲戚,我得周济吧?你说说,给我带了这么多麻烦,你拿什么赔偿我?”兴儿笑着走到门槛边。 “呸!你们听听,好个猴儿精,这嘴愈发了不得了,明明是我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说好了登门拜谢不来,还有脸来说我。”赖升笑骂,扔了一支毛笔过来,兴儿躲开了,恰好一个媳妇进来回话,戳到了她头上,一时门内门外的人笑倒了一片。 “哎哟!嫂子,你来的不是时候。赖二爷,我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兴儿抱着银子,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周管事,过来这边。”刚出总管房,有几个婆子并管事笑着拉了他过来,一面又有寿儿拿了垫子铺在栏杆上。 “怎么了,我说叫你们防着点,你们一个个不把奶奶放在眼里,成日家赌博喝酒,既然喝了酒,就忘了关门,什么事都滋生出来了。今天过后,园子交给赖二爷,你们可别找我要分红了。”兴儿坐了下来。 一场人簇拥着他,有一个婆子道:“那是那是,都是我们身在福中不知福,哥儿又揽了一宗事去办,没事我们叫几个小子过来如何?” “也成,别又是你们的儿子吧?哎哟,我的嫂子们,成日家说我精明,要是跟你们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啊。”兴儿摇了摇头。 一场婆子笑了,寿儿悄悄附耳:“周管事,才刚喜儿回了小蓉大爷的话,小蓉大爷气得咧了嘴……” “噢,那事我不知道。”兴儿笑眯眯:“猴头,你们兄弟两个服侍珍大爷不说,还跟小蓉大爷胡闹,小心惹急了珍大爷。好了,明儿赚了钱再请你们。” 说了一阵,兴儿趁空溜了,往北出了一道花墙,走得快了些,差点撞到一个魁梧的身影,仔细一看,原来是贾珍,兴儿吓破了胆子,刚要下跪,不想贾珍问:“做什么去啊?” “回珍大爷,听从小蓉大奶奶吩咐,回珍大奶奶买办去的。”兴儿躬身道。 “嗯。”贾珍披着大裘衣,近来兴儿时常进来回话,贾珍便也熟悉他了,虽有上次撞破的事情,然贾珍相信下人们不敢对他如何的,是以没放在心上,想了想:“既然要共总买了来,不如一起买了倒好,别忘了要几件貂皮的垫子来,或是猞猁的、猢狲的,明儿我要和人上山围猎去。还有,一家子人,总不能厚此薄彼,那边西府也送几件过去,明白了吗?” “明白。”兴儿暗自腹诽,你丫的,刚到手的银子又要飞走大半了。 两人刚错开了,贾珍又叫他回来:“二姨和三姨好?府上招待得怎么样?” 兴儿笑道:“大爷该问问赖升才是,他是大总管,我是小管事,这原不是奴才分内之事。” “嗯。”贾珍沉吟少许,挥手让他去了,眼神变得色眯眯的。 等贾珍走远了,兴儿见四周无人,才在墙角下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呸!不要脸的老杂毛!” “哟呵!谁给你气受了,巴巴的来我们这里脏了地儿!”银碟儿出来笑道。 “姐姐莫怪,大节下吃多了喝多了,有一样东西卡在喉咙里,不吐不快,对了,珍大奶奶歇下了么?”兴儿跟银碟少了很多亲切,因为银碟是常和贾蓉厮混在一起的。 “金花娘娘还没出来,张道士就来了,可巧,奶奶正找人办事呢。”银碟慢悠悠地让开了一条路。 戏曲《混元盒》有一段张三丰和金花娘娘斗法的故事,兴儿闲了爱和焦大舞枪弄棒,银碟这是借此来打趣他,另外,尤氏待下人也比较好,平常都是一口一个“小蹄子”的,她这样打趣尤氏,亦证明尤氏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兴儿不答,作了揖进去,银碟只在那里笑,只见里面有几个婆子管事进进出出,兴儿等了一会,才轮到自己,说明了原委,尤氏一听是秦可卿和贾珍都吩咐过了的,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临走前又道:“厨房那边有几大捧盒精致的菜,原是过节吃不完的,你带人送给那边的珠大奶奶一些。” “叫婆子丫头们去不成么,奶奶,奴才是怕了,不敢进西府的内闱,要不人家又说奴才是疯子。”兴儿道。 一场人听了一笑,尤氏笑道:“就是她是寡妇失业的,不是没出阁的小姐姑娘,你又妥当,才叫你送。那边凤丫头什么人不见,平时男的女的有个什么分别,你也忒提心吊胆了。别人我也不叫你送,那珠大奶奶是个槁木死灰一样的人,你还怕了。” “奶奶有所不知,赖嬷嬷都说了,一般人,哪里知道奴才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不过奶奶这么说了,奴才照办就是,小的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兴儿笑道。 “怨不得儿媳妇疼你,他这个样儿,我也想疼他了。”尤氏笑了一阵,门内的人也跟着笑了,尤氏道:“有什么事你说罢。” “是这样的,四小姐毕竟是珍大爷胞妹,大老爷炼丹去了,不闻不问,虽说老太太喜欢孙子孙女,接到那边去和二小姐、三小姐一起住了,但是还是这儿更亲一些,老太太又不会分身,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二来呢,她也是奶奶的小姑子,若是你们也不管了,四小姐难免变得孤僻,爷们奶奶们面子上也过不去,说不定就有人说,哟,我们大奶奶专会学琏奶奶讨老太太的好儿,公婆长辈们面前献殷勤,姐妹哥儿们,就只会放养,将来姑子嫂子,自家人还要打擂台呢!”兴儿滔滔不绝。 打擂台:意思是比武,引申义是发生争执、故意作对、存心招惹。红楼里贾珍和乌进孝说过这话。 “真真周管事这张嘴,说出话来,比刀子还尖呢!”管事婆子们笑倒了一片,连银碟也在门外抿嘴笑个不停。 “哎哟!让我缓个气儿。”尤氏险些喷出了茶水,银碟儿急忙进来服侍。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48章 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他这话极是妥当,虽然听着是玩笑,却事事想得周到周全,我们东府,正缺这样有才干有口齿的人。”尤氏笑完了,嘴角玩味地看着兴儿,兴儿的话,对她来说真是入木三分,她平时只是寻求自保,有机会也会做人情,但是兴儿的话,不仅不刺心,而且达到了讽谏的作用。尤氏赞叹不已,自己都起了爱才之心。 “既这么着,你打点几样,也给四丫头送去,看看别人还说不说,别说是亲嫂子不疼她了,反而让西府的嫂子教导她。”尤氏也顺着杆子往上爬,自己打趣自己。 “任凭大奶奶吩咐罢了,奴才不过说笑而已。”兴儿躬身退出去了。 当真只是说笑吗? 尤氏和兴儿都不这样认为。 有些真话,都是以玩笑的形式说出来的。 四小姐贾惜春和尤氏,是红楼梦典型的一对姑嫂关系不合,贾惜春“矢孤介杜绝宁国府”,沦落到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的地步,贾敬、贾珍、尤氏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元春、迎春的死亡,探春的远嫁,宁国府的混乱,贾敬的不闻不问,贾珍尤氏的形同陌路,使得小小年纪的贾惜春看透了人情冷暖,赶走丫头入画,亲情友情,说断就断,并且喊出了: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 贾惜春的绝情,难道不是这样的环境影响了她吗? 兴儿想起贾惜春的时候,就会想起写出了红楼梦靥的张爱玲,她们的冷漠和寒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家庭环境造成的。 再反过来看看,尤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六十八回,“酸凤姐大闹宁国府”,把尤氏搓成了一个面团,王熙凤说,尤氏是锯了嘴的葫芦,没有口齿、没有才干,只图自己的贤良名声。 在一定程度上,王熙凤说的是正确的,尤氏性格有软弱的一面,但是正如尤氏所说,她能怎么样呢? 王熙凤有娘家势力,动不动可以借用王子腾的关系,尤氏没有。李纨有了一个儿子贾兰,母凭子贵,尤氏没有贾蓉不是她生的。王熙凤有一个给她退步的丈夫贾琏,尤氏没有,她只有一个霸道而又不知廉耻的丈夫。 第四十三回,王熙凤过生日,尤氏把赵姨娘、周姨娘并平儿、鸳鸯等人的钱退还给她们了,虽然不排除有送人情的成分,但是尤氏真的有善良的一面。 第七十五回,素云拿自己的胭脂给尤氏,李纨道:“幸而是她尤氏,若是别人,岂不恼呢!”银碟、炒豆服侍尤氏梳妆打扮,并不跪下,李纨说“怎么这样没规矩”,炒豆儿才跪下了,尤氏说不妨事,随她们去吧。 这是一个体现尤氏性格和处事的绝好细节,在一个重视礼仪的家族,尤氏平时并不让丫头下跪。 第七十五回,尤氏占了很大的笔墨,连贾探春也看不起她,尤氏说“碰着你姊妹们的气头儿上了”。 红楼梦秦可卿死后,尤氏犯了胃疾,不理事,根据中医观点,忧虑伤肝,肝木克脾土,所以才会胃疼。 自己闷声不出气,默默忍受着痛苦,何止是颦儿如此,尤氏也不例外。 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一边是大观园“群芳”不亦乐乎,一边是尤氏这个“独艳”孤身一人处理公公丧事,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 连贾珍听说了,都对尤氏赞赏,尤氏这个人,不缺办事能力。 要说姑嫂关系,王熙凤和贾迎春也是一对,她们之间没有矛盾,但也绝对没有和和美美的画面。李纨和贾探春是一对,王夫人和贾敏林黛玉母亲也是一对。 第三回: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迎春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李、凤立于案旁布让。 这到底是什么礼仪?为什么做嫂子的,却要反过来服侍小姑子? 清代徐珂清稗类钞:家庭之间,礼节繁重,而未字之小姑,宴居会食,翁姑上座,小姑侧座,媳妇侍立于旁……如仆媪焉。 徐珂说清朝嫂子服侍小姑子的时候,就像仆妇一样,这是清朝重视小姑子的习俗。 而曹雪芹的红楼梦,完全符合这种习俗。 因此,尤氏满口答应了兴儿的意见。 兴儿自己,对尤氏和秦可卿都不反感,比起王熙凤,这两个女人要好太多太多了。当然一味依赖她们不是很妥当,尤氏虽然不赞成尤二姐嫁给贾琏,但是事发以后,尤氏都说了,一有事,可是要往王熙凤身上推的。 贾府的大部分女人,都在寻求自保。 贾惜春说,我保住自己就可以了。 贾迎春说,连男人们都那样,何况我哉? 兴儿回到家,因秋尽东来,气温变冷,晴雯感了风寒,第二天他便一面派人还了倪二五十两银子,一面开了药烧上,又一面和一伙人商议:“珍大爷要一些皮面样子,我看库房里还有乌进孝拿来的,叫人做了来,省了多少手续,拿一半来给我送去西府。另传唤几个嬷嬷抬东西过去,要妥当一点的。” 领头的各自去了,赶了大半天才赶好,兴儿赶了马车过来荣国府,和守角门的聊了几句,径直找到张材:“张大哥,这是珍大爷送来的,另有打好的车轿帘子和络子。” “可省了我不少事。”张材笑眯眯地叫人搬到库房,犹豫不决道:“周管事是专门送人的还是……” “你老还在废话。”兴儿笑道:“不说我的份,看在这么多兄弟辛辛苦苦的份上,哪个做工匠的不是起早贪黑,两眼一抹黑的?你忍心让人咒骂你?” “三十两!不能再多了!”张材咬牙。 “一百两,不能再低了!” “五十两!周管事,已经是上限了……” “成交!”兴儿伸出了手,张材不情不愿地丢过来五十两银子,兴儿笑道:“你老坐好,改天再见。” “好狠心的小子,和你交接的人都要吃大亏。”张材脸庞抽搐。 “得了,何必五十步笑百步,你们这些年老的,哪一个不是人精,我要是不开口,你老一根毛都不拔下来,活脱脱一个铁公鸡。日后谁还会为我办事?你说你不但有了吃酒的日子,而且省了多少钱,这会子还抱怨我,真是个没良心的。”兴儿摇了摇头。 “小滑头,省点口水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张材甩甩袖子走了,兴儿笑着带人往北走,只剩下一堆过路的人东张西望。 第49章 贾府三春 “嬷嬷们,还是别往珠大奶奶房里去了,这会子珠大奶奶要么教姑娘们做针线,要么在念书,总之是在这边,去书房我们也不碍事,乐得省事。”兴儿带人站在南北宽夹道上,北面是王熙凤院子,南面就是三春的居住地,而李纨房,则和凤姐院挨着。 兴儿低头沉思,恰好南边大门走出来了一位管事和一位尼姑师太,兴儿上去拉那管事:“馀信,多早晚不见了,怎么,在给净虚师太发月例银子,师太安好?” “阿弥陀佛!施主好!”净虚师太双手合十,虽然慈眉善目,眼中却有狡猾与贪婪之色。 “你怎么跑到我们这儿来了,几个月不见,越发伶俐了。”馀信笑道。 兴儿拉馀信过来一边,低声道:“馀信大哥,听说水月庵都是一大群尼姑,你管着她们啧啧” “小子,担心风大闪了舌头。”馀信指着他:“你是舌头生了疔,还是喉咙要烂了?” “对,对,小弟最近喉咙发痒,偶感风寒,所以溜溜噪子。”兴儿笑道。 “遛嫂子?那你哥能同意么?”馀信以牙还牙。 “怎么了?哥?”兴儿诧异道。 “滚一边去!”馀信推了他一掌,又好气又好笑,和净虚师太一边走一边讨价还价香火钱去了。 北边却也有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过来,却是鸳鸯,兴儿急忙远远退避,等她过去了,才带了人进里面书房,不想鸳鸯也等他进去了,回头诧异地看了一眼。 三春居住的倒座抱厦不大不过了穿堂,走抄手游廊的台阶,只见李纨丫头素云、碧月,迎春丫头司棋、绣桔、莲花儿,探春丫头侍书、翠墨,惜春丫头入画、彩屏在栏杆里面,要么逗雀儿玩乐,要么在晾手绢,还有抱着猫儿摸索的,也有坐在上面绣花的。 个个穿红着绿,言笑晏晏。 进入其中,仿佛进入了一个女儿国,兴儿看得目眩神驰。 “哪儿来的?做什么?”司棋人高马大,率先发问,一副大姐大的模样。此女未见得多么漂亮,反而有一股英伟之气,让兴儿所见的女儿柔弱袅娜之风一扫而空。 “是东府珍大奶奶让送来的,姐姐恕罪,小的并不敢上前一步,见谅见谅。”兴儿彬彬有礼,一边用余光打量此女,心想: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并不是说,管事们不得进小姐的房间,回话传个信儿,说给我们就可以了,若是有要紧事,又是年老的,倒是不必忌讳,只是这么年轻的管事,我今儿可是头次见了。”司棋双手叉腰,昂首挺胸,无形中有一股气势,但兴儿并没有为这股气势低头,使得她又多看了一眼。 “小的是东府的管事,姓周名兴儿,姐姐一问便知,并不敢撒谎。”兴儿笑道,其实,司棋在红楼一出场给人的印象很不好,大闹厨房,人家赔罪送去的饭菜,她也倒掉了,并且一心想要把柳家嫂子拿下马,换上司棋的婶子秦显家的,冤枉了无辜的柳五儿。 也许,司棋的强势是为了懦弱的迎春小姐吧。 “原来他就是那个在琏奶奶房里嚷嚷的小幺儿,原来不是疯子啊” “很会说话呢” “你瞧,他害羞了” 被一群人观赏着,饶是兴儿脸皮子厚,也觉得不自在,还是司棋雷厉风行,叫人接了捧盒。书房里的人早听到了声音,于是三四个人一行出来了,头一个成熟美艳,穿着湖蓝色哆罗呢褂子:“吵什么呢,还不让姑娘们念书了。” 兴儿看去,此女举动优雅,笑不露齿,大家闺秀的气质浑然天成,她就是李纨,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盘起,面色莹润,只是,给人的感觉,多了一股娴静、悠然。 “你们大奶奶有心了,我就说,四丫头是她亲亲的小姑子,成日家我说着,倒是她冷落了四丫头,我常说要为四丫头打抱不平呢。”李纨道。 “大奶奶说得巧了,我们奶奶说,给四小姐的东西,原是要多一些,这怨不得人,好比老太太给林姑娘的东西要多一些,姑娘们也怨不得,谁让她们占了一层亲去呢,理就是这么个理儿。我们大奶奶问这里大奶奶好,问三位姑娘好,说大节下她们还出不了闺阁,自己闷着不好,我们大奶奶还送了丹药丸子来,四小姐若是病了,可得回去一趟,不然我们大奶奶脸上过不去,这里大奶奶也要抱怨呢。”兴儿回禀道。 “哎哟哟!什么我们大奶奶,这里大奶奶,什么好,什么不好,说得我头晕。”李纨笑道。 “这话虽然拗口,却没说错一个字儿,而且句句维护他们大奶奶,又不得罪人,好个不卑不亢。”后面的贾探春加了一句,贾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她站在门口俏生生的,卓然而立,虽是年纪不大,看似弱女之风,然却有书生之气,一双美眸仿佛洞若观火。 根据兴儿所见,觉得她的小蛮腰恐怕是从赵姨娘那儿遗传过来的。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左方一个年纪大些,为贾迎春,贾赦庶出,贾琏之妹,此女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贾迎春笑而不语,身上有一股柔美的气质,如金桂,如花柳,两只玉手拿着帕子,一副顺其自然的模样。 兴儿很想用林黛玉的两句诗形容她: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桂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 林黛玉说她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意思是野兽都要来吃你了,你还在台阶上谈论什么佛家因果。 王熙凤说“迎春是个出气的死人”。 下人说迎春是“二木头”,什么是二木头?就是戳一下也不会叫。 她懦弱不假,但大观园里有一笔传神的描写:迎春又独自在花阴下拿花针穿茉莉花。 那是一个多么茫然若失而又无所适从的女儿啊! 右边一个则是贾惜春,她还是一个孩子,身量未足,形容尚但是三春都是一模一样的浅红裙子,她正在拉着智能玩耍。这个智能,是净虚师太的弟子,是个尼姑,而且和秦钟有风流之事,水月庵本是贾府的家庙,因此她时常在此走动。 当然,秦钟和智能的事情,兴儿管不着,他也没什么感觉和看法。 第50章 红楼富婆:李纨 “是大嫂送来的吗?我看看……这是天王补心丹……可好,我说正缺药丸子呢,给我抬进去罢。”惜春一笑,泛出两个小酒窝,入画和彩屏忙着接了捧盒进去了。 “你们奶奶若闲了,叫她来我这里逛逛,我也是闲得淘气,没事侍奉公婆长辈,教教兰儿,教教小姑子们针线念书罢了。”李纨说话倒也和气。 于是兴儿的视线余光又从三春身上移动回来,看到李纨,兴儿的第一印象不是说她美艳,也不是她成熟得秀色可餐,更不是对她的寡妇失业、独守空房而感慨万千,而是:李纨是一个富婆。 且看第四十五回,王熙凤说李纨:“你一个月有十两银子的月钱,老太太说你寡妇失业……有个小子,又添了十两……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两银子。” 李纨的年薪,有四五百两,我天! 兴儿管事虽然也能支领上百两银子,但那个不是自己的,拿不到多少。而李纨呢,她做得事情不多,一年四五百两银子,她肯定用不完的。 所以,兴儿最想对李纨说的一句话是:求包养,会暖床。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是不能说出口的。 另外,李纨最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非常会躲祸,是红楼梦最会明哲保身的一个人,整个贾府有多少矛盾,却没有一件牵扯到李纨,一件都没有。 第四十六回:李纨一听见鸳鸯的话,早带了姊妹们出去。 这是贾赦要强娶鸳鸯,贾母知道后大发雷霆,李纨看清情况后的第一反应。 镜里恩情,更哪堪梦里功名。 “是,我们大奶奶常说,倒是常过来的,只是奶奶不用胭脂水粉,我们大奶奶过来了,未免又要拿素云姐姐和碧月姐姐的。况且,我们大奶奶不是个拘束的,来奶奶这里饭也吃得,觉也睡得,奶奶不怕什么,也不觉得什么,却怕有人说:不得了,那边奶奶又过来打饥荒了,有事没事要往西府打个花胡哨,没的叫人说我们大奶奶是个要饭旳呢!”兴儿笑道。 “哎呀!好一张猴儿嘴,你张开嘴巴看看,我看你这猴头的舌头是什么做的,你们听听,他左一句我们大奶奶,右一句我们大奶奶,叫人听了,好像我们不待见他们,平白无故叫他们大奶奶吃亏了呢!”李纨笑骂,探春刚进门,听到要饭两个字,差点摔了一跤。 连迎春也忍俊不禁,惜春忙着往辫子上系花圈,笑岔了,竟然扯了几丝头发下来,迎春去帮她拢,探春笑道:“要是湘云丫头在这里,不知听了会笑成什么样。” “走走,我们说给宝姐姐去。” “奶奶恕罪,我们大奶奶真个是好的。”兴儿远远作揖逃开了。 “说得那么可怜见的,明儿我倒是要问问你们大奶奶。”李纨板着脸,却叫素云碧月抓了一把钱散了。 兴儿都让自己的人分了,溜得比谁都快。 鸳鸯进了堂屋,听见她们娘儿们在商议什么,丰儿传报,平儿忙出来奉茶会客:“怎么今儿又得闲了?” “不待见我,那我就走了。”鸳鸯笑道。 又悄悄道:“老太太那儿并不知道这儿的事儿,只是以后可要提防着些。” “正说这事呢。”平儿笑道。 “你家奶奶也得风寒了么?”鸳鸯道。 “她那身子娇弱,又不听劝,成日家大事小事撑着,又有了一个姐儿……”平儿笑道。 鸳鸯抿嘴一笑,知道她们有事,便道:“那你们忙吧,我先去了。” “说了什么?”王熙凤在里间颇为困倦,一副慵懒之样。 “不过是问问那事儿。” “叫昭儿进来。” 平儿挂上了帘子,林之孝家的去叫了昭儿,昭儿噗通一声跪在外间,王熙凤坐在里间椅子上:“说!但凡有一个假字,便打二十大板,拿去毒日头底下,跪在瓷片儿上,一天不说,就跪一天!十天不说,就跪二十天!再打发到马棚里,拿马粪塞了嘴,一辈子都不要说话!” “奶奶……这叫奴才从何说起?”昭儿战战兢兢。 “放印子钱的来龙去脉,只有旺儿清清楚楚,为什么会捅出来?大家都知道了,原不碍事,哪一个不知道?做什么单子都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除了你们几个成日家在一起厮混的,有谁知道?”王熙凤冷笑。 “奴才……”昭儿面色惨白,平儿在给他使眼色。 “别忘了,你老子娘是后院看门的……说吧,好多着呢。”王熙凤微微一笑。 想起兴儿的下场,昭儿不禁心寒,不停磕头:“小的不敢撒谎,原是兴儿问过奴才,别的再也没有了……” “几时问你的?你做什么不回?”王熙凤道。 “便是几个月前,奶奶饶命,奶奶饶命!”昭儿左右开弓,早已吓破了胆子。 “你听听,咱们都是死人啊!这是安插好的内牵,串成一条藤儿来害咱们啊!”王熙凤看着平儿,平儿低头不语。 “呸!只会上蹿下跳、捕风捉影的下作东西!府里都是你们这些眼睛里没王法、没有主子的奴才给弄坏了!林之孝家的,撵出去!终生不得进二门!”王熙凤柳眉倒竖,站起来扶着里间的门啐了一口,雷厉风行。 “奶奶,去了一个兴儿还使得,再去了一个昭儿,二爷愈发没个心腹,到时候便是不说什么,心里也不自在。况且,大老爷那边又有风言风语,赵姨奶奶又是爱说的……”平儿皱眉说了一番。 王熙凤沉吟道:“你这个虑,也虑得好,那便出去跟着琏二爷,不许在我这里当班儿!” “谢奶奶开恩!谢奶奶开恩!”昭儿告罪不迭地出去了。 “还有一个瑞大爷常过来请安呢,那没人伦的混账东西!奶奶为了这事,几处不可开交,巴不得做几个人情呢,何苦惹得天怒人怨的。”平儿叹气道。 “唉……”王熙凤以手支额,眼珠转动:“倒不想当初留下了这么一个祸害,都是你那爷耳根子软……” “也怨不得别人怎样,奶奶放印子钱本是多少人不乐意的,纵然别人知道是兴儿做的,不但不对他怎样,反而夸他呢,奶奶就算要做法子,也得找人家不得人心的地方才好。不然那边可是有两个大奶奶护着,名不正言不顺,人家也不让,他的手能插到这里来,奶奶的手却插不过去。”平儿笑道。 “这话说得,好像我连一个奴才都不如了……”王熙凤摸了摸怀里的猫儿,眼神微微闪烁,泛出几丝狠辣之色。 第51章 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 兴儿从倒座抱厦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立刻打道回宁国府,隆儿鬼鬼祟祟的拉了他到东大院一处假山背后,这东大院虽是荣国府的花园,但东面却是下人的住处,因此下人们从这儿来往,原不碍事。 隆儿叽叽咕咕一路说了一段,兴儿听了默默无语,到了那个地方,昭儿正在原地打转,焦灼不安,兴儿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你们该班的时候溜了,待会和你们一起的人说你们偷懒,又要有难听的话了。” “兴儿,我……”昭儿满面愧疚,两只手不停摸索着红汗巾子。 “好了,兴儿你别打岔,昭儿你就说出实情来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我在二门待着,琏奶奶院子里,粗使丫头,浆洗婆子,多少人进进出出,便是一件小事,也能吹到大太太的黑油大门里边,更何况我本身就在二门呢,你怎么对琏奶奶说的?不吐出来,从今以后别叫我认你。”隆儿质问道。 “隆儿,昭儿,对不起,我真的受不了这种苦,我那老子娘一到冬天,腿脚就不好,她也在后院里上门呢。离了府上,我吃哪的?喝哪的?主子们待我恩重如山,我岂有不尽心服侍之理。原是咱们小时候好,被分到琏二爷手下,同吃同睡,同行同坐,但我不想步兴儿的后尘……”昭儿说着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黑了心的王八羔子!丁是丁卯是卯,主子给了咱们恩情,咱们尽心服侍,这当然没错!可这事儿扯不到这上面来,你明明知道兴儿老子是无辜的,你就算再忠心,就不会撒谎儿?为什么要说出兴儿来?当初别人合伙起来欺负咱们,谁替你出头的?你堵的输光了屁股,去扒那桶里喂狗的剩饭剩菜,谁周济你的?有了赏钱,谁给你拿大头?你就是念着主子,也不能忘了兄弟!我打死你这黑了心的杂种!”隆儿唾沫横飞,扯起了昭儿的衣领子。 “话说得好听,你不知道琏奶奶有一万个心眼子,什么事逃脱得了她的算计?我要是说了谎,日后重新算账,不说我没了活路,我老子娘怎么办?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吃人家的冷饭!受人家的磨难!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在主子身边,给跟主子作对的人通风报信,日日提心吊胆,夜夜杯弓蛇影,若是在小蓉大奶奶那边还好些,她原是个好人,可琏奶奶什么人?你们哪里知道我的苦?这义气也讲过头了!”昭儿垂头丧气,却一步也不退让。 隆儿听了大怒,挥拳就要打,兴儿忙拉住了:“自家兄弟,话说开了就行了,何必动手动脚。” “谁和他是自家兄弟!”隆儿愤怒道。 “先听我说。”兴儿脸色一板,隆儿才冷哼一声放下了昭儿。 兴儿道:“咱们三个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非常要好,那时旺儿大些,他领着我们,柱儿的老子娘是二小姐的奶妈,他仗着这个,没少欺负咱们,庆儿又是旺儿的人。所以我们联合起来,倒也过得下去。谁要是没钱了,一个铜版一碗面咱们也要平分,一条裤子也可以换着穿,我不知道兄弟情义该是怎样,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于是闲了一起拿弹弓打鸟儿,还打旺儿的屁股,大家笑了一阵满巷道乱跑,旺儿还不知道,一次老爷到园子下棋,还骂我们捣蛋。一起看二十四孝图,我说那郭巨埋儿也太残忍了,将来老子饿了,我们也是不是要埋了自己。隆儿和我说,我们绝对不会,昭儿你说,那样倒是别无选择的。” “谁知咱们人大了,心也变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谁也有自己的难处,我虽有些卑微的见识,却也不是个有出息的人,也许是咱们理念不同,有些事情我能忍,但有些事情我无法容忍。昭儿,是我带累了你,我也不怪你,人各有志。便是你不说出实情,琏奶奶迟早也会知道的。隆儿也不必责怪他,这是他的聪明之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怪不得他。只是,昭儿要与我划清界限,咱们日后也不便相见了,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往昔的事情,都当做不复存在罢了。” “别说了……你们斗不过她的……”昭儿流出了眼泪,三人一时相顾无言。 “好啊你们,背着我溜了,让我一个人坐班,看我说给了奶奶……”庆儿鬼头鬼脑地从树后面探出头来,话还没说完,突然见得昭儿无精打采,隆儿怒目而视,至于兴儿,则是表情淡淡的。 兴儿那种漠然,使得庆儿悻悻闭了嘴巴,倒是对隆儿视而不见了,因兴儿现在一直往上钻,做了东府管事之职,时常领人做事,自然有一副派头,让他有不可逾越之感。更兼也让琏奶奶吃了个小亏,自己又心里有愧,是以庆儿有些怕他,看见就想跑。 “那下面还有个池塘,他们三个人,我一时讨不了好处去,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日后告了他们才是正理……”庆儿刚要逃跑,却现自己被人提起来了。 兴儿淡淡注视着他:“庆儿,我也知道,你也好不到哪去,你哥哥嫂子是东府做纸糊工匠的,刚好在我的手下办事。我不为难你,大家都有难处,就像入画姐姐在这边,她也有亲人在那边。只是有一件事,我爹临死之前你过来,到底是你自作主张,还是琏奶奶支使你的?” 庆儿一哆嗦:“好兄弟,不都跟你说了么,我只是个中间人,原是平姑娘好心,叫我买几两人参送去,我去问琏奶奶要银子,琏奶奶说不必费事,柜子里有些拿去就行了。那东西我看了不知留了多少年了,都变成粉末了……”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一介下人,值得她陷害么……”兴儿加大了手劲捏在庆儿的脖子上。 他那手劲因日日习武,颇为力大,庆儿连忙告饶:“没错,你要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下人,不值得她那么做,可是人人都推你做老大。琏奶奶当了家,权柄日重,对琏二爷步步紧逼,你是琏二爷第一个得用的,你不向着她,她自然要害你,别忘了!我们府里的规矩,爷们成亲之前有几个丫头放在房里,那几个丫头也是奴才,和你一样,你忘了琏奶奶怎么对她们的,她害得了她们,自然也害得了你!” “那是人参还是毒药?”兴儿手掌放松了,喃喃自语。 庆儿气喘吁吁,不由自主退了几步:“我又不是开药铺的,哪里知道。” “我明白了,你们都走吧,从此以后,大家各不相干。”兴儿低下头,一步步艰难地走着,心想:既然是琏奶奶原本打算好了治我,既然连累了昭儿,再不可连累了隆儿了。 “你去哪里?你连我也不认了吗?”隆儿义愤填膺地嘶吼。 “哐啷!”兴儿拿起一个他们出来带着喝酒的杯子摔碎了,指着碎片:“如果这一地的碎片渣子说它原谅我,我就原谅琏奶奶,也原谅庆儿,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你们欠我一条人命。该怎么做,那是我的事情,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你要是怕连累了我,从此以后咱们不说一句话!”隆儿揩着眼泪。 “不说就不说!大家甩开手!”兴儿深深吸了口气,把心一狠,往回走去:既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就让我做那个狠心人吧。 “兴儿!你这个王八蛋!不得好死的杂种!违背了咱们的诺言,短命的!挺尸的!你要舌头上长了疔烂了,活该下地狱……下作的黄子……啊哈哈……”隆儿倒地大哭,昭儿默默拣起了碎片,庆儿嘴唇嗫嚅,什么话也说不来。 夜风吹动了青青河边草,草在欢呼,当所有的东西对它视而不见的时候,它笑了,它在风中不停地摇曳。 第52章 红楼女秘书:鸳鸯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况我今当手足情……” 兴儿漫无目的回转了一阵,大有天下之大,却无我容身之处的感觉,他像猫儿一样抱着双膝,坐在一个石墩上,眼前是一个棋盘,园子里的溪流哗啦啦地流着。水上,有残留的夏日浮萍,在深秋初冬里也是那么漫无目的,溃败、流浪、腐朽,偶有寒鸦惊起树梢,与南面荣国府的峥嵘轩峻、蓊蔚洇润显得格格不入。 林黛玉说,我不喜欢李义山(李商隐)的诗,只喜欢他的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 《泰坦尼克号》露丝说:你肯定在想我不懂你们贫人的苦楚。 杰克说:不,我在想究竟是什么把你这位贵族小姐逼上了绝路。 《红楼梦》的作者也许是深有体会,对贵族世家的不如意之事,可谓三令五申。贾元春省亲时说贫穷人家还能骨肉团聚,贾探春说她们的难处说给外人,人家也不信。史湘云对林黛玉说,出身好的你我,也不能各遂其心。 其实,无论贫人富人,只要是人,都有难处,区别在于,有些人更会懂得隐藏,留给了世人一张笑脸,仅此而已。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如此……”兴儿的情思只会停留一瞬间,他终究是要为一日三餐而劳苦奔波的人,便暗自思忖:“王熙凤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不过以她的世故,断不能越过珍大奶奶和小蓉大奶奶的门槛故意陷害于我。她必是要针对我不好的地方,如此看来,短时间内我还是没事的。” 当周瑞夫妇的儿子不好好做事,王熙凤要把他撵出去的时候,赖嬷嬷说,看在太太的面子上(因为周瑞夫妇是王夫人的陪房),放他一回,周瑞家的下跪,王熙凤只得放了。 王熙凤,并不能为所欲为。 在王夫人面前谈论丫头姨娘月钱的时候,第一,没有谈到邢夫人的丫头,第二,没有谈到李纨的丫头。 尽管王熙凤的手能伸到长安县去,改变了张金哥和某守备之子的结局,但是,并不是贾府的所有事情,她都能管。否则,族长贾珍和尤氏、赖大、赖升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如此一想,兴儿的心稍稍放宽,突然石子路上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那边的小幺儿,你过来一下。” 倒是把兴儿吓了一跳,暗自狐疑哪里冒出来的人,莫不是早年有丫头在此落水而死,半夜跑出来的女鬼不成? 回头一看,只见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穿着青碧撒花绸缎镶领、艾绿布面交领长背心,水蓝圆领中衣,腰间系着松花绿绣花汗巾,下面水蓝长裙。 前面头发覆盖在额头,后面梳成了两支小辫子,戴着耳坠,鸭蛋脸面温润如玉,略有点点雀斑,看似美中不足,实则瑕不掩瑜。 有以上特征的,必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鸳鸯无疑了。 “原来是金姑娘,姑娘有什么事么?”兴儿远远的作揖,心道:好美! “噢,不知园子后门上夜的人做什么,大老远也听得见后街的热闹声。前儿说是钥匙坏了,我叫人配了来,你帮我送去,告诉他们不许吃酒。”鸳鸯一面递过东西,一面打量着他。 兴儿接了:“姑娘好生麻烦,不是有林大娘和赖大爷管着么?” “林大娘去了外面田房收租,赖大爷此时回家了,哪里忙得过来,吵到了老太太不好。”鸳鸯笑道。 “是。”兴儿违抗不得,忙忙在东大院饶了一个大圈子去最北边的角门。 因为鸳鸯在贾府很有分量,老太太的话,别人不敢驳,她敢驳回。 第七十二回,贾琏笑道:“鸳鸯姐姐,今儿贵脚踏贱地。”鸳鸯只坐着,笑道…… 看看,哪怕是看到了琏二爷,鸳鸯都可以不起立。 同类情况拿来做对比,莺儿到了怡红院,贾宝玉叫她坐,莺儿不敢坐,贾宝玉再一次叫她坐,莺儿还不敢坐。 虽然同样是丫头,但是,层次不同。 据说,现代大机构董事长的女秘书,见到一般小经理,概不起立。 而鸳鸯姑娘,便是红楼典型的女秘书,受贾母信任,她自己又处事公道,会做事,受人尊敬。 邢夫人说她,丫头当中,就你是个尖儿。贾赦那个老色鬼,为了得到她,可是威逼利诱的。 当然,鸳鸯姑娘也会撒泼,鸳鸯骂她嫂子:快夹了你那逼.嘴离了这里,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 这是一个宁死不屈的刚烈女子,可敬可佩,可怜可叹。 因此,兴儿对她也是毕恭毕敬的。 鸳鸯站在那儿若有所思,两手理着辫子,不多时兴儿回来了:“倒是没胡闹,只是嬷嬷们老了,一时睡着了。” “偏生你会偏袒着下人。”鸳鸯说完要回去,对面有几个下班的小厮打了灯笼回家。 兴儿一把夺了领头的庆儿的明瓦灯:“金姑娘,拿着这个吧,小心路滑。” “我知道你是谁。”鸳鸯接了,笑了笑。 “嗯……嗯?”兴儿一副茫然,鸳鸯已经走远了。 “怎么每次都拿我给别人献殷勤?”庆儿不爽道。 “活该你倒霉,谁叫你赶上了,你慢慢的还我的债吧,不服,你咬我啊?”兴儿冷笑,自己也走了。 庆儿嘴角微微抽搐,奈何不得。 鸳鸯进了园子前门,守门的婆子关了门,兴儿则是走后门回去了,婆子道:“金姑娘进去了,小厮们也回来了,关了门罢,咱们好玩儿。” 随即夜里有嘎吱声和锁门声,鸳鸯一路回了西北边的贾母上房,低头想:“成日家只听说下人们不好,谁想到他竟是个有情有义的主,人人都说他是个疯子,若无点才干,那边两位大奶奶岂会信他。今儿见了他宁愿苦了自己,也不愿带累别人,可知也坏不到哪里去。” 原来鸳鸯从凤姐院子回来,往后面去了,恰好听见了兴儿三人的那段事情,她正想得出神,忽然扑棱棱一声响,继而再来了一响,却是小溪中有两只鸳鸯在戏水。 “该死的鸟儿,倒是吓了我一跳!”鸳鸯拍了拍胸脯,身体不禁往栏杆外前倾,看了一眼才走了。 第53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 那日过后,兴儿还在忙着买办的事情,直到冬日的一天,才把纱窗纸糊、帘子绣幔等赶到了尾声,贾府喜好奢华体面,但凡旧了的东西,一律要清换的。 晚间趁着外出买了些东西扛了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笑声,瑞珠慌张地跑了出来,差点撞了个满怀,兴儿笑道:“有老虎要吃姐姐不成?” “可巧你来了,晴雯姑娘要打我呢!”瑞珠笑道。 兴儿走了进去,晴雯噗嗤一声笑了:“好不要脸,输了不认账。” 说着接了兴儿的东西,放在炕上,兴儿看了看,那里还坐着一个小丫头,腰似纤柳,脸儿圆圆的,天生一副福相,炕桌上尽是抹得四散的骨牌,地下是瓜子壳儿,兴儿道:“能站起来玩就好了,这是卍儿妹妹不是?那边茗烟想你呢,跟我说你好极了,袭人姐姐不及你一零头儿。” (卍,注音wan,第四声) “那怎么不见他过来呢?”卍儿脸红红的,自己一个人接着骨牌,偏着头。 “这不,茗烟托我给妹妹下茶呢。”兴儿冲了一杯茶来坐下,晴雯和瑞珠在抿嘴笑。 下茶是一种问婚的习俗,卍儿闹了个大红脸,啐了一口,起身便跑出去了,瑞珠道:“她是佩凤姨奶奶的丫头,不知她准不准。” “不过说着玩笑,你哪里就当真了呢。”兴儿又问晴雯:“你的病可好了,那时咳嗽不止,可知是身子娇弱,不大动弹的缘故,一冷一热,人就不好了,把那买来的甘草嚼点儿。” “说来好笑了,你急得烧了几罐子药,满屋子的药气,哪里就病死我了呢,早好了。”晴雯收拾着房间,一边把新买的东西摆好。 兴儿又喂了坐在旁边的瑞珠一个红枣:“槟榔防积食、助正气、防瘴痢,甘草润肺止咳,红枣帮着脾胃,而且甜美可口,横竖是不碍事的。” 晴雯回过头来见他们那样,撇嘴道:“哟!交杯酒还没吃呢,就早生贵子了!” “再说,我撕你的嘴!”瑞珠笑了笑,她有一股秦可卿的袅娜之意,和晴雯、宝珠不一样,兴儿一边看着一边乐。 “听说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推荐了张友士先生,给小蓉大奶奶看病,姐姐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兴儿道。 瑞珠皱眉想了想:“我只听到说是心气虚而生火,忧虑伤肝,需要什么气血双补,切出来的脉息是沉脉……我们奶奶的经期,已经好几个月没来了呢,怀疑有喜,其实又不是。珍大奶奶和珍大爷倒是没什么舍不得的,别说一天三钱人参,三两人参也吃得起。” “你不知道,我和宝珠瞧着,都心疼呢。”瑞珠黛眉紧锁,说着眼圈便红了。 “开了什么药方没有?”兴儿道。 “开的是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有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瑞珠道。 “人参、白术、茯苓、熟地、当归、川穹、甘草、白芍,这八味药好,是属于八珍汤呢,又有阿胶、建莲子等,专门补气血的,按中医,肝是藏血的,奶奶血气不足,又是沉脉、伏脉,主要是里证。脉来有力为里实,脉来无力为里虚,听起来病得相当严重了,可只要好好按那方子养病,补了气血,肝木不能克脾土,气血也就活了,并不是不治之症。”兴儿想了想。 张友士开的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通观整个药方,立法准确,配方严谨,可谓一针见血,秦可卿虽然病重,但不会致死,这副药方是非常好的,完全符合中医理论。 红楼梦的秦可卿之所以会死,根由不在病上,而是秦可卿混乱的事情压制不住了,一有焦大醉骂,二有贾蔷搬出,三有璜大奶奶的不屑,四有娘家无人问津,秦可卿不知遭受了几重活受罪。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而现在倘若秦可卿不想死,听了兴儿的话,自个儿检点一些,不半推半就做出那些不伦之事,就不会“治得病,治不得命”,秦可卿也不必寻死了。 事实上兴儿的把握也不大,究竟他不能天天跟在秦可卿身边,也不知道“性格风流”的秦可卿会不会因为对相敬如宾的丈夫不满意,而暗自偷情呢? 以外面的言论来看,兴儿倒是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关键在于秦可卿自己怎么做。 求人不如求己,能做的,他都做了。 “这会子谈论人家的,把医书也背下来了,怎么你不看看自己的病呢?”晴雯听到这儿,端了捧盒的东西过来吃。 “医不自治,况且我哪里懂什么医术,我这病,说了未必有人治得,估计是肾结石,也就是肚子里面有了小石头,能有多大,有几寸便疼死人了,是不是我也不知,都是猜的。”兴儿拿了一块糕点吃:“这是什么?” “是老太太给我们大奶奶的枣泥馅的山药糕,奶奶叫我拿过来一点的。”瑞珠忧心忡忡:“照你这么说,脾土克肾水,该补脾了,你自己猜有什么用,你现在不是做了管事么,一个月怎么说也有几两,我那儿也有些梯己呢,小小年纪落下了病根可不好,该去看看才是。” “没事,我每天多喝水它就下去了,不必担心。”兴儿不以为然。 瑞珠默默叹气:他这个人,未必是听劝的。趁着晴雯不注意,笑道:“我前儿丢了一块手帕,不知可有人捡到了没有?” 兴儿想了想,从袖子里拿了一块自己的:“是这个么?” “是了。”瑞珠面无表情,拿过帕子,看了他一眼,急忙避开了:“过几天大爷们要到潢海铁网山围猎去,吩咐你跟着。” “姐姐吃了饭再走。”兴儿起身相迎,瑞珠已经出去了。 晴雯磕着瓜子,大有赞叹之意:还瞒着我,我什么事不知道。 他俩不知在门外说了些什么,等兴儿进来,从包袱里翻出碟子来,笑道:“我在外边买了豆腐皮的包子,你不是爱吃么?自己做,又怕你累。” “吃吧!吃吧!”晴雯心里一喜,卷起了月白色中衣袖子,放下了米褐色的汗巾子。 “前儿我刮得竹粉兑白糖,你吃了么?那玩意管咳嗽的。”兴儿道。 “吃了,甜滋滋的。”晴雯点头,咬了一口,笑道:“你那些梯己钱叫我留着,想是明儿娶媳妇用的?” “哪有,我们终归要出去的,以后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不与他们相干,不再看别人的眼色行事,那样不好么?”兴儿道。 “好!好!”晴雯笑了笑,想了想,又觉得好没意思,哪里就说起“我们”来了呢。 第54章 闺蜜、仇敌、情人 “我的奶奶,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呢?”王熙凤进了秦可卿香气盎然的闺房,接过了宝珠手里的汤药,亲自给秦可卿喂。 秦可卿想要起身相迎,却无力坐直身子,宝珠急忙拿了一个引枕靠在她手边,王熙凤道:“你睡着就行了,这会子还拘什么礼,那样咱们岂不是白好一场了。” “婶子,前儿老太太给的枣泥馅的山药糕,倒是克化得动似的,求婶子替我问老太太安。大夫说了,挨过了冬天,就没事了,原不碍事的,别吓着老太太了。”秦可卿强颜欢笑,克化是消化的意思,乃红楼原文。 “你这么想就好了,你那公公婆婆把你捧珠宝似的捧在手心里,多大的病,也拉得回来,你能放宽心,最好不过了。”王熙凤欲言又止,把汤药还给了宝珠,又拿帕子给秦可卿擦嘴。 “我险些铸下大错,还好……婶子,你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多少束发戴冠的须眉男子都不及你,咱们娘儿们好了一场,还求婶子闲了,多来看看我。”秦可卿握着王熙凤的手。 “我得闲了必来看你,你放心。”王熙凤拿帕子抹泪,刚好林之孝家的掀开帘子。 看了看,林之孝家的道:“琏奶奶,到处找奶奶不见,太太叫奶奶呢。说是学里太爷的孙儿瑞大爷病了,要喝独参汤,太太叫送二两过去。” “知道了!”王熙凤柳叶眉紧皱,心里冷哼一声:好个不知死活的贾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会子病了还来麻烦我,门都没有。 她依依不舍地起身,掀开帘子,回头望了秦可卿一眼,秦可卿樱唇微动,王熙凤点点头才走了。 “若是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去了,人活着还有什么趣儿。”王熙凤边走边想:“刚才我绝口不提来兴之事,怕伤了你我之情,为一个奴才这样,何等不值。哪知你也不提,我欲言又止的时候,你也欲言又止,几个月前东府还有风言风语,没想到后来却消失殆尽,想必这两件事有联系,可儿分明是想维护来兴,到了不顾我脸面的地步,一个下人,竟然有这么好么,这叫我如何是好。” “也许是来兴不知怎么救了你,而我却不能救你,于是你把我们的情义也看淡了么,你不想想,如果做出那种不伦之事,有何救法,瑞大爷那般对我,我只有整死他,你效法我也就是了。我何尝不在乎你了,又何尝对你不好过。” 王熙凤看着那繁华依旧的会芳园景象,伤感不已,一时又心里暗恨:“来兴虽然攀高枝成了管事,奴才终究是奴才,哪里是我的对手,只是,又有可儿掣肘,又有两府之隔,又有内外之分,他占了买办的地利人和去了,一时半刻不好整治他,只能见机行事,徐徐图之了。那样,又会有人说我还有办不到的事情,未免面子过不去。” 面面俱到地想了一通,伤心又变成了要争一口闲气。说到底,兴儿能走到这一步,委实令她有点意外,但也仅仅是意外而已,兴儿在她眼中依然是一只蝼蚁,森严壁垒的等级难以逾越,再好,也只是一只蚂蚱罢了,俗话说得好: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多久了。 她滴了几点泪水,才往太太那里回话说已经送了人参,其实,她只叫林之孝家的送了几钱粉末而已。 却不知她走后,瑞珠早偷听了半晌,一会儿走进去,在秦可卿盖好的被子上整理了一下:“奶奶别多心,天下没有越不过去的坎,前儿小秦相公被欺负,奶奶就闷闷不乐的,那样有多少事情会让奶奶愈发憔悴了呢。我们绝对守口如瓶,不提一个字儿。” “瑞珠妹妹,你不知道,便是我学会抗拒了,这也不是个永久的法子,平日里我心高气傲,又要强。可一旦百口毁谤,万目睚眦,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府里是个什么样儿,你们耳闻目睹,外面看着多么鲜亮,里面却是一团糟,硬是我使尽了多少心,也挽救不回来,我公公那是个府邸都能翻过来的人,我压得紧了,还是怕会出事。”秦可卿娓娓道来,话语很是无奈。 “奶奶,快别这么说。兴儿是个聪明人,他肯定还有法子的。”宝珠跪了下来。 “兴儿怎么样了?”秦可卿笑道。 “好着呢。”瑞珠偏过头,以泪洗面:“我们都知道奶奶是个好人,天天服侍在身边,也没打过,也没骂过,也不叫爷欺负了我们。我们哪里不清楚,奶奶防贼似的,日子久了,心里很是煎熬,恨不得一时死去。但奶奶好歹要想着我们,我们可怎么活呢,还有兴儿,他时时刻刻念着奶奶,奶奶别辜负他的一番苦心。” “傻丫头,我要是想死,也不会婆婆妈妈了,我还没活过二十个年头呢。”秦可卿拉着瑞珠,自己也心酸不已:“便让我再熬一阵子,你说给兴儿,他若是能想出一个永久的法子,他便不再欠我什么了。” 一般主子岂会越过等级和奴才平等交谈,贾宝玉会这样,另一个,怕是只有秦可卿了,也难怪她深得人心。薛宝钗虽然也是深得人心,但是宝钗骨子里的人还是有等级的,从她对待金钏儿之死和尤三姐之死可以看出。 宝钗为了讨好王夫人,不惜违心甚至虚伪地说出金钏是个糊涂人,世事洞明的宝钗岂会不知道是王夫人害死了金钏儿? 当然,这并不是指责宝钗,应该这样说:宝钗深受时代思想的教育和熏陶,封建社会的人分为三六九等,在她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 因秦可卿的病颇为严重,身子乏累,片刻便入睡了,瑞珠宝珠走了出来,打着灯笼,两个婢女容颜明媚,宝珠看了看瑞珠手里的蓝色帕子:“瑞珠姐姐,原来你心里有了人了。” “好妹妹,你别说出去。”瑞珠默默看着她:“兴儿是个好人,你想想,当初他对我说要报答我,我原是不信,可是现在,救了大奶奶,就是救了你我两条命。若是小蓉大奶奶和珍大爷做出了那种事情,你我作为贴身丫头,岂有不知的理,一旦知了,岂有活路。” “确实如此,他做事总想着别人,也不顾自己一丁半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姐姐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呢。”宝珠低着头。 瑞珠笑了笑:“好妹妹,你别急,我和他虽然有意,可是世事无常,不过能见一天是一天,未必做得了数。” 第55章 纷繁家事、母女陌路、人情世故 林之孝家的打贾代儒家送药回来,心里兀自不明白王熙凤为何如此小气,一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走进府里,赵姨娘迎头走来:“嫂子是送药去的?偏生这种小活,也要劳烦你老。” “姨奶奶说什么,我们可担不起,姨奶奶到底是半个主子,我们不过应承我们奶奶的话儿。”林之孝家的笑着,她知道这赵姨娘是惯会打听闲言碎语的,自己只是一味敷衍塞责。 “你老这么大年纪,该歇息歇息才是,一点小事就分派你们熬了这么多年头的人,上头的人也忒不尊重。”赵姨娘身姿苗条,穿着绣花裙子。 “环哥儿还没放年学么?”林之孝家的生怕她指桑骂槐,说出王熙凤来,未免大家都过不去,故意转移话题。 “还早着呢,正月里才放年学,那个孽障,一个月有八两银子的笔墨纸砚费用,跟他讨几两来,他立马瞪眼睛扭头……”赵姨娘滔滔不绝。 “噢……”林之孝家的点点头,紧了紧外衣,边说边过去了,心想:我不善言辞,这位姨奶奶又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又没个心眼儿,还是早走为妙。 赵姨娘扭着屁股,愈发体现出水蛇一般的腰儿来,眼神闪烁:林之孝家的虽然好说话,又是和我一样的家生奴才,但是,锥子扎一下也发不出声来,未必肯和我拉帮结派,莫不如那边大太太的陪房费婆子,倒是和我一样怨恨琏奶奶,这才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来兴即便有心,到底不便在我们妇道人家里头,他也忙着。 回到东小院,只见兴儿在和小吉祥交接东西,赵姨娘笑道:“哟!周管事多早晚来的,这是专门送的年礼?怎么好意思。” 兴儿刚要告辞,不得已顺势坐在了一个小杌子上面:“也有珍大奶奶叫打点送过来的,椅褡、桌布、帘子,也有几个皮毛褥子、靠背是我出钱的,姨奶奶不嫌弃,就换换吧。” “你竟然是个周到的人,环儿,还不快过来谢过周管事?”赵姨娘叫贾环,贾环坐在炕上,在炕桌上写字。 闻言贾环斜眼,冷哼一声:“姨娘,没听说我病了么,不要再拿我的东西,送给赵国基去。” “你这没造化的种子,那是你舅舅!”赵姨娘气不打一处来。 兴儿默不作声,贾环尽管年龄不大,但是出生于这样的大家族当中,还是自认为他自己是一个公子哥儿,哪怕和彩霞、彩云有情,但是最后贾环却以为不过是个丫头。主子、奴才的壁垒,已经深入到了他们的骨子里了,兴儿也不好得说什么。 “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几年前才升了九省统制,姓王,哪里又跑出个姓赵的?”贾探春掀开帘子进来,把一叠药包放在桌子上:“听说环儿病了,姨娘叫人煎上药吧。” 贾探春一双秋水眸子微微转动,皱了皱修长的眉毛:“唉,叫我说什么好,太太对我多么喜爱,小时候接过去住,亲自教养,却每每被姨娘连累。姨娘三天两头跟我讨钱也就罢了,成日家受人挑唆,你就经不住大闹,前儿把琏奶奶说得满天飞,往后你就好过了?太太就算想对我好,也不能够了。” 说着若有若无看了一眼兴儿,自己流泪,贾环怕得缩了缩脖子,赵姨娘听得更气:“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不帮着我,帮着谁?为娘的,跟你讨钱怎么了?环儿不是你亲弟弟?羽毛还没长齐,就飞上天了,忘了根本!你就恨不得自己是太太亲生的,看不起我这个奴才,我连袭人都不如了我!” 赵姨娘自己也是哽咽难言,谁想贾探春变本加厉:“没错!太太才是我娘,你是姨娘,我眼里横竖只有老爷和太太,你眼里,不过是一些卑微下贱的见识。” 在宗法家庭里,姨娘就是姨娘,正妻才是所有儿女的母亲,拥有大权。贾探春自己认为,是赵姨娘拖累了她,庶出也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不愿提起。而赵姨娘认为,亲生女儿不顾他们,只会讨好王夫人。然而,王夫人对贾探春确实比贾环好上百倍,有王夫人这一层关系,他们不能怎样。赵姨娘,永远被王夫人压着。 是以,母子两人无言以对。 贾探春抬步就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兴儿:“你买办的东西,倒也不俗,你倒是会讨好儿,明儿再替我买些东西。但是不可居中策应,挑拨离间了。” 面对她的警告,兴儿起身作揖:“三姑娘想要,奴才再去买就是了。小的说句话,奴才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仅此而已。” 贾探春睫毛眨了眨,冷冷打量了他几眼,自个儿回去了。 兴儿心想:若是宝姑娘送人东西,你们都说她展洋大方,我送东西,就变成了讨好,狗眼看人低,看人下菜碟,不过如此了。 他平白无故讨了个没趣,便告辞出去,赵姨娘却迎了出来:“倒是叫你看见笑话了,对了,你做两府买办的,支领你多少钱,怎么人人都有份呢?” “能有多少,不过是使些官中的银子,给主子们好处罢了。我能抽到的不足一成,况且我下面还有人,大家都要讨一口饭吃。”兴儿笑了笑,心想:赵姨娘忒也俗气了,但凡买办的,谁不是偷偷抽几分,这是潜规则。我这个算是对你们好了,动不动就谈钱,我有什么钱。 “噢,您慢走啊,哎,真是个难得的管事!” 兴儿哭笑不得,出来时小鹊还对他福了一礼,小鹊在红楼里向宝玉告过密呢,赵姨娘又爱拉扯太太房里的丫头。其中不知有多少勾心斗角的事情,兴儿不想介入,快步跑了。 出来后院,在一个两门之间的坐屏拐弯处,只见周瑞家的回来遇上了林之孝家的:“林嫂子,田房的事务忙完了?来旺媳妇去了,琏奶奶那里,你又是个香饽饽了。这么大冷天的,进去坐一会吧。” “不了,周妹妹从哪儿回来的?”林之孝家的笑着,周瑞家的姓不姓周不知道,但是贾宝玉叫她“周姐姐”,林之孝家的也就叫她周妹妹了。 “我刚陪太太出门,到水月庵布施去。”周瑞家的道。 “太太越发善心了。”林之孝家的道。 “可不是么,前儿我姑娘来回,女婿出了点事,要打官司,回了琏奶奶,也就没事了。”周瑞家的笑着,颇有得意之色,因林之孝夫妇管各处田房,又在府内办事,权力很大,周瑞家的到底也是个妇人,难免有攀比之心。 第56章 贾瑞之死 “说起姑娘来,我们家的小红也大了,平日里嘴甜,我估量着,过几年还是让他进了府里头的好,横竖有爹娘照看着。”林之孝家的想了想道。 “你家那女儿,的确不错,我往常瞧着,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周瑞家的眼珠转了转,已经会意了,林之孝家的想必是要把女儿送进宝玉房里,以求获取更大的利益。 “话是这么说,可怜我也老了,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也没吃过什么苦,只盼她明白这个福分罢了。倒是妹妹,好歹还有一个儿子,如今女婿也立了一番事业了。”林之孝家的感叹。 “别提那个窝囊废了,他仗着势力,成日家和来旺媳妇的儿子赌博吃酒,琏奶奶不知骂了几回,叫我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琏奶奶,也是对下人严了些。林嫂子好歹是土生土长的,过几年,还会比不上赵嬷嬷么。”周瑞家的道。 “儿女们怎样,叫为人父母的,操碎了半辈子的心,偏生他们不懂得珍惜,也就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说这些也太早了,那赵嬷嬷,是从南边姑苏就跟着过来的,那时我公公婆婆还在呢,比不得!比不得!”林之孝家的道。 “也是,主子们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咱们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了,嫂子打哪里回来的?”周瑞家的道。 “瑞大爷病了,派我送药去。”林之孝家的道。 “宝二爷走好!”兴儿偷听了一会子,却装作和人告别的样子出门来:“哟!嫂子们好!听说瑞大爷病了,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他爷爷都忙着后事了,还能怎样。”林之孝家的经不住冷,说完回去了。 “来兴进去坐会儿吧。”周瑞家的打量着他。 “明儿再来吧,我恍惚听说,贵东床和金陵应天府的堂官贾老爷交好,周大娘真是有了一个乘龙快婿。”兴儿笑道。 “哪里。”周瑞家的听了,十分受用、十分舒服。 “我也风闻得你能耐不小,但还是收着些儿好。”周瑞家的显然不看好他和王熙凤作对的结果,干咳一声:“你们东府不去学里太爷家看看么?” “那个还得讨奶奶们的示下。”兴儿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倒是个会办事会说话的人,比我那儿子不知强了几倍,只是……”周瑞家的心想:“可惜了……” 兴儿这一天是此次买办的最后一天了,他大大松了口气,如今荣任管事已久,凭借跑腿儿,日子倒是比先前好了一点。起码不像周老头在世时,需要四处借钱度日,每每让他心酸不已。 管事的人一般的也有银米,分量自然要比苦力活的小厮们高些,但是如果仅仅依靠那点分量,是发不了财的,还得学会讨价还价,看准行情,看懂人。就算这样,得到的也只是小头。 而有些买办的,干脆自己占大头,欺负到了主子头上去,比如钱槐是一个,柱儿媳妇更是占着婆婆王嬷嬷是迎春的奶妈,获得了不少利益,迎春一个侯门艳质,公府千金,被欺负得一声不吭。 兴儿有自己的行事准则,那些破事,他断不会去做,至于别人怎么说,他也不在乎。 伙食的情况,以前差不多是大锅饭,现在也可以吃府里的,但是一般管事吃的用的都是自己赚来的钱,要更好得多,他也算是在上位路上迈出了小小的一步。 但是这种生活,有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和束缚,说白了,充斥着太多的虚伪、矫揉造作和虚情假意,并不是他想要的,他静下来的时候,时常会为此感到疲惫和迷茫。 此事忙完了,过几天又不得不跟着爷们围猎去,兴许能在外边耍一阵子吧,他有些期待这件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晴雯原本的卖身契,他也从赖升那儿讨了回来,却被傲娇的晴雯姑娘撕毁了,或许是怕他以此要挟,也未可知。和晴雯相处的几个月,兴儿慢慢摸清了这姑娘阴晴不定的性格,有时候调皮得像个孩子,有时候懒得像个美人,性格就像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至于未来,他也说不清,他想,晴雯究竟是个美人,但凡美人,都是不甘寂寞的,将来老了,也许晴雯会说:当年我也是个西施的样子,跟你过了几年,我真是笨,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那时若是她有一番悔恨,是兴儿不想见到的。 果然他回了东府,尤氏令他备礼去看看贾瑞,兴儿又自己打点一份,想着顺便去赖府道谢赖升。 “嫂子……等等我……等等我……啊……啊……”贾瑞躺在床上,手持一把古朴的铜镜,另一只手往被子里使劲撸,也不知铜镜的正面是什么遐思无限的画面。他披头散发,瘦骨嶙峋,脸上布满痘痘,而且有油腻,油光可鉴,屋子里有一股臭气。 那股子臭气兴儿最熟悉不过了,乃是男人某种东西流得太多了,这一幕符合红楼梦的剧情,贾瑞看上王熙凤后,两人约了两次。 第一次贾瑞吹了一夜腊月的过堂风,朔风的凛冽,使得他大病一场,而且贾代儒还责罚了他。本来第一次王熙凤没来,贾瑞就应该明白是在戏弄他了,可是第二次他还不死心,被贾蓉贾蔷抓住,当场出丑,写了欠债契约。 贾瑞就此病倒,相思成疾,下面流的那种水更是不停,后来跛足道人给了他一把铜镜,就是风.月.宝.鉴。吩咐只许照背面看骷髅,他却一直照正面,陷入了和王熙凤的幻想之中。 兴儿捂着鼻子出来:“太爷,大夫可说了是什么脉象么?” “是伏脉。”贾代儒在外边两鬓斑白:“多谢送药之情了。” “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府上跑腿的。”兴儿看了一眼贾代儒夫妇,就告辞走了,心想:伏脉常见于病危之人,没救了。 说起来贾瑞确实有可恶的一面,不顾人伦,但他在宝玉秦钟面前低声下气,又是父母双亡之人,二十多岁了还没老婆,未免有用手安慰自己的事情。而贾代儒家呢,虽是私塾先生,但是喝参汤也是喝不起的,不是多么富裕,这是贾瑞可怜的一面。 “那瑞大爷,我几个月前也邀约他共事过,谁知他不听,这会子中了王熙凤的相思计,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了,难怪有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兴儿心想:“古人还说,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中叫人骨髓枯。” 贾瑞死于次年春天,当然这是后话了,贾代儒一脉,彻底绝后。 第57章 红楼第一豪奴:赖嬷嬷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刚走出贾代儒家,忽然听得廊下有一个疯道士边走边唱着这样几句歌,兴儿大喜:这不正是红楼梦中那位跛足道人么?就是他和一个老和尚把女娲娘娘遗留的补天石幻化成了通灵宝玉,这可是一位法力无边的大神啊! 路上行人皆不在意那一瘸一拐的道士,因为这种人在京城太多了,不是骗吃骗喝,就是行乞的。兴儿却以为机缘来了,大踏步追过去,不时推着路人,说着“让一让、让一让”,跛足道人想必是给贾瑞送铜镜的,他前脚刚走,自己后脚就来了,这不是机缘是什么? 兴儿如是想着,相比柳湘莲那需要练好几年才会有成效的招式,他更想学点仙法。但是追了一阵子,他发现明明两人距离不算远,却走了半个时辰也追不上,当真是奇哉怪也。 “道长,道长请留步。”兴儿终于气喘吁吁地停留在跛足道人前面,作了个揖。 跛足道人身上背着褡裢,穿着破草鞋,蓬头垢面,他仿佛听不见,本想绕过去,忽然又回过头来,眯着眼睛:“有点意思,原来是个天外来客。” 闻得此言,兴儿更不怀疑他是个神仙:“老神仙,还请为弟子指点迷津。” “看起来,不是个福禄寿喜之人……嗯,能说的,贫道都已经说了。”跛足道人微微一笑。 他说了什么?那几句歌词么?兴儿不由得大失所望,还要再说什么,跛足道人淡淡道:“阁下,请给贫道一条路。” 兴儿让开,跛足道人继续疯疯癫癫地去了,兴儿回头想:是了,我和他无亲无故,他凭什么施舍我什么呢?是我异想天开了。 如此一来,兴儿不禁心中羞愧难当:我这样跟人家说话,无异于乞讨。我也白活了两辈子了,殊不知凡人就是凡人,恐怕我不是一个有慧根的。 “我自以为来看贾瑞,遇上老神仙是缘法。当初我无意间遇到晴雯姑娘,牵扯不清,那更是缘法了。如果我晚一刻出门,遇不上老神仙,那样更是缘法了。时也命也,若说没有命运,怎么我就是一个奴才呢?”兴儿穿梭在茫茫人海,展眼间跛足道人已经消失了。 想不通兴儿便不去想了,那种深奥的东西他怎能想得通,一路折回护国寺廊下,想从那儿转弯去赖升家,廊下居住的贾芸刚好抬着木桶出来倒水:“兴儿去哪里?” “芸二爷,可巧了,来瞧瑞大爷一趟,再去赖二爷家,前儿我说了,让你到东府来做事,珍大奶奶原本也应了,谁知你不去。”兴儿停下了脚步。 “东府么……还是算了,明儿我求琏奶奶去西府的好。”贾芸约莫十五六岁模样,正是和兴儿相处得来的年纪,脸上有几颗青春痘,模样憨厚乖巧,使人好感顿生,贾芸笑道:“你去赖二爷家,那点东西怎么够,照我说,不妨到东边我舅舅家的铺子买点冰片麝香去。” “依你。”兴儿觉得有理,笑笑走了。 “进来坐会子吧,这边还有倪二家和王短腿家呢。”贾芸吆喝着,但是兴儿已经走远了。 门后他娘道:“人走了你才叫,做什么见面时不叫,米又没了,叫小丫头买去,噢,还是买面吧。” “是,是,面比起米,要便宜一些。” 兴儿果然去卜世仁铺子买了冰片麝香,然后来到赖家府邸,站在大门口,自己不由得妒忌地想着:辣块妈妈,不得了,这门太他娘的高了,那柱子也太他娘的亮了,怎么擦的那样亮呢,瞧,红漆漆的,后面还有园子呢! 门子通报了,赖升急忙迎他到了客厅,笑道:“何必这么麻烦呢,多谢记挂着。” 说着叫了赖家下人接了礼物,赖升老眼看着,又多又精,估计也是很满意的意思。 “来而不往非礼也。”兴儿不时打量着这座对他来说已经很大型的宅院,偶闻西边有丝竹管弦之声,又有丫鬟婆子吵吵闹闹,讶然道:“你们家今天送亲不成?” 赖升笑道:“哪里的话,左不过是我家婶子在和孙子孙女享乐,看戏呢,要不我带你逛逛园子去。” “不了,不了,我怎可进入内宅。”兴儿摆手:果不其然,赖嬷嬷在赖家,就像贾府的贾母一样,不愧是红楼第一豪奴,真他娘的气派。 “逛逛园子不妨事的,你拘谨我就不说了,对了,听说弟有顽疾,我倒是认识一位姓张的游士,他什么病、什么人都看的,在这西城,还小有名气。”赖升道。 “姓张的?难道是张友士?我可请不起。”兴儿道。 “不是,名讳张德高。” “长得高?”兴儿咧嘴。 赖升噗嗤一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是哪儿的人?薛家倒是有一个总管叫做张德辉。”兴儿道。 “对了,他们是堂兄弟。” 兴儿无语,说来说去,还是贾史王薛的人,摇了摇头:“罢了,我也没先时那般疼痛了。” 聊了一会子兴儿要回去,赖升却是很义气地送了出来,抹了抹胡子:“珍大爷那个人,你还是不要太接近为好。” “我理会得。”兴儿点点头。 后面赖升家的带了一大堆媳妇丫头:“既然是一处共事的,便吃了饭再走。” “嫂子有礼了,我这儿忙着,明儿再来蹭饭吧。”兴儿笑道:“那些东西都是府里的,若是被查出来,不要说是我偷给你们的。” 赖升两口子听了大笑,兴儿径直回府,闷头大睡,好好休息了一个晚上,次日起来,晴雯忙给他穿了箭袖:“你呀,一大早急急忙忙的,这大冬天的,哪有什么猎物?” “你不知道,那铁网山是一个庄子,上面的飞禽走兽都是养着给人围猎的,整天闷在家里,都闷死了。”兴儿雀跃道。 “焦大那个老货来过几次,偏生你不在。”晴雯道。 “他要是再来找我,你就说我忙着,明儿得闲了,再去与他喝酒。”兴儿收拾东西出了门。 不多时又跑回来道:“你也别闷出病来,横竖你收着钱,趁空和老妈子一起出去玩去。” 晴雯又好气又好笑:“这话说给你的瑞珠姐姐听去,我没猜错的话,你下一个辞的就是她。” 兴儿听了,扮了个鬼脸走了。 第58章 铁网山的网 “才刚薛大爷的力气还不错,史家那两位侯爷本是习武的,一箭射下了两只麋鹿来。”赖升从对面铺着地毯的地方小跑过来,和管事小厮们闲聊。 对面是铁网山的一个山头平地,王公贵族的公子们打猎一阵劳累了,便蹲在帘毡上饮酒作乐,因时节在冬天,还美其名曰:消寒会。 “珍大爷跟小蓉大爷臂力还行,只是准头不咋滴。”俞禄道。 兴儿呼吸着郊外山头的新鲜空气,坐在草地上伸开双臂,轻轻感受着清风吹过面庞的感觉,遥望田野炊烟,鸟儿和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很喜欢这样,仿佛鸟儿挣脱了笼子。兴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赖二爷,那边有一位公子哥儿,能够几箭连发,把大雕都射下来了,不知是谁家的?” 赖升沉思着,看了一阵对面豪气干云的贵族公子:“我想起来了,那是卫家的,叫做卫若兰,他家祖上也是有从龙之功,世袭武将,只是比不上四王八公罢了。” 当朝四王是北静王、南安王、东平王、西宁王,八公是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宁国公、荣国公,这些人第一代都是有从龙之功的,尤其是贾府,一门两国公,荣宠至极。 当然,那都是过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只剩下一堆爵位不怎么高的子子孙孙了。 兴儿沉默不语,细细打量了卫若兰几眼,按照红楼剧情,卫若兰和史湘云会有交集的,这主要是脂砚斋的提示。 他们刚才跟着主子围猎,气还没歇下来,突然对面乱了起来,只见两位贵族公子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贾珍贾蓉忙着劝说,不停吆喝人,俞禄腆着大肚子:“不好了,薛大爷和仇公子打起来了。” “仇公子是谁?”兴儿笑道。 “那仇公子名叫仇仁,他爹是锦衣卫指挥使。”俞禄道。 仇仁?丑人?这名字起得太好了,兴儿的眼睛滴溜溜一转,马上脸色一变,抱着肚子,愁眉苦脸:“哎哟!我不行了!肚子好痛!赖二爷,俞管事,你们帮忙着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众小厮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俞禄破口大骂:“这小子溜得也太快了。” 兴儿早已经转过了一座山腰,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俞禄把他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赖升也是个老油条,早知情况不妙,眼睛一转,脚步踉跄:“日头太毒了,我中暑了,到那边躲躲。” 说完撒脚狂奔,胡子一抖一抖的。 俞禄等人瞪大眼睛,尼玛你还要脸不?这是大冬天的好不好?你还会中暑? 真是无耻啊! 不过他们一个是大总管,一个是新晋红人,上有主子看好,下有不少人拥护,谁也不敢说什么。那边局面一团糟,人影乱窜,贾珍也看不见他们逃跑,否则他们定要吃板子,俞禄正想着也要逃跑,但他是个胖子,面积大,特别显眼,贾珍一眼看过来就只看见他:“俞禄,快带着几个人过来劝。” 俞禄几乎要哭出来了,火急火燎带人过来,心里对兴儿和赖升咒骂不已。 薛蟠原是在金陵横行霸道惯了的,仗势欺人,无恶不作,诨号呆霸王,生来有几分呆性,到了京城还是改不了,他以为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一下子就和仇仁干上了,各自吆喝了几个小厮,拿枪拿剑。俞禄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怎么劝啊?刀枪可是不长眼的! 俞禄终于明白,兴儿和赖升实在是太机灵了。 再说那仇仁,平时根本无人敢惹,在京城是一个出了名的衙内,他爹可是锦衣卫的老大。仇仁少年就跟人打过架,脸上还有刀疤,是个不肯吃亏的主。他对薛蟠甚是不满,认为薛蟠在金陵仗着四大家族,横着走也就罢了,但是在京城,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他薛蟠算老几。 于是,两个少爷干得不亦乐乎。 “打!打!打得好!”兴儿爬上了远处山腰上的一棵参天大树,拍手称快,咧了咧嘴,顺手摘了一枚野果来吃,那些枝叶遮盖了他,别人也看不到他。 “小滑头,先别乐了,珍大爷那是个什么人,审儿子就像审贼,更何况你我。”赖升气喘吁吁地坐在他下面的老树根上,他虽然是奴才,却是高级奴才,平日也没干过体力活,况且年纪也不小了,脚步落后了兴儿好多。 当日赖升不惜以大总管的身份,折节交纳自己,更送了一个美人丫头过来,那时他颇为落魄,是以兴儿认为赖升是慧眼识英雄,又自忖贫贱之交不可忘,因此他和赖升的关系,比起俞禄要好些。兴儿嚼着果子,吞吞吐吐、含糊不清:“赖二爷别急,你我什么交情,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从这儿左转弯到后面,不是有些猎物和铁网工具么?咱们自去收拾那些东西,一会儿就回珍大爷说,奴才可没有偷懒,也没有趁机逃跑,而是怕有人偷走了咱们辛辛苦苦打来的东西,一点时间都不敢偷闲,一直在这儿守着,没准,珍大爷还会夸你我忠心耿耿呢,你寻思着,可妥当么?” “妙极!妙极!”赖升拍着膝盖叫好,又想想刚才情况不对,吹胡子瞪眼:“还说交情呢,才刚逃跑的时候,你只顾着自己了。” “唉,你老这话就不对了,一则,你老那是什么人,东府大管家,应该比我先知先觉才对。二则,你老还需要我提醒,那不是侮辱你没脑子么。”兴儿嬉皮笑脸,又去掏鸟窝,把几个鸟蛋揣进了怀里。 “鬼精灵!”赖升眯着眼睛,满脸赞赏之色,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竟然是王八看绿豆,越看越顺眼:此君和我是同道中人。 “你且别乐了,赶紧过去拿东西才是正经,这铁网山,原本是一个皇庄的,当年属于张家管着,别小看你吃的一个果子,也是外面吃不到的。仔细点,快下来,那边好像停火了,清点人数要回去呢。”赖升掀开树枝瞅了瞅。 兴儿跳了下来,这货还不满足地把各种果子塞了一包袱:“原来是皇庄?张家的?怪不得色色齐全,哎,你说的那个张家,可是张华的祖上?” “是了,张华就是尤二姐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只是咱们府上亲家太太的那位二姐,看见张华一家落魄了,又看到她大姐姐是我们东府的填房,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当然有点感触,看不起他们家了。”赖升一面打理东西,一面冷笑。 第59章 兴儿的面子 “珍大爷瞧瞧,小的们并不敢偷懒,大爷刚说,奴才就准备好了。”兴儿扛着一捆弓箭,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后面赖升也扛了一堆野兽与工具连连附和。 两个吃饱了撑着的贵族公子一番交手已经停了下来,贾珍满意地这边看看,那边翻翻,不禁大喜:“不错!不错!你两个果然是忠心耿耿的,不像俞禄这个肥货,劝了半天也劝不过来,险些伤到了爷们。” 俞禄嘴角微微抽搐,心里无比悲愤:他娘的,我才是忠心耿耿的啊! 因为惧怕贾珍,却只好惶恐请罪,磕头不绝。 一场对手戏因为有人相劝,倒是没有闹出人命来,仇仁翻身上马,脸上的刀疤像一条毛毛虫一样,他扬了扬鞭子:“姓薛的,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下次你可不会这么好运了。既然没人管你教你,到时候我便让你看看,这京城老少爷们当中,并不是你说了算!” “谁怕谁啊?谁是二十四个月生下来的?谁的下面没有一根几把?有种你也给薛大爷等着!”薛蟠眨了眨眼睛,唾沫横飞,一边说还一边挽起了袖子,整个人一副二笔青年的模样。 贾珍连忙不停给他使眼色,又有史家的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居中调度,才没有再次打起来。那仇仁听得薛蟠说话粗鄙不堪,而且举止粗俗,暗自鄙夷,冷哼一声便策马扬鞭走了。 这薛蟠,在红楼中便是脏话不断的。 如此调停了一段,大家各自告别而回,史鼐、史鼎都是史湘云的叔父、贾母的内侄,原是史家的接班人。史家第一代任保龄侯尚书令,现在不但保龄侯世袭着,而且多了一个忠靖侯,自然是显赫之家了。不难想象贾母未嫁之前是一个名门千金、大家闺秀,史湘云自然也是侯门千金。 不想薛蟠告别之前,看见兴儿在贾府小厮前列,哆嗦了一下,突然憨笑着下马,叫自己一方的人拿了猎物下来,对着贾珍贾蓉道:“这周管事我认识,为人忒也讲义气,今儿个,这些东西,就送予他了罢,还希望二位不要阻挠。” “原是世家之交,何言如此,薛大爷看得起我东府的奴才,那自然是好的。来兴,还不快谢过大爷?”贾珍满不在乎,但是父子两人看向兴儿的目光,都显得与众不同,两人皆不明白,薛蟠什么时候和兴儿有交集了。 下人私传财物需要告诉主子一声,在红楼里,入画的哥哥给她财物,王熙凤等人认为这不合理合法。这个事实,并不是说下人没有财产权,而是私自传递不允许,试想一下,如果什么东西都传递进来了。要是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们看到了不纯洁的东西,贾府高层怎么能够容忍? 所以,下人当然有财产权,最后王熙凤等人都认为入画并没有错,错只在传递人身上,然后传递东西的张妈就遭罪了。 薛蟠之所以询问一声,原因也有这一个,另一个奴才毕竟是属于主子的,故而才如此行事。 “谢过薛大爷,奴才何以克当。”兴儿行了礼,暗自好笑,薛蟠尽管讲义气,但横行霸道也不假,兴儿可不想和他做朋友,那样则是害人害己了。 “嗯!小事!小事!改天得闲了来我铺子逛逛,想必珍大爷也会乐意的。”薛蟠有点不自然地拍了拍兴儿的肩膀,他真害怕兴儿有什么门道,能掐会算,是以心里很是发毛,忽悠几句便告辞了。 众人大是纳罕薛蟠的反常举动,尤其那些小厮们,一脸羡慕不已,能让薛大爷如此客气的对待一个下人,多有面子啊!要是我该多好啊! “那薛大爷,是几时和你交好的?是几时梁鸿接了孟光案?”回家的路上,俞禄在马车上不禁对兴儿有此一问,梁鸿、孟光是戏曲里面的人物,其中孟光是个贤妻良母。 “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明儿再告诉你。”兴儿眼睛转了转,这事怎么能说呢,还不把薛蟠的脸给丢尽了,不过,薛蟠在四大家族之中,确实没什么脸。 俞禄却以为他故作高深,认为兴儿果然手段非凡,八面玲珑,在他面前愈发不敢胡作非为了,多了一丝敬畏。连俞禄这个刁奴都这样,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殊不知贾蓉此番甚是高兴,上次兴儿拿尤氏来压他,他无可如何,今日却依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见兴儿办事老到,又是自己老婆的人,便又叫了他过来吩咐道:“天也晚了,父亲叫我在前面寻个下榻之处,你说哪里好?” “回小蓉大爷,进了城郊,附近有府上家庙,铁槛寺也好,水月庵也行。”兴儿道。 “不妥,又不是红白喜事,犯不着去家庙里,你过来。”贾蓉悄悄附耳:“你先去把那个村子收拾妥当,我先行一步,在前面外城义庄往左拐,便是我两个姨妈家……嘿嘿……然后你赶快到来,你为人机灵,找个由头随便告诉我父亲……切记!切记!” “我……”兴儿张大了嘴巴,心里来了一句:卧槽! 亏得贾蓉还是个爷们,却时时刻刻不忘他的两个姨妈,真是日了狗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在贾蓉一马当先去了之后,兴儿又头疼了,不得已把城外附近的一个村子收拾出来,给了村民们好多钱,其中有一个村姑叫二丫头,兴儿带了人,倒是没有为难他们。 然后他又说小蓉大爷预备给珍大爷你老置备些皮毛褥子,怕你睡得不舒服,贾珍听了甚是满意,也答应他前去接应。 兴儿和贾蓉都不知道,他两个走了没多久,贾珍老毛病又犯了,里外的下人刚休息了,他还没碰过床,便悄悄拉了赖升来,干咳一声:“前面外城往左拐,是拙荆的娘家,听说近来过得不大如意,我准备去看看,嗯……你明儿带了人一起进城,我带了喜儿寿儿两个先行一步,晚了,城门就关了。” 赖升干了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贾珍是个什么货色,名义上是去看看,其实不知道要干些什么肮脏的勾当,他自己佯装不知道,说了声“是”。 待得贾珍前脚刚走,赖升眼神闪烁,叫了几个人来:“珍大爷身体有恙,不便在此久坐,着我进城找个大夫去,出来两个跟了我来,余者由俞管事带领,明天进城。” 却不知赖升带了两三个人刚走,那个村姑二丫头隐约看见屋檐下跳了几个黑衣人下来,她目不识丁,只是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夜,风吹草动。 第60章 二马同槽,二尤之变 “做奴才做到这个份上,我真是窝囊。”兴儿百无聊赖地靠在尤家马棚外面的栏杆上,望着中天月色,雪夜里的冷风冻得他毛骨悚然,他不得不从怀中拿出一瓶酒来喝,借此温暖一下身体。 偷偷往里看了看,堂屋中灯光昏暗,隐隐有贾蓉和尤二姐、尤三姐的调笑声,至于尤老娘,要么是睡着了,要么是假装睡着。 贾蓉心花怒放地出来,拿了一个元宝放在兴儿手心:“给!事情今晚多半要成了,嘿!装个什么清高,我丢些银子过去,她们没有不从的。来兴,好好看着,记住,一有不对劲,立马通知我!” 说完贾蓉又进去了,那次“偶然”撞见父亲贾珍和老婆秦可卿在一起,委实对贾蓉打击特别巨大。因此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煎熬,想着发泄一番,可父亲那个样子,在忠孝理念深入人心之下,他终究做不出什么反抗。 唯有发泄在和贾珍平辈的女人身上,贾蓉才会有一种变态的快感,这是他对二尤念念不忘的原因,否则他要玩什么美色,有的是钱。 而尤二姐、尤三姐呢,家境落魄,因为时常进出宁国府,见惯了大户人家的排场,所以一般人家她们可看不上,而且她们都是美貌异常,自觉如此才不是糟蹋了天生的绝色。 兴儿认为,她们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和钱财做交易。 “都是可怜人哪!”兴儿感叹了一句,尽管他对二尤已经点破过,但是,也许在二尤眼里,自己一个奴才,值得什么?他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不骂他一句多管闲事就算好了。 兴儿有些自嘲,突然耳朵灵敏的他听见外头街上有马蹄声,落魄的尤家是没有下人的,兴儿自己去开门,把头往外一瞧,只见左方一队人马要近一些,只有一个人。右方的比较远,但那件特殊的鹤氅兴儿认得,分明是贾珍。 正在他摸着下巴想着如何行事的时候,赖升下了马来,狠狠一踱马后面,那马儿狂奔去了。赖升急不可耐,快速拉了兴儿,关上了门,躲在堂屋附近的一个隐蔽角落:“周兴儿,你听清楚了,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关咱们的事!” “你……”兴儿刚要说什么,赖升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原来贾珍已经下马开门进来了。 喜儿和寿儿牵了马过来马棚,喜儿惊疑道:“怎么有马?府上大奶奶的娘家原是落魄了,这几年都没见过。” “是小蓉大爷的马,那马鞍子我认得,前儿叫我换上的。”寿儿说完脸色一变。 喜儿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关咱们的事,嘴巴闭紧一点。” 寿儿紧紧咬着嘴唇,身体在颤抖着。 贾珍细心整理了一下着装,昂首挺胸,人模狗样地准备进去,忽然听得马棚里的马儿互相蹄打,估计是在抢食吃,雪夜里听起来特别刺耳。 “二马同槽……”贾珍喃喃自语,却以为是喜儿和寿儿的马,便不以为意。 上次勾搭儿媳妇秦可卿,被儿子贾蓉撞破,使得他的老脸丢尽了,贾珍想起都会脸红。后来他几次三番,使尽了招数,钱财、衣服、珠宝,凡是女人喜欢的东西,对儿媳妇一点都不亏待。无奈秦可卿守紧了,因此一直没有得手。 这件事让贾珍心里十分不自在,尤氏对他来说是人老珠黄,两个小姨子却漂亮得不得了,而且这种事情想想他都觉得刺激,于是也把心思放在了二尤身上。 贾珍还在那儿犹豫的时候,兴儿不顾赖升劝说,飞快从后门回转,来到尤老娘寝室,死活弄醒了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假装睡着的尤老娘,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几句,兴儿最后道:“亲家太太,要救你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只能听奴才一言了。” “行,我身子骨不好,老了,小哥儿背了我去吧。”尤老娘羞愧难当,毕竟放任两个女儿那样,为了贪图钱财,不劳而获,她不闻不问,就等于默许。 兴儿不由分说把尤老娘背了过来,好在两间屋子距离不远,贾珍因为打扮费时,又因为二马同槽出神了一会,还没有进来。 “妈,这是……”尤二姐在床上脸红如血,贾蓉已经睡死了。 “周兴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尤三姐只穿着抹胸,泼辣大胆的她,却脸都没红。 “珍大爷在外边,要死还是要活,你们自作主张,我管不了太多。”兴儿淡淡道了一句,二尤面色一变,急急忙忙整装待发,看见贾蓉睡死了,才放了心,那尤三姐,还把贾蓉身上值钱的东西收刮一通。 兴儿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尤老娘还在犹豫,他一下子打晕了尤老娘,快速把尤老娘的衣服乱扯一番,二尤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他连忙拉着她们跑出后门。 “快!要不然来不及了,丢尽了脸面,珍大爷要么就此要挟你们,把你们当做玩物,要么从此以后不待见你们,哪里讨活路去。”兴儿拉了她们出去后面墙角,也不回尤老娘的屋子。 “你……”尤二姐脸色一红,冷冽的朔风使得他半露的肌肤变得嫣红,兴儿急忙脱了衣服给她披上,尤二姐愈发说不出话来。 尤三姐比较利索,拿了衣物出来,这会儿自己穿上,轻声笑道:“你何必这么慌慌忙忙的,那贾蓉并没有怎样,被我和姐姐灌了一通酒,就醉倒了!” 兴儿皱了皱眉头:“那你们怎么睡在一起了呢?” “你也把我们看得什么都不是了,他拿你把风,不就是证明还会有人来?索性叫姐夫来看见了,让他死了这条心!”尤三姐冷哼。 “那样最好不过了……”兴儿哑然失笑,由衷替她们高兴:“只是……你们这样,也不是个过法,何不自己做些针线活,深居简出,远远躲避,少和他们来往,才不会害了你们。” 尤三姐颇为好笑,蹲下来挨近兴儿,不断拿前胸挤压他,尤二姐脸红得不得了:“三妹……” “姐姐你怕个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尤三姐撇嘴:“这小子屡次三番救我们,我试试他是不是假正经,英雄救美,美女以身相许嘛!” “三姐,你这不是以身相许,分明是恩将仇报啊!”兴儿挪了挪身子:“嘘!小声点,我听到了脚步声,珍大爷进去了。” 尤二姐见他们两个那样,自己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贾珍掀开帘子,眼神如太阳一般火热,饱含期望,脑海尽是尤二姐温和体贴的样儿,尤三姐那苗条的身子,薄薄的樱唇、长长的头发,那等绝世尤物、温香软玉,即将在自己的胯下肆意的欢呼…… 何等畅快啊!贾珍激动得血液沸腾,缓缓走了进去…… 第61章 贾蓉之死,人伦惨剧 外间的烛火还燃烧着,烛光昏暗,那燃烧尽的蜡烛,点点滴滴落在灯台上面,犹如闺阁女子的泪水一般。 贾珍急速平复了沸腾的血液、激动的心情,他在想着,总不能一进去就进入正题,还得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那样才有些趣味。 他怀里已经准备好了很多的胭脂水粉、玉佩、项链、戒指等等之类的东西,手里还提了酒和各种礼物来。 贾珍在女人身上是着实有一手的,红楼梦有一个片段体现出来了。就是王熙凤、贾宝玉中了魔法的时候,众人去劝,薛蟠非常着急,挡在香菱前面不让贾珍看到。因为薛蟠这个狐朋狗友非常明白,贾珍惯会在女人身上做功夫。 连薛蟠都这么防着贾珍,贾珍也太可怕了。 里间虽然还有灯光,却听不到笑声,贾珍眉头一皱,掀开帘子,只见案上放着打猎用的弓箭,刺绣的东西放在炕上,各种工具的摆放显得有些乱,贾珍更是疑心:三姐看似泼辣,但二姐是个会勤俭持家的女人,何以如此? 视线看向床上,蚊帐已经放下来了,既然睡了,为何还有灯光呢?他本来就是董卓进京,心怀鬼胎,所以一直没有出声,想要吓两个小姨子一跳,把前戏搞热闹一点,哪里想到,这个诡异的场面,倒是吓了他一跳! “二姐?三姐?你们大姐姐,拖了姐夫我来看你们,岳母安好?”贾珍抹了抹胡子,但是久无人声,这个成熟的男人终于失去了耐心,拿出腰间的剑鞘,轻手轻脚走过来,挑起了蚊帐。 “畜生!” 接着便是一声愤怒到了极致的嘶吼,那个声音,甚至盖过了二马同槽的声音…… “看到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岳母睡在一起,珍大爷那个性子,岂能不暴怒。”兴儿在墙角下瑟缩着,暗暗好笑。 “周兴儿,你为什么这么阴险,一来,那是我娘,二来,你这不是陷害了小蓉大爷么?我娘已经老了,倒是没什么,况且我们如今是小户人家,也传不到哪里去。”尤三姐不满地冷哼一声。 “三妹,你还是想得不周全,兴儿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倘若不拿娘亲出头,姐夫看到蓉哥儿睡在咱们的闺房,难道不会想到我们头上来?倘若不把娘亲打晕过去,以姐夫的霸道,娘亲岂不会说出实情?而且,假如姐夫看到我们和蓉哥儿那样,势必就此要挟,日后也要我们和他那样……”尤二姐咬了咬嘴唇。 兴儿心想:这个尤二姐,倒是看透了我的心思,难为你明白我的苦心。 “咱们两个不好也就罢了,为何也要把娘亲牵扯进来?”尤三姐扑在尤二姐怀里,无声的啜泣着。 兴儿看了看她们,唉声叹气了一会子,又听得前屋有动静,便站起来,偷偷在窗子的缝隙之中打量。 只见屋子里,贾蓉早被吓醒了,衣冠不整,看到自己竟然和名义上的母亲的母亲睡在一起,不由得脸色惨白,跳了起来:“父亲!你听我解释!” “孽畜!你个没人伦的孽畜!今天我这个当爹的,要清理门户!”贾珍怒发冲冠,手中拿着宝剑要杀贾蓉,他们出来围猎,身上都携带着兵器的。 贾蓉逼不得已,有口难言,只得翻箱倒柜,又掀翻了桌子,陡然看见上面的弓箭,便拿过来格挡,口中低声下气,解释不清,那尤老娘又是晕过去了的。贾珍管儿子全靠暴力,哪里会听他解释。 于是这般乱窜了一阵,贾珍见往常逆来顺受的儿子竟然敢反抗,更是怒火交加,怒不可遏,原本火气还没有多大,却越来越不能控制了。 说起来他家暴力教育是祖传的,贾珍小时候,贾敬对他也是非打即骂,他并不敢反抗,而贾蓉的反抗,贾珍觉得不能容忍,刀光剑影越来越快。 殊不知贾蓉完全是自然反应,当生命受到了威胁,他理所当然要求生。以前不能反抗,那是生命没有威胁。而且,贾蓉想,父亲的怒火来得太奇怪了,他连对儿媳妇都那样,为何偏偏不允许自己做相同的事情呢?贾蓉思忖:到底是谁陷害我的?两位姨妈去了哪里?父亲对我已经起了杀机……是了,他肯定是故意如此,置我于死地,然后他再把尤二姐、尤三姐当做禁脔。 “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贾蓉不禁悲从中来,使出全身力气,用弓箭横着挡住了贾珍的宝剑。 “当儿子的,你为何四处躲避?好啊!学会骗我了!说是孝敬我,其实呢,来到这里厮混来了!”贾珍的宝剑呈力劈华山之势,逼得贾蓉跪在地上。 兴儿的视线看得不全面,突然见到贾蓉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随即弓箭往下一划,露出了绝望的脸色,弓箭旋即刺到了贾珍的下体。而贾珍咬紧牙关,冷汗直流,忽然一剑贯穿了贾蓉的胸膛…… “快!快!二姐,三姐,跟我来!”兴儿紧锁的瞳孔依旧保持着,心里嘭嘭嘭乱跳,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控制,迅捷地拉了二女,从后门跑出去,片刻来到附近的义庄上。 “今天晚上,你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也没有救过你们。你们在义庄躲避一晚上,委屈了,若是第二天有人问起,就说去了东府,在小蓉大奶奶那里留宿了一晚。”兴儿力气比较大,背了她两个,就着树,翻墙进了义庄。 “多谢小兄弟仗义相救。”尤二姐过来福了一礼,二姐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知晓事关重大,怕是担心贾珍会杀人灭口,兴儿才如此做的。且她是与人为善的性子,言语称呼、举止行动都没把兴儿当做奴才。 这让兴儿对她好感大增,尤二姐怕那些棺材,反而是尤三姐搀扶着她,给她打气。兴儿临走前,尤三姐还回过头来,对他回眸一笑,媚态横生。 倒不是三姐喜欢兴儿,而是尤三姐喜欢这种玩笑,兴儿啼笑皆非,这个时候,他没有心情调戏良家妇女了,边走边想:“明儿若是珍大爷问起,我就说在路上耽搁住了,没能进城,反正只有赖升见过我,扯不到我身上来,只盼那尤老娘识趣,不要说出我来……” “兴儿,你不该插手的……”赖升像鬼魅一样从后面拍他肩膀:“你记住了,我还在城外村子里,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我不能见死不救……”兴儿抱着头狂摇:“赖二爷,你这么袖手旁观,还不是想着把贾府的银子往自己家里搬,或是看他们内耗尽了,与他们划清界限,或是在赖家里,争取你这一房的地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赖升提着兴儿的衣领子,气息在冬夜里化成了白雾:“你虽然聪明,到底太年轻了!” 说完如幽灵般消失了,兴儿倒在墙根下,只觉得有无穷无尽的悲凉,就像冬夜下不完的雪花一样。 第6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蓉大爷是自取灭亡,也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原因”兴儿给自己找了一个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理由,自己想那时只是为了救二尤的性命,根本未想到还会搭上贾蓉一条性命的。 但是贾蓉曾经用晴雯威胁过他,因此他并无多少愧疚之情,这样一想,兴儿觉得心理平衡了不少。 冷冽的寒风吹过,脖子上凉飕飕的,兴儿兀自出神,却不想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已经架在了他身上,一个冷漠的声音道:“小子,反间计,连环计,再加金蝉脱壳,玩得不错嘛!” “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什么。”兴儿瞳孔一缩,不自然地往墙根后退,避免刀子和自己接近,然而退无可退了,眼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三个蒙面黑衣人。 那个拿刀比着他的人摘下了布巾,露出了一张令人作呕、食欲不振的刀疤脸,正是白天所见的仇仁仇公子:“你不明白,那最好不过了,本来想着,以你这样的机灵劲儿,竟然是一个奴才,真是庞统做知县,大材小用。莫不如另寻明主,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啊!” “卖主求荣,人神共愤,再说小的无一技之长,公子过奖了。”兴儿不动声色,眉毛低垂,斜向下看着那把凛冽的刀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仇仁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宁国府的人,那都是什么货色,你看的还不够清楚么?小子,不是我高看了你。你虽然是个小幺儿,但是从白天到晚上,你身手颇为矫捷,而且,你的手上有茧子,臂力也非凡,要说一技之长,来咱们锦衣卫做一个力士,那是绰绰有余的!卖主求荣?我朝以孝治天下,我不否认这忠孝二字,但也得因人而异,服侍贾府这些人,也未免过于迂腐了!” “公子过誉了,小的即便有些身手,也是常年扫地抬轿子搬货物出来的,并没有练过家子,何德何能”兴儿手心捏了一把汗。 仇仁的面庞变得狰狞,刀疤脸扭曲着:“你废话太多了!原是要你做个宁国府父子聚麀不伦的证人,没想到你不识抬举!你既然看到了我的真面目,就没有活路了” 他向身后一人使了个眼色,那名锦衣力士瞬间举起刀子砍了下来,兴儿面色惨白,绣春刀无声无息在他头上划过。 冷风依旧吹着,那一瞬间,兴儿仿佛又走完了两辈子。 睁开眼睛,三人还在前面站立着,仇仁笑着拍了拍手掌:“不错!不错!有胆识,我喜欢你这种人。今晚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却是无趣得很,哪里想到遇上了这么一个有趣的人,你自求多福。” 说完三人走了,速度比起赖升,何止快了百倍。兴儿吐出一口气,死了一般的靠在墙上,这回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忽然他的头上飞起了几撮头发,管事的小帽子,已经在一丈之外停留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远处关厢,仇仁翻身上马,刚才一言不发的锦衣校尉道:“公子,要不要探清此人的虚实?” “不必了。”仇仁道:“才刚我们返回来,半路暴打了薛蟠一顿,谁想到薛蟠竟然是个怂包,一点也不经不住拷打,但本公子可是记仇的人,早晚要把铁刷子、勾肠、烙铁用在他身上,那才有趣嘿嘿” “哈哈哈!”锦衣校尉和力士开怀大笑,似乎想起了一些用刑的画面,抖动着身体畅意笑着。 原来仇仁不放过白天之仇,分别之后,又返回来,暴打了薛蟠一回,他们三人都是练过的,薛蟠和他家奴哪里是对手,被打了个半死。轻轻松松出了一口气,觉得不过瘾,又察觉贾珍贾蓉行动有异,便又跟了过来,于是一切经过,都被他们看了去。 “这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在金陵横行霸道惯了,在京城一亩三分地上,他们算个什么,不过仗着祖宗恩德,等新皇一登基,可就没好下场了。而且,他们和忠顺王爷并不怎么对付,公子何不,收集他们的罪证,卖殿下和王爷一个好儿?”校尉道。 “愚蠢!这事还轮不到我来做,勾结党羽,那可是主上最痛恨的事情,尤其是亲王”仇仁呵斥。 “公子,别忘了冯紫英是和北静王交好的,那北静王水溶是个出了名的贤王亲王能压他一头,府里的长府官一出来,那迂腐的贾政,肯定屁都不敢放一个”力士道。 “冯紫英”仇仁痛恨地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行了一阵,才缓缓开口:“行,你们给我盯住此人,查他所有的资料,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最好能死心塌地,为我所用。” 雪花飘落,覆盖了马蹄足迹,半晌悄无声息。 “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莫名其妙”兴儿戴上了帽子,看了看尤家院子,静得非常诡异,其实他好几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面对死亡而产生的恐惧,当然是有的,但他有时候也忒滚刀肉了些,而且有一点赌徒的拼命三郎的架势,最后,他还是赌赢了,侥幸活了下来。 他找一家客栈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城,找到了薛蟠送给自己的东西,身上还有贾蓉的赏钱,可谓收获颇丰,便跟俞禄一起回了宁国府。 这一天赖升忙得不可开交,兴儿第一时间找到了他,他俩就像没有发生过昨晚的事情,兴儿拉了他悄悄道:“喜儿和寿儿两个呢?怎么今天不见了他们?” “他们突然暴毙了!”赖升有些讳莫如深。 “暴毙了?”兴儿捏紧了拳头,不用说喜儿和寿儿会帮着打理贾蓉的尸体,见到了真相,事后,贾珍为了掩盖事实,也把喜儿、寿儿毁尸灭迹了。那么,如果昨天自己贸然出现在贾珍面前,那后果 “小蓉大爷是病死的,你听说了吗?是在围猎归途中,突然猝死的,民不举官不究,而且,喜儿、寿儿死了之后,东府的人都看到,小蓉大爷的尸体完好无损。”赖升笑了笑,突然又变成了满面悲戚,似乎死的是他的儿子。 “对!对!小蓉大爷是病死的,我也亲眼所见,也是今儿看到的。”兴儿连忙点头。 “嗯,珍大爷有话问你,你仔细一点。”赖升也点了点头。 兴儿拍了拍胸脯,刚要转身离去,赖升低声道:“其实你做的这个结果也不错,要是两个人都死了更好,免得将来连累了咱们!” 兴儿咽了口唾沫,他看到赖升很是快意,只是一见到人,赖升又变得死了娘一样的痛心疾首。 第63章 不能人道的贾珍 白幔飘飘,人来人往,连兴儿自己的黑色管事服上,也有了白色,那些搬着东西的小厮,更是一全套的白。兴儿面无表情,踱步来到了会客厅,那里也是人满为患了,他行了跪拜礼,贾珍坐在座位上,拄着拐杖,仿佛一下了苍老了几十岁:“来兴,昨晚你是去接应小蓉大爷的,为了什么,变成早上才进城的?” “回禀珍大爷,又是年节将近,京城各门各户的税收庄子,进城上供,马车来往络绎不绝,奴才因为晚一步才进城,淹蹇住了,不得不回下榻之处,还请大爷恕罪。”兴儿恭恭敬敬。 “胡说八道!他们进得去,偏生你就进不去么?”贾珍的眸子如鹰隼一般锐利,斩草要除根,他不想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小的确实是在郭外歇息了一晚,有俞禄等人作证,否则小蓉大爷突然病,奴才知道了岂敢耽搁,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珍大爷撒谎。小的愿意在小蓉大爷灵前随起举哀,以表奴才一片忠心!”兴儿说得声泪俱下,不停用袖子擦眼泪。 “好!好一个义奴啊!”右座位上道貌岸然、清俊儒雅的贾政道。 “可怜哪!”贾赦加了一句。 贾珍眼神微微闪烁,抹了抹胡子:“好!好啊!但你毕竟耽搁了一会,先下去领二十棍驮水棍,再来办事吧。” “是!谢珍大爷!谢诸位老爷!”兴儿一副感恩戴德、感激不尽、感激涕零的样子,即便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生出恻隐之心。 “璜儿,你去请阴阳司请监天钦。” “蔷儿,你去玄真观说给太爷一声。” 等兴儿走了,贾珍如是吩咐贾璜贾蔷,二人领命而去,贾珍突然站起来,下人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心痛得流出了眼泪:“好好一个儿子!偏生就这么病死了!我这长房之内,灭绝无人了啊!” 说着贾珍不停拿拐杖敲地,那副悲伤的情绪,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比起孟姜女苦倒长城八百里,也丝毫不逊色。 “是啊,人怎么就这么没了?”贾赦怀疑地看了贾政一眼。 “匪夷所思啊。”贾政抹了抹胡子,东西两府虽是一家,但却是分开了的,因此贾赦、贾政这两个叔叔也不便多管。 “切不可伤心过度,还该想着如何料理后事才是。”贾政站起来,走过来淡淡对贾珍道。 “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贾珍痛哭流涕。 兴儿领了二十驮水棍出来,又是疼痛不已,但好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借此伤痛和赖升请假,赖升准了他几天养伤。 返回会芳园的下房,只见贾蓉在此停灵,请了一百零八位道士、一百零八位和尚度,红油柱子门前右边,白幔飘飘,赖升媳妇也在忙着,兴儿道:“这会子可有得忙了,按七七做好事,送讣闻。” “可不是么,偏偏珍大奶奶病倒了,小蓉大奶奶又要守孝,你要是不帮忙着,东府又要乱套了,这个去了,那个又来了,没个定数。”赖升家的抱怨。 “珍大奶奶病了么……”兴儿疑惑了一下:“那棺木是用哪里的?” “是薛大爷抬来的,听说是出自潢海铁网山的樯木,原是义亲王要的,只是义亲王坏了事。西府二老爷也劝过不妥,无奈珍大爷不听,这会子大明宫内相来了,珍大爷为了铭旌上写得好看,花了几千两银子,还要给蓉哥儿买一个龙禁尉呢。罪过可惜,这四个字,倒是顾不得了。”赖升家的咂嘴。 “是么,还真是奢侈。”兴儿敷衍几句走了,心想:贾珍啊贾珍,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要僭越,谁也救不了你,我哪里理会得那么多,我看你是良心不安才会如此,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他本想回自己的下房,半路却被贾蔷拉住了:“周管事,烦请和我一起去都外一趟。” “太爷是个好说话的,我刚被打,没法去。”兴儿道。 “放心,我有车。”贾蔷死活拉了他出来,兴儿拗不过,好在打板子的人是认识他的,打得较轻,到了郭外,贾蔷淡淡道:“我总觉得,这事有蹊跷,往常我和蓉哥儿相处极好,也不见他有什么病。” 兴儿自知贾蔷怀疑他,故而才拉他出来的,他冷哼一声:“第一,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珍大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第二,我虽然是奴才,却不是你的奴才,你不想想,贾府有多少族内子弟,排队似的排在外围呢,他们有几个比得上我。想质问我,蔷哥儿是不是越俎代庖了呢!” 兴儿狠狠打了一下马,马车去得愈快了,贾蔷脸色阴沉,说不出话来。他今天的一切,是依仗着贾珍得来的,既然贾珍都这么说,他确实无权对兴儿怎么样。 守城门的卫兵挪动了一下麻木的脚,那辆马车离他越来越远了。 赖升虽是大总管,却和兴儿一样不愿意得罪人,巴不得息事宁人,明哲保身,这样一来,宁国府的丧事一团糟,各方世家来送丧礼也没人陪,贾珍唉声叹气,宝玉过来,向他推荐王熙凤,贾珍拍手叫好,于是颤颤巍巍去了西府。 宝玉搀扶着贾珍,贾宝玉对王熙凤有赞赏之意和姐弟之情,王熙凤既是他的嫂子,也是他的姑舅表姐。贾珍只敢走小碎步,真是一步一个脚印哪! 也怨不得他,贾蓉格挡的那一箭,刚好刺到了贾珍两腿之间的某项零件,步子大了,会扯到的。 此事使得贾珍非常怨恨,倒是让他对贾蓉的自责、愧疚之心少了很多。本来想着,贾蓉一去,尤二姐、尤三姐、秦可卿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却不想,从此以后,他自己再也没有男儿本色了! 贾蓉的死亡,他能够压下来,这算不得什么,红楼秦可卿死亡,他也压下来了,只是现在,却让秦可卿和贾蓉对换了,而且,他还赔上了自己的老二,尤氏又是多年没有怀孕的,佩凤、偕鸾、文花也没有,那都是他贾珍纵欲过度的缘故。 宁国府长房,也是彻底绝后了,贾珍除了有点淡淡的不安,还有一丝悔恨,当初,自己娶尤氏、贾蓉娶秦可卿,他是有目的性的,因为尤氏、秦可卿的娘家势力威胁不到他们,不像王夫人可以制衡贾政。这样,他就可以在宁国府翻过来翻过去的玩,虽然父亲贾敬还活着,但贾敬却不管了。 谁知物极必反,疑神疑鬼的贾珍不免往报应上去想,于是丧礼只求肆意奢华,让鬼神不会再来谴责自己。 兴儿的动作,贾珍原是怀疑的,可是尤老娘并没有开口,一味伤心落泪,而那时也看不到兴儿的存在。尤二姐、尤三姐回来说过了这儿来,绝口不提见过贾蓉,贾珍没问,也就信了。 第64章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宝玉搀扶着贾珍走进容禧堂东面的王夫人院,邢夫人和王夫人并排坐着,邢夫人道:“你连日身上不好,该歇歇才是,何用过来请安。” 贾珍刚要行礼,两位夫人见他行动不便,皆免了礼,让他在下面一个凳子上坐着,可巧王熙凤从外间进来了,穿着毛绒绒的外套,步伐略显急促:“噢,大哥哥……” 贾珍疲惫地点了点头,转身面向邢夫人:“大太太,我那府里,场面着实不成个体统,太太的侄儿媳妇,好巧不巧又犯了老病……而侄儿又分身乏术,所以烦请大太太,允许大妹妹过来打理几个月……” 邢夫人听了,想了想:“你大妹妹虽说是我的儿媳妇,却在你二婶子家做事,你问问你二婶子才是正经。” 贾琏是贾赦的嫡子,按理,王熙凤原是要在贾赦那边做事的。红楼梦里,赖嬷嬷说王熙凤不帮着婆婆邢夫人,却要帮着王夫人,这话虽然是玩笑,却反应了王熙凤和邢夫人的婆媳矛盾是必然的。 原来的那个兴儿也对尤二姐说过,说是王熙凤来王夫人这边做事,邢夫人常抱怨自家的事情不管,却要管别人家的。长袖善舞的王熙凤,婆媳关系处理得不是很好。 “她还是一个孩子,哪里经过这种事情?”王夫人犹豫不决。 “婶子不看在侄儿面上,就看在死了的份上吧。”贾珍不能自已,就要下跪。 王熙凤连忙道:“太太,大哥哥这么恳切,太太就从了吧,哪怕我有什么不能办理的,问大哥哥、大嫂子、太太就是。” “既这么着,你就过去吧,可不要自己想什么做什么,请教你哥哥嫂子才是正经。”王夫人和蔼可亲地笑了笑,老王不发怒的时候,你永远想不到她还有隐藏的一面。 “西府里怎样,东府里就怎样,大妹妹千万不要为了顾及我,而纵了下人,不然我也不依。”贾珍很会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了宁国府对牌,宝玉接过,过去交到王熙凤手中。 王熙凤拿着对牌,喜欢得心花怒放,却看到王夫人的目光,才遏制住了。她原是喜欢卖弄才干,喜欢排场和虚荣,而且自尊心也特别强,不喜欢让人看到她的软弱。别人越是满口奉承,她越想支撑着病体管家。 “太爷炼丹也太痴迷了,也不管孙儿之事。”贾蔷和兴儿一边返回宁国府,一边委婉说道,出来时候的表情,已经不复存在了,变得温文尔雅。 “不算什么,据说当今圣上也喜欢炼丹,梦想长生不老,一旦得到了荣华富贵,便想着永生了,从古至今,也太多了。”兴儿想想拜见贾敬时,贾敬只说了他知道了,也不愿意回来,也许是他看破了,也许是在追求长生不老。 他们回话贾敬时,一直在玄真观跪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那玄真观,虽是道观,却还富丽堂皇,非寻常寺庙可比,估计贾敬追求永生的成分要多一些。 “听说周管事能掐会算,不如,也替我算一算姻缘,改天我请你。”贾蔷看他想要回去,又拉住了他。 “你几时听说的?听谁说的?”兴儿诧异。 “薛大爷,还有下人们不也这么说么。”贾蔷道。 兴儿看了看他,心想:这薛蟠和下人们也太碎嘴了些。不过,贾蔷和死了的贾蓉,深得王熙凤信任,连害死贾瑞也任用了两人,我不妨对他好些,有了人情,可避免日后王熙凤支使他来害我。二来,贾蔷又深得贾珍重用,以后有事,他也能帮我说上话。 “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和江湖上骗吃骗喝的道士学来罢了,蔷爷既然有雅兴,你说一个字,我帮你测测。”兴儿笑道。 “怜字,如何?”贾蔷想了想。 “怜?”兴儿深深看了他一眼:“怜之一字,乃是由心而生,有感而发,她得你心,你也得她心。这个字的另一半,和鳞相近,鱼生活在水中,此女,必在江南。” 注释:怜的古字是“憐”。 “江南?”贾蔷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兴儿已经走远了。 会芳园搭起了灵棚,客人车水马龙,园子里咒语声、乐器声连绵不绝,铭旌上写了一条长长的条幅,据说是贾珍在逗蜂轩接见大明宫内相戴权之后,委托他捐了一个五品龙禁尉的官,三千两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戴权又委托了户部堂官老赵,才促成此事。 此情此景,不得不让兴儿感叹,真是见了大世面了。 逢此忙碌之时,兴儿因为有伤得空休息几天,回到下房来,正想着把薛蟠送的东西拿出来大快朵颐,再把新得的梯己交给晴雯,谁知瑞珠袅娜地过来了:“小蓉大奶奶还在灵前哭丧呢,泣不成声。” “噢,她的病好些了么?”兴儿道。 “好好吃药,也没事了。”瑞珠欲言又止:“只是,你别去招惹她,她恐怕不待见你呢。” 兴儿沉默了,以秦可卿的聪明,或许也会怀疑他的:“瑞珠姐姐,这是一个良机,千载难逢,你告诉小蓉大奶奶,趁机会,在铁槛寺停灵之后,以守孝为由,送小蓉大爷的寄灵回江南老家去。那样,在礼法面前,便是皇上来了,也会允许她的。” “不错,这是一个好办法。”瑞珠点点头,说了几句便起身:“我要回去了。” 兴儿听得话里有话,急忙来拉她:“姐姐要回去?回哪里去?” “回娘家去,不然能在这里待一辈子不成?你别这么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了,像个什么样子呢!”瑞珠拉开了他的手:“奶奶说了,我服侍了这么多年,年纪也大了,该放我出去。我娘这么多年也得益于我不少,骨肉至亲不能团聚,也该回去了。” “奶奶为什么打发你走……”兴儿轻声道:“等几年,我也要出去,为何咱们不一起出去。你回去了,你娘也会再次卖了你……” “自古忠孝两难全,不然,咱们算什么?”瑞珠抬起头来直视他。 “我……只要姐姐愿意跟我,我不管怎样,也会向奶奶讨了姐姐来。当时我举目无亲,幸有姐姐相救,你如何待我,我就如何待你,为何今日,反而不相信我了呢。”兴儿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你成日家喜欢读书,孟子怎么说的?”瑞珠轻声道。 “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者,父母国人皆贱之。”兴儿喃喃自语。 “是了,你比我还明白,忘了我吧,你身边还有比我更好的。那块帕子,以后看到它,就是看到我,若是不然,情愿它烂了。我也不要你陷我于不孝,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瑞珠抹泪走了。 第65章 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瑞珠已经把话挑得这么明白,是必走无疑了。兴儿若是留她,则如她所说,陷她于不孝,若是不留她,他便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一样东西丢失了。 放得下三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比攀登珠穆拉玛峰还要艰难百倍。 “咳咳”兴儿扶着胸口坐在炕上,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罢了,罢了,她若是坚定不移地想着我,又怎会两面为难。她有她的苦楚,我若是不分青红皂白留她,说不定会害了她,岂不是白费了我们彼此的一番苦心。可知天下事,并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有时候我努力了,到头来还是徒劳无功。” “一日不见,这就如隔三秋了?嗤!”晴雯冷笑着从里间出来。 “好了,这会子我不好过,你别来怄我的气。”兴儿没好气。 晴雯冷眼旁观,她从小并无父母亦或者兄弟姐妹关爱,更不知体贴为何物,是以依旧掐尖要强:“是了,瑞珠是什么人,她是小蓉大奶奶身边的贴身丫头,也算一个副小姐,成日家无人不听她的话,敬佩她,诚服她。我不过是个奴才的奴才,你动不动也能冲我发脾气,我算什么呢!你敬她,也不敢对她说一句不好的话儿,却不待见我,有事没事都冲我来!” “你你”兴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就说,这会子就应了,当真是冲着我来的,我果然是个不好的!”晴雯微微扁嘴。 “唉!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兴儿离坐起身,一股脑儿冲出了下房,他那样心酸难受,晴雯不开解他也就罢了,她原是没有那个义务,但还来怄气,雪上加霜,火上浇油,别人有雪中送炭,自己却锦上添花也无了。 兴儿更是百无聊赖,心寒不已,一个劲往后门走去。 “最好也和她一样走了,别回来。”晴雯摔帘子走进去,把刺绣好的一个香囊绞了,拿来泄火,自己也是心酸地躺在床上。 兴儿不清楚晴雯姑娘想着什么,差不多一年的岁月,晴雯每每见得兴儿和瑞珠眉目传情,把自己视有若无,因此心中老大不自在。 这或许还升级不到喜欢或者爱的那个层次上面,但是呢,那时兴儿为了弥补她,也不叫她受苦受累,有了好的也想着她,有了吃的玩的都想着她。日久天长,便令她产生了一点依恋之情。 从小没有任何一个人关爱的晴雯,总想着日子能如此持续下去,一片痴心想着大家能够彼此安好,有说有笑的,横竖是要在一起的。 可是莫名其妙的插进来了一个瑞珠,他对她又显得与众不同,甚至对自己也没有过那样的,不免有些求全之毁、不虞之誉,哪知彼此并不能明白。所谓亲极反疏,恐怕就是这样的了。 不独兴儿没有安全感,在恐惧着一切而不断做出反应,晴雯姑娘的那颗心,也是极其极其敏感的。 走到后门班房,焦大头发花白,坐在凳子上,根本没有一个奴才的样子,还在喝着酒,过往的人无不对他使出白眼,还好后门这里少有人进出,客人都是走前门的,再说后门最后一道是小厮守的,因此焦大也不会有什么过错。 “来,兴儿,过来喝几杯。”焦大指了指酒瓶和酒杯。 兴儿茫然地坐下,喝了几口:“太爷喝的好烈的酒,我差点呛了。不过很过瘾,你老这样子,珍大爷不说你么?” “他?那个偷鸡摸狗的畜生?他敢说我?他爹在世时也不敢对我怎样!”焦大摇头晃脑,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难想象此老保养得这么好:“我闲了不过修理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了却几年的日子罢了,后门有事,该问守门的去,焦太爷我是什么人,我是专门管飞贼的!” 兴儿虽然没有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对待焦大却极为尊敬,因为这是一个有阅历的老人。他前世年纪轻轻就穷困潦倒而死,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也没有焦大的一半大。 “前儿你练的那个招式,拿来我看看使得么?”焦大道。 “有何使不得,不过是些图解罢了。”兴儿把怀揣的典籍拿出来给焦大:“你老要是看上了,送给你也行。” “嗯,我不会要的,我都是一把老骨头了。”焦大翻着典籍思索,过了许久,等到翻了一半,捋须笑道:“说不上绝学,却是有些门道的,我看着,像是从崆峒派的武学脱化出来的。” “崆峒派?你老能教教我么?”兴儿一时兴起,便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全忘了。 “说不上教导,我并不会崆峒武学,指点你一下倒是还行。若说天下武术,分为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崆峒五大派,这崆峒是奇葩,招式诡谲多变,很难练的。传闻当年张三丰也到过崆峒,未知真假。”焦大道。 “可以修炼出内力么?”兴儿好奇。 “内力?你是说内家功?”焦大疑惑道:“那个很难,没有几十年的苦练是不成的。” 兴儿气馁地摇了摇头,看来中的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是不会存在的了。焦大不满意:“登高必跌重,何须强求,你们年轻人哪,就是心气太浮躁了些,以你看来,要是轻轻松松就有成效,当年我和太爷出兵还会死那么多人?说穿了,这些招式轻则强身健体,重则也可以防身,要是按你那不劳而获的想法,咱们那时千军万马,这么一练,还不是天下无敌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老有兴致,咱们一老一小纯粹玩玩罢了。”兴儿大碗喝酒,当下焦大果然指点起他的姿势来,按照那图谱,有模有样的练起来,才打了几十招,便大汗淋漓,但是过后却十分舒服,也许是应了生命在于运动那句话了。 不远处会芳园大办丧事,他们老少却是置身事外,兴儿兴致勃勃:“不得了,才练了一会子我就觉得颇有趣味,要是长此以往,我也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这个,是孝敬你老的。” 焦大打开他拿出来的一个小捧盒,笑道:“臭小子花样挺多,身上不知藏了多少东西,原来是蹄膀,这个我老人家喜欢。” 蹄膀啊,那是江南有的一道菜,专门适合老人家吃,那个时候,贾家根基还在南边,宁国公也喜欢这一道菜,如今斯人已逝,人亡物在,焦大沉默半晌,不由得老泪纵横,以至于窗外那过路人的白眼,他也瞧不见了。 第66章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柳湘莲给兴儿的几章典籍,确实有些门道,崆峒武术分为飞龙门、追魂门、夺命门、醉门、神拳门,那是现实中就存在着的。? 据说最高境界的神拳门,可以用意而不用力,变化莫测。 当然,兴儿只是用来强身健体和防身的,什么武学宗师,则是太遥远了。几天下来,除了伤势好了之外,他更是觉得腹内绞痛不那么明显了,有时候通体舒泰,越练越有力气,是以对柳湘莲和焦大很是感激。 “怎么样?小子,前儿专门孝敬我的东西,现在得了便宜去,你可是一点也不亏。”焦大没有伴侣,又是年老之人,最盼有一个人能和他经常说话,好找到一点这个世界还有自己存在的感觉。他当年虽然只是一个小卒,但毕竟上过战场,用军人那一套来指导兴儿,正好相得益彰。 “不亏,不亏,我还赚了,这买卖划算。”兴儿笑道。 焦大靠在栏杆上:“以前他们叫我在马棚干活,现在老了,也不行了。只是堂堂国公世家的后代,沦落到这一个地步,委实叫我痛心。连蓉哥儿也莫名其妙的死了,不知太爷泉下有知,会是怎样。” “那不过是别人的家事,你老何必感慨。”兴儿笑道。 焦大不满意的皱了皱眉头,愈显得他脸上的皱纹很多,像是田丘一样:“你这么说话可是大逆不道,我们当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子的,主子的家,便是咱们的家。” 兴儿连忙闭口不言,心想:贾府迟早要完的,任凭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你把他当做家,我可没有,这里,哪里有点家的味道了。你说我大逆不道,那你连贾珍也骂出来了,又作何解释呢,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焦大自言自语:“你别不乐意,这就是命。你想想,有些人一出生,就在富贵的豪门世家,而咱们一出生,要么是贩夫走卒,要么是优伶、贫民、商人、乞丐、贱民。你父母要饿死,才把你卖了,你是不是想,为什么你不出生在好一点的人家呢?这就是命,人的出身,便是无可选择的命运。” “我能遇上太爷,戎马一生,那是我的幸运,从此留在东府,主子们顾念着恩情,不敢对我怎样,便是我的运道,这就是运。命运这种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但却是存在着的。前几天你闷闷不乐的过来,找到我,想必是和你暗中的相好怄气了,这也是运哪。” 兴儿蹲下来默默无语,他晓得老人家总是喜欢唠叨的,他们需要一个倾听者,于是便一言不,在地上划着,推测着招式该怎么走,焦大说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如今天下承平,河清海晏,你们生在了好日子,该懂得珍惜才是。我倒是听说,你为人还是不错的,处处能顾及别人,不然我也不想说给你听,只是听说你又得罪了西府那边一位厉害的奶奶,你还真是一个惹祸精啊!那位奶奶过来这边管事了,你得想个法子,远远的逃开才是……兴儿?兴儿?” 兴儿已经听得睡着了,把自己的手臂当做枕头,迷糊着眼睛,嘴角有哈喇子,醒了过来,笑道:“什么,你老要韭菜馅的饺子?噢,我刚好带来了,但是这韭菜是壮阳的,你老了,还是少吃些。” 看着兴儿递过来的东西,焦大啼笑皆非,挥挥手让他走了。 深夜,焦大就着酒,吃着饺子,观望年夜的烟花,喃喃自语:“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兴儿边走边想,这几天焦大说过,老头子因为常年舞枪弄棒,这个年纪眼睛也不瞎,耳朵也不聋,牙齿还嚼得动,兴儿听后,便苦加练习,他想,照此练下去,他的身体也能好起来的。 有人说过,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钱。人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 有病没钱,他当初都占全了,以后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不管有没有结果,他只要努力了就可以了。 又想起不知道尤老娘和二尤有没有对贾珍吐出实情来,按情况来看,应该是没有的,但他还是担心。接下来王熙凤过来管家了,自己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也不叫她寻空整治自己,最好能和秦可卿去一趟江南。林如海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生病,接着便是贾琏送黛玉回扬州,自己最好从贾琏身上入手,从而反击王熙凤。 想着想着进了家门,晴雯像往常一样绣花,他便进去拿了一块糕点放在她嘴边,晴雯只得吃了:“干嘛又招惹我来了呢。” “你这不是好了么,我不知道姑娘脾气这么大,我给你赔罪,给你作揖,要不给你跪下。”兴儿笑道。 “罢了!罢了!我才不会和你拜天地。”晴雯想想觉得好笑,好一阵歹一阵的,像个什么啊! “瑞珠姐姐和我要好,原是她在你的前面,难道你忍心看着,我做一个负心薄幸之人,她对我好,我自然要对她好,这还需要多说么。你不能理解我,我不恼你,咱们相处这么久,彼此也了解一些。可是瑞珠姐姐本来就是悲恸伤心的,你不能安慰她,反而拿她来说我,这就是姑娘的不是了。”兴儿颇有些语重心长。 晴雯停下了针线,那天之后,她自己也追悔莫及,但她不善言辞,也绝不会率先开口道歉的。今儿听得兴儿这么说,也觉得愧疚难言,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懂得照顾人啊?是了,瑞珠那个小蹄子便是会照顾他,他才那样为了她失魂落魄的。 兴儿握着晴雯的手:“好姑娘,我也做得不好,留不下瑞珠姐姐,也爱惹你生气,你是不是瞧着,我很没用?” “怎么会呢……”晴雯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便像摸索着一条小黑狗一样拍拍他的背,对,就是一条小黑狗,晴雯姑娘这般想着,口里说道:“不会的,不会的,都是我不好……” 却不知她自己也鼻头一酸,流出了眼泪来:“我就害怕,将来没人管我了……” “我可以管你啊。”兴儿非常自然地抬起头。 他想到晴雯尽管脾气不好,但自打在了一处,多少家事不是她一个人操劳的,身上穿的戴的,处处是晴雯的做工手艺,腰间的荷包也是。就连送给焦大的饺子,也是晴雯做的,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晴雯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份位置,甚至不可或缺,让他做出承诺也那么自然。 晴雯愣了一下,忽然偏过头,顾左右而言他:“得了!别吓我!兴儿,我已经好了。” 第67章 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兴儿看着晴雯脸上尚且有点点泪斑,两只小辫儿放在背后,耳垂下的耳坠亮晶晶的,那副娇俏动人的模样,不禁让他心里一酥:古有娥皇、女英洒泪成斑竹,此生此世有她为我洒泪,我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 正在这厮想入非非的时候,俞禄腆着大肚子,像个皮球一样滚到门前来:“周管事!周管事!前边要金银器皿呢,琏奶奶过来管了里边,外边的小厮赖升一个人管不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伤还没好呢!将就忙着一下吧!”兴儿大是扫兴,嗔怪俞禄坏了他的旖旎风光,没好气地大踏步走出来。觉得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自己也不在意,反而疑惑:“俞禄?你在哪儿啊!咦!你这死胖子什么时候这么来无影去无踪了?” “哥!我在下面!”俞禄嚎叫。 “呀!抱歉!抱歉!你怎么躺倒地上了?”兴儿大吃一惊,里面晴雯又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会芳园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东府这会子忙得年也不曾好生过的,然后还要送殡、寄灵铁槛寺。兴儿伤好了,假期也到了,自然偷懒不得,庆幸的是,王熙凤管的只是里边赖升家的等一大堆媳妇婆子丫头,还管不到他。 宁国府正门直线进去,在北边的一座倒坐抱厦,王熙凤实在忙坏了,吩咐了东府的人,西府的人又跑过来,吩咐了西府的人,东府的人又跑到西府来。她却一针见血,有条不紊,不但不嫌弃麻烦啰嗦,反而大是得意,满足了她强大的虚荣心。 贾府族内,单是贾家的媳妇就有不少,比如璜大奶奶、娄氏等等,但是这些人要么憎恨王熙凤的管家,要么对王熙凤羡慕嫉妒恨,要么羞于口齿和出门的,因此一直默默无闻。 待得吩咐了王兴家的、张材家的、郑好时家的、单大娘家的,王熙凤大是快意,几天之后,更是肆意妄为,卖弄才干,指东打西,多少人因为她的一句话而焦头烂额、忙碌不停。 平儿时常劝说,王熙凤听不惯,硬是起早贪黑,强撑着每况日下的娇弱身体,红楼梦某次王熙凤小月,养病的日子是从元宵节到了秋天九月的,可见她的病也有操劳过度、心高气傲的缘故。她便是要强,也不叫人小看了她去。 “来兴向赖升支领灵前所用的金银器皿,彩明你看看,账簿上有错没有,可别叫他胡作非为了。”王熙凤头上梳的朝阳连环髻丰挺高耸,头顶大凤钗,光华异常。身上的衣服是正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的褙子,滚两寸红褐纹锦边,中衣是天蓝色,与外罩浓淡辉映。项上的黄金璎珞用云脚纹做雕镂花纹,虽不如宝钗那一个华丽精细,却很合凤姐已为人妇的庄重身份。下面穿月色压光棉长裙,古雅中透出冼练。 一身装扮,愈发显示出王熙凤威重一族、权倾两府的气势。 彩明是一个小书童,看了看账簿:“奶奶,并无错处。” “上回原不是你开错了,是来兴捣鬼,这群人要不得,不知道小蓉大奶奶为什么留着这些祸害。好了,下次你也仔细点,若是你错了,也饶不了你。”王熙凤冷哼一声。 彩明咧了咧嘴,他只是一个拿笔杆子的,府上的事情不与他相干,王熙凤看他小孩子的模样,心里老大不耐烦。 恰好林之孝家的过来:“奶奶,珍大奶奶说要谢奶奶一声,凭什么事,奶奶自己忖度就是了。依我看,多少事情,奶奶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王熙凤虽是听惯了奉承的话,但还是觉得舒心,斟酌道:“厨房里拿些精致的菜送过去,大嫂子老胃病又犯了,问一声可好了没有。” “是!”林之孝家的领命,到厨房找人捧了饭盒,一路到了尤氏闺房,银碟儿打开帘毡,林之孝家的叫人放下,当场说了一大堆她们奶奶管家多么多么好,珍大奶奶请放心之类的话来,才出去了。 尤氏睡在床上,只是淡淡吃了几口,更是食欲不振,吩咐银碟放下,摸了摸心口:“银碟儿,你去灵前看看小蓉大奶奶,别叫她哭坏了。” “奶奶,听宝珠说,小蓉大奶奶恳求珍大爷,在铁槛寺停灵之后,要扶着灵柩南下,回江南老家守孝的,毕竟落叶归根,小蓉大爷迟早也要南下的。”银碟穿着一身百蝶穿花背心,放下了汤匙。 “什么?”尤氏加重了语气,忙着要起身,银碟急忙给她背后放上了靠枕,尤氏咳嗽着:“那……大爷准了么?” “又有蔷哥儿帮着说情,还有那边大老爷、二老爷都说,小蓉大奶奶真是一个贤妻孝女,原该准了的,派人问了都外玄真观太爷一声,太爷也说:好啊!好一个孝顺的孙媳妇啊!于是便准了。大爷怕小蓉大奶奶哭坏了身子,最后也无可奈何了。”银碟有些奇怪,珍大奶奶为何如此反常。 “噢……”尤氏再次摸了摸心口,脾胃更难受了:“小蹄子,你去吃饭吧,就着歇息一下。” 银碟退了出去,她是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呢?尤氏苦笑几下,但凡大户人家做事的,谁不会隐藏一点。怪就怪在这里面有鲜为人知的隐情。 贾蓉死了,尤氏才不会痛心,那又不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不过仗着填房嫡母的名义。问题在于,儿媳妇也很反常,执意要南下,其中讳莫如深的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 尤氏在想,若是贾珍真的不放过秦可卿,自己能怎么做?那是个鲜廉寡耻的霸王,哪怕自己如何劝说,他也是不听的,平时也大抵相敬如宾,可她终究奋斗到了正房夫人的位置上,不愿意再落下去。得过且过,原是她的性子,亦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假如那种事情真的来临,自己会装作不知道,像现在一样犯病,眼睁睁看着那温柔善良的儿媳妇自尽,然后借此把柄要挟贾珍,无形使他给自己一丝退步么?因为自己的不闻不问,一日夫妻百日恩,贾珍难免会觉得愧对于她的,而那时自己不但保住了位置,而且还赢得了少得可怜的一点情意。会么?以对秦可卿生命的漠视换来两条利益?会的,尤氏扪心自问,她肯定会那样做的。 现如今,儿媳妇要南下,倘若有兴儿陪着便好了,哪里想到有了几位侍妾的贾珍还不知足,主意竟然打到了儿媳妇的头上。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尤氏静静地抹着眼泪,那案上落下来的点点滴滴的蜡滴,仿佛也在回应她似的。 第68章 王熙凤弄权铁槛寺 宁荣街上,丧乐震得地动山摇,会芳园停灵超度之后,贾府的人开始浩浩荡荡地往铁槛寺进发。只见偌大一条街上,有撒纸钱的,有扶灵哭丧的,有抬着条幅的,有敲打鼓吹音乐的,抬轿子的,牵马车的……硬是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呜啦啦各自按礼进行,此情此景,世所罕见,起码也是几年才能见一回的。 大街两边的路人各自退开,观看着这如此奢华大气的丧礼,人皆云着实是太过分了,路人表情吩咐,难以备述。 “呜呜呜……”兴儿和很多下人一样穿着孝服,在队伍中间,一边擦眼泪,一边哭丧嚎叫,随起举哀,也就是带哭、助哭,差不多是找来的水军。 趁人不注意,赖升悄悄从前面退回来:“兴儿,哭得不够,要不要拿几头蒜熏一熏?” “何必用蒜?一听这乐器声,我就想哭,见了世面了……哇……”兴儿低声说了几句,号啕大哭,声音之凄切,感人肺腑!惨不忍睹! “死得好!死得好啊!”赖升心里畅快高呼,他早就看不惯东府爷们种种令人不齿的行径,想着爷们死光了,到时候也不必拖累他们。表面上,这奸诈的老油条却擦擦眼睛,拿袖子里的东西熏了熏,眼泪顿时连绵不绝,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比起兴儿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说了,严肃一点,前面好像是王爷来路祭了,我得过去帮着珍大爷。” 赖升往前面招呼去了,兴儿只敢用余光打量,前方路上,各大王侯世家、甚至王爷都搭起了彩棚,听人议论说是北静王也来了。远远的看到贾赦、贾政、贾珍、贾宝玉都下来行跪拜礼,随即北静王命令长府官代祭,又和宝玉相谈甚欢,也不知说了什么。 此后坐在轿子上的王熙凤命人传达骑马的宝玉、秦钟和她一起坐,兴儿便什么也看不到了。走了好大一阵子,到达铁槛寺郊外,腿脚甚是酸麻,下人们一起行动,便把所有彩旗、白幔、牛头马面等等东西放在一处,一把火点着了。 那火飘得几丈来高,映衬得多少人面庞通红,所有人沉默着,爷们、奴才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更远处便是青山隐隐,绿水悠悠,兴儿在外层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也!” “彼可取而代之!”赖升慢悠悠地,声若蚊子。 “滚!我便是想取而代之,也不能取代死人呀!你也忒不厚道了。”等灵柩在铁槛寺放好,兴儿骂了赖升几句,他俩如今常开玩笑,倒是彼此都不忌讳。因事情忙乱,不过说一下便错开,其中他们在半路还下榻了一次,霸道无比地赶走了村子里的人,宝玉在那儿遇上了村姑二丫头,一路都惦记着,不过不关兴儿的事情了。 铁槛寺山门之外,里里外外都需要小幺儿站岗放哨、听候吩咐,兴儿一出来,给他们团团作揖:“各位大哥大嫂,多多担待一些,忙过了这阵子,便有得闲了,若是叫琏奶奶抓住了,可别怪我。” “周管事别这么说,明儿我们请你。” “是啊,是啊,多少管事里头,找不出你这么一个公道的。怨不得人家说,就算是陪房、家生的奴才,也比不得周管事,你老走到这一步,哪里是靠奶奶的!” “得了,我哪敢承望你们请,你们安分守己、兢兢业业一些,就是我的福气了。瞧你们烂了嘴的,一下子把别人搭进来,叫我得罪了多少人,阿弥陀佛,不仅上面难伺候,这下面也让我头疼啊!”兴儿鞠躬不跌,山门转弯的一个平台上,有一个雄伟的管事站着扇风。 这是一个胖子,但不是俞禄那种全是肉,而是看起来特别雄伟,腮帮子上有些细微胡须,兴儿走过去拜倒:“林大爷可回来了,我们都想你呢。” “我不回来时,你们哪里想我,见到我才说,哈哈!怕是想我家的酒了吧。行了,我知道了,你有事便下去一趟,珍大爷若是出来问,还有我和俞禄呢。”他便是林之孝,林之孝倒也不难为他,此老专管贾府各处田房事务,顶头上司是贾珍,自然要听从贾珍吩咐。 周瑞管着春秋两季的地租子,闲了的时候,还要陪爷们出门,周瑞家的主要陪太太出门。不过,周瑞夫妇在经济、社会地位上比不上林之孝夫妇,因为林之孝夫妇是根深蒂固的本家奴才,而周瑞夫妇是娘家陪嫁。 红楼梦贾宝玉某次出门,见到赖大、林之孝都要从马镫上站起来,周瑞只是帮着牵马,还要叫林之孝一声林二爷。娘家势力和夫家势力的差距,一览无余了。 “多谢!明儿小的还做买办的话,剩下的东西,给你老送去。”兴儿笑道。 “最好别整这些,你才办事,就学会这个了。”林之孝教训:“琏奶奶身上带病,忌三房,只是吩咐了人照顾小蓉大奶奶,小蓉大奶奶这会子哭得过度了,还在山门下面,你去看看可有什么吩咐没有。” 忌三房:大户人家的病人忌讳产房、婚房、灵房。 “是!”兴儿顺着台阶下去了,他为管事之职,是要听从传唤的。其实他不是想着秦可卿,而是抱了目标出来的,这个时候,正是王熙凤弄权铁槛寺,因为净虚师太的激将法,她把手伸到了长安,兴儿想抓住这一个证据,或许是一个罪证,以便来日翻盘。 水月庵和铁槛寺临近,那里的馒头做得好,故而又叫馒头庵,王熙凤讲究,不住铁槛寺,住在馒头庵净室里面。兴儿拉了拉帽檐,买了几个馒头吃着,在路边专等人出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果然庆儿仓促地出来,往回城的方向去,兴儿拉住一个小厮:“你跟着庆儿,不论他到府里找哪个主文的相公,你就叫程日兴程相公看着,叫他原模原样按照庆儿接过的信写一封,回头交给我。告诉程相公,帮我办了这件事,那些债务我就不收他的了。” 说着给了他赏钱,那小厮领命去了,兴儿才回转山门下面,见秦可卿穿着五服之中最隆重的斩衰孝服,掩面涕泣,哭得梨花带雨,宝珠搀扶着。他前面有一老一少两个看似富贵的人直直挡住了视线,也许是踏青或者观望的,兴儿也没有注意,刚要上前一步,突然一支冷箭从树梢后面袭击过来,和兴儿、一老一少、秦可卿形成了一条直线。 第69章 大人物、小人物、局 秦可卿因为死了丈夫,悲伤过度,情有可原。李纨失去了贾珠就是寡妇失业,对古代妇女来说,相夫教子就是她们的事业。因此秦可卿还没到达铁槛寺的时候,据说就哭得晕过去了,这会子上来,一身素白,穿着最粗的麻制作而成的斩衰孝服,也不缉边,瘦容含泪,真是我见犹怜。 那一老一少携手同行,老的呈员外打扮,小的呈公子模样,虽是仪容仪表不凡,但来给贾府路祭的伯爵、子爵以及世家公子太多了,所以他们两人没有什么出色之处。只是两边挑担子的、路人、伙计,却隐隐向他们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背后的冷箭来的太突然了,以至于那些人发现时,根本救之不及。兴儿成为了第一道挡箭牌,实在悲催。不过他近来练习武艺,体质大有增强,在一招一式之中,也学会了听风辨位的本事。但终究练习的时间不长,等他回过头来时,冷箭已经到了胸前。 说时迟那时快,这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兴儿快速反应,往右退一步,刚要俯下身去,但冷箭的力量委实巨大,快、准、狠,即便他躲过去了,也会穿透眼前两人,说不定秦可卿也要香消玉殒。 刹那间,兴儿没有来得及做过多思考,左手探出,使出飞龙门的擒拿手法,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随之变化,飞龙门之中的飞龙掌转化为飞龙剑。以掌为剑,贴近箭身,兴儿企图最大限度化去弓箭的力道。 谁知暗中放冷箭的人,臂力、准头,比他高明太多了,兴儿的飞龙剑往前一扯,却被巨大的惯性把他往后一带,踉跄地“蹬蹬蹬”地靠在了一老一少身上,险些让那两人也跌倒了。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兴儿猛然双手握住弓箭,旋即弓箭的力量无声无息地穿透了他的左臂。这还是兴儿反应迅速,往右踏了一步。要不然的话,他已经死于非命了。 “好厉害的弓箭手!”兴儿大汗淋漓,那一瞬间,他不仅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而且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干净了。他一边庆幸还好自己习过武,一边担心再来一箭的话,他也无力回天了。 所幸那些附近的暗子们大惊失色,纷纷包围过来:“不好!有刺客!保护老爷和公子!” 登时兵马司的人也过来了,纷纷包围了他们,那老爷从容自若:“已经晚了,刺客不是一般人,一击必杀,如若不中,早已远遁千里之外了。幸有这位壮士相救,来人!快抬架子来,请御……大夫包扎一下!” 兴儿又是庆幸有官兵过来,差点让他对官兵的印象也改观了,又是震惊这一老一少究竟是什么人,刹那间竟然能够出动官兵。还不等他说话,那位公子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壮士,你救了我和父亲两条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还容请我等施救一番。敢问壮士是何方人士?一身武艺好生了得。” 后方只有风吹草动,片刻官兵来回,找不到人了,大是惶恐不安。老爷挥挥手说无妨,公子似乎想要在老爷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礼贤下士,却不知那老爷眉头一皱,人都这样了,你还问?这哪里是真正的礼贤下士?你若关心人性命,首先该施救才是。 公子不知老爷心中所想,兴儿面色惨白,心想:我可不是要救你们,我要救的是小蓉大奶奶,谁知牵扯上你们了!噢!对了!刺客的目标应该就是你们,他姥姥的!我成了挡箭牌了! “公子慧眼如炬,莫非看不到小的一身下服,只是宁国府一个小小家奴,壮士二字,哪里称得上。”兴儿摇了摇头,对这位公子的啰嗦恼火不已:我都伤成这样了。 却不知两人一听他是一个奴才,皆露出古怪神色,公子本来心里不喜,平时多少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这时却也纳罕:“阁下这等身手,不做王府护卫,却是一名小小家丁,真是杀鸡焉用牛刀哉!可惜了!” 兴儿懒得理会他,疼痛之中的他,也听不出公子话里根本不在乎贾府公府之家的语气,还是老爷有气度:“既是如此,你等架壮士回宁国府,请医救治。这位小友,我等和贾府也是世家之交,有恩必还,勿要推辞。” “不敢当,说起来,奴才只是为了救我家奶奶,和两位大爷并无干系……”兴儿还没说完,因失血过多,晕过去了,那老爷的威严,令他有些发毛,他也不想得罪富贵之家,这是他晕过去之前的想法。 城郊的一处酒馆暗室,一名护卫跪地禀报:“王爷,属下本可一击得手,谁知暗地里冒出一名家丁,貌似是一个死士,论理,他挡不住属下的弓箭,但此人不惜代价,属下无能……” “糊涂!”被称为王爷的人并没有回过身来,面对墙壁:“本王几时叫你去刺杀了?因他害得你家破人亡,你便自作主张,连累了本王!” “王爷恕罪!属下怎敢,这不一直是王爷的所想么?”护卫还要分辩,突然噗嗤一声,一刀血液飚起,他登时身首异处。 身后出来的是一脸冷漠的长府官,他似乎不关心死了的护卫,回禀道:“启禀王爷,属下派人收集证据时,也有一人和咱们在做相同的事情。此人,恰好也是救下了四爷的那个人。” “噢?”王爷思忖了半晌:“通知仇佥事,让他转达四爷……” 铁槛寺乃是贾府家庙之一,与水月庵、水仙庵等皆从贾府领取月例香火钱以生存。其中铁槛寺的张道士是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的替身。贾代善便是贾母丈夫,所以张道士颇有体面,被赐号终了道人,掌道录司。 替身,即古代富贵之人生病,选取一人代替自己出家,以求消灾消病,那个人便叫做替身。 山门外失控的局面已经不见,一切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张道士亲自率人迎接,秦可卿进去之后,蹙眉道:“不知兴儿伤得怎样,他也是为了救我。” “奶奶,他是奴才,命也是奶奶给的,理所应当,奶奶何苦再思虑而伤了身子。只是咱们家从未听说过有那两位世家之交,不过有他们施救,他也可保无虞了。奶奶不要愤懑金怀,伤了金体,我们也看不过呢。”宝珠在净室之中拿着美人拳给秦可卿捶肩,美人拳是一种服侍人的器用,并不是说美人的拳头就是美人拳。 秦可卿出神了一会子,慵懒地翻了身子,露出一道引人入胜的曲线:“宝珠,明儿我要南下,这一去就是几年,你也和瑞珠一样,出去吧。” “奶奶……”宝珠哭道:“我愿意服侍奶奶一生一世,求奶奶不要赶我走。” “傻丫头,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跟了我,岂不是拖累了你,再说,没有跟我一辈子的理,在这,日后他们也会给你配人的。”秦可卿摸了摸宝珠头上的蝴蝶结,宝珠无声哽咽。 第70章 初吻给了晴雯 两辆轿子往紫禁城宣武门行去,宣武门往下是西城,或许是从这儿去要近一些,前方车中的老爷紧闭双目,不时咳嗽,一切事情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后方一辆则不然,公子在其中偶尔望向车窗,看着那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以及斩首的地方,他手握一把折扇,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嘴角微微带笑,似乎那次刺杀对他来说也是稀松平常,心里荡漾不起任何涟漪。 “四爷,兵马司的人已经抬了那小子回去,并请了最近医馆的坐堂大夫,主上和四爷万金之躯,自然是不该入那等地方的。”仇佥事穿着便服,在车窗之外。 “查清楚了么?”公子淡淡道。 “恰好犬子和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卑职刚要查,犬子便给了此人的所有底细资料。姓周,名兴儿,赐名来兴,取兴旺之意。年龄介于十四岁和十五岁之间。任东府管事,住会芳园后门下房,房内有一丫头,十二三岁左右,身世无考。其父原是南城贫穷小民,三年前卒。此人喜好钱财,略通文墨,习武天资尚可。原在荣国府,因不喜恶主,故移之。”仇佥事浓眉大眼,直鼻权腮。 “父皇怎么说?”公子手中的折扇在手心里滴溜溜旋转,对锦衣卫的办事效率并不惊讶。 “主上才刚说,观他诗词甚是不错,却甘为一奴才,想必是中隐隐于市的高人逸士,这种人难免行为孤僻。又问可是前朝遗留的贱民,卑职说不是,原是本朝贫民。主上说,我朝以孝治天下,彼父无辜惨死,彼愤之,乃孝也。彼救我父子二人,为的是其主,乃忠也!”仇佥事道。 “噢?”公子终于有了点兴趣:“父皇原是爱诗词曲赋,此人说,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父皇年轻时,最爱这种。既然如此,拿三千两给他,考核一段时间,若是他不识时务,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是,可是如让他做贾府暗桩,那,选为才人赞善的元春小姐……”仇佥事拖长了语气。 “元春……”公子有点烦躁不安,眼前浮现了一位风华绝代的人物,敲了敲扇子:“一则,父皇不会看错人,他必有过人之处。二则,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不支持我,而是支持了八弟。三则,林如海已经亏空多年盐税,不用强加罪名,也能找出来。四则,今日微服私访他家丧礼,已有僭越,肆意奢华,而且佥事大人也说了,死者另有隐情。五则,父皇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仇佥事神色一震,或许也是担心自己的前途,半晌才轻轻道:“是,锦衣卫一旦出手,他不从也得从的,爷说得对。一个是他不喜欢恶主,原是和贾府之人有仇,一个是又有贾府之人信任他,做暗桩最合适不过了。” 车缓缓进入了内城。 所谓最近的大夫,其实是请了那个庸医胡君荣过来,好在胡君荣不常给大户人家看病,那些人又给了很高的价格,乐得从命。此君最重利益,要不然后来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与王熙凤合作了。 晴雯在下房外面的栏杆内自个儿抹眼泪,等到胡君荣提着药箱道貌岸然地走出来,才上去道:“大夫,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噢!”胡君荣吓了一跳,他为得了十两银子而欢天喜地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笑道:“回小奶奶,尊夫只是流血过多,万幸的是,箭并没有穿透骨骼,开了跌打扭伤、消肿消毒止血之药物并药膏,小奶奶日日督促服用,将养几天即可恢复。” 胡君荣很少来这里,上次见过的兴儿他也忘了,因为兴儿几年的骨骼身材、穿着气质变化颇大,而且他看到晴雯水灵得像一根葱一样,更兼穿着打扮非凡,便先入为主认为他们是一对夫妻。 谁想晴雯听了羞赧不已:老无赖,大色鬼,我刚问一句,你便扯出两车子的话来,什么小奶奶、尊夫,啐! 于是傲娇的晴雯姑娘冷哼,理也不理,自己进去了。 胡君荣边走边纳闷:大户人家果然不好伺候,动不动就给人脸色看,我哪里招惹你了我,这也不像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姐呀! 晴雯进去刚要吐槽,突然又有一位普通的青年大摇大摆进来了,拿一叠银票放在案上,手指“哒哒哒”敲打着:“周兴儿,这是我家公子谢你的三千两,后会有期!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嘿嘿!” 青年的笑容使得兴儿莫名恐惧,此人正是那天跟在仇仁身边的锦衣校尉,等他出去,兴儿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三千两!我赚了!我赚了!晴雯,快收起来,咱们可以买房了……咦,不对,这是我用命换来的,貌似也不怎么赚啊!” 兴儿是穷怕了的人,最爱的自然是钱了,这货哪里晓得一老一少是何等人物,更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了。晴雯却不理会钱,忙忙过来:“你慢点,三千两就把你乐成这样,你不想想,要是没了命,你怎么花!” 晴雯在埋怨他不该冲动救人,兴儿却不然:三千两,那可是珠大奶奶李纨六年的年薪总和啊! “值得高兴,对了,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小幺儿给我送信?”兴儿手舞足蹈,还想着王熙凤的罪证。 晴雯嘴一抿,把他的手按下来,坐在炕沿上:“你急什么?一天不让我说你两句,你就不舒服,送来了,不是案上放着么。过一阵子,小蓉大奶奶要你跟着扶灵南下,听说西府那边林姑娘也要回去,因为林姑老爷病了,说好了同行,路上有个照应。唉,这一去,一来一回,又要好几个月,说不定就是几年呢!” 兴儿默然一阵,愣愣地看着她:“要不咱们现在赎身好不好?” “你呀!又傻了!不说小蓉大奶奶,便是珍大奶奶也那么器重你,短时间内是不行的,依我说,等你南下回来,在外边置备一些房产薄地也好,省得受别人的气,之后,再谈赎身也不迟。”晴雯给他重新敷上了药膏。 又褪了褪自己的手镯,细心给他包扎好,红着眼圈:“成日家为了别人,只会作践自己,不说谁,连我也心疼……” “晴雯……”兴儿拉住她的手,心想:我不过一点伤,她就这样,若是我死了,她肯定会为我流泪的。 “你做什么?”晴雯自悔失言,谁知兴儿强撑起来在她樱唇上啄了一口。 晴雯如遭雷击,轰隆一声脑海空白,便急得流泪,站起来摔帘子进了里间。惊慌失措地拿起针线,却又刺破了手指,冒出了一点血滴,晴雯气哼哼的:要死了!要死了! 第71章 开放的多姑娘 那箭伤虽说未伤及骨骼,但左臂上的皮肉是穿透了的,再者,当时的医疗未免有不够齐全的地方,兴儿着实忍了一段疼痛。整只左臂都不能活动,麻木不堪,扎了布条,挂在脖子上。 但兴儿咬牙切齿地支撑抵抗着,这货一旦来了倔性和冲动,连他自己都害怕的。而且还不忘了每日适当练习武艺,常与焦大挥洒谈吐。 倒是晴雯每每噘嘴,自然她的劝说是正话反说的:你呀,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亦或者是:兴儿,兴儿,快起来,你瑞珠姐姐来了……她虽然走了,你说不要拿她说事,哟呵!是了!我怎么比得了她呢! 兴儿有时候听了,都很抓狂。 待得秦可卿守孝百日,才渐渐有了起色,兴儿虽然养着伤,此段时间却也做了事情,秦可卿正式请辞,扶灵与贾琏、林黛玉共同南下,点名兴儿带人陪同。 本来兴儿也不小了,贾珍、尤氏便觉得他跟着女眷出行颇为不便,大户人家规矩多。以前兴儿能时常往来,不过是借了管事的职务。但是,贾珍向尤氏说:“周兴儿有点武艺,前儿还救了人呢。莫不如充当护卫,毕竟出门不比家里,常有强盗横行,或可消灾。” “也是,西府那边也有小厮同行。”尤氏表示赞同,心想:周兴儿,珍大爷明显是疑心你,想把你远远打了才好,说不定你在途中一命呜呼了,他才高兴呢。我可救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兴儿对贾珍的霸道、尤氏的放任不管和自保深有体会,即便如此,也只能遵命行事了。那天领命回来,兴儿自忖:我从未出过这么长的远门,要说不惶恐是不可能的。但这一去,海阔天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总比待在这里,难有出头之日要好些。说不定亦是一场机遇,优柔寡断、唯唯诺诺终究不好。况且秦可卿一直未曾召见我,不知是否也怀了芥蒂之心,找个机会向她坦白,我便心安理得了。 晴雯打点好了行李:“这一去,路途遥远,可千万要当心些。” 面对离别,刀子嘴豆腐心的晴雯也不忍心打击他了,兴儿打开了一个匣子:“这两只手镯,是前儿我叫了工匠重新打磨的,虽说不值多少钱,到底也是礼轻情意重,好姑娘,我给你戴上。” 说着拉过晴雯温润如玉的小手,磨蹭了几下便戴进去了,又拉下了袖子,晴雯刚要说什么,却有一个不识趣的女人走进来了。 此女一身红裙,身段妖娆,举止风.骚,唇角含笑,眉眼带春,兴儿一见便知是晴雯的姑舅表嫂多姑娘:“嫂子敢是来为我送行的?可担待不起。” 这多姑娘,虽然嫁了人,却是嫁了一个缩头乌龟多诨虫,多诨虫是西府一个厨子,爱好喝酒,从不理会他老婆的勾三搭四、招蜂引蝶。多姑娘亦是自忖貌美如花,不甘寂寞空虚冷,凡贾府之内俊俏之男子,每每和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勾当。多诨虫和鲍二,都是东西两府靠老婆吃香的人。也难怪高鹗给多诨虫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吴贵乌龟。 多姑娘抛了一个媚眼,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周兴儿,奴家可是久仰大名,你虽是其貌不扬,不过当初的疯癫行径,那可是如雷贯耳……” “不错,这身子够结实……咯咯!”多姑娘说着扶在他肩膀上,就要坐在他怀里,把晴雯视而不见,她一开始只是心怀好奇,但一摸却知兴儿身材结实,她玩过的所有男人皆有不及,定能让她痛快一回,是以如获至宝。嘟起樱唇,便向兴儿耳根子吹起气来,百般撩.拨,腰动如蛇。 兴儿血气方刚之人,哪里禁得起,根本不是多姑娘的对手,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嫉恶如仇的晴雯姑娘登时双眼喷火,气得两股战战,拿来帚子便打:“呸!贱.货!不要脸!不要脸!” 那多姑娘夫妇只在外围办事,并不时常出入内宅,身份自然比不上兴儿带人办事的管事之流。她们夫妇更无什么靠山,多诨虫有今天还是靠晴雯帮衬的,是以多姑娘躲开之后,也不怒,跑到门口笑道:“哟!我这小表姑子脾气不是一般的大!你这男人,也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算了,奴家也不逗你们了!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买办金文翔,托我传个话儿,叫你出门时等他一下。”多姑娘临走前,不忘了巧笑嫣然:“兴儿!等我噢!再会!” 兴儿傻乎乎的:什么金文翔,说不定是你的相好,唔!刚才好软啊……啊呸!不知多少人玩过的女人,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指不定有什么病呢!我才不入港,那样岂不是亏大了! 晴雯腮帮子气鼓鼓的,兴儿搓了搓手,很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姑舅表嫂是那种人!” “你还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但凡是个好的,她会来招惹你!”晴雯不解气地戳了他一指头。 兴儿陪着笑脸,摸了摸她的耳坠:“好姑娘,都是我的不是,赶明儿我回来,给你买个猫儿眼、紫金、璎珞,她给你提鞋都不配!” 晴雯气乐了:“好啊!好啊!说归说,别这么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笑话!” “我真要走了。”兴儿一本正经。 晴雯听他说得郑重其事,才拉下脸来,红着眼圈:“兴儿,你可千万要回来,不要丢下我不管,不然,我咒你一辈子。” 兴儿哑口无言,长此以往,他自觉或者不自觉也把自己当成了奴才,成日家受苦受累的生活像一个牢笼,偶尔也想过,一出去,永远不要回来了该多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可是,一旦面对在这儿熟悉的人,却现是如此的放不下,晴雯的磨牙、焦大的唠叨、赖升的狡猾、秦可卿以及尤氏的宽容……对啊,要是一走了之,晴雯怎么办呢。 “不会的,不会的……”兴儿语无伦次,不知不觉抱住了晴雯,闻着她脖颈上的几丝处子幽香。 晴雯不喜欢拉拉扯扯,却又不是扭捏作态的一般闺阁女子,她没有什么道学味,便是兴儿去做了强盗,她恐怕也是愿意跟着去的。她身上虽然有黛玉的影子,但晴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晴雯,她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也不懂什么叫做体贴,不会拉帮结派,也坚决不过问兴儿和王熙凤的事情。然而这个样子存在着的、活着的她,反而是晴雯人性之中不可替代的真、善、美。 不管她动起任何一种情绪来,皆义无反顾,无怨无悔。没有任何的奸诈、机变和虚伪,这是兴儿之所爱,亦是晴雯之所幸。 是以晴雯只是身子微微僵硬,便任由他抚摸着几缕青丝,须臾一个低下头,一个抬起头,兴儿擦了擦她眼角的泪花,四目相对,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第72章 金文翔、妙玉、人不如狗 兴儿和晴雯告别之后,把行李搬上马车,一大清早赖升急匆匆赶来角门要去办事,看见他们,便拉了兴儿到墙角树下:“喜儿、寿儿死的蹊跷,两人的老子娘要来闹,被打发走了,可是她们却是硬骨头,要命不要钱……如何是好。这会子小蓉大奶奶还没出来,趁空,你出西门看看呗。” 赖升是很狡猾,却还没有丧尽天良,兴儿吩咐小幺儿们几句,轻声道:“也好,我刚要出西门一趟,也无妨。” 说着拿了个包袱,翻身上马,两脚一踩马镫,手握马缰,向赖升点点头,右手一扬鞭子,嘚嘚嘚往西门方向去,赖升抹了抹胡子,轻声叹了口气,便回总管房了。 往西行还没几步,在一条小巷道,金文翔果然穿着体面衣服在等他:“兴儿,劳烦了,你回南边,趁空我托你给家父母捎点东西回去。舍亲在金陵帮着府上看房子,家父耳目不灵,家母又得了痰症,我和妹妹常年在此,又不得回去,况且又有妻儿,多谢了!” “吁!”兴儿停马下来,接过一大包东西,沉甸甸的:“哟!这么重,还不拖死我了。我说金大哥,你何必舍近求远,莫不成你们那边也是远交近攻?合纵连横?与你最近的琏二爷也要下江南,不托他,何苦托我?” 金文翔是贾母房里的买办,他和妹妹金鸳鸯都是贾府土生土长的家生奴才,忠诚度不成问题,因此金文翔并媳妇、金鸳鸯并父母皆得以重用。这金文翔已经干了好几年了,收获颇丰,故而还在此置备了房产,当然此地的房子也不怎么好。 金文翔摇了摇头:“兄弟哪里不知道,倒来问我,那琏二爷原是富家公子,托他?今儿刚说,明儿就忘了!到了外边,还不是花天酒地。再说了,琏二爷和林姑娘回的是扬州林姑老爷的衙门,又不是金陵。情况再坏,也只是去苏州。” 兴儿笑了笑,心想:这金文翔,我不过仗着以往买办的职务,大家共事过几回,原不是怎么熟悉,也不怎么要好,他这样的身家,那时我可比不得。如今托我,莫不如应承了他,毕竟他妹妹鸳鸯是老太太眼前的红人,以后也好说上话。 “成,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兴儿也不向他要谢礼,绑上了那沉甸甸的货物。 他刚要走,谁想金文翔犹豫一下,又过来拉他,露出一副谄媚的嘴脸:“好兄弟,你等等,我还有一事,最近我要在郭外买些田地,不想和一家人争执上了,两难开交,手头有点紧……你看……” 兴儿一听,登时不乐意了,凑近过来拉他衣领子:“哎呀,我说金大哥,才刚我要问,你拿什么谢我呢,这会子你不谢我不说,还要我的钱,天底下怎么跑出你这么个人来!谁不知道西府买办你占了大头,就算比不上旺儿那般阔绰,也比张材王兴强多了。还有,你妹妹呢,长兄如长父,哟呵!你不会是把她的梯己也花了吧?” 金文翔脸庞紫涨,才明白兴儿果然不好占便宜,心里亮堂堂的呢,干咳几声,讪讪干笑:“好兄弟,人谁没个难处,到时候你有难了,我还会亏了你么,不就借个二三百两。” “二三百两?我天!你好大的胃口。”兴儿张大了嘴巴:“你别说那些将来怎么怎么样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夫妻尚且如此,你我又算什么。” “等我爹娘死后,妹妹的婚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要不,我把她许配给你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妹妹那个身段、性情,那温婉的模样儿……”金文翔笑道。 兴儿愣住了,打量了他半晌:连亲妹妹都说卖就卖,世人啊世人,你们怎么能够薄情如此! 他一时心里凄凉不已,刚才看着金文翔还好好的,说到钱,就在咒他父母死了,但他现在又忘不了父母,其心绪也太复杂了。兴儿想起了莎士比亚的话:上帝给了你们一张脸,你们又给自己造了一张涂脂抹粉的脸。 “这是三百两银票,金大哥,你暂且用着,不收你利息,我也不会和你要妹妹。”兴儿的表情瞬间冷淡了下来。 金文翔非常高兴,情不自禁地吐唾沫点钱,他未发觉兴儿在一瞬间的细微变化,自认为兴儿是个好色之人,早看上了他妹妹了,还在想着要不要多讹诈一些:“好兄弟,大恩不言谢!”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金文翔平时多么体面的一个人,这会子却一口一个好兄弟,叫得亲热。他刚要折回,兴儿又道:“你回来!” “兄弟有什么事么?”金文翔返回来,笑容满面。 兴儿拿了一封信递给他:“金大哥,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托了我,我也托你一件事。你把这样东西,让嫂子交给赵姨奶奶,并且告诉他,长安的守备之子和张财主之女,已经死了,赵姨奶奶自然知晓怎么做。” 金文翔接过信,一脸莫名其妙,兴儿却话不多说,直达西门去了,金文翔挠了挠头:也不知道妹妹准不准,其实我也做不了主,妹妹得老祖宗信任,我和老婆都要靠她呢。兴儿,算我骗你一回吧。 西直门外有卖花儿的,也有络绎不绝的砖材车,兴儿问了路人,在一处寺庙旁边下马。只见庙上有“牟尼院”三个大字,外观倒也一般,兴儿喃喃自语:“西门外牟尼院,可巧了……” 抬头便看见一名带发修行的女尼,穿着法袍出来,因刚下了一场雨,她便拿几个旧瓷坛放在墙角树下,接那瓦片上滴下来的雨水,然后行动间丝带飘逸,又拿了一个盂收集梅树上的雨点儿。 女人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看她,抬起头来,淡淡瞟了一眼兴儿,眉头一皱,变成了厌恶之色,便转身移开了。 兴儿收回目光,匆匆踏步来到右旁房门要敲门,却又看到一个老婆子靠在那儿:“大娘,我是喜儿、寿儿的好兄弟,敢问他家在此吗?” “老婆子我就是。”婆子目光冷冷:“你来做什么?” 兴儿拿了一堆碎银:“大娘别误会,这也不是施舍的,权且当做一点情意。” “多谢了,我不要钱,只要我的儿子。前儿寿儿他娘死了,我这房子也被人霸占了,我就等在这儿,盼啊!盼啊……”婆子把他当做行行好的路人,自言自语。 “寿儿不得长寿,喜儿不得喜欢……我兴儿怕也不得兴旺。他俩个是无辜的……”兴儿思忖一会,悄悄把银子放在婆子身后。 老婆子已经睡着了,一条哈巴狗在对面啃骨头。 牟尼院里,女人的目光凝聚了一会儿。 阳光从斑驳古树间照射进来,映射着一张绝世的容颜。 草莽之中,人不如狗。 第73章 周兴儿绝地反击 女尼法名妙玉,当她看到兴儿施舍老婆子的时候,奇怪的是,不但毫无赞赏,而且对即将死去的老婆子也毫无怜悯之心,甚至修眉皱起,美丽的眸子有点点厌恶之色:“天下人皆是俗人,自汉唐五代宋元明以来,古人也没有一句好诗,就只有两句好,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有人说我厌世自高,殊不知自父亲官家落魄,我身患重病,找了几个替身皆不中用,不得已才带发修行。其中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又岂是别人能理解的。我与师父从姑苏进京久矣,不知那凝脂的六朝金粉、消减的三楚精神,可还好么?这人,不过是各人管各人罢了!” 妙玉捧起瓷坛,心想:这雨水拿到梅树下埋一久,用来泡茶最合适不过了,旧年蠲的雨水,才是上等。泡上一杯老君眉,杯子要小的。一杯为饮,二杯解渴,三杯则是饮骡饮牛,便是不懂茶道的蠢物了! 她超脱得像不属于人世间,裙带飘飘,仿佛要乘风而去,早年间倒是曾经感叹过,自己好好一个官家的千金小姐,却沦落到了这步田地。而今呢,却不再想了。 妙玉在净室打坐一会儿,泡了茶,便拿了一本《南华经》细细品味,外边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仿佛都不与她相干。 若是让人看见了,可能会大跌眼镜:她堂堂一个佛家子弟,怎么看起了道家的书呢? “王十朋曾经在江边祭奠自己的妻子,可见只要心诚,哪里都可以祭奠的。”兴儿出了牟尼院后,没有马上汇合秦可卿,而是在妙玉打坐的同时,寻了一个荒草萋萋的地方。 (王十朋:戏曲人物) 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鼎,点上香,烧了纸钱,兴儿跪下来磕了头:“爹爹,今天是你的祭日,往年无论清明节还是寒衣节,孩儿都忙得无法脱身,今儿个只盼阴魂有感,泉下有知。” “自父亲亡命以来,孩儿昼夜难眠,摧肝泣血,无以言表,虽亲情淡薄,然骨肉相连。把孩儿一人遗世独立,我父何其自私哉,今孑然一身,无所归依,只盼仇人得报,我父得眠,泉下有知,保佑孩儿……” 包袱和纸钱燃尽了,兴儿把酒倒在地上,默然看了一眼,然后一人一马,飞扬而去。 京城东郊,那紫檀堡离他们越来越远,兴儿在后面架了一辆马车,秦可卿一直对他一言不发还罢了,却把瑞珠宝珠也打发走了,兴儿郁闷不已:秦可卿是不是得了抑郁症了…… 还有,并非他一个管事同行,俞禄也跟着,这不得不让兴儿暗自小心,戒备万分,西府那边,也有好几个人。 贾琏自己骑马,至于林黛玉,这位传说中的林妹妹,兴儿还未近距离看到,林妹妹一直在马车之中。 等他们水陆奔波而去之后,贾府又起了一场风波。 荣国府北面的凤姐院,堂屋右转,是一个抄手游廊,丰儿和彩明坐在上面,丰儿怀里抱了一只猫儿,毛色发亮,煞是可爱:“彩明,你听说了么,东小院那边的赵姨奶奶,前儿嚷嚷咱们琏奶奶的闲事管得太宽了。本来谁也不在乎,因为赵姨奶奶原是心里没个算计,爱胡乱吵嚷的,又和琏奶奶不对头,说些闲话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偏生赵姨奶奶泼辣大胆,硬是告到了太太跟前。” “你想想啊,太太既是奶奶的婶娘,又是娘家的姑妈,自然是教训了赵姨奶奶一顿。但是太太放心不下,过节时,问了王家的舅太太,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么?舅太太说,前儿贾府办丧礼的时候,琏奶奶的确托了舅老爷,以琏二爷的名义,收了三千两银子的贿赂,把长安张财主之女和守备之子逼死了!” “三千两银子……”彩明吐了吐舌头,他也是府里的家生子,自小有幸认字,被选为书童,但他可不会插进纷争里边去,不过小孩子难免好奇:“丰儿姐姐,这其中又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两个人就死了呢?” 丰儿笑了笑,像对待小弟弟一样拍了拍彩明的头:“缘故可就深了,张财主之女,原本许配给了守备之子,后来一个衙内看上了张家女儿,也想要娶。守备家就发怒了,来张家闹,说,你张家一个女儿,到底要配几个人?天底下还有一个女儿许配两家的荒唐事么?这样一来,张家也被惹急了,说,你们守备家无礼,我们张家要退婚。那守备家更急,天天来张家门前大闹,骂人的话说出来,那是体无完肤。” 彩明一脸迷糊,也不知有没有听懂:“然后呢?” “张家要退婚,衙内要娶,守备家占了理儿,宁死不从。这样一来,张家的张财主就想了个法子,当日长安的善才庵有一位师太,和他交好,这位师太如今就是咱们贾府家庙水月庵里的净虚师太!净虚师太收了张财主的贿赂,立马转交琏奶奶帮忙,琏奶奶原本说,太太可是从来不管这样的事情。那净虚师太可狡猾了,用激将法说,奶奶若是不管,别人就会以为你们贾府这点小事也办不到呢。” “因此琏奶奶收了三千两贿赂便应承了,以王家舅太爷九省统制的名义,下达文书,那守备家怎么惹得起,便不敢闹了。可是谁知道,张家女儿张金哥和守备之子听说姻缘没了,双双自尽殉情了!”丰儿感慨万千。 “又是一对焦仲卿和刘兰芝了。”彩明咂嘴:“那这么隐秘的事情,为什么又会捅出来呢?” “该问赵姨奶奶才是,我也不知道。”丰儿摇了摇头,有点讳莫如深,以赵姨奶奶的胡闹性格,怎么可能是她一个人从中作梗? 彩明毕竟是小孩子,皇帝的新装也只有小孩子敢揭穿,不由得冷哼一声:“姐姐,依我说,第一个,那净虚师太就不是个好人,作为佛门弟子,公然抬出世法平等,披着佛家的外衣,来做这些肮脏的事情,如来佛知道了,应该给她一个耳刮子!” “嘘!”丰儿急了,捂住了彩明的嘴巴,怀里的猫儿“喵”的一声跑了,似乎也是害怕大祸临头:“好兄弟,你可当心点,咱们私下里议论,原是无碍,叫奶奶们听见了,如何是好。净虚师太不是好人,那琏奶奶岂非更不是好人了?” “丰儿,你去看看厨房里的碧粳粥和糟鹅掌做好了没有?”平儿掀开帘毡出来,温和笑着。 “哎!”丰儿福礼,彩明自去追猫儿玩了,丰儿算是二等丫头,平日里端茶倒水、听候传唤,最低等的是粗使丫头,比如傻大姐,扫地洒水。但丰儿只是小心服侍,从未想太多。 平儿拿着帕子,若有所思。 第74章 王熙凤借刀杀人 丰儿端了碧粳粥、糟鹅掌、鸭信进来,平儿接过,丰儿退出去,平儿亲自端到里间,放在炕桌上。碧粳粥是最上等的米熬出来的,糟鹅掌乃腌制品,鸭信就是鸭子的舌头。大户人家的人,平时事多,难免忧心伤气,是以很少喜欢油腻食物,多是精致的饭菜,若是争了闲气,再好的饭菜,也是茶饭不思了。 王熙凤刚从王夫人院回来,脸色不好看,坐在炕上,平儿不敢说话,要去端漱口的茶水和漱盂来,王熙凤道:“你坐下吧,咱们一起吃。” 富丽堂皇的里间,点了红烛,光线充满了内室,平儿依言袅娜坐下,很优雅地吃着饭菜:“会不会又是兴儿?” 平儿善良是真的,但是她对王熙凤忠心耿耿,这是她保命的根本,后来贾琏偷娶尤二姐,第一个告密的就是平儿,这样王熙凤才能容下她。 她并非是无所求,身处是非场中,平儿也是喜欢好名声的,红楼梦中王熙凤打了她,有李纨、尤氏为她说话,平儿觉得面上有了光辉,才不伤心了。 真正无所求的人,世界上恐怕还没出世吧,连如来佛,都要求一个普度众生和自我解脱。 王熙凤停下了筷子:“太太叫我,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把几辈子的话都问了出来,说我收取贿赂,逼死了人,不但毁了我的名声,还伤害到了府上的清誉。你说这事儿知道的寥寥无几,就只从赵姨娘那儿吵出来的,她是怎么清楚的?兴儿又是怎么清楚的?” 平儿细嚼慢咽:“我恍惚听说,老爷书房的程相公、卜相公是和兴儿交好的。想必是奶奶叫人写信时,他两个在场,奶奶又不是不知道,叫人抓住了把柄,一件小事也能吵大了。若是信里写得明明白白,还能叫说书的编出故事来呢!” 插手这件事,王熙凤先是借贾琏的名义写信,也就是借了贾府的名义,再借了王家的王子腾名义,再转托给长安节度使云光,云光再派人亲自处理。如此几道,才立竿见影,她才有了三千两银子。 这也要不了王熙凤的命,薛蟠活活打死了冯渊,那冯渊也是衣食无忧的小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可是贾雨村照样能借鬼神之说,胡乱判了此案。薛蟠花了几个臭钱,啥事也没有。 连薛蟠的暴行都这样,她的插手更可以说成是张家自取其辱,张财主就算想告官,也找不到债主,而且,他也不敢啊。 但是,肆意收取贿赂、间接害死一对未婚男女,况且王熙凤又是一个妇道人家,那是讨人骂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久而久之,上层不喜,将会威胁到她的管家大权。 “报应啊报应!该!该!”赵姨娘在窗外悄悄偷听了一阵,蹑手蹑脚地回去,又在四处的过道打听。 果然王熙凤再一次被人说得沸沸扬扬,名声大损,赵姨娘快意无比,一路跟人打招呼回了家。 她见识并不怎么高,只是觉得痛快,心里吐出了一口浊气,回到屋子,彩云又过来找贾环玩了,赵姨娘自忖做了一件大事,余韵未尽,拉了彩云:“这会子太太正在气头上,正恼呢,等得闲了,趁空把太太房里的首饰、瓶子、衣物什么的,拿过来一点。好姑娘,那样才不枉咱们相识了一场。” 彩云捏着裙角,犹豫不决,看到贾环毛手毛脚地扮鬼脸,才心里一暖:“姨奶奶放心就是了,等金钏、玉钏出去了,我再和彩霞商量。” 门外的小鹊听到了,悄悄去西边院子的绮霰斋找袭人去了。 (霰:注音xian,第四声,绮霰斋,宝玉给自己书房的命名。) “怪道是这样呢,那群篾片也不是好货色,但毕竟是老爷的人……”王熙凤非常生气,传唤了住儿进来:“你去叫人写一封信,不必转给舅太太那边,就安上贾府、王府的名义,亲自送到平安州堂官老爷府上,叫他看着办。” “是!”王住儿领命去了。 “在码头坐了船,必要到平安州歇一程,而那个州县太爷,也是咱们家保举的!彻底拔出这颗眼中钉、肉中刺!”王熙凤冷笑一声,又叫庆儿叫了晴雯过来。 “跪下!”王熙凤见晴雯并不下跪,瞬间伸出手掌“啪啪”打了晴雯两巴掌:“你们串成了一条藤儿来害我,死娼.妇!” “奶奶,仔细手疼!”平儿本来低头不语,见此急忙拉住了王熙凤的手。 晴雯水灵灵的脸蛋登时红肿,王熙凤又叫平儿打,平儿不打,王熙凤不解气,拔了头上的簪子要过来戳嘴。晴雯眼泪汪汪,自忖必是兴儿带累了她,但她和兴儿已经彼此交心,也不敢做什么反应了。 “凤丫头,这是怎么说?”谁想尤氏进来了,她过来和李纨闲聊,出来时正好看见晴雯进来,暗自疑心,跟了过来,见了这一幕,尤氏冷笑:“凤丫头,倘若我府里的人得罪了你,不说要你请过来,我自个儿也要给你处置。这原是规矩道理,你府里的人得罪了我,你自然也要给我处置。可今儿这事,究竟是什么个缘故?忽剌巴打人,且是我们东府的人,你这是在给我面子?” 尤氏处理起事情来,甚是泼辣老到,她和王熙凤为妯娌,平日里办事无不是都要讨老太太的欢心,可是老太太只喜欢凤丫头,并不怎么待见尤氏。尤氏自是有口难言,却也无法。但是无缘无故敲打她的人,尤氏想:凤丫头这是在变本加厉,连我的权,她也要夺了,忒也过分! 理就是这么个理儿,她们妯娌之间,不仅仅是言谈欢笑的贵族生活。 “哟!不想是大嫂子过来了。”王熙凤翻脸比翻书还快:“原是这小蹄子仗着心灵手巧,有个好模样儿,与庆儿勾勾搭搭,我气不过。大嫂子想想,这种事情怎生了得?现在既然大嫂子出马了,看在你的老脸上,我就饶她一回,没当家花花的,算是我的罪过,我年轻不知轻重,大嫂子饶了我罢!” 没当家花花的:意思是罪过、罪过,红楼口语。 说来王熙凤并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只是她想晴雯是奴才的奴才,不会有人替她出头的,刚好可以撒自己的一腔怒火。 “你收着点儿,太满了,就泼出来了!”尤氏想王熙凤已经给了她台阶下,她也就不争了,笑了笑,原来平儿早拉了晴雯出去,她便领晴雯回去了。 第75章 袭人的机心 尤氏领了晴雯回来,在东府上房细细打量晴雯,又看了看她的手:“好标致水灵的模样儿,晴雯,你和兴儿倒是配就了的一对璧人。前儿我就说,你心灵手巧,什么抹额、背心、帕子,做得甚是考究精细,我找了样子来,你也帮我做几件。” 于是吩咐了银碟去房里匣子找花样子,交给了晴雯,晴雯乖巧地出来了,因尤氏不难为她,又夸她,心气才渐渐平了。但心里不免想:兴儿,你这个灌了黄汤挺尸的!人走了,魂却没有走。平白无故,又带累了我,我算算,你又欠了我一次了,该怎么补偿我呢! 咒骂了一回,心思又转回来:不知他到了哪里,平安与否,我这是怎么了,好久不见他,就觉得空落落的。兴儿,我今天可没有发脾气,若是往常,不说琏奶奶,就算太太那般对我,我也要摔帘子出去,宁死也不受那口气!这都是你害的啊! 尤氏自然不明白晴雯这丫头走出去时天真烂漫的一片痴心,她摇了摇头,之所以管这事,一是贾母对待她和王熙凤的态度有差异,早已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二是她也觉得兴儿、晴雯这两个人还不错。 并不是晴雯有多大面子,也不是尤氏突发善心,而是奴才之间的矛盾,牵扯到了她们主子之间的矛盾。 小鹊匆匆踩着小碎步到了绮霰斋,书房里找不着人,便又到绛芸轩,不过是几步路的路程。绮霰斋是宝玉书房,绛芸轩是宝玉的住房,后来大观园怡红院的住房,宝玉依旧喜欢叫绛芸轩(红楼梦章节名“绛芸轩里召将飞符”,那时已经入住大观园,可见这个名字是延用了的)。 才进里间,袭人一如既往安静地坐在床上做针线活,小鹊道:“袭人姐姐,我们姨奶奶可厉害了,前儿说了放印子钱的事情,今儿又说了张金哥的事情。最可笑的是,还叫彩云姐姐帮着到太太房里拿点东西。” “噢,原来是小鹊妹妹来了,坐。”袭人放下针线,要去倒茶,小鹊看好宝玉一房,身在曹营心在汉,想过来这边,袭人刚好乐意拿她做探子用。 “不了,我们姨奶奶还找我呢。”小鹊笑了笑便走了。 袭人低头沉思,迅速无比的做出了决策:小鹊妹妹嘛,先哄着她一段时间。赵姨奶奶自己不尊重,与太太房里的人勾搭成奸,这个案子好,日后可以成为我讨好太太的砝码。听人说,上次兴儿让琏奶奶栽了跟头,这次想必也有他的影子,不然,赵姨娘绝不会有专门找人弱点的算计的。又听秋纹说,才刚琏奶奶找了那边的晴雯。琏奶奶无论如何也要向着宝玉的,这样才能讨太太和老太太的欢心,且对我也不错,是我们这边得力的主子,断不可得罪了。 想了一通,袭人走到房外花阴下,对几个丫头道:“麝月,秋纹,碧痕,日后小心则个,不要乱和晴雯、兴儿他们来往了,如若不然,咱们不好了事小,宝二爷脸上不好看,那事可就大了。” 袭人容长脸儿,柔媚娇俏,说的句句在理,是个出了名的“贤人”,麝月、秋纹、碧痕无不信服,甘愿做她的党派和帮底:“袭人姐姐请放心,我们是什么人,岂会那等不尊重。” “嗯,那便好了。”袭人话语很轻,气质如桂似兰。 “你们在说什么,也说给我听听。”贾宝玉喝醉回来,手拿折扇,一脸有趣之色。 “我的小祖宗,这么大冷的天,也不知道披个外罩,冻坏了可怎么办呢。”袭人登时温柔和顺地上来,拉了宝玉进去,麝月、秋纹、碧痕等丫头或是浇花,或是烹茶,或是打水,皆不敢进来打扰。 袭人无比细心地脱了宝玉的鞋子,扶他到床上,放下帘账,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不仅温和自然,而且叫人舒心、放心,难以想象袭人是怎么练出来的。 见四下里无人,袭人唇角得意一笑,脱了绣花鞋,躺在宝玉身边,轻轻地说了几句。 “兴儿?好姐姐,你怎么管起他来了?他是外边的管事,这原不是姐姐分内之事,我和他交好,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再说了,兴儿都和人回南边去了。”宝玉眨了眨大眼睛。 “我的宝二爷,你就不想想,他是什么人,又不是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哥儿,犯得着你交好他?那琏奶奶又是你什么人?平日里百般对你好,又是你的琏二嫂子,又是你的姑舅凤姐姐,你怎么反倒为了外人,生分了家人了?” 袭人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眼神幽幽:“小祖宗,往常你说,你在我们身上的心是白费了,可你就不想想我们的心,我就是操碎了这心,你也不听。想必是要我们出去了,自有好的来服侍你,你才安心。” 宝玉一听,登时急了:“好姐姐!我听!我听!凭他什么人,我不见就罢了。我只情愿你们天天守着我,看着我,慢慢地变成飞灰散了,我就不白活这一生了。” “别说胡话。”袭人拿一根玉指放在他唇角,宝玉愣了愣,傻笑着。 宝玉对被压迫的人,一直给予广泛而深切的同情,这在封建社会真是一朵瑰丽的奇葩。对于袭人,宝玉的态度经历了喜欢、敬爱、惧怕、疑心几个阶段,目前自然是听她的。 可即便是疑心袭人,红楼里晴雯走后,宝玉还想着以后和袭人几个厮混。只能说,宝玉对袭人的特殊感情,一点也不比袭人对他的感情低。 花袭人和薛宝钗,是红楼梦最复杂的两个人,一言难尽。 袭人的上位手段是非常高明的,排除异己,拉拢党派,讨好上层,尽心服侍,深得贾府上下一致的五星好评。 她任劳任怨,费尽心思,哪怕李嬷嬷骂她甚至打她,她也能跪下来为别人求情,她不愿意得罪人,李嬷嬷吃了乳酪,她就说她不喜欢吃那个。难怪脂砚斋感叹说“晴卿不及袭卿远矣”,意思是说晴雯比不上袭人太多了,还说她是“孝女”。 袭人的目标是宝玉姨娘的地位,以及这个地位带来的一切利益和名声。毕竟她的家境并不好,也是和兴儿一样,老子娘要饿死,卖进来做奴才。这样的家庭条件,以及贾府的大家庭环境,怎么能不促使她往上爬呢? 第76章 鸳鸯的震惊 平儿和鸳鸯、袭人的关系还不错,与鸳鸯聊了几句,晚间便与王熙凤一起睡下了。谁知王熙凤自从贾琏送黛玉回去后,夜里是夜不能寐、辗转难眠,更兼家事劳烦,不免思前想后。遥想琏二爷在时,在床上什么花样都能玩得出来,多么有趣! “平儿,你说咱们二爷该到了哪里了?”王熙凤翻过身来,丹凤眼很是无神。 她和贾琏早期婚姻生活的恩爱,简直能够虐死单身狗的。 王熙凤在三从四德上标准与否姑且不说,但她对贾琏确实很忠贞,贾琏离开时,细心打点行李,贾琏回家时,又是端茶倒水的。 诚如平儿所说,王熙凤行得正,而贾琏行动便有个坏心。也诚如王熙凤自己坦言:我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哪! 平儿觉得好笑:“怕是到了平安州地界了,天都交三鼓了,奶奶快睡吧,不然明儿又没精神。我成日家帮奶奶想着,家里的一个姐儿还带不过来,又要忙多少事情,上有公婆长辈,下有姑嫂妯娌,便是操心一辈子,也操不过来的。” “到了平安州便好了,好个小蹄子,你就不想你二爷了不成,我原本烦躁着,你又来怄我,诚心不让我安心,要提多少你才放心……睡吧。”王熙凤唠叨了几句,转过了身子,一瞬间完美地展现出了“身量苗条、体格风骚”。 她还未睡着,心想:到了平安州,兴儿就逃不脱了,一次又一次反击于我,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你一个奴才算什么。 王熙凤不把兴儿提在口中,是因为那样会觉得自己办事不利索,未免在人前伤了面子,好在这次知道有兴儿影子存在的人不多。她也提高了警惕,必定要一举得手,除之而后快。 (平安州:乃是曹雪芹虚拟的地名,凡红楼梦地名,本书一律延用。) 鸳鸯等到有了空闲时间,来到了她嫂子的浆洗房间,她嫂子是贾母房里的浆洗头儿,正在一座小院子里指挥人,那儿就着东府会芳园流过来的活水,浆洗甚是方便。 不想金文翔过来了:“妹子今儿得闲了?” “没,只是寻了个空子。”鸳鸯随意打量着围栏下面的游鱼:“哥哥,我叫你托人带回去给父母的东西,你可带了?本来是要托琏二爷的,但他只到扬州或是苏州,又不到石头城。因为这事折返,倒是不好意思。” “托了。”金文翔是个碎嘴的:“我进来的时候,听人说琏奶奶又做了一件大事,可巧,赵姨奶奶说出来的,恰恰是兴儿给我的信,你那东西,我也托了他……瞧,我又说漏嘴了……” “兴儿?”鸳鸯瞪大了眼睛,心想:怎么又是他?难道他真的不甘心不成? “噢,那我走了,你们忙着。”鸳鸯一边拿着粉红帕子返回,一边惊骇:这么隐秘的事情,他都能够捅出来,兴儿这个人,果然手段非凡。但那琏奶奶又是何等人物,你哪里讨得了好去。论理,你们的事情不与我相干,但老太太的事情都是我打理着,自然要处好下面的关系,琏奶奶与我相处也不错。你们这样闹得家宅不宁,岂不是让老太太不安心么。罢了,罢了,兴儿也不算是坏人,若要公道处理,我便不管了罢。 鸳鸯愣了愣,不由自主想起东大院的那一幕: “金姑娘,拿着这个,小心路滑……” “若是这一地的碎片渣子,说它原谅我,我也就原谅琏奶奶,也就原谅你们,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你们欠我一条命……” 一个是嬉皮笑脸,一个是铿锵有力,昔日音容笑貌的种种,历历在目,鸳鸯回过神来,暗骂:呸!金鸳鸯啊金鸳鸯!你怎么就想起了这样一个小子! 王住儿奉命去平安州送信,牵马从角门出来,住儿媳妇双手叉腰:“这趟差事是远门,我把二姑娘房里偷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卖了钱,拿给你,你可不要成日家吃酒赌博,更不能去找粉头,不然下次一个钱都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你回去吧。”王住儿怕老婆,缩头缩脑骑了马往东边来。 刚过宁国府大门前,一个小厮整理一下着装,慢悠悠上来:“住儿,我们东府珍大爷说了,务必要在平安州之前,通知俞禄,把周兴儿赶尽杀绝。” 小厮比了比脖子,笑着给了住儿几个元宝,住儿咬咬牙,毕竟是主子的吩咐,点头答应。 “驾!”一匹马就此扬长而去。 那小厮回头走东府角门,恰好一辆马车停在门前,便知道有人出行,看了看马车上的人:“哟!原来是赖二爷,怎么,你老要往哪去?” 赖升整理一下帽子:“你没听说么,府上小蓉大奶奶的娘家出事了,先是小秦相公生病了,后来秦老爷也气出了病。珍大奶奶打发我去看一趟呢……唉,偏生俞禄走了倒也罢了,连兴儿也去了,我不但没个好人手用,说着话也无味啊!” “那是,兴儿是什么人,我们可比不了,能从琏奶奶手下活过来,我可没那个胆子。”小厮笑着敷衍。 “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了,小子,兴儿要是和你一样,小蓉大奶奶会点名叫他跟随?福气,那都是自己挣来的!你瞧瞧我们赖家,哪一个不是熬的胡子花白,就是两鬓斑白。”赖升很是不满意。 “是!是!总管教训的是!”小厮慌了。 “行了!不跟你扯这些劳什子了,说给你听,也是对牛弹琴。”赖升吹了吹胡子,赶着马车去了。 秦家距离贾府有三十里远,赖升用了好大一段时间才到。 原来那次贾府送殡,秦钟得以和宝玉在郊外玩耍,因为秦钟与宝玉一起上学,贾母也备了礼,所以秦钟也算熟悉贾府了。而水月庵的智能时常在此出入,两人一来二去,暗中生情。 借着送殡,秦钟又和智能私会,也不顾忌水月庵是佛门清净之地,当场便和智能巫山云雨,山盟海誓。不想也不知怎么的,回来时就病了,后来智能痴情,还找上了秦家,欲与秦钟再会,更不想被秦业发现,秦业登时气了个半死。 秦可卿养父秦业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虽然是工部营缮司郎中,好歹是一个正司长,比贾政工部员外郎还要高一点,但这个年纪不可能再升了。而且营缮司类似于慈善组织,那都是入不敷出的,秦业为此贴钱不少,变得两袖清风。他暮年之人,在秦钟病逝后,秦业也一命呜呼了。 倒是秦钟死时想着二三千两家产怎么办,却被远房的婶娘,借着办丧事的名义收刮了。 赖升却是白白跑了一趟。 第77章 红楼女神林黛玉 坐在船上,两岸的青山似乎在向后移动,岸上偶有荒草,有牧童在放牛,再向南行,又有农家妇女在江边捣衣。兴儿从下等舱出来,扇形的几道船帆挂在桅杆上面,顺风鼓胀,出门时下等舱还传来一片嘈杂声。 “这船是金陵船厂造的,咱们府上的根底毕竟是在江南,一年之中,常有往来,故而这是早就预备下了的。”俞禄跟了出来笑道。 “我说奇怪呢,怎么能容得下上百人。据说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宝船长有几十丈,还有四层船舱……那些能工巧匠果然不一般,不知怎么想出来的。”兴儿站在甲板上。 “不错……府上虽不及当年了,但有上百年的传承在……天冷了,我进去会几局,你进来么?”俞禄笑得如弥勒佛一般,肥头大耳。 兴儿眼睛一眯:“不了,俞管事请便。” 等俞禄进去,兴儿冷笑:贾珍必是疑心我了,只要起了疑心,一条理由就够了。那时喜儿、寿儿接连死亡,如果我再死,会让人觉得更不对劲,贾珍恐怕是要妥当处置一点,才派俞禄盯上了我的。 “但是,出了贾府,你们也太小看我周兴儿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兴儿背对江水,靠在护栏上,青衣小帽,船头乘风破浪,把江水划开,他的思绪,便像那青色的水一样,绵绵不绝。 腰间那条做工精美的红汗巾子,是晴雯亲手比着花样子,亲手拿剪刀、拈线界出来的。离别了好几天,他眼前缓缓浮现出一位美丽、爱拌嘴磨牙、性格暴烈、人懒而且还很少会为别人考虑的姑娘。 兴儿笑了笑,当初从未想过会和晴雯有一段缘分的,更不想有今天这一步,倒是想着瑞珠姐姐要多些,这委实是造化弄人。 下等舱里的喝酒、会局,唾沫横飞的场面,虽然那是活生生的一场人,但他好像是游离在他们身边的。嘈杂的声音使他烦躁,瑞珠的离去使他酸涩,兴儿揉了揉太阳穴,甩开思绪,抬起头来,谁想便愣住了。 只见上头更宽阔的舱位上,一名女孩扶着护栏望着江水,她披着白底绿萼梅刺绣斗篷,上穿浅紫绣折枝梅花无袖上襦、白色交领中衣,下面白底绣绿萼梅百褶裙。 那件白色斗篷用轻纱制作,凭空有一份灵性和飘逸,斗篷领子上有绿萼梅刺绣,脖子下面形成两条白色带子系住了。 无袖上襦衬托着胸前还没有发育成熟的两朵蓓蕾,而且是淡雅古典的浅紫色,与白色中衣相得益彰。那随风摇荡的百褶裙,仿佛随时会让这个女孩乘风归去。 腰间宫绦围绕,愈发显示出那小蛮腰来。 看似年纪不大,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她的眉毛,就像一缕青烟挂在树梢上,那样的灵动飘逸。她的眼睛,是一种要哭而不哭的状态,随时都能滴出眼泪来。 更确切的说,她的眼睛,不是含情目,而是“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这一句出自列藏本红楼梦,已经被多数人公认为曹雪芹原笔,也只有这一句,才和“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成了天衣无缝的绝配(列藏本:现存俄罗斯圣彼得堡东方研究所)。 看到她的人,仿佛便能看到她诗一般的灵魂,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清澈、纯真、自然,可以洗涤干净多少浊世的肮脏。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兴儿一看,所有的感情、烦恼在刹那间都不复存在了。 不过,她眸子里的哀怨、愁苦、忧伤虽然令人心生可怜,但是,她眉宇间的傲气又在述说着一句话:生人勿近。 顾影自怜,与孤标傲世,就像真善美与假恶丑一样,交织成了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矛盾体。 “别看了,那是林姑娘,以前我们见着,都要远远的躲开,这会子即便出府了,你也不要过分才好。”出来透风的昭儿拉了拉他:“她那样的千金小姐,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再厉害,也攀谈不上她去。” 果不其然,林黛玉似乎心有所感,刚才为父亲病重的忧虑神色消失殆尽,看下来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眼加冷眼。黛玉甚至没有看清甲板上的两个是什么人,目光便重新回到了江面。 这种底层阶级的人,向来进不了她的法眼的。 “不用你说,这种浅显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昭儿,别靠近我,也别和我说话,省得我拖累了你,我是个扫把星,谁粘上了我,谁便要倒霉。”兴儿收回目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船舱。 “虽说不是兄弟了,说几句话怎么了?昨儿个搬东西时,不也是说说笑笑的吗?你发什么神经?我那是为你好。谁像你那么记着……”昭儿大是无趣,自己嘀咕了一阵。 然而兴儿已经听不到了,昭儿心想:不过,话说回来,林姑娘还真是美。但却是个美人灯儿,风一吹便倒了。还不如找一个屁股大的、胖一点的好生养,而且她又病,谁养得起。苗而不秀,中看不中用啊! “昭儿,到底下找点人参养荣丸上来,前儿搬东西时一团糟,谁知道放哪里去了。”贾琏披着外罩出来,实际上他也不关心林黛玉怎样,只是黛玉占着老太太、以及亲戚情分罢了。 昭儿去了,贾琏皱了皱眉头:“紫鹃,雪雁,你们好生服侍着林姑娘,还有王嬷嬷,别叫她偷懒了。妹妹无须担心,不出几月,便可到扬州了。” 边说边拉了隆儿过来悄悄道:“问问掌船的快到了没有,这么多天,我都快淡出水来了。” “二爷,我问过了,快到平安州地界了,在那儿便湾下船,附近的酒楼可多了。”隆儿道。 “很好。”贾琏笑了笑。 林黛玉不过点头福礼,并未多话,雪雁是她从南边带来的,但是年纪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老。还是紫鹃妥当,紫鹃原名鹦哥,是贾母给黛玉的。紫鹃笑着拉黛玉:“姑娘,外面风冷,好生冻着了,快进来吃药吧。” “我吃不吃药,与你什么相干,你不用三天两头的劝我。”林黛玉拿着帕子捂嘴咳嗽,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紫鹃只是拉着她,笑而不答。黛玉虽是那样说,人却走进去了。 贾琏不会作养脂粉,不说黛玉,秦可卿他也不管,一味喝酒作乐。黛玉自忖生病忌三房,她又很少关心别人,也是一句话都不曾和秦可卿说过。 晚间秦可卿孤身一人走出来,突然蹑手蹑脚地翻过了围栏,踩在外面,脚下,是茫茫一片水。 第78章 绝望可卿 一路的舟车劳顿,原是叫人劳累,兴儿晚上想闷头大睡,却被船舱里聚赌的人吵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内心更是烦躁。便蹬开了被子,开门出来,想远离那儿的喧嚣。 因时维寒秋,又是江水上面,况且又在夜间,颇为冷冻,船依旧行着,却没有看见人在外面。这样安静一会也好,兴儿瑟缩着走出来,突然大吃一惊:“大奶奶,你等等……” “你别过来。”秦可卿素手向里扶着围栏,只要她放开手,身体便可以掉进水里面:“这不干你的事。” “我知道,那你为什么……”兴儿轻手轻脚地走近。 秦可卿回过头,身子往前倾:“你再过来,我便跳了。” “好!”兴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原地停住:“大奶奶,你听我一句话……两句话你听不听。”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秦可卿脸色显得苍白而凄然,一张容颜比往昔更加憔悴,站在风中摇摇欲坠。 “年前我们去围猎……最后珍大爷害了小蓉大爷,当然其中也有我的作用。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要怎样惩罚我都行。我冷眼看着,小蓉大爷连银碟姐姐她们都玩遍了,更企图染指晴雯。虽然事情的发展非我所料,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的。除了保护自己,我也会保护我的朋友。”兴儿坦白道。 秦可卿听完,缓缓闭上了双目,流下两行清泪,她连瑞珠宝珠都不愿意伤害,更何况是丈夫。她表情如死灰一般,语气也不带感情:“你不是说你能掐会算么,原来你也有预料不到的事情,你不知道,这对我也是一种折磨。按你说的,你并不是主凶,我比你更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更是我所伤感的。因为那次撞破,他时常愈发荒唐,兴许是受到了刺激……” “哪怕没有你,他们也注定灭亡,你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秦可卿一身麻布孝服,神凝眼角,但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住那婀娜多姿:“你还想说什么,难道你还要问我,为什么我一个营缮司郎中家的千金小姐,嫁入公府门第,贫女得居富室,还有什么不满足对不对?你是不是想说,老太太、公公婆婆对我那般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不是应该很安逸吗?你是不是想说,这原是门当户对,皆大欢喜……” “没有,我想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蓉大奶奶,我只想说,你根本不想死,要不你早就跳下去了,纵使你跳下去了,也不关我的事。”兴儿见劝说无果,冷漠地往回走。 “你……”秦可卿不禁勃然大怒,羞愧难当,那波涛汹涌的水确实令她害怕,但她鼓足勇气,放开了一只手:“你根本不了解我。” 兴儿猛然回转,淡淡道:“你如果跳下去,那我跟着你跳!” 说着一步一步走到栏杆旁边,秦可卿疑惑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命都是奶奶救的,你既然想要寻死,我也只得寻死,那样咱们才两不相欠。如果奶奶死了,便是我也死了,奶奶你想想,你这样做,要的可是两个人的命。”兴儿边说边挨近了她。 “你这样逼我是没用的,你以为我不忍心害了瑞珠宝珠,就认为我也不忍心害你,你怎么能和她们比呢。石崇死的时候,有绿珠为他殉情,那么,你就算一个忠实的奴仆罢了。”秦可卿心里微微一动,笑了笑,两只手都放开了护栏,身子飘然落了下去。 “抓住我!”兴儿在急中生智无用之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秦可卿的一只手,他早就在全神戒备了。 秦可卿抬起头:“你已经救过我两条命,我也救过你两条命,我们已经谁也不欠谁的了。” “我的账本还有一条,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你只求你心安理得,你却不知道我心里不安。” 兴儿喘着粗气:“我也有过痛苦的时候,虽然你是主子,我是奴才,但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我也想过要自杀,但却这么苟活了下来。我在想,活着还有一线希望,哪怕希望多么渺茫,我也不会轻易死去。每一个身怀希望的人,都是对自己的救赎,怯懦禁锢人的灵魂,希望可以给你自由。我知道,你需要自由。” 秦可卿破涕为笑:“我没有看错你,我原是以为没人知晓,也没人理解。你明白吗,一个小女孩,她幼年的时候,孤苦伶仃地生活在养生堂,一个依靠别人救济的地方。那里奶娘偷懒,孩子们经常死去,她却顽强地活了下来。后来,她非常有幸,被营缮司郎中亲自收养,并请了西席,知书达理,摇身一变,小女孩成了名门千金、大家闺秀。可是,那个人竟然也不安好心,他无情地把她嫁入了一个肮脏的地方,以此换取联姻的利益。她原是也憧憬着,能有一段情缘该多好,但这样也算报答了老人的养育之恩。于是她只求相夫教子,但她没有子,有一个丈夫,怯懦不堪,又不知廉耻。有一个公公,还更厉害。她想依靠才能振兴家族的希望也破灭了。” “别人看着,鲜花著锦,烈火烹油,何等璀璨,然而撕掉那层包裹和伪装,一个个都是披着羊皮的狼。表面上看着言笑晏晏,你却不明白他们内心的冷漠,礼法、束缚、羁绊、枷锁,你永远逃不出去,只能绝望……痛的滋味,苦的滋味,唯有灯知道罢了!” “我已经在尝试了,奶奶,你已经逃出了一半了,相信我。”兴儿肚子贴着冷冰冰的栏杆,左手扶住,右手抓紧了秦可卿的一只手。 秦可卿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你拉我上来吧。” 兴儿使足了劲,他如今的力气,因为练习武艺,愈发大了,拉一个憔悴苗条的秦可卿上来,不是很难。 秦可卿刚要登上甲板,兴儿却道:“你先别上来,就站在栏杆外面,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嗯!”秦可卿依言面向水流,兴儿的双手拉开了秦可卿的双手,做出拥抱蓝天的状态。 “闭上眼睛,这里没有阶级,没有礼法,也没有世俗的羁绊,这里没有争斗,没有利益,也没有前进的阻挡。你要想着,只有希望、理想和飞翔。”兴儿喃喃自语。 “好飘逸的感觉。”秦可卿闭上美眸,轻轻感受着船的前进,江水的味道,风的吹拂,那种感觉,真是真实的、美妙的,就像在飞翔。有一个人拉着她,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会掉下去。 上面一个船舱,帘子放了下来,那个女孩被这一幕彻底震惊了。 蓝天碧水,群星闪烁,船儿游着,不管它漂泊到哪个地方,始终会有几个人相信,那个地方,有着希望、理想和飞翔。 第79章 奴才、主子 黛玉掀开帘子,眸子凝望着江水,绿萼梅交领上的脖颈,如清水出芙蓉一般的清雅雪白。 白底中衣袖子里的两只素手,一只拿着帕子,手指不断活动,浅紫的背影靠在窗下椅子上,头上是一个倭堕髻,下面百褶裙覆盖了鞋子。另一只手支撑着尖尖的下巴,黛眉颦起,活脱脱就像庄子说的“西施病心而颦其里”。 昨晚那甲板上的一幕已经不在了,黛玉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也不会无端过问闲话。只是,一个奴才,和一个奶奶如此说话行事,对她这种闺阁女子还是颇有冲击力的,是以黛玉觉得匪夷所思:那奶奶也太没有气性儿,那奴才也忒胆大了些。 如此一想,她又想到自家身世上来,黛玉自忖:“昨儿个琏二哥找药,原是老太太叫人配给我的,论理,我不该说是他忘了,故意冷落于我。然而我却是个多心的人,他未尝不是把我当做累赘。老太太、宝玉、凤姐姐自不必说,但外祖母家下其他人,难免抱怨,终究没有意趣。” “旧年我与先生北上京城,母亲仙逝,如今三年有余,再度回归,谁想家父染病。留在贾府,终究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徒留我做司马牛之叹。”林黛玉柔肠百结,不觉就低下泪来,哽咽难言。 司马牛之叹:论语,学而司马牛说,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因此,司马牛之叹一般代指没有兄弟姐妹、孤苦伶仃。 黛玉孑然一身进入贾府,看到那些筵席欢笑,姐妹成团,便更伤感了。 众所周知,林黛玉孤傲清高,爱使小性子,周瑞家的送宫花,她就说是剩下的才给她,当场就丢回去。周瑞家的那可是王夫人的陪房啊,长此以往,下人当然要议论她了。 还有一幕,黛玉只想着说话,无意中又把彩云偷王夫人玫瑰露的事情说出来了,不给彩云面子。无论黛玉有意还是无意,这种爱得罪人的脾气,自然是不讨喜的。说实话,林黛玉的处世方法,在现实中也是不可取的,除非你不想好好过了。 这些得罪人的事情一旦积累得多了,有朝一日,会墙倒众人推的。 俞平伯先生说得好:黛玉直而宝钗弯,黛玉刚而宝钗柔,黛玉天真而宝钗世故,黛玉尖锐而宝钗浑圆。 但是,林黛玉不讨喜不假,但她饱受歧视也是真的。 宝玉过生日的时候,探春说宝钗和贾母是娘儿俩,二月没人过生日。袭人说,二月十二是林姑娘的,只是不是咱们家的人。 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有血缘关系,宝钗只是贾府亲戚,却说宝钗和贾母是娘儿俩,袭人更是直言不讳,林姑娘不是我们家的人。 “精明”如探春,“贤惠”如袭人,对黛玉也有歧视,当然这种歧视只会放在心里,很少表现出来。 然而黛玉是心较比干多一窍,自然会察觉出来,可想而知黛玉内心的苦闷。 她虽然脾气有点大,但很少会说假话,这就是黛玉的天真。 林黛玉进贾府的时候,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唯恐别人耻笑了她去。她内心里的自尊,是非常强烈的。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愁之一字,何解?古人云,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林黛玉拿起了一本王摩诘诗集,又放下,擦干泪水,自忖时间尚早,她走路又是不带声音的,紫鹃、雪雁、王嬷嬷必是没有被惊动,因看那江水渺渺无际,正如自己的愁绪一般,便走出舱来,来到船尾的过道。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完的更漏,恰便似这遮不住的青山隐隐,绿水悠悠。黛玉多愁善感,且生性聪敏,幼时父亲林如海请了贾雨村做西席,但是她又多病,故而贾雨村教她,十分省力,她也不是要考状元的。 所以,若论博学程度,红楼无人能及薛宝钗,林黛玉也自愧弗如,因为宝钗幼时是为了选秀而下了苦功夫的。 岸上人家的烟,竟然是碧青色的,好一副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作为一名当之无愧的女诗人,黛玉深感客居他乡、漂泊羁旅,自有一番情思涌现出来。不过江边颇冷,病如西子胜三分的她,受不住那寒,刚要进去,却看到一旁有一个小厮拿着炭笔在书纸上写画。 “下贱鄙薄的奴才,也学读书认字,岂不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哉?”林黛玉如此自忖,请不要认为林黛玉的心地会有多么善良,她对有身份地位的奴才尚且那样,更何况一个小厮哉! 然而再看此人,林黛玉便暗暗纳罕,此人正是周兴儿。初时是听下人们乱嚼舌根,说兴儿疯大闹凤姐院,林黛玉自然不会在意。接着便是他送给宝玉的三诗,那时黛玉便感觉奇异了。 犹然还记得,兴儿写的有“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宝姐姐还说“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这两句好。宝哥哥说“混沌一时七窍凿,争教天不赋穷愁”是骂他的。 黛玉能过目成诵,委实令她惊奇的是,因为这是一个奴才啊!不拿别人比,单是贵族公子的薛蟠,就比不上他! 后来兴儿做了买办,名义在东府,然而贾珍是族长,自然要照顾到西府,黛玉也远远见过的,因而兴儿就像附骨之蛆一样,给她们留下了一点印象。 昨天那一幕黛玉作为主子阶层,也是不赞成、不敢逾越的,但现在偶然见到那奇怪的笔勾勒出来的奇怪的线条,愈奇异,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兴儿画的是舟行碧波图,更让黛玉惊奇的是上面醒目的几个大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谁知兴儿闻到一股幽香,也回过神来,见是林姑娘,急忙丢下纸笔,远远退避,招呼也不敢上来打。 “咳咳!”黛玉手拿帕子捂嘴咳嗽,自己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一步一个脚印地进去了。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但黛玉却细细咀嚼着,她哪里接触过这种话:“话虽浅显,理却不俗。” 在红楼里,林黛玉听到梨香院戏子演唱牡丹亭,当场便绝倒在山石上。这其中有她的多愁善感,但最重要的是,她们闺阁女子备受各种规矩的束缚,而牡丹亭、西厢记这种对自由、理想的向往和追求,甚至不惜性命,对闺阁女子的震撼是非常大的。 崔莺莺还能和张生私会,杜丽娘也能够起死回生,所以黛玉曾经感叹,双文、双文,你尚且有什么什么……奈我命薄何! 双文:指崔莺莺。 话说回来,林黛玉看到兴儿所写,自然也是有一番感触的。 第80章 沉默的船 “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不自知……”兴儿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林黛玉的所思所想,早间不耐烦同行吵嚷,他又出来蹲在栏杆上,一点也不担心会掉下去。 不想今日雾大,一会儿便什么也看不到,真是鬼天气,说变就变,兴儿下来要进去,秦可卿却走出来了:“你在做什么?起雾了刚好,省得别人看见你我说话。” “不知是奶奶过来了。”兴儿连忙停住,自从秦可卿把两个丫头打发走,昨天更是要投江,他便寻思秦可卿情绪不稳定。兴儿心想: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应该开解她的。 至于这厮有没有什么龌龊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什么?书画么?从来没见过用炭笔画的,而且又不着色,又不是泼墨……不过倒也新鲜别致。”秦可卿拿过来看,平时看戏时她们都要点戏谱的,秦可卿自然也认得字,只是她却对字不发表意见,笑着看他。 “奶奶的上书房里,有一幅《燃藜图》,两边对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奶奶的闺房里,也有一幅宋学士秦太虚(秦观)的《海棠春睡图》,画的是一个美人。怨不得奶奶懂画。”兴儿笑道。 “我倒是要说,怨不得你能掐会算,你没到过那里,却也知道。你说说,哪一幅好些?”秦可卿美眸很柔和。 “奶奶别笑话,我这人虽然没到那里,心却时时刻刻看到了奶奶的闺房。”兴儿一本正经:“自然是《海棠春睡图》要好些,有个美人,还说什么,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兴儿不知道他的话有语病,人没到那里,心到了人家的闺房?哎哟哟!这是什么意思? 秦可卿便听出来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登徒子的调戏,咬了咬牙,不由得俏脸一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奶奶怎么了?”兴儿犯迷糊。 “没什么,只是冷,这雾气冻得人僵硬。”秦可卿淡淡道,现在却觉得兴儿叫她奶奶真真别扭!好不顺心! 兴儿摸了摸鼻子:我没觉得啊!女人还真是奇怪! 秦可卿沉默了一阵子,紧了紧身上的斗篷,遮盖住了那水蛇一般的腰儿,一双眸子闪闪发光:“兴儿,我并不怪你从中作梗,说起来,他们有今天的结果,完全是咎由自取,况且我和他并无感情可言。只是,他们父子相残,也有我的缘故,倘若不是我,倘若小蓉大爷没有撞破我而失控,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了。你不知道,我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情愿死了,埋没一切烦恼苦闷。”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寻根究底,原因不在你,是他们的人性。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死,以后死的就是你,你要么自尽,要么骑着木椅在大街上游行。谁会可怜你,珍大爷玩过了,他就不在乎了,他不过是供他片时之乐趣。珍大奶奶虽然对你好,也不会为你出头的,至于小蓉大爷,更不能指望了。”兴儿道。 “这人一旦安逸下来,便安富尊荣,渐渐的贪生怕死。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但凡是人,都逃不脱的。要么忙着生存,要么赶着去死,这话很精辟是不是?得到与失去往往会互换回来的,奶奶身世不幸,是一个孤儿,可是你活下来的生存付出,回报给你的是千金小姐的身份。你得到了一个家,但为了这个家,你必须失去什么,听从长辈的安排。而我呢,虽然生死听从主子的安排,虽然生活、日子过得可能不好,但会多一些逍遥和趣味。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这样,有时候,你得到的越多,反而失去的越多,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富贵之人反而不如升斗小民活得快乐的原因了。” 秦可卿听得皱了皱琼鼻,好半晌一言不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之后,才笑道:“我得谢谢你。” “这么说又不对了,我帮你,是因为你帮过我,这都是你的善缘。也就是说,救了奶奶的那个人,是奶奶你自己。”兴儿躬身道。 “这话说得真好。”秦可卿抿了抿嘴,转身回去,妇人的一举一动尽显优雅妩媚,仕女风度,想了想,又回头道:“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我理会得。”兴儿点头。 秦可卿轻轻一笑,在云雾笼罩之下,晨曦的光线在她背后形成了七色彩虹,她掩映其中,宛若从画中走来,应该说比画还要美上万分。 兴儿正想着:果然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话说理解万岁,秦可卿从未得到过任何人的真正理解,最让她称道的是,按照兴儿的说法,当初是她救了兴儿,兴儿救她是为了报恩,是啊,能救自己的人,只有她自己。过往的一切她不想说太多,有些东西只能放在心里,不过今时今日,她真的觉得安心、放心。尤其站在船舷自由飞翔的一幕,自己恐怕会永生难忘。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轰隆隆! 谁知两人心思各异之时,船身突然一震,秦可卿险些跌倒,兴儿急忙扶住了她,四目相对,都是一片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好,船触到石头了,因大雾弥漫,掌船的即便能看清方向,调整船帆,却哪里看得到岸边,也是这平安州的山势险仄狭窄。”昭儿出来道。 “底层舱位怎么样了?”贾琏急得衣服也没有穿好:“快!立即抛锚!” 隆儿出来时像落汤鸡一样:“回二爷,已经抛锚了,但是底层舱位已经进水了,不出半个时辰,船体即将沉没!” “什么?!”贾琏厉喝一声,所有人都集体沉默了。 “前方的可是国公府家的琏二爷?我家老爷是平安州知府,闻说二爷到来,却几天不见便湾停船。我家老爷说,可能是雾气太大,叫小的们乘船来接。”不想前方朦胧的雾气中来了两艘小船。 贾琏喜得心花怒放:“正是在下,你们老爷有心了,我们的船可巧要坏了,你们急速转移我们过去。” “是!琏二爷不必惊慌!”番役们驾船靠近,可惜只是两艘小船。贾琏本来有同知官身在身,但只是用钱捐的,不做事。 “船太小了,还要装上货物,根本不够我们所有人。隆儿,昭儿,你俩个搬东西。俞禄,封锁下层舱位!”贾琏冷哼一声。 “奶奶快上船吧,林姑娘也出来了,还是你们优先。”兴儿刚说完,俞禄便把他推了进去,封锁了底层船舱。 “兴儿……”秦可卿张了张嘴,却早有人扶了她上甲板,和对面的船搭上板子过去,这里的这艘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没着。 第81章 生死中的人性 底层船舱的全部是下人,个个惊慌失措,那船触礁时,因风力太大,扎扎实实破了一个大洞,且是在船头。江水便慢慢地灌进来了,船身倾斜着,他们跑到门口叫嚣:“水要进来了,为什么不放我们出去?” 俞禄在外边冷笑:“放你们出去?笑话!外边只有两艘船!两艘小船!你们知道吗?一艘顶多做上八九个人,有我们的人,也有他们的人,还要装货物!咱们船上十个人之中,九个人都得死!” 有人愤怒地敲打着门,愈发显得喧嚣混乱:“装货物做什么?那些东西,还比人命重要么?府上不是说宽厚仁慈么?俞禄!你不公道!” “这是琏二爷的吩咐!”俞禄道:“你们怎么比得了财物的价值?还不如买来的狗!死了!再买就是了!” 有人嘶吼:“放你娘的屁!我们可以不坐船,你放我们出去,我们会水的,自己逃命,不会的,生死有命!” “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放你们出去?那局面还不是一团糟?一团混乱?主子们哪有时间安心上船?”俞禄面目狰狞,就像兴儿初时见到他那样。 “谁再吵嚷?老子毙了他!”俞禄拿过在路上防盗的宝剑,对着门窗里的最前面叫得厉害的那个人,一剑劈了他的头颅,血浆四溅。 俞禄走时怜悯地看了兴儿一眼,船舱的下人们,再一次集体沉默了。 兴儿自知俞禄是有心要除掉他的,所以才推了自己进来。见水快漫了上来,心思电转。现在的船已经倾斜了,不是平的。船的前身灌了好多水,他们在后面门前,不多时便要漫上来了。看着那个死亡的同类,兴儿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说什么?”有人道。 “我说……他叫什么名字?”兴儿淡淡道。 “名字?哈哈哈!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你他娘的别假慈悲!” 本来这些人平时也不会太胡闹,但是面对这种即将来临的集体死亡,竟然全体反抗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面对死亡,什么礼法,什么阶级,都荡然无存了,只剩下求生的渴望。 兴儿看准了这一点:“诸位,俞禄是不会放我们出去的,不仅仅是我们的价值比不上那些财物,而且因为我们的混乱会挡住他们的逃生。莫不如大家一起抬木板,撞破了这牢笼!我们自己救自己!” “这法子不错!” “事不宜迟!赶快行动!” 登时所有人一起抬起一块大木板,轰隆隆地撞击着门窗。 轰! 轰! 一声又一声,仿佛要撞破这尘世的牢笼。 对面的两艘小船上,货物、贾蓉的灵柩、财物等等基本已经转移了,贾琏等人压根不看过来一眼,一个劲感谢驾船的番役们。番役情知贾府势大,只是听候吩咐,贾琏便让隆儿、昭儿各自领了舵手掌船。 船舷上对搭的木板被撤下去,也连带着绳子,起了锚,眼看两艘小船要荡悠悠飘去,秦可卿却如坐针毡:“琏二叔,为何不放了他们?船都要沉没了?” 贾琏皱了皱眉头,摊开手:“小蓉大奶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呀,纯属天灾人祸,我有什么办法?不锁住他们,万一混乱,谁也走不了。再说了,就算有会水的,可两边都是悬崖峭壁,离平安州地界还有几里,他们……” “行了!二叔不用说了!就当作做侄儿媳妇的,多管闲事罢了!”秦可卿面容迅速变冷,在小船刚刚撑开的时候,缓缓站了起来。 林黛玉咳嗽几声,皱了皱黛眉,紫鹃雪雁拉她坐安稳了,黛玉轻声叹息,俏脸又变成了漠然:我连自己的事都管不了,何必管别人的事。 秦可卿看着倾斜的大船,船头已经渐渐埋没进入了水底,底层舱位的人还在为求生而努力着,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宽厚仁慈?这就是所谓的诗礼之家?这就是世人那虚伪的嘴脸?我是人,你们也是人,他们怎么就不是人?这就是下等人和上等人的区别?你们的心让我可怜,你们的做法让我可恨! 她双目看向慢慢远离大船的碧波,素手捏紧了,就在对面的下人们“轰”的一声冲开了门的时候,秦可卿咬紧牙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瞠目结舌的决定。她看着那短短的距离,猛然一下跳跃过去了,险些踉跄地跌入水中,还好扶住栏杆,爬进了那灌满半舱水的大船之中! 一下子所有人都惊呆了,纷纷觉得不可思议,贾琏喝道:“小蓉大奶奶!你疯了!你快回来!” 大船上刚冲出来的下人们沉默了,几乎没有一个人理解秦可卿为什么会这么做。 为什么? “大奶奶……二爷,怎么办?”隆儿站在船头,片刻便红了眼睛,潸然泪下,他知道兴儿有危险,可是他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这……”贾琏也觉得甚是匪夷所思,六神无主,不回去救的话,秦可卿毕竟是东府大奶奶,回去的话,对面的人这么乱,他担心会威胁到自己的性命。突然大船倾斜的更厉害了,船尾站满的人大部分顺着船身下滑,哗啦啦掉进了水里。 有的人自忖迟早要沉没,便纷纷跳进水中逃跑,有的人不会水,死死抓住船身不放,有的人掉进了水里,大呼救命。 然后挣扎着、拍打着,当然没有人会去管他们。不多时,水面上有了很多漂浮的尸体,过一久,他们就会变成水中生物的食物。 兴儿在混乱的人群中跑向船尾,江水浸湿了他的身体,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找到了秦可卿,气愤异常:“大奶奶,你怎么不走?再不走就没机会了!你……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兴儿,如果你也和他们一样不明白,那我情愿沉入江底。我要跳,你愿意跟我跳,你要死,我也愿意跟你死。”秦可卿笑了笑,无半点惊慌失措。 “我只是一个奴才罢了,奶奶犯不着倾心对我……算了,这会子说什么也是白搭,咱们先逃出去再说!”兴儿抓住她的手往船尾奔,每一步皆溅起水花,在奔逃中,顺手拿了一个带着粗绳的钩子。 “你也不用那样,我知道你心里是知道的。”秦可卿也不管自己的话拗口与否,一手提着裙子,一手被他拉着,后面江水哗啦啦又灌了进来,这种感觉,她觉得非常刺激。 第82章 好好活着、希望 俞禄眼见兴儿和秦可卿“噗通”一声跳进了水中,突然四下里看了看,便抬起一个颇有些重量的货箱,对着兴儿的头部斜抛过去。出来时贾珍吩咐过他,这个时候庆儿还没赶到呢,也许别人认为贾珍是多此一举。但是贾珍本来就有疑神疑鬼的个性,务必要求斩草除根。 “啊!”秦可卿刚发出一声惊呼,已经跳进了水中的兴儿见机极快,马上抱住秦可卿,两人一起沉入水底。那货箱本来是用木制作的,瞬间便漂浮起来,却没有什么伤害性。 谁知旁边小船上坐着的贾琏勃然大怒,兴儿的性命他不在乎,但是秦可卿是和他一个阶层的,而且贾母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吩咐过,他内心原是焦躁着,这会子更不顾忌,狠狠踢了俞禄一脚:“下作的狗奴才!你眼睛瞎了还是怎么说?那边小蓉大奶奶有难不救还罢了,你还落井下石!况且那些财物是你说丢得就丢得的?” 俞禄一个踉跄站不稳,也是噗通一声掉入了水中,他可不会水,拼命挣扎着:“二爷!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二爷救我!” 四面八方的水灌进了他的口中、鼻子,片刻便话也说不了,时浮时沉,贾琏冷哼一声,视而不见。过了一会子,江水里又多了一个漂浮的尸体,而且是非常水肿的那种。 大船终于完全沉没了,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远,天色阴沉沉的,雾气还没有散完。还能够听到一些此起彼伏的救命声,林黛玉不时花容失色,但却始终一言不发。 “活该!多行不义必自毙!”兴儿对俞禄的死亡拍手称快,别的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前世学过游泳,动作很难忘记,不过生涩一些:“大奶奶,琏二爷断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毕竟你和我们不同。你和我一样动作的游,一会子保管他派人乘船来接你,你就不要管我了。” “若是只接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兴儿,我从来没有任何一天有过这么高兴。”秦可卿难以想象的非常欢喜,而且带了些任性,学着他的动作,又被他拉在背上,根本不用担心会被水呛死。 兴儿苦笑不已:“那你也得分清形势啊!都什么时候了!罢了,你是千金小姐,不,是万金的奶奶,小的无命不从!哎?左边的那个悬崖要低一点。与其不知道何时到岸,不如从那里翻过去,也许能逃出生天呢。” 他说做就做,两边的山势险峻,水流湍急,但这样江面狭窄一些,很快游到了山崖底下,兴儿便拿出腰间系的钩子,勾住悬崖缝隙,一步步艰难的往上爬。 秦可卿趴在他背上,幸好悬崖不是很高,又有树木可以借力,又有兴儿的武艺和工具,爬到了一半多,秦可卿吐气如兰:“你歇一下吧,是我不好,现在还拖累了你。” 兴儿刚要说什么,忽然觉得粗绳子咔擦作响,面色一变,他连秦可卿胸口靠住自己的旖旎风光都还未来得及享受,便立即向上推了她一把:“我不怪你,至少我很感动,起码你是一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你要好好活着……” 咬了咬牙,兴儿陡然一扯绳子,猛然又重新跌落了江中,他判断过,一人还可以,两人一起上去就不行了。 “兴儿……”秦可卿被推到了山石上面,泪如珠线:“是我害了你……” 她本想一死了之,转念一想:我若是这么死了,怎么对得起他一片苦心,岂不是死得糊涂。他水性好,到底还有一线生机,不到最后关头,我绝不能放弃,到时自有我的一番结果。 如此一来,不知道秦可卿哪里来的勇气,硬生生一个人狼狈地爬完了最后几步。 “不能放弃!我的仇还没有报!我还有心愿没有完成!我现在还不能死!但凡还有一线生机,我就绝不放弃!”求生的意志使得重新掉入水中的兴儿干劲十足,秦可卿的选择他是很感动的,至少很少有人这么关心他的性命。 她能越过阶级、礼法的阻碍这么做,兴儿委实感动莫名:就算我不是奴才,也不会有人与我同生共死,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但也得我活着出去再说!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分了! “喂!兄弟!醒醒!” “大哥!不要放弃啊!” 兴儿游动时,不时拍打水中的人,可惜要么死了,要么绝望的只有一口气:“周管事,没必要垂死挣扎了,两边悬崖那么长,水又这么冷,没有希望了……” “有的!一定会有希望的!”兴儿掩耳盗铃似的,红着眼睛嘶吼,但是没人回答他,偶尔有海鸥鹭鸶飞过,划过江面,划过芦苇荡。 悬崖上,猴子攀爬,苍鹰翱翔,阳光从乌云密布中透出几道亮光,江水冻得他打了个哆嗦,兴儿还在游着,一直不停歇:“希望,一定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艘小船果然返回来了:“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小蓉大奶奶……” “我在这!我在这……”兴儿想要竭尽全力、拿出最大分贝的声音回答,可是他的声音非常弱小,一整天下来,撞门、奔跑、游泳、攀爬,而且后面还带着秦可卿,身上的能量,已经是超负荷了,他的声音,马上被风声掩盖了。 “还有活着的的吗?”隆儿率领的小船四处游荡一圈,然而四面只有漂浮的尸体。 “我在这!” “有人吗?小蓉大奶奶……” “我……草!”兴儿急得想骂娘,但江面说是狭窄,也是一条江,又有雾气,他也没有力气浮出水面了,尽是死人的人头,别人哪能看到他。 于是小船不见动静重新返回去了,兴儿内心捉急:怎么办,怎么办,他们听不见我的声音。 兴儿睡眼惺忪,疲累得想要睡过去,但潜意识又提醒他:不能睡,不能睡,一睡着便永远没有活路了。 声音已经嘶哑,力气已经全无,他甚至游不动了,青青的江水,半蓝的天。两岸的猿猴仿佛也有感情,叫声如小儿啼哭,轻风吹拂,惊起一滩水草中的鸥鹭。 小船点点离他而去,他心中有希望,可现实似乎不给他,哪怕任何一丁点的希望。 第83章 平安州不平安 兴儿的眼睛停留在几棵水草面前,正在变得绝望的时候,却发现水草中有的是空心管道植物,他虽然分辨不出是不是芦苇,但他知道:但凡是空心的植物管道,都是可以吹出声音来的! 农村的孩子小时候便爱拿空心植物吹声音玩,兴儿自然也玩过,是以如获至宝,用仅有的力气折断一根水草,然后用指甲把水草管道的中心划开,而且要从头划到尾,这样发出的声音才会响亮,这个原理和笛子是一样的。 “呜!”兴儿使尽最后一口力气猛吹,一声希望的火焰在江面燃烧,吹响了! “有人!还有人!”前面的小船立刻折返,隆儿站在船头,等开到声源处,大喜过望,叫几个人拉他上来。 “兴儿,想不到你还活着,原是琏二爷叫我来找小蓉大奶奶的。”隆儿兴奋地抱住他,后面的林黛玉、紫鹃、雪雁不但不帮忙,还一脸嫌弃。 “小蓉大奶奶在对面悬崖上,我看过了,那儿正通平安州地界,你叫人去接她……”兴儿说完,彻底晕过去,他实在超负荷了些。 因为船小,林黛玉不得不拿着帕子捂住鼻子,另一艘船自然是昭儿、贾琏他们了,已经先一步便湾停船了,林黛玉心中是很震撼的:上百人遇难!无一例外残忍死去!但是兴儿活下来了!他还救了秦可卿! 兴儿不放弃的是始终相信会有希望,如果你自己都放弃了你自己,那,没有人救得了你! 江面上,那些尸体还在漂浮着。 兴儿醒过来的时候,小船正好停驻码头,这货十分伪善,对死了的人默哀了几分钟,才对隆儿抱拳道:“多余的话,我不说了。但我现在必须离开,否则琏二爷看你救的是我,而不是小蓉大奶奶,肯定不高兴了。依我的主意,你对他说,可巧看见了小蓉大奶奶上了岸边,派人去接便是。” “这个我早想好了,兴儿,你腰间背的那个匣子是什么?敢情是银票吧?”隆儿笑道。 兴儿却过了码头了,这货爱钱如命,临死前把银子银票全都放在密封的匣子里,绑在腰上:死了也要过一回有钱人的瘾啊! 至于林黛玉以及她的丫头,兴儿可不敢冒昧看一眼或者多说一句话,昭儿说的对,他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几乎难有交集。 进了熙熙攘攘的平安州城,街前便有乞丐,兴儿拿几个铜钱丢在他们碗里,一行走了。却不知那乞丐眼睛一眯,翻出怀中的画像打量一番,和同行说了几句,那几个人便跟着兴儿,领头乞丐去了府衙。 平安州府衙后院,王住儿退立一旁,知府顾教化沉吟道:“贵家要拿的人,本府已经画影涂形,在查办了。请你家主母放心,原告、证人也齐全了,纵使他是天子脚下的人,来到了平安州这一亩三分地,山高皇帝远,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王住儿虽然表面恭谨,实则有点桀骜不驯,笑道:“那得多谢老爷了!我家定有重谢!” “不敢当!没有贵家,本府也做不了这个位置啊!”顾教化开着玩笑,突然一位师爷进来了,王住儿察言观色,急忙退避。 那师爷悄声附耳:“老爷,已经盯上了。” “噢?”顾教化大喜:“快派番役行动!” 又沉吟道:“吴百户今天可有事么?” “老爷放心,百户大人好巧不巧,被驿站过来的一个小卒挡住了!断不能来旁听的。那厮现在客栈,小的带番役们去抓来便是!”师爷尖嘴猴腮。 “甚好!”顾教化也是一个胖子,闻言桀桀大笑,浑身肥肉都在颤抖着。 隆儿果然找了借口回贾琏,贾琏听说秦可卿没事,也庆幸了一阵,便急速叫他赶了马车去接。隆儿依言,恰好也顺着山路找到了秦可卿。 秦可卿坐在马车之中,她知晓隆儿和兴儿是极好的,便在里面道:“隆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隆儿连忙如实告白,秦可卿听了,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还以为会害死他了!” 隆儿听了低头闷笑,秦可卿又拿了些值钱的首饰给他:“你给我讲讲,小时候你们是怎么过的。” “奶奶使不得。”隆儿受宠若惊,却厚脸皮、口是心非的接了:“说起兴儿来,那可有趣了,小时候,就他嘴厉害,他是我们的大哥啊,我们都心甘情愿听他的。他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但我们服他的是,他那个人仗义,凡事必要考虑到咱们,宁可自己吃了亏,也不会带累咱们……偏生琏奶奶是个泼辣的,有了好的,她第一个来,有了不好的,她第一个往别人身上推!人家是醋坛子,她是醋缸子、醋瓮!头上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怎么受得了兴儿的不忠心……” 在隆儿带着感情色彩的渲染下,大哥兴儿变成了无辜的受害者、侠义的化身、英雄的代名词,极力贬低王熙凤。一个是不在府上,一个是小蓉大奶奶是善良之人,否则借给隆儿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说。 “主子和你们,原是这样,主子有自己的难处,毕竟那么多人,都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难免有人抱怨刻薄。不过兴儿在你们当中,倒是个好的。”秦可卿掀开帘子望着山上的樵夫,青山绿水,心里很是欢喜。 “那是!那是!大奶奶就从来不是刻薄人!”隆儿大拍马屁,心里却想:兴儿啊兴儿,你胆子不小啊!小蓉大奶奶被你勾搭上了,不过这才是咱们的大哥啊!有种! 说着便到了平安州一家豪华的客栈,据说是知府给他们安排的。 次日贾琏笑着带人过来:“万幸万幸!侄媳无恙便好。一切都是本府堂官老爷安排好了,我已经谢过了。码头那边也齐全了,咱们趁早回去如何?” “琏二叔,我最近甚是体弱多病,且风寒甚重,还是二叔先行一步,我将养几天便来,恕我冒昧之罪。”秦可卿优雅福礼,她对贾琏是极度厌恶了,不愿意和他同行。 “也好!那我留下几个管事听从使唤。”贾琏无所谓地答应了,他巴不得快速到江南,品尝一下秦淮女子的滋味。 林黛玉被紫鹃雪雁搀扶着出来,找了个借口支开两人,姗姗来到秦可卿房间,福礼要说话,秦可卿大是惊奇,扶起她,赞不绝口:“使不得,姑娘还是我的长辈呢!” 黛玉和宝玉平辈,宝玉是玉字辈,而贾蓉是低了一辈的草字辈,所以在辈分上,黛玉大可卿一辈。 “毕竟我年龄要小。”林黛玉第一次对秦可卿开口,声音悦耳动听:“我看你们东府那个小厮兴儿,实在于心不忍。恍惚听说,他被番役们抓去了,也不知是什么罪,言尽于此,告辞了。” 最后林黛玉还福礼走出,言简意赅,秦可卿听得一呆,本来要称赞林黛玉的话也停住了。 第84章 官字两张口 平安州百户所,一匹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冲进来,驿卒送完信便晕过去了。 吴百户皱着眉头看完了信,此人右侧脸上有颗黑痣,而且皮肤黝黑,但是坐卧端正:“朝廷的举动是越来越大了,咱们锦衣卫全部改成神兵卫,这是指挥使大人亲自安排的任务,不容有失。” 旁边一位手下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仇佥事不听命也不行,新皇登基,佥事大人接了神兵卫指挥使的职务,可也是世事难料。若是不捣鼓点什么出来,仇大人恐怕自身难保。” “巧的是这个顾教化,我刚来平安州的时候,他勾结地方乡绅,与我过节甚大,嘿嘿!”吴恩眼神骤然变得冷漠:“出差!” 几个神兵卫力士、校尉很是风光地招摇过市,陪同吴恩浩浩荡荡地开往府衙,路人见了他们,如过街老鼠,纷纷躲避。 府衙之内,明镜高悬,门外还有老百姓们交头接耳,大堂两侧排了两排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的番役,抬着水火棍,昂挺胸,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凛然不可侵犯,无形中给人增加了一股威势。 “被告周兴儿,在平安州城内,私闯民宅,强绑妇女,且烧杀抢掠今人证物证俱在,尔有何话可说?”顾教化高坐正前方,气度威严,一副为民请命的父母官模样。 “草民冤枉!青天大老爷,草民刚进城内,便有番役二话不说从客栈来抓人,草民初来乍到,怎会行那不法之事!”兴儿跪在大堂右边,两个番役按着他,他实在有点蒙了:我招谁惹谁了?你们犯得着如此陷害于我? 猛然回想,自己进来时只有接触过乞丐,难不成是探子?原来这年头好事也不能做啊!可在这个地方,我有什么仇人?仇人 他神色刚变冷的时候,顾教化又叫原告的一名妇女,那妇女衣冠不整,哭哭啼啼:“老爷!求老爷给我做主啊!就是他!就是这个被告,他闯进民宅,烧杀抢掠,还对我行了不法之事!” “老爷,草民乃是原告人之夫,此人一闯进来便打晕了草民,草民头上还有伤疤,求老爷验证!”左方一名男子掷地有声,仵作验过伤,竟然和状纸完全符合,天衣无缝。 兴儿冷眼旁观,一言不,心道:你们就演戏吧,当我是傻子?这不是明摆着的三曹对案?诬陷害人?当我不明白? 千思万想,他便想到了王熙凤,这种卑劣的手段只有王熙凤用得出来。瞧瞧,插手长安是借势,害死尤二姐也是借势,现在害我也是借势,你他娘的能不能换个法子? 贾府在很多府州县皆有人脉,不足为奇,顾教化想必就是其中一个。兴儿委实窝火,虽然他一直和王熙凤斗法,但是两者手段完全不同。兴儿针对的是王熙凤的罪孽和罪名,而王熙凤从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动不动就借关系,手段下作,卑鄙无耻。 无论是印子钱还是张金哥的事情,王熙凤都罪有应得,兴儿没有心理负担,而王熙凤的卑劣手段,和兴儿的有的放矢,正是两人品格的本质区别。 “大胆刁民!”顾教化惊堂木狠狠一敲,根本不给兴儿说话的机会,有人把状纸拿下来,两个番役强行令他画押。 “狗官!你这趋炎附势、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目无王法的狗官!呸!”兴儿挣扎着,死活不从,吐了口唾沫。 “扰乱公堂!罪加一等!用刑!”顾教化冷哼一声,狗官这个名词,背地里平安州百姓骂了他无数遍了,他已经产生了免疫力,充耳不闻了。此人心理素质还是十分要得的,主要是他对上面的督抚极尽讨好之能事,因此哪怕老百姓怨声载道,他的位子依旧稳当当的。 两个军牢快手拿了刑具,就要套在兴儿的十指之上,顾教化闭目养神,余者或入流或不入流的官员都一言不。 “顾知府,此人咱们神兵卫亲自审!你意下如何?”吴恩带人忽然闯进了公堂,拿出腰牌。 “吴百户如此上心,最好不过了。”顾教化难得地起立,笑容如沐春风,眼皮一跳,本来他还放心不下,毕竟是贾府主子亲自安排的,他不得不从,按王住儿说,此人身份低微,也没什么顾虑,是以他毫不担心。而今神兵卫横插一脚,那是皇帝的耳目,也不敢得罪,但到了他们手里,基本活不了,于是顾教化想想便更放心了。 吴恩不动声色,给两个力士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驾起兴儿走了。 顾教化想要屈打成招,兴儿原是想着凭借武力反抗,或许还能够逃出去,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但看到又有人插进来,虽然莫名其妙,想想还是跟他们走了,一面思忖对策。 不想到了百户所,吴恩对手下吩咐几句,几人退出,他淡淡笑道:“阁下请坐!” “大人这是?”兴儿犹豫着,并没有做。 “在下吴恩,现任神兵卫百户,查探平安州一切情况。”吴恩拿出了一套服饰、装备、文件等,放在桌子上:“阁下不必惊奇,这是指挥使大人的命令,从今以后,你也和咱们一样,位列神兵卫校尉,查贾府一切不法之事。想必你也清楚,阁下曾经救过两个大人物,乃机缘巧合。但关键一点,你孔武有力,又身居贾府,这个位子,最合适不过了。” 兴儿已经清楚了:新皇登基,锦衣卫整改成了神兵卫,这没什么,贾元春没多久也要加封皇贵妃了吧?自己曾经无意中救过的人或许就是神兵卫指挥使,但他们绝对不会看重自己的恩情,而是看到了价值。这尼玛是叫老子走无间道啊?查探贾府?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这种骂名,还是让贾雨村去背吧! 自始至终,他的仇人、敌人、目标只是王熙凤,而不是整个贾府,那么多美丽的女儿,如果因为自己抄家灭族,那得多大的罪孽啊! 贾府自然是有罪的,而且,第一罪不是贾赦,也不是贾珍,而是看起来不会有罪的贾政。红楼梦明显透露出来,甄家被抄后,贾政帮助他们隐匿财物,这是找死的节奏! 但那些和他没关系,兴儿躬身道:“吴大人,在下只是一个奴才,何德何能,承蒙大人厚爱,在下实在不能胜任此职!” 谁想吴恩一听,眸子骤然冷冽下来,幽幽光,甚至有一股杀气! 第85章 风水轮流转 吴恩笑眯眯地起立走过来,踱了踱靴子,拿起了自己的佩刀,锦衣卫经过整改之后,不复往昔飞鱼服、绣春刀的样子,他拍拍兴儿肩膀:“第一,这是上官的命令,对于上级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你没有经验,所以我教教你。第二,为皇上出刀,是咱们的荣耀。第三,你不想想,贾府倒了,你可以升官发财,你一个奴才,能做到这一步,可是相当不错了!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是从力士选拔,校尉,百户,一步步上来的,你要珍惜。记住,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尽管听起来很温和,但是兴儿却感觉到这明显是一个笑面虎,如果自己不从,那些臭名昭著的什么勾肠、灌毒、枷锁、铁刷子肯定会用在自己身上。锦衣卫没了,但这一套应该继承了。而且,吴恩是一步步选拔出来的,武力、智力,他恐怕都斗不过。兴儿咽了口唾沫,面无表情地拿起了桌子上的东西,还有一块神兵卫腰牌。 “聪明!识时务者为俊杰!”吴恩坐下了,天气太热,他脱掉了帽子,奇怪的是,他头上竟然有九个香孔,不用说,此人必是和尚出身。 和尚都跑出来当官了!这什么年代啊! 未还俗之前,便有一身基本功,那此人更厉害了,兴儿凛然:“吴大人,敢问这神兵卫校尉是什么品级?” “八品!如今重新整改,不用锦衣卫那一套了,每一把刀子都是精品,你千万小心保管,不要露了身份,不要随意来找同行,至于该做什么事,你心里清楚,几时和人碰面,那人自会来找你……”吴恩头头是道,吩咐了一大堆。 末了又道:“对于平安州知府的命令,也下达了,革职查办,你与我走一趟,我教教你,可惜金陵应天府的贾雨村,抱上了贾府的大腿,依然能够逍遥法外,暂时动不了他了……” 边走边说,兴儿听出了门道:“大人和贾雨村有过节?” “不该问的别问。”吴恩淡淡道。 兴儿灵机一动:“大人恕罪,卑职会些门道,看大人面相,可是出身姑苏阊门十里街仁清巷葫芦庙?这贾雨村落魄时曾在葫芦庙居住,多蒙吴大人和甄士隐照顾,却不知贾雨村忘恩负义,前儿薛蟠打死冯渊一案,他为了讨好四大家族,公然对恩人的女儿甄英莲也就是现在的香菱视而不见。这还罢了,后来大人帮他出点子办案,贾雨村不领情不说,还把大人远远打发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不外如是了。” “你查过我的底细?”吴恩停住脚步,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心想:不对啊,一来周兴儿是京城人氏,和姑苏那么远,二来几年前的葫芦庙,并不出名,后来被大火烧了,毁于一旦,那时我并未见过此人,他何以晓得?莫非此君真有些门道? 笑了笑,吴恩道:“办完了顾教化,我回头再找你说话。” “是!”兴儿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官服,到了这个时候,他知晓了吴恩是什么人了。 正是红楼梦前四回的人物,主要是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那个葫芦僧! 原来他的真名叫做吴恩! 锦衣卫也就是现在的神兵卫,力士选拔一般在民间,吴恩能混进来不奇怪。葫芦庙烧毁以后,他还在金陵应天府还俗做了门子。不想如今已经升到了这个地步,贾雨村对他的两次恩情皆忘了,如果吴恩再升,贾雨村最后恐怕要倒大霉! 贾雨村这个人,其实一开始并不坏。第一次被革职,一个是贪污,一个是得罪了领导。贪污不是主要罪名,当官的有几个屁股干净?而是得罪了领导,被领导参了。 因此第二次依靠贾史王薛起复金陵应天府以后,贾雨村便学乖了:学到了官场的门道,不能得罪领导,为了利,而忘了义。 贾雨村第一次回来做官时,对甄士隐老婆封氏很是感谢,甚至第二次做官的时候,听到薛蟠的案子,贾雨村的第一反应,还是要拿薛蟠。 这是不是好人?当然是。 而且,贾雨村念念不忘甄士隐的丫鬟娇杏,后来还把这个丫鬟封了正妻,不忘旧情,这已经是有情有义的正人君子了。 可是后来为什么变坏了呢? 主要还是这个时代的封建官场太腐朽了,官官相护,徇私枉法,随处可见,想做一个好官,太难了。红楼世界当官的人,大多数充满了腐朽,比如贾府、督察院,比如孙邵祖,贾雨村也逃不脱这个封建大环境的腐蚀。想要做官,想要坐稳,上司、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治国平天下,反而遥不可及。 这就是兴儿不愿意做官的原因了,扪心自问,他怎能挽救得了这个封建官场,好官不是没有,只是太少了,比如秦业算一个,两袖清风。 而且是无间道啊!坑死人了! 不过吴恩还有话,也许有门路的话,还可以转行,兴儿暗自松口气,做贾府的探子,他是一万个不情愿的,哪怕贾府要灭亡,也不能因为自己,否则他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招了没有?”到了府衙后院,吴恩坐下,几个力士已经把顾教化打得皮开肉绽了。 “顾知府私收巨额贿赂,贪墨钱财,加大税收……老百姓怨声载道,一条条算下来,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力士停下了木杖。 “你看看。”吴恩给兴儿使了个眼色。 兴儿正了正衣领子,踱着靴子走过来,站好脚步,淡淡道:“好生着实看着打!” 两个力士看他的步伐是内八字,便知道要下死手,兴儿八品神兵卫,高他们一级,自然听话,于是棍子毫不留情,使用特殊手法,鞭辟入里,打一下,顾教化便惨呼一声。 “我命休矣!”顾教化最清楚不过了,看着打,一般不会死人,好生看着打,一般只是重伤,好生着实看着打,那就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顾教化万万没想到,几个时辰前,他没有放在眼里的蝼蚁,几个时辰后,却踩到了他的头上,这到底是什么人?但他更明白,兴儿只是一颗导火索,原是神兵卫早就打算整治他了。 “周大人,人已经死了!”力士道。 “你说怎么办?”吴恩淡淡道。 “先画押,然后灌毒,呈报的时候就说,因为恐惧罪名,顾教化服毒自尽了。”兴儿皱了皱眉头,顾教化既然是个大恶人,死了最好,不但抱了刚才之仇,而且王熙凤知道这个结果的话,那会多快意啊! 两个力士依言照办,吴恩点点头,一马当先走了,兴儿踩了踩顾知府的脸,才跟上去了。 第86章 响亮的耳光,吐血的凤姐 宁国府尤氏上房,尤氏道:“前儿宫里传出信来,是内监夏守忠叫人带的,咱们家大小姐说,府里名叫周兴儿的那个人,救过新皇的性命,万万不能亏待了!” “消息属实?”贾珍刚拿起的茶杯停滞在半空中。 “千真万确,西府太太那边传过来的,否则我也不必多此一举。”尤氏笑道,到了如今,她对兴儿的印象大有改观,况且她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兴儿能够不死,自然最好了,没准以后还能为自己办事:“儿媳妇娘家的亲人相继去世,她这守孝又多了几层,兴儿是个不错的管事,我叫人通知她时,一并也把兴儿要回来,总不能让所有下人也跟着守三年的孝,除了少数几个,府里也没这个规矩。” 贾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眼神闪烁,沉默着。对于兴儿,他仅仅是怀疑,但是现在大小姐发话了,他只得从命:“依你便是,咱们家的大小姐,当选为娘娘的事情,准不准?” “没有十分准,也有七八分准了。”尤氏笑道,她们女人都是羡慕贾元春这个福分的,皇贵妃?那可不简单,至少薛宝钗那样的才华、美貌,进京选秀,前途也不好看。 贾珍说了几句便丢开出去了,尤氏闷闷不乐:就算有孝在身,贾珍也会和佩凤、携鸾她们荒唐的,可是现在贾珍从没进过她们任何一个人的房间,贾珍到底怎么了? 西府凤姐院,王熙凤又从王夫人那儿回来:“这怎么可能?兴儿这臭小子、王八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道?他救过新皇的性命?还要咱们引以为荣?岂有此理!我就不信他运气一直这么好!” 夏守忠作为新皇亲信太监,还和贾元春交好,把消息传了出来。那时皇帝吩咐了指挥使仇大人,但具体情况夏守忠也不清楚,传给丫头抱琴,再传给贾元春,贾元春更不知道兴儿究竟会担任或者被赏赐什么。 她仅仅认为这是给府上争光的事情,他们贾府都会有面子。因为兴儿毕竟是贾府的奴才,一切都是贾府的。 太监不允许出宫,几乎历朝历代都有规定,但是皇家嘴大,他们规定的事情,也由他们来打嘴。 红楼梦太监戴权公然外出买官卖官,虽然是以皇家名义出来慰问,但皇家这张脸,却也打得红红的。 “老太太还说了,等兴儿回来,还要亲自见一见呢,这可是有脸的事情,虽说咱们家祖上有从龙军功,但兴儿还承袭了这份本事,老太太更是欢喜了。”平儿小心翼翼地泡了茶来。 其实她们都不明白一点,兴儿即便救了那人一命,那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肯定不会有什么感恩戴德的平常人之情,之所以重用,只是在于价值罢了。错就错在,夏守忠并没有得到实情。 王熙凤压了一肚子火,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觉得好像被人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有这一层保护伞,怎么整治他?不知平安州那边怎么样了? 平儿斟酌道:“我问了金钏,伺候老爷太太的时候,老爷说,平安州的官场被大力整顿,几乎都清洗了,尤其是知府老爷,还服毒自尽了。” “什么?”王熙凤柳叶眉倒梳,推翻了茶杯,那么兴儿肯定无事了,这么多次,他都安然无恙地逃脱了,而且回来位置还会更高,她这脸还往哪搁啊?自己还要不要脸面了?从来没有这么几次三番地吃过一个人的亏!从来没有!噗嗤一声,胸口一闷,王熙凤竟然吐出了一口血:“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样!” 平儿看得骇然失色! 远方的平安州,一处密室,吴恩淡淡道:“一天走下来,我看你办事还行。你最突出的地方,便是武力还能长进。如果你以后有了门路,并且足以胜任到敌国或者边疆地方做事,那么我想指挥使大人会乐意让你转行,就不必做贾府的暗桩了。” 吴恩对兴儿还是颇为顺眼的,一来兴儿算人的底细精密,他已经领教过了,他不知道兴儿是得益于看过红楼梦那样一本伟大的书。二来兴儿性子有实实在在的一面,兴儿不愿意卖主求荣,你可以说他傻,但有的人生来就是这样,傻人有傻福,至少在吴恩看来,以后同行,兴儿不会威胁也不会伤害到他,人品比起转了性子的贾雨村要好多了。故而,吴恩多说了一番话。 兴儿心想:果然,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上了你们的贼船,就下不来了。不过我应该往好处想,八品神兵卫,官职小,那也是官啊。而且听吴恩的话,有机会还是可以和贾府撇清关系的。 “多谢大人指导,卑职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兴儿表面不动声色,还递给了吴恩两张银票,吴恩收了。 如今官场都吃这一套,王熙凤要指使顾教化、云光等包括督察院的人,四大家族的名义固然重要,但她照样得用银子打点。兴儿,又怎么能逃出官场潜规则,就算他不想,也得这么做。 询问到贾琏原先的下榻之处,却空无一人,问了掌柜,说是还有一位女客在上房,兴儿急匆匆上来,看到了秦可卿孤零零一人在那儿掩面涕泣:“大奶奶,你怎么了……” 还想问一句别人去哪儿了,想想应该是先走了,秦可卿站起来:“你回来了便好,才刚府上有人来汇报,说是我父亲和弟弟皆身亡了!” 兴儿沉默无言,他也推算到了,但红楼世界随时随地都要死那么多人,他也救不过来啊!他又不是救世主,救了秦可卿已经不错了:“节哀顺变。” “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会出什么事,其他那些老管事并下人,我都打发他们先行一步了。”秦可卿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靠在了兴儿的肩膀上。 以她上次濒临死亡也要不顾一切跑过来的性格,如果没有得到这个信息,秦可卿恐怕击鼓鸣冤去了! 不说那些,兴儿登时傻眼了,一个颇为成熟的人妇,可能因为情不自禁投进了自个儿的怀里。能轻微感受到胸口那软软的触感,淡淡的体香、发香。这毕竟是嫁了人的妇女,而且她是主子,自己是奴才,怎么办?当然得抱啊!不抱才是傻子啊!于是兴儿拍了拍秦可卿的背。 第87章 上不上秦可卿? 自贾琏和林黛玉先行一步之后,秦可卿也遣散家下奴仆先行,坐了最后一艘船,早已行出平安州地界,不知历时几许,转入了江南水道。 江南风光,连下雨都带了秀气,一日雨过天晴,兴儿默坐船头,秦可卿依然是一身素服、素器的斩衰孝服出来:“前几日我没问你,平安州番役抓了你,为的是什么事?” “小事。”兴儿自然而然一笔带过,他双手抱着膝盖,看着眼前的丽人,竟然如水洗的凝脂一般,温润如玉,窈窕婀娜。 秦可卿沉默了,自己明白,兴儿为了照顾她的自尊,所以才没有说出王熙凤来,那明显是王熙凤借刀杀人、栽赃陷害。其实兴儿更不想说出的是他现在的身份,等转行了再告诉她吧,秦可卿却一脸无所谓:“你和她的恩怨,我和她的交情,丁是丁卯是卯,一码归一码,并不相干,我也不是质问你的意思。” “呃我知道,谢谢你体谅。”兴儿看着江水:“你身上有两层孝,是回金陵石头城,还是回你老家?” 秦业的根也是在江南的,十二花容色最新,要问谁是惜花人?相逢若问名何氏,家住江南本姓秦!这首诗就是在说秦可卿,秦可卿坐在旁边:“我不知道,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更不晓得何去何从。” 她自小流落养生堂,真实身份成谜,小时候,这种生存环境的改变,对她是有影响的。就像林黛玉进贾府,父母双亡的寄人篱下和豪华的公府门第,产生的巨大落差感难以言喻。秦可卿就是这样,对于过去、以往的生活,感觉非常复杂和矛盾:她一面留恋那个贵族阶层的生活,一面又想逃离那个贵族阶层的种种不堪。 而且,她有非凡的才华和比较超前的敏锐意识,你不信?好吧,秦可卿说出了“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种超前的敏锐预测已经说明了,秦可卿,名列金陵十二钗正册,当之无愧。 但是,空有一身非凡思想意识的她,却发现无力挽回家下的局面,这种现实,也是她痛苦的一部分根源。自尊心太强的人,往往会伤害到自己。 “走一步算一步,好歹挺过来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奶奶何等聪明,为何聪明反被聪明误,能够活下去,就已经了不起了。”兴儿淡淡道。 尤氏评价秦可卿:她这病,就打这个秉性上思虑出来的。 “你愿意陪我吗?”秦可卿问得非常自然。 倒是兴儿愣了好大一阵子:“奶奶说笑了,一来,我是奴才,你是主子,奴才和主子那个是不是有点那个二来,对我对你,都不好。” 说实话,兴儿受宠若惊,不会吧?我何德何能啊?这可是秦可卿啊!这可是大美女哇!难不成,我也很有魅力?只是自己没发现?算了不自恋了! “这里没有阶级,没有礼法,也没有世俗的羁绊,这里没有争斗,没有利益,也没有前进的阻挡。你要想着,只有希望、理想和飞翔。这话,是谁说的?”秦可卿眉毛一弯,笑得很玩味。 兴儿无语问苍天:我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 旋即他盯着身边的佳人,尽管近距离看了不止一次,但这个美人你永远看不腻,优雅、知性、婀娜,善良、美丽,关键是她很成熟,会为别人考虑。对比古代十多岁就有孩子的女人,秦可卿当然很成熟了。 如果非要说缺点,也不能算缺点,算是个性吧,那就是秦可卿有点风流,嗯,也就是有点骚。 没有兴儿的介入,秦可卿已经和公公贾珍嗨翻天了,这还用说么? 但是,不能否认她是一个贤妻良母,这种女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我什么都没有,身份卑贱,地位卑微,也不会做事,脾气也不怎么好”兴儿道。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有的,没有也没关系。”秦可卿道。 “我比你小。” “我不介意。” “我没有钱。” “我们可以男耕女织。” “我我家里还有一个晴雯。” “”秦可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面:“你身份卑贱,但你有一身傲骨,不会屈居人下。你没有钱,但你坚强善良,相信我,迟早会有好日子,你不是说,你心里还有希望么。你有别人,男人三妻四妾,又有何妨?” 其实秦可卿身上有一个很大的顾虑,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带来麻烦?红楼梦秦可卿的棺木是义忠亲王要用的,二者会不会有联系?秦可卿会不会是义忠亲王的女儿?义忠亲王死了,他以后有灾难与否? 不过,兴儿听了很感动,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还没有人对他评价这么高,他心里一热,搂住了秦可卿的腰:“我拿不出什么承诺,但你能跟我一块儿死,我很满足。” “你能为我付出性命,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相信的。”秦可卿靠在他怀里,两只玉手放在人家脖子上,秦可卿知书达理不假,但你不能拿什么贞洁来评价她,那不合适。 但凡是人,都是复杂、多面的,你展现在人群中的,仅仅是你的一面。秦可卿的另一面是:不甘寂寞。 兴儿闻到一股成熟女人的香味,他何尝经历过这种场面,秦可卿给他的渴望力度要远远超过晴雯的,毕竟晴雯还小。才拥抱了一会,他就忍不住低头夺了妇人的樱唇,只觉得冰凉、温润。 秦可卿没有反抗,轻轻闭上了美眸,兴儿的手没闲着,从人家的臀、腿收回来,直接放到了上面,伸进了衣领子。 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从衣服外面,完全看不出来。 他甚至把舌头也伸进去了,秦可卿琼鼻里的喘气声越来哦快,她久旷之身,也受不了如此双管齐下,只觉得身子酸软,一双美眸也迷离了起来。 第88章 让天地考验我们 当兴儿要解开秦可卿宫绦的时候,却突然被她抓住了,两个身体的接触也分离了,秦可卿没有解释,没有过多的扭捏,她甚至也没有脸红。古代闺阁女子可是动不动就拿帕子抿嘴笑,可秦可卿呢,偏偏有现代女子的某些特点,没办法,就是这么自然。 “我这几天来经期了,不好意思,过几天吧。”秦可卿拿了自己的手帕,亲自擦了擦兴儿嘴边的胭脂,在衣着打扮、陈设方面,秦可卿完全和薛宝钗相反。薛宝钗是不施粉、不爱名贵服饰,低调得要死。而秦可卿却喜欢浓妆艳抹、奢华大方,看看她的闺房就知道了,虽然现在穿着简单,但胭脂还是有的。 “没事,是你想歪了,我没有你那么想。”兴儿也拿手指在人家嘴唇上抹了一下,女人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可以理解。 况且经期经常,那也是身体正常的反应,张友士的药,不是吹的。 不过,这厮脸皮子还真厚,秦可卿都被气乐了:“那敢情好,算我想错了。” 说着也给自己擦了擦唇角的唾液,方才那番湿吻,可是如痴如醉,根本停不下来,秦可卿很贴心:“外边冷,即便是到了南边了,秋天还会有冷的时候,进去船舱吧。” “我在想,为啥一艘船上只有咱们两个人,难不成是你早想好了?”兴儿也站了起来。 “你以后别叫我奶奶了,听着别扭。”秦可卿答非所问,轻声道。 不叫奶奶?那叫什么?小名可儿?表字兼美?不过兴儿是心花怒放:看吧,看吧,我就说我还是有魅力的。 “先别进去,我有一个好办法,这不是早进了江南么,不用说琏二爷和林姑娘已经在头站扬州那里了,兴许我们早过了金陵。又不知道何去何从,所以我想让天地来考验我们。”兴儿美滋滋的。 “让天地来考验我们?”秦可卿皱了皱眉毛,饶有兴致:“说来听听,怎么个考验法?” 兴儿没有接话,拔出了佩剑,跳到桅杆下面,挥剑斩断了桅杆,神兵卫的兵器和绣春刀不同,人手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船帆咔擦咔擦地断裂了,随着佩剑呛啷入鞘:“既然不知道何去何从,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事到临头须放胆。没了船帆,便让它随波逐流,流到哪里是哪里,让天地来考验我们。无论触礁,无论风浪,无论死水,无论你我,你敢么?” 秦可卿美眸低垂:“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不过你真有魄力。” “我答应你。”秦可卿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按理,秦可卿是一个眼光很高的人,尤氏说:她心也细,心也重。 哪怕她再开放一点,也不会一来就和兴儿进行到最后一步,对她来说,何尝不是考验兴儿的一个机会呢? 兴儿又怎能不知道秦可卿的为人,他明镜似的,秦可卿抛开一切,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不退缩、不逃避,也很不容易,以后怎么样,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我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兴儿抬起了她修长的手指。 “你想得美,我只说你愿不愿意陪我,可没答应和你怎样。”秦可卿笑道。 兴儿笑笑,心想:她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女人,有些话,她不好意思说。 在他们两个交谈的时间,小船顺流漂泊了一阵子,没了风力,当真只能随波逐流,可巧后面真撞上了石头,船又破裂了,两人又重新入水。 “后面来了洪流,没准咱们会被淹没了,这票玩大了,你怕不怕。”兴儿游得很自在。 秦可卿却呛水了:“怕,没人不怕死的,不过死亡并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以前困在四角的天空,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出来外面看看就好了。” “我能帮你实现愿望,咱们不会死的。”兴儿笑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相信你。”秦可卿一手理了理湿了的头发,另一只手还是和他紧扣着,彼此心领神会。 说走就走的旅行,说动就动的感情,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自由、更浪漫、更欢心的事呢? 哗啦啦,瓢泼大雨伴随着洪水而来,四面狂风呼啸着,他们不知游了多久,被冲到了岸边。 姑苏阊门外一家教坊,临近河岸,女子们唱戏完毕,一如既往的回到戏房换衣服,芳官换了中衣,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一张脸粉凸凸的,和雪雁一个模子:“喂!你们听说了吗,茄官去捣衣,发现了两个人耶,还活着,估计是船破了,被洪水冲过来的,也不知是哪儿的人。” 葵官摘下了大花面脸谱,好奇道:“以往也有人死在那儿,并没人管,她又何必多事?” 藕官笑道:“那茄官是什么人?她是多年的老戏子了,教习也给她脸面,啧,咱们比不得。蕊官,妆台让给我,你都打扮了半天了,还没完没了?” 蕊官果真让了:“你们怎么这样,多积德行善也是好的,大家都不容易,出门在外,世道难行。” “得了,谁管得了谁?咱们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然谁会被卖到这儿来?打小跳舞练戏,受人白眼,旁人也骂你下贱轻浮,敢情咱们戏子没一个好的。说出去,什么粉头、面头,怪难听!”龄官已经独自一人霸占梳妆台好长时间了,铜镜里,她眉如春水,目似秋波,美艳不可方物。 “龄官,你该让我们了。”葵官和芳官一起走过来。 “我偏不让。”龄官一挑眉毛,傲娇无比。 “哟呵!占着自己在教坊生得好一点,就没眼色了,我想,你是怕那个女的抢了你的风头。”芳官冷笑。 “茄官救下来的女人是生得比我好,指不定也是官家小姐,但我犯不着急躁,你们也别拿人骂我。那个男的,顶多是个杂耍,况且他们怎样,和我没关系,我就在这里坐着,你们奈何得了我。”龄官瘦瘦弱弱,话却一点也不弱。 “好个狐媚子!”芳官咬牙切齿。 葵官笑道:“龄官哪一天不是牙尖嘴利的?算了吧,我还没见过那两个人,艾官、豆官她们都去了,咱们也去瞧瞧?” “算了算了,积点口德,刚唱完一出,我嗓子都哑了。旁边有条十里街,那儿都是势利的人,你们也学他们了?”蕊官喝了口水,推推搡搡地出去了。 第89章 江湖、人世间 阊门之外并不在姑苏城内,而是属于城郊,但鸣玉坊的戏班一般也接待老爷员外,今天刚好来了几位世家公子,兴儿脱了戏服下来:“我歇中台,今儿演不了了,几天摸爬滚打,手也疼,脚也酸,大家体谅则个。” 自从被茄官救了之后,兴儿也感激她,所以在此留了一段时间,他身手敏捷,而且体形瘦恰好适合杂耍,但这不但需要武功,而且得学会技巧,是个累活。 歇中台就是戏班子里演出完毕要歇息的意思,茄官是个中年女人:“我也搭了回老旦,让龄官上吧,她唱得好,听说是哪个将军家的公子哥儿来了,怠慢不得。周兴儿,我看见你那女伴脚崴了,你去瞧瞧吧。” “多谢了。”兴儿来不及喝茶,便上了戏楼,也是这些人还有些良心,虽然人多嘴杂,但对他们还不坏,否则兴儿早走了。 “龄官又说嗓子哑了,挑得不得了,好几回让她唱,她也不唱。”芳官叫人抬了行头的箱子过来,撇了撇嘴。 “那个周兴儿耍得不错,翻跟头还挺厉害,就是不会唱了。”蕊官道。 “他那女伴真美,把龄官都比下去了,教习让她学厨,她也说没什么,和龄官完全是两个样儿。”葵官道。 “也就教习面冷心热,行了,龄官不来,你们替几出吧,人家都点了戏了,一出双官诰,一出乞巧。”茄官道。 藕官、葵官几个不情不愿地穿了行头上了,戏班的服装统称行头,不拘朝代,戏服里的的官服一律鲜艳夺目。一上戏台便参了场,说了场面话,然后开唱,双官诰是讲一个诸生被妻子抛弃,但婢女不离不弃,最后诸生衣锦还乡的故事,最能迎合贵族阶级,所以隔着一个穿堂饮酒作乐的公子哥们连连叫好。 龄官、芳官等人便是红楼十二官,其中以龄官、芳官最为出色。 红楼梦明确点明有两名女子的外貌和黛玉相似:一个是晴雯,一个是龄官。 漂泊到姑苏,竟然遇上了红楼十二官,这是兴儿始料未及的。 “出了什么事?让我看看。”兴儿一上楼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秦可卿身边,其实这种历练对他们未必不好,尤其是秦可卿,可以提高她的体质、能力,人家又有救命之恩,这是两人暂时留下的原因。 “没什么,你歇会吧。”秦可卿本来要脱鞋子,看见他进来,又去倒茶,掀开了楼上窗帘,斜下方向便是戏台,一派喧嚣,好不热闹。 “又不是见不得人,况且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讲究,哪怕你是裹脚的,我也不介意。”兴儿不由分说抬起她的脚就脱了鞋袜,刹那间露出了一只洁白、光滑、修长的脚丫子来。 “不妨事的,我还坚持得住。”秦可卿虽然不窘迫,但感觉有些异样,抖了一下,她的脚从未给男人见过,当然也不是裹脚的。 “都红肿了,我去买药。”兴儿生气了,他一直很气愤对方很多时候,明明有事却不开口,其实他们两个人都这样,只会自己闷着,这点倒是相似了。 “现在日头火辣辣的,跟毒一般似的,还不晒坏了你,等晚上再去吧。”秦可卿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哪有那么娇气,江南这点日头,会晒坏了我,别开玩笑了。”兴儿一股脑出去了,直奔十里街,那贵人给的三千两银票,他留了晴雯一些,自己也背出来了一些,一直绑在腰上密封的匣子里,无论怎样颠沛流离,都跟着他,所以他这个时候不缺钱。 秦可卿摸了摸自己的脚丫子,放下了如瀑布搬的青丝,心里暖洋洋的,轻轻笑了笑,美眸看向戏台,双官诰唱完了,藕官等人接了一出乞巧,美轮美奂。 乞巧出自长生殿,讲的是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菂官串戏扮演小生,藕官本色出演小旦,秦可卿恍惚听到杨玉环唱:愿钗盒情缘长久订 接着李隆基:生生世世,共为夫妇,永不分离。 那藕官和菂官竟然假戏真做,眉目传情,即使同为女子,却有同性恋的倾向。 菂:注音di,第二声 楼下客人纷纷叫好,但那些秦可卿都不关心,她曲折离奇、颠沛流离到了此处,不免感同身受、心动神驰,想得出神了好久。兴儿已经回来了,拿消肿药给她敷上,兴儿做得很细心,生怕弄疼了她,也没注意女人的脚丫子有多么美丽。 等抹匀了,又给她穿上鞋袜,坐在旁边,秦可卿拿了手帕给他擦汗:“可不是,这几天下来,晒黑了不少。” “我本来就黑,没关系。你帮她们拣菜下厨,又要唱戏,累不累?你会不会觉得沦落江湖很不好?”兴儿低头道。 “怎么会?这些人虽然胡闹惯了,但我比你看得清楚,她们没有受过太多的规矩教育,率性而为,而且心地都不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还好,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也能生活,我就不行,没有这些历练,以后怎生过得下去,我既然下了决心,就不后悔。”秦可卿笑了笑,竟然显得风情万种。 兴儿都不敢直视:“那最好不过了,只是你父亲和小蓉大爷的孝,你放得下吗?” “过段时间,我就回父亲故里守孝,不出山了。”秦可卿沉默了一下:“你看着,刚才那戏唱得真好,我也写两句。” 铺开纸张,秦可卿拿起毛笔,款款写下几行娟秀的字体,秦可卿曾经好歹也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几个字不在话下: “不求殿宇宏,不求衣锦荣。 但求朝朝暮暮,生死与共。” 兴儿读了几遍,心里很是感动,秦可卿纤腰楚楚,看了看他,突然龄官进来了:“兴儿,客人还没走,你去串一场,你行么?” “我试试。”兴儿想了想,便出去了。 龄官对着秦可卿笑了笑,心想:真是好一个绝色女子,还好遇上了我们,要是遇到了唯利是图的老鸨,没准她又是姑苏的一个花魁了。 就不知秦可卿听到了她的心声会作何感想,二女随便聊了几句,秦可卿心不在焉,双手趴在窗台上,就只看着兴儿上台,兴儿惯例参了场,换了行头,独自一人抱了一把胡琴弹了起来,琴声悠悠,江南景色醉人。 第90章 冯紫英 兴儿独坐戏台,弹着胡琴,变徵之声居多,四处卸了妆的女人们纷纷惊疑,都在楼上听着,芳官道:“这小子还会唱曲?是茄官教他的?” “你有多大,还叫人家小子?”龄官冷笑。 芳官撇了撇嘴:“听这个声音,是我没唱过,也没听过的,准是兴儿瞎编的。” “别嚼蛆了,随时随地编个曲儿,谁不会?无伤大雅。”茄官笑道。 唯有秦可卿静静地听着。 一般贵族公子聚会,酒令曲子都是即兴发挥,当然戏台就不会了,是以一听到新鲜曲谱,戏台对面有公子道:“没听过,难道是新编的戏?” “到底行不行啊?有人说这家戏好,咱们才来的。” “听着就是了,哎,冯兄,别光顾着那看不懂的书,你来评评。”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中的典籍,别的不说,这胡琴弹得真好,哀婉、凄切,大家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斩断情丝心又乱,千头万绪仍纠缠。”兴儿粗糙的手轻轻的拢、捻、挑,他的声音不怎么好,但包含真情,把情感夹杂进去: “拱手让江山,低眉恋红颜。 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 一段唱完,琴声依旧悠扬,飘飘荡荡,冯紫英喝了一杯酒,眼睛一亮:“好啊!这曲子好,词也新鲜。” “好!好!” 震惊说不上,但这些人满足了好奇心,纷纷叫好。这是现代的一首歌红颜劫,唱法和古代的大相庭径,自然满足了听众的好奇心理。 “他还会编曲编词?”芳官却震惊了,至少她们不会,那也要一定的文化涵养的,比如贾宝玉,宝玉是贵族公子,这些不在话下,但是兴儿是什么人啊。 “再听听,还没唱完呢,的确是和咱们的不一样,也没教过这种。”龄官磕着瓜子。 兴儿的声音低沉,把头弯下去,手指拨弄的琴弦更显得急促,宛如鼓点一般: 天机算不尽, 交织悲与欢。 古今痴男女, 谁能过情关。 古今痴男女, 谁能过情关 声音最终变成了淡淡的忧伤,他脑海浮现出了两世为人的一幕幕,唱完照例歇中台,他回到戏房,换了行头坐下,喝了杯水,恍恍惚惚的,也听不到掌声,往窗缝向上看,秦可卿已经不在了,只有龄官几个,听得如痴如醉。 最终贵族们散了,冯紫英把桌子上的书藏在袖子里,阔步来到对面的戏房,挨着兴儿坐下:“小兄弟,请了!” “公子有何贵干?”兴儿表情淡淡,也不接他的水。 冯紫英笑道:“小兄弟真是快言快语,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在下乃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家父是神武将军冯唐。目今新皇登基,要选一批宫女,属国茜香国进贡了一批,家父奉旨南下,我也就跟了过来。” 神武将军冯家和贾府也是世交,往常兴儿跟着贾琏,也在各种场合见过冯紫英,但是冯紫英又怎么会记得他一个区区小厮,他现在是萍踪侠影、浪迹江湖了,也没必要巴结他,兴儿无所谓:“久仰了,原来是京城豪门。” “不过仗着祖上的军功罢了。”冯紫英有所求:“在京城,有两个串戏的最出名,一个是琪官,真名蒋玉菡,忠顺亲王爱如珍宝。一个是柳湘莲,这人又是一身傲气,可巧家父也喜欢戏曲,阁下若不介意” 他的意图十分明了,想请兴儿进府唱戏。戏曲是这个时代固有的娱乐形式,上至豪门,下至市井,无所不有。蒋玉菡逃出忠顺王府,忠顺王竟然派了长府官来贾府讨要,丝毫不给贾府面子,可见一个优秀的戏子深得贵族喜爱。 还不止如此,蒋玉菡有一条红汗巾子,乃是北静王赠送的,是茜香国进贡的贡品,戏子无法比拟后世的明星,但一个优秀的戏子还是有他的重要性。 冯紫英是想讨冯唐欢心,兴儿也不好把话说死:“在下周兴儿,目前有事耽搁了,若能回京,倒是还好说。” “那兄弟回京时,千万好生来府上叨扰,若能让家父欢喜,岂不成全我之孝道。”冯紫英比较潇洒豪迈,仇大人的儿子还和他干过架,这是一个随性而为的公子哥儿,文化水平一般般。红楼梦贾宝玉、冯紫英、薛蟠、蒋玉菡、云儿作曲,高下分明,宝玉太高雅,薛蟠龌龊不堪,冯紫英的词曲只是一般般,勉强过得去,所以他一见兴儿能创作,就惊为天人了:“那不打扰阁下了。” 说完挥挥袖子出去,谁知竟然把两边袖子里的书籍抖出来了,兴儿低头一看,都是一些弯弯扭扭的文字:“你的书掉了。” “噢,多谢了,这是茜香国的文字,我也看不懂。据说是有人冒死偷了出来的,也不知有什么作用。”冯紫英含糊其辞,回头捡起,茜香国是本朝的一个属国,在历史上是没有的,不过红楼世界自成宇宙,也不能用历史来衡量。 “是地图吧?茜香国文字,国子监、翰林院或者三阁应该有人懂。”兴儿琢磨了一下。 冯紫英听他一眼便看出来,眼睛一眯:“你有所不知,那些人个个眼高于顶,都说我天朝地大物博,茜香国不过是蛮夷之地,都没人考究。” 接着他重新回来,把书放在桌子上,兴儿笑道:“应该是该国的内部地图,其中还有军事分布。” 父亲在世时刚好懂点茜香国文字,而兴儿学外语的能力也比较强,一语道破,冯紫英不再怀疑,如获至宝:“实不相瞒,茜香国近年来多有动荡,甚至有脱离天朝属国的倾向,他日若是举兵,此书居功至伟。这可是咱们的人历经九死一生,偷偷拿出来的。你若是能解” “我需要些时间,以及很多资料,这种文字太古老了。你先不要谈感谢之物,等事成再说,还有,我也是有所求的。”兴儿直来直去。 “好,干脆我要了你过去,在旁边找个清净地方为好。”冯紫英想了想,本来是看中了兴儿的唱功,可却发展到了这一步,两人都想不到,一个戏子,和一份近似于国家机密的资料,孰轻孰重,冯紫英自然知道,如果成了,他父亲会更高兴了。 “行,我可以跟你过去几天。”兴儿点点头,冯紫英立马知会了茄官等人,给了钱,兴儿便跟他去了一家客栈,专心研究地图。 第91章 第一次给了秦可卿 十里街一家客栈,灯火通明,上房两侧有侍卫把守,防范得十分严格。一名婢女穿着嫣红背心,抬了茶盘进去,灯下的男人已经来了差不多十天了,她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但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非常用心。 她一直仰慕贵族阶级的文化,特别是那些人张口闭口都是诗词典故,高雅别致,她觉得自己要是学会了该多好。因此每天过来送饭、端茶倒水的时候,她会趁机偷偷瞄一眼,结果那些书上面,都是自己看不懂的文字,于是她得出这个结论:我家新主人请来的这个人好厉害。 “请用茶。”她轻轻放下盘子,兴儿正在苦苦思索,一晚上也画不出多少图、写不出多少字,专心致志地对比着资料。 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兴儿放下毛笔,抬起头来,只觉得头昏脑涨,口干舌燥,不觉喝了口茶,又把眼睛看向婢女,只见她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最特别的是眉心有颗胭脂痣。身材窈窕,举止柔和,很有秦可卿的风范,把晴雯也比下去了。 兴儿心想:原来冯紫英也是金屋藏娇,好一个美人儿。 他想不到别处去,反而想起了秦可卿,冯紫英穿着便衣进来了,那婢女才小心翼翼地退下,冯紫英笑道:“周兄也太不要命了,一连几天,慢慢来就行了。” “冯公子,我才翻译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实在不能了,因为你才给了我一小点资料,这文字还是茜香国很古老的一种,除非我得到他们的古文翻译才成。你看,这些路线,多半是人口分布、矿场以及香料产地”兴儿指给他看,之所以这么卖力,他也是想借助冯家转行,不想做一颗贾府的暗子。 “不急不急,这才多久,周兄就有了成就,毕竟茜香国还没有攻过来,我也是想着多保险一点,我父亲看见了也会夸我,心里也好受。这是长年累月的工作,兄弟若是信得过我,不妨拿了去,你绘制的,我拿给家父就是了。”冯紫英坐了下来,实在是兴儿兢兢业业的态度令他好感大增。 兴儿料想不到冯紫英会如此信任,沉默了会儿,拿了腰牌出来:“我也不藏着掖着,冯兄,你明白我的身份吗?我想让你帮我换一个身份。” 冯紫英脸色刹那间阴晴不定,毕竟他和神兵卫老大的儿子仇仁打过架:“你是哪个府里的暗桩?” “贾府,我不想要这个身份,如果你家大人帮我保举,倒是可以洗脱。”兴儿淡淡道。 冯紫英心下揣测:周兴儿此人学识非凡也就罢了,竟然还是神兵卫的耳目,不得了啊不得了。不过我家虽然和神兵卫不和睦,但仇大人也是主战派,因为神兵卫想要重振雄风,必定要捣鼓出一番事故来,若仇大人和我父亲都能保举,他去茜香国最适合不过了,人才啊人才,千万不能放走了他。 “可以,原地图你拿去考究,其余事情等回了京城再说,时间来不及了,家父马上要北上,选秀就要开始。另外,我说怪不得呢,苏州府、大如州府都在全力搜索你,原来你是贾府的人,你可要当心了,就这样吧。”冯紫英折叠了兴儿的笔墨放进袖子里。 原来贾琏已经在寻找他们了,兴儿道:“多多麻烦冯兄了!” 兴儿收拾了东西告辞出去,冯紫英又叫两名侍卫进来,耳语了一番。 走出客栈,大街上演着社火,秦可卿早在门前等着,兴儿拉了她一起回去,走过桥头,到处都是市井的气息:“你干嘛不问我去哪儿,做什么了?” “我为什么要问你,我早说过,来日你会有一番出息的,有人能看上你,那是他们有眼光。”秦可卿迤逦而行。 听听,这话说得人多么舒服,兴儿不禁握紧了她的手,身处大千世界,人来人往,但他们仿佛不善于表达,一切尽在不言中。等回了鸣玉坊楼上房间,秦可卿笑了笑:“吃过了么,我去给你拿菜。” “不用了,我不想吃。”兴儿疲惫地躺在床上。 秦可卿已经往回走了:“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吃一点,你喜欢吃什么。” “我想吃一样东西,就怕你不能给我。”兴儿站起来从后面抱住了秦可卿,柔若无骨,软绵无力,只有一股淡淡的芳香。 秦可卿愣了一下,没有拒绝:“你等我关上门。” 关好了门窗,细心检查了一遍,秦可卿拔掉了簪子,放下了盘起的头发,尽是像瀑布一样的青丝,躺在床上,兴儿给她脱了鞋子:“你的脚好了么。” “没事了。”秦可卿拉下帘账,烛光摇曳,满屋子春色浓浓,只听见喘息声和床板声。 许久许久,烛火照进了蚊帐,秦可卿的青丝黏在凝脂般的胸上,不知道是汗液还是口水,让它们沾在了一起,兴儿趴在她软绵绵的身子上,帮她梳理:“可儿” “嗯?”秦可卿香汗淋漓,温柔地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庞:“你满意了?” “没有,要不咱们再来一次。”兴儿食髓知味,第一次品尝到了女人的美妙,简直是魂飞天外,仿佛要融化在女人身上,夺了樱唇,两手不停地搓揉。 “嗯”秦可卿是久旷之身,那修长的腿夹在了男人身上,整个曼妙无比的娇躯,伴随着娇啼声强有力地抖动着。 还有美丽的脚掌,还有剧烈的床板声,还有那弥漫了一屋子的香气。 隔壁房间,年纪小的芳官瞪大眼睛:“周兴儿怎么了?吵了一个晚上?他们在做什么?” 豆官也是一个小孩子:“不知道,也许是椽木不好了,枯了断了?这房子好几年没修了,我小时候就这样。” 龄官却红了脸,转了身子,破口大骂:“别说话了,大半夜的,还能有什么好事!” 年老的茄官:“咳咳” 开始懂事的藕官、蕊官、菂官:“” 晨曦的几道阳光照射进年久失修的房里,秦可卿已经早早起床,坐在旁边,动了动慵懒的身子,看着他蜷缩着身子,像个猫儿一样睡在床上,她摸了摸男人的脸庞和胡子。 这是她的第二个男人。 那种味道她好久没有尝过了,她也害怕这是一个不醒的梦,再次吻一下才发现这是真实的,昨晚不是美妙的梦境,她给了他,他要了她,她不愿意说这是什么偷情:似乎是前后五百年,几生几世的结合,只有这一次,才是心甘情愿的。 秦可卿很满足,她的心情就像此时此刻能够融化冰雪的冬日阳光。 窗外,鸟儿雀跃,桂花又落了。 第92章 梅开二度 床上的秦可卿和生活中的秦可卿,有些不太一样,生活中她很优雅,在床上却热情似火。要让一个女人满足很不容易,十个男人,也满足不了一个女人,当有一天你明白这句话的真谛,那么你已经逐渐蜕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起床洗漱的时候,兴儿觉得恍若一梦,身子还有些乏累,这不是他不行,实际上自习武以来,体质慢慢变好了,究其原因,是昨晚梅开二度的缘故,他也才明白了这不是梦:她真正得到了一个优雅贵妇人的身子,而且是你情我愿的。 鼻端传来饭菜的香味,兴儿坐下吃,有一盘鱼,秦可卿不再盘起头发,而是放了下来,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在兴儿眼中,她仿佛艳丽了许多,也亲切了许多: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合二为一,融为一体,他奋力驰骋,她婉转娇啼。 “怎么样?今天教习说了,客人少,放咱们一天假。”秦可卿细嚼慢咽,前一句是在问饭菜好不好。 “还行。”兴儿点点头,觉得吃什么都可口,等吃完了,秦可卿卷起袖子收拾,不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兴儿喝了茶,她优雅婀娜地坐在他腿上。 “兴儿。”秦可卿坐在兴儿腿上的姿势比兴儿要高一头,况且她本来身材高挑,这样她的目光就变成居高临下的俯视了,美眸一眨不眨:“说实话,你有没有嫌弃过我。” “没有,绝对没有。有人说,女人如衣服,我就想说,你可以把女人当做衣服,但你把衣服当做女人试试。”兴儿连忙把头一靠,就靠在了她鼓鼓的胸前。 秦可卿噗嗤一声,笑靥如花,像拍打小孩子一样拍打着他的头:“有的人把你放在心上,有的人把你放在床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是哪一种?” “我两种都要。”兴儿这货是什么样的人,怎会上套,双手已经比较熟练地解开了宫绦、抹胸,嘴巴啃噬着那鼓鼓的两团。 秦可卿嗔怪:“这还是大白天呢!” 不过于事无补了,她享受着升腾起落的愉悦,整个娇躯都在绷紧着,仿佛飞上了云端,飞入了仙境,醉生梦死,不过如此。 等再次穿好衣服,两人默默拥抱了一阵,兴儿不清楚这究竟算不算爱情,算不算夫妻,但可以说成是一对陌生的男女,有一天彼此熟悉了,不管以后的生活将会怎样,只需要若干年后,看见对方,还能说一句:噢,你好吗? 那样,人生足矣。 秦可卿收拾完了屋内的痕迹,有人便进来了,芳官一马当先:“我的胭脂没了,秦姐姐给我一点。” “她三天两头就这样,没个大人样,可惜了,人家秦姐姐的胭脂首饰,怕是兴儿买来的,给这小蹄子糟蹋了,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龄官款款坐下,美眸对兴儿瞟个不停。 “不碍事,妹妹喜欢,那也是咱们的福气。”秦可卿果真包了一包给芳官。 茄官拉着秦可卿:“这两人可是万里挑一的,一个功夫耍得好,一个模样儿俊俏,要是长年留在这儿,那才是可惜呢。” “你老过奖了,有恩必报,我们感谢救命之恩还来不及呢。”兴儿很谦虚。 “你不是池中之物,看人家将军的公子对待你便知道了,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们。”龄官刚说完,又有艾官来叫,一行人只得出去了。 临走前豆官抱怨:“连一时半会都不得闲儿。” 葵官冷笑:“就是,什么破地方,专门来磋磨人的。” 秦可卿和他对视一眼:“她们也挺可怜的,像鸟儿一样被锁在了这里,没了父母,也没了亲人,仿佛画眉般供人玩乐取笑,与你我今天何其相似。她们又知道你搭上了贵人,有人帮衬着,忖度我也不是寻常人,故此才不敢得罪,不然有人会强留咱们,也未可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论他们怎样,我是不会让人伤害到你的。”兴儿道。 秦可卿笑道:“那你陪我出去逛逛。” 一起到了十里街,兴儿买了热乎馒头,在手上翻来覆去,直烫手:“我小的时候,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别的不再奢求,其实小老百姓也未尝不好,有句话说得好,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可不是,活着便是一种幸运。” 她习惯了他口里陌生的词语,秦可卿也拿了一个馒头吃,默默地走着并且倾听着,偶尔唇角泛起一丝微笑,她觉得,这一刻的所有,都像手里的馒头一样,热腾腾的。 两人站在拱桥上,脚下画舫凌波,昔日的甄士隐望族豪宅和葫芦庙早已付之一炬,永恒不变的,是姑苏人的丝竹管弦、来来往往的油纸伞、古朴的巷陌,以及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江南。 而她就是典型的江南人,画眉轻颦,正如清风吹拂湖面,皱起几泓清泉:“咱们并不是一个层面的人,你曾经所奢求的,我曾经唾手可得,但那些都过去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看上了你么,就在那天江上,你说你愿意跟我一起跳,反正我信了。” 兴儿并没有回答她,捧着书坊买来的**经和洞玄子,摸着下巴,十分出神,看得是垂涎三尺、想入非非、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秦可卿无奈的摇了摇头,理了理他的衣领子:“我看到官兵来查房了,走吧。” “噢!你刚才说什么?我觉得还是**经的蝉附和鹤交颈这两个姿势不错。”兴儿是一个非常正义的人:他认为**经是史上第一次把男女双方的性权利放在对等的位置,所以,必须好好探讨,仔细琢磨。 谁想秦可卿听了,黑着脸一言不发,这些房中术她未必不知,甚至很熟练了,但是打死她,她也开不了口。 “周公子,我家公子得知阁下有难,特此派了小的们伺候。”回到戏楼后门,两名侍卫恭谨有礼,外加赶马的一辆马车等候。 “我知道了,多谢你家公子,容我耽搁一下。”兴儿早知是贾琏四处派人寻找秦可卿,扶了她上车,对视一眼,他给了个放心的眼神,便去了楼上安排一番,一会儿回来,马车扬尘而去。 楼上,茄官对众人道:“他们走了,还留下了几百银票,说是谢谢咱们。” “早该走的。”龄官说了一句,众女沉默着,都不知道他们还能再相见。 第93章 香菱 走进马车的时候,兴儿和秦可卿的表情都愕然了,只见里面早坐了一位姑娘,赫然是前几天冯紫英派来服侍人的婢女,兴儿回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是香菱姑娘,原是薛大爷在金陵打官司买来的人,薛大爷与我家公子交好,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送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特意送给周公子,周公子请放心,香菱姑娘还没做人侍妾。”车夫笑着回应,因为冯紫英吩咐过,他对兴儿很尊敬,一口一个公子,又在表明香菱还是处子之身。 薛蟠被兴儿教训了一次,并且发下了毒誓,之后每见香菱,时常心痒难耐,但是兴儿委实抓到了薛蟠的痛处,薛蟠无论如何也不敢拿亲人去赌的。看得见却吃不得,薛蟠索性把香菱送了冯紫英,也不顾母妹劝说,眼不见为净。 也是因果使然,兴儿听了非常无语,他这个时候的心思根本未放到香菱身上,反而暗自担忧:想不到那份地图,值得冯紫英如此重视,看来我搭进了一件大事之中了,不然冯紫英不会这么看重自己。人心险恶,这会不会是捧杀?最后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这不是他杞人忧天,兴儿意识到了他低估了那份地图的作用。 “你家公子费心了。”兴儿不动声色的坐下,香菱站起来就要行礼,秦可卿却拉住了她。 “你几岁了?家住哪里?”秦可卿让香菱坐下,一副自来熟。 “我不记得了。”香菱摇了摇头,眉目低垂,模样温婉,香菱一出场时是三岁,五岁那年跟仆人霍启上十里街看烟花,被人贩子抱走,现在已经十三四岁了,正是为人侍妾的年龄。 她喊人贩子父亲,葫芦僧吴恩遇到她时,她因为害怕人贩子不愿相认,林黛玉进贾府也不满十岁,却有玲珑心,香菱对甄家有五年的记忆,古代贵族人是早熟的,香菱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记得?她不是不记得,她是不想说。 秦可卿见香菱不但生得好,而且性格也好,反倒心生怜意,二女坐了一边,完全无视了兴儿,唠叨起来,最后拉起香菱的手看了看:“兴儿,我看着是极好的。” 兴儿:“” 你也贤惠过头了啊喂!秦可卿不仅不吃醋,而且很开心的样子,兴儿有点不舒服,哼了哼。 香菱只是怯怯的瞟了兴儿一眼,她和薛家一起住在荣国府梨香院,也听说过兴儿的名头,但根本没有接触过,更不知道兴儿的为人,据说他是疯子,香菱暗自担心。 原本冯渊买了她,是一段天作之合的姻缘,不想薛蟠横插一脚,却是薄命女偏逢薄命郎,她随遇而安,跟了薛蟠也就罢了。谁知莫名其妙的又跟了冯紫英,现在又跟了兴儿,像货物一样被人甩来甩去,香菱已经麻木了,兴儿再厉害也是一介奴才,比不得贵族公子,香菱不看好,自个儿神伤。 兴儿却唯有苦笑:我出府的种种遭遇,简直可以编成一本书了,虽然同情香菱,但万万没想到这种局面啊! 回想起来,是冯紫英早就布下了局了,从看重他那一刻开始,这一幕和红楼梦开篇十分相似,甄士隐邀请贾雨村来家,自己告辞,然后丫头娇杏就出来和贾雨村眉目传情。 要知道娇杏的行为,以及林红玉丢帕子的行为、瑞珠给兴儿传帕子的行为,在古代都被认为是轻浮的行为。 甄士隐当时真是有人来拜访?还是故意推辞?读一两遍红楼觉得很乱,简直乱七八糟,读多了就不然了。甄士隐其实是早有预谋的,娇杏是一个想往上爬的丫头,想成为甄士隐的侍妾,有意无意都要把握机会,甄士隐早就明白娇杏会过来传达这种情意,但甄士隐不想再娶了,于是故意这么做,他早就算到娇杏会来,也给贾雨村创造了机会,也是甄士隐认为贾雨村必有前途。 反过来,冯紫英的这种做法,和甄士隐是异曲同工的,兴儿一揣度就明白了。 马车快速行了一段,兴儿自己坐在一边,望着窗外山清水秀的江南风光,秦可卿和香菱絮絮叨叨的,兴儿很难插到她们女人的世界中去。可是路途并不平安,刚行出一截,后面便有一行苏州府的军牢快手骑马射箭,且在不断喊着他们停下。 车夫是一个练家子,一味赶马驰骋,“嗖”的几声,弓箭穿透木板,险些伤到了二女,兴儿见机快,左手握住了一支,右手拿剑劈开了一支,喝道:“快停下来!” 秦可卿面色镇定,显然认同兴儿的做法,车夫只好在一处荒郊停下了马车,他们不在苏州城内,出来自然不需要路引,却不想官方如此麻利,秦可卿掀开帘子,皱了皱远山般的眉头:“我是宁国府长房之妇,各位官爷好大的胆子,竟敢谋杀堂堂五品龙禁尉夫人?” 为首的军牢快手下了马,贾琏找不到秦可卿,早已画影涂形,请了各府的关系,他一见这位美妇,便惶恐道:“下官不敢,实是上官催得紧,下官不过奉命行事,如今找到了夫人,也省去了我等奔波之苦。刚才见此车行动有疑,我等叫了不停,故而莽撞,还请夫人恕罪。夫人若有吩咐,我等无所不从,下官回去了也好说话。” 他说得头头是道,十分得体,秦可卿沉吟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怪罪你们,你回去传你们堂官老爷,再回琏二爷的话,就说,我已经立誓在父亲故里守孝三年,不到三年,绝不出山,还请琏二爷命人把灵柩运回,守了父亲的孝,我再回石头城守夫君的孝。本朝以孝治国,耽搁不得。” 封建社会父死、夫死守孝三年,三年只是一个说法,其实一般只需要二十几个月,军牢快手听了秦可卿如此决绝,佩服不已:“夫人放心,下官记住了。” 说着便带人回去了,秦可卿走进马车,给了兴儿一个得意的眼神,兴儿又一次无语:秦可卿骨子里哪有一点什么孝道,不然怎么会守孝期间还和自己颠鸾倒凤,偏偏那些人还信了。 孝顺当然是好的,但守孝三年就有点迂腐了,不过律法如此,兴儿也改变不了,他只是想起了伟大文豪鲁迅先生的二十四孝图:以不情为伦纪,污蔑了古人,教坏了后人。 第94章 这么巧? 山道难行,车子颠簸得人上下晃动,秦可卿道:“你的手没事吧?” 方才兴儿接了一支箭,磨破了一点皮肉,他勤学苦练,这点皮肉之苦自然不在话下,兴儿连说没事,秦可卿却不顾忌,当场就给他包扎了一番。旁边的香菱看得目光怪异但也想不到某种不堪的田地,自己想是秦可卿心好的缘故。 “前方再过去便是大如州地界了,周公子,老奴不便相送了。”车夫停了下来,兴儿三人下了马车,自己抓了一把碎银给他,车夫连说客气,忙接了打道回府。 大如州:曹雪芹虚拟地名,挨近苏州,本书沿用 “我小时候听父亲说过,老家便在苏州与大如州之间,但家下寒薄,族人已经四散奔波,怕只剩下几亩地基了。我们到附近停留几日,相信琏二叔必会派了一应家当过来。”秦可卿当先走向村舍,这儿早过了驿站和酒肆,也是为了和目的地更近一程,不得已只好投宿村人了。 秦家不是非常富裕之家,当初秦钟去贾府私塾上学,秦业四处凑了银两,才够给先生贾代儒的贽礼,所以脂砚斋说秦可卿是“贫女得居富室”,不考虑秦可卿的真实身份,单从秦家来论,这句话是不错的,所以故土也难找到亲人了。 不远处有一座寺庙,四周田野密布,远山清水,前方院子有人在织布,兴儿忙走过去敲了门,一个老头出来,臭着脸:“干什么的?啊?去去去!我们这里不留客人。” “我有钱。”兴儿掏了元宝出来,封肃见钱眼开,收了钱,立即又变得淡然。 “噢,那好说,小老儿姓封名肃,几位请,我即刻叫人打扫出来。”封肃干咳几声。 三人进去,兴儿是看着这家院子不错,不想寒碜了秦可卿,谁想到是封肃?甄士隐的老丈人?香菱的外公?哎哟!这巧到了哪里去! 兴儿不由得看了香菱一眼,但是她表情依旧温婉,看不出什么,秦可卿压根不知道这一茬,封肃收了钱,办得倒也利落,打扫了两间房出来,二女一房,兴儿一房,各自收拾完毕,封肃还在正厅摆了饭菜。 “几位是哪儿人?”分宾主而坐,封肃并不吃饭,而是自己吸着旱烟袋。 “就是附近姑苏的,回大如州探亲一趟。”兴儿说得滴水不漏,秦可卿、香菱细嚼慢咽,不搭话。 “噢!”封肃即使见过小时候的外孙女儿,眉心有颗胭脂痣,但是女大十八变,所以见到香菱只是讶异:“姑苏的?可巧了,当年我女儿也是嫁到了姑苏,给了甄家,算是望族,可也是富不过三代,后来小外孙女丢了,附近葫芦庙起火,一把火把个十里街烧的浩浩荡荡。我女婿家挨着葫芦庙,也完了,来投我,说是他们有些田地产业,我说一家人拘谨个什么,呵呵!” 封肃很大方:“哪里想到我女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不惯农人生活,后来和一个疯疯癫癫、还瘸了一只脚的道士走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没的叫人说我不待见他们。后来女儿也一病死了,把我心疼的他家有一个婢女,叫做娇杏,那年给了大如州府上任的知府贾雨村老爷,不过后来被人参了你说最后我得了什么呢?” 香菱一言不发,秦可卿停下了筷子,兴儿面无表情,心里却冷笑不已:封肃明显就是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人,女儿女婿死了,他们的产业还不是他的,听听,封肃这么一说,好像他还吃亏了。 兴儿想了想:“这么说还是你老人家好心,那你女儿的丧事,都是你一手包办的?” “可不是?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说什么官老爷的赏礼,都赔了个干净了!就埋在家门左拐叫做天绝谷的地方。”封肃刻薄的抱怨着,抽了几口烟,连连咳嗽。 兴儿有的没的搭讪了一阵,等吃完了,才回去休息,秦可卿两人又要洗澡,兴儿看着秘籍练了一会儿,独自闷头躺下了。 甄士隐一家的败落,先是因为英莲香菱丢失痛心,后是因为葫芦庙起火,殃及池鱼,说起来纯粹是天灾**,又岂是人力所能避免的? 红楼梦有一句“葫芦庙炸供”,谐音“胡虏庙札贡”,岳飞有“壮志饥餐胡虏肉”,胡虏指金人,指满清王朝,因此胡虏庙札贡翻译过来是:贡献给满清王朝的信札。 也就是说,曹雪芹这一笔,旨在隐晦的点明清朝时期,江南士大夫、文人阶层,因为有人告密,遭受了恐怖的文字狱迫害,比如著名的胡中藻大案、庄廷珑大案。 当然这和甄士隐一家没什么关系,纯属题外话了。 晚上,兴儿想要过去看看香菱,秦可卿却过来了,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原来香菱和这一家是亲的不能再亲了,那封肃便是她外祖父,可怜这姑娘一直怎么瞒着的,一回去在被子里,眼睛就哭得红肿了。我说,一看封肃是个势利鬼,如果相认了,没准还把香菱再卖了,还不如跟着你,至少你还不会害了人家。好说歹说,说了一通,才睡着了。” 看起来秦可卿和香菱是惺惺相惜,也是,她们属于像得不能再像的一类人,尤其是在行事作风上,兴儿也不必多此一举了:“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事可巧了,家父的原址也在附近一带,我瞧香菱可怜见的,不如让她到她老子娘坟前祭拜一番,再跟着我一阵子。你就不必了,过几天琏二叔必派了人过来安置、打扫坟墓,咱们一起不免生出事来,等我辞退了那些人,你再过来,岂不方便。”秦可卿坐在床沿上。 “用完了人就过河拆桥,我一个人还不烦死了,你这是在吊我胃口。”兴儿唉声叹气,还得躲躲藏藏的,这叫什么事啊! “委屈你了,等你过来,我再给你做几套衣服,你可别过了,不然对身子不好。”秦可卿说完便笑着走了。 其实她说的也是对的,男女之事需要节制,浅尝辄止,太过了就伤身。但把香菱也带走是怎么回事?这摆明了是吊胃口嘛! 兴儿撇了撇嘴,当然也不是真心生气,话说回来,要是有了绝对的实力,一切都不是问题,而要提高实力,神兵卫的身份,以及冯紫英,都是目前来说最好的门路了。 第95章 你怎么那么多口水? 大如州闹市,人群熙熙攘攘,临近年关,店铺里的年画挂满了一排排,兴儿从饭馆走了出来,融入人群中,步伐走向了山外的一处谷中,那儿需要乘船才能到达,越往上气温越冷,其中云雾缭绕,似乎那缥缈的雾气也是寒露凝结成的。 两边山势自成一道峡谷,陡峭而又险峻,悬崖瘦骨嶙峋,仿佛一个年迈的老人,上有枝枝蔓蔓,鸟儿回旋,但很多生物陷入冬眠了。 一缕袅袅青烟陷入眼帘,兴儿直往山坳上翻下来,这已经是十天之后了,这段日子他主要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对崆峒武术勤修不辍,一件是没有放弃研习茜香国的文字。 此外,他终于在一些医书上找到了治病的方法,治疗肾结石有两种中药配方:一是车前草和猪小肚,药效较猛。二是金钱草和黄芪,药效平和。如此双管齐下,外加他体质今非昔比,果然打下了结石,无病一身轻。 肾结石是一种常见病,一般是饮食习惯引起,也有可能是遗传因素,但算不得不治之症。 前方一道溪流旁边,秦可卿一身素服,默默在墓碑前烧纸钱,山腰上有几间茅舍,让兴儿瞬间想起“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当然陶渊明的诗句未必适合心系人间的秦可卿,反而是香菱喜欢那种纯洁。 “这儿外接郭市,内成天然,远有闹集之便利,近有山水之清幽,不失为一个好地方。昨儿琏二爷派了人来,皆安排妥当,我婆婆也叫人传信你回去,你果然是一个好的,不仅我看中了你,也有别人这么想,过几天你回去吧。”秦可卿笑得很平淡。 “地儿是好的,难怪叫天绝谷,可你未必耐得住寂寞。”兴儿和她走上了山腰。 “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太史公说的不错,但那么多事情我都走过来了,这或许是我的幸运。”秦可卿说完,到了茅舍,兴儿主动请缨去修理房间,秦可卿说不用,兴儿却不听。 秦可卿无奈,出来拉香菱说悄悄话,香菱一个劲温顺的低头,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即便是守孝的地方,房间也是一如既往的奢华,遥想秦可卿的卧室,有红娘抱过的鸳鸯枕,什么同昌公主、寿昌公主的东西,安禄山和杨贵妃**的木瓜,西施的纱帐奢侈得一塌糊涂。 兴儿一一安置了古董字画,因秦可卿离开了宁国府,过来的下人们也不大卖力了,敷衍了事,他又上去房头翻修了一遍。 本来以为如此平平淡淡的一件事情,不会有什么意外,但是兴儿做事很细心,便在椽木上头发现了一个匣子,灰尘布满。疑惑之下打了开来,兴儿大喜过望:“竟然是茜香国的古老文字?还有本朝的文字对照翻译?” 秦业能够爬到工部郎中的位置,比起贾政工部员外郎还要高一级,家里有些典籍收藏并不奇怪,但会有兴儿想要的东西,委实是意料之外,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下兴儿便点灯夜挑书起来。 一直到三更半夜,他整个人都融入到了这件事之中,连秦可卿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也未发觉,等到眼睛青涩,抬起头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哎呀,你不用迁就我,这怎么好意思。” 秦可卿未曾过问兴儿的很多事情,在明面上她始终是贤妻良母的样子,也许她真的要盘问的话,他会毫无保留。然而他可能会尴尬,庆幸她懂得保持距离。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对男人完全了解的女人,最后只能分道扬镳,对男人一知半解的女人,往往可以白头到老。 距离产生美,无论这句话对不对,但是秦可卿的聪明之处在于:她很明白怎么样做一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并且一直在做这样的女人。 至少兴儿会对这种女人既愧又喜,秦可卿坐在他身上,袅娜的身子和容颜在烛光照耀下明艳不可方物:“你想不想亲我?” “想。”兴儿傻傻的点头,秦可卿玉手就搂住男人的脖子,樱唇凑上去,他感觉到冰凉和温润,眼睛看到她美丽的睫毛合拢了。 秦可卿素手擦了擦嘴唇,难得的红脸:“你怎么那么多口水。” “不是我那样,而是你的样子让我垂涎三尺。”兴儿早已不管案上的工作,抱住了妇人软绵绵的娇躯,有一股芳香的头发挠得他痒痒的。 这样默默的拥抱到了蜡烛燃尽,灯台上布满了红烛的蜡炬,像女人的泪腺涌出来的泪水一样,秦可卿才低声道:“我会等你。” 兴儿闻着她的体香,一言不发,秦可卿或许是在乎他未来对她的作用,这两年来他和她的接触,当初秦可卿是他的救命稻草,而现在自己成了对她有用的人?也许是未来能帮她?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她说的一句等他,就是有一天可以保护她,可以和她一起明目张胆的恩爱,可能也有她自己选择的成分。 以利益为基础的爱情? 这也是人之常情。 刹那间兴儿觉得自己的担子很重,有些事情你做了,你必须得承担,连彼此都不知道名字的男女,上过床之后,男的也会说一句: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更何况他不想做一个在床上抽着烟说着骗鬼的话的男人,而且他们也不是简简单单的露水情缘。 翌日早晨,秦可卿还没有醒过来,天鹅般的脖颈下面,露出了一道迷人的沟壑,棉被蹭了下去,青丝很凌乱,床单四处都是褶皱,连帘账也被扯歪了。不难想象,昨天晚上这对男女是何等的癫狂,以及歇斯底里。 兴儿给她盖上了被子,在女人眉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他前所未有的通体舒泰,秦可卿的柔,已经化到了他的骨子里,还有那种荡,挥之不去。 秦可卿睁开美眸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但是遍处都是他的足迹,从屋顶,到椽木,到案上,到每一个角落,包括床上还有他的余温,还有男人的气息。那种气息,就像昨晚耳边的呢喃,轻声细语,余音绕梁。她摸了摸枕头,还很热,仿佛她此时此刻的眼泪,是苦的,是咸的,但却很有温度。 第96章 黛玉家产去哪儿了? 金陵石头城,贾府在其的豪宅一般的温蔚洇润,兽头朱漆大门,兴儿数日奔波,带了香菱进了里面,飞檐斗阁,他先去库房问了一下京城来的宁国府小厮,那些金文翔带的礼物还在,毕竟这些人是先行一步的,然后才去贾府老家看房子的总管房。? ? ? “叔儿,婶子,这是您儿子叫我带来的,我是京城来的周兴,麻烦二老,要紧要紧。”兴儿一进去便躬身站着。 金彩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掏了掏耳朵:“什么?跳井?谁跳井了?” “哎呀!你老听错了,您看看是不是儿女的信物,看了便好!”兴儿放下了货箱。 “不好?有什么不好的?贾府给吃的给穿的,咱们金家三四辈子都在这儿,儿子文翔和女儿鸳鸯都跟进了京城。还给了咱们老两口在老家看房子这个闲活儿,可好的不得了,很好!很好啊!”金彩拿着耳挖子剔牙,又掏了掏耳朵。 古代的耳挖子是一举两得,一头可以剔牙,一头可以掏耳朵,剔牙和掏耳朵的并不是一头。王熙凤经常做这个动作,要是同样一头,王熙凤岂不是很脏? 兴儿听了无语,才想起金彩是一个聋子,金彩媳妇先不说话,翻开箱子来看,有一些精细的针线活,摸了摸沉思道:“我们都知道了,周兴是吧?这几年我们不大和京城里面通信了,对儿女委实想念得紧,多谢你跑腿了。来,坐吧,喝杯茶。” “婶子客气了。”兴儿说着坐下,一边打量金彩媳妇,虽然她已经老了,但从五官之中可以看出年轻时不丑,不然也生不出金鸳鸯那个模样了。又想金家哪怕不如赖家,不过瞧人家的气派说话,必也是仰仗着贾家起家的,贾家从这个方面来说,确实有宽厚一面。 “我想问一下,琏二爷可回来过么?”兴儿接了茶。 金彩媳妇坐下:“叫了隆儿传信回来,琏二爷刚从苏州来,来不及到这儿了,听说是金陵应天府的知府老爷贾雨村要升了。那贾雨村是咱们四大家族保举的人,他也就厚着脸皮,和咱们贾家连了宗。你不知道吧,这事儿常有,当年王家祖上是都太尉统制县伯,就有长安城外另一个王家,祖上是一个小小京官,也和前一个王家连了宗。那贾雨村年纪也不小了,先前也是知府,罢了几年,算是平调,如今从外任变成了京官,他倒是个升官天才,却也拿得起放得下,甘愿和琏二爷称兄道弟,小了咱们大老爷二老爷一辈。” 黛玉回江南以后,接着贾雨村升迁,兴儿不意外,他在意另一件事:“那婶子可听说,林姑老爷真是病死的么?” 金彩媳妇四周看了看,见无人,金彩还在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她咳嗽了几声:“病死只是忌讳的说法,按理,我也不该说,只是咱们说闲话罢了。那林姑老爷家世也不简单,不然老太太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一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大小姐给了他。他祖上世袭了三代列候,上一代额外加恩,到了他一代,什么都没有了,然而他却中了前科探花,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选了兰台寺大夫,出为扬州巡盐御史,那可是一个肥缺,你说能有什么事?” 兴儿惊讶:“林姑老爷不是贪污腐化之流,巡盐御史自然有钱有权,毕竟是都察院直接委派的,可他怎能作奸犯科?” 金彩媳妇吐了几口令人作呕的痰,她有痰症,兴儿也不恶心,只忙拍了拍她的背部,又端茶倒水,金彩媳妇漱了口:“论理是不会有今天的,老太太就看中了他是一个好人。坏就坏在甄家,甄家的甄应嘉老爷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和贾家是世交。当年他们家接了四次皇帝御驾,四次啊!我的天!他们哪有那么多钱?求了林姑老爷,他推辞不过,挪用了盐税。” “本来先皇在世的时候,很重用他,但是新皇登基后,大力整顿,林家就遭殃喽!被抄了家!林姑老爷也活不成了!” 兴儿润了润喉咙:林如海原来是这么死的,那林黛玉岂不是罪人之女?火上浇油? 林黛玉的家产呢?被抄了! 其实兴儿也预料过这个结局,但现在的他是无法挽救的,他和林黛玉也没什么关系。 有一种说法认为,黛玉家产是被建造了大观园,清朝人提出过,认为后来王熙凤使用“调包计”,整死了林黛玉,成为害死林黛玉的罪魁祸之一,理由就是不想让黛玉再提家产问题。他们还现一个疑点,那个时候贾琏说,要是再二三百万财就好了,意思是贾家以前过这种大财:就是林家家产。 这种说法姑且存之,因为林黛玉之死、王熙凤调包计都是高鹗续写的,不一定就是这样。 而林家被抄,可以用“曹贾互证法”看出来,历史上曹寅的内兄李煦,在曹家之前遭殃,比曹家还惨,李煦管过两淮盐政。 推理法:林如海是贾政内兄,林如海也在管理盐政。 二则,曹家落魄有一个原因是经济原因:为了接驾康熙挪用官盐,致使财政亏空,雍正上位,对李煦是快刀斩乱麻,对曹家是温水煮青蛙。 除此之外,曹雪芹有掩饰林黛玉真实身份的必要和动机,毕竟林黛玉后来孤苦伶仃不已,如果不掩饰抄家背景和林黛玉痛苦的源头,那么矛头岂不是指向满清,曹雪芹敢明目张胆的这么干吗? 还有,林黛玉的《葬花词》不是一般的悲伤,而是有了求死之心: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愿奴胁下生双翅,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林黛玉的这种绝望,不仅仅是对婚姻的担心。 可以想象,历史上的曹家,很可能收养了一位李家的罪人之女,而这,想必是林黛玉的背景来源。 另外,脂本红楼梦第三回章节名是“金陵城起复贾雨村,荣国府收养林黛玉”,和通行本“托内兄如海荐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有所不同。 脂砚斋批:收养二字,触目惊心凄凉之至。 为什么要用收养?这貌似没有疑问了。 兴儿目前在红楼世界所见到的,确实是“触目惊心凄凉之至”的一幕,怪不得啊!怪不得的是:黛玉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无病**,如今看来,是对皇家颇多忌讳。 赵嬷嬷说甄家接驾是“拿着皇帝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这话不假,如果先皇不死,林家没有事,可惜如今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乃是曹雪芹虚拟官名,参考清代官职,应该在督抚之下,道员之上,不是小官。] 第97章 呆香菱 曹家被抄有经济原因和政治原因,其他内幕不得而知,但曹家受到了康熙的很大恩惠,曹雪芹曾祖母孙氏是康熙保姆,这是一层很难得的关系,据说曹寅也做过御前侍卫。 再加上高祖曹振彦、曾祖曹锡远(曹世选)的功劳,曹锡远、曹寅、曹顒、曹頫连任江宁织造长达六十年之久,上至气候天象、下至民风民俗,无所不报,真正成为康熙的亲信耳目。 康熙下江南时,当众指着孙氏说:这是我母亲。 在红楼梦中可以看到,奶妈是一种特殊的职业,贾琏的奶妈赵嬷嬷,有事来求王熙凤,夫妇二人尽了礼数,后来王熙凤就给了赵嬷嬷的儿子赵天梁、赵天栋做事。 贾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凭她整天吵闹、占主子便宜,还是可以存,袭人心机手段再厉害,也不敢对赵嬷嬷怎样。 乳母有时候和母亲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有礼法要求,也有平时活的感情,至少,在康熙身上是这样。 当然,也要看是谁的乳母,像迎春的王嬷嬷,就被贾母赶了,惜春的乳母,被林之孝家的赶了,探春当家也同意了。这是男尊女卑,不是猜测,而是事实:如果贾宝玉当家了,得势了,李嬷嬷,就是下一个赖嬷嬷。 康熙就是对孙氏有感情,曹雪芹上一代有人病了,他破例八百里快马加鞭派人问候。曹家盐税亏空,康熙也是一味隐藏,他的做法,被说成是“旷古未有之隆恩”。 雍正就不能忍了,曹家家产给了隋赫德,但是没有赶尽杀绝,给了曹雪芹、和他的祖母李氏在崇文门外蒜市口居住。 这是曹家五代人的荣耀史和血腥史。 考证派是红学最大的一派,因为它对加深红楼的理解功不可没,当然也不能死板的牵强附会,谁说贾家就是原汁原味的曹家? 看到金彩媳妇还在咳嗽,兴儿思绪收了回来:“婶子,我倒是有一味药,专门治疗咳嗽。” 金彩媳妇听他说得严肃,也认真了:“什么药,说来我也试试。” “一个秋梨、二钱冰糖、一钱陈皮、三碗水,每天早上煎了吃,保管你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兴儿笑嘻嘻的。 “可以试试,要是不管怎么办呢?”金彩媳妇又吐痰。 “这三味药,是润肺、开胃、止咳的,一天不好吃三天,一年不好吃三年,吃来吃去,如果还不好,等人死了,还有什么病?横竖这药是不伤人的。”兴儿说完告辞出去了。 金彩媳妇哑然失笑:“金彩,你听听,明儿给我买药吧。算了,你又听不见。” “你不知道,那礼物是我家女儿的,多少年不见了,那时她还是孩子就跟进去了,她命好,我们也不怨她。文翔应该娶媳妇了吧?会不会有了孩子?儿媳妇怎么样啊?哎!你说我女儿会不会和这周兴有关系?要不然怎么让他送呢,这活儿可精细,还嘱咐我们吃药。要是她看上了人也就罢了,可我们做不了主,恐怕要老太太说了算” 金彩媳妇没完没了的唠叨,可金彩听不见,睡着了,墙上的自鸣钟“哒哒哒”的响。 原来她误以为鸳鸯和兴儿有什么关系,可货物是金文翔给的,可惜兴儿不了解这一茬了。 “香菱,我明天要和琏二爷进京了,要早些起来,你自己先睡吧。”兴儿回了房间,自己点灯处理茜香国的资料,这可是目前上位的最大保障,如今靠山秦可卿也不在了,一切还得靠自己。 说实话,他也不想回去,出去海阔天高多好,但是仇恨放不下,晴雯也放不下,秦可卿没问过这些,可她怕是也想自己做一番事业出来吧? 秦可卿,情可轻?还是情可倾? 总之兴儿也看不懂她的内心! “这是金大娘送来的饭菜。”香菱袅娜的放下了碟子。 “你也拿过去吃一点。”兴儿递过去,香菱依言重新去另一张桌子吃了。 兴儿心只在工作上,香菱吃完了:“我去放洗澡水。” “不用了。”兴儿低头写字,一边想,可是一会儿香菱果然放好了热水,竟然还亲自给他擦肩膀。 “这这不太好吧?”兴儿有点尴尬,美女侍浴? 哎呀!这从来没有过的高级待遇!大爷般的享受啊! 浴室里,蒸气升腾。 香菱拿了浴巾擦完了,低眉顺眼的,手很白,也很温柔,眉心的那颗胭脂痣,看上去有些别致,不对,是雅致。 “香菱,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反正我不会害了你,你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嗯,就这样。”兴儿都有些不忍心了,香菱的今天,很大部分都是自己造成的。 “嗯。”香菱也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悲,自个儿整理浴室。 兴儿:“” 又过了好大一阵子,兴儿坐在凳子上打哈欠,那本古籍很晦涩,也很伤脑筋,那份地图也是大篇幅的,短时间不能完成,他的眼皮子在打架,回首却看见香菱在旁边站着,加了茶水。 “我不是叫你歇息了么?”兴儿很郁闷:“算了,我也困了,都歇下吧。” 香菱又去叠被铺,兴儿赶忙自己脱了鞋子睡下:“你可以出去了。” “是!”香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才福礼出去了。 兴儿:“” 看看!这才是周到的丫头!贴心的丫头啊!和秦可卿有得一拼啊! 至于晴雯?晴雯在服侍人方面,绝对不能和香菱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兴儿以前没有非常注意香菱,现在看来,她没有袭人的心机手腕,也没有晴雯那臭脾气,而且看着顺眼,也养眼,明显和麝月一样,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红楼有一幕“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一是因为那是薛宝琴送的布料,她害怕薛姨妈说她。二则,香菱说给宝玉,不要告诉薛蟠:香菱害怕薛蟠出嫌疑。 香菱傻吗?一点都不傻! 自然她也想要好活,她就不理解宝玉隐晦点明让她担心夏金桂,她天真的以为服侍好了正妻夏金桂,自己这个小妾就会有好结果,然而不如人意,她又灰心丧气。 从这来看,香菱确实有点呆! 第98章 大显神威 有些狭窄的荒野官道上,林木茂密,路旁有水洼,一行队伍浩浩荡荡。 当先骑马而行的是贾琏和贾雨村,贾琏看不上贾雨村的某些恶劣品行,但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是凑合到一处了,贾琏忙完了江南之事回京,贾雨村也赶着升迁,又是连了宗的,所以挥霍谈笑着。 后面两顶大轿,一个是林黛玉、紫鹃几人,一个是贾雨村夫人娇杏。兴儿让香菱和娇杏坐在一起了,娇杏也同意了。 娇杏会不会认出香菱? 认出来也好。 十几年前,在姑苏甄家,娇杏是一个丫鬟,香菱是千金小姐,如今娇杏成了官家夫人,香菱成了丫头,世事变幻,白云苍狗,真是可笑可叹。 甄英莲,真应怜,娇杏,侥幸。 那时贾雨村是个落魄书生,寄居在葫芦庙,与甄士隐为友,因为娇杏的两次回眸,贾雨村把娇杏当做风尘知己,认为娇杏慧眼识英雄,那个时候的贾雨村非常需要安慰和认同,后来金榜题名,终于娶了念念不忘的娇杏。 而娇杏是从未想到这个结果的,不到一年,生了儿子,原配死了,母凭子贵,她被扶为正室,完美而且是巧合的完成了丫头的逆袭、丑小鸭变成了美天鹅。 两人也算各遂心愿,娇杏毕竟不甘平凡的,后世的金陵十二钗副册,娇杏是最后一名。 贾雨村的官路不是一帆风顺,第一次被上司参了,他没有任何经验,也没人教他,第二次被贾政、王子腾保举了应天府复缺候补,又被葫芦僧吴恩提醒官场道路,他终于明白了两条策略:第一是抱大腿,第二是不要得罪领导。早期的有情有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理想,也早已消失殆尽、荡然无存。 红楼人物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渐变,随着环境、时间、年龄而改变,贾雨村、贾政、贾宝玉等重要人物都不例外。 比如贾政,到了七八十回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强逼宝玉走科举了,而是有了很多宦海沉浮的感慨。 不得不说的是,贾雨村是一个才子,这个人非常有才。贾雨村,浙江湖州人氏,祖上也曾经辉煌过,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号雨村。不说他春闱大战,蟾宫折桂,单说在甄士隐家,一口气作出了一首五言律、一对对联、一首七言绝句,真是不简单。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贾雨村这两句更是一语双关,既表明了他的志向,也委婉说出了对娇杏的寄托,并且把表字“时飞”镶嵌进去了。 甄士隐、贾雨村、娇杏、香菱、封氏、吴恩,这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在兴儿脑海一闪而过,他在最后面的管事一行。当队伍行到一块“平安州”的石碑前,他的目光陡然警惕起来。 此地是平安州走完的地方,和另一块地方的交界,这荒山野岭的,官府也管不到,而且兴儿明白,这平安州永远都不平安,实在侮辱了平安二字,后来薛蟠经商正是到了这儿,才遇上盗贼的。 这还不算,贾琏偷娶尤二姐之后,贾赦吩咐他到平安州办事,完了贾赦赏了贾琏一个秋桐做小妾。虽然不知道贾琏办了什么事,但是,这可能是后来贾家事发的罪名之一。 “当当当”几声,猛然间从树下跳下来一波人,和后面挑货物的人交手了,当先四个穿着虎皮大衣,众人连喊山贼来了,片刻便不可开交。 “钱二、孙三、李四,抄家伙,抢了财物要紧。”赵大生猛的踢倒了几个小厮,大刀横劈,刚猛无比,几个小厮连忙丢了东西跑了。 钱二掀开轿帘,舌头舔了舔嘴唇:“老大,有几个女的,非常不错,怎么办?” “你傻啊!当然拿回去给老大做压寨夫人!”孙三贼眉鼠眼,他们这些山贼也聪明,没有傻逼似的在前方堵路,然后说一句此山是我开之类的话,而是直接从后面来抢东西,时机拿捏很准。 前方的贾琏不但救之不及,而且被人围住了,贾雨村好歹临危不乱,让几个家丁围住了。 “这眉心有颗胭脂痣的女人不错,看着还是个雏儿,那抱了孩子的女人也是个美妇,我最喜欢人妇了嘿嘿!不错不错!”钱二谈笑风生,贾府的下人们跑的跑,死的死,根本招架不住山贼,钱二便要去拉娇杏和香菱。 “哎呀!”然而钱二突然嘭的一声从马车上飞下来倒地:“你是谁?” 兴儿拉了香菱出来:“三息之内,滚!要么死!” “笑话!”钱二面色一冷,脚尖猛然点地,借助反弹之力凭空跃起,双手举起开山刀,以力劈华山之势,当空劈向兴儿头顶。很明显,这些山贼走的是刚猛的路子。 兴儿瞳孔一缩,按了按剑鞘,结果还是没有拔剑出来,他不想暴露神兵卫的身份,只见他左手斜举,一颗分水蛾眉刺“叮”的一声飞出,钱二忽然手腕一痛,电光石火之间,开山刀和人一起落地。 谁知兴儿还冷着脸步步紧逼,右手一颗蛾眉刺只指钱二脖颈,钱二“噔噔蹬”的往后退,眼看蛾眉刺只差一分,他便要死了! 这正是崆峒武术的追魂门和夺命门!以奇兵制胜,讲究实打、实拿和技击,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有窍门,像兴儿走的高频率步法,就是二四九路。今天,这门武术终于大显神威! 又是“叮咛”一声,一把弯刀横空飞来,打掉了兴儿的蛾眉刺! “哼!”兴儿冷哼一声,右手如游龙一般,奇迹般的卸掉了弯刀的力量,徒手接稳,脚步狠狠一顶树杆,跃起一段,弯刀旋转着指向远处的赵大,刚才就是他救下了钱二。 钱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虚脱的一屁股蹲下,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狠人? 瞬间山贼都停下了厮杀,孙三、李四刚要去帮,赵大却腰部向后一弯,弯刀旋转着插进了后面一棵小树,直没剑柄,可见借力打力的手法,运用到了极致! “追魂夺命门?好好好!”赵大抹了抹胡子。 “你既然知道追魂夺命门,更应该明白如何选择,你们人多不假,但我拼死也可以留下四个头儿!这个女人是我的!谁也不许动!要不然你试试!”兴儿淡淡指着香菱。 “行!你可以带她走!”赵大目光闪烁。 “老大!”孙三、李四一脸不甘心! “放肆!”赵大冷然一喝,下一刻那棵被弯刀穿透的小树,咔擦几声断裂了! 所有山贼都不说话了!只觉得脊背发凉! 贾琏等人也傻眼了! 第99章 打了贾琏的脸! 病危之中,断更了几天,抱歉。 香菱就站着兴儿身边,眼睛一转,拉了拉兴儿的袖子:“娇杏与我是故人,你救救她好吗?” 兴儿看了看香菱,根本不为所动,因为贾雨村、娇杏和他屁的关系都没有,他武艺的确可圈可点,这么长时间积年累月的下来,对付几个小喽啰轻松,但双拳难敌四手,如果所有山贼攻击上来,只会同归于尽。 香菱几乎是弯下身子哀求:“兴儿,你救救她。” “好吧,我答应你,应该不碍事的。”兴儿不得已扶起了香菱: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充什么汉子啊! 山贼是不讲究的,管你是什么人,哪怕是官家,抢杀了也可以换个阵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前方贾雨村倒是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兴儿一眼。再后面一点的马车上,雪雁不知事,然而紫鹃是何等聪慧之人:“你保下我家姑娘,以后你说什么,我都愿意。” 紫鹃很急切,就差跪下来了,被掀开的帘子内,林黛玉美眸如常,上一回也是来到平安州,她传话给了秦可卿,虽然没有什么作用,但却表明了她的态度,当然,她也不会说的。此时此刻,她也不会放下身段求别人,家境凄惨的情绪还没有退化呢,所以林黛玉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 兴儿吸了口气,看向四个头儿:“女人留下!别的我不管!” 山贼看重什么?一是钱财,二是女人。李四不满:“你太过分了。” 兴儿不理会,靴子勾起地下的一把刀子,然后诡异的一踢,长刀瞬间飘忽。嗖嗖沿着直线方向,插在了斜角的树上。 “啊!”钱二凄厉的惨呼,竟然是他的手臂和树根连在了一起,等于是废了他一条手臂。行动比说话更重要,兴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气氛登时凝固下来,只有四野的风吹草动。 李四火爆:“老大!你还犹豫什么?自家兄弟都这样了!大哥和王府联系之后,越来越磨磨蹭蹭了,管他生死,咱们风风火火,痛快一番才是正经!同归于尽又何妨!” 孙三不表态,赵大闭了眼睛,沉吟道:“咱们虽然落草为寇,快意恩仇,但底下有多少人呢?不管不顾岂不是失了人心?权衡利弊,这人武艺高强,足够拉我们四个垫背,不划算啊!往年黑山村的柳湘莲路过此地,也和我们交过手,想必他们的武功是一路的。” “你们总怨我官匪勾结,官和匪有什么区别?不是土匪坏,而是当官的太**,当官的要是不**,就不会有土匪了!” “然而,咱们是土匪,谁也不想子子孙孙也这样吧?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咱们要是可以抱上王府的大腿好了,这一路人看来也是官家,没准以后还会扫荡我们,有了银子就足够了,不然得不偿失,命都没有了,冲动有用吗?” 孙三李四无法反驳,赵大挥手,平稳道:“你可以带她们走了!” 李四低声:“三哥,这一点也不像大哥当年的脾气了,我就是当心,别被当官的把咱们当枪使了,他们那些花花肠子啊,咱们可没有。” “我也说不准,大哥可能相信那些人吧,要咱们做探子,指不定能翻身呢。”孙三兴致缺缺。 兴儿面无表情,早已叫了人赶了马车,自己一人断后,也没留下什么过多的身外之物。他们一行人驾车,轮子响动,在静谧的气氛中显得更加诡异。这一刻,生死之间,兴儿的能量非常大,可以说很多人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紫鹃不愧是红楼梦的“慧紫鹃情辞试忙玉”,拿得起放得下,兴儿不是好人,不会无端救她们,主要是下一程回到贾府,紫鹃和林黛玉这两个女人,在贾母面前有一定的话语权。他也不是坏人,至于善良?呵呵那谁给他善良?! 要知道,林黛玉一定不会管他死活的,几个月前的平安州沉船,历历在目。 兴儿自私?无耻? 嗯,就是这么自私,就是这么无耻。 “周兴”贾琏欲言又止,被几个小厮围在中间,丰神俊郎:“咱俩好歹有点主仆之情,你别忘了,当初你哪根神经发疯了,也是我保你不死的,你这样有点大逆不道。” 山贼们更不满意了,贾琏必是要拉了财物走的,因此他们不干了,然而还不等他们发话,兴儿根本看也不看贾琏一眼,快速在官道上走过去,片刻便隐没在丛林之间。当初真是贾琏救了兴儿吗?那你让秦可卿情何以堪啊!贾琏在一般时候,不会像王熙凤那么虐待下人,对,这是真的,但生死时刻,他当然不会管下人死活了。兴儿不想多说什么,一来自己已经不是荣国府的奴才,二来,你们当真认为我永远是奴才?还指望老子救你?扯你姥姥的淡! “混账东西!”贾琏气得面色铁青,发狠把宝剑往地下一插,他竟然被一个曾经的心腹小厮无视了!而且一点脾气也没有!你要说兴儿应该遵从主子的指示,可是贾琏不是他的主子,他现在一直听秦可卿的。再说,这个权衡利弊的时候,兴儿也没得罪他,帮他分担了女眷,贾琏应该感谢他啊! 但这个时候的兴儿明显是在打脸了!明目张胆的打脸!贾琏都觉得脸疼!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红艳艳个哟!”兴儿骑在马上,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荡悠荡悠的,非常惬意,不为什么:爽啊! “噗!”前方坐在马车里面的女人们,听到不伦不类的声音,不约而同纷纷觉得刺耳。 “死了便死了,那时你为什么要求人家?”林黛玉声音清脆,对着紫鹃冷笑不已。 “姑娘,我可也是为了你啊!”紫鹃不卑不亢,这个丫头有没有什么鬼心思不知道,但是,林黛玉是不会说假话的! “姑娘到时候,在老祖宗面前提他一句,什么恩情都揭过去了,他一个奴才,哪有不感激涕零的?何乐而不为?”紫鹃道。 另一辆马车上,香菱哀求:“娇杏,你家老爷升了京官,从知府升上来的,多大我也不懂,但你务必叫他在神武将军府提一句,也算了结了你我当初的主仆之情,并今日之因果了!” 娇杏已是一个美妇:“你放心,小姐,我是什么人,焉有不帮姑娘的,我能有今天,一切还不是靠了小姐一家。” “你不要叫我小姐了,我担不起,你有今天,也是运数使然。”香菱狂摇头。 娇杏默不作声,默默叹气,运数么? 几天之后,贾琏贾雨村杀出了重围,据说是放下了很多财物,贾琏一直未对兴儿吭声。因为他也不好意思,这件事兴儿从头到尾,一直是尽心尽力,力所能及,很多小厮早就跑了,所以贾琏也不好对他怎样! 队伍汇合,不日就要到家了。 第100章 上位第三步:买房 宁国府尤氏上房,兴儿风尘仆仆的回来,在二门外行过礼,尤氏望着佩凤、偕鸾:“一大早上立规矩,你们也乏了,都回去歇息吧。” 又吩咐银蝶:“我这件上襦很冷,快到残冬了,你去拿褙子来。” “是!”佩凤、偕鸾微微福礼,和银蝶去了,尤氏是在支开她们。 “坐!”尤氏手一挥,从里间出来到二门,在靠着墙壁的炕上坐了,另一边还有一个座位。她头发盘起,插着簪子,一身打扮称不上美轮美奂,但是非常得体:“外面自然要面子,在我面前不必拘礼。” “不敢。”兴儿并不坐下,眼神恍惚,只是站定,因为此次南行过了好些日子,又是一年冬天了,他明面上是一个奴才,暗地里却是官位加身,所以有些感慨。眼神就那么无神地直视前方,殊不知正对着尤氏鼓鼓的两团。 还好尤氏暂时未发觉,自顾自喝茶:“还是你不错,一回来就给我请安来了。你知道,原本你跟了小蓉大奶奶,我要你回来也有些不妥,只是我不大能找到可用的人了,老的老,小的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我恍惚听说,你又立了大功了,这更好,凡是年老功高的,老太太皆会召见,你虽然还年轻,但是你功高,过些日子和我一起去西府,给你请功。” 她嘴上说是这么说,但兴儿哪里不明白,贾珍尤氏虽然是贾府第一房,实际上还是以讨好贾母为荣的,特别尤氏是堂孙子媳妇,作为族长之妻,更应该如此。尤氏私下里有没有怨恨王熙凤得宠,兴儿不知道,但他知道贾母并不怎么宠爱尤氏,再有王熙凤煽风点火,自己哪里讨得了好处去?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一入侯门深似海,贾母只爱宝玉整个贾府谁不知道?是以兴儿干咳几声:“大奶奶处处为奴才着想,实在是小的荣幸,何德何能,不过小的认为,现在两府都忙着。咱们家的大小姐后年春天就要回家省亲,大家未必有空闲日子。” 洗脱身份,仰仗贾府步步高升,这不正是奴才所愿意的么?尤氏有些纳闷兴儿的推脱,放下茶杯,刚要抬起头来,却发现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咦,是自己的胸膛,尤氏眼神不由得微微一狠。 “大奶奶恕罪。”兴儿才发现自己不妥,然而并没有多么惶恐的样子。 “嗯,也好,爷们已经商议好了要盖省亲别墅,前天贾蔷也说了要下姑苏聘请教习并戏子。这样,到时候我给你个职务。”尤氏微微一笑,心道:这个周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他竟然敢瞧我。 兴儿嘴唇动了动,走上来几步,刚要出谋划策,银蝶却拿了褙子给尤氏披上了,他只好退立着,尤氏打岔:“银蝶,你去问问赖升,催了好久的地租和庄子银子收上了没有?我们这里等着用呢。” 银蝶又去了,兴儿上来放缓语气:“大奶奶,奴才觉得,小蓉大奶奶说的是对的,未雨绸缪,居安思危,当下府里人口繁多,多是安富尊荣。奶奶如果要自保,不凡叫人打理祖地的庄子,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将来不好了,祖地是永不入官的。一则可以为子孙打算,二则也为奶奶打算。” 当朝国法明确规定,抄家时祖地可以不入官,清朝时也有这项规定。秦可卿早有这个打算,只是没人实施罢了。其实,以前兴儿负责打理会芳园,各种方案,也是借了薛宝钗、贾探春的思想。 谁说红楼没用的?红楼也有经世致用。 “以后再说吧。”然而尤氏皱了皱眉头,不为所动,当下形势一片大好,贾雨村高升,贾元春做了皇贵妃,何必居安思危?哪来的危? “那奴才告退了!”兴儿心里恨铁不成钢!怪不得秦可卿有一身思想无处施展呢,连尤氏的眼界也不怎么高。尤氏恐怕已经满足了今天的地位,想不到贾府未来的状况。 “你别生怨气,等忙过了省亲别墅再说,怨不得我两个妹妹说你与众不同。”尤氏道。 “两位姨娘怎么说的?”兴儿回头,他正想听听。 “没什么,你下去吧。”尤氏好像没兴致。 兴儿:“” 省亲别墅建造的地方,正是把荣国府的东大院和宁国府的会芳园拆掉再合并,也就是后来的大观园,设计者是山子野,但主要分工的还有贾菖、贾菱等一大波贾府人,兴儿未必分得到甜头。他主要的任务是把茜香国的地图搞好了。 为什么要仰仗贾府?他不靠贾府也可以自力更生。 因为会芳园急着要拆掉了,再者他做的是保密工作,兴儿下一刻没有回会芳园,而是直接出宁荣街,期间人来人往,很忙乱,不但要盖省亲别墅,还要过年呢。遇到了贾蔷,贾蔷很期待下江南游玩,问兴儿能不能找到一个好姑娘,兴儿只是笑而不语。 宁荣街东尽头,往北拐弯,走二三里,便是花枝巷,这儿再转就可以到护国寺、出西直门,当然他走的没有那么远。直接问了倪二和王短腿,商量好了买了一座普通的院子,然后就是搬家,他那三千两还有剩余,暂时不缺钱。 他和秦可卿的关系,短时间也不能公开,更不会告诉尤氏,他又不是傻逼! 也有几个亲朋好友来接风、道贺,兴儿不喜太过热闹,匆匆吃了一晚,从今天开始,他在上位路上又迈出了一小步! 荣国府北院,贾琏急匆匆地回房,头上的冠带随风飘扬:“不说了,晦气死了,出门遇见沉船,回门遇见盗贼,累死我了。” 平儿帮他脱了衣服,王熙凤出来福礼:“国舅老爷息怒,国舅老爷大喜,奴家这就接风洗尘!” 贾琏也笑了,忘了一概不快,喝酒吃饭,王熙凤旁敲侧击问了一些东西。之前她以为兴儿必死无疑的,可是现在兴儿不但没死,还回来活蹦乱跳,更是在外买了房子,使得贾府的束缚更王熙凤眸子微微一冷,愈发不解气了! 如果林黛玉、尤氏等人帮他在贾母面前说话,王熙凤打定主意要煽风点火,可巧兴儿早料到这一招了,因此根本不想进荣国府内宅!连贾琏都没有脾气了!王熙凤机关算尽,什么法子都没有!她也不认为兴儿会走到哪一步! 第101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大观园的建造时间,初步一看是给人模糊的,红楼梦就说不知历知何几。实际上,后来林黛玉说了,这园子盖了一年,所以,大观园的建造历程,就是一年左右。 这一年的时间,兴儿是不会把这个当做主业的,主业还是保住神兵卫的身份,并且完成冯紫英交代的任务,这样才能和王熙凤叫板,注意不是和贾府叫板。以神兵卫的身份,拉王熙凤下马!不是没有可能。 园子的任务下来之后,贾芸就来了,兴儿的房子挨着倪二、王短腿,离贾芸、卜世仁家也不远,尽管没有宁荣街那般繁华热闹,有点偏僻,但兴儿很满足了:“芸二爷,大奶奶分配给我的,还是园子的纸糊、灯笼、帘子之事,大总管还是赖大、赖升。不过你家挨着西直门嘛,你又懂花,我报给了奶奶,让你买花,怎么样?” “我想着走西府琏奶奶的路子,我还是明白的,建造园子这一块,油水充足。”贾芸坐在会客厅,衣服普通,一身黄袍,贾府的外围族人太多了,说白了,很多人还比不上赖大、赖升,贾芸等人都是如此,面对兴儿这种得宠之人也不敢托大。 好比皇亲国戚,尽管有身份在那里,但不一定有权力,否则皇帝要文武百官干嘛? “何止是油水充足?省亲别墅有多大的地儿你知道吗?把两府的后花园都合并了。拆掉那么多东西,花儿也要重买,会芳园那股活水,从东北流过来,到西北、西南,再从东南流出去,多少亭台楼阁都需要花,而且还是名贵的花,各色的飞禽走兽,银子估计得上百万两打底。你干得好了,这一年,拿到几千两还是最少的。”兴儿一个劲的撺掇怂恿。 为什么要拉拢贾芸?要知道贾芸和林红玉以后是王熙凤的人,凭这一条,兴儿就要抢过来了! 而且,脂砚斋批:芸哥仗义探庵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我们知道,高鹗的后四十回,贾环、贾芹、贾芸都是一肚子坏水,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贾环、贾芹情有可原,但贾芸不是那样的。在贾府抄家之后,贾芸在保出贾宝玉的事情上,发挥了一定的作用,而且他仗义,这种有能力并且人品好的人,干嘛不拉拢? “再给你一颗定心丸,我知道,早年你父亲死的时候,你舅舅卜世仁借着办丧事的名义,把你的一亩三分地霸占了是吧?他家铺子挨着我家,我给你讨回来!”兴儿一锤定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贾芸的很多家产的确是被卜世仁巧取豪夺的,这个只要仔细读读红楼梦贾芸和卜世仁的对话就明白了。因为如此,贾芸一家变得更穷了,卜世仁之所以不是人,也是因为这样。 其实红楼梦争抢家产随处可见,秦钟死的时候,还在惦记秦业留下的银子,然后隐约点明远房的亲戚过来了。邢夫人嫁的时候,收了很多家产,于是后来她弟弟邢忠在宁国府发牢骚。 这并不算什么,只要是中国大家庭,无论什么时代,争抢家产,头破血流也不奇怪。 “那多谢了!”贾芸终于抱拳作揖,对方的诚意很足:“以前我就是怕珍大叔叔,族内子弟没有不怕他的,有周管事作保,我就放心了。” 贾珍因为不能人道,近来越发放肆了,兴儿也隐约听说。贾芸说了几句,要回家打点礼物见尤氏,他也不清楚兴儿有多大概率拿得下卜世仁,对他来说倒是可有可无了。 周兴哪来那么大的能量?即便有尤氏看重,也不能称霸街坊吧? 不过兴儿诚意很足的,而且知根知底,又因为王熙凤不是个好相处的,一般东西她可看不上,再者家下多有抱怨王熙凤吝啬刻薄,胡作非为,一探口风,兴儿在宁国府还是有口碑的,贾芸也就相信他。 兴儿准备去卜世仁家一趟,金文翔却登门了:“老弟,我是来还银子的,再祝贺老弟喜迁侨居,可喜可贺啊!” 香菱上了茶,金文翔哪里不知道这姑娘原先是薛蟠的,怎么给了他了?金文翔微微一凛,兴儿不怎么待见这玩意儿:“原来是金大哥,好久不见,坐!” “周兄啊!为兄就知道你不错,这不,当初的地皮是买了下来了,不过有人跟我争。快半年了,没个结局。”金文翔一通诉苦。 兴儿失笑:“你是什么人,上头还有你妹妹和老太太,用得着来求我?” “我妹妹是个公道人,人家也不犯法,她也不帮我啊。”金文翔一脸丧气。 “对方只是和你公平竞争?谁先买的地?价格怎么样?哪个府?如果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帮你办了。”兴儿问了金文翔一阵子,就出去了。 左街坊,兴儿出了卜世仁家,卜世仁看着桌子上的一纸诉状,一脸苦笑。 然后他走了一趟府衙。 第二天,贾芸得了他舅舅卜世仁放回的一部分家产,金文翔也顺利买了地。 原本他们两人还不相信兴儿真能办到,可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于是,这两件事轰动了花枝巷这个小小的街坊,人家都说,新来的周兴出人头地了。 金文翔家,鸳鸯过来串门:“哥,父母带话回来了吗?怎么说?” “一切顺利,那个还是小事,你不知道你哥先前求你的那事,你不答应,我再求了兴儿就完事了。”金文翔轻松道。 鸳鸯的鸭蛋脸充满愕然。 卜世仁家,他媳妇不服气:“他要告就告,凭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拿点妹子家的钱财,天经地义,怎么就吓傻了呢?” “说了你也不懂,告状还是小事,主要是他的身份,咱们平民百姓,玩不过他的,我到现在都不敢置信。”卜世仁苦笑,吸了几口烟袋,对他媳妇说了几句话,并吩咐永远不要说出去。 他媳妇一脸惊悚。 来旺家,兴儿淡淡道:“给我打下手,你儿子不成器,但你们老两口还是守口如瓶的,还能再捞几年。当初的事,也一笔勾销吧,还是老朋友。” “好吧!”来旺点了点头,等兴儿回去了,摇头晃脑:“若是琏奶奶知道我们接受了他的招安,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有钱谁不赚,那是好事儿,还好这小子有良心,怕什么,我们早已不是琏奶奶的人了,她就会背后捅刀子,把所有的罪过责任推给了我俩,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让人寒心,起码周兴还不会这样,上次做事也是先一步告诉了咱们。”来旺媳妇道。 “他已经快要翻天了!琏奶奶也挡不住他!是我看走眼了!”来旺的眼神难掩震惊之色。 第102章 尤三姐的勾引 几百两银子拿下来的四合院,无论规格形式还是空间,自然比不上贾府或别的府邸,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正堂两边没有耳房,后面也没有倒座抱厦,东西厢房和抄手游廊却具备了。穿堂也不错了,正好习武,墙院也够高,增加了视觉空间。 大观园开始建造了年之后,夏天。 在建造大观园这段时间,红楼没有啥事,咱们伟大的曹雪芹先,轻轻一笔带过,就是一年了。 当然,兴儿不会放过贾府正在安逸的这一年,他在书房里焦头烂额,基本工作到了尾声,此时此刻的他,如果听见一个茜香国人说话,起码勉强可以听懂一点了。案上尽是墨汁,绘制出来的地图拖成一个长长的条幅,晾在窗架下,风吹来,窗框摇摆。 “该吃饭了!”香菱话不多,收拾好了书房,冒出来这么一句。他们一家三口,就算一年,顶多上百两银子,兴儿完全支付得起,也没有再买人的打算。 晴雯甩着脸子,在饭桌旁边,一如既往的臭脾气,距离一年前的她,对比之下,愈秀色可餐了这话不对,应该说育更好了一点,凹凸有致,软硬俱全。 “谁惹你了?我的好姑娘。”兴儿已经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哪怕晴雯一天脾气也不奇怪,美女嘛,哪个不是有点个性?他自顾自吃饭,饭菜也不是美味可口,这两个拖油瓶原是服侍人的,别指望吃好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作用,吃穿用度,扫地裁缝,一应家务兴儿都不干,如果不出意外,晴雯香菱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况且他很忙:第一要画地图,第二要打理园子,第三还要练武。 “她啊,不是针线活好么,什么东西都做得花样百出,我托她给我做一条裙子,先是甩下不干,后来好歹做了,又嫌她自己累,可不是如此。”香菱微微抿着嘴吃饭,这两个妮子的关系看来好不到哪里去,庆幸香菱柔和一点,倒也还不至于家宅不宁,家门不幸。 “能者多劳,以后要是干不下去了,晴雯,我还指望你的针线活养家呢。”兴儿不在乎,她们是有多无聊啊! “偏心眼!”晴雯撇了撇嘴。 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唉!人!寂寞如雪啊!尽管眼前有两个可以吃的小美女,但都不到十八岁,还没有进一步的展,所以兴儿被秦可卿吊住的胃口,克制了大年!大年啊!苦不堪言! 两个女人收拾碗筷,兴儿继续去书房,来旺敲门进来:“周管事,园子盖的十之五六了,纸糊帘子,都要比着样子装配,上面拨下来的钱,倒是还有剩余,但又要些许雅致的东西,不然贵妃娘娘脸上不好看呢,又要换。还有,芸哥儿买花儿银子不够,赖大说从你这儿拨过去一点,你看” 兴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行!拨!都拨过去!买买买!大不了我不捞油水了,拿月钱就是。来旺,你没遇见琏奶奶,她怎么说?” “别提了,听说她骂了个死!”来旺红着老脸出去了,如今来旺夫妇被兴儿收编成了自己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把王熙凤气个死!仇要一点一点的报! 中午的时候,罕见的是,尤三姐过来了,也许是来宁国府顺便的,兴儿笑道:“稀客!稀客!” 尤三姐一点也不拘谨,坐下干杯,眨着桃花眼:“听说周大管事喜迁侨居,于是三姐过来看一看,顺便拜谢救命之恩!” “这话我爱听!”兴儿敬酒,眯着眼睛看了看尤三姐,实在佩服她一个闺阁女子,胆敢独自一人过来登门。 尤三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喝了好几大海,褪了手镯,衣服也褪了边,一喝酒便露了馅,抹胸下的沟壑若隐若现,红裙子十分邋遢,往兴儿身上蹭,一边举杯:“干!” 咦,这话又不对了,别想歪,是干杯的意思。 以前兴儿没经历过,看见美女便脸红,到如今他不是菜鸟了:“三姐不愧**之名,可别勾我,我没什么不敢的!” “你要敢,又怎样呢?”尤三姐春意盎然,桃花眼充满了不信邪。 “就这样。”兴儿非常利索,把手伸进尤三姐的衣领子,由于她穿得宽松,这个动作也很轻易,便捏住了其中一团,比起秦可卿的也要大,而且软,只是少了些丰润。 尤三姐不但不退缩,反而向后弯腰笑道:“好小子,我看你不是第一次干这个了!” 正要点什么,鸳鸯却从她哥哥家过来:“晴雯在吗?死丫头,好热,给我来碗酸梅汤吧。” 不由分说闯进来,兴儿很自然的出来:“哟!是金姑娘!稀客!稀客!” 尤三姐也跟着出来,很无语,已经打扮好了,鸳鸯看着两人,眸子微微转动,她并不认识尤三姐,只是想着“好俊俏的姑娘”,殊不知尤三姐也在想“这姑娘长得好不错”,鸳鸯笑道:“打扰了,大暑天回家顺便了,晴雯呢?我和她说会子话。” “哪里哪里,鸳鸯姐姐大驾光临,蓬荜辉,她就在西厢房,我带姐姐过去。”兴儿岂不了然,鸳鸯肯定是来感谢他帮助了金文翔,女人嘛,都爱找这样那样的借口,睁着眼睛说瞎话。 忙完了这件事回来,尤三姐早没了兴致,便告辞,兴儿有些失望,按尤三姐的性格,没准会和他颠鸾倒凤的。还是香菱周到,进来给他捏肩膀:“我听说,园子里还有事,把你忙坏了,那就好好歇息一会吧,明天还要过去。” “还是我家香菱好。”兴儿满足的拉着白白的一双手放在自己脖子上,香菱就站在后面,兴儿自言自语:“我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呢,没告诉你们,能不能一飞冲天就看它了,唉,搞得我出精神病了。” “你可以做到的,我和晴雯妹妹跟着你,也是我们的造化,起码没有打骂,你又上进,就是不成,也比什么都没做要好。晴雯虽然骂骂咧咧的,但她对你很上心,都要一起过日子不是?我只求平平安安就好了,过安稳日子。你对我们不一样,不是拿等闲的丫鬟对待,我已经很知足了。”香菱很心疼他,一边宽慰。 兴儿沉默了,抓着她的袖子吻了吻。 第103章 仁者无敌 晴雯初来贾府是赖嬷嬷给了贾母的,而鸳鸯是贾母身边的头号丫头,所以二女是旧相识了,鸳鸯来兴儿家找的借口挺妥当。冯紫英的任务忙完了,兴儿收好东西、换了衣服刚要出去,香菱在桌子上拿起一个手镯:“这是谁的?怎么刚才没看见?” “是我的吗?”晴雯在里间答应,听声音是要出来看看的意思。 “咳咳……”兴儿马不停蹄的出去了,那可不是尤三姐忘了,留下的东西么:“好好招待鸳鸯姐姐,我有事出去一趟。” 说完撒脚狂奔,脸上有些热,不过这货脸皮还真厚,不一会儿就想到别处去了,他在想冯家的反应会如何。冯紫英看来是潇洒豪迈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而冯唐他又从未谋面。按理说冯家大可以把他免费圈养起来提供服务,怕是他的另一层身份使得他们有所顾忌,而且,他在神兵卫那边的身份也很尴尬。 神武将军府,愁眉紧锁的他停下了脚步,在朱漆大门前,有模有样地走过去,换了一副面容,拿出几两银子:“你家公子在吗?劳烦通报一声。” 守门的本来不想搭理他,你谁啊?这可是神武将军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过来的,不过看他穿着、举止皆不凡,眉宇透露出一股自信,想是公子的朋友,还是犹豫了:“阁下稍等,我家公子应该快回来了。” 兴儿点点头,于是在大门外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几乎是望穿秋水,冯紫英姗姗来迟,讶异道:“周兄?来得巧了,我原是要过去探望一下的,不想就忘了,恕罪恕罪!” “不敢!”兴儿笑笑,冯紫英后面还跟着一名英俊的男子,颇有女儿气。 “这位是琪官,原名蒋玉菡。”冯紫英介绍完毕:“来,咱们进去说话!” “原来阁下就是驰名天下的琪官,久仰久仰!”兴儿作揖,多看了蒋玉菡一眼,作为一名出色的戏子,蒋玉菡在京城非常吃得开,不但忠顺亲王宠爱他,而且北静王也甘愿把茜香国女王进贡的东西送给他。 蒋玉菡微微点头,不多时进入客厅,兴儿从袖子里拿出地图,其实他还是留了一手,并没有把完整的一份拿出来,人心叵测,他主要想看看冯紫英的态度:“承蒙冯公子看得起在下,不负众望,恭请查望。” “周兄果然尽职尽责。”冯紫英面色多了几分凝重:“阁下等候片刻,这个时候家父应该回来了,为兄请示一下,蒋兄也稍等。” 看到冯紫英的动作,兴儿心思轻松了一点,和蒋玉菡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人也没有过多交流。 少顷,有管家通报引领,兴儿小心翼翼地跟着去了暖阁,冯唐在座位上捋着胡须,冯紫英旁侧侍立。神武将军的官阶,和贾赦一等将军、贾珍三品威烈将军一样,其实都是封爵制度,清朝就有这一套,并不一定有实权。 “嗯,紫英,既然有贵客来访,还不让座奉茶?”冯唐首先厉喝冯紫英,才放下卷轴笑道:“周神卫当真是文武双全之人,阁下的这一手,老头子我很满意。” 兴儿自然行了礼,自己只是小小的八品神兵卫,尽了礼数:“全是将军公子见识有方。” 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只敢坐了半边屁股,沉吟着,也不喝茶,兴儿也不好说话,冯唐究竟如何想法也未可知,冒然请求人家帮忙可是不大妥当,要等冯唐亲自说出来才好。 冯唐审视了他一会:“周公子,论理,咱们家可不敢轻易接近神兵卫,你的身份……你知道,犬子就和仇衙内有过冲突。再者,老夫眼拙,倒也能看出,此卷轴未必是完整的,公子果然好手段。” 冯紫英大吃一惊,他凡事不大留心,可没有看出这个,兴儿却不卑不亢:“老将军严重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卑职想将军应该能够理解。至于贵公子和仇衙内的事情,老将军也太唬人了,小辈之间胡闹,怎可牵扯到朝堂之事?三来,以将军一家几十年的人脉,难道和贾府差了很多么?那倒是不见得。” “不愧是神兵卫!”冯唐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他儿子要是有这份见识,不再四处惹是生非,他就该烧高香了,不过冯紫英如今却办了一件正事。兴儿说的不错,冯家不但和贾家交好,而且和北静王府也有联络,说到仇指挥使,尽管有些芥蒂,但是仇大人认同此事的几率很大。 兴儿绕过上司来冯家,一来这是冯紫英给他的机遇,他不能不义,二来上面也难改变他,冯唐笑道:“既然如此,老夫也豁出去了,周公子请静候佳音。” “多谢将军了!”兴儿也毫无保留的献出了地图,算是赌一把了,才告退出来,又对冯紫英唠嗑了几句。 “紫英,这件事做得不错,这小子也还不错。”冯唐淡淡道,冯紫英却很高兴。 然后冯唐惬意地看了几出蒋玉菡的戏,才吩咐儿子去一趟北静王府,冯紫英便携手蒋玉菡同行。盖因皇上还未防范茜香国,且天朝闭关锁国,所以他们这些主战派很看重此事,兴儿便钻了这个空子, 贾雨村府邸,暖阁之中。 一张硕大的拔步床上,娇杏轻声道:“老爷,前儿进京路上,以前的甄家小姐求我一事,我不敢不从,便是帮她家的周兴一把,你看如何?” 贾雨村皱眉:“那小子虽然武艺不错,终究是一个奴才,为夫何以帮他?” 娇杏款款道:“周兴应该不是等闲的奴才,他或许还有另一层身份,不然香菱不至于求我。一则几年前妾身全依仗她家,二则,老爷有今天,甄家也功不可没,三则,老爷在金陵应天府,不救香菱这个故人之女也就罢了,毕竟老爷也有自己的难处,但是今儿个他们救了妾身一把,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朝堂之事,只知我家老爷升了京官,和四大家族的关系也还不错。” “夫人也过于多虑了,你这等贤惠仁义,为夫若是不从,岂不更加愧疚,区区一个保举,为夫还是能做到的。”面对娇杏的枕边风,贾雨村最终应承了,因为他对甄家还有些愧疚感,娇杏有一子,在他心中也很重要。贾雨村后来升到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是一个十足的升官天才。兴儿不知道因为有这一层,他这一步更加顺利了。 第104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省亲别墅有了大致的轮廓,但上面迟迟未有消息传下来,兴儿只能等待。 从园子后门进入,尽管还没有建成,但他却心旷神怡,红楼中的大观园,虽未亲眼见过,但在记忆中太熟悉了。大观园的各种建筑,基本上都是沿着沁芳溪流。 而这条溪流,就是从会芳园引过来的,从东北方向开始,有凹晶溪馆,北方大主山有凸碧山庄,大主山下面是省亲主要建筑大观楼、缀锦阁,西北是蘅芜苑,正西有藕香榭、稻香村等,西南有紫菱洲、潇湘馆等,东南是怡红院,正东有栊翠庵,其余小的亭台楼阁,不计其数。 沁芳溪流,都流过主要建筑旁边。 兴儿的工作不算麻烦,他主要是对比、采办,上面还有赖大赖升、贾琏贾珍,最终数据都要交到他们手中。今天他要再来确认一下情况,这些人太啰嗦了,这样也不合格,那样也不好看,要知道单单是他这一项的帘子、纸糊、灯笼,就是极度造钱的,样式、花色、质量、数量缺一不可,每天还有监工的任务。 比如贾菖、贾菱,管的就是打造金银器皿。 一路躲避着走过施工地方,会议室在沁芳亭那边,挨着怡红院,当然现在这些名字还没有,大观园也没有起名。 四周有监工的管事,有的和他打招呼,有的目光闪烁,眉头有煞气,兴儿未曾发觉那些细微的变化,这样一直又到了正南的园门旁边,左侧便是梨香院,已经很接近荣国府内宅了。 迎面走来了鸳鸯和尤氏,尤氏自有一小部分掌管的任务在,无可厚非,鸳鸯应该是她拉过来的,贾府的主子们,大多会借着鸳鸯讨好贾母,尤氏一旦当着众人的面,就换了一副雍容之样:“周兴,过来拿我看看,我听说你最近老是偷闲。” “是,大奶奶请过目。”兴儿咂了咂舌头,从怀里掏出单子给尤氏,然后抬起头看着鸳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鸳鸯也看着他,发现对方肆无忌惮的眼神后,才蹙着眉,目不斜视,兴儿却还在看着,鸳鸯很不好意思,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 尤氏似乎很认真的查账单,一时半会也看不完,根本没发现两人的表情动作,边看边说:“我把东府的对牌都交给你了,你可不要堕了我的面子。” 便在此时,有几个管事对施工的使眼色,施工的人突然失手,横空的木梁断了卯榫,咔擦咔擦掉了下来,原本他们的目标只是兴儿,兴儿也更接近一些,但木头太长,难保尤氏鸳鸯也要出事,几人才发觉坏事了。 “不好!”兴儿发觉了不妙,他是经过大阵仗的人,这点敏锐感知力还是有的,要不然早死了多少回了。不由分说便向前扑去,原是想抱住尤氏和鸳鸯,不想二女本是养尊处优之人,哪里经受得住兴儿猛然扑过来的力道。突然一下就倒地了,兴儿只觉得扑在了软绵绵的地毯上。 然而好景不长,兴儿还来不及享受宁国府大奶奶和荣国府大丫头的温暖怀抱,上头的梁木便“嘭”的一声砸了下来,该是碰到了他腿上,兴儿不管不顾,不知道扑进了身下哪个女人的怀里:“哎哟!我不行了!” “怎么搞的?”尤氏不尽火起!又是愤怒监工人的失手,又是愤怒竟然被兴儿扑倒了,鸳鸯在旁边站了起来,也不管自己身上的灰尘。慌忙不跌地扶起尤氏,再拍了拍她的裙子。 兴儿在装死。 那点麻烦怎么能够整死他,笑话,不然他的功夫也白练了,崆峒武术不缺轻功,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握好了。又能占便宜,又能偷懒,又能讹钱,这种好事干嘛不做啊? 不过,如果他眼力、行动、反应慢一点,没准就一命呜呼了! 是谁?究竟是谁在陷害他? 这种手段,绝逼是王熙凤干出来的! 但是园子里管事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一个一个查询,只能算作工伤了!兴儿心里破口大骂!继续装死! 耳边听到尤氏愤恨异常的谩骂、指责声,以及下人惊慌失措的赔罪、告饶声,兴儿发现有人拿担子挑起了他,他的伤势没有伤及骨骼,但他已经没心情做事了! 下午,兴儿的事迹又在贾府传开了。 加上铁槛寺郊外、平安州路途的事情,他摇身一变,成了贾府的赫赫名人,在贾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少人津津乐道。 他救了尤氏和鸳鸯一把,事急从权,也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法子,况且也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添油加醋,就说兴儿为大奶奶挡下了祸害。 这个功劳可不小! 嗯,有一个人肯定不会高兴,自然是王熙凤了! “嘶!疼死我了!”兴儿在自家床上痛呼,伤势在左脚上,刮去了很多皮肉,香菱尽心尽力地敷药包扎,小姑娘眼圈都红了,晴雯双手叉腰,在破口大骂那些伤了兴儿的人。 兴儿心里却乐开了花。 无耻? 好吧,不无耻一点怎么在贾府里混啊? 将养了几天,尤氏没少派银蝶过来送钱送药,也不知道是真心关心,还是像王夫人那样笼络人心,还是碍于事情传开了才这么做的,总之这是好事。这一天,银蝶又过来传话:“周兴,你不知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的,老祖宗知道了,咱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说让大奶奶带你过去见一见。” 只有晴雯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在晴雯和银蝶看来,这都是有头有脸的好事。 兴儿假模假样地拄着拐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实话他不想进去再遭王熙凤的阴刀,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银蝶姐姐了,我这就跟你过去。” 郁闷的到了尤氏房间,银蝶打开帘毡,里面说话让银蝶下去,兴儿进去,自己坐在外边炕上,里间还隔了一道帘子,不知道尤氏在干什么,只能隐隐闻到一股鼎中飘射出来的檀香味。 “待会过去西府,不要乱说话,不要走错路,记得行礼,眼睛不要乱看,看我的眼色行事,明白?”里间传来的声音飘忽不定,听着就知道尤氏不是在坐着,而是在闺房里四处行动。 还不等兴儿回答,佩凤在窗外边走边说:“大爷才得知了此事,叫我来问奶奶可受了什么惊吓没有?大爷说待会他就过来。” “没什么,替我谢大爷。”尤氏的声音有那么些强颜欢笑的味道,佩凤走了,尤氏匆匆掀开里间帘子,兴儿抬头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 第105章 睡了尤氏 屋子里充斥着香味,因为尤氏明显是刚刚沐浴完的,刚才恐怕就是在换衣服,站在里间门口,看得出她随意拿了一件外罩披上。 兴儿暗暗咋舌,这个珍大奶奶,可真大胆。 尤氏本来是梳妆打扮完便要带着兴儿过去,有了贾珍这一遭才出来,吩咐道:“你去里间躲一下,等会儿我叫你。” 她不知道怎么想的,估计是贾珍不能人道以后,他也明白贾珍不会和她做那种事了,但是贾珍近来却越发喜欢饮酒作乐,特别是和那些小妾们。这就是越不能得到的,反而越要去做,当然尤氏不明白这一茬,她只是看出贾珍性子变了些。 各种场合,尤氏可以强颜欢笑,但现在她还有事,便不想多和贾珍交谈了,以前也是这样相敬如宾,除了公事之外,她们很少谈私事。 装病,是尤氏的惯用手段。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 尤氏那么顺嘴一说,兴儿却不得不从,懵着眼睛就进了人家闺房,花花绿绿,书画、屏风,他都看不懂,反正很高档就是了。有什么可躲的?他很光明正大,脚还没好呢,病人有特权的。想着就睡在人家床上,鞋子也不脱。 蒙上被子,嗯,有一股成熟女人的香味,香喷喷的,好吧,病号有特权! 耳朵里果然听得贾珍踱着靴子过来问候了,否则他不问一声也不像,可是没想到的是,尤氏回来了! 这位最会装病的大奶奶,二话不说,也躺在床上,盖上被子,露出了头。 兴儿满头大汗! 咦!不对!怎么会有人?尤氏手往里一模,就知道是兴儿躲在了里面,她心里臭骂不已:我叫你躲一下,你平时多么伶俐的一个人,不会走后门出去啊?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氏转念一想:故意的!这奴才绝对是故意的!不然呢,怎么会那么巧?! 你也忒胆大包天了! 尤氏不知道,兴儿连王熙凤都骂了,秦可卿都上了,还有什么他不敢干的? 老子为了保护你们,受伤了,拿点福利怎么了?不就是睡了你的床么?赶到明天,我还不想睡呢!横竖这货很臭美,也不担心贾珍了,一个劲在那儿吸气!真他娘的香啊! “噢,我听说你受到惊吓了,怎么,难不成老胃病又犯了?不必担心,我已经叫王太医开了方子,又吩咐银蝶拿药上来,吃过饭了吗?”贾珍随意坐在外边,压根就不走进来。这个扶植起来的填房,也不敢违拗他的。 “难为你挂念着,左不过虚惊一场,想歇一下,你说这又是建造园子的期间,倒是只能你们忙几天了。等会儿我还要过去西府一趟,人都去哪儿了?怎么没有端茶倒水的?”尤氏到底有些失落,怕他进来,又怕他不进来,身子不免往里边的兴儿那儿靠。 “不用了,我这就走了,你好生休息。”贾珍说着便出去了,就算他还能人道,临幸尤氏的次数也是很少的,尤氏说到底也不小了,贾珍以前,都只是喜欢去佩凤、偕鸾、文花那儿。 许久,尤氏虚脱似的拍了拍胸脯,出了一身汗,发丝粘在艳丽的脸庞上。 她只穿着宽松的睡衣,隐约可见里面的风光,也没有系上宫绦,头发才盘起了一半,也还没有打上胭脂水粉,全身上下,弥漫着成熟的气息。 兴儿却显得很平静,赏心悦目,对他来说,这种成熟女人的吸引力,比起小萝莉要大多了。 说白了,这厮是一个彻头彻尾、名副其实、一折不扣的御姐控! 尤氏翻过身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主儿,数遍宁国府的奴才,焦大是一个,可这个比起焦大有过之而无不及!尤氏咬了咬牙,又换了一副平静的脸色:“你胆子未免太大了,给我等着!” “咳咳!”兴儿下了床,他之前没脱衣服,摊手道:“大奶奶,不是你叫我在里间躲躲么?这下弄得我横竖不是人!” “你还说,明儿有你瞧的!出去!等着我!”尤氏一阵胃疼,起床对着穿衣镜,穿衣打扮,兴儿老脸一红,讪讪的出去了,恭候着。 一炷香完了,尤氏还没有打扮好。 再过一炷香,终于出来了,兴儿都在廊下坐麻了! 银蝶在旁侍立,尤氏又变得好说话、雍容华贵的大妇模样:“我才刚的吩咐,你还记得吗?” “不要乱说话,不要乱看,记得行礼,不要乱走路。”兴儿有板有眼。 “嗯,还好,你看我的眼色就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息事宁人最好不过了。”尤氏秉承了自己的性子,在前面有说有笑,上了轿子。 兴儿在后面跟着,扯了扯嘴角:看看,这实力绝对是影后级别的!怪不得能当上夫人呢,不简单啊! 一路西行,轿子悠扬穿梭在宁荣街上。 到了荣国府,西北贾母套间,富丽堂皇的房中,尤氏说了一套,兴儿行了跪拜礼,躬身退在下首。发现今儿个贾府三春、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贾宝玉都齐了。也是,贾母是个地地道道的享乐主义者,史湘云隔三差五也会被接过来玩乐。 “这就是那个周兴的小子吧?嗯,咱们府上召唤小厮进来内宅领赏,还是头一回,也可见你能耐着实不小了!”贾母斜躺在座位上的迎枕上面,鸳鸯瞅了瞅兴儿,才拿一个枕头放在老祖宗后面,右侧有王熙凤花枝招展的坐着。 尤氏挨着李纨,坐在下首左侧的椅子上。 贾母身体微微发福,由于是冬天,她穿得很厚,很华丽,额头上勒着齐眉抹额,镶嵌有华贵珠子。她眼睛微眯,心里已经有了计量了。兴儿模样生得并不算好看,只是有了几桩功劳,林黛玉也提过一耳朵,贾母年老了,偶尔会行善积德,所以为了彰显贾府的宽厚仁慈,兴儿成了第一个打破规矩的人,第一个接受贾母召见的小厮。 不像贾宝玉那样喜欢杂学旁收,做人做事可以没有太多的时代观念,贾母看了几眼之后,差不多找到处理事情的平衡点了:一是顾全尤氏、林黛玉等人的面子,二是借此告诉其他下人,府上便是如此赏罚分明的,三来嘛,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第106章 笑话 几个闺阁女子,还有丫头们,不时向兴儿看过来,当然不会无故看他,而是贾母和他对话的时候才看过来。这些人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换个角度说,也许有点死板。 贾母微微起立,双手放在袍子遮掩的膝盖上面,看上去就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你几岁了?父母都在哪里?还有没有亲戚在这里?” 兴儿虽然内心不怎么惧怕她,但是多年以来四周的下人氛围皆是对贾母心存敬畏,尤其逮着了有人犯错,她很难姑息,后来的王嬷嬷因为聚赌被她撵出去了,丝毫不给迎春面子,其手腕可想而知,兴儿不敢托大:“小的快十六了,父母早已去世,并无亲人。” 说着用余光微不可觉的瞥了贾母旁边的王熙凤一眼,他察觉到了那个女人淡淡的一丝冷笑。 内宅召见小厮,这种情况常有,贾母因为溺爱宝玉,也时常召见茗烟回话,只是兴儿和其他人不同,他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努力和功劳,站在了这里。 贾母并不赐座,只有赖嬷嬷等年老功高的才有那个福分,她看着和蔼可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倒是怪可怜见的,你这小厮,因你立下的功劳甚大,故此我们才有这一出,没吓着就好,琥珀,去把东西拿来。” 琥珀拿了一些金银裸子过来,兴儿拜谢,不得不接着。尤氏趁机道:“老祖宗,这个周兴,平时是多么牙尖嘴利的一个人,能说会道,能文能武,宝二爷也一个劲的夸赞,只是今儿个场面大了,却是不会说话了。老祖宗有兴致,不如让他讲一个笑话,若是有一个人不笑,便不赏赐他了如何?我的脸上有光,大家也高兴,岂不便宜?” 便宜:红楼梦这个词语频率很高,应当读作binyi,而不是pinyi。 贾宝玉早已腻在贾母怀里,一场姑娘们都有说有笑的,或者暗地里对兴儿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宝玉虽然对兴儿观感还不错,但他原是富家公子,不忌讳太多的缘故,并做不得数。兴儿有今天,也有这几个人撺掇的成果。 贾母笑道:“既然如此,你讲一个让我们也笑笑,若是不好笑,一并赏金也要收了回来。” 说完也让林黛玉上来坐,一手搂一个,笑得非常安详,贾母很喜欢这种子孙满堂、荣华富贵的享受。 尤氏说得不错,她自己在乎的是她面上有光。然而兴儿却很无语,等到看见尤氏的眼色,才躬身道:“老祖宗有雅兴,那小的恭敬不如从命了,这笑话有点粗俗,还望恕罪。” “快点讲!”史湘云拍手称快,唯恐天下不乱,一身海棠色红裙子,小脸圆圆的,既有一股英姿飒爽,又不失女儿之气,显得很特别。 贾探春眸子幽幽一转,插嘴道:“笑话么,应景就好,哪管什么俗不俗的。” 在他的原则之中,到手了的钱是不愿意再飞的,于是兴儿大义凛然、义正言辞的团团作揖:“各位公子小姐、夫人太太们多担待了,这笑话要从古时候开始。一位老爷,有一位儿子,已经娶妻,有一天,儿子的岳父要过来探望,因此,老爷教给了儿子一番话。” 屋里的人静静地听着,兴儿终于能够环视四周,把多少美景风光尽收眼底,微笑道:“老爷说,若是你岳父问你,你家门前的那棵老树怎么不见了?你就说被我砍了卖了。若是问你,你们家的篱笆怎么这么乱?你就说兵荒马乱糟蹋了!若是问你,你们家上上下下怎么打理得这么好?你就说,小婿无能,父亲掌管。若是问你,你们家怎么这么多钱,你就说,那是我爹妈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如果还问你,墙上的画是什么画,你就说,这是唐伯虎名画!” 一番话说下来,即便有条有理,却一点也不好笑。 局面看似有些冷场,众人都在等。 王熙凤微微摇头,你当笑话那么好讲啊?凤姐讲笑话都是信手拈来的,应情应景,比如元宵节放炮仗、一大家子过年的笑话,当然,其实她的笑话并不怎么好笑。至少兴儿是这么觉得的,或许是古代人笑点太低了。 然而兴儿咳嗽道:“老爷太太都退避了,为的是锻炼儿子。终于,岳父来了,张口就问,女婿啊,你爹呢?” “女婿说:被我砍了卖了!” “噗!”史湘云率先忍不住喷了,其他人都不由得嘴角带笑,这儿子分明是傻子啊! “岳父不禁狐疑:那你妈呢?他女婿说:兵荒马乱糟蹋了。岳父大惊失色:那我女儿呢?女婿继续道:小婿无能,父亲掌管。”兴儿手指一比划,登时变作了一个信誓旦旦、自己是傻子还不自知的人。 “哎哟!我不行了!”林黛玉在贾母怀里打滚,三春、鸳鸯等人都笑了,就连李纨也拿着帕子低头笑了,只有尤氏微微蹙眉:小婿无能?父亲掌管?这小子他娘的在讽刺谁呢? 王熙凤在干笑,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笑话处处是笑点。贾母呢,自然乐呵。 兴儿还没有说完:“岳父再问,那,女婿啊,你们家牛粪怎么这么多?女婿说:那都是我爹妈辛辛苦苦挣下来的!” “噗!” “岳父不高兴了:我说女婿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女婿指着墙上,信誓旦旦:这是唐伯虎名画!” “哈哈哈!” 这个笑话粗俗? 非也! 贾母的猴子尿粗俗不?贾政的丈夫舔老婆脚恶心不?在贾府笑话中,这些都不算什么,包括贾赦那个偏心眼的笑话,都是说了一大圈才丢包袱。笑话,笑话,就是为博人一笑的话。 “老祖宗,重重有赏,必须重重有赏!”贾宝玉笑得冠带散乱。 贾母看到这么热闹,自己也开心:“好好好!琥珀,再赏,赏点什么好呢?” 兴儿退得远远的,卑躬屈膝?怎么说都可以,但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现实。非要像尤氏一样,似是而非的认为是讽刺,那也由得她吧。 他希望拿了银子早点走人,他并不觉得这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有些事情,无论你喜不喜欢,你都得做,有些话,无论你想不想说,也得说。 然而这个时候,王熙凤却不干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在她眼皮子底下还这么嘚瑟?王熙凤见机,在贾母耳朵旁边说了几句。 第107章 贾母的不喜 老太太听完凤姐的几句话,心里登时便不喜了,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王熙凤刚才是这么对她说的:“周兴以前是琏二爷的心腹小厮,后来去了东府,跟了两位大奶奶。” 总之开始的一句话没有褒贬,却点明了兴儿的不忠心,后来说了几句胡作非为、目无王法的意思云云,把自己说成楚楚可怜。事实证明,王熙凤的这一招,在贾母面前是非常有用的。贾琏和鲍二家的偷情、尤二姐进入大观园,贾母基本上都站在王熙凤一边,其中就有她的煽风点火。 “我看这样,说也说了,做也做了,大家都累了,咱们换个地方吃饭,好说话。你们姐妹们也陪我猜猜灯谜,珍哥媳妇,你就带他回去吧。”贾母说话依旧是笑着,而且很有涵养,并没有责罚兴儿的意思,但是对他已经变得不喜欢了。 兴儿也无多么大的面子,她这么做,是要顾及王熙凤、尤氏等人的脸面,如果没有这么多人牵扯进来,她肯定会多顾及王熙凤一些,把兴儿轰出去也有可能。 贾母是一个有很高艺术修养、生活阅历、生活品味的人。王熙凤说一件布料是蝉翼纱,连薛姨妈这种皇商家族也不明白,贾母却知道,说是软烟罗,还说不适合做衣裳,她的生活阅历可见一斑。 艺术修养在看戏中有表现,说过《西厢记》的《听琴》等戏,还有《胡笳十八拍》,这个故事从蔡文姬脱化过来的。然而查遍中国古代戏曲资料,并没有《胡笳十八拍》。 难道贾母是胡编乱造的? 也不是,这部戏曲很可能是贾母的丈夫贾代善做出来的,但现实中很多人认为是曹雪芹祖父曹寅做的。 【胡笳十八拍:现存国内,疑似曹寅所做,但无曹寅署名。】 怎么说呢,作为一个封建老古董,贾母并不是一味死板,不过,你无法否认,因为她年老了,有些昏庸。 溺爱贾宝玉是之一,而且是过度溺爱,让宝玉低能,为了宝玉,不惜和儿子贾政反目成仇。有人说贾母每每在宴席上叫贾政、贾赦走,是为了儿孙尽情享乐,这话不错,但还忽略了一点,贾母也是为了自己享乐。 如果说王熙凤是一个拜金主义者,贾母就是一个享乐主义者。 只要有贾母在,就有数不尽的热闹和宴会。 贾母所做的一切,都可以归结到她年老的问题上,也是她一味听信王熙凤,才造成了尤二姐的孤立无援,她聪明是真的,但不够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她也是毫无疑问、毫无理由的站在王熙凤一边,因为,王熙凤是整个贾府,唯一能让她尽情开心和享乐的人。 瞧瞧,王熙凤这马屁功底,简直秒杀了贾府所有女人,包括所有男人。 而这,也是王熙凤保住自己威风的最大凭仗。 李纨扯了扯尤氏的性子,尤氏才强颜欢笑地说了客套话,告辞,带着兴儿出去,谈了一阵,连她也忘了要惩罚他,尤氏本是一个不喜欢多事的人。 兴儿便暂时自由了。 “恭喜恭喜!” “兴儿,你这回有脸了!” “我们要是被召见一回该多好。” 无论是荣国府还是宁国府,都有很多管事小厮媳妇们羡慕,兴儿笑着打了招呼。 引以为荣? 他不觉得。 可能是他性子的缘故,也可能他是后世的灵魂,他不怎么喜欢这种生活,只是无奈罢了,他也不希望以后以拍马屁为生。 “你这回给我们涨脸了!”自家院里,香菱笑嘻嘻的:“怎么样?快说说。” “挺好的。”兴儿笑了笑,按理说,给他一个贾府护卫大总管当当,也是轻松的,不过他早料到王熙凤的手段,也没什么感觉,无所谓了。说不定没有多久,他就可以离开了,何必在乎不属于自己的。 倒是晴雯没有插话,让他挺不习惯的,这是犯贱么?兴儿摇了摇头,自个儿回去躺下了,反正他可以多闲一两天,等待的日子不算好过,他刹那间感觉没有人了解自己,反倒是她了解了秦可卿那时的状况。对了,她应该能够了解自己吧。 有点想她了。 还没晚的时候,鸳鸯拿着药过来,坐在炕上:“噢,这是我自己的意思,前儿你帮了大奶奶,也帮了我,我来看看好点没有。说实话,府里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就只有你了。” “我知道,琏奶奶必是说了你的什么话,毕竟你曾经有劣迹,我可不会在老祖宗面前,把你的坏事说成好事。好的有,坏的也有,对吧,总之我都提了一耳朵。”鸳鸯行事很公道,她也不恨王熙凤。 “没事,多谢牵挂了。”兴儿侧身看着这个美丽的鸭蛋脸,鸳鸯其实很美的,而且年龄不算小,很有女人味。 “那你安心养伤。”鸳鸯瞅了瞅,点头便走了。 蒙头大睡,直到静无人声,他穿了一身简便的黑衣,悄悄出去,挨近南城的巷道,隐隐有犬吠之声,他低了低帽檐,来到那个曾经有人跟他说过的铺子:“老板,你家布料怎么卖?” “打烊了!”老板懒洋洋的。 “我觉得八两银子可以了,外加一钱二分六厘怎么样?”兴儿四处望了望。 老板微微抬头,似乎是听懂了什么暗语:“里面请。” 兴儿进了暗室,根本没想到第一次过来,见到的人居然是吴恩:“吴大人,恭喜升迁到了皇城脚下。” “你没有按照原计划行事,我记得跟你说过,这是大忌。”吴恩的眸子幽若冥火。 “大人,卑职已经提前摊牌了,从遇见大人那一天开始,便说了,卑职只是在可以允许的范围之内,做自己想做的人。卑职相信,大人也不会喜欢忘恩负义的。”兴儿躬身道。 “你的胆量真让我刮目相看。”吴恩戴上了帽子,转折道:“不过,虽然仇大人对你越过这边不喜,但你成功了,你拿出来的东西,的确对大人他们很重要。更使得我意外的是,贾雨村竟然帮了你,好,这么快就领悟了。等吧,等临敬殿的消息。” “是,多谢大人提携之恩。”兴儿走出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贾雨村也帮他说话,不用说是香菱和娇杏的原因了,有什么样的因,就有什么样的果。 第108章 花袭人 他低了低头,漫步在月光下,见四下里无人,才随意走了一个方向,影子映在墙角的拐弯处。 不知不觉走过一个些微熟悉的十字岔口,再走了一个方向,脱了帽子,四处的房子不算破,但是很陈旧,路边还有几个调皮鬼,提前点了年夜的鞭炮,嘭嘭嘭的声音,还有四散拍手的欢笑声。 他吓了一跳,擦了擦额头本来就有的汗珠:“又是一年过去了。” 时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是最可怕的,猛然回想过去,原来两辈子,这么多年的时光,便在指缝间无声无息的溜走了。快得让人恍不过神,这使得他恐惧。 他对苍老无感觉,却害怕自己什么也没做。每天夜晚抬头一看,还是那个熟悉的月亮,一百年后,也是这样。 生活是不会给他太多选择的,随遇而安吗?原本不想着做官,却无意间要走上这个征程了,而且未知的结果,总让人忐忑。 看那些穿着冬衣流着鼻涕的小孩子,路人会觉得他们好欢乐,小孩子多好,或是可爱。然而他不是,他看着,就烦。 “怪不得我说熟悉呢,这不就是我老家吗。”兴儿走上青苔满布的台阶,犹豫了几分钟,又放下了敲门的手,因为他听到了里面有主人家的声音,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好久没有真正过年了,还是不过要好些。 “这是周兴不是?”忽然有人在背后敲了敲肩膀,是一个略微发胖的青年人,可能是衣服穿得太多:“多久不见了,来,家里坐坐。” “花大哥?真是好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兴儿拍拍胸脯,从被人吓了一跳的表情之中回过神来,这人是花自芳,花袭人的哥哥。 袭人以前不认识他,因为左邻右舍,并不是都要时常来往,老死不相往来的,也不是没有。还有则是,他们周家和花家,是在袭人进去贾府之后,才有往来的,那时彼此都是底层穷人,谈不上交情。 她的名字是府里人起的,他后来才得知原来那个女的,就是袭人,只是他没跟人提起过,他也没跟进了贾府的袭人说过话。 为什么不巴结人家呢?清高?都不是,兴儿根本没有那个觉悟,搓了搓手:“有酒么?上你家喝杯去!” “有,快跟我来。”花自芳有意显摆一下自家从没落变得今日光景了,毕竟几年前可谓苦不堪言,今时今日因为有了一个好妹妹,终于枯木逢春、起死回生了,这种好事,告诉老朋友自然是最好的了。 “怎么样?看看,翻修过了。我说给你,兴儿啊,自打我妹子进了一个深宅大院,一回来,咱家就阔绰了,不像先前那般揭不开锅了。来来来,坐下,喝点。”花自芳笑着指指点点,让他看看贴满了墙壁的年画,从外间贴到了里间。他母亲正收拾晒干了的衣被。房院还算宽敞,勉强达到小康水平了。 不管袭人有千般不是,你不能否认她确实是一个孝女,他母亲也挺和善,叫儿子招呼好,可能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嗯,不错不错,花大哥你着实抬起了头了。”兴儿一味敷衍,也不讲究,又是吃点心,又是碰杯喝酒的。其实他心里更多的是感慨,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花自芳却是高兴他那种羡慕的表情,反而喝得更开心了。 “哥,我回来了!”才聊了一炷香,袭人在外间放下了东西:“原是要早一点的,不过我来时,请了几个姨妹,她们待会便过来。” 说话的声音,听得出来,很愉悦。 “哟!”花自芳刚放下酒杯,他妹子早已轻车熟路进来了,两手还抬了礼物,看见兴儿,眼神才透露出诧异:“这是周兴不是?我就说呢,我哥大半天还不出来看我。几时到的?难得到我家来做客。” 袭人笑得很温柔,她只用了半秒钟就想好了策略:“多吃点,我们家不讲究,哥,我去洗手,准备下煎饺。” “花姐姐好,不用麻烦了,我和花大哥喝几杯就走。”兴儿颇为客道的站起来,他明白袭人必然是知晓了他今天的地位和下人眼里所谓的风光,才会有这种客气。毕竟,这个女人心机很深啊,如果不是这样,袭人的态度,还真不好说。 “客气什么,来者是客,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袭人洗了手,便去厨房下锅了,还和她母亲打了招呼,一举一动都很熟练,完全不用做作,本色出演。 “原来你还认识我妹妹,我都不知道。”花自芳站起来也要帮忙。 “哥你不用忙了,越帮越忙。”袭人回头笑道:“你当然不知道了,他也进了贾府,现在可风光了,救过主子,立过大功,比我们还有名。我是个出了名的贤人,这点卖好还不会?你说是不是哥?周兴你别误会啊,我在跟你开玩笑呢。” “哪里哪里,花姐姐也是有口皆碑的,不像我。”兴儿客气几句,救过主子?这算什么?我还上过主子呢! 花自芳却惊为天人:“哎呀我的老弟,我竟不知道你如此厉害,更该喝几大海了。” 也是,他们这样的人家,真能在豪门中混得风生水起,那是有头有脸的事情,只有兴儿这个价值观不一样的人,没太多感觉。嗯,这方面,晴雯和他的价值观差不多。 他本是无意间进来,也压了压惊,等袭人抬盘子出来,便告辞走了。 出去的时候,有好多穿红着绿的姑娘进来了,是袭人的亲戚们,兴儿早在回家的路上了。 她母亲和花自芳却悄悄问道:“这周兴不错啊,也算知根知底的人,而且看着也老实。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终究要有个去处,你看着怎么样?” “你们说什么呢。”袭人坐在炕上,理了理头发,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吗,他怎么样,与我们何干,就鹊儿挑着高枝飞去。要找个好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老实?那是你们没见过这人大骂王熙凤的样子,袭人承认,兴儿委实有两下子,不然混不到她刮目相看的地步。但是,宝二爷的姨娘地位,他有吗?这怎么比? 毕竟,她已经和宝玉那啥了,宝玉也很听她的话,对她也与众不同,关键人家权势大啊。除了林姑娘和读书的几件事之外,宝玉都听她的,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光辉灿烂么?这不就是她作为一个大丫头梦寐以求的东西么? 他们一家都要依靠袭人,听得如此,花自芳和母亲也不好说什么了。 第109章 厚颜无耻 袭人这个人呢,历来备受争议,可以说,自红楼成书以来,骂她的人不在少数,诸如卑躬屈膝、奴颜媚骨啊,尤其是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甘愿成为王夫人的枪,几次告密,更是其被多数人的攻击点。 确实,这都是真的。 如果说袭人告密情有可原、无可厚非的话,但有一件,能充分说明她的虚伪。便是宝玉被贾政毒打之后,袭人向王夫人说,害怕宝玉和大观园女子们发生苟且之事,导致名声不好,因此要使个法子,让宝玉搬离大观园。 究竟是谁和宝玉有苟且之事?没错,袭人就是第一个,这不是贼喊捉贼么? 以此类推,林黛玉《葬花吟》有“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这是什么意思呢?好像是林黛玉对自己清白的剖析。而她有这种心理,那么,原因除了赵姨娘给贾政吹枕边风,到底有没有袭人掺杂其中? 要知道,赵姨娘身边的小鹊,身在曹营心在汉。 而且,袭人和薛宝钗关系好。 这个可能过于主观臆测了,但是,当时旧红学时代,有人解释说,袭人之所以叫袭人,就在于暗中偷袭别人,此种说法,颇有道理。 因此,袭人被人诟病,是有原因的。 就是不喜欢林黛玉的,也大有人在,这不算什么。 不过,维护袭人的人,也不少,比如清代的王雪香,自号护花主人,据说是来保护花袭人的, 近代有张爱玲等,张爱玲《红楼梦魇》有一篇《高鹗、袭人和琬君》,考证高鹗生平和琬君的恋情,着重分析出高鹗抹黑袭人的心理原因。那个意思,好像是在为袭人说几句话。 类似的还原,周汝昌也提出来过,点明了宝玉袭人的第一次,不是袭人勾引,而是宝玉强迫。 俞平伯算是厌恶的了,说她“阴险至极”。王昆仑倒是不偏不倚,说的比较全面,尤其是晴雯死后,袭人说宝玉应该拿海棠花先来比她,晴雯算什么东西?那个时候,袭人的真面目,暴露的差不多了。 故此俞平伯认为袭人天性薄凉,也是比较准的。 然而兴儿是这样评价的:罪无可恕,情有可原。 袭人贼喊捉贼的告密,直接或者间接害死别人,自然是罪无可恕。袭人家境贫寒,为人处世却十分不错,因此攀高,是人之常情,所以情有可原。 优点明显,缺点也明显。 对于袭人,兴儿不喜欢,也不厌恶,没有好感,但也不反感。换位思考,如果他是袭人,他有选择吗? 如果袭人是一个现代人,那必然是一个女强人,而且,是那种把你卖了,你还为她数钱的人。 连林红玉、佳蕙等人都不得不对其服气,其手段可见一斑了。 摇了摇头,兴儿蜷缩在被窝里大睡,袭人怎么样,暂时和他没关系了,他赖在床上,冬天的被窝是最可爱的,犹如初恋的女人一样,让你留恋。 直到鼻端传来饭菜的香味,他不急不缓地起床,洗漱,昨天的事情,已经随着时光慢慢淡忘了。 院里没有暖阁,却也不至于家徒四壁,他对于这样的生活,没有抱怨:这是作为一个平凡小市民的乐趣。 饭间,晴雯吃了几口,筷子停在碗边,连姐姐也不叫:“鸳鸯过来的那会,带了东西,还有银蝶,应该是珍大奶奶吩咐的。” “我都收下了。”香菱笑了笑,在薛蟠旁边,她一般唯唯诺诺,不过这儿就不一样了。 “那是我劳动所得,别介意。”兴儿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珍大奶奶就不说了,那个鸳鸯,很对我胃口,不说她地位,就说那模样儿,啧啧,和平姑娘不相上下。若不是老太太管着,我都想横插一杆子。” 对面的晴雯瞪大了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盯着他,香菱在笑。 兴儿被瞧得发毛:“那什么,我吃饱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晴雯,博爱知道吗?咱们要博爱啊!” 两个女人都不理他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兴儿惺惺地去养伤了,等她们收拾完,又在厢房打了半天骨牌。不要认为古代娱乐活动贫乏,其实,古代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聊。 他好歹是个数学高手,三人骨牌,一番下来,简直是通杀,晴雯香菱都没赢过一次,而且基本是剩余点数二三十点。 这样一来,晴雯蛾眉倒竖,肺都气炸了,香菱也不干了! 唉!无敌就是这么寂寞啊!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于是,这货便在院子老树下,靠在睡椅上,惬意的研究起武术来,崆峒武术还结合了一种东西:中医针灸! 没错,这适合暗杀,兴儿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毛骨悚然的阴险笑声。 上次又被王熙凤算计了,两人你来我往,不打不相识,如今都是老冤家了,等到时机合适了,一定要给她致命一击,哪怕贾府必亡,也要让王熙凤在他手中彻底摧毁,他才快意。 至于身边的两个丫头,说实话,晴雯跟着他是保住了命,只是晴雯有让人喜欢的地方,诸如外貌、个性等,但也有让人讨厌的地方,脾气臭,等等。 所以,只能顺其自然了。反正,彼此还说不上爱的,如果说以前亏欠她,但现在可就没有了。 香菱呢,唉,也不知道会怎样。 下午,一个好消息来了,冯紫英亲自登门,告知上面有了音信,要到临敬殿走一个程序。兴儿立马跟他去了。 午门外下马,冯紫英告别,自有人领着他进入皇城,其中浩气磅礴,无形中给人威压,兴儿感慨一声,一言不发的在临敬殿等候。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屁股都坐麻了。 兴儿看了看旁边的中年大叔:“阁下可是新晋科举,赶赴外任的?” 大叔很和气:“小兄弟言重了,不过是托人保举。” 若是大家族,买官卖官通知一声就成,不过看来,大叔和兴儿一样,没什么背景,大叔和颜悦色:“在下傅试,小兄弟如何称呼?” 傅试虽然眼带笑意,但不怎么看得上他,这么大的毛头小子,又不是世家之人,能大到哪里去? 兴儿却笑了笑,傅试?就是那个贾政的门生傅试?他女儿傅秋芳,二十多岁了,还想攀高嫁给贾宝玉?这个人,在红楼有淡淡一笔,兴儿抱拳:“老先生抬举了,在下周兴。”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怪他们对面相逢不相识,和贾府有牵扯的人太多了。 日落西山,有人带走了傅试,之后冯唐也亲自过来领兴儿出去。 第110章 有凤来仪,皇家威严 冯唐边走边提醒:“你要明白,如今虽然是走个过场,但是圣旨已经拟好了,否则我不会带你来的。” “卑职知晓。”兴儿连连点头,他更明白,冯唐之所以优待他,还有他未来发挥的作用。这件小事情,涉及到他们主战派的观点和利益。 他对官场是两眼一抹黑,自忖最多是一个通事官,也就是管翻译的,咦,这有做汉奸的资本啊,兴儿擦了擦汗,打死也不能做汉奸。 冯唐嗯了一声,兴儿对他们来说,是一颗棋子,自然要牢牢掌握在手中。 由于上面已经打点好了,先去户部注册,然后再到吏部,办好了一应手续,还需要待定,冯唐嘱咐他回家等候,没办法,就是这么啰嗦。 当朝不是没有茜香国的通事官,只是因为天朝眼界大,自以为地大物博,根本未把茜香国放在眼中,所以精通其古籍的,寥寥无几,这是他得到转机的原因。 出了六部衙门,傅试迎面走来,他原是早就办好了,只不过免不了要去工部衙门找贾政,卖贾政的好,他张嘴大笑:“恭喜周小兄弟,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啊!” “彼此彼此!傅大哥肯定更有前途。”兴儿自来熟,他记得傅试似乎是捐了一个通判的,日后说不定会上任。通判是正六品,为知州、知府、直隶厅的佐贰官,实权很大。 眼珠子贼溜溜一转,兴儿笑道:“说起来咱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我是宁国府的管事。” “噢,原来你也是贾府的人。”傅试颇为讶异,不时打量他:“但不知可也是府上所推荐?亦或者是难荫?” 你家才难荫!你全家才是难荫! 难荫是有功的家人死了,额外加恩给后代的说法,所以兴儿心里诅咒,不过表面不动声色:“你老误会了,我是由神武将军府,以及贾雨村老爷保举的,并不是荫生。” 神武将军?还有贾雨村?傅试大吃一惊,作为贾政门生,他很清楚,贾雨村十分得宠,不久前刚升了京官,据说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风头那是直逼王子腾,他再也不敢小看这个奴才了:“怪不得呢,可喜可贺。既然如此,你我既是本家出身,又是今日同僚,可谓有缘,择日不如撞日,便去楼上小酌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小可自当舍命陪君子。”兴儿眼神带着笑意,自己一个见不得人的小小八品神兵卫,能让一个正六品的未来通判请客,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双方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酒席之中,更让傅试惊奇的是,兴儿作为贾府奴才,言语之中像是和神武将军府交情不菲,所以他啧啧称赞,也不托大。 兴儿呢,自然是极尽装.逼之能事。 酒足饭饱,各自告辞。 因为忙着省亲之事,贾府今年几乎是不过年,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等手头事情交接完毕,便到了元宵佳节,整个贾府陷入了焦急的等待。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有诰命在身的,还有贾政、贾赦、贾珍、贾琏等有官职在身的人,皆各自按各自的品服穿着。包括王熙凤等,皆穿着威严,贾赦带男人到西街门排班,贾母带女人来到敕造荣国府大门外排班。 整条宁荣街,早已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大街两边挡有帘子,没有一只苍蝇。 赖大仓惶来报,娘娘还没有到,还不到时辰,才得大明宫审批,出凤藻宫,还要到宝灵宫上香拜佛,感谢天恩呢。 贾府之人虽然不耐烦,但不敢有任何一句怨言。 黛玉三春等人也赫然在中后列。 这个时候,贾府小厮们战战兢兢,传闻王熙凤发了好几次火,皆因办事不利索,好几人被捆到了马棚,因为王熙凤没时间处理了。 春日的太阳渐渐西沉,宛如一个红苹果,挂在西山,在所有人望穿秋水之时,忽然,宁荣街有了动静,元妃依旧不出现,而是来了一班灰黄色袍子和帽子的太监。 清一色的威严肃穆,有序的奔跑到贾府之人左侧,他们只听到脚步声,为首的太监夏守忠面容英俊,其实他已经熬到三十多了,不过太监不显老,他靴子脚尖俊俏的一转身,微微躬腰,双手拍了拍。 啪!啪!啪! 整条宁荣街只有这个声音! 手势完毕,蓦然,锣鼓喧天,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美轮美奂,伞下是金色顶、金黄绣凤版與。 在大街两边的围幞遮挡下,凤车两边有昭容、彩嫔、执事太监,各自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浩浩荡荡! 喜庆中夹杂着威严的音乐,仿佛要响遍西城! 贾府之人的腰,躬的越发低了! 直到凤车进敕造荣国府大门、外仪门,在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宅院,所有小厮、丫头,男的女的,无论你有脸没脸,浩浩荡荡跪了一地,兴儿也在其中,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礼毕,乐止。 昭容、彩嫔,还有贴身丫头抱琴等,服侍贾元春下车、走路、更衣,更衣室有四个闪闪发光的大字: 体仁沐德! 当然,这一切外人无从得知了。与此同时,兴儿被尤氏吩咐听候传唤,和赖升一起带领宁国府小厮,各司其职。 黄昏,入暮。 元妃游幸大观园,即便是大略浏览,也要花费很多时间,兴儿进去之后,腿脚早就站麻了! 省亲别墅,其建造规格是极尽挥霍、奢华、面子功夫、形式主义之能事,蟠龙帐、彩凤帘、莲花灯、百合鼎,亮瞎人的钛金狗眼。 兴儿带领一班人站在西北岸边,既感叹花费,又着实威严:真他娘奢侈啊! 突然,园子西北有驾娘移船过来,太监夏守忠手捧拂尘,未到岸边,便拿起公鸭子般的嗓音传话:“娘娘金音下传,花溆便好,何必寥汀?” 夏守忠说的是贾元春不满此地的名字,要求整改,可是这副语气咄咄逼人,兴儿心里大骂:你问我?!我他娘的问谁啊?!又不是我起的! “是!”兴儿应答之后,黑着脸传给赖大:“禀报老爷,寥汀花溆,改为花溆!” “是!”赖大去了,几乎忙得鸡飞狗跳,但速度也快,不一会儿工匠便改好了,挂上牌匾。 过了几柱香,元妃依旧没有游完别墅,暗自感叹奢华过分!又吩咐了一句!兴儿接传一句!终于!她都累了,便在中北大殿落座、传人。礼节未完,还要排班磕头! 这个时候,整个贾府都充满了皇家的威严! 第111章 轰动贾府 省亲别墅正楼有月台丹陛,贾元春自坐殿中,隔着两道门帘。先是贾赦贾政等率领爷们行跪拜礼,从月台另一侧退出。 然后是贾母等女眷。 最后轮到奴才们,兴儿在其中,只见月台上面的两边,有两个执事太监,站立着,面无表情,行完,里面昭容传谕:“免!” 礼毕,乐止。 元妃移驾贾母正室,他们这些人,自然是见不到的了。 退回廊檐下,一场人叽叽呱呱,皆云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见,赖大说再忙活几个时辰便可以了,带着人往正园门一带听候。 不独他们忙,在贾元春和贾府女眷们流泪交谈,哭诉骨肉之情的时候,贾府爷们也在忙,望向南方,便可看到来来往往的丫头、媳妇、婆子们,正在传送饭菜,这一块是赖大媳妇、赖升媳妇掌管的事情了。 贾琏作为荣国府的合法继承人之一,也是一等忙人:“蔷哥儿,戏台摆在老祖宗院内,人呢?!人都去哪儿了?!戏单子呢?” “在梨香院,我一传唤就过来了,不过他们幕前幕后的人多,不想添乱。”贾蔷道,他已经从江南回来好久了,只是与兴儿还未曾谋面。 姑苏的教习戏子采办过来之后,梨香院被腾出,专门训练戏子,而梨香院,和正园门不远,就在右侧。 正园门左右还有会议室,贾琏便在那儿两手袖子一甩,背在身后,冠带飘飘的折回。贾政已经被传唤在女眷之后回话,贾赦却出来了,道貌岸然:“琏儿,过会子娘娘要亲自御赐园内各处牌匾名字,你去吩咐人。” 贾琏原地踌躇,他还有事呢,王熙凤在里面陪同,他觉得好久不管家务,自己都不知道叫谁了,贾赦看了几眼,索性点了兴儿:“就你吧,周兴,前儿我来巡视,便看见你负责灯笼,尽职尽责的还好。” “是!”兴儿答应了,几个小时而已,他又不是消耗不起。 返回工匠班房,亲自监工,木匾、化胶、原料等片刻便分类妥当了。他做事情,一直和穿衣服一样干练,排班的期间,虽然与隆儿、庆儿、茗烟等老熟人都碰面了,不过场面严肃,时间又紧,来不及说话。 贾蔷安排了戏子过去,自己也要去陪席,毕竟也是贾府嫡系,路过门口:“周兴,忘了跟你说,我这次到姑苏,很是造化不浅。” “忘了恭喜你了!”兴儿早就料到了,贾蔷和龄官缘分不浅,但贾蔷让他有点不舒服,按理,秦可卿除了贾宝玉,说不定曾经也和他有一腿,这就是一个男人的通病了。不过一想自己与秦可卿并不是结发为夫妻,也就释然了。 聊了几句,贾蔷离开。牌匾名字便下来了,诸如正殿“顾恩思义殿”,“蘅芜苑”、“怡红院”、“潇湘馆”等等。 值得一说的是,原先的名字完全是宝玉所拟,比如潇湘馆被他题作“有凤来仪”,不过元妃改了好多。贾政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贾元春未进宫时,与宝玉虽为姐弟,但是情同母子,因此悉心教导、关爱有加。贾政此举,在于投其所好,不出意外,元妃见宝玉才思大进,很是欣慰高兴。 贾元春题诗: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功夫筑始成。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名应锡大观名。 【锡:通“赐”。】 这首诗大气磅礴,也是大观园的名字由来。贾元春进宫时是因为贤孝才德,才之一字,从中可见。 另有对联等,不提。 兴儿带人一处一处的裱装好,本以为可以完事收工歇息了,没想到回来时,太监夏守忠传谕:“娘娘有谕,宣周兴觐见!!!” 公鸭子似的嗓音,把后面两个字拖得老长。 “我?”兴儿大吃一惊,两眼一抹黑,险些晕倒在地,我现在就是一奴才,宣我觐见干嘛啊?有病吧你! “没错!”夏守忠拂尘一挥,老神在在,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在知道他是周兴后,多看了一眼,不再说话,当先前行。 贾府下面也一样,引起了哗然大波!一石激起千层浪! “为什么又宣他进去?前儿老祖宗不是召见过了吗?当众赏赐,给足了脸面,这小子到底干了什么?” “不是说,救过林姑娘一回,也救过蓉大奶奶、珍大奶奶一回,但这也是作为一个奴才的本分和职责,你要说有功,自然是有,但这等荣耀,那可是荣宠至极了!” “他这是要捅破天啊!” “指不定是娘娘圣德怜下,法外开恩。” “应该就是这样了。” 赖大赖升等人也忍不住谈论,就连隆儿等几个都一脸懵逼,这哥们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混得这么好? 这事太不可思议了,轰动了贾府下面的所有人! 但兴儿不会认为是好运,他前后琢磨,应该是贾元春正在得宠,恐怕比自己提前知道了信息,近水楼台先得月。后宫干政是大忌,但他是贾府奴才,贾元春这么做不过分,难道明白了他的暗子身份?那不是要剔除自己?兴儿不解与迷糊的同时,暗自戒备。说来虽然有这个身份,但他可没有损害过贾府什么,除了私人恩怨。 “周管事,别惊慌,后面还有好消息呢。”夏守忠笑眯眯的透露了一点,昂然前行。 “劳烦公公了。”兴儿偷偷行了贿赂,夏守忠来者不拒的放进袖子,嘀咕道:还算识趣。 太监是不正常的男人,对权力和钱财,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渴望。 另外,兴儿又想,即便他救过皇上一次,但更深知皇家是不会感恩什么的,他们会觉得理所当然,而且人家也给钱了,说不过去啊。 想着想着便到了正室,金碧辉煌,夏守忠、礼仪太监传唤,进两道帘子,贾元春早已露面了,兴儿却没有首先抬头看,而是提起黑袍与红汗巾,立马磕头跪拜:“奴才叩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免!”两侧昭容传谕。 兴儿起身,两手下垂,微微躬着身子,两边余光看到了很多东西。 贾元春作南朝北,正襟危坐,两侧有华丽的昭容彩嫔,前方一案,案上有纸文。 再下来便是宝玉、宝钗、黛玉、三春,史湘云不在,他们貌似刚刚题诗完毕,个个穿着鲜艳,符合气氛。 下首的东方便是桌椅,坐满了贾府的老爷太太公子夫人们,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眼神不约而同充满了难以置信:发生了什么?! 特别是王熙凤,差点咬牙切齿,怎么这厮又出头了? 第112章 觐见贾元春 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他们都不熟悉兴儿,哪怕偶尔听说,也早是耳旁风,可是如今的状况,他们不想记住这号人都难了。 贾珍、贾蔷、尤氏是熟悉他的,但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插话,在场所有人都暗自惊奇。 包括三春宝玉等,所有人的目光都直视过来,灯火璀璨,香烟缭绕,身处正室,兴儿脚穿长靴,连着裤子,黑服覆盖到膝盖,一条红汗巾系紧了腰,身材很不错,一顶黑色帽子,简洁、干净、爽利,而他的相貌呢,不是英俊,但轮廓分明。 最重要的是,他虽然不失礼,但却也没有惶恐不安得要死,这就更令人奇异了。 至少在气势上,他和一般奴才不同,天壤之别。 贾元春坐得非常优雅雍容,她的穿着,是目前兴儿见过最华丽、最贵重的。 香肩两侧披着大红里子、明黄云纹缎面、五彩凤凰牡丹刺绣出风毛斗篷,身上穿着明黄缎面、五彩凤凰牡丹云纹团花刺绣下摆、绣江牙海水出风毛圆领袍,脖子下面透露出白色亲领,裙子是猩红缎面、五彩连波水纹鸳鸯刺绣百褶裙。 头戴凤冠,涂脂抹粉,雍容华贵,风华绝代,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对于兴儿这种下等人,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本宫听闻,尔文武双全,多番护卫我贾府,实乃功劳至上,因我朝以孝治天下,圣德怜下,特此召尔觐见,命题一诗。”贾元春檀口轻启,涂着丹蔻的两手,悠然放在怀中,全身一动不动。 她说的滴水不漏,明眼人都知道,怕是没有那么简单的,不过她不想说罢了。 “启禀贵妃娘娘,奴才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才疏学浅,岂意得凤鸾之瑞,惶恐不安,安敢唐突圣上。”兴儿很有礼貌,但是心里气苦,叫我作诗?这不是一般的诗,第一,必须要颂圣,歌功颂德,第二,要应大观园的景。 这个,他真的不会啊! 偷窃别人的可以,比如王维的颂圣诗,就很有名,但是,这个世界的古代人物,和他前世相比,一个不缺,颂个毛线啊?我装什么逼啊? 如果拿清朝的,却未必压得过林黛玉。 熟悉红楼的兴儿怎会不知,这次奉命题诗,林黛玉帮助贾宝玉作的那一首,拔得头筹,兴儿也望尘莫及。 “无妨,因你不在尔等之列,可不拘一格,诗成便可。”贾元春淡淡笑了笑,意思是说你随便作就行了。 她这次回家也有随意的地方,关键是点了一出《豪宴》,看似不错,但却是明朝家破人亡的故事,太不吉利了。 “本宫念一遍姐妹们的诗作,你作来便是。”贾元春如今是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所以一口一个本宫的。 “奴才遵旨。”兴儿松了一口气,随便他就不怕了,还是站着随意走过去,来到贾迎春身边,贾迎春把纸笔让给了他,兴儿没有写,哪一首好呢? 昭容念了一遍成稿。 贾迎春《旷性怡情》: 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 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 这首诗很直白:贾迎春诗才缺乏,言为心声,她怯懦羞惭的性格,跃然纸上。 其余诗句不一一列举,兴儿听了,贾探春的完全相反,虽然不如薛、林,却不妄自菲薄。李纨、宝钗的都是颂圣,尤其是薛宝钗的,一折不扣的典型颂圣诗,端庄、凝重、典雅。 宝玉和黛玉的也有颂圣,不提。 重要的是林黛玉偷偷帮宝玉作的《杏林在望》: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行鹅儿水,桑飞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黛玉的替作,风格清新明快,与以多愁善感和悲情主义著称的别作不一样,这首诗充分表达了这个贵族女子对生活的情趣。而且,也不是一味的歌功颂德,别出心裁。 “宝玉果然进益了,这首暂居第一,传,浣葛山庄,改名稻香村。”贾元春十分赞赏,她还以为是宝玉的作品。 那个地方宝玉取名杏林在望,贾元春改名浣葛山庄,现在,又因为黛玉诗句改成了稻香村。 也是李纨后来在大观园的居所,位于中西部地带。 不过兴儿听来,好是好,但他不喜欢后面两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虽说在于颂圣,但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是他们没有体会过。 这么一想,他想来一首韦庄的《秦妇吟》,为什么呢,因为这首诗名气很大,与《孔雀东南飞》《木兰诗》齐名,但是,它失传了! 前世也是在近代才出土的,这个世界也还没有出现过。 想了想,他又否决了,因为,不想遭受文字狱,这种诗,难说啊,而且,和今天气氛相反了,不会有文字狱的诗句?嗯,有了,就它吧。 兴儿提笔略微斟酌,狼毫便在雪浪纸上龙飞凤舞,他的字成不了什么书法,但还工整,比较飘逸,耍得一手风骚行楷。 笔落,诗成。 可是,一桌子的人看了之后,互相对视一眼,全都沉默了。 林黛玉小声道:“宝玉,你看前两句,用的是不是班婕妤的典故?” “还有唐明皇和杨贵妃呢。”贾探春咳嗽了几声,瞪了瞪兴儿。 天啊!你是有多大的胆子啊!语不惊人死不休?! 贵妃娘娘就坐在那里,你拿失宠的班婕妤、死了的杨贵妃来说话,你让她怎么想? 还有,让他们怎么想? 此诗和他们的差距,不止是一个档次啊! 用典考究、感情细腻、语言精炼,最难得的,是以一个女子的口吻,来述说幽怨之情。排除今天的气氛,单说个人情感,在座女子都是很喜欢、很爱这首诗。 这究竟是哪里跑出来的天才啊? 他们看向兴儿的目光都变味了,无法直视啊! “好!我觉得挺好的!”贾宝玉最喜欢这种了。 林黛玉等人:“……” 好是好,就不知道娘娘怎么看。 昭容接过稿纸,贾元春低头一看,赫然是:《木兰词》。不过后面加了一句:拟古决绝词柬友,说明是写给朋友的。 没错,兴儿抄袭了纳兰容若大名鼎鼎的《木兰词》,不用谢!请叫我红领巾! 第113章 才华压众女 贾元春拿起纸张,嘴唇不动,心里默念了一遍: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主要说的是一个闺阁女子的幽怨之情,所以特别能唤起她们的感情,这些人是有文化的贵族阶级,个个都看懂了。 至于看到了什么,则是因人而异,你要说是爱情,无可厚非,看上去就像爱情,不过,它更深层次的意思,是友情。 这种东西,很少会被人拿去做文章,兴儿也不担心。 贾元春深深吸了口气,失神了一瞬间,奇异的没有再说任何话,昭容适时转移话题:“吉时已到!开宴!” 就此揭过。 夏守忠对着兴儿,把嘴向座位一努,兴儿犹豫了一下,只好坐在贾蔷身边,贾蔷低头看了看他。 其余人不管他们,怎么说便怎么做,也没有人开始动筷子,贾元春的座位挪得偏向了西北,彩嫔递上单子,贾元春点了四出戏。 第一出《豪宴》,出自《一捧雪》,唱昆腔。戏台上面,惯例参了场,说了场面话,幕后音乐起,刚口起。 各种脚色行当顺序出列,生、旦、净、末,对应唱、念、做、打,当然脚色不可能全面。 所有人一言不发的看着,津津有味。 兴儿听着外面炮竹声声,欢庆元宵,夜晚的灯火笼罩了整个京城,硕大的台子上响起了歌声。 他暗暗摇了摇头,《一捧雪》讲莫怀古家破人亡,其中牵扯到严世蕃、严嵩等人,贾元春还真敢点啊! 脂砚斋批:《一捧雪》伏贾家败。 第二出《乞巧》,出自《长生殿》,老生常谈,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 不过这一回旦角龄官出场了,行头很华丽,脚色为正旦,手捧一个金色的东西,一颦一笑,清丽无比,只听她婉转的唱出昆腔:“宫廷金烟篆霭,烛光掩映,米大蜘蛛厮抱定……” 所谓脚色行当,是戏曲人物类型的统称,行头则是各种服装,有各种类型,宫里的叫“内班行头”,蒋玉菡是著名演员,他就有“私班行头”。 而唱腔,主要有昆腔、弋阳腔,昆腔出江苏昆山,婉转、细腻,龄官恰好是江南人,唱的非常好听,连兴儿这个外行也入迷了。 关键她长的好看,颇有黛玉遗风。 贾元春轻轻的笑了,看得出她很喜欢这个故事,以及演绎这个故事的女人,她笑得很温和、很温柔。 贾珍色眯眯的。 李纨不坐,在王夫人旁边服侍,但却和尤氏笑谈,三春交头接耳,宝钗端庄腼腆,无声,薛姨妈也在座。 王熙凤则是低头拿帕子捂嘴大笑了,肆无忌惮。 因为,龄官,太像林黛玉了。 林黛玉把素手放在樱唇边看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发觉什么。 兴儿眼观六路:他终于明白林黛玉的孤立无援了,被这么多人背地里嘲笑,谁心里不会有想法? 以前他认为,人家拿戏子比她,黛玉生气,那是她清高,嗯,清高也有,但更多的是可怜。 戏台后面出来一个小生,照例昆腔:“觑娉婷,只见她拜倒在瑶台仙阶,暗祝声声……” 凄切、婉转、缥缈、动人心魄。 脂砚斋批:《长生殿》伏元春死。 后面两出《仙缘》、《离魂》。 终于有老少爷们动菜了,兴儿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美酒佳肴,不吃白不吃,他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右方余光看到了贾迎春,兴儿盯着人家一直看,这女人太好看了。 贾迎春眉头轻皱,暗自羞赧,兴儿小声:“二姑娘,你头发松了。” “啊!”贾迎春惊呼了一声,不过声音只有两人听得见,她急忙拢了拢头发,弄好了,低头瞅了瞅,发现兴儿已经转移目光了,她登时脸红如血,比火还烫。 那一桌的人,似乎都发觉了异样,纷纷向兴儿瞅了几眼,只有薛宝钗笑笑,不动声色。 无可否认,虽然贾元春不发话,但是兴儿今天却出尽了风头,那一首《木兰词》力压众人,独孤求败,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至少,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从今以后,都不会忘记他了。 而且,能在这儿和主子平起平坐,更让众人费解、揣摩不已。 《仙缘》完了,是出自汤显祖《邯郸记》的神话,讲卢生遇吕洞宾,进入梦境,历经荣华富贵,过眼云烟,醒来南柯一梦,与吕洞宾飞升,期间还有何仙姑唱一首《仙吕赏花时》。 我国古代宫调主要是南北九宫,宫、商、角、徵、羽、变徵、变宫七音配合十二律,理论上可得八十四宫调,不过常用的只有九宫,比如仙吕宫、黄钟宫等。 而《赏花时》《寄生草》等是词牌,规定歌词的字数定格,之所以是南北九宫,因为南北不同。京城是北方,歌词多半要一宫到底。 技巧性很难。 所以,作为一个戏子,很不容易,各行各业都不容易。 最后面的《离魂》,便是声明赫赫的汤显祖《牡丹亭》情节,讲述杜丽娘命丧牡丹亭,哀婉、悲伤到了极致,不忍卒读! 脂砚斋批:《牡丹亭》伏黛玉之死。 《牡丹亭》在爱情观等方面不但继承了《西厢记》,而且发扬光大,更进一步,比较明确的把锋芒指向了时代的很多不合理之处,所以,他在时代人的心里,特别是青少年中,有一种魔力,让人不能自拔,甚至为她而死。 它的各种改编版本,也流传甚广。 四出戏都完了。 贾元春吩咐赏赐龄官等人,贾蔷让她再唱《牡丹亭》的《游园》《惊梦》,投其所好,龄官却很倔强,要唱《相约》《相骂》,令人惊奇。 元妃准了。 兴儿嘴角微微抽搐:这龄官真是彪悍啊!当面拂贾元春的面子不说,而且《相约》《相骂》那是什么破戏啊!你这样真的好吗啊喂?! 《相约》《相骂》出自《钗钏记》,《相约》是闺阁小姐史碧桃和皇甫吟相约,差不多私奔。《相骂》则是碧桃的丫头云香大骂皇甫吟母亲张氏,这是一个奴才骂老太太的戏啊! 兴儿佩服得五体投地,龄官很有自己的风范嘛! 第114章 鱼跃龙门 龄官和他是老相识了,称得上故人,兴儿很赞赏她的性格。 最后两出完了,执事太监启禀:“丑正三刻已到,恭请娘娘凤鸾回宫!” 贾元春的眼泪刹那间便流下来了。 缓缓起身,但是不想也不愿意移动一丁点,眼泪流过她那粉光脂艳的脸庞上,清洗了一层脂粉。 贾府之人默默说不出话来,皆面目生硬,也有贾母等泪流满面的。是他们把她送进宫的,也是他们,需要依靠她,暂时维持这一份鲜花著锦、烈火烹油。 她就像一枚很重要的棋子,能守住贾府这座堡垒。 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贾母、王夫人了,贾母年老了,最渴望骨肉团聚,对王夫人来说,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是贾元春入宫选为才人赞善以后的第一次回家探亲。 实际上,也是最后一次。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贾元春现在的感觉,就是多想再留一会儿,尽管时间已经到了丑正三刻,早就过了三更天了。入宫那是荣耀,她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她的路便是如此,没有人会代替她走。 只不过有时候,她很羡慕平凡人家的平凡情感,因为厌倦了后宫花样百出的尔虞我诈,各种肮脏血腥、不为人知的上位、争宠,所以,刚才娘儿们私下里说话时,她说皇宫是“不得见人的去处”。 很多人都羡慕她,位及贵妃,这是千千万万宫女的梦想,今天她坐上了那个位置,确实,她得到了很多,她的家族也得到了很多,但是,也失去了很多。 也许只有亲身经历才会明白,什么叫做“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个牢笼,锁住了所有的天与地,用人类文明糟蹋出来的宫墙,把她摆在椒房里,供人肆意玩弄。 她和***最本质的区别是,***是在卖给很多男人淫,而他只卖给一个男人淫,她更像一个牺牲品,一件交换利益的物品。 她喜欢那出《乞巧》,因为那是她最现实的梦,可以接近故事里的皇帝和贵妃一点,不过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不可能永恒的。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真是道出了她的心声。 可怜吗?可悲吗?不是的,你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甚至你失去的,比得到的还要多。 上天给了她万众仰望的荣华富贵,就注定了,她不能拥有常人的平凡,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只是不能自已。 贾宝玉直接在贾母怀里哭了,倒是贾政,虽然也有为人父亲的伤感,不过他觉得侍奉皇上,这是好事,这是大事,娘娘千万不能悲伤过度,愤懑金怀,而是应该朝乾夕惕,恭谨侍上,感谢天恩,感谢祖宗。 也有表面伤感,内心向往的人。 薛宝钗就是。 宝钗很羡慕贾元春,她进京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选秀来的,在亲人与入宫的抉择之间,后者更靠谱,她也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父亲在世时,便是用这种正统思想教育她的。 林黛玉则物伤其类。 贾迎春没有太多想法,却是贾惜春想得出神。 兴儿早走了,他漫步在人烟稀少的廊檐树梢下,中秋的月光很明,很亮,哪怕半空中有那么多昙花一现、五颜六色的烟花,也挡不住她的颜色,她永远那么美,那么浪漫。 柔和的光线穿插下来,宛如给京城,给这座宅院,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银纱,温暖得就像,贵族女人冬天里的披风,优雅的穿过花丛,然后被清风拂起,迷人而又美丽。 那层层的光线折射出来的影子,和花影覆盖在墙角,你必须要赞美这个佳节。 穷人的粗粮、富人的酒觞,每一条有着古朴岁月的街道,上面的舞狮游龙,百戏杂耍,喷火跳舞,烟花,爆竹,灯笼,一簇簇,一声声,一个个,时光如沙,迷了你,醉了她。 所以你一定要欢呼,一定要为她歌颂,把所有的快乐与不快乐,装进一杯黄酒里,哪怕是下人也可以喝的一杯黄酒,不要在意周围太多的声音,至少,这一刻,所有三六九等的生物,都是可以面对天上那一轮明月的。 浓淡由他冰雪中。 他自己的事,他自己最懂,他就仰天喝了那一杯,爆竹烟花依旧,每一年的人类社会都将会这样。然后这所大宅院的主人开始了放钱,一串串叮当作响的铜钱。 婆子们欢天喜地的在那里谢恩,谢主隆恩,谢贵妃娘娘开恩,羡煞了朱漆大门背后,眼巴巴抬头望天的乞丐,门上的两个大红灯笼,在鞭炮声中摇过来,摇过去。 感谢年华的轨迹又转到了这里,他能与你们普天同庆。 兴儿喝完了,穿堂上往回转,那个碰了好几次面的太监夏守忠来了,昂首挺胸的,拂尘斜胸稳当当的靠着,站在那儿,袖子里掏出了一份明黄色纱绢:“周兴接旨!” 他跪了下去。 夏守忠字正腔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周兴工诗书,精骑射,不惜以命保朕龙体,忠心耿耿,苍天可表,又闻孝心可嘉……呈奉版图,特举孝廉……” 一大堆生涩堆砌,却吓坏了远近的无数下人。 “今赐以掌印,知黑山县事,即刻起三月后上任,不得有误,钦此!”夏守忠把圣旨递过来。 “谢主隆恩!”兴儿双手接过,黑山县?那不正是乌进孝的庄子,贾府在其有地盘?情况不妙啊。 “周大人,神兵卫的头衔,另有他人嘱咐,恭喜贺喜!”夏守忠笑眯眯的拍拍他肩膀。 “多谢公公!”兴儿心疼的拿几个金裸子犒赏了。 “保重!”夏守忠阔步走出大门,跟上了凤鸾,那里乐声高昂,贾元春放下了绣帘,说真的,这小子最让她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那首诗,正合她意。 她的所作所为在传达一个信息:让贾府和周兴交好一点,至于怎么交好,还有交好到什么程度。 她也不确定。 这已经足够了。 宫车过往频,那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的凤鸾走了。 而荣国府的现场,却像一颗炮弹般,彻底的炸开了!!! 第115章 七品芝麻官 走出角门的时候,往日杂七杂八的冷眼人,这时却围得水泄不通。 赖升道:“好小子,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我们一声,咱们好歹是同甘共苦的,不过我很纳闷,你还没脱离贱籍啊!” 赖大道:“莫非是用钱捐的?肯定是了,他一非贵族之后,不能如琏二爷一般,随便戴着个同知的头衔玩玩。二非进士出身,竟然还能赴任,着实令人费解。” 馀信:“不管怎么说,周兴能有今天,是个好事儿,听说赖大爷的儿子,至今尚且无门路,那可是从小就放出去读书认字了。” 赖大:“那孽障没造化,但兴儿无论前路如何,可是一点一滴也不依靠府上的,这才是了不起。” 馀信笑道:“到时候别忘了给我捐点香火费,我管各处的庙门,还是不够用啊。” 周瑞:“让我们大吃一惊啊,匪夷所思。” 林之孝:“……” 这件事让他们吃惊,原因也就这么多了,但是兴儿的户籍虽然低贱,却也不是前朝反叛遗留,而是等闲平民卖身的,户部早处理过了,尤氏那里,也只是说一声的事儿。 按理,兴儿除了小小的武职,很难爬到别的位子上,但后来人家赖尚荣照样上任了,可见天朝此种风气盛行,自然赖尚荣是读过书的,却也不至于是秀才吧?更别说什么进士了,而且赖尚荣还是知州,其中应该有贾府帮忙的。 贾政在红楼中当过外任学差,也就是提督学政,外省教育厅长官,要知道,如果拿清朝的背景来套,这个职位,只有科举出身的人才能胜任,哪怕你是皇亲国戚,也不行。 诸如薛宝琴被清人指出不适合观看贾府宗祠之类,都在说明一个问题:红楼世界的很多东西符合清朝,但又不是完全符合,毕竟它是自成一个世界。 考中进士,兴儿是没有信心的,毕竟前世今生,他都没有那个条件和环境。不过他不仅不沾沾自喜,反而担忧,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各位,无可奉告啊!赶明儿我请客!让一让!让一让!”他轻而易举闯了出去。 “说一下你有什么秘诀呗!”茗烟死皮赖脸。 “我的秘诀有两个,就像你茗烟一样,第一是不要脸!第二是坚持不要脸!”兴儿语重心长,在一行人的笑声中跑了。 回去后他又到那个地方见了吴恩,他能成功转型,没有仇大人从中作梗,说什么他也不信的,吴恩道:“你如今也是七品芝麻官了,不过我要先告诉你,你在神兵卫的原先职位,还是没有变。指挥使大人的意思,是想借机磨炼一下你,然后才有远赴茜香国边境的可能,黑山村远在辽宁,都是各大王公贵族的庄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果然没有好事情,去了那边,强龙也怕地头蛇,基本无上升空间了,不过他也不想做得多大:“这仅仅是仇大人的意思?” 吴恩眼神一变:“你只要听我说就可以了,不要问不该问的,有时候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本官,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至于假传圣旨吧?” “下官知道了。”兴儿表示理解,只是想着恐怕皇帝和仇大人都差不多,前者不满意了要做出事来,后者也想兴风作浪重振旗鼓,当然不过是他的臆测。 “还有,黑山村以前并无县衙存在,是新建在荒野之地设立的,各种机制都不成熟,也有各大庄头横行,相信你清楚,走了这么一步棋子,是想从狼嘴里抢一块肉出来,因为,原先的各大庄子都是完全属于贵族的,然而圣上感叹他们过于糜奢。所以,你知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机会了吧?办好了,皆大欢喜,办不好,小命难保。既是上面赋予你的厚望,也是你的机缘。作为一个过来人,本官好心提醒你一句,好自为之。”吴恩的语气和脸色,都是冷冰冰的。 “多谢吴大人告诫了,也希望大人早日升为神兵千户!”兴儿的脸色阴晴不定,这岂止是坏事,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果不其然,他就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即使掉了馅饼,也砸不到他。 兴儿走后,他没想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提起了吴恩的某个心思。 吴恩摘下盔甲,自从平安州调回京城之后,他在神兵卫衙门,远远见过几次贾雨村,貌似对方要升任平安州节度使了,以后真不好说。 他摸了摸头上形成九个洞的疤,心里暗恨,明明几次帮助贾雨村,贾雨村不领情不说,还远远打了他。十几年前的岁月,弹指一挥间,那个落魄在葫芦庙的书生,真是长了本事了! 兴儿一飞冲天的事情,尽管在贾府下层引巨大波澜,贾府高层却不怎么热络。 “老太太,周兴荣升知县,即便是看似不与咱们相干,他却是咱们府里的奴才,皇恩浩荡,指不定也是因为给了府上面子,荣宠咱们家的大小姐。论理,这种事情,他必要摆酒席,老太太去么?”鸳鸯斜坐旁边,拿着美人拳的把柄,给老太太捶腿。 “不去了,元妃省亲闹了一场,我也乏了。”老太太眯着眼睛享受,靠在棉花充塞的引枕上面,古色古香的屋子里,各种贵重雅致器物罗列,正面挂着一副仇十洲的《双********仇十洲:仇英,画工与唐伯虎齐名。】 这种下人的宴会,她完全是看心情,说白了,他们皇亲国戚的公府门第,要扶植一个小官还不简单?姑苏不是有一个同族的刺史么?贾雨村还不是靠贾政和王子腾?七品芝麻官算什么?他们只需要随便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按到泥里去! “噢,这种事原是不需要老太太操心的,自有大老爷和老爷分忧。”鸳鸯笑得很美,不愧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女秘书。 兴儿帮过他们金家两次,所以她不会像王熙凤那样敌视他,老祖宗却是因为王熙凤,而不怎么看得起他,老人家嘛。 鸳鸯就有话说话,不害人,已经很公道了。 贾府的所有下人不会都因为王熙凤而避开兴儿,一是凤姐太招人恨了,二么,王熙凤,代表不了整个贾府,不是王熙凤恨谁,他们都要跟着恨谁。 第116章 多变夫人 荣禧堂乃是荣国府正经大室,连牌匾都是皇帝御赐的,不过很少开放,在其东侧院子正堂,贾政王夫人对立坐在炕上。 王夫人姿态放的很低:“看元春的意思,似乎对这个周兴捉摸不定,我恍惚听见丫头们说,凤丫头极不待见他,兴许他放过什么过错,老爷的意思呢?” “咱们家除了我,还有两个世袭的,一个是一等将军,一个是三品威烈将军,一年不如一年了,委实让我担忧。”贾政直接在炕桌旁边盘膝而坐,手捧一卷《金史》。 说了些答非所问的话,王夫人静静听着。 贾政儒雅的捋一捋休整得很飘逸的胡子:“黑山村有东府的庄子,也有我们的地方,那边大老爷在玄真观,不管事了,作为长辈,有必要说几句,便让珍儿去办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 片刻便让荣国府银库的人,钱启的儿子钱槐去了。 贾府的态度很暧昧,可有可无,其实,贾政一生最大的错误,不是迂腐,而是用人不明,一个是不管贾母王夫人默许王熙凤败家,另一个,是看不透变了心性的贾雨村。 贾政这时不会想到,等他们没落了,贾雨村还会踩他们一脚。 不过,要看懂一个人也是很难的,毕竟人都会变,贾政原本是拿贾雨村当作同气连枝的帮手来用的,不独贾政,贾赦也和贾雨村交好。 王熙凤就不必多说了,管家是厉害,但败家更厉害,不计成本的乱用人情,不择手段的谋取私利,败家娘们。 钱槐传了话,贾珍知道后,皱了皱眉头,很不耐烦:“让他去黑山村是什么意思?乌进孝那老砍头也不好惹,周兴能走到这一步,我很意外,不过,我想让他帮我们,而不是去捣乱!” “他怎么说也要来找我一趟。”尤氏道。 “嗯,吩咐蔷哥儿看看便得了,他应该会识趣。”贾珍无所谓。 到了今天,二尤守口如瓶,他虽说还有疑虑和阴云,却也不再想那件事了,贾蓉成了他的心病,他在忙着修复下身,虽然重伤了,但花了很多钱买药、求医,隐隐有点起色了,所以,阴霾渐渐扫除了一些,到时候又可以花天酒地了。 “元妃省亲,外人看着体面,但是着实把西府的银子都整亏空了,再来一次,难说便要哭穷。贵妃娘娘,也不可能把皇帝的银库,帮到咱们家里,顶多过年过节,赏赐些贵重物品,咱们不过是多了道保护符。另外,每年户部领取的内帑,也不过是充充体面,也不多啊!”贾珍意有所指。 “我理会得,原来珍大爷说别人哭穷,却是自己哭穷了,还好,咱们东府不比那边,年年的税收,不也是大爷这个族长分的,我叫他办好便是了。”尤氏开玩笑,想了想:“虽说此次所费不赀,但是私下里听着元妃的意思,似乎圣上颇为恩宠,说不定,以后可以有定数的日子,会准许本府各诰命,按期进出椒房。” “还不错,这么说,有了皇亲国戚这顶帽子,花多少钱也值,难怪多少人挤破头了。”贾珍点点头。 相敬如宾的聊了一会儿,又说甄家最近好像不太好,霸道的贾珍,也从未想过贾蓉之死会有什么隐患,自忖做得很神秘了。 且尤氏也做得滴水不漏,大小事务繁忙,礼节周到,他有点歉意,很多家事都对她让权。尤氏对此颇为心满意足,命最近受贾珍器重的鲍二,去请周兴,她也不笼络鲍二,对于私底下贾珍的各种风流勾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只要贤惠、贤良的名声,就足够了。 富丽堂皇的上房,尤氏笑着对周兴道:“这是卖身契,买人卖人的事儿,归管家们管,你原先是赖大买进来的,后来小蓉大奶奶讨来了,交给了我。不过我要敲打敲打你,放你出去,可是要拿钱来赎的。” 不管怎么说,贾府对下人,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宽容的,这种宽容,可以说成是封建社会儒家文化制度化的条件下,奴隶社会的残余。袭人说开口求老太太,说不定开恩放出去,银子也不要呢,这话并不是玩笑,贾府放出去的人不少。 后来的潘又安,是逃出去的,根本没有人去抓他。 “大奶奶要多少都使得。”兴儿有些复杂难言,他不喜欢王熙凤的所作所为,但贾府也算养活了他和他父亲,因此他不恨贾府,也没有想过踩着贾府或者依靠贾府上位,而是千方百计的寻找平衡点。再说,秦可卿和尤氏,都对他很好。 “你还当真了,我就直说吧,这原是小事,你噌噌噌的跳上来了,谁想拿这个压你,说出去也不好听。第一个,黑山村是府上最早的祖地,比起金陵还要早,府上置办的各种东西,有很多需要他们进奉。第二个,我记得你说过祖地的事吧?”尤氏开门见山。 “这个自然好办,但我需要人手,焦大可以给我吗?其他分家的族内子弟,自立门户了,我也可以邀约么?”兴儿道。 “可以,只要他们愿意就行了。”尤氏正愁打发不出去焦大那个老货呢! “我来回要几个月的时间,如果不方便拖家带口的话……” “放心,你的丫头没事,这个面子我还是有的,凤丫头针对的是你,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掺和,她不好惹,但你的人,我会保!”尤氏会做事,也会做人。 “大奶奶,上次我说过四小姐的事情,别看她是一个小孩子,若是你们不闻不问,东府太爷又是那个样,她很容易冷漠孤僻。奶奶是有好名声的人,不为别的,也顾一下脸面吧,不然得不偿失……” 尤氏登时严厉呵斥:“你管的太宽了,周兴,就算你出去了,也曾经是府上的奴才,千丝万缕,却也管不到这份上。” “我多嘴了,奶奶息怒。”兴儿平静的收了契约,心里腹诽你还没到更年期啊,难道是月经不调么,怎么这么火燥。 他只是顺便提一句而已,对于尤氏来说是举手之劳,却可以挽回一个独卧青灯古佛旁的贾惜春的心,而且那是你的小姑子,说出去人家也夸你,你不是爱惜羽毛么? 尤氏等他走了,才想起来忘记问了伤势如何,想想便作罢了:“银蝶,以后四姑娘的礼,多加一份,就说是她亲哥给的。” 银蝶答应了,尤氏哭笑不得:“这个周兴,哪里来这么多事。” 但人家也有为她着想的份,她倒是暗叹,可惜放过了如此尽心的一个人了。 第117章 不给宝钗面子 小巷子很热闹,兴儿家的房院,摆了一天的酒席,酒菜不过是普通的,他可不是财主。 他不喜欢这种热闹和浮夸,只是风俗如此,没办法,往后赖尚荣任命了,那种热闹就不能比了,贾府有主子赏脸去坐,贾宝玉也去了。 但他的宴席没有,估计他们脸上不好看,虽说鲤鱼翻身了,却不靠他们,也有轻视的成分,他并不介意,反正都请了就是了。 还好贾蔷赏脸,带了一队戏班子过来。 尤二姐、尤三姐也过来了,必是有尤氏撺掇的成分,证明她的心意到了。 说到赖尚荣,赖大赖升果然带他过来,说多多来往什么的,兴儿这种不是读书人筛选出来的,一般官人可看不起,而赖尚荣明显会和他相同。 细读红楼梦第四十五回,赖嬷嬷的话,赖尚荣是从小被放了出去,到了二十岁,贾府允许他捐前程,然后享乐十年,还是由贾府插手,才被安排成知州,他显然也是野路子。 而且穿了官服之后,还要进府给贾母磕头,摆明都是贾府所赐的。 可惜贾府的这步小棋,对他们没有帮助,从赖尚荣来看,他从小就像一个公子哥儿,所有一切都是父母祖宗熬出来的,他并不感激贾府,也不会报恩。 从大角度看,贾府有考虑到赖家几辈人熬了这么多年,会忠心耿耿,又能彰显府上恩德,是一箭双雕。也是这个社会的体制,层层分级,皇帝统治贾府,贾府统治赖家,赖尚荣尽管做了官,和贾府是割不断的。 所以,那个时候,王熙凤还派彩明送礼。 兴儿就没有了,他现在不必忠于贾府。 另有曾经的好兄弟隆儿,还有死皮赖脸的昭儿,兴儿看到他们很欢喜,不但不收礼,反而给他们发了流云百蝠的缎子、吉庆有鱼的金裸子,取幸福、喜庆之意,聊表心意。 他越走越高,以后和他们的交往可能要少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庆儿、柱儿等人,当然不会来了。 晚上,宾主尽欢,散了。只有几个老邻居,马贩子王短腿介绍一个尖嘴猴腮的老男人:“这是人牙子,绰号鬼难拿,卖了不少人了,我媳妇就是跟他买的。” 鬼难拿尖嘴猴腮的,还很客气,一双眼睛很机灵。 兴儿皱了皱眉头,心说这都是什么人啊,本能的对人贩子没有好感,看了看王短腿的媳妇,衣着简朴,不爱说话,却是粉脸团白,颇有雪雁的样子:“王短腿,嫂子怎么称呼?这么眼熟?” “名叫茜雪,咱们小老百姓,不必介意那些。嗯,她以前也是在荣国府当班的,是服侍宝二爷的小丫头,不知怎么撵了出来,鬼难拿和她干娘商量,就卖给我了,怎么样,各位?还过得去吧?”王短腿得意洋洋。 倪二、何老三、贾芸等人连连夸赞,说他艳福不浅。 兴儿的目光登时变得奇怪,按照红楼剧情,茜雪是被撵出去了,可是不对劲啊,原因是晴雯抱怨李嬷嬷吃了宝玉给她留下的豆腐皮包子,茜雪上茶,宝玉发火摔了杯子,茜雪受了无妄之灾。 这件小事,不仅可以看出晴雯的行事作风,宝玉如何待下,也一览无余。 但也不算奇怪,宝玉不高兴了,小丫头想丢就丢,又不是袭人那种人。 家长里短说了一通,兴儿正色道:“各位,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我就开门见山。前儿跑了吏部衙门一趟,在那儿等了半天。结果,先不说新成立的黑山县连教谕、训导也没有,二把手县丞、佐贰官主簿都没有,好说歹说,留了一个未入流的典史职位,还有一大帮子三班六房的胥吏,都要重新组建。” 一个县衙没有县丞、主簿,这种情况不是没有,拿清朝来说,那时山东即墨县,就是这样。县令、县丞、主簿、典史,吏部筛选,皇帝任命,都是朝廷命官。 “哈哈哈!”倪二一副欠揍的模样,他见识比较广:“我知道,是不是你去吏部的时候,四处人都很嫌弃你?你不想想,你的位子是怎么来的?多少举人、贡生都没办法呢。考中了,很多留在翰林院,不是那么简单的,天朝向来对此极其严格,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大事,方能皇恩浩荡。” 兴儿摇头失笑:“我算是明白了,的确与别人不同,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县,我不可能事事都管得到的,所以,有几个我能指定的位子还留着,你们怎么看?芸哥儿,你老成持重,有没有兴趣过来?” “这个……”贾芸正在犹豫:“三班六房的胥吏,确实能捞不少,实不相瞒,我还是想借机在府上办事。” 贾府之人眼界都不小,那种鸟不拉屎的小地方,都看不上。 “你没我灵通,实话告诉你,你想求琏奶奶的事情,她早安排给你们房里的贾芹了。”兴儿道。 “芹哥儿?”贾芸愣了一下,这些人动作这么快?他生气了:“也好,去就去吧,我也出去见识一番。” 兴儿很满意:“焦老,你来刑房怎么样?你老出过兵打过战,应该不惧吧?二来,你在东府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也无趣。三来,咱们都是老交情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珍大奶奶也是这么个意思。” “不去,我是誓死要忠于太爷的。”焦大固执己见,摇了摇头。 众人看着这个花白胡子老头,很是疑心他去刑房会不会死。 “没事,我每天给你一坛绍兴酒。”兴儿已经提前做过功课了。 “那就去吧。”焦大开怀大笑。 众人大跌眼镜。 “除了三班六房,不是还有收发房账房什么的,我干过掌柜,便跟你出去见识见识。”倪二道。 “好!欢迎!” “我也去吧,只要是书办,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程日兴开口:“也好把我的古董店开到那里去。” “我去不了了,要到西边贩马。”王短腿道。 “我也行!吏、户、礼、兵、刑、工,哪一房我都行!”卜固修无耻的叫嚣着。 他们这些清客相公和奴才不同,虽然靠人家吃饭,但不是主仆关系,来去自由。 兴儿抽了抽嘴角,这货靠谱吗?怎么看这色胚都让人怀疑啊! 最后还是同意他了,因为人手不够。 到了夜晚,晴雯穿着睡衣过来,骂骂咧咧的,说有人打扰敲门,不让她睡觉:“薛家铺子的大总管张德辉来了,说是请你去恒书典一趟。” “不去。”兴儿在看书。 “不是薛大爷,他说是宝姑娘请的。” 薛宝钗?兴儿愣了愣,继续道:“不去!” 第118章 和宝钗共进晚餐 夜里戳灯下,他合上了书。近来他还教了香菱晴雯一些花架门的东西,崆峒武术不止飞龙门、追魂门、夺命门、醉门、神拳门,上面还有更高的境界,其中就有个花架门。 不适合打斗,名副其实,都是些花架子,却刚好适合女人用来强身健体。 他不希望自己人病殃殃的,动不动就大病几天,这些都很实用。 对于如今得到的知县身份,无论别人怎么瞧不起,他也不想理会了,总之他付出了太多,事与愿违,也没有得到通事官的身份。 而且指挥使与皇帝的意思,都令他很难办。 目前也没有拉下王熙凤的实力。 元妃省亲后的这一年,红楼剧情篇幅是从十八回到五十三回,可谓占了将近一半,基本没什么大事。 都是家长里短、娓娓道来的事情。 他对红楼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并不相信红学索隐派夸大其词的说法,他更相信的是鲁迅先生的“人情说”,亲身经历也是如此。周汝昌老先生是考证派,兼营索隐,但他对鲁迅的看法也深怀尊敬。 兴儿前世今生的地位是不高,但那个世界是信息社会,所以他一直在学习,谁规定吊丝不能有文化的?谁规定的? 正是这种求知欲和毅力,促使他长时间坚持翻译出来了茜香国版图。 拿开灯罩,吹灭了油火准备睡下,忽然院子里有嘈杂声,他披了棉袄从东厢房出来,微风如细雨一般听不见声响,却是非常寒人。开春了,残留着残冬的凄凉,中天的下旬月也亮,映照得整个空间,如半透明的玻璃似的。 来人人高马大:“周兄啊!你可真不给我面子!好歹咱俩是不打不相识,还是你如今功成名就了,看不上咱这商人了,咱家到底也是皇商啊!兄弟给我个面子!” 兴儿认出他了:“薛大爷,我怎会看不起你,别说那话,可折煞我了。实在是兄弟近来颇为劳乏,你可能不知道,先是打理园子,又受了伤,最后今天人也多,冲着了,且天也还冷。是你不给我面子,白天过来,我会不跟你去?” 他成心敷衍,不是他高傲,也不是自视高人一等,相反,他向来很自卑的。不是不喜欢薛蟠,而是厌恶薛蟠,薛蟠看中他的体格,图谋不轨,那种事情他怎能接受。再者,薛蟠动不动就打死人,拿钱垫人,让他十分反感。 “有话咱们慢慢说,周兄,你也明白我这脾气,从小没了爹,母亲宠溺惯了。此一时彼一时,第一次见面是我不对,做兄弟的不该有那种想法。今儿个就只是一顿饭,原是我妹妹说该请你,否则我也不来的!”薛蟠豪气干云的大手一挥,拉着他便走。 呆霸王行事不成体统,但是对待朋友和亲人,没得说。 “那我去吃一顿,就只是吃饭啊,不谈别的。”兴儿反复思量,跟他去了,他也捉摸不透薛家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索性去一趟,反感薛蟠,但是薛宝钗,他不反感。 咱们先不说宝钗的其他,就说她的实际功用。 清代有一个红学家叫做涂瀛,是个拥林抑薛派,拥护林黛玉,贬斥薛宝钗。 涂瀛说宝钗是“奸人”,什么结交袭人啊,什么心机深沉啊!反正就是各种不好! 然而,有人问涂瀛,如果在现实中,你怎么对待薛宝钗这种人呢? 涂瀛毫不犹豫的回答:“妻之!” 他竟然臭不要脸的还要拿并不喜欢的薛宝钗当老婆。 这个事实说明了一个问题:喜欢不喜欢和婚姻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所以,宝钗的行事争议很大,但有一个结论可以肯定:宝钗绝对会是一个好妻子! 兴儿为什么考虑好之后便过去了?这一条就可以了!真的! 无耻?不!是很无耻! 兴儿想着想着就咧嘴一笑。 “走!”薛蟠这呆货哪里明白是引狼入室了。 恒书典,从当铺后门出去,有一座雅致的小院子,应该是薛家在京城的闲置房子。进去后,张德辉关了门,他年老功高,薛蟠碍于薛姨妈也不会对他怎样。 会客厅,四角点了高高的桐油戳灯,墙上有自鸣钟,桌子上有珐琅杯,这些都是西洋品,足见皇商能量之大,非寻常商人能比。 曹家是江宁织造,其实江宁织造和皇商是很类似的。 桌围未遮盖完全的木桌,显然是檀木,木料的话,色泽是花梨木最好,但是檀木静穆沉古,比较大气。 至于上面的美酒佳肴,兴儿叫都叫不出来,只是看着好看,闻着好闻,一看就是好东西。 桌下还有拢好的火炉,满室温暖,瞧瞧人家这份格调,自己家何止差了几个档次,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薛蟠打了招呼,说了见面客套话,请他落座,薛姨妈、薛宝钗也都坐下笑着,莺儿、同喜、同贵三人轮番上菜,同喜、同贵是薛姨妈的丫头。 “来来来!尝尝!周兄,这是暹罗国进贡的猪肉,味道是不是和本地不一样?这是鸭信(鸭舌头),这是糟鹅掌,一点腥味都没有!往年在江南,我们家最喜欢腌制了!妈,妹妹,人我可是请来了,常说我交的都是狐朋狗友,看看这一个,人家可不是天天花天酒地的,一天都没有!”薛蟠挥霍谈笑。 “好吃好吃!不愧是姨太太家做出来的,常人别说吃,见也见不着。”兴儿一个劲点头,拘谨的挑拣着十锦屉子里面的菜:“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姨太太卖什么关子呢,姜还是老的辣!” 薛姨妈笑了,作为王夫人的亲妹妹,面貌自然和前者有些像,不过年轻多了,毕竟王夫人都有孙子(贾兰)了。她还微胖一点,皮肤白皙,一看便是养尊处优:“倒是难为你了,蟠儿的朋友,尤其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平时宝钗都叫他这么犒劳的。你是东府里的人,不过却是出来了。” 薛宝钗穿着蜜合色棉袄,香肩上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下摆葱黄绫子棉裙,一色半新不旧,不见奢华,惟觉淡雅,闻言微微一笑:“妈怎么又说我了,我们家是这样,做生意的人,女儿家也有偶尔见人的时候,你别介意。你原先虽是他们下人一列,不过却和他们不一样。别拘束,多吃点。” 这就是宝钗请人的初衷和理由了,该是她察觉到了什么,然而单凭贾元春的态度,就足以如此了,兴儿总算明白了。薛家即使豪气依旧,但家里在上面没有说话的人,不复先祖紫薇舍人的风光了,而且宝钗的选秀,是不会成功的。 那么,自然要结交人。 第119章 干兄干妹好做亲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似水杏。 标准得过分了的淑女。 薛宝钗有这样一个富得流油的家族背景,却不爱名贵衣服,不施粉,不熏香,博学多才,端庄有涵养。 她的体态和薛姨妈一样,微微有些发丰,却有别具一格的美,如果说林黛玉像西施,薛宝钗则像杨贵妃。 一个体态轻盈,一个体丰怯热。 兴儿开始考虑到不过来,是不想攀高,薛家皇商身份要结交权贵不难,且他们和贾府是亲戚。但来了之后才发现,赏心悦目、秀色可餐,也不算吃亏。 当然拿薛宝钗做老婆,也就是心里想想而已,薛姨妈进京时,因为金锁和通灵宝玉,几乎是在说:我女儿和宝玉是绝配,是金玉良缘。 人家肯定没有把他抬到那份位置上。 薛蟠道:“听说周兄即刻便要上任了?” “是的,官印在身,耽搁不得,再说关外的气候不好,如果来一场冰雹什么的,更要延迟,路途也要一个月,顶多就忙活这两三天了。”兴儿点头。 薛蟠感兴趣:“那为兄和你走走怎么样?我也为的是采办商品,听说那边海产与野味丰富。” 这厮是浪荡公子,采办是假的,连在舅舅贾政的眼皮子底下,他还老不正经,薛姨妈才不信:“蟠儿就别添乱了,你是一头笼不住的马,离了我,谁管得了你?” 薛蟠犟嘴:“妈,我都老大不小了,早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今儿个我可是认真的,成日家说我惹祸,今日我便和他结拜如何?莫不如妈认他做了干儿子,才叫你们相信我的诚意!” 他是个极讲义气的人,这点像是江湖人,柳湘莲救过他,他就忘了个人恩怨,连薛姨妈这个护犊子,最后也认可了柳湘莲。 “这……”薛姨妈拿不定主意,慈母多败儿,虽然世故圆滑,但少了些韧劲,否则不会薛蟠也教育不好了。 这顿饭是薛宝钗适时提醒的,因为薛蟠隐约提过两人有交往,而薛宝钗感知到的是,兴儿并不依靠四大家族哪一个,就说明他背后有能量。当然兴儿也重要不到哪里去,但他哥哥能结识结识也是好的,起码宝钗觉得靠谱。 薛姨妈看着女儿食不言寝不语,迟疑又变成了中年妇女的开朗笑声:“那我就不客气了,就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个……”兴儿瞪大眼睛:“姨太太,你们也忒看得起我了,说实话,我只是一个贱民,以前也是低等奴才,而且和琏奶奶不对头,那毕竟是姨太太的内侄女。” “不碍事,不碍事,都是陈年旧事了,况且你早已不是那府里的人,我说说,就算一笔揭过了。”薛姨妈笑道,她一直赞成女儿的意见。 这件小事和王熙凤认林之孝家的做女儿不同,后者只是名义上说说而已,实则是绑定了林之孝家的这个铁杆心腹。而兴儿不是奴才了,他没有无条件为薛家服务的义务。和王夫人认薛宝琴做干女儿类似,顺便提个喜庆。 但是对兴儿来说,心中还是很欢喜的,薛家那是什么家族,中书舍人(即紫薇舍人)之后,户部挂着皇商之名,四大家族之一,尽管现如今没有做官的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此兴儿立马拜倒:“初来乍到,本就不妥,更兼无礼物在身,还望干娘恕罪!” 人家看得起他,他就不会一直不给别人面子,他就是这样,别人敬他一尺,他才敬人一丈。 “无妨无妨,我们家还要你什么礼物。”薛姨妈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扶起来。 兴儿又对薛蟠薛宝钗各自鞠躬:“见过哥哥,见过妹妹!” 他年纪比薛蟠小,比宝钗大。 宝钗优雅还礼,不动声色。 甭管薛蟠和薛家会怎样了,至少这一幕会把王熙凤气得死去活来,他俩斗来斗去,都快成一家人了?! “你哥哥乐了这么多年了,让他出去做正经事,为娘很不放心。比不得咱们另一房的薛蝌,他倒是老成持重的,带着妹妹四处奔波,也不惹祸。话虽这么说,我可是个护犊子,什么也护着他的,有你这个正经的兄弟在,我也能放心。”薛姨妈话里有话,似乎是同意薛蟠行走了。 “妈,我这就去打点行李!”薛蟠迫不及待的去了。 “我也去帮忙!”兴儿借口出去。 留下了母女俩谈话,薛姨妈皱眉:“咱们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一则他原来的身份确实不怎么样,二则一个县官对咱们可没用处。” 外人一走,薛宝钗立刻变了一个人,腻在她母亲怀里撒娇:“妈,你可是看走眼了,凤姐姐已经看走眼了好几次。他一无秀才举人之身,二无咱们这样家族的背景。我虽是一个女儿家,却也晓得县级一层的选拔极度苛刻,他能凭借自己脱颖而出,还不是了不起吗?谁能知道他焉不能再给人惊喜?况且,哥哥能交个正经人也是好的,说到凤姐姐那儿,已经是各家门,另加户了,咱们犯不着去掺和他们之间的事,躲着还来不及呢!” “还是你有事会提醒我,没事又会寻我开心。”薛姨妈感慨一会,亲昵的摸了摸宝钗的头:“自从你爹没了,朝廷更替,咱们这一房是江河日下、举步维艰了,且你哥哥只会坑你……” “妈!”薛宝钗搂着薛姨妈的脖子。 “你说的是,那个周兴能做到县太爷,是一个成器昌盛的。宝钗,娘以后可就指望你了。”薛姨妈眼皮低垂。 问了薛蟠送礼的事情,薛蟠说他们一家东西多了,从来只有他们送别人的,兴儿只好以后再论。 等一切准备妥当,兴儿走出院子,正堂右侧的暖阁小门出来一位美丽的丫头:“这是我们家姑娘的见面礼。” 一块雕刻有九条龙的汉玉九龙珮,并书画卷轴,兴儿面色古怪:“你们家姑娘真是有心了!” 那块玉佩是他当在恒书典当铺的,薛宝钗留意他很久了! 也难怪,一个精通诗词的奴才,她不好奇才怪。 “姑娘说如今都认了亲,自然是一家人了,爷不进去坐坐?”丫头就是黄金莺,可能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吧,莺儿不会狗眼看人低,平时还和贾环赌钱玩呢! “也好!”兴儿略一思量,便走进去了,一家人不用避讳什么嫌疑,干妹妹?嗯,干兄干妹好做亲嘛! 第120章 冷美人 ..,。 兴儿边走边问:“你们家姑娘不是常居梨香院吗?怎么这会子有空闲回家?” 莺儿笑道:“自打建了园子,梨香院便被腾出来,给了戏班子。那地方原是国公爷打坐休息的,后来咱们家就住太太的偏院,我们家太太和那边太太是亲姐妹。也不是一味住着,平日有事咱们太太偶尔会回来。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虽然住在那边,但是,一应饮食起居,都是自己掏钱的。” 这个就说明薛姨妈还会办事了,不是死皮赖脸的亲戚,自从进入贾府那一刻,薛姨妈就和王夫人点明了这一点。住在贾府,是亲戚情分,可能薛姨妈也希望宝钗联姻,但是吃的是自己的,他们有钱。 还有,成日家各种礼物,比如宫花啊、食物啊,主子人人有份,这种让人无话可说的事情,薛姨妈和薛宝钗一样老到。 对比之下,林黛玉就被婆子们、姨娘们百口嘲谤了。 如果评一个内宅战斗力,薛宝钗一开始,就完虐林黛玉。 暖阁一方炕上,下面有火盆,另一方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薛宝钗正在描花样子,笑道:“来了,也不必认生,莺儿,倒茶来!” 莺儿点头出去了,兴儿自然的坐下:“这么晚了,妹妹还不歇息,仔细累着。” 薛宝钗端庄大方:“这又有什么,女红针线才是正经事,不说我,那边林妹妹千灾百病的,得闲了也要做,三姑娘时常给宝兄弟做鞋,云丫头更不必说了。↑△小↓△ . .m】即便老太太也叫我们知识字,识字不过是明礼,可知针线才是我们女儿家的本分。” 兴儿无语问苍天,他对薛宝钗的女人应该怎么怎么样无感,不过,有一点他很佩服薛宝钗。 记得红楼梦里,林黛玉和薛宝钗冰释前嫌、重修旧好的时候,宝钗说了一番话,意思是男人读明理、治国是好事,可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可知是误了他!他也糟蹋了! 不论宝钗有无目的性,前世作为一个读失败的人,兴儿是深有感触,说的太有道理!太精辟了! 连林黛玉都折服了! 兴儿对薛宝钗一直深深佩服,不止是她博学多才,更关键的是,宝钗见解独到,十分聪明,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尤其是管理大观园,宝钗提出: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学问中便是正事,不拿学问提着,便流入世俗去了。 用理论来指导管理,现代社会便是如此,所以,宝钗的这种思想无疑是先进的、超前的。 用平儿处理玫瑰露、茯苓霜事件来对比,两个女人同样面面俱到,似乎不相上下。 其实不然,平儿缺了什么呢,缺了理论知识,治标不治本。因此,在管理才华上面,薛宝钗可以堪称红楼第一。 幸于始者殆于终,善其辞者嗜其利。意思是说开始幸运的,结果会懈怠,巧言令色的,只是贪图利益,这是薛宝钗看待被管理者所提出的,也是她一直秉承的。 如此才貌双全之女,难怪莺儿说,我们姑娘的学问,连姨老爷(贾政)都夸呢! 莺儿拿了茶,薛宝钗起身递过来,一身葱黄绫子甚是优雅:“既做了我们家的人,就得按我们家的规矩来,入乡随俗,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以前我身份卑微,难登大雅之堂,如今不是了,各人反应不同,那也是人之常情。我还得谢谢妹妹的礼物,以及妹妹的赏识。”兴儿坐在案边,其实老婆什么的,不过是他心里偶尔歪歪,实际生活中,还是要正经的。 薛宝钗娴静的坐下来,微微笑着,他知道自己眼光高,也知道这做法恐怕有些势利了,便就事论事:“礼物只是图个彩头,既是我的干哥哥,我便说一句,去那县学里,以你如今的能力,不论是仕途的还是才华的,弄个秀才还是有希望的,这样彼此都好。你是个明白人,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是这样,各取所需是吗?妹妹你若是去做官,肯定比我好。”兴儿点头,他已经适应这个冷美人的冷漠了,人前端庄大方的,人后可就不是那样了。 “你说笑了,我既无班昭编撰女四之才,又无元妃才人赞善之德,安敢谈此。”薛宝钗淡淡的,尽管冰肌玉骨,却透露出一股子冷漠。 一番交流下来,兴儿很是汗颜,再也没有拿这种人做老婆的心思了,听她的话,差一点颠覆了他的三观。 他随意瞥了瞥,见案上有各种大长锋的排笔,装着各色颜料的乳钵,还有纱绢。是了,宝钗是一个知画懂画的行家里手,给贾惜春的材料,宝钗一口气提了四五十种,眼睛都不眨一下! 薛宝钗《画菊》: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这句诗看似平凡,其实是以画入诗,不会画的人,是吟不出来的。 “我有一个提议,寒门薄祚,没有什么,便也班门弄斧,给妹妹画一幅画,权且当作礼物,前提是你不为此感到唐突。”兴儿大胆道。 “你还懂画?那我考考你,这是什么?这个画什么?”薛宝钗惊讶了。 “这个是赭石,乃是颜料,这个是羊毫,用于大染、中染、小染,这个是小狼毫,用于人物开面,这些是石青、石绿、石黄、广花、藤黄……广花加黄成绿,加红成紫……”兴儿滔滔不绝。 赭石是三氧化二铁,也就是氧化铁,对于他一个曾经的理科生来说不算什么,至于古代绘画,他去坊研究一下就可以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举一个例子,连没读过的鸳鸯,都能说出“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兴儿已经慢慢适应了这个社会。 然而薛宝钗却沉默了,目光越来越奇异。 “你要画侍女么?那你画心中所想便可,不必画我,我顺便帮帮你。”薛宝钗去抽屉里拿柳枝碳条,接着用装有净巩的乳钵舀水,放在纱绢上给托色了,烘干,不透光为止。 “好!”兴儿首先拿了化胶颜料,是绘画必备的,放在火盆上加热,倒去浮水,出胶,处理各种颜料。 两人各自完毕,薛宝钗便看着他开工,一言不发。 然后,兴儿拿起柳枝碳条,在铺开的纱绢上面打草稿,并不是说全程都用毛笔,古代绘画的第一步,就是用炭笔立稿,弄出大局观,方便修改。 兴儿前世学过素描等现代绘画技巧,而且那时很用心,他喜欢画画。第一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压力,甚至比多数古代人要好。 当一个人物的轮廓出来之后,薛宝钗的眼睛都亮了。.。 第121章 第一个打破规矩的人 一枝小紫毫,蘸上了经过淘澄飞跌、配了出胶的化胶、广匀胶的颜料,笔头刚柔相济,点点滴滴的缀出一幅写意画。 小紫毫的排笔,是专门用来画侍女头发、亭台楼阁的,挺拔有力。 所以他笔下成型的,是一名优雅女子黑漆油亮的发髻儿,用上等的笔尖一点一点的撕扯出来。 没准备换笔,一枝小紫毫拉到底,拉到了女人的葱黄绫子棉裙,他转过面无表情的面庞,点了乳钵里的藤黄。 “这藤黄是有毒的,记得洗手,最好不要沾上。”薛宝钗好心提醒,自己却不苟言笑的坐在那里。 “好!”兴儿继续渲染,尽管她心机深沉,但只要跟她面对面,根本生不出一点脾气来,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 到了最后一步,才换了狼毫,渲染完全,画人物的面目,水杏眼睛,略显得有些团儿的脸庞,两侧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 书画的门道,是极深的,可能穷尽毕生精力,也会毫无成果。兴儿只是纯属玩乐,大观园盖了一年之久,贾惜春奉命画下来,日子却更长,此道的艰难,一言难尽。 然而兴儿不是没有所长,他的优点在于可以取长补短,把古今某些绘画技巧融合,有些立体感,至少还称得上一幅画。 “都说画人画虎难画骨,哥哥虽称不上国手,帘子却没歪了,人却像凸出来似的,这丹青墨宝,自然算你过了。”薛宝钗评头论足,双手轻轻合拢,她不是一直有板有眼,私下里还是有小姑娘性情的。 “幸不辱命!”兴儿额头微微见汗。 “嗯,我倒是奇怪,你也说你不进府之前是良民,出来以后也不是举业闻名,那你这些是跟谁学的?”薛宝钗笑道。 “自学成才,不过是些微末技俩,经不住妹妹盛赞!”兴儿闭紧了口,你就差问我搭上的人是谁了。 薛宝钗笑了笑,轻而易举的转移话题:“哥哥临行前,还是去那府里请安一下为好,于他们也不失了面子,于你自己也有好处,对我们,则更是一家人了。要是好的话,昔日你和凤姐姐的恩怨情仇,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兴儿没有搭话,一笔勾销?那你就看错我了! 不过他随意道:“妹妹放心,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交汇,兴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太不简单了,但他也不是可以糊弄的主。人家既然看中了他的前途,自己也要有所表示才对。 只是,她那种骨子里的冷然,多多少少人情味比较淡薄,她的行事让人舒服,却带了很强的目的性。兴儿稍稍有些抗拒,最后也只能认了。 薛宝钗恭送他走了,回来时看着案上的画卷怔怔出神,她没有看透这个男人,虚虚实实,人家也不傻。但是认了亲,不仅要像未来的弟妹一样敲打敲打,而且要牢牢把他绑在战车上。 好久之前进京过来,借着皇商的名义在户部领取内帑,她的名字便被户部登记造册了,可是音讯遥遥无期。选秀是说不准的,有才有貌那是基础,家里的名声要好,你还得有背景,有门路,还要拼爹。 不然初选刷掉海量的一批,二选留在宫里考察,没有门路,就只是个王昭君。 有了门路成为答应,又不知要多久才能拼上常在。 且新皇登基后朝廷激荡,只是百姓不知道罢了。 她母亲把金玉良缘宣传得人尽皆知,还未到贾府,这边便都知道了,未尝没有贾薛两家撮合,亲上加亲的意思。虽说有一个舅舅王子腾,但独木难支,她哥哥那颗隐形的炸弹,没准什么时候炸开了,她们薛家,就完了。 还好另一房的人带着薛蝌、薛宝琴四处经商去了,不然还会多些口舌。 莺儿给她家姑娘披了披风,这位姑娘是有口皆碑的,现在是正月里,放年学,闺房忌讳针线,刚才姑娘只是在描花样子,并不敢动一针一线。 姑娘其实比画中还要美,还要好,对她们也好,她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消受得起。但作为贴身丫头,她知道姑娘对那个曾经的下人,明显与众不同。 可惜宝二爷老不听她的劝说。 人要么适应社会,要么社会适应你,而后者对常人来说是不可能的,只能慢慢的习惯,兴儿就是这样,他在次日穿上了胸前刺绣有不知是什么鸟的官服进府了。 薛姨妈果然是喜欢别有用心的宣传,她认周兴做干儿子的事情,一夜之间就把阖府嚷得沸沸扬扬。 王熙凤的确登门拜访了她这个娘家姑妈,兼夫家的姨妈。 然而事实正相反,她没有怎样,除了礼节性的慰问、当家人的各种礼物来往,别无所求。 早晨对着明晃晃的穿衣镜,平儿给她挽起了金丝八宝攒珠髻,她动了动头上的朝阳五凤钗合适与否,亮晶晶的耳坠,涂抹成红得发紫的樱唇,宽大的银鼠皮裙,掩饰不住苗条之姿,还有那半截绣花鞋子:“官中每年两次的十几个庄子、各地房租收发了没有?去银库问过吴新登媳妇了吗?” “问过了,说是园子那里支出去了大头,可能比往年要少些,是外头回的,说爷们就是这么说的。”平儿回答,她早不插手兴儿的事情,因为超出了她的范围,主子说呢就敷衍,不提更好。 “又有得打饥荒了,我若是不想些节俭的法子,还怎么过日子。”凤姐抱怨两句,似乎对装扮很满意,一颦一笑,风骚魅惑。 至于周兴,她早已有后手了,她知道那个人不会轻易揭过的,但是官场上的事情,阴刀子太多了,她不想再留这么一颗刺了,她同样有着无比的信心! 银库里,吴新登媳妇道:“苦尽甘来,往后应该会有好日子过了!” 钱启道:“嫂子说的是什么?” 吴新登媳妇道:“那园子怎么办呢?果然若是一开张,里里外外都有得斗了!” “司棋一家是最有希望的,她婶娘在外头,但她姥姥是大太太的陪房,而琏奶奶是大太太的儿媳妇,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情?”钱启道。 吴新登媳妇拿出蔑视的眼光:“司棋算什么东西?那不过是仗着二姑娘!还以为自己真是副小姐!眼睛都长到脑门去了!我看着悬!琏奶奶办的又不是大太太那边的事!还有,你们听说了吗?周兴要进府谢恩了呢?” 里里外外爬满的人集体沉默。 半晌,钱启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兴儿赴任了,又沾了姨太太的光,从今往后,他可以风风光光的自由进出了!” 他儿子钱槐很是羡慕:“从咱们这些奴才里面爬上来,他可是第一个了!” 第112章 难死红楼才女的谜语 和薛家认亲,需要一个度的问题,如果彼此价值不对等,结局往往尴尬。天子脚下一个庄屯里的王家人,也就是刘姥姥女婿王狗儿的祖上,因做过一个小小京官,便和王家联了宗。这种局面就是不长久的,因为王子腾那是京城大佬。 所以一提起,他们小小的王家也很尴尬,王狗儿和其媳妇都不愿意再来巴结,也只有刘姥姥这种人拉得下脸皮。 换到他们身上来,兴儿接下来的路,必须要拿出价值来,才能在某些地方借助薛家皇商路子和人脉的便利,双赢才是最好的。 一大早他接到了一份暗旨:明察暗访,有事先奏。 他有一个神兵卫的身份。 从荣庆堂请安出来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是要去黑山县之后的事情,他没想到皇上精力这么旺盛,连一个小小的知县,到了一个新建立起来的小地方,还要亲自过问。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来!我给你引荐一下,这才算是正式见面。”薛宝钗很有风范的在前引路,是以认亲的形式这么做的。 来给贾府说一声那是应该的,不过借机融入主子的圈子,他倒是觉得大可不必,但宝钗要这样做,也由得她了。 “二哥有角只两根,二哥爱在房上蹲……哈哈哈,环三弟说这个谜底是兽头,贵妃娘娘却猜不出来,也难怪,再怎么说,也不能用‘只’字啊!”贾探春笑道。 贾惜春也跟着笑:“怪道娘娘说这个谜语不通了!” 贾迎春不喜掺和,独自一边坐着。 这是两人进入倒座抱厦,见到的一副谈笑图画,只见贾环听了众姐妹调笑,说他做得不通,气愤得一甩袖子,冷着脸走了。 原来是贵妃娘娘回宫之后,还有这个雅兴交流,命太监往来,互猜灯谜做趣。其他人人有赏,唯独贾环似若有无,回去东小院难免赵姨娘一通劈头盖脸的乱骂,故此三爷很不高兴。 薛宝钗无视此景,在前面引着各自见过,众女礼节周到,亦无不妥之处,宝玉见了,先是不喜为官之人,但念想此人是来告别的,才强颜欢笑:“周兄要走了,趁着此景,不如留一个谜语,也让我们猜猜,你的才藻,咱们可是有目共睹的!” “宝二爷谬赞了!只是冒然相见已是不妥,再不能长留于此了!”兴儿虽是对着贾宝玉说,但看了看薛宝钗。 薛宝钗十分淡定:“你就说几句,说完便走,有何不妥?若是这么见外,倒是让别人想着,咱们家认亲的人是外人,连带着我们都不像了!” “宝姐姐的话,听着就像有人嫌弃她似的。”林黛玉扭了扭身子。 兴儿擦了擦汗:“说来诸位小姐公子与我也是见过的,我便不矫揉造作、胶柱鼓瑟了,但是小可这个谜语,等闲之辈可是猜不出来的,我怕你们脸上不好看。” 这个曾经的下人是很有才华的,众人都领教过了,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只能归结到人家的天赋上面了。但是,等闲之辈猜不出来?这是什么话?你丫太狂妄了吧? 贾宝玉都面目涨红。 林黛玉抿嘴一笑,婀娜起身,拉着薛宝钗的袖子道:“你们家的人怎么这样?” 薛宝钗笑而不答,反而水杏眼中有异彩,他连画都会做,一个谜语很难吗? 李纨平日除了请安、伺候公婆长辈,便是带着小姑子们针线念书,坐在为首座位:“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难不难呢?在座的可都不是善茬,再不济也有颦儿和宝钗呢!” 兴儿挥挥手:“我说了,你们猜不出来的!” 众女肺都要气炸了,你倒是说啊!这人怎么看着就想扁他啊! 贾探春黑着脸,强势道:“我就不信了,要是一个都猜不出来,我亲自给你赔礼!” 主要是这个谜语太难了,兴儿有为难之色:“好吧,盛情难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小可的谜面是一句唐诗:无边落木萧萧下。谜底,打一个字。若是有人能打出来,我也给你赔礼道歉!” 盛情难却? 众人齐齐翻白眼,这厮脸皮太厚了! 不过每个人都齐齐思索起来,兴儿说的太严肃了,以至于大家的面色都很凝重。 过了一会儿,贾惜春雀跃道:“无边落木萧萧下,也就是萧字没有了边,可是肃字么?” 兴儿摇了摇头。 众女连续猜了几个,没有一个人答对。 林黛玉、薛宝钗也败下阵来。 “你就别卖关子了,只有说得我们心服口服,才能说话算话,不然做不得数。”贾迎春温和道。 兴儿摊牌道:“很简单,这是一个日字。” “不可能,无边落木萧萧下,有哪一点和日字沾边了?”贾宝玉不服气。 是啊!哪里有半毛钱的关系? 兴儿笑道:“请容我一一道来,首先,南北朝时期,有宋、齐、梁、陈这四个朝代,梁朝有两个皇帝都姓萧,中了‘萧萧’两个字,‘萧萧下’,便是‘陈’字。” 【注释:‘陈’的古体字是‘陳’。】 “然后,无边,就是去掉边,‘陳’去边是一个‘東’字。最后,落木,‘東’字落木,便是一个‘日’字。所以,无边落木萧萧下,谜底是日!” 众人瞠目结舌! 贾宝玉隐隐有一点蛋疼! 你这绕的弯子也太多了吧?! 不过剖析得条理清楚,不服也得服了,贾探春依言多还了一礼,兴儿受了,这厮是来报仇的。 这个谜语是兴儿前世看过一篇文章,王国维拿出来批评红学索隐派。究竟出自何人,他也不清楚,这些才子才女们显然没听说过。 什么是红学索隐派? 你能猜出这个谜语,就大体明白红学索隐派的索隐方法了。 说白了,这个谜底,只有出谜语的人才能猜到。听着好像没道理,想想又似乎有些道理,这就是索隐派给人的印象。 兴儿不宜多留,潇洒的走出了庭院,压住了一批人,他的心情很愉悦,大抵是一种恶趣味了。 第123章 豪门宅斗,懦弱迎春 那些贾府的公子小姐们,大多是眼高于顶,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认输,兴儿弹弹官服,很开心,既有奴才翻身的感慨,亦有扬眉吐气的爽快。遥想当初,傲娇的林黛玉,看也懒得看他一眼,贾探春更是当面教训过他,想来竟如梦幻一般。 他转过一个大理石紫檀木架的照壁,突然一个毽子凭空飞来,一片场地上,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少爷在那儿玩耍,兴儿拱手:“三爷有何指教?” 虽说他不是奴才了,虽说贾环只是一个庶子,毕竟也是一个王公贵族,兴儿表情淡淡,倒是没有看不起他亦或者得罪他的意思。 相反是贾环双手抱胸,趾高气扬的:“对不住了,我也不是有心的,只是我正在气头上,拿毽子发泄,不想差点打着你了。” 兴儿眼睛一眯:“照我说,三爷近来文思泉涌,才华横溢,那个给贵妃娘娘的谜语,我也瞧见了,着实不凡。三爷立足当下生活,以枕头和兽头为谜,可知三爷是雅量高致。” 其实贾环那个谜语是破的不能再破了,贾元春怎会看不懂,这货也忒不要脸了。 谁想贾环听了,大是舒心,蹲在横栏上,翘起二郎腿:“那是!那是!” “而且,我听说即便宝二爷顺着府上习俗,以兄长之名义教育三爷,但却也不敢怎样,关怀备至如此,并不是常人所想,二爷三爷是非常和睦的。”兴儿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不错!不错!”贾环越看他越顺眼了,因府里上下,无人不拿贾宝玉当个宝贝,那位一出点什么事,整个贾府便鸡飞狗跳,往往他们娘俩也会受灾,疑似嫌疑。娘儿俩个是又恨又妒。 “嗯,三爷这么受气,也不是个办法啊!不管你们是黑是白,总之你俩都是黑的了。爷不想想,她是怎么压住你们的?因为上头有两位,怎么压她呢?上头有谁和她是不好的呢?她是那边的人,却过来这边办事,你说谁会有芥蒂呢?三爷三思!”兴儿干咳几声,整理袍子出去了。 贾环本来就小的老鼠眼睛变得更小了,从小生长在这样的大家族,耳濡目染,他可不是傻缺,早听说了周兴和王熙凤明争暗斗,这不是拿他当枪使么? 但是这个法子果然可行,恶心人一下也是好的,也能出口恶气,贾环想好了便往那边的黑油大门过去,假装要去请安,只是他素来惧怕凤姐和三姐姐,这事要保密才行。 贾环终究是有些孩子心性,图好玩,跟莺儿赌钱还赖账,他这人也有他不讨喜的地方。 恰好黑油大门出来了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贾环道:“大娘要去哪里?” 王善保家的睁着势利眼:“去二姑娘房里一趟,司棋是我外孙女,她老子娘在外边,我自然要照看照看!” “我也去!我也去!”贾环眼睛咕噜噜一转,索性去看二姐姐一回,平日里多少人讨厌他,没人和他玩,连贾探春那个亲姐姐也嫌弃他们娘儿俩,也就迎春那里他才放得开。 于是一老一小共同出发到了目的地,先跟王善保家的来到一间下房,她开口笑:“司棋啊!你老子娘在外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这不是过了年节么?姥姥来看看可有什么没有?” “前儿个不是寄出去了么?”司棋犹豫一阵,无奈的又给她外婆递了一份月例银子,包裹里有一双新做的男人鞋子,她手脚麻利的遮掩了。 贾环终于明白,这老货说的“照看照看”,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王善保家的心安理得的收了银子,起身要走,却听见隔壁正房有吵闹声,司棋的下房和迎春闺房只是隔了两道门,王善保家的便冷眼瞧着,大有隔岸观火、幸灾乐祸之态。 贾环却是跟司棋一起走了出去,只见绣桔仰着脖颈:“左一个不见了,右一个不见了,一家子仗着奶过二姑娘,偷偷摸摸,拿给那老货吃酒赌钱去了?!万一怪罪下来,谁担这个干系?莫不成又是我们丫头拿了?把脏水泼给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柱儿媳妇冷笑:“谁给你泼脏水了?姑娘不必夹枪带棒的,左不过是我们借的,谁说咱们不还了?便是拿了,谁家奶妈子不仗着公子小姐得势的?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你见着袭人对李嬷嬷怎么样了吗?你见着了吗?” 绣桔肺都气炸了,莲花儿一个劲的抹眼泪。 司棋龙行虎步,一过来便狠狠一巴掌扇在柱儿媳妇脸上。 “啪”的一声,柱儿媳妇脸庞火辣辣的,难以置信:“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样?有种你打我啊?!打我啊?!”司棋双手叉腰,虎目圆睁,还不停往柱儿媳妇身上磨蹭。 “哎呀!别闹了!叫外人看见像个什么样子?我马上就要走了,琏奶奶给咱派了个差使,不会缺这缺那了。”王柱儿很是头疼,拉他老婆走,实在是丢脸。 绣桔冷笑:“哟!宰相家里七品官,咱们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官,你也是官不成?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王嬷嬷听见风声不对,笑眯眯的走到迎春身边:“姑娘,我明儿就还你!” 尽管一屋子乱糟糟的,贾迎春却是惊人的淡定,本事十分了得,自个儿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坐在角落温和的看着,闻言淡定道:“罢!罢!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是我妈妈,拿了便拿了,太太若问,我就说我丢了,若不问,大家相安无事!” 说完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司棋、绣桔、莲花儿四个丫头,看到她们姑娘这个样子,气得要死。 “平姑娘来了!” 不知是谁在外面吼了一声,众人立马一哄而散,平姑娘,那可是代表王熙凤的圣旨啊! 贾环本来是要找二姐姐玩的,看这场面,二姐姐估计没兴致了,自己只好屁颠屁颠的跟在身后,乱弹琴:“王大娘!听说琏嫂子克扣了大太太那边的官中银子,你知道吗?” 王善保家的怪笑:“乱说什么?大太太这边是自立门户,每年自有定量,和这边有什么干系?她管得着?” 贾环笃定道:“今年不同了,省亲别墅支出去的,是共总的,再收回来的重分,那边就短了!” 点到为止,贾环走了,王善保家的眼神一冷,一肚子狐疑鬼怪。 第124章 反戈一击,婆媳斗争 话说这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原本王熙凤是去帮王夫人管家的,管不到她们大房这一边。 但是,别说他们大房二房是一家人,连荣国府和宁国府也是一家人呢,怎么不会有相通的地方? 就说她们大太太的陪房,有很多晚辈就被王熙凤管着,她的外孙女司棋就是,而且司棋是迎春的大丫头,王熙凤是迎春的亲亲嫂子啊!你说这关系乱不乱? 还不算完,费婆子的儿子孙女等也在这边,也是要接受王熙凤调度。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二房那边当家做主了,个个辉煌灿烂的什么似的。而她们大房的人,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黑油大门里边? 她们能不有想法吗? 当她们是水月庵的尼姑啊?连水月庵那净虚都有脾气呢! 王善保家的心一狠,进门便拉了费婆子去告状,这费婆子更是个狠角色,平日里隔着黑漆漆的大门,还能骂街呢,一听就是怒火冲天:“走!说给大太太去!” 两个老婆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就说凤姐那是大太太您的儿媳妇啊!如今却是反客为主、越俎代庖,儿媳妇不给婆婆脸面,这叫什么破事啊?!还有没有礼法了?! 邢夫人临危不乱,她看不惯王熙凤那个只手遮天的**是真的,但不会轻易发难,总要有些把柄才好。她更明白,自己的人是不满意那边的辉煌,尤其同类情况最怕对比,王善保家的、费婆子都是自己的陪房,能和管着春秋两季地租的王夫人陪房周瑞一家比么? 比不了! 所以,她们有怨言是人之常情。 那么,邢夫人对王夫人满不满意呢?嘿!恐怕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走!我亲自去银库看看!她还能翻天了不成?!”邢夫人冷哼一声,系上大外罩,面目阴沉,步伐匆匆,有些胖的体型却走得很快,表明她内心火燥。 下了轿子,直接到了银库房,王善保家的、费婆子大喜过望,昂首挺胸、狗仗人势的立在当场。 吴新登媳妇还在那儿指东打西,看见邢夫人就变着笑脸,询问有何贵干,怎么有空来这儿什么的,邢夫人懒得理她,拿了几本账本仔细查看,登时丢头甩了吴新登媳妇一脸:“贱货!我们那边的账本,几时轮到你来管了?!” 吴新登媳妇一脸懵逼,这不是琏奶奶吩咐下来的吗?她没跟你说啊?老娘几时受过这种气啊? 不过主子打架,她真的不敢怎样! 王善保家的、费婆子,就别提那个快意了!扬眉吐气啊! 原来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王熙凤也细心,可是今年不同,大观园各方面的消耗不计其数,哪里的资金不短缺?凤姐也不敢真的克扣,而是暂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挪用过来偷偷再放印子钱,根本料不到会这样。 其实是贾环蒙对了! 几百两银子还是小事,问题是她们婆媳两个的关系会那么单纯吗? 邢夫人仰着头再来到凤姐院子,大步流星穿过中堂,丰儿掀开帘毡并说大太太过来了,王熙凤急忙迎出来,客套一番,亲自给婆婆摘下披风,哪知邢夫人扭了扭脖子:“不用忙了!我可不敢劳动琏奶奶伺候!” 凤姐一听便知来者不善,指东打西:“大太太吃过饭了么?平儿,吩咐厨房炒几盘蟹来!” “不必了!”邢夫人说话很冲:“我就说几句,你终究是要回去那边的,在这边不过是看着亲上加亲的情分,帮忙帮忙!不孝敬我倒好,反而处处使绊子,真是我的好儿媳妇!我说什么你明白!你清楚!虽说是一家人,大老爷那边和这边的发放,是各不相干的!便是因为园子的事情,外头爷们把银子共总了!那边也是要先过我的手!你仔细想想!” 说完便走,压根不给凤姐反驳机会,因为邢夫人深知她舌灿莲花,死的也能给你说成活的! 王熙凤看着婆婆走了,尴尬得要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可是听清楚了邢夫人“亲上加亲”咬得很重!这是什么意思?!是的,我是暂时挪用过来了,可也是按时按量发过去啊?哪里短了你的?!再说了,我赚银子,还不是为了能够维持这份家业?! 你们不当家的,哪里明白现实是什么样子?就只会要钱!要钱!不赚哪来的钱?!你们谁能理解我?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 “又是哪个不开眼的跑出去告状了?!好!好!好!到时候个个都穷了!谁也别想来我这里讨好!”王熙凤一屁股坐在豪华的脑搭交椅上面,垫着华美的坐垫,呈现出她完美的身材曲线,身体很舒服,但是心里不舒服! 这份气,她只能硬生生受着!憋出内伤来也要忍着!为了体现她的周到、礼节、会做事、会管家,她还不能对任何人说! 门外偷听的贾环被赵姨娘拉走了,贾环第一次觉得,原来我这么聪明?这么神机妙算?还真蒙对了啊!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这位嫂子背地里还有多少事情?兴儿真是明智啊! 赵姨娘扭着水蛇一般的腰,桃花眼都流出了眼泪,因为她心里在笑,在咆哮,在恨意爆发到了顶点之后,突如其来的欢喜使得泪腺决堤。你不是威风凛凛吗?你不是八面玲珑吗?你不是长袖善舞吗?你不是面面俱到吗? 原来你也有软肋,原来你也有死穴,原来,你也有今天!!! 快到辰时的阳光,暖融融的照耀着雀巢燕窝的一排排屋檐,照耀在那牡丹花开的庭院里,照耀在赵姨娘的脸上,光线在年轻妇人变态的内心里慢慢扭曲了。看不起家生子?大庭广众之下也能指责我?用唾沫啐我?谁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那好!咱们走着瞧! 她不甘心,她恨!她忍受了多少年的侮辱!多少年的煎熬!终于熬到这个位子上了,你们不给?我和环儿也会拿到那一份的! 贾环冷眼带着满足的笑意,这一招这么好用啊?那对二哥哥使使效果会如何?我应该试一下,比如告状给老爷什么的…… 晨曦弥漫了这两座敕造公府,巍然屹立在西城一端,鹤立鸡群,进进出出的贵族,洒水扫地的丫头、抬轿子的婆子小厮,容禧堂的威严,荣庆堂的欢笑,多情的公子,伤感的小姐,还有那天仙宝境的大观园,都沐浴在了日光下,如梦如幻。 第125章 点破金钏 王柱儿、柱儿媳妇、王嬷嬷是一家人,其中王柱儿不但是贾迎春的奶哥,而且深得王熙凤的重用,自来旺夫妇去了以后,他和庆儿已经后来居上了。 司棋、绣桔、莲花儿是迎春的丫头,一屋子有口舌矛盾是难免的,王柱儿不是时常回去,他们一家可以依靠贾迎春和凤姐,但司棋后面还有王善保家的和邢夫人,还争个毛线啊? 他明白二姑娘始终是要嫁出去的,他们不可能得势一辈子,所以抱住琏奶奶的大腿十分必要,这不,琏奶奶又给了他一份差使,带上盘缠,放了出去,给他捐纳了一个未入流的典史。 天朝的仕途,科举是一条道路,但是慢慢演变成捐纳了,只要不是倡优卒隶之流的贱籍,托人保举,便有希望。王熙凤只要一份贿赂拿过去,都察院坐堂的堂官看在王子腾的份上,也要给面子,捐一个未入流的佐杂官更是小菜一碟了。 平安州那一回,兴儿真是命大,他真是一个打不死的螳螂啊!王柱儿这般想着,他可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一家子都在这里呢,身负重任,也不能再让奶奶失望了! 自先帝爷去世以后,谥号圣祖,虽然先帝把天朝打成了雏形,却留下一堆烂摊子!国库亏空!都被官员们借了!只有七百万两银子,能够干什么?如果有战火,一千万都不够打啊! 所以,捐纳是一途,抄家是一途,从贵族身上拔毛也是一途,这是喜欢斤斤计较的新皇的想法。 因此,某些决策就影响到了兴儿和柱儿两个人。 新皇在政务上是非常勤奋的人,巴不得事事亲力亲为,而且痛恨奢侈,行事雷厉风行,故此一有了茜香国的军机地图,便准了仇大人、贾雨村、冯唐的提议。 但是他就爱计较,总不能这么便宜你了吧?一来就是七品官,升得这么快啊?故此又成立一个新县衙,辽宁那地方从辽夏金以来,各种基层机构便错综复杂了。再给你挨近那些贵族私庄,一箭双雕。 一来是骡子是马,拿出来溜溜便知道了,你若不成,朕就砍了你。二来看你能不能开从贵族身上拔毛的先河,替朕分忧。 总之看起来是大度恩宠,待遇却是一点都不好,极度较真。 先帝爷走的时候,为了让他成功上位,把一批老臣打入了监牢!他一个个接出来了,但是可用的人不多。 当时他在大明宫上书房便是这般想的。 这些事情兴儿无从得知了,他出来宁荣街,便寻上了一家古董店,找店主冷子兴。 这冷子兴便是周瑞的女婿,当初有了一场官司,他老婆去求他岳母周瑞家的,周瑞家的一回凤姐,便什么事都没有了。都说豪门水深,这也太深不可测了! 兴儿来找他不是为这个,而是为了贾雨村来的,冷子兴喜欢附庸风雅,是商人的毛病,贾雨村喜欢找门路,多年前两人便是忘年交。 他和冷子兴谈了几句,琢磨出贾雨村不怎么和冷子兴说话了,那位搭上的人是更高级别的了,贾雨村果然越来越势利了。兴儿告辞出去,打消了给那位大佬送礼的想法。 回到自家庭院,厢房里十分热闹,听见几个姑娘的谈笑声,兴儿愣了愣,提了袍子,掀开帘毡走进去,他家的帘毡都是很便宜的那种,外间坐满了人,有白老娘、白金钏、白玉钏姐妹俩,还有鸳鸯。 兴儿觉得诧异,这些人怎么临行前过来了。 “主子爷回来了?哟!穿上官袍还真是鲜亮,只是这人太瘦了些,袍子也宽了些。我们家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横竖是左邻右舍,再远也跑不出一大条宁荣街,出了这些事,我们不过来也不像,也没什么可拿出手的,可别嫌弃!”白老娘说的倒是不假,宁荣街远近遐迩,几乎都是盘根错节的下人势力了。 他们便在这外边居住,不远不近的,一来以前也见过,二来搞好关系,没准对她们有用。 金钏玉钏姐妹,一个红背心,一个绿背心,金钏比较开朗,玉钏则是文静。 白老娘带了一些鹌鹑藕粉冰糖等食材,兴儿没看不起她们,他现在也比不上赖家的阔绰,赖大媳妇还会看准苗头讨好林黛玉,人家能来就不错了,就是看得起他了:“白大娘说的是什么话?我也是奴才出身的,谁不是奴才。还有也劳乏鸳鸯姐姐下驾了,你是贵人。晴雯,香菱,怎么不摆一桌子饭来?顺便为我饯行,倒是一举两得。” 鸳鸯笑道:“我可不是来看你的,只是领着她们过来,也跟晴雯叙叙旧。” 兴儿明知她和晴雯的关系不见得好,晴雯天生不会拉帮结派,也不说什么,晴雯笑道:“这不是刚看茶么?一会就好了!” 东厢房被腾出来做厨房了,她过去帮忙。 兴儿忽然想起一事,对着金钏道:“白姑娘,你在太太房里当班,咱们平时不多见,人人常说太太有佛心,时时都是吃斋念佛的,那你们可是有福气了!” 金钏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一茬,不过私下里议论主子,早已习以为常了,张开涂抹着红胭脂的嘴:“这倒是不假,太太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彩霞和环哥儿关系蛮好的,彩云也会在房里拿些东西,太太都不管。” “姑娘你呢?彩霞彩云和三爷好,你和宝二爷呢?人多嘴杂,谁敢打包票不会传到太太耳朵里边去?宝二爷年龄还小,所以太太未察觉会发生什么男女之事。如果宝二爷乱来呢?他富家公子的脾气你不知道?你知道太太最看中的是什么?是名!宝二爷名声不好了,谁来承担?!”兴儿说完,扬起脖子喝了杯酒。 在座之人万万料不到,他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金钏一张脸羞红,埋在衣领子里边,她的的确确和宝二爷亲过嘴啊!太太以后会狠下心来吗?她不敢确定!但是她也不傻!听明白了。 玉钏埋怨他乱弹琴,瞪了瞪,白老娘脸色也不好看,兴儿继续道:“白大娘,您别怪我冒犯了,我也在那儿也待了好几年,一入侯门深似海,不说宝二爷的姨娘地位难争,太太可是一直盯着呢。响鼓不用重锤敲,话我就说到这儿了!” 第126章 啃下鸳鸯 白家一家三口未等吃饭,便起座告辞了,兴儿补了礼,她们走得匆忙,只留下尴尬的鸳鸯。 鸳鸯倒是有些好笑:“你是个老好人!” 她的心肠不冷,倒是旁人太冷了,还记得红楼鸳鸯誓死不从贾赦邢夫人的场面吗?好姐妹们,平儿说琏二爷好,袭人说宝二爷好,那个绝境,没有人帮她,包括亲哥哥、亲嫂子也一味怂恿,有的,是人情的冷漠,大观园里,那明哲保身的虚伪! “不!我从来不是好人!金姑娘过奖了!太过奖了!我贪财!我好色!我不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好奴才!也不是忠心耿耿的下人!她们若是不来,我也不会说。”兴儿不以为然的道。 因为接下来的一年里,荣国府有一件大事,便是金钏跳井,这件事,宝玉是要当头等责任的,他调戏金钏,王夫人一句“好好的爷们,都让你教坏了”!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逼得金钏自杀! 王夫人怎会是表里如一的老佛爷? 她看不到彩霞彩云和贾环的关系?她真看不到东西短了?不,后来她爆发了,彩霞丢了出去,被凤姐霸道安排亲事,老王只是在忍。 所谓的偶然,都是很多必然聚集起来的。 至于金钏要听不听,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鸳鸯低头沉吟,动了动座位,水绿长裙跟着摆动,流苏般的头发齐眉覆盖在额头上,指了指身旁的包袱:“你帮过我们金家两次,我那哥哥平日也很忙,府里多少买办的事,所以一直没还过大礼,我看着不像话,嗯……” “没,没那个必要了,谁都有难处,前儿不是送过了吗……”兴儿摆摆手。 “你听我说,我也不怕伤了你的面子。前儿我过来串门,拉着你家的两个姑娘促膝长谈,香菱倒是任劳任怨的,给她一个枕头,她就睡,这是她性子如此。晴雯却是块暴炭,荤素不忌,什么话都说出来了。便是你两袖清风,不买别的人了,三个人也要养活不是?比不得府里,丫头就像副小姐,对着婆子媳妇任意吆喝,活儿也轻,便是吃的,也要叫厨房变着花样的玩着来!” “可如今你也要做官了,那是多大的仪仗,轿夫,门子,锣伞手,多少人指望着你吃饭,典制是这样,你也总不能辞了吧?不像赖嬷嬷家,她家是积攒了几辈子了!不缺钱。而你呢,前后分管会芳园、大观园,宁愿分散了,也不捞一把。所以我是好心送些盘缠。” “如果论到姨太太那儿了,仗着薛大爷,那你就当我没说过,也当我们没认识过,你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了,我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 “你说得严重了,我收着就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兴儿拿住了包袱,便知存货不少,感慨万千:“金姑娘你是何许人也,老太太、老祖宗身边的第一红人,老太太离了你,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琏二爷见了你,也要屈身叫一声姐姐。我虽有了今天,却不能让她们过得好一点,这是我的不是,此次东行,我尽力而为罢了,又怎能和公府门第媲美!” 鸳鸯听得怔了怔,她觉得她看懂一点这个人了。 有些人呢,拼命的对别人好,希望周围一切都好,那是因为他曾经不好,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他前世今生缺失了什么,便不希望人人都那样。 按心理学角度说:这是用强烈的攻击性掩饰心理创伤,是妄想性精神分裂和反社会性人格异常的早期症状。 很多人都有点轻微的心理变态,不足为奇。 鸳鸯自然想得不是那么专业,但大致如此,她起身道:“你也说了,老太太是离不开我的,我就是回哥哥家,也不能待长了,不然那边的事,琥珀几人忙不过来。” “嗯,姑娘等等,这是我往常给丫头们的胭脂水粉,保证干净,都是早晨采集的花儿,捣碎、过滤、研磨、晒干,不比你买的差。还有,我为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为了讨好你,和你上面的人。”兴儿郑重其事的道。 鸳鸯重新坐下,涂着丹寇的修长手指按住了瓶子,嚯的一声:“你说你是不是用这个,骗了多少姑娘,寻常男人拿它做什么。” 然后她便沉默了,因为她的目光注视到他也注视着她,并且一只刚硬而且显得生涩、伤痕累累的手,搭在了她修长的手指上面,很冰,很凉,很冷,像是,腊月的过堂风。 鸳鸯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往回抽,兴儿咽了口唾沫:“我错过了很多东西,所以不想再错过自己认为以后会变成过错的东西。” 他的话只有他自己听得懂。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听着他拗口的话,鸳鸯自己的话也拗口,心里乱想,怎么语无伦次了呢,是不想跟他继续的意思?还是自己抽手不是拒绝的意思?哎呀呀,到底几个意思? 兴儿却默不作声,直接抱住了这个削肩膀、水蛇腰的大姑娘,摸在她柔滑的青缎掐牙背心上,那乌黑的头发触得鼻端痒痒,脸上有一股冰凉,是她的耳坠贴到了。 鸳鸯刹那间张了张嘴,半新不旧的藕合色绫袄袖子里,伸出了两只手,按在他肩膀上,鸭蛋脸上有自己说不出的意味,两边腮上,有两团晕红,也不知是胭脂水粉,还是什么。 突然外边传来晴雯的谈笑声,鸳鸯一惊离怀,解下了腰带挂的一个香囊,急匆匆的:“兴儿,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你保重!” 她一口气冲出了屋子,提着水绿长裙跑过了穿堂,仰着前身扶在陈旧的柱子上,另一手摸着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该是喜欢还是难过,还是担忧,还是惧怕,尤其是看到晴雯香菱回来进去了。 她是个保守的人,她不赞同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司棋和她表弟潘又安乱搞,但她可怜他们,为他们保密。 作为家生女儿,从小到大,父母哥嫂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特别是到了她。她能感觉到兴儿心里的缺失,可为什么自己会心疼呢? “你确定要跟我去吗?”兴儿问香菱。 “嗯。”香菱就一句话,很乖巧。 “晴雯是不是闹脾气了,我去看看。”兴儿点了点头,到里间:“都安排好了,又要叫我的姑娘独守空房了,我也怕你跟我去那边受累,放心,我会回来的。” 晴雯坐在床上:“能活着回来就好了,我人懒,让香菱姐姐照顾你去吧,被子、棉袄、香囊、荷包……都收拾好了!” 想想晴雯加了一句:“噢,鸳鸯三番五次过来,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走了啊!” 晴雯撇了撇嘴,才不说话了。 下午的十里长亭,淅淅沥沥几点贵如油的春雨,兴儿一杯酒饮尽:“宝二爷,冯公子,意想不到二位会来给周某人送行!我这个奴才,能走到哪,尽人事而听天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吧!” “保重!”贾宝玉和冯紫英异口同声,看着仪仗队渐行渐远,骑着铁青大走螺的薛蟠,贾芸、倪二、来旺等一大堆人,终于被山腰挡住了视线。 就像那杯淡酒,宝玉和兴儿始终只是精神上的交流。 君子之交淡如水。 第127章 新官上任,公私分明 在兴儿赶到县衙之后,王柱儿的提前一步到来,委实令他意外,等一次商讨结束,在公堂右侧的房门前,兴儿亲切熟络的和他来了一个熊抱:“王柱儿?!真是想不到啊!你我几年前同是琏二爷和琏奶奶的狗!不想今日又有了同僚之情,世事变幻,真是如白云苍狗!” 王柱儿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了,怎么能叫做狗呢?你是狗,我可不是狗。但是转念一想,以前常在奶奶面前说“小的愿意效犬马之劳”,这“犬”不就是狗么? 面对兴儿的“心照不宣”,他还真反驳不了,大哥似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兴儿……噢!不!知县大人!好汉不提当年勇!就说当下,吏房、礼房、兵房的人,卑职已经打点好了!希望大人明白卑职的一片苦心!本县没了县丞、主簿,我这个典史,再怎么说也要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啊!” 把自己说的那么苦,可你提前一步,怎么看,怎么听,都有一点架空的意味! “应该的!这是应该的嘛!王典史!本官正想着,一个人怎么打理好这偌大的一个县啊?有典史为本县分忧,实在是本县万民之福!”兴儿听了十分振奋和高兴:“所以啊,本官刚来时,便打通了通往锦州府的递铺司驿站环节,顺便慰问了关防巡检司的罗巡检!唉……本官正是忙得不可开交啊!正需要典史大人的一臂之力啊!” 递铺司和巡检司都被他拉拢了?我顶你个肺啊!这厮手脚怎么这么快?王柱儿心里一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不过脸上却是阿谀奉承:“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有巡检司相助,那么本县多少的刑狱、缉捕案件,都不在话下了!” “不错不错!咱们就是需要鼎力合作,把本县的赋税征收、民风教育、刑狱缉捕、赈济灾民、水利工程……打理得井井有条。来来来!典史大人看看,户书贾芸、刑书焦大、工书程日兴,他们三人,统管户房、刑房、工房,大家都是需要互帮互助的。本官正要感谢王典史,县衙缺了不少胥吏、仵作、稳婆、医署。王典史真是雪中送炭啊!本官得你,如鱼得水!”兴儿感情真挚的握紧了王柱儿的手。 众人看着一把手和二把手“惺惺相惜”,可是闻起来,怎么火药味十足啊?他们若是打起来,三班六房还不是一锅乱? 贾芸皱了皱眉头:“大人!卑职分管户房,现下有一件事需要紧急处理。辽宁藩司下达锦州府,锦州府下达本县的户银,他们说基本上修建了县衙和孔庙,库存所剩无几,庆幸的是,本县正好可以来一次征收!” 胥吏虽然身份低贱,但是在一个县衙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因为他们是和百姓接触的,然而县衙薪水低廉,所以胥吏往往横征暴敛,变着法子鱼肉百姓,已经是积弊难返的一种症状了。 因为如此,国律便把所有胥吏贬为贱籍,三代不得入学、做官,可是,朝廷没办法,对他们行事作风的规定只是一纸空文,一直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兴儿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坚决果断的道:“贾芸,你听好了,第一,除了明文规定的税收时间,其余一律不得征收!第二,如果税收超出了官府规定的半个铜钱!本官拿你是问!先斩后奏!不!本官都不用奏,横征暴敛不就是罪名吗?!” 贾芸嘴唇动了动,焦大无动于衷,卜固修、程日兴等面面相觑,就连从后院赶出来的薛蟠都愣了一下。 卜固修坐不住了:“东翁,在下可是你的幕僚啊!听我一句劝,说句不好听的,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东翁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二十九两多啊?这够干什么?喂狗呢吧?再者,库存不够,我们这个班子都无法运转,几百号人眼巴巴的等着吃饭呢!” “吃饭?吃饭那就要干活啊?不干活哪来的饭?本官如果拿到了上千两的养廉银和公银,全部分给你们!分文不取!记住,本官不是来享福的!咱们是来干活的!作为本县的父母官,你们怎么能说这种混账话?好了!此事不必再论,绝无商量余地!” 兴儿一脸恶狠狠的冷笑:“焦大!程日兴!带着刑房和工房的人,跟着本官走!” 程日兴等人还在感叹,王柱儿心里得意不已:分文不取?没了钱可以干什么?我就等着看你作死了! 回过神来,王柱儿急忙问道:“等等!知县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视察民情,王典史,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本官要是什么都不了解?一问三不知,还怎么坐这个位子?没准就保不住了!”兴儿淡淡笑着,听着就绵里藏针。 “哎呀!我的周大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劳动你亲自出动呢?县衙要是离了你,谁来坐堂呢?”王柱儿苦苦哀求。 兴儿的步伐回转过来,语重心长:“王典史哪!县衙的事情,本官无所不包!也是分身乏术,您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二把手!所以,坐堂的事情,本县民政纠纷的光荣任务,就落到典史大人铁骨铮铮的肩膀上了!王典史哪!本官有无数个理由相信,您是千万不会让本官失望的!” 说完带人走出了县衙大门,王柱儿还在哀求:“知县大人,您这样不妥啊!青天大老爷出行,怎能没有仪仗开道呢?” “不必了!本官微服私访!” “……”王柱儿脸色黑如锅底,这人太难缠了!他发现四周有人看着他,不禁窝火:“看什么看?一个个闲着不办事啊?知县大人以身作则,都这么辛苦,你们这些混账!仓库打理好了吗?大牢看过了吗?马棚扫好了吗?刑具摆好了吗?皂隶安排好了吗?混账!都给我滚回去干活!” 众人一哄而散,各司其职。 不行!他职权比我大,官位比我高,而且户房他早就指定好了,如果巡检司和递铺司也协助他,自己凶多吉少,二把手也要被架空了!王柱儿左思右想,看着他堂弟:“王信!跟我走!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先把几个庄头啃下了,那些都是大财主!且有琏奶奶和珍大爷的名帖,拉拢了这些人,他这个县令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他不敢背叛王熙凤,相反感激她的重用和恩惠!所以王柱儿想着一定要把“务必除掉周兴!一击毙命”的决策贯彻落实到底! 第128章 恩威并施,雷厉风行 日暮黄昏,晚霞映照在盘蛇山,一行人回来步入“明镜高悬”的公堂,各自找了座位坐下,不过谁都不敢挨近首座的兴儿,开始的那次训斥,还有一天的探查,让这些人对他保持了一分敬畏之心。 但是他们很多都有些不满,如坐针毡,说好了来发财的,没钱,谁会为你办事?胥吏就不是人?谁不需要养家糊口?那他们干脆在贾府混饭吃得了! 不知是到哪儿逍遥了一天的薛蟠也从后面进来了,傻乎乎的和兴儿并坐。 “一边坐着,本官正在议事!”兴儿呵斥了一声! 薛蟠立马认怂了,乖乖的找到最后一个座位坐下,不仅仅是第一次被打使他颤抖,过来辽宁将近一个月的路途之中,薛蟠每每发少爷脾气,或是娇惯,或是想仗势欺人。那个时候,兴儿要么亲自教训他一顿,要么联合焦大教训他一顿。 至于怎么教训?毫不留情的暴打!按到泥里去喝水!荒山野岭之中把他一个人吊在树上,所有人都走了……脚底下就是眼带凶光的豺狼! 还有,不给他骑马,让他洗所有人的内裤!冰天雪地里剥光了走! 等等等等! 大总管张德辉和乳父老苍头都不管他!太不仗义了! 薛大爷觉得,这一个月,简直就是一百年!苦不堪言!令人发指!这是一部辛酸的血泪史! 但最后他却不恨兴儿,因为每次危急关头,这个干弟弟都会挡在他前面,尤其是回忆起关外那一次劫匪,兴儿带人一马当先抄了土匪的老窝! 然后,散了多少金银财宝,把人家的家兽在山上烤吃了,彼此笑哈哈的,就着酒,脸上沾着血,最后兴儿说:我们要去打天下了! 那时薛蟠就觉得热血沸腾,第一次体会到了兄弟的良苦用心,原来每一次对他百般虐待,干弟弟都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守护着。他也第一次看清楚了,兴儿的勇猛和武艺。 薛蟠认为这就是他想要的感情!他的人生不需要爱情!女人只是发泄品而已! 因此他对兴儿是又敬又怕! 薛蟠灵魂出窍,兴儿平静的出奇:“都说说,你们看到了什么问题?有什么好的建议?我养着你们,可不是吃闲饭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程日兴眼观鼻,鼻观心,老油条似的不说话。焦大呼呼喘气,要死了一样:“大人!卑职一路所见,本县的民风很有问题啊!第一,有必要召集壮班出动,配合快班,对于偷盗、抢劫等不安分之人,必须严厉打击!绝不姑息!第二,教化是必然,可向邻县或者锦州府上达文书,亦或者提交给省学政,再商酌怎么处理!本县没了吏治,到时候课考,政绩上也不好看哪!” 焦大不愧是过来人,一针见血,兴儿对他很满意,起身便拜倒:“焦老,给黑山县民间一个太平,此事只能麻烦你了!我想请你带头!再配合兵房和壮、快两班!算我求你了!” “知县大人不必如此!” “过了!太过了!” 众人纷纷动容,看到这幅景象,程日兴、卜固修都为自己肮脏的心思而感到羞愧难当! “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虽说只管刑狱,但卑职也不希望抓来的人都是冤枉的!大人快快请起!”焦大当年跟着第一代宁国公征战,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不知怎么看着这位县令大人,却想起了往事,同时自己心里欣慰:他可比贾珍贾蓉那两个白眼狼强多了。 “今儿个天也晚了,此事明天早上立刻实行!焦老年纪不小了,请恕我唐突!”兴儿又吩咐:“卜师爷,烦请即刻写两道表,着人分别上达锦州府和省学政,这教化问题不能拖了!” “东翁请放心!”卜固修迈着内八字的步伐,因为昨晚他去了一次本县某个地方,嗯,那个地方有着衣不蔽体的“可怜女子”,卜固修“大度的施舍了她们”,故此才有这番景象。他捋了捋八字胡须,斟酌一番,刷刷刷便写好了文书,的确有师爷的前途,即刻便命令有司加急传报。 虽然称不上立竿见影,但却雷厉风行。 众人又对知县大人的手段有了全新的认识。 兴儿手指嗒嗒嗒的敲在案上,突然又满脸笑容可掬的盯着程日兴,程日兴汗毛登时便炸开了,兴儿慢条斯理:“程工书,唉,你别慌嘛!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我是不通情理的人吗?我是不讲道理的人吗?嗯,本官只是想问问你,今儿个大家走了好几个镇,好几座山,个个汗流浃背,难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启禀大人!工房人员少,银子还尚且不齐备……”程日兴挑了挑眉毛,一口咬死! “本官问的是你看到了什么?好啊!竟然给我打岔啦!”兴儿面目阴沉到了极点:“我让你当工书,你就是这么给我当的?当初大观园建造你没参加吗?本县多少亩的地,干旱了!你眼睛瞎了?还要我说?!若是本官不出去,你们是不是要这么糊弄过去?我年龄小,你们就当我是可欺之人吗?要让全县的老百姓和官绅看咱们的笑话?你安的是什么居心?好啊!难怪人说,任你官清似水!难免吏滑如油!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了!程日兴!你真是给本官上了一课!我应该感谢你!但是你记住了,我不像贾政老爷那样好糊弄!” 一番劈头盖脸的话,唾沫横飞,骂得程日兴是狗血淋头,程日兴差点吐血:你还说你通情理?你还说你讲道理?你这是一点私情都不留,当着这么多人骂我,你让我情何以堪?! 大堂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兴儿气喘吁吁的喝了点水,又变脸道:“贾芸,着户房分一半的库存给工房,给我兴修水利!引水!通渠!一个月之后,本官不想见到干旱!也不想提这两个字!” 贾芸正色道:“卑职遵命!” “下一步,在这六山一水三分田的地方,要想让老百姓富,咱们也跟着富,本官倒是有了一个好法子!”兴儿又转了一次语气:“诸位老朋友,对不住了,公是公!私是私!公事公办,私事私决,公私若是不分明,这个机构只会一团糟,乱扯关系,这个县只会民不聊生,我希望你们能理解!” 众人大大松了一口气,又是保证可以解决银子问题,又是恩威并施,就是程日兴这个老油条也被忽悠得一上一下的,程日兴道:“大人!先前是卑职玩忽职守了!卑职一定戴罪立功!大人身先士卒,卑职也绝不会有贪赃枉法的心思了!” 第129章 求购番薯,宾朋交心 兴儿沉吟了一番,才用一种缓缓的语气道:“本官思来想去,第一,老百姓不会难过,这是我们的本分,对我们也有好处。第二,也不亏待了你们。要满足以上,需要一个万全的法子,这个法子,必须是在对下不超出税收份额的情况下,对上不克扣朝廷税收的条件下,方才让我满意!” 程日兴等人傻眼了!这么多条件?这不是十全十美吗?哪里有这种好事?怎么可能? 兴儿打消了疑虑:“你们以为本官这一天是瞎转悠的?我是闲的没事干了吗?我发现,黑山县这里日光比较充足,很适合引进番薯栽种!” “番薯?没听说过啊!”贾芸愣神。 “古籍上倒是有甘薯,是那种东西吗?这合适吗?本县很多人是佃户、农奴,那些大财主准不准可是难说!”程日兴当初也是清客相公,见识广泛,但他也没说对! “我活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过番薯!”连焦大都不解了! “你们都没听说过?”这下子轮到兴儿吃惊了:“福建潮州没有?广东也没有?” “没有!闻所未闻!东翁,我也是时常观看邸报的,真的是闻所未闻!”卜固修摇了摇折扇。 兴儿登时一口气倒在椅子上,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握紧茶杯的手也在剧烈抖动着! 贾芸不忍心:“大人年轻气盛,近日又颇为劳顿,还是多多调养歇息为好,不如咱们便散了?有什么事,明天大人再吩咐?” 焦大等人都是觉得如此,都认为他身体不妙了,又不是铜墙铁壁,耗心又耗力,便是铁打的,也抵不住。 兴儿是在兴奋,但他无法多说什么,因为说多了他们也不懂。番薯你们没听说过?你们竟然没听说过? 天哪!难道是这个时空变了,明朝末年都没有引进番薯?对!肯定是这样! 那可是高产量的农作物啊!好的情况,亩产五千斤!一般情况亩产二三千斤!何愁解决不了百姓致富和朝廷税收的问题? 前世番薯引进,据说关防卡得很严,还死了一名关防武将,一位医生把它带进了国门,当然还有其他说法。番薯对明清的经济发展起了不小作用,以福建潮州为例,不但解决了民生问题,而且由于良田改换,种了番薯种甘蔗,潮州最后直接垄断了很多地方的甘蔗市场!这都是番薯带来的能量!这是什么样一个概念? 不争地,亩产好,适应性强,这种好东西傻子才不抢过来,兴儿秉承了拿来主义,可是关口阻塞太多,怎么拿?怎么运?钱呢? 他对众人的劝解恍若未闻,忽然看向了薛蟠,心花怒放! 要发财了!这是要发财的节奏啊! 薛蟠被看得打了个哆嗦,兴儿不急不缓的走到他前面:“薛大哥,你听说过番薯这名字吗?” “啊?番薯?好像有点耳熟,只是记不起来了!”薛蟠注视到他直勾勾的眼神,登时菊花一紧! “不急!你尽量想想!我画给你看,你家是皇商,五湖四海,见多识广。”兴儿平静下来,走到案边慢慢画出了一种旋花科植物,叶子、茎蔓,以及底下的块根,清清楚楚。 薛蟠忐忑不安的看了一遍,挠了挠头,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们家另一房便在外边经商,天下十亭,他们都走了五六亭了!见过不少外国人,也买过不少舶来品!那一年我堂弟薛蝌从吕宋回来,就带回了这个番薯。只是那时不过尝尝鲜,好像是面糊糊的味道,我都不记得了,那个块根,正和你画的一模一样!” “大哥!简直太好了!兄弟不是喜欢求人的人,但这回我求你一次,你能不能弄一些过来?”兴儿激动万分。 “自家兄弟,不用说这种生分的话,你要多少?”薛蟠仗义道。 “你手中不是有户部领取的内帑么?还有你们京城和金陵各处铺子的钱,请你相信我一次!除却内宫采办的银子,剩下的千万都收购番薯,不但我得益了,我敢打包票,哥哥一家的皇商位子,也能站得更稳!”兴儿扶住了薛蟠的手臂。 “贤弟不必担心,钱财乃身外之物,咱家是皇商,我以皇宫采办的名义!天朝关防都会大开方便之门!放心,为兄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弄来!弟弟的事情,就是我薛某人的事情!”薛蟠挥挥手! 一时又轮到兴儿哑口无言了!薛蟠恶霸和仗义的两种矛盾性格,不知让他说什么好了,点头道:“实在对不住了,不过我有一句叮咛!大哥绝对不能再惹祸了!我的事办砸了事小!万一哥哥你自己有事,弄得干娘和宝钗妹妹焦头烂额,则是事大了!”. “嗯!”薛蟠登时感动得稀里哗啦的,除了小时候死去的父亲,还没有男人对他这么关心似的教育他! 卜固修等人一脸无语!不过这位若是服服帖帖了,对大人的好处可不小! 薛蟠马上便走,叫上了张德辉和老苍头。众人见兴儿这么有信心,也不再多说,各自告乏。 兴儿难得的有了一会儿宁静,卜固修没走,摇头晃脑:“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先前好些日子不见,东翁着实成长了不少,这才是干大事的人!不比政老爷优柔寡断,这是在下之幸!” 扇子一合,卜固修话锋一转:“不过东翁切记不可急功近利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凡事还得一步一步的来,就说这番薯引进,产量先不论,后果都是很难预料的,一则百姓的态度要考虑,二则这从未有先例,冒天下之大不韪……” “卜相公不必往下讲了!”兴儿苦笑:“这事等种子到了再说!凡事都要看结果嘛!我今天这个样子,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外头的各大庄头我还没处理好,内部又有人怀有不轨之心!可谓是内忧外患,我不敲打敲打,县衙还怎么运作?我不亲力亲为,谁肯尽心尽力的办事?说实话,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卜固修喝了一大海:“好一个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东翁与我,结识于市井,一起经过商,一起嫖过娼!这关系是铁得不能再铁了!东翁且安心!程日兴平时都是帮政老出工部衙门的点子,让他兴修水利,这事必然不会太难看!” 兴儿脸上的肉微微抽搐,什么叫一起嫖过娼?这话怎么这么难听! 第130章 尔虞我诈,终极无间 夜晚关了大门,县衙灯火通明,卜固修前脚刚走,王柱儿后脚穿着练鹊官服,抱了一大堆状纸、文案便走进来了。兴儿亲自一字不漏的看了,一句话都没说,半晌轻飘飘道:“王典史,受理原告被告的事情,是谁管的?” 王柱儿都捉摸不透这位顶头上司的心思了,笑哈哈的:“回禀大人!是招房的人办理的,那儿的负责人,正是大人的门子来旺啊!嗯,也正是咱们以前的奴才头儿,唉,大人说这叫什么事啊?出了琏奶奶的房子,咱们又撮合到一处了!好巧不巧!” 话说回来,王柱儿偷偷打量眼前这个曾经和他平级,现在却成为顶头上司的奴才,还是有些淡淡的感慨,他到底凭什么上来的? 这厮不傻嘛!兴儿理了理袍服,我让他坐堂,他就让来旺去招房,到时候出了事,也不会把太多把柄留给自己!嘿!鬼门道挺多啊! “大人,衙门才刚开张,受理的人不多,民众和各方都在观望,咱们这官民隔阂很大啊!卑职代替大人处理的,不过是几件争家产的事情。然后,新县衙不仅是黑山村,有好多村镇也被囊括进来了!再者,说起这件事,卑职便替大人窝火啊!大人看看那些私庄的庄头、那些大财主!都不过来表示一下!这像什么样子嘛!摆明了看不起咱们!摆明了要给大人一个下马威!”王柱儿说着说着拍案而起、义愤填膺,那份忠心耿耿的模样,简直不要不要的了! “坐堂的事情,你继续处理便是了!你现在是我的二把手。至于那些庄头,早晚要接触的,不必急在一时,凡事要分个轻重缓急!”兴儿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样子:“你看看案上这些书,有《斗杀律》,有《逃人法》,有《天朝国律》,这些都是要学习的,还有一本是传闻锦衣卫整人的手段,本官看了非常有兴趣。忘了,王典史你认字吗?认几个也行,不认也没关系,可以请教卜固修和程日兴。嗯,拿下去看看吧!别辜负了我的心!” 看着这么一摞书,王柱儿眼皮子狂跳,这代表什么?是不满意自己的坐堂?还是借机说明他要向书上说的那样整自己?不知转了几百个心思,笑道:“哎呀!大人对我等真是关爱有加!我等感激不尽!卑职一定好好学习!不负大人重望!卑职还有一事,听说大人上书给了锦州府和省学政,教化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少了咱们礼房的力量呢?唉!大人您过于劳苦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兴儿放声大笑:“王典史,县内一切,本官无所不包,我还过于轻松了呢!要不,这事儿就由你负责了?” “不!不!不!卑职告乏了!”王柱儿像炸了尾巴的猫一样,跟斗式的跑出门了! 兴儿在椅子的脑搭上仰着头,眼睛看着明镜高悬的牌匾,轻轻一笑,又想了不知多少问题,发现月光射进了窗子,射到了横梁上。唉,二月要玩了,林黛玉的生日也过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害怕薛蟠办事的时间太长了,希望不要拖到夏天! 他正在担忧着,不觉一人走到了前面:“大人,黑山村乌庄头求见!” 兴儿因为被人惊醒,心里着实吓了一跳,不过面不改色:“是倪二啊!唉!这两天事多,我都忘了你去哪里了!” “大人那是贵人多忘事!卑职不在三班六房之内,管了银钱出入的收发房,以及粮食出入的仓房,这两房都是和户房挂钩的!刚好我和芸哥儿处得来!我们俩是老邻居了,认识还在大人之前呢!”倪二道。 “嗯,这样很好,不要让任何人干涉到钱粮!”兴儿笑道:“让那老砍头到书房见我!我倒是想看看!他要玩什么花样!” “是!”倪二明白不能干涉的人,肯定是王典史了。 兴儿在书房沏茶等候,片刻乌进孝便过来了,穿得很另类,这个另类是相对贾府来讲的,各种北方皮袄棉衣包裹成一个胖子,没有任何的修饰打扮,一看就是一个庄稼人,约莫四十左右,步伐沉稳。 “周大人!”乌进孝不伦不类的行了一个礼,不客气的坐下,如弥勒佛一般:“庄稼人不知道那些个规矩!大人恕罪了!说起来黑山村这个地方,我本族的人挺多!各大贵族的私庄也挺多!藤连着瓜!瓜连着藤!我们不过是奴才,纵使在这儿管事也是奴才!从没听说过这里要立个县衙什么的!庄稼人爱开玩笑,大人千万别介意!听说大人以前也是贾府的奴才,这么些天,也不给我通个气儿,大人,你不厚道啊!太不厚道了!” 一番话句句威胁,字字诛心,兴儿好像真的蛮不在意:“乌庄头!您这话可是说错了,不能说我以前是奴才,其实我一直是奴才,咱们当官的,不就是圣上的奴才?圣上的狗吗?您说是不是?” “哈哈哈!是!是!”乌庄头和善的慷慨一笑,眼神却是上下飘忽:“夜深了!我也不好叨扰了!这便端茶跪安!” “本官送送阁下!怎么说您也是有名的缙绅,日后官绅一体纳粮的事儿,还是希望乌庄头先开个头!请!”兴儿双手后背,寸步不让的和他并肩而行:“乌庄头也别介意啊!这既是朝廷的旨意!也能达成贵我双方的合作嘛!” 听他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话打了回来,竟然还冠冕堂皇的提出了无耻的“官绅一体纳粮”,乌进孝便知道这人是硬茬子!不禁在门口停下脚步,指着那块照壁:“大人请看!我们出了很大的力气!当初锦州府下达文书,县衙便有我们的一份血汗钱!按理,这些事我们可以不管的!” “尔等果然清明,大力支持修建本县县衙,那便是与民为乐!本官很是佩服!”兴儿生出了景仰之情。 乌进孝走到门口了:“看来大人的县衙,真是挺和睦的啊!” 这句话乌进孝何尝不是暗中提醒,他和王柱儿已经官商勾结了。 兴儿连连感叹:“托乌庄头等缙绅和老百姓的洪福!本县一直和睦!乌庄头别见外,你我各为其主,本官这是明人之前,不说暗话!” 不说暗话?两人哪一句不是刀光剑影?互相探底?明明结果不好,乌进孝依然老老实实的,佝偻着腰抱着胸口笑着走出大门:“我明白了!大人太劳苦了!我得赶紧回去,先是干旱,再来一场冰雹的话,又没什么收成了!” 分明是说他绝对不会纳粮! 目送他坐轿子回了县城的宅院,兴儿站在门口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第131章 人命如草芥 距离县城四五十里的芳山,田庄、楼阁林立,一个夜行蒙面黑衣人在护墙上飞檐走壁。天籁小说他轻功极好,目力也极好,往往能够避开灯光的光线,藏在墙外的枝叶之中。 每当守庄的管事奴才们觉异常,却只现几只鹞子从树林子飞出来,最后他们暗怪自己多疑了,有谁这么大胆子敢潜入乌庄头的田庄? 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神兵卫是锦衣卫的翻版和变种,就像雍正王朝的“粘杆处”,这些人的办事效率,是非常恐怖的! 夜行人一边小心翼翼躲藏,一边因为所见所闻而赞叹,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围墙,栅栏密密麻麻的不知分成了几道。其中有一处,全部养猪,单是猪的种类,便让人头晕目眩,有暹猪、汤猪、龙猪、野猪…… 还有各种羊、鹿、熊、兔,各色家禽,湖里各色的鱼,其中有名贵的鲟鳇鱼。田畦里有御田胭脂米、碧色糯米、白色糯米。 他并不为此吃惊,甚至现了山脚下的煤炭开采地,也很平静,直到从一处祠堂里出来,他终于忍不住心里破口大骂了:“好你个乌进孝!宁国府祖地都被你啃了,看来珍大奶奶的任务是完不成的了!还有每年你贪墨的钱财,都在城里买了几所豪宅!表面看着是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这才是吃人不吐骨头!你这心是有多黑啊!” 兴儿粗略估算一下,每年乌进孝上交的粮食,是用仓斛计算的,折合成斤头,有一百四十多万斤!这仅仅只是粮食!包括上等米、下等米,但乌进孝自己,也留了很多! 要知道这只是一个庄子!贾府一年的粮食开销有多少?十八万斤左右。剩下的呢?那是多少钱? 而且,宁国府有九个这样的庄子!整个贾府有十七个这样的庄子!这不是贾府的所有,还有房子地租呢? 难怪皇帝都眼红了!他看着都眼红啊! “想个办法,必须敲一块骨头下来。”兴儿回到书房,刷刷刷的写了一份文案:“就它了,取消人头税,摊丁入亩!坑不死你!嘿嘿!” 与此同时,酒楼外的莲花湖,牛继宗酩酊大醉:“前面不就是黑山县的姜屯镇吗?我记起来了,前儿黑山村乌家有一个小娘子嫁给了姜屯镇的财主周员外!那时我刚好从京城下来,视察私庄,还去了他们家的婚宴酒席!” 乌舟讨好道:“正是呢!正是呢!宗爷家在这儿家大业大,别说这小小的黑山县了!就是奉天府,就是整个辽宁,也有爷家的人脉。宗爷去他家,他能不欢迎么?不瞒宗爷说,这乌梅正是我远族的族妹!她爹便是乌进孝!不过我这族妹可是风流潇洒,不甘寂寞,宗爷但可放心,河南开封府多少官员和尼姑乱搞,这事儿邸报不传,但毕竟有点风声了!最后谁敢管啊?” 其实他那族妹倒是安分守己、文文静静的一名小姐,但是乌舟家下正是镇国公府的私庄之一,面对主子,他岂不会讨好怂恿?白的也说成了黑的? “原来如此!”牛继宗没有得意,而是陷入了回忆,从小待在巍峨大气的京师,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什么东西没有享受过,也有妻儿老小了,待的腻了,寻个借口过来,名义上是视察私庄,实则是听说了锦州府挨近海岸,别有风味,便生了一番浏览异乡、开阔视野之意。 不想那天瓢泼大雨,牛继宗仓惶逃入城隍庙,迎面和一名女子撞了个满怀,他现在犹然记得那种香味,女子抬手便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他何曾见过这等彪悍的北方女子? 后来会同乌舟串访,到了乌进孝家,他才知道这也是个富家小姐,可能是地灵人杰,婉约与天真并存,牛继宗刹那间便失神了。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世名字,现在故意一提,是想问问情况,听乌舟这么一说,仗着酒胆,心思便活络了。 “宗爷大可过去拜访,就说咱们私庄和贾府私庄应该多多交换,提些往来的意见。周员外和他儿子还在外面做事,族妹也会处理这些事情,焉有见不到之理?”乌舟笑道。 “乌舟,看在你尽心尽力的份上,拿着这些元宝,找几个街头混混,抢了那猎户,你不是看重了那对鸳鸯剑吗?算我赏你了!”牛继宗深以为然,牛府和贾府没有深交,但祖辈都是四王八公一列,礼物往来必不可少,本大爷看中你乌家的女人,那是你们的荣幸,我还怕了不成? 牛继宗悠然穿过了湖岸,乌舟称谢不跌,回身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位一等伯爵使尽浑身解数,无奈乌梅拿捏得紧,誓死不从,牛继宗一气之下,便在茶水中下了药强灌,拖到床上硬来,不知尽兴了多少次。乌梅醒过来后拼命挣扎,牛继宗却淡笑:“乌姑娘,牛某人看得起你,那是你的荣幸,你放心,来而不往非礼也,以后你不满意自家丈夫了,大可以来找我!牛某无限欢迎!哈哈哈!” “畜生!”乌梅气得死去活来,疯了一般,张牙舞爪的使尽力气厮打。 牛继宗正在穿衣服,不耐烦之下,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他毕竟是习过武艺的贵族公子,而乌梅已经怀胎很长时间,当下便晕死过去。 “是谁?”周员外刚带十几个下人回来,听见吵闹声,过来开门。 牛继宗自知事情败露,心下一狠,拳打脚踢,他不愧是镇国大将军的亲孙子,武艺十分了得,区区员外的下人怎会是对手?连后院跑出来的一条大黄狗,也被他一拳打中脑门,一击毙命。 周家上下二十多口人,仅仅是乌梅昏死过去,家丁四德逃跑,其他无一生还,牛继宗情急之下,都忘了毁尸灭迹。 伯爷酒醒了,在莲花湖里洗了一把脸,心下有些悔意,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不过,他相信整个京畿道、辽宁臬司,都没人敢动他! 牛继宗又回去黑山村某家猎户找乌舟当向导,准备换个地方,哪知乌舟竟然叫人把这家姓柳的夫妇,放在大铁锅里给煮熟了,好像一碰人身就会腐烂,远远都能闻到一股肉香,牛继宗无比恶心:“我是叫你去抢,你……你怎么把人给整死了?” “伯爷!不必大惊小怪,咱家私庄每天死的佃农和奴隶还少了吗?我就喜欢把他们煮熟了喂狗!闻闻!真香啊!”乌舟摸着一双心爱的鸳鸯剑,不以为然:“本来我是好心好意要买的,谁知道这死老头不同意,说是他们家的传家宝!唉!伯爷!他们这是何苦呢?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牛继宗无法作答,他手里也有了二十多条人命,也没必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第132章 太极大推手,官场现形记 户书贾芸和工书程日兴带人丈量亩地,取消人头税、摊丁入亩的告示一发,路过县衙的老百姓们一看,奔走相告,欢呼雀跃。然而,黑山县的缙绅们屁股着火了,一个都坐不住了。 书房黑压压坐满了当地的富商庄头大地主,乌进孝开口了:“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取消人头税?摊丁入亩?可笑!荒唐至极!您知道你在干什么?没地的不交税,多地多交,少地少交,你这是在明目张胆的损害我们的利益!我们庄头有这么多地,难道要承担所有农奴的税收?你想过没有,别的农民把地放在我的名下,那要算谁的?你究竟在干什么?” 初次见面还有说有笑的,一旦牵扯到利益关系,他就彻底撕破脸皮了:“你好歹也是贾府培养出来的奴才,这样对待乌某人,你想过后果么?” 其余人也纷纷叫嚣,唾沫横飞,总之老百姓高兴的同时,他们一点都不赞成! 听他们每个人都说完了,兴儿反唇相讥:“乌庄头,请问,咱俩在贾府见过面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贾府的奴才?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整个黑山县都是贾府的名下?没有证明,咱俩怎么可能是同气连枝的?没有证明,黑山县有地的,都要给本官交税!你不交税可以啊!你把地分给老百姓!让他们自己种!自己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不交税!本官都可以抓你!再说了,本官的税收告示哪点超过了朝廷规定的税收比例?哪里有?你指给我看看!” 在座之人万万想不到此人竟然敢对他们发飙,这哪里像是读书人?分明是哪个旮旯洞冒出来的臭流氓! 但是这个县令一点都不傻,怎么反驳?他确实没有违反规定!就是换了个收税的方法,便把他们这些大佬整得火烧眉毛了? “本人每年都有给宁国府的单子证明,这足够了么?”乌进孝忍着火气! “好啊!第一,你能确定那是宁国府的印信么?第二,谁说了你们私庄不用交税?你们府里的主子说的?那好!你们再回去问问是不是这样?开了证明给我看!第三,告诉你们的主子,这事儿必须请示朝廷,请户部,请光禄寺,最好请示上书房,是谁明文规定你们不用交税的?那我这个县衙还有什么必要?先帝爷说的?还是皇上说的?那你们去那儿要证明啊!否则我凭什么免除你们的税?” 兴儿冷笑,你们暗地里奴役群众,私吞了多少东西都不知道,现在让你们交点东西,就一个嗷嗷叫了?行啊!那你们把地分出来啊!要不然,摊丁入亩的交税! 明知兴儿在用太极推手,推来推去不让他们安生,可没一个人敢开口,这个口子一开,朝廷抢去的会越来越多,他们怎么可能是傻子?乌进孝强势道:“这需要证明什么?乌某人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不成文的规定在我这儿不是规定!国无二法,天无二主!这是官府!这是衙门!凡事都是要讲律法的!好啊!乌庄头你既然能够证明,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是你祖宗?!”兴儿一拍桌子,直接指着乌进孝的鼻子,你不讲道理,还指望老子跟你讲道理? 众缙绅怒不可遏,乌进孝勃然大怒:“周大人!黑山县最近驿站的驿丞,是我亲女婿,他也姓周,是你本家!巡检司的罗巡检祖祖辈辈扎根在这里,也和乌家远家的族亲联姻了!我们根深蒂固,你将寸步难行!我不屑多言,大人好自为之!” 县衙的胥吏们看着一堆缙绅大摇大摆的,进出官府,就和串门子一样,个个脸色难看。王柱儿却听清了,原来周兴是唬我的!他根本就没有拉拢驿丞和巡检!这样很好!就要你们鹬蚌相争,本典史渔翁得利! 双方原以为这场官商面谈便是如此不欢而散,不料一场缙绅还未走出去,一个家人便在衙门口悲切传报:“乌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乌舟小爷被黑山村的猎户柳湘莲斩杀!家下死了十多口人!” 那人境况凄惨,显然是死里逃生,出了人命大案,刑房、兵房的人整齐有序的出来了,招房要带原告录口供。 这个乌老爷不是乌进孝,而是乌进孝的远亲乌海! 他正是乌舟的父亲!不过他家和乌进孝的血缘关系已经非常淡了! “周大人!我要呈状纸!犬子无端被人杀害!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乌海青筋暴露,他十分宠溺爱子,口气咄咄逼人:“务必下令仵作检查,定为谋财害命!三班六房全部出动!给我抓捕歹人!” 辖区之内发生了大案,兴儿是必须要管的,但是乌海的言行举止,好像他才是这儿的主人一样,县衙的人看了非常窝火,兴儿慢条斯理的摸了摸下巴:“乌海,这事本官难辞其咎,肯定也是要管的!但是,唉!本官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一来县衙库存少,大家吃的都是残羹剩饭!你们看看这些人的面色!这不是送死吗?二来没钱,我这里的人都是老弱病残啊!大家可以瞧瞧!” 焦大一马当先站出来,众人一看竟然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花白胡子老头,气得一个个险些晕过去! 怎么这么寒碜啊?! 乌海冷笑:“周大人若是百般推辞,那我就去锦州府告你!黑山县的各路驿站也会封锁你!巡检司按兵不动,我们略施小计,治安混乱,民政萧条,你还有活路吗?” 这是霸道无比的威胁了! 兴儿噗嗤一声:“怨不得你们是庄稼人,即便你告到了锦州府、奉天府,哪怕是辽宁臬司、京畿道,他们都没有权力裁撤我!只有权力弹劾我!还有,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本官哪一张嘴说不管这事?你们哪一只耳朵听到了?本官就是要让这些吃不饱的老弱病残去抓人,你们满意了吧?” 他刻意强调“吃不饱的老弱病残”,说白了还不是要交税让他们吃饱?乌海牙齿咬得咔嚓作响,竟然不知道怎么还击,你说他不办事?他办了啊!问题是这办事的效果和结果,就不知道了! 狗官这个臭流氓!在这些大地主的眼里,兴儿变成了这么一个形象! 第133章 错综复杂第一案 公堂之前剑拔弩张,不可开交,撕逼热闹到了这种程度,衙门口一条长长的十里街,天生喜欢看热闹的民众人头攒动。 双方还在对峙,兵房和快班的人威慑两边,其他的都在观望,而因为他们没转移注意力,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被来旺从招房送出来,那女子肚子微挺,睁大了的美眸宛如要择人而噬,她便使着微弱的力气“咚咚咚”的敲响了大鼓! “天下还有开封府么?开封府还有包龙图么?青天大老爷!民妇击鼓鸣冤!民妇有冤情!还请青天大老爷做主!”乌梅跪在当地,张牙舞爪,好像已经疯了,连她父亲都认不出来,只记得要报仇! “女……女儿!梅儿!是你吗?”乌进孝大惊失色,这竟然是自己的宝贝亲闺女!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啊?!怎么回事?乌家怎么又出事了?” “这局势越来越复杂了!”地主们窃窃私语,纳罕不已,乌家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周大人!升堂!乌某人要求升堂!”乌进孝疾言厉色,暴跳如雷,他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兴儿听到了讨论声,沉吟一番,便去后院换袍服:“传令下去!开堂!” 黑山县县衙,兴儿换上了官服,正襟危坐,两边皂隶抬着水火棍猛然踱地,拉长的“威武”声音响彻云霄,似乎震得瓦砾也瑟瑟发抖。 乌海乌进孝也进去了,作为两方原告的亲人,他们都要讨一个说法! 各大地主都在堂外观望,因为他们彼此是有联系有来往的,先前和兴儿的协议还没有结果,他们想看看他们眼里的狗官究竟有几斤几两! 看完了状纸,轻轻放下,兴儿面无表情:“原告周乌氏,状告被告闯入庭院,玷污原告,并杀死原告家人,上下二十一口!与一条黄狗!原告,本官问你,你确定你要告的是此人吗?” 事情捅出来,富商们一片哗然,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乌进孝更是紧握双拳,在竭力压制着暴怒! “民妇确定!他化成灰我都认得!民妇要告的便是镇国公府牛清之孙!一等伯爵牛继宗!”乌梅只穿了一套睡衣,美目死死盯着兴儿! 但是,她话音刚落,整个公堂死寂一片! 乌海愣了一下,牛继宗可是他的主子啊!不是和他的儿子乌舟游山玩水去了吗?既然游玩到了乌进孝家,那么他的儿子之死和这件事有没有关联?越想越不妙,咆哮道:“一派胡言!周乌氏!此案一无证人!二无证据!你这是污蔑!” 乌进孝本来想服软了,镇国公府他怎么惹得起,即便证据确凿,托给三品威烈将军贾珍,贾珍只会敷衍了事!绝对不会为了他而得罪牛家!但是乌海的做法让他愤怒:“乌海!此事尚且没有定案!难道我女儿就活该当一辈子寡妇么?她肚子里还有一个人!你竟然不顾我们的血脉之亲,同族之情了么?” 乌海无视了乌进孝:“知县大人!凡事先来后到!犬子之事还没处理呢!” 乌进孝怒火冲天!因为各为其主!他们地主联盟出现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大胆!”兴儿狠狠一拍惊堂木:“未得本官问话!尔等咆哮公堂!藐视王法!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这种态度还指望本官为你们处理家事?” 乌进孝等人实在太蛮横了!太霸道了!太嚣张了! 但知县大人这种臭脾气,皂隶们也没见过啊! 乌海两人眼神一冷,兴儿继续:“周乌氏一案,证据证人被告未在眼前,不合律例!打回去!但是本官会派人核实查探!周乌氏可再告!乌舟一案,亦是需要仵作验证,各房登记!本官命快班、刑房、兵房出动,兵分两路,查此两案!退堂!” 惊堂木又是一敲,众人退散。 乌梅动了胎气,又是劳累过度,当场晕过去,乌进孝心如刀割,要求住在县衙继续告,好友争相劝说,因为乌进孝乌海一出现裂痕,便给了兴儿可乘之机!以兴儿的狡猾,自然是不会放过的!所以地主们不想看到这个局面! 他们越劝,乌进孝反而卯足了劲不放手!最后不了了之,来旺给他们父女安排了一处住所,并且加了一句:“乌庄头!我家大人说了,县衙不是吃闲饭的地方,吃宿您得自己掏钱啊!” 乌进孝差点气晕过去! 兴儿亲自在公堂右侧召集人马:“王典史呢?典史有缉捕刑狱之责!他死哪里去了?” 焦大道:“大人,典史大人已经率领兵房先行一步了,恐怕已经到了姜屯镇!” “这个王八蛋!听我号令!快班去县城乌海家!带上几个仵作!刑房的人跟我走!”兴儿火速前往!这个案子太大了!二十一条人命,搞不好他也要受到牵连。 到了周员外庭院,乱糟糟的,看不到一个活人,有着明显的打斗痕迹,兴儿快速道:“床单上有污渍!是行房痕迹!拿走!茶杯、茶罐也拿走!拿回去检验!卜相公!麻烦写清楚,这是证据!” 卜固修凝重的点点头,又听了刑房之人汇报,马上变色:“东翁!井水有毒!这些死人也全部都被灌了毒药!” “什么?!”兴儿脸色阴沉:“案发现场有没有一个活人?” 焦大摇了摇头,显然被人捷足先登了,是牛继宗自己?还是见风使舵的王柱儿对牛继宗投降了?还是此案另有隐情? “所有死人抬回县衙验尸房!所有证据都拿紧了!焦老!派人前后左右守护庭院,保留案发现场!”兴儿一一交代完毕,才带人回转县衙。 快班老捕头回禀:“卑职已经和柳湘莲交过手了!他还在乌海大门前暗杀,不过此人武艺了得,卑职未曾抓住他。” 次日再开堂,王柱儿终于回来了,乌海因为县衙“办事不力”,只得吩咐自己的家丁缉捕柳湘莲,没有再告。但却是和牛继宗亲自过来了,还带着一个名叫四德的证人! 兴儿看着这次三曹对案,觉得无比棘手,乌梅的确是受害者,他亲自观察验尸,那些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灌毒是有人故意掩盖案发现场,可是唯一的证人让被告掌握了! 而且牵扯到了故人柳湘莲、乌海、乌进孝、周驿丞、罗巡检、镇国公府……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第134章 有天理没良心 幕后的卜固修满脸苦恼,他知道以东翁的性子,这件事恐怕难以善了。最快意的莫过于堂外的王柱儿了,有时候最了解对方的,往往是敌人,他了解兴儿的脾气,兴儿越陷越深,拔不出来了,就只有等死了! 乌梅从一开始跪在地上,恶狠狠的要吃人一般的目光,便从未离开过坐在椅子上的牛继宗。 牛继宗相当坦然,温文尔雅,轻摇折扇,心想:这就是黑山县那个破县令?这种贾府的狗奴才也配审理我?! 乌海跪在被告一方,缓缓开口了:“青天老爷!小的帮镇国公府打理黑山县私庄,是镇国公府的奴才!所以奴才为了主子,可在此案之内!周乌氏污蔑我家主人一案,奴才有话要说!这原是周乌氏不守妇道!伙同周家小厮四德在庭院内嬉戏!我家主人因与周家有生意往来,恰好赶到,无奈看到如此不雅不洁、不堪入目、有伤风化的一幕!周乌氏和四德原有私情,老爷询问四德便知!” 尽管乌海说的含糊其辞,破绽百出,兴儿依然平静道:“证人四德,周家二十一人死于非命,唯有你一人存活,本官问你,乌海所说,可是属实?” “老爷!一切都是小的作孽!奴才和主母有私情是真,奴才会同主母害死二十一人也是真!因我们的事之前有人撞破,家下传得风言风语,主子又不在家,我俩担心,便买了毒药,放在水里,毒死了他们!牛公子赶到之时,正是他们毒发身亡之际。牛公子觉得不对劲,想要离开,我俩便放黄狗去咬!牛公子武艺高超,打死了黄狗,逃了出来!实是无妄之灾!” 四德有板有眼的说完,如果仔细查看,他眼睛里蕴含着屈辱、愤怒和憋屈!战战兢兢的,不时抬头看看稳坐钓鱼台的牛继宗,当时牛继宗也是淡淡对他这么说:“四德啊!你一家三口人都在我手里,你如果认了罪,我保他们荣华富贵一生,如若不然,他们会生不如死!放心,我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去吧!” 兴儿对着乌梅:“周乌氏!四德之话是否属实?” “老爷!民妇只记得是牛继宗那个畜生玷污了我!四德是家夫之人,我们从未单独见面,何来私情之说?老爷若是看不清现状,趋炎附势!我乌梅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乌梅不停挣扎着,讥讽,冷笑,后面胥吏连忙按住了她,乌进孝也为乌海的指鹿为马感到愤怒,却不敢在牛继宗面前说开。 “此案尚有疑点!”兴儿质问道:“乌海!死去的二十一个人尚且停留在验尸房内,他们全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伤和体伤!中毒而死是这个症状吗?你当本官眼睛瞎了?你简直是信口雌黄!还有你四德,爵爷给了你多少钱?还是对你威逼利诱,来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乌海你说的是什么屁话?!四德和周乌氏在庭院嬉戏,所有家下人口正在中毒,那爵爷是怎么进去的?直接踹开大门?又直接跑到了人家的闺房?没错!井水里是有毒!可是茶罐茶杯也有毒药!而且是蒙汗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乌海你不觉得你就是个蠢货么?你看不出来疑点重重,还来蒙骗本官?!本官问你,这些你作何解释?!” 乌梅停止了挣扎!她想不到兴儿真会为她说话!乌进孝手指有些颤抖!先前自己和他还是刀光剑影啊! 四德不敢说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说个屁用!牛继宗眼神一冷,在他眼里,这个叫做周兴的县令,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乌海冷哼一声,猛然站起来一拍案上:“周县令!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你无法反驳的!这案子已经定了!大人还不对周乌氏行刑?还不定罪?!” 王柱儿觉得兴儿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必死无疑,他便跑进来越俎代庖:“快班兵房的人,还不拿刑具?周乌氏害死了人,并污蔑他人,在公堂之上强词夺理!命打二十大板!” 本来是要刑房处理的,但刑房不是他的人,这些人动作极快,他们收了王柱儿的银子,只为他办事,立马便对乌梅施加杖刑! 刚要闹事的乌进孝也被人按住了双臂:“王柱儿!你这个见风使舵的狗官!” 王柱儿懒得理他,开始两人还合作,到了今天,为了利益,为了生死,又透露出那种人吃人的现实了。他早就投靠了牛继宗,拿着一张宣纸,强行要乌梅画押:“看你还招不招?” 乌梅的后臀已经被打烂,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因为疼痛悲切的叫喊着,也不知怀中的胎儿能否保住,口里流出了鲜红的血液,黏在明镜高悬之下的地上。 她眼睛死死盯着兴儿,因为只有这个人能为她申冤,但是那神情又蕴含着无比的怨恨,似乎他如果不从,她做鬼也要回来!她各处疼得像神志不清了一般,你不是父母官吗?你不是青天大老爷吗? 牛继宗看见就此落幕了,起身往回走,来旺倪二听候吩咐,传了焦大,焦大带了一窝人进来。兴儿看见他们,又看见那不忍卒睹的画面,那扎心的声音,登时离座起身,一巴掌把王柱儿打了个天旋地转:“吃里扒外的狗典史!滚回去!” “焦大!拿下牛继宗!”兴儿已经红了眼! 这一窝蜂的人有很多,快班刑房的人见王典史晕过去了,面对强势的知县大人也不敢发难,加上皂隶有上百号,双拳难敌四手,牛继宗也反抗不了,但却云淡风轻:“知县大人确定要抓我吗?行!我便去看看牢房是什么样子!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亲自求着我出来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伯爵大人!得罪了!爵爷和周乌氏、四德,在未定案之前,都有嫌疑,焦刑书,即刻收押大牢!并派遣稳婆轮班伺候周乌氏!孩子是无辜的!”兴儿和牛继宗对视一眼,并不惧怕他的目光! 焦大带三人走了。 乌海和王柱儿相继恨恨离开,皆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了兴儿一眼。 “周大人!不管以前乌某人对你怎样,大人若是能救了小女!乌某人一定会第一个交税!”乌进孝目光复杂,临走前似乎苍老了几十年。 兴儿坐在高堂上默然无言,果然,没过多久,锦州府、奉天府、辽宁臬司、藩司、京畿道相继下达了文案通牒!纷纷要求释放牛继宗!处死周乌氏!并捂住此事!兴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第135章 捅破天 隔着县衙有着一段路程的街道,饭馆、商铺、买卖、吆喝,成了黑山县的人口密集中心。兴儿刚从山地巡视户房、工房丈量亩地回来,微服出访,自忖民间应该无人认得出他的,正与卖菜的接触,左右来旺等人若有若无的保持着距离。 不想人群中登时吆喝起来,几名人高马大的闲汉光着袖子:“是他!他就是黑山县的狗官!” “周员外时时进贡香火,崇尚佛教,施舍贫民,周小姐却被打入了大牢!听说腹中的胎儿都不保了!” “一定是这狗官趋炎附势!包藏祸心!” 人群中又有人蛊惑人心,推波助澜:“乌海一家十三口被杀!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这狗官也不管!” “打他!” “滚!” “滚出黑山县!” 此地原无衙门,本是民风彪悍,更兼有人故意引导群众,群众是不会考虑那么多的,看热闹的,上来踩一脚的,冷眼旁观的有之。人多力量大,便谁也不怵! 鸡蛋、蔬菜、布匹、瓶瓶罐罐……不要钱的砸过来,兴儿等人人挂彩,来旺招人抵挡,护卫县令大人狼狈逃窜,沿途又有不少乌海的家人抽冷子,兴儿一言不发!也未曾揪出人还手! 民众拍手称快!自以为办了一件大事! “哎哟!我的青天大老爷!您可回来了!您这心是有多大啊!上面派出来交涉的人不久便快到了,您还有心思干别的?镇国公牛清昔日便是从辽东发迹!有从龙护卫之功!虽说牛老公爷去世久矣!但他家的人脉遍布辽宁啊!大人,这事儿!办得不妥当!”卜固修急得,自己都有心思另寻明主了! 王柱儿不在,估计跑去与乌海商议去了,除却他的人,贾芸、程日兴在外,焦大、倪二等人皆出了房门,注视着这位狼狈至极的县令。 兴儿不管不顾身上、头上的污秽,默默走了几步,自言自语:“老百姓问我,为什么关押了周家小姐?为什么还处理不好乌舟案情?我知道这从中有人作祟!他是伯爵!我杀不了他!他家势大!我动不了他!可是他在我的境内不法杀人、害人!那姑娘肚子里还有骨血呢!!我们是什么?!我被叫做父母官!父母官就是这样的吗?” “被权势所压,你们惜命,我能理解!但我不会妥协!老子才不管什么府!什么司!什么道!什么衙门!他们不是想捂住吗?我看他们能捂到几时!我不求什么!老子只要一个良心!你们想走就走!找倪二按例领银子,好走不送!” 兴儿平静到了极点,阔步往大牢方向走,众人低头沉默着,没有一个人离开,焦大率先跟上来:“卑职贱命一条,廉颇老矣,离死也不远了!愿意追随大人前往九泉之下!” 倪二本人都和贾芸一样,虽然身处底层,但是不缺的就是义气,也红了眼睛:“卑职誓死追随大人!” 他能想象背后跪了一大批人的景象,但是没有回头,嘴唇嗫嚅了一下,九头牛拉不回的走着,直到了县衙大牢,狱卒纷纷行礼,他看到了大牢内没有一所空闲,惊道:“本县何时有了这么多犯人?” “回禀大人!卑职带领刑房等人出动,这些要么是县内犯奸作科,要么是各山盗匪,除霸除奸,实乃我等本分。大人放心,这些人都被收刮了银子,大牢不会给他们吃闲饭的。情节严重者,还可以服役办公,一举多得啊!”焦大的办事效率还真是高,这么一段时间,就把大牢都给关满了。 “很好!”兴儿言简意赅,一点小惊喜,分内之事,他还高兴不起来。 命人打开牢房,他眼睛死死盯着里面草席上悠然端坐的牛继宗,平静得可怕,牛继宗傲然道:“怎么?才过了一天,青天大老爷就要放我出去了?哎呀!老爷太客气了嘛!说实话,本爵爷第一次进牢,还是很舒服的呀!有吃有住!别别别!别放我出去!千万别放我出去!算我求你了!青天大老爷!!” 诛心刺耳的话一如既往,焦大观兴儿气色,便知道他又要发飙了,刚想劝说,兴儿却早已走进去拳打脚踢,像踹狗一样踹着牛继宗:“我让你吃!我让你住!我让你求!人面兽心的王八蛋!” “来人!给伯爵大人带上镣铐!没听到爵爷要享受享受吗?”兴儿踢完了,拍拍手,刑房的人火急火燎照办了。 牛继宗狼狈不堪,他的武艺还不是兴儿的对手,温文尔雅消失不见:“你会为今天的做法付出代价!我说过,我不是那么好请的!你这是不识抬举!” 兴儿锁上牢门,眸子幽幽注视了一会儿:“我的一等伯爵!我也还你一句话,进了我的门!就别想着出去!!!” 乌梅看着他胸有成竹的走过来,她趴在席子上扶着墙,从窗口望出来,她以为他会说什么话,但是这位大人的脚步只是停留了一瞬间,只是吩咐不得用刑,婆子随时准备接生等等!她感到茫然和绝望,郎君怎么还不过来呢?他在驿站抽不开身吗?不!不行!他过来了我怎么办?我已是不洁之人,可以一死了之,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公公和一家人的仇便放下了么? 她蓦然趴下来,再次疯了一般的放声大哭。 县衙后院有专门的县令住所,香菱独自一人长留于此,做了老爷的他,只会隔三差五回来一趟,她没说过什么,可是她却眼圈都红了,换衣,放水,端茶,上菜。 兴儿眼中的歉意一闪而过,依旧没有多话,锁紧了门,坐在书房,提起毛笔,事无巨细的写了一篇奏折! 邸报传河南官员的丑闻贻笑天下!其中牵扯到人命官司!新任河南巡抚一纸告了河南所有官员!他能!老子为什么不能?! 广东十二条命案,牵扯到各方利益,总督束手无策,皇帝亲自过问,这是什么样的皇帝还用说么? 老子让你们捂!老子让你们藏!我又不是没死过!但我就是死!也要拉几个人垫背! 你们不知道我有密折专奏之权! “老爷!周驿丞求见!”来旺做了兴儿的门子,他儿子不成器,他又老了,所以事事沉稳,兴儿考虑的也是他这一点。 周驿丞进了书房,匆忙中忘了行官礼:“周大人!拙荆怎么样了?我要见见她!” 兴儿一口回绝:“周驿丞!你太鲁莽了!你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你见了她,她羞愧之下还有命吗?本官这里正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做!才能让你的仇人就地正法,周驿丞,你必须想方设法,把我这份密折,送到神兵卫衙门之前!” 周驿丞全家惨死,夫人被奸,在压制着怒火,被兴儿提醒了才平静过来,一听他有密折专奏之权,心里骇然失色,但是没有表现在脸上,咬了咬牙齿:“周知县愿意为我周家申冤,不惜得罪权贵!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我必肝脑涂地,报答此恩!” “不!我不是为你家申冤!我为的是良心!”兴儿摇了摇头:“此事要的是保密、火速,不能出一点儿差错,我考虑过,辽宁这里的神兵卫所未必没有知情不报的!所以我还是有胜算的!” “我在此地多年,熟悉各方道路,麾下有司兵,抄近路每人传一段,轮班换马换人,我要是这点本事也没有!大人便是小觑我了!”周驿丞回了驿站。 当辽宁各路官员要亲自来黑山县质问,当上司锦州府才递了弹劾兴儿的奏章,当牛府动用人脉参他一本的时候,一个惊天炸雷般的消息传出了紫禁城!牛继宗一案的原本始末,被兴儿一张密折递给了神兵卫衙门,再被仇大人递到了大明宫上书房!! 辽宁上百官员倒抽了一口冷气!人人自危! 简直就是一场九级大地震!兴儿把辽宁的天捅出了一个窟窿!!! 第136章 上达天听,下达民意 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亲身过来,传了一道圣旨:辽宁臬司按察使、辽宁藩司布政使撤职待选,京畿道道台、辽宁通政使知情不报,严令上表陈述,也就是写检讨的意思。 省上两位大佬撤职待选!这是要变天了! 这时候官员们心惊胆战的想起,皇帝上任至今,已经抄了一百二十多个官员的家!! 戴权当时透露出了皇上和军机大臣讨论时的一段话:牛继宗仗势欺人,作奸犯科,残害二十一条人命,辽宁官员知情不报,结党营私,你们当朕是可欺之君吗?! 几句话震得多少人面无人色! 仇大人巴不得带着百八十个下属,风风火火去抄了牛家,重振雄风,于是神兵卫办事的恐怖效率又体现出来了,关于牛家或者和牛家有关系的事情,什么脏的臭的,好的坏的,一股脑儿兜了个底朝天! 都察院御史不落人后,弹劾牛家的奏折雪花片一般的飞进了上书房! 最后朝廷决定命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与本府通判、神兵卫衙门千户一人,会同周兴共审牛继宗一案! 事情落下帷幕,有人回味过来,这周兴就是一颗老鼠屎啊!谁知道他会有密折专奏之权,把这儿搅了个天翻地覆!! 黑山县的兴儿亲信人等,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全部被震得目瞪口呆!看神仙一般的看着他们的县令大人! “焦老!四德之事按我说的办……”兴儿一一下令:“王典史,听说你已经命令兵房的人协助乌海抓捕柳湘莲,这很好嘛!不过还不够,吏房呢?礼房呢?有两件大事!第一,按礼布置钦差驻跸行辕,千万别出一丝一毫的差错,这样,倪二、来旺老到沉稳,都协助你吧!第二,本府有一位通判要过来,本县生员之事,属于吏房,这事儿你也要管!” “大人,这……这,如果派遣不来儒学署教谕训导,本县生员去了本府的话,他们一则要银子,二则也要卡住本县的吏治啊!”王柱儿怎会不知兴儿开始整治他了,不但让来旺倪二监视,而且教化这没头没脑的事儿丢在他头上了,可他不得不管,礼房、吏房都是他的人!王柱儿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兴儿还没说完:“你看看!你看看!我统管的刑房、户房、工房,焦大天天出动,贾芸程日兴都还没有回来!哪一个闲着?啊?!你下去,那兵房的人也应该操练操练了!实在不像话呀!” “是!”王柱儿不情不愿的听了,有些惧怕,这位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他在担心琏奶奶的任务能否完成了!行辕的差错下不了手,一来自己也要受罪,二来他不是有耳报神么,只盼他在赋税上面出大漏子了。而且你也别得意,你还没有完胜,圣上不可能一刀切,等着吧!天使一到!你也有以下犯上、越级报告的罪过! 乌海的案子,王柱儿为了结交讨好牛继宗便卷入了,有了兵房协助,兴儿未曾发话,总之县衙是办案了的,而且罗巡检也卷入了,兴儿不知打了什么算盘,一句也不问,而是去了一趟驿站。 周驿丞亲自迎接:“为了协助大人,我当初惊慌失措之下,抓了牛继宗的妻子,他这夫人是和他一起跑过来游山玩水的,所以大人未见她去县衙!不过我想了想,他家势大,还是未曾对她施加报复。可巧她和拙荆一样,前儿刚生了一子!” “还有这等事?好好好!”兴儿马上便理清了关系,茶杯在唇边挪来挪去,温和的笑道:“周驿丞,牛继宗之妻,到了审案之日,你把她送到衙门口,让她自便即可!其子必须交到我的手中,本官有大用!我保你夫人无恙!牛继宗伏法!” “行!”周驿丞不过问任何废话,这个如今名声在外的知县,使得他有点忌惮。 兴儿带了婴儿回县衙,取了他的几滴血液,又叫刑房的人拿了几滴牛继宗的血液,放入一碗清水里,看着它们慢慢融合了,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心思转动,又叫婆子们悉心照料好婴儿。 周驿丞无疑是靠在了他这一边,乌进孝那个老砍头有所松动了?不!还不够!我可不能松口!一个人听话达不到他的效果!他要让所有人都听话! 有先前的一点库存,焦大剿匪所获,县衙还是能正常运转的……兴儿一条又一条的纸上写完了东西:“取消人头税、摊丁入亩、番薯之事,只能是有了成果再报,皇上要的是结果……” 来旺红光满面的来报薛大爷回来了,此前他还准备逃跑,不料兴儿扳倒一局,他也是越来越敬畏了。 薛蟠还带了薛蝌、薛宝琴过来,兴儿亲迎到后院:“盼星星盼月亮,可把大哥盼回来了!” “贤弟,要说也是你运气好,我堂弟堂妹便在吕宋,恰好收购了一大批番薯种,也是我家还有些面子,关防武将一听是内宫采办的,查了无违禁之物,才放了进来!这段时间可要了我的老命了!”薛蟠笑道。 “香菱,好好招待我这一位哥哥、一位弟弟和一位妹妹!时间太紧了,早过了春天,等不及了,我得亲自监工!”兴儿看过单子,大喜过望,立即便与卜固修和议去了。 薛蟠看着香菱这个他在金陵打官司买来的丫头,阴差阳错又跑到了贤弟手中,傻呵呵的莞尔一笑,薛蝌、薛宝琴一直都是走走停停的。 “既然东翁有信心,我便不再多说,第一,东翁为了取消老百姓的抵抗,说番薯不争地,可以另行开辟土地或者少种几亩,前者不通,后者可行!东翁又提议如果收成不好,民众不用交赋税,美则美矣,了则未了。这样一来,民众便可偷工减料不种番薯,同样种别的也不用交税。所以,我认为可加一条,若经查此等钻空子懈怠者,以上皆不做数!”卜固修在书房来回踱步,侃侃而谈。 “好!就这么办!贴告示出去!只有我明白这种番薯的栽种过程、方法,以及怎样收成更好!因此我必须要去带头的!卜相公帮我掌管县内一切,提携提携王典史!”兴儿有条不紊的又去开工了,乌进孝念他人情,第一个答应尝试,他便召集里甲保正,一家一户发下去。 第137章 与民同乐 晴空万里,卜固修视察了一转各科运作,又是感叹,又是苦笑,东翁临走前对他说:你可不能进我的住宅! 他知道东翁房里有一个美丽的小丫头,在东翁眼里,我就是这么色么?天使来临在即,东翁却跑出去指导民众了?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王柱儿,卜固修倒是不怎么担心,那厮没有绝对把握,是不会也不敢怎样的,拉拢乌海?没看见乌进孝已经对大人低头了?等等!东翁收服人的路子,嗯,变通也有,强势也有,面对这些人,不强势是不行的!然而纵观东翁行事方法,似乎是“仁者无敌”更接近一些!唉!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卜固修风骚的摇了摇折扇,馋嘴了,该去和焦大讨一杯酒喝去!东翁每天都给焦大这份厚爱,不公道啊!不过焦大办事确实没得说! 这事儿能成么?兴儿站在苍茫的黄土地上,风吹起来的灰尘扑了他一身,番薯这东西他清楚,他种过,这玩意儿喜热不喜冷,此地又是北方,热带和亚热带是最适合的,温带行吗? 答案是行的!前世在黑龙江便成功种植,怎么说呢,番薯没有明显的成熟标准,太热了不行,太冷了不行,干旱和水涝都不行!但是这个时候日光充足,算是一个好兆头了! “贾芸,丈量亩地的事情完了吗?回去后把登记好的文案给我看看,我还会偷空视察确实与否。还有,都按我说的方法告诉了民众没有?”兴儿询问。 “都办妥了!”贾芸整个人都瘦了一截。 兴儿看了心中都过意不去,但还是忍住了:“程日兴,我看这水还是小啊!你只是通了渠,没有根治彻底!” “卑职已经尽力了!”程日兴擦了擦汗:“大水倒是有一股,可惜隔着这地儿有一座小山,大人!卑职不是愚公,也不是精卫啊!哪能有移山填海之力!” 兴儿到嘴的一句“难为你们了”咽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来,水量不够可不行,面色变幻一阵:“我知道了,过会子跟着我去解决!” 他走下了山坡,卷起袖子,坦然进入民众为防日晒雨淋而搭起的棚子,拉了一位管事的里甲到土地里指指点点:“我说过,每棵秧苗的距离要有一尺左右,一尺有多长你知道吧?你看看,这里的叶子埋在了土里,告诉大家,这样是不成的,得对着日光。还有,泥浆最好不要沾到叶子上。对,那个小伙子,就是这样,根就埋两寸左右,对对对!必须一排一排的栽!外面留下田畦!方便引水!” “他这样做,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啊?”程日兴很是担忧,以前跟着贾政,即便是贾政老爷,也没有这样辛苦啊!太亲民了吧? “唉!这你就不懂了,大人对他们都这样,以后对我们还能差了吗?”贾芸做如是想:“他这秉性我们最了解了!” 县太爷亲自操刀上阵,大家都没见过,哪个老爷不是待在衙门里享福,便有一伙人围着来看热闹,民众天生有这种心理。兴儿不满意他们落实不彻底,竟然脱了鞋子亲自示范了!这可是大新闻啊! “以后每村每镇的里甲保正别忘了通知,每七天必须要灌一次水,各方也有排水通道,遇到水涝了,立即排水!不要漕得太长!这施肥嘛!也是必要的!柴灰、粪尿……量要大一点!谁家都不缺吧?缺的话来县衙跟我要!”兴儿还不满意呢,要是有塑料薄膜便好了!调节昼夜温差,也可以提高产量啊! 村民们哄堂大笑,原来是县太爷是这个样子啊?还有人说他是狗官,看着不像嘛! 直到了日落西山,那些里甲惶恐不安,忙前忙后的伺候,一村民端茶送水,故意隔着一大段距离,那油腻的东西,他不知道县太爷会不会吃:“老爷!喝杯水吧!” 兴儿毫不犹豫的吃了,群众叹服,又有一人腼腆问道:“老爷,这番薯真的能让草民们交了税以后,还有很多盈余吗?草民吃着也就那样,恐怕卖给人也不爱吃呢!” “那可不一定,这东西从地底下长出来,按我的法子弄,弄得好,没有一家会饿肚子,饿了也可以吃它!卖不出去?大家别慌嘛!河南的黄河又决堤了!江南哪年没有灾?不愁拿不出去!我是你们的父母官,你们是天朝的子民,皇上派我过来,便是让农民安居乐业,民为国本,你们才是国家的根本!朝廷的根本啊!”兴儿一吹起来就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这是一个好官哪!” “土匪平了,赋税减了,希望哪天咱们也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临走时,百姓夹道相送,兴儿挥挥手,在程日兴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山口,他沉吟一番:“程工书啊!你看那有个风口,你还记得大观园有一种东西叫做桔槔吧?在这儿便可以用上!” “大人,桔槔是需要人力的,每次取水都要过来!很麻烦!”程日兴否决了! “你听我说!桔槔再加上一个辘轳,你想一下,再安置一个木制风车,借助风口的风力,岂不是省时省力?而且,这种省力有一个好处,现下不是十分干旱的了,没准又要下雨,不用时可以拿到水库里存着,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兴儿反问。 “不错!这倒是可行!”程日兴茅塞顿开,一脸佩服不已:“卑职明儿便叫壮班配合,不出几日,大人就等着好消息吧!” “嗯,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还是古人说得好啊!” 回到县衙,王柱儿汇报驻跸行辕已经安排妥帖,又询问干旱解决与否,兴儿说不日即将完工了,应该犒劳大家一下,他摆一桌宴席,王柱儿心里大是气愤,推脱有事不参加了。 晚上兴儿和焦大等人饱餐一顿,过几日水利工程竣工,番薯有了乌进孝带头,顺利在县内大面积栽种,随着日子慢慢流逝,戴权等人也下达了,边走边观看民风民俗,人人惊诧,县衙按礼迎接,未出差错,随后万众瞩目的牛继宗一案就要当堂开审了! 【注释:桔槔,读音杰高,古代利用杠杆原理的取水装置。辘轳,古代利用滑轮原理的取水装置。】 第138章 万众瞩目,底牌层出 走廊蜿蜒曲折,环绕一座小小花园,尽头挂着几只鸟雀,屋子收拾得十分雅致,墙挂水墨,堂设屏风,纤尘不染。 兴儿目光注视着案边专心致志拿一本《唐诗三百首》研读,并且嘴里不时默念的香菱,无奈的笑道:“我不在家这几天,辛苦你了!” 香菱赶忙放下了书,还意犹未尽的多看了一眼,慌忙走过来帮他整理袍服,嘴里喊着:“哎呀!老爷更衣怎么不叫我,老爷忙的是公事,原该如此,我跟着老爷是福气,老爷亲自向我道乏,会让我惶恐不安呢!” “我这几天的事,你都听说了么?香菱,我知道你不傻,牛继宗是一等伯爵,公府门第,勋贵之后,我一个小小县令,很难办他。即便办得了,后果亦是不堪设想,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到时候,我叫人把你送走。”兴儿翻着她看的书籍,仰慕士大夫阶级的文化,这一点香菱倒是和他很像,又想如今自己也成了老爷了,嘿,自己这年纪可是小了些。 “老爷,我虽然不懂什么,却也听说过绿珠殉主的故事。”香菱盈盈下拜,半跪在他脚下,泣不成声:“求老爷不要赶我走!” “好了!好了!哭什么,我又不是说要卖了你,你想做绿珠,可我不是石崇啊!”兴儿心里微微叹气,想说的一些话又堵住了,也许这是一个男人成长当中必须经历的,学会默默的承担,默默的忍受一切。他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揩拭泪水,看着这个乖巧袅娜的丫头,竟然想起了秦可卿,不知不觉便愣住了。 香菱低眉顺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想那你为何要救我?为什么知道她那段模糊的记忆?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她知道如果这话问出去,他必然要回答:“你是个好姑娘”,亦或者“我对你可不好”,尽管作为主仆很长时间,相处的日子却很短暂,但她没有怨言,送着他出去了,她皱着眉头,知道自己该怎样选择了。 回转书房,神兵卫衙门派来接触的依然是吴恩,他首先打开了一个黄匣子:“皇上在大力整顿吏治,清理国库亏空,仇大人揣摩上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过事实不像想象的那样简单,阻力甚大,你要有准备!” 拿出密旨翻开,赫然是一个鲜红如血的“猛”字,兴儿深深吸了口气:“陛下要猛,奴才不敢拂逆,千户大人还有何指示?” “这是仇大人的意思!”吴恩又打开一个长匣子,露出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此事过后,你将凶多吉少,戴权辽宁一行,席卷了三司以及辽宁数十万的银子,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奴才明白!请吴千户与卑职坐堂开审!”兴儿坦然接过。 还未到公堂,卜固修把一叠文书收进袖子,从前方门口迎过来,面有急色:“东翁,戴公公已经亲自在大牢内探望过爵爷了!” “天使出行,查问刑狱,分内之事,何必大惊小怪?”兴儿挥挥手,竟然显得气度非凡,卜固修一张嘴,不再说话了。 兴儿稳步走上公堂,三班六房齐齐出动,吴恩、戴权、傅试两旁赐座观望!衙门口三次噼噼啪啪的鞭炮炸响!三通鼓咚咚咚的锤过! 一时黑山县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都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出了这么大档子事,城内变成了万人空巷!几乎要把县衙都给掀翻了! “都给我退!退出石灰线之外!不然水火棍可不长眼睛!”王信带头吆喝,此人也原是王熙凤麾下,跟着王柱儿过来了,乃是其亲信,专管兵房,可是人实在太多了,他不得已进堂回禀:“知县大人!民众观者云集,是否要关闭大门,还请大人示下!” 兴儿答非所问:“这点子事情都处理不好!不让百姓观看,你想徇私枉法么?又让公公和千户大人颜面何存?!王典史呢?着他带班!” 王柱儿听闻,碰了一鼻子灰,亲自过来主持。戴权正襟危坐,不禁居高临下的瞥了兴儿一眼,这就是五品龙禁尉也说卖就卖的大明宫掌宫内相,天子近臣,一言不发,但气度威严! 卜固修出列,宣说了一大堆犯由! “带犯人!”兴儿一敲惊堂木,一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模样,看得戴权暗自狐疑。 牛继宗被衙役们拉过来了,早已除去镣铐,毫发无损,他看了看坐在上面的戴权,心里更是安稳了,兴儿问他招不招,牛继宗却傲慢道:“本爵爷说了!此事我乃是最大的受害者!皆为周乌氏与四德污蔑陷害!” 见他依旧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兴儿唇角一笑:“来人!带证人四德!” 焦大到了牢房,四德又傻又呆,他被放在独立的牢房里,四周皆是各种盗匪的手、脚,以及头颅、大腿,鲜红的血液,宛如地狱一般,他看到那像是黑白无常来索命的焦大笑眯眯的:“四德!记住你该说什么话!” 四德跪在大堂,战战兢兢的不知如何是好,招?那牛继宗会放过他么?不招?那像强盗一样的牢头岂会让他好过?左右也是死,但可不能连累家人,对!不能招!刚想开口,却看到对面堂外的过道,焦大提着一个正在喷血的半截人身!恶狠狠的走过去了! 四德面无人色!这几天他亲自观看了这个魔鬼的整人手段!铁烙、铁刷子、勾肠、灌毒……简直生不如死!他打了个激灵:“老爷!奴才有话要说!事先都是爵爷拿家人威胁小的!周家二十一条人命!也是爵爷亲自犯下的!小的亲眼所见!” 牛继宗眸子锐利:“一派胡言!即便四德转身污蔑于我!这焉不是你们屈打成招?!” “不!奴才说的全是事实!”四德猛然站起,来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他脱掉了裤子:“诸位大人请看!三年前小的娶妻生子之后!因为家穷!便挥刀自宫!想要去做太监!小的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和主母有私情呢?!” 四德的伤口已经愈合,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这绝对不是短时间内做出来的! 群众一片哗然! 牛继宗刹那间面色铁青!!谁在污蔑?谁在陷害?这还用说么? 就是兴儿也大跌眼镜!他也想不到四德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那你怎么不早说啊?让我大费周折? “混账!”戴权娘娘腔的声音响彻公堂!没几个人知道,他和牛继宗的爷爷牛清是战友!牛继宗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陷害的,戴权相信了,要保他!因为牛继宗没有前科!但这个事实,不是打他的脸么? “等等!就算此案不是四德所为!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别人所为?为什么是我呢?”牛继宗急中生智! 是啊?怎么证明就是他啊?戴权安定了一点,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了兴儿! 第139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民众们的头不断往里边凑,太监的下面到底是什么样子?这种场面他们爱看啊!唯有公公戴权的面目微微有些阴沉。卜固修在案旁瞧见,愈发小觑王柱儿办事不力,他自个儿端起了砚台,往外面一泼,民众纷纷退避。 瞧瞧,就这么一招,人家就不敢过来了。 牛继宗一口咬死不是他干的,即便也不是四德干的,诽谤者变成了自己,对他来说也不是事,然而下一刻他便狐疑了,他瞧见西侧出来一个人,便是整天在县衙收发房和仓库房拨算盘的倪二,倪二怀中抱着襁褓,其中有一婴儿。登时有衙役端了一碗清水,平放在案上。 锦州府通判傅试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恰好选了本府通判,成了兴儿的顶头上司之一。按理,这件案子很大,应该提交锦州府或者更上层的提刑按察使处理,不过傅试很清楚,正因为上面和牛家结党营私,皇上不放心,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今儿个通判大人总算见识了兴儿那神出鬼没的手段,心里琢磨着该如何上表,这事儿他们本府也有责任,不然也不会派他来了。 “爵爷请看!此婴儿乃是周乌氏所生,囿于周乌氏现如今是产妇,体态虚弱,行动不便,上天有好生之德,故此本堂着稳婆随身伺候,她这原告,也不便掺和了。爵爷既然肯定没有玷污周乌氏,何不妨在公堂之上,傅通判和戴公公的眼皮子底下,来一出滴血认亲呢?如此爵爷可得清白,本官与诸位大人也好做啊!”兴儿看着人畜无害,好说话,却边说边使了眼色,便有衙役割破婴儿手指,吧嗒一声融入了清水里。 随即便有婴儿的哇哇啼哭声,堂外民众窃窃私语。 “有何不敢?”牛继宗挥挥袍子上前,这怎么可能是他的骨肉?十月怀胎,乌梅又怎么可能不到十月便生了自己的孩子?这孩子肯定不是我的!牛继宗十分笃定,也割破手指滴入清水中,登时吸了吸手指,满脸嘲讽带着冷笑的看着兴儿,心想这人真是傻到家了! 滴血认亲,自然是缺少科学性,按现代科学,古人不知道多少人当了王八!多少人认错了爹!现代更赞同dna等科学的亲子鉴定!不过,兴儿已经提前试验过了!人家古人就吃这一套! 在傅试、戴权、吴恩等人的注视下,碗里的两滴血液,竟然惊人的融合了! 牛继宗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啊?!他依旧处于不敢置信当中。一片死寂之下,东侧又跑来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周驿丞送她过来的时候说了,她的儿子和丈夫都在衙门,晓云哪管三七二十一,一心记挂丈夫儿子,也未察觉衙门之人都不拦她!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玩周乌氏在六月之前!她怎么可能现在就有了我的儿子?!”牛继宗神情呆滞,喃喃自语。 “相公!是他们抢走了咱们的儿子!相公快抢回来!”晓云一进来便惊呼。 “啊?!晓云!你怎么过来了?”牛继宗搞得一惊一乍,突然回味过来:“什么?那是我的儿子?你这狗官!你在阴我?!” 几句话脱口而出之后,牛继宗登时发现,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我说错了什么?不好……我刚才说我六个月前玩了周乌氏?完了!这回彻底栽了!好阴险的狗官! “哈哈哈!戴公公!卑职觉得,这会子可以定案了吧?”吴恩想不到今天看了这样一出一波三折的好戏,真是不虚此行。 “叔祖父!救救我!”牛继宗对着戴权跪了下去,戴权和他爷爷相交莫逆,不过牛继宗却看到,戴权的目光……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宗儿!你太让咱家失望了!前儿个你是怎么向咱家保证的?你说你是清白的!公府门第之后,世家公子,绝不会做出此等作奸犯科之事!但目前铁证如山,无人污蔑!倒是你污蔑他人!你让咱家颜面何存?”戴权翻脸不认人,作为天子近臣,他哪里不明白皇上喜欢抄家?公府又怎么样?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不是治不了兴儿,而是不敢拂逆皇上! “第一,四德乃是净人之身,牛继宗诬陷并威胁其家人,证据确凿!第二,牛继宗世代练习骑射,武艺非凡,可断周家二十一条人命乃其所为!第三,亲口承认玷污周乌氏,并掩盖案发现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在本县境内犯下如此大案!天理难容!!”兴儿一发令签:“来人啊!把犯人牛继宗斩立决!” “慢着!我乃国公之后,皇上御赐一等伯爵,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以下犯上,凭什么处决我?”牛继宗据理力争。 “本官有天子剑在前!见此剑者!如见天子!”兴儿双手捧起明晃晃的宝剑,离座起身! 见到尚方宝剑,当堂所有之人,皆一提袍服,纷纷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戴权不着痕迹的瞥了瞥身旁的吴恩,心想我就说呢,原来是你们这些皇上的耳报神早布局好了。 牛继宗都忘了下跪,他神情涣散,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晓云一听夫君要被斩立决,登时晕了过去。牛继宗觉得自己真的就像一个蠢货,无论说什么,兴儿都能打回来,自始至终都被他牵着鼻子走。但现实不容他多想了,早有刽子手给他上了镣铐枷锁,提他到了衙门口! 那刽子手甚是利落,在犯人背后插好旗子,狠狠一踢牛继宗膝部后方,牛继宗吃痛刚跪下,刽子手手起刀落,随即一颗人头落地,他一脚踢出去,脖子上喷出一股鲜红的热血! 趁着场面寂静,兴儿一理袍服,高声道:“犯人牛继宗明正典刑!本官在此严令县内宵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举头三尺有神明!” 戴权缓缓捏了捏拳头,吴恩第一个离开去了本府百户所,傅试捋了捋胡须,三班六房、民众和富商们,看到沾染了鲜血的门口石狮子,一大街鸦雀无声,再看看那位威风凛凛的县令大人,心里不自觉的凛然! 第140章 吃人的世界 天使停留不过数日,戴权临走前意有所指:“周大人,你今儿可是威风了!以一个撮尔小官,扳倒有爵之人,连皇上口谕都得到了,大人必将名震士林!咱家佩服!不过,咱家来时,正听到皇上训斥云贵总督,那督宪大人说,圣上,这云南的改土归流,阻力甚大!还有嘛,便是吏治难整,前儿大理知府横征暴敛,督宪请了王命旗斩了他,可是,老百姓却还来送万民伞,大人可知为何?” “朝堂之事,卑职所知甚浅!实在不详!”兴儿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却知戴权必然是不满意自己的一点贿赂,暗恨不已。 果然,戴权先是摇了摇头,继而公鸭子般的嗓音发出了笑声:“这道理显而易见嘛!后来老百姓对督宪大人说,您不能送走他!因为知府大人上任时已经收刮了我们一批银子了!你把他杀了?!再来一个知府,咱们老百姓不是还要喂一头吃不饱的狼吗?唉!老百姓真是苦哪!好了!咱家该走了!” 戴权拂袖而去,辽宁一行,他去到哪里,谁不是送着银子上来的?现在都有几十万了!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好,你还不到一年,但是一万两银子还是小意思吧?行!你不贿赂我!咱家回去就参你一本! 恭送了这个内宫之人,兴儿回头时吐了一口唾沫,这么久的历练,他哪里听不明白戴权的指桑骂槐?官场贿赂是现实,他也拿了点私房钱给戴权了!可是这老狗看不上!那是想要我搜刮民脂民膏奉上?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他可不干! 参吧!你要参便参,到时候参我的人,也不缺你一个了! 那些贿赂了你的人,被我惹怒的辽宁官员,肯定也要参自己的,这便是吴恩说的后果。 “周兄,不想咱俩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今年的乡试在即,周兄可有意参加?虽说周兄没有参加过童子试,但是自从明中叶至今,还有一条纳粟捐监的道路,只要花钱买了,成为监生,便可参加乡试!忘了!咱们府上的贾政老爷,今年八月十二也恰好被点了学差!”傅试倒是和戴权不同,他看到兴儿背后有能量,况且又是一个地方来的,便起了结交之意。 “傅大人就别寒碜下官了!我这学识即便捐了监生,乡试也是过不了的,更遑论会试和殿试了,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十年寒窗的?”兴儿想起了薛宝钗提过的一耳朵,却置之不理了:“说起这儒学署的问题,还请通判大人帮我一把,本县成立在初,尚无教谕、训导,看看能不能转移到本府去?” “这个小意思,我会安排他们到邻县参加县试,府试再过来便是了!”傅试感叹道:“可惜周兄名是出了,这后事可是有点难说,这会子也虑不到别的地方去,何苦忙别人的事!” 兴儿哈哈大笑:“生在阳间终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下官谢过大人了!” 官礼行过,傅试坐轿子上了官道,他们这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是深懂明哲保身之道,偏偏这位死心眼,但是他很佩服。 仪仗回到县衙,焦大如金毛狮王一般上来了,嗯,他和金毛狮王的区别是,他的头发是白色的:“大人,犯人柳湘莲已带到,人是巡检司围捕过来的!” 巡检司和乌海勾结,柳湘莲一案,兴儿不知内情,却了解柳湘莲不会无故杀人的,他略一思忖:“焦老,带他到最破的那一间牢房!” 柳湘莲面容冷酷,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衙役按住臂膀,一听他待遇如此不好,便以为兴儿也是官商勾结的,不由得冷哼一声。他披头散发,腰间还别着两把长长的鸳鸯剑。 此人当初的一本秘籍,对兴儿帮助甚大,在他正视柳湘莲时,焦大凑过来:“四德释放了,周驿丞也领了周乌氏回去,不过周驿丞说,乌海家中必藏有违禁之物,说是以前车马行经过时,周驿丞自己看到过。” “好!你马上带人抄了乌海的家!先发制人,抓他到大牢!不要给巡检司透露风声!”兴儿附耳道:“还有,不要解除柳湘莲身上的兵器!” 焦大不明所以,只能照办,兴儿走到柳湘莲身边:“柳公子,对不起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你是犯人,我是官,咱们不能因私废公!” 柳湘莲一言不发,冷冰冰的眸子里有无限怨恨,兴儿又去了牢房与他私谈一番,出来时沉吟不语,柳湘莲的做法无可厚非,可他杀了人啊,这事儿已经不能靠常规手段解决了。 想得出神,不知不觉来到户房,各位书办都在忙着,贾芸头一次露出笑脸:“大人,如今已过了秋收,本县之内番薯产量大增,其他邻县已经完了征收,我们也是想着种子种得晚,故而推迟一些,不过也该着手实行了,不然上边一问,藩库一查,这顶大帽子,我们这小地方可受不起。” 兴儿找了个位子坐下:“可以,我过来就是问一下,如今的制钱,铜铅比例是多少?你们的赋税回炉重铸,火耗收多少?” “先帝爷在时,铜铅比例都是****,这条没改过,大人怎么不记得了?至于火耗的话,最高可收五分,一般二三分。”贾芸不解道。 铜铅比例****?兴儿无奈的敲了敲桌子,这不是钱贵银贱么?难怪有些地方一两银子只能换七八百铜钱,可是官方依旧是二千,这给了多少不法之徒三倍的利润?朝廷大佬都瞎了眼了?火耗收五分?百分之五十的比例?这是要坑死老百姓啊? 所谓火耗,便是赋税回炉重铸时产生的损失,这部分损失都是要老百姓承担的!兴儿心想:要整顿吏治,火耗怎么可能不统一?除了摊丁入亩,再加上火耗归公,全部上交,折算成养廉银,官员不就贪墨少了?什么时候,我把这法子推广便好了! “你们户房听我号令!火耗只可以收二分!多了半个铜钱都不行!”兴儿走出去时,心事重重的拂了拂袖子。 “也行!今年本县收成好,也是多亏了大人的番薯,哪怕收二分,交了藩库,咱们也有盈余!”户房的人都很高兴,这里面怎么也跑不了他们的银子! “大人,周驿丞家的小厮回说,周乌氏自尽了!并说他不能赴约大人的酒席了!拿了名帖送了贽礼!”门子来旺弯腰低声禀报,他们现在对知县大人可是敬畏得很,不过来旺斜眼看见,大人愣在当场了。 周乌氏自杀了?尽管对此结果早有预料,兴儿心底还是无比沉重,以至于看不到来旺退下了,也看不到卜固修火急火燎的,拿着风行天下的邸报从书房出来,他毫无知觉的站在走廊上,威风吹拂得袍服飒飒摇摆。 第141章 灯下黑,黑吃黑 忽然间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这场雨其实下了好几个月了,断断续续的,池子里的浮萍莲藕,也随着夏日的消亡而枯败,然后被雨点击打,漫无目的地漂泊。 “留得残荷听雨声……”兴儿双手背在身后:“有时候我努力了,结果依然是徒劳无功,未免使我疑心,我曾经想过放弃,又未免使我可怕……” 卜固修尾随他走过曲折的游廊,微风细雨使得他打了几个哆嗦,朔风总是令人心寒的,他不知道东翁受了什么刺激,又是什么搞得他失心疯了呢?直到书房门口,忍不住开口了:“邸报传辽宁巡抚陈正风陈抚台,不日即将巡视各府州县,据说当今圣上勤政劳苦,不但要传天下知府问话,而且知县也不放过,圣上精练如此,我等惭愧。辽宁各方官员与戴公公必将弹劾东翁,陈抚台恐怕来者不善,东翁要有所准备,庆幸他是清流言官出身……”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该来的,强求也求不来……”兴儿提起毛笔,一笔一划的写着,笔尖或弯或直,或提或撇,干脆利落的,就像窗外的雨声。 卜固修用扇子敲了敲额头,又听这种疯话,自个儿焦急得在房内来回踱步,门子来旺露出半个身子,又缩了回去,卜固修看见,急忙来到门外:“你老对东翁说了什么?又有何事?一并说来!” 来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摘下斗笠:“老奴才刚和大人说,周乌氏自杀了。现下又有一件事,乌进孝递了名帖,请大人并阖府胥吏,老奴来问,大人是否出行?是否要准备仪仗?” “原来是为了这事,你们还不知道东翁的秉性么?以后这种小事不用回了,一来这种小事可有可无,二来没准周乌氏还可以请个贞烈牌坊,这是皆大欢喜呀!”卜固修沉吟:“仪仗不用准备了!低调出行!还有何事?” “老奴正要说呢!焦刑书来回,乌海畏罪潜逃,他家藏有火药,不过焦老布置得当,联合众人抓了他到大牢,焦老病又犯了,来不及回,请问大人有何示下。另说罗巡检准备插手,还好被乌海拖住了。”来旺说完,见卜固修对他挥手,方才退下。 “呵呵!东翁的字是越来越漂亮了!直追颜鲁公!东翁请看,你这手札,我已经一一圈过,这些字都是犯忌讳的!圣上本名楚天阔,这名也是提不得的……”卜固修顾左右而言他。 “劳乏卜师爷了!我都听见了,你看看这油灯,它能够照亮整个屋子,却照不到灯台的下方,这叫做,灯下黑!”兴儿指了指那影子。 “妙哉!”卜固修拍案而起:“我这便吩咐人把柳湘莲和乌海关在一起……依我看,东翁的灯下黑,还不如叫黑吃黑呀!哈哈哈!”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师爷精通律例,明于国法,吃了原告吃被告,头脑比谁都精!”兴儿笑道。 “东翁此言差矣!我这师爷有三不吃,女人案子不吃,谋逆罪名不吃,朝廷赈灾不吃……我还是有良心的,不然也不会对东翁不离不弃了,咱可比堂哥卜世仁强多了……咦!人呢?”卜固修正在自吹自擂,突然发现兴儿已经离开了。 窗外传来他的声音:“焦大老了,行动不便,请医学署的人来看看,说给倪二,多少钱都开,明儿我亲自去看他,再告诉咱们的班底,明儿个都一起便服去乌进孝家,大家忙了这么一年,该好好休息一天了。还有叫倪二拿账本给我看,就这样。” 月亮跑得很快,其实是乌云飘得太快了,乌海满脸狰狞的刚被推进一间破牢房,他没有死心!但是预感到镇国公府牛家将要完了,当初的公爵是显赫,可是三代以后,已经撑不起门面了,民间都传楚天阔是抄家皇帝、刻薄皇帝、残忍皇帝,一旦找到了由头,绝不会轻易放过的,那么自己也没了凭仗,可惜啊……老子还在惦念那佃户老刘的漂亮老婆呢……今晚恰好叫她进府裁缝给我还债,我正准备上下其手呢! 不过,罗巡检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逃出了黑山县,去锦州府我还有人脉,到时候周兴这狗官必将灭亡!你给我等着!乌海正在竭力安慰自己,却看到牢房墙角登时站起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手握两把宝剑,目光冷酷,乌海一惊:“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柳湘莲慢悠悠捋开长发,一步步的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乌海的心口子上。 “啊?是你!柳兄!有话好好说!误会!这是个误会!我还有几处房产,几百佃户,都可以给你,误会……”乌海站起来两手躬身排开,脚步不断往后退缩。 “啊!!!” 一声尖叫之后,一切回归平静,柳湘莲擦了擦染血的鸳鸯剑,月光射进牢房窗口,雨过天晴,爹,娘,我终于给你们报仇了!激动之下猛力一靠,咔嚓几声,牢墙竟然坍塌了!柳湘莲英俊的面容怔了怔:“原来这牢房……我知道了……周兴啊周兴!这个恩我记住了!你们当官的鬼门道挺多的……” 放下一本秘籍,柳湘莲越狱而出,仰望一片山林,早已是白茫茫的雪海,他仰天长啸,踏上了人生的另一个征程,修长而有力的足迹,又被朔风吹来的雪花片覆盖…… 空气依然沉闷,假山下的水池,几条金鱼跑过来透气了,说明下一天还会有雨,香菱洒了几粒鱼食进去,之后鱼儿们吃饱便纷纷沉没了,香菱蹙眉,咦,这难道是沉鱼落雁么? 她提起百褶裙子站起来,双手摸在脸颊上面,自己失笑,想起几首格律诗,未免对月琢磨,想着想着便沉睡在了山石上面,听到脚步声,一看来人,登时羞涩:“老爷回来了,这么冷的天,我给你拿棉袄。” “你也穿一件,扮成小子,咱们出去玩一阵,又是雨又是雪的,看人堆雪人去,顺便查查赋税。”兴儿套上了,越是局面堪忧,越发不惊,心里还想着,这丫头真是痴心,普天下的男子,要是都有这份苦心,何愁登不上紫禁城大殿,一举成名呢? “啊?嗯!”香菱乖巧的点了点头,连那颗眉心的胭脂痣,都好像花儿绽放了似的,脱掉背心裙子,换了一套便服,好似一个俊俏小子,又有些柔弱,只见兴儿贴上了两撇胡须,面目全非,香菱看着好笑,戴上斗笠,并肩出去。 走出这四角的天空,顿时只见飞彩凝晖,万户笙箫,白雪皑皑,一扫天下。 第142章 宽衣解带入罗帏 看着那些打雪仗的红扑扑的笑脸,又绕过柳堤,香菱心里想起了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手里捧着一个用几块铜钱买来的蒸熟番薯,因为烫手来回移动:“这儿家家户户丰衣足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老爷该高兴了!我想着,若是没人帮你请功,可就冤枉大了!” 兴儿可没那么拘束,囫囵吞枣的啃着,有板有眼,贴上了胡须,就像个老学究一样:“听小婢之言,看似无理,以浊兴之思,则深为有据!” 这人还是那么风骚啊!香菱抿嘴笑道:“嗯,老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七步成诗,出口成章……好比那个谢什么灵运说的,天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老爷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这……说得好!”兴儿点点头,脸上不禁发红: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牛逼啊! 香菱看着很是粘人,见他上套,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可不是嘛!老爷的诗作,连宝姑娘都夸呢!宝姑娘博学多才,我这名字便是她起的,香菱乃是初生莲藕,天生便有一股清香……那会子史大姑娘过来,也被宝姑娘的才学所折服,但是宝姑娘说,老爷才称得上是天才呢,那你就教我作诗呗!” 兴儿不禁狐疑古怪的看着这妮子,她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我带坏了?不对不对!咱脸皮可不厚!兴儿轻摇羽扇:“看在你嘴这么甜的份上,我便教教你,不过我只是半吊子水平,你说来一首我听听!” 香菱十分开心,念了一首新作,兴儿皱眉:“不行不行!这一首犯了三孤平,乃是作诗大忌!你既然用了平声入韵,虽说要一押到底,可也不能没有仄声!” “可是我看有些诗并不计较这个。”香菱自己却很计较。 “那是你没有细看,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不论平仄的,只是律诗当中的一三五七,二四六是双数,但凡是双数,必须要平仄相间,一联之中必须平仄相对……你听我这一首,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曾翻身已碰头……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这便是七律平声入韵,二四六是平仄平,对句是仄平仄……听明白了吗?”兴儿长篇大论,诗词这玩意儿可以陶冶情操,升华思想,抒发悲愤抑郁不平…… 嗯,不吹了,其实这破玩意儿并没有什么用! 香菱凝神沉思,用心记住了。 说着早已行到一家酒楼脚下,牌匾大书“春江花月楼”,来往客人络绎不绝,丝竹管弦余音绕梁,香菱见文字这么文雅,好奇心大起:“老……仁兄,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有这么多女子?” “嗯……这个,贤弟啊!此地是县太爷开发的募捐善举之地,便是拯救本县男子与女子于水深火热之中!你看看,这些衣不蔽体的女子,多可怜哪!这些男子每天都来施舍,多么有善心啊!这说明县太爷教化有方!都说他光风霁月,两袖清风,我看不假!”兴儿大义凛然:这是本县的赋税来源之一,不能灭绝了。 “原来如此!县太爷真是个好人!”香菱低着头,心里却暗笑:还哄我呢,我从小被人贩子养大,挨着人贩子叫爹,哪里不知这是什么,不过他对我可真好,谁见过这么拿婢女当人看的?冯渊已经错失,哪儿再找一个这样的归所呢? 路旁进进出出的秀才们,原本是打点行李,预备转道去乡试的,突然听见这两位仁兄一本正经,一秀才低声道:“这二位真是无耻啊!小弟望尘莫及!” “对对!你说来嫖就来嫖呗!还要说的这么大义凛然,这脸皮可真厚啊!” “不过本县县太爷的摊丁入亩,这法子可真是好,难为他不是一个正统出身的人也想得出来,原本我们为这个出身看不起他,可这的确是万民之福,说不得改日我等共写一篇颂赋。咱们秀才遇到知县不必下跪,免除徭役,理应周旋与百姓与官吏之间,委身于孔孟之道。” “对对!如今天下难得的便是好官!” 听到事情穿帮了,兴儿那比城墙还厚的脸上,依旧若无其事,香菱却为他脸红,哎呀,这不是打了老爷的脸?只好走到他面前,语气如涓涓细流:“兴儿,那天你说要送我走,我思来想去,决定留下,你还要赶我走么?” 那些客人又见这两位仁兄如此亲昵,纷纷摇头叹气,看这二位,应该是有龙阳之兴,短袖之癖,您说您二位跑来这里干什么啊?兴儿可不知那些人的龌龊思想,闻言看了看这袅娜的丫鬟:“你是认真的?” “嗯!”香菱点了点头,眼神坚定,面容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养眼:“我这样的身份,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你处处维护我,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可惜这些话我一直不敢说出口。” “好!”兴儿在双方都愿意的情况下,是不会唯唯诺诺的,瑞珠的那段情缘,是她冲破不了束缚。他拉住了香菱软若无骨的手,摘下斗笠奔跑着:“那我也不管了!什么未来!什么担忧!都去他娘的!” 香菱满足的跟在后边,只看见兴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我要这天,再遮不了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我要漫天神佛,都烟消云散!” 她万万料不到,这个主子多年后果然实现了这番话,今天这一幕,成为了她永生难忘的回忆。 回到小院,拿青盐皂角洗漱完毕,香菱心有所感,对着窗外的明月,提笔在雪浪纸上题了一首七律:“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兴儿,你看看这首怎么样?”香菱期待他的品评,就像一名应试者期待座师的答复。 “真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兴儿放下擦水珠的毛巾,感叹连连,精华欲掩料应难,说的何尝不是香菱自己呢?纵使对比大观园的女儿,万花丛中,她也绝不会黯然失色,她原本就应该在姑苏做一个富家小姐啊,无奈造化弄人,兴儿正色道:“这首平声入韵,作得太好了!” 香菱登时心里美滋滋的,可是这东西也帮不到他,正在那里想,兴儿却抱起了她放在膝盖上,毫无龌龊痕迹的道:“香菱,相比诗词歌赋,你不觉得我们更应该研究研究宇宙和人生这种深奥的问题么?” “啊……”香菱粉脸羞了个飞红,但她一个女儿家不好说什么,低低的靠在他怀里,口不由心:“那个……薛大爷一家采办完了,你明儿是不是要摆水酒辞一下?” “嗯,是应该辞的。”兴儿早已熟练的解了人家腰带,入眼便是一具发育得凹凸有致的,十六七岁少女的香体。她里面穿着粉紫对襟中衣,裤子也是粉红色的,更让某人心花怒放,三步并作两步走的掀开蚊帐,把战场转移到了床上。 香菱用引枕埋着头不再说话了,碧玉般的肌肤显示出阵阵嫣红,兴儿在她胸前吃饱搓揉之后,便分开两腿,探入了芳草丛中。香菱觉得整个身躯都在发热,心也随着身体上下鼓荡,摇摆不停,开始有一股轻微的刺痛,慢慢便是全身的热流,仿佛凸起的锁骨、拱起的小腹也在兴奋…… 第143 阴险腹黑 天将近四鼓,香菱想起身给老爷更衣去忙公事,却感觉下体隐隐作痛,双腿阵阵发酸,一点气儿也无,刚蹲起身来,便再无力气下床,只看到那四处乱丢的衣物、绣花鞋和袜子,小姑娘登时无地自容,双手掩面。 兴儿满足惬意的睁开眼,昨天晚上可是把他这两年积攒的火气和精华,一股脑儿发泄了个干干净净,人生四大喜事是什么?洞房花烛夜乃其一也!兴儿扶住那香喷喷身体,让她睡下:“天还没亮呢,唉,四更天就要当班,我们男人累点没关系,你现在身子不好,可别冷着了,多睡一会。” “我在想,我是不是什么用都没有?一点儿也帮不到你。”香菱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害羞的拿了一层睡衣遮挡,靠在男人怀里。 “别这么说,你每天兢兢业业的服侍我,不也是很辛苦的吗?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兴儿理了理香菱的头发,双手抱住软软的背部,低声附耳,什么肉麻、毛骨悚然的话都说了一大堆。 这是什么话?香菱被气着了一下,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温顺如绵羊,至少在她眼里,自己是第一个被兴儿临幸的人,虽然她曾经感觉他和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小蓉大奶奶秦可卿有点猫腻……不过早了晴雯一步是真的……香菱轻声道:“你就会拿我寻开心,但我不会也不敢生气,我在你面前说得出真话来。” 兴儿也很感动,很欢喜,乐得不知说什么好,夺了她的舌头,软语温存了几分钟,发觉自己又是一柱擎天了,赶忙熄火,他怕这小姑娘承受不住,毕竟比不上秦可卿那种热情似火的风情……拉了拉被子:“我得赶紧出去了,你别累着啊,不然我会心疼的,乌进孝那个老砍头要请客,他家富得流油,我给你讨一头鹿回来烤吃!” 香菱也不想看到他因私废公,而让自己成了红颜祸水,虽然很享受这种被人疼的滋味,她一听这话,便流出了眼泪,拉紧了被子:“你别忘了,那件新烘干的貂裘放在南窗匣子里。” “知道了。”兴儿心里乐开了花:瞧一瞧,看一看,老子找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贴心啊!这个和可儿有得一拼,唉,不知可儿在江南怎么样了?她是否孤独?是否冷了?是否病了?一时又归心似箭,惆怅起来。又想当着香菱想她,这公平吗?不不不!这是博爱!对!就是博爱! 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哪! 人逢喜事精神爽,兴儿昂首挺胸的走进焦大睡房,贾芸倪二等看他这模样,都是过来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瞧瞧大人那内八字的行动路线……哎呀我的天哪,昨晚那是有多疯狂啊?!众人目光都有些玩味……兴儿干咳几声,拿出上司的做派,满脸激动:“焦老,一听您老身子骨不行了,我真是满心愧疚,你为我立下的汗马功劳,我没齿难忘,给,这是我昨晚连夜到药铺收集的百年老参,您千万好生保养。我打算好了,乌进孝现在和咱们和缓了,又同是贾府之人,我会和他交涉,让他拿出一座院子来,让您安度,也方便照料。” “大人,卑职感于五内,唯有日夜恭谨以侍上……老夫戎马一生,却每每遭受白眼,唯有与你私交甚厚,拿老夫当作朋友看待,老夫焉有不报之理!”焦大挣扎着起身,面容枯黄,却句句真情。 兴儿听了颇为感动,泪水险些涌出:“男子汉大丈夫,我就不和你们婆婆妈妈了,叫倪二一定多开费用,你们看得起我,我又怎能寒了你们的心,好了!晚间我再来看您!” 众人已经深深折服了,兴儿又去作别薛蟠三人,这期间薛蟠也不是闲着,有薛蝌和张德辉提点,便四处采办高贵产品,今日一辞,也唯有薛蝌知他不妙,薛宝琴毕竟年幼天真,至于薛蟠,则是呆霸王,哪里会看明白什么局势,一味在门口洒泪作别。 一班有头有脸的公干,骑马到了乌进孝庭院,在花厅摆席,早有各方业主、庄头等在内,连罗巡检也在,兴儿等被乌进孝推为首座,各种上等米、熊鹿之肉轮番抬上,珍馐美味,大饱口福,酒席未几,倪二故意落后跑来,飞也似的,帽子都被风吹丢了:“知县大人,这是账房和仓房新开的单子。” “可以,你也就坐吧。”兴儿看了几眼:“你何故如此惊慌?” 倪二气喘吁吁的坐下:“大人,犯人柳湘莲杀了另一犯人乌海,越狱逃跑了!!” 话音刚落,王信也匆忙来了:“不好了!牢房有一处坍塌了!” 两人说完,举座皆惊,罗巡检怒目而视:“知县大人,柳湘莲如何能杀了乌海?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把他们关在一起了?!” 他这个巡检的品职,虽然兵权在手,但是官职可比知县矮了好大一截,兴儿举杯为难,悲天悯人的道:“说实话,县衙发生这种事,本官极度痛心!可是罗巡检,本官自从上任开始,便大肆抓捕盗贼与犯奸作科者,牢房都关满了人!实在预料不到此等情况!你放心,我一定会严惩凶手!嗯,王典史,牢狱本是你分内之事,你是怎么安排的?!难道大牢真的空无一人了吗?!” “这……这……”王柱儿差点憋出了内伤,刑狱我有份没错,可你也不让我插手啊!大牢是关满了人,可怎么是我安排的?但这话问得他没法回答! 众地主毛骨悚然,乌海死了,这不是摆明了杀鸡给猴看吗?他们哪一个不是人精,一庄头不满道:“知县大人,这事儿实在是悚然听闻!大牢怎么会有坍塌之事呢?” “既然诸位问了,本官也不得不说,那大牢不是你们捐钱建造的吗?何以如此不堪一击?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本官丢了脸面?本官脾气一直很好!可你们到了这时还在踹我的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尔等为何如此百般克扣,致使出现如此祸端?!”兴儿面目阴沉,又把脏水祸水铺天盖地的泼了过去! “这……这……”一场地主立马哑火了!真是憋屈啊!蛋疼啊!脸肿啊!明明知道这狗官在演戏!可是县衙的修建真有他们的一份子,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咱们做的好事也变成坏事了?可找谁说理去?人家说的没毛病!这狗官真是阴险腹黑到了极点!! 第144章 十里长街送县令 众地主吃也不是,喝也不是,一个个如坐针毡,乌进孝不得不站出来当和事老,虽说女儿已死,但兴儿对他们家的恩情,他一直铭记在心:“诸位!承蒙看得起乌某人,乌某人便说几句大实话,这一年在周大人的治理下,本县改头换面,这是无法否认的。我知道诸位接受不了的是,取消人头税这一章程,但它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柱儿一见势头不好,窝火的带头难:“大人,陈抚台就要下达,万一问起,谁来承担罪责?” “谁来承担?难道你还想让我承担?!这是建造县衙的人办事不力!写一个县衙成立在初,牢房承办不支不就得了吗?再说那乌海私藏大量违禁之物,死有余辜,至于柳湘莲,再派人追拿便是,这个空子你不会钻吗?愚不可及!”兴儿没给他好脸色。 王柱儿郁闷得无话可说,论卑鄙无耻,他还差得远了,乌海确实被兴儿拿中把柄,地主们无法反驳,还要拿柳湘莲?拿个屁啊!那厮武艺高强,说不定不久便逃到了京城去了,他们的海捕文书出境内,不是大事,别人也懒得管,事到临头,罗巡检不罢休也不行。众人方知兴儿已经彻底站稳脚跟了,又想起此人豁得出去,连一等伯爵也有办法扳倒,有胆气,有魄力,和他作对,不是明智之选。 乌海厌恶王柱儿这棵见风使舵、顺风倒的墙头草,目光冷冷,王柱儿讪讪干笑,乌海趁热打铁:“周大人力排众议,引进番薯栽种,使得贵我两方都有利可图,可谓是有先见之明,执法严谨,亲民爱民,你们说是来一个豺狼官好呢?还是周大人好呢?诸位,现下不是内讧之时,冬天一过,春荒便到,诸位家下或多或少都种有番薯,大人不计前嫌,这不是很好嘛?这不是一个香饽饽吗?说到摊丁入亩,确实于我等不利!但是!我们这些人,除了帮上面经营的私庄,谁手里没有多余的田庄土地?是以我等应该同舟共济,番薯这种十倍于稻谷的东西,应该大力推广!打通各府!卖到黄河决堤的河南去!赚取第一桶金!即使卖得不远!也应该抓住大好局面!就卖给东北这里不行吗?如若这样,借用《孟子梁惠王》的一句话,三年之内无饥槿矣!来来来!诸位共饮一杯!” 乌庄头富商大贾,家里也请了西席教育后辈,连他都能说出一句孟子的话来,转型儒商不远矣!兴儿都侧目而视,也多亏了他行事的底线原则,才赢来了乌进孝的涌泉相报,心下更是坚信仁者无敌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干吧!望大人与我等能够冰释前嫌!” 无论愿意不愿意,众人考虑到眼前局面,纷纷就坡下驴,兴儿高坐在交椅上,与众人酒到杯干,看着这群地头蛇低头,兴儿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片刻又提醒自己,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切记乐极生悲,柳湘莲大仇得报,自己却还没有拉王熙凤下马。 酒席摆了半天,曲终人散,已经日过中天,乌进孝笑哈哈的,一扫以前的狰狞阴险:“周老兄弟,我就这么叫你了,你为我一家付出太多,我能报答一点也是理所当然。唉!当下离春节又近了,我得赶快收拾钱粮杂物,进贡宁国府,这一去恐怕要一个多月!一来一回便将近三个月了!” “好,如此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四海之内皆兄弟,不打不相识。小弟有两个不情之请,还望尊兄答应!第一,贾府有部分祖地在此,因山高路远,上面无人视察,据我所知,尊兄都据为己有了,不要误会,这也是可想而知的,有句话说得好,饮水思源,贾府毕竟对我们有一份恩情在,尤其是东府珍大奶奶,对小弟有提携之恩,小弟希望日后万一有事,能为她在此留条后路。第二便是我早知撤职不远了,官场狗咬狗,这点感知我还是有的!我这些人,焦大已是日暮黄昏,烦请尊兄也给我这位老朋友安排一条路,照顾一番,其余人等倒是可以散了的。若是我能飞黄腾达,必不忘尊兄之恩!”兴儿说完,贾芸等眼珠子都红了,卜固修擦了擦眼睛。 明知兴儿基本没前途了,但是乌进孝已深知他为人,便摆手道:“这两件事都是小意思,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贤弟但可放心!” 忽然他儿子闯进了花厅:“爹!那赵家的佃户又来闹了!说我们哄骗了他银子!” “刁民难惹!我不过是吩咐他们做些万民伞为贤弟送行,他们却越来越放肆了!贤弟!为兄失陪了!”乌进孝拱手出去了。 “尊兄自便!”兴儿只好告辞,不忘了拿些鹿肉回去,心里惦念着乖巧温顺的香菱,两人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这多情的种子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对他好的人。 可是来到衙门口,所有人骇然失色! 只见一杆大旗插在那里,迎风猎猎作响!上面有几个引人注目的大字: 钦命辽宁巡抚陈! 当先一人威风凛凛,官势压人,后面便是一大班子衙役,来旺等人脸色难看的跪在当场,王柱儿见这场面,心里乐到了天上!兴儿这回死罪难逃了! “卑职拜见抚台大人!”兴儿等一提袍服,纷纷下跪,这陈正风手段凌厉,明显是搞突然袭击! “周县令!戴公公与辽宁众官员参你私交皇商,瞒天过海,引进外物,罔顾国策!推行摊丁入亩,致使民不聊生,官绅流离失所,民怨沸腾!横征暴敛!贪得无厌!结党营私!无视圣上的《朋党论》……”陈正风说了一堆,威严道:“本抚奉上书房旨意,着你锁拿进京!革职查办!” 卜固修、贾芸、倪二十分恼火!你们眼睛瞎了吗?这明显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主要是兴儿的政令触犯了地主阶级的利益,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的口子一开,那些人怎么可能不反弹?还有,牛继宗一案,兴儿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些人怎么会放过这个把柄?!这内幕简直黑到了极致! “刑狱案件、藩库赋税、生员记档、户房账簿等事,本抚已经一一查看过了,周县令的藩库倒还充实,民风等我也亲自考察,周县令的民望倒是高得很!其余胥吏皆无干涉,可在此等候朝廷命官赴任!”陈正风不知是什么意思,一边似是而非的说,一边叫衙役收押兴儿! “罪人周兴谨遵圣意!谢主隆恩!”兴儿表情淡淡,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了!但他不后悔! 抚台大人仪仗开到县衙,这么大的事情,民众怎么可能不知,当牢车经过十里长街时,陈正风彻底震惊了!只见满大街都是万民伞!红的、白的、绿的,有的是业主请秀才写上,有的是民众自己弯弯扭扭的笔迹!整条十里长街,都是一片花的海洋!以及木然的群众! “周大人!火耗收二分!摊丁克官人!引番薯!修水利!黑山百姓不头疼……” “周大人!!周大人!!!” 热情的民众们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衙役们都忙不过来了!陈正风疾言厉色,当机立断的叫人停下牢车!心内感慨万千!县内所有民众都来送万民伞!这种情况举世罕见!送的越多!代表民众越爱他! “周大人振兴我县!一年之内泽被苍生!请受草民一拜!”乌进孝跑出来跪下了!然后便是哗啦啦一片的群众,跪得鸦雀无声! 只有那万民伞的绸子迎风飘扬!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彻底的印入了陈正风的心田!! “周县令,你不说几句吗?官员撤职,还有这么多人来送万民伞,本抚真真是大开眼界了!”陈正风掀开轿帘走出来。 兴儿激动得热泪盈眶,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挣扎着手中的镣铐:“承蒙诸位父老乡亲看得起我!我无以为报!我只是一个土包子出身,深受士林鄙视!但看到你们!看到你们这些最可爱的人!我大天朝最朴实的群众!就是一死!我也绝不后悔!!!” “周大人!!” “青天大老爷!!!” 两边群众主动让路,陈正风命人前行,放下帘子,耳朵里依然听得见民众编出来的“周大人!火耗收二分!摊丁克官人!引番薯,修水利,黑山百姓不头疼!”,这是一个好官哪!可惜遭受了众多官员的弹劾!但是此人必将名垂千古!史册上将会有他的一笔! 沉寂了十多年的心,蓦然复苏,陈正风刹那间热血沸腾!他和贾雨村同年,两人都是进士!贾雨村选外任知府,他则是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后转六科给事中,那时先帝爷还在世,熬了十多年了,如今是都察院委派的道员。他是朝中小有名气的谏臣,他决定要直言不讳的上奏折!不能让这种好官埋没了! 衙门口的贾芸等人,已经泪流满面!陈正风再次掀开帘子,红绸飘扬,喊声震天! 第144章 十里长街送县令 众地主吃也不是,喝也不是,一个个如坐针毡,乌进孝不得不站出来当和事老,虽说女儿已死,但兴儿对他们家的恩情,他一直铭记在心:“诸位!承蒙看得起乌某人,乌某人便说几句大实话,这一年在周大人的治理下,本县改头换面,这是无法否认的。我知道诸位接受不了的是,取消人头税这一章程,但它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柱儿一见势头不好,窝火的带头难:“大人,陈抚台就要下达,万一问起,谁来承担罪责?” “谁来承担?难道你还想让我承担?!这是建造县衙的人办事不力!写一个县衙成立在初,牢房承办不支不就得了吗?再说那乌海私藏大量违禁之物,死有余辜,至于柳湘莲,再派人追拿便是,这个空子你不会钻吗?愚不可及!”兴儿没给他好脸色。 王柱儿郁闷得无话可说,论卑鄙无耻,他还差得远了,乌海确实被兴儿拿中把柄,地主们无法反驳,还要拿柳湘莲?拿个屁啊!那厮武艺高强,说不定不久便逃到了京城去了,他们的海捕文书出境内,不是大事,别人也懒得管,事到临头,罗巡检不罢休也不行。众人方知兴儿已经彻底站稳脚跟了,又想起此人豁得出去,连一等伯爵也有办法扳倒,有胆气,有魄力,和他作对,不是明智之选。 乌海厌恶王柱儿这棵见风使舵、顺风倒的墙头草,目光冷冷,王柱儿讪讪干笑,乌海趁热打铁:“周大人力排众议,引进番薯栽种,使得贵我两方都有利可图,可谓是有先见之明,执法严谨,亲民爱民,你们说是来一个豺狼官好呢?还是周大人好呢?诸位,现下不是内讧之时,冬天一过,春荒便到,诸位家下或多或少都种有番薯,大人不计前嫌,这不是很好嘛?这不是一个香饽饽吗?说到摊丁入亩,确实于我等不利!但是!我们这些人,除了帮上面经营的私庄,谁手里没有多余的田庄土地?是以我等应该同舟共济,番薯这种十倍于稻谷的东西,应该大力推广!打通各府!卖到黄河决堤的河南去!赚取第一桶金!即使卖得不远!也应该抓住大好局面!就卖给东北这里不行吗?如若这样,借用《孟子梁惠王》的一句话,三年之内无饥槿矣!来来来!诸位共饮一杯!” 乌庄头富商大贾,家里也请了西席教育后辈,连他都能说出一句孟子的话来,转型儒商不远矣!兴儿都侧目而视,也多亏了他行事的底线原则,才赢来了乌进孝的涌泉相报,心下更是坚信仁者无敌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干吧!望大人与我等能够冰释前嫌!” 无论愿意不愿意,众人考虑到眼前局面,纷纷就坡下驴,兴儿高坐在交椅上,与众人酒到杯干,看着这群地头蛇低头,兴儿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片刻又提醒自己,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切记乐极生悲,柳湘莲大仇得报,自己却还没有拉王熙凤下马。 酒席摆了半天,曲终人散,已经日过中天,乌进孝笑哈哈的,一扫以前的狰狞阴险:“周老兄弟,我就这么叫你了,你为我一家付出太多,我能报答一点也是理所当然。唉!当下离春节又近了,我得赶快收拾钱粮杂物,进贡宁国府,这一去恐怕要一个多月!一来一回便将近三个月了!” “好,如此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四海之内皆兄弟,不打不相识。小弟有两个不情之请,还望尊兄答应!第一,贾府有部分祖地在此,因山高路远,上面无人视察,据我所知,尊兄都据为己有了,不要误会,这也是可想而知的,有句话说得好,饮水思源,贾府毕竟对我们有一份恩情在,尤其是东府珍大奶奶,对小弟有提携之恩,小弟希望日后万一有事,能为她在此留条后路。第二便是我早知撤职不远了,官场狗咬狗,这点感知我还是有的!我这些人,焦大已是日暮黄昏,烦请尊兄也给我这位老朋友安排一条路,照顾一番,其余人等倒是可以散了的。若是我能飞黄腾达,必不忘尊兄之恩!”兴儿说完,贾芸等眼珠子都红了,卜固修擦了擦眼睛。 明知兴儿基本没前途了,但是乌进孝已深知他为人,便摆手道:“这两件事都是小意思,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贤弟但可放心!” 忽然他儿子闯进了花厅:“爹!那赵家的佃户又来闹了!说我们哄骗了他银子!” “刁民难惹!我不过是吩咐他们做些万民伞为贤弟送行,他们却越来越放肆了!贤弟!为兄失陪了!”乌进孝拱手出去了。 “尊兄自便!”兴儿只好告辞,不忘了拿些鹿肉回去,心里惦念着乖巧温顺的香菱,两人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这多情的种子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对他好的人。 可是来到衙门口,所有人骇然失色! 只见一杆大旗插在那里,迎风猎猎作响!上面有几个引人注目的大字: 钦命辽宁巡抚陈! 当先一人威风凛凛,官势压人,后面便是一大班子衙役,来旺等人脸色难看的跪在当场,王柱儿见这场面,心里乐到了天上!兴儿这回死罪难逃了! “卑职拜见抚台大人!”兴儿等一提袍服,纷纷下跪,这陈正风手段凌厉,明显是搞突然袭击! “周县令!戴公公与辽宁众官员参你私交皇商,瞒天过海,引进外物,罔顾国策!推行摊丁入亩,致使民不聊生,官绅流离失所,民怨沸腾!横征暴敛!贪得无厌!结党营私!无视圣上的《朋党论》……”陈正风说了一堆,威严道:“本抚奉上书房旨意,着你锁拿进京!革职查办!” 卜固修、贾芸、倪二十分恼火!你们眼睛瞎了吗?这明显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主要是兴儿的政令触犯了地主阶级的利益,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的口子一开,那些人怎么可能不反弹?还有,牛继宗一案,兴儿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些人怎么会放过这个把柄?!这内幕简直黑到了极致! “刑狱案件、藩库赋税、生员记档、户房账簿等事,本抚已经一一查看过了,周县令的藩库倒还充实,民风等我也亲自考察,周县令的民望倒是高得很!其余胥吏皆无干涉,可在此等候朝廷命官赴任!”陈正风不知是什么意思,一边似是而非的说,一边叫衙役收押兴儿! “罪人周兴谨遵圣意!谢主隆恩!”兴儿表情淡淡,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了!但他不后悔! 抚台大人仪仗开到县衙,这么大的事情,民众怎么可能不知,当牢车经过十里长街时,陈正风彻底震惊了!只见满大街都是万民伞!红的、白的、绿的,有的是业主请秀才写上,有的是民众自己弯弯扭扭的笔迹!整条十里长街,都是一片花的海洋!以及木然的群众! “周大人!火耗收二分!摊丁克官人!引番薯!修水利!黑山百姓不头疼……” “周大人!!周大人!!!” 热情的民众们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衙役们都忙不过来了!陈正风疾言厉色,当机立断的叫人停下牢车!心内感慨万千!县内所有民众都来送万民伞!这种情况举世罕见!送的越多!代表民众越爱他! “周大人振兴我县!一年之内泽被苍生!请受草民一拜!”乌进孝跑出来跪下了!然后便是哗啦啦一片的群众,跪得鸦雀无声! 只有那万民伞的绸子迎风飘扬!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彻底的印入了陈正风的心田!! “周县令,你不说几句吗?官员撤职,还有这么多人来送万民伞,本抚真真是大开眼界了!”陈正风掀开轿帘走出来。 兴儿激动得热泪盈眶,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挣扎着手中的镣铐:“承蒙诸位父老乡亲看得起我!我无以为报!我只是一个土包子出身,深受士林鄙视!但看到你们!看到你们这些最可爱的人!我大天朝最朴实的群众!就是一死!我也绝不后悔!!!” “周大人!!” “青天大老爷!!!” 两边群众主动让路,陈正风命人前行,放下帘子,耳朵里依然听得见民众编出来的“周大人!火耗收二分!摊丁克官人!引番薯,修水利,黑山百姓不头疼!”,这是一个好官哪!可惜遭受了众多官员的弹劾!但是此人必将名垂千古!史册上将会有他的一笔! 沉寂了十多年的心,蓦然复苏,陈正风刹那间热血沸腾!他和贾雨村同年,两人都是进士!贾雨村选外任知府,他则是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后转六科给事中,那时先帝爷还在世,熬了十多年了,如今是都察院委派的道员。他是朝中小有名气的谏臣,他决定要直言不讳的上奏折!不能让这种好官埋没了! 衙门口的贾芸等人,已经泪流满面!陈正风再次掀开帘子,红绸飘扬,喊声震天! 第145章 学差贾政VS总裁甄应嘉 苍翠的燕山余脉横亘过来,他看着那被称为天下第一关的城墙面朝大海,那是渤海,脚下的车轱辘因为土地参差不齐而显得颠簸,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一个大圆圈里刺有囚字的牢服,披头散发。一夜之间乌纱帽掉落,成为了阶下囚。 晚霞映照过来,把这古城变得如梦如幻,好似仙境一般,成排的墙角枝丫沾染了层层尘土,兴儿脑海中万民相送的场面轻轻的拂去了,不过是如今吏治积弊难返,他做的那点事算得了什么?革职查办?对我可比臬司藩司要狠!呵……能留住命就不错了,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车子停了,他真想看看那望夫石和孟姜女庙是什么样子:“我要小解!” “周大人,我们抚台说这事儿可以通融通融,给你解下镣铐。”一参将满口唾沫:“不瞒你说,我也是辽宁这地儿的人,谁他妈不是两腿夹一条支巴啊?大人的名望我等有目共睹,抚台着末将传话,周大人但可放心,暂时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不必了,律法破不得,我不想让你们大人难堪,你也不必叫我大人了!阶下之囚,何以克当!”他摸了摸好几天没清洗过的头发,油腻腻的,没理会武将粗俗之语,淡淡看了眼帘子封闭的车辇。 陈正风是巡按,奉旨出差,不会一直待在辽宁,山海关的守备早迎了出来,小解完了,重新上车,前方是天堂?还是地狱? 县衙内乱得一团糟,奇怪的是王柱儿也不出来把持局势了,香菱在后院房里哭的死去活来,难道我便是一颗灾星么?怎么有我的地方就有灾难?出生在姑苏十里街甄家,祸害了甄家不说,整条十里街也变成了瓦砾场!再被人贩子拿去卖,却连累冯渊被打死!如今成了兴儿的女人,刚刚新婚燕尔,还来不及促膝长谈,又连累他成了阶下囚!这不是灾星是什么?! 越想越难过,香菱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啜泣着,三岁时遇到过一个癞头和尚她不记得了,但后来五岁时依稀有印象爹爹说过一段话,后来兴儿也跟她说过:娇生惯养笑你痴,莲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正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卜固修火燥的在前转悠:“哎呀!我的小姑奶奶!别哭了!大人有难,我们必须想方设法,找个门路!” “对对!找门路!他不是和薛家有交情吗?或许他们托得上光禄寺和户部的人……贾府难说,但还有娇杏,娇杏她回京了吗?我们快走……”香菱登时直立而起,忙乱的收拾屋子。 程日兴却是有儒雅气度:“我们这些人都走吧,新来一个朝廷命官,但谁不是要任用自己的亲信?” “本也捞够了,是该回京师看看了,不过兴儿对我等有恩,我回去便进府找门路!”贾芸冷哼一声。 “别以为只有你小子才仗义,我醉金刚倪二也是说一不二的!大家皆这么想!焦大早安排好了!我们和乌进孝一起吧,来旺也跟着回去,对,马上给香菱姑娘安排车子!”倪二挺着大肚子。 金陵甄家议事厅大堂,中门大开,门外两座汉白玉石狮子,两排钉子似的守卫,一杆大旗迎风招展,着“钦命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贾政刚下车请见,却被护卫拦住了,说甄大人还在议事,好嘛,贾政自恃有涵养,等着,半晌甄应嘉出来了,贾政看他模样,再有涵养也不禁恼火了,因为他看到老甄穿了黄马褂:“甄总裁,这架子未免太大了!本台奉旨出差,提督学政,虽说金陵无三司抚台,这地儿数你最大!但我可是带了圣上旨意明察暗访的!” “存周!你错会为兄之意了!在金陵地界上,谁不知道是你们四大家族最大,可是老弟我委实事务繁忙,金陵是六朝金粉不假,可要交清亏欠的国,哪能是一年两年办得成的。老兄知道,我家接了四次圣祖爷……唉!瞧我太没待客之道了,老兄请!快请!”甄应嘉迎了进去,说得头头是道,一来便给了贾政一个下马威,他却绝口不提好的,转而说难处,还不是怕贾政暗访金陵州县的赋税?你说能不有问题吗?贾政这厮的古板谁不知道啊? 贾政儒雅的捋了捋漂移的胡须,边走边冷眼旁观他做戏,当年父亲贾代善临终前遗本一上,圣祖爷额外加恩,得入部以主事学习,升了员外郎,如今是钦点三品大员,三台之一,一点也不比甄应嘉矮,贾政在签押房坐下,冷哼道:“甄总裁,妹丈署理扬州鹾政!却因尔接驾之事连累,此帐我还没说呢,庆幸皇上念他小女年幼,并不株连家人!若不是前年我家建造省亲别墅,你手里的五万两银子是不是也不打算还了?”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甄应嘉比贾政狡猾了不知几倍:“存周这么说,便是过于武断了,林如海帮了我家是真的,但他的主要罪名却是鹾政监管不力,致使下属结党贪污,以至私盐泛滥,对也不对?邸报我已看过,前儿镇国公府被抄,便是出自你家的一个小小县令引发出来的!可巧那厮也被锁拿进京了!” 甄应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还真把贾政给忽悠糊涂了,特别是镇国公府被抄家等事,元妃回宫后,家下公子小姐制作灯谜,他出了个砚台,那是他的性子,端端正正,迎春的是算盘……元妃则是爆竹,别说老太太看了不详,自己看完之后更是悲从中来:“圣上已抄了不少家了,人人皆说周兴是一个祸害,其实明眼人皆知,他充其量不过当了引子。只是这些事,还真是让我忧心!” “你还忧心,你那舅子王子腾节制着九省兵马,位高权重,跺跺脚,天朝的半壁江山都要震上三震,何来感叹。不说这个,那周兴,你家保不保?”甄应嘉顺手写了几个州县名字,搓成纸条放进了捧盒里。 “国家律例,官家府邸的奴才,三代之后可放出去入官,周兴不满三代不说,走的也不是正途,算不得我家门生。”贾政微微抬手,他只喜欢读人,几句话便表明了态度。 “那好!那好!姑苏府是你贾家同族之人,你也不能厚此薄彼,莫若我俩抓阄吧,一人一半,你只能查抓到的一半。老兄要明白,天下州县,没有一个省是清白的,我今年的赋税,便靠十里秦淮的姐儿,说起来真是脏得很!”甄应嘉哈哈大笑。 “如此也好!只是你也太把此事当作儿戏了!”贾政无奈的抓阄,甄应嘉笑而不语,他倒是知道今年江南乡试有朝中党派保人,但是没说出来,因为害怕贾政越办越砸。 。 第146章 人情冷暖 街道行人稀少,冷清得就像天上的鹅毛大雪,乌进孝不知是第几次来这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了,哪知雪和关外一样大,天也一样冷,拐角的老店下,蹒跚而行的乞丐,抬着破碗,不用说是直隶省跑过来的难民了,唉,京城这地儿也有压塌的房子呢,还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抗粮拉货的人,他们是从东直门走过来的,那儿的火化场,冻死的人一排一排的,乌进孝吹了口冷气,搓了搓手,一边督促人快点。往年族长贾珍对待他们这种人,无不是霸道暴烈的性子,令乌进孝有点安慰的是,折算成银两的话,他的庄子并不是最少的那一个。 贾芸几人打招呼下了车,乌进孝正在想心事,稍微一点头,继续前行,下车的几个人便各自分道扬镳,极有默契。 数不尽的曲折甬道,回廊穿堂,敕造的国公府邸依旧往常,贾芸这个本族子弟畅通无阻,早几年略微发旧发黄的袍服消失殆尽,手腕打了箭袖。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一股干练,问了人,往大观园东南直走,迎头碰着一个美妇,身后一大班子婆子媳妇丫头,排场甚大,贾芸立马打了个千儿:“给婶子请安!” “哟……这是……”王熙凤因为他跑得快,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银鼠皮裙荡了荡,帕子往胸脯里扶着,似乎吓着了一般,继而回味过来,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番,粉面含春:“这是廊下的芸哥儿?多早晚不见了!你母亲好?我的好侄儿,家里有多少事情不做,犯得着东奔西跑的跟人转悠?面生得我都认不出来了,要到哪去?” 这小子不是和周兴鬼混去了吗?活该倒霉!叫你不来迎合我!周兴此时已经必死无疑了!一边说,一边正眼也不看贾芸,带着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昂然前行,走过了月洞门。 “难为婶子挂念,母亲安好,家下一切都好……侄儿是要给宝二叔请安一趟,遇见了婶子,也一并请了吧。”贾芸胡言乱语,刚一下车便进府了,哪里晓得家下怎么样?心里却想:兴儿和琏二婶子都不缺手段,但兴儿的气息是内敛的,公事决伐,私下里却待人好。琏二婶子煞气逼人,只会中饱私囊,颐指气使,两人的区别可真大。还好我跟了兴儿,又想这两人本有恩怨,说完便走。 王熙凤却不放弃:“叫我这做长辈的怎么说呢,前儿你们大房的芹哥儿,便是求了我,带了四五十个姑子和尚,往家庙里去了,多风光!年节的祭祖要到了,你也别忘了来排班。噢,对了,小红,你也跟芸哥儿去宝兄弟那里一趟吧!一来芸哥儿初来乍到,不熟悉这园子,本家子弟来了,咱们冷冷的也不像。二来问问宝兄弟安,病好了没有?想吃什么?吩咐柳家嫂子做来,帐算在我的房里,这点儿我又不是请不起!” 小红乖巧伶俐,能说会道,答应了一声,王熙凤继续前行,来到沁芳亭时不由得站住了脚,亭子两边一副对联: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麦香。 闸桥下鸳鸯戏水,黑鸭低鸣,败落的柳叶枝条荡漾在水面,兴儿不是死心眼子是什么?你不想想你那老子不是行将就木了么?你得了一命不算,却还处处算计我,可怜你哪里是我的对手…… 即便爬到了大员,又怎么比得上位高权重的叔叔王子腾? 不过看来你很得人心啊,贾芸都这么尽心为你来求人,也是,死了的贾蓉好歹一个监生,也不见他去考……难怪秦可卿忧心。庙里的贾敬是一个进士,您说他是不是活腻歪了?他得多想不开才放着好好的官儿不做,去当道士? 话说回来,圣祖爷的老爹世祖爷,传说不也是去五台山出家了吗?人家皇帝都不干了!就为了一个董小宛!不知道冒辟疆先生怎么想?! 琏儿不是同知在身也整天飘游浪荡么?九月自己过生日,宝玉不来也就罢了,丈夫竟公然和什么多姑娘少姑娘偷情?!这股被人津津乐道的谣言至今未止!一想起她便耳根子通红,好像有多少人在咒骂她,这不是让人说我不让你娶妾?我爱吃醋?我是母夜叉?呵……难道年初巧儿出了天花,我俩分房时,你就和人家好上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千日不好,也有百日好,你也不看看我平时是怎么对你的? 蓦然传来几声鸭子叫,是在宣示他们夫妻感情的终结呢?还是凤姐的不甘? 听了婶子的百般讽刺,见识了她雷厉风行的同时,贾芸也知她不好惹,不然贾瑞怎么会死了?贾芸心里着实暗恨,走着走着不经意看了看身旁的丫头,她穿着翠红掐牙背心并裙子,贾芸彬彬有礼:“姑娘是琏二婶子房里的?怎么我从未见过?这一年府里可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却不知小红一直在偷偷打量他,林红玉在公子小姐搬入大观园之后,选为宝玉丫鬟,但她开始却受够了气,没错,自己千方百计想着攀上宝二爷,想着上位,可是一有点举动,秋纹碧痕就像炸了尾巴的猫一样,什么“贱货”,什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端茶倒水不配”,怎么恶心怎么骂……亏得晴雯不在了,不然更难听……也亏得她及时搭上了凤姐,不然袭人排挤人的手段更厉害……谁管得了谁呢?那时她对佳蕙这般说。可如今遇上了这么一个本府子弟,被府里闷坏了的林红玉,心思又活络了…… “芸二爷问了这么多,还请容我一一道来,头一件便是琏二爷鲍二家的事情,鲍二家的上吊死了……这种事我们是不敢说的,不过没主子的时候说说。第二件宝二爷被老爷打了,听说是环三爷告发的……大家都这么说,忠顺亲王派了长府官来要蒋玉菡!那可是皇上的八弟!*****老爷能不气么?第三件园子里结了诗社……第四件珠大奶奶寡婶的两个女儿(李纹、李绮)、宝姑娘的堂弟堂妹、大太太的内侄女(邢岫烟)都来做客了……” 林红玉一张嘴真不是盖的,条理清楚,有条不紊,贾芸正在赞叹,她早先一步走了,眼看要到怡红院石阶了,一低头地板砖上有一块红色帕子,贾芸会意,不动声色的藏进了怀里…… 第147章 世态炎凉 怡红院是大观园最富丽堂皇的一处,牌匾写着“怡红快绿”,地处大观园东南,沁芳溪流的终点,入眼便是几排芭蕉、几丛玫瑰花,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贤惠”的袭人经常在家,开了门,贾芸一面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个“有口皆碑”的花大姑娘、袭人姐姐,却发现撞了脸。 因为,贾芸和袭人的脸型体态:都是容长脸儿,都是高挑身材(参见红楼梦外貌描写)。 贾芸不敢多看,又见四处游廊挂着鸟雀,秋纹碧痕麝月几个美丽的丫鬟,在浇花、喂鸟、烹茶,她们几个见了林红玉过来,纷纷冷嘲热讽,贾芸看得纳罕不已。 林红玉面色黯然,问了袭人,袭人回了,她便走了,贾芸不时盯着她,预料不到林红玉临走前也在看过来,当下四目相对,林红玉急忙移开目光,飞快跑了,又留下秋纹等人吐唾沫、骂“贱货”的声音。 袭人的眼睛里,也有一点很难察觉的,对林红玉的讥讽。 宝玉在暖阁中睡醒,吵嚷着要吃什么什么美食:“芸儿来了?有什么事么?” “给叔叔请安!”贾芸首先打了个千儿,才在条凳子上坐了半边屁股,袭人来上茶,他也不吃:“宝二叔,都是一家子人,侄儿想请叔叔看看,能否过问一下兴儿的事情……” “兴儿被革职查办了?这事前儿酒席上我也听人说了!唉!我就说好好的当什么官!你看你看!都是沽名钓誉之徒!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哪里比得上我这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贾宝玉痛心疾首、滔滔不绝,连《鲁智深醉闹五台山》的戏曲都说出来了,看到贾芸擦汗,他才干笑,一屁股睡在北边炕上:“你也知道,虽然有钱,但由不得我使,虽然家大业大,但是由不得我管,老爷出去了,大老爷虽是一等将军,可他整天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人脉,我舅舅还在西边呢……” “二叔想想,这些人不行,冯家不也是世交么?由你出面,恐怕好一些,若是搭上北静王就更好了,王爷现在可是议政大臣、上书房行走大臣……”贾芸一语中的。 “好好好!到时候我问一下!” 等贾芸走了,袭人过来给宝玉脱鞋,把他的脚抬上去,笑道:“小祖宗,要我说,这事儿你不该管,我们家就这么复杂,更何况朝廷的事情?论理,你也该多看看四书五经,五言七韵,等宝二爷一举成名了,再管也不迟。老爷外任了,你也不该松散才是,不然到时候问起来如何是好。只是照我的心,别累坏了身子便是,就当应付应付!” 袭人在劝学上面和宝钗有明显的不同:宝钗注重功利性,袭人只是为了应付老爷太太。 这一点倾向性的关爱,是宝玉留恋袭人的一部分原因,如果是薛宝钗史湘云来说他,贾宝玉立马就瞪眼睛甩脸子走了!所以这时一听,只是闷着脸不说话。 袭人柔媚娇俏的笑笑,今年元宵前后,她用“假装出去”的手段,把宝玉急得什么似的,证明他心里有她啊!离不开她……袭人很满足…… 一切都按照她的预期进行……结果……她想着也会是美好的:坐上姨娘的宝座,光辉耀眼,所有人服服气气,上下得心…… 大院里有一棵海棠树,在残冬中显得斑驳陆离,贾芸闷闷的出神,那还是离别时,我到西直门外买给宝二叔的,因为它,才有了大观园的海棠诗社……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宝二爷明显还是那个富家公子的脾气,贾芸心焦的走出来,见下房出来一个丫头,便拉过来问道:“有个小红姑娘,我看你们都认识,她是哪儿的人?” 佳蕙原是和小红要好的,笑道:“芸二爷不知这档子事,她是府里的家生女儿,林之孝的姑娘,嗯,便是管府里管田房事务的林之孝,林之孝家的还是琏奶奶的干女儿呢……” 问完贾芸便挥手让他走了,兴儿到底能不能保住命啊?倪二那边怎么样了? 倪二去的是薛家府邸,薛家正在摆酒席犒劳家下伙计管事,有一个意外惊喜,便是柳湘莲也在,原来柳湘莲是黑山村猎户出身,家下小有富余,自从父母遇害,逃出牢中,心里很念兴儿之情。那时在关外遇上了薛蟠马队遭受劫匪,他便挺身而出,因此和薛蟠成了兄弟。不想一路过来,他与薛宝琴竟然暗中生情……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他有罪在身,但是他本来就是光棍一条,萍踪侠影,现在处于京城,没准明天就跑到直隶去了,便是做强盗他也不怕。 两人很上心,拉了薛蟠帮忙,薛蟠一听,早就是急得跳脚了,连忙和母亲妹妹商议,薛宝钗临危不乱:“哥哥何以如此慌张?邸报说了是革职查办,还没有定罪呢!” 薛蟠瞪眼:“那咱们也应该去看看吧?兴儿说得没错,就因为番薯这事儿!我一回来去六部衙门,礼部光禄寺银库和户部清吏司,都说咱们办得好,开了这个头,指不定能给江南增收呢!都说皇上也很高兴!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还特意给咱家多领了内帑,总不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吧?!” 薛宝钗素来冷静,雪白的脸上,水杏眼转了转:“哥哥又有什么路子?还不是托到舅舅那里去?第一,为这点小事麻烦舅舅,兴儿又不和他沾亲带故,朝中局势复杂,不是给舅舅找麻烦?!二来,凤姐姐可是多次托了舅舅办事,他和兴儿不合,哥哥难道想看我们家和凤姐姐家内斗?外人还不杀进来,我们就自己杀自己了!为了一个外人,值得吗?依我看,这事儿只能等。” 薛蟠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看着这个从小玩到大的亲妹妹,熟悉而又那么陌生,他觉得齿冷!外人?不是认了亲吗? 任是无情也动人…… 薛姨妈加了句:“你妹妹说得对……” 薛蟠就彻底崩溃了…… 倪二知道了他家的态度,连连咒骂着出来,汇合贾芸谈了一阵,贾芸母亲病了,他不得不亲侍汤药,倪二又托了何老三去刑部大牢照看照看,自己才去了兴儿院子,香菱在那儿泣不成声:“娇杏回来了,贾雨村如今升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她说意思就是掌管着兵部勘合印信,以及上书房行走大臣,但是,她说他不敢插手这样的事!” “那些人哪个不惜命啊……”程日兴感叹道:“若是贾政老爷在就好了……” “也不见得,政老太耿直古板了,未必靠谱……”卜固修突然发觉不对:“晴雯姑娘呢?” “晴雯妹子一听消息就跑出去了。”香菱低声道。 难道是担心大祸临头逃跑了?倪二、程日兴、卜固修不由得生出一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感觉。 第148章 勇晴雯 正阳门外,人来人往,官去官来,各种美轮美奂的轿子晃悠人的眼睛,从这儿进去,便是赫赫有名的六部衙门?晴雯的美眸里泪珠儿在打转,也亏得是来旺临走前给她雇了车的,不然她走一天也不能来到这,来旺早就躲祸去了!这都什么人啊! 忽然又是一辆轿子过来,南安太妃掀开帘子,今儿个宫里老太妃欠安,她是奉了懿旨来看的,一见门外站了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穿得花枝招展,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南安太妃也以为是一起过来看老太妃的诰命:“你也是奉了太妃懿旨的吗?” 晴雯眼见此人打扮得环珮叮当,凤冠霞帔,华美无比,看着年纪不小了,但她在贾府里什么世面没见过啊,还吓不到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福礼道:“我是贾府出来的,给夫人请安!” 贾府出来的?贾府的诰命我哪个没见过啊?贾母?王夫人?尤氏?都没有你这么年轻的啊!难道是哪个老爷新纳的小妾?但是够资格来这里吗?! “你有进宫的牌子么?”南安太妃问了,见晴雯不答,转身就走,连进宫的牌子都没有?你以为紫禁城是你家啊?! 晴雯气苦,却又明白不是哭的时候!那个冤家是不是就在刑部大牢?你不是说要活着回来吗?双手捏了捏裙角,来回踱步,看看,那钉子似的神兵衙门仪銮卫,他们怎么可能让自己进去?要用什么办法呢? 想着想着前面出来一个老头,咦!这什么人啊?看着就这么恶心!! 陈正风刚从刑部出来,他是要先去上书房回话的,这是规矩,可是怎么回呢?怎么保人呢?他正在想措辞啊!这种事难不倒他这个御史出身的人,可是他想了半天都快走出正阳门了,完全不知道有人看见他觉得恶心! 晴雯可是知道他胸前的刺绣代表一个大官的,往常见贾政老爷穿的也没这么威风,她灵机一动,跪下来就哭:“皇上!民妇冤枉啊!民妇有冤情啊!” “什么?!什么?!”陈正风惊醒过来,大吃一惊,拦住了两排守卫:“你有什么冤情!快快说来!本官纠察过六部官员,规谏皇上得失!快说!” “民妇要见皇上!民妇有天大的冤情!”晴雯拿帕子抹眼泪,哭得是惊天地泣鬼神。 天大的冤情?好啊!这事儿好啊!处理了自己的资历不就更厚一笔么?陈正风正色道:“那你快跟我走!” 一路上旁敲侧击问了些话,原来是周兴的侍妾,陈正风心想:我是出了名的谏臣,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莫若让她插科打诨一番,我也好奏明圣上,保下他来! 穿了不知多少甬道和月洞门,那森严恐怖的建筑和气氛并未吓倒晴雯,直到一处大殿门口,看了石碑上雕刻的几个鲜红如血液般的大字,她才心悸了一下。太监回禀,陈正风带了人进去,皇上正在训斥大臣:“顺天府尹启奏养生堂孤儿琳琅满目,乳母或者徇私枉法、贪功冒领!或者汁液甚少,饿死之儿遍地,朕就问问你这个工部尚书!你们工部营缮清吏司是怎么管的?” “圣上!前营缮司郎中秦业去世不久,养生堂入不敷出,清水衙门,没人肯去……” “什么混账东西!朕让你们当官,就是为了捞银子吗?啊?!”御座上的楚天阔抽搐的肌肉微微闪动,大殿噤若寒蝉:“朕立即便命顺天府尹拿出大兴、宛平、房山、良乡……四个县衙的赋税拨给你们养生堂!你跪安吧!” “是!圣虑英明!”工部尚书像摇尾乞怜的狗一样退了出去。 早就跪了下去的陈正风找到了话空子:“皇上!奴才乃都察院部下之人,有规谏皇上过失,监察弹劾百官之责,奴才刚巡完辽宁,特来回话,不过现下此女有冤情!还请皇上过问!” 众多议政大臣皆惊讶的看着晴雯,但陈正风的“文死谏”无人不知,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楚天阔喝了点太监递过来的****天子脚下,尔有何冤情便说!” 看着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晴雯冷笑道:“尝闻皇上以孝治天下,而我等奴才,却无丁忧之权,父死母亡,尚且要伺候主子以至死!敢问皇上孝字何在?” 晴雯刚说完几句,上书房所有议政大臣心惊胆战!骇然失色! 连陈正风都擦汗不已!姑奶奶!我没叫你这么说啊!你不是有冤情吗啊喂?! 楚天阔平静得异常,眸子幽幽,气势凌厉,水溶后怕不已,他知道这是皇上要发怒的征兆! 没想到晴雯却站了起来,倔强道:“奴才目不识丁,只是黑山县令周兴的奴婢,但我家主人每逢年节、清明、寒衣,却不忘祭奠乃父!我家主人治理黑山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亏欠藩库,不亏欠百姓,不亏欠皇上,黑山百姓以万民伞相送,此事轰动天下,妇孺皆知!但奴才却是不明白!为何这等清官要蒙受冤情?为何好人不长命?为何皇上还要定他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上就不在乎天下人的悠悠之口?!皇上自诩我天朝是极盛之世,若无周兴此等好人相佐,却又何来盛世?!” 好一个伶牙俐齿啊!众大臣都这样想着,看向皇上,楚天阔却神游物外了,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年皇宫选秀,他们弟兄几个****也有份,可是自己不好色,在忙着政务,听说秀女都跪了一天了,他不得已也来了贞顺门,却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贾元春,因为腿脚麻木,踉踉跄跄的站起:“皇上和王爷们不是都说体民爱民么?奴才虽是出身公府之家,知道恪守礼节,但是奴才想问,我们从天亮跪到了天黑,主子们毫无音讯,这便是体民爱民么?” 一样的倔强,一样的肝胆,一样的性格,最后贾元春被二哥楚乃挑中了,那时候二哥义忠亲王被父皇策定为太子,自己争不过他。贾元春便去东宫充当才人赞善,掌管东宫书文修撰、传话等事。 直到楚乃被圣祖爷两立两废,他才把贾元春要了过来! 楚天阔回过神来,语气冷漠:“念在你忠心侍主的份上,朕免你欺君罔上之罪!让你去大牢探望他一回,此中之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陈正风看晴雯不知皇家威严,急急忙忙带了她出去,老臣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活受罪!你害人也不要害我啊!晴雯这时却知分寸了,能见那冤家一面,她就知足了。 第149章 三探狱神庙 狱神庙隶属于刑部,大门头便是“羁候所”三个血红大字,兴儿锒铛入狱,每走一步,镣铐叮当作响,祭拜过狱神,牢头何老三脚踱长靴,腰配长刀,一身简练的官服,推了他进去,一边上锁,一边低声道:“周兄,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又见面了,想不到的却是这种方式。” “你应该听说了,近来皇上抄了很多家,不说咱们刑部大牢,就连神兵衙门昭狱、大理寺和顺天府大牢,都关满了人!这狱神庙是刑部大牢的副所,周兄便在此屈就一会儿吧。你放心,倪二和我是故交,前儿个京师营务的人圈地,是倪二帮了我,他托了我照看你,并叫我带你一本书,这也不是私下传信,这本书好像是什么功法,不然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另外,上头一有什么结果,我会立即通知周兄的!”何老三一双眼睛很精悍,锁好了门,丢进来一本古籍。 刚要转身走,兴儿扶着铁栅栏洒然一笑:“多谢老三了!你先别走,我看你腰间带着卦签,不如拿来我卜一把!” 何老三又伸手递进来,笑道:“原来你也懂这个,噢!你是有学问的人,怪不得能入仕当官,哪像我只能吃一辈子的铁饭碗。这原是我讨好狱神庙大官用的,呵!他们那些人,保不准哪天又起复了!我可不敢得罪!” 兴儿摇了摇令筒,登时抽出一个“利见大人”的卦来,他状若疯子一般哈哈大笑:“好!好一个利见大人!我就想皇上但凡有点眼光!就绝不会处死我的!” 何老三面色一变,继而喜怒不形于色的拿了卦筒走了,牢中只听见噔噔蹬的脚步声,兴儿面无表情的坐在北边窗下的草席上,黑山村遇见柳湘莲,狱神庙遇见何老三,这是一种讽刺么? “头儿,捞了多少?这个县令听说无望起复了,大理寺拟好了奏折,刑部三次启奏,可任由咱们施刑了,不让他生不如死,他如何知道牢狱之灾四个字怎么写?能整整这些官儿,咱们也快活啊!哈哈哈!” “一边守着去!记住了!这是我朋友!大家给个面子,就别作践他了!况且你们消息不灵通,这个人都察院有人保!他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你们想死可别带累我!” “哎呀!头儿,你不厚道啊!不早说……” “听说这人是个疯子,几乎把一个省的官员都给得罪了不说,镇国公府也被他拖下水了!所以总理王大臣、忠顺亲王才联合人难……” “他姥姥的!可别来祸害咱们!这个庙小啊……” 他隐隐约约又听见京城营务之人圈地的事儿,无聊的翻开典籍,一眼便知道是柳湘莲的礼物了,对了,武艺落下了不少,闷得慌他便一招一式的开始练习。牢房不时传出镣铐喧哗声和墙壁震动声,那些军牢快手因何老三吩咐过,都只是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就正了正帽子走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每过一天,他就在墙上刻下一道痕迹,这天北窗里朔风冷冽,飘进了鹅毛大雪,又像蒲公英,又像柳絮,兴儿身上全是白色,他两手一震,铁链出了细微的震动…… 面无表情的吃了清水粗粮,抬眼一看,墙壁上全是张牙舞爪、狰狞异常的魔鬼,有人说那是萧何,他就是狱神,萧何月下追韩信? 他忽然想起了一歌: 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点儿油…… 估摸着春节不远了,这天外面大堂有军牢快手和女人的喧哗声音,之后牢门被打开,进来了三个女人,兴儿茫然的抬头,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她们了,鸳鸯半蹲下来:“你……你现在可威风了!人人都说你了不得,以一己之力拉下了一座公府,可你只会逞英雄!又有人说你活该,才一年不到,便锒铛入狱,我来见你一面,可是千般不易……” “你不知道,大老爷要拿我做小老婆,平姑娘、袭姑娘都取笑我,宝二爷虽有意,却帮不了我!哥哥嫂子一力撺掇我,他们希望我当了小老婆,他们借着得势,可我若是不得势,谁管我生死?!我多么希望你在,你一定会帮我!我仗着老太太,大老爷不敢怎样,可是将来呢?你没见他威胁我的嘴脸!我父母都死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鸳鸯紧紧抓住他的手,从未有过如此失态:“晴雯为了你还闯入了宫,你对得起我们吗?” “没事的,部议也没定是怎样,就算问斩,不也是秋后的么?还有一年呢,你们放心,我问心无愧,我一定会出来的,卦象都说了……”兴儿觉得很开心,患难见真情,此时此刻,来的人不都是记得他,对他好的吗?还有倪二柳湘莲他们,除了这些卑微的人,谁肯为他付出?这便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镇国公府也有从龙之功,但是家下也有五代了,参差不齐,就好比贾宝玉的侄儿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了,牛继宗的后辈也不例外,家族不可能旺盛几百年,牛家的没落,也是贾府没落的前兆,那全是皇帝的手段,怎么能算到他头上?兴儿想笑。 鸳鸯自觉失态,用帕子抹了眼泪,见他如此狼狈不堪,又是阵阵心疼,不知该哭该笑了。兴儿一眼看见晴雯,晴雯眼睛早就红了,鼻头一酸:“你不是说要活着回来吗?” “我这不是活着吗?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脾气,晴雯,你长大了。自古忠孝两难全,我周兴虽然对不起你们,但我一直凭良心做事,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今日你们不弃我,是我周某人的荣幸……”兴儿显得很平静。 香菱带了饭食,粘人的抱住了他,兴儿刹那间五味杂陈,心疼与愧疚并存:“别别别!我现在可是脏得很……” “老爷!”香菱一味摇头不听。 鸳鸯晴雯听得噗嗤一笑,再看到香菱的样子,岂不知他们早已捅破了窗户纸,比翼双飞了,二女对视一眼,心里不免有点嫉妒。 第150章 风波大明宫 仇指挥使今天心情很不好,他原名仇不仁,他儿子叫仇仁,这是要对着干?他挎了腰刀走进午门,守卫一见是顶头上司,不但不看牌子,还纷纷喊了声“都尉大人”,仇不仁没理会他们,偶尔进出的官员,看见他,也是退避三舍。 身后的千户吴恩嘴角微微抽搐,不止是神兵卫这几年大肆抄家,卷土重来,从而声名大震,臭名昭著,人们不待见仇不仁还有一点,据说是当年指挥使奉先帝爷旨意出战时,被围困一隅,粮草不继,所以……仇不仁那时吃过人。 真假吴恩倒是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传的,嗯,最好的证据就是戴权,戴权也跟他出战,传说……戴权每次看到仇不仁都想吐…… 仇不仁想的却是另一番心思,最近他不让儿子搅和神兵衙门的事了,而是把儿子送进了国子监,自己两朝元老,怎么会看不清局势?确实,如今神兵卫是站稳脚跟了,可是一旦得罪人多了,皇上还不是要平息怒火,把自己推上断头台?周兴不就是这样吗?但这个人他也要保!我的人你们说办就办了?哪有那么便宜啊?! 来到上书房,六宫都太监夏守忠退出来了,笑眯眯的:“哟!是仇都尉!今儿个皇上可忙了,领侍卫内大臣、九门提督杨大人,总理王大臣、忠顺亲王八王爷,议政大臣北静郡王、上书房行走大臣贾司马……都在座,正商议西海沿子和茜香国的事情呢!仇大人还是待会再进去吧!” 什么?茜香国的事情?好啊!这不是正好可以保下我的棋子周兴么?仇不仁心思转动,表面亲切温和:“那倒是我过于匆忙了,夏公公回的又是什么事?” “是宝灵宫老太妃欠安的事情,咱家回了是不是要打个平安蘸,办个道场去去阴晦什么的,我朝以孝治天下,皇上也就准了,还说要让西凉大将军王十四爷回京看望老太妃呢!”夏守忠摇了摇拂尘,赶忙走了,谁不知道这位的诨号是“笑里藏刀仇不仁”?特别是吃过人,恶心哪!咱家面皮白,难说他会看上啊! 西海沿子的军事?那还不是落到王子腾头上?十四爷楚题被调回来了?老太妃如果死了,楚题要去守陵么?皇上对自己的兄弟可真狠啊……仇不仁心里一阵发毛,九门提督杨时那孙子在里面?这个领侍卫内大臣,因为公务交叉的原因,经常和我的神兵衙门发生摩擦!仇不仁可不想看到那头蛆,焦躁不安的进了偏殿等候。 上书房里,陈正风疾言厉色、义正言辞的跪奏:“圣上!奴才巡视辽宁!周兴尽职尽责,县内民风淳朴,赋税大涨,兴修水利,除霸除奸!并无不妥之处!倒是内相戴权,肆意收取贿赂,反观周兴,提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之策!此君乃旷世奇才!摊丁入亩,不但可解营务之人圈地之弊!而且可解富人无丁、丁人无地之忧!火耗归公,正是响应圣上的吏治整顿,补发养廉银,则国库亏空可补矣!老臣拼死上奏!皇上不仅不能处决周兴,反而要重用此人!” 总理王大臣、忠顺亲王楚翼坦然道:“圣上!臣弟觉得不妥,这两条政令,会引起全天下官绅的反弹哪!” 兴儿入狱便是楚翼一手策划成的,这个八王爷怎么可能和兴儿有过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他就是想借此向四哥楚天阔发难!这些****斗了多少年了,怎么会看不准机会? 议政大臣北静郡王水溶默然坐着,当年四王八公,除了宁国公、荣国公,就数北静王功高!所以世袭罔替到了他这一代! 看看贾府,第一代荣国公贾源,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第三代呢?贾赦就只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第一代宁国公贾演,第二代的贾代化没了公爵,是京营节度使兼一品神威将军,贾珍三品威烈将军,贾府不知道居安思危和未雨绸缪,反而挥霍无度,不法之事一件接一件,这已经是要没落了。哪个君主,会坐视如此蛀虫?! 水溶不发话,他的人生格言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贾雨村附和了楚翼一句,他又和这位王爷交好了,大司马就是兵部尚书,司马掌军事,司空掌建筑,司徒掌民政。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就是上书房行走大臣了。 “戴权!你是大明宫掌印太监,不过你们听说过吗?明朝有个魏忠贤?三国有十常侍!你和夏守忠一起处理太妃之事吧!”楚天阔温和的笑了笑,众人看他顾左右而言他,纷纷觉得难测,这就是帝王的神秘莫测,你不知道他想什么,就越担心,越敬畏。 戴权还能说什么?他敢回答魏忠贤怎么样吗?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说是“内相”,其实只是一个尊称,他的权力比不上议政大臣:“奴才遵旨!” “陈正风所奏之事,水溶,你以为呢?”楚天阔看向了水溶。 水溶看出皇上松动了,沉吟道:“目下主要是西海沿子战事在即,还有突然冒出来的茜香国准备脱离自立,依奴才看,战事需要钱粮,则周兴之法必不可少!而他是十分精通茜香国教化的人,则周兴此人也不可或缺!”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楚翼心里一惊,内忧外患,朝野动荡,不就是自己夺权的大好局势吗?国家千万不能稳定啊!楚翼刚要说话,楚天阔却拍案而起:“妙哉!水公之言深得朕心!贾化便着手实行军务!着九省统制王子腾为抚西大将军!着吏部考功司考周兴之事!部议朕已经留中了!着户部首先在顺天府推广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九门提督杨时管好麾下营务,贾化也是,西山锐健营、丰台善扑营!严令禁止圈地!周兴之事朕会吩咐仇不仁!八弟,十四弟就要从西凉回来了!你去迎接吧!” 楚天阔雷厉风行,一条接一条,楚翼根本无反驳机会,心下一沉,让我去迎接十四弟?这是什么意思?“八爷党”重聚?真是我的好四哥啊!楚翼苦涩道:“臣弟遵命!” “陈正风,你人如其名,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朕命你巡抚贵州,改土归流,去做封疆大吏!”楚天阔缓缓开口! 哪知陈正风刚刚欢喜保下一人,心头一紧,回道:“圣上!奴才不愿意!” 什么?!整个大殿死寂了下来!你不愿意?你想死么? 本来商议完了,各人都可以退了,谁都想不到陈正风竟然抗旨不遵!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你不愿意?!是不想去那儿受苦,那你想去湖广么?还是看上了两江?朕看中的人便是这么贪么?!”楚天阔终于暴怒了!哐啷一声摔掉了琥珀杯! 谁知陈正风毫无惧色:“皇上!改土归流阻力太大了!贵州苗瑶,兵来我就走,兵走我就来,有荒山野岭可以躲避,他们怕个什么?哪年没有土司造反?再说语言教化不通!关键云南巡抚是王子腾的人,动不动便插过手来!你让奴才怎么管?” “好好好!朕立即命令云南巡抚不准插手贵州,你满意了吧?”楚天阔喊得嗓子眼都哑了,王子腾还要给他打胜仗呢!无论他怎么提拔安排官员,皇上暂时都不能动他!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陈正风得了保命符,才和大臣们退了出去,个个汗流浃背。楚天阔气喘吁吁的吞了几颗方士炼制的“九转还魂丹”,紧闭双目,人人都说朕刻薄寡恩,可又有谁明白朕的苦心呢? 第151章 风波凤藻宫 批阅完了戴权递上来的几堆奏折,皇帝吃了些清淡的饭菜,宫女太监们早已习以为常了,主子从来是勤俭节约。楚天阔背着双手,龙袍因为日夜繁忙而有些褶皱,他一路来到了御花园,看那两座宫墙,里面被圈禁的,是他的大哥楚是和二哥楚乃。 他知道八弟贼心不死,可怜的是八弟没有兵权真是可怜哪!他嘴角不经意泛出微笑,那不怒自威的雄伟身躯,在一排排森严的紫禁城宫殿里,大有一匡天下之势。 所以,他必定要打了忠顺亲王的脸之后,才放了周兴,周兴这个人,所有决策太符合他的志向了,整顿吏治,填充国库,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不过这事儿不能草草处理 仇不仁嘱咐吴恩调理内宫侍卫,自个儿跟了过来,他是皇上的眼睛和耳朵,有这个权力,楚天阔开口便问:“天下人是怎么议论朕的?你如实回答!不得有一字假话!” 不说王公大臣,就连老百姓怎么说,他们也知道,不然也当不起“神兵”二字了!可是皇上要听真话吗?仇不仁作难了一会儿:“奴才的人都查到了官员们说,忠顺亲王是一个贤王,北静郡王也是他们一有事,都要求求两位” “嗯”楚天阔面无表情,但是心里对八弟的得人心十分妒忌! “民间说皇上是抄家皇帝、残忍皇帝、刻薄皇帝皇上恕罪,奴才说的都是真话,有人说老太妃就是因为皇上的刻薄寡恩才气病的有御史说,皇上应该停止纳粟入监、捐官等事,不能为了填充国库,而让选举法度大废皇上的废除贱籍,也被人抓住了把柄,说乐户只会做那一行,废除了,他们要怎么吃饭呢?还有贾雨村,嗯,也就是贾化刚掌了兵部,忠顺亲王便竭意拉拢似有篡夺兵权之意,而且杨提督一直举棋不定” 仇不仁详细的汇报了,若是让外人听见,一定会大吃一惊,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楚天阔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拿出一个黄匣子:“这是正规的密折专奏,你把他交给周兴,他不是你举荐的么?到时候如此如此就看他的表现了,知道吗?” 仇不仁一听便面色大变,皇上这一步棋太狠了啊!不过他不敢说什么,一句“奴才遵旨”,便退下去了,急匆匆打道狱神庙。 凤藻宫,见到皇上过来,太监宫女们黑压压跪了一地,脑门磕到了地板上,眼角只见那金黄镶边的龙袍,楚天阔走到暖阁中跪下的贾元春身边,平身完毕,冷漠的道:“朕要宣十四弟进京,削掉他的兵权,他会变成下一个二哥。” “皇上”贾元春雍容华贵的面目变了一变,告诉我做什么?二爷被圈禁了十多年,昔日威风不可一世的太子已经快要傻了,你对自己的弟弟也要这么狠?贾元春带着点淡淡的倔强:“太妃凤体欠安,臣妾已去执礼” 拿太妃来压我?才刚仇不仁禀报的怒气,一股脑儿在楚天阔身上爆发出来了:“贤德妃!你真的是贤惠啊!用不着指桑骂槐!你不就是想说朕对兄弟太狠了吗?大哥二哥是朕圈禁的吗?那是圣祖爷的旨意!还是你当年留在他身边!你心里有他?!”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一定要如此定论,臣妾无话可说”贾元春跪下,双目含泪:“只是臣妾当年得侍东宫,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臣妾斗胆请问皇上,皇上要臣妾过来,是不是就想侮辱二爷?皇上当年是二爷的党派,如今沧海桑田,皇上难道不是想享受一下这种快意?!” 暖阁中静无人声,楚天阔心里多疑古怪,越发怒不可遏:“好好好!爱妃口口声声拿女官来压我!你是凤藻宫女史,掌王后礼职!这是你的本分!但朕问你,当初父皇旨意下达时,二哥遣散家人,他有没有孽种流失出去?你说啊?!” 孽种?!贾元春仿佛被五雷轰顶!呵你要问的就是这个?你选我为贵妃也是为这个吗? 二十年来辨是非?我辨的什么?前儿个端午节吩咐贾府打平安蘸,我安的是什么心? 东宫养生堂宁国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臣妾不知”贾元春默默流泪:“臣妾一非东宫掌印太监,二不是他家总管” 见到贤德妃楚楚可怜的模样,皇帝的心里狠狠的触痛了一下,不!朕是九五之尊!朕是真命天子!朕绝不能在人前软弱!他那刚愎自用的性格一出来,转而变了柔和的脸色:“爱妃!但愿是朕多虑了!你们都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父皇文治武功样样精通!但却留给了朕一个吏治败坏、国库亏空的烂摊子!朕有选择吗?那些兄弟,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朕能怎么办?谁也帮不了朕!朕绝不是一个纨绔子弟!当年朕是四阿哥!是忠孝亲王!淮安河里趟过水!陕西长安巡过民!朕要是有一点不小心!就有无数人要置朕于死地!你知道吗?朕来凤藻宫,是想爱妃早日怀上龙种,这样便能巩固后宫地位!朕准了每逢二六,让爱妃家的诰命之人进出椒房,免除爱妃的骨肉流离之苦!难道朕做得还不够吗?那周兴是你家之人吧?朕保他不死!” “不!皇上待臣妾之恩,臣妾无以为报”贾元春心里复杂难言,他不够好吗?但她却觉得五内感激。 “好了!爱妃便随朕去探望太妃!朕政务繁忙,礼节却不可废!”楚天阔携了贾元春的手,眼里有无人察觉的冷笑与得意 仇不仁来到狱神庙,却扑了个空!周兴不见了!何老三见到这位大佬,战战兢兢的说是去丰台大营服役去了,仇不仁在狱神庙大堂咆哮道:“什么?什么?丰台营是兵部的事!建造城墙是工部的事!他们凭什么要了我的人!凭什么?你是干什么吃的?” “回禀指挥使大人!是工部、兵部和刑部商议好的!”何老三怕死了,这个人是个魔鬼啊! “贾雨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穷酸!”仇不仁猛然一拍桌子,桌子登时四分五裂,狱神庙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冷静下来,仇不仁又想,这里面有没有忠顺亲王从中作梗? “大人!咱们去拿人便是,那边归着兵部总管,万一出了事,可就不好了!”吴恩看似忠心,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贾雨村不就是害怕自己说出他早年的落魄,才打发了我吗?那个虚伪的人!枉我还给他说什么护官符!他就是一个穷酸! “不!这笔账我要算的!我亲自去,倒要看看丰台营怎么说!”仇不仁说着便去了,吴恩心花怒放:你们斗啊!往死里斗啊!贾雨村败了,我就报了仇!你败了?嘿!熬了这么多年了,指挥使我还不是有希望吗? 第152章 风波丰台营 丰台大营在京城西南,北面接壤西城、东城,南面靠近顺天府辖区的宛平、大兴,有几十里的路程,一路沿着永定河边而过,即使是冷天,他们也因为匆忙呼呼喘着热气,两排神兵卫甲胄鲜明,跟在两匹马身后沉稳的踱地有声,个个都是练家子。 “都尉大人,来点酸梅汤和果脯吧,卑职尝了尝,倒是克化得动!”吴恩下马在店铺买了东西回来,他惯会摸透官场门道,当年不就是因为这个葫芦僧的提醒,才来了一出“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吗? 仇不仁身有一等轻车都尉的爵位,所以大家才那么叫他,他吃了一点,心里很是赞赏麾下会办事,扬鞭到了营外,只见校场上有几个参将在指挥善扑营的军士训练,这儿和西山锐健营一样,是京师的拱卫重地,自己能亲自闯进去吗?仇不仁不动声色的停了下来。 营中的守卫早就看到那威风凛凛、臭名昭著的神兵卫队,这是怎么了?抄家都抄到丰台大营来了?他们不敢怠慢,飞快往箭楼传达指挥使孙绍祖,孙绍祖正与九门提督杨时不知商议何事,闻言皆下了箭楼出来。 “这厮是什么身份?”仇不仁不待见杨时,明显是在问孙绍祖。 吴恩早有备案,低声道:“孙绍祖,山西大同人氏,祖上是军官出身,而且先祖是贾府门生!其实这话是说的好听!什么狗屁?!孙家因为有了不能了结之事,才仰仗了贾家的!可谁又知道,荣国府的贾赦很看得起他,欠了他五千两银子!倒是贾政,说孙家不是诗书之家,非常厌恶!这孙绍祖世袭指挥之职!不过台子很硬!兵部有人保他!可能要候缺题升了!卑职查过孙家,家资过万,富比石崇,也不知怎么来的!不过都尉别以为他是正规武将,孙家的所有女人都被他玩遍了……” 这就是神兵卫的恐怖了,飞檐走壁、暗桩无数,哪里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们的耳朵眼睛。仇不仁看了看远处修葺栅栏的牢犯,又听这话,不禁双眼冒火,小声骂道:“真是狗屁!早晚灭了孙家!” “仇都尉!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杨时皮笑肉不笑的迎过来,他是领侍卫内大臣,一品大员,没必要向对方施礼,又因为双方标下多有矛盾,两人心里也擦出了火气,你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同等级的官儿,你还不下马,故意向我示威么? 孙绍祖却是有模有样的参拜了,仇不仁哼哼道:“杨时你这个娘希匹!这会子不是咱们打擂台的时候。吴千户,拿票拟和执照给孙指挥看,孙指挥,周兴这个人是我们衙门的人,本大人奉皇上口谕来提他,你不会有意见吧?” “卑职怎敢,原是卑职用了兵部印信到刑部提人的,既是仇都尉的人,拿去便是。”孙绍祖相貌魁梧,体格健壮,二十多岁左右,根本看不出一点“中山狼”的样子。因为对方都是按规矩办事,看了票拟之后,就吩咐人去提。 什么?什么?你个王八蛋竟敢骂老子是娘希匹?!杨时忍住了,他们知根知底,同是两朝元老,同是武将出身,他那脾气什么时候不臭了?杨时瞥过头去,正看见孙绍祖的亲兵走到了栅栏外,犯人刚好忙完,三三两两的吆喝,两边皆有官兵监管着。 大家原以为今儿个便是这么稀松平常了,其实人群中很不安静,兴儿戴着镣铐走在中间,左侧一刀疤脸笑道:“你就是个蠢货,你知道么?整天沉默寡言,这地方应该有朋友,不然只有挺尸,哈哈哈!” 这些犯人很多都是滚刀肉,谁怕谁啊?所以平常乱得很,兴儿年龄小,体型看着也瘦弱,没几天便满身挂彩,这儿没有女人,有些人该怎么发泄呢?兴儿面无表情的走着:“呵呵……” 两方的监管兵丁笑而不语,这种事他们见多了,马上的仇不仁皱了皱眉头。 两个亲兵笑着刚要拿兴儿,谁知兴儿却搂住那刀疤脸的脖子,弯下腰去狠狠的捅!一个尖锥刹那间便沾满了血,血液溅到了他脸上,他还在笑着…… 人群登时乱了! “拿下他!” “拿下他!” 几个兵丁按住了兴儿,兴儿举起双手靠在墙上,右手拿了一个尖锥,有人翻开倒在地上的刀疤脸,发现他肚子上全是筛子眼了!很多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兴儿!这个人太狠了啊! “好好好!这才是我教出来的人!”仇不仁转怒为喜:“孙指挥!那犯人可不是你们丰台大营的人,要归刑部管,你没意见吧?” 孙绍祖能有什么意见?笑着点了点头,仇不仁高兴的叫人带了兴儿,又看向杨时:“杨提督,龙禁尉也是我的人!你要再插手,我送你两句话:且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说完便走,也不听杨时对答,杨时都气懵了。兴儿被带进了神兵卫昭狱,一座人满为患的大牢,仇不仁神色冷漠,一言不发走了,几天之后,班房一个坐班的狱卒叫他:“谁是周兴?狱神庙大牢的头儿给你的信!” 这些狱卒很多是以经济利益挂钩的捐钱方式进来的,很多人本身就是劣迹斑斑,传信之事也屡见不鲜了,兴儿看完收好了,暗道何老三真是帮了他大忙啊! 一天中门大开,有人丢进来了几个馒头,被饿了几天的犯人们哄然抢打,混乱不堪,兴儿抢了两个揣在怀里,登时双手飘飞。刚猛的先天十八罗汉拳一推,双脚噔噔蹬的攀上铁栅栏,紧紧的别在高处,把馒头塞进嘴里。 崆峒武术有一门基础的罗汉拳,是始祖飞虹子到少林寺学成之后传下的。但是原本阴森的牢外大堂忽然传来一阵叫好声,众人一看,那儿竟然坐满了文武百官,这是什么意思?皇上要震慑他们?不容兴儿多想,下面又有人来抢食了,狱中练习了这么久的他,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兴儿后脚一蹬,借着反弹力量,一式醉八仙扑倒了一人,然后踩着轻功在众人之间穿梭过去,根本无人伤到他! 开始文武百官还当作杂耍来看,待得见识了勾肠、铁刷子、灌毒之后,一个个都吐了,心里暗道皇帝是个暴君秦始皇!又听仇不仁说兴儿只是他们这儿的一个无名小卒,楚翼等惊疑不定!一个无名小卒就这么厉害?那是不是他们的任何事情皇上都知道了? 第153章 风骚盖全场 仇不仁亲自带了他叩见皇上,这是我的人,皇上看重了他,我脸上也有光不是?况且有这份提拔之恩在,便不是一个优秀下属那么简单了,周兴文武双全,若能登堂入室,我不是多了个坚实的朋党吗? 其实 <font lor="be">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font> 。 第154章 上位第四步:踩人 国孝期间,贾府灵棚之人忙完礼节歇下,有贾母、王夫人、贾珍等。尤氏报了产育在家管理事务,因为王熙凤小月流产,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鸳鸯原是要待在荣庆堂守着的,但心里挂念兴儿,求了老太太,和一大班子婆子丫头进来了,听庭院大是热闹,无不纳罕,鸳鸯踮起脚尖往外看,一看便呆滞住了。 贾母知这些丫头待在府里闷坏了,回头对旁边统管太监的夏守忠道:“前面是有什么事儿么?怎地这般热闹?” 夏守忠正吩咐太监分发香纸钱帛,拂尘扫了扫杯盘,语气娇媚:“老太太,那是前儿朝廷派去辽宁黑山的一个县慈,原是案子未结,羁押在狱神庙待审!皇上圣德怜下,特又放了出来,加封五品龙禁尉、神兵卫千户。瞧咱家这记性,他不正是老太太家的放家奴么?才刚在前面大出风头,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 贾母即刻便怔忡了,故而听不见最后两句,攒珠抹额下的眼睛似有神而又无神,脸色因为一辈子的养尊处优还是莹润,但沟壑纵横的皱纹却越来越深了。皇宫园子喇嘛、道士齐集,敲着木鱼打着跋,或静坐,或转悠,摇山震岳。覆盖了头上天空的铭旌、条幅随风飘舞,却遮盖不了贵族们的烦躁不安。 今年的年节祭祖,在宁国府祖宗牌位,里三层外三层,贾府之人直接排到了外仪门去,鲜花著锦,烈火烹油,何等威风,何等璀璨。 但她的思绪却飘到了去年,元妃做了一个爆竹的灯谜,一响而散,这是不是不详呢?还有元妃在端午节让家下人去铁槛寺打蘸,这又代表了什么?元妃要祈福还愿?当时鼓楼点了三出戏,是神前拈了佛的。一来便是白蛇记,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贾家不正好是从龙入关的吗?二是满床笏,郭子仪做了天下兵马副元帅,六十大寿,儿孙满堂,功高震主,荣华富贵到了极致,不就是她做儿媳妇时的贾家吗?然而结尾是南柯梦,淳于棼因为骄奢淫逸而被放逐,这是他们贾家的结局吗? 周兴也是去年做的官,大起大落,谁想现在又起来了夏守忠离开了,鸳鸯知贾母之心,宽慰道:“兴儿能有今日,老太太该高兴才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况且他是放家奴,咱们也有面子。” 怕的是他们做得不够啊,锦上添花,怎么比得了雪中送炭?贾母略胖的身子无力的站起:“鸳鸯,你扶着我,再上几炷香吧!” 鸳鸯唉了一声搀扶她,贾珍也道:“老太太身子不便,孙辈安有在座之礼?” 说着贾珍也过去搀扶贾母,日影渐渐西斜,皇上下旨六部九卿、王公贵族等轮班守灵,直至送灵之日也要陪送。仇不仁怕出差错,亲自指挥仪銮卫。兴儿一问三不知,转了过来,贾珍一眼见到他,因心下疑惑尤家之事,又想此人飞黄腾达了,昔日的奴才,差不多要和他并肩了,又是复杂又是多疑,强颜欢笑:“周大人还真是忙!这是要往哪儿去?” “珍大爷!老太太!卑职给二位请安了!”兴儿愣了一下,才打了个千儿,目光和鸳鸯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推托有事便要离开。 贾珍试探性问道:“周大人,我听说秦氏在江南守孝,却音信全无了!茜香国关防已经插到了大如州边境,不知上面是怎么个议法呢?” 明是朝廷指令,暗地里却有私心,贾珍眼中的冷笑一闪而逝,家里我就是霸王,可谁叫人家成了御前侍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秦可卿?兴儿登时停立原地,如五雷轰顶,不过苍白的面色立马就变了,回身笑道:“原来是为这事儿,不瞒威烈将军,卑职刚好也要去探探消息!告辞了!” 贾珍见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安定了不少。贾母还要说什么,他却出了垂花门。兴儿表面无所事事,心里却担忧不已,秦可卿到底会出什么事?一抬头,险些碰到一个人,站定一看,却是戴权皮笑肉不笑的:“周大人好福气!要去上书房么?要不,咱家吩咐人弄个好的蒲团?” 进上书房磕头,与他们不好的人,垫子便是板砖之类,一番头磕完可不好受,兴儿笑道:“那便多劳烦老内相了!” 一边走,一边摸了摸袖子里的文书,兴儿脸色骤然冷酷!参我?这不算什么!可你收了那么多贿赂还安然无恙?还想算计我?老子今天就把你拉下马! 戴权目光冷峻的看着他的背影,才拂袖而去,处理国礼之事。 大明宫是仿造唐代李渊的养老院,其实比原本长安那个小多了,却也兽头高坐,金碧辉煌,门口石碑上书“六部九卿与王公大臣在此喧哗者,斩立决”。大字鲜红夺目,皇帝哭灵回来,夜已黄昏了,和议政大臣商议完毕,便叫下几个人陪坐谈话,兴儿行过三拜九叩大礼,巍然不动的屹立在后面。 贾雨村道:“奴才与周侍卫倒是有一面之缘,尝闻阁下木兰辞名震一时,圣上亦是雅量高致,不妨再赋词一首,也让我等大饱眼福!” 其实是他们这些人有些怀疑,故意试探,楚天阔望过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兴儿告了罪,他在想着心事,如此一提,心有所感,一首金缕曲跃然纸上: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 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 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钗钿约,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 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 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皆说读李令伯李密之陈情表不落泪者,是为不孝!读诸葛孔明之出师表不落泪者,是为不忠!读韩退之韩愈之祭十二郎文不落泪者,是为不友!今天奴才看来,读周兴金缕曲不落泪者,定是夫妻不恩爱!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不如这首就送我了罢?”贾雨村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话可说了。 “贾司马便不要和朕抢了,这首归朕了!”楚天阔哈哈一笑,贾雨村怎敢抢,颇为遗憾,等他们散了,皇帝又叫周兴陪他下棋。 第155章 扳倒戴权,声名大震 南窗下的西洋自鸣钟最是显眼,除此之外,上书房的陈设甚是简洁。楚天阔皱眉沉思,兴儿手下的白子连续打、提,纵横各十九路的棋盘上,仿佛是两军对垒,兴儿笑道:“边角的畸角儿是兵家必争之地,皇上又着了奴才倒脱靴势的道儿,便是出荷叶包抄势也没用了。奴才布局时,处处是劫,皇上一下过来,又是禁着点了!” 楚天阔的棋艺可不怎么好,大败亏输,活子全无,令他讶异的是,这人下棋一点也不阿谀奉承的讨好他,竟然是使尽全力,不由得哑然失笑:“朕看你果然与众不同,那年贾府铁槛寺送灵,你与朕见过一面吧?似你这等人物,原不该屈居人下,文武双全。自唐太宗始,凡有能之士,无不以科场为贵,时时因天恩或悲或喜……前儿你家有一婢女入宫顶撞朕,你也不必担心,岂不闻邹忌讽齐王纳谏?朕岂是不能容人之人?只是以朕来看,擢你做龙禁尉,也是屈才了,让朕想想……” 他手中的黑子放回了,老太妃之死,他也哭的很悲伤,但是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继而得意,如此头上不是少了一个人吗? “皇上不以奴才等为贱,奴才很是感激……”兴儿见时机差不多了,方递出藏好的文书,当地跪下:“奴才有事启奏,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领侍卫内大臣杨时结党营私,欺君罔上……” 原来何老三这份契约,是从戴权身上搜刮出来的,新皇登基时,宫廷政变,戴权也被连累入狱,进了狱神庙羁候所。这份契约之中,便是戴权与杨时的密谋:两人约定,戴权保忠顺亲王楚翼,杨时保忠孝亲王楚天阔,这样一来必有一人入狱,胜者再保入狱者。九王夺嫡的结果是四爷楚天阔胜出,杨时却还傻乎乎的保了戴权出来,并成了托孤重臣。楚天阔一见此文书,脸上阴云密布,只有狰狞的牙齿还算雪白:“周兴!戴权不过是参了你一本!你竟是如此睚眦必报吗?竟然伪造文书来欺骗朕?!” 皇帝一发怒,似有九重之威,然而兴儿没有被吓倒,跪立的腰板挺得笔直:“奴才不仅仅是因为报仇私心!即便戴权不参奴才!奴才也会揭发他!不过是圣上所想和奴才不同!皇上不能容忍的是他的不忠!以及此事涉及皇家内秘!奴才不能容忍的是,戴权一介内监,究竟是谁给了他胆子,肆意收取贿赂达几十万两?!凭此一条!奴才也要扳倒他!” 见兴儿这般胆大包天,楚天阔目光愈发冷峻,威严的一言不发,才刚他是试探,契约上白纸黑字,又有戴权杨时两人的画押手印,怎么可能是假的?楚天阔淡淡道:“朕说了,你在这未免屈才,朕便下谕让你去户部做一个郎官,你跪安吧!” “奴才谨遵圣谕!”兴儿一口气退出了午门,点了羊角灯,四周一切森严得很,皇上能容忍这种事吗?一天之内换了两次差,还是脱不开身,怎么想办法去看看秦可卿呢?罢了,暂时只好托宁国府问个口信了。 吏部衙门为六部之首,坐堂的水璐还没有走,吏部考功司就见他一人,此人是水溶的亲弟弟,进士出身,看不起兴儿这等人,语气冷漠的道:“部里已经奉了皇上旨意,黑山县的政绩考功很优异,擢你为户部郎官。圣上恩泽,知你清廉,特发你三千养廉银,你去光禄寺取吧!写好履历,去户部拿票拟执照。” 光禄寺原是一个独立部门,现在归了礼部,兴儿淡淡回了句劳烦,取了龙头支票,写好履历刚进户部大堂,便见有几个司官还在,户部员外郎向户部尚书赵介亭说:“大人都听说了没?戴权被步军统领衙门收押了!说是国礼办坏了!怪就怪收押之人还是步军统领巡捕五营的九门提督杨时!他俩不是老朋友吗?皇上是什么意思?卑职看这事儿不简单,那戴权不是和周兴有恩怨嘛……” “嘘!嘘!小点声!”几个郎中和主事顺时提醒。 几人回过味来,便见到兴儿过来行礼了,纷纷闭口不言,这人真狠!真毒!不愧是叫周兴!武则天时期不就是一个酷吏叫做周兴吗?一上来就把戴权给扳倒了?那戴权虽说权力不大,不过是传达奏折,可是很多事皇上还是会派他出去的!周兴究竟是拿出什么东西来,才能让戴权伏法?贪赃枉法?办事不力?狗屁!哪个当官的屁股干净?绝对有内幕!后生可畏啊! “周郎中!呵……履历都写好了?行!我这个顶头上司给你起票,拿了执照,领了顶戴再回去吧,忘了……周郎中才过来,不熟悉这边,圣上亲口吩咐了,本司徒不敢拖沓,周郎中便看管亲王的库银。李主事,你去拿钥匙,带周郎中去看看!不多说了,时候不早了,再不出去大门一关,就犯夜了!”户部尚书赵介亭五短身材,说话慢悠悠的。 “多谢司徒大人关照!”兴儿态度放得很低,很客气,赵介亭很满意,他万万没想到两人最终还会撕逼。兴儿办完手续,和李主事去了库房。 半晌回来,兴儿直接板着脸色,黑如锅底,边走边对赵介亭道:“司徒大人,为什么?为什么八王爷的俸禄,每一千两要加一百两的库平银?!案卷上并没有这一条,卑职想,这一项库平银是不是可以蠲了?直接罢免!大人以为呢?” 李主事这个司长助理慌忙道:“蠲不得!蠲不得啊!周郎中!那是亲王!宗室王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介亭也翻了个白眼:“这是王爷的规矩!” 兴儿落在后面,规矩?亲王又怎么样了?亲王就可以超出朝廷规定的法律之外了?潜规则?你姥姥的毛线!在我这里行不通!兴儿眼神转动,忠顺亲王不但乱收款项,还参我?该想个什么办法呢,恶心死他…… “周大人,一晃眼不见又成户部郎中了?仇都尉说了,大人可是给咱们衙门长脸!”正阳门的守卫见他出去了,便要关门。 “你们辛苦了,我可是带了腰牌的,这便走了。”兴儿走上大街,顿觉一身自由,晕乎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家了! 没过几天,戴权被问斩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各大官家府邸!很多人不由自主想起了周兴,兴儿一出来,再次名声大震! 第156章 周兴VS忠顺亲王 老太妃的灵柩安放到了孝慈县,国丧忙完了,多少人搞得热火朝天,然而贾府并不得歇息,继此事之后,宁国公贾演之孙、乙卯科进士贾敬“殡天”了。时间几乎衔接得天衣无缝,贾珍等刚回来,尤氏就命人飞马传报,死因是贾敬吞食了道家丹药,白日飞升,修成正果,这是好事。 不过贾府又有得忙了,皇上听闻,追赐贾敬五品职,准许都城开门送遗体进来,准许王公以下祭奠。这……是不是和红楼梦中秦可卿之死“白漫漫人来人往,花蔟簇官去官来”、北静王也来路祭的差距太大了? 嗯,明白秦可卿的真实身份,也就不奇怪了。 忠顺亲王楚翼并不过问这件事,京城贵族多喽,今天那个死,明天这个婚,后天那个又生儿子了……烦不胜烦,他叹气的是十四弟楚题,堂堂一个西凉大将军王,竟然被四哥整治得惨不忍睹,他在自家府邸想了很多。门下太监小桂子惯例来回去户部领银子,楚翼没有多话。 小桂子带人直奔户部衙门,都是老相熟了,没人拦他,然而还不等进库房,就见大门口的户部郎中周兴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兴儿把所有忠顺亲王的俸禄,装成箱柜,亲自一个一个的搬到廊下台阶上,然后便拿了一支大狼毫蘸墨汁,小桂子诧异道:“哎呀呀!这种事周郎中怎么能亲自上阵呢?” “是八爷府下的吧?唉!卑职听说八爷是个贤王!礼贤下士,以德服人,这不,卑职能不献殷勤吗?必须得办得风风光光的!”兴儿头也不回,提起笔来在箱柜上唰唰唰写着字。 户部的官员和小桂子等人一看,个个眼神怪异,心里暗自鄙视此人溜须拍马。小桂子眼尖,发现八王爷的所有库平银被放在廊下右侧,周郎中不知在那儿写着什么,心里暗自狐疑,不耐烦道:“既然郎中已经起了牌票,你看我们是不是……” “别急嘛!卑职都听说了,八王爷从不拿架子,就连九爷、十爷、十四爷都跟他好,卑职知道议政的亲王都是有权掌管六部的,就是不知道我这微末小吏去了内城王府,公公说亲王会不会接近卑职呢……”兴儿话还没说完,字便写好了,众人一看,那些箱子上赫然是“此乃忠顺亲王的赢余”!九个大字鲜红夺目! “你……你……”小桂子脚步踉跄,根本听不清他的插科打诨,你要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说忠顺亲王贪赃枉法么?我们就算是再趾高气扬,王爷也要贤王的脸面不是?谁他妈敢大摇大摆的抬着它们招摇过市? “这……快快!快禀告赵司徒!这周兴也真是!你吃饱了撑的没事触八王爷的眉头干什么?”几个户部司官头大如斗,他们也不敢去劝,这人武艺高强,您说他不敢打人?不一定啊! “走!回去请示王爷!”小桂子满脑门的黑线!太尴尬了啊!咱们亲王府下几时有过这种憋屈?无论是京官,还是回京述职的,哪个不对他们恭恭敬敬?如果小桂子会说,他一定想说那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六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户部出了这种新鲜事,立即便插了翅膀一般传遍了,便有闲着的司官过来瞻仰周兴这个“神人”的风采! “这人真是神了!” “不过库平银确是没有定例的!王爷这样加收也有那么点……你们说王爷会怎样?” “他是贤王,这种小打小闹断不会大发雷霆的,倒是皇上,保准高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这周兴真是搅屎棍啊!走到哪搅到哪!他是扫把星下凡么?” 无数人在堂外指指点点,周兴的大名再次让人如雷贯耳!只见他双手抱胸,戴着官帽,雄赳赳气昂昂的站立在银库廊下,挡住了银箱,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也有些清官却是为他不畏权贵的清廉所折服。赵介亭有事还没过来,小桂子已经变了笑脸回来了:“周郎中!周大人!咱们王爷说了,这库平银原是长府官乱加收的!做不得数!可以蠲了的!咱们就拿定好了的俸禄就是!” 小桂子没有说出来,忠顺亲王可是把他臭骂了一顿,损害了王爷的名声不说,就为了几百两银子?把这事儿捅得路人皆知?明天那些逮谁咬谁的疯狗御史还不发疯似的弹劾他?小桂子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不是您大人自己加收的吗? “哎呀!哎呀!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兴儿疯狂的摇头!一副热情似火的样子:“桂公公!咱们户部人傻钱多啊!八王爷是贤王,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为了皇上殚精竭虑、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总理万机!本来就应该多享福嘛!卑职前儿个在书房见王爷天潢贵胄的模样!实在是万分仰慕!只好结草衔环以报之!怎么能不要呢?必须要啊!公公若是不要,卑职便一头碰死在这柱子上!” 户部的司官差点吐血,一句“人傻钱多”,不是把他们也骂遍了?周兴是在讽刺他们阿谀奉承,小桂子泪流满面:“周大人!您老就高抬贵手吧!这样子奴才们很不好办!” 说完挥手便叫几个壮夫火急火燎抬了,一点也不敢动半个库平银的铜钱!小桂子抱头鼠窜! 过了申牌时分,六部九卿罗列而出,吏部尚书水璐不喜道:“户部闹出的事,赵司徒怎么不管?” 兵部尚书贾雨村揶揄道:“管?这事儿传到了上书房!皇上非常赞赏,说户部郎中周兴是个清官、好官,他现在的名气可大了!赵司徒怎么管?” 兴儿出来,双手背在身后,洋洋洒洒的唱起了《一枝花》: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 我玩的是梁园月, 饮的是东京酒, 赏的是洛阳花, 攀的是章台柳。 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 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 尚兀自不肯休! 则除是阎王亲自唤, 神鬼自来勾。 三魂归地府, 七魄丧冥幽。 天哪! 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官员们因为国丧好久不听小曲儿了,猛然看见周兴,对于这个官场中的变态、另类,无数人看着他坐上了轿子,侧目而视!! 第157章 另类的兴儿 西城的花枝巷子尽头,往日最偏僻的门可罗雀的地方,黄昏时分却门庭若市,一座普通的二进院子,大门口挂了红灯笼,四周花墙也修得雅致。Δ 一辆青色垂檐、青顶的轿子放下,又回来了的来旺迎了兴儿出来,众人见他补服上的白鹇非常清晰,内里还套了熊罴的补服。 “官绣鸟,武官绣兽,兴儿这是身兼数职!当日的府上老爷也不过如此。”赖升感叹道。 “看这两套补服,该是五品的吧!” 从一个低贱的奴才,鱼跃龙门,翻身成了五品官,贾府旧识们皆是羡慕嫉妒恨,晴雯迎出来给他换了袍服,笑道:“今儿个左邻右舍都听说了老爷平步青云,给老爷道贺来着!瞧,这么重的剑,怪不得是御前侍卫呢!男要俏!一身皂!换这套黑服吧!” 兴儿在西厢房换了家常便服,目光眨了眨,欣喜的看着晴雯和香菱:“鸳鸯姐姐不常来么?也是,她除了找回她哥哥金翔家的借口,万万难以出来了,老太太又离不开她。我可是挂念着你们的恩情呢,晴雯你胆子也忒大了,若不是圣上对奴才没有太多偏见,你都不知道我都替你担心。” “好了!好了!忘了跟你说,我那姑舅表哥多浑虫酒糟死了,却也奇怪,鲍二的老婆刚好自尽了,鲍二又娶了我的姑舅表嫂灯姑娘……呵,是不是听着有点乱?不过横竖我跟了你,再没人拿去了!”晴雯坐在北面炕上拿着针头,蛾眉微颦,好像在说一件可有可无的事一样。 香菱在南窗下斟了茶,自从开了脸以后,她出落得越艳丽照人了,柳绿滚条背心,石榴红裙,湖蓝绣鞋,脸儿媚中带喜,窈窕婀娜,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一碗茶递到兴儿手里,坐在他对面条凳上:“老爷该去摆摆酒席,正堂里可热闹了,前儿我问了银蝶,她说小蓉大奶奶那边的事还是没有眉目,又说国丧期间,府里没了主子,可热闹了。我原是想着宝姑娘的,却又不便过去……” 薛家的人情冷暖,他们可谓尝遍了,秦可卿又远在千里,兴儿叹了口气,笑道:“没事,明儿我若是升了,指不定你俩都有诰命,别说什么甄家贾家,就是太后的寝宫,你们也可以进去!” “阿弥陀佛!你还不吹朝廷会给咱们立牌坊呢!西府珠大奶奶那个样儿,怕就是奔着贞节牌坊去的吧!”晴雯损道。 这张嘴啊,兴儿无奈的笑笑,出来过了天井,进正堂大厅,早摆好了酒席,高朋满座,薛蟠笑哈哈站起,华服美冠,面带歉疚:“贤弟,万分对不住了!前儿你入狱,咱家什么表示都没有!皇商却沾了你的光儿!今儿个特意拿了西洋珐琅、琥珀杯、玻璃杯、自斟壶……一堆东西来赔罪!虽说这些贵重难得,却不值你我情意!再贺老弟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他日再做封疆大吏!名垂千古!可惜是国丧!要不哥哥早带了戏班子过来!来来来!大家干一杯!” “干!”兴儿酒到杯干,摆摆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薛大哥不必为此自责!倒是何老三和柳湘莲!在下先谢何老三的书,再谢柳兄的传道受业!后谢程日兴、卜固修、倪二、贾芸!我家什么都没有,没银子,没金子,便只有这点水酒薄礼了!” 吃饱喝足,一场人三三两两蹲在廊下,何老三精悍的眼睛转了转:“周兄不是池中之物,他日必一飞冲天。那个案,说来好笑,我得了之后,原是想着毁掉的,又想那时戴权昏迷了,本不知道是我得了,藏到了现在,我一个下贱的狱卒,哪里敢牵扯到上面,借花献佛,顺水推舟给了周兄。不瞒你说,京城这边军营圈地猖狂,我在西便门外买了几亩,遇到点麻烦,还想请周兄帮个忙!” 兴儿想自己推行摊丁入亩,他们却又来搞土地兼并,琢磨道:“老三是为了盖房子吗?这倒是小事,明儿我拿神兵衙门的身份去说,应该就解了!” 众人见兴儿并不忘记故交,不禁心下大好,尤其是来了的隆儿、昭儿,一片唏嘘,说王熙凤听见他还没死,还气了一会儿呢。夜里星光点点,微风轻拂,两棵秋海棠在东西两侧微微开出了花骨朵。 赖大以及傅试家在京的一个门子看准了苗头,要送礼,还说几个在京的外任也有此意向,兴儿坦然拒绝了:“贿赂这种东西,在我这儿走不通!您要是和我说家常做客,咱欢迎,贫贱之交不可忘!您要是用金银笼络人情!好走不送!” 赖大为了新上任的儿子赖尚荣交好关系,却和傅试家的人一样吃了闭门羹,兴儿见他们脸上不好看,才转到贾芸、卜固修等人跟前:“难为的是你们,捞不到多少钱,还愿意跟我。” 卜固修**一摇湘妃竹扇,刚要吟几句**的诗句,程日兴忙抢着说了:“东翁不知此中道理!我等为何离了政老?按理贾府公府门第,皇亲国戚,多少人巴结,然而却有没落之势了,第一,政老缺少变通,不似东翁这般好说话,好商量。第二,政老果然出了事,去年江南科场,院试还好,然而到了秋闱乡试,该录取的人不录取,不该录取的人反倒上了榜单,为此江南秀才抬了神像大闹贡院,考官们惊得魂飞魄散,传的是沸沸扬扬啊……第三,东翁走的是中庸之道,稳中求进,黑山县赋税大增,我们怎么可能没捞到银子?东翁有法有情有理,上下得心。所以说,我们是看中了东翁,才选了你的。” 兴儿不知这一茬儿,听了好笑,科场舞弊?心里暗自为秀才们叫屈,等众人散了,才想起忘了问柳湘莲有没有去参加赖尚荣的酒席,有没有遇见尤三姐?这个冷二郎千万不要把那个痴情女子害死了。 摇了摇头,他到东厢房找了一块花柳木,那是厨房用的案板,先是写了几个大字,又拿宝剑雕刻,涂上墨汁,走出去在大门上用钉子钉了,香菱出来看,赫然是: 话家常者请进来 送银子者请走开 “老爷要当一辈子的清官么?”香菱提着裙子,她如今再无丫头模样,言行举止像个夫人一样优雅,回去说给晴雯听,晴雯噗嗤一声笑了,不防让针头刺破了手指,她们的这个男人啊,实在太另类了。 第158章 彩霞含情归太虚,彩云挥刀斩情丝 宁荣街有很多家装裱店,其中有一家是庆儿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贾府的银子怎么使,都是他们的,买办出来克扣一道,买进去的还是他们的东西,这点道理和空子他们怎么不懂? 彩霞果然被王夫人打发出来了,只有金钏玉钏两个留下,由头是到了年纪,该打发配给小子们了,聪明点的人便知道,王夫人岂能一直容忍一个和庶子贾环眉目传情的彩霞、一个和赵姨娘偷偷摸摸的彩云? 按原来剧情,彩霞是被王熙凤霸道安排和来旺儿子成亲,但是如今来旺夫妇出去了,凤姐原先考虑到王柱儿忠心耿耿,要给他的,可是王柱儿已有了老婆。可巧庆儿来求,这也是自己的陪房之一,又要给好处笼络人心,又要显得自己倍儿有脸,怎么可能不答应?彩霞母亲在凤姐威势之下,勉强答应了。 彩霞老实,一直老老实实的做一个丫头,李纨、平儿都说她事事周到,就是太太忘了老爷的东西,彩霞都记着。要说她哪一点违了规矩,该是和环三爷有情,那次宝二爷在太太房中和自己拉拉扯扯,正在写字的环三爷看不过去,故意推了油灯,烫伤了宝二爷的脸。 他吃醋了吗?他心里还有我吗?那又为何在我出来之后不闻不问? 今晚庆儿又当班了,得了月例赏银,去喝酒?抹骨牌?还是去酒楼?这些人没一个正经的,起来的估计就一个兴儿吧。灯光在她的眸子中幽幽闪烁,彩霞木讷的款款起身,抽出一条名贵的蝉翼纱叠了两道。 这种活儿再熟练不过了,半辈子不就是吃这口饭吗,不过这辈子必定穿不起姨娘的衣服了,没听见公公婆婆老两口经常念叨吗,彩霞呆呆的摸着软绵绵的纱绢:“太太从不穿这种小女儿的东西,她喜欢金线蟒的锻妆……记得老太太说过,蝉翼纱不适合做衣服,原是用来装裱的,怪不得庆儿进了这东西……” “金线蟒……太太是蟒蛇吗?怎么可能?她一直是个老佛爷呀,我们家仰仗了贾府还少吗,不都是靠他们养活……” “人人都喜欢宝二爷,园子里却不是这样,那天宝二爷房里的小鹊回来东小院说,宝二爷去见龄官,让她唱戏,龄官竟然不理他!只和蔷哥儿好……” “可怜了这群的江湖的戏子,乐户倡优,本是下九流之人,姨奶奶跟芳官吵架,一口一个小粉头、小娼.妇……国丧打发了她们,还不是不甘心被干娘卖,便是去寺庙里,也是遭受姑子们的磨难,这就是她们的命……” “为什么看上了环三爷呢,呵……这种事情需要理由么?只是姻缘美好,不过是戏上说的,哪个大户人家不是三妻四妾?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环三爷岂会把我们放在眼里?不过是丫头片子……” 彩霞叠好了蝉翼纱,见公公婆婆睡熟,便抬了一个条凳到后院,站上去,寻了一枝桂花树的低矮树枝,够结实,她便系上了:“我不怨妈妈,不怨太太,也不怨琏奶奶,这都是我的命,环三爷,只盼你来生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这样便能进大观园,姨奶奶也不用立规矩……” 天鹅般的脖子吊在蝉翼纱上,绣花鞋不断挣扎抽搐,踢翻了条凳,彩霞死命不出声,片刻没了气息,只有夜里的冷风吹着,吹着…… 锦香院里,打扮的浓妆艳抹的云儿,在楼上弹着琵琶轻唱: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 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 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 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琵琶声幽幽,陶醉了喝得烂泥一样的庆儿,他东倒西歪的一路摸到家,连声叫彩霞,没人声,心里便来气,到了后院看此景象,庆儿呆了一下,酒瓶哐啷一声落地粉碎,呆若木鸡:“彩霞……”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夜里潇潇的风声,店里斑斑的蜡滴,那是女儿的泪。 荣国府东小院台下的溪流岸边,彩云掩面哭泣,前儿个她就把玫瑰露丢尽了河里。 “是姨娘叫我到太太房里偷的,前儿东窗事发,我不认,赖给玉钏,宝二爷认了,我觉得好羞耻,可是环三爷……你竟然误会我和宝二爷好……” “那你不想想,我为什么天天来你那儿,为什么帮姨奶奶,你说一个丫头有什么值当的,你不在乎,竟拿瓶瓶罐罐丢了我一脸。” “这是什么意思?芳官不给你蔷薇硝,拿茉莉粉骗你,你怎么不对她发火?难道彩云连一个供人玩乐的戏子也不如么?你自己不敢去,还拿三姑娘压姨奶奶,撺掇姨奶奶去闹?” “芳官她们为什么至死也要出家?还不是怕被干娘们再卖,那些老婆子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夏婆子,何婆子,连亲女儿春燕都打得满园子乱跑……所以芳官她们宁愿斩情归水月,也不愿意再被卖……” “我已是有病之人,明儿就有势利的老婆子来赶了,迟早,也不过是火化场的一堆飞灰,谁管得了谁?你打谅我不是有气性的人吗?”彩云瑟缩着扶住自己的臂膀,回到下房,关紧了门。 “为了一个什么玫瑰露,是我连累了柳五儿被林之孝家的罚站一宿,冤有头债有主,我的错又何须你们来认?不如死了干净!”彩云越想越不甘心,羞耻、悔恨、愤怒,索性抬起花篮里的剪刀,脱掉鞋子上了床,盖好被子,对准心口狠狠的刺了下去…… 夜更深了,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庆儿被父母打骂了一通,说他糟蹋了彩霞,他脖子一缩赶紧跑出来,星光下一看,袍子竟然是松的,原来红汗巾丢在了锦香院姐儿的房里。他好像失了魂一般,没头没脑蹿进一个胡同,几次撞到了两边的树,不知何时,抬头一看,却是兴儿在门外钉钉子,庆儿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兴儿,彩霞死了,是我害了她,哇……” 兴儿哦了一声,慢条斯理的给花柳木板上完了漆:“原来是老朋友,进去喝杯茶吗?” 庆儿惨笑一声,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了,香菱闻言出来,在后面道:“庆儿,你记得要活着,你还欠我们家兴儿一条命!” 灯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庆儿停了一下,没有再回头,兴儿握紧了香菱的手,对视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 第159章 撕逼撕到午门 轿子悠扬穿梭在西城去正阳门的路上,兴儿默然看着帘外熙熙攘攘的景象,彩霞还是被王熙凤霸道安排成亲了?这个作恶多端的母老虎!金钏听说还是存活了下来,我扳倒了牛继宗!扳倒了戴权!拉下这个仇人!也不远了! 到了户部衙门,兴儿无视了很多人的目光,脸色阴沉的径直到签押房请示,可巧房里有司官在和赵介亭商讨政务,只听赵介亭一锤定音:“行!便是这样!铜六铅四,这条规矩圣祖爷定了下来,铸钱司也就这么办吧!” 铜六铅四?怎么还是铜六铅四?兴儿立马走过去行了礼,抚了抚案卷道:“尚书大人!这条律例害苦了不少人!户部为何不请旨和上书房议政大臣商议?” “此事轮不到你来管!周郎中!你管好自己就可以了!省得给本司徒丢人现眼!”赵介亭的面目比兴儿更阴沉,公然得罪了忠顺亲王,户部有好果子吃吗?你捞了清官的名声!到时候冤大头谁知道会不会轮到我身上?八王爷一个印象不好就很难说!再说铜六铅四,从中可以贪墨谁不知道?你当我们是傻子?有得贪为什么不贪?大家一起贪! 丢人现眼?你他妈说我丢人现眼?我看是和你有利益牵扯,越想兴儿越不禁火起,登时猛然一拍桌子,公然和户部大佬叫板:“赵介亭!你怎么不用镜子照照你那无耻的嘴脸!就凭你这种人?!连库平银也不闻不问!连老百姓死活也不关心!你凭什么坐在这个位子上?!你凭什么穿尚书的顶戴?!你凭什么让人喊你一声司徒大人?!我周兴在此和你说了!老子现在就参你一本!贪赃枉法!目无下尘!坑害百姓!” 哗! 户部签押房像点了火药桶一样,即刻便炸了!所有人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看着兴儿!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你要参我?你敢参我?!”赵介亭肺都气炸了!从来没见过这种下属!他也是嘭的一拍桌子,恶狠狠的道:“你这是在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凭此一条,应该是我参你!你竟然还反过来参我?咱俩究竟是谁无耻?你还有没有点规矩道理了?目中无人!简直是目中无人!气煞老夫也!” “周某人不屑与你多说!只能是铜四铅六!”兴儿提笔已经写好了奏折,转身便匆匆出去了!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赵介亭吹胡子瞪眼,实在是炸毛了,他自个儿连官帽也来不及戴,一介文官,气喘吁吁的追了出去,见门口有笤帚,挥起来便打! “周兴!你给我回来!” 这一嗓子和举动震得六部多少官员纷纷围观,堂堂户部尚书,一品大员,连官帽也不戴,不修边幅,挥起笤帚来打人,如泼妇骂街一般,这种景象谁见过啊? “你他娘的打人?!赵介亭!周某人参定你了!”兴儿的官帽也被打飞了,一路走到午门,赵介亭还不放手,兴儿更是来气,抓紧了赵介亭胸口的仙鹤补服,咔嚓!哗啦!几下子便把赵介亭的官服撕烂了!连胡子都拔出了几根! 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神兵卫衙门、光禄寺、太医院、钦天监、都察院、大理寺……多少部门里的无数官员!闻风而动!把正阳门到午门的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无数人大跌眼镜! 两边侍卫们装作看不见,笑话!一个是他们的自己人,一个是户部大佬!劝个毛线! 终于,户部郎中周兴和户部尚书赵介亭撕逼这事儿轰动了上书房!议政王大臣、北静郡王水溶气都喘不过来,亲自来到午门,带了领侍卫内大臣、提督九门步军统领巡捕五营杨时,一等轻车都尉、神兵卫指挥使仇不仁,杨时在戴权事发时,上了谢罪奏折,因此保住了命和乌纱帽。北静郡王水溶身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革呈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一脸哭笑不得的道:“赵司徒!周郎中!二位……也太过分了吧?你们瞧瞧这事儿!成何体统?!你们户部还掌管天下钱粮呢?这个样子怎么让皇上和天下人信服?” “我看此事周兴并无不妥!是户部尚书赵介亭首先动手打人的!按例属于无端虐待下属!”仇不仁有板有眼,非常护短。 水溶、杨时:“……” 六部九卿:“……” 兴儿和赵介亭还在据理力争:“王爷!铜六铅四是坑杀天下人!致使官吏贪墨的恶毒源泉!甚至引起民变!这是天朝大事!卑职敢在皇上面前见分晓!” 赵介亭都气疯了,可他哪里打得过兴儿,水溶语气加重了点:“皇上已命本王带两位觐见!走吧!” 于是杨时派了侍卫分别监护两人,生怕他们再厮打,一行人跟着水溶进了午门,行过金水桥,往上书房去了。 “后生可畏啊……”刑部尚书陆耳山抹了抹胡子,赞赏的看着兴儿的背影。 “噗……”其余人无不哄堂大笑,都当作笑话来看。 上书房丹陛下,兴儿和赵介亭依旧如猫遇到老鼠一般,两眼放光发红,狠狠看了对方一眼,再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对立着,侍卫们都在忍着笑。 静了下来,只听书房内皇帝在训话:“贾学台!朕是信任你!才钦点你为学差!提督学政!可是江南科场搞得乱糟糟的!选材取仕!这是朝廷重中之重的事儿!不然吏部何为六部之首?偏偏你还是国丈!公府门第!皇亲国戚!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朕?说朕用人不明!识人不明!说你们这些皇亲国戚都是酒囊饭桶!说你们只会仗着皇家的情分耀武扬威!” “圣上所言极是!奴才贾政办事不力,愧对皇恩!一切凭天颜裁决!”贾政有板有眼,跪在地上,汗水把孔雀补服都给湿透了! “罢了!念你是天家亲戚!元妃也不给朕添个龙种,你回家听候起复吧!” 贾政恭恭敬敬的答应了,皇帝才传令:“外面是赵介亭和周兴吗?传!” 兴儿进去跪下,赵介亭老眼昏花,脚步被门槛拌了一下,还好贾政扶住了他,登时除了兴儿,所有人一看这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老泪纵横的人,皆张大了嘴巴,天哪!这是户部尚书赵介亭?何以落魄到这般境地?! 贾政宛如见了鬼一般,皇帝抬起了***也忘了喝,瞪大了龙眼!! 第160章 周兴VS户部尚书 皇帝看完了兴儿的奏折,极度沉默,楚翼、贾政、贾雨村、杨时、仇不仁、水溶等赐座,都很识趣,只看着他们两人,今天这事儿糗大了!! “周郎中,你说说,朕倒是很想听听尔对钱粮的看法!”楚天阔淡淡道。 兴儿目光直视皇帝并所有议政大臣,言辞激烈:“圣上!请恕奴才冒犯之罪!铜六铅四,此乃钱贵银贱!第一,明文规定一两银子兑换二千制钱,可是铜的分量太多了!太贵了!为此老百姓一两银子只能换到几百铜钱!第二,但是官方收取老百姓的赋税,依然是一两银子二千铜钱!皇上!这实在是欺君大罪!滔天大祸!!!无形之中给了上下层官吏三倍还多的油水?!皇上要整顿吏治还有何成效?皇上的颜面何存?第四,还有不法之徒会仗着官势!公然拿银子强硬交换老百姓的铜钱,然后铜钱回炉重铸!提出铜的成分来卖!这又是多大的一笔贪墨?第五,如此官民不调,欺君违例横行!受苦受难的还是老百姓!长此以往,容易引发民变!更兼民间帮会、邪教等趁机笼络人心!民为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若是失了!就因为这条小小的国策,便会引发滔天巨变!国将不国矣!奴才请圣上三思!” 一番话说完,句句挑中时弊、毛病,更是震得这些全天下最有权力的人越发安静了!同时目光凝聚着兴儿,这个人太聪明了!一眼就看穿了!敢说敢做,忠心耿耿,这种人哪个天子不喜欢?贾政点了点头,心里大吃一惊!第一次正视了周兴!此君能有今天,便是有这份聪明才智! 然而赵介亭一口咬死:“奴才启禀圣上,铜六铅四,原是圣祖爷的定制,怎么能说改就改?皇考金科玉律,这样一来,所有典制不就乱套了?” 楚翼怎么能容忍朝野安定,表情恳切:“皇上!此事宜缓不宜急!上下官吏也需要稳定,不然天下谁还会办事?” “哼!”楚天阔冷笑:“皇考是金科玉律?!朕的话就不是金科玉律了吗?!” “皇上!臣请诛杀周兴此獠!此獠以下犯上!目无王法!”赵介亭变本加厉! “你闭嘴!户部左右侍郎呢?啊?!朕养着你们这些饭桶,一个个都挺尸去了吗?你们当朕是可欺之君吗?一群饭桶!水溶!传旨!户部左右侍郎罚停俸禄半年!周兴,你也行啊?一个小小郎中,便和尚书厮打起来了?!你这官是不是升得太快了?!朕下令,周兴撤职待选!你回家好好反省吧!”楚天阔竟是丝毫不提铜六铅四之事!一条尺子拿平了!苛刻得要死!户部左右侍郎躺着也中枪!一个都不放过! 水溶等皆知皇帝经常刚愎自用、大喜大悲、多疑古怪,非常难伺候,但是贾政少数几个人却知道此事不简单,皇帝为什么一笔带过?贾政以前任工部员外郎时,也奏过这件事,根本无用!因为天朝此时内忧外患,王爷党势力盘根错节,江南乡试不就是有忠顺亲王的份吗?西海沿子战事又费用庞大,他就算再大刀阔斧,也不能一下子完成吧? 万一让忠顺亲王寻到把柄,群起而攻之,他那个位子还会稳吗? 可惜了!周兴不是不得皇帝之心,而是不是时候!水溶贾政都这般想着,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着实怜惜兴儿这种人才,可是他能怎么办?皇帝就可以随心所欲吗?不能! “奴才……恭聆圣谕!”兴儿哆嗦了一下,他似乎从群臣眼中看出了什么,冷冷的跪安走了,楚翼赵介亭估计也很满意,不满意又能怎样? 出了上书房,兴儿衣冠不整,内心老大不快乐,自己已经说了!做了!撤职就撤职吧!老子也不想当了!刚出西花墙,便有一群穿着华丽的宫女过来围观,掩嘴吃吃笑着,这就是那个公然和顶头上司打架的周兴?这事轰动京城!她们都想围观周大人的风采! “哼!看什么看?夏守忠死哪里去了?你们没人管吗?”兴儿冷笑,民生大计都不顾了?你们就想着斗啊!斗啊!斗你姥姥啊!一时灰心丧气,撕下了白鹇补服,往守卫那儿一丢:“交给户部吧!老子不干了!” 最终他径直往西华门出去,留下了侍卫的错愕和宫女的巧笑嫣然! 皇帝叫众人跪安,只留下了水溶,水溶如今步步高升,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宰相了,皇帝对他不像楚翼那样有芥蒂:“水中堂,你看周兴此人如何?” 水溶目光一闪,举止优雅,沉吟道:“以奴才看来,此人是一心为民,为君倒是不见得,不然何以如此荒唐?纵观周兴行事,从辽宁黑山到神兵衙门,再到户部,无不是一心为民,若是用心调教,可成圣上整顿吏治的一代良臣,他的很多气息都是内敛的,奴才也看不出来。呵,说到这,便想起白乐天的诗,试玉要行三日满,辩才须待七年期!” “嗯,水公之见,和朕所料不差!朕要的便是这等人!哪怕背上千古骂名,朕也在所不惜,这吏治和江山,着实应该大力整顿……你看,陕西藩库大报丰收,便令周兴作为宣旨使,去安抚宣慰云光如何?”楚天阔眼神射出了一道精光:“此君不畏权贵,正好合适。” “这……捷报之事,似乎让皇亲国戚或者天潢贵胄去更体面、更显现皇恩一些……”水溶委婉否决。 “就这么办了,过几天你选个日子,亲自登门拜访周兴!正好表明朕的一片赤子之心!”皇帝轻轻道。 “是!”水溶不好说什么了,心下却是惊涛骇浪,明里不怎么样,暗里圣上要大力提拔周兴了?这和自己所想有些出入! 西华门外,在此内城之地,西北便是忠顺亲王府邸,兴儿看不过这老杂毛屡次三番干扰民生大计,为了他自己的那个什么破玩意的夺权大计,他要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而不顾?这是什么样的贤王?无耻至极!边想兴儿边要去王爷府邸看看,谁知贾政还不上轿,拱手道:“周郎中有礼了!阁下有拳拳爱民之心,存周当日竟然错过了,肉眼凡胎,还望阁下不要介意,据我看来,圣恩正隆,为表你我亲切之意,改日能否光临舍下?存周必定扫榻相迎!” 贾赦,字恩候,贾政,字存周,别看他有点迂腐,这么多年宦海历练,还是很有眼光的,兴儿急忙还礼:“学台老爷屈尊了!奴才本是放家之奴,焉有不到之理?” 贾政颇为满意,捋了捋胡须,微微打量一番才走了。兴儿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来旺见正阳门外等不到他,已经转过西华门来了。 第161章 忠顺亲王VS王子腾 两匹马直趋大胡同,忠顺亲王府邸外,有不少文玩店、瓷器店和石器店,兴儿从大门外望进去,府邸中门大开,许是尚有客人到来,入眼便是一座照壁,紫檀木架子,大理石雕塑,方寸足足比荣国府的大了两倍。兴儿摸了摸下巴,叫来旺附耳过来,笑着说了几句。 “这……”来旺老脸全是狐疑胆怯。 “放心,回去我赏你!” “老爷的胆子,真是让奴才佩服,不过老爷在户部都公开得罪王爷了,也不多这一茬儿。”来旺心想只是恶作剧,才放了心,自个儿在一家石器店下马。 “掌柜的!我是忠顺亲王府上办事的,长府官你知道吧?那也是有品有职的!我便是他堂弟!原是有一件事,王爷嫌弃府里的插屏陈旧了,也该换换了!故而,一则问问你们要不要?二则,有没有好的我过几天来看看。价格也便宜,王爷是个慈善人,不过百八十两银子的事儿!”来旺装得趾高气扬,老气横秋,活脱脱就是王爷府上的长府官。 “果真有这种好事?哟!王爷的照壁可大了!那……我先带人量量,再小心搬回来可以吗?”掌柜的一听就乐了,忠顺亲王确实名声很好,做奸商的,怎么不知里面可以占便宜? “没问题!”来旺往回转到府邸门前,王掌柜乐开了花,一波人跟在后面。 兴儿见他们尚有好几步路,递了腰牌,笑着和门子道:“在下是仇都尉门下的,仇都尉素来与王爷交好,我也是十分仰慕王爷贤明。今儿个一看王爷插屏的尺寸,又是羡慕又是激动,可巧我家正在修葺,你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让小可量量插屏,回去也好观摩修建,我必定为王爷祈福祷告!” 那门子见他说得这样客气,仇都尉亦是常造之客,也从未有外人敢在王府捣乱,便客气道:“既如此,怎敢不大开方便之门?” 腰牌上的名字,门子也未细看,哪里知晓此人已经惹火了一次王爷。刚好来旺带人进来,王掌柜磕头祷告的叫人拿尺子,拿工具,对着照壁两眼放光,兴儿见大功告成,趁门子不注意,与来旺往另一个角门溜走了。 “老爷的招儿可真够损!我猜王爷一定会气得面色铁青!谁惹了老爷,都没好果子吃。”来旺自己都忍俊不禁。 “咱们反着走这条往德胜门的大道,便能到西城了,不说我了,我是气不过,才恶心一下那个伪君子,他不是爱面子吗?对了,你儿子怎么样了?”兴儿出了一口气。 “还是不听话,整天喝酒赌博,以前仗着琏奶奶的威势,养下的臭毛病,一直改不了……老爷也有心了,若是琏二爷,哪管这种事,一路走来,才知老爷不是凡人,不是凡夫俗子可比的。”来旺半是激动,半是自嘲,几年前他还可以管着兴儿,现在反过来了,这种感觉甚是奇怪。 “别吹了,何老三的事办完了,我帮你教训教训。哎!那前面不是金文翔家吗?我进去看看,你自己回去吧,叫轿夫也回去得了。”兴儿在胡同下马,敲了门,开门的果然是鸳鸯,不禁喜形于色…… 东城东南角有个四眼井,这儿西北便是养生堂,孙绍祖骑马飞奔,他今天刚从丰台大营回来述职,贾雨村嘱咐他来这儿查东西,军机大臣有权执掌六部,上有军机处,下有兵部,但是孙绍祖一介武将,心思却很细腻,到底是兵部的意思?还是上面的意思?要去八王爷府上交职,应该是上面的意思更大。 因此不敢怠慢,进了养生堂签押房,语气沉稳的道:“郎中大人,本官奉兵部指令,来此查案,不知十年前的案卷可还在么?” 新上任不久的营缮司吴郎中见了礼,心下很不喜,兵部什么时候有权力插手工部的事了?但是对方官儿比他高,又知孙绍祖正是仕途得意,还要再升,难保是他后台派来的?吴郎中也是个清官,不然不会来这种地方:“孙指挥,案卷在是在的,不过时间太远,卑职又来此不久。恐怕需要些时间,我叫人找来。” “无妨,麻烦吴郎中了。营缮司是清水衙门,大人也不愧是清官。”孙绍祖不知是赞叹还是讥讽,吴郎中派人翻箱倒柜半个时辰,履历果然呈了上来。 孙绍祖一一查找,终于找到圣祖爷废了太子楚乃,并对其圈禁的那一年份前头,养生堂履历写了好多,那一年也是闹饥荒。其中一卷写着“有妇人在西华门外胡同遗弃一男一女,司下与五城兵马司聚合送于此。余见两弃儿颇为乖觉可喜,特此收养,亦可解堂下些微银钱,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记”。 后面是几年以后:“此男夭折,吾心甚痛!悲夫!窃喜此女聪明伶俐,可成徳言容功具备者,聊慰吾膝下之心!营缮司郎中秦业记”。 秦业的女儿秦氏不是嫁进了宁国府吗?原来是个养女?为什么年份和太子被废吻合?这其中有什么猫腻牵扯?秦业多养一男是否老奸巨猾、欲盖弥彰?王爷又要拿他做什么?孙绍祖胡思乱想,辞别了吴郎中,连各堂的婴儿哭声也听不见。 王府梅花轩,临溪而建,一色芦苇铺盖,假山纵横,四面开阔,若是冬日在此赏雪吟诗,更是别具一番风流,忠顺亲王楚翼缓缓开口:“有了杨提督的玉牒,明显可见,十年前二哥义忠亲王还有一女下落不明!恰好宗人府记录了她的生辰八字,本王顺藤摸瓜,查到了养生堂,此女便是嫁进宁国府的秦氏!圣祖爷当年圈禁二哥,虽说往事已矣,但是此事涉及皇家内秘,没准是一个格格、亦或者一个公主,你们说四哥会怎么想呢?” 九爷楚唐皱眉道:“就算是如此,王子腾却节制着粤、闽、滇、浙、贵、川、陕、甘、宁九省兵马!战事在即,四哥这个时候动谁!也不会动王子腾!他正是需要这个战果稳定军心、稳定朝野!八哥,我们吃亏在失了兵权啊!” 十爷楚我嘴皮动了动,没说话,杨时却如坐针毡,楚翼笑了笑:“九弟你错了!我们不需要王子腾打败战!我们只需要让王子腾知道,他们四大家族有太多的把柄被四哥握住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君臣不合便好了,九弟你此去就是让王子腾动了怀疑的心思就行了。杨提督,你已经上了这条船,宗室玉牒是可以随便拿的吗?上面有皇家宗室的生辰八字!当年大哥楚是正是用生辰八字、魔法梦魇镇压二哥!圣祖爷一怒之下圈禁了他!你说这笔账要和谁算呢?” 楚唐刚点了点头,杨时面色大变,他恨啊!上船容易下船难,变了脸道:“奴才听候八爷吩咐便是!” 第162章 孙家得志中山狼,周兴气死忠顺王 孙绍祖到王府交了东西,便骑马回宣武门外的自家府邸,刚进大门,单官家谄媚的迎出来,一边牵了主子的马,一边讨好:“主子真是劳乏,丰台大营那边离着这儿好几十里的地,又是军务紧急,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么来回奔波,不坐轿子,不知颠成什么样。小的这便吩咐小丫头们上菜,有一件事,前儿荣国府托了官媒婆来了一趟,奴才估计是贾赦大老爷要拿自家女儿,交换主子爷的五千两欠银……他家也是捉襟见肘了,不知道省俭……” “谁又耐心听你这陈谷子烂芝麻、劳什子的话,把我这马儿好生喂了去,它可是汗血宝马,好不容易得到的,比你值钱多了。恩候要拿女儿换我银子?据我所知,他并无嫡女,怕是庶出的吧?这公府门第也太欺负人了!”孙绍祖提不起兴趣,见单管家连连叩头去了马棚,他摸了摸下巴:“你那老婆呢?叫她进来!” 单管家火急火燎还找不到老婆,他老婆早已先一步去了耳房,又是给主子脱铠甲,又是拖鞋的:“孙爷好生劳累,奴家已吩咐张嫂做了饭,翠云,还不来上茶?” “叫翠云做什么?你家爷就喜欢你,我的宝贝……”孙绍祖一回家,便性情大变,哈哈大笑,不容分说的把妇人的头按在了自己下面…… 翠云小心翼翼的端茶进来,却看到了耳房里不堪入目的一幕,单管家媳妇正在用舌头和嘴干活,孙绍祖惬意的享受并出了声音。翠云面目通红,啊的一声,茶盘不小心摔落,便有几个水珠子溅到了孙绍祖脸上,孙绍祖脸色一沉,推开了单管家媳妇,扯下了墙上的鞭子,对着翠云劈头盖脸一通打骂:“不长眼的东西!贱货!” “孙爷饶命……奴婢知错了……”一路打,翠云一路跑,猛然跑到了下房门口,孙绍祖把她一脚踢进去,关锁了门,翠云一看,原来里面关了好几个女人了。 “你是新来的吧,慢慢便习惯了,咱们都是被买来的人,孙爷府下的女人,没一个他不沾的,也没一个他不打的……” 这些人个个鼻青脸肿,伤痕累累:“那厮力大,武艺高强,我们就算拼着一死,也伤不到他,能怎么样呢,不过认命罢了。” 这可怎么习惯呢?怎么认命呢?看到这些麻木的人,翠云抚摸着自己的伤口,掩面低泣,那下房的席子,是如此的冰凉。 “先吃了你们两个,爷再吃饭……”张嫂刚上菜进来,孙绍祖又拉她到床上,一双有力的大手直往张嫂小腹探索,片刻一边大动一边道:“噢!你们才是我的娘娘……” 梅花轩的人,商议了一阵,长府官递交了孙绍祖的东西,楚翼连说办事得力,长府官似乎有话要说,嘴唇动了一下却停住了。楚翼起身看着廊下的梅花,一时伤情:“想我们弟兄二十多个,大哥二哥被圈禁了,十四弟是咱们的得力盟友,却又被四哥借着守孝的名义削掉了兵权……死的死,关的关,骨肉流离,我为此委实夜夜辗转难眠,痛不欲生……” 说着他自己便滴下泪来,牵动人的恻隐之心,楚唐楚我何曾见他这般模样,皆是伤心不已,暗自臣服。 唯有杨时心里冷笑,他是这些王爷的舅舅,国舅,岂不知道这些人为了皇位,争的是你死我活,自己作为托孤重臣,也被忠顺亲王卑鄙无耻的谣传,说是圣祖爷遗诏的“传位于四子”,是他这个九门提督改了的,说原本应该是“传位十四子”,皇位应该是他们八爷党竭力辅佐的十四爷楚题。 他敢改么?楚翼分明是在报仇,怨恨自己这个当舅舅的,两面三刀,保了四爷,可你们不想想,圣祖爷为何选择了四爷?因为四爷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圣祖留下的烂摊子只有四爷的性子,才收拾得了,你们都不行! “舅舅!念在我们的血脉之情上,外甥刚才多有得罪了,还望舅舅海涵包容!”楚翼仿佛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似的过来行礼,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杨时却看得心惊胆战,连忙起身:“不必多礼了,一家子骨肉,哪里分晓这些。我累了,内城九个城门荒废不得,我得去视察一番,告辞了!” 你可真会变脸啊!杨时走出花墙,暗自悔恨自己不该偷了玉牒,上了八爷的贼船,可是我有选择吗?谁叫我是九门提督?领侍卫内大臣?国舅?皇位交替,内城的兵权不都在老子手上吗?他们怎么可能不找我?还是仇不仁那个老匹夫会躲祸啊!别看人家傻了吧唧、大字不识的,却比我懂进退多了! 等人走光了,那长府官才为难的开口:“王爷,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奇了怪了,门口胡同那家店的王掌柜,竟然要搬咱们府上的照壁,奴才知道王爷很喜欢那插屏……因事情紧急来不及细问。” “嗯?我去看看。”楚翼一收竹扇,来到前大院,眼见小桂子正打了王掌柜他们走,但是紫檀木架子几乎毁得面目全非了! “王爷!”小桂子等人急忙战战兢兢的跪下磕头:“奴才看见了,是周兴那棵搅屎棍,一面和王掌柜说这插屏要换,一面又和门子说他只是叫人来量量尺寸,好学着也去盖一座!他自个儿却是溜之大吉了!简直无耻至极!” 长府官尴尬道:“王爷,这事论理不干奴才们的事儿,皆是周兴一手挑唆……” 忠顺亲王名声很好,喜怒不形于色,懂得笼络人心。因此朋党林立,门生满天下,可是周兴一次又一次的踹他的脸!偏偏还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以他的名声,不足以对周兴怎样,但真是气人啊!楚翼看着那狼藉的照壁,不动声色:“不关你们的事,这周兴不过是五品的微末小吏,想着凭此敲打我,让他自己名声大涨,这是沽名钓誉之徒!不足为道!可他如此不知礼数!所以本王……” 楚翼往回走,把唐太宗李世民骂魏征的话说了出来:“会须杀此田舍翁!!” 意思是我一定会杀了这个乡巴佬!!!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兴巧用妙计,毁坏了忠顺亲王的贵重照壁,忠顺亲王爱惜羽毛不好怎样。此事被京城老百姓们传得沸沸扬扬!兴儿又出名了!! ,(第163章 含羞带笑把灯吹) 兴儿现在可不知道,他那臭**、臭脾气、搅屎棍的名声正在满天飞,就像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样。『』 『 『他第一次来金翔家,西城的一座院子,金翔夫妇买办、浆洗很忙,只有鸳鸯一人在家,她只穿着平底鞋,走路也没有声音:“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不是说调任户部了吗?” 拿了一碗碧粳粥、一盘茄子,笑道:“这是前几年老太太赏的,米都是绿色的,一出锅就有香味,今年收成不好,东府珍大奶奶都没得吃这米了!” 兴儿不客气的吃完,过来揽住了鸳鸯的身子:“我这不是想你了么,户部的官儿又被撤职了,生涯岂料承优诏,世事空知学醉歌。你这儿什么也不缺,我也不知道带什么。鸳鸯,咱们的事儿,别的我不担心,万一有一天老太太去了,你怎么样?” 他明白鸳鸯有忠心侍主的性子,是故有此一问,鸳鸯低眉道:“你是信不过还是怎么说,不过你真懂我的心事,你若是不负我,到了年纪,我求了老太太,她定能放我出来。原本我不是这个性子,都是你弄的,我比较保守,素来不掺和这种事情……老太太也对我们家恩重如山,可我一见你就像丢了魂似的,你既不信,我在你面前明志就好了。” 说着绫袄下戴着银镯子的手拿了剪刀,瞬间就绞了一截头下来,兴儿救之不及,心疼道:“哎呀!我不过是说说,你怎么烈性如此,你放心,我使着劲儿升官,有一天叫大老爷都不敢跟我抢你。” 鸳鸯把头放进他怀里:“索性把话挑明了就好,要说烈性,晴雯、金钏、司棋比我还烈呢!” 烛光之下,她的鸭蛋脸吹弹可破,灯下看美人,头上打了两个蝴蝶结,脖颈之下是白色交领中衣,外罩青缎掐牙背心,下摆水绿百褶裙,眼眸如波,黛眉如画,兴儿不禁食指大动,抱起了她往内间的拔步**走,鸳鸯惊道:“你怎么没头没脑,这儿是我哥哥嫂子的地方……” “没事儿,又没人!” 半夜只听见嘎吱嘎吱的**板声,兴儿连续奋战了两个时辰,这厮如今的把妹姿势是越来越厉害了。 兴儿竟然想不到的是,鸳鸯的身子如此丰腴,尽管是水蛇腰,每一寸地方却都有肉,让人百试不厌:“糟糕!这下子我离不开你了!” “你可别再弄了,过会子我收拾了**,还要回去,往常都是和老太太睡在一块的,不然待会有人来叫我了。”鸳鸯面容酡红,感觉身体在随着撞击不断鼓荡,热得像火,双手狠狠抓住了兴儿的臂膀,都抓出血痕来了。 “就最后一次了!”兴儿呼呼喘气,那充满弹性而又软弱滚烫的感觉似乎两山排闼而来,他一口气扑在了女人身上,在她藕臂上轻轻一吻。 鸳鸯绷紧的两条腿终于有机会放下来,又足足吻了几分钟,擦了擦他肩膀上的伤口,羞涩道:“疼不疼?都怨我抓得太狠了,你还有起复的机会,做官的事儿我不懂,倒是戏里常看到,荣华富贵与生死荣辱,也不过在一念之间,什么《南柯梦》《邯郸梦》,还有《一捧雪》,莫怀古怀璧其罪,淳于棼南柯一梦。我也不要你‘天地遇虎头,越大越封候’,只盼你最后,别是骨牌儿凑出一副‘蓬头鬼’。” 见她含情脉脉、柔情似水,开了脸之后又春风满面的美人样儿,兴儿心都醉了,一手摸着平坦的小腹,一手搂紧:“不疼!不疼!鸳鸯,我改变主意了,明儿我就和大老爷那个老色鬼说,只要你那边一求,咱们就成了,别说他不是国公,就算他是国公,我也不会让别人逼你去做不愿意的事。” 鸳鸯伏在他身上,噗嗤一笑,揩拭了眼泪,兴儿惊讶道:“你为什么哭了?” “高兴!女人高兴就这样!父母死了,哥哥嫂子又不管我生死,只会拿我贪图权势。” “莫名其妙!” “好了,我要走了,还说别人色鬼,你们男人哪一个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吃了锅里,还看着河里、江里、海里,宝二爷、琏二爷、大老爷,就连老爷,老太太说他年轻时也是这样。”鸳鸯叫他先穿衣服,她的话兴儿可不好回答,想想自己都脸红,哥们儿不就是这样吗?又不愿违拗她,鸳鸯低头给他整了整衣领子:“大晚上官袍都脱了,忙前不顾后,怎生是好。” 兴儿坐在**沿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你等着我,到了这时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你看我行动就是了。” “嗯……”鸳鸯表面很满足,其实心里五味杂陈,欢喜心愿了结,又担心**约会,欣喜两情相悦,却又羞耻这般偷偷摸摸,不顾礼义道德,真个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想了想,轻声道:“你做人、当官都不是普通的势利人,现下我知道一件事,府里有几个人在传,琏二爷在花枝巷偷偷娶了一个奶奶,便是东府珍大***妹子,可怜琏奶奶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如何了局……琏二爷往平安州办大老爷的事去了,尤二姐可能要遭琏***毒手。” 尤二姐还是嫁给了贾琏?这不是作死么?没了贾蓉撺掇,贾琏还是完成了这件事,兴儿心思转动,王熙凤又要害人了?刚好自己没事干了,何不趁此良机和王熙凤决战?若是能保住尤二姐的性命,更是一举两得了! “我明白了,鸳鸯,我知道你对琏奶奶没偏见,甚至可怜她不得婆婆的心,身子受苦受累,但这个女人心如蛇蝎!从来不能容人!我父亲的仇,我是要报的!她就算不死,也会生不如死!”兴儿眼睛一红,是该亮剑了!多年前的誓言,能不能实现,也就看他如何运筹帷幄! 鸳鸯沉默了半晌,拉了拉他的手道:“你们之间的事,和我有什么干系?人人都说我处事公道,一码归一码。她是害死了太多的人,也惹得天怒人怨,但你好歹留她一条性命……” “放心,她不会死的……”兴儿在鸳鸯额头上吻了一下,才依依不舍的走了。这种恶毒的人怎么会轻易死了?他说过,要让她生不如死!! 第164章 周兴VS王熙凤 南城尤家宅子,大门紧锁,门面沾染了一层灰尘,果然是人走茶凉了。尤家一家三口都被接到了花枝巷?贾琏是什么时候看上尤二姐的?对,肯定是贾敬死亡时,二尤也去拜祭,占着尤氏的关系。 兴儿没有回家,一路沿着花枝巷与附近胡同观察,问了人,果然说卖出了一所新宅子。找到方位,他不去前门,而是去了后门,趁着黑夜,攀上墙外树枝等着,守株待兔。宅子比我的好多了,真是有钱啊,后面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几道月洞门。 嗯,贾琏能用的,只有亲信的小厮隆儿、昭儿,必须要瞒着王熙凤的,原剧情贾珍还送了鲍二一家人,明是客气,暗是贾珍自己好过来厮混,一团混乱。 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兴儿思绪飘飞,我现在撤职待选,神兵卫和龙禁尉的头衔还是没有掉,正好可以利用。如果能起复的话,他还是希望的,无论能不能脱身,鸳鸯、秦可卿,哪一个不需要保护? 蓦然月色下,一名女子挽着发髻儿,水红裙子,浅白腰带,面若桃花,款款走出月洞门,徐徐往后门走来,看着双眼无神,满腹心事。兴儿知是尤三姐,好久不见,出落得愈发苗条了,他拿随身携带的炭笔,在撕下的衣服上写了几个字,包裹着石子,使出技击手法,嗖的一声,堪堪投到尤三姐跟前。 尤三姐捡起一看:“明天早上东直门外天齐庙一会,你们有危险,切记切记!老朋友周兴。” 自觉好笑,尤三姐见夜深无人,开了后门出来,站在台阶上轻声自言自语:“三更半夜,投石问路,是哪个偷儿,在勾引良家妇女?” “别装了!良家妇女是你们这个德行吗?国丧期间,竟敢谈婚论嫁?”兴儿跳下了树,在墙角无奈道:“三姐,你们姐妹都是聪明人,琏二爷不在,下人嘴碎,必然透露风声,琏奶奶就会过来,先礼后兵,把你姐姐赚入大观园,然后借刀杀人!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总之我是琏奶奶房里出来的人。” 尤三姐拿了帕子垫上,苗条的腰儿坐在他旁边,答非所问:“你的事我都知道了,问了东府大姐姐,你小子灌了黄汤了?行啊,一个放家奴,混得风生水起了。” 兴儿低头道:“我虽然要报仇,但也不想伤及无辜,你姐姐即便势利了点,看不起穷人家,心地却是好的,你仔细想想。” “去天齐庙?主意不错,你是想着让我们找还愿的借口过去吧?”尤三姐理了理头发。 兴儿起身要走,又突然问道:“前阵子赖尚荣的饯行酒席,你们去了吗?你有没有看到柳湘莲?” 不会尤三姐也对柳湘莲一见钟情了吧?那就不好了!柳湘莲心冷,又心高气傲,结果只会逼得尤三姐横刀自刎。 “柳湘莲?你认得他?”尤三姐水波似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脸上带媚,仔细看着兴儿:“你这是偷了谁家姑娘了?嘴上有胭脂,衣服也没穿齐!” 兴儿老脸一红,不答话,这货的无耻水平已经登峰造极了,尤三姐幽幽道:“你打谅我是明白人,我确实也不傻,前儿和珍大爷琏二爷撒泼大闹了一阵,他俩便再也不敢来寻我了。我还想着要会一会那个什么凤丫头呢!岂会不知这样不是办法,可我们女孩儿家,能怎么样呢,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入仕经商,终究是要找个男人。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又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留也留不住的……我和姐姐不一样,只要是我看中的人,无论他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我都不介意。” 兴儿感受到她目光的直视,吓了一跳,哎呀我的妈呀,这姑娘不会看中了我吧?呸呸呸!不可能!兴儿擦了擦汗:“那个……明天再说吧。” 回了家,同香菱晴雯睡在西厢房,晴雯还没开脸的,他也不说撤职之事。次日出了城,夏日炎炎,天齐庙香火还不错,尤三姐真遵守诺言,带了姐姐祈福来了,兴儿打了眼色,赏了庙里的道士王一贴一些钱,安排了一处净室,尤三姐便观察他的行踪跟进来了,关了门。 兴儿细说了王熙凤的一切劣迹,以及阴谋手段。尤二姐和妹妹自远远坐了一边,穿着五彩折枝梅花披风,百褶裙直扑倒了鞋上,贾琏连私房钱都交给自己了,一家三口都靠他养活。足见丈夫对她有点真情实意,尤二姐檀口轻启道:“多谢你的好意,但他家人口繁杂,家下人照料不到的,也是情有可原的,连朝廷都有误判,总要见了人再说,况且我如今已是有夫之妇,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他是有妻之夫,我也甘愿做个小的。” “你想让张华去告你?罢了,这事儿和我无关,我原是多管闲事,是我冒犯了!你们爱怎样便怎样!”兴儿一听尤二姐的口气,自己恼了,是,她可怜不假!可是她很势利!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被误判的?那贾琏未娶凤姐之前的通房丫头呢?一个都不见了!贾琏的真情靠得住吗?他一回来,贾赦赏给他一个秋桐,喜新厌旧,你就只能等死了! 兴儿拂袖而去,王一贴老气横秋,胡子一大把,笑眯眯的迎出来:“哥儿真是厉害!一人把握二女!这种事是十分伤害癸水的!肾脏属水,水生木,癸水一弱!肝木也就弱了!五脏六腑乃人之根本,莫若来一张我王一贴的神贴!包治百病!” 兴儿没理这坑蒙拐骗的老道士,甩了甩袖子,径直沿着柳堤而过,枝条翠绿,随风荡漾,郊外一片烟火气息,稍显凄凉。没走多久,尤三姐追上来了,和他并肩而行,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好心,可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会劝姐姐留在外面。” 以前原是想着能救下尤二姐的,可是人家那个态度,他还能强迫不成?只能使用更狠的那一条计策了!索性等事发后,抓住证据,告到都察院!兴儿轻声道:“你们回去吧,不然监护你们的人要怀疑了,就当我没来过,什么也没发生过。” 尤三姐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了,自己惆怅满怀,竟不知如何是好。 第165章 北静王来访,陕西宣旨使 尤二姐被王熙凤半哄半骗、半哭半笑的骗进了荣国府,兴儿得知消息后,默然无语,他更明白,很多人都说王熙凤变得贤惠了,也只有贾宝玉和林黛玉深知尤二姐处境不妙。 离撤职有了月余,秋风扫落叶,院里的老槐树掉光了枝丫,水溶穿着便服,从相国胡同坐了一台不起眼的轿子过来,在花枝巷尽头下轿,理了理袍服,但见门上“话家常者请进来,送银子者请离开”几个字,水溶心道:是真的沽名钓誉?还是怎么一回事? 门子来旺见了名帖,吓了一跳,正要下跪,水溶摆手,刹那间便进去了庭院,着实普通得很,正堂、东西厢房、外书房,另有小小的马棚等,天井周围装满了木桶,木桶有水,井绳不支屡次重力,摩擦得快要断了,似是有人练武之故。更奇异者,那个曾经的户部郎中、五品龙禁尉、神兵卫千户,竟然亲自在老槐树下扫落叶,水溶第一次露出了赞叹:“周大人何以劳烦如此?” 兴儿抬头见是水溶,明显有些意外,见过礼,停下撮箕笤帚往书房请:“王爷不知,奴才本是小厮出生,志不大,才却疏,家里只养了一个门子、四个轿夫、两个丫头。若不是圣上隆恩赐了三千养廉银,奴才都后悔当初不捞一笔了。还有,过了处暑,奴才最怕霜降了,自然要扫些落叶。” 进了外书房,水溶一面打量其间陈设,有四书五经、稗官野史,也有医学杂书,更有春宫之图,兴儿叫人:“香菱,沏上好的普洱茶来!” “来了,老爷。”香菱早知有客人,上了茶便退出去,水溶的目光从书画上收回来,又想这人自己做事,却叫丫头闲着,委实匪夷所思。 其实水溶最最不可思议的还是周兴的态度,本王是谁?世袭北静郡王,上书房议政王大臣,他很少有空闲时间,回家接近的都是什么人?一是送礼,二是送钱,求的是什么?一是名,二是利。甚至有些官员巴结、谄媚、阿谀奉承的嘴脸,水溶每次想起都恶心反胃!突然遇到一个态度平常的微末小吏,水溶反而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本王就是你口中的‘话家常者’,周大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圣上已推广全国了,这是两条很好的计策,前者可解土地兼并之危,后者可解国库亏空,亦有利于吏治整顿。本官倒是想问问,周大人觉得,州县为官者,该怎么样才好呢?” 这两条计策自然是有弊端的,但益处也不少,兴儿心想,皇上这个态度代表了什么?闻言道:“王爷纡尊降贵前来,本是折节下交,奴才委实惶恐不安。若问州县为官之道,以奴才的些许经历,无非少坐在衙门!多出去走走!微服私访,问里甲,问保正,问百姓,户籍与赋税是否有贪酷之弊,全在其中。观田粮,观山水,观四季节气变化,因地制宜,顺应天道。缉捕刑狱,无非法、情、理,一味守法而不顾情理,此乃乱世,乱世则用重典,不是当今天下的可取之道。一味顾情理而失了法度,则是行动拿钱垫人,目无王法,不说他本人道德败坏,国也将危矣!” “何以见得?”水溶眼睛一亮,难怪,难怪皇上会选中他。 兴儿笑道:“奴才曾经处理过两件相反的案子,一件是佃户刁蛮,占住了情,在业主大摆酒席期间,打伤业主,奴才罚他赔银,因为此事业主占了法和理!业主佃户本无尊卑,却有上下之分。一件是业主克扣侮辱很多佃户,奴才罚业主坐牢,因为法、情、理他都站不住脚。” “前人曾说存天理,灭人欲,可这欲哪里是那么好灭的?”水溶听着,喝了口茶:“周大人怎么漏过了课考和吏治?” “奴才未逢上课考,但这请功还是该请的,不然火耗归公,大家都没处下手了。”兴儿笑道:“教化也与我无缘。” “本王倒是听说,有不少人上奏折请罢科举,周大人怎么看?” 兴儿摇摇头道:“魏晋九品中正,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隋唐开科场以来,至今六百多年矣。它能存活至今,必有它的原因。但凡事皆有相对性,既然有人看出了它的弊端,肯定也有它的不好之处。若是废除科举,四书五经六艺,国家何以取才?虽说名臣武将很多不是科场出身,但也有前明张居正等人。这弊也是让人好笑,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可谓过五关斩六将,时文取才范围苛刻死板,谓之八股,没有人可以随意发挥,不下苦功夫,必不能成。然而,若是精通了八股,诗词歌赋,可谓信手拈来。纵横今古来看,凡考试之法,皆有弊端,这是永远无法解决的!公平也只是相对的。王爷,奴才在辽宁,见过一个八十岁的老童生,还想再考,奴才感慨万千,特此作了一副对联:行年八旬尚称‘童’,可云‘寿考’,至今五经犹未熟,不愧‘书生’!” “噗!”水溶一口茶喷了出来,不禁拍案叫绝:“好好好!好一个‘书生’!好一个‘寿考’!仅凭你今天这番议论,本王便可定论尔不是凡人,原本我对你还有成见的。周兴,本王是带了圣旨来的,着你接旨!” 堂堂议政王大臣过来,兴儿就知不同寻常,提起袍服跪了下去,水溶也不念,交到了他手中:“皇上命你明春宣慰陕西总督云光,云光原是长安节度使,刚升了几年,他是皇上龙潜时的心腹。你献了两条国策,又引进番薯,解了福建潮州之危,就凭这些,钦点你出差,旁人也无话可说。” “奴才叩谢圣主!叩谢王爷!”兴儿思忖,这皇帝反复无常,一降一升,大起大落,不是成心让人感恩吗?而且还派了北静王过来,不正代表他的重视? “你蠲了忠顺亲王的库平银,皇上是很赞赏的,这么着,到内宫领了顶戴圣旨之后,便着手打点吧。仇都尉也给了你黄匣子,有事可以密折专奏,本王先行一步了!”水溶走了,兴儿恭送出去。 过了几天,周兴被点为陕西宣旨使的事,传遍了京城!皇帝在勘行天下的邸报上加了朱批“周兴乃清官良臣也!望不负朕之隆恩”!周兴再次声名大震!贾政也派钱华递了名帖过来! 第166章 三姐大闹荣国府,凤姐发威骂贾琏 夜色深沉,凤姐院子只有大戳灯在亮着,平儿披了外套起床,看了眼坐在熏笼上的主母,王熙凤头上围着攒珠抹额,水晶坠饰闪闪发光,身上一件雨过天青绫袄,下摆白绫细折裙,美艳不可方物,那身子、眉毛、腰儿,仿佛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只不过,凤姐因为小月等事病了差不多一年,脸色不怎么好。 平姑娘拿了一件棉袄给她披上,轻声道:“前阵子好不容易怀了个哥儿,谁承想掉了,成日家吃酸梅汤,这会子,这么冷的天,奶奶又吃木樨清露,仔细身子,要不我沏一杯滚茶来?” “不用忙了,你先睡吧,我睡不着。”王熙凤放下了调羹,耳边隐隐听见对面厢房传出来的男人调笑声,女人撒娇声,那是小妾秋桐和丈夫贾琏。平儿不敢多管,自己躺下了,凤姐美眸登时冷冽如刀:“一个尤二姐还没去!又来了一个目中无人的秋桐!你们等着……姑奶奶借刀杀人!隔岸观火!一个都逃不了!” 她的计策近乎于完美,亲自穿得一身素白,到花枝巷和尤二姐交谈,说上有三层公婆长辈,下有姑子妯娌兄弟姐妹,如果我不好,他们会容我到今天么?说姐姐你很好啊!你是清除了我妒妇的名声啊!你不跟我走,我就跪在这里服侍姐姐一辈子,言行举止,哪里不是大家闺秀?简直可以媲美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可怜的尤二姐,哪里明白凤姐的机关?!还因为同是女人物伤其类!就这么傻乎乎的送死来了!! 又说这样她王熙凤怎么怎么难做人……然后凤姐大闹宁国府!因为这事有贾珍撺掇,贾珍早就跑了!凤姐把尤氏揉得像面团一样!见尤氏服软,自愿送出五百两银子,凤姐才了结了!因为,她叫庆儿贿赂都察院才用了三百两!她还赚了二百两! 再命庆儿、王信、王柱儿抓住尤二姐的未婚夫张华,威逼利诱,让张华去都察院告贾琏: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瞒着父母一层罪!!! 张华被逼硬要未婚妻尤二姐,消息传回来,尤二姐变得里外不是人! 王熙凤思来想去,觉得让张华要尤二姐不妥,是她阴险心机的一个瑕疵,尤二姐出去了,贾琏还会去找,那个时候不好治死她了!尤二姐已经怀了杂种!母凭子贵,怎么可能让她生下来?!凤姐恨得要死,见花阴下有动静,平儿睡熟了,紧了披风出来,粉面含春:“住儿,给了你三百两银子!医师找来了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最好找个没钱的!暗用虎狼药打下尤二姐的胎儿!不能找太医!不能告诉琏二爷!” “找来了!胡家药铺的一个庸医,名叫胡君荣,保管妥当!”王柱儿在兴儿走后,报了个父死丁忧,跑了回来的,他觉得这事儿有点伤天害理,却又无法。 “嗯。”凤姐沉吟,丹凤眼尽是毒辣:“为了预防东窗事发,你们务必治死张华!毁尸灭迹!斩草除根!!” “是!”王柱儿脸色大变,王熙凤进去了,住儿一脸为难,人命关天,兴儿点了钦差,琏奶奶已经治不了他了,要是捅出来,我还不是从犯?不行!惹不起我还躲得起!王柱儿回下房抱了铺盖,根本不管张华死活,卷铺盖逃跑了! 耳房里,尤二姐掩面哭泣,丫头善姐要不每天残羹剩饭、要不冷嘲热讽、要不缺了胭脂短了头油!自己怎敢问?怎敢说?还好平儿时常周济,王熙凤到最后,却是直接隔着窗子和秋桐说:别人养猫是抓老鼠的!我的猫只会咬鸡! 气得平儿和她只能一起抹眼泪! 到了现在,尤二姐才看清了王熙凤的险恶用心,琏奶奶是有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馋,狐媚偏能惑主?! 想起了兴儿的话,尤二姐悔恨交加! 这天兴儿跟了钱华进府,钱华是钱槐的兄弟,为贾政长随,钱启是他侄儿,兴儿想起一事:“听说柳家嫂子有个女儿叫柳五儿,极是标致,你侄儿娶了她么?” “回周老爷话,那柳五儿娇弱不堪,早就一病死了。”钱华摇了摇头。 兴儿沉默,守门的小厮们见了兴儿,有敬畏的,有复杂的,表情等等不一。贾政从客厅迎出来,见了兴儿的诗词、才智之后,他才对其少了偏见,起了结交之意:“周大人想必也知道,寒舍有一座园子,便在后院,大人才情非凡,你我同去棋枰博弈如何?” “舍命陪君子!”兴儿穿了一件月白袍子,甚是潇洒,贾政边说边往大观园的方向走,一派儒者风度。 刚过南北宽夹道,却听见凤姐院子大是热闹,有四处乱跑的,也有进去围观的,贾政和兴儿都好奇,在门口停下脚步,借着照壁遮挡。 斜向视角可见尤三姐双手叉腰,站在庭院,黛眉冷冽:“琏二爷!我这个小姨子今天就要和你家的琏奶奶见个真章!千算万算!把我姐姐送进这里!打掉了胎儿不说!人也死了!都别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我的好姐夫!你要是不分出个章程来!三姐敢把你的牛黄狗宝掏出来!” 原来是尤三姐来为尤二姐讨公道,尤二姐已经自杀了?这么说尤三姐没有看上柳湘莲,才有今天。兴儿一面想,一面见宁国府的尤氏也过来了,贾珍不用说躲祸跑了,兴儿见尤氏穿着浅白色撒花洋绉裙子,头戴金簪,愈发艳丽成熟,恍惚了一下。尤氏也见到了他,眉毛蹙起,赶着要去劝三妹。 贾琏已经伤心透顶,尤二姐死了,自己给尤二姐的私房钱也不见了,到底谁拿了?!办理二姐丧事!一分钱都没有!堂堂荣国府琏二爷、同知大人竟然落魄到了这种地步!还是平儿偷了一点钱给他的,贾琏泣不成声:“都别吵了!二姐我已送到铁槛寺,抚慰她在天之灵,安静安静吧!” 尤氏去拉尤二姐,王熙凤却一手推开了她,微笑的看着尤三姐:“好妹子!妹妹尤二姐是吞金自杀的,她的胎儿是秋桐犯了冲!冲死了!算命先生已经说了!你打谅我是个妒妇?!好啊!国孝家孝两重孝在身你们不知道?!做什么还让你姐姐嫁给他?!这是哪个朝廷、哪个官府、哪个家的礼节?我长了这么大!办了这么多的事情!从来没有听说过!好啊!我是妒妇!琏二爷你给我一纸休书!给了我就走!珍大嫂子你忙什么?你们尤家的姑娘没人要了吗?发了疯的往贾家送?!平白无故让我当妒妇的罪名?!” 王熙凤真是厉害无比,道理全让她占了,一通话竟然贾琏、尤二姐、尤三姐、尤氏都有不是,贾琏怒不可遏,刚想骂回去,凤姐却早已吩咐平儿拿了一个匣子给他:“琏二爷!这是爷的私房钱!打开看看!” “啊!”贾琏一看,却是灯姑娘的头发!去年私会时留下的!登时面庞紫涨!羞耻、愤怒、憋屈,使得琏二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啪!”王熙凤不怒自威,甩了平儿一巴掌!环视众人,丹唇冷笑:“瞒啊!你们都瞒着我啊?!平姑娘就会抓住这个把柄来讨好你是不是?什么灯姑娘、多姑娘、少姑娘、鲍二家的!我都不知道!还跟我要钱?!拿出我的嫁妆来比一比!我们王家的嫁妆比不上哪个?!你说啊!不说就拿着你的骚.毛!找你的多姑娘去!” 贾琏句句理亏,冷哼一声走了,平儿掩面哭泣,尤氏语气软弱,兴儿冷眼旁观,尤三姐等人,竟然没一个是王熙凤的对手! 第167章 保下贾迎春,剑指王熙凤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贾政见此,心里和脸上都很不高兴,自忖贾琏毕竟是侄儿,再管也不能深管,再说自己年轻时不也是荒唐过吗?去年贾琏和鲍二家的偷情,老太太说馋嘴猫,哪个不是从这个样子过来的?其实是说贾政和贾赦,在大户人家,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而贾琏一家又是帮二房管家的,到底该怎么说呢?贾政从来不管家事,一问三不知,何尝会有什么主意,感叹道:“倒是让你见笑了,寒门薄祚,乱至如斯,愧对列祖列宗了。” “老爷不必如此说,小夫妻家,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说句玩笑话,爷爷,都是从孙子走过来的。”兴儿主动避开了,没有再看,望着那二门,那熟悉的照壁,竟觉得昔日种种,似水无痕,从大宅院里摸爬滚打,如今宦海波折,人生无常,好似正鸣叫的林间秋蝉。 贾政捋着胡须正想笑,又觉不妥,忍住了:“今年这霜露也重,是我唐突了,再逢此事搅和,莫若周大人与我去客厅罢,我也没兴致下棋了。族内子弟多,照顾不到的也多,金陵、姑苏、京师,都有本府的当官人,终究让圣上记着一个‘贾’字就不好了,前儿进京述职,我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不提这事了,兵部贾司马进士出身,与我家往来甚厚。但我观你诗词、进奏皆不下于他,更难得秉公忠厚,故此才有一交……犬子宝玉顽劣,又有他祖母宠爱,我两次宦海沉浮,也看清了太多……” 兴儿对贾雨村却没有好感,不说薛蟠打死人一案,去年为了讨好贾赦,贾雨村讹诈石呆子,就为了几把古玩扇子……不提这些,贾政的说法他亦深有感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的天道,历来如此……老爷也不用款待我了,且说点正事,老爷今天尚无晨省昏定吧?不如在下也一起请老太太安,说说二姑娘和孙绍祖的事?” 贾政一惊,目光凝聚的看了他一下,心说是了,此人原是仇都尉的人,他恐怕知道得多一些,贾政本是厌恶孙绍祖:“也好,你对这儿不陌生,咱们同去。” 因人多宅大,王熙凤等尚未发现他俩,往西走进了垂花门,凤姐的事虽有人知晓了,却都不敢汇报老祖宗,怕老太太心情不好,可巧今儿个贾母叫了大观园的众女出来,围得一堆,正享天伦之乐。荣庆堂外,琥珀一说老爷来了,一边掀开帘毡,贾政请安毕,兴儿再请。 正在贾母后方捶背的鸳鸯猛然一见兴儿,惊喜交加,看兴儿微不可觉的一个眼神,又低下了头去,兴儿便站着不卑不亢道:“老太太福寿安康!奴才原是府下出来的,承蒙府上养活多年,方得今日。今有一事,我开门见山,不打弯儿了。奴才曾在仇都尉麾下办事,深知京城各家深浅。那孙家的孙绍祖,官儿是高,大老爷想必是为此联姻,但此人性格残暴,家下女人无不……二姑娘若是给了他,恐不得福寿。” 贾母本来要说几句玩笑话,一听此言,肥嘟嘟的脸上登时板了下来,虽然像个孩子,众人皆知她生气了,贾母看向过来请安的邢夫人:“你也不必过来请我的安了!仔细折了我的福气!叫他过来!前儿强迫着要我的鸳鸯!一大家子都瞒着我!打谅我老眼昏花了!一双腿进了棺材了!你们好享福!成日家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他还不知足吗?周兴这孩子,皇上都说是清官,能有假话吗?迎春过了及笄,才十六七岁,他就为了人家的官让这孩子送死?!” 刑夫人被说得面色难看,说了声“是”,急急忙忙回家去叫贾赦,贾政也极力反对这件事:“老太太!这婚姻万万定不得,孙家没有半点诗书之气。倒是周兴,是帮着咱们家的。” 在座之人万万没想到这一局面,纷纷看向贾迎春,迎春端庄的坐着,不知是什么滋味,正看着周兴,发现他淡淡的目光,迎春的脸刹那间便红了。 贾母才缓过气来,心里不知怎么想:“周兴,还是你知礼不忘恩,咱们贾家有些世交,可有不少过河拆桥的。我一大把老骨头,却也不是真正的浑人,前儿个迎春的奶娘公然开赌,我撵了出去,伤了这丫头的面子,弄得她嫡母教训了她一顿,但是今天,我可要好好帮她了,别说我偏心!不说这个,听政儿说你要到陕西去了?这么冷的大冬天,恐怕驿道难行呢!” “承蒙老太太关怀了,陕西藩库捷报丰收,那边云总督说还有得收,圣上体念恩德,着奴才明春才开行呢。”兴儿知这一下有贾母插手,贾赦必然不敢卖了贾迎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便也不再多留,告辞出去。 贾母、贾政、三春心思各异之时,兴儿已出了荣国府角门,走了一段,正看见宁国府停了一辆翠盖朱缨八宝命妇车,便等在原地。 轿中尤三姐冷漠决然:“姐姐是东府的大夫人,必知二姐姐境况不好、琏奶奶之为人,何以不闻不问,也许是我和二姐姐、母亲都是再嫁过来的,姐姐与我们姐妹并非一母,才如此生疏?便是往日照拂周济,亦是为了姐姐这长房夫人的面子?” 尤氏听三妹这话,想府里几年冷漠,人情凄凉,又见她以帕遮泪,尤氏忍不住哭道:“我知道妹妹怨我,二妹之死必有缘由,可当初我劝了!劝了珍大爷!不能这么做,凤丫头不好惹!可是他们不听,琏二爷贪恋二妹美色!你说我能怎么办?二妹嫁了过来,东西两府这么远,哪怕是同一个西府,深宅大院,我也没有插手进去的道理。他琏二爷的小妾死的还少了么?便是妹妹说我软弱无能,你考虑考虑咱们娘家的状况,又没有什么节制九省兵马的人为我们撑腰,姐姐如何强硬得起来?妹妹以为我好受么?” 尤三姐说不出话来了,偏过头去,哭红了眼,二女下轿,兴儿便过来打千儿请安:“珍大奶奶,祖地的事儿,我已经叫乌进孝安排好了,他想必跟你说过了。” “嗯。”尤氏看着他长得越来越成熟,轮廓分明,锐气盎然,忙移过了眼去。 兴儿又道:“三姐,二姐的事,我可以帮你讨回公道,话不多说,你去护国寺廊下找卜固修要状纸!告到都察院!我即刻便收集证据!” 尤三姐浑身一震,兴儿早拂了袖子走了,尤氏观她妹妹脸色:“周兴这人倒是诚恳善良,只是他如今不是一般人了,不知将来怎么样。”。 第168章 决战王熙凤,王牌对王牌 胡家药铺,胡君荣正卷铺盖准备逃跑,几个头戴盔冒、身穿铠甲的校尉踢开了大门闯进来,呵斥力士一声“拿下”,胡君荣料不到事发这么快,登时面如死灰…… 郊外铁槛寺,道录司掌印道长张道士气得火冒三丈:“各位军门,未免太过了吧,铁槛寺乃贾府家庙,贫道亦是荣国公的替身,尔等不但侵犯了公府之威,更对不起死者在天之灵,亵渎了元始天尊……” “张道士,我等正知道长的身份,才不敢毁坏山门,但这死者有冤案,五城都察院审案,道长要拂了这面子么?再说这灵柩不过是琏二爷的小妾,除了琏二爷,你说谁会在乎?!”吴恩气息沉稳,几句话说得张道士哑口无言,连声念咒,眼睁睁看着他们架着棺材出了山门。 潢海铁网山下,几家庄子中间的一个赌场,张华被军官带走。王柱儿躲祸的一家店铺,也在发生着类似的一幕…… 庆儿、王信刚过了当班时间,往西府角门出来,才过了一个胡同,两人皆感觉被人用麻袋套住了,然后一阵拳打脚踢,晕了过去,贾芸问道:“还有一个善姐,她在内宅,不好拿啊……” “早拿了!”倪二颠着大肚子过来,也扛了一个麻袋:“芸哥儿也太低估我醉金刚的脑子了,后门那些老婆子贪财,我送了几个钱,让她们哄了善姐出来,一出来便被我打晕了,哈哈哈!贾芸,你的那个小红怎么样了?林之孝估计没时间回来,她娘也是跟在琏奶奶身边的,不好办。” “大丈夫何患无妻,以后再说吧,先拿了他们三曹对案,了结了周兴的心病,咱们也风风光光去一趟陕西。” 荣国府,还不等张道士汇报,五城都察院的衙役便过来拿人了,赖大回了,小红提着裙子跑进二门:“琏奶奶,不好了,尤三姐告到了都察院,周兴拿了胡君荣、张华、住儿、庆儿……衙役说要到公堂上对案。” 贾琏正在厢房听秋桐说,王熙凤害死了尤二姐,如今又来克扣她的月例了,秋桐自恃她是大老爷赏给琏二爷的,目中无人,等二姐香消玉殒,才知自己被凤姐当了枪使,心里着实恼恨,为此天天告刁状。贾琏本是个新人守在房、旧人等在床的人,乍一听林红玉回报,冷哼一声出来,王熙凤面色淡淡的走出正堂:“让她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原本便无罪。” “你话说得好听,事到临头,还不是要我过去?真是给府上长脸了,张华才告了不久,又有人告咱们了!我倒要看看二姐究竟是怎么死的!”贾琏忍住火气,王熙凤不仅以生病忌三房为由,不理会二姐的丧事,甚至把自己的私房钱叫善姐拿了!贾琏表面还温和,心里却恨不得赶走了这个母夜叉,自己好逍遥快活:“隆儿!昭儿!备轿!” 秋桐在厢房门口仰着脖子得意的冷笑,王熙凤正眼也不瞧她,你个小妾得意什么?迟早还不是要死在我的手里?!凤姐看着贾琏出去,一面回身,一面心碎,那年周瑞家的送宫花,丈夫贾琏、通房丫头平儿,他们三个人在闺房多么快乐……贾琏送林妹妹下扬州,她又是多么思念……贾琏派昭儿回来,她又是多么尽心尽力的嘘寒问暖…… 而今,这种夫妻感情将不复存在了么?戏曲上说的孟光梁鸿、举案齐眉,到头来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平儿见到了,王熙凤捧着炉子的手有些发抖……奶奶是在虚张声势,谁会预料到兴儿神出鬼没、未卜先知?奶奶的一切把柄、一切蛛丝马迹他都知道?张华、胡君荣还都来不及毁尸灭迹,善姐也不见了……周兴和奶奶这次彻彻底底的生死相向,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终于,机关算尽的王熙凤沉不住气了,她坐卧不安、色厉内荏,剧烈起伏的胸口欺骗了她丹凤眼中的沉静,她在后怕:“平儿,叫人备轿,家里的事,你帮我看着办,我先去太太那儿一趟,再去舅太太府里……” 都察院在京城有东、西、南、北、中四堂,下辖五城兵马司,今天,西城的堂官钱通,感觉从未有一件案子比这一件更棘手。钱通看一眼状纸,再看了看堂下跪着的尤三姐,两边站立的周兴、吴恩等神兵衙门的人,心里哆嗦了一下。这怎么审?王熙凤上一次派庆儿贿赂过他,因为惹不起王子腾!可是周兴好惹吗?这货在辽宁搅风搅雨,陈正风保过他,他和户部尚书打过架,惹过忠顺亲王,被点了陕西宣旨使,皇恩正隆,他又惹得起吗?钱通头大如斗:“周大人,您看能不能和本堂私谈一下?” 兴儿拒绝了:“钱大人,不需要扯得那么远,把话说开了,大人不就是怕得罪了王统制?在下也知道,这个时候,此案是不能报到皇上跟前的,因为王统制权倾天下,有再多瑕疵,在战果之下也会被掩盖。在下要的并不是让钱大人把琏奶奶绳之以法,大人只需要留下案底就可以了!” 钱通想不到兴儿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面色尴尬,回味过来,留下案底不呈报?意思是等王子腾失势了再秋后算账?嗯……两边不开罪便好了,以后怎么样也管不得了,又见贾琏作为被告方姗姗来迟,钱通装模作样的敲了惊堂木:“从犯胡君荣!原告说你暗用虎狼药!打下了死者腹中的胎儿,你有何话可说?!” 这个堂官很聪明,他准备拿胡君荣开刀了,贾琏、尤三姐、兴儿无不对胡君荣怒目而视,无论结果如何,怎么判案,胡君荣是绝对逃不了的。胡君荣一个劲摇头,抵死否认:“老爷,此事我一概不知!我本是小小医户出身,怎会牵扯到公府的案件中来?” “来人!给从犯胡君荣用刑!”钱通已经玩得很熟练了:“死者便在眼前,胡君荣,你不怕她的冤魂来索命吗?!仵作听令!开棺验尸!!” 尤三姐和贾琏看到尤二姐的棺材,眼圈都红了,胡君荣见到此景,吓得魂飞魄散,几个衙役给他脚上上了木枷,两边一拉,疼晕了过去。仵作拿银针检验完了,回禀道:“老爷!死者系吞金自杀!但腹中验出有毒,可断死前服用过虎狼之药!” 胡君荣气若游丝:“我招!老爷!这原是琏奶奶给了我银子,吩咐我做的!老爷问王信便知!” 贾琏瞬间捏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怀了一个男孩啊!就被王熙凤那个妒妇活生生害死了! 旁观的兴儿,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 第169章 王熙凤身败名裂 尤三姐不清楚的是,在尤二姐之死上,贾琏和她的目的是一致的,二姐死后,贾琏还收藏了她的衣服,他一个眼神过去,王信也招了。不用堂官问,张华发虚道:“尤二姐确实与草民有指腹为婚的婚约,但是后来草民一家获罪,不再打理潢海铁网山的庄子,尤家便不与张家来往。最后琏二爷娶了二姐,赏了草民银子,草民哪敢说什么?先前告状,全是王柱儿、庆儿指使小的,威逼利诱。” 庆儿不敢看贾琏,王柱儿却明白琏奶奶的声名早就保不住了,反踩一脚:“没错!奴才也是琏奶奶指使的!先让张华告状,不过是让尤二姐里外不是人,逼她自杀!琏奶奶还指使奴才杀了张华!” 钱通一个眼神飘到善姐身上,善姐才是一个小丫头,哪里见过这等大阵仗,早就被胡君荣的惨状吓呆了,哭哭啼啼的:“老爷饶命!琏二爷饶命!是琏奶奶叫我……叫我给尤二姐拿残羹剩饭……不给她好的东西,嘲讽她……呜呜……” “是我失误了……”贾琏喃喃自语,后悔不跌!有了秋桐!他却忘了尤二姐的处境! 这时钱通脑子飞快转动,拿王熙凤?有王子腾在,拿个屁啊!哪怕案子呈给皇上,皇上考虑到王子腾正给他出力,也会压下来的!不管怎么说,消息一传回去,王熙凤必定身败名裂!钱通两边兼顾:“来人啊!拿下犯人胡君荣!本堂会前道士扶鸾请仙!若果确实胡君荣与尤二姐乃前世冤孽,今生相逢,则此案乃胡君荣一手所为!余者皆无干系!退堂!” 堂下两边书办录下了口供,兴儿亲自看了,来日翻案好用。吴恩感慨一声,这不是自己惯用的手段么?他与兴儿告辞了,为了交好关系,才来帮他一把的。兴儿倒是很满意,胡君荣本来就该死,至于王熙凤不死?嘿!她一定会比死还难受!没看见堂外来听案的人回去禀报了么? 尤三姐眼看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运走了二姐的灵柩,茫然无措的走出公堂,见到兴儿,低声道:“谢谢。” “不用,我们不过是目的一致罢了,这是我多年前的一个恩怨,终于能够放下了。话说回来,还得是我谢谢你们。”兴儿在思索,这判案也门道挺多的,什么国孝家孝,什么国法律法,在权势面前,瞬间土崩瓦解,都顾不得了。看尤三姐形单影只,兴儿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娘还在家里,我一个女儿家,除了针线活,还能怎么办呢……”尤三姐说着,眼神不无幽怨的看过来。 “那好,你们自己过自己的活儿,有什么不好的,偏偏要和什么权贵人家沾亲带故,哪知人家是外边体面,里头乱。我办完公事回来,再来看你。”兴儿也很晕乎,这又是惹了一身情债了? 尤三姐得到了答案,心里大喜,轻声道:“好,我等你……” 贾琏停在院口没走,看着尤三姐先走了,想兴儿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厮,如今品职都不比他低了,人家还是办正经事的。多年前那个青衣小帽,呼来唤去的奴才,早已不见了,那时兴儿叫板凤姐,自己还护着老婆,如今却阵脚都大变了,这么说该感谢他?贾琏苦笑:“周……周大人,无论如何,今儿这事多谢了,我与二姐成婚时,恩爱异常,便是你不揭发,最后我也要这么做的。” 他们夫妻反目成仇了,高兴?兴儿也说不出什么感觉,见贾琏宝带轻裘,俊俏如往昔,淡然道:“那是你们的家务事,我是为了我的恩怨,不必混为一谈。不过,你可休不掉她,除非王统制倒台了,但撤掉她的管家大权却是轻而易举,容我多说一句,她不是管家,而是在祸害你们贾府,以后若是有人跟你们算账,一条一条,一码一码,不都是要抖出来的?前儿甄家被抄了,便是前科之鉴。咱们之间,琏二爷,我这一巴掌虽然打不到你脸上,却打到了你心里。因为你并不是一个坏到骨子里的人,我才说了这么多,告辞了!” 甄家被抄之前,四处分散存留财产,东西两府都有,贾政顾及世交之情帮忙了,贾珍纯粹是为了拿来使,贾琏也有些耳闻,却顾不得了,着隆儿昭儿带了住儿等人,上轿回府,原来赖大早报了消息。 在王夫人房里,王夫人和刑夫人并座,尤氏也过来了,与王熙凤并肩坐下首一侧,王熙凤白跑了一趟王家府邸,仗着娘家势力,都察院根本不敢拿她。贾琏一进来请过安,从未看一眼王熙凤,一一叫住儿等人来对词,贾琏坐在右侧交椅上:“二位太太!尤二姐并她的腹中胎儿,乃凤丫头所害!且嫁祸秋桐!此事都察院上分证得明明白白!张华等人的证词二位太太也听见了!虽说都察院徇私枉法不敢怎样,以后捅出来莫非还要孩儿承担么?” 刑夫人一扭脖子,冷笑不已:“凤丫头!秋桐是大老爷赏给琏儿的!你嫁祸她不说!还扣了她月例银子!以后她就跟着我!在我这儿还饿不死她!” 王夫人吃惊的“啊”了一声:“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王熙凤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悲呼道:“太太!” 刑夫人翻脸无情,王夫人装腔作势:“凤丫头,别求我!老祖宗也保不了你了!日后家里的事,让探丫头和你大嫂子管吧!” 贾琏无比快意,尤氏淡淡冷哼了一声,王熙凤晕了过去,恍惚中见到了尤二姐,凤姐告饶道:“不!妹妹!不是我做的!” “我竟不知姐姐这么狠这么毒的心!百般说好话哄我骗我,妹妹并无夺你位子之意,姐姐告我、叫人对我冷嘲热讽,百般克扣,我都不介意,但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尤二姐梨花带雨的面容突然变成了魔鬼:“还我孩儿的命来!” “不!!”王熙凤拼命的跑,却又见张华在前面桀桀怪笑:“你好狠啊!用完了我!还要杀我!!” 忽然又跑出来一个张牙舞爪的陌生女子:“你不知道吧,我是长安的张金哥!是你为了三千两银子!害死了我和我的未婚夫!!!” 然后守备之子跑出来了,成千上万因印子钱家破人亡者纷纷来索命,还有贾琏以前的通房丫头……贾瑞更是可怕:“嫂子!我是死有余辜!但你无意可以说明,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王熙凤怎么走也走不出来,看见了丈夫贾琏,想要抓住,谁知贾琏道:“滚!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不!!!”一下子猛然醒来,王熙凤见自己穿着睡衣,披头散发,香汗淋漓,平儿一边端汤药,一边说奶奶梦魇着了。王熙凤美眸无神的吃了药,老太太还能宠她吗?太太不管了,她仿佛看到了赵姨娘、周姨娘会踩在她脸上,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见风使舵……所有人都像瘟神一样的躲她……往日的威风、威势,全部垮了……还有平儿呢,不!我看到她在高兴!她被贾琏扶正了吗?摆在前面的是一纸休书吗?七出七去犯了几条?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娘!”早已经学会走路的贾巧,拿了一个佛手,粉妆玉琢,跑进了里间。 “巧儿!”王熙凤刹那之间流出了滚烫的泪水!我的罪孽会伤害到女儿吗?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兴儿说过会让她生不如死!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第170章 兴儿机智、帝王无情 水溶四更天穿了五爪蟒袍进朝,天凉嗖嗖的,胡同偶有鸡鸣,他想郡王几代,更应该稳中求进,保住祖宗的恩荫不在自己手中断送。下了轿,突然看见弟弟水璐与三皇子楚时从宗人府那边过来,看着相谈甚欢,水溶心里大惊:皇上一代九王夺嫡便弄得朝野惶惶不安,多少人失去性命,咱们水家可不要卷入下一代的夺嫡才好。 不过水溶城府极深,从没有人看见他发过火,走过去道:“给三爷请安了!三爷这是要入宗学么?卑职眼见圣上派遣四爷往山东去了,五爷又整天在家看戏。皇上说了不得,宗室子弟整天串茶馆,观花斗鸟,说是要立个宗学。” “正是!正是!”三皇子楚时笑得开心:“郡王是军机大臣,给本王行礼,莫要折煞我了,若是父皇听见,保准训斥我一顿。” “三爷是亲王,奴才是郡王,理应如此。”水溶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水璐,明知他拉帮结派,却不点破,暗自忧心。 水璐被看得一凛,辩解道:“小弟调了礼部尚书,吏部换了神武将军冯唐,宗人府又在对面,四爷和我谈谈顺天府乡试和贡院会试的事情。” “是啊!是啊!”楚时帮腔:“本王知郡王大人清明廉洁,下次贡院会试一过,正想请你在鲤鱼胡同吃一顿。” “好!这几年不用到午门朝见了,圣上在上书房么?”水溶正好找了台阶下,刚说完,神武将军冯唐、指挥使仇不仁联袂出来,冯唐笑道:“水公不知,小太监来传了,圣上正在怡心殿用膳,昨儿个披了一夜奏折,还没睡呢,正传大人过去。” 水璐、楚时一见来了两位,先一步离开了,水溶好像没看见他们离开:“正好,我便从西华门进去,二位这是?” “郡王大人,卑职要到临敬殿去传周兴,点拨点拨一下这小子,免得他又和陕西总督打起来,我和老冯岂不是丢尽了脸面?”仇不仁笑道。 “请便。”水溶心想,周兴这么一个人,冯唐、仇不仁竟然如此器重他,明显是当作门生看待了,他二位真是慧眼识英雄,不然前儿皇上怎么还派了我去? 临敬殿是外官等候传唤、内官出行歇息的地方,冯唐两位从西配殿领了兴儿出来,兴儿穿着五品熊罴补服、鹿皮小靴,脸如刀削,体格消瘦健朗:“卑职又麻烦两位大人了,仇都尉和冯将军同来,卑职惶恐!” “行了,我们的脾气你都知道,我那儿子和仇都尉的儿子是不合的,可我俩偏偏因为你撮合了。这会子更好,若是你再放了外任,我第一个叫吏部考功司考你一个政绩卓异。”冯唐两人在前,转道进了垂花门。 “说起考功,那个吴恩,办事得力,我题了一本,圣上就批了他一个指挥同知。你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不是进士出身又怎样?这些王公大臣哪个不是从龙入关的后代?包括现任两江总督,人家更绝,官儿是捐钱捐来的,捐了一个兵部员外郎,如今成了封疆大吏,可见为官者看的是你的能力和机智应变,而不是贾化那种穷酸可以得意一辈子!另外,陕西那边的百户所来信了,云光这老儿的藩库有问题,这人不好对付,你留心一点。”仇不仁武将出身,偏偏看不起贾雨村,贾雨村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 兴儿一个劲谦虚点头,吴恩也不是善类,他想提醒仇不仁一句,又想仇不仁更狠,想着便到了怡心殿,皇帝立等传唤,三人先后进去跪恩。皇帝正在用膳,系了玄色腰带:“仇不仁、冯唐两朝元老,赐座!周兴年轻一点,你站着吧!” 座上还有一个老人,白发飘飘,服装无品职,兴儿等人正在纳罕,只见那老人微微一笑:“皇上,周兴才干优长,摊丁入亩、火耗归公,解国家之危,他虽是放家之奴,但诗词老臣也看过,老臣以为,该当以国士待之!” “这位是前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先生,从世祖、圣祖到朕这一代,已是三朝元老了!朕特意着他从金陵回来,署理宗学、出谋划策。既然老先生都这么说了,来人,赐周兴座!”楚天阔发话了,早有执事太监抬了座位。 兴儿才知他就是李纨之父、曾经的国家大学校长,不禁肃然起敬:“奴才谢主隆恩!谢李先生之言!” 他只敢斜签着身子坐,另外众人哪一个不是心机深沉?皆不说话,那李守中淡淡笑道:“都是圣上体念恩德,老臣才得以白叟之身,进金銮之殿。尝闻周兴为官清廉,不畏权贵,试问缘自于何呢?” 兴儿正想这李守中不知怎么想的,宗学的都是天潢贵胄,他不怕牵扯进权力斗争的漩涡吗?闻言答道:“是这样的,卑职听说,昔日仓颉造字而鬼哭,因为鬼不识字!后来有人制钱而鬼笑,因为鬼爱钱!” 楚天阔听了,难得一笑道:“周兴说得好!这正是小人如鬼!你不愿做小人,忠心为民,朕才看重你!” 众人听了不禁莞尔,这周兴果然机智聪敏!李守中捋了捋胡须沉思:“圣上所言,金科玉律,周兴想必也是读过书的,博闻广见,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你最敬的是谁?最爱的是谁?” 兴儿皱了皱眉头:“最敬的自然是孔圣人,最爱的,是《庄子》。” 李守中无言了半晌,才道:“《庄子》,你喜欢哪一句?” 兴儿想了想,脱口而出:“最喜欢《庄子,齐物论》的一句: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一句话说得众人捧腹大笑,赞赏不已,无形中抬出了对李守中的敬仰之情,又对了多少总理万机、忙着国事的人的心,特别是皇帝也囊括其中。李守中苍老的脸上,目**光,看来也是欣赏的,笑而不语。兴儿却冷汗层层,您是大儒,我可比不了你啊!又见众人感叹皇帝勤俭节约,竟然只吃两菜一汤,朴素无比。兴儿也跟着感叹,无论如何,皇帝为国夜以继日,不好色、不奢侈,这点他是非常赞同的。然而见皇帝转过身来,兴儿看到他腰间荷包刺绣的茜香国文字,心里不禁骇然! 正想说什么,殿外有人觐见,原来是硕公主、宗人府宗正来跪奏,这儿不是上书房,他们可以进来的,硕公主抬头道:“皇上!你为什么答应了孙绍祖的提亲?孙绍祖生性残暴,家下女人无不玩遍,你让十四妹跟了他,这不是把我推向火坑么?我不嫁!” 皇帝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果决道:“孙绍祖武艺非凡,才干优长,朕点了他为河南总兵!是给朝廷出力的!君无戏言!朕怎么能改口?十四妹!你不嫁也得嫁!” 楚天阔脸色冷冰冰的,冷血无情,对着亲妹妹没有半点温和,众人皆不敢插手皇家之事,硕公主咬着嘴唇,妙目中尽是怨恨,兴儿看得暗自叹息,天家无情啊。 第171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硕公主和皇帝的亲生母亲,并不是皇后,那时四爷楚天阔也根本未流露出争夺皇位的意思,所以十四格格的封号只是和硕公主,而不是固伦公主。硕公主抬头瞅了一眼群臣,见到进宫来领圣旨的周兴,盯了一下。兴儿看清她面容清丽华贵,心内翻江倒海……她怎么……怎么那么像秦可卿?回过神来,硕公主早抹着眼泪走了。 皇帝叫下了宗人府宗正:“郭无咎!玉牒馆的盗窃案还没查明白么?” 郭无咎如五雷轰顶:“回……回皇上,奴才是新调过来的,那事儿已是陈年旧事了,圣祖爷也查不明白……宗……宗令是忠顺亲王大人掌管的……奴才……奴才……” 皇帝看他要死不活的,心里不耐烦:“行了!你下去吧!” 郭无咎如蒙大赦,汗如雨下的躬身退出几步,还险些拌到门槛,众人想笑而不敢笑,又纷纷凛然:皇上的帝王心术是越来越厉害了。 皇帝先和议政大臣们商议了半天,最后才轮到屁股都坐麻了的兴儿,拟了一道旨意,交给兴儿,皇帝亲切温和的道:“周兴!尔要明白朕的意思,朕以为你先有两条解我朝之危的国策,后有清廉之名,点你出差宣慰云制台,料想也不辱没了他封疆大吏的威名!尔尽心尽力,自有皇恩照拂,如若不然……” 他又露出冷冰冰的脸色,兴儿急忙一言不发的磕头谢恩,接了圣旨,皇帝换了副表情:“云光深得朕心,在朕大肆整顿吏治、清理亏空之时,陕西是第一个藩库超额的省,所以,朕下旨赏他为‘天下第一总督’,你代表我天朝宣慰,正该观摩学习,所见所闻,也该遵循密折制度,专奏于朕……正因为民间多有疾苦,邪教才能趁虚而入,朕委实忧心哪……你们看看!朕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皇帝!皇帝是那么好当的吗?多少人看着你!揣摩你的心意!多少人想杀你!可谓如芒在背……” 你不想当皇帝?可是当初藏得最深、后来争得最厉害的就是你啊!当然这话众人没敢说!兴儿先是提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是陈正风见机加在他身上的,提高了他,听众人在阿谀奉承之时,兴儿才启奏:“奴才定不负圣主隆望!皇上,奴才见皇上的荷包有茜香国文字,奴才知道一点,那是‘圣母祈福’的意思,茜香国目今不来进贡天朝,还望皇上防范他们前儿进贡的宫女!” 当年茜香国来使传教时,兴儿老子接触过,懂一点,更重要的是兴儿在大如州得了一本茜香国古籍,机缘巧合,他在学习上又是一条筋,九头牛拉不回来,前世也学过外语的,殊途同归,苦下功夫才完成图志。正是如此,他才能上位至今。 楚天阔自以为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是想借此立战功么?其实兴儿是想借机以后能接近秦可卿,皇帝摆摆手:“茜香国不过是微末撮尔小国,他们还不敢打进中原……此事,以后再议吧,只要你办得好,没什么不成的!” 冯唐、仇不仁倒是想说,太祖太宗当年也不是微末撮尔小国吗?从东北打入山海关!占领了天下,不过却不敢说出来,议完便躬身退出。皇帝留下了李守中,特意叫御膳房做了两碗玉田粳米,往常他自己也不吃这等高贵之米的:“依李先生之见,周兴此子如何?” “老臣先谢过圣上!”李守中跪谢皇帝赐食,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这会子不敢坐着吃了,就跪着吃完:“诚如圣上所想,当今天下,当武官的,吃着空饷,谎报军情,当文官的,吃着税收,若遇春荒、干旱、决堤等事,无不夸大其词,从而向朝廷索取赈灾库银。朝廷一发放,此等小人又层层克扣……已成贪酷之弊。周兴是圣上朱笔御批的清官,不钻上难朝廷、下难小民的空子,反而天生才智,上下得心,是以博得名气,也有那么一等人,是专为邀功圣宠而来的,如陕西总督云光,然而周兴竟也不是,以老臣的经历来看,此人似乎不求名,也不求多大的利,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而依周兴的性格,做官不做官,似乎也不大看重的。” “如此也好,壁立千仞,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无欲则刚。”皇帝一边批了王子腾快马传报的奏折,一边沉吟道:“宗室义学之事,还望老先生尽责。” “老臣敢不从命!” 兴儿找有司办完了事,领了顶戴圣旨,还没出宫门,夏守忠后面颤颤巍巍的追来,跑得满头大汗:“哎哟!周大人哪,还请留步!” “哟!夏公公,您老安康哪!跑了这么老远来找下官,为的是什么事?咱可当不起您老的一声大人。”兴儿明显有些诧异。 夏守忠才迈着小步儿猫过月洞门,声音显得娘娘腔:“哎!别人不知您周大人,咱家还不知道吗,想前年周大人放任辽宁,那进宫的旨意,还是咱家顺便宣的。嗯……今儿个有一件差事,办不办随大人。硕公主的事情,想必周大人也有所耳闻。” “公公请慢,这事儿哪里和我扯得上关系?”兴儿笑道。 夏守忠小声道:“陕西有名目繁多的邪教……周大人虽是宣旨使,毕竟也难说,而且……王统制忙着西海沿子战事,陕西的军营基本抽空了……到时候,嘿嘿,若要剿匪,河南的总兵孙绍祖能不被调过去吗?” 兴儿微不可觉的审视着夏守忠:“慢说,慢说,卑职的手还插不到那儿去,也不想插。公公是六宫都总管,和硕公主又有宗人府管着,呵呵……你们,我倒是想起了几句话: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 “哈哈哈!周大人真是有趣,不过咱家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往常皇上也这样说,咱家的确是保定府出来的。”夏守忠仿佛不介意,见有人来了,忙打住了:“和硕公主虽是风风光光的,然平日里老被嬷嬷欺负惯了,周大人若是愿意分忧……老奴担保,前途无量,言多必失,话就到这儿了。” 夏守忠眯着眼睛往回走,兴儿的面色平静下来,抬起手卷了卷箭袖,向下一挥打了几响,然后便骑着马一路到了宣武门。只听见“刀削面”、“茄子”等吆喝叫卖声,誓言实现了,王熙凤的仇得报了,鸳鸯和秦可卿的事却还不够格,又要离开这块熟悉的地方了吗? 第172章 淑女从来多抱怨,娇妻自古便含酸 牵马放到了马棚,丢了些粮草,兴儿才进西厢房,香菱早收拾好了几叠被子棉衣,吩咐来旺去了关厢雇了马车来,又递上了茶点:“虽是开春了,北方的天还是冷,比不得南省。那年我进京过来,往北过了河南,天就冷了。老爷一个人,仔细些身子,薛大姑娘家,要去辞一下么?” “薛家就不必了,我和薛大哥说过了。”兴儿提起薛家,表情便有点淡。 晴雯从院里天井浆洗了衣服回来,卷起了米褐色的袖子,露出了白白的一双手:“这一趟,我们两个,都不去么?” “你们安心在家吧,上回带香菱去了辽宁,你没见她回来,都冻瘦了一圈,若是去黑龙江,还不冷死了呢。再说这次出差陕西,左不过一下子完了,就要回来,省得我心疼你们。”兴儿一手揽住一个,香菱眉眼充满柔情蜜意,就是这姑娘在男女之事上有点淡,兴儿和她的次数也不甚多。 晴雯虽说不舍,但早已习惯了的,笑道:“我想起了一档子事,你不是帮何老三完了买地的事儿,这会子又有三千养廉银,前儿你说一个四品京官,俸禄也不过是一百两,刚好养家糊口,你却得了这么多,皇上也看中你,那你怎么不占些地儿,我们倒是不贪图什么,只盼你留条后路,不要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岂不便宜?” 兴儿手指碰了碰晴雯的鼻子,想了想:“此事和你们还真说不清,圈占土地,原是这样,当年太祖太宗入关,军营圈地频繁,如此便造成了富者有地无丁,丁者无地还要交税,香菱从小是富家人,未必懂得,晴雯你应该听人说过的。后来也有穷人贱卖了土地,因为没吃的,只好做佃户……我既然提出了摊丁入亩,从富人嘴里拔毛,免除穷人的税,怎么还能监守自盗呢?” 些许国家大事她们未必懂得,但二婢皆是聪明之人,听了主子的一番话,心里暗自佩服,晴雯手脚伶俐的也在里间床上包了一包东西:“我倒是听说,每年过节儿,宫里都要一批荷包、香囊赏给官员,你不巧了,只能穿戴我做的,香菱姐姐是不懒,不过你却宠着她看什么诗书,什么杜工部啊、韦苏州啊、温八叉啊、王摩诘啊!笑死人了。这些活儿还依旧是我的本分,贾府要去辞一下吗?这放家奴的名声不好听,好像一直被压制着,不去,人又说你不知礼。” “我已经和政老说过了,也请过安了。”兴儿掀开帘子走进来,坐在交椅上,笑道:“好姑娘,我就爱你做的东西,宫里的赏赐,给呢是福分,不给也没关系。哎!看见这床,我忽然想起金文翔家有一张好大的拔步床,底下是架子,里面有桌子,还有便壶、便桶……全套儿都齐了,关键是床大……” 听见兴儿羡慕的语气,后头进来的香菱,脸儿都红了,要大床还不是想着那种龌龊事?瞧!这人一回家就只会研究床!晴雯啐了一口:“啐!好好的,你去金文翔家做什么?难道是想着他妹子?想要自个儿买去,那是江南制造的,有钱你也未必买得着。即便是买来呢,也没人和你睡!” 晴雯丢下一包东西,甩脸子出去了,香菱见兴儿大是郁闷的摸着鼻子,笑道:“老爷一天不叫她说你两句,就好像不自在似的,晴雯也不是第一次冲了,原是怕分别红了眼,这下更好了。你但可放心,我们几个人,一年一百两银子也花不完,你想要,我便叫人去买。” 兴儿亲自教了她们一遍崆峒武术花架门的“桃花扇”把式,才带了卜固修贾芸等人出了京郊、直隶,一路往南,转道保定府,再转入陕的武关道,晓行夜宿,等待他的,是惊天的波折?还是黑暗的地府? 此次出差,亦无好友或风流名士相送,他们迎着白茫茫的一片雪迹去了。贾宝玉近来也不是冲龄践作了,年岁日长,精神与思想亦随之改变,特别是去年目睹了贾蔷和龄官的一幕,这位怡红公子大开痴顽,“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他的情感意识有了明显的定性和转折。贾政对他也不像先前那般严厉,很是满意宝玉仿照乐府诗作出来的姽婳将军林四娘,这天到天齐庙和王一贴胡侃一阵,宝玉带着茗烟往北转折,过了德胜门外的水仙庵,直到家庙水月庵下马。 茗烟在墙角底下用肩膀垫着,宝玉攀上院墙,便见到芳官在大门口扫雪,一副姑子打扮,遥想她因下九流被卖到这里,又因国孝从戏班子解散,服侍自己一场,到头来如此境地,忍不住喊了几声:“芳官!芳官!” 芳官明显听见了,却不作答,宝玉再喊给她取的小名“耶律雄奴”,芳官依旧弯着腰,拿着扫把,远见郊外青山隐隐,绿水悠悠,不禁开口唱了《邯郸梦》的一支《赏花时》:“翠凤毛翎扎帚叉,闲为仙人扫落花……” 歌声缥缈之中,仿佛何仙姑腾云驾雾而来,宝玉回忆起“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之时,芳官唱的也是这一,没想到却是一语成谶!由不得泪如雨下,不待再说什么,水月庵的住持净虚带了圆心出来,蹙眉呵斥:“谁在那里?!” 宝玉愤恨一声,与茗烟转向了西城:“这些尼姑也真是的,仗着家庙骗了多少香火钱不说,竟是披着佛教的狼皮!来做这等奴役众生之事!委实可恶!” 茗烟哈腰道:“二爷,这还不算什么,河南开封府一案,就因为一个秀才流落到尼姑庙,姑子们见他生得好,遂关起了秀才一起玩,把他搞得精疲力尽……哎哟!奴才该死!不该说这等浑话!但是据说河南的人没敢办,便是因为这些尼姑和河南好多官员也有乌七八糟的事情!一办就要落下一大锅人!” “我就说,但凡科场、举业、仕途、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什么圣贤之言、诲人不倦,一概忘了!便说家庙里的这些人,也被贾芹带得乱七八糟的!喝酒、赌博、养小老婆。和尚尼姑,竟然是拿着如来佛祖做伪装的!就算是信了佛,既要自我解脱,又要普渡众生!可见是自相矛盾,古往今来,也只是如来佛祖一人做到而已!”贾宝玉唉声叹气,长篇大论,茗烟知他又说疯话,没敢接口,心里想芳官、四儿、茜雪等人,何尝又不是你宝二爷连累的,但宝二爷这般难忘旧情,也会慷慨解囊,究竟是好是坏,茗烟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第173章 周兴VS陕西官场 九爷楚唐带了卫队亲兵一进西海关楼,王子腾先是派麾下的军校讲解规矩,楚唐一阵嘀咕,王子腾商议完军务,在中军营帐大开中门,放了三响炮,才穿了补服,马蹄袖打得山响,干脆利落的跪倒:“九省统制、九省都检点、抚西大将军王子腾拜见九王爷!” “哎!王统制免礼!本王是奉了上书房旨意,来给大人协助军务的。”楚唐前趋的虚空一托手,哪知王子腾早已站起来了,协助军务?哼!是皇上担心我拥兵自重?还是八王爷故意使绊子的? 王子腾高高的孤拐闪动了一下:“九王爷请!” 楚唐阔步走进营帐,见两方士兵昂首挺胸,远近烧火做饭、训练之人皆有条不紊,心想这王子腾不愧是九省统制,治军有方,心里的主意,可是不好说了。迎接者还有各省编制过来的副将、参将、游击等,依次排列。楚唐高坐首座,目光凝聚沙盘,翘起二郎腿:“王统制,本王听说你调集了二十万兵力,准备一手平反西海沿子的叛变,这粮草可足够了么?还听说陕西总督云光上奏携兵援助的,却被你参了一本!这又是为何啊?!” 王子腾眼中淡淡略过一抹寒光,云光算什么?区区一省总督,被赐了“天下第一总督”,他就想上天了?敢跟老子抢战功?王子腾挥手摒退众人,笑声粗犷:“回禀九王爷,各省漕运和粮储道十分得力,粮草已够了。那云光,不是我不保举他,只因陕西远水解不了近渴,嗯……王爷请看沙盘,我原是想着从这里攻过去……远交近攻,缓进急退,保证打罗布一个措手不及……” 貌似认真的研究着沙盘,楚唐手中的扇子一收,便从手袖拿出几份文案:“王统制,你的兵法是不错的,毕竟你是由文转武……此一时彼一时,本王先给你看看这几样东西……第一,王子腾你的手脚遍布了粤、闽、滇、浙、贵、川、陕、甘、宁九个省,私自提拔安排官员,这不是犯了皇上的忌讳么?第二,有此宗室玉牒和养生堂证据作保!宁国府的秦氏乃是我二哥义忠亲王的女儿!但凡格格、公主等我宗室子弟,皆由宗人府严加看管!而秦氏流落宁国府!以皇家血脉屈居你们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你说皇家的颜面何存?!格格公主行动有限制,就连额附都不是想见就见!而秦氏却嫁了贾蓉,天家的规矩呢?!当初圣祖爷下令圈禁楚乃,贾府却收养了她!这是什么罪名?!他们已经死定了!第三,贾政、贾珍私自收取了甄家的赃银……第四,你那侄女学名叫做王熙凤的,已经被周兴告了,都察院留有案底……第五,这是保龄侯史鼐迁委外省大员,贪赃枉法的罪证……第六,这是王统制亲自选拔的广东巡抚包庇十多条人命案……第七,这是一等将军贾赦结交外官,并和你亲自保举的贾雨村贪赃枉法,讹死人的……” 楚唐滔滔不绝,还在说着,王子腾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九王爷他们……他们要干什么?嗯……我明白了!想劝老子造反?!倒戈相向?!王子腾一言不发,楚唐才慢悠悠的坐下:“怎么样?王大人!王将军!我四哥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楚,冷面冷心,这时候不敢动你们四大家族,那是因为你还有用,将来兔死狗烹……莫若拥兵……” “九王爷!可以了!”王子腾不慌不忙的站起,突然一名副将匆匆跪拜回禀:“将军!九王爷的人在军营闹事喧哗,属下已叫人抓住了!” “军中喧哗者,按例如何?”王子腾威严道。 “斩!”副将斩钉截铁道,说完便躬身出去了。 楚唐终于慌了:“王统制,你……好歹给本王留个面子!” “不好意思!九王爷!军令如山!”王子腾摆摆手否决了,楚唐登时气得面色铁青! 由武关道转陕南商洛,入西安蓝田,一路上走的虽是驿道,兴儿却不住免费的驿站,一行人打扮成行脚客商,住进了蓝田一家老店客栈。兴儿秉守问百姓、问里甲、问保正的人生信条,明察暗访,这天在客栈楼上正准备写奏折,忽然一阵风吹得蜡烛火焰斜飘,兴儿警觉,抽出了剑柄,眼见一人从梁上飘下来,此人一身湖绸,面如冠玉,从容不迫的坐在对面:“阁下便是现任陕西宣旨使周兴周大人?果然是年轻有为,幸会幸会!” “阁下是谁?如此梁上君子的作为,未免太莽撞了吧?”兴儿淡淡道。 “在下君若吝,《周易》开篇有云,夕惕若吝,无咎。看看大人案上的这本《诗经》,三百首风雅颂,赋比兴,孔子说了,思无邪。然而,第一章便是《蒹葭》,这和圣人正途是不合的……大人一路所见,从秦巴到关中,这云光天下第一总督的名声恐怕也不是名副其实的吧?”君若吝丢下书本,脚尖一勾,踢翻了桌子。 兴儿脚步腾挪,躲了开去,冷哼道:“你是白莲教余孽吧?本官还轮不到你来蛊惑人心!” 白莲教虽是名存实亡,但各种派别名目繁多,遍布天下,教义首领都不一样。那君若吝挥了挥长袍:“不!我怎么可能是邪教之人,但我卜了一卦,我和大人还会见面的!后会有期!” 君若吝破开窗子遁走,哪知梁上还有一人,一把寒光冷冽如水的鸳鸯剑直追了出去,兴儿听窗外的交手声,讶异道:“是柳湘莲?” 柳湘莲移步回来,冷峻的道:“这人幻术厉害,我一时追不上他。周兴,你恐怕从商洛就被人跟踪了。” “不说了,我想不到柳兄能跟过来,万幸之至。”兴儿说完,卜固修贾芸慌张的从隔壁出来,兴儿沉吟道:“没事了,我们现在便入西安城,不必大张旗鼓,我想看看那里也是不是云光所奏的一片祥和。” 几人打点行装,不日到了西安城门,守卫淡淡道:“路引已看了,几位是去鞑靼做茶马生意的吧?按例要收五十两!” “你……”贾芸卜固修都被惹怒了,柳湘莲如万年寒冰一般巍然不动,兴儿下了马车,一面打量城门官兵四处盘剥,一面递过了一张银票:“军爷,这是正宗大顺庄的龙头支票,见票即兑五十两。” “你们进去吧。”守卫见真了上面字据,面色变了变才放行,不晓得这些人什么来头。 贾芸观兴儿面沉如水,知道他很不高兴,兴儿吩咐道:“先转一转,再去总督衙门不迟,没有驿站通报,料想他们也不知道咱们来了。” ,(第174章 周兴VS陕西总督) 城中一座庄子,忙了一天、早出晚归的佃户、农户们,头顶手帕归来。『『原来陕西这地儿盛产棉花,头顶棉花帕子,一是防晒,二是防雨,三还可以用来擦手,可谓一举多得。然后这些人吆五喝六、呼朋唤友的各自抬了一碗七八两的冰冰面、加油泼辣子,寻一个树下、棋枰或房檐下,便边吃边吹。 “都说陕西这地儿怪事多,亲眼所见,果非虚传。房子半边盖,拉面像裤带……走,咱们也要一碗油泼辣子去。”兴儿看得兴致盎然,贾芸会意,告知庄户是客商行脚,买几碗东西吃。 片刻兴儿拿了一个约莫盆大的碗钵,装了冰冰面、油泼辣子、锅盔饼,来到棋枰旁边蹲下:“几位大伯有礼了,在下是过往客商,到北方鞑靼做茶马生意的,拿中原的茶,换他们的马。只是这年头关防卡得紧,我祖上都是做生意的,没办法,关中还是第一次来。唉,我听说四川人吃辣椒厉害,怎么你们的辣椒也这么厉害?” “我打、吃!燎得太(好极了)!”那老汉光着膀子,下完棋子,回过头来看他:“你这么小小年纪就做生意,忒也难得。四川人吃辣椒厉害么?那是你没看见,瞧,关中的家家户户,那个家门口没挂着辣椒?油泼辣子冰冰面燎(好)乍咧!锅盔像锅盖,外省人你不知道,咱们这长安咸阳啊,秦始皇、李唐,不知几代人在这儿定都了。据说唐朝服役时,一个军官害怕没时间吃饭,便把吃的藏在了头盔里,拿去火里烤,于是便有了锅盔。” “噢!我说怪不得呢,八水绕长安,八百里秦川,我这一路上没少领略,就说进了秦巴,南方是汉江,北方是渭河,码头都转了两道,只是未曾去得终南山。”兴儿吸溜了一碗面:“大伯啊,听说陕西总督大人为官清廉,藩库丰收,可我进城时,那些军爷们,路费怎么收得那样贵呢?” “你说制台老爷啊?那可是我们省第一个官儿,我们可没见过,陕北、关中、秦巴,旱灾、蝗灾,哪怕是倾家荡产的搜刮,又有军爷们层层克扣,藩库是不可能丰收的。”大伯摇了摇头。 不经意一问,没想到问出这种门道来,兴儿问道:“那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制台老爷横征暴敛?他不怕钦差过来?” “哎!小兄弟可别这么说,制台老爷还是很清廉的,他家就在总督衙门旁边,听说家中有一个八十老母,制台老爷十分孝顺,晨省昏定,冬温夏清,老爷平日也很简朴。收银子的事儿,该是归在火耗上,收了五分,不独我们省这样,天下真正清廉的,恐怕只有皇上说的那个什么黑山县令周兴周大人了……瞧,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那都是别人家的事,不过我们关中人能侃,唱戏吼起来,不坐蹲起来,有时候一蹲就是一个时辰,哈哈哈!”这些人就像关中平原一样,性格开朗开阔。 “都是我勾得大伯说了一车子,不说了,不说了,天也不早了,多谢大伯大娘的水酒,小子多留几个钱。”兴儿眼睛转了转,回过来老槐树下,卜固修毫无斯的脖子一伸一缩,尺长寸宽的面便吞到了肚里,一个劲竖起大拇指:“爽!有嚼头,关中这地方,就是和京师不同,连面都这么有特点,就是辣子太辣了些。东翁,咱们不虚此行啊!” 卜固修、程日兴都是考不过的老童生,这次程日兴忙着古董店没来,身边只有贾芸、卜固修、柳湘莲几个人,包括随行仪仗等,兴儿忧心忡忡:“吃饱喝足,走吧,我总觉得充满古怪,藩库既然不可能丰收,我等也亲眼所见了,又怎么可能额呢?云光哪儿拿来的钱?莫非是关口盘剥的……但也绝无可能足够,奇怪……” 卜固修骑马跟在身后,淡淡一笑:“东翁,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兴儿点点头,笑道:“是啊,水至清则无鱼,自古唯有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才是孤臣,我犯不着做孤臣,但本分还是要尽的。” 他猛然想起,当今皇上,骨肉相残,不就是人至察则无徒吗?遂闭口不言。柳湘莲一身月白色长袍,披了褙子,两把鸳鸯剑别在腰间,策马在后:“周大人,你我生死之交,原是不该多说什么了,但大人防着点,此地当官的想着剥削,教派的,又巴不得这样,他们好出来笼络人心。大人夹在中间,可谓两难,这会子是要暗访云总督么?恕我直言,既是他们的地盘,人家恐怕先一步得知了。” “那就心照不宣好了,趁空我要查查藩司衙门的藩库,我就不信什么也查不出来。”过了几个堂口,兴儿在总督衙门附近的一个宅院停下,四处皆是半边盖的房子,车水马龙,门窗挂的红辣椒随风摇摆。 贾芸犹豫道:“大人……你并无专查之责,皇上最恨擅职越权,唯恐……” “你忘了,我这神兵卫的头衔不是白戴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君,也为民,对吧?”兴儿满不在乎的摆手制止,贾芸不好得说什么,柳湘莲面色冷酷,兴儿递了名帖,门子见是富商进来送礼的,犹豫了一阵。 “这位爷……我家老爷原是不理会贽礼烦事的,毕竟一省督宪,岂可是常人说见就见……但老爷吩咐过,若是有姓周的士绅过来。”门子转了口风:“倒是可以觐见的。” “好,贾芸,叫人把一整套的西洋玻璃杯搬进来,还有几斤枫露茶,劳乏管家,在下真是做生意的,姓不姓周倒是无关,你家老爷这样说了,却是在下沾了周兴周大人的光。”兴儿哈着腰,一溜儿后一步跟着:“可巧元宵佳节刚过了不久,在下听说国孝还未过,怎么……关中这里就张灯结彩、舞狮游龙了呢?” “周老爷不必麻烦,我叫几个小幺儿搬就行了。”门子淡淡一笑,吩咐了人,省去了贾芸的麻烦,穿过穿堂:“周老爷有所不知,禁婚嫁、禁戏曲,那是禁不住的……这边走,我家老爷在厨房,不在书房。” 入眼便是一座三进的院子,而且堂堂一省最高长官,明明知道自己来了,却要在厨房召见,兴儿与贾芸、卜固修、柳湘莲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制台老爷葫芦里的什么药。 ,(第175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总督大人的私宅厨房,有一个占地面积颇大的打箩柜,也就是脚踏箩柜,古时庄子、屯子常见的一种筛面机制,兴儿看了很是纳罕,这种东西,也只有刘姥姥那等人才用的吧。只见柜台上面漏斗形状的部分,装满了粗粮,云光的背影五大三粗,双脚正在不停的踩着脚踏,撞动了底下的黄金柱,于是粗粮就被筛了下去,云光听到了脚步声:“是周大人明察暗访来了吗?呵呵……周大人既然来了私室,咱们便不谈公事,管家,奉茶来!” 他手下提携着提刑按察使衙门,安插眼线不奇怪,兴儿听他声音粗犷,点头寻了个高几坐下,麾下人在外等候,下人奉了茶,兴儿小酌一杯:“初来乍到,制台老爷多多包涵,老爷都如此说了,私人私室,你不是总督大人,我也不是周大人,那咱们就不用见礼了!” “好!这话我爱听!”云光哈哈大笑,筛完了面,放进捧盒,经过几道工序,竟是亲自拿了擀面杖做活,聊着家常:“不瞒你说,我天生就是关中人,生在这里,当官也当在这里。做奴才的,非常感念皇上天恩。云某人也不是进士出身,而是当年皇上西巡,遇见了我这个叫花子,机缘巧合,也不知祖宗积了多少德,得以侍奉皇上左右。后来皇上登基了,便在户部捐纳房,给我捐了一个小官,谁承想,今天成了封疆大吏……” “我母亲老了,已是耄耋之年,人生七十古来稀啊,更何况八十,母亲大人最爱吃冰冰面,从小手把手教我,因此,我到现在,都没忘了打箩柜,她也爱吃我做的面。”云光浓眉大眼,直鼻权腮,完全看不出上位者该有的风范,拢了拢手袖,因使力太长,脸上微微见汗。 兴儿肃然起敬:“百善孝为先,阁下公务如此繁忙,却不忘了闲暇之余的孝顺,在下佩服之至。既是这般孝顺,阁下的忠心,则更不必说了,我还在想,是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今日一见,茅塞顿开。小子权且备些茶点杯具,当作见面礼。” 云光似乎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唉!你太客气了!我这面快做好了,看看,只有蝉翼那么薄,是我老母亲牙齿不好……不然可以做得铜钱那么厚,几尺那么长,你先别走,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 “不了,我这儿还有事,带我向你家老太太问安,告辞了!”兴儿拱拱手出去,门外几人纷纷投来询问的眼神。 兴儿斟酌道:“都是老油条,这个老匹夫很难对付,我怀疑他是装腔作势,这样……歇息一会子,提前报给巡抚衙门,宣旨使到了……然后,如此如此……” “老爷!周大人的礼已经收了。”管家叫人给云光换了官服:“老爷即刻便要过去么?” “收了就收了,来不及了,周兴这人神鬼难缠,我今儿个可是领略了,怪不得他能想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两条计策。他千万……不要想到藩库的问题就好了,嗯……他应该没那么聪明,终究太年轻了点。管家,叫人照顾好老太太,别冷着了,也别饿着了,汤药,派个伶俐的丫头端过去。”云光的脸色变得很阴沉,穿好官服,便坐卧不安,来回踱了几步,才备轿出去。 夜里,整个西安城张灯结彩,欢庆钦差,夜夜笙歌,家家箫管,好一个太平盛世。巡抚衙门的花厅,更是高朋满座,推杯换盏,从上到下,有制台、抚台、道台、藩台、臬台、府台、县官……包括各地士绅名流,富商大贾,齐集一地。戏台上,来了一出喜气洋洋的《打金枝》,沸沸扬扬,好不热闹。兴儿背手进来,见此景象,心里便有些不喜,只听司仪一声大喊:“五品龙禁尉、神兵卫千户、钦命陕西宣旨使周兴周大人驾到!” 这一声如九天震雷,平静了花厅的所有热闹,一行人分出次序,马蹄袖一阵山响,纷纷跪拜:“参见钦差大人!圣躬安!” 兴儿脚蹬鹿皮小靴,身穿熊罴补服,外套御赐黄马褂,踱进垂花门:“陕西总督云光云大人接旨!” 云光接了金黄圣旨,见是写着“天下第一总督”,由不得内心膨胀,自忖自己皇恩浩荡,天下无人能及,不然怎会是“天下第一”呢?礼毕,云光推了兴儿上座,四方官员富商皆来恭贺云光,阿谀奉承,马屁连天。兴儿欢笑入座,看向戏台:“你们这地方的小生吼得也忒厉害,哎!这小生如何这般俊俏?” 几句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陕西藩司衙门承宣布政使陈藩台道:“钦差大人不知,三秦有梆子腔,有秦腔,就是靠吼的!戏子得有力气,看戏的人也得有胆气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陈藩台到底想说什么,兴儿就事论事:“我就说,这明明是《满**笏》嘛!昆腔、弋阳腔都这么叫,往年我也在京城听过。好!入乡随俗罢了,到了秦腔这儿,就叫《打金枝》,连剧情也变了点。哎哎哎!你们说!你们说!这郭子仪的儿子郭暧是什么?!他竟然这么大胆?!敢对公主无礼?!区区一个驸马,这曲子是谁编的?!” 一番话下来,在座之人勃然变色!周兴要干什么?他是来寻事的吗?因为藩库有问题,多少人都惴惴不安!云光和蔼可亲的道:“戏曲,毕竟是戏曲!而且这是唐朝郭子仪的戏!当然对不上今天的礼法了!我们不过是取个吉利……周大人,您看这小生,她是一个女人反串的,此女名叫李四娘,在三秦之地很有名气。周大人的清廉之名、诗词之名传遍天下,何不为她做一曲,他日若是流传千古,我等也沾了福气!” 你不是流芳百世!而是要遗臭万年了!兴儿边想边喝酒,目光果见台上的李四娘唱完了《打金枝》,来了一出当空舞剑,月射寒光,凝人心神。有富商叫好,抓了一把铜钱丢上去,只见李四娘长剑回转,翻了几个跟斗,摄神运气,叮叮叮几声!铜钱竟然一个不落的被打了回来!众人更是叫好不已。兴儿收回目光,淡淡道:“嗯……本钦差有责上奏,国孝期间,尔等不遵律法!饮酒做戏!” 连总督大人的面子也不给?在众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时,兴儿话锋一转:“不过念云总督为朝廷出了大力,可以既往不咎,借花献佛,本钦差便赠与这位李姑娘一诗,拿笔来吧!” 第176章 扳倒陕西所有官员 李四娘盈盈下拜鞠躬,歇中台下来,换下戏服,身姿在月华映射下,竟也窈窕婀娜,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兴儿看了一瞬,笔下缓缓合成了一首《李四娘佩刀质酒歌》: 我闻贺鉴湖,不惜金龟掷酒垆。 又闻阮遥集,直卸金貂作鲸吸。 嗟余本非二子狂,腰间更无黄金铛。 …… 相逢况是淳于辈,一石差可温枯肠。 …… 欲耕不能买健犊,杀贼何能临边疆。 未若一斗复一斗,令此肝肺生角芒。 …… 我有古剑尚在匣,一条秋水苍波凉。 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四娘。 一首乐府诗洋洋洒洒几百上千字,引经据典,笔力雄健,云光、陈藩台等人称赞的同时,无不是心里一冷,眼神也一冷,欲耕不能买健犊?杀贼何能临边疆?怎么说话呢?!你这个钦差大人是要向我们所有人开战吗? 李四娘则不然,她看兴儿用贺知章、阮籍、淳于髡等辈来比喻自己,便有知音之感,微微屈身,恬静道:“钦差大人这首诗,是送给贱婢的么?感激不尽。” “正是,李姑娘,你剑舞得很好。”兴儿亲自递下去,审视了她一会儿,转身对云光道:“本钦差吃多了喝多了,先失陪一下,各位制台、抚台、藩台、道台、臬台大人们,慢用!” “钦差大人请便!” 兴儿以方便为由离开了抚台衙门花厅,那李四娘回了戏房,房门一开,有一个小生在那儿换行头,若是兴儿看见,定会认出此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君若吝:“怎么,动心了?人家是才子不假,出口成章,七步成诗,而你是佳人。” “君师兄何必说这话,我李家满门,因为文字狱,被皇帝抄家,他是官,是为皇上办事的,我是民,他们都是我的仇人。”李四娘徐徐坐下:“当年从浙江出来,我到安徽黄山,得了一位老先生的摄神运气法,辗转江湖,山西吕梁,陕西秦巴,又得遇师兄传道受业,领衔闻香教。我始终不忘行侠仗义之责,报仇雪恨之任。” 君若吝擦了擦脸上的粉:“那周兴说的,欲耕不能买健犊,杀贼何能临边疆?何尝不是说到了师妹的心坎上。你若不动情,为何,从商洛一路过来,你都不下手?这周兴不是寻常人,他日必成皇帝股肱之臣,杀了他,正好可以除掉皇帝的左膀右臂。” 李四娘犹豫了一会子:“师兄,周兴不是坏人,一路上你都看见了,他不是为皇帝办事,而是为老百姓办事。杀了皇帝,有人顶替,杀了他,你哪儿再找这样一个官?” “为老百姓办事?有区别吗?陕西上下二百七十三个官员联络富商!瞒天过海!谎报藩库实情!搜刮民脂民膏!敲诈过往客商!周兴办了吗?他敢办吗?”君若吝哂笑。 “他会的,相逢况是淳于辈,一石差可温枯肠,此等之人,我下不了手。”李四娘丢下脸谱,裙风一摆便出去了,留下了君若吝一脸无语。 西安城巡抚花厅,一书办仓惶跪在陈藩台之前:“藩台大人!不好了!钦差大人递了牌子,闯进藩库,硬是要查!卑职等拦不住,也不敢拦!” “什么?!”陈藩台拍案而起,绝大多数人都慌了,自家人知自家事,陕西藩库确实有问题,万一查了出来,陕西两百多官员,还不得落马?! “陈藩台不必着急,本督只说一句,本省藩库的银子,和奏上去的,一分都不差吧?”云光淡然道。 “不错!是一分都不差!”陈藩台愣了愣,继而恍然。 臬台大人也恍然大悟:“还是督宪大人高明,藩库是有问题,可他怎么找得出问题在哪里?周兴初出茅庐,哪里是制台大人的对手?!到时候……嘿嘿,皇上还会责他一个越俎代庖!擅自越权!” 陈藩台等人心下大快,继续饮酒作乐。 兴儿从陕西藩库出来,冷眼瞅着藩司衙门耀武扬威的师爷、书办,神色极度阴沉,陕西藩库怎么可能一文不少?问题在哪里?症结在哪里?要不要查下去?要不要顾后果?! “大人,我等停留时日太长了,再不回京述职,上面便要怪罪下来。”贾芸从客栈迎出来。 “不!我现在不能回去!我想好了,就算拼着一死,我也要捅一捅陕西这个马蜂窝!实在欺人太甚!不但是欺君!而且官商勾结!乌烟瘴气!这么下去!还得了!”兴儿换了便服,安抚了贾芸等人几句,径自出了行辕客栈,来到城门口,可巧又遇见了两个熟人。 原来是王短腿、茜雪夫妇,从西边做茶马生意回来,一进城,又是一番盘剥,兴儿立即给守卫递了腰牌:“本钦差是皇上钦点出差的,尔等肆意盘剥重金,王短腿、茜雪,你们跟我回客栈,到时便是我的证人!” 那些守卫赶忙归还了元宝,纷纷下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钦差大人驾到。” “哼!说什么都晚了!”兴儿冷哼一声,雇了马车接王短腿、茜雪进城,他一个人走出郊外,虽是坦然,内心却焦躁不已,如此便耽误了时辰,在驿站拿邸报一看,果然云光参了他一本越权查藩库!皇帝的朱批更是触目惊心:云光上奏周兴越权,尔周兴钦差一月多,玩忽职守,枉顾朕一片苦心,尔居心何在?!责令周兴即刻回京述职!! 兴儿捏紧了拳头,恶人先告状,第一步,自己失策了!他竭力使自己平定下来,漫步来到终南山一座破庙,见里面有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今儿个王老板一点也不慷慨,昨儿还赏了我一两银子呢,乐善好施,不知怎么的,就变穷了!” 王老板……富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兴儿脑海一震!那天在座的不就是有大批富商吗?云光的藩库不可能达标,那么钱哪里来?对!肯定是富商预先支付的支票!那……云光许诺了他们什么?加上横征暴敛,这不是欺君大罪么?!该从哪儿破局……银子,藩库,对!就是藩库!兴儿如醍醐灌顶,迎头拜倒:“老人家,请受弟子一拜!” 老乞丐抓了抓头发:“你这人可是疯了,贫道虽然出家了,却不是三清道祖,用不着你来拜。” 兴儿没有多说,放下了几两碎银,在老乞丐眯眼的视线里,回到驿站一看邸报,原来天威对他震怒了!又派了一位钦差过来!兴儿定了定心神,反而有恃无恐!来吧!这次老子要玩一个大的!!!。 第177章 兴儿的惊天壮举 同样是那个巡抚花厅,云光招了藩台、臬台等官员,以及一大批士绅名流汇聚,准备迎接新来的一个钦差大人。兴儿冠带绸服,谈笑自若的走进来入座,云光皮笑肉不笑:“周大人,本督等人,并不怪罪你!也是你年纪轻轻,不知太多规矩,这次天威震怒,还请万分小心。” 云光如今是皇上的心腹宠臣,听他一副关心、巴不得自己代罪的语气,兴儿表情感动莫名:“正是正是,我年龄小,不懂世事,正该诸位大人教教我。我已被革去了钦差职位,好在我不是第一次撤职了,左不过一死。” “唉!大人言重了!不过是擅自越权,酌情处理,要么罚俸禄,要么革职赋闲,不大可能入狱的。当今皇上洞察秋毫,若是滥杀无辜,便不会有这么多人办事了。”一省最高民政长官陈藩台语重心长、循循善诱、诲人不倦,一副前辈过来人教导后辈的样子。 兴儿起身敬酒,有板有眼的对诸位大人拜了一拜:“下官晚辈后生,草莽寒门,一介贾府奴才出身,能得诸位大人教诲,感于五内。说到罪名律法什么的,我这几天看了一本书叫做《离魂记》,正是长安本地的故事,讲的是张倩娘爱上了表哥王宙,无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完婚。几年之后,在长安嫁了人的倩娘,忽然看见另一个倩娘带着表哥王宙从蜀中回来……原来竟然是倩娘的灵魂,委实匪夷所思……” “这本书我知道,是唐代传奇故事《离魂记》。”云光接口:“不过……倩娘这人,灵魂离体,意愿不遵父母,虽然不敢反抗,到底不该有这种心思才是,与孝道大相悖逆!” “是啊!”兴儿唉声叹气,不知道是附和云光,还是可怜倩娘:“自从孔雀东南后,而今又见刘兰芝……嗯,诸位大人明理达识,治理一方,政绩斐然。欺父母者,其心可诛!其身可诛!但是,煌煌一条国法‘父母杀子,同凡论’,竟然形同虚设了吗?不遵律法,那要天下司法衙门何用?!不孝可死,那不忠呢?!欺君呢?!” 众人刹那间沉静下来,有举起酒杯停在半空的,有酒令、拇战刚好停下来的,见兴儿还咄咄逼人,部分人目光阴冷,少数几个大官,则是不动声色,臬台大人适时笑道:“周大人开玩笑了,欺君之罪,自然是当斩嘛!本臬台提刑按察,当然知道。周大人,这几天在行辕还歇息得好吗?有什么不妥当的,尽管说,嗯,大人就只看了一本书?!” 皇上雷霆震怒,若是寻常小官,恐怕自尽都有了,你他妈问我休息得好不好?故意讽刺的吧你?还想知道我做了什么?兴儿意兴阑珊:“欺君当斩!臬台大人明白就好了!我这几天没做什么,就是去了一趟本省神兵百户所,六百里加急,给京师传了一份奏折……” 奏折……什么奏折?!云光等人暗自发毛,辽宁的事情,谁不是记忆犹新?!但他们又笃定万无一失,周兴破不了局,云光淡淡道:“周大人,你钦差出使,我们可没有招待不周啊……” 突然,司仪喊了一声:“神武将军、吏部尚书、陕西宣旨使冯唐冯大人驾到!” 众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了表情、整理衣服,一打袖子,迎出来跪倒,冯唐是皇上派出来问兴儿的,兴儿跪了,两手支地,干净利落的禀报:“前任陕西宣旨使周兴,叩见现任陕西宣旨使冯将军!” 冯唐领着仪仗站在面前,不独是他,众人听了这拗口的话,也觉得好笑,钦差见钦差?怎么有这么奇葩的事?冯唐眼神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兴儿,这次周兴要栽跟头了么?你说你没事,管那么多闲事干嘛?所有人都认为周兴要栽了,冯唐严正咳嗽:“周兴,皇上着我问你!尔为何停留多日未归?又为何以宣旨使的身份,擅自越权查看陕西藩库?!” “回圣上话!陕西藩库有天大隐情!陕西官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谎报实情!横征暴敛!盘剥百姓!官商勾结!卑职既然见了,食朝廷之禄,带钦差之身,焉能不管?!再者!卑职不是以宣旨使的身份查看陕西藩库,而是以神兵卫千户的身份查看!神兵卫队,无所不查!无所不报!还望钦差大人和圣上明查!”兴儿叩下头去,这番话明显早有准备!冯唐在一瞬间竟然哑口无言了,眼睛对准了云光。 花厅一时兴起了哗然大波,云光皱起了卧蚕眉,指责道:“周兴!你这是污蔑!陕西藩库哪里有问题?本督收五分火耗,违反律法了吗?藩库超出了朝廷指令,我被圣上赐为天下第一总督!你在嫉贤妒能!” “是啊!没错!口说无凭!”兴儿振振有词:“云光!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老匹夫!枉我周兴还以为你孝心可嘉!原来你竟然恶毒如此!我告诉你!我已经下令把陕西藩库的所有银子运进了京城!回炉重铸!你等死吧!!” “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云光大惊失色!!这下子真正捅中了他的要害!那些钱有很大一部分是富商捐的!然后云光谎报!其中与富商们签订了利益条约!所谓的藩库超额!其实只是一个狗屁!第一,打了皇上的脸,你还想活么?第二,不说皇上,银子运走了,云光要落马了,欠富商的债怎么办?这些人就能活活撕了他!!! 果不其然,富商们喧哗而起,大声叫喊“制台老爷还钱”,“原先契约不做数”等等。冯唐眯了咪眼睛!他知道周兴此次将迎来一回前所未有的巨大转机!冯唐当机立断:“黄千总!包围巡抚衙门!哄走富商!其余人,一个都不要放过!一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再吩咐驿站六百里加急!传本钦差这份奏折!” 看着冯唐的狞笑、周兴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云光、陈藩台、臬台大人等陕西两百七十三个官员!全部面无人色!陕西这个地方!也要变天了! 【注释:离魂记,唐代小说。红楼梦史湘云的诗作中提到过倩娘。可知,曹雪芹看过或者熟悉《离魂记》的故事。另,红楼梦贾宝玉、甄宝玉两人有明显共同点,与《离魂记》的倩娘灵魂出窍分裂成两人类似,笔者以为,贾宝玉、甄宝玉合体,就是神瑛侍者或者说是曹雪芹。一点浅见,未必正确。】 第178章 名震天下,举国哗然 大明宫上书房,皇帝看完了兴儿六百里加急的专奏密折,双手无力的放下,虚脱似的倒在御座上。水溶以及刚从山东赈灾回来的三皇子楚历、十三王爷楚祥,皆没有率先说话,唯有楚祥嘴角不经意笑了一下。皇帝楚天阔颤抖着双手,漫不经心的翻出下一份奏折,是吏科给事中上奏的,说自元明以来,白莲教、闻香教等余孽作乱,经久不息,遍布天下,妖言惑众,实乃苍生祸害云云,楚天阔得以喘息,借机道:“每逢天下有灾,邪教便趁机复出作乱,以怪力乱神蛊惑人心,朕深恶痛绝!衡臣,传朕手谕!着周兴全权署理陕西闻香教作乱之事!” “微臣遵旨!”水溶找了一个案边坐下拟旨,陪伴过一个帝王,水溶登时便明白了皇上对周兴的态度,肯定要大肆褒扬!并且委以重任!水溶很多天前便收到了兴儿的奏折,但是皇上政务繁忙且喜怒无常,水溶一直压着,直到今天冯唐的奏折也过来了,事关重大,水溶才不得不呈上来,不出他所料,皇上果然处于暴怒边缘了。 “楚历,这次南巡山东,你和十三爷办得很好!朕下旨加封你为宝亲王!至贵者为玉,至坚者为宝,望尔再接再厉。”楚天阔接过太监手里的御膳房鹿血,喝了一口:“十三弟,你是四哥的左膀右臂,这些天没了你,朕是坐卧不安,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朕还是亲王的时候!一手调教出来的云光!竟然也来欺骗朕!不久前,朕赏赐他为天下第一总督!邸报传遍各省!但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不是把朕的脸踹在地上?!而且是翻过来翻过去的踹?!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说朕识人不明?!用人不明?!更兼陕西官员大肆搜刮,瞒上欺下……这难道是朕想要的吏治整顿和清理国库吗?!” 楚历听话的谢恩,楚祥见四哥暴躁的在大殿里转来转去,四哥一直有这么个习惯,从以皇子身份办事的时候就这样了,楚祥最了解他,楚天阔丢掉奏折,咬牙切齿:“你们说!你们说!该怎么办?!” 楚天阔当年被称为冷面王,冷血无情,乾纲独断,楚翼被称为八贤王,善于收买人心,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阴刀子不断,而十三爷楚祥,人称侠王,此人重情重义,性格潇洒豪迈,在老一辈皇子当中,实是一个另类:“皇上,臣弟刚从山东回来,乍闻此事,也甚触目惊心,天下吏治竟然败坏到了这等程度?!宜乎大力整顿,赏罚分明。莫若拟两道旨意,传达冯唐,一道是务必锁拿云光等两百多官员进京,着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此事刻不容缓。第二道皇上也说了一点,除了升任周兴为三秦监盗外,更该通告天下!周兴此人!不计个人得失!不顾皇上责骂!以一人之力!硬抗陕西数百官员!查出如此滔天大案!正是皇上所要的良臣!臣弟的脾气皇上也知道,我向来喜欢这等人物!不过公事却无私情。臣弟回来议政,一则是尽兄弟之情,二则是尽君臣之义!还望圣上采纳!” “好!老十四!你说得好!楚历,你先下去,到粪车胡同看看你那五弟楚昼!他整天漂游浪荡,不理政务!国孝期间,他这个五皇子竟然公然带官员上台唱戏!成个什么体统?!”楚天阔厉声呵斥,楚历赶忙退出去,五弟是纨绔子弟?不!他这样伪装是在自保啊!五弟是看透了父皇叔叔们一辈的夺嫡之争,才不想重蹈覆辙。楚天阔听了楚祥的话,似乎有了主心骨,对着楚祥和水溶两个不可或缺的辅相,冷冷的道:“衡臣,拟旨给云光,就这样写。云光,你个挺尸的下作黄子!你让朕丢尽了脸面!你让天下人笑话朕!你欺瞒朕!朕要羞辱你!狠狠的打你的脸!给朕立刻滚回京来!朕要让你尝遍五刑!把你拉到午门外凌迟!!枭首示众!!!” 皇帝越说面色越狰狞,宛如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魔鬼似的,水溶写得手指颤抖,很想打断,却又不敢……这……这哪是什么圣旨啊?楚祥却了解并且习惯了,一脸无动于衷,似乎觉得这样的四哥才正常。水溶干咳了好几声:“圣上,给周兴的旨意便加在前面一份吧。” “周兴……朕能看中你!并且重用你!朕的眼光确实没错!铁槛寺、黑山县、户部,你都没让朕失望!”楚天阔变得一脸柔和:“你是朕的股肱之臣!你是朕的辅国良臣!朕要褒扬你!朕要爱抚你!你是……” “咳咳……皇上,后面已经拟好了,委任周兴为三秦监盗,署理陕西闻香教,微臣以为,陕西军营的兵力只足以自守,因为西海战事抽空了,不宜再调。莫若令周兴重组几百兵力,再令河南总兵孙绍祖,加急救援,毕竟秦巴的贼人有五千。”水溶及时打断了,因为实在不忍卒听。 楚天阔面上镇定,实是焦头烂额,陕西多少层官员迫不及待需要重新任命,三法司该怎么处置、天下各省官员会怎么想,如此滔天大案,会不会有人借势发难等等,他胸有成竹的道:“尚可,老十三,你难得回来,陪朕到御花园用膳吧,朕再领你看看造办处呈上来的老花镜。” 两道圣旨六百里加急传到陕西,云光还在房间里对着冯唐的包围圈不满的呵斥:“冯唐!你这是在变相囚禁我!没有皇上旨意,你凭什么带兵羁押我?!巡抚衙门走水了!城内失火了!作为一省总督!我不应该亲自去看看吗?出了事你担当吗?!” “失火之事标下自有人处理,总督大人就不必纡尊降贵了!本钦差不是羁押你!不过是和你谈谈心而已!”冯唐皮笑肉不笑,黄千总送来了圣旨,他当堂宣读完毕,笑道:“云大人!天威已经降临!无人可以逍遥法外!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跟本官进京面圣吧!你有什么冤情!当面向皇上说,岂不是更方便?!” “皇上!!”云光跪地悲呼!他完了!彻底的完了!他成了周兴的垫脚石!成就了周兴的无上威名!! 冯唐命人锁拿好,出来会客厅,见兴儿面无表情的在喝茶,冯唐笑道:“周兴!你好大的气魄!圣旨看了吧?既来之则安之,等剿灭了闻香教,你再回来吧。” “卑职已接旨了,天意难违,剿匪就剿匪吧。只是卑职从没打过战,输了又必死无疑,这差使真不好当。另外,王短腿、茜雪等证人,冯大人也务必带进京去。”兴儿话虽这么说,功劳却不会放过的,这一次还是他聪明,投石问路,他并没有转移藩库银子,使了个诈,还好,把云光诈出来了!但是万一弄不好!他也早就死无全尸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陕西两百七十三个官员全部落马的消息!轰动了天下!!举国哗然!!! 周兴凭借一人之力!告翻了陕西所有官员!这是何等的气魄?!这是多么大的胆子?!这是何等的悍不畏死、义无反顾?! 此事成为了轰动九州的天朝第一大案!不仅仅是九级大地震!简直是在神州刮起一阵十二级龙卷风!席卷天下!多少贪官污吏心惊胆战!如果说周兴以前只是小有名气,那么现在的名声就彻彻底底的响遍了华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179章 周兴剿匪 陕南太白山,云雾缭绕,蔚为壮观,一座营帐之中,众人围绕兴儿而坐,兴儿双手抚在沙盘边:“皇上委派我为三秦监盗,全权署理,剿灭陕西的闻香教,说他们是盗贼。诸位皆知,我是初出茅庐,不懂带兵之法,却也晓得大军不动,粮草先行。然而当下,西海沿子战事的百万石粮草,皆由川、陕辗转供应。陕南这里,汉中、安康、商洛三个府,只给了我们三百民壮,这,是一场散兵!兵不行!粮草也不够!” 兴儿背着双手踱到营帐门口,看着四方群山环绕,大旗猎猎作响,卜固修折扇一开一合,八字胡须轻扬:“东翁,你如今的声望今非昔比,我们不知道皇上此举,意下如何,然东翁却该一鼓作气,拿下陕南秦巴一战!这样一来,东翁文治武功,都不缺,比之王子腾,也丝毫不逊色!三秦监盗,可见皇上对东翁的青睐与信任。这闻香教,我在京时,略有耳闻。似乎是明万历年间,由直隶顺天府发出,属于白莲教的一支,乱党遍及冀、豫、晋、鲁、秦等省,闻香教原先只是敛财炼丹,也不算祸害,如今却是烧杀抢掠,东翁出师,上应朝廷,下应民心,正可谓名正言顺!至于粮草和兵力,以我对东翁的了解,东翁凡事未雨绸缪,应该有下策了吧?” “卜师爷说得不错,大人早有预谋,卑职在收编队伍之时,大人便来此太白山一带探信。这几天,恰恰是闻香教一把手君若吝下山洗劫之时,我们准备端他的老巢,抢了他的大本营,一是打击敌人,二是充足粮草,一举两得。”贾芸指着沙盘的东南方:“问题是在这里,朝廷下令,派遣河南总兵孙绍祖率领三千兵马驰援……我天朝打战,怕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贾芸话音刚落,帐中便沉寂下来,早知孙绍祖之脾气,他必然会抢功,而且,兴儿虽然是全权署理,无奈,客强我弱。须臾柳湘莲进来,环视众人一眼,冷冷道:“周大人,我已探得消息,孙绍祖的驰援,从商洛过了安康,往汉中的河东店去了……另外,君若吝不会一直傻等着的……” 贾芸皱眉道:“孙绍祖去了河东店?他这是什么意思?大人,你有圣上手谕,该发文书命他来汇合,我们三百散兵,是万万不能和闻香教正面交手的。” “不,孙绍祖一定会找各种理由拒绝的。他是个当兵的武将,性格残暴,手中又有兵权,必定不会把我放在眼中。”兴儿沉思一会,走过来指着沙盘:“你们看,他如果过了河东店……要走的是这条褒斜道,而且,闻香教若是逃亡,走褒斜道的几率会更大,因为关中陕南是草木皆兵,山西太远,河南是孙绍祖的老本,君若吝,只能入川。褒斜道这条路好走,但过了汉中、褒城,在川北广元和陕南宁强一带,是蜀道之难,兵贵精而不贵多,孙绍祖想要立下战功,就是要等我们组织散兵,把君若吝赶到蜀道,然后他用最少的消耗,取了君若吝首级,坐收渔翁之利!” 卜固修、贾芸、柳湘莲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越听越觉得大有可能,兴儿敲了敲手指,发号施令:“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周兴也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今晚便出军扫荡太白山!轻装简从,不要张扬,不要抬旗子,扮成土匪,完事之后,本官会清点人数,然后,在这里设个埋伏……最后在太白县的嘴头镇汇合!来个以毒攻毒!” 当晚,兴儿率领三百人,趁着夜色上山,分出一部分人,在洼道埋伏好,他们在一处斜坡下的乱石之中,包抄了教坛,抬头一看,便见牌匾写着“无极老母至尊”,柳湘莲鼻子嗅了嗅,忽然一支弓箭射过去,稍顷便有一只狐狸钉在了柱子上,柳湘莲难得哑然失笑:“我是个江湖游侠,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闻香教?不如说是闻香识女人,干脆叫做狐狸教好了!” “据说闻香教的创始者就是和狐仙有关的,怪不得有这东西,人先不要动,万一着了他们的机关就不好了!”兴儿挥手让众人趴下,淡淡看着殿中的“无极老母”雕像。 “我是无极老母座下弟子,尔等是何人?深夜来访,不施香火,又为何事?”死了一只狐狸,立刻有人警觉,一弟子大摇大摆走出来。 兴儿查知过此地的五千人马并不是完全驻扎在这里,闻香教据点众多,因此有恃无恐:“我乃弥勒佛座下弟子,你我同出白莲,本是一源!兄弟夤夜来访,只为向师兄借三千石粮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师弟不胜感激!” “大胆狂徒!开口闭口三千石粮食!你当闻香教是义仓粥棚么?贼子切口不对!我闻香教几时和弥勒教同出一辙?来人啊!走水了!”那弟子大喝一声,登时前堂后院,左坊右阁,出动了二三百敌人。 “弟兄们!抄家伙!干他姥姥的!抢了这些土匪的老窝,谁抢到就是谁的!”兴儿情知败露,一把大刀横挥过去,腰斩了那个无极老母座下弟子,追魂夺命,勇不可当,散兵士气大振,镰刀锄头,弓箭枪矛,卖命的厮杀起来。 双方打得昏天黑地,兴儿一面策应人,一面观察到各房有被抢掠来的女人,正中大殿下的弥勒佛、燃灯佛、无极老母等雕像,被打得稀巴烂。且闻香教之人,多有会点气功的,兴儿又叫人组合攻打,正不可开交,突然侧门带头进来一位绸袍女人,她一眼看到了兴儿,叹气道:“本教弟子,都停下来吧!钦差大人,没想到真是你!” “李姑娘……”兴儿也觉得意外,他又怎能想到,原来那天花厅里遇到的一个小女子,竟然是闻香教的重要人物。 “本坛弟子听令,站在你们面前的,是赫赫有名的周兴周大人,因为他,陕西两百多大小人物死的死,革职的革职。你们若是不听,我也无法,本教至今,百病滋生,周大人为国为民,我若杀他,就是不仁,对你们冷眼旁观,就是不义,那样,我只好撒手不管了。”李四娘在佛前丢下了剑,众弟子面面相觑,有听她的,有惧怕周兴威名的,不知如何是好。 兴儿见机,挥手令众人去搬钱粮:“李姑娘,对不住了,彼是匪,我是官。” 第180章 兵不厌诈 闻香教和散兵游勇皆有伤亡,教内子弟见主事人之一的李四娘停手,逃亡一部分,另外也有去给君若吝通风报信的,可他们出去不久,就被兴儿的伏兵暗杀了。教坛配殿,散兵一一携带了几天的口粮,并金银财宝等物,兴儿清点好人,吩咐完毕才移步出去,登上了拔仙台,眼见李四娘腰间佩剑,黑色绸裙在悬崖边随风飘扬,登高望远,陕南、关中景色尽收眼底。兴儿从贾府如此豪门出来,往日所见之女子,无不是穿金戴银、娇气不堪,像李四娘此等江湖女子,还是初次相逢:“李姑娘,对不住了。姑娘想是不留名之人,朝廷的通缉名单上没有你,如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既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说明你还有良心。济世利人,历来教派的初衷,是好的,可总会变味。” “大人焉知我不是被朝廷几次通缉,而改头换面的?”李四娘神色冷淡:“你我是天各一方、壁垒分明的人,官和匪有什么区别?在彼此眼里,彼此都是匪!但是大人你不同,你是个好人。我李四娘半生浪迹南北江湖,当日在这三秦之地,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就说那年进了梨园。几个子弟便说,皆是旱灾蝗灾,死了父母,热孝在身,陕西藩库亏空,当官的一急,是不会管老百姓死活的自愿卖的,却流落到人贩子手里。我知道,就算我杀了无数贪官,贪官还是不会绝迹的。唯有大人的手段,才能起到作用。今日大人放我一马,你就不怕犯了欺君之罪?” 兴儿边听边想,一个江湖女子能有这番见识,委实难得:“我要取的是君若吝的首级,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总不可能杀遍你教之人,你们的教徒也包括很多百姓,我能全部杀光不成?” 李四娘摘下了草帽,露出了一头长长的黑发,与凝脂般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手中长剑在地下一划:“那好,陕西钦差大人,三秦监盗大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她脚尖一点,转过了山崖,清风吹来,林海如波浪一般层层叠叠的起伏,继而灰尘掩埋了剑痕,晚霞撒下的光辉,装点得拔仙台的池塘如梦如幻。兴儿失神片刻,往地下捡起了一本书,写着“摄神运气法”,他想笑又笑不出来,颇为惆怅的下山安抚死伤,然后辗转到嘴头镇,一律轻装简从。 他一出任三秦监盗,便着手令陕南三府查探消息,早得知君若吝还在嘴头镇借粮,兴儿没有贸然行动,下令麾下投宿客栈,保持距离和联系。他上了那家热闹的嘴头镇君再来酒楼,不多时便有一名精悍的汉子来拜:“末将陕南安康府军营参将潘文成,率三千军马,前来驰援三秦监盗大人!” “噢?潘文成?请起!”兴儿沉吟道:“你们安康府怎么还有兵马?昨儿个我问了你们的知府刘大人,他还说派不出来怎么这会子” “启禀周大人!原先是河南难民涌入陕南,为防暴乱,末将等抽不开身”潘文成不卑不亢:“大人,君若吝带有五千左右的兵马,但我等可以以少击多,只要大人能擒住贼头,乱中取胜,我等还是有希望的,再与孙总兵里应外合现下君若吝正和乡绅在楼下喝酒,迟则生变” “嗯”兴儿思索着,放下了手中的摄神运气法,他练习了几天,有些心得。汉中无人,商洛不应,怎么偏远一点的安康反倒来了人呢?兴儿笑道:“潘文成,天上不会掉馅饼,你这么无缘无故的过来,若说是什么为民除害,尽忠朝廷,我可不信。说吧,你是不是安康知府刘远的亲戚?说说你的条件,为了什么找我?” 被兴儿当面点破,潘文成这个兵油子不禁老脸一红:“周周大人!好吧,我也不喜欢弯弯道道,安康新任知府刘远是我妹夫,我希望大人保举他为陕西布政使!孙绍祖不行,别人也不行,但是大人可以!大人圣眷正隆,名震天下,在皇上面前,必定说得上话的。” “你好大的口气!陕西布政使不但管着藩库,而且领着陕南三府,更重要的是,他居应着九省统制王大人的后备粮草”兴儿稳如泰山,不为他的马屁所动:“不过也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只要你能打赢!打赢了,皇上高兴,老百姓高兴,咱们也高兴,那就一切都好说!” “末将定不辱使命!还请周大人行动吧,君若吝的兵马分散,且是沿着褒斜道的,这些据点交给我,大人取他首级,必能立下首功!另外卑职还有三百弓箭手在外!都给大人调遣。”潘文成着实被兴儿的沉稳给震了一下,兴儿挥手令他去了,心下微松。 踱步走出走廊,分派完毕,兴儿率人与柳湘莲并肩走下楼梯:“柳兄,以你的武艺,咱俩合力,擒拿君若吝,有把握吗?” “我的段位比你高,你才临近醉门,我已是神拳门了,闻香教的人主要是气功,克制不了咱们的外家功,把握自然是有的,他认识咱们,我蒙面吧。”柳湘莲系上了黑布巾,寻了靠门的酒桌坐下。 闻香教众、乡绅等人见兴儿带了数十个人进来,皆安定下了,君若吝正与他们商议钱粮,回味过来:“噢!原来是周大人,我就说咱们会再见面的,你手脚挺快的,没想到都灭了我的教坛!来来来!咱们不打不相识!” 说着举起酒杯一晃,袖袍飘荡间,整个酒楼猛然陷入了黑暗,四周出现了日月星辰、莲花宝座,众人宛若身处云端,纷纷骇然失色,更有乡绅跪地祷告,口念无极老母不已。兴儿却临危不乱,眼睛一瞥后面,登时有兵丁朝君若吝泼了狗血等秽物,幻相瞬间消失:“区区幻术,雕虫小技!君若吝,你我划个章程出来吧!” 君若吝见幻术无效,气功一震,桌椅四分五裂,袍服飞扬:“无极老母,普渡众生,闻香教众,替天行道。周兴,我在外边有一千人马!这样子,咱们只会两败俱伤,谁也不想得到如此后果吧?” “是这样子的。”兴儿人畜无害的笑了笑:“我有一计,你们放下兵器走吧,咱们沿着褒河,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决战,如何?” “放屁!应该是你们放下兵器先走!”君若吝冷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疯了,哪来的胆子说这话?” “好!汉中、安康六百兵丁!听我号令!杀!”兴儿脸色一冷,登时六百人手拿兵器、杀气腾腾的与闻香教众对决,一步,两步,双方慢慢的逼近了! 君若吝咬了咬牙齿:“好!好你个周兴!你简直是个疯子!咱们走!希望你不要食言而肥!” 兴儿摆摆手令麾下停住,看着君若吝一步步走出酒楼门槛,当看到柳湘莲嗡的一声拔剑,兴儿狞笑道:“放箭!!” 嗖嗖嗖! 三百个弓箭手早有准备,闻香教众猝不及防,哪知官兵狡诈如斯,便死伤过半,君若吝再了得,也被射中两箭,再被斜刺里杀出的柳湘莲用鸳鸯剑比在脖子上,君若吝面目怨毒:“周兴!你分明是个狗官!言而无信!” “你见过谁和官兵讲信用的?你们江湖人真是可怜兵不厌诈,你晓得吧,记得来世不要作恶了取下他的首级,残兵败将,便不要追了,咱们吃了肉,也得给孙绍祖留口汤,嘿嘿!”兴儿说的很平淡。 第181章 怒斩孙绍祖 川北广元,孙绍祖率领数千兵马,翻过了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之一山崖,但见此地两山并排,陡峭异常,非进则退,道下有一湾瀑布,孙绍祖大喜:“兄弟们,这个地方好,那周兴毛头小子,乳臭未干,就因为扳倒了陕西两百多人,便名噪天下。我孙某人承认,读书识字上,我可能不如他,但是带兵打战上面,他怎么比得了我?孙某人出任过丰台大营指挥使,提督京师重地的拱卫,他焉能抢得过我?如今正好,天时地利人和,我都占了,咱们在这儿围追堵截,定能捕获闻香教首脑君若吝!副将张子亮!着尔统筹各游击人马原地驻扎,烧火做饭!” “是!末将遵命!王统制昔日出任时,就因为荡平了四川土匪,才加了吏部三级考功,如今位高权重,天下臣子无人能及。大帅若能擒拿三秦君若吝,班师回冀,再于三齐鲁地剿匪,则封疆大吏有望矣!”张子亮单膝跪地,领了帅令,即刻命麾下打灶,整齐有序。孙绍祖看他带兵有方,又因张子亮是河南本地的副将,与他这个从京来的大帅,于军务问题上不免纠葛,因此心里早生了恨意。 头顶烈日,晒得官靴一片发烫、燥热,却无一人脱下,兵器随身,即时准备应战,一参将搭好帐篷,这个张子亮的亲信请了他进来歇息,开始了发牢骚:“上峰,不是末将话多,孙大帅这法子使得……你看看,明明是要与周大人汇合的,从陕西商洛一过来,不去太白不说,反而饶了这么远的路,出了陕南,都跑到川北来了。嘿……他还想跟周大人抢战功,说不定,闻香教贼人早被周大人杀了……” “都不好说,毕竟他节制着我们,军令如山,谁怎好反抗,怪就怪在周兴的举动,他有皇上手谕,为了什么,竟不发一封文书过来。依我看,无论他俩谁杀了君若吝,这战功,都有得抢。”张子亮话刚说完,营外传来紧报,不等吃饭,所有人严阵以待,排兵布阵。 然而前方探子来报,丛林栈道只有稀稀拉拉的闻香教贼人,孙绍祖眼睛逼视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失策了,莫非周兴抢占了先机么……不过孙绍祖一点也不急,他魁梧的身躯,就像这通天的蜀道一样,立即命令不放过一人,全部剿灭。 张子亮得令,他带人在山凹口埋伏射箭,孙绍祖居中指挥,不知怎的,来到他身旁,可巧张子亮这一箭偏了一点点,没射中贼人,差点射到孙绍祖的头发。孙绍祖眼眶深陷,熟悉他的人,皆知他发怒了:“张子亮!好你个神箭手!你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么?!” 孙绍祖随身长矛猛然横刺,本来要刺他胸口,但见者甚多,孙绍祖觉得不妥,偏移一点,便在张子亮的琵琶骨中刺进了几寸。张子亮无论理还是法,皆不占,怎敢还口,失血过多而晕过去,孙绍祖又是私人恩怨,又想这么久不见君若吝影子,心情烦躁,抬了长矛亲自上阵:“把张子亮抬下去!孙某人会给他请功。” “嫉贤妒能!这厮分明是嫉贤妒能!挟怨报复!” 那些副将的亲兵暗恨,片刻便与孙绍祖的兵若有若无的拉开了距离。 几天下来,孙绍祖还是捕获了闻香教几个护法坛主,其余宵小不计其数。孙绍祖一边登册清点伤亡,一边出陕南宁强,沿着褒斜道,右拐褒城,重回了八百里秦川。 一入武关驿,孙绍祖令幕僚大书特书,说自己麾下作战勇猛,指挥得当,于川北广元围追堵截,亲手斩下君若吝首级并数十坛主,剿灭闻香教贼人八千……以至于秦巴清平,关中安宁,河清海晏云云……又说总理三秦监盗周兴玩忽职守,以散兵之师,败太白之北,三秦剿匪,功劳全在河南军营……最后,武关驿六百里加急的捷报,呈到了紫禁城上书房。 路经安康,孙绍祖不得不下马拜会周兴,兴儿在行辕客栈,正享受安康知府刘远献上来的酒菜:“孙大人,你我可是第一次见面,坐吧,这次合作……嗯,孙大人的奏折是怎么写的?” “见过三秦监盗总理周大人!”孙绍祖缓缓坐下,神色有些傲慢:“我本是一介老粗人,没读过诗书,承蒙祖上荫恩,方有今日,哪会写什么奏折,倒是大人,不知想怎么写?正好我们谋划谋划!” “不应该说是祖上荫恩,不是你祖上有了事情,托了贾家才了结的么,应该说是承蒙贾家帮衬……”兴儿的话很刺耳,心想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多少人会知道他就是中山狼,无情兽?觑着那侯门艳质的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兴儿语气夹杂着质问:“孙绍祖!本官既然是三秦监盗总理,原是你要配合我!没有我的手谕,你为何私自行动?!昨儿个副将张子亮的亲兵夤夜来报于本官!说你嫉贤妒能!而且谎报军情!君若吝是你斩杀的吗?你在藐视王法!来人啊!把孙绍祖拖出去!本官要拿你祭旗!似你这等好大喜功、过河拆桥的非人之人!本官怎么会不敢斩你?!” 随即有人进来撤了他的座位,扒了官服,摘了顶戴,孙绍祖狰狞道:“周兴!你凭什么斩我?我的官职是皇上赐的,也只有皇上能撤!你要问斩我!先得去河南臬司提刑按察衙门!再有刑部的牌票!你有吗?!” “刑部的牌票?!你他妈是不是打战打成猪了?本官有皇上全权署理三秦监盗的圣旨!你不但欺我!而且欺君!我有何不敢?!刑部大还是皇上大?!瞎了你的狗眼!拖出去!斩了!”兴儿把圣旨甩在他眼前,回来喝了口茶,等出大门时,孙绍祖已经身首异处了。 兴儿慢悠悠道:“张子亮、潘文成、刘远,此次剿灭邪教,本官的折子上,会记上你们一功,天不早了,就此别过。贾芸,咱们走吧,先去南阳,再回京师去!” “末将谢过周大人!”张子亮、潘文成磕头谢恩,激动不已,安康知府刘远等人陪送,兴儿踏上了回京的征程。 第182章 最年轻的大佬 过了豫地,到达回京的最后一站,通州潞河驿,兴儿住宿下来,忽然回想起河南的北邙山,他记得红楼梦的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便是说了什么“北邙山汇合”,继而想到终南山的那个老乞丐,难道……他是看破红尘出了家的甄士隐?哎,若果如此,自己却错会了老丈人了,正迷糊间,驿丞推开了门:“周大人!今儿个您老不能歇息了,我收到京城传讯,明儿一早要大起,在京的官员中,圣上点名了你,还有一份文书。” “劳乏驿丞大人了,拿几个酒钱。”兴儿收了文书,也不管驿丞的惶恐,即刻出来备马,召集了人:“有几十里的路呢,这个时辰进京,要赶到四更大起,没法子,只能磨破了腿。你们就不必了,卜师爷、贾芸、柳湘莲,你们可到我府上歇歇,此次剿匪有功,我已递了折子了。” 卜固修、柳湘莲没话说,贾芸却一蹬一跨上了马:“还是周大人记着咱们,虽然以前做过胥吏,但卜相公聪明,销了档,就是柳湘莲有人命案子在身,有点麻烦。我跟大人一块走,去时家母还病,不放心。” “湘莲没事的,我如实禀报便可,圣上破格提用的人太多了。也好,难得你是个孝子,孝道无愧,平步青云也就不远了。”兴儿笑了笑,两匹马驰出了密林驿道,他知道贾芸必是还念着林红玉,他好歹一个爷们,不忘一个家生奴才,也很难得。而柳湘莲若能有个好身份,想要薛宝琴也不难了,问题是薛宝琴和梅翰林之子有婚约…… 行路中,兴儿不忘了看看皇帝对自己奏折的朱批“尔斩杀孙绍祖之事,实属失当,跨隔两省,尔非越俎代庖耶?但朕念尔关中陕南两次大功,瑕不掩瑜,责你之过,升官就不要想了……刘远、潘文成有功,朕必擢升……”,倘若别人看了,定会诚惶诚恐,兴儿却哭笑不得,还有一点,孙绍祖是八爷的人,八爷保举他,想插手兵部,皇帝怎么可能容忍?要不然怎么把孙绍祖调离了丰台大营?皇帝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这其中的机关门道可多了,兴儿忧心忡忡的看完,一路想着怎么在朝堂上回答,进了朝阳门,已经听得到鸡鸣了,城中的大红灯笼,照亮了胡同街道。与贾芸作别,兴儿停在正阳门外,早见数十个京官穿了品服大妆,手捧象牙朝笏,昂首挺胸的进去排班,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感慨道:“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一首诗引得文武百官莞尔一笑,直到了午门外才严肃起来,兴儿跟在最后,便有一个执事太监出来宣:“您是周兴周大人么?奉皇上口谕,宣周兴在金銮殿丹陛下跪候,同文武百官一起进朝。” 兴儿行了跪礼,刹那间有无数道目光汇聚过来,周兴如今已是名震天下了,凶神恶煞、扫把星、贪官克星、酷吏等等,臭名昭著,众人心思各异。执事太监在桥中甩着响器,嗒嗒嗒的传点朝班时间完毕,兴儿坦然自若,跟在最后进了午门,行过汉白玉桥,但见宫殿森严,侍卫罗列,如上了九重之天,最后在黄金狮子座下一提袍服,跪下了。 金銮殿中,百官问安,皇帝高坐龙位,捶拱而治,见这般景象,一股快意油然而生,他眼角的鱼尾纹深深凹陷:“朕自登基以来,好久没上过朝了,军国大事,从来是上书房处理……” 噗! 话还没说完,十王爷楚我放了个屁!响彻云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唯有九王爷楚唐张口大笑,猛然又停住了。 皇帝楚天阔瞥了一眼,仿佛听不见一样:“但今天有两件大事,朕要通告天下!第一是九王爷楚唐进京述职,王子腾在西海沿子大胜,将班师回朝,第二是……” 噗噗噗!!! 十王爷楚我真的是肚子不争气,放屁放个不停,皇帝脾气再好也不禁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朕好不容易有了一场胜战,文治武功!朝野趋向安稳,你们八爷党是不想见我胜利?!皇帝正要发怒,突然又看到了龙案上圣祖亲自写给自己的“戒急用忍”,才刹那间克制住了。 “皇上!臣弟的肚子偏偏这时不好!”楚我大是窘迫,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就算听到有人的嘲笑声,他也脸不红心不跳,委实了不起。 “去吧去吧!”皇帝挥挥手,看着十弟如蒙大赦:“还有没有?还有没有谁要方便的?!” 无人答话,皇帝阴沉的眼神飞快看了一眼忠顺亲王,继而收回来变得胸有成竹:“第二件是周兴举发有功!剿匪有功!来人啊!宣周兴觐见!” “宣周兴觐见!” 大殿门外传来太监的尖刺叫声,兴儿跪麻了的腿脚稳步走着,赫然进来,便成了全场焦点,这几年的历练,他愈发面如刀削,刚建有力,身处人群,便有一股金刚不可夺其志的气势,兴儿双手一打袖子,提起袍服跪下:“微臣周兴恭请圣躬安!” “朕躬安!平身!”楚天阔起身,双手抚在龙案上:“周兴,你立了大功,上书房大臣们说说,朕是给他当外任好呢?还是京官好呢?文职好呢?还是武职好呢?” 右侧为首的水溶出列:“启禀圣上,周兴文武双全,有目共睹,京官外任皆可,宜乎适时而擢,微臣以为,会试的抡才大典在即,微臣保举周兴为副主考,非臣私心,此乃有德者居之,周兴为官清廉。不似其他官员,起居八座,开牙建府!不圈地,不买庄,不居功自傲。微臣曾到过周兴府上,茶饭与同级官员相比差之千里,唯有一箪食,一瓢饮,两丫鬟,一门子而已!子曰,贤哉,回也!周兴可比之!” 所有人包括周兴都想不到水溶会如此启奏,总理王大臣楚翼恭敬道:“臣弟有奏,水中堂所说,自然是没有偏颇,周兴按军法斩杀孙绍祖,有张子亮等人作证,臣弟亦是心服口服,无话可说。然,一则周兴是放家奴,律法有云,放家奴三代才可为官,周兴只是放家奴二代,不容律法。二则周兴并非科场出身,不熟科场之举,以场外之人,办场内之事,安能公平公正?” 兴儿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楚翼借机拿孙绍祖发难并且保死去的孙绍祖,那么兴儿会觉得楚翼不难对付,但是,楚翼发觉皇帝在拔出他插进兵部的手之后,还能如此若无其事,一副贤惠的模样,兴儿就知道,这个人极度难缠!往常那些小打小闹,人家也根本不在乎! “伏惟叩启我英明神武、聪明睿智之圣主,微臣周兴年龄尚小,学识浅薄,实不敢任水中堂所提之职,微臣有功亦有罪,不敢请赏,望圣上令微臣回家赋闲,臣在此谢罪。”兴儿饱含深情的说完,倒是让很多大臣高看了他几眼。 “好,抡才大典乃是国家大事,不得有误,正副主考你们再举荐。云光押回了大理寺,他是杨时举荐的,为避嫌,着总理王大臣楚翼会审。朕说过要清理国库亏空!而他云光只有三十万库银!其他二百七十万,都是向客商借来的!如此滔天大罪!其心可诛!”皇帝走快步伐,竟然出了殿门跪下:“事发之后,天下督抚、京官四分之三者,都在保云光!你们是不是也想着贪啊?亏欠的银子就不还了?!云光必须斩立决!你们都以为朕好面子?因为赐了云光牌匾,如此便伤了朝廷体面?不错!朕实有错处,朕叩天认罪!因为有了房玄龄犯颜直谏,才有李世民贞观之治。” “皇上!皇上!”众大臣连忙转过身来,纷纷跟着皇帝跪拜,有的老臣,甚至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楚翼无奈的闭了眼睛,这一局,他又败了! “好了!周兴于天朝吏治整顿功不可没,仇不仁,朕擢他为一等侍卫的头衔,领双份俸禄,不必进城来任职。吏部尚书冯唐,着考功司考周兴三级功劳!记录在档!杨时,你赐他大内通行印章,楚祥、水溶是紫禁城骑马,周兴可带剑,随时面朕!”皇帝环视大殿一圈:“礼部尚书水璐,着你预备王子腾凯旋一应礼节。户部尚书赵介亭,着你带铸钱司铸造第一批铜四铅六天朝通宝制钱。此事乃周兴所提,故而赵司徒再到户部捐纳房,给周兴捐一个监生。处事者,不外乎国法、天理、人情,周兴民望甚高,天理人情俱在!就算不是三代放家奴,朕就不可以改吗?!” “微臣谢主隆恩!”兴儿叩谢,忠顺亲王却明白王子腾大胜,四哥皇帝已经坐稳了江山,兵权在手,所以才推行周兴提出的制钱。其他非大佬的京官们,虽然周兴回来暂无实任,但都看出来必定要荣宠,眼红的同时,都起了巴结的心思,周兴,将会成为天朝最年轻的大佬! 第183章 天子家事 在这些全天下最有权势、最有威望的人当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心思最复杂的是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九门提督杨时。当初九王夺嫡,戴权烧八爷的热灶,他烧四爷的冷灶,戴权被周兴扳倒了。为响应四爷清理亏空,也是他举荐并且出主意给了云光,云光又被周兴扳倒了。而他自己,又被忠顺亲王八爷抓住了把柄,杨时络腮胡掩盖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想请罪,这些棋子下得太烂了,既是托孤重臣,为什么不一心一意伴皇上呢?可是,伴君如伴虎。杨时恍惚中听到楚翼接任会审云光、皇上下旨贾政放江西粮储道,他见皇上圣明烛照,洞若观火,越发不敢奏了。 “前任江南学差贾政,系皇亲国戚,国公之后,虽有办事不力之过,然礼贤下士,为人敦厚,饱读诗书,大有祖父遗风,着放江西粮储道。”皇帝宣了最后两道旨意:“着上书房拟旨,廷寄两江总督卫定国进京述职,卫定国藩库差强人意,但却比其他省的几百万亏空强多了!着十三爷楚祥带金牌令箭,巡视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密云皇庄,及奉天军营,擢蓟辽总督职。” 皇帝在大力收拢兵权,楚翼自知大势已去,无可奈何,却又不甘心,兀自想着主意。退朝出来,兴儿自己在想,连自己的实职也尚未确认,柳湘莲等,只好养着他们了。一大班人甩着袖子出来,贾政被工部的几个老朋友围在中间:“政老!” “存周!” “此去粮储道,差使不比巡盐御史差!” “唉!多蒙各位厚爱!存周已办砸了一次,这一次更是惶恐不安!”贾政儒雅的对着四周微微拱手:“甄应嘉穷途末路,枷号获罪,前儿他那儿子进京,为了会试而来,我看了委实不忍。卫制台又要回来,晦暗不明,我可不是办事的料!” “哎!政老过谦了,有抚西大将军王统制在,大可不必担心。” 贾政微微摇头,不理会他们了,他有自己的感触,走过汉白玉桥,向兴儿拱手道:“周大人,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存周不日又要拜会宗祠辞别,王统制进京,也不能长留于此,周大人若是选了京官,烦请为家下说几句话,便是我犯了罪,也千万不可株连。列祖列宗的教诲,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政老是国丈,娘娘还凤体金安,不过,下官看来,也不是杞人忧天,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兴儿望着高高的城墙,汉白玉的地板,黄金铸就的狮子,巨大的沙漏、日晷,赑屃拖起来的柱子,红苹果般的夕阳,挂在宫殿檐角的兽头上,宛若天狗食日,脚下的道路,高高踮起在城墙上:“每次站在这里,便让我想起了韩退之的一句诗,一逢朝奏九重天,夕贬朝阳路八千。其实下官和政老也是一个心情,皇上对吏治积弊难返无力,政老生怕断了祖宗根基,我不怕项上的人头落地,却害怕连累了亲近之人。今日皇上虽赏赐有加,到底我还是忧心。” 贾政沉吟着摸了摸胡子:“那说明你也一样懂得了官场一些小道,有时候,科场,就是刑场。故此,我也不**迫犬子读书了。说到会试,我家兰儿,我也令他捐了个监生,考过了乡试,会试倒是可以一试。周大人,得了闲也来送送存周。” “好。”兴儿点点头,心想贾兰不是还小么,不过也不多问,他身为放家奴,礼节上是要对原来的主子家恭敬一点的,但是他不是贾家保举出来,亦没必要受制于人,只是他对贾政无恶感罢了。 谈了几句,右方大道有一波亲王联袂过来,二爷、十三爷一路,八爷、九爷、十爷一路,那小桂子一过来便笑哈哈的嘲讽道:“八爷!便是这个周兴,蠲了爷的库平银不说,还毁了爷的照壁!” 啪的一声!楚翼反手打了小桂子一巴掌,小桂子一脸委屈,楚翼转过身来,人中周围的些许胡须,令他更增魅力:“天杀的奴才!周大人是好官清官!士可杀不可辱!你就这么没眼色么?周大人,你瞧瞧,奴才们就是这个样!罢了罢了!若为他们生气,本王早就气死了!噢!周大人,有空来本王府上,本王亲自给你赔罪!” 兴儿刚要说什么,生得清瘦的三王爷楚止当先一步:“八弟先别忙!兄友弟恭嘛!本王奉命在修史馆当职,立志要学太史公,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以成一家之言。不外乎立德、立言、立功,周大人名震天下,当成本朝一代名臣,来来来!你得跟我过去说说,本王才好写嘛!” 楚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既是三哥发话,八弟怎敢不从。” 说完带了九弟、十弟先走一步,气度不凡,贾政也早离开了,感叹一声,心内也有了主意。楚止说完,楚祥横插一脚:“周兴,修史馆那儿完事了,你到粪车胡同找我,本王在那儿有房子,别忘了,圣命难违,本王的时间也紧,没几天就要出奉天去了。” “哪敢!卑职还来不及参见众位王爷呢。”兴儿被这几个王爷搅得一阵头大,和楚止进了修史馆,直到申时才出来。 楚止一脸不好意思:“本王疏忽了,周大人一天都没得吃饭。噢,念在你周兴如此配合的份上,这样吧,你不但要小心老八,还要小心老十三,他要说的话,未必是好话,言尽于此,你走吧。” 谁让人家是王爷呢,什么状元进士,什么封疆大吏,什么皇亲国戚,见了宗室亲王,你也得低头。兴儿饿着肚子到粪车胡同,楚祥又拉他到了内宫浆洗处,可谓苦不堪言。 浆洗处一栅栏圈禁之地,楚祥摒退了守卫进去,和里面的头儿闲扯几句,四周草木环绕,前面一道垂花门,门外石桌石椅,楚祥拉兴儿坐下:“今儿叫了你来,不为别的,就当陪本王散散心。周兴啊,你们这些奴才算有福气的了,本王是十三皇子,圣祖爷几十个皇子中,只有九个是办事的。我算一个,多年前陪着皇上办事,后来……在安徽江夏着了小人的道,被圈禁了十年!就像她们这些犯了事的娘娘、贵妃!被拉到了这里来,而我,被圈禁在了宗人府,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哈哈哈……我无聊得每天只能看蚂蚁、看蛐蛐,看那假山上的牵牛花……” 楚祥说得很平静,好像事不关己,兴儿也听得安然,抬起茶壶:“十三爷,喝杯茶吧,奴才也有过牢狱之灾,保不准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人生得意须尽欢,十三爷既然找了奴才,奴才必然舍命陪君子。” “好好好!周兴,你跟本王进来看看,看看她们是怎么捣衣的。”楚祥背着手走进了垂花门,兴儿自忖这地方不是自己能来的,但人家亲王说了,只好跟进去。然而一进这个门,兴儿便彻底呆滞住了…… 第184章 金针刺破桃花蕊 一排排的晾衣架,几个天井,墙里墙外的老树枝叶覆盖了浆洗处的天空,其中就是正在被浆洗头儿老婆子骂骂咧咧的一名女子,吸引了兴儿的目光。这个女子约莫三十多岁、或许是四十岁的年纪,她穿着囚服在木架子下捣衣,盘起的发丝被汗水湿润,粘连在额头上。虽然面目日渐苍老,但依稀看得出她身上有一股华贵的气质,只是双眸无神,如行尸走肉,也就是说,这个女人,曾经辉煌过,也许,她曾经是贵妃或者嫔妃。 她尖尖的下巴,温柔的眼角,比起和硕公主,更像秦可卿百倍,似乎……兴儿不敢想下去,十三爷楚祥居心何在?是他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是否有人监视了我?越想兴儿越后怕……层层的冷汗登时湿润了后背,他不敢想下去。 楚祥站在墙角,把一切景象尽收眼底,讶异道:“周兴,你怎么了?还没到五六月呢,就热成这样?你别担心,本王岂会吃了你?” 用一种好笑的口吻,楚祥慢悠悠的踱步回来桌旁:“周兴,本王只是在和你说说,我当初就像这些女人一样,暗无天日,那段日子,太难受了,每个夜晚,都要做噩梦……看到了吗,那个女人,名叫柳春华,她曾经是圣祖的贵妃,因为圣祖一年不翻她的牌子,她便勾引了我的二哥,也就是太子……那年在奉天盛京,被圣祖爷亲眼看见……然后么,柳春华被施了杖刑,废掉贵妃之位,发送到了这里做奴才……这事儿还更复杂,当年,八爷党的十四弟楚题抓住机会!伪造太子手谕的调兵文书,在盛京引起了兵变,嫁祸给了太子,太子第一次被废……” 听他说起皇家秘辛,兴儿更加不安,双膝跪倒:“王爷就不要跟奴才卖关子了,此等事情,岂是奴才能知的,况且,也触犯了宫里的规矩,奴才百死莫赎!” “规矩?”楚祥不屑的嘲讽道:“周兴啊周兴,这世上有什么屁的规矩?有些人是不用守这些规矩的,比如本王。有我在,你怕什么?你还怕别人偷听了去?要说规矩,不得结交外官,可你看看这条规矩谁遵守了?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遵守!到时候谁犯了事拿出来,不过是多加这一条罪名罢了!父母杀子,同凡论,也就是说,父母杀害子女,要以平常的人命案件来处理。可是儒家制定了,三纲五常,前儿梅翰林打死了他儿子,也不见顺天府去抓他,对吧?规矩,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王爷教诲甚是。”周兴被他扶起来,沉思道:“奴才知道,王爷是想说什么,奴才躬身聆听!” “你很聪明!”楚祥背着双手站起来,帽子下已有许多白发:“但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反而是傻子活得自在一些。如果,本王是说如果,你见过一个和柳春华一模一样的女人,那你就当没见过!如果你和她有什么关系,那就当没关系!记住了吗?要不然大祸临头,株连九族!本王也救不了你!周兴,你是一块玉石,加以琢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不能自误。你是圣上的得力能人之一……本王不忍见你……好了,我还要去上书房,你回家好好思量一下。” “咳咳……”楚祥匆匆离开,用帕子捂住嘴,拿开一看,竟然咳出了血,他急忙藏住,朝着那巍峨的神圣之地,渐行渐远…… 兴儿呆立了一会儿,远远的看了看柳春华,仿佛秦可卿出现在眼前一般,楚祥走了,他不多留,满脑海嗡嗡嗡的,难以平静下来的走出内城,但他也庆幸,庆幸秦可卿好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这是怎么了?不行,总不能让我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兴儿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在街上买了些东西和一条狗回去,刚进门,迎出来的香菱晴雯见他模样凌乱,还牵着一条凶神恶煞的狗,差点笑岔了气。 “晴雯,香菱,是不是常有官儿来咱们家?弄得人连觉也不得睡。我回来了,把这条狗拴好,就一劳永逸了。”兴儿锁好了狗链,自己很满意这条藏獒:“只是可惜,花了好多钱的呢。” “老爷今儿是名震天下、名满京华的官儿了,怎么能亲自出去买办呢,你要这样,我们这些奴才有何用。”香菱心疼的接了东西。 “你别宠着他,他几时把你当奴才了,你看看,不说他,刚做好的几套衣服、褡裢、扇坠子又破了,荷包香囊也没带回来一个,前儿芸哥儿送东西回来,都没一样好的。他啊,要是离了我们,可怎么活呢。”晴雯赞叹的帮他整理衣袍冠带,嘴角浅笑着。 “好姑娘,好姐姐,是我错了好么。都快过酉时了,看天都黄昏了,我还没吃饭呢。”兴儿一手揽住一个,香菱端了饭食,饭毕给他脱靴洗脚,见她贤惠的模样儿,兴儿俯身握住她的手:“香菱,咱们歇息吧。” “晴雯还在里边呢。”香菱低头红了脸。 “没事,我去跟她说,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有什么大不了的,往后就习惯了。况且我这三天两头的奔波,怎能忍心你们一直守着。”兴儿牵了香菱的手进来,晴雯这丫头早听见了,一个针头刺到了手指,正在里间吸着。 “老爷,我听那茶壶的水滚了。”香菱赶忙掀帘子出去了。 “香菱……你这死丫头,别装模作样的挺尸……”晴雯有些窘,低着头在捏着裙角。 “她面皮薄,咱们就不要作践她了……”兴儿一把抱住晴雯,又是亲吻,又是上下其手,片时便解了汗巾,脱了鞋子,连床帐都忘了放下。 晴雯哪里经得住他这个老手,须臾就粗声喘气,咬紧牙关闷哼出声来:“兴儿,你在外边累不累?” “不累,就是累,想到你们也就不累了……”兴儿抚摸着晴雯纤细柔软的腰肢,不知尽兴了几次,与鸳鸯多肉的感觉不同,却也**蚀骨,他静静看着晴雯长长的睫毛紧闭,半截藕臂流露在背外。忽然想起这些年来相依为命的一幕幕,给她盖上了被子,天,晚了。 第185章 休掉贾探春 清晨,几缕阳光洒进院子,兴儿打完一套醉门,再用摄神运气法平心静气,呼吸吐纳一会子,感觉不错。行步到外书房,香菱在案边磨墨,兴儿看得心满意足,进来拉了拉她袖子:“今天不用磨了,我该上的奏折都上了,皇上既不给我实任,也没叫我进朝,那我赶巧歇息一段时间。你们这么闷着也不是事,坐我的小轿,找个庙还愿去。” “嗯。”香菱柔和乖巧的停下,抬头见得晴雯进来了,美目注视着兴儿:“晴雯妹子画过眉了。” “他买来的东西,说是宛平西塘村产的黛石,我用着不错。”晴雯见香菱来牵她的手,偏了偏头,没有拒绝。 “描了眉梳了鬓,那你们可都是我的人了,走吧,为夫陪你们打蘸去,求菩萨神佛保佑,给我周家一门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在两个小丫头的啐声中,兴儿登车去了白云观,满打满和她们相处了一天,簪花斗草,拇战骨牌,口技杂戏,无所不为,可谓偷得浮生半日闲,缓解了几个月来紧绷的神经。翌日兴儿才拿名帖进了荣国府,赖大来引路,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滃蔚洇润,到堂房门口,赖大笑道:“周大人请!老爷和太太在荣禧堂呢!” “好,赖大爷,令子如今放了州府,还好吗?”兴儿抬头看见一块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面字迹乃是先帝爷御赐,不由得暗叹一声,他往昔在贾府当班,脚步可是从未到过荣禧堂这个正经大堂的,今天,他终于有了这个资格、身份和实力。 “不敢!不敢!到这儿您才是爷,我不过一介奴才罢了。”赖大躬身惶恐:“犬子倒还安好。” “这话说的叫人恶心,当咱们这种人的,谁不知道奴才两个字怎么写,我虽然换了主儿,到底也是圣上的奴才,哪里就折煞你了呢。”兴儿摆摆手,赖大下去了,实在是周兴如今的名声太大。 刚进入堂屋,白发苍苍的贾代儒恰好退出来,见到兴儿进来,贾代儒是无功名在身的,正要行礼,兴儿赶忙托住了他:“哎哟!太爷,您这么大年纪,若是给晚生行礼,唯恐折福折寿呢。” “不不不,能者为先,周大人声名在外,代儒正想请大人到义学观瞻,训导后生,我已到府上递了帖子,大人于文治武功皆有建树,不知肯否纡尊降贵、折节下交否?”贾代儒年纪大了,身躯佝偻,满口文绉绉的,显然是一个古板的教书先生。 “太爷严重了,晚生如今也是有爵位俸禄在身之人,训导不敢,叫我出点银子还是可以的,既然太爷相请,晚生明儿过来拜会便是。”兴儿很会尊老爱幼,贾代儒方才满面激动的走了,兴儿回过神来,对着前方楠木交椅上并立坐着的贾政王夫人作揖:“贾府放家奴周兴给老爷太太请安了。” “坐吧,我因又要放外任,临行拜别宗祠,东府珍儿亦有照料不周之处,才当面请了老太爷过来,补了本府义学的银子,只希望后辈不要安富尊荣,而要富而好礼,谨遵圣贤之道……”贾政穿了家常便服,他见兴儿不骄不躁,大体还是满意的:“周兴啊,你对这粮储道有何看法?” 王夫人眉目慈和的坐在一旁,兴儿正欣赏着那大紫檀雕螭案上,三尺高的青绿古铜鼎,墙上挂着的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两边的金帷彝、玻璃盒,他斜签着身子:“晚生曾看过《钦定吏部则例》,粮储道嘛,千万不能误了水次和时间,有米无船,亦或者有船无米,亦或者过了清,皆要施以公罪……” 其实但凡精明的官儿,兴儿本来不用提醒的,但是贾政……他本来就不精明啊!说不定被下人耍得团团转也是有可能的! 贾政点了点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眼神微微的斜睨王夫人,王夫人着金线蟒缎妆,手捏念珠,向下看着他,眸子有些锐利:“周兴,难为你记着主子们,赖尚荣也是放家奴做了官的,他老子和老子娘两个,不忘了时常来孝敬,老爷的门生故吏也多,可你是走得最远的一个,年龄未到弱冠,我听珍哥媳妇说,你好久没到东府去了?噢,没别的意思,毕竟你也不是他们保举出来的,你还没有娶妻定亲吧?”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有王子腾作为中流砥柱,史家隔了几代,也未见得多亲,且生齿日繁,贾府的排场用度是入不敷出,况后辈绝无迎难而上、排忧解难者,男子安富尊荣,女辈如凤姐中饱私囊,如李纨明哲保身,探春即便看不过,也是回天乏术。自从老太妃薨逝、贾敬“殡天”,家下更是乱作一团。王夫人等得出入椒房面谋元春,自然能揣摩出周兴将来是一大助力,故此投石问路,兴儿听了答道:“太太说的是,晚生虽到了成亲之龄,不过家下也有了两个丫鬟……” “丫鬟只是通房丫头……”王夫人笑着打了回来:“你如今也是官家了,放两个通房丫头不算什么,我也是从王家出来的人,算是见过世面,你觉得探丫头怎么样?” 贾政自斟自饮,沉吟不语,此老不惯处理家务。王夫人却有几分能耐,一开始便绝口不提王熙凤贾琏,按理周兴最先是前者的奴才,老王问请安该先问他们才是,兴儿也滴水不漏:“承蒙太太关怀,三姑娘……可是还没到及笄之年呢,这般谈婚论嫁,似乎不妥。” “探春自小是我来教养的,她虽是庶出,但人是姐妹中最拔尖的一个,德、言、容、功,一丝不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嫡母,谈婚论嫁,从腹中便可以……”王夫人笑得异常和善,在兴儿看来却阴险至极。 兴儿不动声色的酌了口茶:“先谢太太的茶,我这人向来不喜谈媒,得看看三姑娘的意思,才好商酌。” “依你。”王夫人徐徐点头,心想这周兴果然有一股疯性,不按常理出牌,若说他不知礼,三纲五常人家也晓得,若说他知礼,从凤丫头的事,再到今天的说法,又透露出邪性,怪人一个。探春她是喜爱,也经常从着她,无奈是赵姨娘生的,赵姨娘又爱闹,始终要出阁的。拿一个庶出,换一个臂膀,这笔买卖当然划算:“玉钏,你去大观园秋爽斋请三姑娘出来见客,顺便看看周瑞家的忙完了没有。” 玉钏去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请了探春出来,玉钏回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还在二姑娘的紫菱洲办事,贾探春身材长挑,微微弯下细腰,福了一福,美眸充满神辉:“太太叫我是什么事?” “原本不该让你出来的,只是周兴说要见你,问问你觉得撮合你们俩怎么样。”王夫人托起她,令她坐在小杌子上。 “这……”贾探春妙目流转,眸子里登时有几分愠色,你周兴算什么人?不过是贾府走出来的奴才,可惜自己空有雄心万丈,但凡自己是个男人,早就走出去成家立业了,又怎能成为一颗棋子?她对庶出的身份非常敏感,也不会把曾经让她反感过的周兴放在心上,但表面上却是热泪盈眶:“不是老爷太太不在理,而是问这话的人不在理,未嫁从父,三从四德,女儿还是知道的,但凭父亲母亲吩咐便是。” 这指桑骂槐的话说得铿锵有力!然而兴儿毫不介意,贾探春心里愈发恨他鄙夷他,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就是了,心里认定必是周兴一手撺掇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兴儿离座起身道:“老爷,太太,义学的太爷请了我,不能怠慢了长者,晚生这便告辞了。” 感情的事,他不想勉强,转身便走。贾政脸色有点沉,淡淡瞥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无奈道:“不怪三姑娘,这丫头我知道,从小儿便心高气傲,和赵姨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老爷若要责罚,还是罚我好了。” “哼!罚你?你又有什么错?”贾政见探春跪地含泪的模样,也不忍相骂,叹气道:“你们哪里知道周兴的难得,以为公府门第,运隆永祚,便了不起了么?那甄家接了四次御驾,金山银山,还不是被抄了?今日若是错过了周兴,来日必将后悔莫及!” 贾探春不敢说话,心里却不以为然,王夫人低声道:“老爷……我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周兴和薛家也不牢靠,不如我家好一点。他上次不是在老太太面前替二姑娘求情了么?莫不成他看上了迎春?她们三个丫头,都是打小接过来我这儿住的……” “嗯……”贾政平复了心情:“可迎春是大哥的女儿,最好和大嫂……你们妯娌两个商量一下,虽有贵妃娘娘和你哥哥顶着,可是你们不读书的人,哪里知道盛极必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贾政只盼着,不要玷污了列祖列宗的清流之名便好,好了,叫丫头们打点好行礼,吩咐钱华备轿备车,我即刻要去通州码头了,老太太那儿,你们多多留心。” 贾政走了,贾探春才敢靠在王夫人膝上,魅人的鸭蛋脸布满了泪痕:“太太……” “我的儿,不关你的事了。”王夫人摸了摸探春的头发,她自己也觉得惶恐,若是有人专心对付他们,贾府的罪名太多了,若是贾元春和王子腾倒台了……简直不敢想象。贾探春却有另一番心思,她虽然看不上兴儿,但对兴儿看上迎春有些不忿,我怎么就比二姐姐差了? 第186章 和迎春定亲 王夫人着金钏玉钏姐妹打点好贾政行李货物,自个儿备轿去找刑夫人商议,贾探春才得以走出荣禧堂,她在家族兴衰上的嗅觉十分敏锐,所以查抄大观园时,敢于在王熙凤面前发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论”,敢打王善保家的脸。看到院里的海棠,探春想起了大观园的海棠诗社,孰谓雄才莲社,独许须眉?不教雅会东山,让馀脂粉耶? “姑娘,前面周大娘拉了司棋姐姐出去,司棋死活不走,我接了买办的东西,寻姑娘不见,来找姑娘来了。”侍书小跑过来,开口浅笑,迎春的奶妈被撵出去了,这会子大丫头司棋也难辞其咎,惜春呢,她小丫头彩儿的娘也被撵了。唯独,探春的人不必有这个担心,谁不知道,当初凤姐当家时,也要让三姑娘三分?平儿行权管事,不是也得对探春恭恭敬敬? 不只是小姑子的原因,不只是主子的缘故,这也和性格有关系,探春强势,她那顾盼神飞的俊眼修眉横挑起来:“这事儿不必乱嚼蛆,司棋和她的姑舅表弟潘又安不守规矩,私自传递信物,知法犯法,监守自盗,官盐,也变成私盐了。想必是你们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怕我这个主子,有一天也这样弃了你们。我们这样的人家,从外边杀进来,是杀不光的,必然要从内部杀出去,大家才甘心!” 听主子这话句句带刺,锋芒毕露,也是,探春生气时,连尤氏的面子也不给,尤氏都说撞到她们姐妹的气头上了,侍书低声道:“姑娘,我们可没犯了什么,自己若是清白干净的,别人也寻不了不是。” “买办的买了什么东西?”贾探春昂然前行,猛然看见了前面东西穿堂,兴儿还没走出去,她赶忙偏过了头,刚才的事,她一个女儿家,是打死也说不出口的。 兴儿装作没看见探春,他一出来便在门口遇到周瑞家的撵司棋走,定是得了王夫人等主子的口信。彩云彩霞他没遇到,既然遇见了司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吧?兴儿笑道:“周大娘,司棋姑娘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这样赤眉白眼的撵了,好歹给女儿家留个面子。” “还不是和她表弟潘又安的糗事,潘又安逃跑了,自是畏罪潜逃。”周瑞家的得势惯了,虽然不耐烦,但人家今非昔比了,还是苦口婆心的说:“周兴,你也是个爷了,这样的事不说管,问也不必问,她们自己作死,叫我们有什么办法?” 周瑞家的心里是很得意的,毕竟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她与王善保家的有嫌隙,巴不得落井下石,周瑞家的冷眼道:“司棋姑娘,走吧!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离了二姑娘,再没人给你靠了!” 司棋是一步三回头的,投来乞求的目光,把事儿捅大了,吵的路人皆知,她一个姑娘还不是只有被老子娘逼死的份?兴儿左右转了转,见到贾兰带了几个仆人从这边过来要去义学,他登时遇上救星,把贾兰拉过来问:“兰哥儿,四书五经,太爷有没有讲过《诗经》?若是讲了,开篇是什么?” 贾兰自小因父亲去世而性格孤僻,大家都说他牛心古怪,但是贾府出了周兴这么个人物,他当然是知道这个煞星的,略显惧怕:“先生已讲完《诗》了,开篇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以了!可以了!”兴儿看贾兰念得有板有眼,急忙叫他停下:“那先生讲了这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圣人是怎么评价的吗?” 贾兰愣了愣,他如今已是十三岁的人了,哪里不明白:“先生说过,这是在讲男子对女子的爱慕思念之情。孔夫子说了,《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好好好!也就是说,男子女子互相爱慕,连孔圣人都说了,这是思无邪,这种思想是纯洁的。好了,兰哥儿,多谢教诲。”兴儿拜了拜,贾兰进学去了,兴儿回头道:“周大娘,你也听见了!司棋姑娘和潘又安有爱慕之情,这是思无邪!您说孔夫子会说错话吗?” “这……”周瑞家的拿不定主意了,对于读书人来说,孔夫子当然不会说错话了!每一句都是圣贤之言!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周大娘,这事儿我管定了,当然我有我的管法,也不叫谁为难。我就以我一等侍卫、五品龙禁尉、神兵卫千户、前任陕西宣旨使、三秦监盗的身份,亲自给司棋姑娘和潘又安做媒!怎么样?如何?周大娘你照样完成了主子吩咐,不必留下司棋姑娘,我只是铁了心要吃她家的喜酒。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是大娘觉得不妥,你也可以回了老爷太太。司棋姑娘出去了,我管不着,你们也管不着吧?何必要把人往死里逼?”兴儿步步为营,说得周瑞家的脸色难看,贾探春早走了,虽然兴儿安的心不坏,但她讨厌这种手段。 “也行!横竖她出了这个门就是了。”周瑞家的脸上挂不住,带了几个婆子离开了。 她们一走,司棋即刻便跪了下来,有名震天下的周兴大人做媒,生还的希望是很大的,没准老子娘也就从了呢?司棋虽然哭着,但是不哭出声,身躯健硕,话也有力:“谢过周老爷,我必定为你立个长生牌位,天天烧香念佛。”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司棋姑娘不必如此,明儿我去说媒,你放心,可暂且到我府上歇一会,断不会叫你无端送死。”兴儿认真的盯了她一会儿,才走出角门,又看到茗烟贼头贼脑的过来。 兴儿一招手:“茗烟,你过来,去探探潘又安的消息,你若是能领他回来,我赏你一个五十两的京锭元宝。” “好咧!好咧!周大爷发话,怎敢不从,潘又安有贼心没贼胆,他能逃到哪儿去,偷腥的猫儿,偿到了滋味,必然要回来的,晚上不过戌时,就让你见到他。”茗烟系紧了汗巾子,最近贾府穷了,五十两可不是小数目,宝二爷又不外出,他嬉皮笑脸的接了,乐得赚点外快。 兴儿在宁荣街上没有走远,又被大老爷贾赦房里的一个管家叫回去了,原来是王夫人去和刑夫人说和了。兴儿耸耸肩膀,无所谓的进了黑油大门,几座隔断开的小巧精致的院子,步入了堂屋,依然听得见管弦笙箫的声音。这回又是贾赦、刑夫人在座,两人身体皆有些发福,贾赦略有不满:“周兴哪,咱们这是第一次正经的见面,上回迎春的婚事,我原是计划着有大用的……不过既然老祖宗发话了,孙绍祖如今也死了,我就不说什么,这会子,你自个儿愿不愿意?” 贾赦坐卧炕边,花了八百两银子买来的嫣红,也就是那次强娶鸳鸯不成,从而买来的小妾正在给他捶腿,周围还丫头环绕,兴儿笑了笑:“大老爷这话说反了,你应该想想,我也帮了你。老祖宗喜爱孙子孙女,我救下二姑娘,二姑娘得以不死,老祖宗日后便不会伤心大哭,对你来说,这是一个为人子者应尽的孝道,不是么?还有,本侍卫来这儿,是想跟您打声招呼,金姑娘已经是我的人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大老爷左拥右抱,也不缺这一个吧?另外,你令贾雨村讹诈石呆子、平安州结交外官等事,迟早事发……你仔细想想。” 贾赦原本想冷哼一声,或者拍案而起,轰他出去,强娶鸳鸯失败,搞得颜面扫地,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这位一等将军何曾受到过如此烈婢的拂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不能再挥霍无度了,他连孙绍祖的五千两银子都还不起,只能卖了女儿折算,并且借助联姻换取利益,怎么还有底气和本钱?一直低头顺从贾赦的刑夫人,听了也急了,周兴走得高,他们自己也觉得不能按以前的排场生活了,贾赦眯了眼睛,刑夫人不自然的笑道:“那既然说开了,你和……迎春就定了如何?我是她嫡母,大老爷一同意,我去说准成。” 兴儿都被他们整得无语了:“那大太太得看看二姑娘的愿不愿意,我可不想勉强,一应礼节也等以后再说吧,咱们就口头走个过场,以后不行了,也好揭过。” “好好好!肯定成,迎春是个二木头,戳一针也不会叫一声,哪有不成的,我也去和老太太说,这门亲事不但好,而且有大用。”刑夫人和贾赦的脸色很复杂,今时今日,他们竟然要仰望曾经的一个家下奴才来生活了?这种风水轮流转的滋味……尤其刑夫人,心下愈发怨恨凤姐得罪了兴儿,要不然,周兴还不是要尽心尽力给他们办事? 兴儿告辞出去,茗烟果然找到了潘又安,潘又安的娘,是司棋的姑妈,司棋的爹,是潘又安的舅舅,所以,司棋虽然是王善保家的的外孙女,但是司棋、潘又安都不姓王,他们是一对有血缘关系的姑舅表姐弟。兴儿亲自做媒说合,把司棋她娘吓了一跳,什么要骂女儿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话都咽了回去,兴儿送了礼,双方促成了一对璧人。 贾府人多嘴杂,盘根错节,这两件事,像是两点小波浪,荡起了部分人心中的涟漪。 第187章 宝钗吃醋了 绣桔、莲花儿两个丫头,听到司棋安然无恙的消息,是最高兴的两个,她们两人平日都是唯司棋马首是瞻,由司棋罩着,打小朝夕相处,不啻于姐妹,因此绣桔便欢欢喜喜的,在大观园紫菱洲闺房,一边给迎春梳头,一边笑道:“姑娘,这周兴周大人定是个好人,大太太常抱怨琏奶奶当初得罪了他,他连一个丫头也不忍心,更何况正室了。姑娘是西府的小姐,自然要做正室夫人的,我们将来也有个盼头啊,我估摸着,周兴就是为了姑娘,才把那个什么孙绍祖的下作黄子给杀了的……周兴是皇上都夸过的人,姑娘要个诰命还不简单?” “二姑娘,这八字还没换,媒人礼物也没来,肯定还有得说……”莲花儿拿了后镜在后面照,方便迎春看到后面的头发:“大太太巴不得这样,姑娘不是她亲生的,倒是周兴,人家还要看看姑娘的意思呢,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不管是孙绍祖,还是周兴,既是大老爷大太太做主了的,我从无反抗的道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怎么样呢。”贾迎春坐在梳妆台下,荔枝剥开似的腮帮子略微发红,鹅脂般雪白的琼鼻有些发酸,那肌肤微丰的身躯坐得端端正正,她垂下眉毛,一个会顾及她感受、处处为她考虑的人,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吗? 荣庆堂鸳鸯下房,平儿柔柔的看着鸳鸯刺绣:“你说……琏奶奶如今不管事了,可这样一来,周兴岂不是成了琏二爷的妹夫?还要叫琏奶奶一声嫂子?这……” “还是宝二爷的姐夫呢……”鸳鸯似嗔似怨:“花心大萝卜,瘦驴拉硬屎,瞎逞能。” “哎……”平儿好笑道:“他不是替你在大老爷面前说了么,为了今天,他在外面吃了不知多少苦,官场的艰难,一个不好就人头落地,出生入死,这样的男人,不是一个女人能留得住的。当今又无杨贵妃,也没有唐玄宗为她倾尽天下,更没有褒姒,有周幽王为她烽火戏诸侯……你知足了吧。” 鸳鸯默默低头,不说话了。 茗烟的母亲老叶妈,与莺儿的母亲黄大娘交好,因为,莺儿认了老叶妈做干娘,不知道,这是不是宝钗的机心?打入内部?由于前儿大观园乱作一团,赵姨娘撒泼大闹,又有厨房柳家嫂子、司棋派系的明争暗斗,又有彩云等偷玫瑰露……总之几乎什么事都有了……深深明白事理、世故圆滑、滴水不漏、标准淑女的薛宝钗,怎么会不明白瓜田李下?连林黛玉都杯弓蛇影、杞人忧天,她又怎会躲在蘅芜苑高枕无忧? 所以,宝钗早就搬回薛家府邸了,可是人多嘴杂,老叶妈有时间一过来,和黄大娘那么一说,黄大娘再和莺儿一说,这不,什么事宝钗不知道了? 薛宝钗听说了周兴在贾府的所作所为,说实话,她心里是很复杂的,第一次没看走眼,第二次却没把握好机会,司棋这种事情,她从来不会多管,也不会可怜。只是周兴看上了贾迎春?这就让她有点恍惚了。 要说怪事,红楼便有这么两件,一件是袭人在潇湘馆发飙,哎哎哎,袭人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吗?她那次发飙是李嬷嬷说宝玉不中用了,因为紫鹃说林黛玉要回江南造成的结果,“慧紫鹃情辞试忙玉”嘛。宝玉完了,袭人半辈子的苦心孤诣、姨娘梦想将化为泡影,又有长年累月的主仆之情,袭人姐姐怎么可能不怒。 另一件就是咱们的大美女薛宝钗姐姐也发怒了,袭人、宝钗,都只发过一次火,而且背后信息量超大,非同寻常。 宝钗是那次宝玉把她比作杨贵妃,体丰怯热,为此宝姐姐勃然大怒,平日里的温柔、温和、修养消失殆尽,不止如此,当时贾母的一个小丫头名叫靛儿的,也被宝钗呵斥了!这事儿很罕见啊!并且宝钗回嘴:我倒像杨贵妃,可惜没有一个好哥哥可以做杨国忠! 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她自己自然明白这段缘由,因为,她的秀女资格,被革掉了!也许是有江南御史,参了皇商薛家的薛蟠打死了人?皇帝才怒了?不管这些,宝钗的贵妃梦想破灭了!而宝玉拿杨贵妃说事,这不是刚好触犯了宝姐姐的敏感点?! 薛宝钗在绣楼正想得出神,莺儿引了香菱进来,香菱一见她便想念中带着笑嘻嘻的样子:“宝姑娘,我可想你了,特意带了一些膏子过来。姑娘快教教我描花样子,你可是什么都好,作诗,女红针线,我都不及你,整天都给晴雯碎嘴子了,回去我好把他比下去。” 薛蟠当然是出去四处漂游浪荡了,薛宝钗露出了笑容,一面叫莺儿倒茶来,过了及笄之年的她,简洁的簪着头发,一身半新不旧的马面裙子:“以前我们家还看不上别人的礼物,既是你来了,我好歹要收着。香菱,咱们有许久不见了,还是你命好,你家老爷好?因为他,圣上还没革了我们皇商的职务,倒是上次他进了狱神庙,我们一点也帮衬不到……” 香菱拿白犀麈赶后窗跑进来的飞虫,笑得甜甜的:“姑娘快别说这话,兴儿说了,他可不计较这些,说趋吉避凶,原是人之常情,他说官场不就是这样吗。哎,西府的二姑娘,我伺候姑娘进京的时候见过几次,为人倒是极软的,我巴不得她过来给老爷做了正室。姨太太不是给大太太的内侄女和薛二爷做媒了吗?噢,还请了珍大奶奶。这么着,兴儿还是她干儿子呢,干脆求姨太太做媒好了,岂不有趣?” 看着香菱那几分孩子脾性,薛宝钗浅笑着摇了摇头,停下了手里的针线:“再说吧……也不急在这一刻。我倒是想说你,倘若有空,几个亲戚姐妹、丫头们聚在一起,再开诗社的话,索性你也进来好了,你家老爷待选,也让他来好了,还有宝兄弟。” “我求他,保准成,姑娘不知道,就是我和晴雯妹子病了,他便心疼得什么样,没什么不依的。只是他出门在外,聚少离多罢了。”香菱说得如数家珍,宝钗低着头听,炯炯有神的水杏眼睛转了转,听得有点不舒服。 【注释:白犀麈,麈,注音zhu,第三声。白犀麈,就是一种驱赶蚊虫的清洁工具,但是做工名贵,怡红院便有一个白犀麈,看过原著的,还记得吗?】 第188章 一篇文章惊天下 距离贾府有一里地的义学,是靠贾府有爵位俸禄者捐钱支撑起来的,上几辈人传下来的规矩,不愿堕了诗礼之族的名声。子曰,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正是此理。 因有贾代儒之邀,兴儿对文化教育事业也是无偏见的,亲自送了贽见礼,贾代儒颤颤巍巍的从学堂出来,感激得颤抖:“周大人名满京华,文采武艺,令我辈惭愧,既无亲人在学,老夫怎敢收此贽见之礼?” 殊不知兴儿喜欢的是贾代儒对他无偏见,而且代儒一脉断子绝孙,老人家孤零零的岂不是很可怜么?兴儿躬身道:“太爷多虑了,宁荣街方圆,就这所义学最近,日后晚生的子嗣,说不定也能在此躬聆圣贤之言,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不亚于礼佛。” “好好好!”贾代儒红光满面的着人收了礼,双手请道:“历来官场有成者,多有在学院教育后辈的,所以门生满天下。周大人虽不是科场出身,然文藻有目共睹,我想请大人说说几句,也为我贾府义学增些颜面。” 兴儿进了学堂,但见在座的有很多熟人,比如贾环、贾兰,娄氏的儿子贾菌,金荣、贾琮……什么?你说贾宝玉?那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果生点小病,就是他想来,贾母也不让的……所以,在义学,很难看到贾宝玉的身影,兴儿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贾府或者其亲戚子弟,忽然想起前世的校园时光来,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过得太漫长,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咳咳,总之,能读书也是一件好事,比他从奴才一步步爬上来强多了,推辞不过,兴儿笑道:“太爷,我听说兰哥儿捐了监生,过了乡试,他不去进学么?嗯,我也不会什么,既然主要考八股,太爷就不能拿几篇范文讲讲?比如那个什么《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我就觉得很好。” “官宦人家的子弟,原是可以在家塾就读的。”贾代儒听了不免怀疑起兴儿的学问来,这篇八股文没听说过啊?还可以当范文?他狐疑道:“周大人说的《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我和学生们闻所未闻,这难道是大人的金玉之作?” 哗! 学堂里也一下子吵开了,不用说贾府奴才当中出了周兴这么一个名气大的人,在座之人自然晓得他,有的甚至怀有崇拜之情。不像他们这样寒窗苦读,诗词歌赋都能信手拈来,这不就是天才么?贾兰便是其中之一,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同桌的贾菌附和:“先生说得没错,周先生,学生们从未听过这样一篇八股文。” 贾兰才敢发言:“不过,从破题来看,好像是《论语,颜渊》的。” 什么?你们没听说过这样一篇范文中的范文?这是八股名篇啊!明朝初叶的殿试状元王鳌的大作!登时轮到兴儿傻眼了!想想就回味过来,毕竟时空不同了,像上次的番薯也没有引进,那么,这个世界定然没这篇文章了!兴儿恬不知耻的道:“别急!别急嘛!的确是鄙人的一篇拙作。晚生这便写出来给大家参详,太爷,晚生用一下您的笔墨。” “应该的!应该的!”贾代儒有板有眼的亲自磨墨,周兴的《木兰辞》《金缕曲》,哪一篇不是传唱各地?这种人,八股文想必也不会差了,也能给他们义学增增名气,沾沾光。 这篇文章在前世入选过某些地方的教科书,兴儿早背了下来,蘸上墨水,破题、承题、起讲……起股、中股、后股等,刷刷刷便写完了: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盖谓:公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什一而征,不为厉民自养之计,则民力所出,不困于征求;民财所有,不尽于聚敛。 阊闾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俯育者无忧矣。 田野之间,如茨如梁,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 百姓既足,君何为而独贫乎? 藏诸阊闾者,君皆得而有之,不必归之府库,而后为吾财也。 蓄诸田野者,君皆得而用之,不必积之仓廪,而后为吾有也。 取之无穷,何忧乎有求而不得? 用之不竭,何患乎有事而无备? 牺牲粢盛,足以为祭祀之供;玉帛筐篚,足以资朝聘之费。借曰不足,百姓自有以给之也,其孰与不足乎? 饔飨牢醴,足以供宾客之需;车马器械,足以备征伐之用,借曰不足,百姓自有以应之也,又孰与不足乎? 吁!彻法之立,本以为民,而国用之足,乃由于此,何必加赋以求富哉! 天朝甲辰年,周兴。” 关键是《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立意、思想都合乎兴儿所提出的举措、政令,贾代儒亲眼目睹他一笔一划写完,感慨叹息:“当真是范文中的范文,笔力直追庾信,周大人有此雄才,当初便是进入科场,也能一飞冲天!鱼跃龙门!” “承让承让!晚生既然提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文章自是切合此观点的。当今科举,咱们不说弊端,这原是较为公平的取仕。这篇文章,当作我献给贾府义学的你们,望尔等日后若能出仕,不忘了彻立之法,以民为本,则是我之大幸,亦是国之大幸。”兴儿颇有风范的装了一手逼,拱手告辞,他这时是想不到此文一出会有什么后果的。 文末他留下了署名,贾代儒如获至宝,上台唾沫横飞的给学生们认真分析了一遍,贾菌等人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叫能人啊?这就是能人!随随便便一篇文章就这么好,让他们情何以堪?就连贾环也不得不服。贾兰好学,亲手抄了一份,下学后喜滋滋的回了大观园。 大观园稻香村,处于西部正中左右,门外一色篱笆围绕,绝无一点怡红院的奢华富贵,道路两旁种菜,池子河水里是鸡鸭鹅,门前还挂了一道酒幌子,贾兰不知第几次这么熟稔的回家了,恍若山西的杏花村,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到了堂屋,问了安,贾兰从靴腋里掏出这篇《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来,给了李纨,贾兰孝顺的给母亲捶腿:“娘,你看看,这是周兴写的时文,儿子觉得就算放在殿试上,也毫不逊色。嗯……就是咱们府里出去的那个周兴,不是武则天的酷吏周兴。” 李纨听得“牛心古怪”的儿子说话有趣,又看他这么乖巧听话,心满意足之余,不禁莞尔一笑,但是等看完了文章,她一脸惊悚:“兰儿……这……这真是周兴写的?!” 第189章 泡李纨 贾兰很能理解母亲的惊骇,他当时第一眼看到时,也是觉得不可思议。李纨是原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女儿,家下之人无不持书诵读,就说李纨,打小就读了《女四书》《烈女传》《贤媛集》,那是真正的知书达理,怎么可能看不懂八股文?而且她看得比儿子要深,想了想,李纨叠好了文书:“兰儿,你姥爷不是进京来了么,赶明儿学里放假了,你去姥爷家问问安,把这文案给他瞧瞧。他知识渊博,又是过来人,定能指点你一番,若是能过了会试就更好了,母凭子贵,你可要给为娘争一口气。” “是,儿子遵命,左不过二三十里的路程,只怕姥爷忙着……”贾兰剥了栗子给母亲吃,心里更吃惊了,此文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不然何须要姥爷亲自讲解给他听?贾兰看了看身后侍立的丫头素云、碧月:“娘,你要不要再添几个丫头,儿子也大了,我怕娘粗使的丫头不够。” “不用了。”李纨很为这个儿子欣慰:“就是因为下人繁多,府里不能开源节流,这些年内囊也上来了,人一多啊,什么事滋生不出来。你四书五经里没学过么?《尚书,离娄》说了,周武王一死,周公旦继位。他的叔叔伯伯们便散布流言蜚语,将不利于孺子之心……好了,为娘不跟你扯这些,我一个人用不到那么多人,你闲了时,别忘了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习习骑马射箭,别跟府里的浪荡子弟学。” 贾兰乖巧的答应了,所谓冬温夏清,亲手叠被铺床,服侍母亲睡下。李纨似乎习惯了这种生活,就像“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之时,她抽到的那个花签“竹篱茅舍自甘心”。只是夜深人静,想起死去的丈夫,她也会孤枕难眠……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贾兰探望了李守中家,递了时文,李守中看后不动声色,果然一句、一段的给贾兰讲了半天。事后,李守中才抚须长叹:“后生可畏啊!” 于是,李守中把此文传了开去,他也是门生满天下,不多时,就把国子监、翰林院、都察院都传遍了,人人争相叫好,拍案叫绝! “此文可成千古名篇!听说是周兴周大人亲笔所作?” “正是,诸位仔细琢磨琢磨,他的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不正是为民吗?因此本文倡导以民为本,从《论语》截取出来,承题破题,起股中股……绝无一丝一毫的问题,而且语言精炼,笔力老到,堪称大家风范!” “唉!我等进士出身之人也望尘莫及!贾司马多年前的殿试,也不急及这一篇吧?这让我等情何以堪?” “你们忘了,前儿个北静郡王提议,由周兴任会试副主考,给忠顺亲王驳了回来,周兴这么做……不会是故意踩八爷的脸吧?” “这……还真有可能!” “八爷看了该会脸红……” 一时周兴的名声响彻士林! 当然,装完了逼的这货,得不到朝廷音信,一直在家与香菱晴雯陪伴,习武看书,下棋喝茶,倒也轻松惬意。一天应宝钗之邀,香菱拉他去薛府,在雅致的后院,假山池水,不植树木,单有杜若蘅芜之兰香,棋枰、自斟壶等。史候家的史湘云一身海棠色红裙,雀跃的像只鸟儿:“我说宝姐姐最好了,恨不得有这样一个亲姐姐,今儿这么好心做东,请了我们来,那年大观园的螃蟹宴,可不是宝姐姐帮了我的,你最好了!可惜二哥哥和林姐姐没过来!准是两个病秧子又卧床不起了!” 兴儿一到就见史湘云亲昵的在宝钗怀里撒娇,暗自艳羡史湘云能享受宝钗丰满的……咳咳,薛宝钗正在叹息:“都像劳燕分飞似的散了,那年填的柳絮词,我说,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在家里待着,哪儿来得好风呢。难得珠大嫂子、迎春、妙玉三个赏脸来了,邢姑娘和二弟各有自己的事,妙玉是我下帖子请的……这么点人,看来诗社是开不成了。对了,周大哥,听说了你和二姑娘的事情,今儿个你要怎么谢我呢?” 李纨笑道:“从来没有这样见面的礼,宝丫头你得给他们二位赔罪!” “哎呀!”薛宝钗惊讶的抿嘴:“不好不好!是我唐突了,我竟没想到你们两个……不过也不妨事,林妹妹和宝兄弟还不是天天见面的。若说他们是亲戚,你们不是亲戚不成?到底周兴认了我妈做干娘。” “哈哈哈!”史湘云早拿着帕子笑倒了,就连妙玉也忍不住想笑,迎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双颊酡红,即刻便起身告辞出去。 兴儿无语至极,还不是你们闹的,史湘云要去拉,又被薛宝钗拉住了,不断使眼色,还是香菱笑嘻嘻的跟了迎春过去,兴儿浑然不介意:“一家人就一家人吧,反正咱们这关系剪不断理还乱,都可以凑成两桌骨牌了,来吧,来吧,你们做你们的诗,我吃饱喝足就走。难得,难得,几年前我还在珠大奶奶与二姑娘跟前点头哈腰,今天就坐上一桌了。嗯……这是妙玉法师?久仰久仰!” 妙玉正听他胡侃,此女素来有令人发指的恐怖洁癖,刘姥姥喝过的杯子她要丢掉,刘姥姥站过的地方她要拿清水洗掉,正所谓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因此一直自个儿远远在石墩上坐着:“我也久仰周大人之名,不过我是代发修行的出家人,不懂你们当官人的事。” 兴儿笑而不语,他不能和妙玉多说话,因为这姑娘……性子太孤僻古怪了,隔了个座位的李纨道:“你那篇八股文被人传遍了,你知道吗?” 这意思不浅,莫非是我要复出了?兴儿淡淡饮了一杯,余光见李纨穿着湖蓝色哆罗呢褂子,马面裙直盖到脚上,头发盘起,脸庞娇媚,虽有一股成熟淡雅的气质,但是比起尤氏年轻多了,兴儿眼神荡了荡,脚下鬼使神差的踢到了李纨的脚,兴儿一本正经道:“我不大喜欢应酬,尚且不知。你们先饮酒作诗,是真名士自风流,我失陪一下。” 李纨蹙了蹙眉毛,只当没发现他踢过来的脚,兴儿因发现香菱不回来,转身出了抄手游廊,果然在尽头的月洞门后面,见到了迎春。 第190章 和迎春偷情、杀得妙玉丢盔卸甲 迎春在花阴下无聊的穿花,偶尔咬咬嘴唇,似嗔带怒,兴儿一看见便想:这些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撩人哪……撷了几片花的香菱发现他,撒娇似的过来笑道:“兴儿,你快过去,我去找宝姑娘了。” 她放下了花针,站起来捏着裙角,忐忑不安:“这……这样不好,我原是园子里待着闷,宝姑娘请我过来,我也不知道你要来,我不是那种不知礼的人。” “二姑娘,你不必为这个担心,有外人的时候,或者有一事非如此为之不可的时候,自然要守礼,比如我以前伺候主子,现在伺候上司和皇上。但我不是那种刻板之人,你瞧瞧香菱就知道了,我对女子可没那么多要求和偏见……主要是说说,咱没有勉强你,我替你求情,是因为不忍,我杀了孙绍祖,是他犯了事。”兴儿散漫的蹲在花坪上,唉,香菱哪都好,就是不会吃醋,太顺从了,想着便让他心疼,贪多嚼不烂……嗯,这话是对的,迎春若是不拒绝……嗯,他肯定不介意的。 这就是这货的禀性。 贾迎春见他如此,反倒踏实了些:“你不懂得,有一年宴会上,老祖宗对我们说,戏里的约会啊、私奔啊,都是骗人,且没有礼法,鬼不成鬼,人不成人。什么张生西厢会双文、杜丽娘见柳梦梅,皆是不通的。我去看过司棋了,她虽是我的丫头,却算得姐妹一场,出去的时候,还对我说,打听她不好了,便去看看她。你前面说的,没有说她,所以我替她还有我自己感谢你,周兴,周大人,你对我们女子来说是个难得的好人。” “这不过举手之劳,二姑娘你也不知,一个人倘若有能力做好事并且去做了,一来二去,他这心就宽了,我是府上出身的,我不想看见他们还有你们走向灭亡。”兴儿轻声道:“凡事都有通融的余地,只要你愿意,没什么不成的。林姑娘和宝二爷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老太太不知道吗?如今也大了,人家还不是照常往来?说句不好听的,连汉朝和唐朝,也有人说是脏唐臭汉呢!” 他越说越糊涂,越说越没边了,迎春见无人发觉,才敢大着胆子,轻声啐道:“那你……你为什么叫我二姑娘?不瞒你说,我就是这性子,我嬷嬷被撵之时,嫡母大太太过来教训了我一顿,说我毕竟不是她亲生的,没有她拿钱给我花的道理,说我死去的娘比赵姨娘还强十倍,我应该比三妹妹还强,还说琏二爷,琏奶奶,只手遮天,我这么个妹子,都不管了。这一点你懂得,咱们家自小的规矩便是这样,打懂事起,就有教引嬷嬷手把手的教着。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只要你不食言就好。” 一听有戏,兴儿喜得心花怒放,迎春是熟人,那是几年前,几个哥们儿小厮见到,也要远远躲着的主儿,这货是情场老手,一把紧握迎春的柔荑:“二小姐,那咱们定个什么?” 顺势揽住了迎春的腰,迎春身材合中,肌肤微丰,尽管几道绫子,也掩盖不了那种柔软,发间更是有一股处子的幽香。金桂花柳之质,侯门艳质之资,眉眼低垂,神态软绵,兴儿正想亲她,无奈迎春早脱了怀,红了脸解下香囊:“再不可这样了,方才已是太过,我走了。” 拿起帕子便优雅的离开了,着外面的人备了轿,兴儿收起了香囊,不禁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不过,怎么说也救下了迎春,给谁不是给?怎么能便宜了别人呢?他一路返回薛家后院,就看见李纨也起身了:“迎春这丫头还不回来,这个小姑子,也不告诉我一声,明儿我要到天齐庙还愿去,给兰儿祈个福,说不好只能走了,提前预备些东西。” 薛宝钗、史湘云在那插科打诨,兴儿问道:“珠大奶奶要打蘸,何苦舍近求远,天齐庙离了西城那么长的路程。你就是去什么药王庙、白云观,也要便宜得多。况且水月庵的姑子、药王庙的马道婆不是常在府上走动么,你捐她们点香火钱就是了。” “心诚则灵。”李纨丢下了骨牌,没正眼看他:“家庙虽多,可人太乱了点,不如找个清净地方。” 看着李纨也离开了,兴儿心下自思着,便有了主意……旁边史湘云和妙玉对弈,败阵下来,一个劲儿撇嘴:“没意思!没意思!她棋艺这么高。原是想趁机宣个牙牌令,可惜鸳鸯姐姐不在这,前儿我还送了她们人手一个绛云纹的戒指,敢情都忘了我了。” “是你心思不静,妙玉长年打坐,精研经理,你还这么跳脱,更不是她对手了。”薛宝钗笑道:“不如让周大哥和她对一局。” “我和周大人好像有过一面之缘?”妙玉清新脱俗,宛若不属于人世间:“如若承蒙不吝赐教,我自当从之。” “不敢,不敢。我记得,好像在牟尼院见过。”兴儿知妙玉的心高气傲无人能及,本不欲招惹她,她选人眼光极高,唯有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邢岫烟才以友待之,今天说不定也是看了薛宝钗的面子,兴儿用中指和拇指执白子:“你先下吧。” “好。”妙玉一颗黑子放在了棋盘右上,双方连下数子,开始还看不出门道来,渐渐的,妙玉在一个边角布的大局显露出来,她表情平静,以牺牲少数棋子,提了兴儿数倍的白子。 “好一个荷叶包抄势!妙哉!不愧高人也!”史湘云拍手称快,薛宝钗却默不作声。 “香菱,你要是累了便先回去,不用等我。”兴儿连续布局活棋之眼,环环相扣,香菱摇了摇头:“我不困,等着你一块儿回去。” 三女都想笑,突然在东南角,兴儿的布局奏效了,双方的眼,竟然可以互提,兴儿提了妙玉三子,按照规则,妙玉必须先在别处下一子,才可以回来提,这叫做“打劫”,提子之前的“打”,就是一道“劫”,果不其然,妙玉的雪白的脸上变了颜色:“好一招应劫!杀了中盘的官子,边角全是劫,厉害,周大人名不虚传,我输了。” 妙玉才高看了他一眼,心想:他会是我的劫难? 史湘云正不明所以,薛宝钗拍手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唐人的三十六局杀角势,怨不得妙玉会输。” “承让承让!偶尔在书坊的棋谱看过这一棋路,贻笑大方了。”兴儿臭不要脸,其实下棋他前世没学过,这一世才补上的,要是他真会后世的“僵尸流”、“宇宙流”、“大斜定式”,妙玉早就丢盔卸甲了!唉!少年不知勤学早,老来方悔读书迟! 等酒席散了,薛宝钗送他出来:“今天的事,你拿什么谢我?” “薛大妹妹要什么?但凡是我有的,绝不吝啬。”兴儿无奈:“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说话做事,让人什么脾气都没有。” “赶明儿我想到了,再说给你。”薛宝钗目送兴儿和香菱乘了一顶小轿走了,就这样拱手让人了?不,有一句话说得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第191章 推李纨:不敢高声暗皱眉 兴儿回家已是晚分,不想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旺恭恭敬敬左右伺候,此人正是九门提督杨时,一脸胡子,几乎连嘴也看不到,兴儿行礼跪拜,杨时在正堂起身道:“周大人,你过几日怕不得闲了。皇上说了,若是消磨了锐气,哪有可用之人。周侍卫所作的《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圣上见了之后,说倘若此文放在殿试,必取一甲第一,也堵了不少人的嘴巴。本督是奉了上谕来的,为此委任你为今年春闱副主考。” 接了旨意,兴儿懵了一下,及时回味过来:“杨大人,今儿个贵脚踏践地,卑职逢此旨意,惶恐难当,历来贡院主考,无不是科场成名者……敢问主考是哪位大人?” “唉!周大人的家也太清廉了些……”杨时左右打量,见两边竟无厅堂,房院甚小,淡淡喝了口茶,半死不活的道:“这都是圣上的恩德,主考是水璐水大人,北静郡王的亲弟弟,礼部尚书,内阁侍讲学士,到时候你们会会。” “春闱大比,网罗天下举子,乃国家抡才大典……周兴,你若能圆满完成,便是这些人才的座师,一辈子的先生,这是一条人脉,他们将来指不定有登阁拜相的……当然,万一办砸了事儿,嘿嘿,可就难说了。”杨时放下了茶杯,背着双手踱出去:“周侍卫,还有你家门前那条狗,本督倒是不惧,不过看着怪瘆人的。” “提督大人慢走,卑职定不负皇上重望。”兴儿送了出来:“大人当年戎马倥偬,怎会怕了这只小狗,关外的海东青,连狼都能啄死呢。卑职不过为了客多烦人,千里为官只为钱,不为钱的,我亲自开门迎他进来。” “嗯,这话明白,看在这份上,本督告诫你一句,你防着点三皇子楚时。”杨时在门口附耳几声,随即抖了抖天青马褂,正了正红帽子,旁若无人的走了。 兴儿思忖在原地,看来其中有什么猫腻缘故,也未可知。而杨时原本不应该提醒自己的,无论戴权、云光的瓜葛,今天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倒是很难相信为他这么一个清官坦诚相见,官场哪儿不是一步一个坑?说不定杨时是在坑我呢?敢情提议此事也有他的份儿? 左思右想回了厢房,突然又想起李纨说此文传了出去,莫非又与她有关?李纨为何如此呢?若是为了贾兰,四大家族与她李家也有势力,大可不必来求自己,他记得李纨说要去还愿,便也出口道:“明天我一个人,再到天齐庙还愿去。” 晴雯摘着唾绒,香菱当即去收拾:“那穿绸袍,再加一件棉袄,带把伞或者斗笠去……” “还有那双抓地虎,前天刚做好的,从陕西回来的时候,都被你踱烂了……噢,我忘了那件事,前儿司棋的婚宴,白老娘说要跟你求一幅字来着,但只不见登门。”晴雯丢下针线,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兴儿,你出去的时候,叫人采办点柿饼回来,我就只爱吃那些东西。” “晴雯嘴上不说,心里却疼着你呢,这妮子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一发狠起来、暴躁起来,也怪吓人的,要是还在贾府,准没命了,没听说芳官她们闹了一场,给地藏庵、水月庵的姑子们磨难去了么。我们虽然命薄,到底遇上了个好人。”香菱簪了簪头发,过来靠在兴儿肩膀上。 兴儿哑然失笑,有时看她们斗嘴,也是一种乐趣,怪道孔夫子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话亦不无道理。他片时什么担忧皆烟消云散,过来抱了晴雯:“好姑娘,今晚我再给你解解乏儿。” 晴雯蛾眉倒蹙,啐了一口:“没正经,找你的香菱去,我真乏了。” 兴儿好没意思,究竟还是香菱顺从,伐挞了一晚,次日起来精神奕奕,骑马直奔东去。抡才大典是意想不到之得,这担子也重,难说是李纨通过李守中帮了一小把呢。山门外下了马,捐了香火钱,直驱大殿,果见李纨在神前蒲团跪着,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他看着她临了出来到配殿净室歇息,打发了素云碧月两个丫头出去。琢磨一阵,便寻到正在炼丹的王一贴:“王道长,烦请吩咐几个弟子看严了西配殿,我多捐点香火钱。” 王一贴并非掌印道士,不过在此坑蒙拐骗,一见银票上写着“凭票即兑京平银五十两”,登时老脸笑成了菊花:“哎哟我的大爷!敢不从命,大爷您真是劳乏,记得几个月前也在这儿走过一遭,今儿可是又看重了哪位良家妇女?放心……小道嘴严,只是爷要小心肾脏,莫若再来一副小老儿的神贴。” 懒得理会王一贴的扯皮,兴儿拐弯走到那间净室门前敲门,见四处稀稀拉拉的人未看过来,便放了心,李纨开门见他,讶异道:“怎么是你,我以为是素云呢,这两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珠大奶奶得先让我进去再说。”兴儿身子一斜,便进去关好了门,但见李纨换了一件青色哆罗呢对襟褂子,头上的簪子也不显眼,但气质非同寻常,兴儿挨近她道:“不是你叫我来的?” 李纨明显被吓着了,退到了炕沿,失笑道:“我几时叫你来了,敢情是你误会了,赶紧出去,这不是闹着玩的。” 一见这美妇的笑容,兴儿哪里走得动?刹那间就双手一揽:“我误会了?那为什么一开始你说文章的事儿,后来我就选了会试副主考?再后来你又说要来还愿?分明是你赖账,翻脸不认人。” 边说就边把李纨按到了炕上,解了腰带,在她脖子上亲吻着。李纨久旷之身,不知多少年未尝受如此抚摸了,不多时就浑身发烫,气若游丝:“快住手,我那两个丫头要回来了,传出去还活不活了。” 听李纨这话显然不是反抗,兴儿更是吃了定心丸,脱了一应衣物鞋袜,见李纨发丝散乱,成熟的娇躯已不成样子,越发激励他奋力驰骋:“你放心,我吩咐人打点过了,她们暂时不会进来的。” 第192章 推李纨(二) 天齐庙的净室晦暗不明,风吹得窗外的枝叶沙沙作响,恰恰是文人墨客口诛笔伐而又心向往之的“男盗女娼”之所。李纨果非寻常女子可比,出身家教如此严格之人,行此等之事更是骇人听闻,不过兴儿可不理会那些东西,每次进出,矜持的李纨都从未发声,只是皱眉,待得诸事完毕,兴儿犹然不敢相信,他和素来谨守礼节的李纨有了巫山之会?**之盟?兴儿弹了弹她的头发:“宫裁,我不明白一件事情,令郎的事情,你求求你父亲不就得了?” 李纨把被子裹得严实:“你既然知道我的表字,那你可真是风流成性,我父亲给我取了纨字,表字宫裁,这么直白简单,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是地地道道、正正经经的儒者,便是希望我一辈子谨守德、言、容、功,做好针织之事。所以,即便是兰儿闱墨不错,他也不会法外开恩,徇情为亲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这个副主考徇私舞弊?我就会法外开恩了?春闱大比,抡才大典,要的便是一个公平公正,不说这罪名,单是为了成千上万寒窗苦读的举子,我也不会纵容的,各凭本事罢了。”兴儿没劲似的一头躺下。 李纨半晌不吭声,随即才笑道:“我没说让你去做那种人,我相信兰儿的制艺,哪怕不成,听说捐纳房名目繁多,花样百出,卖官售爵者不计其数,甚至明码标价,总是有一席之地的,而且你也说得上话。父亲那儿,我知道不会持久,贾府也是如此。” “你在担心什么吗?郑玄在《庄子》里注释说,槁木死灰,取其寂寞无情耳。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子。”兴儿抱着这副香喷喷的躯体,心想如此守活寡,不是暴殄天物吗? 李纨被他整得丽颜晕红,嗔怒道:“那也是你明知故问,你既然知道些古今博文,岂能不知我修习过的《列女传》,《贤媛集》,班婕妤、班姑、蔡文姬、谢道韫自不必说,无盐人氏钟离春,虽然容貌丑陋,但是德行标好,所以被纳为王后。我虽然容貌不俗,今天和你这样,就没德了。鲍宣妻、陶侃母能够安于贫贱,我可不知道日后会怎样,指不定,贾府败亡了,我们这些妇人女子,都是白居易口中的‘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了。” 说着她偏过身子,滴下泪来,兴儿急得安慰:“快休如此,哪儿就到那等不堪的地步了,古人说是那样说,世俗红尘又未必是那档子事。武则天还上侍太宗,下侍高宗,骆冰王一句狐媚偏能惑主,虽然留下了千古骂名,可人家不是照样好端端的做她的女皇帝?就拿当朝来说,几十年前,太子还上了皇上的嫔妃,那你说圣祖爷岂不是也戴了绿……帽子?遍数古今,也就只剩下了:臭汉、脏唐、宋不清、元迷糊、明邋遢……再说我和你可没乱了伦常,大不了到时候你跟了我就是了。” 李纨明知他一大堆搪塞,料定自己说不过他的,轻声笑道:“罢了,不说这些,外人看不到也就算了,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最大吗?” “当然是皇上。” “不对,是孔子。” 兴儿默然无语,愣愣的再无后话,亲眼看她收拾打扮好,李纨收了帕子,犹豫不决的走到门口:“就算你要来找我,也要妥当一点,我再到庙里上柱香去。” 之后再无人声,只有风吹的沙沙声音,兴儿闻到了炕上残留的香气,他觉得怎么看怎么讽刺……是啊,孔子才是最大的。 略微惆怅的在庙外找了家店,点了碗刀削面,兴儿正面无表情的吃着,却看到了几个进京的举子,三三两两也有在这儿踏青的,可能是身无分文,住不起外城的客栈,也可能是出来散心的,只听一举人道:“我一同乡说,贡院左右那鲤鱼胡同,都住满了人。” “那是,这次春闱大比,不上万,也有几千的。更别说,那鲤鱼胡同,出过故事,说是当年下雨时,有鲤鱼跳了出来,一个穷举子住那,最后成了状元!所以那个胡同大发了,哪一年举子进京,不是人满为患?哎!你们听说了没?这次的副主考有周兴周大人?” “听说了,倒是没有不服气的,周大人的那篇《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堪称大家风范,实乃我辈楷模。他又年轻有为,目今风头正盛,只是这人铁面无私,传说有他的地方,就有灾难,诸位还是小心点。” 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有我的地方就有灾难?哥们儿的名声这么差?兴儿差点喷出了一碗刀削面,突然又见那王一贴出山来坑蒙拐骗:“诸位举人老爷!想不想买功名啊?老道天齐庙王一贴!铁口直断!妙手回春!一百两银子,三道春闱试题!保你鱼跃龙门!” 有人不信,也有人讨价还价买了一份过来,兴儿登时面色铁青!难道考题泄露了?捅出来老子还有命吗?到底是真是假?兴儿笑道:“王道长,也给晚生来一份,三十两,我都看见你这么卖了!” “老爷爽快!倘若有一道试题是假的,您可以退货,老道三倍赔偿!” 退货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兴儿抱着万一心态,不得不防,打开一看,第一道试题是《论语》的“为政以德”……他手不自觉抖了一下,径直进了城门,兴儿突然间觉得,那些举子说有他的地方就有灾难,真是说得一点不错…… 李纨回到稻香村,贾兰在着手准备了,李纨问道:“你的亲供录过了么?别忘了带考篮,这一去可是要闷十天左右,火盆贡院里应该有。” “儿子上回去姥爷家,已在承差局填了亲供履历,可我还是担心考不过,惹得娘亲生气。” “别怕,你还年轻,一次不过还有二次,你记住,闱墨案卷尽量少些错字,不要涂抹,干净整洁一些,容易率先提取。还有,考完了拜拜你们副主考,你从此便是他的门生了。最后的诗韵,也不要忘了。”李纨殷切叮嘱,直至贾兰离开,又吩咐素云碧月,在院中焚香祷告,丫头们只以为是大奶奶为儿子祈福,其实只有李纨明白,她还在为今天的事情心慌意乱…… 第193章 科场舞弊、周兴发飙 贡院为三进院落,大门三间,东面题“明经取仕”,中间“开天文运”,西方“为国求贤”,当兴儿走进去的时候,见到了两道龙门、文昌槐树、棘墙考棚,他和水璐带领十八房考官祭拜过孔子。然后用金盆洗手,毛巾擦干,解封皇上传达下来的会试考题,可是,当兴儿看到了第一题是“为政以德”之后,眼神登时冷冽如冰……水璐慢条斯理的道:“周副主考,考生已搜查完了,本官亲自监督,并无私藏夹带者,火盆、蜡烛俱准备完善,你我各带领各房考官巡视。瞭望楼那儿,以及贡院周边,委派了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还请周侍卫耐心配合提督。” “责任所在,义不容辞,理应如此。”兴儿不动声色的睨着水璐背后的仙鹤补服,可惜,从他的言行举止看不出任何猫腻来,能当到一品大员的份儿,隐藏手段,自是登峰造极了。 兴儿背着双手走出公堂,水璐已着人传了各房试题,第二道龙门之内的院落,兴儿心绪不宁的来回踱步,传了瞭望楼上的指挥来问话:“你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你应该认识我吧?贵州巡抚陈正风陈大人,与我是故人,他可是你上司的同僚。” “周侍卫名满天下,卑职怎会不知?回禀大人,卑职来时,上院的御史大人还悉心吩咐,务必配合贡院监督管制考生,不得出岔子,卑职立刻就点了五城的精锐过来,甚至还和巡街的御史发生了口角……周大人,卑职乃景田侯之孙裘良,一切惟大人吩咐便是。”裘良盔甲齐备,作揖打千,话说得非常好听。 “好!很好!裘指挥,你配合我全心监督考棚,查查有无舞弊之事就可以了。”兴儿挥挥手令他回去处理,心下烦忧,别看裘良官腔打得十足,五城都察院,毕竟不属于他所在的职司衙门,很难调遣他们。而水璐既是水溶的亲弟弟,又是礼部尚书、内阁侍讲学士,朋党繁多,没准,人家已经勾结好了。 等吧,难说第一道试题是巧合呢?第一场从初九到十一,不但考生心力交瘁,暗无天日,兴儿和十八房考官,巡视、防火等,也没睡过一次好觉。每次看到这些举子抓耳挠腮,有的踢翻了火盆,有的打翻了蜡烛,有的担忧最后一首诗漏了几句,惧怕明天放了蓝榜,刷掉考试资格……他就觉得责任重大,而且每次路过各路考棚的过道,也绝对看不到舞弊,除非他长时间停在一个人身边,可这怎么能查出来呢?第一道试题泄露,必然会有人得益……连一点点相对的公平都没有了吗? 第二场从初十二开始,司礼在考棚前拿喇叭大声喊:“锁贡会试第二场,各考生听题:过其祖,遇其妣,不及其君,遇其臣,无咎。” 这是《易经》第六十二卦的批评观,兴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压制着怒火,步伐匆匆的来到公堂,见水璐坐在那儿喝水,兴儿一拍桌子:“水尚书!第三道试题是不是《论语》颜渊君民论?依我看!这次会试不用考了!” 他怎么知道?这是水璐的第一反应,自从周兴显露了他逆天的才华以后,水璐也不敢小觑他了,这位礼部尚书转了转眼睛,突然愤怒而又眼神通红的道:“周大人,你是说……考题泄露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是皇上亲自出题!亲自密封了的!” “那又怎么样?皇宫不是有可以进出的人吗?这些人要捣乱,你拦得住吗?卑职在城外小店都遇到了卖试题的!一则此事失去了公平公正!我们对不起考生,扪心自问,也对自己的失职难辞其咎!二则若是事发论罪下来,你我只有一死!”兴儿振振有词:“尚书大人!立即停止会试!刻不容缓!” “你糊涂!事到如今,咱们只有瞒天过海!”水璐心思百转,没错,今年会试确实有科场舞弊,举子进贡院,是他吩咐人搜查的,有人携带夹带作弊。这些人,则是三皇子楚时要保举的人!他和楚时勾结商量!但水璐万万没想到的是!楚时竟然一举多得,还把考题卖了出去!他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可是水璐没办法,楚时这么做,他又能怎样?捅出来,连皇上的儿子都牵扯到了,他怎么活? “什么?!瞒天过海?!”兴儿难以置信,冷笑一声,命令门外进来的考官道:“你立即传话!马上停止会试!” “慢!会试继续进行!这是题目!”水璐反唇相讥:“周侍卫!我才是主考!你是副主考!你想越俎代庖?你凭什么停止?谁给你的权力?你什么时候能当上主考,再来说这话吧!” 等考官们出去了,兴儿勃然大怒:“水璐!我草你娘的二姥姥!你自己想作死!你他妈自己去!别连累老子!老子不陪你玩了!” 说完大步往外走,水璐彻底撕破了脸皮:“周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圣上钦点的会试副主考!你能说不干就不干吗?这样天下当官的!还有什么法统?!本官以正主考的身份!命令你回来!” 水璐在担心,所以绝对不能让周兴出去!从而捅了大篓子! “好好好!只要脱了这身官服!老子就可以不听你的命令!我自己撤掉座位!扒掉官服!摘掉顶戴!从此之后!我周兴只是天朝一介良民!与今科会试无半点干系!水璐!你满意了吧?你得意了吧?”兴儿脱掉官服帽子!往地下狠狠一砸!脸色狰狞的如魔鬼一般!大踏步离开了贡院! 噗通! 水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官帽歪歪斜斜!登时面如死灰! 出了贡院周围的胡同,兴儿坐在悠扬的娇子里,心里却是一点儿也不悠扬,怎么办?这个时候递牌子见皇上?可是证据呢?弄不好,水璐还会告他,说是我周兴泄露了考题!真他妈卑鄙无耻!不行!必须想个完美的计策!他摸了摸身上的腰牌,立即命令轿夫到神兵卫衙门! 无论是自身安危,还是责任所在,他也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科考是相对公平的一种取仕手段了,多少寒门子弟、贫民百姓通过它平步青云,就因为你们各自的争权夺势,便要把煌煌如此的抡才大典当作争抢筹码的权力战场吗?哦!你们要取谁当贡士就取谁?!那别人还考个毛线?!那又何必请了我过来当多余人?!而且还要置我于死地?!去他娘的!老子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死无全尸! 第194章 轰动天下 他已经不知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了,竭力平静下来下轿到神兵衙门,那些守卫见他递了牌子,赫然是“大内一等侍卫周兴”几个字,守卫“啊”的一声,急急忙忙进堂禀告。指挥使仇不仁亲自迎了出来,老气横秋:“周兴,什么风把你吹回家了?你不是当了会试副主考吗?九天的春闱还没完,怎么,这时候想起了请我这个老上司吃饭了?” “仇都尉,下官来不及和你开玩笑了,会试出大事了!”兴儿叹气的行了个礼,仇不仁嗯了一声,弹了弹狮子补服:“走!里面说!”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水璐是否监守自盗,我不知道,但是他明显担心揭发此事,若是此事和他无干系,他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的危险,来干这种蠢事呢?”兴儿在堂上,快速简要的说了一遍经过,才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卑职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也不惧他!可是我的名分好听!什么神兵卫千户、五品龙禁尉、一等侍卫,却啥实权也没有,没兵,我怎么围了贡院,查出他们舞弊的证据来?” “你小子是跟我打秋风来了!好啊!学会绕弯子了!”仇不仁揉了揉额头,语重心长的道:“周兴啊!事发之后,你没有冒然见皇上,防止了水璐反过来咬你一口,也没有冒然去抓什么王一贴,可见,你已经成熟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科场舞弊,事关重大,第一,水璐是北静郡王的亲弟弟,第二,你应该对以前的九王夺嫡有所耳闻,今天这事儿,难说又是下一代的皇子们重蹈覆辙……第三,皇上受到的打击太多了,咱们这个圣上,也是十分爱面子,你想过这些吗?” “没想过!”兴儿摇了摇头,恶狠狠的咬牙切齿:“都尉大人,凡事不能畏畏缩缩,否则干不成大事!我只想拿到真凭实据!如果我猜的不错,水璐参我的奏折,应该递上去了!我不止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还要给天下举子们讨个公道!咱们的圣上,圣明烛照,嫉恶如仇,这就足够了!!” 仇不仁目光瞟过来,环视了他片刻,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就喜欢你们年轻人这股闯劲和拼劲!” 突然他一拍桌子,霸气外漏的道:“吴恩!着你带领一千兵马!给我围了贡院!” “卑职遵命!”吴恩进来领了命:“周侍卫,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一千兵马是绰绰有余了,兴儿提起袍服跪下:“卑职谢过大人!” “我也不要你什么,别给我丢脸就是了。”仇都尉摆了摆手。 兴儿身上只套了黄马褂,腰挎宝剑,与吴恩骑马并肩而行,风风火火冲到了贡院,弄得满大街鸡飞狗跳,这些人是抄家能手,对于同僚出身的兴儿无不佩服,即刻便封锁了贡院,裘良和顺天府的人少,一见来头不对,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躲起来了。官兵们闯进考棚,一对一的给考生进行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搜查,登时桌子板凳推倒声,考生惊讶胆颤声……喧哗得贡院如大街一般。 吴恩与兴儿各自抬了座位,坐在过道上居中指挥,早就惊动了十八房考官,火速往公堂回禀水璐,水璐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神阴冷:“吴指挥!为何无缘无故闹我贡院?明目张胆的搜查考生、停止会试,视国家抡才大典如无物?!谁给你的权力?!本官要参你!别以为你们神兵衙门抄了不少家,就可以自恃为锦衣卫了!” “好说!好说!水尚书!周侍卫举发科场舞弊,这种事情,哪个衙门看到了,能够视而不见?本同知与你划个章程,搜出来了!那是你的屁股不干净!搜不出来!本官会脱下官袍向皇上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吴恩大手一挥:“来啊!查出的夹带考生!一个个都给我带过来!”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面对这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水璐哪里有什么办法?兴儿忽然微不可觉的打量了吴恩一眼,怪不得能升到指挥同知,这吴恩胆量不小啊,兴儿放下茶杯:“听我号令!别忘了搜查靴子、靴掖,还有帽子!如果搜不出来!把所有人的衣服都给我扒光了!如果是冤枉!本官亲自跪下来!给这些举人老爷们赔罪!!!” 这回不止考官心惊胆战,连吴恩都诧异了,怪不得啊,怪不得周兴这小子从县令扬名立万,做到了御前侍卫、陕西钦差、会试副主考,这手段、这心机、这把戏,一点都不比老子低!突然几个神兵卫来回,从帽子中搜出来了夹带,还带过来一名胖子举人,托人写好的八股文,竟然是印在肚皮上的! “来人啊!给我剥了他的皮!这是板上钉钉的证据!”吴恩一脸狞笑,几个神兵变态的摩拳擦掌,提了刀子,就要过来剥皮! “慢着!吴同知!这样有些不妥,未免残忍,而且万一死了人也不好,毕竟咱们没有上谕……还是交给我处理吧。你们!你们!脱掉他的衣服!在水里浸湿了!在他的肚皮上印下来不就完了吗?”兴儿断然拒绝了。 吴恩也不说什么,似乎听了他的话,下属们只好听从,那胖子举人眼泪汪汪的,磕头告饶不已,不过没人可怜他。水璐至此,早已面色煞白,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胡子一抖,彻底晕死过去! 当几千考生在抱怨又要重考之时,却也无可奈何,不重考就看着别人作弊上位?说起来周大人还是为了他们好,吴恩早提了舞弊者进昭狱!兴儿心下大快,立马赶了奏折、凭据,一封章程递进了上书房!水溶看后闭上了眼睛,流下了心痛的泪水!他早已提醒过弟弟水璐不要掺和皇子夺嫡,他怎么就不听呢?除了三皇子,还有谁能把他弟弟当枪使?可是他做哥哥的又能怎么办? 皇帝楚天阔雷霆震怒!即刻便下旨刑部!大司寇陆耳山亲自派遣人捉拿了水璐!上书房传旨通告天下!又一次掀起了龙卷风般的大波!这可是在京城!这可是法度森严的会试!竟然还有人敢科场舞弊?!这不是又踹了皇帝的脸吗?皇帝能不怒吗?没看见都察院御史的奏折就像大山一样?!连水璐的亲哥哥水溶都被弹劾了! 同时,兴儿的雷霆大名更是如日中天,连水璐这种大佬也说扳倒就扳倒,还有什么他不敢干的?!说出来是轻巧,这里面哪一步走错了不是死?周兴此人的名望!除了王子腾,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了!周兴和这次科场舞弊大案,再次轰动了天下! 第195章 树大招风、功高震主 忠顺亲王府邸梅花轩,楚翼一脸和蔼可亲的道:“会试主考水璐,被副主考周兴揭发,出了如此泼天大祸,这其中牵扯不小,老九、老十,你们立即联络天下各省的督抚,无论是不是咱们的人,都可以联名上折子!保水璐!” 老十楚我正在廊下津津有味的玩着玉顶金豆,一种可爱灵动的小鸟,吹口哨令玉顶金豆衔小旗子飞来飞去,乐不可支:“八哥,你怎么犯糊涂了?打小我们几个一起在南书房读书,你们都知道,我可是大字不识,混过来的。为了什么,要保下水璐?” “哎!十弟你听我说,目前王子腾已凯旋归来,终究是要回去的,王子腾此次回来,骄横跋扈、喧宾夺主,不臣之心,跃然纸上,昭然若揭,咱们……一方面加快四哥和王子腾的君臣分裂,瓦解他最得力的大将,这是武。一方面,周兴可是给我们带来了好局面,四哥刚愎自用,水璐出了事,而且其中必有更深的牵扯,各省督抚联名保举,不但打到了他脸上,且他该怎么处理水溶的亲弟弟呢?”老九楚唐一合折扇。 楚翼点了点头,楚我拍手称快:“高啊!这两招都不错!定能让四哥焦头烂额、食不下咽!” 自打王子腾携二十万大军,节制九省,大败西海国王罗布,使其狼狈逃窜,四爷上位皇帝已成了大势,渐渐坐稳了位子。楚翼不甘于此,自忖效法先帝爷仁政的,一直是他八贤王,故而手段还转向了三皇子楚时!他准备扶植楚时做傀儡!自己干摄政王! 次日楚翼上书房议政,眼见四哥并未有什么不快,他也喜怒不形于色,安然入座。兴儿奉诏前来,一直跪着,楚天阔笑着不停在大殿徘徊:“周兴啊周兴!每次你都能乱中取胜!朕很有眼光!你及时发现,及时布署,没与水璐等人同流合污、乌烟瘴气,正是朕想要的……水中堂,你说说朕该当赏他个什么?” 水溶难过、悲切到了极点,周兴一手促成了他弟弟的今天,皇上竟然问我该赏赐仇人什么?!这是什么滋味?这是什么感觉?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体会!但水溶在前夜早知会过都察院都御史,那位御史大人帮他写了折子,是以水溶颤颤巍巍的躬身:“圣上,此乃微臣奏折!臣恳请大义灭亲!周兴是微臣举荐,此子高屋建瓴之人,必能圆满完成春闱大比。微臣再请皇上下旨,应允微臣乞骸骨。” 兴儿知道无论如何,他和水溶会生出芥蒂,大义灭亲?水溶他就愿意吗?换成自己也能否大义灭亲?这是人性的悲哀还是帝王的手段?但他做事绝不后悔的。楚翼心里也在感叹,也有点无力,水溶若是不保他弟弟,他前面的提议也无多大作用了,这个皇上,太厉害了。 楚天阔看完奏折,一片真情流露,弯腰扶起水溶,鼻头一酸:“衡臣,朕知道苦了你了,但是律法废不得,在此多事之秋,你能深明大义,已是一代能臣,朕岂能准许你告老还乡呢?” “微臣拜谢皇上天恩圣德!”水溶感动得不能自已。 “也好,周兴,你做得没有纰漏,朕拟旨,今年你就是会试主考,但别忘了,不得结党营私,你是不是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广收门徒,再拉拉你的威风啊?”楚天阔轻轻一坐,袍子上的几条龙非常显眼,说出来的话,却句句诛心! “奴才不敢!”兴儿磕头谢恩,我还能说什么呢? “皇上,臣弟举荐贾化为副主考,贾司马两榜进士出身,文采斐然,又是协理军机参赞朝政,最好不过。”楚翼轻轻一提,杨时就跟着附和。 “好!朕一并下旨,周兴,接了这条旨意,你跪安吧,务必署理好此次抡才大典,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楚天阔拟好旨传下,贾雨村也跟着谢恩,兴儿便躬身退了出去。 等议政完毕,楚天阔先是下令三法司审理水璐,再传进京述职的王子腾,然后点了仇不仁陪同,亲自送他出德胜门:“王统制,你是纯臣,是朕的得力干将,在朕龙潜之时,你就跟着朕,替朕出谋划策,替朕领兵得功,多年前在江夏、镇江的一幕幕,朕想起来,历历在目,片刻难忘……水溶说周兴是高屋建瓴,但是以朕看来,王统制你才是高屋建瓴!” 王子腾心里一阵迷糊,一阵心醉……当时凯旋归来,安定门外,皇上、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多少人都来亲自迎接他,甚至有郡王、亲王,那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威风?并且加封公爵,周兴这种毛头小子,他哪会放在眼里?王子腾看着排在面前的仪仗,威风凛凛的道:“不不不!圣上!末将依然是皇上的奴才!末将二十多岁时,两榜进士出身,承蒙皇上提拔,承蒙先祖都太尉统制县伯的蒽荫,方有今日。上过琼林宴,打过西海兵,节制九省……” 他越说越有些膨胀,前儿庆功宴上,王子腾就有些失礼了,只是他如今位极人臣,兵权在手,从陕甘宁一路回来,总督?巡抚?全部下马迎接拜见!王子腾从西海回来,笼络的银子就有几百万两!更不必说在九省私自提拔官员、安排亲信了…… 仇不仁其实很看不起这老货,噢,朝廷花了一千多万的银子,你节制二十万大军,打败了西海八万军队,还因为各级将领的争功相互撕逼、内讧,从而使得罗布逃走,这他妈怎么好意思夸夸其谈?只是如今天朝就这风气,要军饷时,二十万老子上报五十万!打了胜战,俘获三万,老子上报十万!发了奖赏?每人二十两,到了士兵就只有二两! 唉……乌烟瘴气,若是圣祖爷在世时就好了,仇不仁见皇上面子过不去,刚要提醒王子腾,楚天阔忽然满不在乎的指了指路旁的副将参将:“这些个你带回家的将领,都很不错,朕特意犒赏了,这才是我朝的军队嘛!来来来!这么大热天!你们都脱了军服凉快凉快!” 可是这些将领,听了皇帝的话后,没有马上行动,而是把眼神看向了王子腾,楚天阔笑道:“朕叫你们脱就脱,朕看看你们身上的伤疤。” 第二次了,这些将领还是不脱!仇不仁微不可觉的冷笑,王子腾豪情万丈的道:“弟兄们,脱下你们的盔甲,让圣上看看你们的功劳!” 这时哗啦啦几声,副将参将们才干净利落的脱了盔甲,皇帝笑眯眯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第196章 推李纨(三) 送王子腾出了京郊,楚天阔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回了寝宫,首先写了一道密旨:王子腾,尔乃纯臣也!尔从龙有功,替朕立下不世之功勋,高屋建瓴,治军有方,望尔继续节制九省,肃清宇内,以期河清海晏,尽你我君臣之谊。 之后楚天阔冷笑一声,着有司廷寄出去,仇不仁看得暗自心惊胆战,他仿佛看到了王子腾恃宠而骄的模样,然后……仇不仁急忙启奏:“圣上,微臣已派遣神兵卫队查清了宁国府一切不法之事。按王子腾麾下所说,九爷手里确实有宗室玉牒、工部营缮司的凭证,可证明当年有一位……一位宗室的格格流失出去,并且……进了宁国府,可是如今不知所踪。” 单这一条,皇帝就已经给宁国府判了死刑了,仇不仁随即道:“宁国府贾珍,也是现任贾府族长,结交外官……更有甚者,贾珍、贾政竟然都窝藏了甄家的大笔银子……宁国府的丧礼,也有僭越之处……” “好好好!这些享着国家俸禄、家下有无数庄子的从龙后代,朕养着他们、好酒好饭伺候他们不说!他们却罔顾皇恩!行诸不法之事!仇都尉,你带麾下官兵,叫忠顺亲王领旨,一块儿去抄了宁国府!着三法司拟罪!最后把条陈拿给朕看,朕要看看够定多少罪名!”楚天阔写好圣旨,莹润的面庞上有丝丝煞气! “奴才遵旨!”仇不仁手心都捏出了汗,王子腾利用完了,金陵四大家族也要走向末路了! 兴儿回家还不得休息,还要预备会试重考,忽然宁国府大总管赖升来了府下禀报,说忠顺亲王、仇都尉奉旨查抄宁国府,他立即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宁国府的人,也就尤氏算个恩人了,其余的,他并不在乎。大石狮子前下马,他穿了黄马褂进角门,入眼所见,宁国府一片狼藉,各种金贵的瓶瓶罐罐被打碎了一地,这些抄家的官兵,做起事来,其实和土匪没什么两样。一处亭台,他们连名贵的鸟儿都抓了去。 到得正堂大厅,只见忠顺亲王宣旨完毕,贾珍跪着已被枷号,戴了镣铐,现在东府有爵位的也就他一人了,仇都尉正仰天感叹“好一所公府门第”,忽然见了他:“周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儿不干你的事,你好好准备会试去。” “卑职给都尉大人、八爷请安了!”兴儿行了礼,过来道:“我是这里的放家奴,原该问一问,两位大人,不知该如何处理宁国府?” 忠顺亲王楚翼和颜悦色:“贾珍被革去了三品威烈将军之职,前儿云光云总督是腰斩,他这个,以本王来看,最轻也是军流发落,至于发配到哪里,也未可知,最后看看三法司的署理就是了。” “嗯,女眷呢?家下所有之人都要陪同吗?”兴儿淡淡瞅着跪在门口地上,面色苍黄的贾珍,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他要作死,谁救得了? 仇都尉摇了摇头:“按照律法,军流之刑,女眷愿不愿意前往,全靠自愿,不过抄了他家的家产,除了祖地,也难以支持了,自然只好仰仗荣国府。” “那好,都尉大人和王爷先忙,卑职告退了。”兴儿见到这熟悉的曾经赖以生存的地方,敕造的宁国府,一夜之间,大厦将倾,也难说是何等滋味,如果这样走下去,自己将来能否自保呢?一心一意执法为民错了吗?不保全自己又何以做事?君子需要审时度势,他得罪了这么多人,能够安然无事吗? 仇不仁、楚翼两人也不介意他过来,毕竟他是贾府放家奴,理所应当,这还是有情义的,轮到贾雨村,不但不看你一眼,还要反过来踢你一脚呢!宅院的四处兵丁见到穿了黄马褂的兴儿,也不敢拦他,他在仪门外见了女眷被赶出来,尤氏、佩凤、携鸾、银蝶等无不掩面涕泣,唉,不被抓进狱神庙,然后坐地起价的发卖,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宁国府被查抄,自然又是一个不胫而走的消息,步了甄家的后尘,甄家是因为亏空还不上,宁国府则是内忧外患,连史家、王家、薛家都知道了,荣国府更是被震得人心惶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兴儿随意散漫的在宁荣街上走着,荣国府的大管家赖大忧心忡忡的出来,往返禀报消息,据说贾母都已经气病了,那还不是说给太太们,然后她们瞒着?见到周兴,赶忙下马作揖:“姑爷!咱们西府的大老爷说,前儿邸报又见圣上褒扬姑爷了,可知你要做咱们府上姑爷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哎哎哎!赖大,别这么叫我,这门还没过,亲还没成呢,敢情是他们不安了,舅太爷打了胜战还保不住,我也未必保得住,全靠圣上赏识!不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你过来,我问你,大观园的后角门怎么走?”兴儿当然知晓,这会子荣国府巴不得把贾迎春送给他呢!人人心里有一杆秤,哪儿轻,哪儿重,这不是一目了然嘛? “是是是!姑爷先到后街,往左拐一个甬道就是了。”赖大点头哈腰,巴结不已。 兴儿依言前行,到了角门,少不得赏了守门的老婆子几个碎银:“大娘,烦请通报珠大奶奶一声,就说我周兴,因为兰哥儿会试之事,特此为他写了一篇文章,好指点指点。” “哎哟!想不到是你这位周大老爷!阿弥陀佛!”老婆子见钱眼开的祷告不跌,谄媚的应允了,不多时回来说了几句,兴儿一听有戏,悄然进了园子,一路没见人烟,到了稻香村,柴门半掩,再进正室,果然见李纨在座。 她换了一套湖蓝缎妆,连小丫头也遣退了,兴儿不禁觉得有点刺激,笑道:“我说的文案,早给了兰哥儿了,就是给他分类记忆一下,比如我把《四书》分门别类,学而第一,为政第二,八佾第三……各类各有十几几十篇不等,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可想死你了!”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肥了!若是娶了迎春,这关系凑成一桌骨牌都快分不清了,像个什么样……”李纨低头叹息,就被兴儿抱到了床上,一阵春意盎然,尽显鱼水之欢…… 第197章 推李纨(四) 时间静谧得如房檐下的沁芳溪流,一条河横七竖八的分叉开去,淌了一路的鸳鸯鸭鹅,偶尔扑棱棱几声,它们开始洗濯自己的羽毛。 躺在床上的男女也是一样,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心跳声仿佛又跟随着沙漏,嗒嗒嗒的往下掉落。不知到了何时,她淡淡偏过头来:“你该走了。” 不止丫头们要进来,东府被抄了,那位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珍大奶奶,如今不得不栖息在荣国府,宁国府大门一关,封条打了大大一个“叉”字,珍大奶奶就一无所有了,她们是妯娌,想不想见,面子上也要这样。李纨见他纹丝不动,仰了仰脖子,从眼睛里透露出一种睿智的神色:“凤丫头被你坑得很惨,不过也是她咎由自取,如今门也不大敢出了,舅太爷若是真出了事,琏二爷真敢把她休了。早几年的时候,我也敲打过她,我把平儿和她换个过子才好,这话恐怕会一语成谶。” 兴儿握紧她修长而又有温度的手,扶了扶她胸前:“这些事不与我相干了,若是有那么一天,你会不会跟我走。” 李纨淡淡的摇了摇头,笑道:“不会,我还要看着兰儿求得功名富贵,我自己凤冠霞帔,后人给我立个贞节牌坊才好。” 兴儿登时愣愣的一动不动:“这是怎么?你今天这样子,可不是什么《列女传》的曹氏,你还能削割鼻,表明你的坚贞不成?” “如果世人肯信,我倒是愿意,你赶紧走,千万不要叫人看见。”李纨把头一埋,不再话。 兴儿无法,着装好了,轻轻理了理她的头:“话是这么,然而世间一切,皆有可能,不管怎么,你是我的女人了。” 李纨抬头时,他已经悄然离开了,她摸了摸枕头,这块孤身一人冷落了好几年的地方,竟然有些湿润。 稻香村一片农舍风光,所以李纨自号稻香老农,往下的藕香榭芦苇、池水,有竹筏拱桥想通,直达西北的蘅芜苑,再下是探春居所秋爽斋,明媚开朗,往西南才是紫菱洲、潇湘馆、翠滴亭。烟柳画桥,画舫凌波,亭台楼阁,朱门宅院,好一片风光景色,真个把江南园林也搬了过来。以兴儿的身手武艺,一路上自然无人现他。他无暇过多浏览,倒是想着这李纨也太有个性了,从前未接触,便不了解,既接触了,她那谨守礼法所包裹的内心,则不尽然如外表,既表里不一,最终她却不答应,还要回归到那一套束缚上面。兴儿一时惆怅感叹,此刻暂且不迎春,连尤三姐那边也没安排好。 会试重考的时间到了,此番轮到他成了主考,步骤程序一如既往,直至红着眼睛熬过了九天,兴儿在公堂大松一口气,对贾雨村与各房考官道:“所幸未出大事,这么着,咱们分头配合上面派下来的阅卷大臣,取出贡士来,事不宜迟,按考生各省的履历先分。张榜公布出来,还要带他们到殿试。” “周大人,贾府有一名监生举孝廉的子弟在内,你看……”贾雨村犹豫不决。 “你是贾兰吗?不行,贾司马,你是贾王两家保举的,我则是贾家的放家奴,你我都要避嫌疑,咱们考的是一个公正,取的是国家的人才。不然何以对得起明经取仕、为国求贤几个字呢?犯不着苍蝇不来叮咱们,咱们自个儿就变成臭肉烂肉了。”兴儿断然拒绝了,贾雨村无话可,十八房考官各自取卷,皆深以为然。 此后的殿试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周兴、贾雨村当先率领几十名贡士到金銮殿,倒是皇帝极力礼贤下士,亲身给最后一个落后的贡士端蜡烛,甚至放下了十三弟楚祥呈上来的奏折,把这些贡士都感动坏了,兴儿却是看得凛然。 这件差使完了,十三爷楚祥才敢话:“圣上,臣弟才刚从奉天巡营回来,得了上谕,马不停蹄的抽出了几名副将、参将、游击,即刻赶赴西北王子腾中军行辕,与他麾下将领交接职务。” 殿下罗列的众议政大臣无不觉得一阵心寒,要把王子腾的亲信换掉?交接职务?得好听!其实是在撤掉王子腾的兵权!皇上要开始整治金陵四大家族了! “好……好。”楚天阔就那么轻飘飘的几句话:“水璐那儿呢?科场舞弊,此事,着十三弟你与三法司会审。总理王大臣,你执掌着户部,那儿的亏空怎么样了?” 楚祥有些话不敢,回来之后他到大理寺牢房问过水璐,供出了三皇子楚时,但是楚祥极力隐瞒了,水璐怎么也是死,为何要揭而株连九族呢?楚翼早有准备:“启禀皇上,圣上圣明烛照,自登基以来,大力整顿吏治,目今国库除了西北战事与各项开支之外,还有一千多万两盈余。只是江南的盐税一如既往收不上来,前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就栽到了这个跟头上,两淮私盐猖獗,漏掉的盐税,就达七成!银子不下千万!” “林如海,这也是一个清官哪!可惜……”皇帝步伐走下御座,一直到了大殿门口,淡淡睨着周兴,风吹起了他的龙袍:“周兴,朕一直在想,该怎么赏你……” 众人面色各异,忠顺亲王好好的提出了当务之急,皇上怎么一直指东打西呢?兴儿连忙跪倒:“奴才领着皇粮、拿着俸禄,敢不尽心办事、为国分忧,岂不愧对君上民下。按我天朝律法,降级者,非一级一级往上升不可,革职查办者,虽有起复机会,然奴才走到今日,却也心满意足,不敢再求赏赐……” “不不不!”皇帝一个劲摇头,清癯的面容上,目光炯炯有神、冷冽如刀:“周兴,你是我天朝的一把神剑!不计个人得失成败!唯有你!可以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贾雨村、杨时等心下骇然,只听皇帝徐徐接着:“今儿个硕公主来求了朕,朕想你一路为朕分忧,清廉如此,特旨赏赐你和硕公主成婚,这样一来,你既是我朝的额驸,也是皇亲国戚了,如何?” 啊?!不少人心里大惊了一下!成了驸马,周兴还怎么办事?皇上究竟要干什么?先捧后杀?烹狗藏弓?兴儿想的却是另一番心思,做了驸马,晴雯、香菱、秦可卿……她们怎么办?守活寡么?然后做一个混吃等死、处处受到节制掣肘的蛀虫?这有什么好的?心里一沉,兴儿面无表情:“回皇上!奴才不敢接旨!” 嘭! 案上的砚台被拍翻了,这时水溶犹豫一下,没敢站出来,况且他和周兴因为水璐真有了芥蒂,楚祥也在等待。杨时、贾雨村等更不敢什么了,出人意料的是楚翼出来保举:“皇上息怒,臣弟以为周兴还年轻,可堪大用,不如交吏部公文,擢为扬州知府,上一任已经递解进京了……” “别了!”皇帝咬了咬,指着杨时:“你们没听见吗?周兴抗旨不遵!硕公主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哪里配不上他了?他是在侮辱朕的宗室血脉!杨提督!还不快叫人拿了这个忤逆之臣!” 一顶忤逆的帽子扣下来,兴儿默然的一言不了,更想不到,在此境况,替他求情的竟然是不怎么和睦的忠顺亲王……他就这样,再次被人提进了大牢…… 第198章 探花疯傻、公主有泪 福升老店,是一家老客栈,殿试完毕的贡士们,三三两两、吆五喝六的出来等待消息,更有那眠花卧柳惯了的世家公子出身的,竟也丝毫不忌讳的请姐儿,卫若兰在楼上摇摇头道:“如今这些以军功起家的人,竟是越来越靡费了,就拿小兰子的贾家来说,那位同知在身的琏二爷,他不求个过班候补,本来怪不得他,但是国孝家孝期间还娶妾,未免太不把国法当一回事了。” “镇国公牛家倒了,接了四次御驾的甄家也倒了,巡盐御史林如海没了……别看金陵四大家族又有贵妃娘娘,又有九省统制王子腾,依我看,只怕是回光返照……富不过三代,谁也不能保证富贵千百年。唉!这次大比坑杀人了,早知道我还不来了,捐什么监生,小爷还不如捐个官好!”陈也俊唯唯叹息。 “别瞎说,既然都累了,便好好歇几晚,兰哥儿还在这里呢,你们就当他没事人似的。不瞒你们说,那位如今名震朝野的周兴周大人,还是我引荐给家父的……”冯紫英很想在同年眼里找到敬仰的神色,可这时便听见楼下胡同敲锣打鼓。 贾兰话少,眼睛却尖,发现了是报房的报子,那些报子们脚程也快,弄得合大街的人都来围观:“恭喜!恭喜!荣国府贾兰,中了二甲四十四名!恭喜老爷!陈府陈也俊,中了一甲第三名,恭喜探花爷!贺喜探花爷!” 卫若兰道:“揭榜了么?怎么没有我和冯兄?唉!估计又是名落孙山了。” 贾兰、陈也俊赏了报子银子:“劳乏了,可巧我们也该请请周大人。” “二位爷,这可就不巧了,周大人前儿个被提进了狱神庙,小的在庙里有几个熟识,听他们说的。”报子欢喜不跌的收了银子,转身便走,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也是一哄而散。 贾兰有了今日,多是苦功并天资而得,亦有兴儿的部分功劳,一听这话,立马派了身边一个长随打听打听,再吩咐回家报信。卫若兰、冯紫英倒是浑不介意,且说那陈也俊,虽说也是世家出身,可在京城却排不上号儿,本是面临落魄,也不知祖坟冒了几丈青烟,今年得进琼林宴、夸街骑马,一路走走停停到了蒜市口,逢人就说“我是探花郎”,路人偶尔笑回一句“探花爷好”。 行到那张家肉铺,陈也俊很奇怪,怎么这些人不夸他了呢?不来围观呢?怎么不放鞭炮了呢?方才在福升老店,掌柜可是乐开了花的,鞭炮不知放了多少,一个二甲、一个一甲,那店必然火了,下一个三年人满为患,他不解的道:“张屠夫!我是探花爷!” “哟!您是探花爷?”张屠夫放下了砧板菜刀,油乎乎的双手在短衣上擦了擦,低头一瞧,才觉得不对劲:“哎哟哟!不得了!媳妇快出来看看,这探花爷痰迷心窍了!” 说着陈也俊早晕了过去,又是一件引人围观的新闻,掐人中的掐人中,请郎中的请郎中,不在话下。 狱神庙羁候所,升了司狱的何老三,单独给兴儿誊了一间牢房,酒菜送上,还奉上了骰子:“周大人,您的命硬,要怎么办很难说,可我是念着您的,那会子因为买地的事儿,钱庄的掌柜硬是跟我死磕,要不是你一张腰牌递过去,吓晕了他,到今天还办不好呢!”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是不是?皇上要杀我,我也没辙,左不过我家有两个丫头,外头有几个朋友情人,若是我死了,上没老,下没小,她们也自有人照顾,当然了无牵挂了。我担心什么,来来来!喝!老弟再陪你赌一局!要想人前显贵,必先人后受罪。”兴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到得今日,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老子这半生,偷过主母的腥!也报了另一个主母的仇!杀过身穿麒麟补服的伯爵!宰过一省总兵!拉下马了一个权监、一个总督、一个尚书!他娘的值了!” “那是!那是!周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何老三正恭维一句,钻透了这儿规矩的他,忽然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若是别人则很难听出来,一转身见了是宗人府宗正郭无咎,骇得他跪了下来。 “呶!”郭无咎赏了他银子,并使了个眼色令他退出,何老三见后面还有一人,虽然不合法理,但是他哪儿得罪得起这些人,少不得诺诺连声点头,与郭无咎一起退了出去,只留下几个狱卒守门。 兴儿打量后面一人,脚踩千层底布鞋,头戴攒珠帽子,身穿排扣背心,内里套了一件天青长衫,身材修长,眉眼如波,她在方才何老三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周侍卫,你一个放家奴出身,而我是皇上的妹子,我向皇上求了情要你做额驸,你不答应,是我生得丑陋?还是我食言而肥?我早告诉过你,你能杀了孙绍祖,便给你这个前途,你为什么要抗旨呢?” “罪人奴才恭请公主金安!”兴儿提了囚服跪下,半晌无言,想了想才吐出几句:“奴才身份卑贱,不配公主金枝玉叶之身,公主并非生得不好看,也没有言而无信,奴才求公主放过奴才吧。” 和硕公主冷笑一声,挑了挑凤眉,收起了手中的湘妃竹扇,既不叫他起来,也没接口,围着他转了一圈,勾起的嘴唇有丝丝薄怒:“好一个奴才,我想找一个额驸就这么难么,更难的是皇上答应了,你又抗旨推辞了!不说扫我颜面,你知道哪怕你成了我的驸马,我们要见一面也很难么?我在府里,天天被嬷嬷教着,怎么坐,怎么走,怎么卧,怎么穿,比你在贾府看到的规矩还要艰难繁琐百倍,做点什么,都要被她们管着,如今我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心愿,你当真不能全我么?” “是公主不全卑职才是。”兴儿缓缓抬头:“公主可知道驸马都尉一职的由来?传说秦始皇出巡,便拿女婿做驸马,付于马后,装成他的替身,这样一来,若是有人刺杀他,一则女婿毕竟是一家人,会效劳他,二则,就算女婿死了,他也没损失,驸马的来由,便是给秦始皇做挡箭牌的。还有,奴才已有女人,在别人看来她们是丫头,可她们就是奴才的女人。公主一意孤行,奴才和她们都无法自处。” “好,说得好,但是驸马都尉就不能做议政大臣了么?你就不能有朝一日改了规矩?没错,这么说是我害了你,你等着吧。”和硕公主转过脸去,兴儿看不到她,她泪水如线串儿一般的走了,也不知等着有几个意思。 第198章 探花疯傻、公主有泪 福升老店,是一家老客栈,殿试完毕的贡士们,三三两两、吆五喝六的出来等待消息,更有那眠花卧柳惯了的世家公子出身的,竟也丝毫不忌讳的请姐儿,卫若兰在楼上摇摇头道:“如今这些以军功起家的人,竟是越来越靡费了,就拿小兰子的贾家来说,那位同知在身的琏二爷,他不求个过班候补,本来怪不得他,但是国孝家孝期间还娶妾,未免太不把国法当一回事了。” “镇国公牛家倒了,接了四次御驾的甄家也倒了,巡盐御史林如海没了……别看金陵四大家族又有贵妃娘娘,又有九省统制王子腾,依我看,只怕是回光返照……富不过三代,谁也不能保证富贵千百年。唉!这次大比坑杀人了,早知道我还不来了,捐什么监生,小爷还不如捐个官好!”陈也俊唯唯叹息。 “别瞎说,既然都累了,便好好歇几晚,兰哥儿还在这里呢,你们就当他没事人似的。不瞒你们说,那位如今名震朝野的周兴周大人,还是我引荐给家父的……”冯紫英很想在同年眼里找到敬仰的神色,可这时便听见楼下胡同敲锣打鼓。 贾兰话少,眼睛却尖,发现了是报房的报子,那些报子们脚程也快,弄得合大街的人都来围观:“恭喜!恭喜!荣国府贾兰,中了二甲四十四名!恭喜老爷!陈府陈也俊,中了一甲第三名,恭喜探花爷!贺喜探花爷!” 卫若兰道:“揭榜了么?怎么没有我和冯兄?唉!估计又是名落孙山了。” 贾兰、陈也俊赏了报子银子:“劳乏了,可巧我们也该请请周大人。” “二位爷,这可就不巧了,周大人前儿个被提进了狱神庙,小的在庙里有几个熟识,听他们说的。”报子欢喜不跌的收了银子,转身便走,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也是一哄而散。 贾兰有了今日,多是苦功并天资而得,亦有兴儿的部分功劳,一听这话,立马派了身边一个长随打听打听,再吩咐回家报信。卫若兰、冯紫英倒是浑不介意,且说那陈也俊,虽说也是世家出身,可在京城却排不上号儿,本是面临落魄,也不知祖坟冒了几丈青烟,今年得进琼林宴、夸街骑马,一路走走停停到了蒜市口,逢人就说“我是探花郎”,路人偶尔笑回一句“探花爷好”。 行到那张家肉铺,陈也俊很奇怪,怎么这些人不夸他了呢?不来围观呢?怎么不放鞭炮了呢?方才在福升老店,掌柜可是乐开了花的,鞭炮不知放了多少,一个二甲、一个一甲,那店必然火了,下一个三年人满为患,他不解的道:“张屠夫!我是探花爷!” “哟!您是探花爷?”张屠夫放下了砧板菜刀,油乎乎的双手在短衣上擦了擦,低头一瞧,才觉得不对劲:“哎哟哟!不得了!媳妇快出来看看,这探花爷痰迷心窍了!” 说着陈也俊早晕了过去,又是一件引人围观的新闻,掐人中的掐人中,请郎中的请郎中,不在话下。 狱神庙羁候所,升了司狱的何老三,单独给兴儿誊了一间牢房,酒菜送上,还奉上了骰子:“周大人,您的命硬,要怎么办很难说,可我是念着您的,那会子因为买地的事儿,钱庄的掌柜硬是跟我死磕,要不是你一张腰牌递过去,吓晕了他,到今天还办不好呢!”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是不是?皇上要杀我,我也没辙,左不过我家有两个丫头,外头有几个朋友情人,若是我死了,上没老,下没小,她们也自有人照顾,当然了无牵挂了。我担心什么,来来来!喝!老弟再陪你赌一局!要想人前显贵,必先人后受罪。”兴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到得今日,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老子这半生,偷过主母的腥!也报了另一个主母的仇!杀过身穿麒麟补服的伯爵!宰过一省总兵!拉下马了一个权监、一个总督、一个尚书!他娘的值了!” “那是!那是!周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何老三正恭维一句,钻透了这儿规矩的他,忽然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若是别人则很难听出来,一转身见了是宗人府宗正郭无咎,骇得他跪了下来。 “呶!”郭无咎赏了他银子,并使了个眼色令他退出,何老三见后面还有一人,虽然不合法理,但是他哪儿得罪得起这些人,少不得诺诺连声点头,与郭无咎一起退了出去,只留下几个狱卒守门。 兴儿打量后面一人,脚踩千层底布鞋,头戴攒珠帽子,身穿排扣背心,内里套了一件天青长衫,身材修长,眉眼如波,她在方才何老三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周侍卫,你一个放家奴出身,而我是皇上的妹子,我向皇上求了情要你做额驸,你不答应,是我生得丑陋?还是我食言而肥?我早告诉过你,你能杀了孙绍祖,便给你这个前途,你为什么要抗旨呢?” “罪人奴才恭请公主金安!”兴儿提了囚服跪下,半晌无言,想了想才吐出几句:“奴才身份卑贱,不配公主金枝玉叶之身,公主并非生得不好看,也没有言而无信,奴才求公主放过奴才吧。” 和硕公主冷笑一声,挑了挑凤眉,收起了手中的湘妃竹扇,既不叫他起来,也没接口,围着他转了一圈,勾起的嘴唇有丝丝薄怒:“好一个奴才,我想找一个额驸就这么难么,更难的是皇上答应了,你又抗旨推辞了!不说扫我颜面,你知道哪怕你成了我的驸马,我们要见一面也很难么?我在府里,天天被嬷嬷教着,怎么坐,怎么走,怎么卧,怎么穿,比你在贾府看到的规矩还要艰难繁琐百倍,做点什么,都要被她们管着,如今我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心愿,你当真不能全我么?” “是公主不全卑职才是。”兴儿缓缓抬头:“公主可知道驸马都尉一职的由来?传说秦始皇出巡,便拿女婿做驸马,付于马后,装成他的替身,这样一来,若是有人刺杀他,一则女婿毕竟是一家人,会效劳他,二则,就算女婿死了,他也没损失,驸马的来由,便是给秦始皇做挡箭牌的。还有,奴才已有女人,在别人看来她们是丫头,可她们就是奴才的女人。公主一意孤行,奴才和她们都无法自处。” “好,说得好,但是驸马都尉就不能做议政大臣了么?你就不能有朝一日改了规矩?没错,这么说是我害了你,你等着吧。”和硕公主转过脸去,兴儿看不到她,她泪水如线串儿一般的走了,也不知等着有几个意思。 第199章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和硕公主十分气闷的从狱神庙出来,转向打道西华门,打算去寝宫求皇上,可她没走几步,郭无咎低声下气的道:“公主,这法子不成,皇上金科玉律,君无戏言,要说顶撞,都察院以前的陈正风、王子腾等人,文死谏,武死战,比周兴顶得厉害的还有呢。依奴才来看,关键是怎么圆了皇上的面子才好。而对公主千岁来说,咱宗人府可是管着您哪,冒一个干政和不遵法令的罪名,再有您府里的人管来管去,公主,这不划算呀!” “本宫知道了,用得着你来我面前唧唧歪歪!喋喋不休!”和硕公主妩媚的脸上布满寒霜,步子又走了回来:“可惜这个嬷嬷既是管我的,又是我奶妈。” 寝宫里,仇都尉心绪不宁的求见,水溶早在殿中一字一句的回禀:“王子腾的西北中军行辕,业已分派前任两江总督卫定国接管,圣上此举为的是西海罗布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再把王子腾的亲信擢升配往他军,迁王子腾为扬州将军,可王子腾却笼络了百万两银子,皇上以身作则,堪比文景之治,他不但如此,河南巡抚不出门迎接,他动本弹劾,为此河南巡抚上本王子腾九十二条大逆不道之罪……再者,王子腾私自提拔官员,一省长官说罢就罢,叫小妾侍寝,还要像皇上一样翻牌子……” 仇都尉不是议政大臣,无权插手军国大事,今儿他是打探周兴的情况来着,听得如此,便明白王子腾离死不远了,他自己和周兴也是得罪人过多,不得已只能收敛一些了。只见皇帝慢悠悠的吃完了四个小菜,瞳仁黑得深不见底:“给他一个一品的将军,他还不知道收敛羽毛。水溶,拟旨:王子腾,你忠孝的灵魂已经被狗吃了!你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朕乍闻知骇然失色,委实悚然听闻。朕提拔你为扬州将军,你迟迟拖延,莫非想揭竿而起?称帝于吴中么?!朕令立即降王子腾为参将!” 听着这诛心的上谕,水溶和仇都尉冷汗层层,待得圣旨以八百里加急传出,仇都尉方才回禀:“圣上,微臣请问,周兴之事该如何审理?” “不急,朕自有计策。”楚天阔回过头来对他莞尔一笑:“看不出你和他情谊蛮深的,放心,朕不会胡乱指责你们结党营私。仇不仁,你应该看得清楚,周兴是一把双刃剑,他当然不会像王子腾,萌生不臣之心,朕若要重用他,必须能保住他,敲打他,使这块石头,成为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一直胡来,是不成的。至于和硕公主之事,也容后再议吧。” “圣上英明!”仇都尉躬身退下,刹那间如苍老了一大截,他感到很无力,身影镶嵌在宫城之中,也显得那么渺小。 夏守忠早递上了牌子,楚天阔通宵达旦批了一夜奏折,醒目的朱批不下于几万字,曾两次用清水洗面,夏守忠弯腰跟他走出去,夜里的璀璨灯火照亮了宫里巷道和各个门房,皇帝沉吟了半天:“今晚翻元妃的牌子……” “圣上,元妃娘娘已生病多日。” “怎么不早来禀报?”皇帝质问了一声,夏守忠说太医每天都过来,皇帝要亲自过去看,转过垂花门,倏地来到了一处蛛丝挂窗、青苔满地的宫殿:“这是什么地方?朕看着怎么有点熟悉?” “皇上,这儿原是茜香国进贡的那位娘娘的寝宫,后来被皇后一根白绫赐死了……这儿也就废了。”夏守忠刚说完,忽然之间树荫下呱呱呱飞起了几只乌鸦,叫声中仿佛还有女子哭泣,骇得皇帝和所有太监大惊失色,急急忙忙离开。 皇帝来到凤藻宫时,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暗道这宫里也是邪气太多了,搅得人心神不宁,坐在贾元春床沿,但见这位皇贵妃病得面色青黄:“元妃!朕来看你了。” “四爷……是皇上么?”贾元春已经气若游丝:“皇上,求皇上放了奴婢的舅舅……还有二爷,要是有一天奴才走了,求皇上告诉二爷一声……” 楚天阔似乎被雷击一样停在原地,半晌欢笑道:“朕怎么会杀了你舅舅?元妃,你歇息吧,后宫不得干政,祖宗之法不可废,朕再叫太医过来……” 皇帝拖着步子走了,贾元春咬着嘴唇闭上了双目,她知道无力回天了:“抱琴,下次家下诰命进椒房是什么时候?还有一个周兴,只有他能救四大家族了……” “娘娘,下次是十六,还有些日子呢,娘娘不知道,夏公公说,周兴又进了狱神庙,他自个儿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抱琴见元春听了之后彻底绝望,想起自己一个人跟从大小姐,从贾府到了皇宫,她去了,自己还能有好下场吗?抱琴不由得掩面涕泣…… 也许,从今认为是个好去处、荣耀地方的皇宫,而今看来,却也未必见得。 王子腾拖家带口,从西北赶到江南大营之时,便在虹桥驿站接到了圣旨,驿丞审时度势,立马给他换了参将待遇的饭菜,王子腾食不下咽,连夜叫了亲侄儿王仁过来:“我亲妹妹嫁到了贾家,你亲姐姐也嫁到了贾家,我今天快完了,金陵四大家族,将会日薄西山,无人可胜任我今天的位子,也无人可保。要怪就怪我揣摩错了圣意,无论我有没有反心,有那么多王爷从中挑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仁,你带了这笔钱财,回京遣散家下人口,自个儿谋生去吧!” “老爷!叔叔!”王仁平日跟王子腾得势惯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西北打战,王子腾不知杀了多少押粮官,也不知坑害了多少自家将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今改天换日,一夜之间天堂跌落地狱,其中况味可想而知。 王仁连夜带了王子腾家眷逃跑,先不回金陵,只投了一封信过去,而是跑回了京城,树倒猢狲散,家下之人不知有多少卷了银子逃跑的。 又过了几天,上谕传来:“贬王子腾为扬州北城千总,亲自打扫城门……” 这一刻,王子腾仰天长笑,他就穿了一套军士服装,每天在城门口扫落叶、扫雪,看着城内城外进进出出的平民百姓、富商大贾,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位老兵,曾经是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跺跺脚,天下九省都会天翻地覆,大手一挥,就会有千万人头落地的盖世大将军。他蒽荫之后,却以两榜进士出身,由文转武,而今,只有孤身一人,独对黄昏落日…… 第200章 贾琏休掉王熙凤 何老三今天慌了,刑部尚书陆耳山亲身来狱神庙提人,还不等他跪下来说一声“卑职参见大司寇”,陆耳山便叫人架了周兴,直驱刑部大堂。兴儿见皇上赫然在座,和硕公主旁站着,忙行了三拜九叩大礼,皇帝查完了刑部谳审司的的文案:“周兴,朕说过,尔乃良臣也,现扬州知府空缺,前任盐税收不上来,朕命你出任扬州知府,你还敢再抗旨吗?” 陆耳山等人早退了出去,兴儿经历了种种波折,虽然明白皇上这是爆栗加甜枣,但是他如果再抗旨,有九条命都没救了,兴儿叩头道:“奴才愿意为朝廷效劳,为百姓分忧。” “好。”楚天阔转了口风:“朕还会拟旨,命你带一杯毒酒,赐死王子腾。周兴,你要明白,扬州是江北重镇,富商大贾云集,那儿的知府,可是从四品,律法有规定,放家奴外官不得超过三品,如果你干得好,朕可以破例,如果赋税上不来,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也没有成效,你提头来见!硕公主,为表先前朕一时失策拉他下狱的歉疚,你代朕赐宴。” 说完他极为劳累乏力的出了刑部大堂,兴儿刹那间愣在那儿,谢恩也忘了说,王子腾的事儿他隐约听何老三提过,不想还要叫我“探望”?皇上的疑心就这么重么?他无可抱怨,扬州知府那是一个大肥缺了,恍惚间硕公主抬了一碗银耳莲子粥,来到他面前:“你吃吧,都瘦成这样了。” 皇家赐食,对于很多臣子来说,是一件风光无比的好事,按理要感激涕零的跪拜,还不能吃完。兴儿明白这道理,岁月也消磨了他很多东西,他鼻头一酸,颤颤巍巍的接过,就跪在地上:“奴才谢皇上!谢公主!” 和硕公主的长衫,滚了月白色的边,她柔和的屈身下来,见此一幕,也不禁落泪:“此去江南,你多保重,我走了。” 荣国府的人早已得知了四大家族的顶梁柱王子腾,被一贬再贬,最终从威风凛凛的九省统制贬为了无名小卒,闻信惊慌不已,尤其是王夫人,有大厦将倾之感。荣庆堂,鸳鸯盈盈下跪,贾母凹陷的瞳仁注视着门外的连绵阴雨,在微微闪烁:“鸳鸯啊,你是府里的家生女儿,打小侍奉了我这个老封君这么多年,若是把你配给府里的小子,到底你不甘心,我也不高兴,前儿大老爷的事闹完了,究竟是你喜欢那个周兴,我开恩放你出去,你好歹帮问问舅太爷怎样了,政儿那里有事没有,难得是你有意的,我一开恩,你哥哥嫂子那儿也会没事。” “老太太!”鸳鸯拾帕子垂泪,斜签半蹲在炕下:“是我不忠,我到底是几辈子传下来的奴才,不敢就这么离了主子走了。” “这话不对头,该是我眼光不错,把你调教了出来,你出去跟了他,兴许是我们的福分也说不定,迎春又没定稳亲……”贾母摸了一下她头上的蝴蝶结,颇为伤感无奈,今年她们玉田粳米也吃不上了,各处打点的送礼也捉襟见肘,还有人想着,偷她这个老太婆的东西,拿出去当了呢。据说王夫人那儿送不起,跟凤姐讨了主意,才拿了老太太的东西做遮羞布…… 鸳鸯当然无怨无悔,哪怕把她当了棋子,好歹家下几辈子都是贾府养出来的,她提了裙子深深跪下:“金鸳鸯定不忘老太太放家之恩,惟乞报答,无不从命。” 贾母微微点了点头,微胖的脸上竟是掉下了泪水,她最喜爱最贴心的一个丫头,如今就要这么走了。 凤姐院子,贾琏从吏部候补、过了班次回来,气哼哼的一坐交椅,就狠狠靠在脑搭上:“这会子好了,打从六部里一回来,就听说都察院西城的巡街御史,动本参了大老爷,江南道御史又参了老爷江西的粮储道,押粮过了清,水次不合,敢情是被长随钱华他们戏弄了!这些混账王八羔子!成日家在银库账房里,什么馊主意想不出来。如今送礼打点的钱都没了,庄子的人贪吃的贪吃,逃跑的逃跑,舅太爷一倒,看见风头不对了。咱们倒是说说,你把我的私房钱还我,我也不要你的梯己。” 王熙凤靠在床上,眸子里的笑意微微一冷,翻身扭了扭腰儿,冷笑一声:“如今不是我当家,我有什么钱?你也并没有亲眼所见我拿了你的梯己,犯得着一顶大帽子扣在我头上……唉,往前不知多少钱,都垫在你外头的女人身上了,这会子找我要,也大可不必。” 贾琏听了,不禁怒火中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愤怒压在了愧疚之上,若不是当初兴儿揭发真相,他还一直被这个妒妇蒙在鼓里,从靴掖里拿出一张条陈,贾琏丢给她道:“你仔细看看,第一,你妒忌,害死了尤二姐。第二,你无子,不能为宗族延续,反而害了尤二姐腹中之子!这是乱族!第三,大老爷大太太都对你不满,这是没有侍奉公婆之德!第四,你多言!妇人花言巧语,就是没有口德!第五,你有恶疾,夫妻不能共祭祀……七出之条!你犯了五条!即便你拿三不去来压我,我也一样休了你!你不是想要一纸休书么?!滚吧!” 贾琏面色狰狞的抬脚便走,昔日夫妻之情竟也丝毫不顾,自打鲍二家的死了之后,他等今天不知等了多久!忒也大快人心!再也不要受这个母夜叉的挟制!王子腾快死了,你还有什么势力?! 王熙凤自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事到临头,她还是颤抖着双手接了这一纸休书,话说回来,究竟要怪贾琏还是周兴?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啊!王熙凤无声的流下了泪水:“小红。” 门外的林红玉进来,跟着伤心道:“奶奶……” “你快吩咐人备车,你和巧儿打头,咱们回家去。”王熙凤终于看明白了现实,失去了王家和贾母的依靠,她什么都不是,如今可用的人都跑光了,来旺夫妇出去了,王住儿也跑了,周瑞家的早不听她话了,唯有小红还忠心耿耿,至于平儿?那个小蹄子恐怕正高兴呢! “奶奶,我听我妈说,京城王家的人,都散了……”林红玉道。 王熙凤好像被打落了谷底:“那就回金陵吧……” 第201章 妙玉,做我师爷可好? 回到家的兴儿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里刀光剑影,生生死死,他摇头叹息道:“这当官也未必是好的,一个不慎,尸骨无存,说实话,进了这么两次大牢,我都想辞官了,可惜朝廷又未必准。可知天下事,不如意之事十常**。” 晴雯一力挑唆道:“既是平白无故这么受气,不如早晚撂挑子,过太太平平的日子去。” 香菱给他揉着肩膀,笑着看了一眼晴雯:“你不知道,世上只听说想当官捞钱的,很少听说升了还不做的。咱们老爷这是气话,要是撂挑子不干了,他拿什么养你?你若是当了他的钱粮师爷,保管坑了他。就像书上说的,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祸。” 晴雯默然无声一会子,才嚯的一声撇嘴道:“我可不知道什么是贤妻,敢情咱们家出了一个贤妻也说不定,这么快就攀上妻子去了。” 香菱自悔失言,扁扁嘴不说话了,兴儿赶忙一手揽一个,把话岔开了:“什么妻的妾的,圆的扁的,咱们家不说这话儿。香菱,往常你见过娇杏么?” “见过一回,不过她家门槛高了,老爷虽然名气大,究竟是有名无实,她家可有一位参赞朝政的大司马呢,况且又伴上了什么亲王,我也不想给老爷丢脸。前几次的事情,毕竟是山贼剪径,贾雨村保举你也算报恩,如今恩怨两清了。”香菱还是明白事理的。 “这话极是。”兴儿沉思着点点头:“不说他官有多大,无论大官小官,在这个情景,都是朝不保夕的。关键是贾雨村犯案累累,罔顾国法,咱们不必和这样的人来往。不说他,我这回去扬州,也得学一点圆滑处世了,一味蛮干,我死了是小,连累了你们,可就死不瞑目了。” 香菱、晴雯一听都急了,连忙伸手捂他嘴,正诉说着儿女情长,来旺回禀一声,却是鸳鸯过来了,一进来先不与兴儿交谈,倒是拉着两个姑娘姐姐长妹妹短的说笑送礼。兴儿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眼看着鸳鸯掐牙背心包裹下的水蛇腰,焉能不知此番必有缘故,喜气盎然的道:“好,好,自古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话,鸳鸯姐姐,我这就打点聘礼和你哥说去。” 随即便去马棚牵了马,按住马辔,扬了鞭子,拖了些东西走了,鸳鸯笑靥如花,自觉做了什么都值得了:“你少说几句,不然我哥还不把你坑了。” “到底是西府的老太太放了鸳鸯姐姐出来,老爷回来,咱们叫他过去谢一声才是。”香菱上下打量的拉了鸳鸯的手来看:“姐姐这手保养得好,怪不得针线做得好。” 晴雯轻声道:“我看是有些人怕要灭亡了,巴不得把人送过来,拉他跳火坑呢。” 金文翔夫妇那儿,不过耽搁了一天的时间,不说老太太的开恩,单是周兴今时今日的名气官儿,金文翔是巴不得免费送过来呢。当晚鸳鸯回家,兴儿一乘小轿,表了绸缎、金银聘礼,就进来了,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就有贾琏小厮隆儿递名帖拜请,俗话说白头尔新、倾盖而故,又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老朋友相见,自有一番回忆诉说,念及以往,各自唏嘘,随后兴儿进了西府谢过贾母放鸳鸯之恩,才跟隆儿往荣禧堂,与如今主事的贾琏、贾赦父子面谈。 目今发生了大大小小的事,双方皆有波及,竟然不知从何处说起,贾赦各处都捉襟见肘,对内供给不足,庄子流散,他又不是务实之人,一辈子都是享受过来的,对外御史弹劾,将军名位也恐将不保,递了眼色给贾琏,贾琏又因昔日小厮周兴坐到了头上而腻味,好半天才憋出来:“周侍卫,如今是周知府、周太守了,不瞒你说,东府可谓家破人亡,珍大哥军流发配到了黑龙江,黑山村那儿的世交来报,没几天就冻死了……” “珍大嫂子等,幸而皇恩浩荡,不波及无辜之人,权且暂留西府。而我西府也是每况日下,王家倒了,薛家又只是皇商,史家一个保龄侯远在外省赴任,一个忠靖侯在家也帮不上忙……大老爷和老爷都被参了,我想这么也不是办法,宝兄弟又年轻不知事,宠溺惯了,兰儿选了翰林院庶吉士,是要熬年头的,因此我不得不补了个实缺,掣签掣到了扬州府同知,往后我也就是你下属了。” 贾琏后悔不跌:“还有你和我二妹那事儿,你看能不能现在就办了,择日不如撞日,这可是双喜临门的事。” “琏二爷暂且压压。”兴儿思考了他们两方的处境:“不是我忘恩负义,因为我这时也不一定保得住自己,何苦连累了二姑娘呢,往后再说。大老爷的事情,你们做过什么自己清楚,自己不干净,怨不得别人。老爷是自己糊涂不会办事,依我看,琏二爷该叫他上个请罪折子。说白了,贾雨村是你们捧起来的,你们怎么不求求他呢?” 贾琏、贾赦相继一脸的苦笑,人比人得死,这一对比就不同了,贾雨村是贾王两家保举出来的应天府知府,再升到如今,而周兴可不是靠他们走上来的。可是如今这局面呢?帮他们的不是贾雨村,而是周兴,个中滋味,复杂难言,兴儿继续道:“好了,别的多说无益,你我各自打点,也不必同道,咱们扬州会面吧,我比你还艰险,七成的盐税亏空,如果收不上来,皇上叫我提头来见呢!” 说完告辞,奔马外出,想着往南城看看尤三姐,可却扑了个空,怕是尤氏落难,尤三姐去看她了也说不定,兴儿忧心忡忡,不知不觉打马出了西门外,行到一座佛院,正是牟尼院,又见到妙玉在门内收集梅花上的雨水,兴儿下马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是他们下帖子请进去的,又不是你这等奴才,自然来去自如,是我自己请辞的。”妙玉显然觉得意外:“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家不是在姑苏吗,我这回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了,你如果要送你师父的灵柩归乡,我可以顺道送送你,也免去旅途的剪径关卡之苦。”兴儿也不忍心她这么一个人香消玉殒:“若是不介意,你来做我的师爷,给我出谋划策也成啊。” 妙玉自想着上次的棋路,她本是个怪人,听了这话也不觉得奇怪,一双眸子清丽出尘,笑道:“好,我跟你走一道。” 第202章 敲山震虎、帝王机心 离第二次外放实任的日子越来越近,兴儿一应拒绝了诸多不必要的应酬,并把四个轿夫也都发银子遣散了,单独留了来旺,雇了马车,准备拖家带口过去,因为人也不多,他心境也在慢慢变化了,这天贾琏又派遣了隆儿过来,隆儿期期艾艾道:“琏二爷说,琏奶奶走时,竟把巧儿姑娘也分派走了,他心切之下,带了昭儿先行一步。可珍大大奶奶说着就要回金陵去,想着回去看房子,琏二爷托了你关照一下。” “隆儿,你不必这么怕我,这位珍大奶奶是怎么回事……”兴儿真是明知故问了,宁国府烟消云散,尤氏成了寄人篱下,其中况味不亚于黛玉,自个儿赶先要下几亩薄田房产看住了,亦是一条明智的退路,黑山村那儿有祖地,金陵未必没有,将来抄家也是不入官的。唉,你们不争气也就罢了,个个想着享福,可是皇上并不给我求情的余地,一是拉我入狱,二是叫我传旨王子腾,这不是敲山震虎吗? 隆儿传完先走,兴儿后一步再到荣国府,去见贾赦,却看到了小妾嫣红在那儿得意洋洋的撒娇:“大太太可刻薄吝啬惯了,但凡她经手的东西,必然克扣得连皮也不剩,那秋桐也是目中无人的主。我刚侍奉她回来,就见大太太的娘家弟兄,舅老爷过来埋怨,说是大太太出嫁时,所有家产都是嫁妆了,也不给亲弟兄留口饭吃,前儿舅老爷的女儿邢姑娘进大观园,跟了二姑娘在紫菱洲一起住,大太太作为亲姑姑,不过问不说,还是琏奶奶看她可怜周济她。依我说,究竟也不是琏奶奶善心,她连小姑子二姑娘也不管,定是平姑娘的主意,噢,平姑娘准是要扶正了。” 嫣红口中的舅老爷,必然是刑夫人的弟兄,表字德全的邢忠了,也就是邢岫烟的父亲,邢岫烟是和妙玉感情最好的一个,亦师亦友,现在已和薛蝌定亲了。后来又听嫣红告状说,刑夫人秘密打点好了财物之类的话,贾赦听得老不自在,兴儿哪会过问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打道出来,问了小丫头,知尤氏在李纨房中,转道往大观园去,他是常客,宛如布施香火的人一般,畅通无阻,况且都在传他是内定了的姑爷,自然无人拦阻。到了稻香村,果见尤氏李纨妯娌两个在谈心,素云传了,两个妇人起身相见,兴儿一来便问:“珍大奶奶,黑山村我早就安排好了,有乌进孝和焦大在,他们和我感情极好,你何不去那里,反倒让我白费苦心了。” 尤氏似乎刚哭过,眼睛还是红肿的:“我都回过老太太了,东府没落的人,到西府也当不成光鲜奶奶,金陵有咱们管田房、管地租的人,况且你又顺路,岂不便宜些。” 兴儿无话可说,坐下默默喝了口碧月递上来的茶,想当初尤氏作为长房奶奶,虽然性子软弱,到底也会办事,会忍让,起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也未尝打压佩凤携鸾等人,对自己也有过好的地方。这时时过境迁,她快奔四的人,哭得梨花带雨,连带兴儿也不好受:“这么着,都是小事,我顺路护送,你打点好就行了。” 他又想此去江南有可能打探得到秦可卿的消息,稍稍舒缓,看着李纨道:“兰哥儿成了我的门生,必会为你争光,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年纪大了,听说正病着,几位学生皇子常过去看呢。我可是等着你回来,喝我小姑子的喜酒呢。”李纨半开玩笑,半活跃气氛,优雅的低头,其中情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看得兴儿心里酥了一番,偏她又移过了头,兴儿只得告辞。 他可不大相信什么皇子好意相看,楚时他们是你死我活的夺嫡,李守中牵扯进去,没准是皇子们整病的……只是皇帝也管不过来,他又如何办到,说好了尤氏的事,刚回家,柳湘莲意气风发的来报,他换了黄马褂:“周太守,托你的福,哥哥我升了侍卫,专程陪同保护你的。” 贾芸一身鹅黄长衫:“赶明儿我干得好,圣上没准也看在你面上用了我,这都是跟你剿匪的功劳,皇上到现在才下旨褒奖,我们当然要跟你同去,这一任的官印,听说在抚台大人那儿,你要先去苏州交接。” 而后倪二、卜固修也来了,程日兴却得了病,早慰问过的,人家年纪也大了,靠古董生意也能养活,就不掺和了,兴儿是有喜有忧,喜的是好兄弟们能有好下场,忧的是皇帝也太能整了,面上作得喜气洋洋:“柳大哥,卜师爷、倪二哥,快请快请!鸳鸯,拿签筒来,临行前玩个酒令,大家开开心心的去。” 席间倪二又说王短腿、茜雪作为上次云光大案横征暴敛的证人,也早放了出来,倪二感叹道:“想周兴一等侍卫品职虽高,却是虚衔,但陕西钦差、三秦监盗、会试主考,好歹都是响当当的,天下无人不识君。如今只放了个太守,可谓虎落平阳了,好在比县令强多了,到底是正印。” 兴儿无所谓的说了句知足常乐,鸳鸯笑道:“老爷,我提议宣个牙牌令,用三张,就是三宣牙牌令了,酒令如军令,军令如山,错了,就要喝一杯。” 鸳鸯自己饮了令酒,居中而坐,晴雯、香菱也来闹着玩,众人轰然叫好,鸳鸯在桌子上翻了骨牌:“左边是张地。” 卜固修张口就来:“头上有青天!” “不通!不通!该死!”贾芸叫了一声,卜固修只得喝酒,厚着脸皮:“我是故意错的,为讨一杯酒喝。” “右边是斧头。” “六桥梅花香彻骨。”卜固修这回好了,斧头是五点和六点组合,六点是六桥,五点就是梅花,这货还是有学问的。 闹哄哄的玩了半天,热闹不可开交,尽欢而散,翌日周兴、尤氏、妙玉三路人马汇合南下,期间薛姨妈还派了张德辉送行,表了礼物,兴儿不免说些劳乏干娘,代我问好之类的话,按下不提。行到通州码头,人来人往,早有航船拉客的人接了行李,周兴从京杭运河赶赴江南,从今而后是平步青云,冲上云霄,还是虎落平阳,平沙落雁,就看这三年了。 第203章 王熙凤:哭向金陵事更哀 王仁听说亲妹妹王熙凤被休了,京城的人又多半逃亡金陵,心里老大不得意,他又岂是个会务实营生的主,回京不几日,几乎就跑遍了大街小巷,把世上有的没的,吃喝玩乐了个遍,浑然不把叔叔王子腾的话放在眼中。有天还拿着随王子腾西征时的信物招摇撞骗,他先是扮演乞丐,待得有人得罪了他,他就拿出信物说自己是某某大人的亲戚,也有胆子小的,被他骗了的。而后金陵的父亲王子胜传话来,说母亲病重,务必赶回云云。王仁哪有什么钱,托问贾府之人,好歹问到了林之孝家的,探明了路,尾随王熙凤的步伐而去。 京杭运河的水路不消多记,且说进了扬州地界,码头熙熙攘攘,他一路未曾露面,往常进京去荣国府,妹子倒是在礼节上很敬重的,然而今日他想道:“金陵是不用回了,我爹养的两个小老婆,天天争风吃醋,还有说和下人不清不楚的。叔叔一死,墙倒众人推,我爹又护着她们,难说我娘都给气死了。况且我多年未归,家中财物、产业,定然被其他房的哥哥暗中霸占了的,还有记不清的其他叔叔、伯伯,或者借修理祠堂,或者以其他名目讹诈我,也未可知……” 他内心尽是一些不好的念头,盖因往日都是这些经历,说着便扮贼跟随,他在京时倒也结识了邢忠、贾芹等狐朋狗友,但这些人也不是十分富裕。前面两架马车行出了扬州城区,林红玉与贾巧共坐一车:“巧姑娘,怎么每次回舅老爷家,你都这么开心?” 贾巧扎着两只小辫子,一直掀着车窗帘子东张西望:“在家老闷了,不如舅舅家一团和气。” 林红玉只觉得一阵心酸,一团和气?可怜的姑娘啊,那是你没经过人情世故,这种贵族大家庭,什么时候有过一团和气了?她抱紧了贾巧:“好,那咱们就永远不回去了。” 半晌贾巧抱怨说要小解,林红玉强颜欢笑的领她到一处芦苇丛中,坡上还有片高粱地,远方有稻田、桑田,果然不愧是江南地方。 另一辆马车上的王熙凤熟睡醒来,她离开时把所有嫁妆、财物都席卷了过来,包括几箱子当票,也算走得干净,可小红和贾巧半晌不见回来,支使了车夫去寻,车夫一见她们时就知是富贵人家,不敢得罪,一会子一身泥泞的出来,车夫哭丧道:“不好了,奶奶!巧姑娘和那小丫头让剪径的盗贼给抢跑了……” “啊……”王熙凤扶着胸口,气晕了过去。 却也别无他法,天大地大,哪里找人去?管家她有手段,出了贾府的大门,便六神无主了,加之小产之病刚好,身子却还羸弱。王熙凤再次醒来时,已到金陵,可金陵老家比她想象得还要遭。 原来王熙凤父亲王子胜,除了一个正房夫人,还有两位姨娘,自打王子腾出了事,王子腾太太变卖了京城的所有财产,金陵王家更是人心惶惶。王子胜的其中一位姨娘,是秦淮河风月场所出身的,生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因此便不甘寂寞,嫌弃王子胜廉颇老矣,宝刀难出。是故这位姨娘与下人有了不清不楚的勾当,两人约定逃跑,姨娘也把所有财物托付他运走。 可是事情经过又曲折复杂,可谓离奇至极,那位姨娘连夜赶到码头时,下人早把财产运走,自己一个人逃跑了。那位姨娘是没有进路,也没有退路,又没船,回去又是死,可怜看错了那个下人,因此只好跳水自尽。 应天府巡捕到底把这位姨娘捞上来了,张榜公布,王子胜不好不认。然而谁知道,正房夫人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你那些小老婆没一个好的!成日家偷鸡摸狗、吃里扒外!” 这一说不打紧,另一个姨娘又撒泼大闹:“太太要说她?怎么把我也算在里边?敢情是要我们都死绝了才好呢!” 于是太太和姨娘又开始了争风吃醋,最后也不知使尽了多少手段,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还是太太更胜一筹,那一个姨娘最终一根白绫上吊死了。王子胜不胜其扰,但却很爱这一个小妾,一边买了棺材入殓,一边与他太太两不想让,结果,病重的太太,一气之下,也死了。 王熙凤大体明白了这些事情的原本始末,就和她与秋桐、尤二姐、平儿何其相似,娘家人着实不待见她,王子胜推托忙着丧事也不管她,母亲又气死了,其他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姐妹们,背地里无不冷嘲热讽,凤姐昔日何等威风之人,今天却是受尽百般屈辱,不由得悲从中来,念起了她唯一的寄托:“巧儿……” 正所谓: 凡鸟偏从末世来, 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 哭向金陵事更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王仁挟制了林红玉和贾巧,想要拿去卖掉,林红玉、贾巧皆知道王仁是王熙凤的亲哥哥,今时今日却要卖了自己的亲外甥女,不可思议之余,更加痛心疾首,王仁也是时来运转,在瓜洲地面遇上了贾芹,贾芹道:“我原本不想出来的,在水月庵和尼姑吃喝玩乐多好,可是珍大爷在世时,就打发了我,我就想着,在外面装穷,丢了他们贾府的脸面,他们能不周济我这个族人么?谁知宁国府被抄了!论起辈分,这巧姑娘还是我堂妹子呢!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江南盐商大富居多,不怕卖不出好价钱!这林红玉模样也不错,也可卖到窑子里!” “好好好!芹哥儿和我是同路人!”王仁笑眯眯的摸着八字胡须,一个是贾巧的堂哥,一个是贾巧的亲舅舅,两人密谋商议,寻到了人贩子帮忙,给他中转费。但是好多富人看了,皆说年纪还小,只能做童养媳,价格偏低一点,贾芹本来要从了,无奈王仁不乐意,最终又寻到一家很大的风月场所,老鸨出手阔绰,准备拿来调教做头牌,王仁方才应允,于是和贾芹各自分赃,溜之大吉了,什么家族之义,舅甥之情,竟也不管不顾,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第204章 知县当盗贼、表子做命妇 京杭运河,一艘船舱之内,兴儿与众人刚吃喝好,突然内中有一人,此人形似贾宝玉,站起来便指责门口的一人:“就是他!你们都看好了,才刚甄某人的行李,有一套玛瑙、珊瑚、翡翠的杯子,原是我家犯了事时,寄托在贾家的,我看见了,是他偷了我的东西!” 这一下子便吸引了兴儿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只见门口当中站着一马脸汉子,他使了个眼色,后面似乎是两个下人也摆出了自家行李箱,但见箱子上的封条写着“钦命扬州宝应知县包道守”,众人一片哗然!一个县令太尊,怎么可能是贼人呢? 那形似贾宝玉的,正是甄应嘉之子甄宝玉,他冷笑一声,也拿出来怀中的吏部行文:“你是宝应知县又怎样?鄙人甄宝玉,恰恰也是今年过班掣签,选了扬州江都知县!” 哗! 这会子戏份更好看了,甄宝玉满脸斯文之色:“枉你包道守是一县太尊!甄某人听说,你不过是捐了银子候补过来的。甄某人世代金陵大家,书香门第,不想与你这等蝇营狗苟之人为伍!与你同在扬州为同僚!实是我一生的耻辱!” “我不知道什么真家假家!”包道守扬起了马脸:“阁下既然这么说话,更污蔑我偷了你东西,那好,请问阁下,捐官为你们士林所鄙视,那如今名震朝野、被圣上亲口说为辅国良臣的周兴周太守、现任扬州知府、也是你我顶头上司的周大人,他也是蝇营狗苟么?他也捐了监生,那你也不屑与他为伍么?” 包道守一番话诛心至极,反驳得甄宝玉哑口无言,包道守微笑着走向门口:“你是金陵甄家的后代又怎样?以包某人所见所闻,你不过是中了宋儒之毒的书呆子!第一,你家财物寄托贾家,为何只有这么一套名贵杯子呢?甄家四次接驾先帝爷,都穷到了这个地步么?第二,别拿什么书香门第的名头来压我!书香门第又怎样?你家还不是还不起亏空被抄了?第三,别再说什么贾家!贾家也早就日暮穷途了!” “好了!好了!二位太尊既是同僚,是一府办事的,今日又有缘相见,何苦呢!”有船上的帮办担心闹事,各自劝开,此事只能虎头蛇尾的不了了之。 兴儿一场人看得津津有味,柳湘莲淡淡道:“真是奇闻!堂堂宝应掌印太尊!竟然行这等偷鸡摸狗之事!而且还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气壮!气煞我也!” “柳兄切莫冲动,你怎么就肯定是他偷了呢?”贾芸制止了他,又道:“周大人,咱们快到扬州地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两个下属,你见或不见?” “我和柳兄都是习武之人,反应较快,甄宝玉的东西,确实是包道守偷了的,我看包道守加以调教,怕还是个人才,只是品德难改。”兴儿分析道:“听起来匪夷所思,单靠俸禄和养廉银,县令怎么养家、摆谱、应酬呢?贾芸、倪二都是过来人,当然知晓,有时候县令还没有典史会捞钱,典史有的时间接触百姓和富商,他便暗中拉了地保、图正、里甲、富商,今天说是他太太生日,明天说他老爷生日,后天又说他老太太生日,其实啊,也许他夫人没有、父母死绝,还是要这样说,都为了人家送礼的份子钱,谁不敢给个面子?好让他变着花样的捞钱?今天这事说白了是偷,然而又和官场的抢有什么区别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贾芸请求:“等抛锚下岸,我得先去接应琏二爷,他对我还是不错的,毕竟也是同族子弟。” 兴儿应允了,起身寻了甄宝玉的房间,敲门进去,这甄宝玉进京赶考,也中了进士,周兴正是他的主考座师,只是那么多考生,他没留心留意。当下取了腰牌表明身份,甄宝玉看他也面熟,惶恐不安的稽首再拜,兴儿目光深邃:“不必如此拘礼了,此乃暗室,你我也可谓有缘,你既是江都知县,说不得要与我同路,本府来找你,也想问问你扬州的一些情况。” “下官必定竭力辅佐府台大人!”甄宝玉脸上激动得通红,沏茶的手还有些抖:“卑职出身在此,确实也知道一点,当年只知道吃喝玩乐,做个膏梁纨绔之徒,如今家道中落、幡然悔悟,才渐渐明了世事,想起来悔不当初,倍加仰慕府台大人的治国风范。府台大人请听,单说这扬州,乃是江苏下辖的一个府,大人的上面,有江苏巡抚、藩台、臬台,巡抚不在南京,而在苏州。两淮盐运使驻扎扬州,以下官所看,这盐运使就是大人的头号对头!另外,河道总督、漕运总督驻扎在淮安府,也和扬州不远。” “两江总督撤了,难说还会有人后来居上,大人府下,还有江都、仪征、甘泉、泰州、高邮、东台、兴化、宝应八个县。此外,私盐泛滥的关键点,必然在盐运使衙门!大人想想,安徽、江南的私盐,要运往山东,必然要经过扬州!那谁给他们盐引呢?除了盐运使衙门!谁都没有这个权力!因此,这黑白通吃、瞒天过海的,肯定是盐法道的两淮盐运使!” 兴儿背着双手在船舱上来回踱步,没有接甄宝玉的话:“道台去哪里了?” “道台老爷?”甄宝玉愣了愣:“大人说的是道台观察?先前确实有一个江南道台,姓贺,人称贺观察,不过此事有点不堪入目,下官怕伤大人风雅!” “你说,你说。”兴儿饶有兴致的坐了下来。 甄宝玉虽是狂士外表,内心总免不了官场的俗气,想借此以取悦上司,交好关系,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大人洗耳恭听,待卑职一一道来。这位贺观察,原本是江南钱庄的一个帮办,四书不知,五经不通,才华学识更不及府台大人万分之一!别说什么进士、举人,连个秀才也不是。一天到秦淮巷道,遇上了一名女子,此女不是明目张胆的姐儿,却暗地里干那种勾当。贺观察睡了她一晚,此女说再来,贺观察老实,隔日再去贴钱,那女的却又不卖了!只陪他喝茶,又说再来如此三天两头,竟然好上了,后来,此女给了贺观察银子,带他进京,大人说是为什么?” “这就奇怪了,只有客人给表子钱,哪有表子给客人钱的?”兴儿诧异道。 甄宝玉有点得意:“这就对了!且说他们进京之后,贺观察才明白!原来此女是十王爷府上奶妈的女儿!放了出来!但她又不愿意随便嫁人!见惯了大场面!自己想做命妇!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运通!上面果然给他捐了一个道台!可是贺观察这种人怎么办得来事?不到几个月,就被巡抚保龄侯史鼐参了一本!就撤职不用了!白白枉费了十王爷府家生女,表子做命妇的一番苦心孤诣哪!” “好啊!好一个表子做命妇!”兴儿情不自禁与甄宝玉干了一杯,又想起死去的尤二姐何尝不是有这种心愿呢?意外之至,今天竟然听到了这种令人笑掉大牙的奇闻! 第205章 推尤氏:赫赫宁府一枝花 临了,甄宝玉失笑:“所以此后,天威震怒,江南道再也没有道台观察了。” “此番言论,倒是可以编成一本书,问世传奇了。但本府所想,是吏治败坏到了积重难返的境地,古人说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甄宝玉,你既是我的门生,又是我的下属,扬州八县的一切事情,我会一一过问,你不能欺瞒我,也不能贪赃枉法,知道吗?”兴儿眸子幽幽的注视着他,甄宝玉慌忙不跌的拍胸脯保证。 “好了!甄、贾两家是世交,怪不得包道守说,他不知道什么真假,这话细思极恐,你进京时,有探望过贾府吗?”兴儿道。 “不瞒大人,虽说是世交,家破人亡,也顾不得什么情义了,抄家之前,寄托他家的东西,全然不归还,贾赦还说,因为此事,连累他们被御史参了,下官也是无奈……”甄宝玉想以往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与丫头共相嬉戏的美好生活,不由得滴下泪来:“那位贾宝玉,我也亲眼见了,与我一模一样,奈何他看不透仕途,厌恶功名,我们抢白一番,不欢而散。” 不进仕途,也未必就是坏的,世界上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怎么可能是长久的?人各有志,不得勉强,兴儿与甄宝玉的志向也有所不同,闲聊一番,他告辞出去。不出几日,下了码头,贾芸按约定先走,甄宝玉自去江都,兴儿预备直驱苏州,因为巡抚是在那里的,他要交接上一任的扬州官印,可刚出码头,就见一男一女在那里撕扯,男的道:“你这死老婆子!说好了回南省找你娘家!可你连船费也付不起!如此,我只能扣了你行李,各行各业,大家都要吃饭不是?” 香菱看得心里一软,摸了几两银锭就走过去:“这位大爷,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朝廷也有三门子穷亲戚呢,大娘这般可怜,你好歹饶她一次,算我帮她垫付了!” 男的接了银子,从鼻孔里哼出几声,走了。那蓬头垢面的大娘,感恩戴德不已,香菱笑得露出了小酒窝,目送她远去,可刚回来,妙玉感叹道:“香菱姑娘到底年轻,不知这世面难走,世道人心,不古叵测,难道你没发现,这一男一女,面目有些相似么?你白生了这么伶俐的一颗心!” 妙玉还真是不怕得罪人,冷面冷眼,搞得柳湘莲侧目而视,晴雯也是大吃一惊,一想就通:“你是说,这两个人是说好了,来蒙骗人的?” 兴儿笑道:“没错,孺子可教也!” 香菱一时失望透顶,这都什么人啊?这都什么世界啊?专门来欺骗人的感情?香菱扁着嘴拉了拉兴儿的袖子:“老爷,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事!”兴儿宠溺的摸了摸香菱的头:“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你就会学聪明了,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不历练,你怎么能知道什么世情呢?” 妙玉也要运她师父的灵柩归苏州,恰好同路,而尤氏要回金陵,兴儿便提议从扬州转道金陵,再去苏州,他总要回来扬州赴任的,便命柳湘莲带晴雯、香菱、鸳鸯在扬州留下,其实他还有一个心思,他想一个人去探探秦可卿。 那日到了金陵石头城,贾家在此的房产依旧滃蔚洇润,可惜目今人丁稀少,赶巧在此管田房事务的林之孝收租回来,鸳鸯父母斯人已逝,他冲任管家迎接出来。妙玉不合群,本想一个人找客栈的,奈何被兴儿拉住,吃饭时也只点素菜回房吃,兴儿便不理会他,尤氏好歹出来正堂陪吃,问及金陵的家下产业,林之孝在桌旁道:“珍大奶奶有所不知,现如今,金陵的田房、包括周瑞管的春秋两季地租,都愈发艰难了。” “这是怎么说?是干旱、洪涝,还是蝗灾?”尤氏停下杯筷,还是有一股长房夫人的威势,不过自个儿也明白,这是色厉内荏了。 林之孝魁梧的身躯就像门前的石狮子:“回禀奶奶!都不是!奶奶不知道,这江苏的藩台布政使,是柳芳,他还是一等子爵,当年的理国公柳彪之后,祖上还是和咱们贾府并称四王八公之一。可是咱们贾府有点那个……没落了,他便也不把咱们放在眼中。就说这田地,每年江苏河道总督修筑河堤,柳芳必然要暗通款曲,凡是他们柳家的土地,河堤肯定要稳要固,其他的,他就不管了!” “既然如此,那你们怎么不去臬司衙门报案呢?”尤氏都觉得过分了,自个儿甚是气愤。 兴儿吃饱了,暗想尤氏也是不通外面世情的,果见林之孝沮丧道:“珍大奶奶,这你更不知道了!他那藩司衙门和臬司衙门挨得那么近!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人家还不是官官相护么?我们石头城,哪有他们挨得近?更有甚者,河堤修好了!这水源又是大问题!人家有后台!有能力!有背景!多少地是他们的!我们如果报案,他们只要把水源一断!所有人都只能喝西北风去!” 尤氏胸脯微微起伏,官官相护?同气连枝?休戚与共?他们四大家族可以,别人为什么不可以啊?自古官场便是黑暗如此。她食之无味,吩咐了看一下账本,起先回厢房歇息,不看还好,账本上开支的,什么修祠堂啊!什么哪个下人、族人的父母又死了啊!什么棺材钱啊!这一笔就去了七成!你们可真会贪啊! 兴儿水陆奔波,也觉得劳累,回了东厢房躺下睡着了,醒来时见尤氏蹲在桌边,还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尤氏穿了一身牡丹云纹纱裙,还是那副命妇模样,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不保珍大爷呢?” “保不住,因为皇上就是防着我,故意拉我入狱的,谁来保我呢?”兴儿打了个哈欠:“是他自己作死,与我无关,珍大奶奶,你比我还明白他的为人行事。虽说办事还干练,但是太过霸道,不懂开源节流,和入关的军人一样,好吃懒做,怎么可能不败呢?” “你我都是仁至义尽的人了,我知道你不坏,当初才愿意给你效劳,我也觉得,你们三姐妹挺惨的,不过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都快到酉时了吗,我走了,你保重。”兴儿洗漱好了,拖着长长的影子下了台阶。 尤氏还想说说尤三姐的事情,到口又变卦了,心想此中之事怨不得天,也怨不得地,她走出来道:“你还会回来吗?” 兴儿闻言犹豫了一会,一时难以抉择,什么也说不出来,径直过了穿堂,到后院找马厩,偏他思来想去,心就变软了,回来厢房,独见这位长房命妇一个人垂泪。 第206章 推尤氏(二) 尤氏正想自己余下半生该是何等孤苦,比之凤丫头被休回家,到底要好了点,可比之李纨,同样的未亡人,究竟是她要落下一筹,因为李纨有子,而自己无子,将来再把继母妹妹接过来,可尤二姐已嫁错了人,尤三姐的事,她也不会拿谱了。 等她发觉兴儿回坐时,那人正在给她揩拭眼泪,尤氏徐徐转身,泪迹未干的眸子注视了他好长时间,倏地扑在了他怀里:“兴儿,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不过没事的,有我在,不是能好好活着吗。”兴儿想起在她身边做事的日子,亦能体会她的处境,女子,多是这等惨淡下场,在这个世界,本是无法之事。尤氏盘起的头发用簪子插着,触得他鼻端发痒,向下的樱唇与胸前,比之李纨还更增成熟韵味,兴儿抱紧她腰肢,俯身吸住了樱唇。 尤氏的睫毛缓缓闭合,开始无半点动作,过了很久才回应对方,拉下了帘笼,纱裙半掩,她是填房出来的,这种男女之道比李纨还擅长百倍,连兴儿所见所闻的《洞玄子》,也不能完全涵盖她的艺术。可谓是周兴平生以来第一次尽兴,酣畅淋漓、欲罢不能。 且尤氏真能疼他,几乎把所有姿势都玩了个遍,临了,不说尤氏自己,连兴儿都觉得有气无力,他抱着她,头埋在那半开半合的抹胸上面,一股妇人的体香盎然扑鼻,尤氏搂着他脖子:“我早该想到,像你这样有时无法无天的人,应该不止我遭你毒手了。” 他心里有鬼,秦可卿、李纨就是前科之鉴、后事之师,只能以他话岔开:“好好的,你提别的干什么,我不忍心看你这样,不如你跟了我回扬州府去,一则你是未亡人,二则你又没有儿女,就算再嫁给我,将来我有办法圆了咱们的梦想,别人也没法说什么,我不求你相信我,但你知道我的为人。” 边说他就边摸上了,趴在尤氏身上欲再寻欢,谁想尤氏听他把话支开,当场就没了好脸色,冷冰冰的道:“这教我如何跟你,将来秦氏要是回来,你让我们婆媳两个如何自处?” 兴儿第一次感觉头大了,想说秦可卿是秦可卿,你是你,你们又没血缘关系,跟了我倒是没有什么不伦的说法。可是她们原来真有那层关系,岂不令人尴尬么…… “可儿通情达理,况且她那样的人,岂能不知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嗯,不可接受之事……”兴儿抱紧了尤氏的身子,可她无动于衷。 半晌尤氏为难道:“你也不必替我说什么了,我真不知道你是哪里跑出来的祸害,而且我年纪也大了,快老了……你若有心,常来看看我就好。” “你哪里老了,我看看,我看看……这不还是小女人嘛!”兴儿起身,找来笔墨纸砚,想了想,提笔写下一首诗,回身给尤氏看,尤氏常管家务账目,自然识得几个字,只见是: 赫赫宁府一枝花,独艳孤芳自嗟呀。 风吹雨打有落时,便入流水赴天涯。 一人怎渡欲沉舟?独木难支将倾厦! 荣华终是镜中物,且莫痴迷任由他! 看毕,尤氏泪如泉涌,两人互相依偎,兴儿暂时违拗她不得,只能互道珍重,换了信物,惆怅作别,洒泪而去。 同妙玉到了苏州境内,往东便是前世没有的大如州、茜香国了,兴儿打算着玄墓山就近,先安排好妙玉,再打听秦可卿和求见巡抚也不迟。 玄墓山在苏州西南,自古香火鼎盛,妙玉把师父遗体入土为安,兴儿跟在身边,眼见此地疏林如画,漫山遍野的梅花,暗香扑鼻,俨然一片香雪海,妙玉在坟前哭过,引他到蟠香寺,边走边说:“我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家道中落,我也得了病,找了几个替身皆不中用,故而三岁时家人安排我出家了。六岁那年,邢岫烟一家也在蟠香寺附近租赁房舍,因此常和我来往,她的诗书,都是我教的,我俩亦师亦友。十年之后,我跟随师父进京,师父是个精研先天神数的神尼,我们相依为命,住在西门外牟尼院,你就是那时看见我的。” “后来师父去世,我本来就要南下安葬的,落叶归根,古来如此,可师父临终遗言,念我衣食起居不便,叫我等待……再后来便是进了大观园栊翠庵,我这性子,孤高自许,为权势所不容。如今幸得你帮助,方有今日,不说陈年旧事,单说这个,你也值得我泡一壶茶。” 来到寺院,妙玉拿了锄头,到梅花树下挖出来了几坛鬼脸青的瓷坛,笑道:“内中是我离开时埋下的梅花雪水,比起雨水还要好,你若喝了,定叫你食髓知味!” 兴儿看得有趣,跟她进来到配殿,不解道:“妙玉,我说你是高人雅士,这定然不假,只是那天,你又为什么见死不救。” “京城、直隶,每年受灾而死的人,尸横遍野,我救得过来吗?”妙玉只答了一句,兴儿就无话可说了,她沏好了茶递过来坐下:“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铁馒头,你不明白这话,这话读着粗浅,道理却是不浅。意思是生死存于一体,我自己蹈出世俗名利场之外,所以我名号槛外人。” 兴儿心领神会:“好比《庄子》说的,什么王骀、申屠嘉、公孙陀趾、哀骀它……这些人相貌丑陋,却品行高洁,你的意思,就是要自己一个人‘逍遥游’了。” “这话明白!可知我不是白费了茶。”妙玉美目横挑,露出赞赏之色,只是她不知她这个动作最是勾人魂魄,兴儿看呆了一瞬,忘了喝茶,妙玉忙干咳一声,权作提醒。 “果然不错,茶是好茶。”兴儿一品就知是老君眉,而且旧年的雪水,果然回味无穷,他想妙玉三岁就皈依我佛了,怨不得她性格怪癖,若是靠这点香火钱以及梯己,倒可自给自足,然而她貌美,这就会害了她了,忒也可怜,兴儿斟酌道:“你看,那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你这样可不是长久之计,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你这样不过是小隐罢了,算不得蹈出世俗名利,蟠香寺的香火,那不就是世俗名利了?” “你这也说得浅,古人云,先王以神设教。可知是愚民不化,思想难开,所以古人才以鬼神骗之,推而广之,都不知骗了几千年了。我既然知道这道理,自然不会收什么香火钱,自有我家的梯己使用。”妙玉反倒感念他的关切,低声道:“你真要让我还俗出山,单拿庄子来骗我可不成,我修习了十多年,佛法和庄子,你都不及我,若论出谋划策,我或许也略通一二。这么着,你能作出任何一词一赋,若是动了我的心,我就报你雅意,跟你到世俗当中走一遭。” 兴儿早已听得全是敬佩,妙玉此人的博学多识,不亚于薛宝钗,不让须眉,他毫不犹豫的拿起筷子击打茶杯道:“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妙玉喃喃自语,慢慢回味这些话,可不是如此,这首曲子简直是对症下药、量体裁衣,给她量身定做的,妙玉笑道:“好,我跟你走。” 第207章 与美同行 姑苏玄墓山香火鼎盛,山中殿宇林立,行到山脚,更有一池碧波,钟声杳杳,声声唤动游子的离乡之情,湖水悠悠,倒映着远山的梅花,丝丝缕缕清风,也是江南独有的柔情,像此中特产的女人一样令人迷醉,兴儿虽是第二次来苏州了,然此情此景却百看不厌。 “我在想,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个风水宝地,所以才出了你和邢姑娘这种天生丽质的人。”兴儿回身看妙玉,只见她穿着一件宁绸袍子,系了腰带,头戴瓜皮帽,靸了棉鞋,换成男儿打扮,别有一番韵味。又教她如何上马镫、拿鞭子、按辔,妙玉只背了一个褡裢,带了梯己。 兴儿知她有洁癖,不便令她在前,这样一来妙玉坐后,不得不扶着他,只能白白给他便宜占了,妙玉不悦的哼了一声:“不说别家,单说贾府,姑苏出来的人,就不止我一个,那林姑娘的祖籍,也是在苏州。我为你想想,倒是很不得意,先是七成的盐税亏空,这亏空既然能到达这等地步,那么绝非区区盐商可以为之的,内中必然有盐法道、或是江苏的藩台、臬台、巡抚做后台也说不定。其次,每年的桃花汛一到,河南、山东、苏北,便是一片灾难。” “扬州可不在苏北。” “漕运呢?黄河一决堤,漕运是要受到影响的。” 兴儿登时对不上口了,也没有了赏心悦目的欣赏妙玉的心情,一路琢磨着,妙玉这才放下心来,行了多日,到达大如州,先是在秦可卿守灵的谷中探查,可惜一人也无,问了附近封肃等人,皆说洪涝与蛮夷侵犯,逃散光了。兴儿这几年一直心念着秦可卿,心下不甘心,策马直奔大如州与茜香国的关卡,只见那儿有一男的运了棺材要进去,关防士兵疑心他在棺材中偷运违禁品,硬是要开棺检查,无奈男人跪下来道:“各位军爷啊!小的是苏州过来的渔民!纵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欺瞒爷们,我一个小小渔民,怎生晓得什么私盐、茶叶、珠宝、火药,只认得不能偷运这些……只是逝者已逝,万望爷们通情令老父安息……” 妙玉与兴儿对视一眼,齐齐在关上下马,那些防守兵丁不耐烦的道:“管你什么死的活的,但凡从关上过去的,必须检验!不然安你一个私通外国的罪名,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官兵当真开了棺材检查,不管那人寻死觅活的又是求情又是哭天喊地,但是棺材里当真只有一具死尸,忒也晦气,这下子男人更不放手,说自己有关防印信和路引,又和盐运使大人是亲戚,拿住了把柄要告状……愣是惊动了守备出来,守备好说歹说还给了他银子,才不闹了。 兴儿寻访秦可卿消息无果,倒是要看看这男人要干什么,觉得此中必有猫腻,他穿了四品云雁补服,关防之人也不敢怎样对他。半天以后,忽然又见得来了十多口棺材,这会子关上士兵都是惊弓之鸟,才刚被守备臭骂了一顿,谁还敢开棺?于是,后来的棺材畅通无阻的进了茜香国。 妙玉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见识过,看到这番景象,回来时非常讶然,但通往苏州的路上,兴儿一直沉默着,妙玉便知他或许在为故人伤心:“你说,后来过去的棺材,有没有问题?” “肯定有。”兴儿道:“这是奸商的惯用手段,要不然是私盐、茶叶,要不是珠宝、火枪,先前那个棺材的死尸,定是那个男人随便捡来的。他投石问路,而关上之人天高皇帝远,谁又知道?民不举,官不究,自然万事大吉了。” “原来你们官场竟是这等地方。”妙玉不由得感叹。 “官场就是专门吃人的,就像你说的桃花汛、漕运,黄河一决堤,朝廷总要赈灾吧?于是银子就一层层的剥削下来,到了老百姓手里,就只有几块铜钱。口粮总要发吧?于是官吏暗通款曲,黄河决堤,他们当官的又不会死,苦的是地方百姓,乐得把最后的谷壳分发到他们口中。不管河道漕运的官员怎么贪呢?这种大事总要征集河工吧?挨家挨户抓壮丁,你不去?那么拿钱来!纵使河工满额了,也可以敲诈勒索!你没钱?什么值钱他们就抢什么!”兴儿说的满脸冷笑。 “任你官清似水,难免吏滑如油。这是几百年不变的道理,若是你来治河,你能改变么?”妙玉明白了他处境委实艰难,皇帝叫他收盐税,明显是往火坑里推啊,而要论手段,自己未必是周兴的对手,看来他是故意收留自己的。 “这下子我连扬州都没解决,怎么扯到河道上去了,但是如果派我治河,别的不敢说,江苏漕运无影响、山东太平、河南可以喘息十年,我倒是可以夸下海口。” 妙玉笑了笑,在驿站歇了一晚,次日到了苏州的江苏巡抚衙门,兴儿递了牌子,门房老头冷眼相待,说是中丞大人无空,兴儿想自己当初别说巡抚,连总督也栽在了自己手里,现在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虽说心下厌恶,不得已只好用银子打点,才进了签押房。 妙玉作师爷打扮,缓步跟他进了月洞门,书办招待了,兴儿接了官印、办好手续,本想一走了之,不想现任江苏巡抚已经出来了,一顶绿呢小轿在门外落下,这种轿子,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坐,此时兴儿若是僭越,肯定是犯法的。还没看到巡抚大人,兴儿就和众人先双手支地跪了下去,异口同声:“卑职参见中丞大人。” 现任江苏巡抚正是保龄侯史鼐,保龄侯尚书令之后,史湘云之叔,外省大员,他免了礼,与周兴在签押房相见,兴儿只见史鼐英姿勃发,年龄约莫四十岁左右,分宾主而坐,周兴道:“下官原是想一入江苏,即刻到苏州觐见,但行程多有耽搁,还望中丞大人体谅。” “这是无妨的事,周太守是奉了圣命而来的嘛!行程但有耽搁,也是奉旨行事。”史鼐似乎故意不问王子腾,谆谆教诲:“周兴,扬州在江苏也是一个重镇,当年元末朱元璋和张士诚就在高邮等地打得不可开交,本抚不但要管江苏多府,而且河道、漕运疏浚在即,望你好生处理,三年以后,本官才好保你,而不是参你。” “下官承蒙中丞大人训导了。”兴儿跟上司史鼐打了半天滴水不漏的官腔,才匆匆辞行,他知道史鼐当年和众多大臣一样,联名保过忠顺亲王当太子,是否与八王爷有瓜葛尚未可知,因此他是不会巴结的。 第208章 贾巧之命、林红玉之情 瓜洲渡口,画舫凌波,小桥流水,丝竹管弦,不亚于秦淮风月,朝廷在此设有巡检官兵。贾芸第一站驻足便在这里,其实他和兴儿一样,也是另存了心思,林红玉不是跟了王熙凤南下吗?但这心思兴儿或许猜到几分,大宅院的女人家不知世道艰难,贾芸有心,兴儿才不会点破。贾芸是一到驿站便询问,才到了瓜洲渡口,沿一道拱桥而过,有茶楼酒肆横亘其间,他坐下点了碗面,吃了一半,但见一乡下老太婆粗布麻衣,带着一少年蹲在贾芸旁边一桌,那老太婆吸了吸鼻子:“阿弥陀佛!板儿,咱俩可算到了瓜洲,费了多少劲儿,才打听到这消息。好容易问了周家嫂子,她说是什么邢大舅酒醉之下,无意中透露出来,回京的什么芹哥儿、王家舅老爷竟然卖了巧姑娘……咱们庄子的王家,得了不少琏奶奶的恩惠,进了两次贾府,这几年田地也多了几亩,你也学了点诗书,做人不能忘本,板儿,你吃着,我去酒楼打听打听。” “嗯,姥姥。”王板儿饿得吸着面,刘姥姥且过了街道,往对面的一处酒楼而去。 贾芸见门外还有一头驴子,心想必是这姥姥骑驴,外孙子王板儿牵着,所以姥姥知道他累了才如此,在京时他也听说过老太太接见了一个远方的乡下亲戚叫做刘姥姥,而她又知道琏奶奶,定然是她了。巧儿妹子被卖了,难说小红也在里面,如果到金陵寻她岂不尴尬,这下好了,我且跟着刘姥姥,看她们在不在此地。 付了面钱,贾芸尾随刘姥姥上了酒楼,里面姐儿们接见,席间他偷空出来,到楼上一间门外,便听见了刘姥姥话不成话的恳求声音:“这瓜洲地面,人人都说你阿七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最是会疼人的,您老看看,这些金银首饰够不够赎她两位出来……” “不够!不够!我说你这位大娘,可不要胡搅蛮缠!你几时见过咱们这一行的和善了?老娘只认银子不认人!管你是什么!老娘不过可怜你千里迢迢,从天子脚下跑到了南省,才跟你说话!银子不够!一切免谈!” “这……这……好吧,恳请阿七妈圣德,好歹留着这两个姑娘,我老太婆这就回去卖田卖地,肯定能攒够的……” 贾芸一时感慨万千,王熙凤落得今日,昔日亲朋好友不闻不问,却是一个她曾经看不起、无意中施舍过的老太婆有这番恩义,委实难得,比起贾府与官场的肮脏龌龊,这些贫民要好多了,又想这老鸨也太不讲理,贾芸一脚踢开了门,冷声道:“这位妈妈!才刚刘姥姥说的两个姑娘,我们今天赎定了,你睁大眼睛看明白点,我是新任扬州知府周太守的人,你们这些酒楼,都在府衙落籍,不遵命的话,三天以后,就会销了你的户籍!还有,那位巧姑娘,你知道她的身份么?她是贾家的千金小姐!父亲现任扬州府同知!现在我看见了,我都可以告你一个逼良为娼!” “我不知道什么千金小姐,她也不是什么巧姑娘,是人贩子带了人来,有凭有据,你如何告我?”阿七妈软硬不吃,着实有两下子。 “凭据呢?”贾芸过来坐下,刘姥姥还在呆呆的看着,阿七妈翻出来契约,只见是: 立卖春兰契事,今瓜洲人刘二,因衣食全无,卖女一口春兰予阿七妈,付银……两,今后或嫁或娶,生死有命,全凭阿七妈处置。 后面是画押、中保人和年月日,原来贾芹、王仁都把姓名全改了,贾芸更机智,一把夺了过来:“这就是逼良为娼,等到同知大人认了此女,阿七妈就会信我这话了!” “你……你……哎呀!我不活了!”阿七妈都气哭了,贾芸冷笑一声,最后好歹与刘姥姥凑足了银两,阿七妈赚了一些,才封了口不闹,加之她确实也害怕贾芸所说为真。 酒楼后院的院子,教习正在教导贾巧唱戏跳舞、琴棋书画,小姑娘双手舞着,眼中落下了泪,合着口里的声音:“露滴牡丹开……” 忽见刘姥姥来到走廊门口,贾巧瞬间决堤,泪如泉涌。 正所谓: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 有道是: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远离了街道,依稀听得见欢笑声和乐声,贾芸如愿以偿,终于救出了林红玉,站在桥头,他不好意思道:“小红,你若是回金陵,是去你爹那儿,还是王家?” “我这番多亏了芸二爷相救了,来日必报此恩,我们身处大观园,哪里知道世道人心,今日可谓都尝遍了。我是府里的家生女,能有出头之日,全靠琏奶奶赏识提拔,我不能忘了这恩,自然要和刘姥姥护送巧姑娘回金陵王家去。”林红玉低着头,心里是又苦又甜,苦的是看不清未来,甜的是她的意中人真是有情有义的。 “你们先去扬州,我分派几个人护送你们回金陵,不然不安全,以免重蹈覆辙。”贾芸牵住林红玉的手:“你我还用说那些话吗,你说的也不对,世道人心,你还没经历完全,像周兴那样随时有一把刀子架着,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呢。” 林红玉娇羞的依偎在贾芸怀里,闻言道:“周兴也是个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晴雯、香菱、鸳鸯跟了他,他做了老爷也不忘当初贫贱,又是个好官清官,你跟了他,断不会吃亏,该忠心侍主才是。” 贾芸笑着唯唯点头,掩藏了因为暂时不能如愿的惆怅,几人收拾好,赶回扬州,到了府衙,贾芸派了些人关照她们走了,才去虹桥驿站。这时兴儿也从苏州回来,贾芸正有话要说,兴儿在门口摆手道:“容后再议,听说驿站有人给我接风洗尘,我也不能拿架子,一起去吧。” 身后的妙玉也随他上楼,贾芸见了男扮女装的妙玉暗自嘀咕,但是不说什么,到了二楼临窗的席间,果然是高朋满座,有扬州盐法道两淮盐运使、扬州同知贾琏、扬州府衙通判、经历、扬州商会会长、扬州八县知县、扬州河防营管带……一场龙争虎斗正式开始。 第209章 命妇做表子、官场肮脏地 兴儿穿了四品云雁补服,一入席间便笑眯眯的,令人如沐春风,扬州众官员乍然一看,若不是知道周兴辽宁黑山斩牛继宗、京城户部斗尚书、气王爷、陕西西安揭发滔天第一案、秦巴剿匪斩孙绍祖、会试斗礼部尚书,这些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的光辉事迹,就会认为这人好相处了。扬州商会会长于成龙更是如临大敌,纵观这位周大人的所作所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今天又来收缴盐税,天生就对富商不利啊! “本府远道而来,怎敢劳乏都转盐运使大人相接,惭愧惭愧!惶恐惶恐!戚大人您是从三品,卑职是从四品,这样扫榻相迎!卑职很不安哪!”兴儿见了礼,言笑晏晏的与众人拱手作揖、把酒言欢,早有虹桥驿站的驿丞着人安排了周知府麾下的妙玉、贾芸与其他幕僚人等在下首另开一席,妙玉见周兴在官场与私下迥然不同的风格,暗暗好笑。 两淮盐法道、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大人是戚建辉,二等男爵,襄阳侯之孙,此人脸庞团圆,看着异常和善,戚建辉身穿孔雀补服,客气道:“周知府言重了,你我同在扬州为官,理应同甘共苦,更兼周知府是奉了圣上旨意,来扬州收缴盐税的,那咱们更是一家人了!凡是扬州官盐私盐之事!本官都有权掌管!” 这话可是有好几个意思,兴儿故意装作听不懂,扬州商会会长于成龙大腹便便的摆手:“诸位大人!坐坐坐!今天这东道主,当然是于某人,现在甭管什么官盐私盐,人生得意须尽欢,前人说了,人生至大乐事,莫过于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扬州烟花地,头牌沈月卿可是大名鼎鼎!周知府,你若是看得上,瘦西湖、秦淮河也不远哪!” “哈哈哈!” “来来来!干杯!” 桌上美味佳肴,珍馐美食,大鱼大肉,兴儿一副乐不思蜀之样,于成龙趁热打铁道:“周知府,想必你也熟了,区区在下,堪称扬州盐商、盐帮的代表,咱如果不开市,扬州八县几十万人,可就没盐吃!没盐吃了……可就没法活……嗯,我怎敢威胁知府大人,您是太守!您是扬州的父母官!您执掌着扬州官印!我的意思,是这几年,兄弟们还赚了些许绵薄财物,预备睚眦,以报大人……大人千万不要不收,前几任扬州知府,就跌在了这个坎上……来人呐!呈礼给周大人!” 听着这于成龙嚣张无比的话,兴儿险些捏断了筷子!但是你能随便拿他开刀么?不能!他若是罢市了,扬州人民还不得造反?!老百姓是不会考虑那么多的!登时有壮丁挑了两箱子上楼,翻来一看,全是金银珠宝,扬州盐商,确实富得流油了。戚建辉、于成龙、河防营管带蒋子宁、贾琏、甄宝玉等知县,所有人的眼光看向了在座的周兴! 收?还是不收?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策,收了,就是进了扬州盐道、盐商、盐帮这锅大杂烩!代表周兴不会为难他们!不收,一来就死磕的话!周兴这个知府,不出几个月,屁股还没坐热,肯定就会被这些地头蛇整得再次锒铛入狱!甚至是死无全尸! 周兴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继而动了动嘴角,咬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才刚忘记了,这一桌子太过拥挤,贾琏,你是扬州府同知,代替本官,着甄宝玉他们八个县令与经历通判另开一席,你好好吩咐处理,回府时我再问你话。” “是!”贾琏渐次习惯了这种风水轮流转,官大一级压死人哪!周兴也早已不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小厮了!当下即刻与甄宝玉等另坐商谈。 被他这么一岔开,众人各自目光飘忽,周兴再道:“于成龙,这一桌酒席,是多少银子啊?本府也没别的意思,干脆跟你明说,本府是个知恩图报之人,饮水思源嘛!来日本府也好答谢你!全是你们诸位!存了我的体面!” 于成龙不答,倒是一直没吭声的河防营管带蒋子宁起身了,此人是平原侯之孙,二等男爵,他举起酒杯道:“两淮河防营管带蒋子宁,敬周知府一杯!不瞒你说,末将与于会长、戚大人皆是世交,这点银子不在话下,不过是区区百八十两!” 知府一年的俸禄,还没有这么多吧?周兴一脸无语,还你他娘的不在话下?什么是蝇营狗苟?什么是尸位素餐?周兴恨不得宰了这几个串通一气的人,但是脸上却和和气气:“好好好!本府敬你蒋管带一杯!于会长!戚大人!承蒙诸位看得起,本官初来乍到,日后还望诸位多多关照!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行!你们这礼,本府收了!” “君子审时度势!好好好!非常好!来!本官也敬周知府一杯!”戚建辉笑容可掬的马上起身,与于成龙、蒋子宁开怀大笑,什么清官嘛!什么铁面无私嘛!你还不是得低头?咱们都贪,就你不贪,你想死吗?!一时这些人未免看轻了周兴: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哪儿是我们的对手! 后来又说了些巡抚的训话、公事等等,各自散了歇息,周兴收了两箱银子,预备即刻带回去扬州府衙,他也有家室、手下人要养活,况且是从奸商手里贿赂得来的,他不怎么亏心。可是谁知妙玉一见他举动,冷哼一声就先走一步了。 周兴没说什么,一脸苦笑,贾琏还会办事,着人帮他提走了,贾芸出去了,又回来从楼下上来:“周大人,卑职见到一件好笑的事情,蒋子宁的夫人,说是精通医术,正在驿站房间给戚建辉调理调理呢……” “噢?还有这等事?前儿甄宝玉说了一个故事,表子做命妇,今儿个换回来了,却是命妇做表子了!”周兴玩味一笑,当场离开了:“走吧!贾芸,你今后不用做墨吏了,这几年历练过来,就和卜固修、倪二一起跟着我办事吧。” 且说蒋子宁的那位夫人晁氏,原是蒋子宁入了官盐私盐的伙,大发横财,而这其中的头儿,就是戚建辉,因此就搞起了“夫人外交”。晁氏好歹一个命妇,却进了戚建辉的房间,开始说给戚大人治病,后来说她的法子必然要遣退旁人,戚建辉依言做了……晁氏又说这法子必要男女坦诚相见……于是,蒋子宁夫人晁氏,有夫之妇,当朝诰命,竟然与戚建辉做起了某种勾当,成了不折不扣的“命妇做表子”…… 第210章 平儿:花好月圆 扬州府衙,院子错落有致,后院早住了晴雯、鸳鸯、香菱三人,周兴一应收拾妥当,先遣府同知贾琏在书房问话,谁想贾琏把平儿也带过来了,平儿还是那么婀娜多姿、花容月貌,对着周兴福了礼:“我跟琏二爷过来,来寻晴雯三位妹子看看,姐妹们多年不见,都忘了什么模样了,还望周大人不要见怪。” “哪里,平姑娘请便。”周兴客客气气的着来旺引她走后院,自己反倒是恍惚了,当年在凤姐院子当差,平儿对他们这些小厮老好了,她能活到今天,王熙凤一走,苦尽甘来,不必活受那夹板气,也是一番造化了。 “嗯。”平儿妙目睨了周兴、贾琏一眼,身姿曼妙的出书房跟来旺走,她说不出自己是何等心情,心愿是了了,还是周兴一手促成,不过她对王熙凤的那点忠心与情意,琏奶奶怕是永远弃之不顾了,甚至恨她入骨,平儿又见门子也是老熟人来旺,愈发感慨:“来旺,你们周老爷这里,三房姑娘,到底谁正谁妾?” “回奶奶话,这个……老奴也说不上来,金姑娘是抬轿子进来的,但是老爷家里的奶奶们,没有大小之分,因此我说不上来。”来旺吞吞吐吐,周兴那么多情人老婆,我哪儿知道谁正谁副啊? 平儿自觉好笑,才不问了,不得了啊,晴雯她们跟了他,自然是好福气了,不像自己,受了半辈子的气,开脸,也是主子逼的……到底琏二爷能否浪子回头,还在两可之间。一边走过抄手游廊,一边出神,平儿想起了尤二姐死后,王熙凤黄鼠狼给鸡拜年,装腔作势的烧香念佛祈福,还在琏二爷跟前虚情假意的说,她自己有病,因此无子,而你平儿没病,为什么不生一个呢?你叫我生?!你一年到头,天天就像山西老陈醋一样,防着我,就睡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怎么会有儿子呢……现在想想,琏奶奶的心真是狠毒,心如蛇蝎……到了门口阶梯,香菱欢天喜地:“晴雯,鸳鸯,平姑娘来了。” “她不是姑娘,是奶奶了。”鸳鸯出来执手平儿,上上下下瞧个不停:“难得,难得,到底熬出头了,赶明儿咱们一起去夫子庙,给平儿打蘸,她呀,可太不容易了。” 晴雯倒茶来:“话是这样,可惜琏二爷如今还要受我们老爷调度。” 平儿笑着坐下,她觉得好像回到了大观园,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好不欢喜。 书房里,贾琏大略说了把平儿扶正之类的话,周兴插口道:“平儿是个好姑娘,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处处体你念你,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我是你,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你切莫拿她做丫头看待。普天下的千金小姐,能比得上她的,未必多。可怜她命不好,不是大家闺秀出来的,但我相信你也不会有什么门户之见。” 贾琏回忆起平儿帮他藏多姑娘头发、尤二姐死了,她偷偷拿钱给自己……一幕幕恩义,历历在目,登时眼眶湿润:“就是这话,可惜我不能早日明白,仗着家下富贵,也着实荒废了青春,看着家族每况愈下、一败涂地,出谋划策、顶天立地的,却一个人也没有……” 良久回过神来,贾琏尴尬道:“卑职失态了,府衙这里,倪二管了仓房,卜固修、贾芸就做书启吧。那八个县令,我瞧着宝应包道守、江都甄宝玉很上套,巴不得过来讨好,倒是可用之人。” “行。”兴儿点了点头,从私事说到公事,须臾柳湘莲也回来了,周兴吩咐贾芸等一起过来书房商议,他首先开口道:“记住了,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把漏掉的七成盐税拉回来一点。如果能收回十成,我们不愁不升官发财……盐税怎么漏,私盐在哪里贩,这才是关键点。当然,傻子也知道,私盐如此泛滥,肯定和两淮盐运使司有关系,但是我们和他们的战斗,不能一来就蛮干,要使他们放松警惕,将欲除之,必先予之,这叫做欲擒故纵,我收盐商的贿赂,正是这层意思。现在,他们肯定以为我不足为道,从而放松了警惕。” 众人静静听着,贾芸、卜固修、倪二等人也历练出来本事了,柳湘莲道:“我这几天转了东西南北几个码头,还有靠着轻功飞檐走壁,进了盐法道的批验司大使库房,果然不出所料,私盐的盐引,就是两淮盐运使衙门开的!” “柳湘莲,那你可曾抓住了这些证据?”卜固修一问,柳湘莲自然说拿了,卜固修沉吟道:“这还不够,兵力又在蒋子宁手中,他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难啊!周大人,但不知巡抚大人那儿怎么说,他会不会仗着贾府的情义,奉调镇江的兵力协助扬州?” “别想扯后台了,大家都是皇上钦点,给皇上办事的,你们比我清楚,官场之间,哪有什么情义?”周兴思忖一番:“这样,贾琏、卜固修你们会同本府通判、经历帮我坐镇府衙,大事请示,小事自行,还有倪二,桃花汛要到了,仓房的粮食不够,你会同贾琏,到各县征集,到时候本府统一调度。柳湘莲,你带人再查查盐帮,我要得到比较全面的信息。” 众人奉命行事,还是他这些熟人好用,知根知底,临了,柳湘莲吞吞吐吐道:“还有一件私事我没说,薛蟠与我结拜了,以兄弟相论,说起来,你和我又是一家人了。薛姨妈还好心提我的婚事,不过后来没成。” 兴儿懵了一下:“薛宝琴年龄尚小,而且她不是与翰林院掌院梅翰林的儿子指腹为婚了么?” “是有这么回事,但是梅翰林的儿子,因为喝花酒,梅翰林一气之下,打死了他,后悔不跌,他也没好意思让宝琴姑娘过去守活寡,自然做不得数了。”柳湘莲说了一番才走,他也是为了能够匹配上薛宝琴,才肯如此拼命的,好歹到了大内侍卫品职,想着跟了周兴建立功业,开衙建府,也就没什么配不上薛宝琴的了。 倒是周兴长叹一声,不知是为了柳湘莲薛宝琴,还是死去的梅翰林儿子,回到寝室,已是黄昏入暮,平儿早走了。周兴进去从后面抱住了鸳鸯,香菱晴雯各自关门去了另外厢房,留了他们俩共赴巫山…… 第211章 和鸳鸯做鸳鸯、与妙玉说妙语 府衙后院,柳堤吐条,假山池水,明月射进纱窗,兴儿搂着鸳鸯睡了半晚,见她还没有合眼,慵懒的削肩膀、水蛇腰缩在棉被里面,兴儿刮了刮她鼻子道:“怎么了?今晚精神这么旺,是不是这几天想我想疯了。” 鸳鸯白了他一眼,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幽幽叹气道:“我有点想老太太、琥珀她们,过去每个晚上都是和她们挤的。如今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求老爷当心着身体,不要因噎废食、涸泽而渔,我们也就放心了。只是我有一件心愿未了,我父母在金陵,尸骨未寒,在京时毕竟千里迢迢,现下到了江苏这地儿,近乡情怯,更想回去看看,你看我们四个人,全是孤苦伶仃的,如果没了你,我们都活不下去。” 兴儿登时眼眶湿润,捏紧鸳鸯的藕臂道:“傻丫头,我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么,我虽然不是科场出身,但道理还是知道的,你这点小事,我哪有不应允的,若是我赋闲了,便跟你一起去,若是我腾不出来,叫人护送你过去,叫金陵贾家的人看看,你不是什么贾府丫头,而是我扬州知府周兴的女人。你那父母我早年也见过,一家子都忠心耿耿的,我更该祭拜了。你但可放心,我就是有朝一日不测了,也有妥善法子安置你们。” 鸳鸯不喜他说不吉利的话,轻声道:“我要你陪我一起过去,不然我一个人没意思。” 又说了些在荣国府的事情,鸳鸯悄悄说她看见了司棋、潘又安在大观园私会,但是为他们保密了,而周兴又玉成此事,兴儿兴致一来:“我也有个故事讲给你听,那年我到三秦,微服私访,有一个城里的姑娘,嫁到了乡下庄子,一天,来了客人,婆婆叫她煮南瓜吃。可她是城里人,哪里煮过南瓜啊?也不知道切开,愣是一个南瓜放进了锅里!最后大家都笑了,都围着桌子吃这一个南瓜!她儿子跑进了里间,婆婆说孙子怎么不吃了呢?谁想她说:我儿子吃南瓜吃到了南瓜子儿,正在那里嗑瓜子呢!” “噗嗤!”鸳鸯一时笑靥如花:“你真是有好兴致、好良心关心百姓,说起南瓜,我倒是想起了刘姥姥进府时,带了好大一堆来,也有扁豆什么的。我也不会煮,这可怎么办呢?” “这也好办,为夫教你煮不就成了?”兴儿一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只听见鸳鸯“嗯”的一声…… 这回鸳鸯果真疲倦得睡下了,翌日早起,兴儿轻轻给她盖好被子,吃了饭才想起忘了妙玉,这府衙很大,后面院落兴儿四人根本住不完,后来贾琏平儿也搬进来了,成了邻居,妙玉却选了一个梅花围绕的庵住下了,兴儿到时,她正沐浴出来,穿了月白掐牙纱裙,紫色坎肩,看来她出家时,家人给她留了一笔钱的,妙玉浑身就像一朵远山的兰花:“今儿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我的清官大人。” “我知道,你还在受我收取贿赂的气,不说这个,这事越说越不清,有茶没?给我来一杯呗,横竖是我带你还俗,你才知道人间也有好景致。”兴儿很不客气的厚着脸皮蹭茶,到了房间就跷着二郎腿坐下。 “我不知道人间有什么好景致,这儿不是茶楼客栈,也不是烟花风月,拜托,周知府,周大人,你找错地方了。你既然肯收留我,也该听我一言,盐商有钱不假,但他们那钱可不是血淋淋的?你拿了,你也就脏了,一世清流之名,也要毁于一旦。”妙玉薄唇含着气愤,一想起她就来气。 兴儿碰了一鼻子灰,浑身没劲儿,也没解释,郁郁寡欢的起身便走:“孔夫子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府受教了!” 妙玉却不为这话生气,点拨完了,跟他出来月洞门:“你这时去哪里?” “两淮、两淮,到了江南不去秦淮河,还能去哪里?本府听说秦淮河的沈月卿雅量高致,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自然要会一会,没准千秋万代,也会传下什么才子佳人的美名!这样,就不会有什么‘血淋淋’的事了。”兴儿展开湘妃竹扇,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妙玉气极,你家里三个花容月貌的娇妻美妾,竟然还不满足?而且你身为地方官,还知法犯法,出入烟花之地? 转念一想,妙玉心里大惊,自己怎么犯了这么多戒了?这个周兴可真是气人啊!生生把她这么一个世外高人拉下了凡间不说,跟着他也是遍身俗气。 但她心里又着实委屈,不甘心的也换了便服,跟了出去。 盐法道衙门,与扬州府衙同在一城,门下运判来回:“戚大人,探子得到最新消息,那位扬州知府周兴,今儿个去了北淮的码头,约了沈月卿见面,随从有两人。” “好嘛!”戚建辉在暖阁里皮笑肉不笑:“于会长,咱们扬州押着的几万担私盐,过几天可以开运了,有了本衙门的盐引,还怕过不了这扬州?多少年了,怎么可能给周兴坏了规矩?!蒋管带,嗯,招呼招呼河防营的弟兄!周知府是咱们扬州的父母官,出了危险谁负责?你派他们守好南北码头,美其名曰:保护知府大人。” 戚建辉很满意蒋子宁,他老婆都送给自己玩了,能不给面子吗?这私盐的钱,蒋子宁肯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蒋子宁连连点头,嘲笑道:“狗屁的清官!这臭不要脸的周兴!收了于会长的贿赂不说,还明火执仗的去秦淮河找沈月卿?!这种人会是清官?那全天下当官的都是清官了!不值一提!看他怎么对巡抚大人和皇上交代!只是可惜了!据说沈月卿名震秦淮,多少名士欲见一面而不可得,若是叫周兴这种沽名钓誉之徒糟蹋了……可惜啊可惜!” 他连说几声可惜,不少人暗笑,蒋子宁是武职,进了军营,连苍蝇都是公的,有这点癖好也正常嘛!于成龙收口道:“如此正好,那小的便吩咐盐帮的弟兄也跟上,事不宜迟,夜长梦多,早日运了早好,不然桃花汛一来,漕运堵塞,更不好了。” 一个管盐的最高长官、一个兵油子、一个盐商大富豪代表,在小小的房间里,就此达成了价值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上千万的私盐密谋。 第212章 “病死”王子腾、周兴会秦淮 妙玉追上兴儿的时候,大抵放心了,因为兴儿是穿着官服出去的,还有一位姓钱的经历陪同,他总不敢如此明火执仗的去嫖吧?在扬州北城门下轿,钱经历引着他到了门口墙角,那儿蹲着一位老汉,身上的黄马褂早已污浊不堪,蓬头垢面,据说沉默寡言,他每天的任务是打扫城门左右,很少与人说话,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正来历。兴儿看着这位曾经位高权重的九省统制,沦落至此,他一步一步的走到老人跟前:“王统制,上谕早已发下,但是皇上叫我等些时候再来给你宣旨,所以耽搁至今。” “你就是新任扬州知府周兴吧?年纪轻轻,还这么有气魄的,肯定是你了。”王子腾站起来,蹒跚前行的进了城楼下的房间,他自个儿烧火做饭,事到如今,他已经和一名潦倒的老兵没有什么两样。 这让兴儿想起了焦大,一个有功劳的奴才,拼了命把主子救出来,到头来却没有好下场,有句话说得好:一粒米养恩人,一石米养仇人。兴儿想“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不过如此,他道:“正是区区在下,上谕说了,着本太守赏赐王统制这个。” 他拿出了一个做工精美的瓶子,轻轻放在桌上,王子腾停下了炕下的柴火,微微瞥眼看过来,倏地跪下大哭道:“皇上!您不能体会微臣的苦心!微臣从无反意啊!想我王子腾一生,戎马倥偬,节制九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他状若疯狂的大笑,笑出了眼泪,洗干净了脸上的污渍,西北大捷以后,皇上说自己是他的恩人,凡是自己所保举之人,全部升官发财,俨然就是半个皇帝……可是他算错了,也许是过分了,才自食其果。一切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显赫一时的王家、四大家族跌入了谷底,金钱、女人,死了之后哪会想起这些呢,王子腾颤抖着双手,在兴儿的亲眼注视下,颤颤巍巍的捧起瓶子,仰天喝了下去…… 娉娉袅袅十三余, 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 卷上珠帘总不如。 多情却似总无情, 唯觉尊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 替人垂泪到天明。 在远方歌女低声吟唱这首杜牧之诗时,王子腾奉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兴儿五味杂陈,钱经历讨好道:“太尊,您看这尸体怎么处置?” 兴儿皱了皱眉头:“报信给金陵王家吧,就说……王子腾是暴病身亡。” 钱经历应了,回身去传知府大人的话,妙玉不禁一阵心寒,但见兴儿默然无言的样子,又檀口轻启道:“这件事怪不得你,你不过是奉命行事,换了别人,他也是这个下场,你也不必为此心里不安。” “我不是为这个,你不懂这里面的玄机,皇上派我这个差使,何尝不是借机敲打我?如果我学王子腾,那也是这个下场。可惜无人懂我,我虽有些许小打小闹,但不求什么封王拜相、留名青史,只要我和我身边的人,能活好就可以了。” 妙玉道:“你那不是小打小闹,虽有清流之官不怕死,但你是为了黎民百姓才请命的。” 说完,钱经历已回来,充为向导,直驱扬州北郊瘦西湖,瘦西湖在当朝已蜚声天下,杭州有西湖,扬州便有瘦西湖,镇江有金山,扬州便有小金山。四桥烟雨,蜿蜒曲折,舟行碧波,如在画中,兴儿自觉涤荡心灵,心旷神怡,又见山中与两岸数不尽的亭台楼阁、朱门宅院,兴儿不禁讶然,钱经历适时解释道:“太尊,此处园林,多为扬州盐商建造,这些人富可敌国,又都爱附庸风雅,养些清客相公在内。” “盐商之富,果然无出其右。”妙玉感叹,父亲在世虽是江南为官,但是她打小出家,所知不多。在她的人生中,佛教背景比家庭背景更浓。 “这位奶奶,您还不知道,早在前明,盐商税收就达三千万两银子,这还不算私盐的交易额。放在当朝,家有百万,还只是小商呢……太尊若是能把官盐税收提上来,卑职敢打赌,天朝的税收份额,单说江南盐商,就占了一大半。”钱经历滔滔不绝:“说来也好笑,这些盐商还有很多癖好,比如买古董、珠宝,若是古董,好的,他定然不要,说古董不会这么完好无缺……前儿个卜固修与我共同商量,再给些扬州盐商家清客相公们回扣,弄了些故意损坏的赝品,好歹讹诈了他们一笔!” 妙玉、兴儿听得啧啧称赞,忽然妙玉听他称自己“奶奶”,不由得眉毛挑了挑,刚要说什么,兴儿一摇折扇,笑道:“你们有法子,我也有法子,钱经历,你回去,派人到扬州城装潢店,找些浆糊灯笼,上书‘乐善好施’、‘体民爱民’,然后一一给扬州盐商分发!记住,一家都不要错过!就说,这是本知府给他们的见面礼。” 钱经历不明所以,但他亲自约定的沈月卿,就在前面花船上,任务也完成了,他道:“卑职这就去办,既然是知府大人送的东西,他们哪里敢不收,卑职一定叫他们挂在大门口。” 兴儿点了点头,小船在岸边抛锚,他便携了妙玉走上沈月卿的花船:“山人自有妙计,你们等着看看,只是你这样子,可要被我带坏了。” 妙玉收敛了心神,便知他是过来查访的,沈月卿既然名震两淮,交往的人、信息量肯定有一手的,而且周兴还能暂时隐藏自己的锋芒,等时机成熟了再露出獠牙,他的心机手段,很不一般啊……妙玉无话,莲步轻移的进了船舱,只见其中有两名女子,一名略显清瘦,面容却如春水,只是黛眉展不开,忧愁密布。 另一个瓜皮女帽、绉袄,看似不像富家女人,但是英姿飒爽,一头黑发,二女见周兴是穿了官服来的,行礼参见,兴儿看到那瓜皮帽女子,赫然是曾经在陕西会过的李四娘,微微错愕,才和妙玉寻了南窗坐下,李四娘站着,沈月卿在北窗抚琴。 第213章 放长线、钓大鱼 沈月卿低头曼吟,唱的正是周兴所作的《金缕曲》,玉指拨动七弦琴,或推或飞,或掐或拢,七弦琴粗细不等,最粗者名为君弦,她在其上的变徵之声也很重,几乎要抑制不住,妙玉是懂琴理的,对着旁边慢悠悠喝茶的兴儿道:“声音太高了,没有无射律,只怕控制不住。” 果然最后琴弦崩断了,沈月卿惭愧道:“太尊的这首《金缕曲》,是变徵调,我自幼学的,却是宫调居多,小女子不才,还望太尊勿怪。” “好好好!”兴儿拍手笑道:“我哪里责怪沈姑娘你了,焦尾枯桐,凤池鹤足,能听沈姑娘一曲,周某已心满意足。” 妙玉暗自冷笑,沈月卿款款起身道:“太尊名满天下,我自然不敢拂逆,但以我看来,以太尊之才,屈居扬州八县,实乃庞统做知县,大材小用。这焦尾枯桐四字,一般人可不懂,原是从汉代的蔡邕脱化过来的,意为好琴,太尊既然识得,可知是个好琴者。自古好诗词歌赋的,一般琴棋书画也相通,只因为歌弹出来的,一般也是诗词,从小有了韵律,底子就实了。” 古人皆说某某处的烟花女子,琴棋书画不凡,妙玉原以为是稗官野史,今日所见,当真不俗了,点头道:“沈姑娘这话,是正解。” “我看则不然,沈姑娘说我的,就不对。昔日刘邦问韩信,自己能带多少兵?韩信说十万,这便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刘邦能成帝王,但他一个人未必能统百万雄兵。元末,在此集庆路,朱元璋攻克应天,当时陈友谅统兵也有几十万,两人都堪称枭雄。今日皇上既然叫我做知府,他的眼光肯定不错的,区区在下,暂时只能署理一府了。”兴儿不骄不躁的说完,沈月卿拜服。 “这位李姑娘,与我是知交,周大人纡尊降贵,肯定不是为我而来,我猜扬州最大最多的,莫过于盐,恰好李姑娘是认识盐帮的,便让她和你谈吧。”沈月卿袅袅福礼,退居幕后,妙玉、兴儿无不对这女子高看一眼,她既不向兴儿求诗,还能猜透客人来意,果然蕙质兰心。 李四娘就没她那么多礼节了,自自然然坐下,朗声道:“我当初游历江湖时,救过盐帮帮主一面,因此在盐帮,我还是吃得开的。只是盐帮多为贩夫走卒,挑担脚夫,对大人的作用不大。我说些贩卖私盐的事情给你听听,常见的有二。” “第一是‘过笼蒸糕’,盐商是这样,他们必须有官府所开的盐引来贩卖盐,才是合法的,没有盐引,就是私盐。但是这其中便复杂了,盐乃天下巨利,不说官商勾结,朝廷也会有人运作,插手盐引,从而获取私利。江南每年有一千多万引!一引有三百多斤,大人想想,朝廷现在的国库,怕是也没有这么多钱!盐商家产一百万,还只是小商!这便可想而知了!苦的还是老百姓!当下,贩卖私盐的船,每年都会在码头跟在官盐之后,官私不分,僧多肉少,再多的盐税,也被富商榨了大头,因此叫做‘过笼蒸糕。” “第二是‘放生’,这些官和商,有了共同利益,便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穿一条裤子,倘若大人派人缉拿,河防营就要告你越俎代庖!倘若大人不怕而硬闯,那么,他们会凿空了船!宁愿让多少盐毁于一旦!宁愿天下多少百姓吃不上盐,他们也不会给大人抓住把柄!这种做法,美其名曰:放生。” “好一个放生,这等尸位素餐之人,忒也可气可恶。”妙玉皱了皱眉毛,看了看还很淡定的兴儿,担忧道:“你准备怎么办?” “他们不来惹我,乖乖的交五成盐税,那么大家相安无事,我就不会赶尽杀绝。”兴儿轻轻啜了口茶:“李姑娘,你还没说到重点,既然盐帮的人也为盐商做事,那么,他们往返盐场与目的地,盐法道批验司必然有账目,只要得到了这个账目,本府与朝廷所规定的盐税一对比,就可以查出来亏空,不知……” 这会子李四娘沉默了,她耸了耸香肩,颇为无奈:“周太守,我在陕西闻香教,你灭了教坛,今儿来扬州盐帮,你也不想给我活路吧?” “哈哈哈!”兴儿大笑道:“你不要卖关子了,提出这事,你是有什么要求么?” “不错。”李四娘起身望向窗外,幽幽道:“民为国本,这是周大人你说过的,这个账目,盐帮当然有,可是只能作为你扳倒他们的铁证,倒了眼前的盐商,还会有无数盐商冒出来,抬高市场价的还是他们,苦的还是贫民……这,不是根治之法。所以,我想让你答应我,把盐归到老百姓手里,这样,我就把账目给你。” 兴儿不说话了,妙玉眼波流转,沉思道:“这要求听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如登天,甚至会赔了身家性命。” “这位姑娘,我看你是他身边的人,应该明白这位周大人,他在陕西就没让我失望过,他有这个才能,也有这个魄力。”李四娘道。 “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本府信你一次,改日你把账目送到府上,你信得过我,咱们也不必立契了。”兴儿一拍板,李四娘心情甚是激动,极为爽快的答应了。 随后回府路上,妙玉淡淡道:“我想你点头的太过轻易了,不说李姑娘诚信与否,单说根治的法子便急难。你要是入手,最好在盐场上想法子,指不定也要跌多少跟头呢。” “一件事情,甭管多难,你若是去攻克了,就不见得。你后面说得好,盐场是一个入口,盐引对百姓是不利的,我考察加润色,想来想去,或许改引为票要好些,当然这事急不得。”兴儿笑道。 “你忘了,现任镇江总兵,正是曾经跟你在秦巴并肩作战、托你保举上来的潘文成?扬州和镇江不算远,你要是有了这股兵力,还会怕河防营?”妙玉轻轻浅笑:“我进府时,就去签押房打听过了。” “真的?”兴儿惊愕道:“潘文成这孙子,比我厉害多了,几年不见,一个参将,越过了副将,直接当总兵去了!不知道河南副将张子亮怎样了……嗯,这层关系可以利用,我想不到,你还这么为我着想。” “不然呢?你当我是什么,我可是跟你来出谋划策的。” 第214章 周兴力挽狂澜 春天,桃花漫山遍野,在这美丽的时节,对于黄河沿岸的人来说,却不是一个好消息,桃花汛果然又来了,河南高家堰等多处决堤。黄河是一条母亲河,但也是一条洪水猛兽,自打从青海巴颜喀拉山出发,便席卷了数不尽的泥沙,然后这些泥沙越积越多,使得河床偏高,黄河一怒,那是真正的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河南的部分难民,逃进了安徽、苏北,而扬州也是江苏富裕之地,自然免不了遭受波及。兴儿坐镇府衙,先是派遣了一名差役给镇江总兵潘文成送信,信上写了你我当初本是同寅、今日有难,老兄请令巡抚,助我安抚难民云云。他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潘文成是他保举上去的,因此对于此举颇有信心。 然后,兴儿与贾琏等商议,发出的第一条命令是:着扬州城守门官兵大开城门,着扬州府衙的差役带领河南、扬州本地难民去盐商之家,凡是灯笼上写着“乐善好施”、“体民爱民”的盐商宅院,都冲进去讨饭。 这样一来,扬州富商全部受到了难民的波及,无一幸免! 到了这个时候,钱经历、妙玉,以及先前得意洋洋接受兴儿“安抚”的盐商,方才恍然大悟,这个周兴摆明了是坑他们这些富商!你们不是接受了本府的“乐善好施”、“体民爱民”吗?好!现在难民来了,该是你们拿出实际行动的时候了! 虽然扬州富商个个富得流油,但是打发这么多难民,谁不心疼?于是于成龙、杨户山等盐商,个个咬牙切齿,把兴儿的祖宗十八代都咒骂了个遍!继而风风火火的进了盐法道衙门!他们怎能甘心? 兴儿暂时就不理会他们了,等扬州盐商们施舍了大头,他才出面,发出了第二条命令:“着仓房倪二开仓赈灾,凡是本府扬州的粥米,必须做到两点,第一,筷子插着不倒!第二,放在毛巾上不漏!最后着本府同知、通判、经历等凡在职官员,亲身在城外给扬州难民安营扎寨、预防疾病等等。” 旋即兴儿坐轿亲身巡视,不料此时河南巡抚听说扬州知府周兴赈灾有方,大大分担了他的负担,秉笔直书一封信过来,不但不感谢周兴,反而有意叫他再收一些难民,周兴冷笑一声回信:“河南巡抚中丞大人!你个娘希匹!河南、江苏分属两地,本府宅心仁厚,不忍生灵涂炭,故此助你一臂之力,但本府自有本省管辖,用不着你来唧唧歪歪!娘希匹!滚!” 河南巡抚收到周兴回信时,吐出一口老血!气了个半死!马上动本参周兴! 周兴心里正不好受呢!老子才得罪了那么多盐商,结局不妙,后果堪忧,你他娘一个外省省长,跑过来搞什么?妙玉静静跟在他身后,开解道:“你看这么多百姓给你放长生牌位,豫、苏两省百姓欢欣鼓舞,而且你并没有向朝廷请示赈灾钱粮,全靠自己解决,人在做,天在看,皇上和百姓都不会忘了你这番恩德的。” “我已经遍体鳞伤了,债多不压身,再死一回也无怨了。”兴儿快步行过各大粥棚,四周尽是火盆、柴垛、哀鸿遍野的灾民,心下一叹,反而更不后悔了,他传来贾琏吩咐:“贾同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河南巡抚若是尽量祸水东引,我们一个府哪里吃得消。你传令下去,第一,粥棚每天施舍的粥米,必须渐次减少,多加些水分。第二,叫扬州八县掌印,加大烟花场所的赋税力度!” 妙玉正在不解,卜固修莞尔一笑:“东翁这两条都可行,赈灾的门道是挺多的,千万不能让灾民顿顿吃饱,要不然他们就赖在扬州不走了,尽吃不做,那怎么得了?而烟花场所,是盐商、富商们常去的地方,加大烟花的赋税,也就是在盐商身上抢劫啊!这就好比,这些目不识丁的盐商,偏偏喜欢附庸风雅,完好无缺的古董,他们不信,就爱破破烂烂的赝品,再被门下的篾片一忽悠,就更是相信了。再说那些篾片是什么人呢?前儿我和他们喝酒论诗,竟然说杜少陵和杜甫是两个人,还是父子!李商隐又叫玉溪生,他们又说玉溪生是杜牧……可不让人笑掉大牙!” 几句话说得妙玉笑了,不禁问道:“卜师爷是绍兴人么?” “正是,绍兴师爷,在天下都是有名的。” 巡视一阵,所幸未出大乱子,兴儿擦了擦汗起轿,也叫妙玉跟他坐一车上,长此以往,河道、漕运的总督一修好大堤,有故土情结的难民,自然要回去的,他稍稍放心,打道回府,突然前面的场地一阵混乱,掀开轿帘来看,原来是难民帐篷的一个挑夫,挑了粪从一家布庄门前经过,不小心泼了布庄的门和台阶,庄丁大怒,而且他们对外省人也不怎么和气,拉了一帮人,连声呵斥:“你不长眼睛么?把这地儿给我擦干净了!用你的衣服来擦!快快快!不然我跟你打官司了!” 那挑夫手脚无措,兴儿便命令下轿,淡淡的从人群中挤过来,群众一看他的官服,纷纷让开,兴儿首先直面那挑夫道:“本官是镇守扬州的太守,无论你是有心无心,既然弄脏了人家布庄的门,好生脱下衣服给我擦干净了。” 妙玉、贾芸、卜固修等人纷纷不解,按周兴以往的性格,他不会这样做啊,那挑夫怎敢违拗,认真擦干净了,在围观者的注视下,谁想周兴又对庄丁道:“你们这个布庄,赔他一件衣服!” “这个,老爷,是他泼脏了我们的门,他不对在先,凭什么要赔他?”庄丁据理力争。 周兴摇了摇头:“这话不明白,凡事都有条款在,倘若是这挑夫用扫帚扫干净了,那么你们不用赔他什么。可是现在他是用自己的衣服给你们擦干净的,而且,这个要求是你们布庄提出来的!所以,本官做主,你们必须赔他一件袍服!” 庄丁们哑口无言,禀告庄头,庄头一听,魂飞魄散,讨好似的拿了一件丝绸赔偿挑夫,那挑夫喜笑颜开,他以前穿的是什么?只是粗布啊!什么丝、绸、纱、绢,通通穿不起!这不是发大财了么?再来一回他也愿意啊!而布庄又是另一种想法,他们想借此讨好知府! 两方都不得罪,而且处理得极好,也平息了事件。 众人无不叹服,妙玉眼中也是流过一抹异彩,卜固修笑道:“这小小一件事情,便有大智慧,以后有趣的事情,还多着呢。” 第215章 盐商罢市轰动扬州,周兴下跪逢场作戏 老天往往不从人愿,盐商们一发觉不对劲,纷纷找戚建辉商议,在盐法道衙门花园,于成龙道:“戚大人,这周兴莫非是装腔作势给咱们看的吧?虽说,一些赈灾银子、钱粮,我们都拿得出,但也没有他那么流氓阴险的,这会子各大花船又说,喝花酒也要加钱了……我实在是担心,扬州盐场、私盐的运贩,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你们别忘了,周兴是来收盐税的,没准一来就想好了该怎么整治我们。可我们也不是善茬,反正我受不了这种哑巴亏,前几任的扬州知府,也没有这么干的。”杨户山道。 戚建辉眼神古井无波,在花园里转了转:“你们也该放尊重点,周兴到底也是扬州的父母官,不要开口闭口,就是你死我活的。他既然肯收你们的贿赂,这是为什么?说明他知道你们的厉害和重要,也表明他不愿意死磕、硬碰硬,希望有转圜的余地。你们想想,有钱能使鬼推磨,每年的赈灾、铺路修桥、孔庙、学堂、赋税份额等等,江南这些事还不都指望你们?” 于成龙一身肥猪膘样,琢磨了一会盐运使大人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试探一下?这是咱们的地盘,轮不到他来撒野!不然,如果下回私盐开运,他一插手就不好了。” 戚建辉沉吟道:“慢慢来,我们吃了七成的盐税,问题是他周大人究竟要收多少,这都可以谈谈。你们,也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周兴正在府衙书房冥思苦想,前几天贾芸说了贾巧、林红玉、刘姥姥之间的事情,他为此长叹,也不便多说什么了,现下他正在写策划,想改革盐引的法子,写出来几个,觉得不好,又推翻了,不免心情烦躁,急忙又用摄神运气的法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感觉好些。妙玉在旁边看着这个专心致志的男人,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不久又要到秋收,更有藩库催税、秋审勾决等事,指不定更加忙乱呢,这时贾芸来回道:“太尊,不好了,扬州盐商罢市了,盐帮的行脚挑夫甩了担子、扬州城内的百姓没了盐吃,聚众在商会门前闹事呢。商会又说,这是知府大人您逼他们盐商这么做的。” 兴儿脸色微微一沉,好歹控制了心神,淡淡道:“于成龙他们怎么说?他们要干什么?既然拿这个条件来勒索,肯定有要求的。” “这个……”贾芸嗫嚅道:“于成龙透出话来,说是……如果知府大人愿意在盐法道衙门跪一个时辰,那他们就开市,否则……免谈。” “东翁,不可!这群人是要你低头!”卜固修道。 “有什么不行?两淮盐运使官职比我高,我给他下跪,又怎么样了?”兴儿穿好补服便行出书房,一边吩咐来旺备轿,此事一会子传遍了府衙,晴雯、香菱、鸳鸯都跑出来了,异口同声道:“我们和老爷一起去。” “你们就别添麻烦了,他可不领你们的情,是专程冲我来的。”兴儿蛮不介意的笑笑:“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能受胯下之辱,我为什么不能?” 三女这才无言,尤其是晴雯,满腹委屈,兴儿坐轿过了商会门口大街,挑了帘子一看,见盐帮的人短衣短裤,卯足了劲敲门,商会大门却挂着木牌,上书“奉扬州知府周大人令,盐商罢市”云云,百姓和挑夫怒不可遏,熙熙攘攘,闹哄哄的,不可开交。盐商杨户山趴在里面窗口,添油加醋道:“我们也没办法,这全是知府老爷下令,知府老爷说是清官,却要与我扬州百姓过不去。” “他娘的!这是怎么说?这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咱们到知府衙门闹去!” “对!跟他讨一个说法!” “没盐吃了,叫我们怎么活啊?还清官呢,地皮都被刮了三层!” 民众的力量是可怕的,盐商恰恰是用了蛊惑人心、指东打西、围魏救赵的招数,这些人便不分青红皂白,跑去了知府衙门口大喊大叫,人一多,便谁都不怕。兴儿放下了帘子,冷静得无言,他心里的怒火被压到了顶点!你们要玩是吧?我周兴是缺手段的人么?比谁阴险?老子怕过谁啊?你们等着!扬州商会的盐商!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还有你!戚建辉!! 兴儿在盐法道衙门前大街下轿,一下来便跪在台阶上,也不用蒲团,心想反正他官比我大,我这么一跪本来也是礼节,才好受多点。扬州百姓暴乱造反,这个罪名,他担不起,从另一个方面说,他不想自己的衙门受灾,也不想百姓吃不到盐,面子?我是那种要脸的人吗?拿得起放得下,才不失为人杰。门房见了,早进去回禀,可是久无人声,兴儿跪了一会儿,才发现妙玉不知何时,穿了天青缎子马褂来到身旁:“我过来陪陪你,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官不好做,也不好当,不知道你是怎么熬到今天的。” 妙玉生性冷淡高傲,且喜净喜洁,很少与人说话,包括晴雯等三女,妙玉都没和她们谈过,兴儿道:“你不必如此,这是我自己的事,想当年在辽宁,我还被骂成狗官,被老百姓拿鸡蛋青菜一顿打骂,比这狼狈多了。” 妙玉听了,又想起他为了收上盐税夜不能寐、辗转难眠,她轻轻放下蒲团:“你跪在这上面,不然待会腿又麻又肿,还怎么做公事。” “不用了,我是习武之人,这里灰尘多,小心脏了你。” “快点。”妙玉却不听他的,自个儿弯腰铺下了蒲团:“我是有洁癖,可我想不到你这么怨我。” 兴儿低头不说什么了,但是心里却很暖和。 一个时辰之后,兽头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戚建辉一副姗姗来迟、刚睡醒的模样,大惊失色,一边跑出来一边双手扶下来:“哎呀!周太守!您这是干什么呀?这如何使得?惊吓到本官了!您是万尊之躯,即便拜见本官,也用不着在门口这么跪的!叫人看见,不定说你是我家的奴才呢!” 说着,戚建辉嘴角不经意有点得意、快意、纵情的冷笑!你参倒了总督又怎样?在我扬州,还不得乖乖低头?兴儿更夸张,一把鼻涕一把泪:“呜……戚大人,下官这是来求求您,咱们好商量,盐税慢慢谈,就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让盐商开市吧!” “这多大的事嘛!你看看!犯得着这样?本官一句话就做到了,何以如此。对对对,好商量,改日咱们索性到瘦西湖谈谈。” 第216章 妙玉: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戚建辉、周兴这两个扬州大官,打了十足的官腔,才约定在瘦西湖好好谈谈。在戚建辉看来,周兴这个举动是将近妥协了,但这个知府拿得起放得下,甭管什么贪官清官,很无赖、很狡诈就是了,所以戚建辉不得不提防,这样看来,倘若被周兴逮到了把柄,他这个盐运使也吃不了兜着走了,前任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就是太清了,才成了他的前科之鉴。 出了他家衙门,兴儿就好像戏台上玩变脸的戏子一样,简直判若两人,坐在轿内,可以闻到妙玉身上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兴儿斜睨过来,可惜妙玉并不看他。回到府衙跟百姓们说了几句,那些人听说盐商答应开市,才一哄而散了,可怜他这个知府,疲于奔命。 到了签押房,妙玉才说接了李四娘的盐场账目,再加上柳湘莲盗窃来的盐运使司盐引账目,到时候一和盐税份额一对比,这账目里多开了几倍,那便是铁证了。兴儿微微松了口气,来旺又回:“镇江总兵潘老爷来拜!” “快请!”兴儿心下大喜,妙玉看得微微叹气,这么长时间,她也明白了很多门道,只是从未见过如此疲于奔命的人,她和同寅的卜固修聊了几句,却发现这人在想着怎么骗人捞钱。 妙玉暗道俗气,想了想便莲步轻移的去了厨房,吩咐那掌厨的做一晚粥来,并加了些药,掌厨的以为是她自己吃,因为妙玉从来不吃荤的。然而他不知道,妙玉却亲送过去书房,但是她又见了晴雯出来伺候,犹豫了一会子,妙玉退出来,又吩咐厨房倒掉了。 且说贾府内忧外患,贾琏不得不出来候补,作为兴儿的辅佐官,又要应上,又要应下,近来也是很忙,多亏了卜固修深谙官场之道,多有提醒,才不至于出岔子,今儿驿站送来了刑部秋审勾决的钉封文书,明令各省发下各府、各府发下各县,他提了回来找通判对账。回到后院时,头晕目眩,平儿上来换衣、端茶倒水,她倒是很满意贾琏能够出来做点实事,贾琏见她依旧身姿曼妙,俏丽可人,不禁一推就到了床上:“好人儿,爷想死你了……” “大白天的,还这么不正经,哎……灯油打翻了……”平儿轻呼,可是贾琏哪里管得,一味寻欢,等到完事了,平儿闻到火焦味,起身道:“二爷,你才刚拿进来的是什么状子?这会子被火烧了一个角儿。” 贾琏也慌了,一看之下,可不正是那个钉封文书么?他捡起来顿足长叹:“这下坏事了!我无用得很,单寻思着和你……叫我怎么办?” 平儿临危不乱,静静的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二爷且不要惊慌,周知府门下能人倍出,你去实话实说禀告了才好,不然周兴为了公事一发起火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好,好,到底是你贤惠,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了。”贾琏不禁心疼平儿。 平儿淡淡道:“你记得我的好就好。” 贾琏连连点头,又托平儿保管了私房钱,急急忙忙穿了衣服,直奔签押房来,见倪二在那儿打算盘、记账,贾琏问卜固修去哪儿了,倪二笑道:“卜师爷单有个癖好,见了姑娘是不会害羞的,准是偷偷跑到秦淮河玩去了,不过也好,到头来的税收还是归咱们。” “这个不顾羞!”贾琏咒骂一通,心急得刚要出门,却正好碰见妙玉回来:“贾同知出了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贾琏说了,他知道这女子冰雪聪明,周兴才收留她的,妙玉听了,自己做主拿过贾琏手里的文书,竟然放在烛火上面全烧了!反观妙玉,脸色平静得很,贾琏跺脚道:“哎呀!你……你比我还不识体统!这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妙玉不管不顾的重新裁剪了几张宣纸,用浆糊封好,钉了锥子,妙目含着笑意:“贾同知,你不小心之下,毁了刑部的文书,这个证据和责任怎么可能自己担呢?第一,你要知道,刑部责问起来,承担的是咱们扬州府衙。第二,要解决它,只能用这些空白纸,明发各县,他们看了不对,才会上书,然后本府、本省再上禀刑部,刑部重新发,只能钻刑部人员失责的空子,这样一来,不是你的责任,而是他们失职了。第三,做到以上两点,本府不担罪名,秋审的公正依然还在,两全其美、一石二鸟。不过,你要明白,我是看在周大人的面子上才给你出主意。” 倪二、贾琏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妙玉这个女人,实在太大胆!太有魄力了!贾琏回过神来:“那是!那是!倘若这个法子可成,我感谢周大人就是。” “这才明白呢!”妙玉嫣然一笑的点了点头,让一老一少暗暗吞了口唾沫,这女人才貌双全,周大人好福气啊!艳福不浅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潘文成在书房一见周兴,即刻表了贽见礼,当成老师来看,兴儿推辞不过才收了:“潘总兵,本府担心的是,你没有中丞大人的手令,私自调兵过来的罪名,怕你不敢担。但是,扬州河防营与盐运使司、盐商蛇鼠一窝,倒是请罪折子上,你可以这么写。倘使立了大功,也是你我共享,你若有这个能力和品德,皇上放你个一省提督也是有希望的。” 潘文成比兴儿更爽快,因为上次陕西剿匪,兴儿是把他的功劳如实上奏的,所以他信得过:“这是自然,我的兵力已暗中调到了两淮,只等他们的私盐老窝露头,我就给他们当头一棒!全面配合周大人您,您老放心,我最佩服你的魄力,凡事就在敢不敢,不是能不能,我不担心越权越境之事,到时候自有分晓。” 兴儿很高兴他的爽快,这官场还真是有关系,好办事,不然没兵力,他就什么都干不成了,想为老百姓做事?那就得比贪官还要狡诈,否则,将一事无成。两人天南海北谈了一通,商量好了,直至晚间潘文成告辞,贾琏、妙玉进来,贾琏说了刚才的话,兴儿笑道:“妙玉这事做得好,看不出她学得比我还快,了不得,我这个东翁,每个月都得给你们加束脩了。” “那是自然,你可不能赖皮。”妙玉笑得很清淡,全然没有一点得意之色。 第217章 一网打尽、獠牙毕露 妙玉的确是一个奇怪诡谲之人,她入了佛门,却心系道家老庄,她有洁癖,她清高,正如邢岫烟所说:僧不僧,俗不俗,人不人,鬼不鬼。而且,她也对贾宝玉另眼相看,但是又不愿意承认。李纨人称“活菩萨”,最能容人,可是李纨却说: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 从中可见,妙玉在不受欢迎上面,是黑白通杀的。 但是这些红楼女子的性格形成,或多或少都是环境使然,一个打小度入空门的女子,你怎么能指望她是一个正常人呢? 此刻妙玉正在磨墨,在多方布置好之后,兴儿没忘了上折子,他不过是一个知府,没有皇帝做后台是不行的,他一路走来很不幸,但是皇帝为江山社稷,而推行新政下了决心,这又是他的幸运。他秉笔直书,痛陈江南盐引之弊,事无大小,巨细无遗,折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兴儿提出,改盐引为票盐,务必令亲信且清廉刚正之人把持,首先需要撤去朝中某些人的手脚,方能令行禁止,言出法随。下达盐场,贩夫走卒、平民百姓皆可凭票领盐,官府设立关卡收费等等……最终目的是达到盐引不在为盐商所把持,而且贫民买盐能得到实惠的价钱。 这其中牵扯甚深,关节甚多,兴儿委实劳心劳力,又在末尾道:“微臣年来心力交瘁,疲于应付各方各司,上感天恩,终不敢忘圣上耳边之吩咐,且一县已大,况于一府,难免墨吏蒙蔽,臣恐不得福寿,但苟利国家,臣生死以之,岂因祸福而避趋之,今越职请镇江总兵协助,全因此事……” 他知道这个皇帝的厉害,什么也不隐瞒,还打了一张同情牌,盐政改革之事,他是做不了主的,除非巡抚出面推行。话说劳动人民最美,而认真的男人,对女人也是有杀伤力的,至少妙玉很佩服周兴这番勤政,做官难,而要做一个为百姓办事的官更难。奏折加急传报京城,之后周兴等赶赴瘦西湖,参加了与盐商和扬州高官的会议。 会议就扬州盐税究竟要收多少的问题进行了全面的协商、广泛而深入的讨论,与会双方在亲民爱民上达成了普遍的共识,与会者有周兴、戚建辉等。 扬州两淮码头,深夜,于成龙居中指挥盐贩子赶快搬运,催促道:“趁着周兴认命妥协,被盐运使大人支开了,你们速速完成任务!” 盐商杨户山冷笑道:“会长不必担心,那周兴也就是被人传得厉害,什么名震天下,煞星扫把星,还不照样给咱们低头?咱们指哪,他就跪哪……哈哈哈,即使他想管又能怎样,扬州府衙不过几个差役,两淮有河防营统管,他怎么插得进手来?再说了,咱们明面上,不也要交出三成盐税吗?没少了他的。” 说着,杨户山在船头拿起了旱烟袋猛吸,招呼来招呼去,不停吆喝,偶尔踢搬运工几脚,颇有老板风范,也不止他一个盐商,两淮的皆是如此,有的双手合十,默念几声“阿弥陀佛”,看来个个都是慈悲为怀了。于成龙虽然有点担心,腆着肥肚子,但是周兴迟迟不见动静,而且多次示软,又见码头两岸都有河防营的官兵把持,岸上的气死风灯映照得波光粼粼,才稍稍放了心:“虽说如此,小心无过错,还是要注意些。” 河防营管带蒋子宁带人巡视,不可宣之于众的走私,这样一来就变成“合法”了,私盐跟在官盐后面,照样有盐引,所谓“过笼蒸糕”,蒋子宁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他也能和扬州富商一样,在扬州郊外建立一座座精致的园林别墅……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妻妾成群,子孙满堂……这些辛苦得来的东西,他们都不会拱手让人的,视之如命。突然,大雾蒙蒙之中,噔噔噔的跑来了几百官兵,这些官兵们整齐有序,二话不说直冲上了甲板,岸边停泊的所有船只无一例外遭殃,蒋子宁正预感到不妙,只见领头的总兵按刀出来:“忠、诚、信、义四营听令!扬州所有官盐船只!全部给老子扣下!一只苍蝇都不要放走!” 旋即四个营的官兵大喊一声“得令”,哐啷几声整齐的抽出明晃晃的刀剑,架在了富商们的脖子上,蒋子宁这时已经认出来者何人了,扬州与镇江是邻居,边境多有接触,两人没少打过交道,虽然潘文成兵力强,但是他毕竟不法越境了,蒋子宁便不惧他:“潘文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扬州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镇江来管了?你有中丞大人的调兵印信吗?如若不然,我蒋子宁麾下的弟兄!刀剑也是不长眼睛的!” “中丞大人不日就会亲自来‘看望’你们……”相反,潘文成没有趾高气扬,而是温和的说了一句,再叫手下拿棍棒过来,潘文成面无表情:“蒋管带,今日我镇江总兵,越境过来扬州办事,没有上令,确实是我的失职,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只好让你亲手惩戒我了!” 麾下把棍棒递给了蒋子宁,蒋子宁老实不客气的按军法处置他,在潘文成背上,好生着实打了一百军棍,两岸多少人,都被潘文成这个眉头也不皱一下的汉子震慑住了,蒋子宁才收手让他滚,潘文成却露出了獠牙:“给我拿下!” 瘦西湖的会议“尽欢而散”,盐税的份额,戚建辉咬死了最多只能收五成,兴儿虽然连连点头答应,但是事到如今,不说皇上的吩咐、李四娘的交代,单是那口窝囊气,兴儿就早决定了要把这些嚣张的人一网打尽!出来后他立即乘船赶赴过来,正见两方兵戎相见,他分析道:“潘文成的兵力上千,又有埋伏,抢占了先机,如果成功,头功我不会跟他抢的。” 妙玉跟了他出来,一身宝蓝夹纱直裰,衬托出曼妙修长的身姿,看着那灯光火把映照得血红的湖泊:“你也太急促了,事情败露了,蒋子宁难说会铤而走险……” 说时迟那时快,刚好一支乱箭射过来,破风声嗖嗖,直袭妙玉前方,兴儿见机得快,暗叫不好,猛然护住她趴下,湖水悠悠,喊杀声依旧。 第218章 席卷天下(一) 艄公远离了战火纷飞之地,船舱之内,妙玉替周兴取出了背后的弓箭,还好这一箭是在手臂后方,若是中了后心就了不得了,妙玉眼见上面有溃烂之态,皱眉道:“这些人好生歹毒,箭上似乎是施加了毒药的。” “我皮厚,自己割吧,总不能让他传染,你知道吗,前明有一个铁汉子,叫做杨继盛,此人进了锦衣卫昭狱,就是自己割去烂肉的,人家能做到,我为什么不能。”兴儿咬紧牙关,狠命割了几刀,心道这些王八羔子也太歹毒了,想我周兴这种毒辣之人,差点也栽了跟头,蒋子宁这个老不死的,是临死也要拉个垫背,本知府还没活够,怎能如你所愿。 妙玉看得心惊肉跳,急忙转身去端了清水来,回来时兴儿已经处理好,正在包扎,可是一只手很不方便,妙玉卷了袖子:“我来,怎么说你也是为我弄得这样,你怎么不说关云长刮骨疗毒呢。人家关羽,好歹有华佗在身边,而且有人陪他下棋。” “不是这个意思,河防营的人是冲我来的,你不过遭受了无妄之灾,这不方便,你不看的好,省得吃不下饭。”兴儿强忍着疼痛,其实心里早就想骂娘了,不过妙玉的洁癖比林黛玉恐怖,他当然不愿意让她看了。 “少啰嗦,亏你还是堂堂一府太尊,这么婆婆妈妈的。”妙玉嗔怒,半蹲在交椅下抬起了周兴的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眼圈便登时红了,垂下了头,一边滴泪一边清洗包扎道:“英雄是好,可逞英雄就不好了,我看你这样,还不早晚累死。” 兴儿笑道:“那可不尽然,关羽刮骨疗毒,有人陪他下棋,我刮骨疗毒,不是有你陪着我嘛!” 妙玉冷笑:“你以后不要对我说这种话,我只是替你的三个夫人担心,免得她们将来守活寡。” 兴儿闭口不言了,他知道这姑娘脸皮薄,话不能说透,但看她动情起来娇嗔薄怒、金玉之质,这货怎么可能不动心?只是没奈何压制住罢了。妙玉也后悔话说重了,可又收不回口,正沉默间,码头的争斗已有了结果,潘文成器宇轩昂的进来,行走间因疼痛有些踌躇:“周大人,蒋子宁、于成龙、杨户山等人已经拿下了,私盐我也着人看管了,如何处理,还请大人吩咐,我随大人马首是瞻,正想请问,标下是不是立刻去盐法道衙门,拿了戚建辉?” 兴儿见潘文成明显受了伤,自然想不到潘文成先礼后兵、“负荆请罪”的作为,反倒自己过意不去,他站起来沉思了一阵:“不可!咱们千万不能拿了戚建辉!盐运使大人官职比我大,况且此时此刻证据不充分。最关键的是,这件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容我分析道来:首先,蒋子宁、于成龙、杨户山等人,贩卖私盐,人赃并获,在我扬州辖区,自然要收押我府衙,容我逼供,凭咱神兵卫的十八般手段,不信他们供不出戚建辉来。但是,就算供出来了,戚建辉,我们还是不能抓,得让中丞大人来抓,上面牵扯到的黑锅,我们不能背,你明白吗?还有,除了这两件,就剩盐税和这些官盐私盐。盐税我收得上来,毕竟把柄我捏住了。这些看住的东西,也得我审理完了再处理。山东那边我会写信过去,令他们先不要着急。” 潘文成听得暗暗擦了把冷汗!还是你们这些干文官的狠啊!咱们武官不过是平时多报些人数、冒领军饷吃空额、霸占些土地、偶尔变成土匪抢抢老百姓……但也没有你周兴这么一劳永逸,一口气就要把人家十成的盐税收上来……三年下来,那可是有几千万两啊……而且你太阴险了,连巡抚大人也算计了,潘文成听得心服口服,这年代重文轻武,而且周兴和他是老战友了,潘文成也不担心战功的问题:“好!我立刻去办!” 他走出了船舱,兴儿嘘了口气,又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说实话,这事儿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赌了,小小一个知府,差不多一个市长,不惜牺牲性命,和扬州所有盐商开战,他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对得起自己这份位置,上应国库亏空,下体民心百姓,为此,他从策划到战略布局,忙了大半年,而且放下了尊严,放下了寻找并思念秦可卿的私情,不惜败坏名声请见沈月卿,不惜脸面当众在盐法道衙门跪了一个时辰……这些付出,能有回报吗? 在此期间,也只有妙玉最懂他不过,她提笔道:“山东各府的信,我帮你写吧,就说桃花汛过后,端午汛又来,漕运堵塞,叫他们先等等。以后你上下的书信,我帮你包了。” 兴儿点头答应了,这个交易不亏,如此才貌双全的人,是他赚了。然后直驱府衙大牢,事到如今,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妙玉挥笔早替他们写好了供词,潘文成四个营的兵力,办事也极有效率,次日便回镇江去了,兴儿得知贾琏到县下办事去了,只好亲自审问,可这些人跋扈惯了,哪儿肯招,兴儿便吩咐牢头:“先来一首‘弹琵琶’,谁不招,给老子弹谁!是按律法把你们递解进京,还是为此条件给我交税?全靠你们的选择!晚上再给老子堆沙包!” 牢头狞笑着下手了,开始蒋子宁等人还硬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罪名已经定了,大家都活不了。那么,就是死,他们也不能完成周兴收盐税的愿望。可是,当尝到狱卒们拿刀子在他们骨头上“弹琵琶”、晚上拿沙包重压的滋味,三天之后,大牢内的几十人无不哭爹喊娘!他们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招!我招!我于成龙认命了!” “我蒋子宁也招!” 在他们惨不忍睹的叫声中,兴儿的奏折也递到了京城通政司,共有两份,包括前面盐政改革的一份和汇报这一年政绩的一份,通政司早知周兴是皇上的红人,片刻不敢耽搁,递到了军机大臣手里,军机大臣又递给了皇上。皇帝见此,龙颜大悦,召集各军机大臣商议此鹾政的可行与否。 第219章 席卷天下(二) 京城,此一如既往的京师重地,自元代大都以来,永乐再迁之后,历经几百余年,在这个夜晚,诸如贾府、李府、马府等四王八公,王公贵族的家中,依旧歌舞升平、声色犬马,他们完全不关心也不想知道,河南的黄河决堤、西海的罗布预备卷土重来、山东白莲教作乱、扬州盐税亏空严重、云贵两广的改土归流与土司造反……等等之类的民生国事,他们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只想着依靠祖宗从龙挣下来的东西,过他们的好日子,此中不乏各种宅斗、各种偷情,充分验证了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这是一个拼爹的世界。 城里巷道、大街,依旧还是几百年不变的规矩:更夫们或者拿着破锣鼓、或者云板,不断的转悠抱更,各大朱门前的大红灯笼,照亮了他们夜行的前进道路。 这样一个夜晚,皇帝楚天阔在坤宁宫和皇后那拉氏一起吃饭,在那拉氏眼中,还是中年的皇上,因为国事繁忙,已经日渐消瘦、苍老,他头上的帽子掩饰不住他的白发。每一份奏折、每一个知县,这位皇帝,都会亲自过问,一律不允许内阁或者军机大臣的擅自“票拟”,因为他多疑,他不相信任何一个人。还因为他专权,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架空他的权力。 可想而知,天下那么多省、那么多府、那么多县,皇上每天的朱批,根据秉笔太监的不完全统计,都有几千上万字不等。那拉氏不敢说什么,因为,这个皇上特别刚愎自用、特别爱面子、特别残暴,就像永乐朱棣灭了方孝孺九族还不甘心,偏要灭他十族。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缘由,后宫一律不得干政、不得借问国事,这是“祖宗家法”,为此,那拉氏只好递出了一张用纱绢作底图的画卷:“皇上,此乃臣妾在南熏店画的,那儿专藏名贵图画,皇上宵衣旰食,该当劳逸结合、安养龙体才是,这也是臣妾的本分。” “噢。”楚天阔只是面无表情的抬起了翡翠、琥珀、碧玉作镶嵌的紫檀木桌子上的手,略微扫了一眼,其实他心里很无趣,他不好色,他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那拉氏是三皇子的母后,而三皇子深得圣祖爷看中,他才如此。因为今晚除了周兴的奏折,还有许许多多的奏折,包括西海罗布卷土重来,这让他想起了王子腾,可是他永远也说不出口,那会伤了他的自尊心:二十万大军花了几千万两银子,结果连十万人也没有斩草除根,这个军事行动无疑是失败的、丢脸的。可是他当初还要把王子腾捧起来再杀,这还是那个故事:皇帝的新装,大人永远不会拆穿。 “得闲了,你也替朕去瞧瞧元妃的病。”眼角深深的鱼尾纹难以掩饰他的烦躁,他起身走了,所有太监宫女都不敢出大气,安安静静的跪拜送他。楚天阔乘辇出了坤宁宫,六宫都太监早禀报了他,说各军机大臣早已在大明宫丹陛跪候,楚天阔便在上书房下了辇,各人行过常朝礼,列座商议,在这间狭窄的上书房里,就传达着天下多少地方官的通牒。 前日河南巡抚弹劾周兴的奏折,皇帝看了,找不出缘由,就说他写了错字,很是咬牙切齿的拿朱批痛骂了一顿,虽然这是常事,但是各位大臣都揣摩出了皇上对周兴的不同寻常之意,还不等楚天阔发话,贾雨村就见风使舵:“皇上,臣以为周兴的纲盐改票盐之事,殊为可行,周兴虽不是翰林出身,但一身才干有目共睹,况且,此票盐之法,下应民心,上应国库亏空,那班江南富商,亏空贪墨,实乃可恨,正该整顿。” 水溶不发话,他充分发挥了沉默是金的美得,深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只有关键时刻、正确地点,他才会神助攻,有时候,则是神补刀。杨时一见楚翼不先说话,他也就不说,这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总理王大臣楚翼,江苏巡抚史鼐,世袭保龄侯,当初可是联名公开支持过忠顺亲王的,果不其然,坐在雕龙御座上的皇帝,不置可否的从两榜进士出身的贾雨村身上收回目光,淡淡的看着忠顺亲王:“八弟,你怎么看?” 出乎意料,楚翼坐得坦荡轻松,一身的君子风范,令人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个贤王,他非常得体的道:“臣弟以为,既然两全其美,周兴又有摊丁入亩、火耗归公的前科之鉴,正说明他的睿智,他能为皇上所用,正是皇上的慧眼识珠。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嗯……”楚天阔沉吟着,他似乎对兄弟的回答很满意,他也对周兴很满意,不到一年,就有了成效,凡是真心实意为他办事的,他都有足够的手段捧起他,事情仿佛要这么定了,可是,他又突然感叹道:“朕不耐烦的是,明明周兴干得很好,国库丰收指日可待,此番却有不少都察院的御史、翰林院的翰林、国子监的监生、以及不少六部官员参他,说他空有清廉之名,却妻妾成群,说他收富商贿赂,说他结交外官陕西布政使刘远、镇江总兵潘文成,还有上次斩杀河南总兵孙绍祖的事情,也翻了出来!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朕都留中了,但是,朕对这些人很生气,为什么就没有人明白朕的苦心孤诣呢?为什么这么一个替朕干实事的能吏,就有那么多人看不惯他呢?朕叫他去辽宁,他量体裁衣,给朕搞了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后来去陕西,现在去扬州,都没让朕失望,不但人赃并获,而且还想出了极好的法子,你们说,是谁在嫉贤妒能?!” 这会子书房里安静了,此事还是忠顺亲王背地里挑起来的,好让楚天阔难堪,让他知道,他挑中的人,就算得了民心,却不得官员的心,当然他做得没有痕迹,眼看要冷场,皇上处于暴怒的边缘,水溶开口了:“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人一有名气了,总有人看不惯,也有心怀叵测想踩着周兴上位的,也未可知,圣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窃以为,既然总理王大臣、贾司马也一力赞同,那就不应该再犹豫掣肘,为了一举铲除西海罗布,急需周兴的盐税,正该着江苏巡抚史鼐、按察使韩奇,亲自去扬州逮捕戚建辉。并令江苏布政使柳芳,全力协助江南盐税征收、票盐推广之事。” “好,就该这么办,水溶,你草拟圣旨吧。”楚天阔在一锤定音之后,众人无不心惊胆战,可能他还面临着一群清流官员的攻击,但是他义无反顾,事实证明,周兴这次不强出头是对的,皇帝都以为他学聪明、更会办事了,起码,周兴这次陷得不深,还有史鼐等人过来擦屁股,皇上也是想保全他,不想让他牵扯到八贤王的斗争势力中。此后,楚天阔下达给兵部职方司、武选司的任命是:着南安郡王为绥西大将军,另有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等随同出征。 第220章 威名震江南(一) 朝廷外发的廷寄由通政司整理急递,当邸报传抄出去,周兴的票盐改革一路掀起各省官员或羡慕或嫉妒的威风之时,南省的扬州还没有得到消息,这段时间戚建辉一直沉默着,他不知道蒋子宁等人是否供出了他,多次派人到府衙打探,可答案始终模棱两可,这让两淮都转盐运使大人寝食难安。 戚建辉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只是他老了,考虑的更多的是守成,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得到私盐败露的消息时,他马上修书一封,送到了巡抚衙门苏州,托给江苏最高长官史鼐,他俩当初都和忠顺亲王有关系,但是,这封信石沉大海,正所谓:青鸟不传云外信,云中谁寄锦书来? 江苏巡抚衙门,得到了上谕的史鼐,召集了藩台柳芳、臬台韩奇,苦笑道:“这个周兴,不愧是个名震天下的角色,他连我们都算计了,准备让咱们收拾烂摊子呢。” 早在周兴来巡抚衙门报到,这三位大人就防着他了,柳芳思索再三,与史鼐、韩奇商量道:“其实中丞大人,是咱们江苏最大的了,有大人前去扬州,本藩台与韩臬台可谓多余,无论民政、司法,还是财政、军政,不都由中丞大人说了算。我看这样,甭管周兴要闹什么乱子,咱们遵循上谕就是了,这总是不错的,当今天下,虽有党争,但皇上已坐稳了,犯不着掺和,多少官家家破人亡,这鸡杀的,猴早就不想看了。卑职这个藩库呢,自然响应号召,全省推行票盐,好歹先从盐商手上讹诈一笔,至于戚建辉,唉……也顾不得什么四王八公、王公贵族的世家情分了,拿了他,因为周兴手上有铁证,到时候是递解进京,还是请尚方宝剑或者王命旗牌,便再说。” “柳藩台说的有理,本臬台也是这个意思。”韩奇狡诈道:“周兴早已不可小觑,他当过会试主考,有了门生故吏,连镇江总兵潘文成,二话不说就听他调遣,中丞大人,这个你得教训教训。当然,最关键还是皇上支持他,我们也切不可过分了,他要折腾就随他,大不了咱们不保盐商了,跟着他升官发财。士农工商,这商人,不过是低贱之人。” “二位说的都不错。”史鼐点头应允,便自个儿打头阵去了扬州,这些人个个都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见风使舵的老狐狸,分分钟便搞点立场。 扬州和苏州并不算近,也不算远,反正无论骑马、坐轿都需要一定时间,史鼐一路思索了无数对策,直到了这个淮左名都、住西佳处,他先不进府衙,而是进了盐法道衙门,门房慌慌忙忙进去通报,暖阁中戚建辉发了火:“出去!吵什么?怎么这么不开眼?” 原来这位盐运使大人,自打河防营管带蒋子宁入狱之后,自己也忧心忡忡,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忧,就是蒋子宁夫人晁氏,此女颇有几分姿色,而且是名副其实的“京中有善口技者”,床上功夫委实了得。丈夫入狱了,定案到底是什么,自己一个弱女子又该何去何从?是充到军中为妓?还是发配?发卖?于是思前想后,晁氏又干起了老本行,名为给戚建辉看病,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戚建辉、晁氏竟然在暖阁中勾搭起来,不时传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可惜晁氏不懂政局,江边卖水,多此一举。而戚建辉也更倒霉了,呵斥了门房的同时,府上很早便有了他太太的贴身丫头发觉猫腻,今儿个丫头终于看清了,告了一状给太太。这下子更了不得,这位醋汁子拧出来的太太,风风火火踢开大门,捉奸在床,咆哮连连,晁氏丢尽脸面,而戚建辉理亏,他又是个“惧内”之人,说不得打发了晁氏,任凭太太数落。这时门房再也不敢禀报了,眼不见为净,然而有人不耐烦了,这个人就是巡抚中丞大人史鼐。 你个戚建辉,当盐法道你还自认为大过了藩库去了?史鼐左等右等不闻音信,想他堂堂一省最高长官,整个江苏,谁敢给他这种脸色和待遇?于是史鼐冷哼一声,带了仪仗幕僚闯了进去,恰恰看到这俩夫妻吵闹的一幕,史鼐不动声色的再叫人传:“戚老爷,中丞大人来访!” “啊?”戚建辉瞠目结舌,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不妙的预感,为官多年,他自然有这点嗅觉,便懒得理会他老婆:“别吵了!老子命都顾不上了!以后你不用吃醋了!” “哎呀!我不活了!”太太也是一个像王熙凤那样的厉害角色,充分发挥了后宫争宠的必备绝招:一哭二闹三上吊。 戚建辉觉得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家门不幸,官场不顺,煮熟的鸭子飞了,到手的银子没了,这会子又怠慢了中丞大人,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穿戴整齐,出来到客厅与史鼐见礼完毕,戚建辉冷眼瞧着中丞大人不咸不淡的态度,愈发不好了:“不知中丞大人下驾寒舍,有失远迎,敢问大人有何指教?” “嗯。”史鼐继续慢悠悠的点了点头,然后从袖子拿了一瓶鹤顶红出来,放在桌子上,语气冷漠:“戚建辉,你身为两淮盐运使,知法犯法,监守自盗,出卖盐引原是应该的,但不该的是,你把它们出卖给了盐商,却与它们密谋吃了盐税,贼喊捉贼,便是你这种人了,这瓶是砒霜,你吃了吧,本抚可以保证,除了你,所有人都会没事,包括你的家人亲人。” “中丞大人……”戚建辉如五雷轰顶,他跪下来嘶吼道:“您老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看在卑职这么多年给你冰敬、贽见礼的份上,您救救我吧!” 史鼐冷漠决绝的一脚踢开了他,第一次勃然大怒:“戚建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今天子洞若观火,什么事瞒得了他?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本抚已经法外开恩了,你就不想想我的初衷?这样做,一来不会牵扯到京城中去,二来江苏靠近浙江,多的是刑名、钱粮师爷,到时候我叫他们钻个空子,报你个畏罪自杀,你家人也有办法不再追究。三来,只有这样,周兴才会放手,不让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人死无全尸!这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交易!你仔细想想!” 戚建辉惨笑一声,他知道他败了,他错估了周兴的能力,以及狠狠羞辱过他……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对于周兴来说,重要的是戚建辉巨额贪污。太太出来的时候,戚建辉变成了一具尸体,他临死前嘴角还有冷笑,这座轩昂壮丽的盐法道衙门,登时哭声大作,白幔飘飘…… 第221章 威名震江南(二) 晁氏回到蒋府之时,才知道自己白白勾引上级,她丈夫蒋子宁已经回来了,虽然伤痕累累,但是性命无虞,官职也保住了。晁氏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从盐法道衙门走出来的史鼐可不一样,他完全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周兴很聪明,而且手段比以前的传说更为圆滑厉害,他聪明的做了一个官场交易,在供出戚建辉之后,他没有逼进,为的就是不想牵扯出来史鼐、以及朝中的忠顺亲王等和贪污盐税有关的人,因为这件案子捅大了,不好收拾,对于周兴,也是引火烧身。 这就说明周兴在向一条老狐狸的方向蜕变,而他的年龄,还不满二十岁,更恐怖的是,史鼐从苏州往扬州的这段时间,票盐推行在江南起到了轰动的效果。 扬州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而票盐的结果,就体现在每一个百姓身上,史鼐穿了一件青布棉袍,带着几个幕僚勘察情况,便听见众口一词的口口相传、奔走相告:“哎!你们都买到折了半价多的盐么?听说是咱们扬州的知府老爷,给朝廷提出的法子,藩台老爷在全省推行,凭票领盐,咱们扬州,八个县有盐场的地方,都人满为患了。” “是啊,我们都买到了,这价钱可真实惠呀!往常都是那些盐商大户把持着盐引,时不时加几钱银子,现在最低三钱就可以买到。” 史鼐和几个幕僚大吃一惊,三钱就可以买一斤?那国库亏空还整不整顿了?周兴怎么搞的?他自以为事关重大,偷鸡不成蚀把米,便走进那几个谈论的人群中间,开口问道:“几位老丈,那扬州知府老爷改纲盐为票盐,凭票领盐,价格是低了,可我听说他是皇上派来收盐税的,这样子搞法,哪有赋税可收。” 一位老头子短衣短裤,见史鼐穿着不凡,略微恭谨道:“这位爷,您不是本地人吧?咱们知府老爷周大人,不敢说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但一般的文曲星可比不上他。那是绝顶的聪明,盐法道的老爷、河防营的军爷、扬州的富商老爷,都斗不过他!您说他会没办法么?” “第一关,就在这票盐上,票盐不是说你要就能有的,得拿钱买,有了他,才能在官府认可之下经营盐务,扬州的盐帮就得到了,这是周大人亲自经营指挥的,票盐就有了第一层赋税。第二关,盐法道撤了,不让他们和盐商揩油,盐商、贩夫走卒、百姓都可以凭票领盐,大头的油水没散,一部分给了百姓,一部分归了官府藩库。” “第三关,就是这挑夫上可以收水脚费,关卡可以收关税,以前一引收一两银子,现在周大人只收半两。可就是这些,盐务乃天下巨利,扬州每年就此不下几千万,还是有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赋税上来了,老百姓也得了实惠,这才是长久的法子,周大人不但聪明,还受人爱戴。据说,前儿高邮的盐场,早被哄抢一空了。” 史鼐等人听得瞠目结舌,往前走了一阵,连连感叹,但见前面的扬州商会门前冷落鞍马稀,往日门庭若市的地方,今天门可罗雀,盐务改革,商会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囤货如山,却因为今天的性价比太低而卖不出去,无人问津,忽然听得有人大呼:“盐商杨户山老爷自杀了!” “哎!听书会长于成龙也因为被人追债,自尽了。” 这段时间,无数扬州盐商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史鼐还打听到了,有些活下来的盐商,回到家里,每天就拿一个纸人做成的周兴、插上银针、写上生辰八字,以此来表示他们对周兴的不共戴天之仇!刻骨铭心的仇恨!以及最恶毒的诅咒! 甚至有人看到了,以前不可一世、富可敌国的盐商们,有一部分流落街头、沦为乞丐!人见人恨!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这句苏州甄士隐的预言,今天变成了现实! 随着年节过去,江南不止扬州盐商崩盘,其他地方也有类似情况,而始作俑者,就是扬州知府周兴!这两年,周兴的雷霆大名轰动了江南!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赶尽杀绝!一个不留!杀伐果断、狠毒决绝,令人闻风丧胆! 一幕僚道:“东翁,要不要通知扬州府衙?令周兴迎接?” “不用了,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了。”史鼐觉得心寒,吩咐道:“周兴做得不错,他抓起来的人,又放出来了,可惜于成龙等人,还是被他整治得家破人亡,这是一个狠角色,既然这个知府和我合作得这么有默契,又何必多此一举,几位相公,给我写一份关于戚建辉的结案,到时候刑部问起来也好回话。” 其实史鼐有点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不甘心的是,扬州盐商,曾经也是他这个省长的贿赂来源大头,无可奈何的是,周兴,他不想得罪,因为,从目前来看,他不用刀子,也有无数个办法玩死人,杀人不见血,那才是真正的恐怖,一个巡抚,这么提防一个知府,恐怕只有在他江苏才会出现了。而且他有一点不高兴,近来官场腐朽如河,贪污遍地,他也不例外,因为应酬太多,排场太大,很少有人像周兴一样不要脸。所以,在京的史家,虽然还有一个弟弟忠靖侯史鼎,却也是捉襟见肘了,因此,史湘云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却被婶娘逼得做针线活到三更半夜,为了赚点生活费。 这不得不让人想起了朱祁镇,这位明朝的君主,被朱祁钰囚禁之后,他老婆钱皇后不也是靠点针线活养家糊口吗? 可悲可叹。 没有收到中丞大人手谕的周兴,此刻一一下县巡查,搞得宝应、泰州、高邮等县的县令鸡飞狗跳,阿谀奉承,这一天才从甘泉回来到江都,准备突袭江都县令甄宝玉,虽然声名在外,但他的心情不怎么好,因为刚从甘泉折返,人人都说“苦甘泉、甜江都”,幸好有柳湘莲等衙门侍卫陪同,不然仇人满天下的他,早就被人暗杀了。 第222章 表子立牌坊、江都出新闻 由于江都县令此时还在公堂审案,周兴便令县衙之人不要打搅他,一个市长大人,来到县衙巡查,哪有不诚惶诚恐接待的,然而兴儿派头不大,也只带了几个人,来到签押房便坦然坐下,因为上一次在码头,周兴的性命受到了威胁,即便武艺也不管用,柳湘莲便提出随身护卫他,他是皇上任命的大内侍卫,专程来保护周兴的,兴儿也就从了,他查完了些许账目,妙玉后一步到来,笑道:“我在幕后听了一阵,这件案子是一件奇案,这儿的县主审的也奇。” “噢?说来听听。”周兴整了整圆领袍服,饶有兴致的蹲在她身边。 妙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这个案件,有伤风化,临了才挪了挪身子道:“说起来,和你整顿的票盐有点关系。在江都城外,有一家庄屯,庄子里有一个甲长,姓夏,人称夏甲长。倘使很多事情不告到县衙,便有里甲、保正等商量民众自行处理。然而,这些乡绅和县衙墨吏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现下这件事,就和夏甲长有关系,在他们庄子,他自然是乡绅了,无人敢得罪。可巧的是,庄子里有一家盐商,姓张,人称张财主,这位张财主可聪明了,你一整顿票盐,他立马把囤积的盐,廉价卖了出去,托关系重新买了票盐,而且,他的生意,是做在镇江,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一次。” “这可就奇了,难不成我的票盐出了什么大的纰漏?”兴儿狐疑,又挨近了妙玉一点,因他进来了,签押房的书办哪里敢坐,茶酒奉上,全退了出去,柳湘莲也只守在门口,他就打起了胆子:“咱们靠近一点不好么?” 妙玉如今也是二十几岁的女人了,况且她原本是官家的女儿,黛眉一挑,冷哼一声。根本未如他所愿,自顾自道:“你听着不就是了,这张财主的老婆,是罗氏,因她丈夫长时间不回家,未免孤枕难眠,寂寞长叹……” “哎哟哟!后面的故事我猜到了,既然夏甲长说一不二,罗氏又红杏出墙,定然是他们俩搞起来了……”兴儿笑眯眯的。 妙玉不自然道:“你只猜对了一半,这件事他们三人都有关系,夏甲长和罗氏的事,庄里确实传得风言风语,然而张财主每次回来,人们怕得罪夏甲长,也没人告诉他。直到有一天,一个家下的奴才不经意透露了此事,张财主便怀疑起来了。” “又是一次长时间待在镇江,这回张财主学聪明了,回江都时,也不通知家里,自己一个人跑回来,而且是在深夜,想要捉奸捉双,捉贼捉赃,于是深夜时做了梁上君子,果然看见罗氏与夏甲长那些苟且之事……” “难得张财主非常沉稳,忍了一肚子的窝火,进了书房拿了火枪,这火枪定是私贩来的。他先不打死夏甲长,通知了家下,说他回来了,罗氏吓得魂飞魄散,老爷回来怎么不先通报一声呢?只好让夏甲长藏在她闺房,她一边儿出来端茶倒水,上酒上菜,说起了家常话,又问生意好不好。” “张财主不动声色,却破天荒说了出来,既然夏甲长也在此,为什么不吆喝出来,三人一起吃喝呢?罗氏便知事情败露,张财主又说:说书人都说,西门庆与潘金莲,为了长久之计,不得不谋杀亲夫,害死了武大郎。而我是识时务之人,断不会因此怎样,夏甲长看上了我老婆,那是我的荣幸!” “无耻。”兴儿淡淡接了一句:“不过这也合他商人的本性,说不定他在酝酿什么,经商的,哪一个不狡诈?” “确实如此。”妙玉眸子赞赏的睨了他一眼:“夏甲长一听,果不其然,自己面子挂不住,只好出来相陪,况且已经捅破了的,而他也不惧张财主,说道:承蒙张老爷看得起,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罗氏也跟着说:万万预料不到老爷这等开明,不计较我俩。三人竟然谈论得万分融洽。” “可是,酒宴之后,张财主脸色大变,抽出了火枪,指着夏甲长:既然认了兄弟,小可便向大哥借一样东西,必要你项上的一截头发,否则便开枪打死你。夏甲长道:宁可断头,不可短发。罗氏也急了,原来夏甲长喝醉了,这时根本打不过张财主,无奈之下,罗氏抄起剪刀,剪了夏甲长的半截头发。等夏甲长走了,张财主心满意足,忽然又开枪打死了罗氏……” 说到这里,妙玉轻叹一声,不知她心中倾向于谁,但是此案必有后文,于是故意卖关子给兴儿猜。兴儿笑了笑,站起来踱了几步圈子:“倘使我是张财主,放了夏甲长,又打死了罗氏,不能认罪,又要报仇。所以:只能嫁祸给夏甲长。而且:私藏军火,也要嫁祸给夏甲长。因此最后结果应该是:张财主先发制人,到县衙报案,说夏甲长强上他老婆未遂,开枪打死了罗氏!” “你心思果然灵活!妙哉!正是如此!可知你没有白白当了知府老爷!”妙玉轻轻浅笑着点头:“但是这事更奇怪的还在后面,你听我说。由于张财主是偷偷回来的,庄里的人尚且不知这事,他就连夜上山,当时各家各户都关门了,他在山神庙歇了一晚,无人发觉,家下人又是笼络好的。第二天一大早,他突然大摇大摆的回来,搞得整个庄子的人出来迎接慰问,都说生意怎样,赚到多少钱了云云。张财主热切招呼,拉了一伙百姓进家招待,这一看不得了,只见罗氏死在院子,手里紧紧抓着夏甲长的半截头发……乡亲们都说夏甲长经常来这里的……” “好一个先声夺人!有这么多人证,又有夏甲长的头发在,张财主早就有了供词,还派人到夏甲长家里私藏了火枪……于是江都县令甄宝玉接了状子审案,奇怪就在这里!甄宝玉一听罗氏是反抗夏甲长而死的!愣是屈打成招!把夏甲长打进了监狱!然后,甄宝玉说:这罗氏是我江都的烈妇榜样!宁死不屈!本县亲自赏赐牌匾:江都第一节妇!张财主志得意满,大仇得报,还拿了一块牌匾回去挂上。甄宝玉还说:他要上书朝廷请功表彰罗氏!” “噗!”兴儿喷出了一口茶水!又想妙玉走了一趟就知道了其中关窍,这女人也太聪明了,感叹道:“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如今表子都可以立牌坊了!” 第223章 秦淮奇女沈月卿 妙玉冷笑道:“倘使此案放在你手里,也未必能处理得多好。首先,罗氏按例便有罪,这事捅出来,按照律法,她必要骑木马游行的……性命肯定保不住,就是羞,也能羞死她了。其次,夏甲长也过于霸道,但是按例不至于死罪,无奈被张财主陷害了。最后,张财主杀了人,死罪在他身上,可他却逍遥法外了。还有一点,你当甄宝玉真不知道其中关节?立场不同,处理事情的初衷就不同,甄宝玉之所以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彰显他江都县令的功绩,便于三年大考之后,他能够从七品县令,升为四五品的知府。故此,最厉害的,还是人心。最难测的,也是人心。” “不错,这件案子,我不会过问,如果扬州八个县,我都事必躬亲,那我这个知府早就累死了,票盐之事完了,大场面上,漕运却有缺陷。吏部考功司我不怕,毕竟吏部尚书是冯唐,就不知再过一年,我会去哪里。”兴儿道:“我得罪的人也太多了,摊丁入亩,是和地主阶级对着干,火耗归公,是和整个官场对着干,官员们没了火耗收入,全天下当官的怕是都恨我了。整顿票盐,害得江南多少盐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这罪孽,恐怕如来佛祖都容不得了。” “这也未必。”妙玉轻声道:“皇上支持你,老百姓支持你,这就足够了,而且……” 兴儿见她欲言又止、面目晕红的模样,正想说些什么,甄宝玉和他夫人已经来到签押房门口,当下就跪倒:“江都县令甄宝玉并拙荆沈氏,参见恩师知府大人。” 妙玉和兴儿对视一眼,倒不是打扰了他俩的暧昧气氛,而是甄宝玉硬是要表彰罗氏为节妇的事情,兴儿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的托起了他:“请起,今天本府是来视察的,用不着你这么为了私情而效劳。” “老师,于公,您是卑职的顶头上司,于私,我是您的门生,岂有不拜之礼。老师先请,学生已经备好水酒,为您接风洗尘,更好聆听教诲。”甄宝玉酷似贾宝玉,生得一表人才,使得妙玉一阵恍惚,毕竟与很多大观园女子一样,妙玉对贾宝玉,是另眼相看的…… 妙玉回过神来,忽然看见那位沈氏便是大名鼎鼎的沈月卿,莞尔一笑:“这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我说好久不见沈姑娘,原来从两淮跑到江都来了。” 同时他眸子盯着兴儿,当初兴儿可是上过沈月卿的花船,甄宝玉虽不知妙玉何许人也,但见她谈吐不凡,气质绝佳,当初同行便知道她是知府老爷身边的红人,哪有不恭敬之理:“咱们宴席上谈。” 中国人的官场,很多话都是从酒席上说开的,兴儿赴了宴席,便见江都县衙虽不及府衙大,但是更加小巧精致,“苦甘泉、甜江都”果然名不虚传,沈月卿先笑语吟吟的敬酒:“知府老爷既然是家夫的老师,就是贱妾的老师,今日下驾,敢不盛情款待。” 兴儿饮了,甄宝玉才道:“老师,这事是这样的,学生府上被抄之后,北上赶考,一举中第,但是家下已无盈余,一贫如洗。来了扬州江都,又想老师铁面无私,必有大作为,学生朝乾夕惕,胆战心惊,火耗不敢贪污一分,便穷尽当光了,尝闻沈姑娘之名,多有相交,我砸锅卖铁,好歹赎了她出来。与我结为夫妻之后,拙荆见我情真意切,原来她积攒了好些家当的,故意试探于我,她好心拿了出来,学生才能度日……并不是抱怨恩师,说来惭愧,进士出身之人,满口仁义道德,却是千里为官只为钱,老师深得圣上恩宠,一扫我天朝百余年来之丧气颓风,殊为可敬可佩,学生不胜仰慕之至。” 妙玉、兴儿听甄宝玉言辞恳切,见沈月卿虽然礼数有加,但是不卑不亢,与妙玉相比,骨气容貌也丝毫不输,两人不约而同啧啧称奇:一是甄宝玉再落魄,也是豪门出身,他竟然一点也不在乎沈月卿的身份,而且为之付出,此等男子也算难得。二是沈月卿再不济也是眼高于顶,那么多达官贵人、富商大贾她看不上,偏偏跟了甄宝玉,这对璧人,就成了一对奇人了。 但这是值得真心祝福之事,兴儿没亏待他们,好歹叫随从来旺表了礼物祝贺,那沈月卿一直低头,容貌清瘦,兴儿倒是高兴他能找到一个好人家,至少甄宝玉还不坏,而且也是有经验之人。 他也想着竭力拉拢一批得力助手,潘文成、刘远、包道守、甄宝玉等都在名单上,以便于他以后的官场生涯,能够从容不迫、全身而退。谈了些公事,并扬州八县票盐之事等,临了兴儿从江都去了仪征,再回扬州府衙,八个县转了一圈,还不容他休息,仓库倪二、同知贾琏便从经历厅出来回禀:“太尊,盐运使大人之死,已由巡抚大人亲自出面,臬司衙门备案,太尊高瞻远瞩,果然完了此事。” “好,没了他们插手,这三年的盐税绝无问题了,听说西海那边还在打战,有了这笔银子,也是咱们的功劳,放心,人人有份,前儿潘文成,我还让他占了头功。”兴儿又问:“今年的端午汛过了,还要预备明年,贾琏,倪二,钱粮准备得怎么样?贾琏你说,你先前不是去了一趟江都吗?” 倪二只是递了账簿,贾琏有为难之色:“大人,情景不太好,两江的摊丁入亩,不可能全面推广,便是闽浙也是如此,江南年年都有水灾祸患。有了洪涝,百姓便无法耕耘,百姓吃不饱,就只好卖田卖地,这里面就更黑了。富商乡绅看准了机会,趁机压价,原本江南在丰收年,五十石粮食,可以买一亩地,歉收年,三十石一亩。但是水灾之年,富商地主们压到了八石、十石一亩,卖不卖随你,反正死的又不是他们,百姓无法,这滔天的利益,就到了富商手里。太尊的摊丁入亩……也就有名无实,变成了土地兼并。” “你能想到这一层就不简单了。”兴儿挥挥手令他们退下去,疲惫的看完了账目,他知道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方法,土地是这样,教育也是这样,但是任由坏的事态发展,他就对不起知府这个位子,说白了,根由是在河道总督和漕运总督上面……要不要去一趟淮安府呢?可是这事按理藩台巡抚都应该管……兴儿想起了戚建辉的事,便立即起草文书准备递到臬司衙门,毕竟盐法道是在他扬州的,写完了才知道妙玉已经替他先行一步了,他才暗自苦笑…… 第224章 推尤氏(三) 盐税的事情有了结果,经过周兴捏住把柄,做了一番“潜规则”似的交易,又有皇上支持,票盐改革风靡江南,所以七成的盐税亏空,周兴一年之内就收了上来。 纵观历朝历代的改革,商鞅是成功的,无奈得罪了贵族集团的利益,下场是五马分尸,王安石的青苗法是失败的,贾谊也是失败的,而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却成功了。那是因为张居正内有李太后、万历支持,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作内应,盖章批红一律通过,外有戚继光等联盟在,而且,一条鞭法没有彻底得罪死人。所以,改革必须要有后台的。 所幸周兴有皇帝这个后台,他和一般科举出身的人那样阿谀奉承不同,只是他的方法既得了民心,又顺了朝廷。楚天阔不消说是龙颜大悦,周兴上任扬州知府第二年,他便在邸报的西北军事塘报之后,使用朱批好生赞扬,通告天下。 不过,周兴看了邸报之后,敏锐的察觉出来,这不仅仅是赞扬那么简单,皇上除了多给他养廉银外,别无表示,而且话中明显有让他忍耐一时的样子。事到如今,他也有所耳闻,不少御史、给事中、翰林还在弹劾他,估计是为了这事吧。 当然,周兴也不傻,此后上的折子,都是请罪、乞骸骨之类,绝口不提自己的功劳,也不要求赏赐,而皇帝连连不允许,就这样导演了一出好戏。 遇上了第二年的休沐日子,夜以继日忙活了一年多的他,终于有几天得以放松,他便陪了晴雯、香菱、鸳鸯同游瘦西湖,漫步扬州大街小巷、庙会、秦淮河、玄武湖、名山大川,周兴的步伐在扬州留下了深深的足迹。 为了实现承诺,兴儿腾出了日子陪鸳鸯下了金陵,还好两地相隔不远。晴雯、香菱不曾去得,倒是贾芸听说,兴高采烈的请求同往,兴儿知道这个芸二爷,不用说是惦念林红玉了,便点头应允,府衙交给了贾琏坐镇,柳湘莲陪同护卫,到了金陵便分开,贾芸去王家门房打探消息,兴儿陪鸳鸯到清江浦祭奠了金彩夫妇。 一路走回来,兴儿渐次降低了报国救民的热情,明明做了付出,却吃力不讨好,朝廷的弹劾奏折并未歇息,别人只看准了他的短处,刻意压低了他弥补国库亏空四分之一的天大功劳,他穿了一身绸袍,眼神望着轿帘外怔怔出神,鸳鸯穿了湖蓝褙子,外罩石青缂丝银鼠褂、玫瑰坎肩、浅红斗篷,劝说道:“老爷,公道自在人心,你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案上鱼肉,而且也不傻,大不了改弦更张,等任满了,做个富贵闲人。我和晴雯、香菱倒不求你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女人家不过求安安稳稳过日子,你不知道咱们出来时,她俩都说我好歹有父母可拜,她们却爹娘在哪里都不知道呢,还说我是刺她们的眼,这话虽是玩笑,然而人若活得无奈,做什么也无趣。再说了,远的不说,近的是荣国府、宁国府,你到底是这两家出来的,于情于理,也该拉主子家一把,这不是我胡乱表忠心,无论你的同僚怎么评判,你终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难得,我家里的人,除了晴雯不说大道理之外,个个都是你这般贤惠,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死而无憾了。”兴儿挑了挑鸳鸯的下巴,鸳鸯笑了笑,撇过了头去。 马车行了一阵,到了金陵石头城内,贾家,兴儿问了林之孝,得知贾芸还没有回来,心想这王熙凤也是,临死还要拉林红玉垫背,林红玉这种丫头,虽说聪明伶俐,但却是忠心耿耿的,她在怡红院受到排挤,只有王熙凤看中她,她自然要忠心侍主了,贾府也不会理会凤姐带她去,这样一来,贾芸和林红玉暂且还不好说,而林红玉父亲林之孝,是个木头人,也未必能做什么主,他便有心去探访探访。等鸳鸯歇下,出来穿堂,恰好看到林之孝在那儿愁眉苦脸的来回踱步,此老身材魁梧,一副庄稼汉的样子,很难想象林红玉会是他女儿,兴儿问道:“是珍大奶奶给你气受了么?弄得你老这般坐卧不安?” “老奴怎敢,周大人说笑了,便是主子给奴才们气受,那也是天经地义的。”林之孝周旋于贾家各田房之间,别看外貌老实,其实他就是看准了周兴的脾性,为难的开口道:“不瞒你说,小老儿有一件苦差事,珍大奶奶回金陵时,带了些家当过来,有金银、珠宝饰、衣服等等,前儿廉价当在了城里培鑫当铺,总价有二三千两银子,可是这培鑫当铺忒也嚣张,等家下银子回转过来了,我去赎,他们就不让赎。” “这个简单,不是有当票么,白纸黑字,天下哪有当铺不让赎的,况且他们也不亏,赎的价钱就有了回扣,怎么不让赎呢?便是论到公堂,也是当铺理亏的呀。”兴儿道。 “不然。”林之孝摇头道:“您老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培鑫当铺不让赎,自然是珍大奶奶当的东西很值钱,莫若他们一股脑儿廉价吞了,找借口说当铺资金周转不过来,永远拖下去,咱们的利息涨了不说,还有一条,就是他家有后台,不是一般人开的,而是藩台老爷柳芳的远房亲戚,我们也不敢告啊……” “原来如此……”兴儿一收折扇,已经完全明了,不但明白了林之孝想要他出面,更明白了其中关节,无疑是裙带关系,官官相护,官商勾结,不过他可不怕,毕竟尤氏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哪有不管之理,他道:“你老放心,既然你跟我说了,我和鸳鸯又暂时住在这里,主子也不把我们当奴才看待,我便亲自走一趟吧。” 林之孝如释负重的送了他出去,才回来上房禀报尤氏,尤氏正在和鸳鸯谈娘儿们的梯己话,听了这事,又是叹气,又是芳心激荡,鸳鸯笑道:“这也是奶奶们的恩惠,奴才们但凡能孝敬的,怎么能不思报答呢。” 尤氏点了点头,却抿嘴骂了林之孝一句:“偏生你多嘴多舌。” 第225章 推尤氏(四) 培鑫当铺,掌柜苟才眯着眼睛,不是他喜欢这样,盖因年纪也大了,又是多年看账本,拨算盘,迎来送往金陵各色富商老板,眼睛着实近视了,他让伙计在前台招呼,自个儿在里间拨算盘数钱。他苟家,并非什么豪门望族,只是苟才有一个妹子,特别漂亮,做了江苏藩台老爷柳芳的小老婆,藩台布政使,那可是管着一省财政啊,能不发达么?更兼柳芳很宠爱他妹子,所以,培鑫当铺的鼎鼎大名,一夜之间便在城内传开,无人敢惹。就比方说,前儿讹诈了贾府珍大奶奶的家当,他是赚了五千两左右的,贾史王薛,自从王子腾倒了,再也不是什么金陵四大家族喽,谁都可以过来踩一脚,对此苟才并不担心。 但是他不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眼前有一位煞星过来了,此人就是周兴,周兴换了衣服着装,贴了胡须,穿了普通商人布服,戴了帽子,悠然的来到前台:“伙计,你们掌柜的呢?鄙人有一件大买卖,不知你们做不做?少说也有一万两银子。” 那伙计也是精明人物,察言观色,便知又是一个盐商,但还是狐疑,你又不抬着货物,谁知道你当什么?忽然伙计眼见这个商人递出了一封敕封文书放到柜台上面,显然是吏部敕封的知府文书……奶奶的,这是个官儿?伙计自知不能处理:“客观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 不多时苟才便出来,笑哈哈的迎接周兴进了里间坐定,也不看茶,他们这一行主要是认钱不认人,等到你体现了足够的价值,才拿好脸色给你看,苟才试探道:“不知扬州太守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其实苟才这货心里是翻江倒海,魂飞魄散,周兴这厮可是大名鼎鼎啊,多少扬州盐商因为他家破人亡,走到哪,祸害到哪,他娘的比瘟神还瘟神,若不是知晓此人圣眷正隆,皇帝红人,苟才早就想关门放狗了。兴儿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一副自来熟:“好说好说,苟掌柜,我也是对你久仰大名,不瞒你说,本官虽是一府太守,无奈啊,贪官污吏横行,本官一年俸禄不过百两,孑然一身,家徒四壁,忒也可怜。今天下驾,原是想着与您老借点钱,货就是这个敕封文书,本官总不能大逆不道,丢了这东西吧?所以,您看看,它值多少钱?” “这……”苟才也是第一次听说当这种东西的!周兴就是周兴,果然名不虚传!你就穷到了这个地步?按理来当铺借钱,自然是有利息的,他当然不亏本,苟才认真仔细的看了看,盖章果然是真实的,因为谁敢模仿,那可是要杀头的,而且周兴也不敢不赎,这个……看起来没啥差错,他也不可能骗自己吧?说出去多丢人啊?于是苟才沉吟道:“周大人威镇江南,身价不凡,这个……至少也值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周兴不屑的撇了撇嘴,从鼻孔冷哼了一声:“我说苟掌柜,您到底识不识货?一个知府的身份?你他娘跟我说只值一万两?本官给你一万两,你给我买一个知府的位子试试?” “不敢!不敢!”苟才被兴儿的唾沫横飞搞得直冒冷汗,开解道:“您误会了,这是当铺的规矩,总是要比外面的价格低的,不然谁来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营生,和气生财,各取所需嘛!您看……一万五千两怎么样?给您最低二分的利息……” “好吧……”周兴的表情是一副极度的不满意:“若不是本官缺钱花,唉……怎么会当这东西,你好生保管啊!到时候本官进京述职,还要回来取的,还有,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我就有罪了。最后,一万五千两,我都要台州的银锭,不要银票,也别拿银票糊弄我,那玩意不值钱。” “好好好!小老儿这就去办!周大人稍等!”苟才欢天喜地的收了文书叫伙计封存,开了当票,一万五千两银子,也够骡子拉一车了,当下便雇了一匹骡子来拉,好说歹说,才把周兴这个瘟神送走了。 可是,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半个时辰后,金陵石头城贾府门前,周兴眉飞色舞的刚刚拉了一车银子回来,柳湘莲后脚就跟上来,从袖子拿出来的东西,赫然是苟才刚收的敕封文书,周兴道:“好,你干得漂亮!” 柳湘莲道:“我怎么说也是大内侍卫,些许小事,手到擒来,当初薛蟠遇上了盗贼,全靠我一个人打退,这算什么。” 柳湘莲确实对自己的武艺很自傲,兴儿犹然不满足道:“只是可惜了……没有搞得这个奸商家破人亡……如果他再来,我一定让他家破人亡……” 柳湘莲:“……” 培鑫当铺,伙计刚封存好了,等天黑回来时却发现箱子被劈开了!他大惊失色的找到掌柜:“不好了!周大人的敕封文书被盗了?” 噗通! 苟才一个踉跄跌倒,彻底晕了过去!到时候周兴来赎,他怎么办?!打上公堂,他又怎么办?!完了! 此时此刻,尤氏看到了下人在搬银子进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兴儿见鸳鸯睡下了,才敢进来尤氏房间,入眼便是这个成熟的美妇,也无丫头在侧,房中有鼎里炉烟的香味,尤氏牵了他坐下,嗔怪道:“我还饿不死,犯得着你这么大费周折的去骗人。” “这不是骗人,他坑了你,我就不会放过他,你和我好了,我就不会坐视你受伤害。就说你们家下的田房吧,我修了一封信给了柳芳,叫他多照顾一些,凭我的名声贡献,因为江苏藩库丰收了,他也要给我个面子,你就不用提心吊胆了,无论你跟不跟我走,我都尊重你的选择。”兴儿扶了扶怀里尤氏的身子,她交领上刺绣的折枝牡丹清晰可见,肩上披了天青猩猩毡斗篷,容颜还是那么娇艳欲滴。 怪不得尤三姐对他有意,尤氏一时波澜起伏,隔着衣服的玉峰被他揉捏着,她不禁荡漾道:“你留下来陪我说一会子话。” 兴儿吻上了尤氏的樱唇,吻着那股成熟的芳香味道,扳倒在了床上,慢慢的解了累赘,分开尤氏修长的腿,奋力驰骋,抵死缠绵着。尤氏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她从未像今晚这样,想和一个男人彻底融化,永不分离。 第226章 推尤氏(五) 夜里的星光荡漾在十里秦淮,还有和它一衣带水的夫子庙,南国最繁华的六朝古都进入了夜幕,但它仍然不安静,依旧是画舫凌波,轻歌曼舞,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而在金陵贾家尤氏的厢房内,蜡烛还没来得及吹灭,充满了整个房间,幽光在梳妆台上的铜镜中暗自飘忽,里间通往外间的帘笼还没有放下,窗下汝窑美人斛的时鲜花卉,迎合着漫天星斗,绽放出碧玉般的新鲜光点,只有床上的账幔放下来了。却包裹住了男人和女人的四条腿,兴许是方才的战况太过激烈,隐隐约约透露出了女人的玉趾,还有那臀上不断抽搐的腰肢,那起伏的山峰,沾满了汗液与唾液而粘连在藕臂上的发丝,空气里的香味和刺激味…… 一切烦恼忧愁都在激荡中不复存在,有的只是襄王神女共赴巫山的如痴如醉…… 尤氏觉得这辈子三十多年来,从未有今晚这般痛快过,而且想全身心融入一个男人的怀里,对于过去的生活,她没有像秦可卿那样充满隐忧,她没有后者的见识,而是按部就班的做一个长房夫人,爱惜贤良的名声,也会讨好贾母,可惜,荣华富贵挥霍无度的日子,在没有人站出来鼎力相助的时候,美好总是容易消散,她无儿无女,就不能像武则天的母亲杨氏一样,作为一个未亡人死死苦守在丈夫武士彟的故里山西文水……她总是名不正言不顺,谁不知道,公府的贾家,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哪…… “今晚你不能长留,毕竟鸳鸯还在这儿,再者人多嘴杂,隔墙有耳,纸是包不住火的,到时人言可畏,我就没有脸面活在世上了……”尤氏痴痴的摸着他的脸庞,苦笑道:“当年一个跪在我裙子下的小厮,如今都能左右大局了,能和你心心相印,虽然不是修成正果,我也心满意足了。” “若是我大权在握,位高权重,我想做什么,谁敢说一声……我不会让你这样子的,迟早我也要做封疆大吏,别说什么人多嘴杂,就是那些疯狗一样的给事中、都察院御史,我也要让他们乖乖的闭上嘴巴。”周兴怜惜的分开了她额头上的发丝,揽了她双臂道:“我就是不走,看谁敢乱说话。” 谁想尤氏艳丽晕红的脸色,一听这话,登时冷冰冰了下来:“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可不理你了,从今以后,也不奢求你来看我。” 兴儿呆呆的看着她这番变脸,心想女人真是善变,令人摸不着头脑,方才还你侬我侬,缠绵悱恻,没想到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虽然怜惜尤氏的处境下场、感恩她当初的仁惠,但是她身上自有一股大奶奶的威势,兴儿也拂逆她不得,况且他在女人身上最是心软。便把缠绵的心思都消了,有些无趣的起身穿衣:“好,我走还不行么,不过我不会放弃的。” 尤氏心下一软,也后悔把话说重了,忙从后面抱住了他:“兴儿,请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不求我的名声,我也不能坏了你的名声。” “我的名声早就没了,走到哪,被人骂到哪,我也不求道学家看得上我。”兴儿见她脸色变回来了,才转过身来索吻,一边两手攀上山峰,一边抵了进去,大有誓不罢休的气势。 “啊……”尤氏猝不及防,就着了他道儿,只能把手指掐进对方肩膀上作为回应,一边享受着那种美妙的滋味…… 次日临行,兴儿不得不回扬州了,作为扬州府台,他总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尤氏着银蝶好生包了些礼物送来,兴儿一时心里美滋滋的,尤其两番香闺密会,夜下对白,更是食髓知味,乐不思蜀,巴不得长留于此。可是他高兴得太早了,诚如尤氏所说,纸是包不住火的,他将面临一次或许是无数次“后宫政变”。 与鸳鸯同坐一车离开贾家时,兴儿便发现她变得意兴阑珊,一副爱答不理之样,只是把双手放在膝上,偏着头独看帘外风景,兴儿郁闷道:“好姑娘,好姐姐,为夫哪里得罪你了,你好歹说出来,为夫改了就是。” “你真想听?”鸳鸯冷笑道:“昨儿个大晚上,你回来之前去哪儿了?身上的味道是谁的?我说怪不得你乐意陪我过来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前儿个还劝老爷改弦更张,今儿却是和光同尘,都藏到别人的屋子里去了,我可不知道你那些龌龊事,也不是你的好姐姐,也不是你的贤内助,到底回了扬州,我说给香菱晴雯听听,原来你欢天喜地过来,竟是存了这番心思的。” “这个……”兴儿还没听鸳鸯说完,就想哭出来了,他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但这事理亏啊,怎么说?他正琢磨着一路上怎么收买了鸳鸯,避免后宫大乱,忽然柳湘莲骑马到他帘外,指了指对面一家店铺,原来是贾芸从那儿出来了,兴儿才急忙打住了这心思。 “贾芸,我说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怎么样,小红姑娘那里有眉目没?”兴儿笑着岔开了鸳鸯,鸳鸯也不好再说了,贾芸牵了马过来,见周兴和柳湘莲那玩味的笑容,自个儿就先把脸庞涨红了。 “没,还得以后再说,巧姑娘她们一起回了金陵王家,都是我一手安排的,琏奶奶自然感激我,只是小红那里,也总得琏奶奶开口放了她出来,我没好意思说,她是个忠心侍主的丫头,恐怕要等一阵子。”贾芸意兴阑珊的说完,三个男人目光交汇,都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唯独鸳鸯还在冷笑,鸳鸯似乎忘了,她当初也是和兴儿偷偷摸摸、张生会莺莺似的过来的。 事实证明,女人吃醋起来,是没有理智的。 兴儿不经意探了一眼对面店铺牌匾上的“王氏丝绸行”,贾芸林红玉之事,他不便多管,放任贾芸自己处理就够了,他现在对身边的人都有一个度的把握。可这一看,却看到了柜台后面的王熙凤,很明显,这位威风不可一世、眼高于顶的荣国府琏奶奶,自从被休回家之后,家道中落,王家族人争权夺势,她这样回来自然没有好下场,只能抛头露面干起了买卖行了。兴儿沉默的放下了帘子,命令车夫快走,后面柳湘莲贾芸来旺等骑马跟上,可以说他和王熙凤之间的话不多,但他一开始就受够了这女人的气,她的今天,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但是,从今天他这个位子看来,那些尔虞我诈,那些主子与奴才的恩怨,已经微不足道了。 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每个人都要去迎接各自的新生活,从今以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王熙凤把丹凤眼对着这辆马车瞥了一瞥,从贾芸的路线,她就知道这是周兴的仪仗,可笑她当时认为贾芸跟了周兴是没志气,但如今周兴的大名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虽说他还是一个府台,但是如果没有意外,要么封疆大吏、要么入阁拜相,至少,周兴在年轻一辈的势头,是最威猛的,无人能及,皇上看重他,而且他也没有让皇上失望。王熙凤坎坎坷坷走到了今天,她永远不会承认这是她咎由自取,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种失败。以她的强势和强烈的虚荣心,这种受人白眼和流言蜚语,还有指指点点,娘家夫家的唾骂,丈夫的同床异梦,亲人的同室操戈……这一切,曾经打击得她生不如死,不过,为了女儿贾巧的成长,她还是活下来了。 看走眼就看走眼了吧,就算没有周兴,她的结局,也不会变。但经历的这番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王熙凤真正看清了这些所谓贵族的本质,包括她自己:这些人通通都没有良心,连亲哥哥王仁都那样丧尽天良。唯有林红玉、刘姥姥记着她的恩,其他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就像一个泡影,一碰,就散了,人心似水,到头来,拿着道德与荣华富贵伪装自己的贵族人,反而是铁石心肠的六亲不认,拿着南瓜与扁豆的刘姥姥,反而是比道学家更仗义、更懂得报恩的人,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王熙凤拨完了算盘,轻声道:“小红,我看芸哥儿还不错,至少生相、行事还行,他又救过巧儿和你的性命,你跟了他,既从了你的心愿,也算我对他的报答。” “奶奶,切莫如此说。”林红玉摇了摇头劝慰:“自打奶奶回了娘家,琏二爷虽然过问了巧姑娘,却无人顾及你,舅太爷一倒,树倒猢狲散,若不是奶奶带回了嫁妆,王家族内之人,指不定还要过来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奶奶处境堪忧,我虽然是个家生奴才,但也不能这时离了奶奶,常言道,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好,好……”王熙凤笑得又是欣慰又是感叹:“那么,等哪一天我挺过去了,你再走罢。” 大如州通往茜香国的关上,一个形容袅娜的女子,掀开帘子对着江南故土,轻轻的回眸一瞥,她容颜绝色,身旁一个游击道:“伟大的圣母殿下,所谓天朝的东南,早已被倭寇肆虐,我茜香国大军入驻,指日可待。” 游击将军的话是用茜香国语言说的,那女人道:“我认为不妥,东南有周兴一人即可,他会让你们吃大亏的,我会以圣母的名义劝你们的王,不要这样生灵涂炭,毕竟我是圣树选中的。” 第227章 推妙玉(一) 同知贾琏、通判、经历、仓库倪二等相继汇报,票盐改革的收获非同凡响,江苏藩库捷报大丰收,教化、刑狱、户口等事有条不紊,在这样的平静之中,一场风波无形之中开始酝酿出来,不过还不在这时。 周兴上任扬州知府第三年初,桃花汛来得特别早,一场阴雨连绵,直下了一个多月,浙江淳安决堤,受灾者十万余人,河南再次决堤,大量难民涌入了陕南、湖广、两江。江南漕运受到了影响,河道总督、漕运总督面临杀头的危险。而危险不仅仅在地方,就在周兴一马当先召集八县民壮,在扬州分洪之时,朝廷的倒周势力、别有用心的挑拨离间者,也开始了他们的预谋。 正是念及周兴的事必躬亲、四下务实,鸳鸯终究没在难为他,但也不想就此不了了之,趁着丈夫外出,鸳鸯拉了晴雯香菱在耳房商议道:“咱们老爷原先是清官,就是为了咱们,才收起盐商的贿赂来,毕竟哪怕苦了他自己,他也不愿苦了咱们。这是咱们的福气,论理,我们安分守己,给他提些好的意见、成日家端茶倒水、好生伺候也就是了。可是咱们这个夫君,就是一条喂不饱的饿狼,觑着哪家的良家妇女,他又是个心软、极会哄人、讨女人家欢心的,倘使那女人也有意,咱们娘儿们几个,岂不失了为妇之德。” 鸳鸯极有分寸,到最后也不敢把兴儿和尤氏的事情说出来,千说万说,还是心疼她们的男人,晴雯鼎力支持:“我没什么温良恭俭让,也不懂德言容功,但却明白这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为兴旺之家。” 香菱眸子转了转,她是个极体贴的姑娘,根本不怨恨兴儿会有几个老婆,说到底还是她的遭遇造就了她这种性格,当初连活着都是一种奢侈,从小躲在人贩子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看不到任何光明,是周兴的出现,给了她应有的平等和情义。她本来不想阻挠的,但是她不傻,她不想在后宫中变得孤立,尽早和姐妹们抱成一团才是正经,于是香菱笑嘻嘻的笑出了一股清丽之色:“我平时在书上看见说,贞观年间,长孙皇后最受李世民敬重,盖因她不但聪明,而且识得大体,能明辨忠臣。一天魏征触怒了唐太宗,太宗回寝宫时说要杀他。长孙皇后二话不说,回房换了盛装礼服,再回来跪在太宗跟前说:我很庆幸皇上有魏征这样的忠臣。如此一来,不但给了太宗息怒的时间,而且变着法子劝解了太宗,一言惊醒梦中人。今天我说这话,不是自比太宗长孙,而且我认为,鸳鸯姐姐,晴雯妹子,这天下之间,不争,才是最大的争,咱们老爷心软,倘使我们极尽服侍之道、处处体贴,抱成一团,和和气气,他见我们这样,岂有不怜惜珍爱之理?从而,咱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不让老爷拈花惹草,关键在于,我们的柔媚之道,能栓住他的心!” “果然是读书识字,知礼明达的好,香菱妹妹这就悟出道理来了,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鸳鸯喜笑颜开的拉了她们坐在床上,沉默一会儿才开口:“但是不能根治,你们想啊,咱们老爷时常出门在外,这种事是难免的。两位妹妹听姐姐说,我不是惹是生非要吃醋,若是没过门的黄花大闺女,两情相悦,又不是泼辣的,能和咱们相处,我就不介意郎君娶了她过门,可是,如果不是黄花大闺女……” 晴雯香菱岂是傻子,听出了话里有话,晴雯狐疑道:“我的好姐姐,你说开了罢,到底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时突然来旺走到了外间,也不敢进来,便大声回道:“三位奶奶,扬州新任刚要买票盐的那些人送了礼物,还有琏二爷的、府下通判老爷、经历老爷等人的,我已写了账目送进了后院库房,待会还请奶奶们一一过目。” “知道了。”晴雯玩味的笑着出来到里间门槛,手指头虚点着来旺:“你说,你从中贪了多少?若是打着老爷的旗号,鱼肉百姓,我可不依。” “岂敢,岂敢。”来旺惶恐不安的跪了下去。 香菱看不入眼,出来劝道:“好妹妹,这都是跟着老爷的老人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收点贽见礼、冰敬、炭敬,也是情有可原的,况且来旺年纪大了,家里儿子也要娶媳妇。” 来旺感恩不跌,磕头谢恩,以周兴府台的能量,想要礼物钱财,随便过一个节就有大把了,来旺作为门房,见周兴之前必须见他,这其中就有钱财可捞,这是潜规则,千百年都破不了。来旺除了恨晴雯不会做人之外,对香菱、鸳鸯还是觉得很好处事的,他也觉得,跟了周兴,是他这一生最明智的决定。 被来旺收礼之事这么一岔开,二女更得不到答案了,鸳鸯含糊其辞,她们就不便寻根究底,鸳鸯重新拢了火盆道:“好了,方才的事,你们别问了,就当是我胡言乱语……就说法子的事儿,我们都是丫头,老爷虽然以前是奴才,但他是个能干的人,无论什么身份,总能出人头地的。姐姐觉得,我们三个丫头,真镇不住他。还有西府的二姑娘,便是她过门了,她也是个滥好人,更管不住老爷了。嗯……我认为,现下最亲近、又最有希望的,只有一个人。” “谁?”香菱晴雯异口同声,香菱没什么,晴雯倒是吃味,几年前自己一闹脾气,可是镇得住兴儿的,现在人家官做大了,可不好说,但哪家姑娘有这个能量?边想,晴雯边撇了撇嘴。 鸳鸯拿着铜筷子在火盆上划了一个圈圈:“知书达理,名门望族,又是最亲近的,又是一个端庄大方、稳重而令人佩服的,只有:宝姑娘。你们想想,宝姑娘和老爷认过亲,自然有亲近一层,她那为人处世,就更不用说了,老爷什么都能对咱们说,在宝姑娘面前,可就未必了。” 二女听了暗服,薛宝钗确实是有口皆碑的,但是,问题来了,晴雯又撇嘴:“说来说去,哪里有法子?宝姑娘是何等庄重的人,人家心高气傲着呢,又是大家闺秀,未必看得上兴儿,还有,她当初进京可是进了选秀名单的。” “不,这你们就错了。我此番去金陵,跟珍大奶奶促膝长谈,珍大奶奶还是听到了点风声的。据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个不漏都被人参了,薛蟠不是为了抢香菱,在金陵打死了冯渊而逍遥法外么?御史一参,皇上雷霆震怒,去年就革了薛家皇商的职务,也革了宝姑娘的选秀名单……可见是善恶终有报。”鸳鸯说完,三女同时心想:薛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啊,不说别的,倘使娶了宝姑娘,就要搭上薛蟠这个瘟神。 “那,薛家的人,敢是要回南省了么?宝姑娘早就搬出了大观园,没了皇商职务,也没了舅太爷王子腾,她们可怎么活呢……”香菱红了眼圈,薛宝钗薛姨妈对她还是不错的。 “这就对了,我猜必定要回来,她们的根基,总是在金陵。”鸳鸯一锤定音,二女恍然大悟,正说着,兴儿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回来了,一进门便打了个喷嚏,连说了几声鬼天气。 刚进了耳房,三女好笑的对视一眼,联袂过来,鸳鸯拿了斗笠,晴雯解了蓑衣,香菱端了碗莲子粥过来,兴儿坐在熏笼上,吃了一半,才发觉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三个丫头都齐齐上阵了?以前也虽然体贴,但是可没这种齐人之福啊……兴儿摇了摇头满不在乎:“扬州这儿还好,没有黄河那么泛滥,就是官场贪污了些,要不然我何至于忙活了几个月调粮。江西粮储道的贾政老爷又来信,说是到了江苏淮安,我回说你既然上了请罪折子,要不被御史参倒,再借这鬼天气陈述一番,元妃娘娘再吹点枕边风,指不定皇上就能饶了他。” 晴雯重新放了煤炭过来,腻在他身边:“这粮储道的事儿,会死人么?” “当然了。”兴儿笑道:“你不懂,西北战事吃紧,这江南的粮食,又要运往西北,又要运到京郊的北通州储存,错了点时间,那就有公罪!朝廷六个部门,每个部门都有条款,吏部、户部就会找他的麻烦,根据情况,严重的还会杀头,不然你以为粮储道那么好当呢?耽误了战事,满门抄斩都不是儿戏。我这个还算好了,浙江那边,新安江决堤都没人管,那才是生灵涂炭呢。” 鸳鸯听他这么说,什么怨气都消了,便和香菱拿了花样子坐在床上开剪,兴儿又问要不要买些浆洗的婆子进来,鸳鸯没好气道:“江边卖水,多此一举,老爷,咱们几个丫头虽然在府里娇惯了些,但也惯不到那种田地,这些都是小事,我们自己就可以了,犯不着为此贴钱,不然像贾府一样,风光是风光,可却是焚琴煮鹤、自掘坟墓,无异于饮鸩止渴、涸泽而渔。说另一件事,老爷刚回来,先去歇歇,晴雯妹妹,你好生服侍他,明儿老爷还有得忙呢。” “我倒是忘了,虽然习武,跑遍扬州一府,腿还是有点酸。”兴儿说着站起,晴雯搀着他走了,去了院子的西厢房。 第228章 推妙玉(二) 院子里都是高墙,听闻不见相怜院落的情景,西面是贾琏平儿住的,东面是妙玉的,兴儿搂着晴雯睡到半夜,对于现在的生活,他自然满足,但是他知道还有更大的危机等待着他,不能松懈,还要往上爬,还要上位,随着一任又一任官,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阅历和见识也在提高,他知道,他的脚步,不仅仅停留在扬州,这是作为一个政治家必须有的锐利判断,他还要迎接旧的和新的敌人与挑战。半夜他起床挑灯夜读,晴雯也跟着起来,披了一件松花棉袄,靠在他肩膀上,看了看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又看了看密不透风的霞影纱,糊在窗上给予人一种温暖。在兴儿这几年的历程之中,晴雯是陪伴他时间最长,也始终不离不弃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从相依为命到浪荡江湖,宦海风波,上至庙堂,下至江湖,从奴才到官身,至少他们两人之间的特殊情意,是无人可以取代的,晴雯想起了鸳鸯的话,问道:“兴儿,听说薛家要回南省,你又在这里,她们必要过扬州,前儿你在外忙着,没来得及提醒你。” “噢?”兴儿放下了书卷,他是个孜孜不倦的人,虽然他不是科场出身,但对于科场出身的甄宝玉等,他也一直给予应有的礼义,他始终相信闲暇之余学习先贤智慧是不会错的,就像圣人说的: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至少圣人这句是精华,现在听闻了许久不见的薛家音讯,毕竟薛蟠在辽宁帮过他,他还是很上心的:“有没有确切的日子传过来?” “这倒是没有,但是说薛家皇商被革了,宝姑娘的秀女资格也被革了。”晴雯道。 兴儿怔了怔,薛蟠也太不会办事了,但这是他当初造孽留下的隐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还能活着就不错了,他抬起晴雯的手摸了摸,曾几何时,他们在宁国府以此取暖过:“到了再说,有你们帮我安排,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是奇怪,今晚你和鸳鸯、香菱是怎么了?我总觉得古古怪怪的,莫不是给的梯己钱分的不均?” “没有。”晴雯眼神闪烁的摇了摇马尾辫,生怕他不信,搂着他脖子道:“哎呀,你的梯己钱那么多,我们哪一个都不是势利鬼,就是担心你,没别的。” 兴儿也不多想,抱着晴雯亲吻一阵,发泄了一番,等她沉沉睡去,兴儿才重新点灯,拿了急递奏折、邸报出来看,原来,因为他得罪了太多盐商,而这些盐商有的和官家有瓜葛,想找机会报复,于是便生了一事,而把柄,恰恰是黄河决堤,以及东南水患。 有一个叫邹应龙的给事中,参了他三本,还不仅仅这些人,甚至钦天监也跑过来掺和了,特别是钦天监监正鄢必正,公然上书说,黄河决堤和东南水患,就是因为有周兴这个奸臣!祸国殃民!引起了哗然大波! 他的老朋友太多了,镇国公府的人脉、云光的人脉、水璐的人脉……还有一个大奸似忠的忠顺亲王,看来,等他这回任满进京述职,将会迎来一场席卷朝野的政治风波! 兴儿再看完了皇上的殷切嘱咐,以及对他收缴盐税功劳的褒奖,他没有冷笑,也没有生气或是感恩戴德。因为,他此时此刻还在想着河南的难民,时局动荡,他不怕!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 他出二门打伞往外走,便在花园走廊上碰上了柳湘莲,柳湘莲冷酷的面容上难得的带了些许兴奋,刀削般的脸庞,冷冷的挤出几句话来:“周府台,薛家的张德辉来了,贾琏已安排他住下,有消息了,薛家不过几天就来到了。” “好,我正该尽地主之谊。” “嗯。”柳湘莲摸了摸腰间的宝刀,又道:“还有一事,府台没注意,妙玉回来时,我看着步履不对,怕是受伤了吧。” 兴儿沉吟一下,笑道:“行,我去看看,柳兄,你是行家里手,你既然看出了伤,好意思不给我药么?也让我讨讨美人欢心。说正经点,你们这些为我办事的,我都感激不尽。” 柳湘莲似乎笑点略高,一直不苟言笑,沉默得就像杀手,琢磨道:“我看着就是脚崴了,她是个女人家,哪里受过苦,你不用跟我讨要。若是有王鸿绪方子的疏筋活络丹,保准能治。” 兴儿听了,暗道这法子我知道啊,怎么糊涂了问起柳湘莲来,便急忙回家翻箱倒柜找了几瓶丹药,到了妙玉打坐的净室,正看到她收拾着细软,兴儿气喘吁吁的找了把交椅坐下:“妙玉,难为你了,我才知道你受了伤,你这是干什么,想不辞而别么?今年的束脩还没给你发呢。” “值什么,前两年的不是给过了么。”妙玉见他来了,方才停下手中衣物包裹,精心在柜子里找了茶叶雨水杯盘出来,走到南窗下沏了一杯倒掉,倒了三次,再沏了一杯,转身回来放到案上,坐下道:“这是我在姑苏玄墓蟠香寺埋下的旧年梅花雨水,这茶是枫露茶,前三次都没有味道,我可是和你交心的了,你哪里知道,这些雨水,我总舍不得吃。” 兴儿听了倒有些感动,不过他先不喝茶,蹲下来便脱了妙玉的鞋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到了这份上,你不该瞒我才是,要是你在我麾下累死了,我可过意不去。” 妙玉不知他动作如此之快,这人简直是脱女人衣服鞋子的老手,刹那间便把捣鼓碎的药粉敷上了,她想呵斥也来不及,只得又气又怒,但又有些异样的温暖,一张如梅花般洁白的脸,瞬间红得如苹果,修眉挑起了一半,声音却还平稳,不过难掩那种竭力的压制:“你干什么,有你这么待友的吗,你不知道女人家的东西,哪能给男人看的。” 兴儿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他已经呆滞住了,他想起了那时和秦可卿也有这样一幕,但是却久无音讯了,妙玉的脚无疑也是美丽的,因为出家而保持了天足。但是,这双美丽的脚丫,因为和他四处奔波而有些浮肿和通红,兴儿叹气道:“你又何必这样,你虽然是带发修行的出家人,但是没人管得你,你本来就不在乎世俗的各种眼光,又何必顾忌于这种小礼节。” “我很感谢你收留了我,也陪了我这么长时间,但是我性子就是这样,眼高于顶也好,讨人厌也好,我仿佛就不该到这世间来。你放手吧,毕竟你也有了妻室,我……我想回蟠香寺去,不久,你也要任满了,我总不能,没名没分的和你漂泊一辈子……”妙玉低头搬开了他的手,自个儿穿鞋穿袜。 “别急,谁说你没名没分了,你这会子穿上,待会还要脱呢……”兴儿早听出了弦外之音,扶住了妙玉双臂,静静地看着她,妙玉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直红到了天鹅般雪白的脖颈子上面,她低着头,嘴唇翕动了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兴儿热血沸腾,抱着她便亲吻上了,从眉眼到樱唇,从脖颈到前胸,妙玉二十几年清心寡欲的出家之心也不再清心寡欲,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眼看似乎就要这般水到渠成,但是当兴儿离了她樱唇,准备解开衣物时,妙玉却轻轻皱了皱眉毛,阻止道:“我闻出来了,你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即便是你的妾室,我也不能轻易放过你了。” 兴儿险些晕倒:“我的好姐姐,我回来时已洗过了。” “再去洗一次,呶,今儿的雨大,你干脆到雨下去洗吧。”妙玉淡淡的笑着,皱起的眉毛形成了一个优雅出尘的弧度,好像苍茫的云山雾罩一般。 “好吧。”兴儿无奈的耸了耸肩膀,他早知妙玉有洁癖,而且已经习惯了,没有丝毫犹豫便出了台阶,淋在了细雨之中,这场滂沱大雨已经变得细雨绵绵,妙玉比他更无奈,赤足来到门外:“叫你去你还真去,你回来,我给你洗。” 片时,房里的浴桶之中,妙玉靠在兴儿对面,荡漾的水花在她前胸的沟壑来回飘荡,作为一个二十多的女人,妙玉虽不是养尊处优,却常年在佛门中打坐,躯体光洁如匹练,不失成熟,浑身上下,就像一颗水蜜桃,让人见了恨不得抽丝剥茧,吞入腹中,特别是她颔首之间的出尘之态,更让人巴不得蹂躏抚摸,好使得她明白,真正的仙境,其实是在人间。兴儿也早不是不会忍耐的人了,虽然他几次擎天,但还是一直等到妙玉过来趴在他肩膀上:“你不能食言而肥,答应了我,就要陪我一辈子,是你带我出了佛门,也是你带我还俗,其实我不在乎什么名分,我更不会处世,只要你能理解我的心就好。” “别说一辈子,八辈子都使得。你们佛经上不是有一个三生石上旧精魂的故事么,倘使有缘,我们还能聚三辈子。”兴儿探进了妙玉的桃花源,与尤氏李纨的久旷之身不同,妙玉还是处子之身,随着兴儿上下浮动,妙玉轻咬牙关的矜持的轻呼便可看出,她在忍受着这第一次的疼痛,她摇摆着,就像门外的气死风灯,在雨中那样摇摆,但是风吹不灭,雨打不熄。 第229章 推妙玉(三) 如果说这一世真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那兴儿真实不愿意醒来,时至今日,他功成名就,妻妾成群,从县令到了知府,后面还有机遇等待着他,当然也有危险。特别是如此星辰如此夜,继形容袅娜的秦可卿、名门闺秀的李纨、成熟威势的尤氏之后,他又和妙玉修成了正果,这种美梦,是连绛洞花主、怡红公子贾宝玉也办不到的,可以说他这半辈子非常值了,周兴对趴在他身上的妙玉道:“你跟不跟我回家,也就见见鸳鸯她们……” “不行。”妙玉慵懒的附在他耳边道:“你知道我是个讨人嫌的,她们未必会待见我,设若我跟你进去,我又有带发修行那一层身份,没的叫人嚼舌根,不如就这样跟了你,等有一天咱们都厌倦了,再归隐山林,岂不是比什么都好过百倍。” “也好。”兴儿向来尊重她们的意见,权且不说什么,他知道如果没有自己的陷入,妙玉的下场会很惨,“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而且她也不是真正的想进入空门,正所谓“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是也。想了想,他又问道:“那我此番进京述职,陛见皇上,你跟不跟我回去?” “当然了,不然我能去哪儿,我不过是拿回苏州激你,真回了那儿,举目无亲,我知道你也定不会放我走的。”妙玉任凭他双手梳理着头发,起身盘膝而坐,敲着木鱼,眼见他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由得打击道:“你别高兴,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 “道长请说,弟子洗耳恭听。”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你贪财,你好色,而且阴险、狡诈、卑鄙,还有些无耻……”妙玉眼睛里含着点点笑意,尽说着,就摊在了兴儿怀里,哪有心思吃斋念佛,兴儿听了果然很不高兴,郁闷的摸了摸鼻子。 “你等等,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有一天,无常鬼、龌龊鬼、吊死鬼、刻薄鬼、酒鬼在一起行酒令,商议了制定酒令者必先喝下十杯令酒,无常鬼说:我是阴司勾魂摄魄者,世人皆怕我,我威势大,可以不喝。刻薄鬼说:我这么刻薄的人,当然也不喝。酒鬼说:十杯太小看我了,我也不喝。吊死鬼说:我因自己吊死,不享人间福乐,也不喝。最后,龌龊鬼很无奈的说:好吧,就知道你们都讨厌我,我是世界上最龌龊的、最讨人厌的、最讨人嫌的,还是我喝吧。”兴儿刚说完,妙玉就笑岔了气,不停地撕打。 “我就知道,你是专程来编排我的,我才刚说完,你就说我是龌龊鬼,好狠心的人……”妙玉身上可少见这种打情骂俏,但委实把她逗笑了,兴儿抓紧了妙玉的一手,一扑便重新倒在床上,妙玉俏脸愈发嫣红,那楚楚动人的风姿惹人遐思无限,两人同床共枕,竟然又梅开二度起来。 等天亮时,妙玉换了正经神色:“我帮你卜了一卦,你最近后宫不稳,这全是你风流债惹得太多,你好生提防着些。” 兴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可是等薛姨妈一家到了扬州之时,鸳鸯三女的耳目眼线,也早就知道了兴儿和妙玉的事情,鸳鸯叹气道:“千算万算,竟然算漏了一个妙玉!这才是家贼难防呢!” 香菱笑道:“妙玉这人少有知交,又不大和人说话,难怪老爷不把她领回家,引见我们,不过她也是孤苦伶仃,怪可怜的。” 晴雯双手叉腰的冷声道:“她一个出家的人,本就犯了大戒,索性咱们三个和她大闹一场。” “这可就不对了,晴雯妹妹,妙玉是因病才出家的,并不是她真想出家。再者,谁说出家人就不能婚嫁了?元朝之时,和尚还可以讨老婆呢。便是今天,河南尼姑那事儿,他们中丞大人生怕牵扯太大,尚且没有定案。不说远的,单是贾府,贾芹管理的水月庵,他还公然和一大群尼姑睡在一起呢,这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鸳鸯极力劝解。 晴雯摇了摇头道:“说是好生管着他,到头来呢,你们还是为他开脱,又护着她,得了,我不掺和了。” “哎!好妹妹。”鸳鸯拉了她们两个:“妙玉虽然不讨喜,但她也不干涉咱们,何苦无事生非,我说的是宝姑娘,他们一家都来了,我们去探探口风儿。” 在大观园乱象横生之时,察觉不便的薛宝钗便搬离回了薛家府邸,而今薛宝钗秀女资格被革之后,留在京中也无意义,因为前几年进京,选秀是她们的真正目的,这事黄了,舅太爷王子腾倒了,四大家族到了穷途末路,于是她们便提议回金陵收拾旧产业。贾琏得信,直接到码头迎接,接了薛姨妈、薛宝钗、薛蟠等人并箱笼骡马货物进来府衙,鸳鸯平儿等早预备好了酒席,兴儿公务在身,直到坐堂审案完毕,才拉了妙玉、贾芸、卜固修、倪二过来,刚到花厅,迎头便拜:“干娘远道而来,孩儿不能亲身所至,倍感惭愧,今儿个略备酒席,全是我和贾琏凑的份子钱,以表晚辈薄礼,再给薛大哥哥、薛大妹妹道一声劳乏,所赖天恩隆厚,孩儿得镇守扬州一方,敢不全尽地主之谊。” 薛姨妈养尊处优的笑脸绽开了笑容,到了今天,她方才明白女儿薛宝钗的远见卓识,认了周兴做干儿子,实在是她做得最划算的一件事,在遭遇各种起落之后回南省还能有一个人关照,这让她心里更加唏嘘,薛姨妈在花厅坐了主座,穿了明媚鲜亮的绸缎,慈祥的托起了周兴:“我的儿,快快请起,难为你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干娘和蟠儿、宝钗、蝌儿他们也洗漱更衣过了,这便享受你的盛情,在京多年,好久没偿南国的水酒了。” “来,我亲自斟酒,这可是浙江绍兴的女儿红,埋了三十年呢。”鸳鸯像只蝴蝶般穿梭在众人之间。 “女儿红还能埋三十年的?婶子不是说女儿红到了十八,就是给女儿的喜酒么?这可是奇闻。”薛宝琴较为活跃,薛姨妈才解释道:“这不过是取个吉利彩头,还有一种状元红呢,难道儿子不中状元就不吃了?你不想想,天下那么大,三年才出一个状元。宝琴虽然走遍了外国,可中国的常识却不知。” 薛宝琴笑道:“那可不一定,恩科的时候,也有一个状元。” 兴儿坐定下来环视一圈,才发现今天真是热闹啊!薛姨妈那边,就有薛宝钗、薛蟠、薛蝌、邢岫烟,邢岫烟是刑夫人的内侄女,嫁给了薛蝌,而且,邢岫烟是和妙玉关系最好的一个人!两个女人一来就搭上了!还有,柳湘莲那目光,不时瞅着薛宝琴……自己一边,就有贾琏、平儿、鸳鸯、晴雯、香菱、倪二、卜固修、妙玉、柳湘莲、贾芸……这都是一个大型宴会了,而且这些人互相之间的关系,那可是剪不断理还乱,都可以凑成一桌麻将了…… 兴儿汗颜,擦了擦冷汗,来旺等人已经轮番上了酒菜,今天的府衙厨房可忙了,兴儿也从来没有这么兴师动众的铺张过,再看看对面的薛宝钗,分宾主而坐,她今天的衣物穿得比往日更加简谱,但是那种端庄美艳,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让人看一眼,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名门千金,她微笑着打量了一番周兴,他也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岁月和逆境是最能磨炼人的,两人各自恍惚。宝钗开始一言不发,临了才介绍道:“这是我堂兄弟,薛蝌,堂妹薛宝琴,周大哥哥原先见过的,但我弟妹你可能没见过,她是邢岫烟,西府大太太的内侄女,年前才成了婚的。” 薛蝌、薛宝琴、邢岫烟纷纷起立,敬了一杯酒:“见过周大哥哥了。” 兴儿还了酒,酒到杯干,又吩咐来旺过来,各备一份礼物过去不提,薛宝钗见厅外明月如水,飞彩凝辉,笑道:“不如,大家行个酒令,趁着今儿热闹。” 鸳鸯还不说,香菱就先叫好,她变得更活泼了:“大家这回听我说罢,我定规则:可以各讲一次笑话,笑了,大家祝贺一杯,不笑,令者自罚一杯。因为在座之人,并不是人人都熟四书五经,故此,也可以行四书五经的令,但不强求。” 说完,香菱瞥了周兴一眼,蹙了蹙眉毛道,先喝了一杯令酒:“还是我先说罢:含情笑檀郎。对一句唐诗、一句四书五经的话。” 卜固修皱眉:“这可就难了,周夫人忒也刁钻古怪。” 正在众人想破头皮之际,薛宝钗优雅的边吃边说道:“这有何难,不过香菱很有长进了,唐诗是:夫子何为者?四书五经是:夫子何为?呀!不对……” 薛宝钗登时不好意思了……薛宝琴拍手称快,不停地拿手刮脸羞香菱:“这是**的话呢!香菱故意拿他们的恩爱来刺眼!羞不羞?” 香菱却满不在乎的喝了一杯,在座之人,闲云野鹤一般的邢岫烟、妙玉都笑了,兴儿一脸无语:这些女人,又拿老子开刷了!邢岫烟檀口轻启,声音很缥缈:“既然香菱是指向周大哥哥的,我们也不能按规则了,下面就让你接罢。” 未知兴儿要拿什么还嘴,且看下回分解。 第230章 推妙玉(四) 烛火照耀的花厅之中,其乐融融,薛姨妈很喜欢这种热闹,这是为人父母的通情,只是薛蟠最没兴致,和结拜兄弟柳湘莲、亲戚贾琏叽叽呱呱的聊着,让他行酒令?他不会啊!他宁愿去杀人!君不见红楼薛蟠酒令笑掉大牙吗?套用一句话:臣妾做不到啊! 兴儿没法子,擦了擦冷汗道:“好吧,既然被逼无奈,我也只好赶鸭子上架,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也只说一个故事:且说在西天之上,一日,玉皇大帝告诉观世音菩萨,我要安排你去嫁人了。观世音菩萨大惊失色,我是菩萨,怎么能嫁人呢?玉皇大帝说,我也没办法,这都是命,观世音菩萨说,此话怎讲?从何说起呢?玉皇大帝愁眉苦脸:观世音菩萨啊,您不知道,现在下界的凡人,有些惧怕老婆的,每逢被老婆打骂,都要喊一声:玉皇大帝!你看看:我都成了那么多男人的老婆?你还能无辜幸免么?” “噗!”妙玉想起前儿和周兴缠绵悱恻时的悄悄话,不觉笑了出来,邢岫烟也是有夫之妇,焉能察觉不到周兴所表之意,抿嘴儿笑,不时看着鸳鸯三女,薛姨妈等人也听得笑了,唯有宝钗默默无言。香菱三女大败亏输,要么瞪着眼睛,要么踢了一下周兴的脚,敢说我们是河东狮?你想找死吗? 于是众人恭贺一杯,薛宝钗想了想就有了:“我行一句酒令:当今皇上有旨,杀尽天下贪官污吏。打一句四书五经的话。” 卜固修一摇折扇:“周府台正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没人比他杀的贪官污吏多,这个谜面,东翁肯定答得出来。” “还真是。”兴儿脑海搜索了一下四书五经,也有了:“子曰:今之从政者殆而。” 也就是说,如今当官的都要灭绝了,正好对应薛宝钗的“杀尽天下贪官污吏”,一丝不错,严丝合缝,薛宝钗点头饮了一杯,暗赞一声,薛姨妈看了看周兴,又看了看薛宝钗,眼神有些讶然,这时薛宝琴站了出来,她穿了一件狐靥裘,美艳之色,比薛宝钗还胜三分,只是年龄略小了些:“四书五经的没趣,莫若我出个谜面: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打一个字!” 妙玉道:“这比香菱的还刁钻古怪,这样的字儿,可是难找,曹字也不对……” 柳湘莲正在抓耳挠腮,很想打出这个字来,兴儿早想到了,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字,柳湘莲激动道:“我有了,可是‘亞’字?!” [注释:“亚”的繁体字是“亞”。] “对了。”薛宝琴娇憨的喝了一杯酒,宝琴是金陵女人当中,综合素质最高的一个人:她的美貌胜过薛宝钗,她的才华丝毫不输大观园才女,她走过的路是中国外国,无人能敌。所以,贾母一看见她,就叫王夫人认了薛宝琴做干女儿,而且:贾母甚至想把她给了贾宝玉,听说她有婚约,才罢休了。甚至于,薛宝钗半开玩笑之中都对这个堂妹藏了嫉妒之心,宝钗亲自对她说过:我就不信我哪儿不如你。 这是综合来看,分开来看的话:薛宝琴急才不如史湘云,才思敏捷不及林黛玉,端庄稳重不及薛宝钗。但是,薛宝琴是红楼唯一一个无懈可击的女人,综合素质堪称金陵第一。 因此,柳湘莲如果娶了她,不是赚大了,也不是祖坟冒青烟,而是祖坟喷火了。 一点也不冤,这是一个热情洋溢、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再套用一句话:你就像那一把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各自告乏,贾琏道:“周府台的内院人多,而我的只是平儿和我两个人,不如都住进我那儿吧,姨妈姐妹们,都得多停留几日,如今咱们衙门,都不缺什么。” 兴儿道:“我内院也只是四个人,总之三开间、两进深的院子大着呢,我搬到外书房来住,就没什么忌讳的了,也好让鸳鸯她们少些寂寞,干娘若是要打理铺面,趁早叫些人回去就是了。” 薛姨妈沉吟一番道:“这样吧,蝌儿和他媳妇住在琏儿房里,我和宝钗、宝琴住在兴儿房里,不偏不颇,也有公允。” 众人在花厅各自散了,周兴出花厅,步入花园,今天的这场热闹也真尽兴,今春的大雨淅淅沥沥的停了,晴雯三人早搬了他家当到外书房,也安排好了薛家一行,他在外书房刚处理好了公文,妙玉便孤身一人进来了,在椅子后面给他揉着肩膀:“我真替你担心,有一份藩库急递的公文,真的好险,江西、江南、安徽的粮食,过了扬州这会子,因为漕运堵塞险些耽误了时辰,你知道,根据耽误时间的长短,严重的,连一省总督都要受到惩罚呢,更别说你这个小小知府了。” “扬州知府可不小,怎么说也是四品,顺天府尹才比我高一级,怕什么,都过去了。”兴儿把她抱在膝上坐着,妙玉看着什锦窗子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又把头埋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本来打算今晚和你一同歇息,可是你在男女之事上,淡得很,我还指望着有人给我周家开枝散叶呢。”兴儿闻着她身上的清香,妙玉啐了一口:“尽想着那些事儿,这是佛法和道法的缘故。我虽然心绪不宁,但是十多年下来,怎么也习惯了,你是怕有外人进来了,不能和你女人欢好了,才来找我。” “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兴儿从她的腰一路抚摸到胸口,妙玉已经初次尝到滋味,极是敏感,不一会儿便咬在他肩膀上娇呼起来,兴儿的精力还真是旺盛,就坐在椅子上,让妙玉在上面驰骋起来,这样妙玉也觉得甚累,完事了就像一团棉花一样贴在他身上,兴儿饱尝芳泽,通身舒泰,怜惜道:“你能不能吃点荤食燕窝,不然净吃斋,跟着我可受不了。” “不能,食谷者生,人吃五谷杂粮,青菜豆腐就能活了,我知道你的秉性,若不是有客,你比谁都勤俭,花这么一桌酒菜,恐怕还心疼,我从不吃什么山珍海味。就是要吃,也只吃素的,这样比什么都干净。你护着我,我也能和你如愿,我已经没什么不快活的了。”妙玉也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成熟男人的气息,心醉神迷,两人便这般互诉衷肠的过了一段难忘的日子。 期间为解薛姨妈之困,兴儿老实叫了几次堂会过来,如此这般,日子终于到了临别的那一天,兴儿和他们互相请辞,在庭院厢房坐定,兴儿道:“不巧了,干娘和哥哥妹妹们刚南下,我又要北上了,为国为民,连丁忧都可以夺情起复,此非孩儿不想孝敬,还望干娘理解,他日若是彼此有难,也可相互提携,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这也是我的本意。” 薛姨妈不知真的假的露出了点伤感,连连落泪道:“这几天我看着鸳鸯这几个丫头,也忒乖巧懂事的,你也懂事,就怪我有一个撒野的亲儿子,却没你这么一个好儿子,可惜你亲爹亲娘也没福气享受。这回进京,西府的政老爷和你一起去么?” 还不等兴儿回答,鸳鸯就半蹲在薛姨妈身旁笑道:“姨太太,你既然没有这么一个好儿子,何不纳了我家老爷做女婿?我们也不怎样,这也是你的东床,这才叫一举两得呢,如此太太也有福享受他的孝敬了。” 薛宝钗听了好没意思,半晌不言语,兴儿大是诧异,但却给鸳鸯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乱说,女人真是奇怪哪!前儿还吃醋,今儿就这么大方了?怎么回事啊?兴儿愣是想不通,薛姨妈哈哈大笑道:“你跟我开玩笑呢,先不说这个。” 兴儿急忙岔开道:“是了,是了,政老、贾琏、甄宝玉都要和我一块儿进京,原是商量好了的,咱们去淮安府漕运总督衙门那儿会他。我想,干娘在金陵若是有些什么麻烦,恰好保龄侯史鼐是江苏巡抚,应该无事的,珍大奶奶也回来了这里,也可以做个伴儿。” 薛姨妈听了默不作声,保龄侯史鼐那里,未必见得,毕竟史家是和贾母亲的,后代就未必亲了,单是薛家,就和史家没关系了,而且他家现在那等刻薄……薛姨妈不提这个,单表另一个:“东府的珍哥媳妇,怎么不承嗣一个儿子过来呢?到底她是长房奶奶。” “这个就是人情冷暖了。”兴儿冷笑道:“前儿有一件案子,递到了我扬州府,大伯子写状子状告弟妹,他那弟妹也是一个填房,原先是小妾,正房死了才扶正,这个弟妹,就是想着过继大伯子的儿子过来当家,可是大伯子不想让弟妹白白分了家产,不但不同意,而且告到我这里,我披了,着他们乡约族长自己处理。可是你们知道怎么着?本府不理,他就告到了本省臬司衙门,按察使韩奇也是有小妾的,斥责了他一番。大伯子不甘心,最后还拉关系找到了省里的学台大人出面……这又是何苦呢?不过是为了家产,为了钱,连亲戚都可以不认的。” 一番话下来,众人都哑口无言。 第231章 左顺门风波(一) 薛姨妈垂泪道:“世道如此,这也是天底下无奈的事儿,我们薛家还好,祖上是一个紫薇舍人(中书舍人),虽是小官,却有皇商采办的职务,荣华富贵,不亚于江南三织造。但我说的好,好就好在我们两房不争,蝌儿那一房从小外出做生意,拖家带口,直到父母病逝才回来,幸好蝌儿是个极端庄稳重的人,我这个做婶子的,才求了岫烟给他,原本你薛大哥哥也要娶一个夏家的姑娘,听说你算过这姑娘不行,我才作罢了。” 薛蝌、贾琏、邢岫烟、平儿等人坐在两侧,皆有感触,薛蟠不在此列,早先一步下金陵了,不然还有得闹呢,邢岫烟也是个极出色的女人,虽然家境贫寒,姑姑刑夫人也刻薄,但是安分守己,勤俭持家,而且言行举止就如闲云野鹤一般,气质非同凡响,这些多半是从妙玉身上学来的,她们两个女人,做了十年左右的邻居,这是兴儿也无法取代的。薛蟠虽然不成器,好歹有薛蝌邢岫烟薛宝钗提携着,兴儿没太多担心。邢岫烟是先取中薛宝钗,才取中薛蝌的,宝钗不愧为众望所归之人,她见气氛沉闷,便出来安慰道:“妈妈也不要太过伤心了,总之家下还有产业,还可度日,这样临别,反倒像生离死别似的,莺儿,我不是叫你表了些绸缎过来么,快快拿了给周大哥哥房里的几个姐妹们。” 莺儿答应一声去了,晴雯三女谢过,鸳鸯香菱原本想扶植一个正房出来敲打敲打丈夫的心思也只好压下,毕竟贾、薛这样的大户,话说半句就够了,薛姨妈心里有底,门儿比谁都清。薛蝌邢岫烟夫妇对视一眼,他们婚姻的撮合,是由薛姨妈提出来、请了尤氏做媒的,这些人的关系就是这么乱……贾琏平儿也尽了礼数,相互告别,未知相逢有期与否,前后缘分,就连兴儿都没底。 和下一任扬州知府交接过了官印,上谕来到,他这一任算是有始有终,周兴便奉旨进京述职,带了家下亲朋好友等人,先巡抚衙门挂了牌子,然后去了淮安府,汇合贾政,最后取京杭运河水道,一路往北通州而去,路上行程无需多记,一日行到通州潞河驿住下,驿丞派人牵马喂草,各按官品安排饭食房间,周兴好容易换了便服,方巾缎靴,天青绸服,与贾政等人共席,他开口道:“政老此番好生险恶,督促江西粮储道,又逢江南水灾,刚到扬州,兑换之时晚了几个月,按照《钦定吏部则例》,老先生要罚俸降级,不说江南各官都要受罚,连中丞大人也要担了责任了。可知这官不好做,不好当。科场出身的人,嫌弃翰林太清闲,就如通政司衙门一样清淡,不但贴钱,还没多少前途。羡慕我等外任的,却不知我等担的都是杀头的干系,做京官的,哪怕和外任同级,也总要高人一等,怨不得他们,拼了命的往内阁挤,就算做不到枢辅、阁部,也想混个堂官当当。” “就是如此,我降级留用或者革职,或者罚俸,倒还罢了。但说到艰难险阻,周府台胜我百倍,偏生扬州盐税还让你收上来了,这回进京,该是隆恩遍泽,周府台好歹再与我贾家修好,共同往来,我辈与贾琏辈虽是仰仗祖宗恩德,但也绝非十恶不赦之人。”贾政清癯的面容布满担忧和厌倦。 此老办事少了些变通,一次江南学政,办砸了,一次江西粮储道,也办砸了,周兴也不揭他短处,只是听贾政说隆恩遍泽,他自己暗自好笑,谁说我一马平川了?那是你们看不到还有更大的风波啊,但他也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不过一半人事,一半天命罢了,前路如何,不出明天便知,但不知南安郡王、前任两江总督卫定国的西海战事如何了?” “我看过塘报了。”贾琏道:“自古打战的,从来是报喜不报忧,未必信得,不过无论如何,府台大人还是功,扬州盐税是你一人之力收上来的。” “这话使不得,我不过居中策应,出力的还是民众与各司。”兴儿摆手,贾琏又道:“说起卫定国,我想起来了,忠靖侯的千金,史大姑娘,正是许了他家的公子卫若兰,这三年,恐怕已经完婚了。史家这个妹妹也是可怜,从小没了父母,全靠叔叔婶婶拉扯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可怜的。”贾政似乎是指责的呵斥了一句,贾琏急忙闭口不言,他们这些侄子辈,历来在贾政面前都不敢说笑。 周兴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匹千里雪嘶鸣一声,旋即潞河驿大门外一个神兵卫百户滚鞍下马,度极快,似乎有极要紧之事,几人赶忙迎了出来,百户一见周兴,纳头便拜,周兴识得他是仇都尉的亲信,暗道不妙,双手扶起他来道:“是都尉大人让你来的?” “是,周大人,朝中现在很乱,不但周大人处境不妙,江苏巡抚史鼐也被密旨叫回来了,还有一大批言官在喋喋不休的参大人您,仇都尉说,您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他们背后的是谁,也自然知道闹大了非同小可,都尉说你自个儿有办法,只叫卑职禀告一声。”那百户说完,已是声嘶力竭了。 周兴听得好笑,这个指挥使的性子没变啊,粗中带细,他赏了百户银子:“难为你了,黑灯瞎火,大半夜的还给我送信,兄弟先进去休息,我叫驿丞安排好水酒来,你明儿再进京跟仇都尉说,学生好生感念他这番恩德。” 那百户十分惶恐,在他们眼里,周兴是比指挥使还可怕的,连连感谢的去了。贾政原本想着与周兴一道,方便结交,也方便在圣上之前沾点光,如今听得此信,心里也暗惊,也知道周兴又要遇到大风浪了,实在是枪打出头鸟,周兴淡淡道:“老爷和贾同知先行一步吧,我有一个法子可保一时,前方火药味太浓了,还望体谅。” “那是自然,周府台珍重,我也会在圣上面前帮你说几句话,毕竟你是真心实意为国为民办事的。”贾政感叹一声,兴儿抱拳回了房间,贾琏道:“唉,这人也是命途多舛,老爷,侄儿恍惚听说,元妃娘娘得病了?也不知真假……” “进了京再说吧。”贾政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他很明白,如果贾元春再倒了,那么,贾家,也就是被抄家的份了,这些贵族腐蚀得太严重了,随便一查就能查出罪名来。 贾政回房时,他的幕僚詹光等人,通过卜固修老朋友的情分,倒是极力劝解和周兴拉好关系,暂且不表。 周兴回了寝室便收拾衣物,很轻松的对三女道:“你们先回西城,我有公事耽搁一趟再回来,不必挂念我,只是走下过场,没几天就归家了。” 可惜鸳鸯三女深知他脾性,他越是若无其事不想让人知道,就越是有大麻烦,她们不敢添乱,默默地替他整理了袍服领口袖子,晴雯道:“你是打不死的螳螂,我们便在家等你回来。” 这是什么话,周兴心里苦笑不已,一个劲儿的点头,眼睛觑着这三个自己的女人,鸳鸯妩媚温婉,香菱乖巧天真,晴雯尖俏美丽,他心下暗叹一声,这红粉窟真是英雄冢哪,又想起妙玉的话来,渐渐的也动了有朝一日辞官归隐的心思,当然现下很不妥。当晚他思索一会,连夜写了一份奏折,转交神兵卫百户,着他投给通政司,又赏了银子。 次日,等鸳鸯贾芸等回程时,兴儿已经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会如何应对,众人各怀心思的进了京。 此时此刻,紫禁城保和殿右后门的丹墀之下,黑压压跪满了一片清流言官,这保和殿在明朝不叫保和殿,它后面有一道门非常出名:左顺门。 当年明朝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瓦剌囚禁,朱祁钰坐镇这里,明朝的大臣们在这里活生生打死了几个王振的同党之人,因此此地就变得神秘,打死人也不犯法。现在其间为的人,是吏科都给事中邹应龙,他上的奏折言辞最激烈,皇帝在大殿的雕龙御座上看见了,什么“周兴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以上谕清官之身,行盐商贿赂之事,欺君之罪,殊为难忍”,什么“枉为一府太守,残忍阴毒,以贾府之奴,欺主子之体,灭盐商之家,臣闻之骇甚……”,也就是说,邹应龙不愧为监察弹劾百官的吏科都给事中,从周兴的行政,到他的生活作风,全部骂了一个痛快淋漓!体无完肤!而钦天监监正鄢必正,也不愧是后台之人推出来的炮灰,说“河南黄河决堤,东南水患,应在地方有周兴之大奸者也……” 凡是天灾**,都推到了周兴身上!而他的功绩,这些人绝口不提!另外都察院御史上的奏折也堆满了御案,皇帝看完,突然笑了。 第232章 左顺门风波(二) 楚天阔是很痛心的,他不是不知道某些人的险恶用心,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而且从皇子就奋斗过来,他更明白其中必不简单,必有政敌从中作梗,他很爱面子,但这些人偏偏不给他面子。周兴是他钦点过去的,事情成功了,原本顺理成章的要擢升周兴,吩咐吏部考功司考一个“卓异”,再吩咐吏部文选司水到渠成的提拔这个能臣,可是过程偏生不简单,又让人看准了苗头,打了一个马后炮,就在他要发怒的当时,一个小太监传上来了通政司急递的周兴奏折,他瞅了一眼,嘴角就变成了微笑的弧度:“鄢必正,你说周兴是奸臣?可巧,他一回京便给朕上了一份奏折,诸位想不想听哪?” 跪在前首的鄢必正似乎早已料到,叩头道:“圣上,周兴的奏折,无非是为自己辩解,或是架不住臣等的弹劾,自己请罪,臣等恳请圣上亲忠臣,远小人,将周兴革职法办。臣观天象,乃有凶星应在东南,此非臣危言耸听。” “好啊,好一个天象。”皇帝以手支额,原来当皇帝也是有这诸多不顺的,他反问道:“那么周兴收了扬州盐税,补朕国库四分之一的亏空,解西北战事军需粮草之急,整顿票盐,江南百姓得益者甚多,日后盐税也能效法守成,这些功劳,你们怎么不提呢?” “启禀皇上,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周兴一举害得多少盐商家破人亡,有违我天朝仁化圣德,微臣不敢苟同。况江苏臬司衙门报刑部案结,两淮盐运使戚建辉无端死亡,其中甚有蹊跷。”跪在右手的邹应龙针锋相对,这不但是有忠顺亲王支持,而且他也想扬名立万,邹应龙曾经参倒过不少官员,如果此番能参倒周兴,更要声名大振,升官发财了。 楚天阔的眼神很冷,他站起来喊了声仇不仁,身上的起团的龙袍因为长坐而生出褶皱来,没有平顺下去,他背着双手走下台阶,仇不仁得令叩头请见,楚天阔道:“周兴为什么不来陛见?单送了一本折子上来?他这是要抗旨么?” 仇不仁提高了声音回禀:“皇上,周兴一进京,便往天齐庙去了,奴才派人打探,他说他要辞官出家呢。” 哗! 下面里三层外三层的清流官员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纷纷小声的窃窃私语着,皆觉得事情不妙,就连皇帝自己也措手不及,他不动声色的道:“荒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没有朕的命令,他安能如此?你们一个个都听见了吗?少了这么一个干吏!朕一个都不放过!你们这些人都做了什么?啊?才刚周兴递上来的奏折,便是对河南黄河决堤的奏疏,什么叫做板荡识忠臣?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替朕分忧、公忠勤政的才是忠臣!无事生非、捕风捉影的才是奸臣!” 说着他狠狠一挥宽大的袖子,御案上的奏折哗啦啦的抖了下来,满满的蝇头小楷,对于黄河治理提出了很多有效的方案,诸如分洪、缩紧河道束水冲沙等等,他们并未看完,几个清流官员便觉得不安,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皇帝终于打开了关窍,面目阴冷、言辞激烈的指着他们:“来人啊!把鄢必正、邹应龙给朕拖出去!罚午门外廷杖一百!” 虽然也有他们的同僚求情,但是无济于事了,便有几个校尉力士过来拉了鄢必正、邹应龙出去,相反的是,这两位仁兄,不仅丝毫不惧,反而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想以这般的“文死谏”落一个“忠臣”的美名,他们相信,以后的史书上,会这样写,也会把这个皇帝写成昏君的,他们自认为自己赚了。 仇都尉岂能看不出来,想要提醒,可是皇上也岂能看不出来?他板着脸皮制止了:“圣祖爷皇帝文治武功,励精图治,彪炳千古,却给朕留下了一个吏治败坏、国库亏空的烂摊子,为此朕不惜得罪人,不惜与千万人为敌,古人说得好,虽千万人吾往矣,便是如此,又有何妨,你快快去拿了周兴进来,朕有话问他。” 仇不仁回道:“皇上,臣来时九门提督杨时已过去了。” 楚天阔才不发话了,怒气冲冲的瞅了所谓的清流言官们一眼,拂袖而去。 午门外,几个力士询问指挥同知吴恩应该如何打,吴恩说了一句“好生着实看着打”,继而在廷杖之下,鄢必正与邹应龙慷慨就义,城门前的大道中流了两淌血泊,这件事引得无数人暗中观望,只有几位同僚,凄凄惨惨的为两人收尸,而后,一场大雪覆盖了紫禁城,朔风冷冽。 京师的兵力,有三处最为重要,当年九王夺嫡,这三处也争得最厉害:第一是丰台大营,第二是西山锐健营,第三就是九门的步兵。而紫禁城是城中之城,九门提督的位置可想而知有多么重要了,正因如此,这个位置也时常卷入皇权之争,因为它是武装夺取皇权的最近兵力。九门分别是皇城的九个城门: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东直门、朝阳门、德胜门、安定门、西直门、天齐庙在东门一带,杨时不多时便到了。 但见庙里古木苍幽,山门冷落,香客寥寥,盖因外城内城都有太多的庙宇,不缺这一处,当真是《西厢记》戏里说的“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台白露冷冷”了,络腮胡子杨时下马进庙,他本不想来,周兴的资历比他小多了,但是人家名头大,而且能干,得圣上倚重,皇上也不像先前那般对自己了,而且有疑心之意,他正想办几件皇上称心的事讨讨龙恩,或是以此蒙蔽其他举动,因此一听麾下来报便来了。 杨时一进入天齐庙正院,便见老道王一贴又开始了坑蒙拐骗,院子海棠树下,支着铁三角,上放一油锅,倒满了油,王一贴又放进了硼砂,再放进了几个铜钱,旋即卷起袖子,双手伸进油锅里,一下子便把几个铜钱从滚滚的油火中捞了出来,而他双手却毫发无损,众香客连连叫好,大夸神仙。兴儿与妙玉正在其中观望,周兴想笑却不出声,闷着道:“这种把戏我也会,全是硼砂的作用,他若是不放硼砂,还保得住手么?只是愚民不知,偏就愈来愈尊信鬼神了。” “还有更神的呢,无论民间、庙堂、江湖,都有一种扶乩请仙呢,也是搭起架子,施法念咒,烧了符纸,请来神仙附体,在沙盘上乱画一通,便是显灵了。人家能够请来河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逝去的皇帝……”妙玉道:“虽说这些法子都是骗人的,偏生历来读书人信的就不少,赶考的心里忐忑,他们会扶乩……明朝的嘉靖帝炼丹修道,他也信这个。但是《易》上的东西,玄奥无穷,不是此等骗人伎俩可以比拟的。” “噗!”兴儿道:“那我也只信一半,譬如这油锅捞钱,明白道理也就简单了,这便是圣人说的格物致知了,总比怪力乱神要好些。” 第233章 推贾迎春(一) 妙玉一听周兴之话,把修眉蹙起了不说话,他们俩很多方面倒是合得来,但毕竟也有所迥异,妙玉所信的包括某些怪异的行为思想,周兴也未必完全理解,她这么轻嗔薄怒的样子,却是把周兴搞得心痒难耐,两人从庭院里出来,妙玉知道周兴是想避避风头,这也是他明哲保身的聪明之道,做臣子的,哪一个不需要小心翼翼,不仅仅是做给政敌看,也是做给皇帝看:代表他骨子里就是这么闲云野鹤的性子,其实他真是有这种性子,至少在妙玉眼里是这样。正因如此,不仅他俩能相处,她也不在乎对方的放肆了,两人还没出山门,迎头碰到了便装的杨时,比之三年前更显老了,周兴哎哟一声:“杨中堂,可是巧了,您老是特意来的,还是恰逢其会?” 边说周兴边行了礼,人家可是一品大员,堂堂的领侍卫内大臣哪,杨时紧了紧马褂,因为云光的事儿,他们之间有些不对付,更兼当初起用周兴为副主考,连累了水璐,也是他当的引路人,故此杨提督见了周兴,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腻味,表面上又是另一番景色,皮笑肉不笑的:“今儿是巧了,我是九门提督嘛,朝阳门码头这边有点军务,及时赶过来处理了,刚刚完了,天又大雪,巴巴的来庙里避雨来着。也是我和周府台有缘分,怎么,周府台刚刚进京回来,来不及陛见,就带了令夫人求签来了?这扬州的风水不错,周府台这三年,可是名、利、色,一股脑儿收了,真乃羡煞旁人哉!” “哪里!哪里!”周兴眼见天色晚了,料想也该去见见皇上了,此刻风波应该过了吧,便邀约杨时同归,其实他心里又怎么不明白杨时那点道道呢,不过心照不宣罢了,他安排妙玉道:“那夫人先回家吧,为夫忒敬重你的不离不弃。” “不了,我还是先找一处客栈下榻,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妙玉答了一声,自去了,周兴没奈何,任由她罢。 如此跨马奔驰,进了高大巍峨的东华门城门,雪愈下得紧了,所幸还不到关门之时,杨时不冷不热便与他在朝房辞别:“宵禁任务紧重,还望周府台体谅。” “提督大人言重了,请自便罢。”周兴看着杨时走下台阶的背影,颇有耐心的在临敬殿朝房等候,无奈到了戌时,还不见太监来传唤,不禁焦躁起来,难道我的计策错了?皇上对我不满?不应该啊,自己就是拿准了皇上励精图治而又多疑古怪的心思才这么干的,就在他忐忑不安之时,刑部尚书6耳山进来了。 “6司寇,卑职已递了牌子,不知皇上可歇下了?”周兴站起来行礼道。 “这事不急,周府台,你今天运气不好了,西北战事有了结果,南安郡王、卫定国等人吃了败战,全军覆没,皇上正在气头上呢,我劝你过一久再来罢。横竖你现在名利双收了,总有任命的时候,犯不着此时触碰圣上的霉头……”6耳山和蔼可亲的道。 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周兴心想这一局可算躲过去了,只是他行途中忘了看邸报,估计邸报也不会写战败这种丢人的事情,他此时是万万预料不到此事会有什么后果的,谢过司寇提醒要告辞,6耳山却一把拉住了他:“哎哎哎!周府台别慌嘛!我也是才刚面圣出来,是这样,刑部谳审司有一大摊子事儿,我已经申报皇上,准了你做钦差,同三法司会审。” 周兴听了一脸哭笑不得:“6司寇,你可真会揽事啊,准我做钦差,还不得罪死人了,况且又是天子脚下,又是三法司面前,唯恐别人说我资历浅,上次陕西就闹的沸沸扬扬了,卑职还想多活几年呢。” “见谅,见谅了。”6耳山老实巴交的脸上有些歉意:“周兴哪!实话跟你说,皇上说了,你这人有邪气,大公无私,镇得住场面,而且还有些日子,到时再通知你,总之耽误不了你休息。” 周兴:“……” 好吧,他唉声叹气的出来到了六部口,走了大甬道通刑部大院,跟6耳山一边唠嗑一边坐定,6耳山又从袖子里拿了一份地契给他:“这份地契是皇上赏赐你的,原是皇上龙潜时多出来的房产,在太平仓胡同,对面一间庙宇也是你的,瞧瞧,够厚重了吧。” “奴才谢圣上隆恩。”周兴提了袍服跪下来接了,但是6耳山见他并不是多么的感激涕零,倒是心里微微诧异,不过脸上没表现出来。 完了此事,周兴又到吏部文选司、考功司交职,办了手续,才算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到文瀚楼书坊买了一份京城地图,按图索骥的在西城找到了太平仓胡同,果见是一座三开五进的大院子,对面还有家庙,周兴想了想,倒是没有不满意的,次日便开始搬家,从宁荣街搬过来,而且妙玉不进院子,刚好住进了家庙里。 另一事便是尤三姐,他在南城寻过,可惜尤三姐已不再了,但他对她却没有过什么承诺,因此周兴也无太多伤感,各人自有缘法罢了。此后便得信贾政被革职了不续用,史鼐因巨额贪污被查办等事,贾府便暗中潜了官媒婆来联络,周兴在外书房思忖了好久,可以说,此时此刻多少人和贾府有关系的,恨不得把他们一脚踹开,周兴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官场常事,而且贾府能有今天很多是自己作死,但是和迎春等女子并无关系,最终他还是同意了,交换了庚帖。 最后贾府央了钦天监选了黄道吉日,周兴下了聘礼等事,不消多记,一台轿子进了荣国府仪门,便把贾迎春抬了出来,陪嫁的有绣桔、莲花儿两个丫头并迎春奶妈王嬷嬷。这事儿终究是政治联姻,谈不上什么你侬我侬,迎春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哪有机会和人谈恋爱去。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且说过了几天,便是回门时间,周兴眼见迎春饰甚少,回味过来,知是王嬷嬷滥用职权,找了个由头打了王嬷嬷出去,才觉得清净了些,他又怕迎春面子上过不去,好歹寻了金店买了些饰,一个女人差不多有四五百两的开销,妙玉不要,也有四个女人。一下来便是二千两银子,周兴一脸苦笑,如果不这么做,到时各家夫人见面,受苦的还是他的女人,这老婆,也不好养啊…… 第234章 推贾迎春(二) 回门这天早上,周兴清晨惯例习武,完了又在外书房看了会儿书,太平仓胡同的这座院子,虽然比不上王公贵族的府邸,但是周兴已经很满意了,五进深的大院子,还有后花园,厢房耳房,都可以装十八房老婆了,暂时无事的他,比皇帝还要舒服,而且对面家庙里还有一个妙玉……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话说来旺付了银子,从金店拿了首饰回来,在外书房回道:“老爷,原先的三位奶奶说,太过破费了,老爷是清廉官员,犯不着为了她们破例,就连新来的二姑娘也这么说。” 周兴笑了笑,倒是不好说什么了,自个儿接了东西去迎春房,她便在第一进院落的西厢房,刚入里间,莲花儿笑着挑了竹帘,便见到晴雯三个也在座,一见他来了,鸳鸯笑道:“新人该回门了,两位妹妹随我走罢,免得坐在这儿碍眼。” “哎!是了。”给迎春照后镜的香菱答应着,携手了晴雯,欢声笑语的就要出去。 “这是怎么说?”周兴刚要叫她们站住,三女早出去了,没想到她们并不排斥贾迎春,也许同是贾府出来的,也许是迎春性子弱,不足为患,也未可知,周兴正讶然,绣桔斟上茶来,迎春接过,亲自从梳妆台来到炕上端给丈夫。 贾迎春虽然是庶出的,但是言行举止,自小就有教引嬷嬷把手教着,一颦一笑,尽显大家闺秀的优雅,周兴呆呆的看着她穿着褙子,披着斗篷,下摆百褶裙,头发盘起,用金簪插住,端的是温婉可人,贾迎春见他失神了,未免羞涩的提醒道:“老爷喝杯茶吧。” “噢!”周兴回过神来,接到手中呷了一口,一时忽然想起如果没有自己,迎春的下场,将会是被孙绍祖成天打骂,撵到下房去睡,连吃穿也不顾,可是跟了他,他们也不见得是水到渠成的过来,更多的则是利益,他一把抱起贾迎春放在膝上:“我只能陪你回这一次了,改日刑部的文书一到,我就没有空闲时间了,也不知道你娘家会是何等下场,总之你跟了我,就不会拖累到他们中间去。” 三年不见,贾迎春出落得更加温婉成熟,她眼中的周兴也有了胡须,微微凹陷的瞳孔布满了沧桑之感,且有些忧郁在其中。贾迎春自然明白她自己和贾府的处境,但是她又能怎样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什么也做不了主,迎春知道丈夫尝到了她的滋味,大早上还想腻过来,且用别话岔开:“这事儿我知道,老爷一半尽人事,一半听天命,我怎么会怪罪得你。不过贾府也有靡费而败落的原因,前科之鉴,后事之师,你也不用为我们这样,到时罪人反倒成了咱们了。” “好。”周兴心里甚是欣慰,挑起了迎春的下巴,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极有感觉,因为迎春本是肌肤微丰之人,周兴上下其手一会儿,贾迎春便全身泛红,待要拒绝,又怎能抵得住周兴在迎春、胸口等处的三管齐下,绣桔莲花是常年服侍的丫头,早已跑了出去,他们又把战场转到了床上,**蚀骨,低吟曼哦,不足为道。 末了迎春起床时觉得身子甚是酸软无力,而且娇羞顺从之态,比之香菱三女有过之而无不及,把个府台大人美得魂飞天外,死去活来,尝遍了人世间一等一的美事。 而后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两人才回门,在此期间,荣国府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说了可大,是因为事关林黛玉的身家性命,说了可小,其实也是看当事人怎么处理,因为比起周兴所经历的,此等宅斗也是见怪不怪了。这还得从赵姨娘说起,家生奴才出身、长期处于被打压、被蔑视的赵姨娘,心底的怨恨已经积累到了很高的地步,这一晚贾政如往常一般,并没有和王夫人睡,而是在东院内书房叫了赵姨娘侍寝,贾政年纪大了,男女之事上未免力不从心,一会儿便败下阵来,鸣金收兵,赵姨娘趁着此刻便吹起了枕边风:“老爷,不是我乱说,宝二爷如今也大了,行事却没个体统,平日疯癫倒也罢了,有老太太宠着他,可有些事情……” 贾政一听就觉得有猫腻,刻板着脸道:“出了什么事吗?” “就是前儿个和太太房里的丫头有些胡闹……”赵姨娘自然很害怕不解风情的贾政,贾政毕竟严厉惯了,几乎都是不苟言笑。 “此事不是已经过了么,你如何又提起?” 赵姨娘的心砰砰乱跳,这么听着倒像是她故意挑拨离间了,急忙辩解道:“不是这话,我说的是另一件事,老爷不知,宝二爷和他姐妹们,在大观园里面一起住着,小时候是亲戚家,自然没事,可是如今,个个都长大了,总要避嫌不是?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这脸面、名声还要不要了?” “嗯……薛家搬出去了,史家的也嫁人了,莫非你是说林家的外甥女?” “我也只是听下人胡言乱语的。”赵姨娘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但是心一狠还是抖了出来:“林姑娘和宝二爷,彼此都大了,却在怡红院和潇湘馆之间,毫不避嫌的互相来往,甚至夜深了也使得,便是没有事,在别人眼里却都有事了……” 赵姨娘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是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还是着实有一手的,因为林黛玉真是讨人嫌、讨人厌,至少赵姨娘心里就是这样,我好歹是荣国府有名有份的半个主子,凭什么你一个外来的亲戚,月例、宠爱等等都在我的上面?这是其一。薛宝钗来时人人都有礼物,包括赵姨娘,而你林黛玉呢?这是其二。有一次赵姨娘向林黛玉丫头雪雁借裙子,雪雁不给,说是林黛玉管着,类似的情况不胜枚举,这是其三。明里的矛头是林黛玉,暗地里还不是直指贾宝玉?贾宝玉如果死了,她不但解气,还能获利,赵姨娘就没少暗害过,比如密谋马道婆使用魔魇…… 贾政听了,果然气得七窍生烟,像他这种礼教的忠实守护者,是绝对不能容忍此类事情的,冷声笑道:“这个孽障!” 赵姨娘眼中的得意一闪而逝…… 第235章 林黛玉危机(一) 赵姨娘确实是一个心术不怎么厉害的人,尽管她使尽浑身解数,还是被王夫人稳稳的压着,从茉莉粉、蔷薇硝事件便可以看出来,她还容易被下人当枪使,这时也一样,回到自家院子,不经意就露了口风,于是小鹊知道了,小鹊知道了,袭人能不知道吗?袭人知道了,王夫人又怎能不知道? 袭人请见了王夫人,在东院的王夫人院子,论及贾宝玉的婚事,袭人站起来道:“府里上上下下,对薛大姑娘无不夸赞颂扬的,林姑娘虽是和宝二爷从小玩到大,但她从小有顽疾,且爱使小性儿,相信太太物色的人选也是宝姑娘……” “话是这么说……”王夫人捏着手里的檀珠:“毕竟薛家已回了金陵,虽然可以书信来往,最重要还是老太太那儿,老太太是十分宠溺宝玉和黛玉的,未必就从了我们,别人的婚事她不管,宝玉的婚事肯定要管的。.” 袭人眼睛转了转,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太太可是糊涂了,我有个法子,若是这个法子成了,就连老太太,也无话可说。太太想想,咱家的大小姐是贵妃娘娘,太太只需要以探病为名义进出椒房,恳求贵妃娘娘恩赐一道婚旨,奉旨成婚,一则贵妃娘娘是太太的亲生女儿,先肯定得听太太的。二则,奉旨成婚,就是老太太,也无可奈何,谁还能违抗宫里的旨意不成?” 袭人这法子不可谓不毒辣阴险,袭人也不愧是心机深沉的女人,她知道林黛玉的秉性,黛玉来当了正房,她未必有好日子过,只有宝钗处世圆滑,又和她交好,到时候才会有她这个姨娘的一席之地,因此告了这样一个密,袭人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做了,因为她就是王夫人的眼睛:时时刻刻望着怡红院的一切,既成全了王夫人,也成全了她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我的儿,难为你念着我。”王夫人念了一声佛,自打袭人连番告密以来,王夫人已经慢慢提高了她的地位。袭人的月例银子,和一般姨娘一个样,袭人回家出殡的排场,也是姨娘的排场,就差一个名分了。 但是,王夫人还有一个隐忧:“我的儿,你还想漏了一层,这其中还有一个周兴,周兴看似是局外人,但他一来和薛家认了亲,就算他不插手,他今时今日的名气地位,深得当今恩宠,谁又知道薛家对他怎么想?二来大老爷和老爷都倚重他……若是为此逼死了林姑娘,周兴倘使看不下去,他一插手,贵妃娘娘也许还要劝咱们。” 袭人到底心有不甘,她等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守候了这么长的日子,跪下来恳求道:“太太,我也只是想有一席容身之地,也深念太太的恩德,但是宝二爷和林姑娘,毕竟于礼法不合,这般年纪而又这般亲密,莫若早早提了出来,以免有心人乱嚼舌根,败坏了宝二爷的名声……” 所谓有心人,就是赵姨娘之类了,王夫人微微动容…… 袭人回到怡红院时,还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这么多年了,她也摸透了王夫人的性格,虽然有时候狠辣无情,一直伪装出来一份慈眉善目、吃斋念佛的面目,但是王夫人说到底也是一个妇人,作为妇人,就有妯娌公婆等各方面的掣肘,于是王夫人一直“韬光养晦”、“深藏不露”,贾母都说王夫人话少、可怜见的云云,这就是伪装的好……但是王夫人真有耳根子软的一面,特别容易轻信别人的话,查抄大观园,王夫人就被刑夫人利用了……袭人不明白贾府之外的形势,但是她明白荣国府本身的形势,倘使荣国府也要像宁国府一样倒了,她自己甘愿留在这里吗? 这些密谈和真正的心里话,袭人是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的,在这人人有一双富贵眼睛的贾府,袭人早就摸出了她自己的生存之道,并且这些年来游刃有余……贾宝玉依旧在院子里对着那株海棠树长吁短叹,担心着林黛玉的病情,暗暗瞒着袭人遣小丫头去潇湘馆问,袭人一直不明白这个富贵公子、这个古怪的主子,有什么不满意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真的该好好上进才是,不独袭人,贾政王夫人也不明白,贾母也只认为是他投错了胎…… 真要让别人明白,那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贾宝玉徜徉着,他为二姐姐贾迎春的出嫁伤心感叹过,也在紫菱洲咏叹过,袭人还是那句“该吃药了”,贾宝玉心里还是觉得“我在你们身上的苦心都白费了”,他当然怀疑过袭人的某些举动,但他不愿意深究下去……袭人道:“二爷,太太说,等过段日子你病好了,要叫你搬出园子。” “什么?”贾宝玉呆了一呆:“出了什么事吗?” “没……”袭人回身掀开帘毡进了富丽堂皇的怡红院正堂,贾宝玉正在不知所措之时,突然想着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好久没有遵从这个规矩了,忽然麝月又笑着进来道:“老太太为着宝二爷和林姑娘身子不好,早免了定省的规矩,这会子也不用去,才刚有两伙人进来了。老太太、老爷都没时间……” “谁?” “一个是二姑娘回门,一个是南安太妃过来了。也不知要做什么,送来了一大堆礼物。” 正在贾宝玉焦躁不安之时,门外的紫鹃早已是心惊肉跳,一路往西过了沁芳亭,回了潇湘馆,紫鹃丫头在黛玉婚事上,向来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作风,一半为了林姑娘,虽然紫鹃是本府的丫头,不是黛玉从南方带来的,但是她和黛玉的情义,却胜过雪雁,一半当然为了她自己,倘使陪嫁,任何一个丫头都不想伺候孙绍祖那样的人……紫鹃丫头一听宝玉要搬出去,这避嫌的还有谁?不就是林姑娘吗?难道有了什么不好的风声?要知道女儿家的名声,可是比性命还重要,倘使有什么风声,林姑娘也不用活了,这不由得紫鹃丫头不杞人忧天,她进了幽暗的潇湘馆,看着林姑娘依旧在临窗书墨,欲言又止,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紫鹃想来想去,知道鸳鸯也回来了,方才生出一计,通过鸳鸯去求周兴。 第236章 林黛玉危机(二) 鸳鸯念着贾府的恩惠,这在她骨子里是永远忘不掉的,她从出生到成长,基本上都是贾府给的,因此跟了周兴一起,回来便去荣庆堂看望老太太,礼节往来诉说一番,又和琥珀等人见过,出来时看到了南安太妃过来了,鸳鸯心下疑窦丛生,不多时连王夫人、刑夫人也过来了。 贾迎春回门由嫂子李纨接待,去了原先的居住地点紫菱洲,紫菱洲几乎和潇湘馆处于一条水平线,位于大观园西南,这里亭台楼阁,池塘遍布,荷花莲藕,鸳鸯戏水,野鸭浮面,岸边偶有石墩棋枰,紫菱洲中有缀锦阁,雕龙画凤,钩心斗角,端的是一个好所在。鸳鸯便往此地走,恰好紫鹃也从翠滴亭走过来,二女旧识重逢,紫鹃就把她的担忧猜测说了出来,鸳鸯听了,笑道:“你放心罢,倘使你求了别人,未必中,便是宝姑娘,她也不管这种闲事,但是人命关天,非同小可,我家老爷若是知道了,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那多谢姐姐的慷慨了。”紫鹃聪慧的福了一礼,千恩万谢的回潇湘馆去了,她心里很复杂,周兴以前是什么人啊,不过一个小厮奴才,任由人吆喝来去,如今风水轮流转,她都要折节去求了,希望他真有那个面子吧。她们也只是在府里隐隐听闻,也不知道周兴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周兴和贾赦贾政聊了一阵,实话说他对贾赦这个岳父很不满意,混吃等死倒也罢了,那是你们贾府有祖宗留下的基业,但你们也不能作死啊,比如甄家被抄之前,收了他们的财物就不对,比如贾赦为了几把古玩扇子,叫贾雨村讹诈石呆子,这是明显的仗势欺人,明火执仗的作死了,生怕别人找不到罪名弹劾你,唉,这恐怕是一个规律,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贾政又说了些贾兰虽然身居翰林,没给贾府丢脸,但是翰林从来都是穷的,前途很难说,但凡翰林,一直自命不凡,其实翰林的油水,从来没有一个知县多,甚至还要贴钱,只是这份资历让人羡慕罢了:非翰林不得入内阁。话又说回来,如今内阁也没有什么实权了。 还说贾宝玉厌恶仕途,但是诗作不错,才思敏捷,还不算辱没了门风,其实贾家又有什么门风呢?贾芹在水月庵的腌臜事情都传得满城风雨了,死去的贾珍贾蓉就更不用说了……最后不过是多多提携的话,有贾迎春联姻这一份关系在,周兴暗自揣摩,你们的罪名我当然不会背,但是保你们家人不死,到时尽力而为吧。 耽搁了一天,贾迎春要留在紫菱洲住几天,周兴只好与鸳鸯回太平仓胡同,进了院子,鸳鸯一路察言观色,见周兴心事重重忧心忡忡的,因此路上没提,回来才缠在他身上道:“老爷有什么忧心的,我们不能排忧解难,但说出来,我也能替你琢磨琢磨。” “没什么,不提贾府了,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我只是在想着明儿的公务,不知他们卖了什么关子,要我去当出头鸟,刑部谳审司的事情,容易得罪人。”周兴道。 “老爷得罪的人还少吗?债多不压身,也不惧多一事了,反正你是皇上的人。”鸳鸯见说得他笑了,才找机会提道:“我恍惚听见一件事,就是宝二爷和林姑娘的事情,论理我们不该管,可是此事涉及林姑娘的身家性命……” 鸳鸯便把话如此这般的说通了,周兴道:“还有这事儿?幸亏你早说了。” 想想他便释然了,有赵姨娘、袭人、王夫人、贾政等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要玩死林黛玉还不简单?周兴这时是深深的庆幸:庆幸他这些女人,晴雯、香菱、鸳鸯、迎春,包括妙玉、尤氏、李纨、秦可卿,没一个是心狠手辣的,也没有什么阴谋什么争夺,对比贾府,这真是大幸了。他在书房修书一封,央了神兵卫的朋友带进内宫去,直到了贾元春手里,他相信贾元春如果真的聪明,就会做出选择的。 这个选择,就是在他身上赌一把,赌周兴能保住贾府不灭。 贾迎春在大观园闺阁,望着自己熟悉的紫菱洲,也望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半辈子,被高墙高高圈起来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四角的天空,李纨过来安排她居住,现如今也只有她这么一个人出来接待年轻的女眷了,她见迎春面容滋润,随时可见那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味道,不禁感叹她们夫妻的恩爱,贾迎春坐在炕上问:“珠大嫂子,三妹、四妹怎么不见了?” “你不知道,三姑娘被周瑞家的请去了荣庆堂,南安太妃要见她……听说是西北吃了败战,朝廷提出要和亲,因此南安太妃要认三姑娘做义女,嫁给番王去,也要减轻他们南安郡王家的罪过……”李纨拉着迎春促膝长谈,话里有些可怜的意味。 迎春听得呆了,怎么你们不争气打了败战?偏生要别人去顶缸呢?和亲?这是耻辱吧……当然这话贾迎春不敢说,李纨劝慰道:“你也不必伤心了,这都是命,前儿南安太妃来祝贺老太太八十岁大寿,怕是就相准了三姑娘……我们府上呢,如今朝中无人,元妃又病了,可说不上什么话,就是你家老爷一身正气,皇上倚重,我们都说你可是有福气了。凭哪一个千金小姐,还不都是两眼一抹黑的嫁出去,从不知道未来郎君是个什么模样儿、什么性情儿,你说你可不是有福么。” “珠大嫂子别说这些笑话了,那周兴平日里还正正经经的,在家里可是一点规矩都不讲,不过待人倒是好……”贾迎春虽是埋怨,但话里话外,作为过来人的李纨哪能听不出那种甜蜜,只是迎春羞涩,说不出来罢了,李纨不知是什么滋味,复杂难言,迎春又笑道:“赶明儿大嫂子也去看看我,我虽然有爹有娘,可从小都不管我,大太太也不是我生母,从小都在婶子那里住,我们家几个姐妹倒也和和睦睦的,没什么瓜田李下之嫌。” “再说吧,兰儿还在翰林,算是能给我请个封诰了,你是我小姑子,周兴也能给你请个封诰。”时人有重小姑之俗,李纨细细安抚了迎春一番,回来稻香村,想起了和周兴的私情蜜语,不禁面红耳赤,浑身发烫,且有些怀念。 第237章 推贾迎春(三) 贾元春得到堂妹夫周兴之信时是很犹豫的,因为之前她还得到了母亲王夫人的信,希望撮合贾宝玉、薛宝钗,如此一来,逼死林黛玉是肯定的。而且有了她的旨意,贾母也无可奈何:这一招很厉害,王夫人把宗法家庭里不可逾越的婆媳关系,转换成了君臣关系。 不过,贾元春开始抉择了,她也无子,后宫是个母凭子贵的地方,且又病重,如今贾府江河日下,能保得住祖宗香火不灭的,唯有周兴。史家外省大员被叫回来了,王家已经散了,薛家一个商家,更不要说了,贾雨村虽然是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但却是个白眼狼,而周兴呢……周兴连一个无亲无故的林黛玉,也于心不忍见她死于非命,重情重义是不用说的,因此便可靠。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周兴的前途绝不会止步于此,他牢牢抓住了实干和谨慎,皇上正是需要他这种人的,他还有更大的价值。 后宫即便不得干政,但有太监的存在,要知道点消息是不难的,周兴从扬州回来以后,得到了奖赏,钦点顺天钦差与三法司会审山东大案,这便是一个重要的信息,周兴至少比贾政会办事多了,贾元春最终决定卖他一个面子,便修书一封委婉的回绝了王夫人的请求。贾元春“贤孝才德”,贵为贤德妃,要忽悠王夫人,根本不在话下。 王夫人得了信,计划落空了,无可奈何,她心里大吃一惊,她没有低估周兴,但他错估了周兴的重要性,在贾府生死存亡之际,也只有他可以伸出一臂之力了,孰轻孰重,老王也知道分晓了。 唯有袭人心里暗气,不是东风吹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吹倒了东风,林黛玉连这种话都毫不避讳的对她说,将来林姑娘进门了,还有她们好果子吃么?交好宝钗也变成徒劳无功了。 相反,紫鹃就很欢喜,在得到鸳鸯回信之后,迟迟不见王夫人等的动作,她在潇湘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时值夜深,林黛玉尚未睡着,两人躺在一起,黛玉哂笑:“死丫头,可是疯了?大半夜的还念佛。” “姑娘,我是替你担心呀,要不是央了鸳鸯,求了周兴,姑娘这会子不知怎么伤心欲绝呢……”紫鹃眨了眨灵动的眼睛,把怡红院的偷听、自己的猜测如此如此说了一通,末尾道:“你想想,我这次没替你白操心,倘使有心人故意造谣你和宝二爷怎么怎么,致使宝二爷避嫌搬出园子,姑娘别说没了脸,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性命还要不要了?成日家姑娘和宝二爷,都防着赵姨娘,前儿姨奶奶没头没脸的跟雪雁借裙子,雪雁又说你管着,这不是把怨恨给你一个人兜着吗?再加上下人婆子说三道四,要不然人家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呢。如今有了周兴帮忙,可是成了:他们有心栽花花不开,咱们无意插柳柳成荫。别人不知道姑娘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姑娘是得理不饶人,不会处世,也有娇惯的份,但也从不做什么坏事,使什么心机,别家的老婆子来了,姑娘哪回不破费几个钱?只是这些除了我,唯有灯知道罢了。再有姑娘和宝二爷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对女儿家,也不比周兴差,不但生得好,关键有那份情意在,这是别人比不得姑娘的,姑娘说我‘皇帝不急太监急’也好,我就想说一句: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周兴是好,可他底子毕竟是奴才出身,说出去不好听,也没和姑娘有什么,况且又是三妻四妾的,最最中意的,莫过于宝二爷了。” “真真你这丫头是吃错药了,我才说一句,你就搬出了多少车陈谷子烂芝麻的话,自己也不害躁,再这样,我明儿回了老太太撵你出去。”林黛玉转过身来,透露出江南女儿婀娜多姿而又飘逸俊俏的曼妙身姿来。 “我是为姑娘好,姑娘怎么又要撵了我。”紫鹃毫不担心的打了个哈欠睡下了,林黛玉暗自垂泪不言,辗转难眠,紫鹃说的是对的,也只有这个丫头明白她的内心所想,当然她嘴上不会承认,心里感叹:双文(崔莺莺),双文,你虽然命薄,尚且有孀妻弱弟,我非红颜,一并孀妻弱弟也无,到头来婚姻大事也无人做主,独在幽闺自怜。 紫鹃这番话和这番运作林黛玉是很感激的,同时也很感激周兴,但是周兴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周兴此时奉的是一份密旨,同时有密旨的还有老朋友刑部尚书陆耳山、都察院都御史陈正风,另一个是大理寺卿窦茂才,这一天刑部尚书还在行动,周兴收了密旨,打理好了信息,知道了犯人是个知府,这还是小事,重点是他是忠顺亲王的门生,虽然难做,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晚间他回到西厢房,贾迎春正在卸妆准备入睡,周兴看着这个娇妻,一时觉得好像梦境一般不真实,到了他这个做过知县、知府的位子,娇妻美妾,原来早已经唾手可得,贾迎春听见了声响,起身迎道:“老爷来了。” “嗯,我原想着叫你在娘家多住几天的,谁承想你就回来了。”周兴扯了扯她手里的帕子,抱着她软绵绵的身子放在炕上,只见迎春得了几天雨露,更加娇艳,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他忍不住心中一热,解了迎春的撒花裙子,趴在她身上尽情抚摸。 “你这话叫人听着像要赶谁走似的,嗯……”贾迎春怎生受得了这种老手的动作,片时便全身泛红,脱了一半而显露出来的皓腕紧紧箍在周兴的臂膀上。周兴摸着这无一不软的娇躯,秘境的紧凑,胸前饱满的芬芳,愈发加大了力度,仿佛一切烦恼尽扫而空,深深的抵进了桃花源,享受着这个侯门小姐的缠绵悱恻。 次日鸡鸣五鼓,贾迎春早已经起来给他梳洗,对着穿衣镜配上宫绦、纱帽、补服、缎靴:“书上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齐了家,你的今天是朝廷给的,千万不能误了朝廷的事。” “知道了,为夫谨遵娘子教诲。”周兴双手合十的调侃了几句,心满意足的出了太平仓胡同,一顶轿子通往六部口,这六部口是通往六部的一个胡同岔口,他恰好在此遇上了已经任满回京升任都御史的陈正风,于是两人同往刑部大堂。 第238章 威震三法司(一) 在贾迎春之后,贾探春是也幸也不幸的第二个,从南安太妃认她做女儿开始,就说下了要去西北和亲的话,同时宫里也有人给贾政贾赦传了旨:惠我海宇。 如此听来,这似乎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当然,贾探春自己未必这样认为,她有一身的雄心壮志、聪慧、才华,只是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毫无用武之地,国家败了,让她一个弱女子承担责任,不亚于昔日王昭君。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倘使她能顺利和亲成为王妃,兴许在边疆还能有一方作为。 这个馊主意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据说皇上当时是很不高兴的,因为堂堂天朝,泱泱大国去和亲,这是很伤他的自尊心的,因此他给来使的圣旨也写了什么“御赐”之类的,代表是他的天朝进行安抚,而不是示弱。 别说赵姨娘,贾母王夫人等也只能感激涕零的接受,贾探春回到秋爽斋打扮好了,因为迎接她的队伍已经停到了荣国府穿堂,她忽然想起了上一次,如果她不隐隐表示不满的话,那么现在嫁给周兴的,就不是她二姐……但毕竟已经过去了。 秋爽斋书房,案上笔架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墙上有颜鲁公的墨迹,还有一幅水墨画,足以见得探春平日不愧为文人所谓的高雅,她一身大红出来穿堂时,便见到赵姨娘与贾环进来了,那两个,是她从来看不起的生身母亲和亲弟弟。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奴去也,莫牵连! 刑部大堂,陈正风在左侧正襟危坐,他从云南做巡抚回来之后,升任了都察院都御史,算是监察部门的老大,他旁边坐着的是大理寺卿窦茂才,外表看去极为平实,周兴坐在右侧,窦茂才环视一圈,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两位大人,陆司寇辞行去逮捕张康,这张康进京述职之后,便往忠顺亲王府去了,想来会多有交涉,不知状况进展如何,窃以为莫若遣差役们去瞧瞧,也省去我等干坐之苦。” 陈正风与周兴对视一眼,两人微微一笑的瞅了瞅窦茂才,陈正风推辞道:“周大人是钦差,理应由他发话,一应证人供词我们都有准备。张康是山东德州府知府,德州一府亏空银两十万多,目前欠了一万多,于是道台贺人龙下德州府巡视,却莫名其妙死了,此事已经压了半年多,后来贺人龙妻子胡氏告发,才又旧事重提。” “堂堂一个道台大人,却死在府台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此事委实悚然听闻哪。”窦茂才摸了摸袖子,把头仰天,百无聊赖的说了几句,陈正风接口道:“但是此案也颇有牵扯,山东道台贺人龙死了之后,臬司、刑部批的都是自杀身亡,说是上吊死的,德州府还有仵作的验证,而当时据说京中有人递了一封信过去,府台杀道台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直到贺人龙妻子胡氏听闻,犹然不敢相信,他好好一个道台老爷,为了什么自杀呢?可谓疑点重重,此后不久,胡氏竟然又在贺人龙生前所穿袍服上发现了血迹,翻案并不是吊死的……山东臬司衙门审理不下,密探报皇上知道了,才钦点周大人为钦差,命咱们三法司审理。” 陈正风井井有条的说着,窦茂才慢条斯理的翻了翻眼皮,两个老油条都知道,张康虽然是一个知府,但是任满了,而且是忠顺亲王的门生,这一层就不好秉公办理了,所以,窦茂才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和冤大头,但是陈正风就不一定了。周兴听他俩说完,不慌不忙的摇晃了一下手中的茶杯,边想边放在唇边呷了一口:“两位大人莫急,既然旨意是刑部带头的,周某也不敢一家独大,再等等陆大人就是。对了,陈大人,晚生听说,你在贵州时,甚是得民心,我就听见这么一个笑话,说陈大人上任巡抚衙门时,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每天必要叫人来回话,某次叫了卖饼的行当,亲自称给他们看,一斤究竟要卖几个钱,若是他们不听,第二天又叫人来回话,水火棍伺候……” “这……也忒繁琐的爱民了吧……”窦茂才揶揄了一句,他很看不起这种死板的人,但是陈正风这番故事,确实为人津津乐道。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虽然贵为巡抚,奈何也无周大人知府的名气大。”陈正风摆摆手,两人回味过来,不知不觉竟然被周兴给搅和了,也不知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暗自狐疑,周兴还在漫无边际的聊着。 忠顺亲王府邸花厅,楚翼、楚唐、楚我汇合家下亲信人等、门生故吏正在一起饮酒作乐,叫了堂会,歌舞升平,声色犬马,一表人才、英俊潇洒的前任德州知府张康也处于其中,张康此刻完全不知道他的案子会发,因为臬司衙门也瞒了,没有案发的理由。他在想的是家门不幸,原配夫人和一个管家不时传出来风言风语,而且还爱撒泼大闹,因此他这回进京,特意在绳匠胡同置了房子、买了个姨娘,好生受用,乐得清净,现在望见台上小生风流之样,不禁想起了他那一房姨娘,正想入非非着,突然刑部的差役风风火火的闯进了王爷府,连门房也不通报一声,刹那间便进了花厅,团团围住,张康等人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连八王爷府邸也要抄了吗? “陆耳山!你是何意?即便到我府上抓人,也应该先通报一声吧,你如此行事,把我亲王的名义置于何地?”楚翼脸上有些微微的恼怒,其实他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了,但是脸上就像做样子似的,拍了拍桌子,站起来吆喝着,那些丝竹管弦也停下来了。 “八王爷!对不住了!卑职是奉了圣旨逮捕张康的。实不相瞒,卑职若是通报,听风就是雨,其一张康心里有鬼,其二到时也连累了王爷,还不如卑职这番先声夺人,到底能抓住正主儿!来人啊!把犯人张康给我带走!”陆耳山喇叭似的声音轰得多少人耳朵嗡嗡作响,旋即便有刑部差役二话不说,三下五去二的给张康上了枷号镣铐,哗啦啦便带走,陆耳山到最后才跪道:“卑职改日必登门赔罪!还望八爷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说完大踏步而去,刑部所有人进王爷府邸,竟然如入无人之境,只留下了面色铁青的忠顺亲王,以及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的门生故吏们。 第239章 威震三法司(二) 花厅的人窃窃私语之后,陆陆续续的散了,十王爷楚我脾气最是暴躁,他儿时在宗学便不听教诲,虽然贵为天潢贵胄,但是不学无术,整日打茶围、观堂会、斗鸟而已,此时哪能沉得住气,六部再大,也大不过先帝爷的儿子去,关键天朝的王爷不同凡响,还有权执掌六部,处理国事,刑部尚书陆耳山如此作为,在他看来实在是越俎代庖,藐视皇权了,楚我腾的一声,怒气勃发的道:“八哥,你就坐视着门下人被这些虾兵蟹将搅和了?” “哎!若是张康犯了错,本王也包庇他不得!”楚翼缓和了颜色,在他看来,皇帝四哥有一样是斗不过他的,那就是人心,从小到大,众心所向的依然是他这个八贤王,包括先前那次唆使吏科都给事中邹应龙、钦天监监正鄢必正出面弹劾周兴,他也是为了再次证明当今皇上只是虚有其表,实际离心离德,说一句众叛亲离也不过分,而且他也做到了。 九王爷楚唐即便心计不如八王爷,倒是不像十弟一样浮躁,敲了敲折扇道:“稍安勿躁,其实八哥还有一句话没说呢,若是张康是冤枉的,大理寺卿窦茂才可是咱们的人,他自然会力挽狂澜,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仇不仁带了两个密探到公堂,只见此地人满为患,好多司官挤在这儿,差役仵作也站得稳当当的,他侧身往里挤,想要查探这案子审得如何,到时好方便回话,可这一挤不打紧,却发现前面的哥们是再熟悉不过的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便装出行,再前面便是天子了,见到楚天阔,仇不仁大吃一惊,却被他使了个眼色,方才如常人一般站定,指挥使手心里捏出了汗,弄不明白皇上为何要微服私访,也是,他兴许是看看三法司办事效率如何,以及周兴会怎样处理,皇帝不能事必躬亲,但也要掌控全局。回过神来,仇不仁瞅过去,但见周兴、陆耳山、窦茂才、陈正风已经在高堂上坐定,问了话了,张康在下首跪着,右侧还有一口棺材,这时听窦茂才道:“胡氏的状子,打到了京城,以民告官,无论成功与否,这胡氏是要受到流放之罪的,此乃是按例,几位大人以为呢?” 咦,这窦茂才话风不对啊,仇不仁心里冷哼一声,又见窦茂才刚说完,周兴偏过头来看着他:“窦大人,此言差矣,律法你说的没错,但是本官已探清了,山东道台贺人龙之妇胡氏,乃是朝廷敕封的诰命!她有诰命在身,难道也要受罪吗?以此类推,抛砖引玉,如果窦大人有一天犯了过错,刑不上大夫是不是也不能罔顾了?” “你……”窦茂才吹胡子瞪眼,冷笑道:“周钦差,如此便如此,胡氏既然有诰命在身,另当别论,你又何必对我夹枪带棒?本官与你周大人素未谋面,不但无亲无故,而且无冤无仇,何必拿如此斧镬之言加于我身?” 一见审判官都开始内斗了,堂下的差役们面面相觑,就在人群中的楚天阔皱眉头之际,陆耳山干咳一声:“好了,两位大人息怒,胡氏无罪,三法司结案时会写明的。被告犯人德州知府张康,胡氏告你拒绝缴纳剩余一万多两亏欠银两,密谋用毒害死山东道台贺人龙,并且伪装成上吊自杀!作案地点是德州扒鸡店,案发证人有店掌柜等作证,今证词已经呈上三法司与钦差大人面前,张康,你认不认罪?!” “如实招来!!”陈正风配合得严丝合缝,陆耳山话音刚落,他就嘭的一声!狠狠的敲了惊堂木!贺人龙不但曾经是他同僚,为人正直,而且张康以下犯上!杀害上司!陈正风早就怒不可遏了!谁给你的胆子啊!他目光如电:“张康!你这个丧心病狂、虚伪之至的儒生!就为了一万多两银子!犯下如此人神共愤、不顾律法礼义廉耻的龌龊之事!你还有何话可说?!” “窦大人!”张康跪在地上只冒出来了这么一句,他眼睛一直在窦茂才身上没有离开过,因为彼此都清楚窦茂才和张康都是忠顺亲王的人,窦茂才被周兴抢白一番,心下正窝火呢,此时哪里顾得什么情义,抬头看着梁木,一副我不认识你的样子,气得张康面如死灰:“卑职无罪!卑职不招这个状子!卑职一个小小知府,怎能冒犯道台,小心翼翼还来不及!” 张康嘴硬,周兴不慌不忙道:“传仵作!你们是怎么验贺人龙的尸身?!” 一个老仵作微不可觉的看了一眼窦茂才,窦茂才也微不可觉的点头,老仵作道:“启禀诸位大人!卑职等已经验明贺人龙尸身,全身上下、五脏六腑皆无中毒症状!唯有脖子的伤痕可确认系吊死所为!” 陆耳山和陈正风张大了嘴巴,怎么可能呢?周兴站起身,下来堂中从另一个仵作手上接过银针,踱步来到棺材身边:“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堂堂三法司面前,律法昭昭,有谁可以蒙蔽?蒙蔽得了你们?蒙蔽不了我!开棺!本官亲自来验!” 一声令下,差役们打开了棺材,周兴便俯身在贺人龙发臭的尸体上插银针,他学习的崆峒武术有中医法门,更兼看了不少古籍,便找准了穴位,片时挺直身子,拿着变色的银针回过身来,令皇上等绝大部分人奇怪的是,周兴却不首先对老仵作发难,而是对张康咄咄逼人:“好一个狗胆包天!张康!贺人龙就在你面前!本官命令你过来看他一眼!倘使你不是心虚,为什么不敢看?胡氏所传的贺人龙死前所穿衣物,本官也验明有毒发血迹,今日你的举动更是严丝合缝!到底是谁的罪?” “我……”张康看着周兴那如魔鬼狰狞的面目,不禁心惊胆战,平日听闻周兴多么多么厉害,传言之下,也不觉得什么,今天身临其境,心下就虚了,哪里敢看身边的棺材一眼,再者时人敬畏鬼神,就是不敬畏鬼神,面对自己曾经害死的人,也会发毛的,张康又怎会有忠顺亲王大奸似忠的气势。然而他不甘心,说好了窦茂才要保他的,张康疯狂的摇头前进,来到案前嘶吼道:“窦茂才!就是我死了,你也逃不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边说边拿了一张纸出来丢在窦茂才眼前,窦茂才大惊失色,只见这位大理寺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抢住纸张,然后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倏地吞了下去!旋即咳嗽的喝了杯茶水!狠狠一敲惊堂木:“张康!你在污蔑!” 周兴面沉如水,也走上来一拍桌子,叫了差役,手指指着窦茂才,呵斥道:“来人!给我扒了他的官服!摘了他的顶戴!!撤了他的座位!!!” 轰!! 整个刑部大堂的差役,一听钦差发话,纷纷如流水般涌向前,按倒了大理寺卿窦茂才!撤了座位、扒了官服、摘了顶戴!陆耳山陈正风等人看着凶神恶煞一样的周兴,杀伐果断,狠辣决绝,不禁骇然!! 第240章 公主发威 钦差与三法司会审,大庭观众、众目睽睽之下,作为三法司之一的大理寺最高长官窦茂才,竟然与犯人张康暗通款曲、徇私枉法,视煌煌律法而不顾,监守自盗,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件府台杀道台的案子,本来就耸人听闻,牵扯甚多,不宜大张旗鼓,而更奇的是审案期间,竟然案中有案! 这会子人群中微服私访的皇帝,脸色也不好看了,这就是我大天朝的司法部分?这就是替朕执掌不可侵犯之天威的大理寺卿?为何要贼喊捉贼呢?是朕没给你们发俸禄?还是朕没重用你们?你就在刑部的眼皮子底下徇私枉法?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皇帝的脸庞青红交加,仇不仁小声道:“圣上,非奴才妄言,周兴是不世出的人才,他不是唯一,陈正风之类的人和他一样,但这种人是不能少的。” “不错,朕还有周兴、还有陈正风、还有十三弟……”楚天阔闻言才开朗了一点。 “钦差大人……这……这是何意?!”窦茂才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被差役按着,张康和另一个老仵作已经是在等死了,面如死灰。 “拖下去!!!”周兴一敲惊堂木,根本不给他们解释的时间,等到差役架着三人去了刑部天牢,周兴才口渴的连续倒了几杯茶来喝,这番嘶吼处置下来,不禁口干舌燥:“陆尚书,陈御史,本钦差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尔等以为呢?” “哪里!哪里!”刑部尚书陆耳山才从蒙圈中回过神来,实在是周兴比他这个刑部尚书还专业,审案细腻、有条不紊,等到定案时,又是雷厉风行,不近人情,又有谁能想象到周兴竟然敢当堂逮捕窦茂才?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看出来窦茂才不对劲了?这比老油条还老油条啊!而且他这句话就是说,哥们儿虽然出尽了风头,可是也替你们挡了子弹,怎么着?剩下的你们不表示表示吗?陈正风急忙道:“就是,就是。大理寺出了这样的内奸,身为执法部门,监守自盗,罪加一等,没了他们,我都察院就与刑部结案,窦茂才与张康伙同共罪!马上呈书与圣上预览!恭候上谕!” 看着他们有板有眼的演戏,周兴心里暗自好笑,但也没他什么事了,他相信这两位这么大官,不会这点能力都没有,拱手道:“如此,本钦差告辞了!” 在很多人敬若神明的目光之下,周兴施施然走出了刑部大堂,往甬道通六部口而去,就在众人口口相传之际,他其实很疲惫。从国家来说,如此下作官员屡禁不绝,非百姓之福,也非帝王之福,从他自己来说,斗来斗去,他也觉得累了,他目光瞟过这夹道如迷宫一般的国家机要重地,看着夏秋的古树如斗篷般开展,心下正在茫然,突然前面来了一个手执拂尘的小太监,声音尖尖的:“周大人,你老还没有交差呢,切莫回去,圣上着递牌子觐见。” “我这不是出来透透风么,谁说我要回去了,公公先请。”周兴无奈的跟了他,原想着要进西华门递牌子,直通上书房,小太监却往郊外而去,周兴道:“本官冒昧,公公不是说觐见么,此行却是为何?” “周大人公务忙碌,有所不知,近来皇上龙体欠安,早移了圣驾在畅春园,大人可先到澄怀园见见水衡臣。”小太监解释了,周兴闭口不言,难道……这案子还牵扯到皇子么……还好自己退步得早,山东那块地儿,四皇子楚历可是时常去的呀,而且当时递信给山东臬司衙门草草了事贺人龙一案的也是在京之人……他就说这个包子不好啃,四周都是群狼窥探。 宗人府对皇家子弟来说,向来是一个管制他们的恐怖地方,皇族有了罪过,或是开罪,三法司无权审理,只有宗人府有权,譬如,当年的太子楚仍、十三爷楚祥就是被宗人府圈禁的,皇族的宗学也办在这里,和硕公主的府邸也在宗人府附近的胡同,这里和六部是东西对立,实际上有一定的路程相隔,在这内城中的皇城,也许一个四合院,就能束缚一个人的一生,至少对于公主格格们来说是这样的,这一天和硕公主到了自己的暖阁,抚琴之后还显心乱,便要出府进园子看看,可一出去吴嬷嬷便拦住了:“殿下,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做什么不传报我们一声?要知道有了事儿,可都是我们担的干系。” “郭无咎呢?叫他过来,我跟他说!”和硕公主细细的眉毛横挑起来,冷眼望着这个从小到大的奶妈,既有厌恶之色,又有无奈之感。 吴嬷嬷得寸进尺的逼进来:“殿下,郭无咎是宗人府宗正,他又是公主的娘家亲戚,公主的表兄,礼尚往来请安磕头倒是没什么,可万一过了线就不好了。前儿就因为郭无咎与殿下通信频繁,执掌宗令的八王爷险些撤了他职务,王爷还说,这皇家的亲戚是好用,但也要慎重,外戚可是最为忌讳的。” “你……”和硕公主纤细的玉指指着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平复了胸口的起伏,俏脸如寒霜一样,抬起手掌便一个耳刮子打下去:“好你个吴嬷嬷!我不过从小吃了你几口奶!倘使是孝敬,这么些年,我也从无忤逆你什么!谁知你得寸必然进尺!要钱是吧?本宫出府一次就要钱?!十八年的皇家月例银子!都喂到你们这些狗肚子里了!还不知足?你们不是狗!你们是喂不饱的狼!我是公主吗?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公主?!行动被人管着!就是进宫一趟,也要贿赂你们这些奶妈子!不然你们就去告一状!说我们不知廉耻!不顾皇家礼仪!皇家礼仪是你们来做的吗?你知道我是先帝爷的女儿、当今皇上的妹妹,你还这样?” 说着说着她泣不成声,以至于蹲在门槛边嚎啕大哭起来,双手捂着裙子,仿佛要把十八年的委屈折磨都给哭出来,吴嬷嬷仗势欺人惯了,本来要勃然大怒,借权力欺压公主,但是公主毕竟是她奶大的,其中滋味又是复杂难言,吴嬷嬷捂着通红的脸颊:“罢了!罢了!” “谁敢拦我?那你们就从我的脖子上拦过去!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从没听说过会被下人欺死!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着?”和硕公主见吴嬷嬷低头了,眼中的愧疚一闪而逝,心知机不可失,便仰着脖子走出穿堂,那些侍卫宫女们想拦,却也不敢伤害了她的金枝玉叶,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出府了,也得不到什么贿赂了。 第241章 暧昧皇宫 澄怀园在紫禁城北郊,因北静郡王水溶以郡王之身,参军机之阁,行文拟旨颇有成效,夜以继日,伺候皇帝左右,协理军国上下大小事务,凡是国家大事,几乎都有水溶的影子,而且水溶不贪财,也不贪权,可谓此中人物的首选。所以,皇帝念他劳苦功高,特地把澄怀园赏赐给水溶,方便水溶往来畅春园,不用坐轿子回家,因为,水溶这样繁忙的人,坐轿子是会累死的。有一个先例,在东华门途中,有一位大臣就累死的。 此中也可见,众臣私下里批判楚天阔刻薄,不是空穴来风。 雨纷纷的清明时节过了,转向燥热的天来了一场谷雨,大雨滂沱,从直隶到顺天,到一圈又一圈的京城,无一幸免,雨过天晴,澄怀园的池水也没了波澜起伏,反而是古井无波,空气弥漫着芳草与泥土的味道,雨水不愧是上天对大地的洗礼,一直到畅春园,风光明媚,沿途可见偶有的瀑布之中泛出了七彩长虹,七色匹练,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十步一楼,五步一阁。和硕公主孤身一人来到园门外边,夏守忠一见势头不对,便苦口婆心的拦住了,说圣上正在处理国事,和硕公主盈盈跪立:“夏公公,非是本宫捣乱、不知礼仪,实在皇上过于繁忙而忘了礼仪,今儿是十七皇姑八十大寿,难道皇上忘了吗?” “这……”夏守忠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了,皇上是大,可也不能为所欲为,特别是礼仪礼节的东西,历来都是派头十足的,死要面子活受罪,打肿脸充胖子,再穷也要彰显皇家威严,上报国泰民安,我主圣明之类的。主要是这十四公主太狡猾了,找了这个借口,哪怕皇帝不见也得见了,夏守忠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无奈道:“小姑奶奶,咱家这就去禀报还不成吗?皇姑娘娘的大寿,是错不得。但是……唉,皇上前儿还在气头上呢,又是西北和亲,又是众清流弹劾周兴……焦头烂额,皇上一天连五两饭都吃不下去,唉……咱家碰碰运气吧,您可不要坑死咱家了。” “弹劾周兴?那他怎么样了?”和硕公主的态度有些紧张:“皇上龙体欠安了,怎么不叫太医院的王太医进来随身伺候,太医院在南边,这得多远,事起仓促,又如何是好。” “王太医……”夏守忠左右瞧瞧无人过来,才走下了台阶,在墙角悄悄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以后可不要再提王太医了,他是国医王君效的后代不假,但是自打被三皇子叫去看前任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后……李守中就病入膏肓,继而命丧黄泉了,不说了,不说了,咱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咱们就装死不知道吧。您关心的那个周兴,也没事,今儿钦点处理了一件山东大案,一下子又声名大振,圣眷正隆呢,依咱家看,以皇上对公主的宠爱,断不会不从的……” 说完他娘娘腔的干咳几声回身去了,还一边装模作样的指点了侍卫太监们别偷懒,习惯性的弯腰进了暖阁。这边呆滞的和硕公主,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最吃惊的莫过于下一代皇子的争斗了,她们从小都是听下人议论哥哥们九王夺嫡的残酷,谁又想到下一代也是这样呢……她今天拿十七皇姑做借口,未来这些侄儿又会不会拿自己这个皇姑做借口?说来天潢贵胄令人羡慕,可自有他无法得到的亲情,这或许是得到了一些,便要失去一些……所幸周兴还安好,得到这个信息,她自以为值了,果不其然,一会儿夏守忠便请见,打了帘子,和硕公主盈盈下跪:“恭请圣安!” “快请起,荷嘉,朕还以为朕的妹妹不让人省心,光禄寺、尚膳监等各司都因为朕生气,没敢过来回禀,只有十四妹你敢说话,朕也是记不清了,瞧瞧那些个地方官,除了周兴、陈正风等几位,少有人报忧,只报喜,说什么江南的稻谷有多高,东北的玉米有多大,说什么天降祥瑞……朕都不相信,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楚天阔一时动了真情,喃喃自语,说得身边的水溶等人神伤不已。 和硕公主本名楚荷嘉,排行十四,全名和硕荷嘉公主,因此皇上这样称呼她,她听了也泫然欲泣,睨了身边跪候的周兴一眼,虽然他还很年轻,却是有些沧桑之感,特别是忧郁的眼神,仿佛四十岁一样,和硕公主更不禁悲从中来,流下了两行清泪。周兴被搞得莫名其妙,但也只得低着头,目光和她触碰了一下,见她这个样子,他心里暗叹,真是我见犹怜,我还以为公主一直是趾高气扬不通情理的呢,如今看来却不是。刚才本来皇上已经下旨通过三法司处理窦茂才、张康等人斩立决之事,他正在兴头上,忽然一下子气氛便悲凉了,和硕公主又跪下来道:“还请皇上哥哥不惜移驾,祝贺十七皇姑八十大寿,十四妹不才,也要亲自点一出戏。” “如此甚好,你们看看这个妹妹,先帝爷在世时,就夸她:如果你是个皇子,朕早就把皇位传给你了,可惜是个女儿身。”楚天阔难得的展开笑颜:“周兴,你以为呢?” 旁边众臣连连夸赞,和硕公主就是见过大世面,也不禁羞赧,周兴正闻到和硕公主身上的香气而发呆,皇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这时不解道:“啊?微臣……” 众人见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噗嗤一声掩嘴笑了,还好是皇帝跟前,要不然早前仰后合,和硕公主也差点跺脚,楚天阔揉了揉额头道:“算了!就当朕没说,周兴啊周兴!你就给朕装傻吧!这样,这是咱们皇族的宴会,虽然不要文武百官庆贺,各家在京的诰命也是该来的,周兴,你护卫和硕荷嘉公主进宫,也一起来。” “啊?”周兴愈发摸不着头脑,倏地大惊失色:“圣上,这万万不可啊!奴才何德何能,再者奴才也不是宗族子弟,于礼不合……” “谁说你不是宗族子弟了?朕说过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是不会收回去的,你今儿就是宗族子弟!”楚天阔大手一挥,周兴心里发苦,违拗不得,连声说是,回头看和硕公主时,只见她嫣红的俏脸上,似乎绽放着一枝花朵。 第241章 暧昧皇宫 澄怀园在紫禁城北郊,因北静郡王水溶以郡王之身,参军机之阁,行文拟旨颇有成效,夜以继日,伺候皇帝左右,协理军国上下大小事务,凡是国家大事,几乎都有水溶的影子,而且水溶不贪财,也不贪权,可谓此中人物的首选。所以,皇帝念他劳苦功高,特地把澄怀园赏赐给水溶,方便水溶往来畅春园,不用坐轿子回家,因为,水溶这样繁忙的人,坐轿子是会累死的。有一个先例,在东华门途中,有一位大臣就累死的。 此中也可见,众臣私下里批判楚天阔刻薄,不是空穴来风。 雨纷纷的清明时节过了,转向燥热的天来了一场谷雨,大雨滂沱,从直隶到顺天,到一圈又一圈的京城,无一幸免,雨过天晴,澄怀园的池水也没了波澜起伏,反而是古井无波,空气弥漫着芳草与泥土的味道,雨水不愧是上天对大地的洗礼,一直到畅春园,风光明媚,沿途可见偶有的瀑布之中泛出了七彩长虹,七色匹练,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十步一楼,五步一阁。和硕公主孤身一人来到园门外边,夏守忠一见势头不对,便苦口婆心的拦住了,说圣上正在处理国事,和硕公主盈盈跪立:“夏公公,非是本宫捣乱、不知礼仪,实在皇上过于繁忙而忘了礼仪,今儿是十七皇姑八十大寿,难道皇上忘了吗?” “这……”夏守忠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了,皇上是大,可也不能为所欲为,特别是礼仪礼节的东西,历来都是派头十足的,死要面子活受罪,打肿脸充胖子,再穷也要彰显皇家威严,上报国泰民安,我主圣明之类的。主要是这十四公主太狡猾了,找了这个借口,哪怕皇帝不见也得见了,夏守忠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无奈道:“小姑奶奶,咱家这就去禀报还不成吗?皇姑娘娘的大寿,是错不得。但是……唉,皇上前儿还在气头上呢,又是西北和亲,又是众清流弹劾周兴……焦头烂额,皇上一天连五两饭都吃不下去,唉……咱家碰碰运气吧,您可不要坑死咱家了。” “弹劾周兴?那他怎么样了?”和硕公主的态度有些紧张:“皇上龙体欠安了,怎么不叫太医院的王太医进来随身伺候,太医院在南边,这得多远,事起仓促,又如何是好。” “王太医……”夏守忠左右瞧瞧无人过来,才走下了台阶,在墙角悄悄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以后可不要再提王太医了,他是国医王君效的后代不假,但是自打被三皇子叫去看前任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后……李守中就病入膏肓,继而命丧黄泉了,不说了,不说了,咱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咱们就装死不知道吧。您关心的那个周兴,也没事,今儿钦点处理了一件山东大案,一下子又声名大振,圣眷正隆呢,依咱家看,以皇上对公主的宠爱,断不会不从的……” 说完他娘娘腔的干咳几声回身去了,还一边装模作样的指点了侍卫太监们别偷懒,习惯性的弯腰进了暖阁。这边呆滞的和硕公主,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最吃惊的莫过于下一代皇子的争斗了,她们从小都是听下人议论哥哥们九王夺嫡的残酷,谁又想到下一代也是这样呢……她今天拿十七皇姑做借口,未来这些侄儿又会不会拿自己这个皇姑做借口?说来天潢贵胄令人羡慕,可自有他无法得到的亲情,这或许是得到了一些,便要失去一些……所幸周兴还安好,得到这个信息,她自以为值了,果不其然,一会儿夏守忠便请见,打了帘子,和硕公主盈盈下跪:“恭请圣安!” “快请起,荷嘉,朕还以为朕的妹妹不让人省心,光禄寺、尚膳监等各司都因为朕生气,没敢过来回禀,只有十四妹你敢说话,朕也是记不清了,瞧瞧那些个地方官,除了周兴、陈正风等几位,少有人报忧,只报喜,说什么江南的稻谷有多高,东北的玉米有多大,说什么天降祥瑞……朕都不相信,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楚天阔一时动了真情,喃喃自语,说得身边的水溶等人神伤不已。 和硕公主本名楚荷嘉,排行十四,全名和硕荷嘉公主,因此皇上这样称呼她,她听了也泫然欲泣,睨了身边跪候的周兴一眼,虽然他还很年轻,却是有些沧桑之感,特别是忧郁的眼神,仿佛四十岁一样,和硕公主更不禁悲从中来,流下了两行清泪。周兴被搞得莫名其妙,但也只得低着头,目光和她触碰了一下,见她这个样子,他心里暗叹,真是我见犹怜,我还以为公主一直是趾高气扬不通情理的呢,如今看来却不是。刚才本来皇上已经下旨通过三法司处理窦茂才、张康等人斩立决之事,他正在兴头上,忽然一下子气氛便悲凉了,和硕公主又跪下来道:“还请皇上哥哥不惜移驾,祝贺十七皇姑八十大寿,十四妹不才,也要亲自点一出戏。” “如此甚好,你们看看这个妹妹,先帝爷在世时,就夸她:如果你是个皇子,朕早就把皇位传给你了,可惜是个女儿身。”楚天阔难得的展开笑颜:“周兴,你以为呢?” 旁边众臣连连夸赞,和硕公主就是见过大世面,也不禁羞赧,周兴正闻到和硕公主身上的香气而发呆,皇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这时不解道:“啊?微臣……” 众人见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噗嗤一声掩嘴笑了,还好是皇帝跟前,要不然早前仰后合,和硕公主也差点跺脚,楚天阔揉了揉额头道:“算了!就当朕没说,周兴啊周兴!你就给朕装傻吧!这样,这是咱们皇族的宴会,虽然不要文武百官庆贺,各家在京的诰命也是该来的,周兴,你护卫和硕荷嘉公主进宫,也一起来。” “啊?”周兴愈发摸不着头脑,倏地大惊失色:“圣上,这万万不可啊!奴才何德何能,再者奴才也不是宗族子弟,于礼不合……” “谁说你不是宗族子弟了?朕说过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是不会收回去的,你今儿就是宗族子弟!”楚天阔大手一挥,周兴心里发苦,违拗不得,连声说是,回头看和硕公主时,只见她嫣红的俏脸上,似乎绽放着一枝花朵。 第242章 聪明的公主 楚荷嘉的轿子徐徐穿梭在内宫甬道之间,周兴身穿铁甲,头戴铜盔的走在车子左前方,楚荷嘉掀开珍珠美玉编织而成的帘子,悄悄问道:“喂,你现在就这职务了?” “回禀殿下,前儿皇上说了,卑职作为清廉官员,不应头衔太多,不然每次分发俸禄,合起来便超额了,于是撤了些头衔,只留下一个一等侍卫的封号。”周兴答得很有礼貌。 但是楚荷嘉见他只有君臣之礼,极其不爽,皇帝哥哥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这厮还在装傻充愣,她冷笑一声:“清廉官员?这却不然,人家都参你在扬州收受盐商贿赂。” “殿下,水至清则无鱼,我天朝没有任何一个衙门,单单靠朝廷俸禄就可以养活并且运作的。” “那你的生活作风呢?本宫看过别人参你的奏折,说什么以奴才之身,欺主子之体,敢情是贾府的某些不守妇道之人,与你……这也是无风不起浪,他们虽然捕风捉影,但是如果胡乱捏造罪名,言官是罪加一等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周兴:“……” 直到了紫禁城某处张灯结彩的行宫大殿,灯火辉煌,水磨石地板上铺着名贵动物皮毛所制的毡子,铜鹤铜鼎,香烟袅袅,宫乐阵阵,好不热闹,更有皇家上中下三代的公主格格、驸马都尉充塞其间,男的清一色的麒麟补服,女的清一色的凤冠霞帔,然而这些男的极有规矩,从不敢逾越,远远站在女人后面磕头献礼,请安问好。趁着和硕公主入更衣室,周兴擦了擦汗,寻了个方便的由头一溜烟跑了,再回来垂花门时,突然见到仇都尉迎头过来,招呼道:“周侍卫,你可别磨蹭,今儿皇上也来了,几位王爷也在座,圣上点名了你,你可不能抗旨不遵。” “都尉大人,您老就饶了卑职一回吧,我这身衣服进去,还不笑话死人了,那里面都是些金枝玉叶、天潢贵胄,我去了还不是丢人现眼,像个什么样子。”周兴一个劲的恳求加摇头,和硕公主的身份地位美貌,确实样样高贵不俗,他不是不想娶,而是不敢娶。从自己来说,有了这么一位皇家的宝贝,后台保障也确实是硬了,但是家里就要被她压着,没看见那些驸马爷忍气吞声的样子么?从自己老婆来说,多了公主这尊活佛,说不定也会家门不幸啊,关键他也没摸清楚荷嘉的性格脾气,两人相见次数也屈指可数。 “唉!这话就不对了。”仇不仁谆谆教诲,语气带了些斥责:“多少人挤破头而不可得,你这里却不想要,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圣上这么做,分明是要重用你的意思,如此安抚你,接下来必有更大的事情要你做,和硕荷嘉公主,在众位殿下之中,是最出类拔萃的,你已经拂逆了她一次,不能变本加厉了。听我一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周兴叹息了一声,忽然走上前道:“多谢大人提醒了,卑职前儿听闻大人有恙,遣人送了些百年人参,不知大人可收到了没有?” “你费心了,我已收下,但是你不许别人贿赂,自己却贿赂,这也不像话呀。” “卑职可不是这么以为,贿赂是在于通情办事,我的礼物则是问候答谢一声,并不求您老什么。”周兴辞谢回身,与仇不仁分开,说不得只好从后殿进去,昂首挺胸的站在门外,他有装束和牌子,往那儿一站,别人也不说什么,就以为他是来当班的。可巧后面这里搭了戏台子,兴许是天热,后门大开着,光禄寺卿左伯言亲自主持指挥,十七皇姑等人已经在前方坐定,左伯言慌张的接了戏单子,扫了几眼,突然脸色难看道:“这《打金枝》是谁点的?点什么不好,就是来一出和和美美的《满床笏》也行,《打金枝》虽然也讲郭子仪,但是这场合……是不是胡闹了点?” “大人,这是和硕公主点的。”小太监悄悄回了,左伯言便识趣的闭口不言了,管他呢,你们爱咋滴咋滴,反正不是我点的,到时候难堪的也是你们,他便传下去给了内班。 周兴听着觉得有趣,这公主的性子未免太另类了点,实话说,《满床笏》和《打金枝》几乎是同一本戏,只是因为地域不同而流传版本等方面也不同,后者是秦腔的,陕西那地儿流行,而且,情节也会有所差异。周兴不回头,单拿耳朵听着,过了片刻,几出戏完了,到了《打金枝》,原本做得端端正正的公主驸马诰命们,忽然人头攒动,窃窃私语起来,再听,台上的戏份变成了这样:唐朝郭子仪的儿子郭暧,是一位驸马爷,和公主发生了矛盾,于是公主回娘家告状…… 所以才叫《打金枝》,打的就是金枝玉叶嘛。 因为有皇帝在座,十七皇姑等人都不敢说什么,皇帝自己也讶然了,这是谁点的啊?这不是成心捣乱嘛?按他以往性子,说不定就是怒火中烧拂袖而去,但他知道有这个胆子的,唯有他的亲妹妹了,他用咳嗽来掩饰脸上的不悦:“这出戏是谁加的?” 楚荷嘉从万花丛中莲步轻移的来到他面前跪下,贝齿轻咬红唇,那模样儿让人看了更觉楚楚可怜,檀口轻启道:“皇上,这是十四妹点的,妹妹虽然贵为公主,得居宫中,然而打小眼看着诸位姐妹们、皇姑们,不说出嫁之前,出嫁以后也是深居简出,原本没什么,女儿家不宜抛头露面,宜谨遵圣言。但是我们偶尔进宫觐见、彼此请安磕头,管家、侍卫、嬷嬷还是要盯着咱们,不予贿赂,便不予放行……我的三姐姐、二姐姐,她们已经四五年见不到自己的驸马了,出嫁之后幽居娘家敕造的宅子,倘使叫下人传驸马进来,没有贿赂,他们就说公主们不知廉耻……皇上,咱们还是皇家的女儿吗?” 她一说完,眸子中的泪水就啪嗒一声如珍珠一般掉落在地,其余的女人们感同身受,纷纷念她帮着她们出头,一时受尽委屈忍不住的,纷纷落泪。虽然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可是尽一次夫妻之礼也要受人指责,这也太过分了吧?楚天阔皱了皱眉头,他万万预料不到拿来束缚天下人、巩固统治的礼法,其实最后束缚最深的,还是他们皇家!他看着那些即便到了此地的驸马们,依旧不敢和名义上的妻子们并坐,这时信奉佛教的十七皇姑也开口相求,皇帝扶起了和硕公主,开口道:“天下是我楚家的天下,朕也不忍见到如此结果,你们怎么不早些禀报朕呢?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既然有十四妹带头,在十七姑大寿期间,朕就借花献佛,即刻令宗人府下旨:公主驸马虽然不能失君臣之礼,但也不能失夫妻之情,即刻起二者不必分居,来往也不必传唤。” 一道令下,众人下跪山呼万岁,登时这些男男女女才敢并肩坐在一起,和硕公主喜笑颜开的入座,周兴在背后听见这些,也不禁暗自感叹。 第243章 推贾迎春(四) 外边的小太监传了三鼓,夜过子时,十七皇姑的寿宴接近了尾声,吃过珍馐美味,看过戏曲,再行了击鼓传花的酒令,这场皇家的宴会渐次散了,老皇姑耄耋之年,身体经受不住,便先一步告退。连周兴也在后殿门外打起了哈欠,几位亲王便与皇帝商议起了黄河决堤之事,楚翼道:“河南、山东、安徽、江苏四省,历来深受其害,特别是河南武陟、江苏洪泽湖等处多次决堤,明末闯贼李自成更是决过它,把河南开封淹成深水泽国,至今遗患未休。” “朕知道,黄河决堤,最严重的不是什么,而是在江南,黄河、淮河、运河是相通的,江南的粮食,必须经过运河往返,黄河一出事,漕运必然受损,漕运也出了事,通州无粮储,则京师危矣,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往轻了说,灾民流离失所,没饭吃,他们就会暴乱,故此,无论为民为国,黄河都是非治理不可的。朕先前已遣神兵卫衙门的骑校四方探测过,也看了不少地方官的奏折,却难以选出合适人选担任河道总督。”楚天阔闷闷不乐的拨着檀珠,他也信仰佛教,平时时常吃斋念佛,这也是他很少去后宫的一个原因,说到这里,才叫身边伺候的夏守忠传周兴进来。 周兴如今再也不是小虾米了,楚止、楚翼、楚唐、楚我、楚祥等人皆目不斜视的看着他,可以说他是皇帝的一个干吏之一,而且往日和楚翼有些小摩擦,只是楚翼自觉“大人大量”不计较罢了,况且每次发难都是楚翼拿他做导火索,在暗中引爆一颗又一颗炸弹,但是几次失利下来,楚天阔早已稳控全局,楚翼对此无可奈何,此时顺水推舟道:“周侍卫上过治理黄河的奏疏,而且他做了一任扬州知府,深悉高邮、洪泽等地的水利,臣弟看了他的些许见解,颇为可圈可点,臣弟以为,周兴也可作为新任河道总督的人选之一。” 楚天阔听了一言不发,布满鱼尾纹的眼角淡淡瞥了周兴一眼,继续默然无语,其实他虽然有意,但绝不会随意,一直处于考查物色人选之中。皇帝考虑的自然是朝廷多一些,漕运可是天朝的经济命脉,黄河影响漕运,而经济出了乱子,政治也就不稳了,而且别以为河道总督油水多,尽是朝廷拨的巨款,实际上,这个位子根本没有人去争:甚至避之唯恐不及。情况是这样的:你治不好有可能杀头,你治好了还会出现日后决堤、垦荒等一大堆遗留问题,谁会傻了吧唧毛遂自荐这份职务?这明显是吃力不讨好呀!所以皇帝默然了,以周兴的聪明,他当然也看得出来,皇帝问道:“周兴,你认为呢?你说治根要治在哪里?” “治根自然是黄河水患的源头,启禀圣上,黄河要么大决,要么小决,自大禹治水以来,一直是天朝祸患,圣上说得好,在河南一带,河床偏高,泥沙堆积,再高的堤坝,倘使决了,也是无济于事。在江苏一带,则漕运堵塞,漕运一堵塞,水还会倒流冲击。再者,黄河并非只有桃花汛,每年至少有四个汛期。在下游修建堤坝,却是治标不治本,但也无可奈何,若在上游,最宜种植大量树木。微臣以为,纸上谈兵终究是无效的,没有一条法则可以无往不利,孙子兵法也不是照搬照抄,自然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实际勘察来处理,既要顾及朝廷的漕运,也要顾及当地的百姓。最后,户部、工部,甚至兵部的助力,也是绝不能缺少的。”周兴倒是不遗余力的发表意见。 “你这些说的不错,用植树来巩固泥沙,不久前朕就下令河南巡抚董光地着手发动河工实行了。八弟说的也不错,若是朕选了你,你愿意前往吗?”楚天阔凌厉的眼神深深看着他。 周兴心里很不高兴楚翼的煽风点火,谁不知道河道总督是个火坑?听起来,这个八贤王举荐他,像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其实这孙子是在躲祸,也不愿意他的门生接手,更危险的是,户部尚书赵介亭与楚翼关系不错,万一银子出了什么纰漏,周兴自己也担不起。再说自己也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他如今也算满足了,巴不得找到秦可卿,然后带了娇妻美妾游山玩水,实在是疲倦了这些人的争斗。眼下他想了想,机智的回答道:“皇上的任命,微臣岂敢不从,君臣如父子,微臣没有愿意不愿意的说法。” 楚天阔很不满意他的回答,这种滴水不漏见得太多了,然而他没有表露出来,便吩咐道:“今儿夜已深了,明儿再议,都散了罢,周兴,你暂时在家等待任命,不必前来任职了。” 周兴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出去,赶上了和硕公主的轿子,为了避免被人指责犯夜,他只好搭公主的顺风车了,直到六部口,和硕公主笑道:“周侍卫请辞罢,不要跟本宫回了宗人府,我也没什么赏赐的,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他知道公主虽然巧笑嫣然,但是听着口气正在气头上呢,周兴这时即便对她有了好感,也不敢多说什么,在车子后面行礼告辞。 时任蓟辽总督的十三王爷得空回京了,天朝北方的关防有四处最为重要:山海关、宁远、宣府、大同。而蓟辽的辖区,就包括山海关和宁远,所以楚祥、仇不仁、杨时等人的兵权是皇帝权力的最大保证。楚祥陪同四哥到了畅春园配殿,分析道:“臣弟的想法是,周兴不是不愿意,而是担心后顾之忧,毕竟他得罪人太多了,几乎是一个孤臣,不少人等着落井下石,他的能力,纵观几年,是不欠缺的。” “朕喜欢的是他没有贪墨朝廷的银子,就是收贿赂,也不是搜刮民脂民膏。他不是想要更大的安定么,只要他能办好,朕就给他。”楚天阔明白楚祥说的后顾之忧就包括楚翼等人,他冷笑道:“朕便只令工部虞衡司、屯田司等几个清吏司在朝接应,不准户部插手,工部的司官起复贾政署理,贾家是和他好的,他就没什么担心的了,还有,朕决定了,周兴和和硕公主的婚事,也写在旨意里边,只要他功成回来,就给他完婚。” 这保障是一层加一层,楚祥也暗自点头。此时此刻周兴已到了家,刚进厢房,便见到李纨过来和迎春谈体己话了,倒是有些讶异。 第244章 推贾迎春(五) 周兴一进厢房,迎春便离座起身,上来给他脱掉袍服,拿去里间换了,周兴看了看炕上的李纨,按照如今这关系,他也应该从迎春叫人家嫂子,但他却难以改口了,不慌不忙道:“珠大奶奶,今儿贵脚踏贱地。” 李纨自己喝茶,不及回答,迎春已出来重新给他套了便服,递了茶水,迎春笑道:“珠大嫂子今儿有一件事求你呢,大嫂子快说罢,这事儿耽误不得。” 周兴在旁边一交椅上坐了,纳闷李纨究竟有何事,李纨这身份是最为忌讳的,要不是有贾迎春这个小姑子在此,她还真不敢过来,此时又见他们两人举案齐眉,而自己寡居未亡,心里暗自神伤,但她毕竟是贾府最会明哲保身的女人,脸上犹然是圆滑和笑意,说起话来带了丝担忧:“是这样的,兰儿前不久从翰林转了御史,职位是调动了,但没有提升,他年纪又轻,所以出了点事儿。” “他的新职业是东城巡街御史,在外城格局,是东富西贵,东城那边酒楼众多,前几天兰儿巡街时,见到一个侍郎、一个侍讲、一个翰林明火执仗,公然去酒楼叫姐儿,按照天朝律法,为官者若是抓到为嫖之事,当场就可以杖责,甚至可以革职的。况且他又是职责所在,更不能不管。于是他便带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包围酒楼,谁知那三个人得到了消息,纷纷慌不择路,那个侍郎躲进了酒楼茅房,却一脚踩踏,弄了一身污浊,侍讲、翰林也弄得鼻青脸肿,兰儿好歹杖责三人,并且动本参了他们。” “这样一来,那三个人受到处罚,心里不甘心,就密谋算计,倘使兰儿参奏成功了,他们就有乌纱帽不保的危险。于是商议成是兰儿和他们有私人恩怨,无缘无故在街上虐待三人,还往顺天府报了案子,顺天府接了状子,就抓了兰儿,说是他们还想让他充军极边。” 这一番话下来,又是似曾相识的官场狗咬狗,你死我活,贾迎春也目光希冀的看着丈夫,贾兰也毕竟是她的堂侄儿,周兴沉吟道:“顺天府可不好解决,他比一般知府高了,官品也是三品,关键是那三个人和顺天府尹是否有关系。当然,今天珠大奶奶来了,我不说一声,是过不去的,也可见你来了这里,是贾府的话也不管用了,我先修书过去,看他怎么说,可见你是白费心了,往常想着梦里功名,到头来得了功名,做了官了,一脚踩踏,却是一个坑,这样说来,还是不做官的好,像你家宝二爷,虽然有些不如意,却比谁都快活。” 李纨起身福礼谢了,两人虽然有私情,此刻在这里却一点也看不出来,李纨便是拿准了周兴的性格才来相求的,听了他应允,心里微暖,周兴眼尖,见到李纨的衣服滚了斩衰的麻布辑边,突然道:“该死,我竟然忘了令尊李大人已经仙逝,迎春,咱们府上可接了讣闻、表过礼了么?” “这却不曾,可能李家那边没有广发讣闻,不是你说,我也不知道,我这便去吩咐来旺。”迎春转身出厢房去了库房,她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这一下竟然忘了李纨单独和周兴相处是忌讳的。 她一离开,在座的两个人都没好意思说话了,李纨分明形容憔悴,爱子父亲双双遇难,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是李纨可从来不是软弱之人,她连王熙凤都敢反驳、委婉教训的,偌大一个贾府,唯有李纨身上不曾出一件麻烦事,就可想而知这个女人的聪明,是内敛的,周兴执了她的手坐在炕上,要说他和李纨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偷情还差不多,但是到了今天,却发现这些和他有肌肤之亲的女人,竟然是一个也放不下的,周兴道:“令尊是金陵人,那么你也必须趁此守孝了,若要远离是非之地,不妨回南边去,贾兰有我接应,应该无妨的。至于贾府虽乱,但你在哪儿都可以好好过日子的,这是别人在你身上学不到的。” “是啊,典制如此,就是不回去也不行的,以前在贾府,即便得不到人情,老太太安排的月例,我却是最多的,如今我想了一下,儿子已经成人做事了,还有你……那我也就放心了。”李纨感受着他那有温度的手,三年多的时间,她在这时也发现自己放不下了,甚至有一种想靠在他身上的冲动,但她觉得周兴灼热的目光蕴含的冲动比她还强烈,李纨嗔道:“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行,将来再说吧。” “你想多了,我就是胆大包天,也不至于无法无天。”周兴感慨一声,只和李纨拥抱了一会儿,就看着她告辞了,晚间一家四人在堂间吃饭,若是外人看见了,定要说他们没有规矩,这一家竟然是妻妾不分的,晴雯她们问了一下职务之事,周兴只回了暂时没有音信,却发现迎春一副心不在焉,到了掌灯时分,他又回厢房问她。 迎春心里很满意这个丈夫,生活就是如此平平淡淡的,但是很少有丈夫会在妻妾身上费这么多心思,哪怕愿意花费重金充点金银首饰,可是在心里面,迎春在贾府所见,几乎没一个做了丈夫的人是这样的,她依恋的道:“老爷也不必为我担心,此事也是庸人自扰,便是三妹和亲的事情,我想日后恐怕再也不能相聚在一个园子,赏月、赏雪、赏花,吟诗、作对、欢谈,虽然我和她是堂姐妹,但却是一起长大的,因此亲眼在清明时节的码头看她远渡重洋,不禁伤感罢了。” 探春和亲之事,周兴不可能不知道,但和他没关系,也许对她来说,也不算坏事,他挑起迎春下巴道:“你三妹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她不是说过,如果她是男人,早就走出去干一番事业了。如今她去和亲,说不定真能干一番事业出来,各人自有缘法,强求不得。” 然后他就上下摸索,迎春本在伤神,却被他弄得滚烫,抑制不住的边理头发边倒在了床上,埋怨道:“老爷你也太心急了点。” 第245章 谁来治黄河 周兴的行文一到顺天府衙门,顺天府尹一看,问了书办,便把府同知臭骂了一通,连忙放了贾兰,因为他知道,目今的周兴风头、威望、圣眷都是一时无俩。所以这件事情还算轻易的解决了,那三个人知道周兴插手,也决定没有穷追猛打的必要,他们想贾兰应该学乖了。而后李纨收到了贾兰的信,也大松了一口气。 虽然周兴现在不想当出头鸟了,也没有兴致去当黄河的包工头,但是他觉得尽点绵薄之力是应该的,这天他亲自去了趟工部,开口要了些东西。贾政即便搞不出政绩来,但也不至于傻缺,明白今天得用工部,有一部分来自周兴的助力,况且又有姻亲一层,自然肯帮忙,只是周兴所找的东西,令他很是不解,在一处窑厂,周兴若有所思道:“政老不要误会,我在扬州时看过、查过河道的堤坝,多是用埽、花柳木,此等材料可谓防水的下等,极其容易满溢、冲决。我曾经想过,我天朝的万里长城坚不可摧,法子也是夯筑、堆砌等法,修葺在边线,自然可以历经磨难,风雨无阻,可用在河道上就未必了,我天朝人也不傻,哪怕是长城,黄河也可以冲垮的。因此我便一直琢磨着,先从用料上改进,倘使堤坝能更加坚固,亦不失为一个治根的法子。” “所以你就跟我要了这些人,还费尽周折找了这么多石头来应验,可这些终究不过奇淫技巧罢了。”贾政有些不以为然,他甚至不怎么看得起如此作为,而且也不相信周兴一个行外人能造出什么好东西。 周兴懒得跟他解释,奇淫技巧?要是没有所谓的奇淫技巧,人类也不会进步了,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的看法是不一样的,他认为这些都是祖先的智慧、民族的智慧,是不能丢弃的。他的想法很简单:制造水泥。 这个世界是没有水泥的,在他前世,中国也是十八、十九世纪左右出现。实际上,如果要追溯源头,古罗马在很早的时期就发现了水泥的简单原理:生石灰加水变成熟石灰,熟石灰遇到二氧化碳变成碳酸钙。而这种碳酸钙,它就有粘结性强的特点。 但是这点中学的化学原理,对于周兴来说是远远不够的!黄河堤坝首先必要考虑的一个作用是什么?防水!没错,就是防水。而很让人失望,上面这个原理的防水性能并不高。 于是周兴回忆起了水泥生产的历史:西方人同样发现了这一点,因此他们不断改进,又有一条定律出现:石灰石和黏土以三比一的比例投入制造,会更好。最后又发现了一条:最好是加入含有铝的矿石,比如氧化铝。刚刚好,这东西防水性特别强,这就可以纳入硅酸盐水泥的范畴。 当一连几天居中指挥,按照他的方案生产出一批不是很精致的水泥之后,周兴立马着人拿了土石实验,当贾政亲眼所见被这种叫做“水泥”的东西粘结的土石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松动时,才彻底没有异议了,周兴红着眼睛道:“虽然作用或许不像预料的好,但总比原来的强多了,工部有这个能力统筹兼顾,水泥的原料也是不少的,老爷以为如何呢?” 这还不是预料的好?连过来帮忙的贾琏都无语了,你这已经够好了啊,传报上去,又是一笔大功劳,贾政摆手道:“你不用自谦了,我也知道,每年投入治河的银子,动辄几十万两,甚至百万、千万,其实不是治河,而是防河,这东西若真能奏效,从长远来看,是能减少国库每年的开支的,所以,其中利弊,一算便知。周兴,你真是我贾府的乘龙快婿,也算为我工部出了大力。我贾政虽然力薄,也会痛陈利弊,望皇上定夺的。” 周兴点点头便告辞出来了,有了好东西就可以推广吗?哪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天朝因为专治性很强,所以摊丁入亩、火耗归公都得以实行了,但是还不是照样受到重重阻挠?至今还有官员咬牙切齿呢,人的私欲是无穷无尽的,那点养廉银,怎么够开支应酬、充点门面啊?周兴是知道清朝某个时间段有这样一笔数据:治河材料的支出、治河官员的应酬和吃喝玩乐、河工等人的银子,这一笔费用各占三分之一。而清朝有一个时间段是这样的:仅仅是治河官员拿来吃喝玩乐的银子,就高达三亿两! 不拿老百姓的死活当回事是很多官员的常态,那就不指责他们了,但是这个数据,真的是令人发指。 而天朝的官员,从来就不缺浑水摸鱼的,更何况,工部是一个大大的肥缺,它和吏部文选司、考功司、兵部武库司、武选司一样有钱。 目今的黄河已经夺淮了,这是最可怕的一处,其他即使没有泛滥到恐怖的地步,但也是非治不可,而朝中党争不断,后者是周兴没有热情站出来的原因,黄河治理是一个漫长的问题,他考虑到的不仅仅是眼前,而是怎么样以最小的开支,换取最大的成效,还有很多河工是否派徭役?徭役之人的缺点是懈怠,他们可以逃啊,逃不了可以消极怠工啊,那发银子?基层的结构怎么安排?堡夫?闸夫?口粮?最关键的地方官员连带问题?等等……这是一个让人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问题。 周兴翻了很多史书,这个世界很不幸:在明朝没有潘季驯那样的水利专家,当朝也没有像清朝康熙年间那样有一个靳辅可以造福万民,束水冲沙、改道漕运,武陟、清江浦、山东,一个又一个地方,他到底该如何抉择呢?要知道,清朝很有功劳的靳辅,功成名就之时,却有罢官革职的命运,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古来如此,王子腾就是前科之鉴。 周兴在夜间索然无味的走出甬道,走出了这个他时而为事慷慨激昂,时而小心翼翼的地方,这一回遇到贾兰不当值了,两人走到一起,贾兰先说了感谢之语,道:“老师有何忧愁呢?学生能有今日,老师功不可没,家母的教诲也不可缺,学生的母亲常说,做人,最好是和光同尘、改弦更张并立,二者缺一不可,老师上有圣眷,下有民心,便有瑕疵,亦是金无足赤,母亲说,老师是个忧国忧民之人,不想今日何以犹豫至此?” “你母亲真是这样说的?”周兴愣了愣,得到贾兰肯定后,自己哑然失笑,原来时至今日,他越来越放不开了,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很高尚:他不过是这个大时代的一颗沙子之一,大浪淘沙,最后的也不是他,他有私欲,有贪心,有渴望,有时候,也是个小人。 官场有一条至理名言:官做大了,根本就没有书生。 但是,当周兴想通了这一点的时候,突然变得意气风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既然有幸或者不幸到了这个位子,自己去做了,不就足够了吗?事实证明,放进瓶子里的苍蝇,横冲直撞,它们也能发现道路。 第246章 诡辩森森 既然有意做这一件事情,周兴便不辞辛劳,在自家书房,把水泥制造的流水线,原料石灰石、黏土、矿石、石膏等东西写上,这是一篇很长的文件,而且语言尽量简洁,为的就是让人看懂。这个世界不缺原料,也不缺机器,当然,机器肯定比不得现代,但是生产出来的东西,比起花柳木等要好多了。周兴自然有一番原先开支与现在开支、原先效益与现在效益的估算,很明显,即使是人力、物力、财力会高一点,不过分母的价格上涨之时,作为价格的分子上涨得更大,也就是性价比很高,那么如何选择,就没有疑义了。 黄河的修葺,绝无可能一劳永逸,因为周兴没有那个能力预测它什么时候会不高兴,什么时候会夺道,这真是一个专家级的难题。黄河的咆哮是随历史更替越来越频繁,据说在先秦时期不像今天这样,那时候鲧用堵塞治水,而大禹用相反的方法,前者失败,后者成功,在前世的清朝,这条河没少吞掉大把大把的银子,当然,也没少让有心人大发横财。 他的这份文件不能称为奏折,仅仅作为一个条陈,递给贾政呈进去,楚天阔看毕,并不命传,首先当机立断看中了水泥之法,着工部处理一应事宜,然后在畅春园召集军机大臣商议,博采众长,而就在这时,也有人看不惯了,九门提督杨时突然道:“周兴执法过于严苛,多是不顾情理,无数事实在先,臣不一一列举,圣上若一意孤行,难免朝野人心惶惶,盖因周兴每到一地,皆会掀起波澜。臣恐揠苗助长,州县官吏闻之,战战兢兢,故此难以成事,反而不美。” “微臣附议,周兴不失为干吏,能臣却还远,他一个奴才出身,非秀才、非举人、非进士,此乃我翰林不齿也。二则,我朝有祖训、有律法,凡是官家的放家奴,京官不得至于堂官,外官不得高于三品。河道总督责任重大,官品二品,与不加尚书衔与都御史衔的总督巡抚平齐,此乃违背祖训、违背律法,还请圣上收回成命。”贾雨村大义凛然,拿出祖训律法来说话,一副为了国事忧心忡忡的样子,其实贾雨村不但会钻门路,而且也会办事,兵部职方司那可是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衙门,他这个国防部部长是要负责任的,他能做到今天,怎么可能没能力。当然,贾雨村也时常会被一些官员耻笑,因为他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拉起来的,而恩人遇难,贾雨村反踢一脚,见风使舵,反观周兴,从不落井下石,这一点倒是人们佩服周兴的地方。 积劳成疾的楚天阔收敛了很多戾气,他静静听着,贾雨村和杨时明显是附和楚翼的内心的,左右摇摆,其心可诛,他心里早生出了不喜,但却非常能忍,他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还急这一时吗?楚翼不发表意见,专门拿两个打手挡箭,楚祥早已看不下去了:“《易经》有云,穷则通,通则变,变则久,世间安得双全法?要不然,你们保举一个人出来过去?河南、山东、安徽、江苏四个省的河道治理,一个人担?还有谁?” 贾雨村、杨时咽了口唾沫,登时哑火了!四个省的河道治理?谁敢一个人承担啊?最起码也要拉一大帮地方官垫背!谁去谁是傻子啊!很明显,他们都不傻!楚翼也是一样,他贵为亲王,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从来不干!当初九王夺嫡,清理户部亏空,也是现任皇帝楚天阔硬生生挺过来的,因为八贤王患得患失,这是八王爷与皇位失之交臂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空有帝王心术是不行的,你要有能力。而恰好,那时楚天阔作为皇子,却是从干吏、能臣、郡王、亲王、皇帝一步步爬上来的,其中的艰辛与九死一生,只有他一个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能明白。 所以他能识人用人,在楚天阔眼里,这些安享富贵的臣子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有事你们不上,就会在这里拿条款做斗争,时间长了,朕不厌恶也难,不然你们去解决啊?周兴的一切,不是靠和你们斗争挣来的,而是用时间和汗水,用功劳和实际行动换来的,楚天阔深深凹陷的瞳孔充满淡漠:“都说的有条有理,你们都没错。但朕不是一意孤行,朕在和你们一起商讨,在黄河决堤之际,在四省百姓受苦受难之时,在朕的江山漕运不稳之时,也有很多人站出来了,上至阁部,下至地方,奏折不断,对此朕甚感欣慰,比如河南巡抚董光地,他虽然参了周兴,对待此事却不马虎。是啊,周兴有时候是酷吏,但是律法面前没有太多的情理,无规矩不成方圆,然而你们有一点错了,当时水溶跟朕说过,周兴认为,律法办事,必要考虑法、情、理三者,才能面面俱到。” “扬州收盐税,戚建辉和无数盐商崩盘,但是管带蒋子宁、巡抚史鼐等人也还留下来了,为什么朕不追问?刑部审张康,审出大理寺卿窦茂才,周兴立马急流勇退,朕通过了,为什么?因为,他没有挖老底,他不在你们任何一个人之中清算,试问在座诸位爱卿,周兴如果彻查,无论盐税还是张康,要么,查到你们当中的人,要么,查到朕的头上,他说了法、情、理,他也做到了。” 众位大臣更加无话,贾雨村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杨时摸着络腮胡子低头,楚翼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端坐,楚祥冷笑,水溶继续沉默是金,三个皇子楚历、楚时、楚昼在后面一言不发,楚天阔继续站起来望着什锦窗子外面:“周兴不缺治水才识,他有扬州的底子,更有奇思妙想、巧夺造化之才,在朕堪选的人当中,他的法子卓有成效。你们翰林出身的人,说他不是进士,那么,哪一个进士敢于受命于危难之际?敢于苟利国家,生死不惧?我朝入关之后,都被歌舞升平所改变了,朕为了江山社稷,不惜与万万人为敌,明朝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安能落后于人哉?朕不拘祖训,不拘律法,天下大事,有能者居之。” 水溶道:“微臣同意圣上之言,周兴可堪此任,三位皇子目今在京赋闲,宗学已毕,臣请皇上钦点一位皇子下旨吧。” 贾雨村等已经习惯了水溶这个老油条,总是关键时刻来一棒子,怪不得他最受器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这份本色,常人根本来不了,楚天阔道:“水溶能不计前嫌,善哉,朕令四皇子楚历下旨吧。” 楚历跪接圣旨,聆听圣训,而这个时候,另外两个皇子,三皇子楚时眼神一冷,五皇子傻呵呵的,皇帝的这个举动,却又勾起了皇子们的刀光剑影。 第247章 大智若愚、大愚若智 三皇子楚历继承了皇家的优秀基因,生得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极其招女人喜欢,这是一个单凭外表的女人杀手,按现代可以做靠脸吃饭的人了。可是结果更让人崩溃,楚历一出生就含了金钥匙不说,才干能力更是不菲。当年圣祖去世之后,曾经几次代替父皇祭祀,而后以皇子名义巡视山东山西各地,不仅手段雷霆,而且城府极深,颇有其父风范。据说皇帝后宫不少嫔妃对他眉来眼去,因为他是皇储的得力人选之一,当然楚历不敢逾越,楚仍偷了圣祖的柳春华便是一条大罪。 此刻在自家府邸,他深思了好半天,父皇虽然距离迟暮还远,但是身体已经渐渐不支了。如今倚重臣子周兴,而且把这份施恩者给了他,难道是……为自己铺路么?他骑了一匹千里雪出门,边想边到了五弟府邸门口,倏地丧声大作,白幔飞扬,铭旌抖动,一大帮家奴鬼哭狼嚎,活脱脱一副死了人的样子,楚历大吃一惊!五弟怎么就死了?前天不是和三哥、和我一起去的畅春园么?怎么无缘无故、毫无音讯的就死了呢? 他立即叫牵马的管家停下,下马踱步而来,温和的声音之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管家,我的五弟到底怎么了?如何一个音讯也没有?咱们弟兄几个,到底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他老人家知道了,那还了得,快快说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三王爷……哇……”管家与下人们跪在门口继续咆哮,引得胡同口的无数路人围观,皇帝的儿子死了?这可是大新闻啊!然而楚历毕竟是历练过来的,他细心的看出了这些家奴虽然哭的厉害,却是眼泪也流得勉强,其中必有猫腻,于是叫人引路,背手而入。 他是皇子当中封王最早的,妥妥一个宝亲王,凤子龙孙,天潢贵胄,因此见者无不下跪,到了院子,更是见到密密麻麻的喇嘛、道士,香火、法器、锣鼓、乐手,整个一副办丧事的样子,可他明明没接到讣闻和任何信息啊,到了灵堂之前,果见楚昼身披白布的站着,脸上也盖了白布,吊谒者还有一些各个部门的司官、闲官。 真是胡闹!楚历自思他猜的不错,五弟这是闹着玩呢!但是这也太荒唐了吧?作为长兄,亲眼所见,没有不说的道理,他首先叫乐手停止吹打,再撕开楚昼脸上的白布:“五弟,你是越来越荒唐了!身为皇子,拿着典制当儿戏!你就不怕宗人府治了你,如此四哥岂不痛心,还有父皇本就劳累,宵衣旰食,你这样反而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白白给人添事,走,四哥要给周兴宣旨,你我同行吧。” “哎哟!我的好四哥!”楚昼呆呆的看着他,本来楚昼也是挺英俊潇洒的,但是脸上总有傻呵呵的表情,给人的印象就是这个皇子智商低,对不起他的身份,简直暴殄天物,楚昼既不作揖,也不感兴趣:“好四哥!别闹了!兄弟这哪儿是闹着玩的?你不懂!前儿来了一个道士,我请他扶乩求仙,道士说了,我几个月不能出门,否则必有血光之灾,但是皇子也有职务在身,弟弟有何办法?只能自己祭奠自己,如此丧事为不吉之身,热孝之中,父皇也不便叫儿子出去了,兄弟乐得清净。” “你想清净?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可未必,你我既然是皇子,安能隔岸观火?你就不怕八叔请了宗人府的宗令来治你?”楚历慢条斯理的劝说,自己祭奠自己?真是闻所未闻!这个理由太不像话了! “这个四哥不必担心,兄弟与八叔说好了,你不想想,整个皇城,有多少亲王、郡王、公主、格格、驸马、外戚,嫡的、庶的、男的、女的、辈分高的、低的……他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呢?大家都别往外传,我也不见客,就是往外传了我也不怕,横竖我不出这个大门了!”说完楚昼继续傻呵呵的打手势,乐声再起,哭声大作。 楚历被气得瞠目结舌,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了,而且这个傻弟弟话里有话,如果不是有某种目的,鬼才信他会这么荒唐。楚历只好闷闷不乐的一个人离开了,决定不再管他,谁想行了一阵到了西城太平仓胡同,管家笑道:“王爷,依小的看来,朝中局势晦暗不明,五皇子怎么说也是个王爷,他是想关起门来好好享受王爷的富贵生活,不想搅和进来,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啊!” “少嚼舌根,别管人家的事。”楚历提醒了一句,也许,作为弟弟的楚昼比他看得还清楚,上一辈的九王夺嫡给他们留下了浓重的阴影,那么为什么不保住王爷的头衔醉生梦死,好好享受呢?楚历忽然想起周兴从扬州回来被参,用的也是这一招啊…… 惹不起,我躲得起,虽然有点没志气,但是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胜利…… 怎么活不是一辈子。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邸,借着皇帝又给四皇子派差使,三皇子心有芥蒂之时,楚翼又过来想给侄儿加一把火,楚家的每一代皇子都很多,其余的要么没事干,插不进来,要么小时候夭折了,楚翼道:“好侄儿,皇上的举动你还不明白么?市井有传言,当今圣上能成九五之尊,有一个原因是有人给圣祖提了一句:观圣孙。毫无疑问,这个圣孙,就是宝亲王,观皇上种种举动,太子也必定是他!” 楚时在花厅打马虎眼:“八叔说这些做什么,父皇圣明烛照,洞若观火,宵衣旰食,德被苍生,父皇说怎样,那便怎样,我又能如何?” 楚翼察觉了他的怨气:“大丈夫不可如小脚女人,婆婆妈妈,八叔作为过来人,有一句话在先: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好侄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谋事如何?成事如何?八叔别怂恿我了。”楚时大笑:“不是侄儿张狂,八叔你们这一辈,不也是死的死惨的惨么?前车之鉴,侄儿可不敢妄动。” “我确实是功亏一篑,可我并没有放弃,楚时,你不想,恐怕也由不得你了,八叔这儿有一份口供,是当初会审前礼部尚书水璐供出来的,上面还有手印画押,千真万确,你知道,皇上对这事可是绝不留情的……你该感念八叔的恩情,那时我也没有供出你来,而是藏起了它。说白了,周兴斗倒了水璐,但水璐只是顶缸的,会试大案的背后密谋是你,人在做,天在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呢?”有备而来的楚翼笑笑,跟我斗,你还嫩着呢,就是你老子也吃过我的亏,学个十年八年再来吧。 “这……这……”楚时如五雷轰顶,以前恍惚听说杨时进了八爷老窝,就是被他抓了把柄,现在他又抓到自己的把柄了…… 第248章 河道总督 宣旨者在周府门外落马石下马,门房飞快通报,周兴穿好官服迎出来跪接了,旨意就是任命他为河道总督,加二品顶戴,会同地方官署理四省河道,并随时上奏疏通报情况,另强行定了他与和硕公主的婚礼,这在有妻的他是属于极度恩宠了,几乎很难看到允许驸马有其他妻妾的。 不过,这还没有完,周兴的女人贾迎春、晴雯、香菱、鸳鸯,一例赏赐品级不等的诰命,荣耀加身,其中突兀的以晴雯为高,怕是皇上对她印象深一点吧。有了这样一层又一层的安抚,周兴已经无话可说了,若是耿直官员,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了,对于周兴,他也没有理由不答应,也不能不答应。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这个体制之中努力才得到的。 接了朱漆描金、黄绫匣子、黄绫暗龙封套的圣旨与赏赐,四女叩谢完毕,周兴把楚历迎进正堂说话,但见这个四皇子宝带轻裘,腰间系了黄色宫绦,丰神如玉,风流倜傥,举手投足,你找不出任何一丝差错来,楚历温文尔雅的坐在案边椅子:“周大人此番二度南下,上应朝廷不世出之倚重,下应四省民心,功在千秋,功在社稷。” “承蒙王爷夸奖,全赖宸翰馀恩,下官不敢唐突,唯有竭尽全力而已。”周兴正色的与他交谈,不卑不亢,三皇子虽然是皇储得力人选,但是皇家斗争已经超出他的范围了,周兴聪明的不插进来,你们爱咋滴咋滴吧。因为有时候,太聪明了不好,凡事适可而止,皇上也不想看到他做出站队之类的事情,只要他有价值就足够了。 楚历久闻他大名了,而且到时候如果没有意外,周兴还是他的姑父,所以不敢得罪,谦让道:“周大人入宗籍是早晚的事情,本王前来,一为奉命宣旨,二为慰问,三为体念黄河南北父老乡亲,周大人若能旗开得胜,便是我皇家的恩人,到时就算受我一拜也不为过,但不知你除了奏疏之外,还有何想法?工部这边已经安排好了。” “不亲眼所见之前,下官不敢妄言太多,纸上谈兵终究解决不了事情。说实话,几年为官,卑职也学了很多,此次该当结合地方状况,问道于民才是,逢此河水祸患,卑职切记不能妄动河工,一动则必要有效,方才不负圣望。” 楚历点头思索,他和他父亲的性子不同,行事偏向柔和一点,有时也不赞同周兴手段过激了,但他很有大局观,明白能臣干吏是不能失之交臂的,不以一人治天下,惟以天下治众人,这是他的想法,因此告辞之前极力拉拢道:“你所言极是,但望凯旋归来之时,本王必亲自在朝阳门码头迎接。” 周兴恭恭敬敬的送走了这尊活佛,才颇感无奈的关上门闭门谢客了,他升了二品河道总督,简直坐火箭一般,谁都知道四省又要地震了,所以有四省同乡的京官、周兴曾经的同寅、门生故吏等等定然要送礼的送礼,巴结的巴结,打门路的打门路,找关系的找关系。按理别的大官是来者不拒的,但是周兴是何等人?就算他有自己的一套帮子,不过拉帮结派,不是看在你有钱就怎么样了。周兴有自己的原则,像潘文成、甄宝玉等,你有能力办事并且办好事,那便可以结交,其余用钱买关节的,你们还是洗洗睡吧,这样下去国家都要完喽。 抛开这些繁琐,另外他也为四个老婆高兴,不是他高兴自己的老婆风光体面,而是对于她们来说,得到诰命恐怕是终极梦想,她们一高兴,周兴也就会欣然了,然而他一走到套间窗外,俨然不是这个样子,只听见四女在里边感叹,鸳鸯道:“真是防不胜防,妙玉不说了,谁能想到她一个带发修行的,竟然还俗了。可这公主毕竟是皇上赐婚,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就怕来了一尊太上老君,咱们几个天天过去伺候,他奔波在外,恐怕都不能活了。” “凡事也不必往坏的想,诸位姐姐妹妹,你们都是知道老爷的性子的。他不会坐视不管,他那么多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肯定有办法解决的。”贾迎春缓缓劝说。 香菱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这叫能者多劳,谁叫咱们跟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夫君呢,做得好县令,也当得好府台,也是一个好钦差。怨不得多少女人看得上,这才是大英雄,英雄是不论出身的。” 晴雯好笑:“就是被香菱给惯坏了,这男人哪,少有不偷腥的,就像你养的猫儿,家里喂饱了,他还要到厨房掀锅掀盖的……” “咳咳……”周兴一边进来一边干咳了几声,你们这样背后议论我好吗?他过来坐在炕上,环视诸位夫人一眼,直到她们的目光凝聚过来,才沉吟道:“我这回不比以往,当然按照我的估测,即便局势再复杂,以我的能力也可以保得住没有杀头的危险。但是这回太艰难了,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注定要在四省南来北往、东进西出的奔波,如此可不方便携带家眷过去,不说你们,恐怕我也要累死了。” “嗯……至于和硕公主这事儿,远着呢,可能性不高,说定了我有大功才行,所以你们不必担心。”周兴一口气说完,耸了耸肩膀看着他们,但见迎春和香菱都沉默着,她们两个比较好对付,但是晴雯是天生的尖刺儿、鸳鸯是贾母调教出来的明眼人,她们两个,一点都不好忽悠…… 就是迎春和香菱,也不过因为性子柔和或者爱惜他一点,故意装作不懂,其实这些大家族上头或者底下出来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明如镜,门儿清…… 晴雯道:“快别说这种软话骗人了,不过既然事大,我们真不能添乱,只好你一个人去了。可又不知道是否有十年八年,这样下去对我们可不公呢。” “不会,就算有十年八年,只要我想回来,想个法子就行。”周兴打了包票,一家人便无话可说了,没有再生怨言,她们都清楚,她们能有今天,可是靠这个男人拼死拼活的在外面拼着。 第249章 我的变大,你的也变大了…… 周兴得以晋升,贾府自然是与有荣焉的,哪怕贾迎春是庶出的,周兴怎么样也逃不脱贾府东床的身份。贾宝玉厌恶仕途,看不惯种种行径,谓读书人乃禄蠹,王夫人本想严加管教,回禀贾母令他入私塾读书。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在母凭子贵的社会,无可厚非,但凡一个太太、一个奶奶,谁不想因为儿子而荣耀加身?以至于稳固地位。奈何贾政心性也变了,深知仕途险恶,就说祖上是靠军功起家的,宝玉虽不通八股,却在诗礼上无虞,因此便不强求,王夫人只得作罢。再说贾琏被逼得出来做事了,贾赦依旧高乐,如今贾宝玉也不得不出来做些应酬。周兴高升,贾府来贺,不多作赘述。 周兴在临行之前,在户部和光禄寺领了俸禄,但他不想贾府拖他后腿,再犯些什么愚蠢的错误,所以来往时深深告诫贾赦不要在外给人抓了把柄。贾府还能站住脚,贾母等主事人皆知是占了周兴的情分,故此贾赦听了也不回绝。 在太平仓胡同周府对面的家庙,古木苍幽,一条石子甬道直通大殿,晚霞照射着古色古香的庙宇以及撑到什锦窗子来的柏树翠枝,青红两色互相对照,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周兴穿着棉袍缓步进入配殿,妙玉在净室一身道袍,头系飘带,嘚嘚嘚的敲着木鱼,她听到了脚步声:“你是来辞别的?” “对,顺便问问道。”周兴她旁边的蒲团坐下来:“你不是喜欢庄子吗?临行前我拿两句来请教: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摘玉毁珠小盗不起。你说这种说法是不是太激进了?皇上给了我一份密旨,叫我仔细勘察河南事务,我听说河南巡抚比我还严酷,那地方就差叫苦连天了,以至于引起了举人暴动,乡试罢考。这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妙玉聪明绝顶,一听便知道他所说的“萧何”代指儒学,她玉手停下了敲打,一双眸子转过来看着他:“《庄子》是有这话,但是他还说了:彼含其明则天下不烁,含其聪则天下不累,含其知则天下不惑,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儒道虽有分歧,却也有共通,你又何必胶柱鼓瑟呢。” 周兴听了沉思着,暗叹这些女人个个钟灵毓秀,妙玉柔声道:“我帮你卜了一卦,南行有大凶之兆。黄河,水也,南方,火也,五行相克,水克火,这就是不利。但是凡事都有两面,金能克木,木多金钝,水能克火,火多水干。此乃物极必反,绝处逢生。你真要一个人去吗?就不带上我了?” “不行,咱们已经共患难过了,有些事情,只能是男人去做,治河是个苦活累活脏活,哪能天天待在衙门里边。”周兴的口气不容置疑,这回上任他从没想过携带家眷,而是孑然一身,这也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与其一场人跟他受苦受累,倒不如他一个人去扛。妙玉靠在他怀里默然无言,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对自己拒绝得如此果断,但她觉得很幸福,也许这是一个孤苦伶仃十多年的一个常伴青灯古佛的女人的唯一的慰藉,她静静听着他胸口的心跳:“你不知道,我当初不怎么看得上你。” “我知道,但是你后来看上就是了,那是你有眼光。”周兴搂着这副清净得一尘不染的娇躯,妙玉身上没有脂粉香气,仅仅是衣发上的皂角味,还有一股淡淡的体香,身姿丰腴而富有弹性。她失笑于他的臭美,但又感觉到下面有一个物体甚是尖锐,雪白的脸上唰一下就红了,更兼有一双手徘徊在身上,她禁不住挑拨,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娇喘:“这里不行……” 深夜。 玩遍了洞玄子三十六式的男人,浑身舒泰的伸了个懒腰,起床穿衣系带:“好姑娘,你这回比以往经得住了。” “你官虽然升了,有一样东西却不见得大。” “什么东西?”周兴坐在床边,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那是你不懂,我的是变大了,但你的也变大了,此消彼长,所以你没感觉出来,我也没有感觉出来罢了。” “你……”妙玉听到这种荤话,气得极度羞赧的伸出修长的脚丫踢过来,碰到他肩膀上才减轻了力道,周兴转身抓住了她脚掌:“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天下间的夫妻,你去问问他们晚上说不说,值得什么。” 他又询问妙玉要不要添几个人帮忙,妙玉只说不用,才给她盖好被子出来了,妙玉静静躺在床上,长叹一声,脸颊的酡红还未褪色。 周兴回到府上,来旺禀报,才得知甄宝玉等人在外书房已经久候,连忙移步过来,但见甄宝玉、卜固修、贾芸、柳湘莲等都在了,清一色的眼皮子打架,周兴有点不好意思,问候过了,重新斟茶上来,甄宝玉起身作揖:“学生怎敢奉老师之茶,起行仓促,也不曾带贽见礼过来,只是新的过班候补在即,特此回禀老师一声。” “好。”周兴赞赏道:“你不带冰敬炭敬不要紧,大概是你知道我很少收礼,只要你带了这颗心来,我就认你这个学生,这回候补在哪里?” “是浙江,浙江有两个府缺出,刚好补了学生与前任府同知贾琏。” “也行。”周兴慢条斯理的答应了,心里却多留了一个心眼,因为闽浙总督、按察使、布政使、总兵等好多文武高官都是忠顺亲王的门生,楚翼的势力太大了,当初太子党、四爷党、八爷党,前两个的势力都没有楚翼的八爷党大,这才是真正的门生满天下,到了哪儿都有人,而贾琏和自己绑了战车,由不得周兴不忧心,当然今时今日的他,不会把真实想法轻易暴露出来:“闽浙有倭寇之患,也有水患,你万万小心留意,深念民间疾苦,或有不能解决之事,可修书与我参酌,不要辱没了你身上的官职。你家道中落不容易,但是你很幸运,才多久就从七品升到四品了。” 甄宝玉连声答应,不独周兴是他的会试主考座师,甄宝玉也不傻,他也看到了周兴的能量,才紧紧投靠过来,周兴最后又对柳湘莲等道:“此行甚苦,承蒙诸位朋友不弃,我等明日便先行起身罢。” 几人联络好了,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贾芸,他年纪还轻,河道总督范围太广了,到时候在河道衙门谋个一官半职,只是周兴一句话的事情。 第250章 破庙书生 河南,怀庆府,武陟县。 在交通工具慢速的年代,周兴一行人长途跋涉,进入境内,已是又一次黑夜,此处距离官驿还远,于是几人选了一处城隍庙落脚,进去之后发现这破庙是没有主人的,几人疲惫的打地铺睡觉,周兴却生了火,脑海里想着白天所见到的豫北民众入陕的惶恐不安的模样,记得他那时问其中一个老汉:“老丈背井离乡,到了他省还能怎样活呢?”谁想那老汉答道:“我们已经习惯了,黄河一涨水就得跑,当官的又不管咱们,总不能等死吧?”想起那敞车里拖家带口的,一箱箱货物,周兴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眼前柴木被火烧响的脆裂声,声声清晰可闻,他又想柳湘莲武力还行,别事不能胜任,卜固修、贾芸办事还老到,可以一用,但是这些人可未必够,也不知总督署那儿一应工具到了没有,他很想现在飞过去,但他知道不能一蹴而就。 卜固修常年在他麾下办事,已经揣摩出了几分,起来道:“东翁,外面雨虽不大,可道路泥泞,车马难行,不如在下先行一步,到府县衙门问明情况,亲探堤坝,等到东翁到达,在下早已有了消息,汇成文案,东翁岂不是更能方便处理?” “甚好,卜相公路上小心,灾民流离,路上偶有抢劫者也说不定。” 卜固修作揖去了,带上斗笠蓑衣,作为一个文人,虽然没有取得功名,但他也想著书立说,名扬后世的,跟着周兴,没准以后史书上也有他一笔,也是周兴眼光不错,卜固修这人看起来乏善可陈,但骨子里还不算坏。 周兴煮了锅汤出来,正要吆喝众人起来,忽然神像背后邋邋遢遢的出来一人,头带四方平定巾,衣服半新不旧,甚至有些褴褛,脸颊上的孤拐很高,高高耸起,他一闻到香味才出来,见了这几个人,他们也无半分斯文,这人上来拱手道:“深山野庙,萍水相逢,在下已落魄多日,几位爷能赏点么?” 柳湘莲皱了皱眉头,不由分说便按住了刀,这破庙里藏有人?是不是敌人?来暗杀周兴的?时至今日,他嘴上不说什么,但对周兴已经敬服了,周兴的安危也是他的第一任务,贾芸的眼神也是充满警惕,倪二因为年纪不小了,周兴也不同意他过来,此时周兴对他俩使了眼色,又对那人道:“既是相逢,便是有缘,阁下肯赏脸,我也觉得荣幸,请便。” 这书生模样的人似乎没发觉刚才一个不对劲,他就人头落地了,走过来提起袍服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的打了碗野鸡汤大吃大嚼,等到吃完两碗,突然发现周兴自个儿吃着干粮,他过意不去的道:“失礼得很,在下姓陈名潢,表字……本府武陟人氏,前年考的举人,嗯……敢问可有酒么?” “有。”周兴一听说他是本地人就来了兴致,主动把柳湘莲褡裢的绍兴酒拿出来给陈潢,在柳湘莲不满的冷哼之时,陈潢也讶异了,哎,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说我也是一个举人老爷啊?他们这些歇脚客商怎么不变点态度呢?倏地自思是了,我落魄至此,堂堂举子无产无地,恐怕他们也看不起我了,不得意的喝了口酒:“竟然是绍兴女儿红,你们是做大生意的吧?” “噗!”贾芸忍不住想笑,去你娘的做生意,亏你还是举人,有眼不识泰山,这位的名号亮出来,还不吓死你,他成名的时候,你恐怕还是一个秀才呢。周兴淡淡道:“算是吧,我本来就是过来豫省这边先干一笔大单,然后再去江苏、安徽、山东都干一笔……” 陈潢哂笑:“你也真是,这四个省哪里好跑,如今黄河泛滥,民不聊生,而贪官污吏,又横行遍地,哪怕你是徽商,也捞不着,除非你有一个亲戚是府台、道台或者是制台,那就另当别论。” 周兴听他话中好像颇识官场,兴致便更高了,面无表情的道:“那举人老爷你呢?堂堂乡试举子,不说吏部候选个一官半职,却何以落得这样田地?难道,贵省的举人如此不值钱?” “你……你不要大放厥词,你懂什么?”陈潢脸色青红交加,因为吃了他的,不好说重,冷声道:“非是本省不好,而是本省肉食者不好,董光地连任抚台中丞,摊丁入亩就不说他了,这毕竟是周大人提出来的,可他为了邀宠,竟然上书士绅一体当差,把我们读书人不当人,因为我与上届应考秀才大闹考场,才被他逮着,回来时府县也不待见,非是我危言耸听,怀庆府县都没一个好官,地皮都被董光地刮了三层,他们还要刮两层,你等着瞧吧,倘若治河的银子发下来,新任河道总督周大人手里,能拿到三成就不错了。” “士绅一体当差怎么了?读书人就高贵得要死?那你干脆不要读书做官了,以后做官也不想干活,拿着朝廷的俸禄祸害百姓,你与他们又有何异?”周兴的脸色骤然变冷:“我原本以为你是本地人,又是个举子,会有些见识,哪里想到竟然是妄论朝政,带头闹事的儒生,书生误国啊,你走吧,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没你的事了。” “好啊……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我如此说话?”陈潢面红耳赤,周兴见雨晴了些,回头道:“咱们先走吧!” 说着无视了陈潢,带头出了庙门,贾芸在后唯恐他喋喋不休,揶揄道:“举人老爷?呵……知道他是谁吗?记住了,他就是一等侍卫、河道总督,皇上的左膀右臂周兴周大人,你能喝到他的酒,就应该感到荣幸了,何必聒噪,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什……什么?!”陈潢如五雷轰顶,转念一想,这人还真气势不凡,仪表堂堂,先就信了几分,连忙追了出来,无奈周兴总不理他,等到出了山门,陈潢突然开口道:“周大人,您老听晚生一言,晚生敢以性命起誓,三天之内,武陟县的堤坝必定会再一次冲决!祸国殃民!” 夜风吹得贾芸手上的明瓦灯左右摇摆,他们两人大吃一惊,这人也太张狂了吧?你以为你是黄河肚子里的蛔虫?柳湘莲紧闭的嘴唇第一次张开:“是因为天,还是因为人?” “人!事在人为!怀庆府县因为亏空被董中丞搜刮干净了!府台为了得到大笔银子,绝对会暗中派人决开大坝!然后他就夸大其词,以上万生民的性命向朝廷伸手要银子!”陈潢信誓旦旦,作为本地人,又是有点地位的举人,他太熟悉那些人的作风了。 贾芸柳湘莲对视一眼,骇然失色,这才是杀人不见血!周兴也终于停下了脚步:“好,陈潢,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我……”陈潢激动得跪了下来:“大人几年前便是晚生的榜样,敢作敢当,为国为民,学长愿意结草衔环以报知遇之恩,才刚有眼不识泰山,唐突大人,还望大人不予计较。” “起来吧,你跟我走,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自然会重用你。”周兴礼遇有加的扶了他起来,在这两个男人结识之时,一场震动豫省的风波拉开了序幕。 第251章 百里泽国 卜固修还未到达武陟大坝,在山道便远远瞧见流经此地的黄河好像一条怒龙,涵洞、闸门都关闭了,然后得不到分洪引流的黄河,因为泥沙堆积,因为桃花汛,猛然咆哮而起,先是满溢堤坝,然后冲垮了修葺在最外围防守的大坝。坝下的几处庄子虽然逃离了大部分,但也有很多人,他亲眼看到它们变成了百里泽国,在太平年间,卜固修可少见到如此残忍之事,那些堡夫和闸夫呢?他们干了什么?怀庆府县的官都是瞎子吗?不,这看起来是有意为之的。他虽然心里怜悯百姓,但是卜固修对此景象也是发毛的,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没准整个县都能淹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加快速度逃跑。 一口气赶到了县城边的和尚庵,他不断回头观望,还好县官不傻,没想把县衙也淹了,那些洪水猛兽没追着他。因为天朝的武陟、清江浦等地,是黄河决堤的危险地带,所以这两个地方的县内,都有河道总督署。至于和尚庵,隶属县衙编制,但是属于未入流的佐杂,他们并没有官方规定的俸禄。卜固修心有余悸的下马,想着就此走路去总督署,以此平复一下内心的惊悚,县内还是太平的,在庵门口,他遇见了一位测字的先生,本来他不会在意的,但是这位先生面相太年轻了,卜固修心里奇怪的上前问道:“先生,这字怎么个测法呢?” “客人随便说,我便给你解。”小先生衣衫褴褛,却是唇红齿白,而且听口音是闽浙一带的,也不知为了什么事到了豫北来,卜固修心想:如今黄河泛滥,东翁棘手之事迫在眉睫,我何不测一个黄字,看他能不能解,于是道:“黄。” 小先生道:“黄者,两土、一由、一八,土能克水,客人所问之事,该当是黄河决堤,因有两土所克,所以此事必由两个人引起。至于由、八,由与田相近,八乃是虚数,或许是说:此次黄河泛滥受灾之地不计其数。另外,黄者,有一个意思可解为这事儿黄了,此乃大凶之兆,不吉。” 卜固修听他说得不错,便信了几分:“不知如何化解?” 小先生道:“黄者,轩辕氏也,行善积德,善恶自有分明,必要有一个大富大贵、命格极硬之人秉承天命,方可破解。” 卜固修摸了摸褡裢,搜出来二十文钱给他,小先生也是落魄不堪,并不嫌少,卜固修临走时又犹豫着回来:“听先生口音是南方人,在下是浙江绍兴的,敢问先生籍贯、贵姓、台甫?” “可巧了,在下也是浙江人,籍贯杭州府乐清县,免贵姓匡,字超人,因家下贫寒,叔伯排挤,不得已背井离乡,以至于今日,虽然酷爱诗书,奈何也不曾进学,笔墨纸砚甚贵,更无西席。”匡超人略微有些窘迫的感叹,因为遇到同省人,两人倒是倍感亲切。 “钱财乃身外之物耳,匡兄既然有志于学,在下不才,也可助你一臂之力,为兄劝你快快赶回杭州,这是我赠送与你的二十两盘缠,多的我也拿不出。现任杭州府知府甄讳宝玉者,乃是我旧相识,我这便写给你一张名帖,你可以去拜他,方便应考。”卜固修拿了自己的身家给他,又从摊上拿了宣旨笔墨写了名帖放下。 匡超人见了感激涕零:“多谢先生慷慨解囊,小弟家父病重已多日,不曾回得乐清,但不知先生现居何职?冒然干渎,也便日后报答。” “我是周兴周大人的门下。”卜固修淡淡说了一句,便牵着饿的发黄的骡子走了,似乎随意为之一般,匡超人听了,如五雷轰顶,连忙磕头念佛不已。 因为河道总督周兴上任,怀庆的府台、县令自然要前去接官亭迎接,极尽讨好之能事,这个不消多说,卜固修到公馆歇息一会,就趁机去了县衙四方打探消息,回到总督署时,但见前庭后院灯笼明亮,他进了签押房,便听见周兴说了一声:“我们来晚了一步,令府台高遂、县令李福抢占先机了。” 卜固修默然走进去坐定,把所见所闻回禀了,又道:“高府台和李县官为了谋取大笔治河银子,暗中关闭武陟县分洪闸门、涵洞,受灾者十万余人。此等行径人神共愤,大人既然有皇上密旨勘察河南事务,以在下所见,一则上书,二则派遣总督署的人拿了他。” “不妥。”贾芸稳重道:“大人的总督是河道总督,而不是一省总督,无权管豫省的官,这是河南中丞董光地的事儿,不如修书一封令他来办,董光地是个急于邀功献宠的人,他巴不得寻由头法办了这两孙子。” 柳湘莲冷冷的道:“办人是要有证据的,更何况朝廷钦点的府台县令?没错,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个干了龌龊事,没有证据也是空谈,谁能证明是他们干的?也许,你们可以说他疏忽,毕竟怀庆府同知、通判都有管河的责任的,但是,这个理由不足以致命。” “对了,你们说的都合情合理,今天接见我时,这二人也是颇为狡猾,滴水不漏,毕竟我的职责是治河,此事暂且不必理会,来旺,传人进来吧,我要接见协理黄河事务的人。”周兴一摆手就揭过此事,几人都觉得不解,但是这三人也玲珑剔透,边出去边想,就明白了。 当夜周兴在签押房接见的人是河南总兵张子亮、工部以山子野为首的司官,张子亮原来是孙绍祖的副将,可以说是受到周兴提拔才升了总兵,他先见礼完毕,引荐道:“总督大人,这便是山子野老先生,堤坝修葺之事极为在行,都是和末将一起奉命协助黄河治理的。” 其实山子野周兴不陌生,你说他是谁啊?他是修建大观园的总设计师,所以,这水平不用说了吧?周兴很满意贾政的这个安排,以礼相待:“老先生请坐,张总兵也坐吧,你们河南军营有多少可以调出来帮忙的?” “大概两千人左右,余下的必须征河夫了,是服徭役还是发银子,都是大人说了算。”张子亮说完,山子野拈着胡须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章程,周兴看了,甚是欢喜,才刚陈潢也提了很多治河方略,他综合采取了意见,最后道:“不用征徭役了,不然豫北都快无人了,我拿治河的银子发,再叫怀庆府、开封巡抚衙门配合,明天就着手动工吧。” 第252章 百里泽国 由于国家律法规定,但凡黄河地段境内的府县,都要负责河道疏浚、徭役派遣等事,怀庆府便也逃不掉这个责任,府上派了通判、县里县官亲自出马。 .开封巡抚衙门的一把手董光地虽然和周兴有过撕逼,但是公私分明,不敢大意,派人日夜兼程往返公文。这天怀庆府台高遂一听说周兴都不坐在总督衙门了,而是在大坝周围搭了帐篷准备常驻,大有不完公不罢休之态,高府台也脸上不敢看呀,总负责人都这样了,于是高遂把府衙事务交给同知处理,自己带了经历、书办、差役、轿夫,明锣打伞、大摇大摆的坐了四品规格轿子出门。 到了武陟大坝,便是一幅农民工干活的景象,但见漫山遍野都是帐篷,携带了泥沙而变得泥黄的黄河时而涨,时而浮,人声鼎沸,有一个人居中指挥埽夫运送埽、花柳,高府台远远的依稀认得他是本府通判。另有山子野指挥墨线和砖墙结构,贾芸指挥水泥、砖石,卜固修等书办专操文案记录、画图,这些人高府台都不深知,他还看见了自己的下属武陟县令李福,因为补服破了,正在山下埋怨,高遂心里暗骂此人给他丢脸,又见坝下陈潢等人簇拥着一人。此人胸口背后的锦鸡补服早已污秽不堪,头、脸上、靴子等处皆沾满了风干的泥沙颗粒,不细看则宛若民壮,细看则不怒自威,高遂心里一惊,这不正是总督大人吗?高府台屁滚尿流的上前,提了云雁补服作揖:“不知老师亲自上阵,学生姗姗来迟,倍感惭愧,怀庆父老有总督大人殚心竭虑,宵衣旰食,实乃不世出的福气,学生作为父母官,不胜感激。” “高府台不要谦辞了,本督正督促人分洪,你来了便好,有什么事夜间再说。”周兴坦言拒绝了,也不回看高遂一眼,陈潢在身边冷笑,说来这高遂是三甲同进士出身,恰好是周兴主考那年调任河南怀庆,所以称他为老师,到了任满三年,吏部考功司批了一个“合格”,最终行文“平级留用,三年后再考”,所以现在还是知府,不知下一回能不能升,这都是他上下打点、瞒天过海的缘故。 高遂说了声是,恭恭敬敬的跟在背后,周兴早已教会了领事的河夫搅拌水泥,山子野对此极力推崇,因此做起来事半功倍,随着日影西斜,西面的这个堤坝闸门已修好,周兴抬起了一面大旗:“黄河涨水在即,本督下令武陟西面堤坝即刻打开闸门!分洪!!” 命令随着河南兵营的层层传递,有秩序的举起了旗子,传到坝下,几个闸夫齐心协力打开了几道闸门,只听见轰的一声!河水哗啦啦的冲灌过来,以雷霆万钧之势,把前地之泥沙冲到了有百丈之远,一直冲到了西面的低洼处,旋即,东方有一把总来回:“禀报总督大人!黄河主道得到缓解!” 然后是南北两方的千总:“禀报总督大人,南北两面也得到疏浚,这两面可以施工!” 张子亮喜极而泣道:“大人!分洪成功了!!!冲走了这泥沙,豫北百姓今儿不受苦了。” “好好!”周兴红了眼睛,突然两岸百姓河工,纷纷丢掉了手中工具,奔走相告、四处欢呼“分洪成功了”、“分洪成功了”,几个当官的亲眼望着大坝前这沸腾的一幕,登时感觉所有努力都值了。 夜晚,繁星点点,周兴披了件大氅出帐篷,站在山头,那堤坝就在他脚下,黄河就在眼前,那些人高兴的面孔在他心田挥之不去,但他知道这件事情需要漫长的日子、孤独的等待,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不亲眼勘察,他是不会放心的,明白了人心的险恶、官场的斗争的他,知道不会那么顺心、那么简单的。他亲自巡视了张子亮的兵营,这支兵是董光地调过来的,可是人手不够,他问了贾芸卜固修,朝廷的银子也是捉襟见肘,这些还不是他最忧心的,他最在意的是基层的操作,这里,才会有大问题。 譬如,他当县令的时候,县令,也未必比得上书办、衙役会捞钱。 所以他带了陈潢等人看了好多帐篷,见到几个老丈年龄已大,体力颇为不支,手脚淤青,还有一层层水肿、破了的茧子,望之令人触目惊心,周兴回身道:“李福,高遂,立即下令调武陟等几个县的县署医生过来,银子我出,叫他们日夜守候在这里给人调理伤口。还有,叫你们府县亲自操办的河工领事过来,我有话要问。” “是!”李福高遂赶忙回答,一老丈闻言两眼通红:“多谢老爷关怀,若是每人每月有一两银子,小民等已满足了,只要不断口粮,我们还能做下去。” “一两银子在你们这里能兑多少铜钱?”周兴道。 “六七百文左右不等。” “唉……那一天才有十个左右的铜钱,江南一个馒头三文钱,你们一天累死累活,才有四个馒头啊!”周兴瞬间觉得非常难过,铜四铅六的铸币已行天下,到这里的改革却还没有彻底,那批以前的铜钱没有收回来,白白给官家商人了大财,哭死老百姓,也不知道工部和户部那批饭桶怎么执行的,不能言出法随,不能令行禁止,提案建议,永远都是一纸空文,形同虚设。 忽然来了一场小雨,河水又涨了,但是因为此次西面堤坝的坚固,地理位置的得当,包含了周兴、山子野、陈潢等人的心血,所以那闸门一开,立即分洪引流、束水冲沙,没有波及主流夺道,或是决堤之事,又有涵洞,所以也无满溢。周兴心旷神怡的看着眼前景象,不知过了多久,卜固修在后面撑起了一把伞:“大人,河工领事齐大柱等人已经到了,正在等候大人问话。” “噢……”周兴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背着双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几个河工头儿,直搞得几人全身毛,冷汗湿了脊背,高府台、李县令不知道为什么,不约而同的手心里捏出了冷汗,没想到周兴又和和气气的:“没事,本督只是问问你们几个闸口的情况,毕竟我只是一个人,分身乏术,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这个漫长的大坝,武陟的安宁最终要落到你们身上。修好了,造福百姓,功在千秋,倘若偷工减料……” 本来几个人听他说没事,已经松了一口气,然而总督大人又说偷工减料,几个人心里又冒了凉气…… 第253章 道貌岸然 齐大柱等人连声说不敢,周兴详细的问明了情况,可心里未必确信,这些人太会蒙蔽上司了,如果他不亲自过来,也许在这些人的手脚下,早不知被坑死几次了,周兴又问他:“你是本府的人?” “回大人,小的是武陟的保正。”齐大柱道。 既然是府县安排的,那自然是举贤不避亲了,周兴沉思一会,高府台在后面干笑着道:“总督大人,学生一府灾地绵延,早已报及巡抚衙门与朝廷,但不知款项朝廷批了没有?还请大人明示,下官心里好有个底,不然终日见此生灵涂炭,下官寝食难安。” “原来高府台请示的是这事,我与董中丞商议过了,拨下来给武陟县的款项,共有五十万两白银,因为此地灾情最重,特批三十万,另外二十万还有黄河沿岸的郑州、开封、兰考、商丘,需要加固。所以本督这里有三十万两银子,都要下发,以备口粮、薪资、材料等。我看你也有意,不如到我河道总督署领十万,作为购买原料之钱。”周兴一口气就十万两银子的价,淡淡的对贾芸道:“你拿我的牌子,到账房给高府台支钱。” 贾芸犹豫了一下,忽然点了点头,高遂感激涕零,作揖不跌,自以为是周兴也认了他做门生,十万两在这个实行火耗归公的当口,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他正想着如何钻空子,陈潢道:“大人,在下愿意随着高府台共同联络。” 周兴点了点头,高遂也不介意陈潢过来,毕竟陈潢虽然是举人,但却没啥权力管他,就连周兴,也只是在河道上管到了所有人,其他地方是没办法插手的,于是叫了李福,再加上陈潢、贾芸,四人共同回去了。 过了几天,周兴一边视察工作,一边巨细无遗的上了八道奏疏,包括此地官场情况、堤坝进展、基层架构等等,这时回总督署支了银子的贾芸回来了,走进帐篷坐在下首:“这高府台也太不要脸了,我们猜得出是他加大了堤坝的口子,他还敢跟大人要钱,实在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贾芸分别陈潢时,告诫陈潢说,按照大人询问齐大柱等与高遂的意思,高遂李福是要办的,但不能咱们来办,你好好监视就是了,陈潢连声答应,两人就这么揣摩着周兴的意思。柳湘莲道:“高府台要是出了岔子怎么办?那不是徒劳无功么?拖延了咱们的时间。” “没有办法,审案是讲究铁证如山的,没有铁证如山,怎么办他们?只有欲擒故纵,故意让他们露馅,到时也就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了,破费一点,换来此地长久安稳,不然他们这种人待长了,年年靠黄河吃饭,暗中做手脚,说不定要吃掉一百万的,现在破费十万来换将来,你们说划不划算呢?”周兴道。 柳湘莲贾芸微微点头,别看周兴前前后后处理了很多国家蛀虫,朝廷禄蠹,实际上要扳倒一个人,是没那么简单的,就比如高遂李福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按理他们的罪证是故意毁堤淹田。但是,这个罪名加不到他们身上,只能拿别的罪名来安,这是一种律法的缺陷,但也是一种变通。 陈潢如今也算发达了,因为他先是算中了高遂李福的毁堤举动,然后根据实际情况,与周兴走访堤坝、询问耆老,实事求是的提出了很多治河方略,主要以“束水冲沙、加固堤坝”为核心,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再加上山子野、周兴各自的智慧,博采众长,取得了不凡的效果。所以,陈潢备受周兴重用,连设立河道基层结构的参案都交给了他,这也是周兴用人的一个突破。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的陈潢,因为带头大闹河南学政衙门,得罪了董光地、学道,差点被革去功名,而地方官是见风使舵的人,中丞大人不待见陈潢了,哪怕你是举人,我们能给你好脸色看吗?因此高遂一直无视了陈潢,陈潢在本地也是斯文扫地,但是作为一个读书人,陈潢对此是非常怨恨、愤懑的,此时有了机会,三人在县衙花厅边谈边喝。 高遂因为陈潢成了周兴的门人,又变了脸色做足面子,到了掌灯时分,才遣退两人,陈潢在酒席上抓不到一点把柄,等李福也回了后院,陈潢便后脚一退,踉踉跄跄的回来,在房外夹道之中,用手戳破窗糊纸,忽然看见高遂在里间教训一个糟老头:“不是做孙子的怎么样,祖父有家不回,逗留在县衙乞食,岂不是丢尽了我的脸面?你这样让我有何面目见怀庆的父老乡亲?” 糟老头低着头道:“不能乞食,我又能如何?咱们高家是山东济南历城人,不过历城你又没给我留下一丝半缕的产业,叫我靠什么吃饭?跟你到了河南怀庆府,你又和你夫人给我些残羹剩饭,撵我到柴房马厩去睡,有一次我就说要点儿米,你却说:今天要米,那明天不是要肉了?两口子关起门来数落我这糟老头子,我除了乞讨,还有何办法?但你放心,我在外绝不说是你祖父,免得给你丢人。” “还说不是我祖父?”高府台桀桀冷笑:“我还要感谢您老呢,有一次就因为你说破了,山东的同乡听说了,在京的会馆联合商议,说是要参我大逆不道,连带着败坏了山东翰林的名声。做什么又要吃米又要吃肉?你以为我这官好当吗?我一年的俸禄都拿不到二百两!你知道吗?还吃肉?睡象牙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陈潢在窗外听得大吃一惊!这高遂竟然人性灭绝到了如此地步?他以前只是看出这人虚伪至极,残忍至极,没想到连亲爷爷都虐待,陈潢想:如此太守,活该五雷轰顶。又想他连毁堤都做得出,这点算什么呢?陈潢义愤填膺之时,不妨酒气上涌,打了个喷嚏,把高遂惊得出来道:“原来阁下还没走呢?惭愧惭愧!我半生学习圣人之言,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身无分文,所以有此魄境,还望尊兄不要取笑。” “哪里哪里,高大人言重了,晚生适才喝多了,到后面出恭了一下,并不曾听得你们说什么,这就告辞。”陈潢装作踉踉跄跄的走了,心里却想着如何拿此事大作文章,说什么也要告他一个忤逆之罪、贪污公款之罪,让他死无全尸。 第254章 恭请河神法办贪官 武陟县衙的人都知道陈潢是河道总督大人的红人,而且还是一个本地人,给他们树立了榜样。官场的习气,向来是不缺阿谀奉承、巴结逢迎者,陈潢连银子也没用,就交好了几个书办、差役,叫他们汇报高遂李福的一切情况,并且盯着高老头,到时重重有赏。不出几天,陈潢就安排好了高老头,旁敲侧击的问明情况,然后用尽心机,写了一张高遂忤逆的状子,令高老头画押。但是,陈潢并没有呈报河南臬司衙门,他还在等,等待给高遂李福一击毙命的机会。这不仅仅是私人恩怨,还有河水淹没的百姓的冤魂、高府台贪婪攫取的公款。 有了这几个书办差役做内应,果不其然,高遂分派李福,联络河工领事,在他们修建的堤坝,暗中大大减少了埽、花柳、水泥和砖石,很多地方用柴木、用土填上,甚至高遂大肆派遣怀庆农民服徭役,无口粮、无薪资不说,还要叫百姓自带花柳土木等修筑堤坝之物,不够就要惩罚,一时怀庆百姓叫苦连天、民怨沸腾,逃亡山西、陕西的人更多了。高遂并不在意,民怨沸腾怎么了?只要老子结交好上司,打通各种关节,老百姓……呵呵,其实并不重要,哪怕怀庆百姓死了一半,高遂也有无数种办法保住乌纱帽,甚至步步高升。 然而还真有人到河道总督周兴处告状,高遂面无表情,但心里是真着急的,因为周兴的脾气天下皆知。但是,这次周兴的做法非常出人意外,他就回了一句:河南地方官的一应事务,自有河南司、院、道管辖,我爱莫能助。这几句话使得怀庆父老极度伤心,使得高遂开怀大笑,周兴的纵容,让他明白了原来这个老师很护短。 可是,事实不会那么简单的,陈潢早就气得肺都炸了,他监视一阵之后,连夜写好了状子,告怀庆知府高遂虐待祖父、大逆不道、贪污公款八万多两、致使民怨沸腾、流离失所并从犯者李福等,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多条。陈潢好歹也是一个举人,在他妙笔生花之下,高遂李福简直成了不杀不足以平天下的十恶不赦之人。但是历经人情冷暖的陈潢,早已不再天真,状子递给了河南臬司衙门之后,他便来来找周兴准备证据,周兴一直冷眼旁观的默许他:“也好,陈相公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材,这把火烧得很旺了,我再替你加一把。” 陈潢欣喜的跟了他出来,在他眼中,有这个传奇人物相助,肯定能成功的,周兴在安营扎寨的黄河沿岸山头中军,传令所有河工领事、闸夫、堡夫、埽夫、知府、知县、通判、经历等所有上下管事之人,下达了一条命令:请诸位齐心协力,一起迎接河神,助我武陟大坝更加坚固,百年不衰。 时人敬畏鬼神,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众人都连夸总督大人会办事呢,还有很多人闻言到山下买了香纸来烧,虔诚得就像一个穆斯林。山头空地搭起了一座木架子高台,柳湘莲不情不愿的上台了,这都是周兴逼他的!周兴说柳湘莲身段好、武艺好,又爱串戏,来演河神最适合不过了!尽管柳湘莲觉得丢人,为了演好这出戏嘛,只得硬着头皮上了。除了高府台等人将信将疑,漫山遍野的河工是完全相信的,周总督是天神下凡,那么他身边这个请河神的人肯定也不凡。 就在高台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静无人声之时,柳湘莲穿了道袍,庄严肃穆的烧了符纸、拿着桃木剑念念有词,还时而舞动身体,就像一个巫婆跳大神一样诡异,周兴心里简直想笑了,他对这些事不是完全相信,甚至穿越前是一点儿也不信的,可是老百姓就信啊!他看差不多了,出列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十分虔诚:“敢问河伯大人可到了?” “我就是河伯,你们把我请来做什么?”柳湘莲变了音色,还别说,这个喜欢演戏的江湖侠客,演起来惟妙惟肖,声音富有磁性而诡异,就连高遂李福都面面相觑,老百姓更不用说了,黑压压跪了一片,连声祈祷黄河再也不要决堤了。 “河伯大人,原谅小的不敬,而今请您老过来,是想问问您老可有什么需要之处?我等修葺大坝,可有得罪之处?河伯大人常年长眠于此,可有降恩之处?”周兴也是本色出演,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表演功力十分了得,放到前世足以秒杀一大波小鲜肉,人家总督大人都这么虔诚了,何况于别人? “嗯……我想想。”柳湘莲的声音恍若从天外飘来,他双膝盘坐,两手掐诀,又念念有词、神神秘秘的舞动双手一番,倏地疾言厉色道:“我感觉到了,你们当中有人偷工减料、毁堤淹田,对我不敬!你们当中可有一个姓齐的领事?叫他出来,在黄河底下见我!!!” 哗! 一时山头场面大变,高遂李福听见毁堤淹田,十分惶恐,而作为地方保正、又是河工领事的齐大柱,更是吓得腿都软了,面无人色的后退:“河伯大人恕罪!小的……小的并没有……” “来见我!” “来见我!!” “来见我!!!” “河伯附身”的柳湘莲披头散发,声嘶力竭的吼着:“不然我将咆哮河南,整个怀庆、郑州、开封、兰考……都将会淹没!这是对我不敬的惩罚!!!” 蓦然,这颗导火索引爆了所有失去理智的百姓!够了!已经够了!他们世世代代已经受够了苦!还要淹没这么多地方?就是因为你一个人在偷工减料?不管你什么人!都得下去见河伯!失去理智的百姓怒了!他们义愤填膺、红了眼睛一般的跟着嘶吼:“拖下去!” “拖下去!!” “拖下去!!!” 还不等总兵张子亮带了各层副将、参将、游击、守备、千总、把总维持秩序,百姓就自发的捆了齐大柱,装进麻袋,同心协力的把他丢尽了波涛汹涌的黄河。 “好……还有一个姓高的官,一个姓李的官……”柳湘莲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满头大汗的下来了,这时老百姓又把目光凝聚在知府高遂、知县李福身上,那种目光,就像狼一样!恨不得活活撕了两人! 噗通! 面色苍白的两人突然跪在周兴脚下,口吐白沫,似乎是昏厥了。 第255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高府台虽然着急,但是他相信周兴不会这么鲁莽的,好歹他一个四品朝廷命官,李福是七品命官,哪能是周兴说杀就能杀的?这文官和武将可不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武将便宜行事,然而文官,就是总督巡抚也不会轻易处决下属的。倘使坐视他俩为了一个所谓的河伯投身黄河,周兴必也难辞其咎。他俩发觉了深不可测的总督大人动了杀机,连忙跪在地上拉扯着周兴的袍角苦苦哀求:“周大人,河道回扣,历来已成定例,学生即便是回扣了少许,亦是情有可原、无可厚非。大人深知,自您老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以来,又改铸造新钱,圣上一一采纳。虽得圣眷,然我等地方官员岁禄不过百两,养廉银不过千两,差役繁杂,书办众多,官场应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君子过而勿惮改,过而不改是为过,学生等愿意痛改前非,还望大人在中丞大人那里美言几句。” 周兴听得皱了皱眉头,贾芸一拂衣袖出列,冷笑道:“高府台,好一番慷慨激昂,有情有理,入人肺腑,贾某不才,作为上差的下差,请问高府台,你作为怀庆知府,一府太守,你敢说府下知县没有给你送上冰敬炭敬?你敢说你每年不过几次生日?你自己、夫人、太太、太夫人……一家子算下来,地方耆老、乡绅、里甲、保正,难道你不收份子钱么?你敢说你问心无愧么?贾某不是读书人,也不知你说的圣人之学,但我看你并不真懂礼义廉耻。” 高遂正了正官帽,心下对于贾芸的斥责甚是怨怼,待要反驳,陈潢说了声“我来”,轻摇折扇的再出列道:“高大人,请恕晚生不敬。晚生作为地方举子,有这个责任陈书于太守榻下。高府台之言,确有此弊,然贾芸之说,也不为假。其一,总督大人拨给你十万统筹一面武陟大坝,而你贪污的是八万!其心可诛!其二,在河道上面,总督大人是头儿,你以下犯上、蒙蔽上司、愧对厚爱,其心也可诛!其三,你奴役民众河工,派遣徭役,抓捕民壮,不发银两,致使地方民不聊生更甚!枉为一府父母!其四,武陟大坝今年决堤更甚于往昔,晚生绝不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你为了公款,残害地方!白读圣贤之学,就是河伯不收你!天也要收你!” 这两人的诛心之言还没完,高遂便已冷汗层层,李福在嘭嘭嘭的磕头,连说要送礼送钱,求周兴开恩,周兴一副为难,淡淡道:“高府台,李县令,你们也看到了,齐保正已被百姓推下黄河,北面的大坝需要重建,十万两银子就算打水漂了,本督甚是心痛,但你们是朝廷命官,本督岂会坐视尔等死于民乱。张总兵,给我挡住乱民。至于二位所作所为,天知地知,道院要如何处理,本督也插不得手,爱莫能助了!” 张子亮听从吩咐派了官兵维护秩序,把一众官员围在里面,百姓见周总督稳下局面,不敢暴乱,但眼睛犹然对高遂怒目而视,周兴笑着刚要走,臬司衙门的千总好巧不巧的带兵赶到:“周总督,末将奉中丞大人、臬台大人指令,前来武陟县提高遂、李福,有人告发此二人,末将还需要周总督配合收集证据。黄河治理为中原大事,万万出不得差错,中丞与臬台甚为重视。” 说着令身边一把总递了上司手本,张亮虽然是总兵,在河南也要受到中丞和臬台管制的,这千总正是他麾下,是以让开了道路。贾芸接过,转交周兴,周兴翻开手本,确认了口令和印章,很配合的道:“这是自然,本督治河,少不了贵省中丞大人,中丞办案,本督岂敢阻挠。贾芸,你带这位千总到高遂负责的堤坝,亲自查验,做好笔录。” “末将多谢了!”那千总有些不敢相信周兴这么好说话,兵营里还有人在传,周兴做扬州知府的时候,还跟中丞大人掐过架呢,两个把总提了高遂李福,他俩嚎啕大哭,呼天抢地,好像疯了一般,可是周兴全然不做理会,自顾自离开了,贾芸领命跟臬司衙门的人去。 陈潢见此光景,大是快意,他信步跟上了周兴,周兴一面带人游着大坝,他系了披风,因为时至酉时,晚霞落日,河边很是清冷,山子野在身边道:“奸佞得除,大快人心,百姓山呼周大人青天之名。不出几日,河工完毕,豫省地方宁事,九重阙下欢喜,周大人治世能臣之名,恐怕再也逃不脱了。” “不错,非是我等阿谀奉承,四省能有周大人,实是四省之福。这边有了成效,安徽、江苏、山东,巴不得大人过去呢,自然,也有些人是巴望着大人的治河公款,但是怀庆知府得以伏法,也算以儆效尤。”陈潢道。 “贪官是不会灭绝的。”周兴摇摇头道:“说来高遂此人也是我门生,君子过而勿惮改,过而不改是为过。你们听听,这孔夫子的话背得多熟,须知孔夫子还说过: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人,无论你是官是民、为奴为婢,有一颗畏惧之心是十分重要的,上司要的不是你拍胸脯,百姓要的不是你装面子,官员为贪,是欲壑难填,官员贪而不绝,是官场构制不够完善。高遂这等人,本督永不会用,不在于他伤了我这个座师的面子。照样拿孔夫子的话来说:君子可大受,而不可小知也,小人可小知,而不可大受也。其实,我等作为上差者,必修之课,在于用人,治大国如烹小鲜,把不同的人,放在不同的位置,才是识人者,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众人听了,细细揣摩,其中意思耐人寻味,尤其卜固修、陈潢等都急于找到自己的位置,山子野捋着胡须道:“看来周大人此番是受益匪浅,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天朝能有大人,实是天朝之福。山某昔日建造大观园,也与周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万万想不到大人能有今日,出使天下,与诸生话对斜阳。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大人非科场之身,却能礼贤下士,明辨忠奸,这是一个明人。” 第256章 周党的崛起 时间过得飞快,随着武陟几处大坝渐渐完工,周兴也累得心力交瘁,回了总督署,卜固修赶忙吩咐厨房呈上好酒好菜来,周兴沐浴完出来书房与众人同饮,照例谢过下属,给卜固修、贾芸、陈潢等分发了束脩,周兴想起了一事,临时起问:“卜相公,陈相公,浙江杭州府、江苏镇江府这两边可有什么信过来?” “噢……”卜固修道:“前儿是因为大人忙于河道,我等不敢冒昧再添烦忧,是以把书信压下了。浙江杭州府,新安江决堤淹没了九个县,几十万人无家可归,也有不少死于非命。因为大人职责不在闽浙,甄宝玉一个杭州知府也担不起,为避免大人心烦,特此没有说。” 陈潢道:“江苏史鼐好久前便奉了密旨进京,巡抚职务由布政使柳芳代管,大人少不得要和他合作。至于镇江总兵潘文成,因为扬州盐税得大人保举,放了一年四川提督。大人慧眼识珠,这潘文成真有两下子,肃清蜀中土匪,四川土司都不敢惹他,今儿圣上倚重大人治河,又把他调回了镇江,还是提督,总理江南兵营,照他这个势头,恐怕江苏按察使韩奇都调不动他了。” “还有一封是陕西布政使刘远,他原来是陕南安康知府,因为大人在秦巴剿匪,他与表亲潘文成都出了力,保举成了布政使,如今调任安徽巡抚,封疆大吏,威风得不得了,他还盼着大人早去安徽安庆呢。” 柳湘莲道:“大人暗中的帮底也不少了,在内又有皇亲国戚的贾府接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四皇子是可靠之人,水溶虽有芥蒂,却不至于残害忠良的,他们再想参大人,可要掂量掂量。” 周兴吃了几口饭菜,默然不语,过了会儿才道:“道贺的帖子就算了,但是如甄宝玉杭州灾事,这种帖子你们以后不能再压,知道么?如若我早看见了,出个点子过去,他也不至于身陷囹圄,如今还不知道闽浙院道要不要拿他顶缸。甄宝玉虽然也是一介书生,但以前在我扬州府治下,倒也不至于胡作非为,这个年头,不出事的官员,就是好官了,做到了地方官的份上,他要伸手捞钱,管也管不住。洪武皇帝朱元璋再厉害,杀了一批,还是有一批,就算把贪官剥皮,杀鸡儆猴,也是屡禁不止,可知官场的事情,仅仅依靠法度是不行的,除了法度,还有天理和人情在。” 一听周兴责问,尽管很委婉,卜固修陈潢还是一惊:“我等不敢有蒙蔽大人之心,只是大人宵衣旰食,此番治河夜以继日,更怕案牍劳形,买椟还珠,得不偿失。如今既得大人提醒,我等遵命就是。” 周兴点点头,而后驿丞传了朝廷急递,周兴迫不及待的打开廷寄,皇上门儿清,准了他的奏疏,命令在豫省黄河沿岸各地设立治河基层机构,以备应急,周兴甚感欣慰,即刻发公文、盖印章,命令总兵张子亮派遣游击以下的守备、千总、把总此类武官逐级分层,总理一切他修建好的堤坝,并且随时配合地方里甲保正,召集民壮。为了避免张子亮中饱私囊、贪赃枉法,周兴特意遣文书叫董光地盖章,董光地暴戾恣睢,有他挟制,也算成效最大化了。但是周兴对此还不放心,又上奏疏:日后一切治理河工的官员,离任后依然有连带责任,无论朝廷钦差还是地方官,一视同仁,此法可督促官员重视河道,重视民生。皇帝见他不但不邀功,反而自揽责任,欣慰之余,大书特书的准了。当然周兴并不觉得完美,离去时还在武陟开发矿石修窑厂、充分准备了各处营地的水泥等原料,经过工部司官山子野的勘测,武陟堤坝至少可保五十年不大决。 因此周兴动身前往开封时,百姓夹道相送,欢欣鼓舞。还在沿岸设立河伯庙宇,自发请了工匠雕刻周兴塑像,供奉庙中,河南河伯庙几十年香火不绝,闻名遐迩,巡抚董光地听闻,即刻上奏请功,也不计前嫌的夸赞了周兴,毕竟帮他解了燃眉之急,当然这是后话了。 开封府。 这也是距离黄河不远的一个府,在天朝是河南省会,这一天开封府巡抚衙门营兵肃立,张灯结彩,石狮子前面并排树立几尊大炮,往来街道市民前呼后拥,直到一台绿呢大轿缓缓前来,倏地三声鞭炮噼噼啪啪的炸响,继而三声大炮震天轰鸣,众人皆喊:“周总督来开封了!开封又有包青天了!” 哗!众人争先恐后抢着看,只见轿帘掀开,走下来一位青年,脚蹬粉底皂靴,身穿二品锦鸡大红蟒线袍,头戴六梁冠带,虽然不是风流倜傥,但举手投足,气势天成,眼神里充满了生杀予夺的大吏气息。这位,就是名震天下的四省河道总督、一等侍卫,如今,河南最高长官以迎接二品巡抚的最高规格来迎接他,足见其敬重威仪。 “周总督下驾敝府,本抚无以迎接,陋室空床,望总督大人勿要介意。君应承圣上之万今担子,在众官愁眉苦脸之际,力排众议,接下这份差使,岂不令我等惭愧,又让本抚岂不敢以巡抚规格相迎,周总督请移驾花厅,共商大计!”董光地带了布政使、按察使、道台、学政出来作揖迎接,此等风光,实在是羡煞旁人。 “好,本督也不与董中丞说些虚礼了,四省有难,当务之急,迫在眉睫,你我就说这个便是。”周兴自来熟,一下轿子便执手董光地,宛如失散多年的兄弟,一直亲身护卫、手按剑柄、腰带大内牌子的柳湘莲,若不是亲眼所见过周兴写信大骂董光地,几乎要以为他们是亲兄弟了。 巡抚衙门花厅,一番珍馐美味、嘘寒问暖、官场应酬自不必说,席间,周兴笑着很不好意思的说:“听闻董中丞这里的庠序教化,似乎出了点问题?噢,尔等不必惶恐,本督虽然是治河的,却奉了旨意勘察此事,还有好久之前的尼姑一案,不知,你们河南官员是怎么个说法?” 河南生员乡试罢考,一直是董光地的刺,他脸色一黑,使了个眼色给藩台,藩台怎么想背黑锅?又使了个眼色给臬台,你管刑名的怎么不抓?臬台一肚子窝火,你们学道的事情关我屁事?于是使了个眼色给学政,学政愁眉苦脸,也想推诿,可是身边的就是周兴啊…… 第257章 丑闻 钦点河南的学政大人心里和脸上都很苦逼,本来他管的就是各种考试和生员功名,若是他自己处理,巡抚不插手,自然相安无事。然而董光地性子急躁,急于邀功,周兴提了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从此声名大震,故此董光地又提了士绅一体当差,这下子可好了,你说这不是活腻歪吗?把河南的读书人都给得罪了。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秀才是不愿意当差的,所以就苦了学政,要说学政也不低,这一行多的就是门生,人脉极广,可碰上了董光地,他有皇帝信任,哪里会管你,因此学政期期艾艾的道:“周总督,学生罢考,不独中丞大人有责,我更有责,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那些儒生搬出孔圣人雕像游行市集,反对士绅一体当差,董中丞也受了不少弹劾,可豫省是灾地,不能一日无董中丞。周总督到哪里都可以风生水起,但却不是长留之人,咱们就先谈谈该怎么解决吧。” 周兴心里很满意学政的明达,他举起酒杯放在唇边碰了碰,显示出他在思考:“前儿尼姑一案,也定案了么?” “定了,由于闹得沸沸扬扬,就是藩台、臬台也牵扯其中,几乎连带了河南的半个官场,本抚查明之后,力排众议,已经为那一个死去的生员申冤,烧死了开封府尼姑庵的所有人,以显我朝法度威严。”董光地语气铿锵的道。 他说这话时,藩台、臬台,甚至道台都满脸通红,神色极不自然,其实河南民间早有盛传,抚台、臬台、藩台非常不和睦,在省则明争暗斗,在京则互相弹劾,而这件尼姑案,缘由是一位秀才来开封府参加乡试,路过尼姑庵歇息。尼姑见秀才生得风流倜傥,便叫了和尚软禁了秀才,尼姑与和尚也早有私通。尼姑们轮番上阵,吸进了秀才的阳气,最终秀才夫人找到时,奄奄一息的秀才,一命呜呼了。 从此秀才夫人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告状,从县告到府,从府告到道,从道告到院,可是,无人理会,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当今天下佛教盛行,和尚、尼姑不仅借着官家的香火钱大发横财,其中,更有俏丽的尼姑与官员私通、英俊的和尚与官家夫人密会,不仅大批知县、知府家中有此等情况,便是藩台、道台、臬台也有。可谓从上到下,一网打尽,这是河南最大的丑闻,倘使接了这个案子,河南这么多当官的还要不要脸了? 董光地出任河南巡抚之时,原本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便要从这里开始,以此树立他巡抚的无上威名。 可是,董光地后来发现,他想当然了,原来河南的藩台、道台、臬台,竟然是王子腾提拔的人,那个时候王子腾贵为九省统制,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在他头上拔毛?所以,威风凛凛的董光地铩羽而归,但是他不甘心,一直等,终于等到王子腾死了,皇上也渐渐看中他了,他才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处理了此事。自然,河南官员的“花前月下”早已风行天下了。从此有的官员羞于见人,有的官员休了自己的夫人,也造成了一个结果:多数人对董光地敢怒不敢言。 周兴只是奉旨暗查,此事他不想多管,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便于深究,既然处理了就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早已过了少见多怪的年纪。董光地的脸上充满刻薄:“周总督既然奉了密旨,我等也说了,河南河道之事,你我虽未谋面,然暗中合作已久,怀庆一案,本抚上奏朝廷,铁证如山,高遂、李福递解进京,也算给治河官员树立了一个‘榜样’。今开封、郑州由本抚署理,大人从商丘过济南,再去清江浦与安庆吧。” “甚好。”周兴与他们交谈一番下来,便知这董光地是个刻薄寡恩、雷厉风行的主儿,难怪皇帝重用他,这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不过办事能力倒没的说。学政唯恐周兴提前离开了,提议道:“周大人曾经荣任春闱主考,秉公执法,历来为天下座师楷模,深得儒生之心,目今开封学政衙门尚有秀才、举子闹事,不如大人移驾下榻,本道恭聆教诲,以解乡试罢考之忧,不然下次院试,本道难辞其咎,寸步难行,《论语,颜渊》篇,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既救儒生,亦救本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周兴淡淡喝了杯酒,不先忙着回答,这又是一个烂摊子,做好了皆大欢喜,搞不好自己也弄得一身骚,吃力不讨好,董光地见机道:“河南的治河银子,本抚会上奏疏再请,大人若不介意,商丘我也会出大力,济南那边我也可以协助,只要大人提了议案,我等必然保证实行,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与敷衍。” “你们看看,我是那种不知就里、逢事退缩的人么?”周兴突然变成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诸位看得起我,我岂有拒绝之理。” 学政等人一起举杯敬酒,酒到杯干,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官场便是这个样子,更多的是利益牵扯。有了共同利益,一切好说,没了共同利益,那就呵呵……呵呵了。 董光地特意租了公馆作为河道总督下榻之处,周兴虽然算是钦差,却不是巡查各省的钦差,而是管河的,所以不但官员不用担心太多财政刑名问题,也不必专门备上钦差行辕。晚间在公馆,周兴察觉出了贾芸、柳湘莲一副迫不及待想先赶去清江浦的样子,而陈潢则郁郁寡欢,暗自好笑。打开窗门独对寒风冷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又是一年桃花开处,他却因为公务而与家人分离,不知不觉他也想起了妻子,远山重隔,那思念便如滔滔河水一般。 摇了摇头,周兴收敛了心神,便见陈潢也走上楼来,与他凭栏:“大人真不该答应学政,殊不知真小人虽然可怕,却也有义气,而伪君子则不择手段,他们借的是大人的名气,何必赶这趟浑水。” “我不是重名之人,我职责在河道,只要对河道有利,尽早竣工,百姓免于疾苦,在所不惜。你不去便罢了,你的《治河方略》甚是对我胃口,过几天再南下淮安,本督也要用你。但是治河耗费银两已经逾越百万,我吉凶难料,不过你放心,你是举人,有做官的资格,我必保你或是镇守一方,或是在京担任闲职,相信皇上念你我功劳,也不会难于此小小要求。”周兴的目光带了几分沧桑,陈潢声音哽咽,不知说什么好了。 第258章 唇枪舌剑、巧舌如簧 学道衙门大厅,周兴提了个椅子慢条斯理地坐在大堂门口,学政大人对坐了满地的秀才、举人说了场面话,他们面面相觑地看着上面把双手放在膝盖间锦鸡袍服上的周兴,只见这位河道总督大人正襟危坐,下颌已经隐约可看出胡须,眼眶略微凹陷,唇角时不时带着点笑意,任是谁也难以想象这个样子会是什么大人物。陈潢还是来了,众儒生见这个带头闹事的大哥屈服于周兴脚下,有些不可思议,陈潢抱拳作揖道:“诸位同年、同乡并辈分低于我的朋友,在座的便是河道总督周大人,应学政大人之邀,来此和诸位谈谈。” 一举子颇为不忿陈潢的所作所为,率先开口道:“晚生不才,正是开封举人,传闻周大人非进士,也非举人,也非秀才,然而却能为官出巡,威重天下,开衙建府,起居八座。晚生还听说,大人为官靠的是身为贾府奴才,不学无术,却能登大雅之堂,后来为掩人耳目,才纳粟入捐,然后捐官,此等行径,不学圣人之学,实为我等书生不耻。敢问周大人,你老是如何做到的?” “放肆!”学政大人脸上很不好看,董光地有不地道的地方,但这些读书人也未免太傲了。什么书生,什么理想,等到走入官场,你们才会明白,其实,圣人之学不一定有用,真是少不更事,陈潢夹在中间也是两难。 周兴面无表情,实话实说,走到今天,他没少受非议,年少时自然也会沮丧、怨恨,可是如今这等话他已经麻木了,掀不起任何波澜,他对学政与陈潢摆摆手,没有起身,淡淡道:“你说得好,也问得好。行于人前,众必议之。没错,本督就是由人引荐而进入官场的,监生也是后来捐的,这样的意思,也就是说我这官是捐的,纳粟入监,为捐官之始。” 众儒生冷笑不跌,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尤其听到了这种承认,他们十年寒窗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却轻而易举得到了,自然心里不平衡,陈潢也纳闷周兴为何承认,周兴语气舒缓的继续:“尔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故此不知朝廷法度。第一,自前明以来,朝廷捐纳房便有买官卖官之始,我朝延续,盖因国库亏空,战事紧急,天下灾情严重,特此保留。第二,既然是朝廷之法,朝廷自有考虑,世道也自有公论,你们,代表的只是你们这一层,而代表不了天下人。第三,朝廷律法如此,为的是符合条件并有钱者能解国危,尔等坐井观天,又何曾为朝廷做什么?诋毁律法,又置朝廷于何地?”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惊得不少人出了冷汗:“胡说八道!我等只是说大人捐官不耻于我等书生,何曾说诋毁律法?你这是信口雌黄!” “我信口雌黄?”周兴露出了森森獠牙,缓缓起身:“身登三甲之中的进士,便一定能为朝廷为百姓?洪武年间就因为你们这种人贪赃枉法,杀得几乎灭绝,我朝也不缺!怀庆知府高遂!武陟知县李福!他们就是这种人!捐官者就一定不能办事?前任两江总督卫定国,你们怎么说?” 一秀才凛然起身:“卫定国身陨西北战事,吃了败战!死不足惜!” “哈哈哈……”周兴仰天大笑:“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你们以偏概全也好,尾大不掉也罢。卫定国出任过两江总督,忠于朝廷,他就是捐官者,全力推行火耗归公,挽救了两江的亏空,在你们眼里这也该死么?那你们又置圣上的言辞夸奖于何地?难道你们是说圣上识人不明?” “你……”秀才和举人们那个气啊!这厮说什么都要往朝廷、皇上身上扯,吓得他们不敢接了,一接万一说错了,那可就是诽谤君上的死罪啊。 当中有一个举人,姓刘讳敏言,见此出列作揖:“我等要么是秀才,要么是举人,朝廷法度,不敢妄论,正如大人所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时此刻,黄河泛滥,此情此景,位于学道,周总督奉命修河,我等支持,法办贪官,我等摇旗呐喊。今在座之人,晚生薄有名望,承蒙学政大人出面,请周总督出山,我便代表我方与大人交谈,避免不必要的烦难。” 众书生大声叫好,陈潢眉头一皱,悄悄附耳,原来这个刘敏言十分不简单,县试、府试、院试都取在第一,乡试中了第一名解元,是河南当今最有名望的文人,难怪有这么多人支持了,一出面就压倒全场。学政刚要阻止,周兴却制止了他,略一沉思就想以最快速度压倒他,不然要吃这学霸的亏,丢尽脸面,他走下了一个台阶:“好!很好!本督想不到你们不仅对董中丞有成见,就是本督,你们也有成见。董中丞也是进士,他推行士绅一体当差,本督不敢说此法没有弊端!但是他一个进士出身都能当差郑州、开封的河道差使!你们不过是举人、秀才,命你们当差你们反而闹事,难道你们比董中丞还要高贵?贵不可言?刘敏言,我问你,《论语》一书,最多的两个字是什么?” “晚生没说比董中丞高贵,只是中丞大人坏了书生的规矩,还请大人不要信口雌黄。”刘敏言气度不凡,潇洒的拂了拂四方巾:“最多的两个字是:仁爱!” “好!孔子说了仁爱,孟子也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连君也要比民轻!黄河泛滥!受苦的是你们家乡百姓父老!我们当官的也要当差!更遑论你们书生!民既然这么重,你们为何不放在眼里?你从圣人那里学到的仁爱呢?董中丞的士绅一体当差,得到朝廷允许,你们不遵,就是抗旨!就是欺君!学政大人也代表朝廷,罢考就是藐视学道法度!此乃不忠!身在河南,却对受灾的父老置若罔闻!此乃不孝!漠视生死,退缩不前,此乃不仁!只贪图自身体面安危,以斯文装点,以圣人挡箭!此乃不义!像你们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何来的仁爱?哪里有仁爱?”周兴唾沫横飞,连珠炮一般横炸。 刘敏言刚要说,陈潢已经认定了周兴,上前一步道:“诸位,在下已痛改前非,还请不要再闹,周大人宵衣旰食,夜以继日亲赴黄河堤坝!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等等……”刘敏言一收折扇,周兴却不给他机会:“何为君子?子曰:敏于行而讷于言!这句话很明白:少说话,多做事!尔等妄谈国策,有负圣人之学!论语卫灵公篇: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以哉!刘敏言,小聪明并非不可用,只是难成大事。论语子罕篇: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圣人的话,你再好好体会,做到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再来找本督说话吧!” “好了!余下的话我不说了,倘使他们还要再闹!本督附议董中丞派臬司衙门的人处理!本督连大官都办过!从来不怕区区几个心怀叵测的读书人!”周兴说完,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扬长而去,留下了一脸哭笑不得的学政大人。 书生们面色铁青,这周兴太不要脸了,自始至终就他一个人在开嘴炮,根本不给刘敏言回话的机会,这样一来,似乎是他们失败了。 第259章 博采众长 关键在于周兴那份威势,他为官多年,从七品县令到了二品大员,这一步步爬上来,不但有了洞悉人心的智慧,而且举手投足的气势,就足以压倒他们这帮人了。陈潢叹息一声,便跟上了周兴的脚步。 那些书生还在大堂窃窃私语,或者愤懑不平,或者义愤填膺,说董光地使他们斯文扫地,周兴又助纣为虐云云,谁想刘敏言被臭骂了一顿之后,非但没有置气,反而回头拱手道:“诸位,周大人虽没有进士之名,但也是有学问的,而且礼贤下士,陈潢便是佐证。圣人之学,为国为民,无论治世之道如何,周大人总是为咱们好的。我也不管诸位如何抉择,横竖我刘敏言,确实决定不再做无用之功以博名。我今儿就打点行装北上进京,参加春闱大比,身登翰林,则报国救民不远矣!” 刘敏言说罢也收起折扇走了,留下了一堆面面相觑的书生:“刘兄……” “这……” 见此光景而欣慰的莫过于学政大人了,一旦河南罢考的事件不平息,他这个钦点学道就会首当其冲,这才是他的责任,巡抚不过宏观调控,而且董光地惹出了事也打算推给他。真真有苦难言,幸而今日周兴得了实惠,儒生中也有明事理之人。带头的陈潢投降,第一名刘敏言偃旗息鼓,总算把事态降低了一点,否则还考个毛线啊。暴力当然可以,举人秀才再有功名,他也有权力上奏革了,只是众怒难犯,一切要从长远打算。 河南此次受灾最重的就是怀庆武陟,其他的郑州、开封、兰考、商丘等地,和往年一样,大决没有,小决不停,这是永远无法避免的,考验的就是基层的充分准备和应急能力,幸好董光地难以置身事外,周兴在这三个地方以及山东停留日程较少。因为还有一个地方很严重,那就是江苏淮安的清江浦。 黄河在流经江南时,有一段河道,是和京杭大运河、淮河重叠的,淮河咱们首先不论。京杭大运河到底有多重要?这是一条南来北往的运河,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说的是这条河,而他对朝廷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物资运输。京师在北方,而江南熟,天下足,如果黄河水患引起重叠的河道堵塞、决堤或者倒流,那么,这条经济线就面临着崩溃,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从而,谁当皇帝,屁股也坐不稳。 这是朝廷重视河道最根本的原因,说白了,百姓倒还是次要的,朝廷担心他们的次要原因便是暴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然而很不幸的是,这段河道时常出问题,朝廷每年都要为此投入大把银子。 如何解决并且根治呢? 这是周兴的帮底需要接受的一个重大考验。 今时今日的清江浦,虽然人烟稠密,物资富足,客商往来,茶楼酒肆,烟花巷柳,但是远远比不上金陵、扬州、苏州、杭州的繁华,周兴一行人冒着大雨进了总督署,他们是一路勘察过来的。因为武陟和清江浦极为重要,所以上令在此敕造总督署,重修牌票,以令地方文武官员配合。他刚进衙门不久,门房来旺就拿了书信回禀:“江南提督潘军门、安徽巡抚刘中丞递帖子拜慰问。” “呈上。”周兴接了之后,不急于打开看,片时贾芸和陈潢联袂回来,忧心忡忡:“总督大人,淮安清河杨家庄、苏北徐州、宿迁多处决堤,淮河道洪泽湖、黄河北道骆马湖倒灌,黄河、运河重叠二百里堵塞,黄河、淮河在南北两方都有倒流之虞。” 这真是一个惊天的消息! “继续讲。”周兴不慌不忙的请他们两位坐下,陈潢从袖子里拿出绘制好的图志,指点道:“黄河、淮河倒流是当务之急,势不容缓,两河严重阻隔了南北漕运、盐运,但是,最担心的不应该是我们。大人想想,江苏布政使、江西粮储道、都转盐运使,火烧眉毛的应该是他们,如此大祸,远胜怀庆百倍,咱们先不必出头,看朝廷怎么说,款项有多少,江苏又怎么争。依晚生的治河经验来看,不宜修筑,最宜疏浚,引黄河、淮河之水以至于海口,照例束水冲沙之法,一劳永逸。” 贾芸道:“陈相公所言不错,但我认为修筑堤坝总是最稳妥的,黄河不可一日无坝,我们也不可贪墨过多,否则不需一年,几个月再冲决了,咱们难辞其咎。” 周兴沉吟不语,但心里的印象是:陈潢聪明可用,但不是非常妥当。贾芸沉稳,但是,少了些方法上的创意,于是周兴又把眼睛看向坐在偏僻角落的山子野,微笑道:“老先生如何看?” 山子野虽然建筑学优长,但是只被认为是奇淫技巧,此番跟了周兴,周兴却非常看得起他,事事请教,这种礼贤下士的待遇令他十分感激,恨不得士为知己者死,以身报国,闻言长叹道:“山某不过工部一小小员外郎,承蒙大人不弃,卑职认为,贾、陈两位的法子可以合用,自然,也有些不妥之处。” “噢?那依老先生所见可加些什么?”周兴道。 山子野站起来,也不看图志,而是指向沙盘:“有一句话说,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足见其冲决之大,变化无常,疏浚要做,引流也要做,而卑职所说的,是减水坝更要修筑。周大人天资聪颖,提出的束水冲沙经过考验,不失为精良法子,必定为后世借鉴。诸位请看,在这里,淮东是洪泽湖,背河是骆马湖,此为江南灌溉大区,而今多事之秋,黄河夺淮,怎么疏浚,如何引流,迫在眉睫。卑职当年奉命修建大观园,曾经造了不少桥、闸门。大观园就一句话,会芳园的水才是核心,从东北修建沁芳闸桥,西北蘅芜苑修建朱栏折带板桥,秋爽斋、藕香榭修建竹桥,潇湘馆与怡红院之间修建沁芳亭桥。不同的地方,修建的闸门和桥都不同。不外乎两句话:因地制宜、因势利导。顺应自然,才是天道,自然天道是不可拂逆的。黄河夺淮一段,诸公请看,此段南北山势渐次低缓,因地制宜,莫过于修建减水闸,层层分割,挖土筑坝,引入海口,则此患可解矣。” 贾芸、陈潢看完沙盘,都很佩服,周兴也是难得的眼睛一亮,这个计策是可行的,但是,他依然不是最满意的。 第260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周兴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大局观上,这是他这个位子必须要有的眼光,因此他不会只着眼一点,这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位子不同,眼光就不同,陈潢、贾芸都只看到一面,就连建筑学专家山子野,也只是最稳妥的保全之法。周兴赞同他们的观点,但是他关注的还有漕运。 漕运总督只管物资运输,河道治理的职权是不干漕运的,这是朝廷规定,不然两人又有得撕逼了。而周兴之所以关注,不仅仅是因为朝廷重视,而是因为朝廷太重视,从而入不敷出,投进了大把大把的银子,银子还不是从赋税上面来的?所以,最终受苦受累的还是平民百姓,他由北向南,路经背河张家庄运口、骆马湖闸门、苏北徐州、宿迁、淮安、清河,亲自视察过情况,因此这时听了,想了好半晌才开口:“诸位所言,当有可取之处,我会慎重考虑。” “而你们却没人提漕运这个地方,却让我颇为失望。”周兴感叹一声,众人纷纷闭口不言,周兴指着清河县道:“我们在这里,淮河在西,黄河在北,海口在东,运河与黄河重叠,为此历来循环往复,修了又堵,堵了又决,决了又修,可谓生生不息,遗祸千古,累国累民,这正是我所忧心的。” 贾芸道:“非是我等不敢言,实在河南、山东两省银子超了百万,这个两百里堵塞,再加上安徽淮右,非要三百万不可,到时无功就是过,大人必受小人连累,望大人三思而后行!”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食朝廷俸禄,受万民敬仰,义不容辞,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不然畏畏缩缩,反而办不好事。”周兴接着道:“要解这个大祸,唯有改道,另辟中河二百里,既免黄河夺淮,安徽受累,又解运河之患,造福千秋。你们知道我来时为何要从张家庄运口进来吗?我当时想的就是这样:这条中河,北方从张家庄运口开始,对了骆马湖闸门,防止倒灌,再经徐州、宿迁、清河,差不多二百余里,首尾呼应,抵消重叠的二百里,从此运河不再接黄河。” 众人目瞪口呆的听着周兴那惊心动魄的计划,要说敢想敢做,朝廷上下,恐怕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总督大人了,待要劝说,周兴道:“好了,诸君不必再劝,加上山子野的减水闸,陈潢、贾芸的方法都可取,博采众长,这些都不冲突,合并起来做吧。” “卜相公,修书一封给江苏布政使柳芳,就问他四省河道总督已达清江浦,江南水患已上朝廷,而款项迟迟不下,工部已无余额,朝廷急递未曾下达,江苏藩台可有说法?是要对此视而不见而降罪?还是要开仓以解忧患?拿我的印章盖了,再令都转盐运使、江西粮储道把船停在南口,过了背河的不再追究,强行过河的概不负责。” 周兴一边指挥,一边看完了潘文成和刘远的书信,又道:“再写两份给潘文成和刘远,给潘文成的就说:潘军门没给我丢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即使无外患,内忧亦不可逃避,江南水患,急需你这个提督。给刘远的说:刘中丞,多年不见,你翅膀硬了,可以拣着高枝儿飞了,从知府、布政使到封疆大吏,饮水之人,最爱忘掘井之人,你莫要分辨,倘使真要辩解,把淮右与洪泽湖的水患给我解决了再说。” 卜固修笔走龙蛇,暗暗咋舌,此时陈潢贾芸等已接了任务出去,卜固修写完,着差役去送,回来道:“东翁忧心的,该是朝中局势吧?莫不如另写书信与四皇子或者水中堂……” “不妥,水溶再大度,水璐毕竟是他亲弟弟,终究会有芥蒂的,而四皇子涉及皇储之争,我更不该搅进去,皇上最恨这种事情……”周兴道:“款项迟迟不发,怕是朝中起了争端,但是皇上是最精明强干的人,我不在朝中,却知道君主肯定着急,无论成与不成,也不至于死罪,因此我就赌一把吧。” “东翁擅自调兵总是越权,为皇家大忌,总要叫潘文成提了藩台手令来见,不然八爷党又有把柄可抓。东翁正是因为能者多劳,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八爷党不甘心,你自然成了他们的众矢之的了。依在下来看,款项不发的缘由,应该是户部尚书赵介亭借口杭州水灾、山东蝗灾的缘故,而闽浙官员又和他们是一党的,要看圣上的廷寄如何吩咐了。日后无论如何,圣上必除忠顺亲王,过了这一劫,东翁必须韬光养晦、养精蓄锐,暗中培植势力,北上勤王,清君侧、平天下,盖世功业,在此一举。”卜固修敲了敲折扇,野心勃勃。 “我知道了。”周兴点点头,虽说款项未到,他不宜动工,但还是扎扎实实的走访了清河,以备打算,此时唯有地方官在着手处理,杨家庄江堰毁灭,泛滥成灾,他一路所见,实在忧心,左等右等,最终等来了杭州知府甄宝玉和江苏藩台柳芳。 周兴在书房接见,柳芳任的是布政使,按照惯例,巡抚没了,布政使代行巡抚职责,所以,现在的江苏,他是老二,没人敢认老大,苏州织造、金陵织造虽然全盛时可以和两江总督争锋,但是,时过境迁,自从甄家被抄,织造局的权力一落千丈,柳芳进来喝了茶才道:“朝廷急递,圣上命我过来淮安,此次款项由江苏藩库出,藩库最多只有二百万两银子,周大人,你要谅解我的难处,也要谅解前任中丞大人的难处。” 柳芳话里有话,周兴心里琢磨着,微笑道:“两百万已足矣,柳藩台前放心,你我同朝为官,同在一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史中丞前番进京便不回来了,往事已矣,但柳藩台稳坐钓鱼台,本督不介意上本奏疏。” “好说,周总督知道本抚的意思就好了。”柳芳松了口气,他也算一个无党派,但是他看准了皇上有意还要提拔周兴,没见安徽巡抚又调了他亲信?潘文成也调回来了么?款项上不支持,但是这种动作,极其耐人寻味,钻在官场多少年的柳芳,自然而然选择了靠过来。相反,周兴一失势,柳芳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等会谈交接完了,周兴才单独接见甄宝玉,因为在柳芳面前不便,他道:“你做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回禀老师,学生此番是顺道而来,闽浙不但有水患,而且有倭寇之患,闽浙总督胡制军派遣学生来江苏借粮。”甄宝玉风尘仆仆,感慨道:“学生今日方才体会老师所言的为官难做,柳藩台好歹借了我几万石,这还是看老师的面子。学生知道老师忙于河道,寝食难安,特此在江南买了些鹿血,以及一些老参过来,望恩师不要推辞。” “本来我不该收你的东西,你把自己的官做好了,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然而你远道而来,我也不好拂你心意,这样,你到库房,找来旺领一些徽墨、湖笔和宣纸,徽州之墨,湖州之笔,文房四宝,天下驰名,也不比你的礼物低了,下次就不要送了。”周兴说完,甄宝玉感叹一声,低头出去了。 第261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潘文成一得到江苏布政使柳芳的调兵谕令,便迅速从镇江赶赴淮安,派兵协助黄河、淮河、运河的治理,这位武将到清河县仲家庄营寨参见周兴时,不免来了一番诉苦:“大人,末将从蜀中调回镇江,走的是嘉定那条路,谁知湖广总督竟然叫关上的守备扣留了我。我潘文成虽然是一介武夫,到底是周总督的人,他实在不把总督放在眼中,至今想来,仍然难以咽下这口气!” 周兴却不是随意受人挑拨就动气的人,他气定神闲的道:“湖广总督原先就和朝中党派有染,他们若是寻我晦气,不会不抓你的把柄,足知是你自己出了纰漏。说吧,别支使我去和他们闹。” “末将岂敢……”潘文成老脸一红,从陕西开始,他便觉得周兴深不可测,这才多久不见,人家心里更亮堂,他也竟然毫无忌讳的说:“是这样的,我在四川时,听到这样一个规矩:四川的人牙子买卖女人时,他们会在酒馆或者茶馆接应,只要买家去应馆,点两个杯子上来,一杯自己喝,一杯放在对面,人牙子就知道你是来要货的。不瞒大人,我军中兄弟行军劳苦,偶尔军饷也有不到的时候,有的家中有妻儿老小,有的到死也是光棍一条,将领驭下,不仅仅只靠那一份义气,还得有犒劳、有粮食。我听了有这事,就私自做主买了上百个女人回来,为的是我的亲兵和得力的将士。一路乘船而归,谁想嘉定的守备从中作梗,我白白出了银子,白白放了那么多姑娘,那个王八蛋才放我过来。” “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周兴道:“至少那些姑娘会烧香念佛,感谢你为她们脱身。你大摇大摆买了几船姑娘回江南,关卡的将领不扣你也难,也许是你们有私人恩怨也说不定。往大处说,为将者,最忌讳什么?不是你战功卓著,而是得了战功便娇纵、狂妄,武将多的是这样,如前明的蓝玉。回首再看今朝,王子腾就是前科之鉴,你来找我诉苦,要我替你出气,可你不知道,你这是在害我。” 周兴指着岸边那结出嫩果的桃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落了,便是结果之时,而这两岸能有桃花,就有撒种之人。你陕西剿匪有功,是我保举你的,要是遇上一个黑心的人,这功劳你半毛钱也捞不到。你又调到江南,是江南好还是陕南好?不问自知,而你江南立功,我又保举了你,戚继光之所以名扬四海,有一个原因无法忽视,他上面有人,死了胡宗宪,他又搭上了张居正。” “末将知道了……”潘文成也不知道服不服气,拱手作揖道:“是末将鲁莽,末将能有今日,有几成靠自己和兄弟,有几成是大人提携,饮水思源,没齿难忘。这回我特意带了些土特产回来,还请总督大人笑纳。” “既然是送给我的,我借花献佛,赏给你的兄弟们罢。你如果争气,事后我上奏疏,也许有那么几分希望到闽浙抗倭,封侯封公,也不是不可能。” “多谢大人!”潘文成激动得满脸通红。 安徽巡抚刘远接到周兴书信之后,不敢怠慢,等江苏藩库的银子一下来,便亲临淮河督察,无论愿意不愿意,刘远知道他在周兴的战车上已经绑定了,因为他大舅子潘文成已经是无可争议的周兴门生,爱屋及乌,在别人眼里,他也是和周兴一派了。 得上谕允许,南边从清河仲家庄开始,运河河道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大转移,这个行动首先造就了清江浦的繁荣昌盛。 清江浦本来就是地理位置不错的地方,等到周兴任命河道总督,入驻此地,大修运河,随着河道的转移、时间的流逝,更是涌进了无数的客商、平民,车水马龙、鳞次栉比,问及此地之人,无人不识周总督,其中不乏很多著名的徽商大户。 特别是一条规定的发行,为了保障改道中河的通畅,周兴下令在此二百里地段:南人下船、北人下马,凡是有粮储道、织造局的船通行时,其余船只不得通行,改道陆路。 所以一有人提起清江浦,就会浮现出这八个字:南船北马,九省通衢。 等到中河竣工之时,黄河夺淮的影响大幅度降低,三千多里的运河,有二百里被周兴改道,移出黄河,如此壮举,必将彪炳史册,留名千古。而清江浦几年后也一跃而起,成为了媲美金陵、苏州、杭州、扬州的江南重镇。 当然,对百姓、对皇帝来说的福泽,却眼红了大批为官者,当初他们怎么要推辞啊?为什么谁也不敢上,就周兴上了?可偏偏他成功了?行于人前,众必议之。所以也不知道暗中是否有人指使,都察院佥都御史又上本弹劾周兴,主要罪名有以下几条: 第一,结党营私,耗费公款三百多万两,地方官迎来送往的难以查证,不计其数,结党者计有江苏布政使柳芳、江南提督潘文成、河南总兵张子亮、河南巡抚董光地、安徽巡抚刘远等等。 第二,河南学政被告暗中打欠条买卖秀才、举人的功名,周兴与其有过联络。 第三,安徽巡抚刘远疏浚洪泽湖时,因公款不够而向徽商盘剥,被告横征暴敛。 第四,江苏布政使柳芳开藩库以充公款,虽然有上谕,但是藩库严重亏空,堂堂东南大省,却无余力以赈灾,御史指控其与周兴贪墨。 …… 总而言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这么浩大的一个工程,到了言官嘴里,好的,他也能给你说成坏的,要找纰漏,更是一找一大堆,佥都御史竟然罗列了七八十条罪状出来,就连山东道台,就因为帮了一下苏北骆马湖的忙,也险些受到波及。 此事轰动朝野。 不止是党争,不止是私人恩怨,据说这位佥都御史比起被廷杖的吏科都给事中邹应龙强悍太多了,他就仅仅依靠上本弹劾,被他弹劾落马的人,就有侯爵、伯爵、总兵、侍郎等等,细数之下,竟然有二十多个!翻看他的弹劾历史,被弹劾者无一例外要受到惩罚。 这是十分牛逼的一个人,也太讨人嫌了。如果哪一天佥都御史被乱棍打死而暴尸街头,那么,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感到意外。 皇上要如何裁决,周兴就不知道了,但是他问心无愧,这个时候,周兴的疲惫身影,进入了金陵。 第262章 推王熙凤(一) 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最终四皇子楚历奉命出京,下巡河道,一路从河南过来,再到江南,这也许是皇上明智的一个决定,楚历身为皇子,代天巡狩,他必定会把所见所闻如实回禀,有些事情,不是靠御史一张嘴就能讲通的。 楚历巡视到江南河道时,是十分感慨的,据说他传出了这么几句话:堤坝稳固,福泽万方,改道中河,国祚绵长。本王不意周兴有小人诽谤哉,得此人者,处则不动为真儒,出则可以为王佐。 四皇子的话,使得江南的官员揣摩出了:周兴的下场不至于太坏。因此,很多想落井下石浑水摸鱼的,纷纷偃旗息鼓,而潘文成、柳芳等,寝食难安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 金陵应天府知府刚预备下钦差行辕,周兴本想第一时间过去请示,楚历却带人到了公馆,在书房相见时,楚历觉得周兴好像过了十年一般,只见他耳边有几颗白发,往日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充满了沧桑与忧郁,他的手上可见茧子……他……太辛苦了啊,楚历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周兴,你劳苦功高,本王替父皇慰问你来了。” “咳咳……”周兴时不时拍着胸脯,咳嗽得很剧烈:“宝亲王亲自驾临,微臣惶恐不安,还请转告圣上,自黑山县令以来,奴才转户部郎中,龙禁尉、一等侍卫,钦命陕西宣旨使、三秦监盗总理,而后任会试主考、副主考、扬州知府、钦差三法司会审办案、再任四省河道总督,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斗地主、斗尚书、斗总督、斗邪教、斗盐商、斗黄河水患,非戎马倥偬,其中况味,却不亚于马革裹尸。尤其此番治理黄河,一连数年,汇合地方,却是结党,臣每每食不下咽,心力交瘁,更兼与妻儿老小咫尺天涯。就算微臣有报国之心,也再无余力了。微臣几年来,承蒙圣上不弃,一心提拔重用,或有功劳,亦是圣上圣烛明照,为此,臣不惜披肝沥血、鞠躬尽瘁,以报皇恩,奈何天不从人愿,苍苍者天,茫茫者地,几年岁月已磨尽臣心臣身,黄泉不远,无论结果如何,还请王爷把此话转达于圣上罢!” 楚历听他言辞恳切,看他表情悲悯,饶是他心机深沉,也不禁为之动容:“周总督请放心,你是治世能臣,父皇英明神武,又岂会听小人谗言,重演岳武穆风波亭莫须有之故状?实在佥都御史指控的第一条,文武官员结交,犯了我皇家忌讳。父皇便是力排众议,也不能对此乾纲独断。但你的功劳彪炳千古,满朝文武,无人能出其右,本王建议须再等些时日,等到清算之时,父皇必加不世出之隆恩,本王会请江南赋闲的御医过来给你看病,你切勿灰心丧气。” “多说无益。”周兴跪下来闭上了眼睛:“请王爷宣旨罢。” “好。”楚历喉结动了动,打开了朱漆描金的黄绫匣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都察院佥都御史控周兴事,朕即命宝亲王巡视河道,以论功行赏,周兴确有结党营私之事,令革职赋闲金陵,不必进京述职,以待后命,朕昭告天下,钦此!” “罪臣周兴叩谢隆恩。”周兴接了这模棱两可的圣旨,楚历悉心抚慰一番,方才告辞巡视别地了。 等楚历一走,来旺担忧的进来时,周兴已经不咳嗽了,但是几年过分劳苦下来,他也不像年少时那样生龙活虎了,来旺道:“老爷该担心些身子才是,不然日后回京时,几位奶奶怎能放过老奴。” “总督大人……” 贾芸、卜固修、陈潢、柳湘莲等也进来了,想想真是令人不解,有功之人革职金陵,有能之人赋闲江南,他们亲眼目睹总督大人几年的鞠躬尽瘁,如今却换来这般结果,难道也要烹狗藏弓?贾芸道:“大人是该注意些身子,多少人还指望着您老吃饭呢。” “我没事,不过比往常疲惫了些,宝亲王既说请御医来看我,公馆门口也有应天府的探子,可见是要暂时把我变相软禁于此,但这又何尝不是好事,我乐得清净。都散了吧,我不能明目张胆的出去,不然人家又说我结党营私,贾芸、柳湘莲,你俩都有挚爱在此,我命你们俩各带一个嫂子回来。”周兴吩咐完了,众人只好领命而去,周兴对此实际上不是十分泄气,混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对自己的结局感觉更敏锐,要说还有心愿未了,便是秦可卿了,他在计划着在这段时间务必找到秦可卿,从此携妻辞官归隐,逍遥天下。 柳湘莲没有真正遵命,而是暗中派人保护着公馆,贾芸出了公馆,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林红玉,他瞅见了公馆对面的探子,便进了那个茶馆,谁知有一个官媒婆早在此等候,贾芸一进来她便献茶献座:“哎哟!这不是芸二爷吗?奴家在此恭候多时!听闻你家总督周大人,名冠天下,在江南那是响当当的人物!却又没带家眷上任,我这有一房姨太太,最是标致伶俐,不知你家大人意下如何?” “噢?”贾芸倒是不想会遇见一个媒婆,而且还是给周兴说媒的,那是你想说就说么?周兴如果想要养姨娘,背地里一声令下,就会有多少地方官送上来,而且是免费的,说不定还有双卡双待。但是常在周兴身边,贾芸明白大人暂时要韬光养晦,莫过于装得醉生梦死才像,便自作主张道:“好说好说,但是我家大人贵为四省河道总督,即使革职了,那也是大英雄,不知有几家侯着呢,你东家是什么来头?哪家的千金?一般的人,我家大人可看不上,要不然等到今天?” 官媒婆眼睛转了转,这事是王仁和她商量好的,但是王家家道中落了,羞于提及,和周兴不可同日而语,便撒娇似的推了推贾芸肩膀,操着一口苏州话:“耐太客气哉!” 贾芸莫名地觉得恶心,只听官媒婆道:“你无需问是哪家的千金,我在金陵不知做了几家媒,这姑娘天上少有,地下绝无,而且咱们可立凭据,周总督若是不满意,可休了回来,她是个未亡人,也不至于寻死。既然是姨太太,周总督体民爱民,必也不讲究这些。” 贾芸心里琢磨了一会儿,道:“也好,你找她娘家主事的出来,咱们先立凭据,不满意我可不依。我再回去置办彩礼,事成了才给你银子。” 第263章 推王熙凤(二) 卜固修得闲了,却怎么也坐不住,原来跟随总督大人的时候时常公务繁忙,这会子闲下来,有点不习惯了,他在书房苦坐,经史子集略略翻了几本,却又头昏脑涨,觉得满纸诗云子曰,不止无味,而且有些历史胡扯得很,自相矛盾,随便一看就看出破绽来。忽然想起在怀庆遇到过一个同乡,还记得名字叫匡超人,是浙江杭州府乐清县人,如今过了几年,不知他可功成名就了?卜固修自问不是什么大善人,只是有了自己和甄宝玉的帮助,他们可以多一个有力的帮底,这也是为大人打算。于是他去门房问来旺,来旺说前几天有过杭州的书信,他又回来书房案上寻找。 书信有两封,一封是匡超人的,一封是甄宝玉的。卜固修看完,知道了这匡超人还是个孝子,当年甄宝玉收到书信,不敢怠慢,十分重视,闲暇时间叫人暗探匡超人的茅舍。匡超人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父亲,冬温夏清还是小事,匡超人竟然日日夜夜陪伴父亲左右,伺候吃饭、出恭,而且还抓紧时间苦读,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实在孝感动天。甄宝玉明白了这点,虽然日后不敢肯定,但孝为忠之本,他想匡超人不至于忘恩负义的。于是修书一封给乐清县知县,知县闻之,火急火燎,马上告知匡超人应考,并给予钱财方面的协助。而后县试、府试、院试,过关斩将,不负匡超人寒窗十年,乡试、会试照过,殿试发榜,位列二甲进士出身。选了候补知县,没过几个月,过了班次,指省山东济南历城县。 虽然历城与江苏不算近,与杭州更远,但是卜固修和甄宝玉也实在提拔了一个人物,卜固修听到此消息,十分高兴,想着要告知周兴,出门时遇到陈潢,一并说了,陈潢却拒绝道:“此事容后再议,东翁乃是一代能臣,终有起复之日,到时候岂不是一个惊喜,现下贾芸正在操办一件喜事……” 陈潢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告知了卜固修,卜固修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不错,芸二爷的心思比你我活络,东翁日夜操劳多年,也该找一房姨太太滋润滋润了,只要不是一个母夜叉就行。对了,东翁说要保举陈兄之事,可有结果么?” “我请求留在大人身边,保举左不过一个地方官,或者一个在京闲职,未必有出息,还不如留在大人麾下效力。功成名就,也不值在良臣面前献一个报国计策。”陈潢与卜固修边说边上楼。 他们租定的公馆位置很好,处于江南贡院一侧,周兴临窗而立,可见文德桥、十里秦淮与北面的夫子庙,周兴此刻不但不忧心,反而望着那座文德桥微笑,据说贡院的书生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君子不过桥,过桥非君子。 因为文德桥另一边便是十里秦淮,烟花女子的绣楼,书生遵循孔孟之道,自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但终究是人,皆有七情六欲,不能过桥,那我过河可以吧? 所以就产生了画舫、花灯,这些书生自欺欺人的乘船会美,没有过桥,依然自诩为君子。看来,擦边球这种事情,古来有之。 陈潢二人看他心情不错,心下大定,卜固修也莞尔地远眺窗下美景,夜幕降临,河上画舫张灯结彩,丝竹管弦,妙龄女子闻歌起舞,这个六朝古都、南国最繁华的地方,似乎永远保持了这份婉约和浪漫,仿佛仙女永葆青春,他道:“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患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昔日鄱阳湖畔,滕王阁中,王勃有此一叹,而今十里秦淮,东翁却能笑对贬谪,难得难得。” 陈潢道:“新房已备下,还请东翁早点歇息。” “什么新房?我怎么不知道?”周兴讶然。 “噢……是我等念及大人辛苦,共同操办的,男人三妻四妾,不值什么,只要大人不告知在京的奶奶们就行,我们也只是小办,没有发请帖大摆宴席,左不过一会儿共讨一杯喜酒喝。大人请放心,这新人虽是一个未亡人,但容貌、姿色,难得一见,寻遍金陵,哪怕十里秦淮,也少有匹敌者!大人若不满意,日后也可以打发走。”陈潢大包大揽,使得刚上来的贾芸很是感动。 “你们真是……太胡闹了!好好一个女儿家,哪能说打发就打发?到时候人家羞惭自尽,咱们不是平白无故害死了一个无辜之人?荒唐!太荒唐了!”周兴睁大眼睛,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给我讨一房姨太太?那我是该高兴呢?高兴呢?还是高兴呢?实际上,他对古代男女大婚之前还没见面过的做法,不是很感冒。不是其他的什么,而是他总觉得,怎么说也得先谈恋爱再结婚吧? “东翁,木已成舟,悔之无益了。”卜固修道。 周兴脸色一黑的下了二楼,但见院子处处挂红,西厢房窗子贴满喜字,远远可见红烛光影,想不到贾芸手脚如此之快,他首先进了正堂,又见虽然没多少贺礼,却有好多贺贴,随手一看,有江苏布政使柳芳、应天府知府陈也俊、江苏按察使韩奇、新任盐运使司盐运使、金陵织造局总理等等,帖子上是“恭贺喜结连理”之类的。 这还是表面上,细看之下,有的帖子是用金箔打造的!有的毛笔也是裹满了金银!不用说是这些人知道,商人还好说话,官场中周兴是不怎么喜欢收礼的,所以他们就变着花样的送礼,笔墨纸砚、琴棋书画这些高雅之物,全部沾满了铜臭,周兴皱眉道:“我的意思,贺礼不是不能收,但要看轻重,比如这个臬台的、知府的,吃人家的嘴短,到时候不免和他一起做些不法之事,得不偿失。织造局的留下,其他的都退了吧,这么多年了,咱们也不缺钱。” 贾芸听命叫人送回去,周兴叫他们自便,自己回了西厢房,他倒是想看看,陈潢夸得这个女人这么好,到底长得如何模样……然而进了厢房,当掀下红盖头的那一瞬间,周兴彻底呆滞住了,而且面如死灰…… 第264章 推王熙凤(三) 周兴的表情从来没有过这么精彩,他愣神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因为他知道这事儿玩大了,不仅这女人无法自处,他也无法自处。这个女人,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没错,她就是被贾琏休回金陵的王熙凤。 “怎么会是你?”此时此刻的周兴,心中简直有十万头***狂奔而过,贾芸在搞什么?怎么会是王熙凤?这个洞房怎么能进行得下去?他和王熙凤的关系,从主仆到仇人,从仇人到陌生人,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把这个最初的目标抛却到九霄云外,不值一提了。甚至现今官场之人,都不知道周兴未发迹时,有这么一段恩怨,他几乎从不向人说起,过去的都过去了。 可是现在,再报复一次?! “怎么会是你?”王熙凤的心情和他差不多。她坐在床上瞪着丹凤眼,然后,几乎气死过去,险些七窍生烟。 怎么会是周兴? 回娘家的这段日子,王熙凤的生活很不好过,可以说是拜周兴所赐,但是王熙凤后来想明白了,即便没有周兴,她的所作所为与贾府的江河日下,迟早也会有“苦向金陵事更哀”的一天,周兴只是把这一天提早了而已。当然,往日恩怨的伤痕,在彼此的心里都无法抹去,一个是杀父之仇,一个是对于女人来说比性命还重要的揭发罪名身败名裂的仇恨。 她娘家几房有争斗,亏得她在贾府敛财手段不错,远离是非在娘家店面谋生,毕竟她也无颜面对家人,而家人也不会待见她了,可是钱财终有光尽之时,随着王子腾倒台,家族分裂,有几房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那时的王熙凤,也再不能像贾府那样过上奢靡的生活了。纱织的宫花、明晃晃的凤冠、挑三拣四的美食……都已经远去,而且她始终不放弃女儿贾巧,小红也跟在身边。 如果是早几年,她虽然心狠手辣,也没少和男人应酬,但是对贾琏忠贞不二,绝无二心,她那时就只有贾琏一个男人。可是她和贾琏的关系经历了这些:同床共枕、同床异梦、同室操戈。所以,她明白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没了新婚燕尔时的感情,所以,她答应改嫁了。 因为,亲哥哥王仁跟她说,嫁的这位是盐运使司的一个运同老爷,协理盐务的,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到时候为她女儿置办一份嫁妆,还不是轻而易举。王仁还说,这位老爷膝下无子,倘使妹妹不到一年半载生了儿子,又有容貌、姿色在,这位老爷把你扶正还难吗? 由于上次吃过王仁的亏,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王熙凤,怎会相信这种鬼话,她真正答应的原因,是在娘家待一刻也想死,还有为她女儿的长远打算,贾琏跟她讨过,但她不会放手,也只是一个女儿,贾琏后来也不在乎了。 就在此时,两人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相同的话,接下来彼此都是闭口不言,还能说什么? 王熙凤瞅着这个昔日匍匐在她石榴裙下的奴才,如今变得仪表堂堂、气势不凡,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眼睛如刀如剑,这些年,他没少听见周兴的大名,扬州收盐税,四省办河道,他的名字早已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金陵随便一个街头巷尾,都可以听到这种议论声,当然,他们只知道周兴的名字,不知道周兴的模样。更不知道,名震天下的周兴,曾经只是我王熙凤的奴才啊! 这种风水轮流转的滋味……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次她……竟然成了周兴的人,如何自处?她那高傲的内心、强大的自尊心,就好像一个西洋进口的玻璃杯,哐啷一声,破了、碎了、散了。又好像一朵在秋天凋零殆尽的凤凰花,枯萎了,掉落了,然后被人狠狠踩在地上无情的践踏。 覆水如何收?破镜怎么圆? 于是,王熙凤拿起帕子,淡淡的抹着眼角的泪花,以此掩饰她内心反应的剧烈,今时今日,她只能仰望这个人,而以这个人的精明、煞星、凶狠,她也不敢动不好的念头,这是一个曾经让很多人闻风丧胆的人,他的一生,充满传奇。 相比之下,周兴的反应不是那么剧烈,他离开了床边,平静下来,淡然处之,既然立了凭据,他就可以不要,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就算他上了,也绝不会带回家中,以免招来横祸,他沉吟一番,踱着步子到门口开了门,却见贾芸几人早已堵在门口,贾芸喝得醉醺醺的:“大人,**一刻值千金,人生苦短,应该珍惜啊。” “我正要问你们呢!找谁不好?偏偏找了她来?你不知道我和她曾经的关系么?”周兴沉着脸道。 几人面面相觑,忽然现出为难之色,在周兴麾下办事,往常他们很有分寸,因为周兴不好戏弄,不然他就不用你了,这次惹得周兴生气了,祸福难料,还是卜固修进言道:“东翁息怒,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只能说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事先我们也不知道是这位奶奶,等到才刚见了陪嫁的小红,方才明白……但是,小红与芸哥儿有情,但她又忠心侍主才跟了过来,大人如果想成全贾芸和林红玉,就万万不能打发了这位奶奶……” 周兴沉默了,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难题:是选择意气用事,因为自己的不快而不顾及下属的感情?还是选择适当报答贾芸这个跟了自己办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人? 像他这样的人,时常要做抉择,当他看到贾芸低下头去的眼巴巴的目光,就想好了决定,周兴关上了门道:“你们先下去吧,改日我做主让你们成亲。” 贾芸欢喜地要磕头谢恩,热血涌动,卜固修和陈潢也很高兴,但周兴看不到了,他回来在床边坐下,盯着这位好久不见的奶奶,她的身姿依旧苗条,只是脸上少了很多当初的凌厉与威风,周兴抬起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第265章 推王熙凤(四) 其实要说金陵十二钗之中,个个绝色,单论姿色美貌,各有千秋,而其中最能勾起男人难填之欲壑的,恐怕要数王熙凤为最了。因为她的魅惑与风情,全部都是展露在外,恰好她最擅长的,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打花胡哨,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一般情况,这种“交际花”似的人物,对宅男特别有杀伤力。 但是对于周兴来说,可能当初是舍近求远,更多也是先入为主的私人恩怨,使得他忽略了这个女人外在的皮囊,如今细细看来,当真不输于所见的任何女子。从腰到臀的优美线条,胸口双峰的硕大程度也是他前所未见,苗条而不失丰腴,魅惑而不失妩媚,难怪……难怪的是当初的贾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放了我吧,是我遇人不淑,才有今天的局面。你如今贵为四省河道总督,起居八座,开衙建府,前呼后拥,浩气长存,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难为我这个被休待嫁的人?更何况你我恩怨一言难尽,就是一刻,也无法自处,不但难为了我,也是难为了你。你我主仆之情已尽,私人恩怨已了,所余的,不过对面相逢不相识,我敢坦白,不会出现在你视线之中,也不会再加害于你。”王熙凤淡淡的推开了周兴挑起他下巴的手。 “是遇人不淑?还是家门不幸?既然上天安排你我能有此刻,我倒是想问问,而今你是否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从前你喜欢给人白眼,从不正眼看人,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现在享受了娘家夫家的白眼,是什么滋味?从前你心狠手辣,卖弄威风倒也罢了,却从无半点善心,赶尽杀绝,而今亲哥哥对你也没有半点人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又是什么滋味?从前你锦衣玉食,饥厌糟糠,目无下尘,现在夫妻绝情,兄妹陌路,父母不见,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滋味吗?你极尽机变狡诈、残忍阴毒之能事时,可想过会有今天吗?”周兴淡淡回应道。 王熙凤嘴角撇过一抹冷笑:“别拿你那虚情假意的善心来跟我说话,周大人官路亨通,青云直上,一路走来,你害死的人比我还少么?你敢打包票他们之中没有无辜之人?你敢说今天的你还像当初那样纯粹?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其实现在的你,和当初的我,没什么两样,但凡身居高位之人,此等事情断不能绝。倘使再来一次,我依旧会那么做,周大人,你敢吗?” “我早就知道王家的凤姑娘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你果然风采不减当年,只是可惜了,你我昔日的主仆之情,今夜就要变成夫妻之实了,良辰美景,**一刻,你想叙旧,我乐意奉陪。”周兴首先拔下了她头上的金簪,这东西可是会杀死人的,他没有放下疑心,也不会给王熙凤百分百的可趁之机。然后双手在她纤腰上一揽,就一上一下的扑倒在了床上,帘帐未放,红烛高照,在周兴眼中,还是第一次真实觉得这女人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艳。 “你就不怕我以后算计你吗?你识相的话,放我出去……嗯……”王熙凤根本来不及说完话,周兴就按住她的双手,夺了她的樱唇,闻到脖子上,一直揉着她胸口的手,更是解了袍带,然后顺势吸在那雪白的双峰上。 王熙凤此时此刻不知道该不该反抗与挣扎,尤其是久旷多年、有了干渴之意的娇躯被周兴成功挑逗出来某种反应和渴望的时候,她有些恐惧,又有些不想不拒绝。然而,事实证明,半推半就的女人,是最容易吃大亏的。 “你这话叫人听着,好像是我绑架了你来似的。你要明白,不止你惊讶,我也没想到会是你。我多年前就本想促成贾芸和小红一对苦命鸳鸯,只是懒得和你交涉,如今是好事成双,贾芸是我的门生故吏,小红是你落难时唯一忠诚的奴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现在还忍心吗?”周兴停下了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尽管他内心不愿意承认,但是王熙凤的躯体极度成功的挑起了他积攒了多年的火气。 “我……”王熙凤张开嘴唇,突然又闭了回去,继而颤抖着睫毛,闭上了凤眸,一丝不挂的身体在周兴身下袒露无余,笔直而修长的双腿,纤细的腰肢,丰腴的胸与臀,泛起了点点春潮的美艳容颜,因为滚烫而扬起来的下巴,还有芳草萋萋中若隐若现的沟壑…… 这一切的一切,都恨不得人在她身上狠狠蹂躏,但是周兴不忙,他一直观察到她没有暗杀的东西与力量时,她睁开丹凤眼重新无奈的向上看时,才分开双腿,狠狠地冲了进去…… 王熙凤的身体已经多年没有得到男人的雨露了,而且她是一个懂得房中情趣的人,以前做荣国府奶奶的时候,大白天还和平儿、贾琏欢笑连连,房中大道,不必说已是炉火纯青……但是凡事不仅要有保鲜期,还要有度,古人说了: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种事情荒废久了,道理也是一样一样的。 所以,王熙凤感受到了有点像第一次那样的轻微之痛,而周兴这些年治河,也从未有心思在女人身上,因此今夜这番相交,犹如**,一触即发。周兴的感受是紧凑、丰腴、柔软,还有成熟妇女的味道。 他对王熙凤是毫不怜香惜玉地奋力驰骋,就像出兵打战时急如雨点的鼓声,越来越猛、越来越响、越来越敲到人的心里去。然后这鼓声使得人士气大振,忘乎所以的迎敌,直捣黄龙,深入人心,枪是铿锵有力,剑是不见血则不归鞘。 红烛摇曳的夜里,王熙凤的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她被驰骋得香汗淋漓,每一寸肌肤都崩得紧紧的,颔首乱摇,仿佛一叶扁舟,时不时发出蛊惑人心的嗯啊之声、呢喃之音。 直到三鼓时分,外面小巷听见了交鼓的更夫传点声、若有若无的犬吠声,王熙凤的小腹不知颤抖了几次之后,周兴才一泄如注,趴在那个曾经是他主母也是他仇人的女人身上,一对男女的目光交汇,没有半句言语,只剩下气喘吁吁,和汗如雨下。 第266章 推王熙凤(五) 【作者新书《红楼之美女打赏系统》首发创世,欢迎诸位品评。】 天交五鼓,周兴已经习惯这个时候醒过来了,枕边还残留着一股香气,昨夜半睡半醒之间,所幸那女人没敢动手,有舒坦,但也有一丝疲惫。他伸了个懒腰起床穿衣洗漱,却发现南窗下也早已准备了水,入手还有些温暖,昨天晚上,可真累人啊,他这样想着。 这一天在早间正堂席上,周兴便提议道:“小红,你如今算是陪房,我做主,出点银子给你和芸二爷办婚事,你们都老大不小了,再过几年,可就没这机会了。” “多谢老爷关怀,只是我服侍巧姑娘惯了,若是老爷把我打发了嫁人,怕巧姑娘无人精心伺候……”侍奉旁边的林红玉说着,会说话的眼睛时不时瞅着王熙凤,或许在她眼里,这才是她的正经主子。 王熙凤在晚上从没好脸色,但是在人前却装得很像,没有发话,周兴道:“这个也无妨,贾芸还在跟着我办事,以后还不是天天能见,你念主情切,我也不会不依。贾芸这几年也没少捞银子,你们就在附近置房产,他要跟我办事,你横竖要在家里,还有什么烦忧的呢。” “老爷这么体你念你,你和芸哥儿又是有情的,我早几年就说把你打发过去,如今老爷发话了,你就从了吧。巧姐横竖要嫁人,别人不管,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不管的道理。”王熙凤面目柔和,但是说话怎么听着都带刺,好像周兴不管她女儿一样。 “奴婢谢老爷、奶奶隆恩!”林红玉先是脸一红,接着眼圈也跟着红了,盈盈下拜,王熙凤把她扶了起来,想起多年相伴的主仆之情,她竟然也有些不舍,这种知恩图报的人,以后可未必会遇见。 周兴放下筷子,转身去门房吩咐来旺:“把我的私房钱拿五十两过去给贾芸,就说是贺礼,小红这边发二十两吧,还有贾巧那边,你帮我留意点就是。还有,你去问问这公馆的原主人,地契是否还在手上,若是还在的话,出钱买了下来。” “老爷,这公馆在秦淮边,就近贡院,地段极好,恐怕要贵得很呢。”来旺犹豫着,因为他知道周兴虽然权势大,但银子真心不多,不像公侯之家,一年动不动就几十万两。 “左不过上千两银子,拿得出来吧?你去就是了。”周兴依旧叫他走了,自个儿回来书房沉思着,他必须安排好这个后顾之忧。 贾芸来感恩请谢,因为他明白,周兴所做的这一切,几乎都是为了他和林红玉能喜结连理,成人之美,他觉得不枉了这么多年的辛苦与勤恳办事,都值得了,周兴道:“不必言谢,日后你还能给我办好事就行了。小红这姑娘很不错,心思缜密,为人机灵,而且相貌不俗,无论哪一样,都是上上之选,他父亲林之孝还在金陵管着田房事务,配你绰绰有余,更难得你们是彼此有情的,我助你们白头偕老。好了,应天府的那些探子怎么样了?这是四皇子的意思吗?” “说不准,现任应天府知府,选的是前科探花陈也俊,他也是大人的门生,前儿递帖子来拜,大人您拒绝了。究竟是谁的意思,还不好说,我以为大人还是不要走动为好……”贾芸道。 公馆西厢房,林红玉依依不舍地打点行装,悄声对王熙凤道:“奶奶,周大人虽然与你有怨,但这个人私德不好说,官声是不错的,我刚才还在门房听见,这家房产,必是要买给你的,依我看来,他现在对奶奶还不错,而且他不定几时起复,若是成了封疆大吏,必能护奶奶一辈子,虽是形同陌路,但也好过往常,奴婢觉得,也值了。” “就你多嘴。”王熙凤摆动着撒花裙子,冷声坐在炕上,似乎很不想听见那个人的名字。 “那奶奶就恕奴婢多嘴了。”林红玉偷笑着,片时又和贾巧含泪拜别,王熙凤送了她出去,林红玉又磕头,才与贾芸一道儿去了,未知他们婚事是在附近办,还是回林之孝家办。王熙凤带贾巧回来时,周兴已经过来了。 贾巧也不小了,王熙凤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叫她自回闺房和奶妈做针线,依旧冷冰冰的,他们这关系恐怕很难改变了,人前虚情假意,人后形同陌路,周兴坐下来道:“你不请人教她认字么?我记得你说过,三姑娘就是认字,所以你自认为三姑娘管家比你高一层。” “这认字有认字的好处,也有不好之处,知道得多了,未必就聪明开心。我准备把她嫁了,那刘姥姥的外孙子王板儿就好,巧姐时常和他玩过,有这个情分在。关键刘姥姥知恩图报,我这辈子遇见过的好人,就数她和小红了,嫁入豪门,也未必好,我不想让她重蹈我的覆辙。”王熙凤自言自语,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能想明白就好。”周兴的语气也很淡漠,他进了里间换身常服,准备出门,是时候去找秦可卿了,也没什么东西拦得住他,还有贾芸的心愿了了,柳湘莲还单着,这些一半友情一半下属的人,还真够他操心。 王熙凤知道他这一走,恐怕就等于诀别了,她一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果我说,当初你父亲之死,只是我无心之失,和庆儿的无心之过,你会相信吗?” “不会,尤二姐和她腹中的胎儿,惨死之像历历在目,你花言巧语,也心狠手辣,这是你的本性,我永远无法相信。”周兴回身道。 王熙凤不再解释,走到他身边,理了理他的衣领子:“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却无情无义是吗?” “你我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既然分裂,就永远不能复合,天底下,有些伤口愈合得快,有些伤口是不能碰的。如若不然,那道伤口就是无法弥补的痕迹,我永远不能相信,生性毒辣的你,会变得善良。无论是情感上的妒意,还是物质上的争夺,你那时成功了,但在我心里面,你却是失败者,永远的下下品,空有美貌、姿色与才华,其实,你现在不过是我的一个玩物罢了!我只是在报复你!继续让你生不如死!”周兴推开了她的手,拂袖而去。 王熙凤纹丝不动,停留在原地,凤眸里犹然是不可置信。 第267章 秦可卿和王熙凤撞枪 按贾芸、陈潢的意思,周兴革职之身,自身党派众多,敌方也不可小觑,所以暂时不宜出行,但是周兴不顾劝阻,他说他又不是待罪之身,圣旨也没明说要软禁他,与其默认,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二人拗不过他,只得由他,另外柳湘莲放心不下,亲自护卫他出去了。 他们走的是水道,直通苏州,一路上江南的美景风光,周兴也无心理会,这段时间他还收到了家里人的来信,只有一句“盼夫君平安归来”,末尾是晴雯、香菱、鸳鸯、贾迎春的联名,话虽不多,但周兴能感受到那种沉重的思念之情,便想着日后也把她们接到江南来。 一天过了苏州,到了大如州关上,曾经第一次回南方,与秦可卿相伴,结识了龄官、芳官等底层之人,第二次回南,则与妙玉相伴玄墓蟠香寺,结识的却是抚台史鼐,往日情景,历历在目。他想的是当初他入官的敲门砖乃茜香国图志古籍,而秦业老家也有,秦可卿有很大可能是去了关上的,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也不给他留下。 周兴革职之后,印玺也被收缴了,自然低调为妙,到了关上时,但见好几辆单轮马车行过,茜香国盛产丝绸,北静王水溶就曾经送过一条茜香国女王的汗巾子给蒋玉菡,所以车上拉的多半是瓷器。周兴奇怪的是这车子为什么是单轮车呢? 柳湘莲也奇怪,他小声道:“周兄,关上有守备和县衙管着,近年来茜香国虽有反抗脱离我天朝之意,但却不敢大肆兴兵,朝廷对外也一直是安抚为主。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可不是个主意。” “再看看罢。”周兴眼见有商队歇了下来,等待关防士兵检查,便以一种请教的口吻上去道:“客人劳累了,为什么你们的马车是单轮车?用双轮岂不是更好更稳妥?” 那人听得懂他的江南口音,回道:“你有所不知,关上有这么个规矩:他们收关税的时候,是数着马车轮子的多少来算的,咱们茜香国的客商马车多,总不能让他们讹诈太多,只好改单轮了。” 原来是贪小便宜的方法,这关上还是奇闻多,周兴上次来便遇到以尸体讹诈的,但这回却敏锐地抓到了茜香国客商几个字,他回头给柳湘莲使了个眼色,转身到关上小镇的客栈来,问了掌柜这些客商的住处,又慌忙不跌地上了楼。 柳湘莲也跟着:“区区一个曾经的他人之妇,犯得着你这么大费周折么,你这风流债也惹得太多了。” “各人情义不同罢了,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而且待我极好,你若有过这样的女子,食髓知味,也保你乐不思蜀,要不然书上的佳话,从哪里传出来呢。好了,你这会子不必跟着我,岂不是扫兴。”周兴挥挥手,柳湘莲摇了摇头才下了楼。 他敲了敲那间有人居住的上房,片时有人来开门,周兴便见到了那个已经深深印在心灵的丽影,多年未见,容颜却不变,他愣了好半晌:“叫我好找,上次没找到,这次留了心眼,还以为又要错过。” “是你……”秦可卿也愣住了,好久才让他进来,关了门窗,两人本有千言万语想说,事到临头却不知如何开口了,秦可卿见他成熟了好多好多,也有了胡茬,端了茶道:“不是我故意躲你,实在这地方不怎么安宁,我告诉你,这茜香国有一棵圣树,女王都是由它定的,几年前有几个人说,我的体质甚是契合,便和他们过来了,说来也奇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我倒是想着,你这几年出人头地了,到头来必有灾祸,我要是能进了茜香国做女王,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或许是秦可卿乃太虚幻境警幻仙子妹妹的缘故,周兴也说不清,但他听到这种想法很生气:“可儿,我不同意,两国之事,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况且我也不要我的女人给我撑腰,你跟我回去好吗?官场后事我虑过了,相信我,我能从善而终的。” 秦可卿听了这话很感动,靠在他怀里,忽然又抬头道:“可是……周郎你能者多劳,已有了妻室,我是再嫁之身,又是你故主,人言可畏,你不怕流言蜚语吗?我们又要如何自处?” “分而居之,各不相干,你我既然彼此有情愫,为何又要错过而抱憾终身?差不多六年了,我已不是那个少年,你也不是那个奶奶,这段时光改变了多少人、多少事,世道艰险,人心难测,当初我没能力,现在我有能力了,我便不想让你孑然一身去受苦。既然相爱,又何必在乎旁人议论,既然相爱,怎么不能踏出那一步,既然相爱,又何必在乎世俗?无论流言蜚语,还是人言可畏,我一个人都可以阻挡。”周兴摸索着她的脸道。 “好,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郎君既然决定无悔,我也能奋不顾身。只是这几年茜香国的客商守将对我帮助甚大,你先让我辞别一下好吗?”秦可卿柔声道。 “不用了,兴许他们是图谋不轨呢,你这样美艳,我可不想横生枝节。”周兴道。 秦可卿听这话似乎周兴有疑她之意,禁不住娇嗔道:“这些人最信神佛,圣树之叶既然契合过我,他们怎敢放肆,我虽和你举止不端,但也不是以色娱人之人。你不想想,贾蓉死时,我不怪罪于你,你妻妾众多我也不多说一句,若要疑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我不是疑你,是担心你在外行事被人欺负了,毕竟这关上,不是什么好地方,装神弄鬼、千奇百怪之事层出不穷。”周兴无奈道。 秦可卿瞟了他一眼:“好了,那我只能不辞而别了。我的周郎吃醋了,倒叫我好生欢喜呢。” …… 回到金陵,周兴在马车里刚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身边的秦可卿袅娜而坐,不时看一眼车外的市井:“周郎,你刚革职不久,圣意未定,还是先回公馆待命罢。” “不了……那个,可儿,咱们能不能先在客栈屈尊一下?”周兴惊出了一层冷汗!如果秦可卿和王熙凤碰上,他就头大了! 秦可卿微怒道:“这是怎么说?是你巴巴的求了我回来,别打量我好性子、好欺负,堂堂总督大人的相好之人,竟然连门儿也不得进,我倒要看看是哪家悍妇。” “好吧……”周兴擦了擦冷汗:“去就去吧……” 周兴有点不确定带秦可卿回来是否正确了,这是报应吗? 第268章 推李纨(五) 进了公馆大门时,周兴实在忐忑不安,这样的事情不比做官,他可没有经验,也不知道秦可卿与王熙凤是否会碰出火花来,虽然二女早年在贾府情同姐妹,但如今时过境迁,共侍一夫,可就难说了……他伸手扶着下轿的秦可卿进了仪门,注视在她身上的目光尚且带着欣喜与柔和,有的男人喜新厌旧,而有的男人喜欢怀旧,周兴无疑是后者。 从主仆到恋人,从恋人到夫妻,因为当初突破了很多障碍,所以他格外珍惜,周兴沉吟道:“可儿,你先去歇息,我叫人打扫一下房间。” “好,但你也不用太费心了。”秦可卿微微一笑,花容月貌,看得周兴险些沦陷了。 但他知道此时不是时候,忙忙亲自安排好了吃宿,又对来旺与柳湘莲道:“你们好生在这守着,我有一件急事要出去一趟,好生照顾两位奶奶。” 在二人嘴角微微抽搐之中,周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是秦可卿太聪明了?其实他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傻,希望能和平相处吧。他擦了擦脑门的汗水,托辞找借口出来,也是怕引起她的不快,但她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忽然一想,李纨不是回金陵守孝了吗?去看看她也无妨。 …… 金陵应天府,巡视江南几省的楚历一回来,知府陈也俊就屁颠屁颠诚惶诚恐地迎到了后院,楚历背着双手行在走廊之间,边走边问:“周兴没什么动向吗?” 陈也俊当初得了前科探花时,很是疯傻,可清醒了下来,又经过几年历练,很会钻官场的门路了,阿谀奉承道:“卑职每时每刻都派应天府的差役监视着,只是前儿他去了苏州一趟,还带了个女人回来,不久前才刚娶了一房呢,今儿又出了公馆,也不知要做什么。依卑职看来,周兴果然是醉生梦死,乐不思蜀了。” “那可未必,他不过以此证实他绝无什么争权夺势之意,不过御史与科官弹劾,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周兴这私下里的生活……还真是……”楚历憋了半天,自己也笑了,身处皇家,这种事情在他们家更是白开水,女人不过附属品罢了,管她什么身份,在皇家还更混乱得多,父辈一代,太子楚仍就和圣祖嫔妃柳春华不清不楚,说到楚历自己,他的王妃是一个世袭将军的亲姐姐,而他又和将军夫人不清不楚,致使王妃与将军夫人一对妯娌难以自处,而且那世袭将军也不干净,据说和一位公主有染……反正皇家是从来没有道德底线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楚历最后憋出了一句:“真是令人羡慕啊!” “……”陈也俊一时摸不着头脑了,结结巴巴地道:“王爷既然有雅兴,卑职是应天府东道主,十里秦淮,不缺的就是美人……” 行到书房,楚历摆了摆手:“容后再议,陈知府,依你看来,周兴是否有可能起复?” 楚历几乎是内定的储君了,很多明眼人皆知道,楚时外强中干,心有余而力不足,楚昼装疯卖傻,自己退了出去,也不办事,所以,陈也俊小心翼翼地回答:“论理,这事儿卑职不该议论,周大人即便是革职之身,也是卑职的座师,且恩师福泽万方,德被四海,卑职是希望恩师起复的,而且,老师为人从不骄横跋扈,进退有度。” 陈也俊聪明地避开了有关八爷党的话,楚历沉吟不语,他也摸不透父皇的心思,但周兴他很想争取,治世能臣,哪一个君王都想要,这时门外有门房来回:“启禀王爷、太尊,京师的急递已到了。” 楚历发话叫呈进来,陈也俊恭敬递上,楚历看毕,眼神一闪,神色微微动容。 …… 前任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家族,在金陵也是名门望族,因他们家还有族人,周兴这样是不方便会面的,只好递了一张名帖进去,说是同为贾家共好云云,只要李纨听见就行了,周兴就算暂时赋闲,如日中天的名声不是说掉就掉的,所以便传遍了李家一族,他们觉得倍儿有面子,看吧,堂堂周大人,也如此看得起我们李家。 唯有李纨听说后,有些哭笑不得地坐在闺房之中,她也不是时常待在族中,按照规矩,需要时时守在祖祠的父亲灵前,只是偶尔有事回来一趟。当下闻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有些感动,便只能想老办法,说身子不便,以到庙外祈福为由离了府。 她一乘轿出来,周兴便骑着马匹远远跟在身后,李纨只装作看不见,直到李纨到庙里做完了法事,亲自找和尚开光了一批万字福的绸缎折回,因行得累了在城郊找一家客栈歇息,周兴仿佛等了一千年一般,寻踪觅迹地住下了隔壁的房间。 又等到夜深人静,他才去敲门,李纨若无其事地让他进来了,迎头便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这是什么道理,如今这破礼法和破规矩太招人烦了。我和你见一面,还要费这么大周折。不如,你索性跟我走了罢,料你们李家也不敢说什么。”周兴很郁闷地道,也是,见一次面也要这么遮遮掩掩的,确实让人不爽。 “别胡说,就算你以权压人,我们李家不敢说什么,但是我毕竟是贾家的媳妇,而且我是有子的人,万万不能……不说颜面扫地,恐怕要被人骂死了,你能记着我,就比什么都好。”李纨叹息一声,坐在他对面,又道:“听说了你的事,我也为你担心,只是不便出来罢了,况且我还有孝在身呢,今晚就只说话,你别起什么念头。” 除了麻布辑边之外,李纨的穿着很得体,一身湖蓝,脸上依旧莹润如常,不过多了些成熟,加上点点红晕,烛光衬托,这好不容易见面一次,周兴哪里会听她的,一抱就把她抱在自己怀中:“既然如此,我不强求你跟我,但今晚这难得的机会,单是说话,我怎么睡得着。” 他一手摸上了李纨胸前的饱满,另一只手解开她盘起的头发,三千青丝垂下,愈发娇媚动人,李纨按捺不住他的抚摸,就像瘫在了他怀里一样,有气无力:“轻点,我带了人出来,可别让人听见了。” 第269章 李纨和尤氏也撞车了 李纨平时在贾府一直很得体,心思聪敏,懂得明哲保身,从无逾越之处,偶尔还会开开玩笑。当披开了头发,不但显得风华正茂,而且更加娇媚,常人是万万看不到她这一幕的,就是有福气的周兴,每一次见此光景,都克制不住那种渴望。 “你真懂得摄人魂魄。”周兴抱起李纨放在床上,脱了她的鞋袜衣物,静悄悄的夜里,但只听见轻微的床板嘎吱声。 “嗯……” …… 许久许久。 李纨身上的春潮还未褪去,周兴也没有离开她的意思,交缠着融为一体,李纨久不见情人,也会在梦中想过,这时见了,静静地看着他壮硕的躯体,闻到了那已经成熟的男人气息,不禁内心更加火热,不想跟他走的心思也不禁有了一些动摇,就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恩爱,自己抛却一旁,她真的甘心吗?李纨轻声道:“就算不能天天见,你往后有了什么信,便托人告知我一声,也免得我……” “免得你担心是不是?”周兴把自己的额头碰在她额头上,把自己的十指和她的十指紧扣在一起:“你们女人哪,不但口是心非,而且是善变的,才刚的口气,还有怨我烦扰你的意思……” “你不传则罢,当我没说。”李纨听了,冷冰冰地翻过了头。 “哎……你怎么说变就变……”周兴有些无语,但她这个样子反而令他食指大动,底下愈发加大了力气。 “啊……” …… 又过了好久,两人穿好了衣物,李纨温和的给他系上了腰带,低头道:“岁月真是催人老,我容颜已不再如往昔,你也不是那个翩翩少年,谦谦君子了,我只恨,恨不相逢未嫁时,若你我早能相遇一天,又何至于今日,” 周兴也有很多不舍:“罢了,古人说得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倘若你我之情不断,便是岁月和地域无法阻隔的。今晚和先前的几个晚上,不就是证明了这一点,但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你怕流言蜚语吗?” “当然怕,不过有你在,我能安心一些。”李纨又怕他离开,又怕他不离开,鹣鲽情深,便希望琴瑟相合,但终有分别之刻。这对成熟的男女,一个名门闺秀,一个天下名臣,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互托情话而告别。 …… 哪怕是深夜,金陵城也社火灯花不断,大街小巷,烟柳画桥,处处雅致非凡,莺歌燕舞,丝竹管弦,点点烟波荡漾,好一个人间天堂,好一个六朝古都,外有玄武湖,内有秦淮河,李纨在帘内见此光景,倒是把惆怅之意稍稍忘怀了些。 当行过石头城贾家老宅时,她看到了尤氏在门外分派货物,宁国府早已烟消云散,世事更替,且她和周兴行了几个时辰的男女之事,身子步伐上面,以尤氏的过来人,定然能看出来,所以李纨本不想这时相见,奈何尤氏早看到了她,她们两人当初一个是东府大奶奶,一个是西府大奶奶,同在一族,同为妯娌,这名分至今都逃不脱的,尤氏便道:“好妹妹,你来也来了,怎么见了我,倒像看不见似的。” “大嫂子……我这还有孝在身,不方便进来。”李纨正在找托辞,奈何尤氏又笑道:“你是有孝在身,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儿是贾家老宅,难道就不是你的家了吗?你不过回娘家守孝,难道贾家就不认你了?天底下几时有这个道理?说起来好像我不待见你,但明明是你嫌弃我,好妹妹,快快进来歇一会罢,明儿我再派人送香烛过去,不然就是我不会做人。” 说着就拉了她下来,执手进了穿堂,李纨心里那个气苦,早知道会遇见尤氏,她宁愿转一个大弯子,也不过这一条巷道了。果然,尤氏已是久经考验的妇人,从李纨晕红的面色、稍微迟滞的步伐,再加上才刚的委婉推辞,尤氏便在心里大吃一惊:苍天,这个弟妇在守孝期间竟然和别人偷情了?! 若不是亲眼观察到,尤氏绝对不会相信李纨会干这种事情,又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赢得她沉寂多年的芳心?因为尤氏自问李纨和她不一样,尤氏出身小户人家,尤家后来还衣食不继,全靠宁国府帮衬,如此尤氏也就没受过什么太好的教育。可以这么说,尤氏不是大家闺秀,但是她很会做人,才混到了填房的位置。 而李纨不同,父亲是前任国子监祭酒,相当于现代的国家最高大学校长,门第、教育、文化环境,从小就在那里摆着,也就教出了李纨这样明理、知书的名门闺秀。她们两个,可以说天差地别。 尤氏始料未及的是,深受礼教熏陶的李纨,却也有一颗不安分的心,真真怪哉。 但是尤氏暂时不说破,笑而不语,直到进了堂屋,还一边请李纨吃瓜果点心,一边谈心。李纨反而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禁不住哀求道:“好姐姐,你害苦我了,千万不能说出去。” 尤氏方才放下了笑意,表情严肃的悄悄询问:“好妹妹,你放心就是,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是……周兴,我们早几年就互生情愫了,只是碍于礼法。”李纨轻声道。 “什么?你们……”尤氏不知道吃惊几次了,随即口气带了点恨铁不成钢和妒忌:“他怎么能这样,他和我也……” 尤氏自觉失言,忽然耳根通红的闭上了嘴巴,但是李纨是什么人?李纨一听,倏地也瞪大了眼睛:“你们也……天哪,我们找了个什么样的祸害……” 见尤氏不打自招的样子,而且年纪比她大,但也不显老态,李纨也不禁有些妒忌了。不过,她们俩不仅仅同在一族,同为妯娌,还有一点相同:都是未亡人。 沉默了好久,李纨有点勉强地道:“好姐姐,那我也不用提心吊胆了,那样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说来你我是同病相怜,更应该惺惺相惜。周郎是做大事之人,怨不得他处处留情。” “可不是这样。”尤氏也笑得勉强:“不瞒妹妹,那年我刚回南时,生怕在石头城也不被族人待见,我又无所出,又没过继的子嗣。还是他不遗余力,帮了我两次。” 李纨心不在焉地吃了些点心,心里突然有点不好受。 第270章 推秦可卿 【作者新书《红楼之美女打赏系统》首发创世,比这本好一点,大家可以到创世或者qq书城搜索观看。新书期间,倍感艰难,各种求。】 周兴在子时才回到公馆,其实他并不是真怕秦可卿还是怎么说,只是有时候男女相处,给予对方一点空间与尊重要好一些。至于朝廷的任命,他既不期待,也不至于沮丧,因为他对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抱怨的。 女人一直在跟穷人谈钱,跟富人谈感情。 而男人则是一边劝风尘女子上岸,一边勾引良家妇女下水。 从古至今,男女的这两种做法,大抵如此。 女人的不满有很多原因,但是男人的放浪形骸,大多是因为新鲜,特别是有了钱的男人,很难让一个女人留住他的心,这就像咱们的张爱玲女士说的:得不到的永远在躁动,被偏执的有恃无恐。 而说得粗鄙一点,男人喜欢他人之妇除了喜欢成熟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原因:别人的老婆,我没玩过。 扯远了,言归正传。 …… 至于王熙凤,要周兴真正把她当作妻子是不可能的,就算无法自处,也大可以避开不当一回事,他能处理好官场之事,也就不怕这些琐碎的家事,这或许对王熙凤不公平,但是王熙凤也从来没有对人公平过。 尽管,或许她的身体真的让周兴食髓知味过,但他和别的女人相处,不仅仅在身体的沟通上,感情不止是对身体的渴望,以色娱人,色便会有衰老的一天,真正保鲜的爱情,它也许包括色,但绝不仅仅是色。 王熙凤也算经历了诸多磨难,但周兴并不认为她的本性会有所改变,好比你去跟希特勒诉说真善美一样,这无异于对牛弹琴。所以,再怎么牵扯不清,她在他心中只是一个发泄品罢了,也许是让他自鸣得意的发泄品,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而秦可卿,则是有贤妻良母的潜质。 …… 周兴沐浴好后,一身轻松地走到公馆楼上,在此期间他问过了来旺,秦可卿已经安顿好了,他信步上了楼,便见房中烛火还亮着,秦可卿貌似在岸边看书,周兴进来身旁坐下,他倒是很想问她有没有和王熙凤照面过了,毕竟这两个女人曾经是无所不谈的闺蜜,然而秦可卿并没有首先提及,她手里的字迹恰恰是一篇《湘妃怨》,周兴尴尬道:“你要学琴法么?只是这《湘妃怨》也太不吉利了。” “随便看看,怎么不吉利了。我也是经过丧夫之痛的人,你看看,这词写得多好:雨潇潇兮洞庭,烟菲菲兮黄陵,望夫君兮不来,波渺渺而难升……”秦可卿笑着念了一段,她当然知道不吉利,因此放下了书本笑道:“我还是姑娘的时候,那时在京,也喜欢琴棋书画,不过这几年放下了,这会子看着指法,也觉得生疏了。夫君既说不吉利,那还是不弹了罢。” “不是那个意思,你若喜欢,怎么都成。可儿,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周兴握住了她柔弱无骨的手。 秦可卿优雅起身:“咱们去后院说,我来时见公馆后院有好多菊花,借着月色,更让人赏心悦目了。” 周兴道:“原来你喜欢菊花,这我还不知道。” 两人来到后院时,刚好月过中天,月华如水,菊香淡淡,有白有黄,看来这公馆的原主人是个很有情致的人,秦可卿道:“是啊,菊花有气节: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周兴默然,恐怕秦可卿自忖没气节,所以喜欢有气节的东西,他牵了秦可卿坐在石墩上:“当初贾蓉之死,我是有份的,若论私德不端,我也许更甚,我不知道你们感情如何,但你上善若水,连一个小丫头你也不忍。所以,你对我真没有芥蒂吗?而且那时你我是主仆,如今在一起,也难免被人口诛笔伐,但如果你有勇气,我也就无所畏惧。” “过去的都过去了。”秦可卿把手搭在他肩上,语气温婉:“你现在问这话,不是我对你有芥蒂,而是你对我有芥蒂。贾蓉是我正经的丈夫,他再有百般不是,也不至于十恶不赦。但是你们之间,可无论对错,你们有压迫与反抗在其中权衡,你是在自保。往长远来说,他那个时候不死,再过几年也会随着贾府一起灭亡,而我呢,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早已羽化登仙,既然羽化登仙,又何来放下放不下呢。你能来找我,说明你心中有我,你我相互扶持,共度余生也就罢了。” “我就知道,你会是个好妻子。”周兴登时怜意横生,揽了她纤腰拥在怀里:“别说那些烦心事了,越走越高,比这恶心的不知有多少。且看当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我全得了,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周郎无所求,到如今却事不由人,金陵半壁江山的美色,有一半网罗于夫君袖中,或温婉或贤惠,或娇俏或美丽,古往今来的风流史中,夫君可有一席之地。”秦可卿嘴角微翘,虽然是娓娓道来,但却有一股酸意。 这恐怕是暗指王熙凤了,周兴一听就知道她们会面过了,但他是情场老手了,一边抱紧她,一边深情款款:“琏奶奶是个意外,除了她,我对你们都没分别的。” 以秦可卿的心细如发,自然从来旺等人那里知道了不少消息,她不刻意点破,只是叹息道:“二姑娘是明媒正娶的,论理,除了她,我们都不便劝你,但我的心意你是明白的,你一时兴头惹下不少风流债,将来不知会生出多少祸端。我自然知道,你在我们身上处处忍让维护,可这种事情一多了,你未必收得了场。可惜我这么多年无所出,怕是一辈子也无子嗣了,不然倒是可以压压你的气焰。” 周兴的子嗣观念没有多么严重,甚至并不在乎,他压根儿没听前半段,就抱起了秦可卿上楼:“可儿,这事儿急不得,兴许是咱们没到位也说不定,为夫的雄伟你是知道的,也许这样一年半载你就有了。” 秦可卿原本想着今天晚上不让他得逞的,好治治他的风流病,对付男人,欲拒还迎、欲说还羞最好用了,不让他轻易得到,他才会珍而重之。但是秦可卿骨子里也是风流魅惑,根本禁不住周兴的百般撩拨,身子就软了下来。耳鬓厮磨,夜里呢喃,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271章 凤姐之伤 过了几天,公馆堂屋,周兴一边吃饭,一边郁闷,是因为他几次见到了秦可卿与王熙凤相谈甚欢,本来这没什么,论理后宫和睦他也高兴,家和万事兴嘛。可是如果有一天王熙凤跟进来的话,那他就高兴不起来了,算了,反正自己没准备带王熙凤回家,她也未必愿意。至于秦可卿,当然是要带回家的,如此贤妻良母,她才不会暴殄天物,而且秦可卿是过来人,两人也有感情,又聪明,定能帮她稳住后宫的。 吃饱喝足,一如既往回了书房看书,期间他找了柳湘莲道:“柳兄,你我共事也有多年了,彼此的脾性,大家都熟悉,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不惯于开口,又心高气傲,等闲女子不入你法眼。如今我麾下的人,焦大恐怕入土为安了,程日兴、倪二也老了,卜固修相对自由,况且他那个寻花问柳的性子,我也不便深管他。但你和贾芸不同,你们两个年轻,如今贾芸成家立业,你也该考虑考虑,我的属下,我自然不会亏待他。” 柳湘莲的感激从来不表现在脸上,闻言淡淡道:“我曾经立誓,若要娶妻生子,必要有一个绝色女子相伴,我才甘心。我知道周兄义薄云天,但我所看中之女子,祖上曾经辉煌过,目今虽是商家,也与一般世家不同,不知他家意下如何,所以未敢冒昧打扰。” “是薛家的薛宝琴?”周兴反问道。 柳湘莲道:“正是。” “你眼光不错,这眼光何止是高啊,简直飞到天上去了。薛家的宝琴姑娘,无论容貌、家世、品性,皆是上上等的,况且你和我与薛家都有关系。不过这就更近一层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不知道宝琴姑娘许了人没有。”周兴突然想起,薛宝琴有一句诗:不在梅边在柳边。 难道这是在预测薛宝琴的结局,不是嫁给指腹为婚的梅翰林之子,而是嫁给了柳湘莲?如果能够凑合他们俩,可谓金玉良缘、天造地设,薛宝琴是优秀,但柳湘莲的相貌、品性也不差,唯一一点就是家世了。时人门户之见很重,门不当户不对是不成的,只盼薛姨妈可以看自己的面子吧。 于是周兴又找了来旺托人去薛家问问,可巧这时楚历带了旨意来了,周兴急忙出来客厅跪候迎接,楚历笑眯眯地看着他,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革职之河道总督周兴,因佥都御史上本参奏,朕特命宝亲王巡视河道,四省河道既可保几十年不决,实乃解我天朝最大之内忧,周兴功不可没,昭昭其德,辉辉其名。佥都御史滥用职权之便,矫诏拟奏,查因不明,罪加一等,着降级留用。周兴功劳巨大,擢升两江总督,全权署理江苏、江西、安徽三省事务,加工部尚书衔,领一品俸禄,钦此!” 楚历一宣完,除了周兴自己,整个公馆的其他人,表情全呆滞住了!一省总督,本来就是二品大员,加尚书衔,则是实打实的一品!而且,这个总督是两江总督!也就是说,以后的江苏、江西、安徽三省,周兴是老二,就没人敢称老大了! 两江可是天朝最重要的经济命脉啊!再加了尚书衔,那是真正的荣宠至极! 当然,圣旨中寥寥几句陈述,实际上,幕后却充满了许多政治斗争,寥寥数语,背后则是王爷、军机大臣和皇上博弈的结果,也凝结了周兴为官多年的艰辛,这个结果,肯定是来之不易的,所以周兴叩头谢恩,领了圣旨、印玺。 楚历扶他起来道:“诸葛亮神机妙算,挡不住司马懿洪福齐天。本王虽然不敢妄自揣摩圣意,但却明白以你的忠诚和劳苦功高,断然不至于再次降罪。可见父皇之英明神武,本王说过,他日你周兴若是再次回京,本王必亲自相迎。” “微臣谢皇上隆恩,也谢宝亲王赏识。”周兴只好打着官腔。 楚历年纪轻轻,却有了一种明君的气度,摆手道:“不必拘礼了,目今父皇龙体有恙,本王不得不快马回京,周兴哪……其实有时候看起来,外任,比起京官好多了,尤其是你这种得父皇倚重的外任……” 说了一半,好像觉得说多了一样,楚历改口道:“官腔就不跟你打了,两江如何重要,想必你也心知肚明,你如今也是大智若愚了。瞧我说了这么多,时候不早了,廷寄今儿刚发,本王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连带着还有一份密旨,你自己看罢。” “恭送王爷!”周兴和公馆的人行了大礼送走了四皇子,才打开密旨来看,然而周兴却大跌眼镜!这道密旨竟然是和硕公主的信! 皇上要向他表达什么吗?这也太难以揣测了! 一时又想到楚天阔积劳成疾,恐怕命不久矣,看楚历的言谈举止,忍不住的急色,定然是如此了,说不定京城不久又要变天,而八爷党尚且在暗中虎视眈眈,九门提督杨时、三皇子楚时举棋不定,指挥使仇不仁、十三爷楚祥也垂垂老矣,他又该怎么做呢?皇上派了楚历过来,是要全力辅佐他么? 这么一瞬间,周兴便心思电转,里里外外,多少线索,不知道转了几千几万个念头,说不出是喜是悲,更多的怕是感慨吧。还是秦可卿聪慧,优雅地从后院出来,盈盈下拜道:“恭贺老爷喜升两江总督,封疆大吏,威重三省。” “恭喜!” “恭喜!” 贾芸、柳湘莲、来旺、卜固修、陈潢等都以参见总督的礼节参见周兴,个个喜笑颜开!他们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聪明伶俐、新婚燕尔的林红玉也跟着盈盈下拜:“奴婢先恭喜老爷天威隆重,再恭喜老爷荣任督宪!再恭喜两位奶奶荣升宪太太!” 林红玉一张嘴果然不是盖的,也果然是大豪门历练出来的,这几句话,不但捧得秦可卿、王熙凤欢喜,关键是他这最后一句话,明显有意在消除周兴和王熙凤的芥蒂,只要周兴答应了,那就上了她的套了。 可惜,咱们的两江总督周兴周大人,已经变成了人精中的人精,林红玉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周兴笑道:“小红得了雨露,这性子愈发娇惯了,贾芸,你也不管管。” 贾芸面露尴尬,有些窘迫,林红玉却大胆的啐了一口,红着脸跑了。带着女儿出来的王熙凤却觉得暖心,难得有一个人这么挂念她,周兴吩咐道:“可儿,帮我打点一下行装,来旺,领了银子赶快做好轿子、补服,明儿我就上任。” 秦可卿犹豫道:“你不带婶……凤姐姐过去了?” 以前她叫王熙凤婶子,现在却称呼姐姐了,这么乱的关系,都怪周兴,这让看似柔弱的秦可卿十分难为情。 “不用了,毕竟我连京城的家眷也没带过来,总督衙门那边人多嘴杂,还是公馆这儿安静,她待在这儿有何不好。”周兴转身拒绝了。 秦可卿叹息一声,却善意地握住了王熙凤的手,贾巧眼巴巴而又伤心地望着这一幕,王熙凤强颜欢笑道:“没事,我也习惯了。” 但是她心里,真有点伤心。 第272章 威震总督衙门 两江总督的衙门设立在金陵城内,在江苏,巡抚驻苏州、漕运总督与河道总督驻淮安、都转盐运使驻扬州,已成定例。 总督衙门衔兽双环朱漆大门前,仪仗队钉子似的钉立左右,随着一台一品规格的绿呢大轿悠扬过来,轰轰轰!石狮子前的红衣大炮接连震天响彻,门口右方一杆旗子迎风招展着,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恭贺周总督!以往是河道总督,今儿是两江总督,一声周制军,实至名归!” “参见周制台!” “参见督宪大人!” “……” 一省总督又称制军、制台、督宪等,所以下属口号各自不一,首先来挂牌子请见的自然是江苏布政使、按察使、提督、新任道台等,这些刚好是周兴下一级的僚属,周兴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绿呢大轿在仪门外落下,周兴一边恭维着,一边请众人进正堂:“同喜!同喜!” 他身穿一品仙鹤补服,脚踏千层底缎靴,鲜亮阔气,这种场面,整个江苏,唯有他独一份,这回是名副其实、一折不扣的封疆大吏,看得那些下属官员很是羡慕嫉妒恨。 今天特别忙的还有门房来旺,除了火烧屁股的江苏,江西、安徽也不甘落后,在当朝,两江地区包括江苏、江西和安徽,这三省的高官一见周兴荣任两江总督,无一例外,火急火燎地第一时间赶来金陵,递牌子请见。 可是,总督衙门见下是有规矩的,一般是每逢朔望之期才行,无规矩不成方圆,三省最高衙门,自然要有最高衙门的威信。无可奈何,江西、安徽两省的高官,给门房行贿不过,只能在外边公馆苦等,个个战战兢兢,人人垂头丧气,周兴在官场是什么脾气啊?这个人不好惹啊。 来旺没少收贿赂,通俗一点便是传报费,当然他也不敢肆无忌惮,如今的周兴并不缺人。 贾芸、卜固修、陈潢首先入驻签押房,召集人手,把持了书办与师爷的头号位置。 正堂屋内,这些跺跺脚江苏就会震一震的大佬们正襟危坐,藩台柳芳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因为很久以前,周兴才是扬州知府,他的位份比周兴高,等到巡抚史鼐离开后,柳芳作为布政使,没有巡抚之名,却有巡抚之实,位高权重,说一不二,如今周兴一来,江苏巡抚撤掉,印玺收缴,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管他的藩库了。当然,这些想法他只存在心里,是不敢说出口的。 周兴以前虽然名气大,但是权力并不大,就算是钦点出差过,也只是一时,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稳坐封疆大吏,号令三省的威风,其中不仅柳芳腻歪,江苏臬台韩奇也看着颇为不顺眼:“制台大人目下的年纪,不过二十多吧?” “不错,本督才二十多,承蒙圣上隆恩,怎么,韩臬台是欺我年少?”周兴坐在正中淡淡道。 “不敢。”韩奇嘴上说不敢,其实他已经敢了,脸上的表情一脸轻蔑。 然而周兴就好像看不见一样,津津有味地与柳芳、盐运使、漕运总督等人打着官腔,挥霍谈笑,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封建时代的腐蚀官僚模样,这些官腔左不过官场套话,无需多言。等扩大会议召开得差不多了,周兴正要遣散众人时,忽然有书办来递状子,才上任第一天,就有人来告状了?总督衙门什么时候这么亲民了?周兴略一思忖,便知晓是臬司衙门故意刁难。 “看来本督的人办事效率真是不错,柳藩台,韩臬台,你二人一个管一省藩库,一个掌一省刑名,不如跟本督一起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案子,竟然略过了应天府和臬司衙门,告到了我的堂上来。特别是韩臬台,你以后得常驻本督的麾下了,不然我无法办案,现下正缺人手,把你的差役派几个给本督来。”周兴淡然笑着,不紧不慢地背着双手,吩咐升堂。 “是!”韩奇不情不愿地派臬司衙门的人跟上,片时升堂,原来是一个寡妇,逃出来状告人贩子,看起来是区区小事,周兴初时也不怎么重视,便命差役抬了右方架子上的库戥子来,下令道:“按天朝律法,人贩子杖责一百!” 巡抚衙门或者总督衙门审案,是明审暗记,到时候写一份口供,就是人死了也可以画押,总之此等事情屡见不鲜,人命案子虽然也要报呈刑部勾决,等到秋审钉封文书下达才可以行刑,但如果是奉圣命办案,或者总督权势大的,其实也不用明着走这个程序,到时候刑部那边一勾也就是了。 原本以为这不过小小一件事情,周兴却发现这些臬司衙门的差役,不知道是没吃饭还是怎么说,一百杖下去,也不见人贩子哼几声,再看臬台韩奇,仿佛看不见自己一样,周兴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本督新招的差役呢?拿下这几个臬司衙门的饭桶!狠狠地打二十大板!” 登时柳湘莲便带了人进来,就地处置臬司衙门的差役,韩奇坐不住了,腾地一声站起来道:“制台大人,这是何意?大人当面拿我的下属?这让本臬台颜面何存?” “噢?你颜面何存?那你当众扫我面子?本督又颜面何存?堂堂江苏臬司衙门的人,难道没吃饭么?让你们打一个犯人还半死不活的,如此下去这江苏的刑名还管不管了?臬司衙门又要之何用?”周兴冷笑道:“打!这些混账王八羔子!不打到他们三天起不来床!总督衙门的人也可以撤了!本督再换一批!” 那些总督衙门的人,听到周兴的话,饭碗都不保了,哪里敢怠慢,直把臬司衙门的人打得皮开肉绽,哭爹喊娘,血肉四溅,一些新来的江苏高官人人变色,周兴一拍惊堂木,起身道:“玩忽职守!你们接着玩忽职守!今天这样的好处!以后多着呢!这件案子,臬司衙门办事不力,原告被告收押大牢,明天再审!” 周兴拂袖而去,这个血淋淋的下马威!立得着实厉害,韩奇气得面色铁青不说,当晚便传遍了三省高级官员的公馆,臬台韩奇亲自来老虎头上拔毛,总督周兴反过来拿他开刀,这把火,烧得旺旺的。 第273章 贤妻可卿 等江苏第一批高官告退之后,周兴并没有气冲冲地回房歇息,时至今日,残酷的官场历练,练就了他观察入微的本事。才刚的事情,不用说是韩奇故意使绊子,但是臬司衙门的差役明显使了力气,为什么对犯人伤害不大呢?周兴一想,就想到了库戥子的问题,对了,肯定是用刑工具的问题,不然何至于此? 于是周兴回来好生观察,果然总督衙门大堂架子上的刑具,是有不同规格的,有轻有重,有大有小,有尖周钝,周兴极其不满,他为什么不满呢? 其实,这涉及到差役贪赃枉法的事情,衙门的差役如果接受了罪犯的贿赂,那么他们必须要欺瞒上司,在刑具上做手脚,以此达到他们和犯人共谋的目的。官场的黑暗,非此一端,实在是不胜枚举。 本来大家各司其职,按部就班,以周兴的名气,他也用不着立威,可现在韩奇这个不怕死的竟然敢来他头上拔毛?周兴这种“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的人怎么会放过他?于是周兴又以“妄自改动衙门刑具规格”的名义,再令总督衙门的人抓了一批臬司衙门的差役,压着上百斤库戥跪在大堂一天一夜,下令不准再改刑具轻重,以儆效尤! 这下子韩奇丢尽脸面,刚回到臬司衙门便坐不住了,这何止是打脸?这是明目张胆、明火执仗的踩脸啊!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狠狠地踩!以后他这个按察使还有什么威信?沦为笑柄,还怎么掌刑名?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你总不能三把火都烧我吧? 韩奇似乎忘记了,究竟是谁先打谁的脸?这不是他犯贱凑上去的么? 柳芳与他是很多年的同僚了,知己知彼,劝说道:“老韩,稍安勿躁,周总督定要拿你立威,他一是上司,二有借口,要抓你小辫子、给你穿小鞋还不简单?简直是手到擒来,你太鲁莽了。周总督羽翼丰满,安徽巡抚刘远、江南提督潘文成、金陵应天府知府陈也俊……暗中不知有多少人是他的门生!关键皇上和四皇子都看重他!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现在参你一本,没准你就革职了!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韩奇悚然一惊,苦笑道:“我只是看不惯毛头小子,怕他太过嚣张、作威作福,敲打敲打他!谁想就变成这样了!此人实在油盐不进、左右不听,也不知道给我点面子?” “面子?你有什么面子?周兴的功劳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如今还加了工部尚书衔!实打实的位极人臣!以后不定还要加个太子太保呢!说句实话,在京的军机大臣,也没有这份欣荣。”柳芳道:“我也不服气,但我不像你那么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老韩啊,为官之道,你还要学学。别看周制军威重天下,可在皇上面前,还不是恭恭敬敬的,不错了礼数,就是据理力争,皇上还说他清廉、为国为民,其实咱们江苏的官场,谁不知道周制军厚颜无耻,偏生喜欢良家妇女!这在街头巷尾都是路人皆知了!可是他娘的,你敢在他面前说吗!” “老柳!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韩奇不耐烦道:“佥都御史是告不下他,还被降级留用了。你我也不是八爷党的人,史鼐就因为是八爷党,好好一个巡抚也被皇上支招撤了。我知道周制军不好惹,可你不明白,我不是说要他性命或者参他官身,主要此人煞气太重,而且你我老前辈,也不能当走狗啊!我怎么说也是江苏按察使,一句话下去,一二十个府、百八十个县也要震一震,我偏要会会他!让他知道尊老爱幼!老柳,你放心,那个寡妇身上的幺蛾子还很多呢!” 柳芳摇摇头,见韩奇不听劝,他也就不劝了,美美的享用着瓜果点心,反正他明哲保身就够了,年纪也大了,再捞他几年藩库的油水,本藩台就告老还乡,回浙江享天伦之乐去吧。既然你要作死,你们爱咋滴咋滴,关我屁事。 …… 周兴回房时见秦可卿还没从公馆回来,自觉无趣,又想不对劲啊,韩奇摆明了要坑我,既然库戥有问题,说不定原告被告都有问题,便又带人,转身去了大牢。 …… 此时此刻的秦可卿尚且在公馆厢房劝慰王熙凤,她的性格就是太善良了,在民间或许是优点,但是在大家族或者官场,善良,就等于死无全尸,秦可卿执手王熙凤道:“往日你我同在贾府,你辈分比我高,虽有辈分之差,却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今儿再重逢,可谓有缘,人生际遇之变幻莫测,莫过于此。如今共侍一夫,在我看来,本不该有芥蒂,姐妹和睦,夫君才能无后顾之忧。可你和我不同,说起来周郎可先是你的奴才,后来才跟了我的……” 一听此话,想起几年前的种种,王熙凤也有点气恼,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但她的要强可是不输秦可卿:“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呢,我和他纯属阴差阳错,并不像你那样两情相悦,他既然打定了主意从此不再见我,我也绝不会厚着脸皮走上门去。你莫要再劝我了,再劝又该到掌灯时分了。” 秦可卿心里好笑,但也不说破,瞅了她一眼:“我以后常来看你就是,你嫁女之时也告我一声。我不知道别人,却知道周郎的为人,你待他好,他就待你好,你待他恶,他就待你恶。说白了,姐姐当初为妒忌而害死人,也确实过了,这动了他的大忌,但这点和他毫无干系,就是那点仇恨,也早一笔勾销了。我不能为你求他什么,但却可以保你余生无恙,我告辞了。” 秦可卿再吩咐了小红等几个丫头在这里好生照顾,她原本也为尤二姐之死喊冤,对滥杀无辜的人极为厌恶,但是见得多了,且又有那一层早年的缘分在,她也不忍心把彼此的情分一刀两断,况且那个时候,王熙凤对她很好,凤姐再可恶,却没对她使过绊子。 除了刘姥姥、林红玉之外,她恐怕是王熙凤交对的第三个人了。 秦可卿往后院角门进了总督衙门,刚收拾好暖阁,周兴便从大牢回来了,一进门就道:“我等了你一阵子,你刚进来,快些歇息,不用这么忙活。” “先换了外套再说。”秦可卿绝口不提王熙凤的事情,一味温婉地给他换衣倒水,走动间身姿婀娜,活脱脱一个居家小妇人,让周兴看了,是又爱又敬。 第274章 推秦可卿(二) 窗外雨过天晴,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珠点缀在花园的翠绿叶子上,在这天晚上,周兴与秦可卿依偎在西窗下,静静地呼吸着雨过天晴的新鲜空气。他曾经与现任蓟辽总督楚祥谈过秦可卿的身份,秦可卿是否明白自身他不知道,但她如果不想提及,他就绝不会问。 “周郎,为官虽好,却不能时时团聚,你没跟我说过,但我却明白你的苦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个不慎,便万劫不复,我也不想你这样受苦。好歹如今外任都做到头了,这一任过后,你能放下担子,携我们归隐尘世吗?”秦可卿和他侧脸相对地靠在一起,轻轻地道。 “好,我答应你。宦海沉浮,功名利禄,不过昙花一现,刹那芳华,终究会烟消云散,万境归空,我本来就是一个不想争的人,奈何身不由己。若能携娇妻美妾共度余生,我也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周兴握住了秦可卿搭在她肩上的玉手,这个少妇,连皱起眉头来都这么好看。 “是啊,在上天威难测,在下则乌烟瘴气,夫君能够做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已是不凡了。我倒是想起那个时候跟在我身边的你,如果未来还能如此,那该多好。”秦可卿说着便嫣然一笑,她一颦一笑都极其勾人,看得周兴心里火热不已。 他按住秦可卿的香肩,瞬间就把她扑倒在炕上,吻上了那温润柔软的樱唇,双手更是在她胸前不停地摸索,秦可卿登时双颊酡红,云鬓散乱,气若游丝:“夫君每次都这么鲁莽……” “谁叫你这么会勾人……”周兴仿佛再次进入了一个仙境,缓慢而长久的运动着…… …… 到了下一个接见官员的日期,总督衙门的程序一如往常,没有什么大的波动,总督这个位置,在天朝权势非常大,基本上是民政、司法、财政、军务一把抓,所以叫做封疆大吏,当然大的兵力是不能随便掉的,得有兵部勘合或者上谕才行。故此,这个位置,如果你想忙活,事必躬亲,那么肯定给你累死,如果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肯定也很悠闲。 周兴也不例外,他所能做的,就是大方向上绝不能出漏子,小方向自然分身乏术了,毕竟这可是三个省啊。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漕运、江西粮储道,这方面他指示了江西巡抚、布政使、漕运总督以及押粮官,这不是小问题,倘使粮储道的时间出了岔子,总督都有连带责任,轻则惩罚俸禄,重责降级革职。 剩下的安徽则是老朋友了,安徽巡抚刘远自然恭恭敬敬,极尽讨好之能色,这个人虽然会钻空子、找门路,但是办事能力还是有的,上次河道治理他没少出力,对于有能力的人,周兴一向不会过于苛责,好生勉慰了一番。 刘远从总督衙门带着安徽三台出来时,甚是兴高采烈,看得不少官员暗暗羡慕,这他娘就是有关系的好处啊,谁让人家是周兴的人呢。 陆陆续续完成了挂牌请见的工作,此后还有三省各府、各县官员离任、新官候补等等事务,所幸周兴与陈潢他们的效率是不错的,分门别类,大体还有个头绪。 在此期间,周兴找来了按察使韩奇私谈:“韩臬台,你也太不小心了!知道吗?你找来告状的那个妇人,已经向我坦白了,她说她是金陵城郊的佃户,因为有几分姿色,前几年还在应天府、臬司衙门为他死去的丈夫告状,她说那个时候韩臬台就和她睡过……你别担心,她说了,你的腹部有块三寸长的疤痕,你想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安能观察得这么细致啊……” “韩臬台答应她办案,却以她的身体为条件,身为江苏最高司法部门,知法犯法,监守自盗,你老知道是什么罪名吗……噢,你应该比我熟悉,你一个掌管刑名的,难道还不懂律法吗?不过你放心,这事儿也有点你情我愿,我已经打发了她银两,在城内安置好了。”周兴仰天长叹,这一手威逼利诱简直手到擒来,玩得炉火纯青。 韩奇一听,立马就哑火了,从此总督衙门的人看见了这样一幕,按察使大人,再也不敢对总督大人不敬,究竟是总督大人给他穿了小鞋,还是拿了小辫子,大家都不得而知,反正他们明白,这个总督大人很厉害,有时候他不说话,却把一切装在心里,很少有什么阴谋诡计能瞒得过他,于是某些不法之事相对减少了很多,至少在金陵城内,没人敢肆无忌惮。 金陵应天府知府陈也俊是最后请见的,本来他是地头蛇,周兴是过江龙,虽然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是周兴这条龙是猛龙。本来陈也俊是第一个递牌子的,原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想在大佬之中,他还排不上号。 周兴最后没白接见他,陈也俊是拿了山东总督的书信来的:“鲁省除了蝗灾,流贼也颇为严重,我江苏盐运是年年都要到山东的,不胜其扰,因此山东的制台希望同心协力,共抗贼人。” 周兴听了,站起来踱步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道:“我既当过扬州的知府,也治过江南的河道,对于流贼,我并不陌生,然而此等之人,就像贪官污吏,屡禁不绝,即便赶尽杀绝,又会冒出来一批,究其根源,是有些地方民无安饱之缘故。你这个信递的好,不然你们一味剿匪,到头来必然得不偿失。” 陈也俊诧异道:“恩师何出此言?” “那是因为你看得不透彻,第一,匪患生生不息,乃是民无安饱所致也,第二,派江南与山东的兵力围剿,一是浪费大批行军口粮冬衣,二则,有没有功劳还难说,目今吏治败坏,军纪也如此,就是有了功劳,朝廷还不得花费大笔犒劳费用?赋税何来?取之于民,如此反复,受害者又是平民,平民不得安饱,又有匪患……你看,这是何苦来?”周兴叹息道。 陈也俊听了觉得大有道理,不禁佩服之至:“那老师以为该以何计破之?学生必将竭尽全力与鲁省的人协商。” “招安,招安是最好的……”周兴想了想,便写了书信叫柳湘莲暗中联络李四娘,看看她认不认识道上的人,等柳湘莲走了,又道:“我有一个完美的计划,把漕运与山东的匪患招安,将功赎罪,按守备、千总、把总编制,负责粮道、漕运的安全,他们本来就是贼人,还会怕别的贼人么?二来,漕运、盐运、粮道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三来,我这个政策一传开,投靠者会更多。四来,他们解决了温饱,而我们,也有了功劳。” 陈也俊此时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座师年纪虽轻,但目光之长远、行事之老练、心机之深沉,实在是他生平仅见,而且似乎还认识黑道的人。他接了任务毕恭毕敬地告辞之后,秦可卿也从幕后出来,她很喜欢周兴这种成熟和给她带来的安全感。 第275章 强推薛宝钗 秦可卿打趣道:“夫君应该再加一个三齐监盗的头衔。” “这是什么意思。”周兴笑道,看着这个明艳动人的老婆,他很满足。 “一等侍卫、两江总督、三齐监盗,这会子,不就是一、二、三都齐了么?”秦可卿扳着手指头,笑着说道。 “好,还是我家夫人聪慧,再加一个四省河道,那你夫君就无敌了。”周兴说着揽了秦可卿的楚楚纤腰,正要亲热时,柳湘莲却不合时宜地跑进来了。 周兴面色自然得很,秦可卿却红了俏脸,柔和的眸子刮了她夫君一眼,才婀娜多姿地退下去了,柳湘莲也有些尴尬,他虽然冷面冷心,却不是不懂人情世故,难为情地开口道:“多谢大人费心了,薛姨妈才刚派了人来,说宝琴姑娘的婚事倒是可以谈谈的。” 以前两人倒是以兄弟相称,可如今周兴的威仪非比从前,威重三省,他也不敢胡乱称道了。周兴倒是替柳湘莲高兴:“那我也算积德行善了,薛家和你我深有渊源,这事儿得隆重一些,我亲自给你做媒。” “嗯……不过,薛姨妈的意思,好像也想让大人和薛大姑娘结亲……”柳湘莲吞吞吐吐道。 “……”周兴很无语,不安地看了看后面:“你别乱说,等我抽点空闲,明儿就亲自登门薛家,给你求一门好亲事来。” 柳湘莲心里甚是感激,点了点头,周兴去安排事务,他则是全心全意地协助招安匪患的事宜,以报恩情。 …… 等夜晚周兴再次来到秦可卿闺房时,秦可卿闷闷不乐地道:“我身子有些乏了,今晚必要与你分房睡,难为你了,你担待一下。” “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医署的医生来。”周兴一时很担心,转身就走。 “你回来。”秦可卿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又是感动,又是发酸:“我问你,你明媒正娶了一房,通房丫头有三个,外面不知有几个,是不是还要再明媒正娶一个?只可惜我无所出,不然也不至于无名无分……” “可儿,为夫不在乎什么名分不名分,咱们将来远走高飞,比翼连枝,哪儿会在乎世俗的东西,你听为夫说……”周兴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开始发挥出滔滔不绝的糖衣炮弹。 秦可卿推开了他不安分的手,冷声道:“罢了,我和你好时,就不是洁净之身,所以我不强求你什么,可……你认真跟我说,当日我的婆婆尤氏,你们之间……” “这个……”周兴一个头两个大,此事实在不好分辩,是哪个碎嘴子说出来的?可怜周总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情,早已经在金陵传得满城风雨,隔墙有耳,纸包不住火。只是囿于周兴的身份,没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说罢了,秦可卿要知道这些事,总督衙门那么多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想想当初贾琏偷娶尤二姐,那可是在外面啊,王熙凤还不是知道了? “你承认了?”秦可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突然脸色苍白:“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周兴闭嘴不言地主动走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秦可卿又急又气,一时流下了眼泪:“周郎,你叫我如何自处……” 其实周兴不想解释什么,他做了就做了,风言风语?咱就喜欢这么干,你咬我?只是对待秦可卿,他不能这么说,他对待事情精密,对待感情也不糊涂。周兴觉得,让秦可卿泄泄火也是好的,没准她就接受了呢,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个。 男人,对每一个有肌肤之亲的女人,你都要负责任的。 …… 点点滴滴的沙漏飞快的掉落,转眼便是四更天了,秦可卿再次开门时,陡然见到夫君还默默地蹲在台阶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心疼地道:“谁让你在这里等,白天那么忙,着凉了怎么办,你进来罢。” 周兴不由分说就跑了进去:“只要夫人能消气,你叫我干什么都成。” “嗤……”秦可卿想笑,又忍住了,转过身来幽幽地道:“其实我早就该明白,画眉一旦变成了雄鹰,再大的笼子,也关不住。” …… 次日,周兴得了空闲,拾了礼物去薛家说媒,薛家也在城内,半天便到了。因为薛家和他有关系,这些年薛家商铺也没人敢惹,所以薛姨妈极为待见他,况且周兴今时今日的身份,与薛家的落魄对比鲜明。薛姨妈不过几句话,就做主答应了柳湘莲与薛宝琴的婚事,还叫薛蝌、邢岫烟、薛宝钗出来相见,薛蟠外出办事不曾来得。 周兴却为薛蟠的学乖大松一口气,不然薛蟠那个惹祸精就是定时炸弹。薛姨妈还有意无意安排周兴和薛宝钗会面,薛宝钗不知道愿不愿意,反正以周兴的无耻程度是不会拒绝的,混了一顿宴席,薛宝钗就带着他参观府邸花园,直到回来时才停住了。 “好久未曾谋面,周兄愈发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了,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噢,忘了,我应该叫一声周大人,大人先请回罢,民女这厢有礼了!”薛宝钗在回廊门口巧笑嫣然地福了一礼,以她的端庄稳重,偶尔发些小女儿形态,看起来特别养眼。 “妹妹过誉了,是你风采更胜往昔才是,我既然来了,说不得要和你讨杯茶吃。”周兴淡淡地笑着,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的水杏裙子,宝钗体态稍显丰腴,但不影响美观,窈窕淑女,秀色可餐。 薛宝钗脸上微微一红,但也不拒绝,端庄地先行一步引他进去,莺儿看了茶就识趣地退下了。周兴一顿应酬,已经有了醉意,一进去便蹲在炕上,斜眼见宝钗花容月貌,道:“为兄这些年四处奔波,没少想起妹妹的好来。” “你说笑了,我有什么好的。”薛宝钗正端了一杯茶来给他醒酒,又拿了醒酒石让他含着,谁知周兴趁机就咬住了宝钗的手指,宝钗心里一惊,周兴又握住了她的手:“好妹妹,你想起我了……” “你该是喝醉了胡言乱语……”薛宝钗正要装作若无其事,但是她实在低估了周兴,周兴抓了她的手,挪到身边就扑在了她身上,一路从耳朵吻到了香肩。 “别……你醒醒……”以薛宝钗的性子,怎么会大喊大叫,她一边轻呼,一边想挣扎,可是已经迟了,她忽然感受到一股轻微的刺痛……然后是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刚猛有力的舒爽…… 第276章 强推薛宝钗(二) 五更鸡鸣,薛宝钗睁开水杏眼睛,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受眼前这个事实,很会做人的她,在这种事情上却无半点经验。也不是不甘心第一次如此潦潦草草,因为以前贾府得势,一个王子腾,一个贾元春,薛姨妈就有意无意地想与贾府联姻,而如今得势的是周兴。上有圣眷,下有人脉,薛姨妈是巴不得撮合他们,恐怕是做小也愿意的。 当然薛姨妈嘴上从来不直白,而且薛家是四大家族中唯一有亲情存在的,母亲失去了一个爱如珍宝的女儿,她大概也会伤心罢。 薛宝钗撇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边熟睡的男人,对于她这样有教养有涵养的人来说,未婚先睡更多的就是羞愧,羞愧得无地自容,但是她扪心自问,虽然多年不见,但她并不排斥这个男人。也许这就是古代女人,总喜欢功成名就的男人吧。 大约一刻钟后,周兴也醒了过来,惯于偷腥的他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就像喝白开水那样平凡。当然薛宝钗是不平凡的,他看着这个冷美人,她移开了目光,除了脸色稍微酡红之外,床上的薛宝钗还是那样端庄稳重。 其实在早年的时候,林黛玉和薛宝钗,周兴一个都不喜欢也不讨厌,因为前者不会做人,而后者心机深沉。直到历经各种倾轧斗争,才觉得黛玉、宝钗的那些弯弯道道,不过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而且毫无疑问的是,薛宝钗比起林黛玉更有实用性。无论是管家、应酬、观念、学以致用等等,薛宝钗都是一个务实的人,林黛玉则是一个务虚的,黛玉虽然可怜,但是她没用。 周兴并不介意多一个薛宝钗。 相对于秦可卿的柔善,薛宝钗明显是统领后宫的首要人选。 “你没事吧?”周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反正这厮脸皮子极厚,也没什么觉得亏心的。 “没事。”薛宝钗刚要转身,躲开他炙热的目光,不想周兴又搂住了她的娇躯,双手上下徘徊,并且咬住了她耳朵道:“没事的话,咱们再来一次。” “不要……”薛宝钗的声音细若蚊蝇,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身子就像软了一样,周兴早已分开了她的双腿,长驱直入。 …… 柳湘莲与薛宝琴的婚事成了,鲁、苏两省的匪患,经过了比较漫长的斗争,由山东总督和两江总督调控,最终招安了大部分,呈报朝廷,上谕准奏,很多匪患摇身一变,成为臣子为漕运与粮储道保驾护航。而皖、苏两省的河道,有了周兴前番的治理,虽然还有局部水患,但是大的没有了,而且局部水患救援得也很及时。 周兴渐渐坐稳了两江总督的位子,并且依旧让江苏布政使柳芳坐镇苏州,盖因苏州是两江赋税最高的地方,又是重镇,大意不得。 而这其中有一件事情,很让周兴头疼了一阵子,便是金陵织造局和苏州织造局。当年圣祖爷期间,这两家织造局和浙江杭州织造局权势滔天,最鼎盛的时候,可以和两江总督争锋,因为,管理织造局的人,是圣祖爷的亲信,这些织造,上至天文,下至民俗,无所不报,而且手里有大把银子,所有官员都不敢得罪。 直至当朝,织造局的官员被抄家,往日威势才一落千丈,三家织造局,虽然还是供应皇家御用丝绸缎子,但是已经并入了地方官员统管,按理说,织造局该是赚钱的,周兴为何头疼呢? 对于此事,江苏布政使柳芳、应天府知府陈也俊同样讳莫如深,周兴亲自上阵勘察之下,才发现两个织造局供应亲王、郡王、宗亲、亲贵的丝绸,就高达几十万匹,如此一来,就大大降低了销量,利润不高。 而其中的牵扯,就不仅仅这一点。 众所周知,江南丝绸、瓷器发达,织造必要有蚕丝,养蚕必要有桑树。这件事情归根结底,会严重影响到江南百姓。第一,织造局既然是替皇家采办,他们从百姓手中收购蚕丝,大可以不按照市价,甚至是强行半价收购。第二,为了满足贵族日益奢靡腐蚀的生活,丝绸永远不嫌多,甚至出现了改稻为桑、强行推广桑树而让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做法。第三,既然要推行压迫,就会有反抗,地方官打着皇家牌子执行朝廷法令,他们要的只是政绩和钱财,百姓如果反抗激烈,他们就毁堤淹田。当初杭州府新安江决堤淹没九个县,就是牵扯到杭州织造局,就是这么来的。 可见封建官场这种地方,有时候真是暗无天日。 周兴查清情况后,他发现自己并不能一下子改变这种现状。 因为这牵扯到了亲王,特别是忠顺亲王,他今年的丝绸贡品就有十万匹,而这些东西,不能归藩库、只能免费供应,完完全全是在榨取百姓、织造工等人的血汗钱。 如果冒然行动,触犯的是皇家的威严,周兴大可以当做看不见,逍遥自在地做他的封疆大吏,池肉林立,妻妾成群,他真的不用管那么多。 不过他以为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至少也应该尝试一下,于是他委婉地呈了一份密折,言辞恳切地述说地方百姓深受织造局之害,而他们却打着皇家的牌子,玷污皇家的圣明,这实在是罪无可恕、十恶不赦、欺君罔上云云,总之他来了个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这种事情,是不能照本宣科直说的。这可能就是中国人的聪明,无论什么事情,他们都能想办法、钻空子、找漏洞。 至于能不能奏效,周兴委实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已经尽力了,而且现在他不是孑然一身,可以孤军奋战,可以不怕死地蛮干,他有妻子,有朋友,有同党,有顾忌,他不想让人连根拔起。 在私事上面,就是完了和薛宝钗的婚事,周兴也不敢太过招摇地去找李纨和尤氏,多半派人慰问,而秦可卿在他的婚事上,一直采取了默许的态度。薛宝钗进门,两个女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好,这让周兴心里有了不少安慰,这两个聪明的女人,也赢得了他的尊重。 第277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金陵城郊码头,清风徐来,水面皱起一泓清泉。 周兴一身便服,潇洒飘逸,下颌上留了点胡子,微风吹得他腰间的香囊与玉佩叮当作响,他合了扇子,回头看着后面那满满的人群:“老柳、老韩、小陈、老潘、老刘……这么多人,我昨儿个刚说,奉了密旨进京,你们今儿就一个不缺的来了,无论是你们作为下属来送我,还是感念同僚宾朋之情。总之千里搭长棚,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要向你们说声谢谢,三十而立,我也不再年轻了,接二连三的外任,也消磨了我的雄心壮志,我预料着,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与你们官场相见了。” 柳芳、韩奇、陈也俊、刘远、潘文成……等一大批高官,在码头搭帐篷,摆水酒相送,他们本来想说一些客套话,可是到了嘴里,一杯酒下肚,便谁也不想虚与委蛇了,往日有过节的韩臬台拱手道:“卑职提刑按察使,在两江地界,谁也不服,就服周制台。督宪大人任两江总督时,不能说宇内一清,然上心上力之度,前所未有,粮道解了匪患,织造局解了民忧……大小事情,一一道来,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天大的功劳。故此以后不论哪儿相见,下官必定对上差扫榻相迎!” 柳芳却沉稳道:“多余的话,下官们不便多说,督宪聪明绝顶,想必已经运筹帷幄,只是有一句话提醒,急流勇退,才不失为儒道之出入,大人三思,卑职先干为敬!大人若是看得起,卑职告老还乡之日,会在杭州府相迎!” 这些人一个个地说了话,除了三省同僚,还有卜固修、柳湘莲、贾芸、陈潢……周兴把头仰天,他很欣慰,他的情感内心也是一个普通人,能看到这么多团结在他周围的人,他也有自豪过,但是这些东西,都将要消逝了,周兴怀念地看着这个江南水乡:“诸君请回罢,你们看得起我,是周某人的荣幸,周某人四次外任至今,从七品县官到一品总督,再无遗憾,人世间百般滋味,权势、钱财、美色,我也尝够了,也有不少争斗、倾轧、勾心斗角。今日辞别,或是我官场最后之日,聊备一首诗,以告诸位!” 说罢,周兴提起毛笔,龙飞凤舞,题了一首七言诗: 黄花道上黄花香,而今又过金陵江。 遥记去年垂钓时,几人共饮小山庄。 逍遥悠哉如昨日,再醉一场乐无方。 此情此地好风景,可把他乡作故乡! 写完,周兴袖子一挥,与诸位同僚告别,众官员哄抢一阵,最后还是柳藩台资历老,珍而重之地得到了周兴停留官场最后一日的墨宝。然后众人遥遥一拜,洒泪而去。 其时明月高升,波光粼粼,景色醉人,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周兴再回望,薛蝌、柳湘莲、贾芸各自带了已为人妇的邢岫烟、薛宝琴、林红玉还在身边,秦可卿与薛宝钗也陪伴左右,他又道:“可儿跟我进京,了却尘缘,宝钗,你在金陵等我罢,不出半年,为夫必定回南,应柳藩台之邀,咱们到杭州走一遭,行遍名山大川,享尽人间至乐,岂不快哉。” “老爷要记得你的诺言。”新婚不久的薛宝钗放下了身段笑道:“当初你对我说了,有妻如此,快矣,久无所出,罢矣,你若安好,足矣。今儿我把这话还给你:有夫如此,快矣,勾心斗角,罢矣,明哲保身,足矣。夫君明达入世,我盼你归来,带我们逍遥出世。再替我看看,宝兄弟、林妹妹、云妹妹她们可还好罢。” “夫人重托,为夫必然不辱使命!也不敢忘记!”周兴长笑一声,带着秦可卿上了甲板,扬帆而去,片时,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 薛宝钗惆怅满怀地望着一叶扁舟变成了一个星点,继而消失殆尽,心里的担忧在她脸上表露出来,邢岫烟如闲云野鹤一般开口道:“姐姐才刚新婚燕尔,却来不及如胶似漆,姐夫便买舟北上,论理姐夫威风一世,姐姐又何来惆怅呢?” “妹妹有所不知。”薛宝钗脸色一红,道:“毕竟天威难测,昔日辉煌如甄家,一蹶不振,留了一个甄宝玉,还多亏夫君提携,谁又敢说,这故事会不会重演,世事无常,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夫君是从不把忧患挂在嘴边跟人说的,但是我暗暗想来,每每心惊,当日宝亲王下驾之时,京中便风云突变,暗潮汹涌,波谲云诡,这难测未知的,才让人惶恐呢。” “嫂子和妙玉是多年好友,姐夫若能带她回来,一家子该是何等热闹,你们想什么不好,偏生担忧那些。”薛宝琴笑道,薛宝钗笑了笑,邢岫烟也不问了。 …… 周兴上船之后,再没有了轻松之色,一路严肃地赶到了潞河驿,驿丞早得了音信,当晚就叫递牌子请见,并且指名秦可卿也同去,周兴不敢怠慢,情知迟则生变,快马加鞭急行了几十里,进朝阳门,入东华门,他从马上抱下了秦可卿,愧疚道:“一路颠簸,难为你了。” “只要我们同在,就无所畏惧。”秦可 淡淡地捏紧了他的手。 再一路跟随表情严肃的夏守忠到了御花园东北,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四周的侍卫安排得十分严密,楚天阔站在一座高高的亭子之中,淡淡地道:“周兴,你终于回来了,一路奔波,是朕辛苦你了。” 二人行了大礼起来,楚天阔只是微微看了秦可卿一眼,周兴站起来与他对视,发现虽然他面色红润,但很像回光返照,周兴道:“臣为君效劳,不敢言苦。臣也从来不敢揣测圣意,还望圣上明示。” “不急,朕也过了急躁的年纪了。”楚天阔慢慢地踱步到了一座栅栏外面,命令守卫打开铁锁,再进了右侧一间配殿,周兴二人跟着,但见里面陈旧得不像话,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地在提笔写着《阴鸷文》,一笔一划也很吃劲,但是他一直在无休无止地写着。秦可卿动容地看着老人,她敢肯定她没有见过他,但是她却觉得好熟悉。 第278章 青山依旧在 楚仍满怀激动,他很想说话,可是他在宫里圈禁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过话,那些来此送饭、做事的小太监,也只是把手伸进来一刻,就走了,这里好凄凉、好凄凉。 因为自从圣祖爷下令圈禁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希望。 他不是皇长子,皇长子是庶出的,他是老二,但他是嫡出的,因此被册封为太子,然而,他这个太子没有逃出像李承乾一样被李世民废掉的命运。 楚仍觉得最滑稽的是,九王夺嫡最后的胜利者,竟然是四弟楚天阔,当初的老四和老十三,不过是他的两条狗,说得好听叫左膀右臂,是他颐指气使的人,然而几年后,老四那个冷面王爷登上了历史的舞台,用心狠手辣变成了九五之尊。而他,只能在这儿苟延残喘。 “老……”楚仍的声音很复杂,他想开口叫一声二十多年前的对皇帝的称呼,不过,不但兄弟变成了君臣,他不能这样叫,就算他再想叫,也不能说出一个完整的词语了,废太子,完完全全的废了:“臣……参……参见……皇……皇……” 那如鲠在喉、断断续续的声音,那身材佝偻、白发苍苍的形象,一点也也看不出昔日太子爷的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公然和嫔妃柳春华偷情是一罪,被人陷害调兵包围行宫是一罪,从此他万劫不复,但是也许血液真有联通,皇帝见他这个样子,都不忍心说什么,而是淡淡地道:“皇兄免礼,这么多年,苦了你了,朕没想到,你的心如此实诚,竟然日日夜夜抄写《阴鸷文》,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咳咳……” 楚天阔奋力咳嗽了一阵子,回头对二人道:“世人皆说朕刻薄寡恩,今日在你二人面前,朕便下令让皇兄移出皇宫,住在通州的一所院子,你二人可放心了。” 秦可卿的手在颤抖着,或许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生父,但是谁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天家无情,楚仍既然可以牺牲柳春华,也就可以牺牲她。周兴适时握住了她的手,什么也没说,秦可卿与他对视一眼,方才安下了心。周兴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第一,皇上如果真的好心好意,在登基的时候完全可以下令放了楚仍。第二,然而皇帝没有,他就准备圈禁死太子。第三,说到自己,皇上的这个举动,是想让自己做什么吗?我又应该如何选择呢? 跟着皇帝的脚步默默地再到了另一个配殿,荒草萋萋,只见昔日的大皇子楚是疯疯癫癫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老二,你终于死了……终于轮到大哥了……”那种张狂,那种得意,仿佛又回到了他以长兄的身份训斥所有兄弟的时候,何等威风,但是楚是又被老三楚止将了一军,与戴权合伙告发楚是魔魇楚仍,从此以后,楚是的心狠手辣暴露在了圣祖爷面前,使后者极度厌恶……多么辉煌的年代啊,那九个王爷,一个都不傻,就是因为太优秀了,所以自相残杀,所以,一个疯了,一个傻了。也难怪,现在最聪明的楚昼,明明不傻,却要装傻,如今这等状况,恐怕比死了还难受。 三人站在池边,袍服被微风荡起,周兴道:“皇上,恕臣冒昧,不知……柳春华可否安好?” “死了,都死了,周兴,你这一去便是六年,他们都老了,十三弟、十四弟也不远了,还有楚时……”楚天阔声音沙哑,他这时就是一个迟暮老人:“还有一个老八啊,老九、老十,朕下旨给他们到西北充军了……” 好狠……周兴并不认为皇帝在这种事情上面善良过,就是放楚仍到通州,也是防着他,让楚仍离开紫禁城,死在京畿,九王爷、十王爷娇生惯养,充军就是死路一条,传闻两位太妃也气死了,那么……九门提督杨时恐怕也没有好下场了,贾雨村呢?水溶可以明哲保身,自己呢? 他预感到又是一场黑暗来临,在这股潮流中,好多人不知道何去何从。 周兴握着秦可卿的手更紧了一些,楚天阔继续道:“朕这样对你,而不揭发你,是希望你能继续辅佐新君,否则,以你的行为,朕可以判你死罪,但是朕的江山需要人……周兴啊,从你上任那一刻起,朕便知道你会是一个好臣子,百姓的父母官,开封有包龙图,明朝有海刚锋,朕不会杀你这样的臣子,在朕有生之年,你再替朕办最后一件事吧……” 他递给了周兴一道密旨,周兴接了告退出来,直至西华门外,周兴才担心地道:“可儿,你没事吧?” “周郎,我没事,我在担心你,就怕万一……”秦可卿眸子低垂,红着眼睛抱住了夫君。 “别怕,等这几天过了,咱们就回去,你代我看看迎春他们,记着,一回去就走,快马加鞭赶赴江南,我会回来的……”周兴摸着他的发丝道。 …… 翰林别墅,澄怀园。 楚天阔再把一道密旨交给水溶:“衡臣,朕自出生以来,便困顿于二十四个皇子的争斗之中,自登基以来,又困顿于国库亏空、内忧外患之中。两者都让朕深恶痛绝,因而,此番楚历登基,朕会替他扫清一切障碍,甚至不惜亲手杀了我的三儿子,弑父、逼母、屠兄、杀子,日后的史书上,定然会说朕的残暴堪比桀纣,但你也是为人父母的……朕在龙潜时,周兴于朕无甚帮助,但是朕继承大统之后,他是第一功臣,朕赐他加封太子太保,死后配享太庙……但是这道旨意,一定要到朕驾崩之后,由楚历亲自来宣,以备他二人再来一段君臣之情,切记……切记……” “皇上……”水溶不顾仪态的嚎啕大哭,他也有儿子,但他对儿子却做不到这个地步,他一半是感同身受,一半是作为臣子替君王的忧心。水溶也没想到的是,除了他和仇不仁,竟然还有一个周兴可以善终,而且是前所未有、旷古绝今的配享太庙,加入皇室宗族,可是……周兴到时候感激的应该是楚历?而不是现在的皇上吧?水溶哽咽道:“老臣遵旨……” “好……还有一件,和硕公主不能嫁给周兴,令楚历挑一家贵戚罢……我楚家皇室之人,个个心高气傲,送了他一个楚仍之女,朕对他已经是泼天大恩,荷嘉则万万不能……” 第279章 几度夕阳红 周兴拿调兵手谕从大内调了一批侍卫出来,赶到宗人府的夹道时,突然碰见吴恩也带了一批军队出来,铠甲鲜明,吴恩如今已经继任神兵卫指挥使,看见周兴,上来打招呼道:“周制台,什么时候回京的?也不跟我说一声。你我多少年的交情了!这是……去哪儿办事?” 吴恩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几十年前在葫芦庙安分守己的小和尚模样,周兴停住了脚步:“吴指挥,可巧了,我前儿才奉旨进京,不曾知会京中老友,吴指挥、仇都尉、冯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他两位老人家还好吗?代我问候一声,改天必定登门拜访。今儿奉了旨去八王爷府邸,指挥大人这是……” “噢……”吴恩眼神变幻着,笑哈哈道:“仇都尉辞退了,但身子骨还好,冯将军还在吏部,我也是奉了旨,不过去的却是尚书大人家。” “尚书大人?是哪一个尚书大人?”周兴暗暗心惊,吏部尚书冯唐?工部尚书贾政?还是户部尚书赵介亭? “就是那个大司马!”吴恩拱拱手就和他道别,也是边走边心惊,周兴竟然是奉旨查抄忠顺亲王府邸?不得了啊,周兴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看来以后得加深交情了,因为楚历也看重他,正所谓能者多劳了。 大司马?朝廷只有一个大司马,那就是兵部尚书贾雨村,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贾雨村对待吴恩,是恩将仇报,他恐怕万万没想到会有今天吧?有人来报仇了?贾雨村还认识这个小和尚吗?唉……都是被体制腐蚀了的人啊!也不知道贾雨村犯了什么罪……周兴突然回头道:“吴指挥请留步,我不知贾雨村犯了什么罪,就想请大人网开一面,他家的夫人娇杏,曾经于我有恩,不知能否留下她性命?” 吴恩心里非常好笑,周兴名震天下,他喜欢有夫之妇也被人疯传,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大家秘而不宣,心知肚明,吴恩便以为他又打起了托良家妇女下水的主意,于你有恩?你怎么总是认识别人的老婆啊?吴恩想笑而又不能笑出来,崩着脸道:“周制台放心,我不过奉旨抄家,贾雨村的夫人绝对没有性命之忧,制台大人若是感兴趣,今晚可以去教坊司会会,我保管你是第一个……” 周兴无语了!这什么跟什么啊!他不过是想起了香菱,知会一下罢了,毕竟娇杏也算无辜的,但是算了,瞧瞧这些人!什么龌龊思想!他干咳几声,转身走了,直到了西华门那边,周兴才问身边的侍卫:“你们知道大司马犯了什么罪吗?” 一名侍卫吞吞吐吐道:“大人,我等也只是道听途说,据说山东那边有一个县丞是大司马的人,按理县丞不过是小小的八品官,但这个县丞了不得,在山东道台衙门钻空子,贪污了二十万两,回到历城好吃好喝的,有一天无意中醉酒,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的换帖朋友,还是拜把子的兄弟,此人是山东兵营的一个兵痞子,官至参将,人称王协台。王协台早就看到了山东部院贴出来的赏金,他也想发大财,于是又告发了那个县丞,那个县丞孝敬了贾雨村五万两。这个还是小的,都察院又有人查出,兵部武选司贪墨逾越十万两,兵部武库司的还更多,你说这其中没有贾雨村的份吗?墙倒众人推,刑部尚书再告了他一状、大理寺插一脚、吴指挥的探子再告密,他有九条命也没有了。这些虽然是听说的,但是贾雨村自从伴上了八王爷,行事便有些张狂……还是周大人您老会行事,再怎么也不过分逾越,又有滔天的功劳在……” “功劳再大,也不能封侯啊……罢了,罢了。”周兴长叹一声,旋即闭口不言,侍卫们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 忠顺亲王府。 周兴带兵包围了偌大的府邸,在堂屋请了圣旨,旋即开始了一场鸡飞狗跳的抄家,他在屋内陪着楚翼,楚翼正襟危坐,丝毫不见慌乱之色,仰天大笑道:“周兴!竟然是你!自从兵变失败,本王已经猜到了结局,却没有猜到是你带的头!” “八王爷!得罪了!卑职不过奉旨行事。”周兴淡淡道,自己若无其事地摆着棋子,前段时间不用说发生了一场宫廷政变,主角便是楚翼、楚我、楚唐、楚时、杨时,可惜失败了。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本王知道,你是一代良臣,但你就不怕,将来有一天,今日之局面,降临到你头上么?”楚翼沉稳道:“我虽然输了,但是我赢了人心,人言可畏,他楚天阔不过一代暴君,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后世的史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节哀顺变。”周兴对他的挑拨无动于衷,仪门外传来王妃、侧妃们哭天喊地的声音,还有和官兵抢嫁妆的叫骂声,使人十分心烦意乱。 听说八王爷的王妃是一位贵戚,身份十分尊贵,并且自以为是,时常压着王爷,只是想不到,临死之前,楚翼会分给她们那么多钱,并且早已经遣散了好多重要之人,这后路,安排得很好啊,想必他也能入土为安了。 …… 崇文门外,广升客栈。 周兴上了二楼,点了一桌酒菜,独自一人饮着,此时日影西斜,夕阳如红苹果一般挂在西山那边,映射得京城如梦如幻,紫禁城也仿佛在幻影里,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有一个年轻人上了酒楼。 那年轻人正是河南乡试解元刘敏言,他进京参加会试殿试后,考中一甲第二名榜眼,赐进士及第,留用宝亲王楚历身边为伴读,一见周兴便参拜:“学生刘敏言拜见督宪大人。” “我无官服,你不必以官礼见我,而且我也不是你的恩师。说来是我有求于你,因暂时找不到贾兰,才来见你的。”周兴道。 刘敏言道:“那就算晚生厚着脸皮认老师罢,老师威名传播四海,无人不敬,找到晚生,那是晚生的荣幸,贾兰还任监察御史,与晚生也常有来往,老师有事请说,晚生定然万死不辞。”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周兴递了一封信给他:“贤德妃死因不明,我已经决定辞官归隐,贾府失去了最后倚仗,四大家族名存实亡,此乃定数,无人可以久盛不衰。虽然贾赦之罪不可免,但贾政怕是罪不至死,你跟宝亲王说,我周兴为朝廷披肝沥血半生,最后愿望,哪怕贾赦贾政都是死罪,但贾府也有无辜之人,请他对无辜的人网开一面罢!成与不成,都不怕!” “是!”刘敏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书信。 第280章 一壶浊酒喜相逢 【作者新书《红楼之美女打赏系统》首发创世,qq书城也可以搜索到,求大家支持。】 最后他还问了刘敏言那匡超人的动向,此人是卜固修后来告诉他的,得知还在任上便不多说了,他为官多年,乍一离去,倒突然觉得有好多事未交代完一般。 周兴默默看着日薄西山的晚来光景,视线又收回到广升客栈的酒楼上,突然见得一名营兵走上楼来,不叫茶,单叫了几个饼,然后便听见店家小声小气的诅咒声,说什么抠门吝啬。 京城好几处营兵的武官是天朝入关之后世袭下来的,这营兵奇怪之处就在于是自带茶叶过来的,周兴难得的愣了愣,莫非,世袭武官也窘迫到这种地步了?在今天他早已宠辱不惊,直至见到此事,才微微觉得讶异。 “我说这位大爷,好歹你点一壶雨前的龙井,但凡来这儿吃喝的,谁会缺那几个钱?你这样一壶滚水、两个大饼,活像我们店里没有货似的,叫人看着笑话。”店家不满道。 “胡说!大爷怎会缺这点茶钱?亏你是行家,连行情都不懂,我堂堂一个武官,哪里看得上你们家的茶叶?我就自带了一包六安茶,你这雨前的龙井算什么……”那武官边说边拿了一包碎末的茶叶出来泡上,轻轻啜了一口,摇头晃脑,好像颇为陶醉的样子。 那店家却撇了撇嘴,没有好脸色地转回厨房去了,周兴看得分明,哪里是什么六安茶,他自带的不过是一些发霉的碎末。又见武官自顾自吃着饼,时不时喝两口茶,偶尔饼上的芝麻有几粒掉进了桌缝里面,武官还慌忙不跌地去抠出来吃了,还自言自语道:“自打火耗归公之后,各省收上来的军饷,到我们手里也没多少了。” 片时,他儿子跑来楼上找他,清脆的声音使得满堂客人都听见了:“老爷,太太说还等你去领军饷买米呢,你这会子还在这里胡吃海喝……” “胡说!家里不是屯了几仓库么?”武官吹胡子瞪眼,不时看看四周。 “啥时候有几仓库了?孩儿怎么不知?你不会是喝糊涂了罢?太太还说了,一大早找了裤子不着,你看,分明是你的裤子没了,把她的也穿出来了……”他儿子指着他的裤子道。 那武官拍案而起,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骂骂咧咧地揪着儿子的耳朵,浑身上下摸索一阵,才摸出几个铜钱来放下,无颜地走了。 这一下子,整个酒楼哄堂大笑,店家出来吐了口唾沫:“呸!什么阿物儿!打肿脸充胖子的货!” 有人道:“本来这些世袭武官还好的,有庄子有地。平日作威作福,入关之后,弓箭、刀马也不会了,白养着他们,可不是苦了朝廷么?” “也就周总督提了两个条陈,他们这些年庄子充公了,也就活不下去了,怨不得多少人恨周总督。” 店家笑道:“恨又能怎么样?人家周大人好好的待在两江呢。这恐怕是中转人贪了军饷,收拾了一个烂摊子,还有多少烂摊子呢。” “你那是老黄历了,据说当今圣上还很倚重周总督,前儿下了密旨叫他进京,咱们这是崇文门,你们去宣武门那边就听到了,忠顺亲王府,不久前被周总督带兵抄了!” “啧啧……那是一个亲王哪……” 议论声此起彼伏,周兴听了颇为不痛快,立马起身结账下了楼,从东城骑马到了西城,那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吩咐了秦可卿带人先走,便不忙着去太平仓胡同,而是回了花枝巷,那是他的第一个家。 可怜此地关门日久,他以前也没有转卖地契,早已经是荒草萋萋、青苔满地了,隔不远便是宁荣街,街东西的两座公府,也再无昔日辉煌了,威名赫赫的百年望族,彻底败落了。 也就附近的邻居常过来看看,有他相救的司棋、潘又安一家,也有找了婆家的白金钏、白玉钏几家,至于贾璜,则难觅踪影了,贾芹因为水月庵事发也逃了,南城的花家不知道,但是袭人应该不甘心留在荣国府。 想起了南城,他又想到尤三姐,还有一个和硕公主,不过这两人周兴没有过分招惹的,也没留下什么重要的承诺,各人自有缘法,他也稍稍心安了一点。他正在想着,旁边人问“几时回来的”、“到家里坐坐”,他也听不见。 白老娘道:“前儿我家老头刚死了,为了灵位上好看,都说有‘钦命’是极好极有福的,死者为大,哥儿回来,好歹帮我写一块牌匾。” “也好,写不好可别怪我。”周兴接了笔,在牌子上写道:“钦命一等侍卫、两江总督加工部尚书衔、三齐监盗周兴之隔壁邻居白老头之墓。” 写完看了看,周兴自己也笑了,白老娘连声念佛,大家都说极好。跟这些人聊了一会儿,又听见说赖尚荣当年是出任山东胶州知州,后来也犯了事,没了贾府保着,赖家在四处找门路。傅试放了三年锦州府通判,回来后升为京畿河道衙门同知,还在永定河那边,但是傅试为了讨好上司,把他妹子傅秋芳给送了出去。 周兴此时对官场不仅是疲倦,还有深深的厌恶,觉得世间最肮脏之地,莫过于此。他一听见这些,便无意多留,也不想赖家来求他,一匹马,一个人,策马出了京城,直达城郊。 …… 东城郊外,有一座大宅比较显眼,名为紫檀堡。 如果在京城贵族阶层混熟了的人,定然会知道紫檀堡是蒋玉菡的宅院,附近还有他的庄子。正所谓:将军坟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 蒋玉菡艺名琪官,他串的生角、旦角驰名天下,忠顺亲王当初就很喜欢他,北静郡王还送给他贡品,所以蒋玉菡是着实赚了一大笔,衣食无忧。至于其中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周兴刚在官道上策马停下,冯紫英几个人便追上来了:“周大人请留步,宝二爷也在里边,是刘翰林告知了你的行踪,不然我如今要见你一面也难呢,横竖你要走也不急这一两天,良辰美景,不如到雅室小酌一杯。” “也好,我也多年不在京城会友了。你父亲安好?我去吏部的时候,没见着他,我瞧你也应该成家立业了。”周兴拴了马匹,冯紫英边引路边说还好,不多时就进了院子,夜里几个灯笼挂在门外,随风摇摆,隐隐有乐声,四野的狗也叫了几下。 第281章 古今多少事 走过穿堂时,冯紫英小声道:“蒋玉菡此人,大人应该见过几回,可巧,他如今娶了一房,娶的正是宝二爷房里的大丫头花大姑娘,这姑娘,倒是个极贤惠、极聪明的。” 周兴点头不语,这是袭人的结局,无论好不好,但也不坏了罢,他反问道:“你和仇都尉的儿子仇仁,现如今还有过节吗?” 冯紫英不好意思道:“被家父教训了几次,再也不敢了,不过是小打小闹。我还没问你,送你的那个香菱姑娘满意么?还有,史家的千金小姐嫁的是卫若兰,卫家也是军功起家的,卫若兰也没考中,卫定国在西北殉国了,后来卫若兰一病死了。卫家的太太,倒是说史家姑娘克夫呢……” 周兴道:“那么史大姑娘怎么样了?” “进去再说,别人都等急了。”冯紫英道。 …… 堂屋之中,一见冯紫英引周兴进来,一场人齐齐站起拱手欢迎,蒋玉菡急忙吩咐袭人摆了水酒上来,点了蜡烛、香烟,众人围坐一团。 如今的贾宝玉没有了以往贵族公子的模样,脸色变得枯黄老练了些,贾宝玉敬酒道:“若不是别人说了,我还不知道姐夫回京了,也从不见到府上去看看,我却想念二姐姐得紧。” “奉旨进京,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二姐便在西城太平仓胡同,你倒是可以去看她,我这时已经几年不见她们了。”周兴回敬了一杯:“再者是我身份敏感,不说帮你们一把,反而会害了你们,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过我对岳父和你父亲的些许作为,着实不满倒是是真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是一回事,他们自毁长城就让我极其失望了。我这回南下,有生之年,恐怕很难再回贵府了。” 贾宝玉被周兴一席话说得面红耳赤,因为周兴威势极重,冯紫英、蒋玉菡等也不敢开口,周兴又放缓了语气道:“其实我不是怪你,你那时毕竟尚且在稚龄之间,你也只是受害者。你的心性固然是好的,不过把贾府之亡推在你身上,就不对了。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就算你那个时候苦读,中了进士,再为官,到头来还不是和我一样,说不定还不如我。甄宝玉和你走了相反的路,他是功成名就了,可他在闽浙备受压迫,若不是我暗中提携着,早就被杭州织造局坑死了。所以我不强求什么了,成也好,败也好,这才是‘是真名士自风流’、‘浓淡由他冰雪中’。” “你说得对,就算我贾宝玉当初上进了,也不能挽救这一切,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以言者无二三!”贾宝玉举杯道:“我们几个一起敬你一杯,就姐夫来说,你无论成败,都无愧于你的名位!” 蒋玉菡道:“若是柳湘莲还在就好了,他的品性不错。” “柳兄新婚燕尔,你们要请他,恐怕他也不愿意,薛蟠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柳湘莲就是见色忘友了。”周兴道。 众人一笑,蒋玉菡接着道:“周大人应该还有圣旨,这么匆忙离去,恐怕不妥。” 周兴摇了摇头:“我并不处于蒙鼓之中,朝野之事看得分明,一朝天子一朝臣,上面更替在即,当今动作频繁,我回来时就带了印玺,放在吏部,从此不会再穿官服,你们也不必叫我周大人了。” …… 是年秋分,皇帝殡天。 新皇楚历继承大统,改年号,祭皇陵,昭告各省,大赦天下,并且开恩科取仕。 金銮殿中,楚历高座御座:“大行皇帝有旨,加封周兴为太子太保,位列三公,这是对他河道治理的蒙冤昭雪。然而如今周兴并家眷已不在京城,此乃何意?” 冯唐犹豫了一下,启奏道:“圣上恕罪,臣有失察之责,周兴业已在吏部放下印玺,孤身一人离开了京城,并且说从今以后,再无意为官,恳请圣上额外开恩。” 殿下的官员纷纷窃窃私语,好多人搞不明白周兴为何如此,只有几个年老的抚须长叹,楚历沉吟一番:“朕准冯唐所奏,不降周兴擅自离京之罪。周兴自上任以来,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三秦、三齐剿匪,惩治贪官污吏,弥补国库亏空,治理四省河道,通畅两江漕运,他一个人,便定鼎我朝内部几十年之安稳,节省不计其数的银两。朕一登基,首倡宽猛并济,周兴深得其中三昧,奈何他已心力交瘁,抱病在身。朕以孝治天下,当承皇考遗命,加封周兴为太子太保,死后可入皇室太庙,通政司传廷寄昭告天下,众卿可有异议?” 除了少数几个官员对周兴的天大恩赐颇为不满不忿之外,余者都无话,水溶还特意上折子说周兴足以当得起这份名位,这次早朝说了些事便散了。楚历对身边的刘敏言感叹道:“朕失周兴,乃朕无福也。” …… 贾宝玉几人席上谈了一通,周兴半夜执意要走,便是袭人出来挽留几声也留不住,几人只好亲自送出门外,周兴打了灯笼,怜惜地摸了摸马鬃毛:“这马还是圣上开口,着太仆寺的人赏赐的,你们看,它胸前有两团雪白,根据伯乐的《相马法》,它是实打实的千里马,有了它,你们也不必担心我行不到通州了,只是,人亡物在,明儿将会物是人非了。” “后会有期!”周兴胯鞍提鞭,一骑绝尘而去,夤夜的冷风吹散了他的头发,林间已经起了露水,颇为寒冷,尤其在这朔方。 贾宝玉目送着一人一马消失了,感情丰富的他有些伤感,令他回忆起了多年前的一幕: 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 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候。 “我也送你两句诗:爱君诗骨有奇气,直追昌谷披樊篱。” 一晃眼就是多少年啊,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他如愿以偿地和林黛玉长相厮守,但是贾元春死因不明、贾探春孤身远嫁、贾迎春回了南方,王熙凤被休、贾巧秦可卿未知结局……这些都让他伤感,还有待罪的父亲伯伯,还有一些事情他没说,卫家破灭之后,他曾去探望史湘云,那天冰天雪地的回来,路上多亏遇见了一个热心的村姑,那个村姑,却是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二丫头。也有一段时间,他的《姽婳词》被人挑出了毛病,因为文字狱而下狱,后来多亏了贾兰暗中运作,皇帝念及年幼才放了,再后来还见过茜雪、王短腿,茜雪本是他无意中赶出去的,如今却还帮他,他觉得,现实对他实在太讽刺了。 不过还好,都过去了。 第282章 都付笑谈中 京城一处下房,几个下人凑在一起抹骨牌,房间里的桌椅东倒西歪,且酒气熏天,其中一人道:“茗烟,你还挺能吹嘘,照你这么说,那个人尽皆知的周太保,居然还与你称兄道弟过?” “我都说了。”茗烟摇摇头道:“就你们不信,英雄不问出处,戏里的朱重八,还是个放牛娃呢。他没起来的时候,不但与我称兄道弟,还一起逛过窑子,一起打过人呢!” “不是我们不信,实在你这道理太不让人信服了。论理,你们关系这么铁,为何他功成名就,财色双收之时,你却又被卖到这里呢?连逃也没处逃?周太保少年时是不是奴才我们不知道,但足见你这里是撒谎了,跟着他的人,怎会这么没下场。” “你们不知,也有这样一等人,他们一旦功成名就了,就开始厌恶嫌弃以前那不光彩的出身,说书的都讲了,前明就有这样的皇帝,为了表示他的正位,亲生母亲都抹杀了,更遑论臣子呢。当今前任的大司马,据说就因为有一段时间的落魄,说出来不光彩,才和吴指挥结下了仇怨呢,可惜,山不转水转。” “我们不过说别人家的事,吃自己家的菜,叶老哥,你别介意啊。” 茗烟很无语,算了,你们爱信不信,他无趣地丢下了牌,经久的岁月,使他浮现了不少老态,没过多久,门外有自家的小丫头来传:“叶大娘叫回去呢,说去对面老王家先借几个钱来买米,明儿再还他。” “知道了。”茗烟挠了挠头,麻木地走了出去,后面一帮狐朋狗友吆喝着:“嫂子真贤惠,名字也叫得好。” “是啊,跟那缎子面上的条纹一样,叫做‘卍’,不但名字有福气,人也长得福气。这男子有个贤内助,可就来了气运,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祸,要不人家说周太保风流呢,估计就没少贤妻。” …… 浙江,杭州,西湖,金沙港。 几条画舫摆在苏堤之下,画舫上挂着灯笼,其间人来人往,一名身穿朴素绸袍的男子踱步进来,登时与船内的另一个男子撞脸,这两人居然长得一模一样,说起来姓虽然不同,名字却也一样,当先一人道:“原来甄家世兄也在此。” 后者道:“前儿才卸任回来,世兄能过来,更是稀客了。” 说着一一为他引荐:“这位柳藩台,籍贯就在本府,柳老是老师的朋友。这位姓匡字超人,才从山东报了丁忧回来,杭州乐清人,算是我的门生。这位刘编修,河南开封人,他是当朝最得意的天子门生,难说日后会成为老师第二。这位是刘抚台,时任安徽,这位是两江的粮道老爷……余者贾芸、卜相公、陈相公、柳侍卫,世兄应该都认识。” 贾宝玉不卑不亢地淡淡作揖一圈:“当真是高朋满座,我惭愧之至,诸位该是在等人罢。” “正是,此次这么多人好不容易凑在一起,是我发了帖子给恩师拜寿的,就不知道他老人家赏不赏脸,世兄天资聪颖,又和老师是亲戚,难得回到南方来。”甄宝玉道。 刘敏言道:“当初周制台卸下印玺,脱掉官服,不遵皇命,扬长而去,不但未受责罚,反而传下千古佳话,晚生见了,不胜艳羡之至,如今愧为翰林编修,却远远无法达到制台的威望。你们不知道,当今圣上见此,是痛心得很呢。” “仅仅是河道稳固几十年一项,太师父便当得起太子太保,更何况还有其他彪炳千古的政绩,就不知他来浙省时,隐居在哪一处?”匡超人道。 “城隍山,也就是吴山,老师喜欢清净,近来又喜读黄老、佛法和医道,我不敢冒昧造访。”甄宝玉道,一行人点了点头,很有耐心地等着。 柳芳抚须道:“贾家公子亦是才名外传,昔日一首《姽婳词》,堪比白乐天之《长恨歌》,今日高朋满座,说不得要大展身手了。” 贾史王薛的败落,不乏有人落井下石,一夜之间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也不乏有人感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贾宝玉天资聪颖,在京也有不少世交,顶尖的就是北静王水溶了,得他引荐,后来曾入右翼宗学任职,不过,贾宝玉愤世嫉俗,而宗学之内勾心斗角,不出几个月,他便扬长而去,著书西山,再买舟南下,听到柳芳夸奖,他不卑不亢道:“晚生不敢当,拙作浅薄,贻笑大方,制台清雅,得此许多良友,待会咱们再吟诗作对罢。” “宝二爷是带了家中的奶奶过来么?可巧,我、柳湘莲、陈潢都各自带了夫人过来,就在外面画舫之内,我等击节高歌,她们丝竹管弦,不管世俗偏见,岂不是雅趣。”贾芸道。 “是带了过来,当年扬州巡盐御史老爷的千金,也是舍亲。不过她有顽疾,京中御医看了也不见好,只能用药调养着,制台既然精通黄老,说不得要叫他看看了。”贾宝玉道。 陈潢叹息道:“东翁家的娇妻美妾,名传两江,若是哪天一出门被人看见,少不了疯传,人赠雅号《金陵十二钗》。怪不得,有人说红粉窟便是英雄冢,他沉醉其间,乐不思蜀,把我们也忘了,真是不公道。” “应该叫英雄难过美人关。”贾宝玉摇着折扇:“陈相公这名字起得好,我正在写一本书,不如就叫《金陵十二钗》好了。” 于是众人争相要手稿,互相传阅一会儿,无人不叹服,柳芳道:“你这书是以女娲补天做引子,不如叫《石头记》。” “不然。”卜固修却另有见解:“《石头记》虽然是个大概,但吸引不了世人的眼睛,书中既然有闺阁情趣,《红楼梦》三个字最好不过。而且红楼二字,与朱门相见,正代表贵族的闺阁女子。就是,个中见解也太过愤世嫉俗、剑走偏锋了些,千万要好生修改,我等茶余饭后看看没什么,若是叫有心人或者当局者见到了,不免又是一场罪过。” 贾宝玉虽然不喜欢红楼二字的粗俗不堪,自以为他的书绝非风月笔墨可比,但是卜固修所言很有道理,不得不留了心眼,又想著书期间,林黛玉、史湘云帮助甚多,现在想想也不免心疼。 陈潢觉得好像少了几个人:“张子亮和潘文成没到吗?” “他们两个是大老粗,好说歹说也不敢来这种集会,早就送了贽见到吴山,此刻怕滚回老窝去了。”甄宝玉解释道。 突然,出去了一趟的柳湘莲回来道:“钱塘门那边有一条船驶近了,该是他到了。” 第283章 醉游西湖(大结局) 登上城隍山的山头,登时使得他心旷神怡,虽然他早已经在此隐居多年,吴山左边是钱塘江,右边是西湖,山中寺庙繁多,香火鼎盛。良辰美景,更兼有佳人相伴,他倒也不觉得无聊,薛宝钗坐在他面前的马鞍上,见此光景也不禁陶醉:“每逢日出,钱塘、西湖同映,城隍山清水秀,如此景色,一点也不输给大观园,况且这是天然的,山中有世俗香客,山下有文人雅士,这又不输给陶渊明、谢灵运他们的莲社雄才、雅会东山,壮哉我夫君!” “是啊,其实只要用心感受,美景便在前方,无心者便无神,你一个大家闺秀,免不了处处礼义,时时道学,但你若跟我放下身段……”周兴抱着薛宝钗的小腹,突然停下了口。 “我知道。”薛宝钗回头笑道:“我出生于皇商世家,祖上紫薇舍人虽不能与你媲美,但也勉强是书香门第,从小所见所闻,无不是金碧辉煌、极尽奢靡。今日方知夫君的田园乐趣更令人回味,我真希望与你这样走下去,一匹马,两个人,天涯海角,矢志不渝。” 行到前面几间屋子时,路途颇见坎坷,他不得不扶她下马,况且旁有寺庙石阶,众香客往返于此,山下更是有一条人声鼎沸的市集。 只见他们的宅院,远远便可看出大门的对联: 三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 还未到门前,旁边庙门便迤逦行来一位身穿道袍、长发披肩、容颜美艳的妇人,淡淡的气息宛若天外飘来:“我都等急了,你们还在谈情说爱,再不走,西湖画舫上的姐妹也急了,更遑论那些朋友,有人一怒,可是会水漫金山寺的。” “妙玉,你也跟我们一起走,人家庄子都说了,道在屎溺,连屎溺都有道,你还怕见俗人?你夫君就是一个大俗人。”他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一手牵一个,左拥右抱地下了吴山,直奔山右边的西湖而去,实在是羡煞旁人。 妙玉表情上虽不情不愿,但心里是愿意跟他走的,只不过她们几个女人,几乎个个都要强得很,倘使齐齐碰上,难免会擦出火星子来,幸亏周总督治家有方,不然过犹不及,女人多了,不是福气,是一种堪比钱塘江咆哮的灾难。 行到钱塘门,登上了那条画舫,便见晴雯、鸳鸯、香菱三个卷起了袖子,正在拿鱼竿钓鱼,推推搡搡,不时发出几声轻笑,这个说你踩了我鞋,那个说你碰了我线,搞得水里的金鱼都羞于见人。薛宝钗与妙玉看了哭笑不得,她们三个一见周兴来了,却又变得端庄典雅起来,不用说是宝钗教的,周兴过去一人抱了一下,晴雯急着打发他:“迎春姐姐和秦姐姐去了林姑娘的船,几位老爷在苏堤那边,老爷快过去罢,不要叫人等急了。” “迎春姐姐说想回金陵一趟,水路就可以去,顺便也帮你看看那儿的情人。”鸳鸯抿嘴笑着,但是笑声中有那么一股子不满和酸味。 “咳咳……绝对没有,我名气大了,所以有人造谣……” “嗯,老爷是正人君子,珠大奶奶、琏奶奶都是大家闺秀,还有珍大奶奶也是很端庄的,不过我恍惚听前儿金陵来的人说,琏奶奶有了个小子,这恐怕也是有人造谣吧?不然她一个人怎么生呢?”香菱行动袅娜,郑重其事地道。 周兴:“……” 他擦了擦冷汗,突然驾了前面的一条船落荒而逃。只留下后面嗤嗤的笑声,薛宝钗无奈道:“你们把他逼急了,小心他今晚不进你们的房,杭州这地儿繁华,他要随便找个酒楼消遣消遣还不简单,况且他一亮出身份,有的是花魁倒贴,这可千万不能过了。” 鸳鸯幽幽地道:“说是叫宝姑娘过来帮我们管管的,谁知道,你过来跟他缠绵悱恻了几天,尝到了滋味,偏生就帮起他来了,可知世间的情爱,实在可怕,呶!前面的雷峰塔,还压着一个白素贞呢!” 薛宝钗羞得面红耳赤,心里恨不得一把推她下水,嗔道:“死丫头,你仔细一点。” 妙玉:“……” “我横竖不跟你们争。”妙玉笑了笑,莲步轻移地观赏着这西湖美景,怡然自得:“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狐狸精!”晴雯在背后撇了撇嘴:“装腔作势给谁看呢!前儿在佛门净地,我还见你和他搔首弄姿来着!阿弥陀佛,也不怕玷污了如来佛祖的门楣!” 薛宝钗:“……” “一群死丫头,就会拌嘴,这样下去如何了得,还不把夫君给赶跑了?我倒是想说,他在外面偷腥虽然不好,但是耳根子清净多了。好了好了,听说林妹妹、云妹妹也来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她。”薛宝钗一发话,众女对视一眼,最终也只好跟上,她们个个都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看得如梭的游人眼睛发直,目不转睛,揣度着这些人究竟是西湖岸边哪家酒楼的女人。 …… 周兴与柳芳贾宝玉等人吟诗作对一番才出来,这时夜幕已深,画舫上的灯笼开始点亮,远处看来,星星点点,宛若北斗,近处看来,灯水相映,诗情画意,雅致非凡。 不得不说的是,这些人真是可耻,他们竟然在灯笼上打了周太保的名号,于是所有船只见了都得让道,惹得不少游人嚼舌根,使得周兴有点郁闷。 圣因寺、苏堤、金沙港、雷峰塔、净慈寺,此时此刻的西湖,真是三十六家花酒店,七十二座营弦楼,景色醉人,俗气也醉人,是难得的醉生梦死之地,周兴与贾宝玉拜别,回舫时便见秦可卿与贾迎春当先站着,贾迎春和气道:“林妹妹无大碍吧?” “大的没有,小的却有,脉息左右略见弦滑,肺为气之主,滑乃痰之症,我开了个斗方:顺气祛痰,四君子加二陈,饭前温服,使肾气常和,虚火不妄动,应该会有所起色。”周兴一见她们都在齐了,大是满意高兴。 贾迎春点点头,又道:“你还欠秦姐姐一个婚礼呢,这个怎么说?” “不劳妹妹烦心了,我早已是描眉梳鬓的人,不缺这一项。”秦可卿柔声道。 “该!该!不如咱们几个,晴雯、香菱、鸳鸯、迎春、妙玉、可儿、宝钗,索性一起办场婚礼,次日我再挨个的描眉,诸位夫人以为如何?”周兴严肃的提议道。 “你想得美!”秦可卿白了他一眼,却把十指扣在对方手上,后面传来一阵嗤笑。 (全书完)【更多精彩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