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书名:望古神话之白蛇疾闻录 作者:马伯庸 简介:   上古相传有白蛇,应气运而生,为赤帝刘邦所斩,化为两段,一雌一雄。雄蛇被天子镇压在临安城下,以免复活荼毒生灵。而雌蛇经过千年修炼,终于化为人形,自名白素贞,经过诸多波折,与人间男子许仙成婚……   斩蛇千年之后,临安瘟疫肆虐、毒化人横行,人与妖的危机一触即发。许仙与白素贞极力救世,却发现事情远不像他们想得那样简单。 序章   就算什么都会毁灭,人类,星球,未来,乃至空间。   就算什么都会消失,生命,星系,历史,乃至时间。   人类会为了种族的延续,生命的传递,做出无数努力,也为了享乐,为了喜好,甚至就是为了发泄和失控,造成毁灭和破坏。   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整个人类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诞生了独属于自己的意志。   它是人类的整体意识聚合,它就是人类的本身,它诞生之后,一直都在庇佑人类,满足人类的愿望,但却也发现了人类有自我毁灭的倾向,甚至会做出无数毁灭自身的举动。   为了延续人类,也为了延缓自己的崩灭,它做出种种的挽救。   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急中,它终于发现毁灭的倾向也是人类意识的一部分,作为人类意识的本身,它无法做出违背自身的事情,不能抹杀人类的毁灭情绪。   所以,它做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把所有会对人类造成毁灭的事件抽离出时间与空间的长流,化为独立存在的传说世界,借此维护人类的繁衍与生息。   所以人类知道盘古曾开天辟地,但却没有人真正的相信曾经有那样强横的巨人。   所以,人类知道洪水毁灭过世界,但却只有传说,只有记载,却找不到任何证据,无法证实其存在。   所以人类知道女娲造人,但却更相信达尔文的进化论。   所以人类知道有黄帝和蚩尤的荒野之战,但却无法从考古中知道一点点蛛丝马迹,只能当成是古代人创作的幻想。   人类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历史本该出现三次大洪水,七次流星撞击,六次核毁灭。   也不知道会人类因为大气污染灭绝过十八次,因为进化出错基因变异毁灭了十九次,因为战争毁灭三十次,因为滥用科技被病毒毁灭了一百八十次。   更不知道曾有最先进的大洲因为愚蠢的政策,导致文明退化至蛮荒……   每一个会毁灭人类的大事件,包括它们存在的时空,所有的出场的人物,所有的物品,所有的一切都被它抽离了人类的世界。   它为了保护人类,一直都在默默的做出努力,直到有一天它发现自己的力量也有穷尽,越来越多的神话和传说的世界,犹如一根根稻草,不断的增加它的负担,让它再也无法维持主世界的欣欣向荣。   那些被抽离了毁灭世界危机形成的传说世界不断产生逆冲,神话和传说世界逆冲的蝴蝶效应对主世界的影响越来越大,会有无法想象的灾难出现、会导致很多人无缘无故的消失、会有难以计数的意外死亡、诞生几乎无法治愈的疾病,席卷全球的瘟疫,甚至会让主世界的时空坍塌……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会让人类……无可挽回的毁灭。   它必须要维护那些传说世界,使之无法逆冲主世界,它自己又无法违背自身,所以它只有一个选择……   它决定在人类中挑选拯救世界的英雄。   那些因传说世界的崩灭,会被牵连到,会有厄运,会死亡的人们被它选中,为了拯救世界,为了拯救人类,也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命运,去执行一个个艰难的使命。绝大多数人并不相信这种事情,拒绝了它的征召,甚至只把它的征召当成一场梦境。   只有极少一部分挺身而出,为了拯救世界而努力,这些勇敢者很多都失败了,但也有极少一部分获得了成功。   它给这些成功者的奖励,就是……宛如神明般的荣耀!   这个意识,它自称为乾!   乾就是天,就是世界,就是自然,就是人类意识的具现,就是维护世界的意识本源!   神话十二纪元和三千传说世界:   乾天——   《乾之本纪》   乾并不理解自己为何会诞生,也不理解自己是什么形式的存在,更无法理解自己诞生的意义,存在的理由,以及……和人类的关系。   浩瀚无垠的宇宙,亘古以来就存在着物质,物质永恒不灭,只会从一种形态转为另外一种形态,但却并不是总能诞生意识,没有意识的存在,纵然物质永恒,也不会产生生命,更不会有文明的发生。   意识对宇宙来说,并无意义,但却是生命和文明的根基,无可取代,必不可少。   乾就是一团庞大无论的意识,它是由无数的杂乱意识组成,这些意识数以亿万记,每一刻都会诞生新的意识,每一刻也有意识消亡,每个意识包含的经历,情感,记忆,知识,判断,好恶……也都在不断的改变。   乾在诞生后很久很久的一个漫长时光里,都无法控制构成了自己,数以亿万记的人类意识。它被这些意识支配,每一个刹那都会诞生无数各不相同,又互相冲突的思想,这些思想有些撞击而灭,有些却产生了严重困惑,有些却似乎又能融合,产生全新的东西。   乾虽然是人类意识的集合体,几乎每一个人类的思想,一个极微小的念头都瞒不过它,但是它仍旧无法理解人类。   明明是最应该做的事情,却没有人去做,明明是最好的选择,却没有人去选择,明明轻易可以解决的问题,但最后却化为了死结,明明是会导致最悲惨结果,却就是不肯避开……   乾始终都处于混沌的状态,直到有一天,无数的人类的人类意识中迸发了一个火花,这个意识叫做“规矩”,规矩能把来自不同源头,庞大到了无以复加的杂乱意识统一起来。   乾也是在规矩诞生之后,才懂得了思考,并且知道了组成自己的庞大意识是什么!   那些数以亿万计的庞大意识是人类的思想,每一团意识代表了一个独立的,有思想的人类,乾就是以亿万记的人类全部意识的合体,但又不完全从属于人类的意识。   万物有神,神而明之,规圆矩方,乾始乃成!   乾选择了“规矩”作为自我意识的核心,把人类意识中趋于规矩,符合规矩的意识统合起来,自我意识渐渐变得强大,甚至可以反过来干扰人类,引导人类的思想,向同一个方向转变。   但是乾也很快就发现了,虽然越来越多的人类认同规矩,但始终都有破坏规矩的念头产生,有些人就是不愿意遵守规矩,诞生各种荒谬绝伦,却又异想天开的思想,这些思想破坏了规矩,有些造成了破坏,有些却引导人类走向美好和辉煌。   乾始终无法消灭那些不守规矩的思想,同时他也发现,如果人类始终遵守一个规矩,将没有未来,他为此陷入了苦恼……   直到有一天,另外一种意识“逍遥”诞生!   无有规矩,不成方圆,逍遥自在,物竞天择。   乾天世界:   乾天是乾意识的具现,跟它不分彼此……如果可有一个贴切的形容,那么乾天世界就是乾的躯体,乾的大脑,乾的具现化。   这个世界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人类。   这个世界封印了人类有史以来,所有自然界的灭世危机。   包括流星撞击,泛滥的大洪水,数万年之久的冰川时代,因为太阳的变异引发的全球干旱,大地洪荒……以及,新的智慧生命诞生。   乾天是人类历史的映射,也是乾存在的本身,所有的神话纪元和传说世界都依附乾天而生,因为有乾天的承载,才能够存在。   乾天就是人类的另外一面,毁灭的一面,是人类真正的历史,真正的存在,不可取代。   它的诞生是因为人类第一次毁灭危机!   在人类诞生之初,生息繁衍,智慧萌芽,一切都欣欣向荣,但却有一颗巨大的流星从天外陨落。   这颗流星巨大无伦,当它接近地球的时候,比太阳还要耀眼,比最炽烈的太阳还要辉煌,它的火焰炙烤大地,让万物成灰,它的质量引发了大地崩塌,陆块分裂。   如果这颗流星砸在大地上,就会形成数以亿亿吨核弹爆炸的威力,足以灭绝地球上包括人类在的所有生命,会破坏掉地球的大气层,让地球的天空在数万年内都覆盖浓厚的云团,甚至再也无法诞生任何生命,成为一个死星球。   乾为了保护人类,化为身长千万里的巨人,手持巨斧,斩破了这颗流星。   虽然乾避免了地球被流星撞击,但是流星崩碎化为烟尘,让地球上空笼罩了无尽的灰尘和巨大的辐射,阻隔了阳光。   地球就如最残酷的炼狱,生灵在不断的死去,流星被斩碎之后,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和邪恶的生命种子,引发了奇诡的变异,诞生了数之不尽的邪灵,以人类为敌。   不管乾如何鼓励人类,如何帮助人类,始终无法把人类从毁灭中拯救出来,它看着人类一步步走向灭亡,作为人类的意识,自己也会随着人类的灭亡,一起消失。   乾第一次产生了冲动,消耗了自己大部分的力量,把人类足足三万年的时光抽取出来,化为的乾天世界。   失去了这一段最困苦的历史,丢失掉了这段毁灭的时光,人类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和安详的生活。   乾在自己抽取的三万年时光所化的乾天世界,与残酷的天象和无穷无尽的邪灵做永无止歇的战斗,这场斗争持续了数十万年,仍旧没有胜利的曙光。   乾斩破流星抽走了三万年最困苦的时光,在人类的记忆中,甚是历史长河中,都再没有痕迹,唯一流传下来的就只有“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   乾天诞生之后,乾不断的把人类的灾难和困苦抽离出时光洪流,让人类得以繁衍生息,安逸的生活,传播文明。   乾天神话纪封印了有史以来所有毁灭危机,所以这是一个灾难遍地的世界,洪水无时无刻都在泛滥,流星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轰落大地,冰川和干旱交错,火焰和暴雨同行,凶兽横行,邪灵遍地,太阳犹如火炉炙烤大地……   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世界,乾独自背负了人类绝大多数的苦难。   玄商纪——   人类在经历了一次次自然界赐予的大破灭,虽然有乾把灾难抽离,但并未有彻底摆脱毁灭的命运,仍旧有一小部分残余留在了主世界。   在数千年内,大地发生过了可怕的变化,不断的山脉隆起,有陆地均沉,有河流开辟,甚至衍生了无数之流,大水泛滥,也有各种毒蛇猛兽威胁所有人类的生存。   偶尔还有从乾天世界逃出的邪灵肆虐,让人类的生活,仍旧充满了危机。   乾经过无数次努力,始终无法彻底根除这些灾难,它全力治理乾天世界,越来越无力再去帮助人类,他只能选择了七个人来拯救世界,这也是乾第一次从人类中挑选救世者。   这七个救世者是:黄帝,炎帝,尧,舜,鲧,禹,汤!   这七个救世者都在艰苦中迸发了拯救世界的念头,并且各自形成了自己的救世理想,按照正常的轨迹,他们都会先后死在世界逆冲之下,乾给了他们另外一个机会……   这一次乾不但抽取了三千的历史,还把大地也封印了数十万里,把最险峻的山峰,最泛滥的河流,生活毒蛇猛兽的深山大泽,密林高山,所有不合适人类生活的地方全都封入了第二个传说世界。   抽取和封印世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乾所做的一切,对主世界的人类来说,是不可察觉的事情,他们会遗忘曾经的世界,只有偶尔因为乾的疏漏,留下的某些上一个纪元的产物,才会让最具有智慧的那些人有所反思。   主世界是一个一直都平静,祥和,虽然有战乱,但却从没有过灭绝性危机的世界,一如我们的现实世界。   七个被他挑选的人在这个世界中各自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人,建立了不同的部落,执行不同的理念,为了治理这个世界而奋力拼搏。   几乎所有人类最灿烂的神话都来自这个传说世界,在不同的文明中,有不同的形象,大洪水,太阳熄灭,永世的冰封,连绵数年的大旱,灼烧千万里的大火,巨兽屠城,食人的妖魔,残虐的邪灵……   这七名被乾挑选出来的救世者,有的是因为错误的理念,在这场战斗中陨落,有的是因为实在无法完成的任务,放弃救世者的责任,有些是在跟其他人的战争中被杀死。   最后反而是一个不曾乾选中的人,汤的族人,叫做商的少年,领悟了人类应该团结起来的道理,他没有办法说服汤,就脱离了汤的部落,在大地上游荡了十多年,观察每一个部落的情况,积蓄力量。   直到有一天,商认为自己能够扭转人类的未来,他说服了一支因为首领陨落变得群龙无首的部落,成为了这支部落的首领,率领这个小部落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斗争。   他鼓励生育,传授知识,让自己的部落越来越强壮,吸收那些破灭的破落,庇护幼小的部族,把他们汇聚在自己身边,让人类的历史上第一次出现部落联盟。   他还集齐了部落联盟所有的力量,斩杀巨兽,挖掘河道,熄灭的熊熊的大火,让生活的环境更美好……这一切让商的威望越来越高,让部落联盟从开始几个,逐渐发展到了八百部落。   商带领的八百部落在跟世界的不断战斗中学会了各种各样的奇异能力,这些能力让他们能够更好的征服世界。   随着商的力量越来越大,引起了救世者的不满。   七名被乾挑选出来的救世者,其中黄帝和炎帝在漫长的征战中老去,尧和舜也被敌人杀死,仅剩下的鲧、禹和汤都不满商的做法,开始了对他的讨伐。   商不断的退让,但却被鲧和汤逼得非要战斗不可,他和两位救世者历经了数千年的艰苦卓绝的战斗,终于降服了这两个最大的部落,让自己的实力空前强大。   仅剩下最后的一个救世者大禹,在无数的战斗中也领悟到了人类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征服灾难的道理,自愿放弃部落的权力,去整治泛滥大地的洪水。   在商和无数人的努力下,人类诛杀了所有危害人类的巨兽,大禹治理了危害人类的洪水,所有的灾难都被一一征服。   第一次有人类可以帮助乾分担世界毁灭的压力,第一次有神话世界是没有灾难,第一次有人类能够掌握强大的力量,并且为了帮助人类自己而努力。   乾为了奖励商,让他成为了这个神话世界的众神之王,使这个传说世界晋升为神话纪元。   商成了玄商世界的主宰,也成了人类意识的一部分,他代表了权威,他代表了智慧,他代表了勇敢,他代表了坚毅,商几乎是人类一切美好的化身。   商也是从人类身份,踏足神祇领域的第一人。   玄商神话纪是人类的第一道屏障。   商带领他的族人,他的部众,不断的为了人类的命运去战斗,不断的进入其他的神话和传说世界去帮助那里的人们。   周土纪——   乾粉碎了要毁灭地球的流星扛起了所有的天灾。   商征服了最恶劣的大地,让玄商神话纪成为了乐土,成为了人类的第一道屏障。   人类摆脱了这些灾难,渐渐强盛起来,拥有了独立文明的人类,开始为了私欲而战斗,争夺土地,财富,人口,一切可以争夺的东西。   人类不惜为了自己的喜好让战火烧尽一切。   商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却没有敝帚自珍,为了帮助人类,把他这些力量传给了主世界的人类,希望他们能借助这些力量,让生活更为美好,但人类却让他失望了。他们把商传下来的力量用来争斗,用来厮杀,用来征服同类,用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但就是不曾用来改造世界,让自己生活的更加美好。   人类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甚至本身就成为了毁灭世界的根源,无穷无尽的邪恶智慧迸发,创造了数之不尽的强大法术,这是一个神仙与妖魔共存的世界。   随着越来越残酷的斗争,人类利用强大的力量不断的大规模屠杀同类,一度让整个主世界的人口产生的缩减至可怕的地步,人类的文明甚至都产生了倒退。   就连乾的力量都因为人类的自我毁灭在不断的减弱。   乾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插手了主世界的战争,干扰了人类的自我毁灭,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第一次遭遇了失败。   他是人类的意志集合,无法反抗同样诞生自人类本身的毁灭倾向。   甚至乾本身都被人类中具有邪恶智慧的人用了禁忌的手段控制,使之成为了毁灭的工具。   商在得知乾的困境之后,挑选了一批最具勇气,最具智慧的族人进入了主世界,掀起了一场残酷的战争。   乾代表了规矩,商代表了规矩之下的一切美好,但主世界的人们却诞生另外一种思想,他们称之为“逍遥”,认为人活在世上,就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满足自己的一切愿望,不应该接受任何束缚。   这场战争不但是乾和主世界的战争,也是两种不同人类思想的碰撞,“规矩和逍遥”都能最大限度的得到人类的认可,每一个人都喜欢在有规矩的世界中生活,但同时也渴盼打破规矩,拥有特权。   最终商所挑选的人把乾给释放了出来,但却仍旧无法解决问题,人类仍旧热衷于战斗,热衷于奴役同族,渴求更强大的力量,对世界的毁灭毫不在意。   被商挑选出来进入主世界的人中,有一个叫做文王的人,他观摩规矩和逍遥两种不同的思想,发明了礼乐!   他把道理传播整个世界,让所有人渐渐明白了是与非,对与错,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他也让人明白了礼仪和节制,懂得付出与回报,知道世界无法满足无休止的索求,明白了世界也会毁灭,人类会随着世界毁灭而消失,不断的贪欲会带来自身的灭亡。他也让人找到了更好的办法来获得快乐,摆脱贪婪和欲望,仍旧能够拥有幸福满足。   最后是礼乐战胜了蛮荒,智慧战胜了贪欲,人类不但懂得了力量,更懂得了驾驭力量的智慧。   礼乐在规矩和逍遥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的点,只是礼乐无法让所有人满足,虽然大多数人明白了该如何更好的生活,仍旧有人想要维持原来的征服和贪欲,礼乐可以战胜,但却不能根治人类的黑暗人性。   这场战争被称作礼乐之战。   乾再一次把这段人与神与仙与妖魔同存的时光抽取,把所有掌握了强大力量的存在都封印起来,化为了第三个传说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周土纪。   周土世界拥有三千真神,八百万小神,繁衍至亿万的人口,具有广大神通之辈能驾驭妖兽,飞天遁地,呼风唤雨,制造妙用无穷的法宝。他们崇尚逍遥,一部分接受了礼乐的观念,约束了自己的欲望,一部分却仍旧希望能够自由自在,不受任何规矩的束缚。   这个世界的人类拥有最强大的力量,也拥有和乾天世界,玄商世界截然相反的理念,还拥有能够克制乾的力量,让乾和商都不想进入其中。   规矩可以让不同的人,统一在一个规矩之下,但逍遥却会诞生无数冲突,每个人都想要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每一个人也都会影响到其他人,并且被别人影响。   所以崇尚逍遥的周土世界,不断的进行着毁天灭地的战斗,每一个人都有战斗的理由,乾和商每隔几十年就会挑选一批最优秀的人类进入周土世界,维持这个世界不至于崩溃。   周土世界是一个最为混乱的世界,它彻底失去了控制,并没有主宰的神明。   发明了礼乐的文王被乾和商指定为这个神话纪元的管理者,只是他并不擅长争斗,只是以礼乐默默的教化周土神话纪的神与人,妖与魔,他任重而道远。   天庭纪——   周土世界虽然被抽出了主世界的时空,但仍旧留下了无数的痕迹。   周土世界还是会对主世界有各种影响,只是这些影响支离破碎,并不完整,让人类的神话传说有无数的矛盾,也有各种断层,以及不可理喻,无法解释的东西。   失控的周土世界经常会逆冲主世界,影响主世界的历史,冲溃主世界的时空,甚至造成时光的倒转……   虽然乾和商不断的努力维护,但仍旧无法杜绝所有的意外,因为周土神话纪实在太过强大,甚至拥有封印乾的禁忌法术。   商始终关注周土神话纪,他希望能把周土世界导向正轨,成为第二个乐土,像玄商神话纪一样成为人类的屏障。   所以他在争取到乾同意的情况下策划了一次事件,从不同的神话世界召唤了四个救世者进入周土世界,去协助文王建立天庭,这四个救世者拥有不同的异能。   来自第一机械文明的救世者拥有变化一切的机械产物能力,可以变化为宇宙飞船,激光大炮,巨型机器人,超级计算机,各种工具和武器,勇猛好战。   来自第二灵子文明的少年,拥有强大的心灵能力,可以操纵灵魂,但是他的性格无欲无求,甚至没有拯救世界的动力。   来自玄商神话纪的救世者是因为犯了重罪,本来要被处死,但商特意赦免了他,让他进入了周土世界将功折罪,这个来自玄商纪的救世者拥有各种神通,只是性子懒惰,最爱逃避责任。   来自主世界的救世者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少年,但是他却拥有最为坚毅的性格,最为坚持的努力,因为他知道,只有他是没有退路,其他三位救世者,就算完不成任务,也可以离开周土世界,回到自己的世界,但他却不成,一旦他无法完成这一次任务,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所有的祖先,他喜欢的女孩子,包括他自己……都会灰飞烟灭。   所以在这一次的任务里,来自主世界的救世者从没有任何一次后退,在三位同伴面对无法挽回危机,想逃退却的时候,他却死战不退,他的顽强和意志感动了三位同伴,最终让三位同伴倾尽全力跟他并肩战斗。   他们的敌人是周土神话纪几乎一半的神明,有三位真神想要建立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说服那些崇尚逍遥的神明,这些神明集合了极其强大的力量,文王所代表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   四位救世者的任务是阻止这些神明掌握周土神话纪,让文王成为周土神话纪的执掌者。一旦被那些崇尚逍遥的神明掌握了周土世界,人类的主世界就要不可避免的直面周土神话纪,随时都有可能被周土神话纪中走出来的神与人,妖与魔毁灭。   最终四个救世者战胜了来自周土神话纪最强大的三名真神,打碎了他们统治周土世界的计划,帮助文王成为了天庭的主人。   商的目的虽然没能实现,周土世界的神明实在太强大了,商的计划只是缓和了周土世界走向崩溃,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但却成功的建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天庭纪成为了人类世界的第二道屏障。   这四名救世者也获得了乾的奖励,他们成为了天庭的真神之一,让他们协助文王维持周土神话纪和主世界的平衡。   只是规矩和逍遥的冲突,始终无法弥合。   逍遥纪——   周土纪的一部分神明,始终无法认可规矩,也不认可礼乐的力量,但是他们在三位领导者失败后,无法抗拒天庭的碾压,就有人试图把目光投向历史长河,在未来寻找同盟。   他们很快就寻找到了被乾放逐的第三基因文明,并且派出了一名使者九鸾。   九鸾隐藏了身份,进入了第三基因文明的世界,并且学习到了基因科技,给自己进行的强大的改造。   九鸾得到了第三基因文明的科技,悄悄的建立了一个结合了周土世界和第三基因文明的强大势力,并且向周土纪寻求帮助,得到了无数的帮手。   逍遥自在,并不是无欲无求,而是贪婪和欲望越来越不受束缚,九鸾甚至不希望周土纪的逍遥派神明对自己指手画脚,她同时背叛了所有人,包括周土纪的诸神和第三基因文明。   绝对的自由等于没有自由。   九鸾为了最大限度的让自己自由自在,就只能选择最严酷的规矩,来约束手下,她虽然知道这跟她的追求背道而驰,但却没有办法。   最严酷的规矩,反而不是出现在奉行礼乐的天庭,而是出现在奉行逍遥的逍遥纪。   九鸾的部下很快就忍受不了九鸾这个统治者,他们因为背叛了所有人,所以没有办法像原本同一个阵营的周土纪诸神,第三基因文明求助,最后他们把目光放在了敌对阵营,他们向玄商纪和天庭纪发出了求援。   乾和商,以及文王,最终还是决定派遣一支救世者队伍,前去帮助这些背叛者。   这支救世者队伍来自不同的神话纪元,他们从不同的世界出发,互相之间也并不熟悉,所以他们做了一个约定,每一个救世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符号,代表乾的“眼睛”,这个眼睛符号代表了乾的视线无所不在。   秦始纪——   乾抽离周土神话纪的时候,因为一个小疏忽,遗漏了一小部分关键的时光。   九鸾被救世者们逼迫,无法彻底的控制逍遥纪,所以就找到了这一小段时光,借助它做出了反扑。她让一个叫做曾的国家获得了来自第三基因文明的技术,曾并不知道是九鸾让他得到了这个技术,还以为是第三基因文明的馈赠,他想要打败所有的国家,完成统一的伟业,并且帮助第三基因文明回归主世界。   乾正在维持乾天纪的安稳,无力抽手,只能随手补救,把消息传给第一机械文明,并且从主世界寻找了一个救世者。   第一机械文明派来的韩羽和救世者杨杼联手,暂时缓解了危机,挫败了曾国的阴谋,阻止了第三基因文明的回归,维持了人类历史的正常轨迹。   第三基因文明也因此知道了这段关键的时光,也加入了对秦始纪的争夺。   在秦始皇帝的率领下,人类第一次完成了大一统,建立了史无前例的大帝国,形成了灿烂的文明。完成了统一的秦始皇不但得到了来自第一机械文明的帮助,还拥有遗留自周土神话纪的力量,他抗拒乾的抽离,并且利用禁忌的法术阻止了乾的力量,想要成为主世界唯一的国度,永远的统治下去。   乾只能派出救世者,无数的救世者前仆后继,终于推翻了这个史无前例的大一统王朝,打碎了守护这个王朝的力量,让乾的力量得以降临,把秦始纪元抽离主世界。   在主世界,秦王朝二世而亡,曾短暂的形成大一统王朝,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统一王朝。   但是在秦始纪,秦王朝始终未能完成大一统,但也正因为如此,它也没有二世而亡,秦始皇得到了长生不老的秘密,拥有第一机械文明的技术,周土纪的神秘力量,不断的和被派遣来的救世者争斗。   秦始纪是一个,秦朝未能统一中国,但却存在了两千年,始终想要统一中国,作为最庞大势力的神话世界。   正因为秦王朝没有能够形成统一,也没有灭亡,所以秦始纪的历史支离破碎,形成了无数时空断代。   主世界也因此遗留了无数关于秦始世界的传说,比如可以征战神话世界的兵马俑,威力无穷的十二铜人,可以游走时空的阿房宫和骊山……   九鸾仍旧不死心,因为秦始纪和人类的历史最为相似,本身又是乾遗留下来的一小段关键的时光,能够作为跳板进入主世界。所以她让曾国制造了两头剧毒白蛇送入了秦始纪,想要干扰主世界的进程。   拥有救世者资质的刘邦斩杀了其中一条雄白蛇,并且将之镇压起来,雌白蛇却逃脱,并且不愿意执行本来的任务,居然跟一名人类相爱。   九鸾连续几次阴谋被破坏,让一直都关注秦始纪的第三基因文明也忍不住出手,他们借助秦始纪的一个时空断代,进入了两汉交界的时期。   他们派出了自己世界的特使,这位特使以为自己是救世者,是建立新朝的王莽,实际上刘秀才是救世者。   而刘縯和王睦是来自第一机械文明人,他们明白只有保护主世界,才能让第一机械文明传承下去。   两个来自第一机械文明的人完成任务,因为他们无法回去自己的世界了,就甘愿壮烈牺牲,协助乾把这混乱的世界抽离并入了秦始纪。   南宋时期,被封印的雄白蛇复苏,制造了整座杭州城的破坏,它也想要利用时空断代,重新回归本来世界,但却制造了一场大危机。   救世者许仙,在乾的引导下,发现若自己不拯救世界,他就会消失在历史中,只能奋起爆发,封印了时空断代,让这个小时空节点,回归了应该去的秦始世界。   第三基因文明的人不断的派出战士,想要重新回归主世界,重新执掌主世界,但都被乾派出的人破坏,他们就创造了一个类似仙侠的世界,并且创造了一头血魔,想要借此消灭救世者和来自第一机械文明的使者。   乾找到的救世者张羽和颜色,为了拯救自己的世界和爱人,先后进入了血魔世界。   他们得到了乾赐予的力量,再一次击败了第三基因文明的入侵。   最后两大文明以一个游戏为契机,在未来的世界进行最后一次决战。   所有秦朝以后的神话,会改变历史的故事,都会并入秦始纪,这个世界就不会单薄了。主世界发生的故事,被救世者拯救之后,也会并入秦始纪,让主世界保持原貌,不受影响。   道德纪——   乾在抽离周土神话纪之后,也曾想过如果用其他生命来代替人类,用没有自我毁灭倾向,品德完美的生命取代人类,是否就能够减少这些危机?   他甚至做好了当人类消失,自己也同归于尽的准备。   他挑选了四种最为纯净,最为善良,完全没有毁灭的野心和欲望的生灵,并且创造了一个世界,把这四种生灵投入了进去。   这四种生命分别是龙,凤凰,麒麟和独角兽,它们在新的世界里生活的非常安逸,一切美好,乾观察了几百年,认为自己想法完全没问题,准备用这四种生命代替人类的生活,商阻止了他,并且建议他给这个世界投放一个新“物种”,观察这四种生命如何应对竞争者。   乾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还是照着商的话做了。   龙代表的是正义,它对这个世界新出现的物种根本不加理会,只是偶尔觉得被侵犯了,才会去大肆杀戮一番,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导致和乾投入的新物种结下了越来越深的仇恨。   凤凰代表的是善良,它不喜欢新物种,不断的缩减领地来避让新物种的侵入,在领地不断缩小的情况下,凤凰一族生活艰难,首领甚至下令减少生育来应对这种局面。   麒麟代表是勇敢,一族领地观念极重,新物种没有办法在麒麟的领地内生活,就引诱完全没有领地观念的独角兽进入麒麟的领地。   在新物种的侵蚀下,乾所挑选的四种生灵都露出来不合适物竞天择的特性,它们足够善良,没有野心和欲望,但也导致了它们无法在物种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只能在新物种的竞争下一步一步走向灭亡。   乾终于明白只有人类才有最强大的竞争力,尽管人类有无数的缺点,但也只有人类能够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为世界的主宰。   他就是为了人类的繁衍而存在,而诞生,无法扭改这种局面。   乾封闭了这个世界,抽走了投入了新物种,让这四种生灵在没有竞争的环境下,安逸的继续生活下去,他已经对这些生灵完全失去了希望。   道德是规矩的至高体现,最高标准,但完全的道德世界,没有办法存续。   地府纪——   乾从时光中抽出周土世界之前,人类的寿命是无限的,并没有人会因为衰老而死去,也不会有人生病,就算再严重的伤势都可以被法术治好。   当时的乾认为人类混乱的根源,就是拥有强大的力量。   他封印所有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也把商所传承的力量也从人类中抽走,失去了这些强大的力量,人类的寿命变得短促,开始受到了疾病,伤患,衰老,残障等痛苦。   人类中的智者无法从传承和历史中得到解决这些困苦的办法,因为传承已经断绝,历史变得支离破碎,再不完整,只能自己苦苦思索。   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国度,不同的种族中,先后诞生了各种传承信仰的智者,他们都认为自己的办法可以让人类的灵魂升华,忘记那些痛苦,甚至可以再次获得永生。   随着这些信仰的传播,人类重新掌握了永生的力量,只不过人类的智者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人类也只能以灵魂的状态获得永生,无法让肉身也保持不朽。   没有肉体承载的永生灵魂有无数的问题,他们没有了肉体,也就没有了礼乐带来的欢愉,无法享受肉体带来的快乐,也没有了人类的亲情和情感,只能堕入了无穷的痛苦,承受漫长至没有极限的孤寂。   永生的灵魂堕落为邪神,他们肆无忌惮的操纵凡人的命运,改变世界的走向,制造混乱与杀戮,瘟疫和战争。   那些传播信仰的智者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本想解决人类的痛苦,但却制造了最大的混乱,他们也只能聚集信徒对抗这些掌握了灵魂永生的邪神,这场战斗绵延了数百年,几乎摧毁了人类的信念。   乾终于改善了乾天世界的状况,抽身出来关注了主世界,发现主世界更加混乱了。   它也并没有更多的办法,只能把这些永生的灵魂,传播信仰的智慧者,还有堕落的邪神,以及这一段混乱的历史和时光,再一次抽离出来化为了第五个传说世界——地府。   地府容纳的只有永生的灵魂,这些永生的灵魂按照信仰的不同,建立了不同的国度,有些永生国度之间互不干扰,有些永生国度却进行着永世的战争。   这些永生灵魂建立的国度,有冥土,有地狱,有天堂,有极乐世界,有轮回,有黄泉,有阴间,有炼狱……   虽然还会因为逆冲而造成对主世界的影响,但却已经把这种威胁降低到了极致。   乾创造了地府之后,人类终于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再也不挖掘肉身的秘密,灵魂的玄妙,开始创立科学,借助工具,从而诞生了无数的知识。   在短短数百年中,人类就发展到了另外一种文明的巅峰。   第一机械文明——   人类在短短的几百年中,就从冷兵器时代进化到了核时代,甚至能够利用来自太阳的无尽能源,让人类再也没有了束缚和限制。   他们把所有的矿产都挖掘出来,把所有的资源都用来制造东西,人类甚至能够制造比自己还更聪明的人工智能,能够把自己改造成媲美神明的生物,拥有半机械半生物的身躯,可以瞬间学习一切知识,拥有神话纪元才有的悠长生命。   人类还创造了无数工具,发明了最强大的武器,制造能够横渡星空的飞船,甚至把整座城市发射到太空,在宇宙中建立可供数百万人生活的基地,就如星星般耀眼。   同时人类也制造了数不尽的科技废物,把大气污染至再也无法提供呼吸,大地再也没法生长粮食,河流干枯,没有了可供饮用的水源,人类成千上万的死亡,大地上一座城市接着一座城市陷入死亡,太空中一座接一座城市熄灭。   在一次战争中,有位战争狂人把足以毁灭所有人类的核武器都发射了出去,这一次毁灭不仅仅只有人类,甚至还有人类生存的地球,以及整个太阳系。   乾只能再一次把数百年时光抽取,并且将之抛弃到了时光的洪流中,任其自生自灭。   这个被乾放逐的科技世界,被后世称作第一机械纪元,人类在主世界里偶尔还会发现这个纪元的造物,并且叹为奇观。   第二灵质文明——   在乾的控制和引导下,人类没有发展出来任何机械,但却找到了一种灵子能量,并且利用这种能量发展出来跟机械文明截然不同的文明。   灵子能量几乎无所不能,它能够被人类的灵魂操纵,不需要制造工具,对地球没有伤害,也不会污染大气和环境,更没有战争的倾向。   乾一度认为人类已经找到了正确的道路,放心沉浸在乾天世界,解决无穷无尽的天灾。   几千年后,乾再度回归,却发现辉煌的人类文明已经走到了尽头,灵子能量近乎无所不能,人类凭着意念就能操纵灵子能量遨游宇宙,可以做到任何想要做的事情,操纵灵子能量的人类甚至拥有足以媲美周土神话纪那些神明的力量。   无穷无尽,近乎无所不能的力量,让人类再也没有进取心,因为他们已经无可进步,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放弃,人类再不需要爱情,不需要繁衍,不需要学习,甚至不需要交流,因为只要一个瞬息,人类就能阅读完一个同类的数千年记忆。   人类已经厌倦了一切。   乾不得不把人类的历史截断,也放逐了第二科技世界,让人类重新发展文明。   第三基因文明——   这一次人类找到了生命的秘密,制造了数之不尽的病毒和物种,同时对自身进行了无穷无尽的改造,让人类的生命形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甚至有人可以拥有肉身横渡星空的力量,化为参天巨人,超过人类想象力的极限,近乎永生不死。   但这些生命的科技最终失去的了控制,反噬了自诩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被无数次操纵过的基因,开始毁灭性的崩坏,绝大多数人类失去了繁衍的能力,再先进的科技也无法阻止整个人类的基因走向毁灭。   乾几乎对人类绝望,甚至不想再干扰人类,就让人类因为自己的野心而自我灭亡,自己也同归于尽。   但是来自第一科技世界的信号,让乾重新恢复了信心,第一科技世界在被乾放逐之后,痛定思痛,重新寻找回了礼乐,控制了野心和欲望,使科技走上了正规,在人类的控制下造福人类。   乾再一次把第三科技世界放逐,并且给了他们机会反思。   空想纪——   乾在三次干扰科技的进程之后,觉得无法放任人类,就创造了一个没有任何力量,没有科技的世界,甚至没有时间的世界,把所有妄想改造世界的人都放逐到这里。   这些人没有力量,无法永生,没有知识,但却创造了无数社会的模型,仅仅凭着空想,凭借思想的力量,就让这个乾创造出来的世界无数次毁灭,无数次重生。   乾通过对空想世界的观察,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他决定逆转时光,让人类回归原点,重头发展文明。   三千传说世界:   这一次乾放缓了人类的脚步,在每一个危险的征兆出现之前,就会谨慎的对待。   乾再也不会等危机到了几乎无法挽回的地步才抽取时空,而是在危险的征兆出现之前,就会将之化为一个传说世界,数不清的传说世界,构成了人类世界的一道道防线。   这些传说世界依附在主世界和十二神话纪之上,它们的改变会影响到依附的世界,让这些世界变得更加稳定,更加美好,又或者变得更加糟糕。   乾再也不会亲自插手人类的命运,他会向那些随时可能因为传说世界逆冲,导致消失在主世界的人类发出邀请……   如果你的父母,或者祖父母,或者几十代之前的祖先不曾存在,你会在哪里?   当时空出现震荡,传说世界逆冲的时候,你的父母,祖父母,几十代之前祖先将会死亡,或者消失,你根本就不会出生,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为了拯救自己,也拯救世界,勇敢的人啊!   来到传说里,为了自己和人类的命运努力战斗吧! 第一章 探地穴愚夫误纵妖 会酒楼捕头初逢魔   菰蒲无边水茫茫,   荷花夜开风露香。   渐见灯明出远寺,   更待月黑看湖光。   这首苏轼的《夜泛西湖》,说的是大苏学士夜间泛舟游历西湖所见的风景。时间过了几十年,风月依旧,泛舟的大苏学士却早成了江边一抔黄土。   不过大学士人虽亡故,身后却留下许多福泽后世的东西。比如精妙诗词、比如东坡肘子,再比如这一座他任本地知府时率领民工疏浚西湖,用湖泥砌就的苏堤。   苏堤这个地方,白天游客如织,但夜里就很少有人问津。因为湖对岸的灯光和水上的渔光照不到这里,即便是月明星稀之夜,也人迹罕至,只有苏堤上一排排柳树,宛若卫兵一般。   可今夜,却和往常不同。   笃、笃、笃。咚、咚、咚。   苏堤之下,似有铁器敲击泥土石块的声音。一群黑影窸窸窣窣地聚在一起,似乎在挥锄挖着什么。   “当”   又是一声响脆响,一个黑衣人的锄头终于挖到了硬家伙,周边几个同伴都吓了一跳。旁边一名面色焦黄、身着青色衣裤的男人低声训斥:“兔崽子!告诉你们挖的时候小声点!要是被人听到报官就麻烦了。”   “挖……挖到了!”黑衣人压低声音说。   “挖到石门了?”   “没……没错,肯定是……石门!”   青衣男子面色一凛,招呼其他几名同伴放下工具,凑了上来。他小心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着蜡烛观看,里面是一道青石板的盖子,上面还有个铜钮头圈子,这是当年大苏学士修苏堤时留下的石门。   几个人拿来撬棍,插进石板上的圈子里,又有人搬来块大石头垫在下面。众人小声齐喊“一二三”,一起用力压下去,石门应声抬起,下面果然有条黑漆漆的通道露了出来,正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   “看来东西应该就在下面了!故老相传,果然诚不我欺!”   “是诚不欺我吧?大哥。”   “没文化!那是倒装句!”   青衣男子斥退手下,却难掩兴奋之情。这一个月以来,他们每夜来苏堤辛苦挖掘,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让那个首先挖到石门的人带头钻进去,那黑衣人看着黑洞洞的通道口,咽了口唾沫,不禁有些踌躇道:“大……大哥,这下面真……真的是通向西湖底?看着乌漆墨黑的好……好生吓人,要不小弟为哥哥们殿后吧?”   “笨蛋!咱们要做大事,哪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滚下去!”   青衣男子脸色一绷,命人把蜡烛和火折子都交给他。那黑衣人无奈,只好硬头皮钻了进去。一会儿功夫,通道被蜡烛照得透亮,似乎没什么危险。青衣男子这也才矮身跳了下去,三四个伙计静悄悄跟在他身后,只留下一名后生守着出口。   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走了约莫一两里地,最前面的黑衣人忽然不走了,回头小声对青衣男子说:“老大,到……到头了,有石头。”   “石头?什么石头。”   “不……不知道!好像是驼石碑的王八。”   “没文化,那叫赑屃!”   青衣男子不耐烦地超过黑衣人,让他拿着蜡烛靠近照亮,自己眯着眼仔细端详。这一看,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赑屃,背上也没有石碑,分明是一座活灵活现的巨蛇石像生。蛇口大张,几颗白森森的尖牙看着甚是骇人,一双蛇眼森森地盯着青衣男子。   在巨蛇身上,贴着一道破旧的黄纸。“唰”的一声,青衣男子顺手把黄纸撕下来。他自负学问超群,平时连戏文书都能看懂,可这黄纸上面的字弯弯曲曲,竟一个都不认识。   青衣男子把黄纸揉揉塞进怀里,回头再看石像生,却吓了一跳。原来那巨蛇的大嘴里突然涌出一股冷森森的寒气。他再仔细一看,蛇口中白森森的尖牙上,竟开始滴滴答答流出了黑绿色液体。   青衣男子定了定神,说把这尊石像给我掘倒喽。几个伙计都有些犹豫:“大哥,听说这西湖地下镇着妖魔,这么弄倒了,会出事吧?”   “废话!要的就是出事,不让妖魔闹出点事来,杭州人怎么知道它们的坏处?挖!”   于是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那巨蛇石像生咣当一声,推倒在地,底座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这洞口磨盘大小,阴气森森,如今五月天气,周围竟结了一层冰霜。这回那黑衣人可死活不愿意下去了,青衣男子怎么骂都没用。   这些人正彼此推搡着,忽然洞口里传来一阵细微声音,似是什么长条的东西在沙地上爬行,还间或有吞吐信子的悉悉声。青衣男子先是大喜:“妖魔出来了?”随后大惊,因为洞口开始涌出烟雾,似是妖魔探出爪牙。   “哎呀!”拿蜡烛照亮的黑衣男子大叫一声,原来他被寒气一打,拿蜡烛的手哆嗦了一下,石像生口中的黑绿色液体竟滴到了手上。他感觉被液体滴到的地方又冷又麻,手一软,蜡烛掉到地上灭了,洞中顿时一片黑暗。   青衣男子那张黄脸立刻变得扭曲起来,五官不觉抖动起来。他大喝一声:“快走!”几个人如蒙大赦,回身摸黑跑向洞口,连滚带爬,相互推挤践踏,一会儿功夫跑了一个干净。   没人注意到。在黑暗中,那侧倒在地上的巨蛇石像生一动不动,牙齿继续滴着黑绿色的液体,一滴、两滴、三滴,慢慢渗入松软的泥土,渗入西湖底部……   ※※※   这临安府,如今是天下有数的繁华之地,风景秀丽,高楼林立,时时刻刻都是一派热闹兴旺的景象。莫说来自天南地北的人类可以在此落脚生息,就连那些禽兽石木成精的妖怪,也乐于在此安居。   这些妖怪并无害人之心,只想过上安生日子罢了。官府对它们没有刻意排斥,一概平等以待。于是这临安府,俨然成了人、妖混居的和谐之地,多数普通人类也渐渐接受了他们的存在,许多街坊都是人妖杂居,两者相安无事,偶尔还能互相帮衬,甚至还有通婚的……   比如许仙。   许仙十几岁就到了南方,先是在镇江的药房做学徒,长大又来临安打拼,吃过不少苦头,终于站稳了脚跟。不过他在临安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娶了一位蛇精出身的老婆,姓白,叫白素贞。   许仙是在雨天靠一把雨伞巧遇白素贞,之后诸多周折,最后终成眷属。   这桩婚姻,在临安城一度颇为轰动。赞美者有之,祝福者有之,反对者有之,冷风热潮者也有之。对许仙自己来说,这些议论都显得十分可笑。   妖怪有什么不好?只要两情相悦就成啊。许仙对每一个询问的人,都这样回答,也是这样做的。   夫妻如今结婚数年,恩恩爱爱,比许多人类夫妻还要幸福。许仙擅医,白素贞精通药毒,两人一起奋斗,已经开起了一个私家医馆,名叫保安堂,远近闻名。   今天正逢五月端午,许仙夹着他时刻不离身的雨伞,怀抱一大坛子雄黄酒,提着装有肉粽、下酒菜的食盒,喜滋滋朝着保安堂方向走去。   临安的端午节正值难熬的黄梅天,许仙出城诊治了几个病人,回来时在船舱里挤了一个时辰,一身臭汗。他已经盘算好了,回去早早点了医馆,跟娘子吃点东西,好好喝一杯雄黄酒。   他娘子白素贞每次喝了雄黄酒,都会现出原形。蛇身性寒,在床上搂着凉飕飕的蛇鳞,别提多舒服了,能睡一宿好觉。   许仙家的保安堂是座两层小楼,楼下是店面,楼上用来住人。大白天的,药房店门就关着,门口贴着张纸,上写“店内冷气开放”。许仙摇摇头,还没进店他就已经猜到店里的情形。   他推开门走进去,店内迎面一股冷气袭来。大堂里摆着几条长凳,左近邻居的老妪妇女坐了几排,聊天的聊天,嗑瓜子的嗑瓜子,更有甚者还有带了菜来摘的。许仙皱皱眉,知道好脾气的娘子又在做善事了,现出原形给这些爱占小便宜的邻居们降温。   许仙放下东西,问当柜的伙计自家娘子在哪里?伙计无奈地指了指屋顶。许仙抬头一看,房梁上盘着条脸盆粗细、白花花的大蛇,正在吐着信子放出冷气。   “娘子,东西都买回来了,你快下来吧。”   许仙话音未落,白蛇离开房梁落了下来,边下落边缩小,等轻轻降到地上,已经变成了一身白衣的美貌窈窕女子。   坐在大堂里的妇女们看到许仙一脸不乐意,赶紧各自提着摘好的菜和板凳告别回家去。大堂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有温度还那么凉爽。   许仙压低声音埋怨白素贞说:“我说娘子,你也忒好心了,这些老娘们儿一张嘴,你就又答应放冷气了吧?”   白素贞浅浅一笑:“街里街坊的求着,怎么好不答应。关系搞好了,以后多来照顾咱家生意。”   许仙冷笑一声:“哼,照顾生意?这些人平日里钱看得比性命还重,她们会照顾我家生意?除了借油借盐蹭冷气,可有买过一文钱的枸杞回去泡水喝?若是靠着她们,这保安堂的生意早就黄了!”   见许仙又在发牢骚,白素贞赶紧岔开话题,问问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不料许仙抖开袍袖,亮出手臂上不大不小一块烫伤红印,又发了一通新牢骚。   原来,许仙买肉粽时,不提防被一个疯和尚抢了几只。那疯和尚在临安府很有名,荤素不忌,疯疯癫癫,见天拿着一把破蒲扇,谁也拿他没办法。许仙本来想抢回来,不料争抢之下,被肉粽烫了个正着,只好撒手。许仙见疯和尚用黑渍渍的脏手抓着滚烫的粽子,连着粽叶就往嘴里塞,实在太恶心了,觉得抢回来也没法吃,只好看着疯和尚嚼着粽子,跑掉了。   白素贞心疼相公,拉起许仙的手往烫伤的地方吹冷气,却见那烫到的地方是三道长短一样的红印,也不知是什么粽子烫出这么整整齐齐的印记。   粽子的事就算了,还有更窝心的。许仙又拿出今天新出的端午邸报给娘子看。白素贞拿过来一看,头版的新闻就是艾草市场断货,许多黄牛趁机做起了炒艾草的生意,临安府尹大人打击黄牛哄抬物价——看来今年端午节插艾草的习俗也可以免了。   “你才知道啊,相公,你没发店里好久没进艾草来了吗?真不是个当家人。最近我去上货,发现艾草的批发价翻了快十倍,我就没再进了。”白素贞笑着说。别忘了,她可是个妖怪,会飞,一直负责保安堂上货的工作,店里什么药材缺了、什么药材价又涨了,她最是清楚不过。   “要不,我下午去飞一趟钱塘县?那边是产地,也许艾草会比较便宜呢。”看丈夫脸色不好看,白素贞赶紧又补了一句。   “算了算了,”许仙摇头说:“钱塘县那边也不见得会便宜到哪里去,而且今天是五月初五吧?单号,你不能飞。”   “哎呀,我好久没出门,都忘了这事了。”白素贞这才想起来。   妖怪会飞虽然便捷,可如果一窝蜂地飞起来,也是个麻烦事。所以临安府特别给每只会飞的妖精发放牌照,日分单双。若违了日子,官府是要罚铜的。   夫妻俩正说着,店门外忽然嘈杂起来,方才来蹭冷气的一名老妪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还提着菜和长凳。她一进来,就絮絮叨叨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你们快出去看看吧,那些人又来闹!已经到官巷口了。就说叫你们低调点,你看看,你看看,可不是又来啦?”   许仙听罢摇摇头,这班人来闹,可知今年端午又不是好过的。   保安堂外早聚集了百十人,其中二十来人那里正在闹得欢,剩下的人则多是在看热闹,并没有什么应和的。   二十来人里,有个面色焦黄的青衣男子看起来是个带头的,身后打起了一堆横幅,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临安是临安人的临安”、“妖怪滚出临安去”、“人妖不两立”的煽动口号。还有人不时挥拳喊口号:“白蛇精滚出来!”、“打倒人奸许仙!”,闹着要烧了保安堂。   青衣男子见围拢来看热闹的人多了,闹得更加起劲。他绘声绘色地喊道,保安堂的生意之所以那么好,必然是因为白素贞用了妖术,要不就是在井水里下了毒,让临安人得病,为的就是卖药赚黑心钱。   旁边有一个看热闹的老者看不下去,插嘴说:“白娘子如何会是坏妖怪呢?上次我家孩儿发热,半夜拍门去找许官人诊治,白娘子亲自抓了两服药煎了,我家孩儿服下当时就出汗退烧了,还没收我钱。你却说天下有这样的坏妖怪?”   青衣男子听罢,恶狠狠地凑上来说:“这位阿公,这是妖怪的惯用伎俩。定是那白蛇精给你家孩儿下了毒,又装好人给他诊治,你被骗了还不知道吗?”   青衣男子手下马上有几个人人帮腔说:“没错,没错,白蛇精有什么好心?有人亲眼看到,那白蛇精半夜出去巷子里收死孩子,挖了他们的眼睛拿去配药,这还能有假?”   老者笑道:“老汉我今年活了六十,还没听过小儿眼睛可以挖出来配药的。”   几个人见老者顶他们话,边围了上来,面露凶狠。老者见几个人来者不善,一缩头不敢再言语。   “你们根本是血口喷人,拿了谁家的死孩子,姓什么叫什么?证据在哪?”围观人群里传出个女子的声音。   “什么人说话?有种给我站出来!”青衣男子大声叫起来,眼光凶狠地扫过围观众人,所有被他扫到的人都是一缩脖子退后。   青衣男子注意到了人群中一名身穿青裙、梳着双垂髻的少女。她被他瞪视后并没有如其他人那样缩着脖子退后,反而分开人群,直直走了出来。   女孩子昂首挺胸,轻蔑地瞪了他一眼:“钱不二,姑奶奶说的,怎么样吧?你们说我姐姐夜里去挖死孩子眼睛配药,证据何在?”   被叫做钱不二的黄面青衣男子冷笑一声:“竹竿巷的孙二亲眼得见,人证据在,至于配出来的药,你敢让我去保安堂店里搜吗?想必还有没用上的小儿眼珠子。”   青裙少女说:“你算什么东西?便我家在临安府做大班头的大舅舅来了,若无府尹大人的飞签火票,也不敢随便搜查。若要搜查也可,你先让孙二出来和我对质。”   “这有何难!”钱不二一招手,身后闪出一条汉子,这人见青裙女孩子看他的目光有几分尖锐,不禁略显怯意。钱不二见他踌躇不前,伸手将他拽到跟前。   “你就是孙二?”青裙少女问。   “没错。”   “我家白娘子挖小儿眼睛配药的事,你亲眼得见?”   “可不是,我亲眼看到的。那天晚上丑时三刻,我正好回家,在巷子里看到一条黑影……哎呀!”   孙二没说两句突然就大叫起来,原来天上忽然泼下来一泡屎尿,浇了他一身,接着一个粪桶掉下来,咣当一声,正扣在他头上。   “你……哎呀!”钱不二刚张嘴说话,又是一阵屎尿劈头浇了他一身。天上仿佛打开了粪桶盖子,黄的、黑的、褐色的粪便汤汁就着干货泼砸下来。同来的二三十人一起惊叫,四散而套,可那屎尿就如同长了眼,追着他们浇。街道上顿时臭气熏天。钱不二和他的手下一个没跑掉都变成了屎人,一个个盖头捂脸跑了个干净。   见场面乱了,又实在太臭,原本看热闹的人也都一哄而散,独独留下青裙少女站在那里冷笑。   “小青,你怎么又施法术了。”   青裙少女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回头一看,正是许仙夫妇。   “姐姐,和三才会的这些腌臜男子有什么道理可讲?下次再见了,照样屎尿伺候。见他们一次姑奶奶我泼一次,见十次我泼十次!”   “泼了这些人却不打紧。”许仙说:“旁边街坊们都看着呢,你这样做,街坊总是要说闲话。”   “哼,说什么闲话?”   “本来人家就说我们家有妖怪,我们就该本本分分做人,你这般任性,保安堂的生意还做不做了?万事和为贵,忍为高,三才会这些人就是流氓,你们他们打来打去,岂不是和流氓一样了……”   “忍忍忍,姐夫你就知道忍。人家欺负到头上了你还忍,下次保安堂被三才会的人烧了我也不管了。”小青一噘嘴,跺脚乘着一阵风飞了起来。   许仙见小青腾到空中,忙又在地上喊:“飞慢着点,可别又超速啊。对了,你带没带飞行文书啊?”   小青理也没理许仙,化作一阵青风,朝着东南方飞走了。   ※※※   大捕头顾难得坐在捕房里,觉得头都大了。他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一片乱麻。   今天早上他和平时一样来到临安府捕房上班,算计着今日是端午节,想必不会有甚大事。自己烧热水泡上壶茶,看看邸报聊聊天,混到中午约上王押司同去翠香楼好好喝顿酒,下午便可早早回家。   没想到茶还没沏上,告状的就找上门了。来的是个七十多岁做小买卖老汉,他说自己一早挎着篮子上街买青菜,斜刺里跑出个后生把他撞翻在地,扑在他身上照着脖子就咬一口。那后生咬完人就跑没影子,篮子也踢了,青菜被踩一地,脖子上还蹭蹭冒着血,老汉气不过便来告状。   顾难得问老汉是与人有过节,又是否和那后生起过什么争执,老汉却一口咬定没有。顾难得没奈何,只好让老汉去书吏那里登记,有空了自己再慢慢查访。   打发走老汉,没等顾难得喝上口茶,又有妇人来告状,说也是在街上无缘无故被陌生人咬了一口。顾难得觉得奇怪,便细细问了妇人是什么咬的,结果妇人形容的咬人者样貌、体型、衣着,和咬前者老汉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一上午,顾难得又接了五六起咬人的案子,咬人的情况都差不多,但凶犯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发生地点也不一样。对于有二十年探案经验的顾难得来讲,这还真是从来没见过的怪案子。   顾难得自己吃不准是什么情况,又不敢惊动府尹大人,只好叫来手下几个小捕头商议。大家众说纷纭,商议了一个上午也没商议出个头绪。   会开到中午没开完,王押司见顾难得一直不来,就跑来找他。顾难得将今天遇到的这些奇案给王押司讲了,王押司听了倒笑起来,说:“估计只是些泼皮无赖闹事罢了,既然没命案又打什么紧。就算这真的有一两条性命在里面,顾捕头又何必急这一时?还是喝酒要紧。”   顾难得正色道:“王押司见笑,我老顾是个粗人,比不得王押司读过书。我从十几岁进捕房拜师傅学这项手艺,若不是靠着认真,又如何能混到捕头?江湖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老顾就讲认真……”   “得了得了,又是你那套认真经,府尹相公今日都不办公了,你还认真个什么劲啊。”   王押司看顾难得要说个没完,忙打断他,招呼着几个同去喝酒的捕头,架着顾难得就往衙门外走。   五六个人一路说说笑笑,指点路边人物风景,朝着翠香楼走去。顾难得开始很抗拒,后来也放松下来,心想既然大家都高高兴兴喝酒,自己也没来由再提什么案子败兴,专心先去吃个酒吧!   翠香楼是临安府衙附近最大的酒楼,衙门里的人经常来这里吃酒,公差们勾当公事也常常在这里公费吃请,和酒楼上上下下的伙计掌柜都熟识得很。   酒店掌柜见几位衙门里的大头来了,连忙笑脸相迎:“王押司,顾捕头,几位头儿,早上衙门里就来人吩咐过了,雅间酒菜早已准备好,就等几位来。”   顾难得才要说话,王押司拦住他,笑着对掌柜说:“掌柜果然是生意人,这大过节的又来叨扰了。”掌柜的说:“只怕押司不来,何谈叨扰?日常若不是几位常来照应,小人这酒楼又如何能在衙门对面开着?”   王押司说:“好好好,今日账且都记在我账上,我记得之前还有过几次记着账吧?改天带着账本到衙门里户房一起算。我们穷书吏日常过得甚是清苦,家里又有老娘要侍奉,衙门应酬又多,一时手上周转不开也是常有的。”   掌柜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王押司两袖清风,又这般孝顺,早该告诉小人,让小人跟着押司也尽份孝。什么也不用说了,之前的账我待会就划了去,今天的账算我的,算我请各位头儿过节了。以后押司尽管来就是,什么钱不钱的,押司这身黑袍子就是丹书铁券,只怕不来吃,那就是打小老儿的脸了。”   “好好好,掌柜美意,王某却之不恭。我老娘常说翠香楼的硝肉做得好,像她老家镇江的味道,今天还要我带些回去……”   “嗨!王押司,咱们什么关系?还用脏王押司手?晚些我再准备一桌上等酒菜,让伙计给押司家挑去就是!几位快楼上雅间请吧!”   顾难得在旁边听得直皱眉头,忙拉了下王押司袖子。王押司侧眼看看他,微微一笑,小声说:“衙门里都这样,只有你顾捕头面皮薄不常来,不必在意。今日你只管吃就是,反正掌柜做东。”   雅间里嫩鸡肥鱼,花糕也似得白花花羊肉,七碟八碗摆了一八仙桌,众人嘻嘻哈哈坐下就吃,王押司又手舞足蹈招呼大家划拳行酒,酒桌上顿时杯碗狼藉,乱成一片。   顾难得方才看了王押司欺压酒楼掌柜的丑态,有些没胃口,任王押司苦苦劝酒,他吃了几杯就不肯再吃。顾难得偶然回头,发现酒楼掌柜的靠着门正在看他,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等了一会,顾难得是个暴脾气,见掌柜始终不敢张嘴,便将筷子“啪”的往桌子上一放,大声说:“掌柜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何必吞吞吐吐。要是觉得白吃了你酒,吃完我老顾来付账。”   掌柜的吓坏了,赶紧说:“不不不,这小人怎么敢,这酒菜都是小人孝敬列位头儿的。”   王押司喝得有七八分醉了,凑过来插嘴说:“就是,这酒菜都是掌柜的孝敬的……老顾来喝酒……”   顾难得推开王押司,问酒楼掌柜:“不是这事,又是何事?”酒楼掌柜说:“小人方才便想和捕头你讲,只是怕坏了几位头儿酒兴。”   “什么鸟事?但讲无妨。”   酒楼掌柜沉吟片刻,说:“顾捕头,那小人就真敢说了。”   于是,他凑到顾难得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顾难得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啪”的拍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各种菜都跟着跳了一下,正在划拳行令的王押司等人吓了一跳,顿时都停下来,眼睁睁看着顾难得。   “几位,只怕有些事情,劳烦和我一起随掌柜去看看究竟。林捕头,麻烦你去下保安堂药房,告诉我外甥许仙,待会我个人去保安堂给他看看。”   王押司还要劝说,却发现顾难得的脸色是真正阴沉下来,就好似这临安城里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   小青正高速飞在天上,清风吹过,带动她两条长袖,看上去飘飘欲仙。   在云间快速疾驰,让风把五官都吹变形的感觉最是爽快,所有不痛快也会被超高的速度甩飞。她最喜欢是高速冲向一朵危险的黑色积雨云,在即将撞到闪电的一刹那突然猛地来个大转弯,觉得身上的郁闷一下子就被甩飞了。   从这个高度俯瞰,地面一切景物都变得很小,西湖就像一个洗脚盆,保俶塔、雷峰塔就是两截胡萝卜。   刚才她正面骂退三才会的人,然后被姐姐斥责,又被姐夫絮叨,觉得心情很差,一赌气就飞走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爱在天上飙飞,把不痛快都甩得精光。   小青有一大堆的飙飞伙伴,都是不到五百岁的年轻小妖怪,他们厌烦被人类的法律管着,专门喜欢和临安府的官吏玩你追我赶的捉迷藏。只有和他们在一起,小青才会觉得自己还是妖怪。   “姐姐不知是不是错吃了什么东西,居然嫁给人。”   小青经常和飙飞的小伙伴们那么讲。她一直难以理解,姐姐白素贞为什么会看上许仙那么个呆头呆脑的家伙。这家伙既不会飞也不会变形,更糟糕的是,小青甚至不敢想他们未来有了孩子,会是个婴儿还是个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人什么的最讨厌了!又弱,又不会法术,寿命又短,我才不会喜欢上一个人。”   小青在天空高喊道,然后高速飞过去,用气流把对面的白云吹成两截。   在天上飙飞了一大圈后,小伙伴们都坐下来休息,小青也盘腿坐在云彩里,望着下面棋盘般一格格的临安城,想起了刚刚姐姐对自己的斥责。   “好啦好啦,白姐又不是第一次说你,再说许哥人也不坏。”平时和小青关系要好的獐子妖张小哥劝说道,递来一葫芦水。   小青喝了一口,扔回给张小哥,气鼓鼓地说道:“哼,那些三才会的家伙最是讨厌,说什么人是天地之精华,只有人才配和天地并称三才,我们妖怪都是贱种,要把我们挤出临安城去。今天他们又来闹,我只是小小施展法术把他们打跑,姐姐居然说我。这样的坏蛋不该打,难道让他们把保安堂烧了就对了?”   “三才会?确实,那些坏蛋可讨厌了,三天两头来砸我家窗子,还不让人小孩和我们妖怪小孩玩,说什么妖怪小孩都要吃人小孩才会长大。我爹妈都是獐子,我家从来只吃蘑菇,长那么大我都不知道肉是啥滋味。”张小哥也抱怨。   “哼,那些家伙还说什么,买一剂我家配的药,就等于给妖怪送了一副咬向人的毒牙。我姐就没完没了叫我忍啊忍的,她想忍就忍,我可忍不了。下次他们再来闹,我还要教训他们,大不了临安不呆了,我回终南山老家去!”   正和张小哥抱怨着,小青忽然觉得临安城似乎有什么异样。许多棋盘一样的街坊中,若隐若现的升起了淡淡的黑气。她以为是自己眼睛被风吹模糊了,就揉揉眼再看,果然有看到一团团零零星星的黑气,正在许多街坊中腾起,有的静止不动,有的却在移动。   “那是什么?张小哥,你看到了吗?好像城里有许多奇怪的黑气。那边那个,那个特别大,能看到吗?”小青指着黑气问身边的小伙伴。   “黑气?”张小哥张望了张望,喃喃地说:“被你一说,仿佛是有的,又仿佛没有,想必是有人家在做饭?”   “不对不对,哪里是做饭的炊烟?这我还分的出来。再说哪有端着炉子边跑边做饭的道理?”   其他小伙伴也都跑来看,有的说看见了,有的说没看见,七嘴八舌。   “我看不见,不过被你一说,我倒是有些饿了。那我先回去吃饭了啦!回晚了又要被爹妈骂。”   张小哥站起来紧紧束腰带,化作一道白光朝着家的方向飞走了,其他小伙伴纷纷赞成,各自驾着风,朝着各自家飞了下去。   “这些笨家伙。”   小青嘟囔了一句,继续再看那些时隐时现的黑气依旧存在,而且似乎数量还增加了。看着看着,小青忽然全身一抖,打了个寒战,她觉得,这黑气似乎有着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难道,这临安城要出大事了?   ※※※   此时保安堂的大堂里站满了人,中间围着个被捆在长板凳上的男人。   这男子身量不高、面色发绿,天窗射进来的阳光刚好照在他脸上。顾难得焦躁的背着手回踱步,王押司、酒楼掌柜、还有衙门里的几个头儿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围着周围,许仙趴在男子旁边,小心地做着检查。   他先翻开男子的眼皮看了看,再扒开嘴看舌苔,然后用银针插进他身体检查了下,拔出一看,银针蘸着的血居然是绿色的。   白素贞带着伙计端来茶水分给众人,亲自端起一杯双手奉给顾难得。顾难得接过茶杯,看了一眼自己的外甥媳妇,微微点了下头。白素贞轻轻来到许仙身边,掏出手帕,俯下身子给忙碌了大半个时辰的丈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问:   “怎么样?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许仙摇摇头:“这王三脸色已近深绿,必然是中了剧毒所致,而且毒气已经攻心,只怕是没救了。但奇怪的是,中毒到这般田地,脉象倒并没有变得虚弱,反而很是蓬勃有力,我行医多年,还没见过这般情况。”   一边说着,许仙转过头问王三媳妇:“你家男人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开始发病时又是如何的?”   王三媳妇带着哭腔道:“我家丈夫昨天回来就病歪歪的,什么也不肯说,倒下就睡。到了晚上,忽然就暴躁起来,对我又抓又咬,家里几个人都压不住他。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怎么区处,只好跑去翠香楼找了掌柜来帮忙……”一边说着,王三媳妇还伸出手腕,给许仙看自己胳膊上被抓咬的痕迹。   酒楼掌柜在一旁也接口道:“这厨子王三每天上工很早,今天快到中午都没来,我正觉得奇怪,他媳妇慌慌张张来找我,说他男人有些不对。我过去看时,王三被他们关在了屋子里,正在房内乱吼乱叫,还砸东西。小人叫了好几个伙计才把他捆住。”   他喘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似乎受得惊吓不小:“可这王三被捆住也不老实,只要人靠近了就要连抓带咬,于是小人灌了他一大坛子烧酒,这才安静睡了。小人觉得情况不像一般生病,只怕其中有什么,恰逢衙门里几位头儿来翠香楼,便向顾捕头报了案。”   “这就怪了。”顾难得挠挠头:“平日里好端端的,又是个知根知底的,怎么就变成这样?外甥,你看出什么端倪来没有?”   许仙摇摇头:“以我的经验,看起来像是中的蛇毒,但身上却没有蛇咬过的痕迹。”   酒店掌柜插嘴说:“王三就住在城里,家里有老婆孩子,每天早早上工,晚晚下工,怎么会被毒蛇咬?我活那么大,还没听说过有人在临安城里被毒蛇咬的。”   “会不会有人下毒?”顾难得问。   “王三并无仇家,如何会有人给他下毒?再说了,他一个厨子,谁给他下毒啊?”   “蛇毒……”王押司吞吞吐吐地说:“要说起这个,我倒有在街面上听说……听说些关于顾捕头外甥媳妇的流言蜚语……”   没等王押司说完,顾难得和许仙异口同声地吼道:“住嘴!哪有这等事!”   王押司吓得赶紧把后半截话给吞了。白素贞笑了笑没有在意,她听这些流言多了,并不在意。反而是顾难得凶巴巴地大声道:“当初他俩成婚,我这个当舅舅的是反对的。但接触多了,我知道素贞并非是那等会害人的妖怪——王押司,你听来的这些闲话,想必是三才会的人编出来的吧?”   王押司讪讪地陪笑着,没有回答。顾难得牛眼一瞪:“那般腌臜鼠辈,除了造谣捣乱,并不会做出什么好事。临安城百万人口,妖怪少说有五六万,每年临安城那么多大案要案,难道还都是妖做出的?”   王押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住嘴,不敢再多说。   这时许仙走过来,端着一个盛银针的盘子插嘴道:“我行医十几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人,更未见过这样的毒。若是中了蛇毒,寻常人只怕不出四五个时辰也就死了,如何能一天还脉象激烈?更别说还能攻击旁人了。我看,这并不像是中了寻常蛇毒,只怕有蹊跷啊。”   顾难得问白素贞说:“这王三既然中的蛇毒不寻常,外甥媳妇是同一属的,可多少知道点?”   白素贞皱眉道:“这毒我也没有见过,确实不像寻常蛇毒,倒像是妖怪体内炼出的内毒……”   王押司听白素贞说王三中的是妖怪毒,忽然来劲了:“看看看看,我就说吧……”“闭嘴!”顾难得和许仙又一起喝道,王押司赶紧又把嘴闭上了。   “那你们夫妻看,该如何是好?”   许仙摇摇头:“我眼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只好把王三送回家静养,先喂点清热去毒的汤剂,我今晚再翻翻医书,想想办法。”   “也唯有如此了。”顾难得:“看样子这王三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如果按照素贞所说,是中了妖怪毒,那事情可就不简单了。我自派人去王三家看守,明天若是有了结果,你们火速来找我。”   许仙和白素贞点头称是,顾难得带着王押司、众捕头和王三媳妇,抬着王三走了。   众人一走,许仙就进了书房,搬出所有书架上和毒类有关的医书,堆在案头一本本翻起来。等他再抬头,天色已经黑了,不知何时书桌上摆了一碗米饭,还有一条鲫鱼,两样小菜。看来白素贞悄悄来送过晚饭,看他在认真翻书就没有打搅。   许仙笑着自言自语说:“许呆子,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看起书就什么都不顾,娘子来过了也不晓得。”他确实腹中饥饿,拿起碗来吭哧吭哧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继续翻看医书。   “铛铛铛”大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环声。许仙听见白素贞去开门,然后传来顾难得焦急的声音:“许仙呢?许仙在哪里?”   “他在书房……”白素贞的声音也多了几分紧张。   听到白素贞和顾难得对话了几句,然后就是一阵由远及近的“咚咚咚”脚步声,舅舅顾难得满头大汗的出现在书房门口。他一把拉起许仙就往外走。   “舅舅你这是……”白素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披上件外衣追上来问。   “王三家情况不对,素贞,你也一起来!”   ※※※   许仙一进王三家门,就觉得气氛不大对。   里面鬼气森森,阴冷无比,完全不像是端午该有的天气。   此时已经到了午夜,整条街道都黑了,王三家没有点灯,“吱呀”一声打开大门,门内都是黑洞洞的,顾难得掏出个火折子吹亮了,借着微弱的火光朝门内走了进去。   “什么情况?”许仙问顾难得。   “我也不知道,留下看守的杨捕头跑来找我说,好像王三的又犯病了,不但又抓又咬,还挣脱了绳子。正好王押司也没回去,两个人一起把房门反锁了。杨捕头留下王押司和另一个小捕头看着,就来找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好叫你一起来看看。”   顾难得和许仙说着,指了下身后的杨捕头,杨捕头朝着许仙点了下头。   “哎呀!”   走在顾难得旁边的许仙感觉脚踢到了什么,软软的,好像是个人,吓得大叫起来。顾难得蹲下身,用火折子一照,发现竟然是王三媳妇躺在院子里。   听说是王三媳妇,许仙也不那么怕了,毕竟有武艺高强的舅舅和杨捕头保护,身后还有娘子在,他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他也蹲下来一起看,一看倒被吓了一跳。只见王三媳妇脸色和她丈夫一般墨绿,眼睛和嘴巴都紧闭着,毫不声息。用手指探探,似乎也没了鼻息。   “王押司,王押司还在吗!”   顾难得站起来,抽刀在手,在院子里大叫。王押司是被杨捕头留下和王三家人一起看着王三的,可从他们进屋,就没听到有丝毫动静,也不知王押司是不是出了事。   “救命啊!”   柴房的门忽然被踹开,只见穿着黑色长衫的王押司惨叫着跑了出来,只是跑得太急,他一脚踩在门框上,又被自己的长衫绊了下,一跤摔在柴房门口地上。   “额呜呜呜……”仿佛来牛吼一般的叫声,从柴房深处传来。趴在地上的王押司吓得瑟瑟发抖,他身后晃晃荡荡的走出来一个人。   顾难得见过,此人是王三的父亲。这位六十来岁的老汉,此时脸色发绿,嘴角留着黄色口水,滴滴答答流了自己一身。他朝着趴在地上的王押司走了过去,伸出双手要去抓他。   顾难得也顾不得什么,几个健步蹿到王押司身旁,举起刀,用刀背猛敲向王三父亲脑袋。因为怕伤到老头,顾难得只用的五分力气,这要是寻常人,经受这一击,怎么也摔倒在地了。不料,王三父亲前额挨了一击重击,虽然头顶也流出血来,却好似根本不在乎,伸平双臂,张开嘴要咬顾难得。   总算顾难得是练家子出身,他虽然心惊,警惕性却很强。一见王三父亲靠近了,他抬起左脚用力一蹬,将老汉踹出一丈多远,直直的摔到了柴房里。老汉被顾难得踹到的胸口发出“嘎巴嘎巴”的闷响,看来是有几根肋骨折断了。   顾难得扶起王押司,王押司还在瑟瑟发抖。不知为何,他全身都湿透了,不知沾的什么东西。   “王押司,出什么事了?这王老汉是怎么回事?”   顾难得连声询问王押司,只见王押司颤抖的指着顾难得身后的柴房,只见刚刚倒在地上,肋骨折断的王三父亲,居然慢慢悠悠的又站了起来。   “哞呜呜呜……”仿佛牛吼的声音,又从卧室和厅房里响起,只见王三和他的母亲、孩子,从不同的房间晃晃晃悠悠走了出来。所有人都是脸色发绿,嘴里流着黄色的口水,朝着站在院子中间的几个人围了过来。   这时平地竖起一道白光幕墙,挡住了王三等人,任凭他们如何抓挠也无法突破。众人一看,原来是白素贞站在后头,手掐法诀,一脸肃然。   “你们先走,我挡住他们。”白素贞喝道。   “好!”许仙知道娘子法力很强,也不矫情,转身就想朝着门跑出去。   不料一转身,许仙发现身后的杨捕头早就跑没了。借着月光,他看到一张墨绿的脸正朝着他呲牙笑——正是刚刚还躺在地上的王三媳妇!   王三媳妇双手搭住许仙肩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哈啊!”的一声张大了嘴,朝着许仙的鼻子咬了过来。   此时,顾难得正架着王押司,白素贞正施法术挡着王三等人,谁也没法腾出手保护许仙。许仙吓得双腿绵软,几乎晕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噗”的一声。一柄青色长剑,贯穿了王三媳妇的脖子。接着,来人一脚把王三媳妇踹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许仙抬头一看,一个青衫少女站在旁边,双目含煞,原来是小青。   “亏得我来的及时,你死了不打紧,岂不是要连累我姐姐守寡?”小青甩了宝剑上绿色的血污,轻蔑地对许仙说。   许仙一看王三媳妇倒在地上,脖子上插着长剑,不由得顿足道:“哎呀,小青。事情还没弄明白,不可随意伤人呐。这,这不岂不是闹出人命了吗?”   “哼!我救你还救错了?你不感谢我救命之恩也就罢了,居然还责备起我来了。”小青大怒。   两个人正斗着嘴,忽然白素贞在一旁厉声叫起来:“小青!她还没死!”   小青一看,王三媳妇果然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不顾头上冒着血花,又朝小青扑过来。   “哪来的怪物!啪!”小青左手捏诀,食指对着王三媳妇一指,王三媳妇的脑袋如同遭到重击,顿时爆成了几瓣西瓜,整个身躯这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青将食指立在嘴唇边吹了一下,神采飞扬。一旁许仙脸色铁青,一来这王三媳妇的人命官司只怕是吃定了;二来这王三媳妇脖子被贯穿,居然还能爬起来?他行医这么多年,可没见过这等奇事。   “素贞,干掉他们!打头!头是弱点!”   顾难得大吼道。他眼光老到,见王三一家已经算不得人类,便不再犹豫。白素贞愣了一下,立即嘴里念动起咒语,腾出右手伸进披在后背的乌黑长发,竟从中抽出一把白色长剑。   “收法术!”顾难得大叫。   白素贞手指一晃,撤下了挡住王三一家的白光幕墙。阻力一消,王三一家立即吼叫着,朝几个人扑了过来。顾难得闪身躲过王三父亲的一扑,趁老汉扑空的档,一刀剁掉了他的脑袋。摔倒在地的无头尸体还在挣扎,顾难得反手一刀将尸体用力钉在地上,死死压住刀柄。   与此同时,白素贞那边迅速向后跃去,退出三尺距离,在王三母子以及两个孩子扑过来的瞬间,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用白色长剑在四个人前额点了一下。   只见四道白光闪了一下。四个人齐刷刷倒在地上,白素贞这才翩然落地。   短短一瞬间,院子里躺了整整六具死尸,王三一家就这么被灭了满门。饶是顾难得这样的老江湖,也浑身是汗,瘫软坐到地上。   他转过脸去问王押司:“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押司已经被吓得没有人样了,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他结结巴巴说:“我也不知道,王三突然就发作了,我和杨捕头把他关在卧室里。杨捕头跑去找你,要我留下看着,我左右等你们不来,王三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把卧室门都砸坏了。我想去找王三家里人帮忙,忽然王三他爹脸也变成绿色,追上来要咬我。我吓得满院子跑,后来躲进柴房的水缸里,气都不敢出。王三他爹也待在柴房找我,我听到你叫我,才舍命爬出来找你求救……哎呀,要不是你们,我这条小命真就交代了。”   说到后来,他居然嚎啕大哭起来。顾难得脸色严峻:“怪,真怪。我顾难得办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么怪的案子。”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迅速通知府衙,派人过来善后。   过不多时,临安府的一大批官差赶到王三家,在门上贴了府尹衙门的封条,又在周围拉了黄绳子,不许闲人靠近。   被惊醒跑来围观的邻居渐渐散去,守在门口的两个公差看到有个穿得破破烂烂、歪戴僧帽的和尚正在笑嘻嘻的翻越黄绳子。   “疯和尚!你干什么呢!没看到拉着黄绳子,你还往里翻。”一个公差走过去要轰和尚。   “我……我就看看。”和尚说起话来口齿不清,身上黑一块黄一块的都是泥,他笑嘻嘻的从脖子后面拔出蒲扇朝着公差一扇,公差立即瘫软在地睡着了。   “嘿……”另一个公差见事情古怪,刚要问,和尚笑嘻嘻用蒲扇朝着他又是一扇:“你……你也睡吧。”这个公差也咣当一声,瘫软倒地,迅速睡死过去。   和尚走到王三家门口,朝着临安府的封条轻轻一吹,一阵风将本来贴得很牢靠的十字封条吹了下来,门也“吱呀”一声自己打开。   和尚迈步走进院子,收敛起笑容,仔细查看尸体,看了半晌,才叹息一声,正好歪戴的僧帽,双手合十,念起往生神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   王三一家的尸体上,出现了几团白色磷火,飘飘乎乎,朝着半空高悬的月亮升了上去…… 第二章 检尸首顾捕头抗上 分银两王押司藏奸   次日一早,白素贞早上起来,就把“歇业”的木牌挂到了保安堂紧闭的大木门上。有街坊和病人过来询问,她便微笑着致歉,说许官人有些许小事要处置,暂时歇业两天,不打紧的病人且去别家药房,若遇急病,可从后门进来。   安排完店中事项,白素贞急急忙忙前往许仙的书房。经历了昨晚王三家的事,白素贞一直没由来的心慌,总觉得这事有什么地方她异常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   不过她还是相信许仙的结论:无论王三一家发生了什么,都一定有传染性,说不定是某种厉害的瘟疫。若是现在无法及时控制住,只怕整个临安府都会遭受荼毒。   走到书房门口,白素贞放慢了步子,提着裙摆前襟,轻手轻脚往里走,生怕惊扰到全神贯注的许仙。   此时许仙正在用一块包裹了草药的湿毛巾裹住嘴和鼻孔,手里拿着一枚玻璃球镜,一边轻轻挠着之前粽子的烫伤,一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一个钧瓷小盏。盅里是他从王三身上取下来的血肉。   从早上起来,许仙在书房保持着这个姿势观察,她出去转一圈办了多少事,回来许仙还是像尊石像那样呆呆坐在那里,完全忘记了外界的事情。   白素贞走到许仙身边,轻轻叫了声“官人”。许仙就好似没听到一样,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白素贞稍微提高声音又叫了声“官人”,许仙好像还是没听到,于是白素贞又提高声音叫了几声,许仙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回了一声:“嗯?”   白素贞摇摇头,忍不住用衣袖遮着嘴笑起来。她这个官人总是比别人反应慢半拍,做起事来也呆呆的,但就是认真。她喜欢许仙这股呆劲,当年也是一眼就相中了站在断桥上打着伞的这个傻小子。   “官人,烫伤不能挠,你是行医的,怎么这个还要别人说。”   听到夫人相劝,许仙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的三道印记,已经微微肿起,再挠就要破了。   许仙揉揉眼,放下玻璃球镜,解开系在脸上的湿毛巾,深吸一口气。湿毛巾和草药过滤的空气,味道实在很难闻,坚持这么久,鼻子都几乎麻木了。   他和白素贞这个蛇精老婆过了好几年,家里时不时常有妖怪来串亲戚,也算见多识广。但昨晚王三家的惊变,还是把他给吓着了,腿到现在也软绵绵的没知觉。   “这一家人白天还好好的,怎么就都变成怪物了呢?”许仙和娘子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关于王三的。   白素贞笑着摇摇头说:“我的傻官人,我半夜醒过来一看旁边人没了,就知道你肯定睡不着去了书房。谁知你在书房一呆就呆到天亮,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吃什么早饭,摊上这等大事,哪里还有心思吃早饭?你看看这些,到现在都还没有个结果啊。”   许仙指着桌子上摆着的十几个钧瓷小盏给白素贞看。白素贞凑过去一看,原来,许仙把从王三身上采集来的血肉,分成了十几盏,然后放入了不同的药物,并用天干地支给培养盏编号,希望通过对比,看汁液会产生什么变化。   “有什么结果吗?”白素贞问许仙。   “要是有结果,我还能这样傻坐着?”许仙悻悻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观察了几个时辰,所有培养盏中的组织都没有什么变化,可疑的绿色部分依旧活跃,看来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疫病。”   白素贞点点头:“过去倒是听说,在极东之地有个小城,发生过类似的事。疫情突然爆发,全城人都变成妖物,连县衙都被袭击,从县令到衙役、百姓无人幸免。得病者全身发绿,性情狂帮暴,力气变得极大,逢人便咬,被咬到的人十二个时辰内被传染也变成绿色妖物,又去咬别人。这样一来二去,全县的人都变成了妖物。”   许仙听得双目圆睁,急忙催促道:“原来真的有过这等事?娘子,娘子快详细说给我听!”   “我也说不清,只是听人讲的,也没有在意。昨晚看到王三家变成那般模样,我就想起这件事……”被许仙一问,白素贞反倒有些迟疑,这事过于久远,她一时竟然记不清,到底自己是听说的,还是见过。   “那小城后来如何了?”   “后来?”白素贞想了想:“没有什么后来了。”   这个答案让许仙有点心惊,岂不是说,整个小城全被毁了?   “好啦好啦!”白素贞拉住许仙的衣袖,“许大官人,吃早饭去,小青赶早买的头锅油饼,再不吃该冷了。”   许仙被白素贞半拉半推出了书房,他们谁也没注意,摆在桌子上的几十个培养盏中,有个贴着“巳”字号纸条的蓝色天目釉兔毫培养盏,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啵”。   许家夫妻正在吃饭,王三家院子里却不太平。   府尹大人的绿呢大轿停在黄绳里,几个轿夫蹲在轿子旁聊天。上千名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围在黄绳外,附近的屋顶和大树上也都坐满了人。差人们手拿小竹棍来回走动,呵斥闲人退后。那些敢于伸头探脑越过黄线,企图尽量近一点朝敞开的大门里窥探的大胆者,立即会遭到一记竹棍敲头的惩罚。   一夜之间,一家六口惨遭灭门。这在临安城里,可不是小案子。这不?连府尹大人都惊动了。   在院子里的屋檐阴影下,放着一把罗圈椅子。临安府尹身穿官衣,正端坐在椅子上。   府尹大人十八岁进士登科,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临安府府尹,今年已经五十多岁,留着整齐的三绺花白长髯,是个深谙官场之道的老官僚。和他的前任们比,他的政绩并不怎么突出,但是近十年来,人口百万的临安府安安稳稳,人妖和谐,也足以令他自豪了。   谁知道偏偏就在这十年雍容的府尹任期快满时,突然出了这没头没脑的王三灭门案。简直就像是用蘸满黑墨汁的大笔,在他完美的政绩单上划了个大叉子。   ※※※   “这鬼天气,怎么那么闷热。”穿着厚厚官服的府尹大人低声抱怨,头上的汗在一层层出,背后的衣服也湿了一片,手里折扇的效果几近于无。   十几个衙役和官吏垂手在旁侍立,身穿黑袍的王押司见府尹大人有些烦躁,连忙凑过脸去谄声说:“快了快了,就快好了。”然后,他又转过脸,对不远处的顾难得与仵作叫道:“哎,我说,你们倒快着点啊,府尹大人日理万机,不能为桩小案子总在这里耗着。”   一身皂衣,挎着腰刀的顾难得满头大汗,他和仵作蹲在大太阳下的院子中间,已经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王三一家六口的尸体并排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竹席。仵作在正午的阳光下撑起一把大大的红伞,阳光透过红伞,将尸体都照得红彤彤的,这是先辈仵作教给他的尸检法子,他整个人都隐入到红光里,从死者身上慢慢抽出银针。   顾难得使劲看着仵作,希望他赶紧说出点什么,可仵作拿着半截已经变黑的银针左看右看,除了摇头,就是不说话。   “兄弟,究竟怎么样?你倒是给个话啊!”顾难得实在等不下去,先张嘴问仵作。仵作哭着脸说:“不好说啊,先报上去吧。”他转身跪向府尹大人,口称呈报。   府尹大人扇扇子的手停了下来,身边的王押司问:“尸身状况如何?”   仵作恭敬答道:“五具尸身皆通体发绿,银针插入体内呈黑色,带有黄绿色不明汁液,疑似中毒状况。”   “是何毒所至?”   “疑似蛇毒所至。”   “可有其他伤痕?”   “妇人尸脖颈部有剑伤、头部炸裂,老者尸头身分离,男尸一具、老妇人尸一具、儿童尸两具,皆眉心贯穿。”   “六人何时死亡?”   “大约亥时一刻死亡。”   “等下!”顾难得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说:“怎么会是亥时三刻死的?小人听说发生变故赶到时,已是快过了子时三刻,中间相差将近一个时辰。如果按照尸检结果,那我等岂不是见诈尸了?”   仵作抬起眼皮:“这尸检的法子都是前代老仵作手把手教的,小人做这行二十多年,尸检从没走过眼,难道偏偏今日错了?”   “好了好了,就是说,这一家应该都是被蛇毒毒死的,死亡时间是亥时一刻。后来顾捕头赶到,不知何故毁伤尸身。本官分析的可对?”府尹大人用不容置疑的声音问仵作,但眼睛却看着顾难得。   “大人英明。”仵作连忙叩头。   “大人!”顾难得对府尹大人道:“王三一家绝不是亥时一刻死的,亥时三刻小人还眼睁睁看着他们活蹦乱跳。昨日除了我,王押司和杨捕头也亲眼得见,他们可以为我作证。”   府尹大人听罢,鼻子里“嗯?”的一声,回头望了王押司一眼,王押司赶紧陪着笑扇扇子,未置可否。又望了站在衙役中的杨捕头,杨捕头连忙低下头。   府尹大人对顾难得说:“你看,他们都不清楚,你又何必坚持。王三一家是中蛇毒身亡,这端午节原本就是蛇虫肆虐的日子,所以才要多饮雄黄酒。顾捕头,你为何毁伤尸体,本官就不问了,想必是你们做捕头的规矩,本官也不懂。”   “大人……”   “好了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就算结案。顾捕头,你留下填写尸格,众人随我回府。”   说完这话,府尹大人甩甩肥大的袖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大门口停着的轿子走去。王押司和众人紧随其后。   跪在尸体旁的顾难得叹了口气,随口问仵作:“就只有这些吗?”仵作想想说:“还有个小事忘记报了。”   “讲!”   “六具尸身的不同位置,都有人牙齿咬过的痕迹。”   “咬过的痕迹?”顾难得觉得浑身一抖,他想起了这两天陆续出现的街头咬人事件,这恐怕是极重要的线索。   “你怎么不早说!”顾难得训斥了一句,起身要去叫住府尹大人。仵作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小声说:“顾捕头,你这些年伺候大人算是白伺候了,这般不会看眼色高低?”   “哼,什么眼色?”   “府尹大人显然不想把事情搞大,你怎么就那么傻,非要争个子丑寅卯来?你看人家王押司、杨捕头,都比你聪明,知道什么时候闭嘴。你现在难道还要和府尹大人争不成?”   顾难得听了仵作这番话,重新冷静下来。是啊,这一任府尹大人,最怕的就是生乱,平时耳提面命,稳定为主,稳定为主。如今碰到这凶案,大人自然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今这案子已经结了。他个小小捕头,难道还能让府尹大人把说出来的话再吃回去?可是……   顾难得猛然站起来,拉着他衣角的仵作没料到顾难得力气这般大,竟被拖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大人且留步,小人有事禀报!”他大声吼道。   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把正在为府尹大人掀轿帘的王押司吓了一跳,手里轿帘杆脱手,正打在屈身进轿的府尹大人头上。府尹大人皱着眉头瞪了王押司一眼,王押司吓得连连后退。   府尹大人回过身,满脸不悦地盯着顾难得,拉长声调问:“嗯——还有什么事啊?”   顾难得一咬牙,双拳紧抱:“府尹大人!这案子有蹊跷!”   不待别人插嘴,他连珠炮似的,将他近日接到的多起街头咬人案件,和刚刚尸体上发现的牙印等等说了一遍。顾难得当众说出这些事,心头的大石头一块块被搬开,围观府尹老爷的脸却是越听越白,旁边的王押司脸干脆越变越青。   等顾难得说完,府尹大人“哼”了一声,接口问:“就是说,以你之见,这王三一家,可能是被什么邪道人咬了,所以毒发变声妖人的?”   “正是!”顾难得说:“大人如若不信,可以向王押司、杨捕头详加询问,我外甥许仙夫妇,也亲眼所见。”   “好好好,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可现在王三一家已然都死了,你又去何处找证据啊?”   “禀大人,之前来小人处报案者甚多,只要小心查访,抓一两个咬人的人犯,应该不是问题……”   “好!”府尹大人拍手打断顾难得,说:“此事就交给你,今天之内,给我抓到个人犯,如若抓不到,我打你一百板子。”   说罢,府尹大人就要钻轿子,顾难得听说抓不到人打他板子,一时不忿,顺口问:“老爷,那我若是抓到人犯呢?”   众目睽睽之下,顾难得这句话顿时把府尹大人给将住了。府尹见周围围观的群众和手下都看着自己,感觉真是颜面扫地,气得一咬牙说:“你要是今天抓到人,我这个月的俸禄都赏给你。”   顾难得躬身说:“那小人就谢大人恩赏了!”   “哼哼!”府尹大人冷笑一声:“来人,先把这个顾难得拉下去,先着实打二十板子。”   “大……大人!你这是何意?”听说要打板子,顾难得慌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差人冲上来就打掉顾难得的帽子,褪下中衣,两人扣住手,一人起在腿上,将他摁倒在地,又有两个掌刑衙役举起随身携带的毛竹板。   府尹大人冷笑着说:“权且算是给你的定钱,若是今日抓不到人,再补你剩下的八十板子。”   他手势一压,两个掌刑衙役手中的毛竹板,狠狠打了下来……   ※※※   随着几声开道的吆喝,府尹大人的绿呢大轿走得,围观群众也都散去回家吃午饭,趴在地上的顾难得这才缓过来,一瘸一拐扶着墙从王三家出来。   两个掌刑衙役和他平时关系不好,这回可算是逮到报仇机会。这一对毛竹板打得叫个狠,而且说是二十下,俩小子俩起码打了三十下。王押司别看平时和自己吃吃喝喝,到关键时刻丝毫用不上,不但没替自己说句话,连作证都不肯,果然人情凉薄。   时近中午,街上人没几个行人。顾难得拖着条伤腿走在青石板道上,屁股也火辣辣疼,想着挣扎去保安堂,和外甥要副治跌打损伤的膏药贴贴。   正走着,只见远处“踢踢踏踏”的,有个歪戴僧帽、手拿蒲扇、穿着破烂,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脏和尚,踩着烂鞋跟的僧鞋,慌慌张张朝他跑过来。   “不……不好了!”和尚见到顾难得,远远就大声叫起来:“老爷救命啊,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顾难得问。   “总……总之出大事了,老爷快随我来。”   说完和尚转过身,歪歪斜斜在前面跑。顾难得管不得板子打伤的地方,赶紧跟着追。谁想到那和尚跑得飞快,顾难得一时跟不上。和尚跑出去一段,停下脚步回头冲他招手,嘴里喊着“快快,再晚出人命了。”顾难得只好强忍疼痛跟他跑。   转过三四条街,几个巷子,来到一个街口。顾难得累得上下喘气,加上没吃饭,屁股和腿又痛,差点瘫在地上。   “到地方了?”顾难得问。和尚回答:“到……到了。”   “究竟什么事?”   “老爷,我刚刚看到有个胖子。他……他拿着几个包子在街边吃!”   “嗯嗯,吃包子,然后呢?”   “一身的黄土布衣服。”   “好,黄土布衣服,然后呢?他干什么了?”   “他他他……”和尚凑近顾难得耳边,顾难得也紧张起来,连忙把耳朵凑过去。和尚压低声音说:“他……他没戴帽子。”   “就这个?”   “就这样啊。”和尚一脸认真的点头。   “你大爷的!”顾难得气坏了,府尹大人欺负自己,掌刑衙役欺负自己,如今连个疯和尚也敢来消遣自己。   “呼啦”一声,顾难得伸手把腰刀抽出一半来。疯和尚见机很快,抬脚一跳,就跳出三尺开外,踢踢踏踏地跑掉了,远处隐隐还传来哈哈的笑声。   顾难得刚想追上去,忽然听到一阵人声鼎沸,下意识地把头转了过去。   此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天色昏沉沉的湿热,路边又没几棵树,街面上并没有几个行人。顾难得站的位置是个丁字路口,路两边都是店铺,几个看店伙计在柜上打瞌睡。   街口拐角处有间布店,嘈杂声正是从布店后面传出来的。   嘈杂声越来越大,顾难得的瞳孔猛然收缩,只见一名穿着黄土布衣服的胖子,光头没戴帽子,嘴角流淌着口水,从店里跑到街上。在胖子后面,几名赤条条光着上身的壮汉,手拿棍棒,正在后面叫嚷着追,后面一个穿紫色绸布员外衫的男子捂着脖子跟出来,脖子上正淌血。   眼看那胖子朝自己奔过来,顾难得心中也是一怔,想起那疯和尚说的话。他虽然身上带伤,毕竟是练武的行家,见胖子跑近了,侧身闪在一边,伸出左脚,一个扫堂腿踢向胖子。胖子正向前跑,这一腿正好扫在他膝盖上,胖子当时就狗啃泥趴在地上。   几条后面追的大汉,抡起棍棒就打,其中那个身穿紫色员外衫、捂着脖子的男子,在一边指挥,嘴里还恶狠狠地叫着:“打!打!给我往死里打!”   顾难得怕打出人命,忙冲上来亮出捕快的腰牌:“临安府捕快,都给我停,别打了。”   见是官差,那个捂着脖子的男子忙叫众人停手,来和顾难得解释。   “小人乃是这布店的少东家。这厮是小人店中伙计。今日小人看他精神不振,说了他两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发起疯来。小人上去呵斥他,他居然蹦起来,抱着老子……呃,不,抱着小人就咬了一口。就算老爷您不来,小人把他打了这一顿后,也要送去衙门口。”   自称少东家的男子一边抱怨着,一边伸着脖子。顾难得仔细观看,果然有两排清晰的牙印,还往外流着血。   顾难得心中一怔:“我正愁没处抓咬人的人犯,此人竟撞上门来,莫非那疯和尚是故意引我来的?——可是他又如何未卜先知,知道这里有个咬人的疯子?”   他正想着,众伙计已经将地上缩成一团的胖子捆了起来,又用汗巾塞住嘴。顾难得问少东家:“你这伤确是他咬的?”少东家苦笑道:“怎会有假。”   顾难得一点头:“那甚好,你也同我走一趟罢。”那少东家有点怕见官,为难道:“这伙计吃我喝我,又伤了我,罪状明明白白,何必还要我去?”   顾难得不便和他说明白,便含糊道:“你是苦主,你不去,叫老爷如何审这官司?”少东家以为是顾难得要为难他,忙从袖子俩掏出一锭大银子塞给顾难得:“小小孝敬不成敬意,老爷拿这二两银子买点茶叶喝……”   顾难得“啧”一声,皱着眉头推开银子。少东家以为他嫌少,又往从怀里掏出二两,塞给过来,顾难得就顺势将四两银子都塞进袖管说:“你是这布店的少东家?”   “正是。”   “姓什么?”   “小人姓包。”   顾难得又是一阵心惊。那疯和尚果然没一句事瞎说的,可不就是黄衣汉子吃包子么?他沉下脸道:“你随我去公堂走一趟。”少东家一听就急了:“哎?怎么还要去?”   “去做个见证,府尹大人问问话,当堂就能放你回来。”顾难得已经下了决心,要把这包少东家扣押,只是怕他闹起来,特地编了一套话来哄。   正说着,他又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只见疯和尚远远的又溜达过来,边走边回身用蒲扇朝后扇,身后一个穿着青衣长衫的男子,仿佛被蒲扇勾着,歪歪斜斜也跟着跑过来。顾难得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外甥许仙。   “许仙!?”   “舅舅!”听到顾难得叫自己名字,许仙如梦方醒。   “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啊,我正说到街上逛逛想想事,这和尚从旁边跳出来用扇子扇我,我就觉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了,不知道是不是遇到拍花子的……哎?和尚呢?”   许仙正说着,左右一看,疯和尚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顾难得点点头说:“看来这是遇到世外高人了。这疯和尚引我们到一起,必有用意,你也随我同去府衙吧。”   “听舅舅吩咐。”   ※※※   临安府公堂之上,众衙役位列两班各执大板,齐声高喊“威——武——”。声音响震,震得房梁上的尘土扑簌簌地往下掉。   府尹大人居中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背后是代表清正廉洁的獬豸壁画,旁边一身黑衣的王押司拿着白纸扇在给大人扇风。顾难得、许仙和包少东家一行人,还有被捆得像粽子的土黄衣服胖子,都在大堂的方格石板地上跪倒一片。   府尹大人听了事情缘由起末,脸上表情拧成一团。本来他就讨厌麻烦事,谁知道闹出王三一家神秘横死事件,还和顾难得打了赌。谁知才到下午,顾难得竟然真的抓来人犯!   自己输了俸禄事小,脸面却下不来台。现在人人都知道顾捕头好手段,却把他个府尹大人晾在那里,只怕衙役私下里要看他笑话。   顾难得和少东家等人在下面讲了一下案情,许仙也说了他对王三一家中毒的判断。府尹大人坐在那里,却一直在想怎么把这事压住,免得闹出大乱子。   “大人,大人,您看如何处置?”   顾难得看府尹大人一直沉默,忍不住叫了两声。府尹大人这才恍过神,一拍惊堂木:“这胖伙计咬少东家的事,本官已经知道了。既然牵扯许多其他事项,便先下狱收押,容我想想怎么应对。”   “大人,这案子只怕拖不得……”顾难得面带忧虑。   “呵呵,顾捕头,你多虑了。这店伙纠纷,本官审理过无数,能有多大事?何必急于一时。”府尹心意已决,能拖一阵就拖一阵。   顾难得朗声道:“大人,打赌事小,只是这些案子怕是牵涉广大,希望大人快快决断。”   见顾难得又说起打赌的事,府尹大人忙说“知道了,退堂退堂。”命人将包少东家和伙计二人都先收押,起身朝后堂去了。   顾难得叹口气,府尹大人明显打算大事化小,可是那奇怪的瘟疫却不等人。这两位,只怕今晚都非常危险。   他目前能做的,就是设法将两人隔离,又让手下人搜集了一些胖伙计和包少东家的唾液、血液,交给许仙。别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顾难得迈步走到仪门外,看着府衙门口那副煊赫楹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忠心昭日月力革弊端上书北阙,正义满乾坤严惩邪恶施法南衙。”,又想起府尹大人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连声叹气。   正想着,肩膀忽然被人一拍。顾难得回头一看,原来是王押司:“顾捕头,今天那二十下板子,伤可还好?”   顾难得想起在王三家,王押司不肯在府尹面前给他作证,便不大想理他:“小人不过是个捕头,身子贱得很,哪敢劳动押司老爷问我的好。”   王押司略带尴尬:“哎呀,老顾,你我多少年交情,我能害你不成?老顾啊,你也做吏多年,怎么就不会看老爷眼色呢?”   “是是,我就是个整天外面瞎跑的臭脚巡,能和您这识文断字的押司比?临安城谁不知道您是半个府尹老爷,跺跺脚,这临安城楼子都得晃三晃。”   “老顾,你那么说就欺心了。你在王三家非要和府尹大人对着干,我没在旁边朝你摇头摆手?我给你作证?大人当时正在火头上,我要是给你作证,那就是二百板子,你一百,我一百。”   王押司说到这里,右手捏成拳头,在胸口捶了两下,又苦口婆心道:“衙门里做事也几十年了,老顾你脾气也该改改,要不得吃多大亏?你那天在王三家救了我一命,这我记得,这份恩情,只要不麻烦,我肯定得回报你。”   “麻烦就不回报了?”顾难得默默地在心里反问一句,但没说出口。   王押司这番话,想想也是有理。这衙门里人情本就凉薄,有了事都是各扫门前雪,也怨不得王押司。   顾难得想起布店少东家塞给过自己银子,便从怀里掏出几个小锭子,对王押司说:“老王,如果你还记得那天在王三救你命,帮我做件事。”   “没问题,老顾你说,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不有损朝廷利益,只要不牵命案黑帮……”   “行了行了,别害怕,就是帮我做点小事。”顾难得没好气地喝道,“王押司您面子大,典狱司那边帮我说合说合——布店少东家和伙计,这两个人务必分开关押,不可令他们和其他犯人接触,官差牢子也别去找他们麻烦。”   “兄弟放心。”王押司见顾难得说得真诚,不禁也义气冲头:“这四两银子,我一分也不会留下,都散给典狱司的伙计们。你说什么,我都让他们照做就是。”   这王押司,果然是个信人。他与顾难得告别之后,一刻不停直奔典狱司,叫来几个相熟的小节级大牢子,将顾难得的话转述一遍,然后掏出二两银子分给众人。众人见有王押司发话,又有银子摆在面前,黑眼珠瞪着白银子,没有不答应的。   王押司看老顾吩咐的事都办到,自己也觉得还了大人情,揣着另外二两银子喝酒去了。众位节级牢子有银子拿,又看着王押司面子,自然对这两人另眼相待,只等明天府尹大人处置。   ※※※   王押司白得了银子,觉得这一天真是快活。与此同时,许仙却陷入深深的苦恼。   他从公堂回到家里,继续钻研那十几个培养盏,可是全无头绪。许仙翻遍医书,茶饭不思,连觉都不想睡了。出于医生的直觉,许仙认为这件事绝不简单,不尽快弄清楚,会出现大麻烦。   他为了方便研究,索性把放在地下室的培养盏全搬进书房,可以随时对照书来看。白素贞想帮忙,却被许仙阻止。这是个麻烦活儿,不能磕不能碰,连先后次序都不能错,最好不假手别人,哪怕是老婆都不成。   白素贞看许仙这般焦虑,也跟着着急。可惜自己虽有千年道行,在这方面却使不上力气。   作为一个家庭主妇,白素贞烦恼的时候,喜欢做家务。她把药房大堂和卧室都扫了个干净,又将厨房的锅锅碗碗都刷了一遍,接着又提起水桶,拿着抹布进了许仙的书房。   许仙此时在地下室忙碌搬运,书房里没人。白素贞一进门,赫然发现小青正站在书桌前吃桃子,边吃还边摆弄桌子上的培养盏。   “小青!不是说了,你姐夫的书房不要随便进吗?平日里连我都不大进的,你还动他东西,被知道了定要说你。”白素贞是好性子,申斥起人来也是慢声细语的。   “哼!又是姐夫。”小青啃了一大口桃子,嘴里嘟嘟囔囔:“我不知道你喜欢他哪里,傻傻笨笨的,我才不会喜欢这种凡人呢!”   白素贞抿嘴笑道:“你啊,等你碰到喜欢的人,就知道了。什么傻啊笨啊人啊妖啊,都不重要。你小孩子家家,哪里会明白这些。”   “小孩子?谁是小孩子。”小青嘟着嘴说:“我过了腊月就五百五十岁整了,姐夫不过二十五岁,也不知道谁是小孩子。”   白素贞看说不过她,就拿抹布擦起书架来。小青见姐姐不理,便吃着桃子满屋子溜达。忽然,她看到房梁上跑过一只老鼠,扔掉手里的桃核,变回碗口粗的一条青蛇,“嗖嗖嗖”几声就麻利地从柱子盘上房梁,去追那只老鼠。   “小青,都说了不要没事总现原形,就知道瞎玩。”白素贞在下面一边干活一边叮嘱她。   没想到小青听见姐姐这么说,倒更是来劲了。她盘在房梁上,左右游动追老鼠,弄得房梁上的灰尘像下雨一样落下来。   白素贞这回真的有点动气了,停下手里的活,双手叉腰对着房梁上喊:“你不帮忙也就罢了,还要弄下这许多灰尘,让我怎么打扫?再不下来,我就打你七寸了!”   看姐姐说要打七寸,吓得小青赶紧变回人形。可是她又不敢下来,跨坐在房梁上,嘟着嘴玩她刚抓到的那只老鼠。   “你看看你,就知道给我捣乱,才擦的桌子又脏了。弄脏桌子事小,你知道这些培养盏有多重要?要是把灰尘弄进去可不得了……哎?”   白素贞擦着擦着书桌,忽然停了下来,小心地端起一个培养盏看起来,培养盏上贴着“巳”字编号。   坐在房梁上的小青不知白素贞在看什么,培养盏里的东西又被白素贞挡住看不到,很是好奇。她放了那只老鼠,轻轻落地,把下巴搁在白素贞左肩膀上,也好奇地看过来。   “姐姐,你在看什么啊?”   白素贞见小青凑过来,就指着手里的培养盏给她看。小青一看,只见培养盏里清清的一汪水,深蓝色碗底中的白色兔毫纹路清晰可辨。   “这有啥可看的?”小青疑惑的问。   “你看看那些培养盏。”白素贞让小青自己看。   小青朝桌子上的十几个培养盏扫了一眼,意识到那些培养盏中的液体,都呈现深绿色的模样。仔细闻闻,深绿色的盏里都有股腥臊恶臭,白素贞手里的盏,却没有任何味道。   “这是……”小青疑惑的问。   “你姐夫怕是找到能化解这古怪疫毒的方子了。”白素贞说。   “姐夫好厉害!”这回,小青也忍不住有些佩服这个书呆子。在她心目中,化解疫毒的方子,比捉一百只老鼠难上百倍。但她又觉得不甘心,便又补了一句:“什么人都会有点优点,对吧?”   “是谁在夸我?”   许仙正抱着一大堆东西走进书房,小青见姐夫来了,瘪瘪嘴,一扭头看去别的方向。许仙也不理睬她,径直走到白素贞面前,说:“再帮我找几个空瓷盏来,我方才去了趟府衙,拿到一个新疫者的血肉和体液,得分类观察一下。”   “官人,你看这是怎么回事?”白素贞拿起已经变色的培养盏给许仙看。   许仙也吃了一惊,然后大喜过望。没想到自己折腾一夜,居然误打误撞出了成果。虽然尚且不知是治疗这怪病症的绝佳办法,至少确实有效。   “这里放的是什么仙草?”白素贞问。   “哪里是什么仙草。”许仙捧起那个培养盏,用两根手指叠在一起,兴奋地说道:“我昨日在这个盏里挤了些艾草汁,过了一夜,竟然将那绿色毒物完全消溶了。待我用今日新取回的体液再试试,如果有效,明天就可去临安府衙报告了。”   “官人,这艾草汁能治病确是好事,只是……”白素贞略微思索了下说:“只是,我觉得这次的病症来得突兀,并不似是寻常瘟疫。昨日和王三一家打斗,我觉得他们身上有股甚为熟悉的黑气。今日我给你收拾书房,只要一靠近那些培养盏,便觉得头晕目眩,看似蛇毒,却似有妖物从中作祟,那感觉异常熟稔,我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是啊是啊!”小青插嘴说:“昨天我去飙飞,看到临安城里也是有很多黑气,看到就觉得头昏。后来,看到王三一家,也隐约望见他们头上有类似的黑气。我看,这必然不是普通瘟疫。”   许仙点点头道:“小青如今遇到事,也知道用脑子想了。”小青“哼”的一声歪过脸去,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挑,露出得意的样子。   白素贞问:“那如今如何是好?”许仙说:“我也不知道。今晚我配出药来,明日请府尹大人给典狱司的两个病人服下,如若有效,再做下一步打算吧。”   若是瘟疫还好,若还涉及到妖物作祟,就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保安堂能解决了。白素贞和小青也都赞同,先镇压这次怪病,再说别的不迟。真是妖物的话,自有上头的人处理。   白素贞暗自松了一口气,催促许仙早些休息。三个人正要离开书房,不知为何,突然心中同时惊悸了一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某个方向看去,却不知这是什么征兆。   那似乎是典狱司的方向……许仙心想。   ※※※   许仙的预感确实不错。距离保安堂数里之外的典狱司,此时确实出了事。   这事说来也巧。   王押司白天给典狱司的大小节级牢子分了银子,嘱咐了晚上要好生看管两个人犯。只可惜百密一疏,众人都在,唯独漏了一个前日去外地公干的押狱刘节级,这人不早不晚,偏偏今天夜里回来。   刘节级家中并无家小,平日就住在牢里。典狱司的节级、牢子都各自回家睡了,只留下几个小牢子看守,刘节级在其中级别最高。   刘节级一回来,就听说牢里压了新人,众人都分得了银子,唯独自己没有。这家伙是个看到银子喉咙里能伸出手的人,自己没捞着,自然急得肺里着火。   于是他连绑腿都没拆,急吼吼的就要来人犯名录查看,一看其中一个居然是绸布店少东家,心中又怒又喜。怒的是,这些同僚平日里好酒好肉吃着,都了有银子的时候,个个都不想着自己;喜的是,这可是头肥羊,今晚可得好好榨一榨。   一念及此,刘节级命令小牢子:“速速将那布店少东家与我带来,本节级要夜审此人。”   小牢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长点的说:“刘节级,这人犯乃是王押司亲自照看过的,吩咐我等不得擅自与他接触,也不可让其他人犯与他接触,只要单间里关着。”   刘节级拍案而起,冷笑说:“吞他个撮鸟!想必王押司也没少吃他银两,这才对他如此照顾。俺又没吃银子到口,管他什么。与我带出来!”   众小牢子知道刘节级平日人性,晓得他没拿到银子要出口恶气,只好去牢里提人。彼此叮嘱,不要让王押司知道这事。   他们来到关押包少东家的监房,监房里黑洞洞也没点着灯。有个端着蜡烛的小牢子朝里一照,监房里地上铺着干稻草,包少东家滚了一身稻草,正缩在墙角黑影中打冷战。几个小牢子面面相觑,如今正是黄梅天,穿着单衣都觉得热得难耐,如何竟有人会冷到打寒战?   “你,节级老爷叫你出来问话!”   提蜡烛的小牢子对着监房里喝了一声,众小牢子掏出钥匙开了监房门,冲进去给包少东家解开脖锁脚镣,一边一个勾着腋窝提起拖了出来。   当夜月光皎白,照在包少东家脸上,映照得他的脸也是惨白一片。一个小牢子突然发出一声惊叫,看到少东家嘴角流出的唾液,竟然是绿色的…… 第三章 贪贿赂节级纵魔 施火枪提辖打怪   临安府典狱司的监狱分做小监房和大牢房。所谓小监房,就是用来关重要犯人的独立房间,大牢房则是几十个犯人关在一起的大号。   一般来讲,若不是府尹老爷特别指示,或者犯人本人花了钱,等闲不能送进条件略好的小监房。普通犯人都是扔进大牢房,几十个脏兮兮的老爷们头脚相抵吃睡在一处。   监狱中间正堂处供着萧何像,据说萧何定过《九章律》,开创后世法律之先河。所以监狱里都认他老人家做狱神爷,不管进监狱还是出大差都要拜。   刘节级先恭恭敬敬给狱神爷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叨几句祝词,叫小牢子拽过条板凳,自己一只脚踩着在上面侧身坐下。少东家跪在下面,仍是不停地发抖。   刘节级道:“你可知府尹大人定下规矩,凡是犯人进牢房都要打一百杀威棒。”   包少东家在地上跪着,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半天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小人身体不适,委实不知……”   “混账东西!装什么病?”刘节级看包少东家这模样,以为他仗着谁势力不肯掏钱,胸中不觉无名火起:“我看你是都孝敬到了,就不肯打点我姓刘的?今儿个我就要你知道知道王法厉害,晓得我姓刘的手段。小的们,给我兜起来。”   “是!”小牢子们一声吼,七手八脚将包少东家按翻在地。   刘节级站起来,顺手超过一把水火棍,问:“姓包的,我就问你一句,你眼里有我姓刘的没?”   包少东家本来身体不适,见刘节级抄起棍子,更吓坏了,憋了半天说出句:“是顾捕头要小人是来作证……”   “我去你的!”   刘节级以为包少东家拿顾捕头压他,顿时大怒,抡圆了水火棍就打,一口气打了三四十下,手打酸了才停下。包少东家本来身体已然很虚弱,微弱地惨叫两声便昏死过去。   小牢子伸出手指去探了下鼻息,对刘节级说:“还有气,昏过去了。看样子应该是真的有病。”   “哼!便宜他了。”刘节级把水火棍扔给身边的小牢子,撇了撇嘴:“凉水泼醒。”小牢子端来盆凉水,兜头浇下去,包少东家浑身猛然抖了一下。   “姓包的,你也别装死。我就问你一句,对我姓刘的,你是不是故意不孝敬?”   包少东家嘴蠕动了几下,不知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刘节级命小牢子把包少东家扶起来,自己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包少东家突然“嗷”地一声跳起来,扶他的小牢子没抓住,让他蹿出去,一口咬在了刘节级鼻子上。   “哎呀!”刘节级疼地惨叫起来。小牢子吓坏了,连忙抄起水火棍,没头没脑朝着包少东家就打。一口气打了十几下,包少东家才勉强松口,刘节级的鼻子头被咬得鲜血淋淋的,抱着脸蹲在地上哭叫个不停。   “刘爷,这小子怎么处置。”小牢子喘着气问。   “怎么处置?”刘节级捂着鼻子怒道:“扔大牢房里,让金牢头带人给我好好收拾收拾他!”几个小牢子应和一声,将包少东家死拖活拽拉到大牢房,打开牢门扔进去,狱霸金牢头带着二三十个恶形恶状的犯人围了上来。   “刘节级!这边看起来有些不对!”   有个小牢头听到“咚咚”闷响,走过去一看,却见到另一间小监房里的土黄衣服胖子,脸已经变成深绿色,嘴里发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正在晃动小监房的木栅。   要知道,监狱里的木栅是选取胳膊粗松木制成,一般男子根本不可能徒手破坏。那胖子嘴里“哞哞”吼着,不停用肩膀撞木栅,木栅居然被撞得松动了。   “这……这是怎么了?”刘节级也忘记鼻子疼,他恍惚间感觉要出大事。   突然,大牢房响起一片惨叫,刚刚还缩在地上的包少东家,抱着金牢头就啃,把他整张脸都咬得翻了起来,金牢头疼得叫着都没了人声。七八个犯人抓住包少东家,想把他从金牢头身上掰开,谁料他力气突然变得极大,发力一甩,几条汉子就被扔出一两丈,砸到牢房土墙上。   金牢头疼得昏死过去,包少东家起身又抱住另一个犯人,摁在地上大口啃起来。其他犯人吓破了胆,都冲到牢门口抓着木栅拼命晃,求小牢子开门放他们逃命。   拿钥匙的小牢子吓呆了,他看到包少东家的脸也变成深绿色,正大口啃着那个手脚还在挣扎的犯人,粘着肉渣的牙齿已经被血染红,嘴角还流淌着绿色唾液。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土黄色衣服的胖子终于撞坏木栅,从监房晃悠悠走了出来。有反应过来的小牢子赶紧想找刘节级,却见刘节级与两个腿脚快的小牢子早跑到监狱门口。   “刘节级!带上弟兄们一起跑啊!”   刘节级这时已顾不上没来得及跑出来的小弟,和两个小牢子跌跌撞撞挤出门,合力将监狱厚重的铁门“咣”的一声带上,哆哆嗦嗦掏出钥匙把门反锁上,任凭里面人用力捶打大门。三个人扔掉钥匙落荒而逃,消失在午夜的黑暗中……   ……这一夜里,许多住在典狱司附近的居民,都听到监狱里传来鬼哭狼嚎的惨叫。到了早上,周围已经是谣言四起,都说监狱里闹了妖魔。最卖力的是三才会的人,他们绘声绘色的给别人讲妖怪如何三头八爪,獠牙半尺长,如何吃人喝血,一口气吃了一百多人,仿佛亲眼所见,引得许多听客频频点头。   许仙恰好路过附近,他听三才会的人说得唾沫横飞,有心辩解几句,又怕节外生枝,最后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他此时斜挎了一个布囊,里面装着可以抑制瘟疫的药方,这些要交给舅舅顾难得,其他事都不重要。   在距离临安府衙不远的金鱼巷里,衙役们正在巷子口布置木制拒马,不允许百姓通过。许仙走到这里便进不去了,向左右百姓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府衙一带从早上起进入紧急状态,衙役们封锁了各条道路——据说和大闹典狱司监狱的妖怪有关。   许仙站在人群里,隔得远远地看去。金鱼巷出口不远就是典狱司监狱,监狱大门紧闭,上百名公差挎着腰刀、手拿棍棒严阵以待。   这时,一阵銮铃声响,两辆四匹马拉的马车鱼贯来到。这马车的车厢通体漆成黑色,外包铁叶子,车头悬挂着红蓝两色灯笼。拉车的马也一律都是黑色,身上悬挂着黑色装饰和黑色銮铃。马车一动,銮铃就整齐划一的响个不停,灯笼也往复闪动,异常醒目。   这是临安府衙的镇抚车,专门用于应对极其危险的突发事件。看到它的出现,许仙意识到今天这事小不了。   马车跑到监狱门口,马车夫“吁”一声拉住缰绳。几乎就在同时,车厢后门哗地被左右拉开,从里面依次跳出许多军人。   这些军人统一穿着黑色袍衫,头盔、护身皮甲、手套和快靴皆是黑色。也是黑色,脸上戴着黑色布制面罩,只露出一对眸子。他们个个虎背熊腰,精悍异常,手里端着三尺多长的突火枪,枪口朝下。   两辆马车里共钻出来二十名黑衣士兵,领头校尉也端着突火枪。他们十人一队,在监狱大门两边贴墙靠着。领头校尉用绑在棍子上的小镜子,从监狱大门小窗伸进去,小心的转动着,观察了里面的情况。   过不多时,他朝着门对面的士兵伸出左手手臂,手部抬起到胳膊高度,掌心向下,然后伸出手掌,手心手背来回翻了六次,告诉他里面敌人人数。对面的士兵点点头,用拇指和食指触及耳朵,然后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突火枪,又用手掌护了下自己的天灵盖。   校尉表示明白,然后一挥手,指示一名士兵过来开锁,其他士兵点燃火绳,随时准备插进药池,点燃已经装好火药和铅子的突火枪。   他们不愧是精锐士兵,整个交流和部署的过程极快。不过二十息,所有士兵都已经遵照指示做好了突击准备。   负责开锁的士兵“喀嚓”一声,撬开了门锁、之前用镜子探视的校尉示意他躲开,然后单手抓住铁门把手,举起突火枪,示意部下准备点火。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他猛地将铁门打开,朝里面扔了一个点燃的小震天雷,同时大喝道:“打!”   震天雷在监狱里轰然爆炸,大量石灰四溅而起。士兵们站成一个扇形冲到大门前,同时点燃手里的突火枪。十几条火枪同时吐出火舌,发出震耳欲聋的噗噗闷响,并喷射出大量白烟。即使距离很远,许仙和巷子里的围观群众们还是被震得捂住耳朵。   铅弹像暴风一样向监狱深处倾泻,里面不时传来如同受伤水牛的“哞哞”吼声,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在弥漫的白烟中,出现了几个摇摇晃晃的隐约人影。之前已经发射完的小队立即退后,掏出火药瓶向竖立起来的突火枪内倒进火药,从腰包取出铅弹装进去,又用通条压实,在火门处插上火绳。与此同时,第二支小队补上前一个小队的位置,也是扇形排开,平端着突火枪同时点火射击。   接着,第二队后退装弹,装好弹的第一队上前,对着门里又是一阵齐射。两队轮番朝着门里齐射了几轮,虽然每次都有黑影倒下,不久却又都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朝着大门方向越走越近。   穿着黑色军服的士兵们也有点慌了。他们和各样各样的彪悍妖怪交过手,还从没遇到过这样打不死的对手。   在远处看热闹的许仙看不下去,在人群里大声挥舞手臂喊道:“打脑袋,不打脑袋的话,他们死不了!”看热闹的百姓也纷纷跟着一起向士兵们喊“打脑袋!快打脑袋啊!”   这时正好一个黑影走到大门口,校尉看到了对方的样子:虽然穿的似乎是个小牢子的号服,裸露的皮肤却都变成了深绿色,嘴里也流着绿色的唾液,嘴里发出“哞”的低吼声。   他立即点燃突火枪的药池,顶着那家伙的太阳穴就是一枪。“噗”的一声,圆圆的铅制子弹打爆对方的脑袋,从另一边飞出去。绿色的家伙发出一声悲鸣,倒在地上,脑袋上的弹孔流出绿色血液。   “自由射击,爆头!”校尉对士兵们下令。   知道了敌人的弱点,士兵们纷纷朝着黑影们头部的位置开枪。这一回,中枪的黑影彻底倒下,果然都没再站起来。   士兵们士气大振,纷纷端枪向前,边射击便扫荡。校尉朝着许仙点头表示了感谢,然后带着他的小队冲进监狱,然后又是一阵“噗噗”的突火枪射击声,以及小震天雷爆炸的“轰轰”声。   过了一刻钟,射击声和爆炸声都渐渐停息了,黑衣士兵三三两两从监狱里走出来。不用问,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周围的百姓纷纷鼓掌喝彩,向勇士们致敬。   许仙站在人群里,还未发出感慨,忽然听到耳边一个声音响起:“果然还是要出动他们才成。”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顾难得已来到了拒马后面。   “舅舅……”许仙叫道。   顾难得对着许仙苦笑一下,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们是直属临安府的镇抚军,专门处置与妖怪相关的特殊状况——看来这次的府尹大人也弹压不住了。”   许仙还未回答,忽然看到镇抚军校尉朝自己走来,还挥手喊道:“那位小哥,请留步。”这位校尉一边走一边摘下脸上的面罩,是个下巴上留着浓密虬髯,脸方鼻阔的高大威武汉子。   校尉抱拳道:“小哥,多谢你方才点拨,不然俺也差点没压住阵脚。”许仙连忙回礼:“不妨事,恰好我和这些妖人打过交道,对他们了解一二。”   “哦!”校尉不由得双眉一挑,“那正好,俺正有几个问题要问?在下乃是临安府的镇抚提辖——鲁世开,你叫俺鲁提辖就好。”   临安府捕快班房并不大,里面只摆着几张桌子、几条长凳,墙角胡乱堆着些镣铐之类刑具。房间采光也不好,加上为了办公方便,平时都要开着大门。   顾难得轰走班房里值班的小捕快,关上大门,屋子里只剩顾难得、鲁世开、王押司和许仙四人,围着张桌子坐下。   顾难得先开口,向鲁提辖讲了最近几件街头咬人案、王三一家以及布店包少东家的突变。王押司这回倒不再支支吾吾,在一旁保证是自己亲眼得见,也绘声绘色讲了许多。   鲁世开听罢面色变得很难看,沉吟许久方才说道:“府尹大人命俺带镇抚军火速赶来典狱司,俺只道是妖怪作乱,不想到竟然是这般大事情——我和那些妖人交手,发现甚是难缠,与俺从前处理的事件全然不同。”   顾难得道:“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如果不打脑袋,无论如何击打也不会死。即使受伤他们也不知疼痛,而且被他们咬到的人,不管受伤还是当场咬死,一段时辰后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行尸走肉。此种疫病似乎在无限扩大,若不能及时控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他看向许仙,后者微微点点头。   鲁世开霍然变色:“刚才俺在监狱里看到,所有犯人和牢头都被感染,少说也有三十几口子人。这临安城有百万人口,数万妖怪,感染者隐身在他们当中,可是大乱啊。”   “对呀,大乱!”王押司接了话茬儿,“我们府尹大人最怕大乱,极力想把此事压下去,既不让外传,也不肯下力气抓捕。我等一旁苦苦相劝,大人置若罔闻,顾捕头仗义执言,竟然被打了二十板子。小生以为,两位应该一起联名劝说府尹相公,以临安府名义张榜公开此事,我也在旁边说项。”   为人圆滑的王押司从不会主动惹事上身,如今到了这般危急关头,他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热血一把。   鲁世开伸出簸箕大的手掌一拍桌面,实木方桌发出很大的一声响。他气愤地说:“府尹大人处置如此敷衍塞责,炉子里的火,岂是一纸公文能按住的?”   顾难得又想起自己挨府尹大人的二十板子,便说:“我等既然都是身兼要职之人,不如写份呈状,一起签名画押,请府尹大人速速决断。王押司,我素知你写得好公文,不如请你来写这份呈状如何?”   王押司听了脸色大变,连连摇手说:“不可不可!小生字迹丑陋,不如另请高明!”   顾难得脸色一沉:“王押司,这几桩事,哪桩你不晓得?我和鲁提辖都不通文墨,我外甥又不是公门中人,你若不写却让谁来?”   “这……还是容我慢慢思忖周全才好……”王押司被问得哑口无言,却还是不敢应承。   鲁世开见王押司有心推辞,大怒说:“周全周全,事已至此,犹犹豫豫岂不坏了大事?有什么好想?你若是不肯答应,先吃我一刀,让你来个对穿。”说罢,鲁世开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插进桌子面半寸来深。   王押司大惊,连说:“写写,我写就是,只是小生笔墨都还在抄事房,容去取来。”顾难得从旁拿来笔墨纸张,说:“用这个好了,就在这里写。”王押司见跑不了,只得在另一张桌子坐下,苦着一张脸研磨墨水,琢磨呈状。   许仙见时机差不多到了,开口道:“不瞒两位,我已经有了镇压这疫病的方子,正想呈给府尹大人。”顾难得和鲁世开听了,顿时一起看向许仙,王押司也抬起头来。   许仙有些得意地说:“在下无意间发现,艾草汁对净化妖人的毒液有奇效。昨日在下又从那两个人犯身上提取体液实验,发现效果更佳。如此看来,如果能以艾草榨汁配上其他药物,应该能治住这次疫情。”   顾难得听了忙问:“那该如何使用?”   一进入专业领域,许仙便变得颇为健谈:“根据现有的例子,凡是感染此种疫病的病人,在十二到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就会发病变异,性情狂暴,通体变成绿色,直至彻底失去意识,成为毒化人。这艾草汁可以治疫,只是生效太慢,需要病人服下五六个时辰才能见效。如果能在病人毒化前给他服药,治愈机会将会很大。”   顾难得和鲁世开听了,相互对视一眼,同时点头。鲁提辖道:“如此说来,临安府应该双管齐下。一面搜捕感染者,如果变成毒化人,就地杀灭;另外一面,让官府用许公子的药方大量配制解药,分发给百姓。”   众人都觉得这个法子老重持成,可以一用。此时,王押司抖着手递上写好的呈状给鲁世开,自己退在一边。   鲁世开叫许仙把呈状念了一遍,都觉得可以,就和顾难得在呈状上签名盖了手印。然后,鲁世开叫王押司也来署名,王押司还想推脱,鲁世开作势去取桌子上的匕首,王押司只好苦着脸,也跟在后面小小地写了名字。写完才要走,鲁世开又一瞪眼,王押司赶紧伸出拇指,蘸墨按了手印。   许仙挽起袖子,也要跟着署名,顾难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外甥,你不是公门中人,不必署名。”   许仙道:“舅舅,这方子是我发现的,如今和你们在一条船上,此事如何能不署名?”见许仙坚持,顾难得也不好在阻止。许仙工工整整写下自己名字,也摁了手印。   鲁世开拿起呈状吹干墨迹,说:“好了,我拿着呈状让其他官吏也一起署名。”然后回头狠狠地盯着王押司说:“你在府衙里人头熟,与我同去!”说完大踏步开门出了班房。王押司不敢推辞,只好跟着鲁世开慢慢蹭着出门。   顾难得方才要跟着一起出去,许仙悄悄拉住他的袖子说:“舅舅,外甥还有几句话要讲。”   顾难得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许仙也小声说:“昨日我辞别舅舅从府衙回家,您外甥媳妇正好在书房。我书房中有许多放了从毒人身上取下的活体组织的实验盏里,您外甥媳妇说看到就觉得头晕心悸,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某种妖蛇蛇毒。我家小青也说,那些东西她看着也觉得不舒服,怕是有什么妖邪之物。”   “什么?你是说,可能有妖蛇制造这场疫病?”顾难得一惊,忘记压低声音,刚走到门口的王押司也停了下来。   “不不……”许仙连忙分辨,“她们只是觉得这毒非比寻常,有可能是妖蛇毒,倒没说是不是有妖怪刻意而为。我也觉得蹊跷,所以悄悄和舅舅讲下,此事切切不可宣扬。”   顾难得眉头拧成一团:“这临安城住着百万居民,数万妖怪,多年来虽也偶有小摩擦,也还算和谐。若是此事宣扬开,三才会那些人必定唯恐闹得不大,到时只怕整个临安城都要翻过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到王押司站在门口不动,便大声说:“王押司,鲁提辖在前面等你,如何不快去?”   “好好!”王押司赶快紧走几步追出去。   顾难得看王押司走远了,这才又对许仙说:“此事只你我知道就好,我自然会细细查访,切切不可再令别人知晓。制药之事事关重大,没有府尹大人支持,你我都是有心无力。容我去禀报府尹大人,好歹让他见你。”   ※※※   临安府出动镇抚军,在典狱司监狱与妖怪战斗的事很快就传开了。现场至少有几千双眼睛亲眼看到。这回官府没有再隐瞒,临安府迅速发布了安民告示,在全城各处公共场所张贴。   城门口的告示围了各色贩夫走卒,有个识字的秀才摇头晃脑正在念给众人听。告示称,典狱司监狱部分犯人劫持狱卒,意图叛乱。府尹大人果断派遣镇抚军镇压,经过短暂交火,叛变犯人大部分被击毙惜部分官吏以身殉职。民众无需担心云云。   告示还称,目前还有个别逃走的犯人,身上可能带有瘟疫,并详细列举了瘟疫症状。民众一旦发现身边的人产生这类症状,当立即向官府汇报,必有赏赐。告示把这种带有症状的人,称为“毒化人”。   告示落款是:临安府府尹和钱塘南极仙草社。   看告示的人都议论纷纷,没人晓得这钱塘南极仙草社是什么来头,居然有资格和临安府并列。不过既然官府都出了告示,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大家议论了一番,纷纷散去。   小青恰好买菜路过,听到告示里遮遮掩掩,把一场大乱改成监狱暴动,忍不住讪笑一声,引得身边几个推车挑柴的百姓回头看她。   知道是自己失声,小青一捂嘴赶紧走开。其实她并不怎么关心这事。在她看来,人太过脆弱,有点病都要死要活的。只有爱操心的姐姐,才会为这奇怪疫病的事忧心忡忡。   “人生病自然有人管,关我什么事?病了死了是他们自己太弱。就算变成毒化人又如何?就算遇到十几二十个,我自有宝剑和法术应付。”   心存这样的想法,小青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压力。她在市场选了几样青菜、鸡蛋和鱼放在菜篮子里,手上托着两块热乎乎的豆腐,蹦蹦跳跳地哼着小曲回家去。   城里禁止随便飞行,小青一路都是走过来的。以她的心性,既然不能飞,回程还走来时老路实在无聊,于是她决定换条新路走走。临安城里的巷子实在太多,路上遇到只不知哪里窜出来的老鼠,小青忍不住追了一程,左转右转,居然迷路转进了死巷子。   巷子里许多间房都被拆成了残垣断壁,顶头还剩下一座破旧的宅子。宅门已经被扒掉了,地上一堆堆都是碎砖头,门口站着许多官差和手拿棍棒锄头的大汉。   带着这些人的是名穿黑衣的胖书吏,他正插着腰在破口大骂:“姓孙的,这一条巷子的房都拆了,就你死活不搬是不是?告诉你,临安府拆这么多人家为的是修路,又不是府尹大人自家盖房子。拆迁钱就那么多,你再待上一百年也不会给你涨。你不出来没关系,我们行道司帮你搬。”   “这就是传说中的强拆啰?”小青常听人讲有钉子户和强拆的事,这还是第一次遇到,顿时精神大振。她平日爱看热闹,巧遇这等不常见的强拆好戏,怎么能放过?于是,她找了段不高不矮拆了半截的土墙坐下,慢慢看他们怎么玩。   胖书吏见宅子里没反应,“哼”了一声,对左右说:“看来这姓孙的是不打算自己搬了。咱们行道司打人面皮上不好看,让三才会的人进去揪他出来,如果敢反抗就给我打。只要不打死,万事包我身上。”   小青听到“三才会”三个字,顿时惊觉,原来这三才会不光反妖怪,还帮着官府干强拆民房的买卖。可见,这帮人只要有钱拿,其实什么事都会做。她仔细在穿便衣的人里寻找,果然认出几个日前来保安堂胡闹过的家伙,以及正在指挥的钱不二。   钱不二率领手下那些手拿棍棒的三才会党徒,气势汹汹冲进了宅子。宅子大门虽然被拆了,门内影壁还存在,那些人转过影壁就看不到了。只听一阵“开门开门”的凶狠叫喊,接着又是棍棒砸门的声音,接着是大门门板倒地的“噗通”声。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只听屋子里响起一片“哎呀!哎呀!”的惨叫,惨叫声由远及近,似乎三才会的人在往外跑。   第一个跑出来的是钱不二。分明进去时他是第一个,天知道他的脚有多长,居然能越过所有人,第一个跑出来。   钱不二手里的棍子早就丢了,边跑着还大喊大叫:“要命了要命了!妖怪吃人了!”他手下的党徒们也慌慌张张往外跑,也不和门口的书吏说,有的从小青身边跑过去,还有体格好的干脆翻了墙头。   见三才会的家伙如此慌不择路,小青开心地鼓掌大笑。   胖书吏见三才会的人都跑了,也觉得有些慌张,便命令身边行道司的衙役进去看看。结果人人相互推搡,并没有一个肯跨出这一步。只听宅子深处“哞”的一声长叫,接着是慢悠悠的、重物拖地的拖行声。正吵吵嚷嚷的胖书吏和衙役们都不说话了,所有人都紧盯着门内的动静。   拖行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影壁边上。绿色的面孔逐渐从墙的另一边闪现出来,大概是房主孙某人的男子,已经完全变成了绿色,他的手里,还拖着脑袋被啃了一半的三才会成员。   “毒……毒化人!”   不知哪个衙役大叫出这种恐怖新生物的名字,剩下的衙役也顿时都慌了。今天典狱司监狱的战斗,有的人是亲眼得见。他们可不是镇抚军那样的职业军人,只是一帮拿饷吃粮的衙役,让他们玩命想也别想。   “跑啊!”   有人先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帮衙役立即四散而逃。有的从小青身边跑开,身体壮的直接翻了墙头。胖书吏身材肥胖跑出没几步就喘起来,被衙役们甩在最后。总算毒化人行动缓慢,绕是他跑得不快,毕竟还来得及逃过一劫。   小青冷笑一声:“就说做人有什么好,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领头的毒化人走出影壁后,身后又跟出两个毒化人。领头的毒化人用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闻到小青的味道,便缓慢的转过身,扔掉手中吃剩的尸体,朝着小青走过来。   小青倒也不觉得可怕,上次听姐姐讲过在王三家的一战,她知道这些毒化人行走缓慢,只要别被他们抓住,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   不过怕是不怕,想想手里还拿着豆腐,是打起来难免摔坏;若是放毒化人走到街市上,只怕又会伤人。   小青发现,这才是她眼下最大的难题。   毒化人越走越近,小青叹了口气,看来今晚的豆腐是保不住了,准备扔了豆腐大干一场。   没等她下决心,只听半空中有人念动真言,三个毒化人似乎是被钉子钉住一般,脚埋在地里拔不出了。几道藤蔓破土而出,从毒化人的脚面向上爬,将三个毒化人的脚完全缠住。   小青向天上看去,上方有个身披红色袈裟,内穿黄色短僧衣的青年僧人。他双脚下面是两朵悬浮的白色莲花,将整个人轻轻托着停在半空中,正冷冷地看着地上三个毒化人。   毒化人还在发出“哞”的闷叫,企图摆脱缠绕身体的藤蔓,藤蔓从毒化人的腿一直缠到了头顶,直到将三个人完全包住。青年僧人捏着手印又念了一句真言,然手双手手掌朝外,拇指对拇指,食指对食指,比成个圈形,将三个被完全包住的毒化人框进圈里,突然大吼一声“唵”!   空气中突然如同出现了透明的巨大铁块,从高处压了下来。小青感受到这看不见的力量,她忍不住闭上双眼,头发被这轰然下坠的风压吹了起来。   地上三个毒化人像豆腐一样,啪地一声,被这股力量软软的压成薄片,陷进了泥土中。   青年僧人缓缓降下来,两朵莲花在即将着地时消失,他的双脚轻轻踩在地上。看着地上三瘫血肉模糊的血肉,他微微低下头,从袖管里掏出一串念珠,朗声说道:“尔等今生罪业已消,早早超生吧……”然后念起超度的经文。   原本被毒化人扔掉的尸体突然跳起来,张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企图从背后袭击。没等他触到青年僧人的袈裟,一团软软白白的豆腐拍在了他的脸上,一只手从豆腐里面伸出来,抓住了他嘴。这只手一用力,他的下巴竟被生生捏碎了。   “背后袭击的鼠辈。”   原来,小青看到那只毒化人要袭击这专心超度的青年僧人,情急之下顺手将豆腐扔出来拍在脸上,然后趁他稍有停滞的功夫,捏碎了他的下巴。   小青眼中厉芒一闪,娇喝道:“去死吧。”她抓起毒化人的脑袋,将他扔到半空中,然后从嘴里吐出一道青色光柱,将半空中的毒化人烧成了黑色肉末。   在小青消灭毒化人的整个过程里,青年僧人丝毫未为所动,背对着他们在念经超度。直到念完经,他这才缓缓开口说:“你真是多此一举。”   “我救了你性命,如何却来怨我?”小青大为不爽。   “区区一个邪道业障,如何会伤到我?”青年和尚将念珠收进袖子,神态自如,“更何况,你还是个妖物。你们这些妖物在我看来,与这些业障并无区别。尔等记得小心行善,莫要干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说得什么鬼话?你这和尚好不懂事,不谢我便也罢了,如何出口伤人?”小青大怒。   “伤人?”青年僧人冷冷地说,“我从不伤人,伏妖倒是无数。青蛇精,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青年僧人头也不回朝着巷子口走去。   小青愣了半晌,忽然问道:“你说对了,我就是青蛇精,已经修炼了五百五十年,名叫小青。若是个有胆子的告诉我你叫什么?”   青年僧人似乎没听到小青的话,继续向前走。   小青见对方并不回答,也不想搭理他,蹲在地上,收拾掉在地上的青菜和鱼。   “法海,金山寺伏魔僧法海。”一个正气凛然的声音忽然远远飘过来,小青抬头再去看,青年僧人早已不见身影。   “法海?这名字可真难听。”小青吹干净菜上沾的土,重新放进篮子里,挎着篮子站起来,发现法海刚才悬空的地方,莲花的模样依稀犹存。   “作为人类,居然也会飞,倒也不简单嘛。”小青撩起额发,把这件事抛开脑后,朝着保安堂走去。 第四章 逞威仪仙翁花厅难许仙 兴妖兵白蛇瀛洲斗水贼   临安府的黄梅天,雨总是说下就下,刚刚天上还灰蒙蒙的透着点阳光,雨突然就来了,一点征兆没有。雨点从天而降,落到瓦垄里汇成流,再顺着滑下来。开始是滴,之后就成了细线,细线又变成粗线,房檐下一条条联缀成片,好似挂了面薄帘子。   临安府后堂的西花厅是府尹大人接见客人的地方,中堂摆着桌子和两张椅子,桌子上装饰些花瓶之类,大厅两边是客座。朴素中带着几分风雅。   府里的管家带着许仙从侧门进来,过了三道门引进西花厅,让他在下垂手的客座坐了,派个小童为他沏茶伺候着,等府尹大人处理完公事才能接见。   本以为有了舅舅顾难得引荐,又是事关处理疫情的大事,府尹大人会很快接见。谁知道,舅舅的面子毕竟没多大,府尹大人看来也并不看重疫病药方,要不也不会让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许仙看看外面的雨,雨下得很大,雨水打到花厅外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很是好看。西花厅正对开着的三道院门,一直能看到街上。带自己进门的管家,正坐在第一道门的门房里,和几个仆人聊天。   许仙很想走进看看,可他平日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舅舅顾难得。而舅舅这个捕头,不过是府尹大人手下一个使唤人,差着府尹大人不知道多少级。许仙一想着这是在府尹大人的内宅,双脚就不大听使唤,根本不敢站起随便走动,只好一杯杯坐着喝茶。   空荡荡的西花厅只有许仙和沏茶童儿两个人。正所谓相府门房七品官,那伺候喝茶的童儿也并不当他是回事,除了给他喝空的茶碗续上水,并不和他交谈,时间就在无聊里渡过。   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许仙当真想起身告辞,还是家里娘子照顾得周全呐。   雨渐渐变小了,三层院门外,恍恍惚似是有顶小轿子靠近,原本坐在门房里的管家“噌”地一下站起来,紧跑两步到了大门外雨地里,点头哈腰迎接来客。   许仙隔着雨,看到几个跟轿子的随从伺候着打开了轿子门帘,还有人打着伞,搀扶出个人来。府里的管家在前引路,那个从轿子里出来的人,在一群人簇拥下,朝着花厅走来了。   渐渐走近后,许仙看清了来人模样:七十岁左右年纪,长长的胡子直垂到腹部,白得透亮。秃顶和额头像个土包那样高高的向前突出,唯独脸蛋红扑扑的。最难的是一对白眉毛长长的垂到脸颊,像极了许仙在灵隐寺见过的长眉罗汉塑像。   再看身上,绣满金色团寿字纹的紫红色大氅快拖到地上,胳膊上还挂着飘带。老人手里拄着根千年古藤寿杖,上头挂着葫芦,走起路来脸看着天,步子四平八稳,很有些仙风道骨。   老人身后跟着八个壮汉随从,每边排了四个人,高矮胖瘦都是刀砍斧剁一般整齐,各个青衣短打青头巾,月白袖口翻着,腰上扎着杏黄腰带,脚踩黑缎子面圆口洒鞋。八个人每人手拿一把油纸雨伞,跟在老人身后,走起路目不斜视,步调一致。   许仙见过当官的,没见过派头那么大的,就算府尹大人也没这样的派头。临安城里达官显贵不少,看这人的气派,只怕是哪家的公侯老爷。   正想着,来人进了花厅。府尹家引路的管家掏出块抹布说:“老太爷,外面地湿,您抬个脚,小人给您擦擦鞋底。”   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动。   旁边一个胸口绣着鹤纹的小童把管家推开,说:“我家老太爷擦鞋从不用外面的,自家有着呢。”说完,另外一个胸口绣着鹿纹的小童跪在地上,从腰包里掏出一方绣着“寿”字的雪白手巾。老人这才抬起脚,让童儿把鞋擦了。   许仙看老人派头大,连忙站起来,深施一礼,准备报下名。谁料那老人压根儿没看他,从他身边走过去,大大咧咧坐到了中堂左边的椅子上。两个童儿旁边侍立,八个随从在厅堂门口屋檐下,面朝外一边站了四个。   方才伺候许仙的只有一个小童,此时府里管家叫了声,却不知怎么从后堂转出三四个仆人,给老人沏茶倒水,又端上四样干果点心。许仙在花厅坐了半天,肚子早就饿了,看着点心直眼馋,恨不得抓一盘来吃。   老人却看也没看,更别说动一手指头,他朝着鹤童衣挥手,鹤童掏出一把散碎银两给管家说:“这是老太爷赏你们跑腿的钱,拿去分分买双新鞋吧。”众人千恩万谢,退在廊下伺候。   这时老人环顾四周,拉长着声调问管家:“府尹大人今日事多啊,早说我就不来了,我那边——也不清闲啊。”   管家忙解释道:“说是忙,可要知道是老太爷来了,哪里有不见的道理,小人这就去回事。”   说罢,管家一转身就小跑着朝后堂去了,便跑边喊:“老太爷拜会府尹大人。”只听后堂又有声音跟着喊“老太爷拜会府尹大人。”远远的府深处有又有人跟着喊“老太爷拜会府尹大人。”,一道道的喊了好几声,一道比一道远,好似山谷回音,想必是为了让声音快点传到府尹大人耳朵里。   许仙点点头想:“这临安府的官派果然是大,所谓一如侯门似海深,果然不差。”   想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原来还站着。本来想和老人行礼,自报个家门。只是,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搞得自己又不好坐下。老人自顾自靠着椅子闭目养神,鹿童给他捶肩,鹤童跪在地上捏腿,场面甚是尴尬。   许仙鼓起勇气,跨前一步,朝着老人弯腰深深施礼,说:“小生许仙,拜见老太爷。”   说完良久,许仙没听到老人回话,抬眼一看,老人还是那副闭目养神的样子,鹿童和鹤童也照样在旁忙活。   尴尬的气氛维持了半刻钟,老人这才睁开眼,鹿童和鹤童知道这是解乏了,也不再捶捏,各自站到椅子后面俩边。   许仙见老人睁开眼,连忙抓紧时机又跟了一句:“小生许仙,拜见老太爷。”   老人又是没有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许仙?没听说过,你在临安府衙里是——干什么的啊?”   许仙又施一礼——这一会儿都三次了——:“老太爷必定是没听说过,小生不是府尹大人的幕僚,而是保安堂医馆的店东。”   “保安堂?”老人念叨着,“这临安府出名的药堂我都是知道的。城东赵大的仁和堂,城西钱二的和顺堂,城南孙三的辅仁堂,城北李四的百草堂,就是不知道什么保安堂。”   许仙心里一惊,这四家,乃是临安府药行的四大家族,哪个单拿出都是响当当的。所谓赵大钱二孙三李四不过他们的外号,寻常不敢叫,这老人随随便便说出来看,看那口气,这四人还都是他的晚辈。   “是是,”许仙说,“小生不过是个新晋晚辈,老太爷自然不知道小生。恕小生眼拙,敢问老太爷名号……”   “咄!”旁边的鹤童突然呵斥,吓了许仙一跳:“我家老太爷名号也是你问的?不怕闪了舌头!”   老人挥挥手,示意无妨,也算饶恕许仙僭越的罪过,说:“老朽钱塘南极仙草社社长,行里贺号南极仙翁。”   听到南极仙翁的名号,许仙顿时觉得腿有些软了。这南极仙翁在医药界是大大的有名,有临安药行祖师爷之称。有人传说,这南极仙翁已经活了上千年,更有说他治病从来不用药,只要拿手在病人额头一摸,饶你是什么绝症都能立即痊愈。能和这般业内大手相见,许仙平时想也不敢想。   “老朽的名号,你也听说过?”   “是是!”许仙连忙奉承:“何止听过。都说您是扁鹊华佗再世,本朝只有唐慎微能和您比肩。”   “哼。”南极仙翁听了反而面露不悦,嘴角撇得像人人欠他的。那意思,扁鹊华佗也凑合了,唐慎微什么东西,也配和他比肩?恨不得给他提鞋才妥当。   “仙翁在哪里?仙翁在哪里?”   一个声音从下外面传来。只见府尹大人跑出来,边跑边喊着,由于跑得太急,乌纱帽都跑歪了。只见他慌慌张张跑到中堂,转了半圈找到南极仙翁的位置,急火火跑上前。   南极仙翁一反之前对待许仙漫不经心的模样,站起来对着府尹大人行一个稽首礼。府尹大人哪肯受他一拜,赶紧扶住仙翁双臂,说:“仙翁,下官等你等得好苦啊!如今临安府百万生灵遭受灾祸,能否解民倒悬都要仰赖仙翁啊!”   “哈哈哈哈!”仙翁抚须大笑:“前日我给老公祖那封书信,就是要请老公祖宽心,这疫病我已然有办法了。”   “哎呀!”府尹大人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临安城能有仙翁,真是幸甚幸甚哪!”   许仙在一边觉得好生尴尬,人家两个分明如鱼得水的样子,自己倒像是多余的徐庶,站在刘先主和诸葛丞相旁边,只有看的份,与其如此,真不如一走了之。   府尹大人忽然看到许仙,以为他是南极仙翁带来的人,指着问仙翁说:“这位是?”许仙赶紧自己行礼说:“小生许仙。”   “哦,哦。”听说不是南极仙翁带来的人,府尹大人脸色淡了许多,敷衍地说:“本官晓得了,是顾难得的外甥吧?你也坐吧。”   说完,府尹大人在中堂右侧主座坐了,南极仙翁也坐了,许仙这才敢坐。   “府尹大人,小生苦苦求见,是有个不情之请。”趁着府尹大人还没张嘴,许仙先提出了来意。   “是何请?”府尹大人想起来,顾难得似乎是说许仙有什么东西敬献。   “小生经过实验,已经配出能压制这次疫病的药方,请大人过目。”许仙从怀里取出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书写的配方,站起来双手呈着送到府尹大人面前。   府尹大人接过来随便看了看,转手递给南极仙翁:“仙翁,你也看看,于你配治疫病的药可有所裨益?”   南极仙翁伸手接过,随便看了眼,嘴里“呵呵”笑了两声,用右手拇指和中指弹了两下,带着点不屑地对许仙说:“凭你配的这药能治得当下疫情?”   许仙说:“不敢讲把握有多大,只要病人初病,尚有效果。若是一般人服了,应该也能起些预防效果。只是这配药里有一味极重要的艾草,如今艾草市价腾贵,小生有心无力,希望官府主导此事。”   “艾草?哈哈哈哈……”南极仙翁大笑了几声,说:“我倒要考考你,你如何认为艾草这般普通药品能治得这等大疫病啊?”   许仙大着胆子说:“小生不才,多年行医粗通药理。艾草性温热,味苦无毒,宣理气血,可温中、逐冷、除湿……”   “哈哈哈哈!”南极仙翁打断许仙,说:“错错错,全都错了。艾草药性温燥,有小毒。我看你这药方里,艾草叶竟然用得这般重,这样吃是要吃死人的。”   许仙还要说,南极仙翁不再理他,对府尹大人说:“这等江湖郎中,如何可信?他们来拜老公祖,不过是想诈骗老公祖些酒食银两了。”   府尹大人满脸羞愧的说:“正是正是,下官糊涂差点误了大事,亏得有仙翁点破。”南极仙翁又道:“这次的疫病与往次都不同,我本不想插手,但念及天下苍生,这才结束闭关出山,也为助老公祖一臂之力。”   说罢,南极仙翁对着鹤童扬了下下巴,鹤童端出个鎏金铜件红木小匣子,放在桌子上。南极仙翁从袖子里掏出钥匙打开小匣子上的锁,里面是个黄绸布包。打开黄绸布包,里面又是个锦缎八角盒子,南极仙翁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丸腊封丸药,他两根手指取出这丸药交给府尹大人。   府尹大人小心翼翼接过药丸,凑到鼻子下轻轻一嗅,味道清香扑鼻,头脑都觉得清醒了许多,便问南极仙翁:“这是何药?”   南极仙翁抚须大笑说:“这是老朽汇集八八六十四种珍贵药物,精心炮制的九转灵通还魂金丹。只要有这丹药,可保全城百姓无虞。”府尹大人大喜:“那么仙翁的意思是……”   南极仙翁道:“只要有府尹大人全力协助,让全城百姓都能吃了这药,保证疫病全消。”   府尹大人道:“好好好,仙翁只管做药,但有能相助的地方,下官没有不答应的。”   南极仙翁说:“今次这个疫病,乃是百姓不修德,上天怨恨所至。老朽以慈悲为怀,只好违背天意,只怕还要折寿,倒能成了老公祖一段大功德。”说到这里,南极仙翁拍了下大腿,叹气说:“可惜此药要用八八六十四种珍稀药物,价格甚贵,以我个人之力,难以让全城百姓都吃到。老朽两袖清风,从来不聚财的,哪有那么多钱制药拯救苍生呢?”   府尹大人一拍胸脯:“这个仙翁不必担心,现在首要的事,是快做出药来,发给百姓安定人心。本府先从府库拨付五十万两银子,订一批药可好?”   南极仙翁豪爽地笑道:“好好好,府尹大人以天下苍生百姓为怀,老朽深感佩服。既然如此,老朽也不推辞了,反正这钱都是要用在百姓身上,老朽也不会拿分毫,马上先做出首批一百万颗金丹。”   府尹大人和南极仙翁又相互吹捧了一会,许仙在下手客座坐着,不敢插嘴,只好呆呆地听。忽然,只听得一阵骚动,大门外又闯进来个人,几个府里仆人叫着在后面追。   府尹大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疯和尚,歪戴破僧帽,身穿破僧衣,脸不知道多久没洗过,黑黢黢的吓人,脖子上还歪插着一把蒲扇,脚上趿拉着破洒鞋,笑呵呵地走过三道门,朝着花厅来了,在地面上留下两排湿漉漉的黑脚印。   和尚走到府尹大人和南极仙翁面前,一把抓起那粒九转灵通还魂金丹,扔进嘴里,一仰脖子吞了,然后“嘎嘎嘎”笑着往外跑。   府尹大人和南极仙翁都愣在当场,结果还是仙翁先反应过来,嘴里叫着“哎!”伸手想去抓疯和尚,结果起身太猛,自己先摔了一跤。鹿童和鹤童慌忙去搀扶。   疯和尚踢踢踏踏跑出花厅,回头看到许仙,拔下蒲扇对他一指说:“你、你来。”   许仙顿时想起,这疯和尚正是端午节那天抢了自己粽子的人,后来把自己引去见舅舅的也是他。当时疯和尚用蒲扇一扇自己,不知怎么就脑袋晕晕乎乎跟着走了。舅舅也说是被个疯和尚带着捉到毒化的包少家和伙计,看来也是他。   “这和尚必不一般!”   想到这里,许仙站起来,不去看还怔怔发懵的府尹大人,更不看一阵呻吟的南极仙翁,像被绳子牵着似的,直勾勾跟着疯和尚走了。   两人足足走了二里地,疯和尚这才停下来,笑着对许仙说:“我有事找你。”   此时,雨已经停了,前方密布的彤云散开露出一条缝,阳光从缝隙露出来,从背后照在疯和尚身上,在他身体的外廓罩上了一层金色。   “我乃是灵隐寺济颠和尚……”和尚缓缓开口。   话未说完,许仙却突然喊道:“小心你背后……”   ※※※   保安堂药店好几天没开门了,白素贞坐在空荡荡的药店大堂里,等许仙回来。这几天出了太多事,街面随时可能遇到毒化人,许仙却不让她或小青跟着,白素贞觉得特别不放心。   听到敲门声,她急忙忙去开门,门外不是许仙,而是他舅舅顾难得。   “舅舅?你……”   “什么也别说,先给我打碗水。”顾难得满头大汗,进屋就找个座位坐下,脱下帽子一个劲扇风,看样子是一路跑到保安堂的。   白素贞拿起桌子上的茶壶,沏了一盏茶给舅舅,顾难得端起来茶盏喝下去觉得不够,索性端起茶壶,像饮牛那样“咕咚咕咚”把茶壶里的茶水都喝干净了。   “舅舅,究竟出什么事了?我家官人说去找你,到现在都没回来。”白素贞等顾难得把气喘匀了,这才问他。   “出事了,许仙被人绑架了。”   “什么?”白素贞一下子愣住了,“究竟是谁绑架的?为什么绑架?有线索了没?”   “没有,实在没有。现场躺着个和尚,后脑似乎被人用钝器重击。把他救醒后问他话,说出来都是颠三倒四的,大概是被打得神志不清了。对了,那个和尚便是之前给我帮过忙的疯和尚。”   “他说什么了都?”白素贞急切催问。   顾难得道:“听他来回念叨了半个多时辰我才听明白,似乎是他找了许仙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突然有人从背后给了他一家伙,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家官人那么老实,怎么会有人绑他,究竟是图财还是寻仇?”   “谁知道,我正在衙门里想办法。你这里要是有了消息,比如绑匪要赎金什么,一定通知我,切切不能擅自做主。”嘱咐完,顾难得站起来匆匆走了。白素贞送舅舅出门,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这才关上门。   顾难得带来的消息,让白素贞十分焦虑。纵然她有千年修行,却没学过未卜先知的法门,只能等顾难得消息。   保安堂的灯一直亮到午夜时分,白素贞一直不敢去睡。忽然,门外传来“啪啪”的拍门声。白素贞霍然起身,以为是顾难得回来了,连忙举着油灯去开门,却见小青站在外面。   白素贞叹了口气说:“小青,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今天出了大事,你姐夫被绑架了!”   小青点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说完她拿出一封信和一块玉佩递给白素贞。白素贞一看那玉佩,就知道是许仙随身带的,又接过信来看了一遍,顿时杏眼圆睁,脸上一股白气涌起,瞬间又恢复了血色。   她问小青:“这信和玉佩是哪来的?”小青道:“刚刚就插在门缝里,我一回来就看到了——怎么办?去报官吗?”   白素贞嘴角微微翘起,冷笑两声。相当年在山里修炼时,她也算是个叱咤一方的妖王,也是掌握着千千万万生命的生杀予夺大权,她一嗔一怒,多少人也要心惊胆战。   自从嫁到许家,她的脾气改了许多,一直以贤妻佳妇的形象出现,从不招惹别人,甚至还总是斥责小青惹是生非。她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平淡幸福的和许仙一起生活。谁知道,她不去惹人,别人却惹上门来。   “不必,”白素贞收回笑容,整张面孔都是满满的肃杀之气,似乎恢复了当初在山中为王的模样:“通知能叫上的小妖怪,就说白娘子用得着他们。”   小青愣了半晌,随即欢快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大声答道:“遵命!”   ※※※   此时许仙的双眼被黑布蒙着,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唯一的记忆,只记得那疯和尚才要和他说什么,忽然背后窜出几个人,一棍子猝不及防打在疯和尚后脑。然后和尚就直直拍倒在地上。   许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遇到这些悍匪,除了吓得浑身哆嗦,并没有反抗的能力。几个大汉上来将他四马倒攒蹄捆死,扔进大车里,“支呀呀”不知走了多久,又换船摇了一阵,才被扔下。他知道有好几个看守在看着他,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为什么绑他。   忽然,他听到有人来了。那些看守和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纷纷行礼问安,来人应该是个头领。   那人走到许仙跟前,一把撕掉了他脸上的黑布。   许仙听人说过,绑票这档子事,只要肉票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绑匪多数只图财,不会要命;若是肉票看到绑匪的相貌,那就只有杀人灭口。所以,对方扯下他蒙眼黑布瞬间,他首先的反应就是闭眼,然后说:“小生知道规矩,必然是不会乱看的,只要大王饶命,万事好商量。”   “哎哎哎哎!”那个撕下他蒙眼黑布的人被他央告地不耐烦,便连声制止,说:“我不杀你,睁眼看看老爷。”   听对方那么说了,许仙这才慢慢睁开眼。虽然天色此时已黑透了,借着月光还是可以看清楚:眼前这人是个外形彪悍的大个子男人,黑衣黑裤黑头巾,脸上带刀疤眉眼凶恶,下巴靑虚虚的都是胡子茬,腰上挎着双刀。   许仙环顾四周,似乎是在西湖中某个小沙洲上,并没有什么树木,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水面很远地方。几十个同样黑衣黑裤黑头巾的人懒散地站在周围,看起来是都是大个子贼头手下,各自手里拿着刀枪。   贼头对许仙说:“明说了吧,姓许的,我和你往日无缘近日无仇,只是有人花钱让我绑你。我也不知道你和谁结仇,我也没必要知道,我拿钱绑你,你拿钱赎身,这是行里规矩,没什么可说的。”   “是是是,”许仙连连点头,“小生晓得规矩,只是小生家中开的是医馆,并没有太多浮财,不知大王要多少?”   贼头伸出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眯起眼睛:“不多,五百两银子,就是个意思,不够我们几个分的。毕竟我那边已经拿了上家一笔,给你算少点好了,以后长记性别得罪人就是。”   “五……五百两!”许仙一听,登时惊得要昏过去,“大王,小生平日柜上连娘子都要帮忙照顾生意,请不起伙计。保安堂店面的小楼,花了二百多两银子买下,借的债至今没还清,至哪里有五百两银子与大王?”   听到许仙说没钱,贼头也没生气,只是“嘿嘿”笑两声,说:“那就不是我操心的了,去偷去抢去借加一的印字钱,反正只要钱到我就放人,钱不到,人最多只还一半。到时,看你得意横着切,还是竖着切。”   许仙听罢全身一抖,纵然刀并没有架在脖子上,已经觉得脖子冰凉冰凉的,如是有盆冰水浇下来。   这时,在树上望风的手下大声通报道:“老大!有人来了!”   贼头不再和许仙说话,忙朝湖面看去。只见湖面上远远的,两点亮光冲着这边过来,如同渔火相似,大概是有人划船来了。亮光越来越近,随着波涛还一上一下。贼头看着许仙笑了下说:“看样子应该是来接你的。我派人给你家里送了信,大约是你老婆凑够钱来赎人。”   果然,凑近了看,随波飘来的是一叶青色扁舟,船头点着两盏小渔灯,船上分明站着个全身缟素的美貌女子缓缓摇着撸,朝着沙洲过来。   看看快要靠岸,白衣女子停下橹,站在船上扫视一下沙洲上的几十个水贼,大声说:“谁是你们的头?我是许仙的妻子白素贞,来接我丈夫回家。”   贼头见白素贞貌美,不禁看得呆了。他笑着说:“我就是这小瀛洲的大王。”   白素贞盯着他打量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和一只玉佩,说:“这封信是玉佩是你派人送来的?”   贼头眯着眼看了下,随即拍着胸脯说:“正是,这封书信是我写的,让你送五百两银子来,玉佩是从你丈夫身上扯下来的,做个证物。”   白素贞冷冷道:“很好,就是说,我给你五百两你就放人?”   “正是!”贼头说:“五百两银子,一两不多,一分不少,兑足了,我立即放人。”   “那我若是没这五百两呢?”   “没有?按照我们行里规矩,自然是要撕票。不过,大王我现在格外开恩,如果你留下给我做半年压寨夫人,伺候舒坦了,也可以换他回去。”听贼头说完,几十个贼人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白素贞眉毛一挑:“我留下你当真放人?只怕你留不起。”   “有什么留不起?”贼头笑道:“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哈哈哈哈!”白素贞忍不住放声大笑,笑了许久,全身都笑得发颤,半天停不下来。贼头看白素贞笑得如同一树枝的梨花,随风晃动,甚是好看,竟然又看得呆了。   白素贞停下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当真想留?”   “当真,”贼头说:“那五百两银子我不要了,还可以再给你丈夫五百两,索性把你卖予我好了。”   “那我就……”白素贞嘴角上翘,又微笑起来:“真的吃了你啊!”   只见白素贞的嘴角向两边上翘,然后逐渐向着后脑裂开,嘴巴越张越大,变成血盆大口。整个人越变越大,身体越拉越长,开始还只有水桶粗,房梁长短,迎风一晃就变成像房子一般粗细,高过四五十丈。原来,白素贞竟然现了原形,是一条硕大无朋的白蛇。   众贼顿时慌乱起来,仰头看着不知所措,如同一群蚂蚁面对大象踩下来的巨足。他们不是没见过妖怪,但真没见过这么大的。   青色小舟也突然跳起来,变成和白素贞差不多大小一条青蛇,那两盏渔灯,原来是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变成窗户大小,射出两道锥形白光,将众贼都照在中间。   原本还很平静的西湖,卷起比城楼还高的巨浪,层层翻滚,将两条巨大的白蛇和青蛇托在浪头,将小瀛洲团团围困住,如同一圈巨墙,将整个沙洲裹住。沙洲上空升起一团黑云,如同一个锅盖,刚好扣住沙洲。白蛇和青蛇在水墙顶上起伏翻滚,来回盘桓搅动,水墙中,又有许多双白色眼睛显现出来,注视着这些水贼。   贼头饶是凶神恶煞也吓得腿脚酥软,几十个手下情知大难临头,吓得扔了兵器挤在一起哭喊。   白蛇张开巨口,“哈”的一声吐出股白气。   水墙里的那些白色眼睛都移动起来,踩着水走到沙洲上,原来是许多虾精蟹精蛤蜊精,大都是白蛇修炼时的老部下,还有些则是和小青一起飙飞的飞友。这次白素贞勃然大怒,将这些妖怪又都召集起来,要大开杀戒。   “杀吧,姐姐,下令吧!”青蛇吐着信子。   白蛇来回翻滚,在水墙顶上游动着,审视着小瀛洲中间这些被虾兵蟹将和水墙包围的猎物。她知道,这些色厉内荏的家伙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小青和小妖怪们,不出片刻就能将眼前这些虚弱的人类杀光。   忽然,她看到了被捆着跪坐在地上的许仙。许仙也看着她,他的眼睛里,竟然充斥着同那些人一样的恐惧,那是食草动物看食肉动物的目光。白蛇本来下定决心,要用一颗妖怪的铁石心肠对付这些人中的败类,但在看到许仙的瞬间,她的心软化了。   “姐姐,快下令啊!”青蛇在旁边催促着。   白蛇犹豫了,她不想让丈夫这样看着自己,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兽性的一面。她正要喝令手下退开,忽然一声断喝从沙洲中间的小树丛里传来:   “孽畜!还不伏法?”   一只紫金钵盂升到天空,放下一束金光,将几十个水贼罩在中间,然后向外膨胀。虾兵蟹将们法力本来就薄弱,自从成为临安府的百姓后,更是很久没打过仗,这次被叫来纯粹是充数的。这股满罡气充裕的金光一冲,竟将这些小妖怪冲的七零八落,逃回水墙里。   白素贞睁眼看去,是个披着袈裟,内穿黄色短僧衣的和尚,手里还拿着一把金色的九环锡杖。   “妖怪就是妖怪,终于显出本性了!”法海一顿锡杖,声色俱厉。   “法海?”青蛇惊呼一声。她知道这和尚的手段,当时干掉那几个毒化人,根本没费吹灰之力。   法海没动,从他身后却走出一人,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金山寺的高僧法海禅师,专干的就是降妖伏魔行当。我设下这个圈套,为的就是让你们这些妖怪显出本性。”   “钱不二!”青蛇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   “正是大爷!”   有法海做保,钱不二腰杆也硬了。他插着腰对浪头的青蛇喝道:“这些水贼都是老爷我手下三才会的会众假扮。假装劫持许仙,为的是激怒你们这些妖怪,让法海禅师看看,妖怪就是妖怪,没有不害人的道理。”   法海听钱不二介绍自己是他请来的,分明将自己和三才会的人划成一丘之貉,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法海,我本来敬你手段,没想到你竟然和钱不二这种杂碎合伙设局来坑我们。”青蛇怒火中烧,扭动身躯,张开两层楼高的大嘴,朝着法海就咬过来。   “小青,别……”白蛇想阻止青蛇,没能拦住。   法海抖擞精神,脚底升起两朵白莲花,飞升起几十丈高,挥舞九环锡杖,同青蛇打在了一处。白蛇看两人打起来,自己无法阻止,只好长叹一声,降下浪头,身体越缩越小,最后变回人形,降在了沙洲上。   钱不二大惊,他看法海正和青蛇打得激烈,没人能保护自己,早就抱头鼠窜钻进树丛里,只露个屁股在外面。   白素贞也不理他,径直走到许仙身边,给他解开身上的绳子:“官人,随我回家去吧。”   许仙只是懵懵地看着她,白素贞又问了一遍,他这才连连点头同意。白素贞在他眼中看到了恐惧,不禁后悔今日的草率,真不如听舅舅的劝告,让官府处理此事。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别打了,小青,我们回去吧!”白素贞对着在空中,与法海正打得昏天黑地的青蛇喊道。   青蛇见姐姐叫她,卖个破绽,从空中跳下来变回人形,恢复少女小青模样。法海见小青不打了,也降下莲花,站在十几丈开外自己调息修整,监视不远处的白素贞和小青。   白素贞一挥袖子,水墙降落恢复成了波澜不惊的水面,罩在小瀛洲上的乌云也顿时散了。她架起许仙,朝着水边走。水边多的是假水贼们的船只,她随便跳上一艘,叫小青也上来,准备一起回家去。   不远处的水面,出现了几十点光亮,靠近了才发现,原来是顾难得带着手下衙役们,手举着火把驾着船来救许仙。   白素贞轻轻叹了口气。本来瘟疫的事就够烦了,现在三才会还跳出来搅局。她自言自语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五章 逞技能僧妖斗法 陷奸谋白蛇被囚   “莫动!”   临安城里静安坊的一所大杂院,无关居民都已被疏散。几十名衙役和镇抚军的士兵,将位于大杂院中庭的正房围得水泄不通。衙役们都拔刀在手,镇抚军的士兵们平端着突火枪,枪口一律对准坐在门口竹椅的老人。   老人看起来六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小干枯,衣着普通,头上没戴帽子,用根筷子穿着发髻。老人叉着腿坐在竹椅上,腰板直直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双眼直瞪瞪看着前方。   奇怪的是,他身上并无瘟疫症状,面色一切如常。   对着看似平凡无奇的老人,所有人都很紧张,镇抚军士兵们手臂上缠着冒烟的火绳,端着突火枪的手涔涔冒出汗来。   “要不要打?”   鲁世开问旁边的顾难得。顾难得也很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府尹大人忽然把他们从搜捕毒化人的前线撤下来。难道抓这些隐居坊间的妖怪,比抓毒化人更紧急?   “张六爷,”顾难得一抱拳说:“我等奉的是府尹大人钧旨,并非和你有什么过节。莫要难我门这些跑腿的,乖乖同我们走一趟,府尹大人不过问问话,说清楚就好。”   张六爷坐在竹凳上并不开口回他,目不转睛还是看着前方天上的云,像一尊石像。顾难得见交涉无望,向旁边闪开一步。   鲁世开遂开口下令:“开火!”   镇抚军的士兵一燃突火枪,十几个枪口同时喷射出火舌,子弹打得竹椅和墙壁“噼啪”乱响,一团巨大的白色浓烟将张六爷完全笼罩住。   浓烟散去,张六爷还是安然坐在竹椅上,只是竹椅和附近的墙壁、地面多了些弹孔。   “这老怪物,火器居然对他不管用?”明知道眼前的老人不是寻常人,鲁世开还是被吓一跳。   “大概是用什么拨开了。”顾难得一挥手,二十几个衙役举着腰刀棍棒,冲着张六爷杀过去。   张六爷还是坐在原地没动,看衙役们靠近了,轻轻振动衣袖,冲到面前的衙役都好似一只巨手甩到半空,被黏住不能动弹,接着那只巨手快速赏了他们每人上百记耳光。   半空中一片“噼噼啪啪”抽嘴巴声和“哎呦饶命”的哭爹叫娘,二十几条汉子抱着被抽肿的脸被定在半空中无法动弹,他们手里的武器整齐插在房梁上。   一直到这时候,张六爷才开口说话:“二位上差,我张六在这大杂院生活了几十年,从没和邻居拌嘴吵架,更没偷过人菜拿过人东西。在外面做卖炸豆腐的小生意也是本本分分,从不缺斤短两,遇到打架都躲远远的。不知道府尹大人是听信了哪来的谗言,非要将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妖怪都抓了?如若是作奸犯科,总要拿出证据来,不能说抓就抓吧?”   说实话,顾难得和鲁世开对这番话是很认同的,府尹大人这回真是搭错了筋。可是上头有命令,必须得执行才成。   正在这时,有人振袖从他们头顶越过,一团黑影降落到张六爷跟前。方才漫不经心的张六爷,见这人来了,也是不由得有些慌张。来人说:“张六爷若是心中无愧,跟他们走一遭又有何不可?如若没有事很快就回来,你照旧卖你的炸豆腐,我法海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来人正是法海,他手中九环锡杖一指,悬浮在空中的众衙役噼里啪啦掉下来,在地上摔了一片。他们悬浮过的半空中,隐隐显现出一根根半透明细丝编制的大网,大网延伸出许多粗丝线,被张六爷握在手里。只要张六爷手指轻动几下,大网上的细丝便会根据需要任意组合动作。众人这才明白,那些衙役哪里是撞到什么墙,根本是被扔到这张网上黏住了。   “妖孽,你还说不会害人?”法海喝道。   “难怪刘四、刘五他们联手都打不过你,和尚果然厉害。”   张六爷耳闻过法海手段,他说的刘四、刘五乃是一对妖怪兄弟,前一阵刚被法海抓住。   张六爷一跃而起,跳到巨网中间现出蜘蛛精形态,脸上生出许多眼睛,背后陡然长出八只毛茸茸的黑色蜘蛛脚。   “哎呀妈呀!”一旁观望的衙役士兵们发声喊,都逃到院子外面。   法海轻轻跃起,跳到巨网里,踩住一根蛛丝,双脚如同生了根一般,任那蛛丝再如何晃动,自身稳如泰山。   张六爷张嘴吐出一团蛛丝,朝着法海涌过来。法海知道这蛛丝厉害,侧身一个跟斗闪到一旁。张六爷张嘴又是几团蛛丝,双手控制蛛网任意组合,企图缠住法海双脚。法海左右腾挪闪躲,在大网上跳来跳去,每次都只踩在一根蛛丝上,逐渐靠近张六爷。   张六爷见喷不到法海,心下有些急,八只毛手各射出一截粗大的黄色蛛丝,缠绕包裹住八只毛手形成长刃,变成八把长枪。法海见张六爷变出兵器,也不敢怠慢,嘴里念动火诀,九环锡杖前后两端各出一尺多长两条火焰,犹如一柄双刃长刀,风车似得舞起来格挡张六爷喷出的蛛丝,上蹿下跳步步逼近。   从院子外观战者角度看去,两个人打得甚为好看。法海将火焰锡杖舞得如风火轮,张六爷的八只长枪快如闪电,上下左右四处出击。火焰禅杖打在长枪上,溅射出无数火星,两人打得又快,远远看去“乒乒乓乓”火星炸点连续不断,如同许多火球在连续爆炸。   两人打了百余回合,法海看准一个破绽,趁张六爷前冲招式已老,转到对方身后挥舞火焰锡杖横削,把张六爷八只毛手长枪连着根,一起应声切断。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不想伤害你性命,还不束手就擒吗?”法海收起火诀,锡杖上的火焰刀顿时都灭了。   张六爷背上八个创口,流出蓝色血浆,顺着身体下半部分“滴滴答答”的流,把他的裤子都染成蓝色。看双方道行相差悬殊,张六爷放弃抵抗变回人形。他对着法海垂下双目,并伸出双手,让大着胆子凑上来的衙役给他套上贴有法海加持符咒的枷锁铁镣。   法海也跳下地面,看着衙役们把张六爷带走,这才问顾难得:“顾捕头,这蜘蛛精可真如他说的,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顾难得摇摇头:“当真没有,他是在籍的妖怪,临安城里挂了号的人物。住这里几十年了,平日里为人和善,也不吃荤腥,每天早起炸豆腐挑担货卖,是个老实妖怪。”   法海正色道:“我受府尹大人之托,前来排查这次疫情背后是否有妖人作祟。如今,我们抓了七个老妖怪,每抓一个,我都要问你这厮可有劣迹,你都说并无劣迹,日常里也是老实本分的。若万一这些妖怪受了欺负,脾气发作,让普通百姓该如何是好?——小瀛洲的事你忘了?”   顾难得哑口无言,只得苦笑着摇头。   当初在小瀛洲,顾难得一力担保,三才会又确实做得差了,法海这才放走了青白二蛇,但法海知道,那两个妖怪确实萌生了杀人之意。   以自己的经验,这妖怪不管日常多温良,只要动了杀心,心中隐藏的恶意就会再次萌发,想要让妖怪不再作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们斩尽杀绝。   “妖怪就是妖怪,哪有什么善恶之分,再老实的妖怪只要见了血,还不是会又开始吃人?问我看妖怪个个该杀。”法海一顿锡杖,眼光凌厉。   “下一家该去哪里?”鲁世开问随队书吏。   书吏拿出长长的名单,上面写了很多名字和地址,这些名字都是被临安府认定为危险分子的妖怪。被抓住的妖怪名字已被划掉,其中就包括刚刚被捉的张六爷。   “下一家是……”书吏用笔在名单上点着名字寻找:“保安堂的白素贞。”   法海和顾难得的脸色,同时为之一变。   小瀛洲那件事,影响比所有人想象都要大得多。   府尹大人听说之后,开始倾向于相信,妖怪是造成此次疫情的元凶。白素贞这么温良贤淑,都耐不住本性要吃人,遑论他人——不,遑论他妖?所以他才特意下令,要法海大师协助官府,把在籍的妖怪一个个圈禁起来,以免生乱。   至于三才会,则趁机开始大闹特闹。   他们白天成群结伙地冲进每一个普通妖怪家,殴打妖怪,并打烂任何可以打烂的东西,看到值钱的财物就往怀里揣,将桌椅板凳扔到街上集中焚烧。妖怪胆敢反抗的,他们就大叫“妖怪现出本性伤人啦!”   就连许多并非三才会的民众,也参加到这场迫害妖怪的狂欢中来。他们带着三才会的打手,指认他们的妖怪邻居,揪住来游街。他们围着燃烧“噼噼啪啪”燃烧家具的火堆载歌载舞,狂欢,以为这样就可以禁绝正在流行的毒化人疫病。   小青走了好几家菜店都被轰出来,即使是熟识的老板也不敢卖菜她,说是如果让三才会的人知道,必然要来闹,他的店就开不下去了。最后还是经常来保安堂蹭冷气的一个老太太看不下去,替她买了菜塞给她。   “这样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头?”小青明白那些店主的苦衷。她一路上也有看到三才会的人为非作歹,但白素贞在门时嘱咐过她,不管遇到什么事也不要管,买完菜就赶紧回家。   保安堂门口站着两名衙役,这是顾难得派来看着保安堂的。从小瀛洲回来后,顾难得告诫白素贞,不经官府许可不许再出保安堂一步,等待处置。   两名衙役搜查了小青的菜篮子,确定里面除了菜并没有其他夹带,这才让她进门。   “这和坐监牢有什么区别?”小青气鼓鼓地将菜篮子往厨房桌子上一扔,坐在那里发火。   白素贞默默地听着小青的牢骚,将青菜从篮子里拿出来洗净,一刀一刀“剁剁剁”的切着。   她为自己的冲动悔恨,如果当时自己在理智一点,去向顾难得报案,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临安城所有妖怪。自己惹下的大祸,让他再也没办法保护这个小家了。   “小青,端菜了。”   叫了几声,白素贞发现小青又不见了,大概是看姐姐不理她,自己从后门跑出散心。   其实,只要白素贞或小青有心走,顾难得派来的两名衙役并不能看得住她们。与其说是派来看着可疑人员,不如说是派来保护保安堂,免受三才会的骚扰。   白素贞自己端起炒好的菜走到书房。书房里,许仙坐在书桌前,还在玻璃球镜前研究培养盏的毒化人活体组织,他已经很久没离开这张桌子。从小瀛洲回来后,他再也没和白素贞说过话,叫他也不应,给他饭他就吃,不给也不说饿。   “这大概是魂丢了吧。”白素贞叹口气,越发后悔自己那天露出那么凶恶的形态。也许,在许仙的心目中,那个偶然会变成漂亮小白蛇的可爱妻子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现在看到白素贞,想到的都是那夜呼风唤雨,在波涛中翻滚的恐怖白色巨蛇。   “吃饭吧。”白素贞给许仙盛了满满一碗饭,又铺了许多菜在饭上,连着筷子一起端到许仙嘴边。   “嗯。”许仙头也不回地接过碗,边往嘴里扒饭菜,边继续研究。   白素贞拉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自己也端起碗,筷子在碗里夹菜,眼睛却一直盯着许仙端详。   她忽然发现,许仙右边袖子不知何时被扯了个口子,线头都翻在外面,大概是不小心挂在桌子抽屉的锁挂上扯的。“真是个呆子,自己也不注意点。”白素贞放下饭碗,回卧房取来针线簸箩,拿出针线穿好。   “右手抬起来,真是的,自己也不看着点啊。”白素贞嗔怪道。许仙把碗放桌子上,筷子换左手继续扒饭,右手抬起来让白素贞缝。   白素贞边缝边看许仙,缝着缝着针头一偏,不小心扎到指甲缝里,她“哎呀”一声放开针。针扎得被扎到的手指缝一下子就渗出血来,顺着手向下流,在手掌下端汇成血滴,“啪”的滴下来,掉进盛有毒化人活体组织的培养盏里。   如果是平日,许仙必定会“哎呀”一声,心疼地抓过受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伤口。每到这时,白素贞都会觉得手一下子就不疼了。但是,今天许仙仿佛没看到,连看都没回头看一下,继续在那里扒饭,右手还是高高举着。   “哎……”白素贞看着许仙这样子,叹了口气,便自己起身去包扎了。   许仙还在观察着他的培养盏,看着看着,眼睛忽然睁圆了。他看到,白素贞的血在培盏里化开,从瓜子大一个小血滴团,迅速变成铜钱大,再迅速扩散到整个培养盏。血液扩散到的地方,绿色液体便会褪色,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整个培养盏里的液体,已经从红色变成了透明。   “咦?”许仙放下了筷子,端起培养盏仔细看,又用鼻子去闻。果然,培养盏里的液体已经变得无色无味。他取来银针插进去,过了半刻钟拿出来,银针还是银白色,一点被毒化的样子都没有。   他又拿过一个有毒化人活体组织的培养盏,拿银针刺破自己手指尖,滴了一滴血进去。只见,献血滴到绿色液体中,瞬间凝固成一团,发散出浓重的烧焦味道,血团由红色变褐色,最后被绿色完全吞没。   “我家娘子的血,莫非才是最好的解药不成!”许仙看着银针,心中忽然无限欢喜,之前木讷的脑子也开化了。   他才要叫“娘子”,就听保安堂的大门被擂得像打雷,似乎要砸烂那两扇厚木板的大门。许多人在门外叫:“开门开门,快开门,奉府尹大人钧旨,临安府例行公事。”   ※※※   小青趁白素贞做饭,跑出去在外面好好疯飞几圈,出一身汗,顿时觉得心情好多了。   看看快到家,她收住风头降落在保安堂附近的巷子里,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溜回去。   才走到巷子口,忽然听到人声鼎沸,她留了个心眼,贴着墙探出半张脸看看情况。只见,保安堂前来了很多人,有挎腰刀的衙役也有扛着突火枪的镇抚军,更多的还是手拿棍棒的三才会打手,现场足足有百十人之多。   保安堂大门洞开,先出来的是顾难得,然后是手拿九环锡杖的法海和带着手铐脚镣的白素贞。法海在白素贞的镣铐上贴了咒符,将她塞进囚车。   “回府衙!”顾难得黑着一张脸,一声令下,众人众人簇拥推着囚车,朝着临安府方向去了。小青怒从心起,就要冲出去救人,身后一人拉住小青的袖子。   回头一看,拉住她的人看穿着是个捕头,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是谁。   “你是?”小青见对方并无恶意,便没有再挣扎。   “是我啊,杨捕头。那天在王三家院子里,你姐姐救过我。”   “啊……是你啊!”小青想起来了。白素贞在王三家大战毒化人时,曾经提到过他。   “是是……”杨捕头说,“顾捕头本来叫我来通知你和白娘子快跑。不料走错路,来晚了,没来得及通知白娘子,这不遇到你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临安府要捉我们姐妹?”   “这事说来,都是王押司嘴快。”杨捕头叹了口气。   小青使劲回想,终于想起王押司的模样:“这事和王押司又有什么关系?”   杨捕头说:“那天你家许官人在班房和顾捕头说,你家白娘子看到毒化人的血肉,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某种妖蛇蛇毒。这话恰巧让王押司听去了。你也知道,这王押司的嘴便是个漏勺,从来装不住事。他转头就把这事说出去,而且和谁说不好,偏偏告诉了钱不二。”   “钱不二?可是三才会的会首钱不二?”小青顿时怒从心头起,两个拳头握紧了。   “正是,这钱不二时常花钱结交官府中人,这王押司平日收过他不少银子。钱不二一直要王押司帮忙打听府里的内部消息,王押司便将此事给钱不二说了。钱不二平生最恨妖怪,最最恨的又是你家白娘子,有这机会还能放过?他走了门路去向府尹大人首告,说这次疫情都是妖怪造成的,首犯便是你家娘子。是她施法让城里人中毒,为的是使妖怪控制临安城。”   “这贼子!看我不杀了他。”小青大叫!   “嗨……你现在杀他也不是办法啊。”杨捕头说,“顾捕头要我告诉你,白娘子在里面自然有他设法照顾,你快跑就是。那法海法力高强,不是你这等小妖能对付的。”   “呸!该死的贼秃,还以为他是好人,只是脑子呆点不懂道理,谁知却和钱不二是一丘之貉!”   “别说了,你快走吧,让人发现,我也脱不了干系。”杨捕头连忙催促小青。   “多谢杨捕头,来日定然当报答。”   谢过杨捕头,小青踩着风,腾起一股青光朝着城外飞去了。杨捕头等小青走远了,看四周没人注意,也钻进小巷跑掉。   顾难得、法海等待着一干人压着装有白娘子的囚车走后,保安堂门口看门的衙役也都撤走。过了半晌,许仙从保安堂走出来,他没戴帽子,鞋也丢了一只,目光呆滞,打着把油纸雨伞,朝着西湖方向走去。   西湖五月中,正如大苏学士诗中所赞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真是风光迤逦,游人如织。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光头没戴帽子,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只穿着袜子,打着雨伞,失魂落魄地在白堤上走。他一路走着,既然不游山,也不看水,路人看到他都以为是个疯子纷纷闪避。他并不理睬别人,只是在走着,前路漫漫,他究竟要走至何时?走到何处?   他走过长长的白堤,在断桥上终于止步。   还记得那个阴雨靡靡的日子,他从断桥上匆匆走过,鬼使神差地蓦然回首,看到河岸边停着艘小小渔船,艄公蓑衣斗笠把着船舵,船篷中坐着一白一青两位妙龄女子,似乎正要上岸,却被突如而至的雨拦在船篷中。身穿白衣的女子眉头紧锁,正在看着他,目光中满是祈求之意。   只是片刻对视,就让他不自觉地走下桥去,把伞借给了白衣女子,后来这女子成了他的妻子。再后来,他知道妻子是千年白蛇精,来到断桥边正是为与他的结这段情缘。   书生正是许仙,他在断桥上恢复了心智。   这几日的事,一件件在心头徘徊。毒化人、三才会、绑架、巨蛇……娘子不正是为了救他才狂怒的吗?为什么他要惧怕?妻子仍然是那个相濡以沫的妻子,多年来她又何曾对自己又丝毫的伤害?只因为她是妖怪吗?   看着断桥下停泊的渔船,许仙合上雨伞。远处,寺院的晚钟传来,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   许仙循着钟声远望,目光越过飞来峰,看到了山侧面的灵隐寺。他的心中一动,想起那天疯和尚对他说:“我是灵隐寺济颠……”然后就被三才会假扮的水贼一棍子闷倒。   “灵隐寺济颠和尚,看起来是个极有道行的高僧,为何我不去找他?”许仙脑子完全清醒了,于是朝着灵隐寺方向走去。   晚课时的灵隐寺已经没什么香客,寺僧们正准备关上山门,突然却来了位年轻访客,死说活说要见济颠禅师。寺僧碍不过他纠缠,只好放他进来。   这位自称许仙的访客,进了寺院便疯了一样在三大殿到处喊“济颠上师”,惹得监寺过来相劝,许仙却说若是找不到济颠禅师,哪怕找遍全灵隐寺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一千三百间僧房,将三千个和尚不分上下都揪出来也在所不惜。见许仙找不到人不肯罢休的样子,监寺只好派两个亲随僧人陪着一起找。   三个人总算在在一间禅房里找到济颠,济颠居然正在与许多僧人做晚功课。两名随从僧人从没见过平日疯疯癫癫的济颠正经八百的念经,便在门口看热闹,许仙不管这许多,几步就冲进去,跪在济颠面前,抓着他的袖子说:“禅师,快救救我家娘子吧!”   禅房里还有二十几个一起念经的和尚,见进来那么个冒失货,抓着疯和尚直叫“上师救命”,不禁一起停了颂唱看过来。   济颠并不理许仙,鼻观口,口观心,继续闭眼盘着腿在禅床上嘟嘟囔囔地念经。见济颠不理他,许仙不敢再打扰,只好耐下心在一旁等他念完。又过了半晌,济颠念完经睁开眼,两条腿也松开搭在禅床上,从怀里掏出一条卤狗腿,双手捧着啃起来。   禅房中的其他僧人顿时哗然,一起用袖子捂着鼻子,轰济颠出去。   济颠趿拉着破僧鞋“踏啦踏啦”快步疾走,边走边抱着狗腿只顾啃,直啃得满嘴流油。许仙,只好跟着走,济颠快走他也快走,济颠慢走他也慢走。两人一直走到寺后的大悲楼。   这里绝少有人前来,楼下野草长了半人多高,门口只有个老僧拿着竹扫把在扫地。济颠推门进去,找过一把主梯向阁楼上爬,许仙不知济颠要干什么,只好跟着爬,直爬到三层的阁楼才停下来。   许仙被济颠折腾坏了,擦着汗看着周围直喘气,只见阁楼里堆着些破箱子和桌椅,柱子房梁上都是蜘蛛网,只有扇从破窗纸中透着微光,这算是阁楼唯一的光源。地面上落着厚厚一层灰无处下脚,只有靠窗地上铺着的一领破席子还算干净,估计这里是济颠睡觉的地方。   许仙对着济颠深深施了一礼,说:“上师,这里上不及天,下不及地,可是有什么指教?”济颠将吃剩的狗腿插回怀里,手上油在身上来回蹭蹭,一屁股坐在席子上,对着许仙招招手。   许仙不知济颠也有什么话说,赶紧凑到济颠身边。   济颠满脸慌张地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这才对许仙小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在那里念经?”许仙说:“小生如何知道?”   济颠说:“注意到我当时左手边第三个胖和尚没?”   “注意到了,此人怎么呢?”   “他是……托塔李天王的人。”   几个字钻进许仙耳朵里,吓他一跳。他想起在道观见过李天王的像,很时威严,这样的神仙他居然派人监视济颠,看来这位上师还真不是寻常人,便说:“莫非是上师得罪了这位神仙?听说他手里宝塔甚是厉害……”   济颠摇摇头,说:“何止托塔李天王派来人。我右手边靠墙的瘦和尚看到没有?那人是张天师派来的。”   许仙又是一惊,说:“上师说的是龙虎山张天师?怎么他也派人来了?”   济颠苦笑着说:“何止啊,跟随你前来的两个小沙弥,也不是凡人。他们是灵鹫峰雷音寺大雄宝殿前看门的哼哈二将,玉皇大帝派他们来算计我。”   许仙努力回想了个小僧人的样子,又在脑子里描绘哼哈二将的模样,认真对比了一下,这才说:“这两位仔细看来,确实和哼哈二将神态有几分相似。”   济颠说:“还有讲经的那个主座,你看他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的,其实也并非善类。他是太上老君坐下青牛,手里那柄竹板其实是老君常用的玉如意。老君将玉如意赐给它,就是让它看着我。”   许仙点头说:“如此说,那位主座说话瓮声瓮气,怎么看都还有些牛样。”   济颠又说:“其实方才大悲楼下的扫地僧,也大有来头,他是观音菩萨座下善财童子。”   许仙越听越惊,问:“这么多神仙,为何要监视上师?”   济颠右手食指对着自己嘴做了个“嘘”的样子,许仙知道是自己声音大了,吓得捂上嘴。济颠蹑手蹑脚站起来,打开一个表面满是灰的破箱子,箱子猛地打开,里面的灰也被激起来,翻滚着朝许仙过来,呛得他直咳嗽。   等灰差不多散尽了,济颠这才伸手进去,拎出件黑衣服,又拎出件黑裤子和黑面罩。他这几件脏得几乎已经看不出本色放在席子上,对许仙说:“他们都是觊觎我这套宝贝啊!贫僧宝物只赠送有缘人。小施主,你我很是有缘,如今我将这套宝贝送给你,你穿来我看看。”   许仙蹲下来端详半天,说:“这几件衣服有什么奇特之处?竟然引得那么多神仙都要抢?”   此时,只听楼下有个苍老的声音说:“济颠,你又说我是观音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了是吗?老衲我除了这把骨头什么也没有,哪里有财?你又取笑我。那位施主,济颠自从被人打伤后脑送回来,说话颠三倒四的,老怀疑寺里僧人都是派来监视他的,不要信他的。”   说完,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扫地声,看来是门口的扫地老僧进大堂扫地,听济颠胡说,忍不住插嘴。   许仙本来也半信半疑,现在听扫地老僧说了,才知道济颠说的都是疯话。   只是济颠满脸挚诚地看着自己,自己难以推脱他的好意,只好拖了外袍,把黑衣黑裤蒙面布都穿戴好。   济颠看着很是欢喜,说:“果然合适,小施主天生便该是做贼的,怎么走歪路去念了书?如今归于正道,也是善莫大焉啊。”   许仙从小读书,连同学的纸笔都没偷拿过,如今穿了这夜行衣,又被济颠说像贼,急得面红耳赤,说:“上师莫要取笑,小生这次是有一肚子事要问……”   济颠冷不防拉过他的手腕,撸起袖子,看到那个粽子烫出来的三道红印还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不必说,不要讲,你要说什么我都晓得。只是不知道,这些事你自己晓不晓得?”   许仙听济颠又在打禅机,无奈说道:“上师,有话直说,小生照办就是。”   济颠敛起笑容,说:“我且问你,为了救你家娘子,你能做得什么?”   许仙一愣,摇摇牙道:“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那为了这满城百姓,你又能做得什么?”   许仙有些茫然:“大概比不上我家娘子……”   济颠呵呵笑道:“所以说你自己不晓得,好啦,穿着这身衣服,去钱塘南极仙草社走一遭,自然什么都明白。”   “那里能搞清楚瘟疫的真相吗?能救出我太太吗?”   许仙心里认定了济颠不是凡人,连声问道。   “能,能,都能。”   “可是……”许仙说:“这仙草社是府尹大人亲点的社团,在临安府医药圈极有势力。他们既然有许多不可告人的事,社内必然戒备森严,小生一介身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怕还没打听到什么就被捉住当贼打死了。又何况,钱塘离临安几十里地,等走到只怕天都亮了。”   济颠听了也觉说得有理,略微思索,笑着说:“有了有了。”只见他伸手进胸口揉搓了几下,再张开手时,已团出个黑黢黢的鸡蛋大泥丸。他说:“这是贫僧自制的易筋大力丸,吃下去包你今晚身轻如燕、力大无穷。”   许仙见他把胸口泥团出丸子让他吃,恶心得早饭午饭差点一起吐出来。   “上师,这……能吃么?”   “你刚刚还说为了你家娘子可以刀山火海,如今连仙丹都不敢吃?”   听济颠提到娘子,许仙横下心,拿过泥丸,闭眼张嘴扔进去。泥丸看着恶心,进到嘴里却芳香无比,也不用嚼不用吞,顺着喉咙下去了。   济颠说:“你动动胳膊,跑两步看看。”   许仙动动胳膊,果然感觉两膀有无穷力气。在阁楼里跑了两圈,扬起无数灰尘,只觉得身轻腿快,和过去的自己相比如同脱胎换骨。   “好好好!”济颠用扇子扇这许仙扬起的灰尘,赞许地说:“这才像个飞贼模样,不如送你个外号,以后就叫草上飞许仙好了。”   “等等!”济颠又想起来什么,摸摸自己脑袋。和尚受戒后都是要留光头,只有济颠不爱剃头,邋遢无比,头发长出来几寸长没人管。他伸手薅下几个,放在手中数出三根递给许仙说:“这三根头发你收好,若是遇到危急,拿出头发心中默念三声‘降龙尊者、受命于天’,自然可以化解。”   许仙欢欢喜喜接过头发,小心翼翼用手绢包好放进怀里,下了大悲楼,迈开双腿健步如飞,直奔钱塘南极仙草社。   临安城自从官府承认毒化人的存在后,下了宵禁令。到了夜里,各家各户都关门闭户,没官府的许可不得出门。衙役和镇抚军被组织成数个小队,在全城四处扑杀毒化人。   府尹大人怕人手不够,又募集民壮协助官府,结果三才会的钱不二通过关系投标得中,成群结队的三才会打手,以搜捕毒化人的名义到处迫害妖怪。   顾难得和鲁世开两天没有怎么合眼,一直疲于奔命。对于具有攻击性的毒化人,他们必须立即扑杀;至于那些刚刚被传染疫病的病人,则要全部送去典狱司监狱隔离,并用南极仙翁提供的药物控制病情。   光这两件事,就已经够忙了,而他们身上还肩负着另外一个职责:要捉拿可以的在籍妖怪,查明瘟疫真相。   这件工作非常麻烦,金山寺的法海禅师还算得上是个好帮手。至于三才会的人,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麻烦,不但没能帮上忙,还导致城里妖怪和普通百姓越发敌对。   忙了一晚上,又抓到一批感染疫病的百姓送进典狱司监狱。顾难得和鲁世开都累得不行了。他们回到班房,顾难得命小捕快去打两角酒,买来些猪头肉、海蜇头之类下酒菜,要和鲁世开喝两杯解解乏。   小捕快很快把酒肉都买回来,两人对坐筛酒吃肉,一直吃到午夜。鲁世开酒量不济,先趴在桌子上昏昏睡了,顾难得一个人自斟自饮,又吃喝了会。   眼看酒肉都吃没了,顾难得站起来,晃晃悠悠扶着墙走到门口,靠着门框叫小捕快,再去打些酒肉来。小捕快答应一声去了,顾难得又扶着墙想回去坐下,走了几步,脚底拌蒜摔在地上来个狗啃泥,直接昏昏睡了。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叫他名字:“顾难得,顾难得,你侄儿有难,你怎么不去帮他?”顾难得迷迷糊糊醒过来,左右看看,鲁世开还趴在桌子上睡,买酒肉的小捕快还没回来。   “看来是太累了,自己胡思乱想。”顾难得闭上眼,又昏昏睡去。   刚才的声音又来了:“顾难得,顾难得,你怎么不听我的?你忘记我带你去找吃包子的胖子了?你侄儿有难,快去钱塘南极仙草社,保你大功一件。”   顾难得激灵一下醒过来,脑子也清楚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左右思忖刚刚的梦,越想越觉得有事。此时,小捕快端着新打的酒,拎着一大包酱牛肉回来,远远地说:“顾捕头,那店老板都睡了,我硬是敲门把他敲起来。我说是顾捕头要我来打酒买肉,他说账还是先记着,下回一起算……”   小捕快进门看到顾捕头坐在条凳上,一言不发,把酒肉都放在桌子上,问:“顾捕头,您这是……”   顾难得说:“你去给我打盆水了。”   “打水?”   “对,越冷越好,我给鲁提辖醒醒酒。然后召集人手,我们连夜去趟钱塘。”   “去钱塘?”   “对,钱塘。”顾难得抬起头看着小捕快,不像是喝多的样子:“去钱塘南极仙草社,今晚我们有大事要干。” 第六章 许小官夜探仙草社 顾捕头失信收贿金   钱塘雨后的夜晚空气湿漉漉、冷飕飕的。虽说雨不下了,天却还是阴的,黑沉沉的云遮着半死不活的月亮,让夜也变得黑沉沉的。   作为临安府官督商办医药基地的钱塘仙草社有着高大的围墙,是当地最气派的院子,大到一眼看不到头。院子里有药坊、仓库、食堂、宿舍、药田,完全自给自足像个小城市,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带路,初次来的人即使是白天也很容易晕头转向。   靠近墙根种着许多柳树,粗大的树枝上停满乌鸦,它们死死盯着一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穿着黑色行头的人影。   黑衣人顺着墙根蹭到柳树旁,看看左右没人,干脆利落地爬上树。乌鸦们凑趣地嘎嘎叫了几声,吓得这人连发出“嘘”声,让它们安静下来。   从乌鸦的角度,可以很清晰看到院子里的情况,多数房间,白天忙忙碌碌制药的人都早早歇下。每到固定更点,会有打更人打着哈欠出来打更,还有几队护院家丁牵着狗在院子里绕着圈子巡查,几队人来来回回,简直没有空隙。   黑衣人显然是个俗手,虽说爬树的动作很是麻利,但上了树抱着树干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院里更夫和护院家丁转了一圈又一圈,错过多少机会,就是死活不敢下树。   乌鸦们实在等得不耐烦,便一起嘎嘎嘎地叫起来。黑衣人被乌鸦们的突然发难吓得抱不住树,手一滑摔进院子里的草丛。   乌鸦们停止吵闹,齐刷刷看着趴在草丛里的黑衣人。黑衣人是从离地将近三丈的高度摔下去的,虽说是掉进草丛里,但也应该摔得很疼。不过,这家伙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摔下去后继续一动不动趴在草丛里,继续观察更夫和护院家丁走动。   终于,他觉得时机到了,猛然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到对面一间亮着灯的房屋旁边,再次闪进阴影里。   许仙蹭到房子窗户下,慢慢探出半个脑袋,用手指蘸着口水在窗纸上戳了个小孔。刚要从小孔往里看,只听屋里有男子大声说:“在那里!”   本来就惴惴不安心跳过速的许仙,差点被当场吓死,立即蹲下,躲在窗台底下捂住鼻子和嘴,屏气继续偷听。   只听房子里另一个男子声音问:“是几是几?”   之前男子的声音隔了半晌说:“是三。”   接着,屋里又有几个男子发出了“唉!”的失望叹息声。   “再来再来,重新掷。”   见不是被发现,许仙这才放下心,再次悄悄从窗台下探出半个头,从小孔往里看。屋子里有七八个家丁装束的男子,正围着张桌子不转眼珠地看,桌子上还堆着些散碎银子和铜钱。有个男子手拿骰子盒正“哗啦啦啦”晃,嘴里还喊着:“输赢有命富贵在天!”旁边掌着盏幽暗油灯,照着那些赌徒忐忑不安的面孔。   许仙将耳朵贴近窗户,认真听几个家丁说话。   只听一个家丁说:“杨哥,你还不去细料库看看?依咱们家老爷的脾气,半夜肯定要出来一趟检查细料库,这要是发现你没在那看着,估计又是一顿鞭子。”   叫杨哥的家丁嬉皮笑脸地说:“细料库在东跨院,今晚老爷在西边的丹棱上真院,来得肯定晚,容我再玩两局翻了本去也来得及。”   “开啦!”接着,屋子里又是一阵吵闹的掷骰子声和叫唤声。   许仙点点头,心里想:“既然这里是钱塘南极仙草社,家丁们口中所说的老爷,应该就是南极仙翁了。”   南极仙翁傲慢可憎的嘴脸又浮现在许仙脑袋里,他决定去找找南极仙翁休息的西跨院。   “说是西跨院,那就一直往西找好了。”许仙想道。   仙草社里房子极多,顺着房屋的阴影走,安全又不易被发现。进入药坊区,亮着灯的房屋多起来,许仙一连戳破好几间屋子的窗纸往里看,每间房里都有几十个工人正在夜间加班。   每个房间都是不同工作,有的专门用铡刀铡草药,有的负责踩着药碾碾药料,有的正在用模具团药丸,团好的药丸被整整齐齐码放在桌子上的方盘子里。装满药丸的方盘子,被另一些年纪较小的童工取走,顶在头上穿过屋外的黑暗区域进入另一间房子,交给负责包装的工人。   这些工人再用烧热的蜡汁将药丸包起来,在专用的台子上晒干装进精美的小纸盒子,纸盒子上赫然印着“九转灵通还魂金丹”。   “原来他们加班是在制作治疗毒化人的药物。”   许仙想起来,府尹大人已将药物制作的工作承包给了钱塘南极仙草社。这可是一笔惊人的大单子,南极仙翁又狮子大开口,每丸药成药比开始讲的又贵了几成。府尹大人明知道做了冤大头也只好认下。银子像流水般流进南极仙翁的腰包,南极仙草社捞到这个大单生意,市值翻了好几倍。   虽然不知“九转灵通还魂金丹”的成分是什么,但许仙的直觉相信,药效并不会比他研制的药更好。   “我管你人手够不够,天亮前必须做出两万丸药,耽误仙翁的生意,有你好果子吃。”   一个颐指气使的声音传来。许仙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小童,丝绸白袍胸口绣着只仙鹤,正是南极仙翁身边的鹤童。   被他训斥的那个主管,连连点头保证。鹤童这才离开屋子,说要回去见仙翁,要个小厮打着灯笼便走。许仙见他是要去见仙翁,等他走出屋子,也远远跟着。   走过两个园子,又出了三四个门,提着灯笼急匆匆来往的人逐渐多起来。再进到一个跨院,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院门上的牌子明晃晃写着“丹棱上真院”五个篆字。许仙三两下爬上跨院耳房屋顶上,趴在瓦垄中间向下看。   但见院子里两廊站着许多手拿松明火把的家丁,又有三二十穿着管事模样的人低头提着灯笼站了几排。南极仙翁正房门口坐在太师椅上,身上披着鹤氅,油光光的大脑门在火光映照下格外亮,身边四个捧着熏香、果品、冰块、令牌盒的丫鬟环绕侍立,左手边台阶下站着鹿童。比那日在临安府衙派头又强了十分。   “南极仙翁,圣德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院子里几十人齐声呼喊,震得屋上的瓦都震颤,直到反复呼喊几遍,南极仙翁觉得受用够了,这才伸出手手掌,示意众人可以停下。   站在门口的鹤童进院子,从兜里掏出块小木牌交给鹿童,说:“回复仙翁,巡查已毕,各作各坊,运作如常。”   南极仙翁等鹿童把小木牌收回,这才开始训话:“诸位,本次承蒙临安府将治疗临安城瘟疫的大生意交给我钱塘南极仙草社,我等都应当同心戮力,完成重任。这单生意做好了,我仙草社便可以制霸临安药行,所以尔等都要好好做事,不得有丝毫懈怠。”   “是!”院子里几十人一起答应。   训话完毕,南极仙翁又让鹿童重审了一遍规矩,然后命令那些各部门的管事一组组上来领小木牌,分派工作和资金。这一组负责采购,这一组负责制药,这一组负责销货,银钱流转动辄成千上万,南极仙翁安排得井井有条。许仙趴在屋脊上直看得眼花缭乱,保安堂开方配药不过一两人,忙时连白素贞和小青也要来帮忙,并没这般大阵势,他心里暗暗佩服南极仙翁果然有大将风范。   所有管事都领完小木牌走了,南极仙翁端过茶盏饮了一口,又问鹿童:“还有何事?”   鹤童施礼回答说:“禀报仙翁,三才会钱不二在一道门的小厅等一阵了,见仙翁事多,小童没敢宣他进来。”   “哦?”仙翁听说这人来了,好像想起来什么,说:“赶快宣他过来,我正有事要问他。”   许仙听了也是一惊,难道三才会和南极仙翁也有什么联系?看来,济颠和尚让自己夜里偷偷来探查,果然有其道理。   钱不二进了丹棱上真院的正厅,南极仙翁屏退左右关上厅门,只留下鹿童和鹤童在旁伺候。许仙趴在正厅屋顶上,将瓦片轻轻挪开几片,直到露出个小洞,从上悄悄向下看。   屋里钱不二见没有外人了,走上前纳头便拜,嘴里还念叨着:“南极仙翁,圣德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钱不二拜见仙翁,愿仙翁万寿无疆。”   南极仙翁抚着胡子点头,一脸欢喜说:“不二啊,你也是三才会头领了,不要总是这样拜我一介区区无官无职的老翁嘛。快坐快坐。”   钱不二说:“仙翁哪里话,仙翁面前哪来小人座位?小人多年来承蒙南极仙翁资助,才有今天的地位。若不是仙翁一直提携小人,小人至今也不过是个街头混混,更没有什么三才会。仙翁待小人恩同父母,哪有儿女不敬重父母的道理?”   许仙万万没想到,三才会原来是南极仙翁资助的组织,难怪财力如此充沛,能养活那么闲人。   只听南极仙翁笑着说:“好啦好啦,奉承话就不必讲了。自从你刨开西湖苏堤的怪洞,临安城里有不少人得了这种怪病,害得我不得不出山来替你收拾,真把老夫累死了。”   钱不二陪着笑说:“仙翁,苏堤下压着怪蛇妖的事,不是您告诉小人,命小人去挖的?如果不是仙翁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小人想破头也不会知道这等机密。”   “嗨!”南极仙翁不禁得意洋洋起来,“老夫博览群书,偶然在孤本里看到苏堤下压着怪蛇的事。这怪蛇被压着也不老实,时常喷射毒气,戕害附近百姓。大苏学士这才疏浚西湖,用挖出来的湖泥筑了这苏堤,用来封闭蛇妖喷射的毒气。”   “是是是,”钱不二赶紧接话吹捧,“亏了仙翁想到可以利用这蛇妖的毒气,叫临安城里流行这疫病,正是一箭双雕的好计。既让仙草社日进斗金,又让三才会有了打击城里妖怪的把柄。临安府尹除了求仙翁力挽狂澜,没有别的办法,临安府府库从此便是仙翁的家库,想拿多少银子,还不是伸伸手的事。”   “哈哈哈哈!”南极仙翁干笑几声,说:“现在这样最好,只要临安府能控制住,让毒化人不要太多,就闹不出更大乱子。现在临安府尹派了人马四处搜捕毒化人,又将感染的病人集中治疗,我看差不多也可以控制住了。”   “仙翁仁慈!”   “我这九转灵通还魂金丹,虽说能压住病人体内毒性,但不吃个小半载,毒性不能完全消除。如今一丸药已经卖到七钱银子,想要治好病,怎么也要吃上百来两银子的药。虽说临安府如今是拨了官银来做药,也只能管得那些被拘来的病人。城里如今人心惶惶,没病的人也要自己买两丸来吃……”   钱不二掰着手指算:“一个病人半年花一百两银子,一百个病人就是一万两。府里现在拘押的病人有四五百人,这就是四五万两银子!若是全城人都吃上这丸药,一年下来进账几百万两银还不是玩一样?”   在钱不二算账时,南极仙翁一直在摸着胡子微笑点头:“不二啊,你也不是外人。这单大生意,你也劳苦功高,我不能白了你。年底结账,我再给你十万两。”   “哎呀!”钱不二乐坏了,立即离座跪下磕头像臼里捣米:“仙翁便是小人重生父母,再长爷娘,不知该如何报答。每次为仙翁办事,仙翁不都是千百两银子的赏小人,三才会唯仙翁杖首是瞻!”   南极仙翁笑着说:“好啦好啦,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你三才会成立多年来,借着打击妖怪,也给我仙草社制造了不少商机。这次亏了你替我搞出这场大瘟疫,又第一时间搞来几个毒化人供我研究,这才能做出这金丹,你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以后跟着老夫好好做,少不了你的好处。”   “南极仙翁,圣德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仙翁万寿无疆。”   钱不二再次谄媚颂唱起来,南极仙翁乐得哈哈大笑,屋顶上的许仙气得手直哆嗦。他怎么也没想到,钱塘南极仙草社和三才会原来是一伙的,竟然是他们联手闹出这场危急全临安城的大疫,多少百姓变成毒化人被官府击毙,为的只是让他们趁机发横财。   许仙怒火攻心,从屋顶揭下一片瓦,瞄个准,从屋顶小洞朝着南极仙翁光溜溜的头顶用力扔下去。   “哎呀!”   正得意洋洋的南极仙翁被飞来的瓦片削到头顶,当即破了个大口子,献血流了一脸。他疼得抱着脑袋惨叫,抬头朝着瓦片飞来的地方看,正看到许仙。   “屋顶有贼!抓贼啊!抓住他!”   南极仙翁立即大叫,钱不二、鹿童和鹤童也跟着大叫,院子里顿时乱作一锅粥,许多家人都朝着这边赶来,护院的猎狗也“汪汪”叫起来。   许仙知道这回闯了大祸,赶紧猫腰起来企图溜走。不料脚底一踩碎几片瓦,碎瓦顺着屋顶“哗啦啦”滑下来掉地上,引得家丁们都提着灯笼朝碎瓦掉落的方向看。   “在那里!”   有个家丁发现了许仙,大声招呼其他人,众人各执棍棒聚拢过来。许仙见被发现了,索性站起开顺着屋顶跑。好在仙草社房子多,屋顶一间间都连在一起,许仙在屋顶狂奔,家丁们在下面追。   “抓住他!抓住他!”   家丁喊叫声让许仙心慌意乱,忘记吃了济颠的药后力气增加几倍,脚下力气大了些,突然踏空踩穿屋顶。许仙顿时觉得身体不受控制,随着许多瓦片和尘土,一起从破洞掉进房子里。   房子里都是堆到天花板的松软大包,许仙掉下来直接踩在大包上,脚一滑滚下去滚到地面。许仙伸伸胳膊腿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只是周围都黑洞洞看不到状况,隐约晓得都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大包,看来是掉进了仓库。   “在这边!贼人掉进艾草仓库了!”   “艾草仓库?”许仙听到家丁们这样喊,提鼻子一闻,发现仓库里果然飘着艾草的香气。他借着窗外的微光一连扒开几个大包,抓出里面的东西又看又闻,确定里面扎扎实实都塞满了艾草。   “难怪市面上买不到艾草,原来艾草都被钱塘南极仙草社收买了。莫非……”许仙突然心中一怔。   门外一阵嘈杂,许多人在恭敬地叫着“仙翁!”、“仙翁!”   许仙跑到门口,从门缝向外看,门外已经聚集了几十个手拿火把的家丁,南极仙翁头上裹着白布条,白布条渗出大块血迹,满脸的怒容,旁边站着钱不二。   “开门!抓住那小贼!”   南极仙翁对身边的家丁喊道,可是家丁们谁也不知道谁身上带着钥匙。南极仙翁气得说:“今晚是谁管细料库?人死哪里去了?”   有个知情的家丁说:“仙翁,今晚值班的是杨大强,现在还没来,估计是在哪里耍钱。”   “混账东西!”南极仙翁听罢大怒:“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敢耍钱?给我把他绑来,抽他一百鞭子!”   此时,只听仓库里有人说话:“南极仙翁,你的‘九转灵通还魂金丹’根本不是什么珍贵药材炮制,主料就是这艾草!你们早就知道艾草可以抑制疫情,所以早早收购了临安府市面上所有的艾草,准备在把疫情酿成全城大瘟疫后,再高价制药出售,是也不是?”   南极仙翁一惊,没想到这人居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惊愕过后,他冷笑几声,用手中仙杖指着库房的大门说:“好小子,你倒聪明。可你还不知道我南极仙翁是和等人吧?我现在抓你出来,就凭私闯民宅、企图抢劫打伤老夫,老夫就可以让人将你活活打死。”   南极仙翁说的确实没错,他完全可以将许仙当盗贼活活打死。许仙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突然,又是一阵嘈杂,隐隐还听到远处有砸门声。家丁跑来禀报:“仙翁!不好了,官府……官府的人来了!来了好多!”   “哦?”南极仙翁的声音显然有些紧张了:“谁?是谁领队?”   “是……是大捕头顾难得,还有提辖鲁世开。”   “不好,他们大半夜的前来,必有蹊跷。”   “怎么办,仙翁?这小贼还捉不捉了?”钱不二问。   “来不及了。”南极仙翁说:“这贼人听到我们谈话了,不能留他活口,放火把仓库烧掉!”   “这间仓库里可有几万斤艾草叶子啊,都是小人派手下四处采办来的,烧了太可惜吧?”   “没关系,我还有好几间仓库囤着艾草。舍了这一仓库艾草,也比被他把事情说出去强。壮士断腕事非得已,小子你别怪老夫无毒不丈夫了,给我烧。”南极仙翁说罢,眼中闪过凶狠的光芒。   “是!”   众家丁一声吼,纷纷将手里火把从窗户缝往里扔。仓库里都是晒干的艾草叶,一碰火星就着,瞬时屋子里便着了好几处,顿时火光冲天。   眼看艾草包一个个连着烧起来,烟味也越发重,许仙只好用袖子捂住鼻子朝仓库深处跑。仓库深处也都是艾草包,外面的大包一着,里面的大包没隔多久也跟着呼呼烧起来。   许仙怕被活活烧死在里面,脱下衣服使劲拍火苗,又用脚玩命踹那些越烧越旺的艾草包,想给自己弄出一块不着火的空间。可是,他的努力并没有多少作用,才踩熄的火,瞬间就又被点燃。   “难道我许仙就要死在此处?我那可怜的娘子该怎么办?”   许仙突然想起临走时,济颠和尚送他的三根救命头发,他从怀里摸出个手绢包打开,三根头发整整齐齐在里面躺着。许仙取出一根双手合十,使劲闭着眼睛念“降龙尊者,受命于天!”   念到第三遍,那根头发化成灰烬直升到天空,只听“轰隆隆”天空中一个炸雷,骤雨泼水般从天上倒下来。   “哎呀哎呀!”屋外举着火把的家丁一片惨叫,火把瞬间被浇灭了,雨水冲破屋顶浇进屋里,屋里的火势也被迅速,渐渐熄灭。   “真乃活佛也。”许仙瘫坐在地上,闭上双眼,仰着脸感受雨水流过脸庞的幸福。   “这雨怎么那么骚气?闻起来跟尿似得。”屋外家丁们纷纷叫唤,许仙抬湿透的袖子一闻,果然自己一身也都是尿味,不知那济颠和尚用了什么邪门法术。   此地不宜久留,许仙勉强打起精神,纵身一跳,跃出仓库,消失在夜空里。他刚离开,仓库的门便被打开了。   “仔细搜查!”   手里拿着钥匙的是杨捕头,身后是一群临安府的衙役。仓库里到处是烧得糊黑还在冒烟的艾草包。   顾难得和鲁世开两人在鹤童引领下,右手紧握腰刀,肩并肩的阔步走过几道院门。   “二位,里面请!”   鹤童走到正厅门口停下,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难得和鲁世开相互交流下眼神,反正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何可惧的?于是一起一起跨过门槛。   本以为见到的,会是南极仙翁惊慌失措的样子。不料却见南极仙翁笑容可掬的坐在中堂太师椅上,手中握着仙杖,面前摆着的桌子上堆了两堆金元宝。两人正不知是怎么回事,身后大门被鹤童知趣的关上,屋里这回只剩下南极仙翁和顾难得、鲁世开两人。   “二位大人,深夜大驾光临实在辛苦。”南极仙翁笑着说:“这两堆金子,一堆是二百五十两,二位不妨拿去买双鞋穿。”   顾难得“哼”了一声说:“我们二人前来,是有事相问,阁下这事何意?我们要拿了这钱,莫非要报官说我二人明火执仗趁夜打劫不成?”   “错错错错!”南极仙翁大笑道:“顾捕头误会了,老夫不过是想结交二位这两位临安城出名的英雄。”   “少来这套,爷不吃这个。爷今天有事相问,你最好自己说,别等我说出来就不好了。”顾难得自己并不很明了实情,只是想故意诈南极仙翁一下。   南极仙翁见顾难得故作镇静,心里也有些发慌。他不知道今晚来探听的贼人,会不会是顾难得派来的探子,更不知道顾难得对他的事知道多少。他摸不准顾难得的脉,便说:“顾大人,老夫一向奉公守法,府尹大人也是知道的,实在不知道你要问什么。”   顾难得说:“先说说囤积艾草的事。”他知道许仙药方里有艾草一味,也知道城里这味药料短缺,刚才一看仓库,就知道其中一定有猫腻。   “哈哈哈!顾捕头,这话何从说起?”南极仙翁抚摸着他的爱须,“小号多少有些本钱,夏天趁着药料价低多收集一些也是有的,这院子里仓库何止几十间,大人可以去看,哪间都装的满满的,人参、鹿茸、犀角样样都有,艾草这样的贱药我囤积来做什么?又何谈囤积?每年老夫开善堂施舍给穷人的药都不止这个数。”   顾难得说:“那你为什么点燃药库?里面藏的是谁?”   “咳,不知道哪来的贼人闯入我家盗窃,被我家丁追急了逃进仓库。不瞒您说,这贼人抢劫未遂,打伤了老夫。”说着,南极仙翁低下头,给两人看自己头上的伤口,“老夫说了要活捉这贼人,交给官府处置。想来是家丁听错了,慌乱中点燃仓库,害我损失了一库房药材。”   南极仙翁停顿了下又道:“顾捕头,老夫悬壶济世多年,虽说积德行善的事做了不少,业内也得罪不少小人。有时候,免不得做些昧良心的事,老夫也时常自责,拜会府尹大人时也有说起。不瞒您说,承蒙府尹大人看得起,老夫许多生意都是府尹大人首肯的,想必大人您也是知道的吧?”   南极仙翁说完故意停下来,双目带笑,凝视着顾难得。顾难得知道南极仙翁是府尹大人的座上宾,自己又没抓到什么真凭实据,顿时语塞。   南极仙翁见顾难得已经没了才来时的气焰,便站起来,抓起两把金子,一把塞进顾难得怀里,一把塞进鲁世开怀里,说:“二位大人日常多有劳苦,才保得临安城一方平安。可临安府给二位的薪资也实在太少,一年也没二百两银子吧?老夫平生就爱结交二位这样的英雄好汉,这点钱就当是小小孝敬,以后也少不了二位的。我还另外备了一千两银子,给两位带来的弟兄分分。”   顾难得见这南极仙翁这般狡猾,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又顾忌他和府尹大人的关系,心下也有些慌张。老贼笑眯眯地奉上黄金,又让他心中一动:“我顾难得虽说尚算清廉,毕竟是公门中人,常例钱多少也收些,可哪曾见过那么多金子?既然府尹大人和他过从甚密,只怕深查下去,对自己也没甚好处。与其如此,或者顺水推舟,也能捞些金子如何?”   再看旁边的鲁世开,已然大把大把抓起桌上的金子塞进怀里,见顾难得看着自己,便小声说:“顾大人,何必跟钱过不去?拿着吧。这南极仙翁咱们确实惹不来啊。”   顾难得刚进门时还想着定要将南极仙翁绳之以法,现在却觉得整个人都矮了下来,早没了之前的气势。他左思右想,憋出一句:“我家外甥媳妇现在还被临安府扣着,明日要过堂公审,仙翁可能助我一臂之力?”   南极仙翁笑眯眯的点头同意,顾难得横下一条心,也抓起桌上的黄金,塞进怀里……   ※※※   翌日,临安府衙人头攒动,来看热闹的既有人也有妖,嘈杂异常。今日临安府要公审蛇精白素贞,据说她是造成此次临安府大疫的元凶。   消息一出来,就轰动全城。有的人深信这次毒化疫情就是妖怪造成的,妖怪却希望能看到公正的审理,洗清妖怪的冤屈,而大多数人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   近日经过法海和顾难得、鲁世开等人的努力,临安城的毒化疫情大大好转。大多数深度感染的毒化人都被扑杀,数百名普通感染者被临安府集中收押治疗,经多日服用南极仙翁的金丹,也都病情转而稳定。   府尹大人多日来铁青的脸色好看不少,此次事件到这里,似乎也算是控制住了,是以对于此次审判结果他倒并不很在意。事实上,基于最近临安城里人妖矛盾激化,从来奉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原则的他本心倾向于白素贞能被洗清罪责,还少数族群妖怪一个公道。   “带白素贞。”   府尹大人一拍惊堂木,众衙役齐喊“威武”,所有观众、证人、耆老都安静下来,堂下“哗啷哗啷”一阵铁链拖地声,带着重镣的白素贞被压上堂。法海作为陪审之一,在主座下给他弄了个旁座协同堂审。白素贞没找状师,而是由她自家相公许仙出马。   这让无数熟悉许仙的人大吃一惊。这是一个温和到有点懦弱的家伙,什么时候去当状师了?   许仙对议论置若罔闻。偶尔发现的南极仙草社阴谋,让他极其愤怒,可是又没什么证据来告官,他心里憋着一团火,正好在公堂上发泄。   证人叫杨安全,三十来岁年纪,是个看起来憨头憨脑的汉子。王押司和顾难得早被钱不二通了消息,知道此人是三才会派来的,只是瞒着府尹大人。许仙有秀才功名,上堂不必下跪,杨安全白丁一个,上堂被命跪下。   只见府尹大人又一拍惊堂木,对证人说:“杨安全,是你首告白素贞下毒戕害临安百姓?”   杨安全向上扣头,说:“禀大人,正是如此。小人亲眼得见,那白素贞化作白蛇模样,咬伤多名路人令其中毒,致使疫病横行。小人首告那日便说了,这是我亲眼所见,小人眼须不是瞎的,必不会看错。若是乱讲,请愿挨一千板子。”   看热闹众人见杨安全说得滑稽,齐声哄堂大笑。   府尹大人点点头,对法海说:“禅师,下面你来问吧。”   法海问道:“杨安全,你把事情过程给我说说看。”   杨安全答声是,开始回忆案情:“那一日我在街上闲逛,看到个白衣女子长得甚是标志,便在后面跟着,一直跟进了保安堂……”说到这里,杨安全一指白素贞,说:“就是这女子。”   法海见杨安全说话流里流气,情形又如此不堪,皱皱眉头。   杨安全继续说:“小人跟周围一打听,听卖炊饼的黄十八说这女子是个白蛇精,我就知道她必不是好东西,于是没事就去保安堂门口张望张望,看她能干什么坏事。五月初四端午前一天,我夜里从城隍庙出来……”   “等下,”许仙打断他话头,问道:“你大半夜不在家呆着,去城隍庙做什么?”   杨安全脖子一梗,挺直腰板说:“那天晚上在城隍庙有个大局,我在那赌了一晚上钱。”   许仙冷笑一声,没再说话,堂外又是一片哄笑,府尹大人连拍惊堂木让众人安静。   那杨安全见众人哄笑,反倒觉得有了精神,继续说:“那夜我输惨了,裤子差点输掉,就想着去哪里找点什么值钱东西来卖,好去翻本。我走着走着,就到了保安堂,只见他家大门开条缝,白素贞从里面出来了。我突然想起,这白素贞是个妖怪,大半夜不睡觉在街上鬼鬼祟祟,想必干不了什么好事……”   “你说人家大半夜不睡觉在街上鬼鬼祟祟,你不也一样?”   堂下听众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又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衙役们连忙弹压要他们安静。   杨安全回头朝着堂下说:“我要不是大半夜不会睡觉,又怎么会发现这般惊天阴谋?”然后转过头,继续讲:“我就偷偷跟着她,不远不近的,不让她发现。这小娘子腰身真是不错,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跟柳条似的……那个戏文里怎么说来着?风摆荷叶,雨润芭蕉。那小腰,可比德庆班的粉头小翠红还好看。哎,我就跟着看,你说怎么就没个这样的小妖精儿肯跟我做媳妇呢?我一路就想这事……”   “此人就是个市井无赖,竟然要他来做证人,真是可笑。”许仙在一旁不急也不气,慢悠悠插了一句。   “住口住口!”府尹大人也觉得杨安全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敲惊堂木制止,说:“说和案情有关的。”   “是是,我就描述下当时我的心情。”杨安全继续说:“我就一直跟着呗,走到鸡鸣巷时,突然打巷子黑影里跳出个男子。俩人躲到墙角开始说话,我没听清俩人在讲什么,好像是在说情话,那男子叫王三,是翠香楼的厨子。我想,那白素贞是个有妇之夫,夜里出来做这等不堪之事,若是我跳出来捉奸,想必能讹个十两八两的。就在此时,那白素贞突然张口,咬在男子脖子上吸血……”   许仙说:“你等下,你说我家娘子一口咬在王三脖子上吸血?”   “正是!”杨安全说:“我亲眼得见,这白素贞吸得‘滋滋’直响,可知是吸美了。”   许仙说:“你确定是脖子?”   杨安全说:“正是,我亲眼得见啊,就是脖子。”   许仙对府尹大人一拱手说:“府尹大人,我想请贵府仵作上堂作证。”   府尹当即命仵作上堂。许仙问仵作:“仵作,你说说,王三的伤势是怎么样的吧。”   “是,”仵作说:“王三的尸身在前额有一处剑伤,屁股上有一排牙印,他处并无明显伤痕。”   杨安全听了连忙说:“我记错了,白素贞咬的不是王三脖子,是屁股,他咬了王三的屁股吸血!”   这回府尹和法海都觉得杨安全实在不靠谱,堂上衙役、耆老和堂下观众都忍不住哄堂大笑。   许仙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继续问杨安全:“你说你见过王三,我问你,他什么模样?身高几何?是胖是瘦?”   杨安全说:“天色太黑看不清脸,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府尹见过王二尸体,情知王二是个矮胖子,嘴里“啧”了一下。许仙知道府尹大人也有些不耐烦,自己已然十拿九稳可以让府尹判定自己胜诉,便假意说:“这说的倒是不错,王三是那么个样子。不过天色那么黑,想必你看不到他脸上的痦子……”   “有有有!”杨安全连忙说:“当然有,这个我看得清楚,他脸上好大个痦子,痦子上还有毛,那天月光极好,我看得清楚。”   “呵呵,”许仙打开折扇挡着嘴笑了两声,对着府尹说:“府尹大人,天下哪有瘦厨子?那王二身材矮胖,脸上却是极干净,并没有什么痦子。这杨安全是个市井流氓,所说所言并没有半点实话。”   杨安全向前跪走几步,对着府尹和法海说:“府尹大人,大和尚,小人所说句句事实,只是不过细节记不得了。您想想看,白素贞是个蛇妖,这妖怪还能有好的?这些年自从有妖怪在临安府定居,干过多少坏事,这次的疫情如此蹊跷,不是妖怪所为还能是什么?”   “小可不才好歹是个秀才,前日为了备这案子,特地借来最近十年临安府的刑狱记录抄录。”说到这里,许仙掏出一本早准备好的卷宗,对着堂上堂下扬了扬,翻开几页继续说:“卷宗里记载,最近十年临安府的杀人抢劫盗窃等重案七千四百三十二件,犯人为人的七千三百四十五件,犯人为妖怪的仅有八十七件。其中,妖怪犯案的案件十年前为二十五件,到去年只有区区八件,逐年递减。倒是寻常人犯案的案件,每年案发率相当平均。犯人为妖怪的八十七件案子,杀人案只有四件,其中两件为口角斗殴杀人,一件为谋杀亲夫,只有一件是作祟杀人。就这一件作祟杀人,犯妖还是收了寻常人的钱财,是替人寻仇。”   说罢,许仙走上几步,故意将卷宗交给法海,目露鄙夷之色,说:“大师请认真看看,妖怪是不是比寻常人更不堪呢?”   法海知道许仙是冲自己来的,自己是本次陪审,不好不接。堂下听众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和起哄声。法海拿着卷宗,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他性格内敛,平时寡言少语,现在被许仙抢白,自觉是一代名僧,也不愿和他争执,便随手翻了几页放在一边。   府尹见胜负已分,堂下群众都为许仙叫好,自己也有心出脱白素贞。于是问法海:“大师,您看这案子到这里可以结了吧?”   法海双手合十,说:“全凭府尹大人发落,小僧只是旁听。”   府尹点点头,乐得做顺水人情,他惊堂木一敲,摇头晃脑地宣判:“犯妇白素贞戕害临安城百姓一案,本系子虚乌有,荒唐至极。本官既为临安府尹,自然要有为民父母之心,无论人妖都是本官子女,岂有厚此薄彼之心?犯妇白素贞当堂释放,着本主许仙领回,其他在押妖怪,容本官一一甄别处置。原告杨安全,本是无耻流氓,首告一事纯属捣乱,着拉下去打四十大板,枷号三天——退堂。”   府尹大人说完,拍拍屁股去了后堂,王押司知道这祸事都是自己走嘴引起的,见许仙官司赢了,怕他们来怪自己,也赶紧跟着跑了。杨安全被拉下去打板子,三才会早就上下疏通好,轻轻打了几板子便放回家领做假证的银子,枷号一事没人再提。   顾难得派人解去白素贞镣铐,许仙奔上前和妻子抱在一起,喜极而泣,顾难得连忙在旁边安慰。   堂上听案的耆老和衙役,还有堂下围观群众见案子断了,也各自散去。许仙见法海还在那里坐着,冷冷地说了句:“大师,案子都完了你还不走?是等着府尹大人请你吃素斋不成?”   法海站起来,瞟了眼还抱在一起的许仙和白素贞,一甩衣袖,飘然下堂离去。   “老婆啊,我们回家吧。”   “嗯!官人……我……我再也不变大蛇吓你了。”   许仙搂住白素贞,两人又哭了一通,然后双双回家。   这桩案子,许仙上堂前被顾难得反复嘱咐,隐去南极仙翁一事没提。他也知道府尹大人不想把事情搞大,多说无益。自己虽说觉得有些亏着心,好在妻子无罪释放,临安府的疫情基本也得到控制,事情的结局虽说差强人意,也还算不错。   他暗自在心里发誓,再不会离开自己妻子了。 第七章 保安堂许仙退礼金 净慈寺青蛇战巨魔   白素贞一案在临安城引起极大轰动,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民众对临安府政策风向的转动有些摸不到头脑。前不久官府还四处出动捕捉毒化人和大妖怪,三才会的人也趁机兴风作浪打砸普通妖怪,一般民众都以为这是要把全城妖怪一网打尽。   公审这才过了半天,府尹大人又贴出新告示,这回的告示强调人妖和谐,宣扬凡是临安人,不敢你是人是妖,都是一家亲,不可相互攻击,破坏团结。民众糊涂,府尹大人可明白得很,之前他允许临安城闹得鸡飞狗跳有他的道理,现在安抚民心讲团结也有他的道理。   看告示的民众议论纷纷,满腹狐疑,忽听有人吆喝:“闪开闪开!”走来一队人,前面是两匹青色骡子开道,骡子上的人挥舞马鞭,在空中甩出“啪啪”的响声。拥挤的人群争相躲避,闪开条道路。顺着两头骡子开出的道路,十几个人抬着许多箱子随后紧随。有好事人从箱子上中间写有“仙”字的桃子徽章认出,这些都是钱塘南极仙草社的人。   “这是要去哪里啊?”有路人不解的问。   “还用说,当然是去保安堂。”方才认出仙字桃纹章的人甚是耳目灵通:“看着吧,八成又有好戏了。”   保安堂自从日前上板歇业后一直没有再开,但每天好戏不断。邻居们谁也猜不透保安堂招了什么事:先是昨天上百官府的人浩浩荡荡来抓白素贞,今天钱塘南极仙草社的人又浩浩荡荡送来那么多箱子。虽说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但光是看现在保安堂门口这些骡子、挑夫,不问可知是来送礼的,而且东西少不了。   这些人果然是来送礼的,礼物就一箱箱摆在保安堂大堂里,押队的仙草社管家,正拿着礼单介绍:“这五口箱子,每箱里是两封银子,五百两一封,五口箱子共纹银五千两。这两口箱子是八十匹彩绢和蜀锦,这里还有一张地契,是临安城东的六十亩好地,南极仙翁的一点私人意思。这里还有一口小匣子……”   说着,管家打开小匣子,呈给白素贞看,里面黄的是金钗子、白的是珍珠链子、绿的是翡翠镯子、红的是宝石戒指,满满当当装得都是珠宝首饰。管家笑嘻嘻地说:“昨日白娘子受苦了,这点小意思是仙翁慰问的,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白素贞看了小匣子里的东西,却不为所动:“仙翁如此厚意,我家官人何德何能收受?尊管来意可以直说。”   “许夫人明鉴,仙翁确有点小小要求。”管家又掏出一张带着火漆封的信封,交给白素贞:“只要这上面的些许事可以办到,这些东西都是仙翁白送你们的。”   白素贞打开信封上的火漆,取出信件粗略看了下,问道:“就是说,仙翁希望我们保安堂加入仙草社?”   “正是,”管家陪着笑着说:“我家仙翁很是欣赏许先生高才,希望保安堂能纳入我们钱塘南极仙草社的联盟中来,我家仙翁必然不会亏待。何况,保安堂还是你们的,我们并不取分毫,要的只是许先生可以与我仙草社共进退,这些财物不过是白白送与你们的,未来好处还多得很……”   没等白素贞回答,一直躲在后堂偷听的许仙忍不住跳出来,摇着头大叫:“不可不可!我许仙绝不和你们同流合污!仙翁的那些腌臜勾当,我不说出去已是昧着良心,如今怎么又来要污我清白?尊管送来的礼物都拿去,我许仙分毫不取,莫要脏了我保安堂的地!”   “许先生,我家仙翁也是一番好意……”   “住口住口!”许仙根本不想听管家说,抢着打断他话头,“我说不要就是不要,全都拿走!若是不走,我拿扫把轰你出去!”   说着,许仙真的抄起把扫把作势要打,白素贞连忙拦住他,对管家说:“尊管快去吧,这些东西我们断断是不收的,代我们拜谢仙翁美意。”   管家冷笑着让仆从将这些箱子抬走,对许仙、白素贞拱手说:“二位的意思小人明白了,小人回去必然禀告仙翁。许县先生,您如此这般不识抬举,以后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仙草社的一行人抬着箱子扬长而去。   “我的傻官人,”白素贞夺下许仙的扫把,“说好了你不出来,都由我出面搪塞,你跑出来做什么?”   “我见不得这些小人嘴脸。”许仙的气还没消,“他南极仙翁把我家害得还不够苦?差点把我家搞得家破人亡,又勾结官府害苦临安的百姓。更何况,我亲耳听到南极仙翁和三才会的钱不二说这场疫病就是他们搞起来的,这些人渣不顾别人死活,只图自己发财,今天送来这些钱财,根本就是为了封我的嘴,我又岂能和他们同流合污。”   “唉……”白素贞叹气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咱家舅舅都帮他们说话,让咱不可随便乱说,可见这南极仙翁黑白两道道行都深得很。官人你性子太直,不可得罪这等小人。”   许仙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对了……”白素贞突然想起件事,“官人,你说过曾经偷听到是钱不二带人挖开了哪里才引出这场大疫来着?当时你说记不得,现在还是没想起来?”   “是啊,我当时就顾着生气,没太注意听。只是知道他们挖了哪里,也许是雷峰塔、白堤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实在记不得。”   “你啊!”白素贞无奈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他额头上弹了下,说:“需要听清楚的什么都没听见,要你何用?”   “说到这里……”许仙忽然想起别的事,岔开话题:“你说小青现在在哪里呢?一直没她消息,这孩子也不说回来看看。”   “什么孩子啊,别看她爱玩爱闹,可比你大多了。”白素贞忍不住掩着嘴笑起来。   许仙这才想起,小青要比自己大好几百岁。这些年小青总是一副不懂事的小孩子模样,闹得许仙都忘记她真实岁数要大得多。   “许先生!”   保安堂的大门闯又进来一拨人,这拨人有五六个,来得风风火火,前面是个妇女,后面几个人抬着副担架,担架上搭着病人。   “许先生!您快看看吧,我男人……我男人突然就快不行了。”走在前面的妇女哭哭啼啼的说。   自从疫情发生后,保安堂已多日没有开业,门口挂了歇业的牌子。这群人不管外面额牌子直接闯进来,可知病人应该是相当危急。许仙叫白素贞帮忙横过几条板凳,让来人将担架放在板凳上。   “这是毒化了吗?”许仙一看躺在担架上病人隐隐发绿的脸,就知道是毒化初期的症状。   “不不,许大夫,您好好看看。”妇女说:“我男人肯定不是毒化了,他最近半个月都在家里呆着,并未跨出大门一步。都说这病要被毒化人咬了才会发作,我男人并未被咬过,怎么会被毒化?”   “咦?”许仙让白素贞回避,将那男子全身衣服褪去仔细检查,果然身上并没有被啃咬过的痕迹。   “这就怪了!”许仙心中疑惑,“至今为止,所有得了毒化病的病人,都是被毒化人啃咬过的。看这病人确实没有被咬过的痕迹,听他妻子说,他最近也都没出过门,那又是如何被感染的?”   想到这里,许仙问那妇女:“你男人发病前在做什么?”   妇女呜咽着说:“今日天气炎热,我男人拉了张躺椅在院子里乘凉。他一直喊口渴,我给他打了一大碗凉水,他几口便喝完,又管我要了两碗。一口气喝完三碗,到中午时看着便不行了。”   许仙一惊,想道:“莫非……”他抬头看向白素贞,迎上去的是白娘子同样惊骇的眼神。   ※※※   五代十国时,吴越国王钱弘俶看中西湖湖光山色,在西湖南岸的南屏山慧日峰下,为永明禅师建了永明禅院。   寺成之后,禅师在莲花洞诵经,竟引来天女散花。后来,钱弘俶听了永明禅院劝导,献出吴越国十三州土地归降宋朝,免去百姓多少兵火屠戮。宋朝皇帝是以对永明禅院青眼有加,赐名净慈寺,几次大兴土木建设殿宇楼阁,又钦赐大佛,使得净慈寺成了临安数一数二的大寺。   比净慈寺更出名的还有寺外的雷峰塔,这座塔也是钱弘俶所造,并在塔中存了佛螺髻发舍利的纯银阿育王塔,据说夜间经常可以看到塔顶存放舍利的房间生出熠熠毫光。   此时一阵青色旋风卷过,到净慈寺山门前停住,原地盘旋逐渐拉长,风中显出一名青衣少女。少女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身材窈窕纤细,头上梳着双髻。   这少女正是小青,她自从离开保安堂后,一直在西湖边游荡。她也有向人打听白素贞的消息,有人说白蛇妖被临安府正法了,也有人说白蛇妖被临安府放了。她有心去临安府衙打听,又怕遇到法海自己打不过,心情郁闷之下便在天上飞来飞去,任意降下青光,发现正落在净慈寺。   当——当——当——   寺内响起悠扬地钟声。小青忽然想起,南屏晚钟似乎是很有名的西湖名景,自己还从未来看过。只是,现在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这钟敲得似乎早了些。   “听说寺内有一尊铜铸卢舍那大佛,甚是灵验,不如去敬两炷香,求老佛爷保佑我姐姐化险为夷。”   想到这里,小青进了山门。她也不急着去烧香,背着手信步闲游看佛像。第一道山门内是哼哈二将,第二道是四大天王,第三道是韦陀尊者……小青一道道门看着进去,这寺院果然不愧是皇家寺院,几道门相距甚远,每道门内的神像个个都是威风异常,神采奕奕。   当——当——当——   钟声还在响着,小青觉得奇怪的是,她一连进了三道山门,居然没见到一个和尚,真是鬼影也没一个。心里暗暗想,这些秃驴都是些懒货,大概躲到什么地方去偷偷吃肉喝酒了吧?   当——当——当——   越向内走,钟声越是响亮浑厚。走到钟楼前,小青抬头看时,被吓一跳,原来偌大的钟楼上竟然空空如也,留着挂铜钟的巨大钟梁横在那里,钟却不知所踪。看钟楼的恢弘气势,只怕那大钟至少重达万斤以上,没有几百个人,只怕根本驮不走。   小青在寺里查看一番,从大雄宝殿到文殊普贤诸院,竟然都是空空如也并没有一个僧人。许多殿中地上摆着木鱼、蒲团和经卷,人好像并没有走太久的样子。   当——当——当——   钟声还在响着,小青辨别方向,声音是从五百罗汉堂方向传来的。   这五百罗汉堂乃是先帝所钦建,殿中有五百座真人大小、栩栩如生的泥胎贴金罗汉像,是净慈寺的著名所在。小青听着钟声是从罗汉堂里传来,觉得事情必不一般,伸手从发后抽出青色宝剑,慢慢走到门口。   由于要装下五百尊真人大小的罗汉,罗汉堂的屋宇建得广大,足够容纳几千人。从门口看进去,一排排金灿灿的罗汉金身像,整齐排列其中,有仰天长叹的、有手拿钵盂的、有手捻长眉的,每尊都神态各异。小青没空观赏罗汉,踮起脚尖履着钟声,朝堂内寻去。   当——当——当——   钟声震耳欲聋,小青躲在一组罗汉像后面,从两个罗汉中间的缝隙偷偷观看。   只见罗汉堂中间有块空场,聚集着上百僧人,既有白眉白须身披袈裟的老僧,也有穿着青色僧衣的小沙弥。这些僧人面色发绿,发出“哞哞”的低吼,有的嘴里流出黄色粘稠液体,晃悠悠的包围着一口大钟,分明都变成了毒化人。众僧人中,有个身高两丈多的绿色巨人,身材极其魁梧,身体外似乎包裹着石头一般坚硬,他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正在一下一下的砸大钟。巨人的一对拳头如两个箩筐相仿,每砸一下大钟,大钟都发出“当——当——当——”的巨响,如同在用巨大重锤敲击。   大钟看起来不下万斤,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看来正是前院钟楼上的大钟,大钟在巨人敲击下,已经有了裂纹。看来是有人将大钟挪过来罩住什么,毒化人无法挪开大钟,才召唤来巨人砸钟。   小青睁大了眼,她和毒化人交过手,却从没见过那么多的毒化人聚集在一起。   “净慈寺的僧人看来都变成毒化人了,可怎么会有那么多?还有,中间那个巨人是什么怪物?看他敲击大钟的样子,下面不知有什么重要东西。”   小青知道那些毒化人并没有多厉害,虽说力气大,但脑子并不好用,动作缓慢。只有中间砸钟的巨人不知底细,看动作只怕也不弱,首先要设法干掉他。   拿定主意,小青拿起宝剑,对准那巨人。   巨人专心砸钟,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暗算他。眼前的大钟出现好几条裂纹,眼看再砸几下就要碎成几块。它将双拳高高举过头顶,一声巨吼,准备给大钟最后一击。只见细长的青光闪过,他的双眼和鼻梁刹那像被针线贯穿,绿色血液从被戳破的眼眶中喷涌而出。   “喔!”巨人惨叫一声,双手捂住双眼,跪倒在地。   青光刺瞎巨人双眼后,盘旋半圈,飞到半空中变成一把青色宝剑。只见又是一道青光从罗汉像群中跃起,小青在半空中接住宝剑。   毒化人们见有人出现,纷纷离开大钟,朝着小青涌来。小青看罗汉堂空间狭窄,不利战斗,降落在地面后抬手斩杀了几个走在前面的毒化人,然后且战且退,几个凌空后空翻越过罗汉像群,稳稳落在大门外。   毒化人们见小青跑出去了,拥挤着也朝门外走。十几个身材高大的毒化僧人走得快,紧跟着追到大门外,朝仗剑站在庭院中的小青扑去。   小青见走在最前面的三个毒化人离得近了,临空跃起,放他们扑空,剑如闪电,“噗噗噗”从后脑将他们的头扎穿,三个毒化人应声而倒,脑头的剑孔流出绿色液体。旁边又有一个毒化人朝小青扑来,张嘴要咬,小青挥剑将他双手斩断,又飞起一脚,将他的头从脖子上踹飞出几丈远。后面几个毒化人接连扑来,小青灵活的躲过他们的攻击,抽空就是致命一击,剑剑直插要害,毒化人个个应声而倒。   一连捅翻十几个毒化人,后面的上百人也鱼贯而出,蜂拥扑向小青。   小青冷笑一声,毫不畏惧的仗剑冲过去,不到一刻钟,左劈右杀又砍倒二十人,身上斑斑点点都溅上了绿色血液。剩下的毒化人并不畏惧生死,竟然将小青围了好几层,小青这才知道自己有些大意了。   见毒化人的包围越缩越小,七八个敌人伸着手,从四面扑过来。小青念句口诀,祭起宝剑,在她身体周围快速旋转,形成一阵高达数丈的青色刃风。这是她修炼五百年的绝学“纡青刃”,靠近的毒化人轻者被消去手脚,重者身体被砍成几段,小青站在刃风中间,毒化人并不能伤到她分毫。   “噢!”   只听一声断吼,被戳瞎双眼,还流着绿色血液的巨人,扛着根巨大的木柱站在百步外,看起来他是拆下了罗汉堂的柱子。   “噢!”   又是一声断吼,巨人分辨了下声音,奋力将手中的巨柱,朝着毒化人“哞哞”叫声最多的地方扔过来。   巨大的柱子带着呼呼风声,朝着小青砸过来,但扔到了小青身后,砸到毒化人群里,当场把两个倒霉的毒化人砸成绿色肉泥。柱子插进地里一尺多深,地面为之震颤,溅起的碎石从小青的刃风空隙钻进来,崩到小青脸,将她的左脸蹭出个小口子。   听到毒化人们的叫声,巨人知道没有砸中,伸手抱住五百罗汉堂屋檐下的廊柱,只听嘎巴一声,将柱子生生掰断。他侧耳找了下方向,又像投标枪那样,单手握住柱子,嗖的一声投出来。这回柱子又扔近了,正砸中小青面前,又有一个毒化人被砸成绿色肉饼。   两根柱子都没砸中,巨人掰断第三根,巨大的木柱再次带着恐怖的风声,呼啸着朝着小青飞来。柱子直直地插进了青色的刃风中,木屑被刃风削得乱飞,木柱被锋利的刀刃切成许多根小木棍,其中一根尺把长的带尖木棍带着劲风插进来,贯穿了小青的右肩。   “啊!”   钻心的刺痛贯穿小青全身,她感到力量在从伤口泄露出去,顿时失去对刃风的掌控,青色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周围的毒化人见障碍没有了,再次收紧包围,一起对着小青伸出手。小青忍痛跃起,准备驾着风逃走,才离开地面几丈远,一团乌云般的黑影压过来,盲眼巨人握紧的拳头打在她的胸口。小青吐出一口鲜血,身体飞出很远才掉到地上。小青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似乎都断了,瘫软的躺在地上,她再也没有力气飞了,甚至爬起来都不可能。   “这回真的完了,我太小看这家伙……”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青看着巨人一步步朝自己靠近,抬起脚朝自己踩下来。   五百罗汉堂里发出金属爆裂的巨大声响,一道金光将屋顶戳出巨大的洞,法海从爆裂的大钟里跃了出来。   “臭和尚?”   “哼……”法海冷哼一声,手里拿起两块门扇大的三角形大钟碎片,跳出金光,如雷霆万钧从半空落下来,两块大钟碎片尖头朝下,自巨人后背的肩胛插进。长长的钟片刺穿巨人厚重的身体,两个尖从他的胸口穿出。   巨人发出最后地凄绝吼声,重重倒在地上。毒化人们见巨人倒地,都朝着法海围过来。   “南无……阿弥陀佛!”   法海双手合十,吟唱一声佛号,然后双手伸平握拳,两条胳膊肌肉暴起,如同燃烧般“噼噼啪啪”骨节乱响,两个拳头外被包上一层金光。毒化人并不知道惧怕,他们朝着法海扑来。法海冲进毒化人堆里,挥舞双拳,朝着毒化人的身体打下去,被他大钟的毒化人个个头被打碎,断肢飞舞,有的身体甚至被直接打出个大洞。   有个白胡须的毒化人老僧见法海不好惹,转身朝着小青扑去。法海见他的目标是小青,举起拳想打,但看到老僧的脸时,拳头却停在空中,那毒化人老僧趁机扑到小青身上,张口便咬。小青叫了一声,却无力反抗,被老僧死死咬住脖子。   醒过神来的法海赶紧追上来,一拳打碎老僧脑袋。见小青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他不敢离开她去厮杀,只好守在她身前,将扑上来的毒化人逐个打爆。   好在毒化人并没有什么脑子,不知道恐惧,明知敌不过法海,还是前仆后继冲上来,法海身面前尸积如山,很快就再也没有能动的毒化人了。看到毒化人都被消灭完,法海长吁一口气,这才收了金光合掌念起经来。   “念什么念,别黄鼠狼哭鸡假慈悲了,你打我们妖怪时倒没看你手软过。”   小青虽说不能动,浑身哪里都疼,嘴里却不闲着,躺在一边讥讽法海,法海只是念经,并不理她。   “说你呢,臭和尚,你刚刚躲在大钟里玩什么呢。”   法海念完经,才道出事情缘由。   法海本是金山寺的僧人,在杭州一直挂单在净慈寺。自从临安府衙堂审后,他决心不再管那些俗事,回到净慈寺,找了间静室准备闭关清修。他今天正在坐禅,平日给他送餐的小沙弥突然毒化,抱着他就咬。   法海甩开小沙弥,却发现全净慈寺的僧人都毫无征兆的变成了毒化人,法海平日与这些和尚交情都很好,其中有几名老师傅更是他修行的导师,现在让他出手,心下着实不忍。   由于投鼠忌器,为了自保,只好用法术挪来钟楼上的大钟,将自己扣在里面。这些毒化人无法搬开大钟,其中一个仰天长啸,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上百个毒化人一起长啸,不知从哪里召唤来巨人砸钟。   小青的突然出现,给进退维谷的法海帮了大忙,他身在钟里,却知道外面的一切。本来他并不忍心去杀那些毒化的师兄弟和师兄弟,但见小青处境危险,这才顾不得什么情义,冲出大钟救她。   “哼!”小青想表现得很轻蔑的哼一声,然后再嘲笑法海几句,但她实在没力气了,过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要你管……”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帮我解了围,我不能不管你,何况……”法海看着小青脖子上的伤口说:“何况你已经被毒化人咬了,如果不赶紧救治,只怕也会很危险。”   “你要敢把我送去南极仙翁那,我……”小青觉得头一阵阵晕眩,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跟着又是一口鲜血涌上来。   法海侧目看着吐血的小青,说:“放心,我送你去保安堂。”   说罢,法海脱下身上的袈裟将小青连头裹好抱起,念动咒语,脚下生出两朵白莲花托着二人升到空中……   ※※※   自从白素贞被法海捉了,王押司一直不敢见顾难得,顾难得也不爱理他。他情知顾难得是在怪他,心中有愧。今天顾难得约他在茶棚相见,虽说有些不敢去,想到白素贞毕竟也无罪释放,心里又有了些底。   茶棚正对着王押司办公的抄事房,王押司走出门,只见路对面茶棚里,顾难得和许仙早坐在那里喝茶。他隔着路又有些踌躇,不敢过去,倒是顾难得远远看到他那一身黑色长衫,连忙对他招手,喊道:“王押司,这边来,等你许久了。”   王押司见顾难得满面春风的样子,并不像要怪他,便壮着胆子走过去,对着顾难得施礼说:“顾捕头,不知何事叫小弟前来?小弟抄事房那边公务得很……”   顾难得道:“王押司既然有事,回去便是。”   “好!”王押司如释重负地随口答应一声便要走,忽然觉得不妥,赶紧说,“顾捕头哪里话!顾捕头叫小弟来,这一声唤便值一两金子,小弟如何敢不来?公事都安排小押司、抄事们去做了,顾捕头有话请讲。”   顾难得要王押司坐下,又叫来茶博士要来壶好龙井,几碟小菜,只是喝茶不说来意。   王押司陪着喝了几杯,看顾难得只是喝茶不讲话,赶紧说:“顾捕头,您叫我来肯定是有要事关照,有话请讲,小弟无有不从。”   “王押司若是真的肯时,小人有一事相求,这也是我请舅舅约押司前来的目的。”不等顾难得说话,许仙先张了嘴。   “哦?究竟有何事?”   “近日临安府衙针对疫情的措施,押司可都晓得?”   听许仙说到这里,王押司赶紧很夸张地一拍大腿,假装很义愤填膺地说:“南极仙翁那老匹夫甚是可恨,我在临安府衙主管钱粮文书,眼看着几十万两银子白白进了老匹夫的腰包。府尹大人急着要平定临安府的疫情,请南极仙翁承包制造治疗毒化病的药物,这老匹夫竟然漫天要价,一颗药丸开出七钱银子,还说是成本价……”   “这老匹夫,真是黑心。”许仙听说那药丸竟然卖到七钱银子一颗,忍不住愤愤不平插嘴说:“所谓九转灵通还魂金丹,我已分析出来了,哪里有什么珍贵药材,最主要的一味不过是艾草罢了,根本不值几个钱。最可恨钱塘南极仙草社垄断了市面上的艾草,让百姓想要治病只能吃他的成药,这般行为哪里像医家所为?其心可诛!”   “可不是!”王押司赶紧也义愤填膺地说,“府衙收治了近千病人,免费给他们治疗,靠得都是这七钱银子一颗的金丹吊命,每日银子花得流水一般。南极仙翁还说,这药停不得,总要吃个一年半载,体内的毒才能完全消退。府库存银眼看支应不上三五个月,府尹大人每天急得什么似的,最近正要请城里富商们来相谈和他们借钱的事。许多没得病的百姓听说这药丸灵验,也都自掏腰包去和仙草社买药,南极仙翁这回不知赚了多少昧心钱。”   “此事我们都知道了,这次来还有别的事相求。”顾难得看王押司情绪也有些激动,觉得可以说正事了。   “顾捕头请讲,您一句话,我没有不答应的……”   “行了行了!”顾难得摆摆手,看透了他说话从来没谱,不想听他吹牛,“你王押司是什么样人品,我顾难得自然知道,最近几次事都是拜你所赐。这次是小事,不过只有你能帮忙办到,办不办就看你的了。”   王押司听了忙说:“叫什么话,有什么事,二位吩咐就是。”   许仙看左右人都离得远,低声说:“小侄最近收治一个病人,也是中了毒化症的。查便身体,并未发现有被毒化人啃咬过的伤口,后来详加询问,小侄认定他是喝井水受的感染……”   “井水!”王押司也吓一跳。   “正是,小侄以为,这毒化症疫情状况已然恶化,传染疫病的毒源只怕已经渗入临安城的地下水源里。现在唯有查看府衙秘档库里的全城水井和地下水脉图,小侄才能查到让这家人中毒的水井水源从何处而来——从这条水脉取水的水井都要填埋。王押司高义,请你去秘档库查看腾画一份出来。”   王押司沉吟了下说:“这个啊……恩……我看……顾捕头也许可以请府尹大人下令填埋全城所有水井,那样不是更方便……”   “王押司这话差矣!”顾捕头见王押司老毛病又犯了,猛地将茶杯扔在桌子上,茶水泼了一桌子,“临安府人口百万,所有水井都填埋了怎么得了?若是查到有毒水脉,一者可以填埋避免感染扩大,二者也许可以根据水脉查到毒水源头。”   王押司还是有些犹豫,说:“只是秘档库未经府尹大人擅自开启让外人进入,只怕个中干系……”   “王押司!”许仙恳切道:“此事若成,押司便是救了临安城百万生灵性命,这功德胜过建一百座浮屠。”   顾难得也火上添油地说:“如果你要是不帮,咱们哥们儿情分今天就到这里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顾押司你忒是小看咱了,好吧,我老王这次也豁出去了。”   王押司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一咬牙下了决断,从腰中掏出串钥匙拍在桌面上,其中有只钥匙上贴着“秘档库”的标签。   ※※※   保安堂二楼的卧室里,白素贞侧坐在床前,紧紧抓着小青的手。   大床的蚊帐高高卷起来,小青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丝被,还处在昏迷状态。她的伤口都敷了药包扎停当,法海才送她回来时脸色是白中泛绿的青苹果,在许仙给她用药后,逐渐恢复了少女特有的熟苹果红晕。   许仙抱着一大卷纸从外面进来,见白素贞在床边,叫了声:“娘子,我回来啦!”白素贞示意许仙小声点,又指指床上的小青,意思是要他别吵到尚在熟睡的小青。   “娘子,小青好点没?”许仙轻声问。   “好多了,官人你的药真是灵验,服用后不到半个时辰就缓过来了,看样子现在毒差不多都退了。”   “太好了!娘子你看,这是什么?”说着,许仙展开手里的纸卷,上面赫然是临安的地下水脉水井全图。   “哎?”白素贞惊喜的叫出来,然后她也发现自己声音很大,赶紧轻声问:“哪里弄来的?”   “王押司这回可帮了大忙,他带我去临安府的秘档库找到图让我照着摹了一张。我画的时候,他一直手足无措的,老跑去门口往外看,生怕有人来,还总在旁边催我,样子甚是好笑。”   “好啦好啦,不管怎么说,这王押司总算做了回好事。”   “对了,我看法海怎么还在门口坐着?”   许仙进门时,看到法海还在药店大堂,脱了鞋盘在座位上打坐。许仙恼法海抓了白素贞,看他相当不顺眼。没想到,今天他突然抱着昏迷的小青出现,这让许仙相当惊讶。亏了法海及时把人送到,小青不但多处骨折还中了毒,若是再晚些,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   “这个和尚啊,看样子心中有愧。”白素贞笑着说:“小青若是不好过来,他是要在咱们家住下了。”   “哼,”许仙撇了撇嘴说:“我看他是没地方要饭,想在咱们家蹭吃蹭喝,他明日不走,我天天买猪头肉吃。”   “对了,”白素贞问,“你给小青用得什么神药?怎么这般灵验?之前你用艾草配的方子,还有南极仙翁的药丸,都只能起到缓解作用。这次用的药,前脚出门,后脚她就见好了。还有,你当时急忙忙要我放了一盏血出来,也不告诉我干什么用的,究竟怎么回事?”   许仙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许仙抱着图纸转身跑向书房,白素贞看他不肯说,也不好强问,只得继续陪着小青。   许仙进入书房,关上门,坐在桌子前心情忐忑。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妻子,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书房墙角放着一个三尺多高的冰鉴,这冰鉴在富贵人家是用来夏天冰酒用的,就是个带金属抽屉的柜子,抽屉里放着大冰块降温,许仙的冰鉴则是用来放一些需要保持低温的药物。他打开冰鉴的门,里面散着白色冷气,三支透明波斯琉璃小管躺在里面,管口用软木塞塞紧了,三支管里都装着血液。这是他向白娘子要来的那一盏血。   他清楚地记得,白素贞在给自己缝衣服时,不小心戳破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培养皿,结果迅速净化了培养皿中的毒化人活体组织。   许仙曾经在一本天竺古医术中看过,用精制血精可以治病。于是许仙向白娘子要了些血分四管装了,其中一管加入盐水放进温水浸透,然后在血里加入特制的药物,试着炼出了精血。他把这管精血用特制针筒给小青注射,本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不想效果这般立竿见影。   “娘子说看到这毒化人的血肉便觉头晕,可见是她体内相性与这毒相对冲。用她的血制作成血精,果然对治疗毒化人有奇效——只是,这秘密若是让人知道,不知多少人要来求药,娘子秉性善良,只怕要把自己血抽干。若是让临安府晓得,将娘子再捉了去研究也未可知,那便是害了娘子了……”   许仙陷入深深的思考,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将剩下的三管血液放回抽屉里。   保安堂的外堂,响起法海咏唱《金刚经》的低沉嗓音,从书房门缝钻进许仙的耳朵里,刺得他耳朵一阵阵疼。 第八章 王押司瞒报藏水图 许小官填井遭拘押   小青用了血精,病情果然很快见好转,脸色不再如开始那般难看。白素贞在一旁守着,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突然听到小青嘴里嚅嗫着似乎在说什么。   白素贞凑近小青嘴边,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黑霾……毒化人……巨人……”   知道小青是在说梦话,白素贞放下心,看来这孩子再躺几个晚上应该能清醒过来。她站起来,拔下头上的发簪,将灯芯拨小,让灯光变暗许多。她最近都没有好好睡过,即便身为千年蛇精,也觉得体力有些不支了。   白素贞悄悄走出卧房,带上门,法海念经的声音越发清楚。对于这个和尚,白素贞并不恨他,他只是太过耿直,本性并不坏,所以她才没有和他打斗,任他捉了。现在天色已然很晚,窗外黑漆漆一片,万籁俱寂,唯有知了还在“知了知了”地叫着,似乎在应和法海念经。   许仙是深恨法海捉去他娘子,是以即便法海救了小青回来,他也不肯搭理他。法海一定要等小青醒来才肯走,坐在大厅里不肯去,许仙当时气哼哼的撂下句话:“他爱呆就呆着,反正咱们家没食物没茶水伺候这秃驴,他想睡就睡地板。”   话是那么说,许仙耍性子,白素贞可做不出这样的事。她之前送了一壶茶、四个酥皮素馅馒头,放在法海旁边桌子上,这才回去卧房。   “天色都那么晚了,夜里大堂还是凉的很,总不能真让和尚睡地板。”   想到这里,白素贞收拾出一套被褥还有凉席,抱着来到大堂。只见大厅里没有点灯,只是靠着大堂的几扇天窗,将月光引进屋里。借着月光,白素贞看到法海将洒鞋脱了,盘腿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串一百零八颗念珠的珠串,正拨着念珠在念经,看样子他是打算这样坐禅到早上。   白素贞眼尖,扫到桌面干干净净的空盘子,忍不住莞尔一笑,原来再怎么得道高僧,也还是凡人,肚子总会饿。看来是忍着趁着等她都走了,才把点心吃光的,这和尚极是爱面子,当着白素贞他断断不会吃。   她也不去问法海,将褥子铺在地上,凉席、枕头都摆好了,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站起来自言自语说:“褥子铺好了,困了就自己睡,桌子上的茶水新续好一壶,晚上渴了自己喝。”   说完,白素贞就起身上楼了。保安堂的木制楼梯相当狭窄,上下楼都要扶着墙,踩上去很容易弄出响动。她故意“蹬蹬蹬”的将上楼梯声音弄得很响,上到二楼站在楼梯口侧耳倾听,法海的诵经声果然停止了。白素贞忍不住用袖子遮住嘴,差点笑出来。   翌日,许仙夹着一大卷用朱笔圈好的临安城地下水脉水井全图,兴冲冲地出门了,他的目标是临安府衙。现在临安城的毒化疫情控制还算有效,但如果水脉被病毒感染,后果不堪设想。好在他在扩大前发现了这个可怕的水感染危机,只要控制及时,他相信临安城的灾难应该能够到此为止。   到了临安府衙,许仙才发现自己来早了,此时天才蒙蒙亮,衙门口的朱漆黄铜钉大门还紧闭着,两个衙役懒洋洋的守再大门前。看来离府尹大人上工还要过好久,他这时发现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噜噜直叫,兴奋让他忘记还没吃早饭。   府衙门口有的是做早餐的小摊贩,他们架上油锅,摆上桌椅板凳招揽生意。许仙找一家坐下,要了豆浆和油条,看着油条在锅里“刺啦刺啦”翻滚,从白色变成焦黄色,心情无比激动。他整整一晚上都激动地没睡不着,想必府尹大人看到这张图大概和他的心情也会是一样的。   “客官,您的油条。”   早餐摊的老板用油纸包着热腾腾的油条,摆在他面前。许仙伸出三根手指将油条提起来,用嘴吹着朝嘴里递过去。就在酥脆的油条即将进口的瞬间,他突然呆住了。   一匹青骢骡子,驮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他背后还有七八个汉子,驮着两口箱子,朝着衙门口走过来。   青骢骡子健硕异常,走起路来翻蹄亮掌,发出“咔嗒咔嗒”的清脆声音。骑在骡子上的人他认识,正是前几天来过他家送礼,被他扫地出门的仙草社大管家。他身后紧随的几名随从扛得箱子上,都印着里面写有仙字的桃子花纹。   许仙放下油条,他突然没有食欲了,这些人的出现,给他带来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仙草社管家到了衙门口翻身下骡子,门口站岗的两名衙役见了他点头哈腰。管家腆胸叠肚,递上名刺,又从怀里摸出些什么交给两名衙役,想必是门包银子。衙役拿了银子,满面堆笑,然后其中一人推开旁门进去了,想必是去给府尹大人通报。   不多时,那个报信的衙役出来,接引管家和几个抬箱子的随从进去。   许仙伸着脖子看,后来又站到凳子上,管家进校门绕了过道门就没了踪影,想必是转去后宅。他觉得心里异常忐忑,但又没办法,只好坐回凳子,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   过不多时,仙草社管家和几名随从空着手出来,想必是把东西都留在后宅里。几个人跨过门槛出了旁门,说说笑笑的去解自己拴在们拴马桩上的青骢骡子。最后从门里出来的人一身黑,大约是衙门里接待的书吏,这人同管家说着什么,送管家上骡子走出几步,这才回衙门。   许仙认出这书吏的脸,原来是王押司。   见是熟人,许仙连忙掏出几个大钱扔给老板结账,夹着图纸大声叫着:“王押司留步!”朝府衙大门跑过去。   王押司正要关上旁门,却听到有人叫他。回身一看,原来是许仙。他寻思刚刚送仙草社管家的事必然被看到了,又怕许仙又要找去秘档库抄什么资料,便想假装没听到,赶紧关门了事。   许仙脚快,没等王押司关门,伸手插进门缝挡住,说道:“王押司,是小侄啊,莫要关门,小侄有话说。”   王押司见躲不过,只好打开旁门,脸上带着笑说:“哎呀,这不是许贤侄?方才我没听到,原来是你在叫我。这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吗?”   “王押司!”许仙拉住对方衣袖,说:“借一步说话,小侄有几句话想向王押司讨教。”   王押司本想找个借口就走,不料许仙紧紧拉着自己袖子,想跑是跑不得,无奈唯有跟着许仙去府门口的石狮子旁站了和他说话。   许仙说:“王押司,我看到刚刚你送出的那人,甚为眼熟,可是钱塘南极仙草社的大管家?”   “嘿嘿……贤侄好眼力,”王押司说:“那人正是仙草社大管家。”   “他这大早晨的,来府衙是何事?而且我看从旁门进了府衙,我也是来见府尹大人,这等了半晌也没见开门,他怎么可以随便进入?”   “贤侄啊,你也是做生意人,怎么这点机关还看不出?人家抬着礼物来的,便是半夜三更来,也能叫开门。”王押司怕被衙门里的同事听到,压低了声音说:“南极仙翁手眼通天,连府尹大人也敬他五六分。当初他治好了夫人的宿疾,府尹大人对他甚是感激,着南极仙翁又极会来事,逢年过节都要派人送礼,府里人没个不喜欢他的。”   王押司说到这里停下,他看到有和他一般的押司来上班,等他们走进衙门才继续说:“这位管家来府衙也百来趟,府门的门槛快被他踏破了,这前衙后宅如履平地。每次他来都是替南极仙翁给夫人送礼,什么苏州的彩绸,西域的珠宝,各种稀罕吃食,选得都是夫人爱的,夫人去年认了他做螟蛉义子。今日他又是给夫人礼物,夫人连头都没梳就慌忙见他,可知关系有多硬。”   许仙听罢面色阴沉,问道:“他今日急匆匆送礼又是为何?”   “嗨……”王押司的口气里颇有点不耐烦,他被许仙拖着说了半天,这傻小子还是冥顽不灵模样,只好引导着说:“你说,南极仙翁最近手边最大的财路是哪一笔?你不知道?”   “你是说……毒化瘟疫?”许仙看到距离衙门口不远的疫病集中区,这里集中收治着上千名毒化病人,他们的治疗药品都是钱塘南极仙草社一手包办。南极仙翁靠着这里赚了临安府官库不少银子。   “可不是,”王押司可见许仙有点开窍,便说:“南极仙翁好不容易叼到临安府这块大肥肉,你说能松嘴?可不是忙着走夫人路线?府尹大人最是听夫人的话,他们给夫人送礼摸顺毛,府尹大人听了枕边风,还不是对他南极仙翁百依百顺?”   “哦……”许仙点点头,他总算搞明白,南极仙翁为何在府尹大人眼中地位和活神仙一样,原来是府尹夫人在其中起的作用。   “贤侄啊,我和你舅舅是挚友,比你痴长一辈,也算是你叔辈人物。”王押司看到许仙手里拿着的图纸卷,知道他必然是拿着临安地下水脉水井全图来劝说府尹大人,就想劝他:“府尹大人现在只听南极仙翁说话,南极仙翁一句话顶你一万句,您莫要自讨没趣啊!现在府尹大人认为毒化瘟疫的事到这里也该翻篇了,你家娘子又放回家了,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别再为瘟疫的事来聒噪。你要是不晓高低上下,惹恼府尹大人,只怕没你好果子吃。”   “王押司这话甚是没有道理,这毒化瘟疫只是暂时被压制,哪里就算翻篇了?如今看着毒化瘟疫已无大碍,可我这不时发现新的情况?若是不早早处理,只怕还有大灾在后面。”   “贤侄啊,你不在官府,哪里知道官府里的事?府尹大人一言九鼎,他说毒化瘟疫了结,那就是了结。你去和他讲还有大灾,岂不是打了府尹大人的面皮?做官的人最讲究面皮,你让他没面皮,他又如何能听你的?只怕要恼羞成怒。”   王押司见许仙说得坚决,怕他惹事,连忙劝说,只是许仙横下一条心,任凭他左说右劝,就是不肯回去,也不肯放他走。   看看快要日上三竿,许仙还是千求万求,王押司拗不过他,只好答应替他拿着图去和府尹大人说话,许仙这才悻悻地放开他。   “我附近转转,中午请王押司吃饭,届时务必告诉我消息,可不敢耽搁啊!”   对于许仙的期待,王押司哼哼唧唧的虚虚答应几声,扭身便走。他现在只想快点摆脱这位纠察不清的贤侄,且先答应下,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临安府是大政府,办公人员极多,光抄事房的大小押司就有十一二个。抄事房的摆着二十来张桌子,都是两两相对,押司、抄事们对面工作。抄事房平时主要工作是抄写文件,比如府尹大人发下新告示原本,这里要照着抄写出一两百份,然后张贴去全城的告示栏。王押司,在这里算是管事大押司,自己单独背靠窗有张桌子,能够监视所有办事人员工作。   他是不用亲自抄写的,下面做事的人多得很,他只要动动嘴皮子自然有人做事。可今天,大家发现王押司铺开张宣纸,拿着毛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其实,王押司什么也没写,他只是用毛笔在上面无聊的乱画。许仙交给他的图纸,他是断断不敢交给府尹大人的,那可不光是吃白眼那么简单,剥了府尹大人面皮,他多年来提心吊胆、提着裤子过桥给上官留下的良好印象,搞不好要留下瑕疵。对于他这种在官场有着敏锐政治嗅觉的人来讲,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绝不能做,这是他为人做吏的原则。   许仙辛辛苦苦画的临安城地下水脉水井全图在桌面上放着,该怎么处理呢?中午许仙要来找自己,要如何搪塞?   正想着,有后堂管家来说:“府尹大人唤王押司去后堂,说是早上起来逗八哥,八哥不说话也不吃食儿,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啧!”王押司心里“咯噔”一跳,连忙起身。他才要走,忽然又看到桌上烦人的临安城地下水脉水井全图,顺手打开抽屉。抽屉里满满搁着几层亮得闪眼睛的银子,他从怀里掏出早上仙草社管家给他的五两雪花银子扔进去,将图纸也放进去,关上抽屉,这才跟着管家去见府尹。   中午时分,抄事房里有家室的小押司去水房取了家里带来的饭盒吃午饭,王押司这种孤独一人的,和几个同样没家室的小押司一同出府衙找地方吃饭。   他才跨出府衙门口,见到许仙早在门外背着手张望。他这才想起许仙和他约了中午见面,说图纸的事。王押司没把图纸呈给府尹,见许仙在门口死等他,心中打鼓不知该如何回应,便打开折扇遮住脸,想跟着小押司们混出去。   不料,那许贤侄眼睛毒得很,一眼就认出他,在门外玩命挥手叫:“王押司,我是许仙!”   见混不过去,王押司只要收了折扇,挤出笑容说道:“贤侄来得好快,我正要派小押司去找你。”   许仙等王押司出来了,拉住他的袖子忙问:“王押司,请问那图可呈给府尹大人了?他如何讲?可有说要见我问个详细?填井乃是极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一天功夫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得病感染。”   王押司被许仙急吼吼的连珠发问,问得回不上话,嘴里“啊啊”的答应着,心里飞快旋转,想该怎么回答。   脑筋一转,王押司计上心来,等口沫横飞的许仙问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贤侄你的事,我怎么会耽搁?那图纸你交到我手里,我就带着去见府尹大人了。届时他正在梳头,没空看文书,我就将图纸和其他文书放在一起,还特地将图放在最上面。府尹大人日理万机忙得很,想必很快可以看到。”   王押司想得很好,府尹大人每天要处理的公事何止几十间,要看的文书何止几百份,就算他真的把图纸放在文书堆里,府尹大人也未必能翻到。他就说送去了府尹书桌上,此事也查无实证,许仙是无从知晓,自己也算把事办了。过几天这位许贤侄见没消息,想必也就死心了。   听说王押司将图纸已然交到府尹大人手中,许仙的脸色缓和许多,他又问:“照王押司所说,府尹大人下午可能出来决断?”   “这个吧……”王押司被问住,只好模模糊糊地讲:“想必可以吧……只是府尹大人贵体微恙,也不知能不能出来决断,我看等等吧,看情形再说。”   许仙对这个回答是不满的,只是王押司话说在这里,他也没办法。总不能闹着让王押司督着府尹大人快点看,那也太不给王押司面子,府尹大人方面只怕也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许仙叹口气,方才的气势萎下不少。   见许仙不催问了,王押司定下心来,招呼几个小押司过来,和他们介绍许仙说:“这位乃是顾大捕头的内侄,乃是临安城大大的名医,诸位看在我和顾捕头面上,都要多多照顾。”   几位小押司见许仙有来头,纷纷和他见礼,众人簇拥着许仙找家二荤铺坐了,点下四五个菜,大家喝了一回。最后,王押司大方的让店主将账记在自己头上,派两个府中杂役送醉醺醺的许仙回家。   许仙原本酒量不济,被王押司灌这一通,直醉到下午才醒,起来床又急匆匆赶去衙门口找王押司问话。谁知到衙门口打听,看门的衙役说王押司有公事下乡了,也不知几时回得来。   没料到被王押司使了金蝉脱壳,许仙气得不得了,想来昨天不过是为轰自己早些走。衙门口前有面登闻鼓,百姓人等若是有冤情,可以敲这面鼓向府尹大人喊冤。许仙从鼓架子上摘下鼓锤,“咚咚咚”地敲起来。   威——武——   敲不多下,只听衙门里众衙役喊起堂威。   衙门里走出个年轻门子,喝道:“什么人敲鼓?有冤报来,若是胡乱敲的,拉下去打四十板子。”   门子是府尹大人身边人,和看门衙役差上多少级,吓得看门衙役赶紧回禀:“大哥,是顾捕头的外甥敲鼓,有要事启禀老爷。”   那门子前日在公堂对质见过许仙,识得他相貌,又知是顾捕头外甥,也算半个衙门里人,脸色和缓许多。他问道:“许仙,我且问你,因为何事敲鼓?要知道,擅敲登闻鼓,是要四十下板子的。”   许仙说:“小哥,我要报的是毒化瘟疫的事,你说大不大?再不赶紧救治,只怕你我都活不得。”   门子听了顿时显现出难色来,他放低声音说:“这事府尹大人已有决断,病人也由钱塘南极仙草社收治,算是过去了。你如何又来说此事?府尹大人说到此事脸色就难看,衙门里人也都提心吊胆不敢提,你如何又来找不自在?我看你快去了,我看在顾捕头面上,板子也不用打了,我自去给你周旋。”   许仙正憋着一肚子气,听门子这么一讲,顿时三尸神暴跳,气冲牛斗。他大着嗓门喊道:“怎么没事?是塌天大的祸事,临安城百万人性命都在这祸事上!”他故意大声喊,就是想让公堂上的府尹大爷也能听到。   门子见许仙无形无状大叫,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说:“衙门重地,莫要大声喊叫,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许仙跟着门子进了公堂,两边衙役多认得他,今天当班的又是杨捕头,都替他捏着把汗。府尹大人升堂坐在桌案后,早听到许仙大喊大叫,见门子带上来的果真是许仙,心中猜到了七八分,颇有些不悦。   许仙隔着不远跪了,向上叩一个头,喊一声:“小人许仙拜见大人。”   府尹大人问道:“许仙啊,前日人妖之辩已然完结,老爷我当堂公断,判你妻子无罪,着你领回,不在家安生度日,为何今日又来?莫不是当日老爷我断案不公?你心生不忿,所以来大堂前吵闹?”   许仙说:“承府尹大人美意,使得小人夫妻团圆,小人感激涕零。然而,小人乃是医生,天职所在,针石济世,是小人本分。前日小人又诊得一户人家有早期毒化迹象,但病人身体完好,并无被啃咬痕迹。小人给他开了药回去将养,眼下已是无大碍。但是由此小人判定,只怕毒化传染疫情并非仅有被啃咬一途。”   “许仙啊,你既然给病人开了药,眼下也见好,那就是说没有问题了。”府尹说:“说是没有啃咬伤痕,或者只是你体察不细没有看到?你看,如今临安城千余毒化病人都被集中诊治,近几日城里也听说发生毒化人咬人事件,可知南极仙翁的法子还是有用的,本老爷的处置也尚不失得当,你又何必节外生枝?听说你和南极仙翁有些不和,可是故意诬告?”   见府尹大人怀疑自己是挟私报复南极仙翁,许仙有些急了,说:“小人自来做人坦荡,怎么会夸大病情去陷害南极仙翁?小人一心治病救人,不会和他们纠缠。如今疫情又有新的发展,小人判断传染方式已从人与人的啃咬,发展成井水传播,如果不及时措施,只怕悔之晚矣!”   “哼!大胆许仙,怎敢危言耸听!”府尹大人有些按捺不住,口气也不似开始克制,他拿起桌子上的茶盏说:“你说井水也能传染,本老爷这盏茶也是用府里茶水泡的,你看老爷我的脸有没有绿?”   府尹大人说得有些失态,衙役们在下面听着,都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府尹大人也知道自己言语有失,将茶盏放下不再说话。   许仙并不管府尹大人脸色,接口说道:“大人明鉴,临安府地下水脉纵横,本就不可能一脉染毒,条条水脉都被感染,只有染毒水脉沿途水井才有毒化效果。更糟糕的是,毒水经井水稀释,并不如毒化人直接啃咬毒性来得猛烈,饮用者是在不知不觉中染毒,受感染者数量也难以计数,毒性潜伏期不可知,也许会在某日同时爆发。”   听许仙说得有理,知府大人气消了些,问道:“既然你说井水也有感染的可能,你说该如何救治?”   许仙回道:“填埋水井!只有找到这些水井加以填埋,建立隔离区,筛查附近居户,如有感染统一收治。只有让全城百姓都动员起来,才能让这次毒化疫情真的被扑灭。”   “你可知道为了这次毒化疫情,临安府已然花了多少银子?如果按照你的意思,还要花多少银子?更何况,若是照你的方法,不但劳民伤财,还会让全城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这几日官府四处寻访,也没见城里有什么新情况。就算乡间有,也在官府可控范围内。什么填埋井水都是无稽之谈,谁知道哪个井水感染了?难道要老爷派人去一口井一口井的尝水不成?”   做官的人最是怕麻烦,怕自己任内出事情影响官运。自疫情出现以来,府尹大人都是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事情能盖着,他都不乐意张扬。找到钱塘南极仙草社来办这防疫的事,在府尹大人看来是在最小影响范围内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如今,许仙提出要搞那么大阵仗,惊动全城打一场人民防疫运动,府尹大人光是想想已然头疼腰疼腿肚子疼。这还不用说临安府为毒化疫情花了太多的钱,如果按照许仙的办法,光是安置费和填埋水井的善后费用,就是笔天文数字。   “小人有图!”许仙见府尹大人露出烦躁的表情,立即说道:“小人化了张临安城中水脉水井图,用朱砂笔将可能感染的水井水脉都标注出来。如果只是填埋这些井,临安府不会花太多钱。此图早上小人托王押司送到大人后堂亲览,难道大人还没看?”   “图?什么图?”府尹实在想不起来,悄悄问旁边站着的门子:“王押司今天上午来过后堂?他有留下什么图吗?”   门子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早上王押司确实去了趟后堂,不过是帮府尹大人看生病的八哥。只是王押司日常也会带些文件直接去后堂,门子也吃不准,只好说:“王押司早上确实来过,只是有没有送什么图,小人实在不得而知。”   府尹大人、门子还有许仙哪里知道,那张图现在还好好躺在王押司装银子的抽屉里。现在王押司公干没回来,府尹大人也没处问图的事,许仙热忱地看着自己,他只好含含糊糊回答:“嗯嗯,大概有吧,老爷我今日案牍甚多,改日再看。兹事体大,你先回去等本官传唤……”   “改日!”许仙见府尹打官腔要改日再看,情知疫情紧急耽误不得,33334气得忘记这是在公堂,竟然大声喊起来:“大人案牍甚多,有什么案牍比临安城百万生灵更重要?大人如此漫不经心,玩忽职守,如果疫情真的爆发到不可收拾地步,大人只怕要留下千载骂名,和先相国般遗臭万年……”   “住口!”府尹见许仙越说越没礼数,气得胡子炸起来。他为官多年,爱得就是自己的名声,从来自诩是忠君爱民的贤臣,不屑与先相国为伍。先相国活着时,他自己也曾因弹劾他误国误民,被贬斥异乡,他自己常以那段苦难岁月为荣。如今,眼前的小年轻竟然将自己比作那位陷害忠良、臭名卓著的先相国,正是如同揭了他的逆鳞。   府尹大人也顾不得平日在人们面前的雍容平和姿态,气得两手直哆嗦,把惊堂木拍得“啪啪啪”直响,嘴里说着:“黄口孺子,黄口孺子!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看你说什么水井图,只是为了个人博个直言犯上的好名声,让全临安城的人以为本官是个不懂事理的昏官。好好好……”   说着,府尹大人去抓案头签筒,就要喊“打”。转念一想,此人如果真是来求名的,如果真打了,岂不是更让这小子抓到把柄,可以出去大肆宣扬本官是昏官?   想到这里,府尹大人伸向签筒的手缩回来,对堂下说:“你这孺子太轻浮,不知轻重,官府里的事你懂得什么?本官念你也是好心,就不打你了。杨捕头,顾难得来带他回去严加看管,不要再来滋事了。”   顾难得坐在堆五十斤的团头铁枷上,看着外甥许仙,一阵阵发愁。府尹大人派门子将许仙送到巡捕房,让他严加看管,可许仙方才一席话,却将他说动了。   他亲眼看到毒化人又多可怕,也拿过南极仙翁的金子,知道其中猫腻不少。只可惜,府尹大人很信南极仙翁,希望凭借他的能耐把事情抹平,别人要是说:“这人靠不住,我们还要另想办法。”劈头盖脸一顿骂都是轻的。   只是,许仙说得确实没错,他该怎么办?   本来是府尹相公让顾难得看管许仙不要生事,现在他却快被许仙说服了。   “舅舅,府尹大人不肯听我的,但如果你也不闻不问,只怕临安城马上就要发生大灾变啊!”许仙急切地说着,他绝不甘心被舅舅遣送回家。   “但是……”顾难得踌躇地说:“府尹大人没有下令,我私自调动巡捕房人力去给你填埋水井,不要说你,只怕连我的饭碗也会砸了……”   “舅舅,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要是不动用官方力量,只怕事情就不可收拾了。你的饭碗丢了最多我养你的老,如果这事没人管,到时只怕大家谁也活不成了!”   听到这里,顾难得终于下了决心,他一咬牙,从团头铁枷堆上站起来,对一旁的杨捕头下令:“给我把巡捕房的人都集合起来,带上家伙事儿,咱们自己去填水井。”   “可是……”杨捕头既不敢违抗顾捕头的命令,又怕府尹大人怪罪:“此事若是被府尹大人怪罪下来……”   “我一个人扛着!”顾难得拿眼睛一瞪杨捕头,杨捕头深知这位老上司脾气,不敢再多言,赶紧去召集手下。   笃笃笃——   顾难得拿着许仙按照记忆重绘的临安城地下水脉水井全图按图索骥,敲响第一家住户的门。这家住户是土坯房子,墙倒掉半边,大门也是斑斑驳驳烂了多半扇,关也关不住。   “谁呀谁呀!”   听声音是个青年男子,嗓音里带着七八分慵懒。门“吱呀”的打开,开门的男人歪戴着破头巾,裤子也是破的,敞着怀正伸手在里面挠痒痒。   “是你!许仙?”男子看到在顾难得身边的许仙,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杨安全?”许仙认出来,原来这汉子就是在公堂和自己辩论过的三才会杨安全。“你如何在这里?”   “这是我家,你倒问我?你们这些人来做什么?”杨安全看顾难得后面几十个衙役各自拿着铁铲、镐头,顿时警觉起来:“姓许的,你莫非恨我告你老婆,带着人来打我?我告诉你,杨爷爷可不是吓大的。”   “杨安全,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今天不找你麻烦,是来填你家水井的……”   许仙自觉胸怀坦荡,他话没说完,杨安全脸色大变:“你还说我是小人,你带着那么多人来填我家水井,还说不是来找我麻烦?”   “别管他,进去。”顾难得知道和杨安全这样讲下去只有越讲越糊涂,上来将杨安全挤在一边,就要硬闯进去。   “哎呀,你敢碰我!”   杨安全本是个流氓,哪能吃这亏,随手抄起门后的顶门棍,照着顾难得后脑就是一棍。许仙和众衙役没来得及叫出来,顾难得是个练家子,听到脑后“呜”的风声,早回身抓住朝自己打下来的顶门棍,顺手一夺。杨安全觉得好似有千钧之力将棍子夺走,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给我埋!”   顾难得一声令下,众衙役镐头、铲子齐下,石头、土块一股脑往井里推。杨安全见这些人真的填起自家的井,自己又没本事拦着,便跑出门,坐在大街上一把土一把鼻涕地大呼小叫起来:“救命啊!来人啊!衙门捕头替外甥出头,假公济私填埋水井啊!这叫人怎么活,朗朗乾坤,干出那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老百姓平日就对衙役敲诈勒索很是不满,今天见衙役们居然成群结伙来填埋民家水井,都义愤填膺,不多时聚集了几百人。附近街坊有不少三才会的会众,他们看到杨安全在地上闹都来问。杨安全见来的人多了更是来劲,添油加醋的哭闹“捕头要填井抓人,我不活了!”说完拿脑袋撞墙角,撞得血流一脸。会众里很多都是地痞无赖,最不怕打架斗殴,各自抄起棍棒石块,堵着杨安全家大门要和官面理论。顾难得自然不肯示弱,带着衙役们拿着铁铲、镐头,便要和三合会的人火并。   “让开让开!”   鲁世开带着一对镇抚军士兵分开围观群众赶到,这场冲突才算没打起来。但是,杨安全不肯了事,吵吵闹闹要去见官,鲁世开无奈,只好压着顾难得、许仙等人去临安府衙。   府尹大人对许仙的冥顽不化本就不喜,现在顾难得不但好好看管许仙,反而好许仙胡闹,搞出偌大事情,搞得他极为愤怒。府尹大人惊堂木一拍,许仙被判监禁三日,顾难得免大捕头职位,在家反省。填埋水井的事,就此不了了之。   ※※※   整整两天,白素贞在家里焦急等着许仙的消息。这傻小子既不会做人,也不会说话,不但没能说服府尹大人接纳自己的主张,反而一时冲动惹下牢狱之灾。舅舅顾难得来报告了这消息边摇头叹气走了,他也吃了许仙连累,被停职反省。白素贞想去衙门打听,只是小青还没醒来,法海又住在家里,自己出门多有不便,只好死等许仙回来。   愁眉不展的白素贞来到卧房点上油灯,然后坐在尚且躺在床上熟睡的小青身旁守着,为她换湿毛巾,或者拿着团扇给她扇风。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好无聊地守在床边,盼她快点醒过来。   夜色渐渐低沉,喧嚣的街市完全沉寂,灯光逐次熄灭,黑暗笼罩全城,人们渐入梦乡。白素贞靠着桌子,也觉得有些困乏,单手支着头,瞌睡一波波袭来,好几次都是脑袋差点撞到桌面才醒过来。   “黑霾……毒化人……巨人……”   昏迷中的小青又开始念这几个词。在她昏迷的这两天,只要说话,必定都是这几个词,白素贞早都听习惯了,知道她念几遍肯定又要昏昏睡去。   “黑霾……毒化人……巨人……黑霾……毒化人……巨人……”   来来回回念了几遍,突然,小青睁大双眼,直瞪瞪看着房梁,全身颤抖。白素贞正不知发生什么事,只见躺在床上的小青身体平着浮到空中,然后从窗户“噌”的一下飞出。   小青飞到窗外后,直直的向上飞升,保安堂很快变得只有粉盒大小。她一个翻身坐在空中,看着灯火阑珊的临安城,高空的凉风让她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临安城到处都升起黑色的烟霾,空气中回荡着毒化人的吼叫和人们的悲鸣,她捂住耳朵,想把这声音隔绝开,不让它们进入自己的脑子。   “事情不妙!今天晚上妖气浓度比白天重了十倍!这样的话……这样的话……那些初期感染者会加速变成毒化人。”小青听到旁边是白素贞的声音。   她左右一看,白素贞和法海不知何时也飞到了空中,正惊愕地俯视着临安城的突变。   “看来,我家官人填埋水井的事必定不顺,事情发展太快,必须赶紧告诉府尹大人,立即发动军民隔离疫情爆发地区,下面只怕有大战。事情紧急,可惜我家官人人微言轻,现在又不知在哪里,如果府尹大人还是漫不经心不肯做准备,只怕整个临安城都要遭到荼毒了。”   “我去,贫僧在府尹大人面前还算有几分薄面。”   说罢,法海冲着临安府衙方向快速飞去,留下白素贞和小青呆呆看着急速恶化的临安城。   这天晚上,许仙被提前释放,他从监狱里出来,看到顾难得和鲁世开正在给紧急召集的衙役、镇抚军士兵以及民兵们分发武器,整个临安府衙陷入混乱,手举瞬间变成了大兵营。   哞——哞——哞——   许仙听到四面八方响彻夜空的毒化人鸣叫声,他们现在似乎无处不在,正从临安城各个角落冒出来。他们在某个街口汇聚成人流,由十而百,由百而千,拖着稀稀拉拉的队形,漫无目的朝着沉睡的街区前进。   人与毒化人的战争,由于在许多人有意或无意的不作为,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第九章 战街巷临安府鏖兵 施奸谋仙草社下毒   临安城的格局,和别处略有不同。   它不是京城那种横平竖直棋盘样的格局。这座城市的街道和房屋按照居民个人需要,随心所欲地建造,房屋有高又矮,街道有宽有窄,小巷有只能进不能出的、有两头直通的、有一个入口多个出口的,总之只有你像不到,没有他们弄不出。   这样糟糕的地理,给官府制造路障封锁街道造成很大麻烦。被招募来的民兵们花了好半天时间,才用拒马和粗竹竿、石头搭建出并不坚固的工事,这个被划出来的区域的几个出口都用这样的工事堵塞住,为数众多,武装了突火枪、弓箭和长枪、腰刀的衙役、镇抚军、民兵被安排在这些出口守卫。   附近及房屋里的群众都被疏散,比较高的建筑物顶上都趴着观测哨,这些观测都是由手脚灵活、眼神特别好的民兵担任,他们都配发了哨子,一旦发现意外情况,就立即吹哨报警。   被封锁的区域里种满了高大的榆树,榆树的阴影笼罩了观察哨趴着的屋顶,阳光透过层层叠叠、密密扎扎的树叶照在观察哨身上,呈现出斑斑点点金黄色的形态。   所有人都握紧武器躲在工事后,箭搭在弓上,长枪高高竖起,突火枪都装填好子弹和火药,燃烧的火绳“滋滋”响着冒着白烟,二三十道白烟直直向上飘散,空气中散发着燃烧留下的焦糊味。   一阵微风吹过,榆树轻软的梢头被吹得乱晃,树叶和树叶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先是观察哨头顶的榆树发出“沙沙”的声音,随着风朝巷子里吹去,巷子里的榆树一层层被风吹拂,纷纷发出“沙沙”的声音,如同榆树们在齐声欢呼。   沙沙沙沙~   风停了,榆树梢头不再晃动,榆树叶的摩擦声还在响,由近及远越来越轻,不久又由远及近返回,声音紧促繁杂。   观察哨很快就警觉地发现,这“沙沙”声并不是榆树叶摩擦的声音。他在屋顶立起前半身,手搭凉棚眯缝着眼仔细观看。渐渐的,他的眼睛睁大了,右手不自觉地抓住胸口挂着的哨子。   嘟——嘟——嘟——   观察哨拼命地吹起哨子,尖锐的哨声激起把工事堵塞得满满当当的人们的警觉。无论当官的还是衙役、士兵、民兵,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屋顶的观察哨,观察哨把停止吹哨,大声喊:“来了!”   下面负责指挥的校尉大声问:“有多少?”   “数不清楚,肯定过百!”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工事对面的街道。   沙沙沙沙~   杂乱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长长的黑影率先出现在几百尺外的街角。黑影慢慢转出来,是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女人,她低着头,衣服多处被撕扯出七零八落的碎布条胡乱挂着,从衣服破洞露出的身体,都是呈现出可怖的绿色。她走到街心,慢慢转向工事正对面,猛地抬起头,她头发凌乱,脸色也变成了深绿色,在看道对面的人们,突然不明所以地呲牙微笑,嘴角流出黄色的液体。   “妈呀,是要打这玩意儿吗?吓死我了!咋抽签就抽到我?真是放屁都砸脚后跟啊!”   一个头次看到毒化人的民兵吓得大叫起来,导致其他民兵也窃窃私语,发出怯懦的声音,枪阵顿时晃动起来。   “不许交头接耳,好好听命令,要不鞭子伺候!”   督战的校尉见民兵开始动摇,赶紧挥舞手里鞭子,命令他们住嘴,稳定军心。   女人站在街心咧着嘴笑,背后转出来上百名毒化人,这些人有老有少,排成散漫队形,朝着工事哩哩啦啦走来。   校尉手里的鞭子高高举向空中,嘴里喊着:“弓箭手,预备!”   手拿弓箭的弓箭手张开弓,三根手指抓住箭尾搭在弓弦上,用力拉开,箭头仰朝向天。   校尉攥着鞭子的手高高举着,眼睛盯着缓慢走来的毒化人队伍。他的手里攥出了汗,可就是不肯将鞭子放下,弓箭手们竖起耳朵等待校尉的命令,双手用力拉着弓一动不动,让搭在弓上的箭矢尽量保持最大的蓄力。   “放!”   校尉终于发出了这众人期待的声音,马鞭狠狠落下。弓箭手们右手齐齐的松开,几十只箭飞向空中,然后如同被太阳吞噬般消失在耀眼的阳光里。战场出现暂时的寂静,毒化人们还在前进,片刻后,消失在阳光里的箭矢,自上而下的如下雨般落下,许多毒化人中箭摔倒。   倒下的毒化人堵住路,行进的队伍停下来。但很快,那些倒下的毒化人又慢慢站了起来,他们身上不同位置带着箭。人们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女人也是中箭者之一,她左眼被箭射瞎了,流出绿色的血,身上也中了三四箭,箭射得很深,有的已经没到箭羽,但她好像无所谓的样子,站起来后继续前进。   “射……射击!接着射击!不要停!”   校尉见弓箭手们惊愕得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赶紧下命令。弓箭手们如梦初醒,又是一轮弓箭射出去,箭雨再次落在毒化人群中,又是一些人倒下。那女人这次又被射倒了,这次她的头中了三箭,箭射得很深,箭头从四周露出来。这回,她没有再站起来,被箭头牢牢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到没有,只要射头,只要射头!毒化人也是可以射死的,不要停,给我射击!”   又是几轮弓箭,毒化人有的倒下很快又站起来,有些则再也站不起来。   看看毒化人队伍靠近了,校尉命令突火枪队上前,将突火枪架在工事上射击。   噗噗噗噗——   突火枪射击的声音此起彼伏,震得屋顶上的观察哨几乎要掉下来。铅制的圆形子弹在黑火药燃烧后产生的爆发力推动下,从突火枪细长的枪管中被推出来,强大的推力产生的后坐力,将镇抚军士兵们的肩膀顶得生疼。带着火焰和热气的铅弹比弓箭威力大得多,只要打到毒化人的头上就是个大洞,迸溅出大量绿色毒血。可惜,突火枪也有缺点,装弹太慢,射击又没准头,子弹会乱飞,射程还近,只有在毒化人离得很近时才能进行射击。   弓箭和突火枪的连番射击,让毒化人倒下一大片,但他们人实在太多,而且不知恐惧和后退,所有人都在不知疲倦和疼痛的前进。   “长枪!长枪顶上去!”   校尉手里的马鞭再次落下,手拿长枪的民兵和衙役们,冲到工事前,替换下手拿突火枪的黑鸦兵。他们手里的长枪用一丈二尺的粗竹竿做枪杆,前面结结实实捆着铁制枪头。几十人排成三队平端着这样的长枪能有效堵住整个巷子口,他们不需要什么武艺,只要这样平端着前进就好,用长枪将毒化人顶住,让他们无法走近。   所有人都吆喝着相互壮胆,拼命用长枪向前乱戳,在人和毒化人之间造成像被子一般的长枪阵,毒化人的前进被稍稍迟滞。镇抚军趁机装好子弹,然后“噗噗噗噗”又是一轮射击,子弹从枪阵缝隙里射出,将最前面的毒化人脑袋打爆。弓箭手们也再次以抛物线射击,虽然很难射死毒化人,至少可以将他们射倒,破坏他们的队形。   毒化人行动缓慢,但力气是很大的,又不惧生死,长枪插在身上并不能令他们受伤,反而会被他们抓住枪杆折断。有的毒化人抓住枪杆并不折断,而是向上举起,有些企图从毒化人手里夺回长枪的人,由于不肯松手而被高高举到空中,然后落到毒化人中,惨叫着被毒化人们扑倒啃食。   尽管如此,双方还是战成了一进一退的拉锯战形势,而且总的来讲,形势是对官兵有利的。“打!给我好好打,我们快赢了!”指挥的校尉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哞——   无法突破阵型的毒化人们,突然齐声长啸起来,那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最前面的长枪手吓得手都颤抖起来。   嗷嗷嗷——   不久,巷子深处传来回应的吼声。接着,一块巨石像被抛石机抛投,呼啸着从很远地方飞来。排列密集的官兵们都被吓傻了,一起仰头看着飞来的巨石,眼看着石头的阴影将他们遮住,既想不起逃走,也由于队形太密集无法逃走。   石头落下,瞬间砸死砸伤十几人,人们的阵型顿时混乱起来。   嗷嗷嗷——   又是一声巨吼,第二块巨石呼啸着飞来,然后“咚”的一声落在人群,再次砸死好几个人。   官兵的士气彻底崩溃了,在队尾的人有的扔下武器,开始逃窜,阵型大乱。毒化人趁机突破枪阵,有的人还能拿起刀自卫,有的人则彻底失去抵抗意识,抱着头被毒化人扑倒在地啃咬。那校尉还想制止溃逃,组织有效反击,三四个毒化人将他抱住,没头没脑咬下来。校尉大声惨叫呼救,但是此时已不可能有人来救他,他的叫声逐渐微弱,最后彻底消失。   趴在屋顶上的观察哨目睹了战斗的全过程,眼看着官兵由开始掌控局势,到之后完全溃败,毒化人突破包围,进入尚未被毒化的市区。   这个观察哨低低的俯下身子,怕被毒化人们发现,还好这些蠢笨的家伙不会爬墙,只要让他们过去,应该就能安全了。   突然,他感受到有气喷到自己身上,伴着喷气还有类似牛喘的“哼哼”声。观察哨慢慢转过头,看到有张巨大的面孔正在盯着自己看,这张面孔足足有衣柜大,脸上似乎覆盖着黑褐色的石头,鼻子以上露在屋顶以上,下面的身体可知也相当巨大。看来,刚刚扔石头的,就是这个巨人了。   “哎呀!”   观察哨站起来就要跑,企图逃到别的屋顶上。巨人伸出右手,越过整个屋顶,轻松抓起观察哨,认真端详端详,然后张开巨大的嘴,观察哨惨叫着消失在了两排锋利的黄牙中……   ※※※   临安府衙的大门口紧闭,只开着边门,门洞里垒满沙袋,有许多衙役和黑衣士兵在警惕地观察着大街上的情况。事实上,大街上人并不多,自从府衙宣布全城进入紧急状态后,人们大都躲在家里,店铺也关门歇业,敢于在街上走的人很稀少,而且多是衙役和民兵。   府衙大堂被改造成了指挥部,靠墙摆着二十几张桌子,桌子上都摆了纸牌写明所负责的工作,许多书吏正在奋笔疾书抄写指令交给等待的传令兵,或者将新得到的情报立即大声通告。   在大堂正中间,摆着一张横竖如十二张方桌拼起来大小的木板,木板上用蜡和其他材料做出了临安城八个区的模型沙盘,房屋、官设、商铺、河流、山峰都做得极其规整真实,如同是将真实的临安城直接缩小放进来一样。   沙盘上插红旗的区域是感染区,蓝色小木人代表由府衙派出去镇压的各个部队。可以直观的看出,沙盘上已有多个街区被插上红旗,上百个蓝色小木人在这些插红旗区域附近围堵。沙盘旁站着五六个负责沙盘推演的衙役,手里拿着长长的木棍,根据情报将蓝色小木人从这里推到那里,或者再哪里插上红旗。   临安府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将手边可以动用的部队和民兵都派出去,修筑工事,围堵成群结队的毒化人。   “白马巷堵住毒化人攻击了。”   “严官巷也堵住了。”   “丁衙巷我方形势占优!”   “方井弄方面正在抵抗,放出狼烟告急,要求支援。”   “让最近的二十三团练立即驰援,他们的方向尚未出现毒化人,留下少数人监视就好。”   “十五奎巷的十九团练全灭!”   “察院前巷出现巨人,三十二团练陷入苦战。”   “派遣震天雷部队攻击巨人。”   书吏们每收到一条前线的新消息,就要大声喊出来,几名衙役手拿木杆推动蓝色小人或插小红旗,根据书吏们报道的前线状况改变沙盘上的形势。从沙盘上可以看出,城八区已有两个区完全沦陷,三个区出现插红旗的毒化人隔离区,只有靠近府衙的三个区尚无动静。   在书吏们大声喊叫着报道军情的嘈杂中,府尹大人坐在沙盘前的太师椅上,面上毫无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什么都没在想。   “顾捕头呢?顾捕头在哪里?”鲁世开朝着负责推演沙盘的衙役吼道。   “现在正和第三震天雷小队支援察院前巷。”查到顾难得去向的衙役,用木棍指了下一只蓝色部队,这支部队代表的正是第三震天雷小队。   “大人不必担心,”站在府尹旁边的王押司轻声说:“现在我方动员了全部力量,应该可以阻挡住毒化人。”   府尹大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嘴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南极仙翁误我啊!”   “府尹大人,您说什么?”王押司见府尹说话,赶紧凑过来问。   “南极仙翁这老匹夫!”府尹大人急促的喘着气,两只手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如今事态到了这般模样,都是这老匹夫造成,都是这老匹夫造成!”   府尹大人平日脾气随和,可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一旦出了问题,他从不会自我反省,而是认为都是别人的错。这次毒化疫情从最初的传染到现在大批居民感染成为毒化人,究其原因其实最大的责任者是他自己。府尹大人有很多次机会让疫情平复,每次都被他轻轻摁下,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大事化小。   过度信任南极仙翁,不听旁人劝说,特别是轻视许仙的献策,让宝贵的时间一点点流逝。如今,毒化疫情已经不再是一场疫情,而是一场战争,他难道不该承担最大的责任吗?   不,雍容睿智的府尹大人不可能犯这如此的错误,那么错误就必须有人承担——即便府尹大人知道是自己的错误,他也不能承认,这是官场的规矩,错误必须是别人的。   “抄家,给我抄了南极仙翁的钱塘南极仙草社!”府尹大人咬牙切齿地说。   ※※※   察院前巷的战况异常激烈,毒化人几乎突破了官兵组织起来的防御,还活着的人在不断后退。比两层楼房还要高很多的巨人,正抓着几个手拿长枪的民兵往天上扔,民兵们惨叫着飞上天,然后重重掉下来摔得半死不活,被扑上来的毒化人活活咬死。   嗖——嗖——   两枚黑乎乎圆乎乎的大球,用尾烟在天空中画出两道白色弧线,拖着朝着巨人飞来。巨人躲闪不及,一枚砸到他脸上,一枚砸到他胸口。大球是生铁铸的,砸到巨人胸口瞬间,突然发生巨大爆炸,并喷射出白色烟尘,将巨人全身都遮住了。   摔倒在地的巨人慢悠悠又爬了起来,但看得出,之前的这一击相当严重,他的胸口和脸部都被严重烧伤。   “再装弹!”顾难得大声对操纵霹雳炮的炮兵发出指示。   一名炮术士伸出拇指对着巨人,整一眼闭一眼指挥其他士兵调整炮位并装弹。所谓霹雳炮,其实是下装轮子的投石车,巨大木臂短的一头是十根绳子,由十个士兵牵引;长的一头系着皮兜,用来装弹。投石车发射的大震天雷是由两个半圆形生铁壳组成的圆球,里面装着火药、铁屑和生石灰,在点燃火绳后发射出去便会发生巨大爆炸杀伤。   炮兵们艰难的从运炮弹的马车上抬下圆形炮弹,装上皮兜,点燃火绳。炮术士一声令下,两台霹雳车同时被牵引发动,两枚大震天雷飞向刚刚坐起来的巨人,铁球再次发生巨大爆炸,膨胀的火药“轰轰”两声,将铁屑炸得到处都是,巨人身体里插满铁屑,喷出的石灰烧着他的伤口,发出“滋滋”声,皮肉烧焦的臭味很快也传过来。   巨人“咚”的一声倒下了,再也没站起来,看来这回真的被干掉了。   看到巨人被打倒,本来开始溃退的官兵稳住阵脚,大家发出“哦”的欢呼,然后整理队形对毒化人发起反击。   嗷——嗷——嗷——   三名巨人在远处房子后面出现,大概是被打倒的巨人召唤他们来的。巨人们晃着上半身,朝这边走来。   这回连操纵霹雳车的炮兵们也慌了,一个巨人已经这般难打,何况一下又出现三个。   “不要慌!进攻!进攻!”   顾难得稳定下心神,命令炮兵不可慌张,立即发起反击。   突然,两道光炮兵们头顶飞过去,带起的风掀飞许多人头顶的毡帽,背对着落在对面屋顶上,化成两个女人模样。白衣女人稍大,青衣女人稍小,看装扮像是主仆二人。   “小青,那些毒化人交给你,我去对付这三个大的。”   说罢,白衣女子化成一道白光,在几个房子顶上来回蹦跳穿行,靠近巨人们。   这边,小青抽出宝剑,像陀螺般旋转起来,人和剑都化成一团青色旋风,朝着毒化人卷去。被这阵旋风卷到的毒化人,有的被砍断手脚,有的被腰斩,有的被削飞头颅。没一会儿工夫,就把残存的毒化人都处理干净。   小青收了风势,将手宝剑朝旁边一甩,甩去上面的绿色毒血,也不理那些尚在惊恐中的官兵,朝着白衣女子看过去。   白衣女子自然是白素贞,她跳了几次就飞到三个巨人旁边的屋顶上。   第一名巨人见到有人类跳到面前,伸手便来抓,白素贞灵活地闪开,跳到对面房顶。第二名巨人“嗷”的一声双手相握成拳,举过头顶狠狠砸下来,白素贞再次跳起,被砸中的房屋房梁折断,屋瓦漫天乱飞,不堪重压啊的墙壁朝着内部塌进去。第三个巨人伸出双掌,朝着飞在空中的白素贞拍过来,白素贞凌空后翻躲开,巨人双掌拍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啪”声。   地面上的人都仰头呆看着白素贞和三个巨人缠斗。白素贞的速度快到看不清,只见一条白练绕着三个巨人来回旋转,找到机会就攻击一下,巨人们空耗力气,却打不到人,气得“嗷嗷”直吼。这景象活像孩子玩的拨浪鼓,带着绳子的鼓锤绕着鼓面飞来飞去,把鼓面打得“咚咚”响,鼓面就是没办法把鼓锤留住。   看将巨人力量消耗差不了,白娘子这才朝着顾难得等人这边飞过来,愤怒的巨人随后紧紧跟随。   “舅舅,你们还有多少大震天雷?”白素贞飞到顾难得面前问。   顾难得赶紧清点车上剩下的震天雷,还有二十来颗。   “足够了,借我一用。”   说罢,白素贞一招手,二十来颗重达五六十斤的大震天雷凭空飞起来。   “你们都把耳朵堵上!”   说完,白素贞迎着巨人们飞过去,二十多个大震天雷在她身边一起飞过去。看看距离差不多了,白素贞又向上飞停在高空中,大铁球也都跟着停下,她居高临下算着巨人们渐渐走到正下方,右手举过头顶打了个响指,停在空中的大震天雷立即同时被点燃,然后像是许多同时扯断线的水桶,齐齐地落下去。   大震天雷下落到巨人面部的位置,同时发生爆炸。二十多个大震天雷同时爆炸造成的巨大冲击波,以巨人为圆心,将附近屋顶全部掀飞,瓦片如同纸片在空中飞舞。可怕的爆炸声远到几里外都能听到,顾难得等人用手指堵着耳朵蹲在地上,感到大地剧烈颤动很久,巨响即使堵着耳朵也震得脑仁直疼。   三个巨人被连锁爆炸炸得血肉横飞,绿色的毒血雨下了将近一刻钟。   不知过了多久,顾难得的耳鸣和晕眩才结束,他慢慢站起来,看到白素贞也缓缓降到了地上。   小青拍着掌说:“姐姐好手段,那法海的法力相当我们妖怪里的大妖,我看他杀一个巨人还花了半天功夫。姐姐对付三个巨人都如此利落,我看远比那秃驴厉害多了。”   白素贞问微笑着没回她,转头问顾难得:“舅舅,你们都没事吧?”   顾难得检查了下官兵们,除去少数人产生短期耳聋外和擦伤外,并没有更多损伤。   “都没问题,不过……”顾难得说完想起了许仙:“许仙在哪里?你这样出来真的没问题?”   “没事,”白素贞说:“他在管检疫的事,我想着舅舅这边肯定很困难,所以赶紧赶过来。”   “唉,如果府尹大人能听许仙的,早几天把那些可疑的井水都填埋了多好。可惜,府尹大人根本不肯听劝,白白耽误几天时间。这几天里整街区整街区的人都被毒化,现在光是靠我们这样疲于奔命,不知道能不能挡住那么多毒化人。”   一匹快马从临安府衙方向奔来,马上人并不等马减速,便喊起来:“顾捕头,严官巷方向出现巨人!请快快支援!”   “明白,”顾难得朝着白素贞一招手:“走吧,我们去严官巷。”   ※※※   战斗整整经历了一个白天,终于压制住毒化人进攻的势头,多数街区都恢复平静。临安城的三区已经完全沦陷,两个还在激战的区也建立起了隔离带,官府用工事将毒化区和非毒化区隔离开。江南的河网在建立隔离带的工作上起到很大作用,许多毒化街坊都是以穿城而过的河流隔开。   隔离带中还有许多尚未被感染的市民,这些人拖家带口、带着大小包裹,疯了一样涌向隔离带之外,希望得到一线生机。守卫工事的官兵们阻拦住拥挤在工事前的人群,只开放一道小口,一批批放人进来。工事后不远处有处简陋的白色帐篷,这里便是许仙的检疫站,除他外,还有许多临安府的医生也在这里充当义工。   许仙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每天都在为来自隔离带以内的难民做检查,少数被检查出遭到感染的难民被送去隔离接受治疗。他在检查完新一批难民后,觉得睡意渐渐上头,忙用力揉揉眼睛,但并没有多少作用。   “我去洗把脸精神精神。”许仙拿了个脸盆到井边打水。   深井打出来的冷水果然有很好的醒盹作弄,被冷水一激,许仙觉得脑袋清醒多了,于是他索性将整盆水兜头浇下来,全身每个毛孔都随着张开,冷得他打直哆嗦。   头脑清楚后,许仙开始回想这几天来发生的种种变故:   他研究水井分布图认定新毒源来自井水,提出填埋可疑水井,建立隔离区的意,得到的回复却是“莫要无事生非”。在府尹大人看来,经过前一段的搜查扑杀,城内疫情早就被有效控制。南极仙翁的药固然效果慢了点、贵了点,但不到千人感染者的药费临安府勉强也能管得起,只要这些人逐渐痊愈,疫情就算过去了。   得不到府尹大人的支持,许仙说服顾难得擅自调动巡捕房衙役去挨门挨户敲门劝说住户填埋水井,结果遇到三才会杨安全,闹出大事,被临安府打了个“妖言惑众,其心可诛。”的罪名遭了几日去牢狱之灾。   时间就这样被耽误,大批市民被快速感染,成街成坊的人变成毒化人,成群结队涌出街区进攻市民。一个个街巷都被毒化,直到此时府尹大人才知道井水有毒的传言确属真实,可现在什么都晚了。毒化人、巨人、难民,祥和的临安城几天功夫就落入恶鬼界一样状况,行尸走肉般的毒化人充斥着街巷,整个临安城的衙役、官兵和民兵都被动员起来,却只能是勉强支吾。   “临安城该怎么办?百万生灵当如何是好?”许仙仰天慨叹,天空中星斗依旧,并不因人间的变化受到丝毫影响。   ※※※   临安府衙附近建立的疫病集中区,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许多幢临时住房,这里收容着多日来从各处运来的感染者,人数多达近千。官府将他们集中在这里统一治疗,每日服用钱塘南极仙草社提供的九转灵通还魂金丹,食宿都在这里,由仙草社派遣的人员专门管理,大门口设置岗哨,没有府尹大人签发的路引不能随意出入。   木栅栏门口的岗哨亭挂着写有“临安府”字样的灯笼,一名临安府的衙役挎着腰刀在来回巡视。   一名衙役看到不远处阴影里有人影闪过,忙喊一声:“是谁!”并提起灯笼去照。   “是我。”阴影中的人并不躲闪,倒是迎着灯笼走过来。   “哎呦!这不是钱会首吗?”   提灯笼的衙役发现,来人正是钱不二,手里提着个黑布包袱。临安府里有许多人入了三才会,这衙役也是三才会会众,见人竟然是会首,说话立即变得很恭敬。   “是啊,”钱不二并不避讳身份,说:“我今天有些事,想见见鹿童。”   衙役为难地说:“王会首,不是我不给您面子,临安府有令,没府尹大人亲自签发的路引,哪怕是我亲娘老子来了也不能放行。”   钱不二嘿嘿干笑两声,说:“路引我没有,但我有不路引更好使的东西。”   那衙役久在公门中,没什么不明白的,钱不二这话一说,他顿时明白九分。只见钱不二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衙役脸上堆起笑来:“小人入了会,会首便如我亲爹一样,有何吩咐尽管说就是,这是何意?”   “你们公门里人辛苦,大半夜的也不得睡,这点银子买点酒肉犒劳犒劳自己。”   衙役收了银子,不再提什么路引,反而提着灯笼给钱不二引路。   钱不二一路跟着走一路看,只见路两边都是木板搭的简易房子,房门插着灯笼,写有“甲一号”、“丙三号”之类编号。钱不二知道,这些木板房里住着的就是接受治疗的感染者。这些人在衙役们监管下服用仙草社的丸药,进行强制治疗,其中一些人病情已见好转,若假以时日,相信便可以将体内毒素排干净。   两人走到一间条件比较好的木板房,房门口挂着个木牌,写着“医士所”。   衙役敲开房门,开门的是鹿童,他是仙草社派来的医药代表,管理疫病集中区的医药管理。他见门外是钱不二,知道必是南极仙翁有事交代,赶紧叫他进来。医士所里堆着许多大箱子,里面装得都是九转灵通还魂金丹。   “钱会首,可是仙翁要你来有要事交代?”等带路的衙役走远了,鹿童反锁上门问钱不二。   “正是,”钱不二把手里的黑布包袱挽扣打开,摊在桌子上,包袱内是几大盒药丸:“奉仙翁法旨,让你用这些替换掉今晚给病人的药,让他们吃这个。”   “这是……”鹿童隐隐感觉到不好的预感。   “仙翁专门配的药,里面是用毒化人血提炼的精药。”   “啊!你这是……”鹿童听罢大吃一惊,他久在仙草社,颇知道药理,晓得这必定是极毒的毒药。   “没错,”钱不二狞笑着说:“仙翁的意思是,让那些病人吃这个,激发他们体内的毒素,一两个时辰内就可以完全变成毒化人。”   “这……这……这样的事怎么做得?仙翁莫非是疯了?现在临安城到处是毒化人,怎么还要制造新的毒化人?”   钱不二收敛了笑容,对鹿童说:“今日临安府派衙役查封了仙草社,并让王押司拿走所有账本。那王押司和我相熟,他说府尹大人今日大发雷霆,怪仙翁没能压住疫情,将如今临安的局势都怪在仙翁头上,要查仙草社的账。听王押司说,这回府尹大人是真发火了,查账便是要找毛病往死里弄仙翁。他让我们早做准备,最好趁着抓人的飞签火票下来前赶紧远走高飞。”   鹿童是仙翁最亲近之人,知道仙草社的账里花活很多,如果真查起来麻烦小不了,便说:“仙草社多年来和你们三才会合作做了不少事,账目上都写得清楚。每次写账,都是仙翁口述,我来秉笔,某年某月给三才会多少两银子做某桩事,仙草社从而从中获利多少两都记载清楚得很。若是府尹大人看到这些,只怕仙翁和你都性命难保,你们也都难逃干系。”   “正是如此,”钱不二凑近油灯说:“仙翁吩咐,要让这里的病人都变成毒化人,让临安这次乱子再闹大点。既然府尹大人不仁,就莫要怪我们不义,这次就是要闹他个鱼死网破。”   鹿童看着钱不二,回味着他刚说的话,心里越想越害怕,声音颤抖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今晚的药换成这些毒药……是吗……”   “正是,换完药,你就随我一起逃走。这里离府衙近,仙翁是要接着这些毒化人的手灭了府尹大人,如此一来,账目的事就算遮过去了,我们只要离得远远隔岸观火。”说着,钱不二将黑包袱里的药丸向前推了下,推到鹿童面前。   看着这包药,鹿童的脸因恐惧而扭曲了,他摆着手连连后退说:“不可不可,这事做不得……而且,这里还有很多仙草社的医士……”   “不要告诉他们,以免泄露机密。”油灯的火苗很小,突突跳着,昏暗且不稳定的光给钱不二的脸罩上一层暗黄色,显得他的表情格外狰狞。   “我……我……我做不得,这事太缺德,做了要下十八层地狱。要不……钱大哥,临安府就在旁边,我们去首告吧?府尹大人看在我们自首的份上,免了我们的罪也说不定……”   “你说什么?自首?”钱不二逼近过来,他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说:“自首了,你觉得真活得了?”   鹿童见钱不二靠近过来,心里觉得害怕,便贴着墙想往门口蹭。见钱不二快要靠过来了,猛地跑到门口就要开门,可门刚刚被他自己反锁上,此时手又抖得厉害,竟然打不开了。   见鹿童要逃走,钱不二怕他真要去自首,随手扯下墙上挂着的绑药盒绳子,从后面往鹿童脖子上套去。   “哎呀!”鹿童觉得脖子一紧,呼吸困难起来,赶紧抓住勒住脖子的绳套说:“钱大哥,钱大爷,我不首告了,我跟你跑行吧……”   “如今到这一步,只怕饶你不得了!”钱不二发个狠,抓着绳子的双手收紧,身体往后一仰,带着鹿童一起倒在地上。鹿童拼命挣扎,要从绳套里挣扎出去,钱不二用腿压住他的身体,翻身骑到鹿童背上。   灯光一点点晃着,映照出墙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黑影。被压住的黑影开始还在挣扎着蹬脚,逐渐挣扎变得慢了,最后完全不再动弹。   钱不二怕鹿童不死,又用尽全身力量勒了一会,直到确定鹿童再也不动,这才松开绳子,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他虽说平日坏事没少做,杀人却还是头一遭,自己也觉得心跳腿软,坐在那里大口喘气。   等心跳不那么厉害了,钱不二慢慢站起来,看看躺在地上的鹿童,用脚踹了两下,确定确实不动了。   他将鹿童的尸体拖到门后藏好,把手上的汗在屁股上蹭干净,搬过几盒子药开始换药。   啪啪啪   刚换完药,听到有人拍门。他稳稳心神,清了下嗓子,觉得应该没异样,才去开门。门外是几个来取药的仙草社医士,他们看到开门的是钱不二都觉得很惊诧,不过知道他是南极仙翁近人,也不敢多问。   钱不二怕他们发现鹿童的尸体,用力靠住房门,看着众人把几盒毒药都拿走。   等医士们都进了对面病房,钱不二撒丫子就跑,一口气从医士所跑到大门口,也没听到看门衙役问他什么继续往外跑。他现在只知道跑,拼命逃离疫病集中区,越远越好,跑过不知多少条街,疫病集中区的灯光早被甩到几里地之外,这才停来下喘气。这时,钱不二发现自己的裤裆不知何时早已湿透,不明液体顺着腿流下去,裤管湿漉漉飕飕发冷。 第十章 毒化人临安大暴走 得道僧河畔镇蛇妖   天色泛出蒙蒙亮的鱼肚白,在疫病集中区门口巡逻的衙役感觉到难以抵抗的困倦。他即使努力提起精神,他也感觉到眼皮在止不住向下合。临安府如今要把多数人力安排去守卫街口阻挡毒化人进攻,人手严重紧缺,他要一直看门看到早上才能有人来替换。   幸好,这里的工作并不多,不过是看看门,盘查有没有府尹大人的路引。集中区里的病人个个病病歪歪的,走路都困难,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子。今晚运气不错,会首钱不二来兜一圈,让他白得五两银子,换完班定要去小乙哥的赌坊耍两把。   想到有钱去赌坊,看门的衙役顿觉精神一振,忍不住喜滋滋伸手到怀里摸摸那刚得来的五两银子。   啪嗒啪嗒啪嗒   衙役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着门口这边走来,走路速度不快,但能感觉到来人似乎脚步很是沉重。   “什么人啊,这大半夜的还要出门。”衙役皱皱眉头,漫不经心地提着灯笼朝门里照去:“我说,有没有府尹大人路引?没有可不能出去。”   灯笼照到的,是一张惨绿色的脸,两只眼睛正直勾勾看着他,嘴角还留着黄色液体。   “我……我的妈呀!毒……毒化人!”   衙役吓得顿时双腿不听使唤,责任心让他想起还有吹哨报警这档子事,赶紧掏出哨子来吹。才吹了两声,毒化人已将他扑倒在地,张开大嘴咬向他的脖子。   疼痛从脖子一直冲向脑仁,衙役知道自己这回是要完了。他在弥留之间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更多的毒化人越过他的身体,迎着初升的太阳,向人口稠密的市区踉踉跄跄走去。   ※※※   嘟——嘟——嘟——   临安城的四面八方都响起尖利的哨声,有远有近,此起彼伏,仿佛是场吹哨接力赛。市民们被这哨声从懵懵懂懂的迷梦中惊醒,许多人并不知道这哨声意味着什么,有些人骂骂咧咧蒙头继续大睡,更多人则爬起来想看个究竟。   当推开窗子,看到街巷间到处游走的是一队队行尸走肉般的毒化人,人们惊愕了,他们或者立即用柜子、桌子之类重物堵住门窗,或者只是躲在桌子下毫无意义的“嘤嘤”哭泣,颤抖着等待命运的降临。然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无法阻挡毒化人进屋就餐。   鲁世开率领着他的镇抚兵,在之前几天里成功抵挡住了来自隔离区的毒化人进攻。但是,毒化人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消灭一波,很快又会出现新的一波。可以想见,隔离区正有一批批市民在经历变成毒化人的过程。鲁世开的镇抚兵在不断减少,临安府却无法派出支援部队,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趴在屋顶上的观测哨直起身子,朝着远方看,鲁世开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他知道,观测哨必定是看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观测哨很快“嘟——嘟——嘟——”地吹起哨子来。鲁世开立即大声对手下们喊道:“来了!小子们,都给我各就各位。”   冥顽不灵的毒化人并不懂得改变他们的作战方式,依旧排着稀稀拉拉的队形,迎着突火枪的铅弹涌来。身穿黑衣的镇抚兵和身穿杂色服装的民兵们都打得很顽强,他们起突火枪和或长枪,几轮齐射加上长枪戳刺,很快就将毒化人消灭了一半,眼看胜利将再次毫不意外地到来。   嘟——嘟——嘟——   尖利的哨声再次响起,鲁世开一脸懵地看着满头大汗吹哨子的观测哨,喊道:“你这杀才有病是怎么着?怎么又吹了?这波毒化人不是快消灭了吗?”   “不……不是……”观测哨满头大汗,指着他们保护着的市区,喊道:“是安全区方向!安全区方向,正有大批毒化人过来,马上到你们背后了!”   “你说什么!安全区怎么会有毒化人?你小子谎报军情,老子一枪崩了你!”鲁世开说着,用手里的突火枪朝着屋顶比了比。   “不不!是真的!”观测哨并没有因为鲁世开的威吓改变口径:“真的是有许多毒化人正从安全区过来,数量大概有一百多!鲁提辖,不信你自己看,真的来了!”   “要是没有,我真毙了你!”   鲁世开捻捻自己那部标志性的大胡子,手搭凉棚朝着观测哨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晃悠悠行走的人影,已经出现在街道另一头,果然是一大波的毒化人。   “他奶奶的,这是咋回事啊?”鲁世开也惊愕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帮龟孙是哪里来的?安全区怎么会也跑出毒化人来了。”   “我……我们被包围了!毒化人,毒化人来了!”   首先崩溃的是本来就没什么组织纪律的民兵们,他们扔掉手里的竹枪,无视眼前正在进攻的毒化人,不管不顾地往回跑。逃跑的民兵们冲动了还在坚守阵地的镇抚兵,杂色和黑色衣服混杂在一起,有朝前走的,有朝后走的,队形彻底乱了。   “不要乱!不要乱!”鲁世开扯着大嗓门喊着,想让混乱的人群重归安定。但是,这已没有作用了,一群失去战斗意志的人无法再次组织起来,随着正面抵抗的毒化人突破防线,将一个个镇抚兵和民兵扑倒在地,原本纪律森严的镇抚兵们也变得无纪律了,他们扔下突火枪,随着溃逃的民兵一起逃走。   “哎呀!哎呀!”   最先逃走的民兵,发现逃走的路早就被从后面过来的毒化人给堵死了。他们再想往回跑,从后面涌来的其他溃散士兵,又将他们推着向前,毒化人毫不怜悯地享用了这送上门的美餐,抱着离自己最近的人开始啃咬。混乱的士兵们失去了理智,所有人都希望找到条逃生的捷径却拥挤在一起,被两面夹击的毒化人像剥大蒜皮那样一层层的扑倒、咬死。   鲁世开从未见多这样的混乱场面,他在意识到大势已去后,立即想到该骑上马赶紧突围。   他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那匹系在屋旁柳树下的黄骠马,三个愣头愣脑的民兵,正企图解开马缰绳骑着逃走,其中一个已经骑在马上,另外两人在和他争抢。   “嗨!”鲁世开大吼一声,大步流星冲过去,从后面抓住正企图解开马缰绳的民兵,揪着脖衣领子提起来,狠狠甩到一丈开外。另一个解缰绳的民兵见是鲁世开,便企图抽出腰刀拼个鱼死网破,鲁世开伸出簸箕大的手掌,上去一个大嘴巴就将他打晕了,接着用额头猛撞对方的脑袋,将他撞倒在地。   “鲁……鲁提辖,小人上有八十儿女,下有才会说话的老母还要抚养……”   骑在马上的民兵见鲁世开睁着一双红彤彤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瞪着他,顿时舌头拌蒜,话也说不利落了。他的手悄悄伸向身后,企图趁鲁世开不注意,抽出朴刀来给他一家伙。   “我去你的吧。”鲁世开抓住马上民兵的左腿,将他生生从马上拽下来,自己一翻身上了马。   “今日不是你便是我了!”   被拽下马的民兵,知道抢不到马只有死路一条,便将朴刀耍得呼呼作响,一个举火朝天势朝着鲁世开扑过来。鲁世开伸出左脚猛踹在来人手腕上,朴刀脱手而起,在空中转几圈落下来,被他一探身接住刀杆,然后反手一刀砍断马缰绳。   “喝呀!”   鲁世开用力一夹马肚子,黄骠马如离弦弩箭般瞬间加速奔跑,将刚刚拿朴刀的小子撞出几个跟头。   奔跑的黄骠马在人群里冲出一条来,有躲闪不及的被马蹄踢倒,顿时一片“哎呀哎呀”的惨叫。鲁世开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人,骑着马冲出人群扑向毒化人,毒化人见有人骑马冲过来,纷纷伸出双手来抓。   鲁世开感到恐惧从体内涨到了全身所有的汗毛孔,从未有过的、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量跟着涌向双臂。他瞪圆双目,口角唾沫横飞,将一把朴刀舞得水泼不进,将扑过来的毒化人个个砍得脑瓜崩裂。   就这样,他居然奇迹般的突出了重围,人和马都被毒化人的血染成了绿色。这一人一马朝着临安府衙方向奔去,在他身后,毒化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人群发出绝望的哭爹叫娘声也随着远去了。   安全区也出现大批毒化人的消息,随着响彻全城的哨声以及许多街区接连失守的警报,传到了顾难得这边。   顾难得带着他的震天雷部队配合当地守军,刚刚打退了又一波毒化人的进攻,白素贞和小青都杀得血染征裙。作为机动部队,顾难得需要在街区间游走,哪里有警情就要往哪里去。听到此起彼伏的哨声一度狐疑警报的真实性,直到收到确切情报才相信,安全区真的也出现了大批毒化人,前线防御的部队都陷入毒化人的包围中。   顾难得将这突发消息告诉了白素贞,白素贞听罢,眼眸低垂,牙齿咬住下嘴唇并未作声。   看出了白素贞心思的顾难得说:“素贞啊,你是担心许仙吗?他在检疫站,只怕是有些危险,我看你还是快去他那边为好。”   “不可,”见舅舅那么说,白素贞赶紧说:“舅舅,你这边也要帮手啊。形势如此严峻,你只怕应付不来。再说了,要是再有巨人怎么办?我还是留下帮你的好……”   “哎……没那金刚钻我敢揽这瓷器活?”顾难得不以为然的一摆手说:“素贞,你这就小看舅舅了。你舅舅也是一身武艺,毒化人再敢来,远了有突火枪和弓箭,近了有长枪大刀,若是巨人来了,我们不还有他吗?”   “你来之前,我也干掉过几个巨人。自从你来了,我的炮兵都清闲得发慌。巨人不来便罢,如果真敢来,正好叫它吃我两记大震天雷。”说罢,顾难得用力拍了拍已经打包装车的霹雳炮。   “是啊,白娘子,你就放心去吧,我等也不是吃干饭的。”正在装车的炮兵们七嘴八舌的跟着应和,他们和白素贞并肩战斗了一天多,对这位随和勇敢的女蛇妖充满好感。   “姐姐……”小青在一边拉白素贞的袖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她,示意快答应大家的好意。   白素贞轻轻一扥袖子,甩开小青拉袖子的手,继续对顾难得说:“舅舅,现在形势不比往常,如今安全区里也出了毒化人,你们一线官兵腹背受敌。说不定什么时候,背后就会有毒化人袭来,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素贞,你就放心吧。”顾难得低声说:“舅舅的能耐你还不知道?真到万一,一扭腰咱就上房了。许仙那傻小子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反应还比别人慢半拍,你要不去救他,我也放心不下。”   见舅舅这样讲,白素贞这才下定决心,说:“那好,舅舅,我们去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说罢,白素贞和小青腾起一阵风,朝着许仙所在的检疫站飞去。顾难得朝着空中挥手道别,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踪迹,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这便是他与白素贞的永别了。   ※※※   晨曦已然将下面的城市完全照亮,这是个云淡天青的好日子,对临安府却是最坏的日子。白素贞和小青在空中飞着,看到下面的城市几乎已完全被黑色恶霾笼罩,小小的街道里,到处是奔走的人群,还有紧追不舍的毒化人。   有的人摔倒,追上来的毒化人扑上来就开始啃咬;有的人逃过一条巷子,躲过追赶的毒化人,却在转过街角时,被在那里守株待兔的毒化人咬死;有许多人爬上同一棵树顶呼救,毒化人在下面像秋天摇柿子树那样摇树,树上的人像熟透的柿子那样都掉了下来;还有人被毒化人围堵在桥上,前后无路只好跳进河里,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整个城市弥漫着愁云惨雾的末日景象。   白素贞的心在噗噗跳,她的嘴唇颤抖,手脚冰冷冰冷的,好像血液都完全凝固了。这还是她喜爱的临安城吗?那些端午节来保安堂蹭冷气的大妈大姐们的面孔,一个个闪过她的眼前,这些熟识的人们是不是也加入了逃亡的队伍?   她不敢再看下面的景象,现在要优先救最亲的人,实在没有余力帮助这些可怜人。那些人不像她会飞,可以躲过毒化人的追击,只能在屋顶、在树顶、甚至在奔跑中停下来,仰着头朝她投来艳羡绝望的目光。   他们不是鸟,没有一双能在此时救命的翅膀。   白素贞亲眼看着一个跟着父母逃难的孩子,由于看到她飞过,居然停下脚步呆呆地看,被后面的毒化人扑倒。已经跑出很远的母亲“啊”的惨叫一声,返回去想救自己的孩子,丈夫没拉住自己妻子,看着妻子也变成毒化人口中之食。一下子失去两个亲人的丈夫,呆在那里不再奔跑,结果也被毒化人咬死。   她的眼睛湿了,眼泪被风吹得向后方飘去,滴到小青脸上。   “姐姐,这不是你的错,怪只怪这些人太弱啊。我们救不了他们,还是快去救姐夫要紧。”小青知道白素贞的心软了,怕她忍不住下去救那些人。以她们两人的力量,并不能救他们所有人,还会耽误救许仙的时间。   “嗯。”白素贞答应一声,没再说话,心里却掀起了另一股波澜。她忽然想到自己在遇到小青之前,在自己还是手握万千性命的妖王的时候,似乎应该经常见到如此人间惨象,但是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动容。仔细回想,那段岁月却像是一片空白,似乎有什么东西,强行抹去了她该有的记忆。   白素贞如坠冰窖,蛇毒,熟悉的妖雾……如果自己真的被抹去了一段记忆,那这瘟疫的起源,很可真的和她有关。   小青忽然发现,姐姐的飞行轨迹显然有些不稳了。   “赶紧飞到难民救助区就好,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啊!”小青想。   七八名手拿枪棒的男子,背着两个孩子在前面惊慌逃窜跑,后面十几个肤色五彩斑斓、怪形怪状的妖怪紧追不舍,边追赶还边发出“嗷嗷”的吼叫。背着孩子的男子们显然都被这些妖怪外形吓坏了,虽说手里拿着兵器额,却并无抵抗之意,只顾逃跑。虽说是在此种危机状况,两个被背在背上的孩子却并不配合,又是哭闹,又是蹬脚,想要从两个背他们的男人身上下来。   这一行人跑街道,穿小巷,怎么也没法将妖怪们甩掉。他们爬上座石桥,只见远处街巷里,几十个毒化人隐隐约约在游走。前有毒化人,后有妖怪,男子们更加惊慌,众人略一对视,以为前虎后狼,想逃是没指望,不如拼死一搏。   “拼了!”   两个自恃勇力过人的壮汉,嘴里“啊啊”怪叫着,挥舞杆棒,朝着身后妖怪冲去。走在最前面的红色妖怪抓住根杆棒夹在左右腋下,用力一折,鸡蛋粗的白蜡木杆子竟然“嘎巴嘎巴”两声折断了。   两个壮汉平日里舞枪弄棒,也打熬得百十斤力气,如今遇到妖怪,如同两个娃娃跟大人斗力气。他们各自握着半截棍子,瞠目结舌正不知如何是好,红色妖怪伸出簸箕大两只手左右一分,两个人站立不住,“噗通噗通”从石桥上掉进河里,没扑腾几下便被湍急的河水冲去下游。   “爷!孩子我们不要了,饶小人们一条狗命吧!”两个背孩子的汉子见无路可逃,想到对面的毒化人是说不上话的,眼前的妖怪倒是能听懂人话,赶紧扔下孩子磕头求饶。两个孩子脚一落地,兴高采烈撒着欢跑到妖怪一边,抱住红色妖怪的大腿。其他汉子“聒噪”一声加快脚力逃去,红色妖怪招手让几个妖怪追下去。   红色妖怪显然并不想就此饶了正磕头的两人,他把孩子们拨开,交给其他小妖怪。随手抓起一个汉子,伸手便要打。   “张小哥!”   红色妖怪听到天上有人叫他名字,顺着声音看去,之间天上停着一白一青两位女子。这两人他都熟得很,前者他要叫娘娘,后者要叫姐姐。   “白娘娘,小青姐!”红色妖怪见是她们二人,顿时退去妖怪形态,化作十几岁少年模样,朝着两人各施一礼。原来,他正是小青“飙飞”的妖怪小弟张小哥,上次小瀛洲之战也有他份。   “张小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小青方才在天上见张小哥带着十几妖怪追杀那几个人类男子,不知是何原因。   “哼!你问这几个货色?”张小哥冷眼一瞥那两个獐头鼠目汉子,口气甚是不屑:“自从毒化人爆发,我和街坊的十几个妖怪伙伴组织起来,保护街坊逃离。不料,邻居王婶说,她家的一对小儿女丢了,我初时以为是被毒化人害了,结果见到这几个三才会的狗杀才背着两个孩子在狂奔。大家被毒化人害得够惨,这些败类居然还趁火打劫,拐带人口,我便叫了十几个兄弟化作妖形追他们。这不,刚刚把两个孩子救下。”   小青听了也不答话,飞起一脚踹在张小哥方才抓着的那汉子腮帮子上。这一脚力气极大,那汉子下巴当即被踹脱环,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呻吟。   “仓啷”一声,小青宝剑出鞘,朝着躺倒在地的汉子一剑刺去。   “小青!别!”   那汉子眼看性命不保,小青拿着宝剑的手却被白素贞抓住了:“小青,你打也打了,何必取他们性命?”   “姐姐,三才会有好人吗?这两个人渣,留着性命还要害人。”小青怒冲牛斗,还想挣脱白素贞去刺,白素贞牢牢抓住她的剑,就是不肯她刺。   两人正在争执不下,只见两个妖怪慌慌张张跑来。他们是之前张小哥派去追那几个落跑的妖怪。他们远远见到张小哥就喊:“大哥大哥,半路杀出个厉害和尚救了三才会的狗贼,将弟兄们都打得半死!”   “和尚?”白素贞和小青相视一下,她们心中都浮起那个名字:法海。   救下逃跑的三才会的和尚,果然是法海。   他刚打倒一群围攻百姓的毒化人,护送他们安全逃走,只见河上游漂下两个人。这两人被水冲得沉沉伏伏,像是两只葫芦,边喝水边伸手喊着“救命”。   法海将两人湿淋淋地从河里提出来,撂在岸边,盘腿坐下,双手用力按两人胸口。两人足足吐出好几斗脏水才缓神过来,法海问他们为何落水,其中一人才要讲,另一个伶俐的抢着说道:“高僧有所不知,昨晚毒化人大肆祸乱街坊,我等几人结伙逃命。好不容易躲过毒化人,不料巷子里跳出十几个妖怪抢去我们包袱财物,竟还要杀我们灭口。我们两个企图反抗,妖怪仗着力大,竟然将我们扔到河里。若非大师相救,咱两个今遭只怕就要做水鬼。”   另一个见前者编了瞎话,赶紧连声附和,又添油加醋说了许多。   “如今毒化人肆意妄为已是让人焦头烂额,不料又有不法趁火打劫,实实可恶。”法海听了两人添油加醋乱说,又亲眼得见两人在水里差点淹死,不由得他不信。   恰在此时,上游头几个汉子沿着河“哇哇”乱叫着逃将下来,背后果然有十来个妖怪紧追不舍。被法海救了的两个人指指点点说道:“大师,那边厢不是来了?这些妖怪着实可恨,杀人不过头点地,看来不杀我们灭口,他们不肯干休。”   法海原本嫉恶如仇,极恨妖怪,只是近日和白素贞、小青相处久了,对妖怪看法略有改观。如今见这帮妖怪竟然抢劫杀人,怒火直冲脑门。他紧走几步,放过那一众逃跑的汉子,拦住后面追杀的妖怪,厉声喝问:“向天白日,朗朗乾坤,如今临安城里毒化人肆虐,你们如何竟然做此不法之事?”   “和尚,你给我闪开!”当先的蛤蟆精上前要推开法海。法海单手擎住他伸过来的手,轻轻一扭,用脚踩住臂弯,蛤蟆精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放开我兄弟!”后面的野猪精见蛤蟆精被擒住,低头露出两支大牙,没头没脑地冲过来。法海放开蛤蟆精,双手抓住两支大牙,稍稍朝右边一泻力,野猪精竟似被穿了鼻环的牛,听话的向右排出几步。法海借力一松手,野猪精收脚不住,摔出去老远。   “这和尚想必与三才会的人是同党,索性杀了他!”   众妖怪里有人叫了声,其他的一起赞同,七长八短的都朝着法海冲过来。   这些妖怪都不过是些小角色,本也没多大道行,哪里是法海对手?多则三五招,少则一两招,妖怪们都被打倒在地。   “南无阿弥陀佛,你们这般鼠辈既然这般不肖,待贫僧超度了你们。”   说罢,法海冷着面孔,便要下杀手。   青光一闪,法海略微闪身躲过。那青光本来也没朝着法海要害来,只是要将他和倒地的妖怪们分开。青光插在地上,化作一把宝剑,左右晃动,“嗡嗡”发出破空之声。法海认识这把剑的主人,她曾救他性命,之后他又救了他。   “不要伤害我小弟!”小青的手还保持着将剑抛出的姿势,她旁边站着白素贞,还有个红色妖怪紧随。   “妖怪就是妖怪,不管善恶总要护短对不对?”法海见小青阻止他除妖,火气更旺。   “秃驴,你又闹什么。”没等白素贞说话,小青抢先厉声问道。   “你们走开,我不想和你们交手。这几个为非作歹的妖怪,问我今日杀定了。”说罢,一鼓气,浑身骨节乱响,双手顿时罩上层金光,九环锡杖两头也陡然长出一尺长的光刃,又要去杀那几个妖怪。   “哐当”   一柄白色宝剑挡住法海的锡杖。   “事情紧急,小青,你去救姐夫。张小哥,带你的人走。这里交给我应付,慢慢和他理论。”白素贞和小青、张小哥吩咐完,将气运到剑上,一道长长的白气顿时将剑包裹住。   张小哥趁空将伙伴们都扶起来,众人一瘸一拐离开这是非之地,三才会的几个人也早都没了踪影。小青脚踩青光腾空而起,只听背后发出“啪啪”的爆裂声,她知道,这是法海和白素贞的气息相撞击的声音,如今两个人胜负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   检疫站一带聚集了数以万计的难民,原本就混乱异常。安全区也出现毒化人的消息,在难民中炸了锅,人们开始哭喊奔跑。可哪里才是安全的?谁也不知道,人们只是在跟着最大那股人流在跑。   许仙开始和几个医士还在检疫站的棚子里大声喊叫,想让难民安静下来,很快就被逼他们几个大上千百倍的混乱嘈杂的噪音淹没。   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毒化人来了!”局势顿时更加难以控制。许仙一回头,发现几个和他们一起的医士也都跟着人流跑了。检疫站不过是几根木柱支撑着的席棚,被人流一冲,席棚顶都被扯没了,四根柱子也倒了三根。许仙怕被人流冲走,死死抱着仅存的一根木柱不肯撒手。   他闭着眼抱紧柱子,任凭身边多少人挤来挤去,就是不肯松手。折腾半个时辰,他的衣服被人撕坏,袖子丢了一半,有只鞋子也不知被谁踢丢了。好在,人流总算变得稀疏了,许仙刚松口气,只听见“哞哞”的声音真的在四周响起。他睁眼一看,只见身边的人不多了,远远几条毒化人的影子已然出现。   许仙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紧紧抱着木柱,等他明白过来,已经爬到木柱顶上。   爬到高处,许仙仔细观察周围状况,只见满地都是包袱和鞋子,以及被踩倒奄奄一息的人,被推倒的席棚里全是脚印,桌椅板凳都被人流踩得粉碎。难民口中的毒化人出现了,似乎只有五六个,几个被踩伤无法动弹的人被毒化人扑倒,正在啃食。许仙吓得敢出声,他心里暗自念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希望这毒化人吃饱了赶紧走,生怕发出声引起他们注意。   不久前还熙熙攘攘的广场,顿时变得空荡荡,唯一的声音是那几个毒化人趴在地上啃尸体发出的响亮的吧嗒嘴声。   许仙突然觉得鼻子痒痒,他心中一惊,想:“莫不是昨晚用井里冷水一激,有些感冒了。怎么不早不晚,偏偏此时要打喷嚏?”   想到这里,他单手抱柱,腾出右手死死捂住口鼻,想把喷嚏摁回去。谁知适得其反,打喷嚏的劲头反而更足了,他只觉得鼻子里酸酸的,有股热流从里面往外喷。   “啊嚏——”   正在啃食尸体的几个毒化人,都仰起头抽鼻子,寻找生人的味道。他们终于看到爬在木柱子上瑟瑟发抖的许仙,于是都站起来,朝这边走过来。   许仙被吓傻了,没想到这个倒霉喷嚏会要了自己性命。现在在木柱上爬着显然不是良策,但下去显然也是自寻死路。正不知如何是好,毒化人们已走到木柱下,有个毒化人伸出手,开始晃木柱。别的毒化人也都伸出手一起晃,眼看着木柱就要被他们从土地里拔出来。   “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许仙自觉难逃一死,只好把他想得起来的菩萨名号都念一遍,只等柱子倒下,坐以待毙。“伏虎罗汉,降龙尊者……”   不经意念出“降龙尊者”的名号,许仙头脑子里电光火石一念闪过,想起怀里还有济颠和尚给他的根救命头发。在南极仙翁的艾草仓库里,他用掉一根灭了大火,看来这头发果然能临时救命。   于是,他赶紧掏出一根救命头发,高高举过头顶大喊:“降龙尊者,受命于天,降龙尊者,受命于天……”   第三遍念完,头发在空中化成一股飞灰,随风飘走。   咯哒咯哒咯哒咯哒   只见远处一团绿色东西,朝着这边奔来。走近些才看出,原来是一人一马。来人“嗷嗷嗷!”大喊着,手里朴刀舞成一团银光,真是当着死靠着亡。许仙仔细辨认,看出来人竟是鲁世开,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拼了命大叫:“鲁提辖快来搭救!小侄是许仙!”   来人果然是鲁世开,他正疯了一样挥舞朴刀劈砍,听到许仙声音才将他从疯癫状态唤醒。抬眼一看,鲁世开果然见到许仙在木柱顶上朝他招手,几个毒化人正抱着木柱在晃,眼看就要从地里拔出来了。   鲁世开拍马挥刀,朝着许仙奔来。只见他手起刀落,几个毒化人人头落地。木柱带着许仙一起倒下,重重摔在地上,摔得许仙眼冒金星。没等他缓过神来,一只大手抓住他衣襟,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他身不由己的顺着那股力量蹿上马背。   “抱紧了。”   许仙听到鲁世开说话,迷迷糊糊抱紧鲁世开的腰,鲁世开用力夹马腹,黄骠马一步不停的奔跑着。许仙闭着眼死死抱着鲁世开的腰,听到两边毒化人“哞哞”的吼叫声,看来周围已被毒化人包围了。   “嗷!嗷!杀呀!”鲁世开的吼叫有些沙哑了,但他还在像只野兽拼命吼叫着,朴刀上下翻飞,时不时有粘稠液体喷到许仙脸上。他不敢整眼看,耳边风声呼呼直响,只希望早点离开这危险地带。   ※※※   白素贞和法海打了一百多个回合尚未分出胜负,白素贞剑上的白气短了两三寸,法海双臂和禅杖上的金光也黯淡了许多。   “还要再打吗?你应该明白,这样打下去你我都不会有好结果,两败俱伤就随你心意了?”白素贞问法海。   “孽畜,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法海用力一蹬地面,将地面踩出一寸多深的浅坑。然后用力运气,他身上的金光颜色又变得深了一层,一柄九环锡杖舞得金色风车也似,锡杖上的九个金环随着“哗啷哗啷”响个不停。   法海一躬腰,整个人如同突火枪的铅弹般朝着白素贞直直射过来。白素贞见法海不肯停手,默叹一声,也只好一提气,剑上白气又长出四五寸。   两人来来回回打了二十个回合,法海的锡杖飞快旋转着“乒乒乓乓”打在白素贞的剑上,白素贞来回抵挡攻击,只听剑上发出了轻微的“啪”声,心知不好,知道是剑气被法海不要命的罡气攻击砸出了崩口。   白素贞本不想和法海以死相拼,一直不肯痛下杀手。现在见法海和她同归于尽,觉得再这样打下去是不行,何况她心里还挂念了许仙,想要早些结束战斗。趁法海全力进攻防御薄弱的工夫,她张嘴吐出一股白气,醉心攻击的法海没想到白素贞会反击,暗叫声不好,想抽身躲避却已经晚了,左手被白气凝结成的冰块牢牢冻住。紧跟着,白素贞一剑刺来,将法海左臂刺了个对穿,鲜血顺着剑伤喷射出来,将法海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白素“嗖”地跳到一边,收了剑气对法海说:“你现在受伤了,快去治伤吧。你我本无仇隙,何必苦苦相逼?我还要救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毕,白娘子腾起一道白光向着天上飞去。   负伤的法海大口喘着粗气,他和妖怪打斗还从未输过,现在又要被这蛇妖放他一马,他不甘心让白娘子就这样走掉。   看白娘子飞到了空中,他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个紫金钵盂,用力朝着天上扔去。钵盂离手后飞速旋转着向天上疾飞,片刻便超越白娘子,飞到她头顶。紫金钵盂在空中旋转、不断变大,从中间射出道金光,将白娘子罩在里面。白娘子觉得全身都变得无力了,身体不由自主地缩小、下落,一直摔到地上。   “轰”的一声闷响,紫金钵盂跟着落下来,将白娘子死死扣在下面,扬起的漫天尘土好半天才止息。   如释重负的法海“咚”的一下坐在地上,他紧闭双目,双手掐出法印给自己疗伤。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法海感觉左边手臂不那么疼了。他睁开眼,伸了伸左手,只见血确实止住,活动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这才站起来,走近扣在地上的紫金钵盂弯腰准备去拿。   恰在此时,附近河面上有人唱《莲花落》:   一生好放官例债,不消半年连本三。巢窝里放债现过手,他管接客俺使钱。线上放债没赊帐,他管杀人俺管担。积的黄金拄北斗,临了没个大黄边。   法海听了唱一怔,现在城里到处是毒化人,一般百姓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唱歌?   只见河上一叶扁舟,顺着流水缓缓从上游飘下来。船里靠着个穿着邋里邋遢的疯僧,腰插破蒲扇,肩膀上扛着杆大扫把,手里还把着条蒸狗腿在啃。法海一皱眉,不想理他,又要伸手去拿紫金钵盂。   “小和尚。”   法海听到那唱《莲花落》的疯僧朝着他这边叫,忍不住又停下,朝着他那边看去。   只见疯僧手拿狗腿朝着他招手,喊道:“叫的就是你,小和尚。”   见疯僧不过四十岁上下,不比自己大几岁,竟然叫自己“小和尚”,法海心中很是不快。但想着他是个疯僧,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就想不搭理他。   谁知疯僧非要招惹他:“小和尚,那钵盂下是什么啊?可是偷偷化来肉包子吃?见我来了,怕我告诉你师父,赶紧扣在下面对吧?”   法海忍无可忍,大声说:“你这疯和尚乱说什么?我这是刚降完妖怪,紫金钵盂下面扣着的是妖怪。”   “哎?妖怪?有趣有趣!”疯僧突然站起来,从船上一跃三四丈跳到岸边,举着狗腿说:“和尚我活那么大还没见过活妖怪,要不我拿这条狗腿和你换怎么样?”   “不换!”法海有些不耐烦了,懒得搭理他。   “你这小和尚,真是贪心。狗腿不比妖怪好?没听说过天上龙肉,地上狗肉吗?你偷偷吃了,我也不找你师父告密……”   “贫僧胎里素。”法海头也不回地说。   “胎里素?别瞎说了,你们金山寺除了当年的唐玄奘,大大小小几百个贼秃,有哪个没偷过嘴?”   法海听疯僧这样说,心中大惊。他并未自露身份,也不认识这疯僧,他怎么知道自己是金山寺的和尚?想到这里,他跳出几丈远,紧紧握住九环锡杖,问:“疯僧,你是什么人?”   “我?我就是个一般和尚,想拿狗腿换你的妖怪。”疯僧嬉皮笑脸地把狗腿贴到怀里,在脏兮兮、油汪汪的胸口蹭了蹭。   法海看着感到一阵恶心,说:“我不换,你走吧。”   疯僧好像受到很大打击的样子,表情看起来非常失望。他想了想,举起手里的扫把说:“那我加上这把玉皇大帝扫地的扫把,连你那个唐僧要饭的紫金钵盂一起换了如何?”   法海更加吃惊,心中暗想:“这紫金钵盂是当年玄奘法师西天取经化缘用的,乃是当初大唐天子所赠,后来法师得证金身后,将这钵盂送给我金山寺做镇山之宝。我师父将钵盂赐给我,让我下山降妖除怪用,疯僧来历不明,却能一语点破紫金钵盂的出处,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见疯僧摇头晃脑嘴里念叨说:“这小和尚,好好一个要饭的钵盂,却拿来捉什么妖怪,真是大材小用。”边说着,边弯腰去掀那紫金钵盂。   “疯和尚,不要碰我宝物,这钵盂法力无边,若是大德高僧去拿轻如鸿毛,如果是邪魅之徒想拿起,便如重于泰山……咦!”   法海话音未落,只见疯僧呲着黄牙朝他一笑,弯腰轻轻一掀,那紫金钵盂已如一片树叶般被轻轻翻开。只见被扣在钵盂下的白素贞缩小得如同虫子大小,似睡非睡地趴在地上。钵盂一掀开,白素贞身体就跟着逐渐变大,转眼就变回原先大小,人也变得精神起来。   嗔目结舌的法海说不出话来了,他过了半晌才问出句话:“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只见疯僧嘻嘻一笑,将狗腿插进怀里,左手把头顶破僧帽一摘。只见他头上头发足有半寸长,脑后却是金光璀璨,刹那间形成一圈佛光,隐隐现出一个三道横标的卦象。   法海出身金山寺降妖僧团,知道这是天选尊者、真身罗汉的“天印”标记。   “师父!”法海立即跪下,纳头便拜,说:“小和尚肉眼凡胎,这双瞎眼真该挖出来!”   “无妨无妨,”济颠戴上僧帽,伸手搀扶法海说:“你以后要好好做和尚,不要再和有妇之夫纠缠了。”   法海虽说知道济颠爱开玩笑,脸上还是一红。   “走了走了,你们这对冤家和我同去,找人家丈夫认个错,事情便过去啦。”济颠说着又用热忱的眼神看了眼白素贞,白素贞的脸瞬时也变得红彤彤的。 第十一章 小青陋巷救妖孩 提辖赤膊闹当街   有灵性的黄骠马不停狂奔,它明白,只要自己稍微放慢速度,就可能被毒化人抓住咬碎。骑在马上的许仙死死抱着鲁世开的腰,身体贴在他炕席般宽大的后背上,双眼紧闭,风的“呼呼”声、毒化人吼叫的“哞哞”声、鲁世开挥舞大刀的“咔咔”声从耳旁略过,交织成血与恐怖的合奏。   不知跑了多久,慢慢的,黄骠马奔跑的速度慢了,毒化人的叫声也逐渐远去,代之鲁世开粗重的喘气声和黄骠马打响鼻声。他慢慢睁开眼,青石板的街道,白墙黑瓦的屋顶,略带潮气的空气,街面上甚至还有些许围观他们的路人。一切如旧,仿佛并没有发生毒化人这回事,街区还是那样宁静。   “这里安全了。”鲁世开喘匀气,这才对许仙说:“刚刚我们过了鹊仙桥,那里还有镇抚军校尉带兵守着,看起来暂时还是安全的。我说,你打算去哪里?临安府衙被毒化人包饺子了,我是不能回去,也没地方去,看你想去哪里我陪你。要不我们逃去城外?”   “鹊仙桥……”许仙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他不由得想起了秦少游“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的名句,想起生死未卜的白娘子和小青,不禁有恍如隔世的感觉。陡然间,他想起家里从白素贞血液里提炼出来的血精,那是目前阻止毒化疫情继续扩大的唯一机会,不能放任其丢弃在保安堂里。   “保安堂,我们回保安堂。”   “哎?”鲁世开怔了一下,说:“我知道你舍不得那点家业,可保安堂也不安全,我看还是去城外的好。”   “快去保安堂!”许仙的口气突然变得坚定而不容辩驳,声音也变得很大,把鲁世开吓一跳,他从没见许仙有过这样的气场。   “凶什么凶,咱去就是了。”鲁世开挠挠头,拨转马头,黄骠马的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敲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两人一马,朝着保安堂方向走去。   ※※※   小青奉白娘子命令前往检疫站寻找许仙,等她到了检疫站,发现这里早就一片狼藉,成了毒化人的食堂。   她收住风头,降下地上仔细寻觅。几个不知死活的毒化人要找她麻烦,被她三两下打发了。找了一圈,小青并未找到许仙留下的痕迹,也找不到尸体,看来大约是和逃难的难民一起跑了。   “该死的秃驴。”小青想到法海,要不是那死和尚耽误,也许还能遇到许仙。   见找不到许仙,小青又腾到空中,在天上漫无目标的转来转去。从空中能看到的临安城局势,比在地面所看到的要清晰许多。部分城区陷入混乱,毒化人到处袭击人类,满足口腹之欲,并增加他们的同伴。所幸的是,很多街区并未陷落,部分建制尚存的官兵守住了河网上的桥梁和街道隘口,这给了还在沦陷区的市民,逃向安全地区的可能。   成千上万人拥挤前行,哭喊声直冲九霄,官兵和衙役努力想维持秩序,并没有人肯理睬。人们都在努力想挤到人群最前面,男男女女背着包袱,拉着儿女、老人,有的赶着车,大多数则是步行。黑压压的庞大的人流从天上看像条巨蛇,蜿蜒穿过许多街道,缓缓前行。多数人只是没头苍蝇一般在跟着别人在走,究竟该去哪里,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哪里没有毒化人就去哪里。   “那么多人,这可叫我怎么找?”   小青看着屯街塞巷缓缓蠕动的人流,觉得头有点晕。忽然,她看到奇怪的景象,许多孩子被用绳索像栓葫芦那样栓成串,被几个男人拉着躲在狭窄的小巷子里。小巷子外是拥挤的人流,难民们争先恐后的拥挤逃命,这些人却不慌不忙的似乎不像是难民。谁注意不到小巷子里几个人在做什么,身在高处的小青却看得清楚。   “人贩子?”小青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忍不住降低高度,想看个究竟。   又有个男人背着儿童,逆着人流挤出来跑进巷子,小青依稀辨认出他的面貌,似乎是前日三才会来保安堂捣乱时,作伪证被她浇过一身屎尿的孙二。   孙二夹跑得满头大汗,背上背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男孩头上竖着冲天辫,额头点着红点,看衣着家里该是个小康之家。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嘴里还“哇哇”直叫,两只脚连蹬带踹,想要摆脱孙二。孙二可不管这些,死死抱住男孩双腿,满脸喜气洋洋的朝着小巷子里跑。   “来了来了,又捡到一个!”孙二进了小巷子就大声喊。   从巷子口到最深处是个硬角拐弯,几个男人和二十几个被捆绑的孩子都在拐弯最深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巷子顶头的墙下,看似小头目的黑衣汉子正坐在人家门口的石鼓上,两脚半悬空,手拿根哨棒。除他外,还有三个汉子,也各自踢着棍棒朴刀,将孩子们围在中间。   坐在石鼓上的汉子正是在公堂上和许仙对质的杨安全,他见孙二背着孩子,笑呵呵的说:“孙二哥好运气,这个妖孩儿又能换五两银子。”   “可不是!”孙二腾出手,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说:“今天来回跑这几趟差点跑断腿,拐来七个妖孩儿,这就三十五两银子了,足够咱去赌坊快活半个月。虽说平日里瞧机会也拐卖过儿童,哪有这次痛快?多亏毒化人闹起来,衙役官兵都没影,要不咱也发不了这注横财。”   杨安全点头说:“现在城里快待不住了,再抓上几个凑整数,咱们就带着这些妖孩儿出城去。”   “你们哪里都去不得!”   一声女人的喊声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迎面站了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衣女子,正叉腰怒目看他们。孙二立即认出青衣女子正是小青,他吃过小青法术的亏,心里一哆嗦,手也松了,背上背着的孩子摔到地上。   有个不知深浅鲁莽汉子见小青细胳膊细腿,估计没二两力气,粗手笨脚提着哨棍走过来要来捉她肩膀。小青并不躲闪,抓住来人的手用力一扭,那汉子足足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被她这一扭,居然“哎呀”一声扔掉哨棒,跪倒在地。小青又一使劲,只听“嘎巴”脆响,手腕骨头居然被撅折了。   杨安全等人大吃一惊,孙二见了,连忙逃到杨安全身后,躲得远远的。   “给我上,弄死她!”知道遇到硬茬子,杨安全拿哨棍一指,两个拿着朴刀的手下大喝着相互壮胆,各使个“力劈华山”的招式,左右两边朝着小青夹击来。这点花架子把式在小青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她把捏断手骨的汉子往旁边一甩,捡起他丢下的哨棒,单手耍个棒花,挑开两面砍来的朴刀。趁两人收势不住,小青棒头朝着左边汉子怀里一戳,又用棒尾朝右边汉子胸口一点,不过用了四成力气,两条汉子竟都应声倒地不起。   见小青手段高强,杨安全顿时慌了,他虽说日常也爱玩枪棒打熬气力,却只是三脚猫功夫。见小青不费吹灰之力将三人全都打倒,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跳下石鼓,跪下直喊“姑奶奶饶命。”   小青问道:“你说,你们抓这些孩子要做什么?”   “姑奶奶,小人只是下面做事的,并不知其中有何玄机,你不如问孙二!”   杨安全口中推脱,小青抬眼一看,只见孙二偷偷摸摸正往墙上爬,想趁着小青和杨安全说话,脚底抹油逃掉。她抄起手中哨棒,朝着孙二扔过去,正砸中右腿,孙二哼都没哼一声就背朝下摔下来,“咚”的拍在地上。   “你给我滚过来!”小青对着孙二大喝道,孙二乖乖过来,和杨安全跪在一起。   被孙二拐带来的冲天辫男孩眼尖,见杨安全悄悄从靴筒里抽出把牛耳尖刀,企图趁小青和孙二说话没防备,将她捅死。连忙大声叫:“姑姑小心!”   小青早看出杨安全不老实,故意留出破绽,一举一动都在她余光里。杨安全刀子还没到跟前,她就抬起一脚,踹在杨安全脸上,将他踢翻。又抓住杨安全抓刀的手,反手一摁,杨安全“哇呀呀呀——”惨叫起来,刀子正扎进他左边大腿,直没到刀柄。   孙二看杨安全吃了大亏,赶紧知趣地连连磕头喊:“姑奶奶饶命!”   “说,你们抓这些孩子干什么呢?敢信口雌黄不说实话,我让你和他一样多俩洞出来!”小青瞪圆双眼,恶声恶气得吓唬孙二。   “是是,小人不敢!”孙二连忙说道:“是……是三才会的钱会首……不,钱不二要我们干的。他说,有人要高价售卖妖怪孩子,现在市面上乱,有好多妖怪孩子走失了,要我们上街去找,找来一个给我们五两银子。”   “要妖怪孩子?”小青听了很是疑惑,眉头一皱,问:“要妖怪孩子做什么?是谁花钱买的?”   “不知道,真不知道,小人只是下面跑腿的,只是贪图几两银子,并不知实情。”   “真是奇怪了……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小青用手一指还在地上抱着大腿“哎呦哎呦”叫唤的杨安全。   “哎呦……小人……哎呦……小人也不知道,小人也是听钱不二的。他要我们趁乱上街找走失的孩子,只要妖怪孩儿,不要人孩儿,说是没用……”   见杨安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小青也不再问,她转头问冲天辫小男孩:“你爹娘在哪里,还能找到吗?”   小男孩说:“不知道,走散了。”   “那你们呢?有人能找到父母吗?”小青又问被捆着的二十来个妖怪孩子,所有孩子都懵懵懂懂摇头,看来都是和父母走失的。   “姑姑,带我们走吧,你去哪里,我们也去哪里。”   “是啊是啊,姑姑带我们走吧!我们都跟着你!”   梳冲天辫小男孩忽然抓住小青的腰带不肯松手,其他孩子也跟着喊起来。小青虽说修炼五百年,毕竟还没嫁过人的姑娘家,这二十来个妖怪孩子还真让她为了难,带上也不是,丢下也不是。   她考虑了片刻,然后厉声对孙二说:“你把这些孩子都松绑,再找辆大车来,跟我我带他们去保安堂。胆敢偷偷溜走,看我不扒了你皮!”   自从毒化人在全城大规模爆发,许仙搬着铺盖去了检疫所,白素贞奔走于火线,两人都很久没回过家,一把铁锁将保安堂大门锁得严严实实。周围人家十室九空,多数人逃去乡下亲戚家避难,大街上空荡荡的,死一样寂静。偶然有野狗跑过来“汪汪”叫两声,让许仙感到些许安慰。   许仙上上下下摸了半天没找到开锁的钥匙,大约是遗失了。旁边鲁世开看得心焦,挥起大刀,“当”的一声将铁锁砍成两半,大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你家还有能吃的吗?”鲁世开厮杀半天,早已饥肠辘辘,许仙示意他自己去厨房找,鲁世开挽起袖子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就响起“笃笃笃笃”菜刀在案板上剁菜的声音。   许仙也不管鲁世开在厨房折腾,自己站在大堂,看着桌椅板凳怆然泪下。只是几天前,自己还和娘子在同一屋檐下相敬相亲,自己给病人诊脉看病,娘子就在一边端茶送水伺候着。   一面想,许仙一面在屋里慢慢踱步,走到每个房间都开门看看。走到厨房,他看到鲁世开肥大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正在灶前卖力地颠勺,火苗子在锅里窜出二尺来高,烧得油“刺啦啦”直响,旁边还有蒸锅冒着蒸汽,案板上堆满了切好的肉和菜。鲁世开忙碌的身影,似乎和平时做饭的娘子重合到一起。自己在书房读起书来从不管时间,娘子总是做好饭,悉心的送进来,坐在旁边笑着看着他吃,那是何等平淡的小小幸福。   许仙没吱声,悄声退出厨房,缓步走向朝着书房。   书房还保留着他走时的样子,架子上书堆得满满的,地上和桌子上也堆满书,他的各种仪器被擦得干干净净,桌面还摆着许多培养盏。   许仙抬起袖子,看到娘子给他缝袖子留下的针脚。他抚摸着针脚,想起娘子在油灯下给他缝袖子认真的表情,一针又一针,银针在她手中翻飞,不一会儿就把破口子缝上了。他最喜欢娘子给他缝衣服时的样子,看着看着能看入迷。如今,娘子不知可还安好,不知是否晓得自己回了保安堂,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模糊了,眼泪从两颊流下。   呆看了半晌,许仙突然想起来,自己回保安堂还有正事要做。他忙用袖子展展脸上泪水,走到书房墙角的冰鉴前抓住门把手一拉,两扇木门左右打开,白色冷气喷出喷在脸上,冷得他浑身一激灵。   只见三支装了白素贞血精的琉璃管静静躺在冰块里。许仙找来块毛巾,将三支血精轻轻放在毛巾上,小心翼翼地包了好几层,又找来自己平时出诊背的小布包装进去。   “许贤侄,来吃饭吧,都做好了!”   听到鲁世开在前厅大声叫自己,许仙才发现自己的肠胃早饿得缩成一团,拧着劲疼,毕竟大半天水米未进,只是紧张让他暂时忘记饥饿。许仙将小包斜挎着背好,用手拍拍,暗下决心:“现在这小包里装了多少人性命,今后不管吃饭睡觉都摘不得,死也要跨在身上。”   回到前厅,只见饭桌上热腾腾摆着东坡肘子、砂锅炖鸡、清蒸鲥鱼、火爆羊肉、红烧牛尾、叫花八宝鸡、龙井虾仁、响油鳝丝等八个大菜,又有四个素菜和八碟摆盘精美的冷菜,两碗米饭插着筷子,另有木托盘里装着几斤切好的白花花留着油的肥白熟羊肉和一叠蒸饼,地上放着一小坛黄酒。许仙咽了下口水,想道:“这鲁提辖看着是个粗人,不料做得一手好菜,手艺竟在我家娘子之上。”   厨房门帘一掀,只见穿着围裙的鲁世开单手垫着抹布,上面托着个青瓷大汤盆走出来。他将汤盆往桌子中间一放,拍拍手说:“鸡火莼菜汤,这菜就齐了。厨房还有半桶米饭,自己去打。时间紧急,只能将就你家现有的材料随便做做,贤侄家厨房得菜柜里竟然又那么多存货,我也没想到啊。”   许仙忽然想起,鲁世开所说的菜柜,乃是娘子采来北海千年寒冰石打制,那东西甚是神奇,新鲜肉菜放进去,过十天半月拿出来还是新鲜的,忍不住更加思念起白素贞来。   鲁世开也不谦让许仙,单脚踩着凳子,将油手在围裙上抹两把,先抓过东坡肘子撕了一半大嚼着下酒。许仙就着菜吃完碗里饭,自觉有八九分饱,便放下筷子不吃了。鲁世开左右开弓,连吃带喝,又将蒸饼卷了羊肉吃,连吃七八卷。他见许仙放下筷子,干脆去厨房取来饭桶,将桌上剩菜都扒拉进去,和着半桶米饭“唏哩呼噜”全吃光。   许仙看得呆了,心中暗竖大拇指,赞道:“鲁提辖好饭量,不愧是临安第一条好汉。”   鲁世开吃饱酒饭,感到有些困乏,也不问许仙,自顾自歪歪斜斜上楼去卧室,很快传来鼾声。几天没好好休息,许仙也觉得有些困乏,回家的安全感催发了睡意,他将桌子上狼藉的杯碗扫到旁边,趴在满是油渍的桌子上打起盹来。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忽然觉得有人推自己,耳畔还叫着“姐夫姐夫”。许仙迷迷瞪瞪抬起头,半睁开眼睛,迷离中看到似乎是小青。他连忙用力擦擦眼,定睛去看,那人不是小青又是哪个?   许仙“啊呀!”一声抓住小青袖子,大哭大嚎,几天几夜的提心吊胆,今日终于见到亲人,哭起来就挺不住了。   见许仙安全回到保安堂,小青也松口气,总算姐姐面前有得交代。她劝慰许仙不再哭了,转身呵斥墙根站着的孙二把车上孩子一个个抱下来,将自己救孩子的事和许仙讲了。许仙也将自己如何遭遇毒化人,如何被鲁世开搭救的事讲一遍,感叹老天果然不亏待好人。   许仙才要问白素贞情况,只听大门外人声鼎沸,有人大叫:“青蛇妖,我知道你在里面,乖乖把掳去的妖怪孩儿交还给我们,万事皆休。若是不还,我今日烧了保安堂。”   小青听得火起,叫许仙和二十几个孩子都不要出来,自己单身走到大门口。   只见,门外为首叫嚷的正是钱不二,他身后站着一两百气势汹汹七长八短汉子,有拿朴刀棍棒的,有执着火把的,也有人抱着木桶的。   “钱不二,姑奶奶不去找你便罢了,你还敢自己来送死?”小青看到钱不二,就想起他在河边恩将仇报,唆使法海和白素贞厮杀的事来:“要不是我姐姐好心,早杀了你这狗才,谁知你又干起贩卖人口的勾当来。现在你来得正好,咱们两笔账一起算清楚。”   见小青真的出来,钱不二心里发虚,忍不住后退几步。转念一想自己带来了一二百人,胆子又壮起来,他冷笑一声说:“小青,我不和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一般见识,今日只要把那些妖怪孩儿交出来,我不找你晦气。若是不给,这保安堂可就保不住了。”   钱不二说完,一二百汉子也都大声聒噪,齐喊“保不住”。   见自己这边声势大振,钱不二顿时觉得豪气干云,挺着胸脯说:“如今临安城被你们邪魔外道祸害的不行,我三才会要救临安百万生灵于倒悬,只要有这些妖怪孩儿,自有光明正大用处。识相的你把人交出来,多一个不要,少一个不行。”   说罢,一二百汉子又跟着大声聒噪助威,齐喊“多一个不要,少一个不行”。   小青并不惧怕,她双手抱在胸前,嘴角轻轻上扬,站在台阶上睥睨地瞅着这些乌合之众。   钱不二眼看着小青不怕,便招手让抱着木桶的十几个汉子上前,自己歪着脖子,大拇指指着其中一个木桶说:“小青。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吗?乌鸡狗血!你们妖怪最怕这脏东西,要再不让开,爷让你尝尝这玩意儿厉害。”   一二百汉子跟着大声聒噪齐喊“让你尝尝这玩意儿厉害”。   “好啊!”小青一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她伸出手,也不看钱不二,扭头对着光欣赏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试试,看来上次屎尿泼得少了,这次你们自己带来,倒省得姑奶奶去邻居家借便桶。”   听小青那么说,钱不二想起上次被泼一身屎尿后,足足洗了八回澡,现在想着还能感觉到那臭烘烘的味道,不禁也有点心虚。   “会首,上不上?”旁边有个不识相的小子,见钱不二不发令,凑上来问。   钱不二心一横,说:“上,给我泼!”   一二百个汉子齐声聒噪,高喊“泼泼泼!”十几个抱着木桶的汉子起步前进,就要朝着小青泼桶里的乌鸡狗血。   只听得半空中炸雷声喊:“都给我退下!”   只见保安堂二楼屋檐瓦垄上,站着个赤条条只穿着条内裤的大汉,虎虬龙髯,铜铃也似一双大眼,一身牡丹花绣纹身,两手各拿着一节床腿。大汉“哇呀呀!”大叫着,从二楼跳将下来,两条床腿上下翻飞,打得抱木桶的十几个汉子抱头鼠窜,装着乌鸡狗血的木桶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大汉和前排站脚助威的汉子浑身都被溅得腥臊无比。   见大汉面目狰狞,一二百汉子吓得齐声聒噪“退退退”。   小青没想到自己楼上藏着这么条大汉,也是一愣。只见大汉将两只床腿舞得风响,冲进人群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一二百汉子砍瓜切菜般被打翻五六十个。有胆大的还想挥兵器上来比划比划,大汉疯了一样几床腿打过来,顿时被打得虎口崩裂,头破血流。三才会的人大多是市井流氓、乌合之众,看来了狠角色,谁也不肯替钱不二卖命。   突然,有人大喊“毒化人来了!”只见保安堂不远处的街上,果然冒出来三十来个毒化人。一二百汉子个个脸色煞白,吓得齐声聒噪“逃逃逃”,刀枪棍棒扔了一地,乌泱泱的人齐刷刷群四散奔逃,钱不二也跟着遁了。   大汉见众人都跑光,毒化人正渐渐靠近,扔下床腿走到小青面前说:“姑娘让开,我去取朴刀来,杀光这几个毒化人。”   小青捂着鼻子说:“辛苦大叔仗义打跑三才会的流氓,区区几个毒化人就不用劳烦,交给小青料理便是。”   “哎——”大汉不以为然地说:“有我鲁提辖在,这种事怎能让你个女娃儿上。”   小青笑道:“大叔看不上我女娃儿手段?我更要显摆显摆……”   两人正在争吵,半空中飞来个和尚,脚踩白莲花,僧袍随风飘洒。他双手比成口字,念几句口诀,喝一声“唵”,一道看不见的重压从半空中压下来,走在最前面的几个毒化人被压成肉饼。   “法海!”鲁世开辨出停在空中的和尚正是法海。   剩下的毒化人并不知恐惧,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沿着青石板道朝着保安堂靠过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几道碗口粗的白光划出圆润的抛物线,飞到空中突然加速,直直落下来,几个毒化人被从头顶刺穿,一直透到脚底。毒化人身子一歪,全都倒下。   “姐姐!”小青从白光的轨迹,惊喜的认出正是白素贞的冻气。   “不听话,打屁股。”   毒化人群里不知怎地冒出个脏兮兮的疯和尚,毒化人们“哞——”的一声,都转身将他围在中间。鲁世开和小青都“啊!”一声,替疯僧捏把汗。   只见疯和尚破蒲扇一挥:“都走!”千万道金光以破蒲扇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射,所有毒化人都被金光刺成筛子,软趴趴地成片倒下。   “济颠大师!”许仙欢喜的从屋子里跑出来。   街区的连连失守,使得临安府的防线被撕出许多大口子,成群的毒化人从这些被撕开的口子蜂拥而入。还在坚持抵抗的街区,遭到毒化人前后攻击,多数官兵惨遭毒手或逃散,只有少数最顽强的部队,且战且退,集中到了临安府衙门口。   天色已晚,毒化人将附近围得铁桶相似,府衙门口的丁字路口成了最后的防线,从各处退下来的几百名衙役和镇抚军士兵聚集在此,听候顾难得指挥。   顾难得失去了他全部的炮兵和霹雳车,靠着一身好武艺和矫健的身手,勉强退到这里。现在,他是这些散兵游勇中官职最高的,所有人都唯其马首是瞻,指望他能组织起有效抵抗。   临安府周边平时是全城富户最集中的繁华地段,全是高楼和筑有高墙的深宅大院,对防御者来讲简直是最理想的天然工事。顾难得指挥人们,将镇抚军所属包着铁叶子的黑漆马车一辆辆推翻,堵住路口当做工事。临安城的夜生活曾经是远近驰名的,一入深夜,商业区万家灯火闪耀,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如今,所有高楼大院都人去楼空,乌云笼罩月色,黑暗吞噬一切,只有那些被推翻的马车上的红蓝两色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摆动,将临安府衙门口人们的脸,映照得忽而变红,忽而变蓝。   顾难得将手边一半使用突火枪的镇抚军士兵,都安排到了附近楼上,他们用枪托将珍贵的雕花镂空窗棱砸掉,上百把突火枪从数不清的窗子里伸出来。屋顶上也趴满了人,他们身边放着装小震天雷的箱子。剩下的长枪手、弓箭手和突火枪手被安排在马车构成的工事后面,拥挤在一起,紧张等待着毒化人的进攻。   顾难得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指挥,援兵对他们来讲完全是可望不可及的奢求。   “顾捕头!老顾!”王押司擦着汗,从衙门里跑出来,没等顾难得回应,他就急匆匆的问:“你们还能不能守住?实在守不住就进院子里来,府衙墙高,应该能支应一时。”   顾难得“啧”了一下,他正要背水一战,若听了王押司进府衙,只怕军心动摇。   他用马鞭指指两边高楼,对王押司说:“你看街口这些高楼,正是天然屏障。加上放翻的马车堵住街口,足够我们打上好久。若是进了府衙,单凭高墙哪里防御得住?王押司请转告府尹大人尽管放心,我这边尽如金汤铜筑一般。”   王押司似懂非懂的点着头,等顾难得说完了,说道:“顾捕头,我看实在不行,还是逃吧。那么多人一起逃肯定不行,若是让他们顶着,你我二人一起偷偷走,说不定还有线生机。若是死守,人都拼光了,倒时想跑只怕也跑不掉了啊!”   “住口!”顾难得“噌啷”一声拔出半截腰刀,怒目瞪着王押司说:“老王,你若再胡说,休怪我腰刀不讲情面!”他明白,王押司是想让这里人吸引住毒化人的注意,自己没有武艺逃不掉,想拉着他做保镖。   王押司舌头吐出老长,吓得想跑回府衙。顾难得怕他回去乱说,抓着脖子把他提回来,说:“老王,你我兄弟一场,这危难时刻难道不肯陪着我?”王押司明知道顾难得是要抓垫背的,也推拖不得,只好哭丧着脸留下。   沙沙沙沙——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守卫工事的人们努力想看清楚情况,但除了声音,他们能看到的只有黑夜。一阵折草劲风吹过,顾难得闻到毒化人独有的、腐败到令人作呕的气息。   “火箭!”顾难得对旁边的弓箭手下令,弓箭手将箭头的火棉点着,拉满弓“嗖”的一下射出去。   火箭在夜空飞过,留下一道异常美丽的金黄色弧线,顾难得和王押司的目光随着火箭在几十步外一起落下,微弱的火光落地熄灭前照到许多张绿色的面孔。   “来……来了!”王押司吓得大叫。   噗——   距离不远的一座楼上突火枪喷射出一朵火焰,接着是三朵、五朵,百十条突火枪同时乱糟糟的开起火来。   “该死,谁叫他们开火的!”顾难得气得直跺脚,他知道,想必是哪个紧张的士兵不小心走火,其他人以为是开火命令下了,便都自顾自的射击。   噗噗噗噗——   突火枪射击的声音响成一片。接连不断的火光照亮了工事前的街道,人们借着闪烁不定的火光,看到漫无边际、蜂屯蚁聚的毒化人队伍,排着散乱的队形,摩肩接踵地朝着府衙移动过来。   “我们打不打?”衙役和士兵们问顾难得。   见指挥完全失灵,顾难得没办法,只好一咬牙,说:“打!”   地面上火力全开,与楼上的火力交织成一片火网,间或着屋顶上扔下来的小震天雷,在毒化人密集队形中爆炸形成的巨大闪光。在此起彼伏的火网与爆炸造成的瞬时强光中,毒化人大队毫不停歇地推进着,空气中弥漫着毒化人散发的腐败臭气和火药燃烧的刺激性味道。   一对从马车上掉下来的红蓝两色灯笼,忽明忽暗营造着出不稳定的红蓝光晕,蜡烛的火光摇曳跳动,越来越微弱。一只毒化人的脚狠狠踩下,灯笼彻底熄灭了……   ※※※   府尹大人扶着大堂的门框,面无表情地望着不远处照亮夜空的火光和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如同过年放的焰火。逐渐,激烈的火光和爆炸都虚弱下来,变成零星的响声,黑暗再次统治世界。   “唉……”   他长叹一声,失魂落魄转过身。书吏和衙役们都走光了,有的是逃走了,有的去府衙门口参加战斗。曾经人声鼎沸的大堂,现在空荡荡只剩他一个人。那些部署也曾叫他一起走,但是他不肯,身为朝廷命官、方面大员,既不能守土有责,又怎可一走了之?   “顾捕头率领众官兵、衙役还在苦战,本官岂有逃走之理?本官若是逃走,又有谁肯替皇上分忧?”   说完这句硬气的话,他遣散部署,让他们保着夫人从后门逃了,自己一个人留下。顾难得不断派人来向他报告前方战局,他都是以镇定和微笑对前方将士表示鼓励。后来,顾难得派人通报的间隔越来越长,直至现在彻底不再有人回来,他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   地上散乱的掉着许多代表毒化人的红旗,这些都是书吏们逃走时乱丢的。府尹大人拿起一面认真端详半天,然后走到沙盘前,挽起袖子,两根手指掐着红旗,在已经插满红旗的临安地图上寻找府衙的位置。他找到了,在一片红旗中,府衙就像红色海洋中的一叶扁舟,显得那么孤寂。他将红旗端端正正插在了府衙的位置,自己站远些看看,然后点点头,露出欣喜的笑容,似乎是赞赏自己做了件画龙点睛的事。   府尹大人迈着四方步穿过大堂、走廊、花厅,直到内室的祖先堂。祖先堂的正中阶梯般层层叠叠摆着他祖上的灵位和画像,他家九世为官,算得上世代公卿之家。他正正头上的乌纱帽,整整皱巴巴的官服,将玉带扎紧,拈过三支香点着,跪在蒲团上对着祖先灵位拜了三拜,然后插在灵位前条案的香炉里。然后他又整冠束带,朝着东边大海方向三拜九叩,口里念道:“皇上,臣不能为陛下分忧,唯有一死,以谢皇恩了。”   “大人!”   正在此时,顾难得“咣”的一声用力推开祖先堂的门,提着连刀杆都沾满粘稠的绿色血液的朴刀冲进来,正看到府尹大人正在叩拜,顿时觉得自己很是失礼,抱拳拱手道:“大人,恕小人失礼。毒化人已然大破大门杀进来了。”   “慌什么,”府尹大人爬起来,口气依旧那么四平八稳、雍雍容容,他拉长着声音说道:“区区几个蟊贼有何可惧?”   “大人,贼人甚多,前后门都已然被他们堵死。”   “哼,区区几个毒化人,有何可惧?天兵一至让他们化作齑粉。带本官去看来!”说罢,府尹大人搬过张太师椅放在祖先堂门口台阶上,自己端然面朝花园坐了,怀里抱着上朝用的笏板。   见府尹大人官派十足的样子,顾难得竟然觉得似乎自己的惊慌倒是有些不成体统。府衙外完全失守,战斗不可能取胜,更没有人能够逃出去,这是顾难得意料之中的。顾难得眼看着手下全部被杀死,王押司也在混乱中不知去向,想必正在被饥饿的毒化人当夜宵吃。他本想告诉府尹大人早做打算,现在看到府尹大人的模样,自己心中反倒是觉得有了底气,背后好像还有十万援兵正在赶来一般。   他英雄豪气上来,拱手道:“大人,区区几个蟊贼不需大人劳烦,请看小人讨伐。”   府尹大人微笑颔首,不再说话。   祖先堂外小花园里满园牡丹正开得好,府尹大人最爱牡丹,内堂小花园里只种牡丹,红色、白色、粉色争奇斗艳。府尹大人对顾难得说:“顾捕头,去折两支来。”   顾难得唱个大喏退下,去花圃里折了两朵最大的洛阳红在手里,然后返回来,将一支献给府尹大人。然后自己坐在府尹大人旁边的楼梯上,他厮杀一夜累坏了,站不住了,将朴刀横于膝盖,手拿着洛阳红把玩着回想自己人生。四十好几的人,也没娶过老婆,外甥许仙对他就如同亲生儿子,还指望老后他夫妻能奉着自己颐养天年。再和他们相见是不能了,只愿他们都能逃出临安府。   哞——   成群的毒化人转过内堂花园的小门,朝着这边过来。顾难得将牡丹花插在头上,回头一看,府尹大人也将花插在了乌纱上。顾难得慢悠悠从后腰抽出突火枪,弯腰将身上的火药和子弹、火绳、装火石火绒的荷包在阶梯上一字码开。他用牙咬开装火药的罐子,将火药和铅弹倒进枪管,拿通条压实,不慌不忙取出火石火绒打着火绳,举起突火枪对准远处的毒化人,点燃药池。   噗——   一声闷响,走在最前面的毒化人应声倒在牡丹花丛中,压折许多株牡丹,被撞散的花瓣被激起很高。“好枪法,第一个。”顾难得听到府尹大人在他身后底气十足的喝到,顿觉精神百倍,再次重复前面的程序,装弹、瞄准、点火、射击。   一口气射了五六枪,每射倒一个,府尹大人都要赞一声,替他数数。火药和子弹都用光了,顾难得看看手里的突火枪,随手一扔,站起身掸干净裤子上的土,手提朴刀迎着毒化人慢慢走过去。   毒化人一起伸出手,嘴里“哞哞”低吼着,朝顾难得走来。顾难得站在牡丹花中间挥舞朴刀,心无旁骛的左右劈砍,一口气砍掉二十几个毒化人的脑袋,直砍刀道口翻卷,再也砍不动。每砍翻一个,他都能听到府尹大人在不远处替他喝彩,然后数着数“十一个、十二个、十三个……”他扔掉卷口朴刀,把腰刀抽出来,又一连砍了四五个毒化人。倒下的毒化人激起一波又一波牡丹花雨,顾难得嗅着花香挥舞腰刀砍杀,直到觉得拿刀的手像铅一样重,再也没有力气拿着。   顾难得忽然发现,府尹大人数数的声音消失了,他抽身看去,只见不知何时,上百名毒化人绕过他,已然将祖先堂前的太师椅淹没了。府尹大人到死也没有吭一声,没有向他呼救。   “大人驾鹤西去了,请走好!”   顾难得朝着府尹大人消失的方向作揖,抬头看到了杨捕头,还有几个与自己熟识的小捕快,他们都在毒化人的队伍里。他惨然一笑说:“你们都来了啊。”   说罢,他松手扔掉手里的腰刀,双手背到后背。毒化人蜂拥而上,将顾难得的身体完全淹没了,那朵洛阳红被撕得粉碎,花瓣被顾难得的鲜血染成了深红色…… 第十二章 扫地僧指挥罗汉阵 济颠僧巧动飞来峰   临安府衙陷落的直接结果,是逃难的难民们失去了指挥,人们不知道该如何躲避这场灾厄。有人说去东边好,东边有钱塘江,毒化人向来是不会游泳的,只渡过江去就安全了。实在不行,还能坐海船躲到海上去,毒化人想来是不会划船的。   人们相信了这种说法,滚滚人流都朝着东边涌去,也不管钱塘江上有没有那么多渡船可以供他们乘坐,先上船的笑逐颜开,留在岸上的愁眉苦脸。江上艄公几辈人都未见过这样好的生意,渡船价钱一涨再涨,下游有船人家也都参与到摆渡的工作中。有的艄公甚至会将船摆渡到江心坐地起价,渡河的市民并不在意艄公们的狡黠奸诈,他们要的只是过江活命。   与城东万人竞渡的景象不同,城西路径人烟稀少,难民们普遍的认识是,西边没有大江也没有海,不是什么安全选择。   与多数人的选择背道而驰,四匹马、一匹驴和一俩大车组成的队伍,正在城西的路径上奔走。临安的大路都在通向钱塘江的城东方向,城西多是古木参天的荒山野林,只有一些勉强可以行走车马的小路。   队伍里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女和一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孩子,两人乘骑着同一匹马,少女将小孩子小心地放在马前鞍上,保护着他不会掉下去。少女放缓马步,放过多数人,然后和队伍最后骑着黄骠马、手拿朴刀押车的精壮汉子说了几句话。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少女和马上的小孩子都“咯咯”笑起来,拿朴刀的汉子扭过头警惕地继续看周边情况,不再搭理她。   青衣少女双腿夹马,让马跑快了些,追上大车。大车上有车夫在驾车,旁边坐着书生模样的人,车厢里是二十来个孩子。有位白衣女子骑着马,一直控制和坐在车上的书生保持同步。两人面色阴郁,沉默不语,书生看着前方若有所思,白衣女子一直看着书生。青衣少女知道他们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没有和他们搭话,只是用马鞭轻轻敲了敲车夫的肩膀说了几句似乎很严厉的话,吓得车夫连连称“是”。   车前引路的是两个和尚,年纪大些的和尚衣着邋遢,身材矮小,骑在一头瘦驴上。另一个和尚身材高大,衣着讲究,外面罩着袈裟,骑在高头大马上。但是,骑马的和尚看起来对骑驴的和尚很是恭敬,并不敢超过对方的驴头。   青衣少女向骑驴和尚打了招呼,却并不搭理骑马和尚,这让骑马和尚很是尴尬,他明白少女还没原谅他之前的鲁莽。   青衣少女和梳冲天辫的孩子耳语几句,孩子紧紧抓住马鬃。“喝呀——”少女大喝一声,身体前倾,双腿用力一夹马肚。乘马立即加速,顺着路向前冲去,一晃眼的功夫就甩拖队伍,变成远方模糊的小黑点,消失在更远处郁郁葱葱的小山包后。   “小青!别……”   见小青骑着马自顾自的跑远了,白素贞探身想纵马去追,却被坐在车上的许仙抓住拉着马缰绳的手。白素贞看许仙,只见坐在马车上的许仙盘腿坐在驾车的孙二旁边,随着“吱呀吱呀”的车轱辘声一颠一颠的,正在木然看着她。白素贞知道,刚失去舅舅顾难得的许仙一刻也离不开自己,便柔声说:“官人,我去追小青回来,很快的。”   许仙坚定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后面押车的鲁世开忍不住说:“侄媳妇啊,你就是老拿小青当小孩子,让她自己跑跑,没事。她的道行你还不知道?再说咱这边还有济颠长老,怕个什么?”   鲁世开于许仙是叔叔辈的人,见鲁世开开口,白素贞只好作罢。虽说不是亲眼所见,但济颠是天上罗汉下凡,他既然掐指算出顾难得去世,不由得人不信。许仙从小跟着舅舅长大,不肯接受顾难得已死的消息,白素贞知道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许仙也不肯她离开自己半步,一路上只好紧紧陪着。   保安堂相聚后,济颠提出众人随他一起去灵隐寺,法海和白素贞知道济颠是真身罗汉都欣然同意,其他人自然也没异议。若是按照法海和白素贞的本领,从天上飞去灵隐寺不过一顿饭功夫,但带着许仙和那些孩子自然飞不得,他们只好找来马匹,大家一起骑马前去。   万幸的是,西边并没有发现毒化人,一路上安静得甚至有些无聊。   “活佛……”在队头带路的法海偷眼看济颠,只见济颠骑在驴上扛着扫把,一副悠悠然的样子,不像赶什么急务,倒如游山玩水一般。他自从知道济颠是罗汉转世,便跟在他身后跟着,生怕自己马头超过他的驴头,说话也小心翼翼。   “你……你才活佛呢!你全家老和尚小尼姑都活佛。”济颠见法海恭敬,倒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是!”法海赶紧改口说:“上师,咱们去灵隐寺究竟要干什么?”   “你管那么多。”   “是是……”法海不敢再问。这一路上他问了济颠许多佛理疑问,济颠理都不理他,弄得他很是尴尬。   “我平生最烦你们这些假正经的和尚,肉也不吃,酒也不喝,也不知在修行什么?看你这好歹不分样子,我就来气。要不是你从中作梗,哪来那么多是非?如今临安城里闹起毒化人潮,也有你一番责任。”说着,济颠拿扫把指了指法海,法海知他说的有理,只好低头称是。   “以后不要再以人妖作为好坏标准,人里也有钱不二那样的坏人,妖中也有白素贞这样的好妖怪。”济颠忽然叹了口气,说:“我年轻时也和你这傻和尚一般,以为除尽天下妖怪便能救天下万民。如果真是那么简单,地藏王又何必在地狱为众生承受苦难?”   “我自有我的苦衷,旁人又如何知道……”法海听济颠这般说,忍不住说道。   不料济颠听了却微微一笑,说:“江流儿的事你以为我不晓得?”   听到“江流儿”三个字,法海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济颠居然真的知道此事。此事只有他和他师父两人知道,这济颠如何也会知道?想到这里,法海困惑地看着济颠,只见济颠还是那副优哉游哉样子,嘴里哼着“莲花落”在驴上晃荡。他想问个清楚,但见济颠这幅模样,反倒问不出口。   “你们快来看看!我发现不得了的东西啊!”   只见小青骑着马,从远处快速奔跑回来,走近看她一脸的惊慌,似乎看到什么令人惊愕的东西。   小青在不远处停下马,急慌慌地说:“你们都快点,快点过来,真的特别厉害!”   “没错!特别厉害!”同小青合乘一匹马的冲天辫小孩,也跟着应和。   ※※※   唐人宋之问有诗赞灵隐寺“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说得是灵隐寺左近山势高峻,绿树成荫,有葱茏之美。当初天竺僧慧理和尚看中此地灵秀,到秋天还有桂子自天而降,山中异香扑鼻,像极了天竺样貌,随在这里建了寺院。   远处北高峰巍峨耸立,灵隐寺背靠高山,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山林,仅有一条山路上山通入寺中。灵隐寺前平地二百多亩良田,乃是供养僧众的寺田。小青带着众人来到寺田,远远看去,只见田里密密麻麻站着几百人,个个身着金盔金甲,排着整齐大阵,正扼在上灵隐寺的入口处。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天上蓝得一丝云都没有,烈日烘烤着天空和大地,刺眼的阳光照耀着这支金盔金甲的军队,光芒四射,夺人二目。   小青故意问鲁世开:“鲁提辖,你看看这些兵比你的镇抚军如何?”   “奶奶的,强太多了。这是哪来的人马?我老鲁带那么多年兵,怎地不知临安府还有这般齐整的人马。便是镇抚军站队,也做不到纹丝不动。”鲁世开是镇抚军带兵提辖出身,看到如此军容齐整的军队,忍不住出言赞叹。   小青听了调皮地笑着说:“鲁提辖好眼力,这支兵马果然了得,是天兵天将呢。”   “天兵天将?此话怎么讲?”   鲁世开听得一头雾水,倒是旁边济颠和尚微笑不语,说:“你过去看看就知道。”   鲁世开心里疑惑,催马下山,这才发现原来这些金盔金甲的兵马,原来是几百尊真人大小的贴金铜铸罗汉。虽说解开了谜,他却更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罗汉像从寺里搬出来,他挠着头说:“怪哉怪哉,难道是怕黄梅天罗汉放在寺里受潮生霉,所以搬出来晒太阳?”   济颠、法海、白素贞等人催驴马赶上来,法海看了会,问济颠说:“上师,我在金山寺闻听说灵隐寺有什么五百金身罗汉大阵,不知猜对没有?”   旁边白素贞听了恍然大悟:“我也有听说过,当年正值东晋咸和年间,战事正烈,天下板荡。慧理和尚建寺时遂造这五百金身罗汉大阵的机关,以防外敌侵入,但八百年来从未发动过。今日灵隐寺发动大阵,可见事态严重。”   法海用锡杖指着金身罗汉大阵说:“这片寺田的田埂阡陌方方正正,如同围棋棋盘一样,五百尊罗汉按照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方布阵,其中又有九个小阵,共有八十一种变化。”说到这里,法海叹息一声,说:“慧理和尚建寺时,距离诸葛武侯布八阵图石阵困住陆逊不过百年,此阵占据入寺要津,看来这天竺僧深得武侯阵法精髓。”   济颠说:“今日连此阵都发动起来,可见方丈是知道毒化人的威胁已近在咫尺,我们快快上山去吧。”   济颠话音未落在,只听有人说:“师兄,不必上山了,方丈让我在这里等你多时。”只见一个手拿扫把的老僧,从金身罗汉大阵里转出来。这老僧面容平凡枯槁,身着灰色旧僧袍,只是普通扫地僧模样。   “是你!”许仙一眼认出来,这扫地僧正是他上次去灵隐寺求见济颠时,在大悲楼下见到的老僧。   老僧冲着许仙含笑点首,然后对济颠说:“方丈也先行一步前往金山寺参加会议,命小僧在此等候。”   济颠收起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翻身下驴,对着老僧双手合十深深行礼,说道:“方丈莫非已知我回来所求何事?”   “当然知道,”老僧说:“他已命寺僧都前往那里,所以才派我将此物交给师兄。”说罢,老僧双手捧起手中扫把,恭恭敬敬献给济颠。   济颠接过老僧的扫把,拿起自己带来的扫把,合并在一起。只见两支扫把都被渐起的金光笼罩,金光之后又腾起一道彩光,然后越缩越小,小到手掌大小。光晕散去,只见两支扫把都不见了,济颠手里拿着两只真人手掌大小的黑曜石手掌。   “当初慧理和尚在中国看到那东西,情知若是落入有野心的人手里,必然贻害天下,这才建设灵隐寺保护此物。今日使用此物情非得已,但愿未来不会再有机会使用才好。”   “师兄,老僧还要操纵这五百金身罗汉大阵,就不奉陪了。”说罢,老僧对着济颠施礼,转身入阵。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不知两人对话在说些什么。许仙突然似有所悟的样子,大声对老和尚的背影喊道:“老和尚,你不会真的是善财童子转世啊?”   老僧听到许仙说的话,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对着他露出一丝微笑,笑得温暖暧昧。四周的金身罗汉在阳光下光华夺目,在老僧身上也罩上粼粼金光,他消瘦的身体仿佛融入了金身罗汉中,成为它们中的第五百零一尊罗汉像。   “善财童子、受命于天。”许仙耳边只听一声淡淡回响,不由得跳下车,朝着众金身罗汉翻身便拜。鲁世开不知什么情况,也跳下马,跟着许仙“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   穿过布置金身罗汉大阵的寺田,走不出多远,却见光天化日平地里起了团灰白色云雾,将方圆几里地都遮盖起来。越前行越是浓密,济颠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前行,众人不敢多问,只好跟着。厚厚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济颠骑驴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众人只好跟着跟着驴蹄子发出的不紧不慢的“咯哒咯哒”声紧紧跟随。   走着走着,“咯哒咯哒”的驴蹄声停止了,济颠仰头向着浓雾中观看着什么,众人见他不走了,也都跟着仰头观看。只见浓雾中站着两个身高过丈的巨人身影,他们背后不远处有个硕大无朋的黑色三角形物体,即使两个巨人在这物体前也只是蚂蚁般大小。   “巨人?”除了济颠,众人心中一紧,法海握紧手里的禅杖,白素贞和小青抽出宝剑,连鲁世开也将朴刀横在马鞍上准备作战。   只见济颠抽出蒲扇,对着雾气扇了几扇,雾气像是被巨大刀刃切开的幕布,朝着两边徐徐退去。两个巨人的露出真身,原来是两座身穿甲胄的石雕天王像,一左一右站立,手里分别拿着的降魔杵和伏魔圈则是生铁铸的。等雾气散尽,它们背后的黑的三角形也渐渐露出真貌,原来是座孤零零的石头小山峰。   远远看去,只见小山并没有太多草木,几乎就是块完全裸露的巨大岩石。山上仅有的少许树木,都是些虬曲苍劲的古树,仿佛条条怪蟒从岩缝里艰难地钻出来。山上布满大小不一的孔洞,似乎还都有人影在进进出出,看样子非常忙碌。   “好家伙,这山真是生得蹊跷,不如让我老鲁先上去看个究竟。”说罢他便要越过济颠,法海伸出禅杖,将他拦住。   只见济颠念了几句咒语,两尊石像竟然手脚动起来,原本举起的降魔杵和伏魔圈被收进怀里,各自“咚咚咚”地向左右退了两步,竟让出条小径来。见石人竟然动起来,鲁世开吓得舌头伸出老长。   “你这提辖真是鲁莽,”法海放下禅杖对鲁世开说:“这两尊天王像是守山门的机关,你若是不知轻重随便走过去,他们手里兵器就要落下来,饶你是铜浇铁铸的脑袋,只怕也要砸出几个坑来。”   鲁世开摸着脑袋连连后怕:“关王刀也不过八十一斤,这两件兵器看着怕不有几百斤?我这脑袋这脑袋只是娘生爹养的肉球开了几条缝吃饭喘气,哪里经得起它砸?”说罢赔了个小心,紧跟着法海不敢再乱走。   济颠下了驴,众人也下马,小青命孙二将孩子们都从车上抱下来,一起跟着济颠上山。   “这山莫非是飞来峰?”许仙突然想起,自己平日也曾见过这山,只是今日气象与别日不同。   “飞来峰?”小青喜欢在天上飞,很少下地游玩,飞来峰她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名字,并未来过。“这山怎么起这么个怪名字?”   “此山可是大有来历。”法海在一旁忍不住接过话头:“当年天竺僧慧明和尚来到这里,见这座山大吃一惊,对身边人讲:‘此山本在天竺佛祖驾前,名唤灵鹫峰,不知何时飞到此间来了?’旁边人不信,他又说:‘我记得山上有白猿,待我呼唤下试试。’于是他一唤,果然跑出几只白猿来。”   小青白了他一眼说:“我和我姐夫说话,你这贼秃插什么嘴?”法海自觉没趣,便不再讲。   许仙继续说:“我也只是耳闻,说这山上有七十二洞窟,佛像数千尊,不知是也不是。”   正说着,只见几名僧人顺着小径走下山来,带头的是许仙曾见过的灵隐寺监寺。那和尚见了济颠远远的就说:“济颠,如何来得这样晚?还不快快随我上山。”   孙二守着空空如也的大车和马匹发呆,看着这些人一起上了山,济颠突然回头朝他招手:“你也来吧,莫要白白送了性命。”孙二觉得疯和尚这句话里似乎有着无穷魔力,双脚不听使唤,跟着一起上了山。   飞来峰上果然有不知几千尊大大小小的佛像,从山脚下到山顶,无处不供养着各色佛祖、菩萨和罗汉,加上满山的嶙峋怪石,整座飞来峰都好似人工雕琢出来的。山上不知用了什么鬼斧神工,在岩壁开出一条小路,在山上七盘八绕,最窄处只能供一人行走。山中猿啼鹤鸣声不绝于耳,每块石头上都雕刻着、每个转角都有石雕佛像,真如人间仙境一般。山上的许多洞窟都住进了灵隐寺的和尚,他们见济颠上山来,纷纷出来问候,监寺命他们将济颠等人带来的孩子还有孙二都安置在洞窟里,然后带着其他人继续朝着山南走。   走到一座洞窟前监寺停了下来,这座洞窟如是在山上开出的石缝,洞口并不很高,两端狭长,洞顶伸出一条巨大的岩石,看着随时像要塌下来一般,下面还刻着几尊佛像,洞壁上錾着“青林洞”三个小字。   监寺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济颠率先躬身走进洞,众人见济颠进了洞,也都跟着鱼贯而入。进了洞口,洞内却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只见洞顶虽然不高,却方方正正天然形成一间石室,可以容纳百人。石室内两面墙壁上层层叠叠雕了百余尊罗汉,下面罗列着十个石座,八位老僧正襟危坐在石座上正闭目凝神。石室正中墙上着弥勒、观音和大势至西方三圣雕像,下面是一张石床。   监寺走到空着的一个石座上坐下,济颠对着法海说:“小……小和尚,正好缺个人手,你凑合顶一下吧。”说罢,朝着还空着的一个石座指了下。法海福至心灵,什么也没说,紧走几步到石座前坐下,也学着其他九位老僧端坐其上。   济颠见众人都就位了,自己走到正中的石床,石床左右各有个凹陷的手印模子,他将两个黑曜石手分左右印朝里面一放,正好严丝合缝。刹那间,整间石室都晃动起来,洞顶尘土乱下,间或着还有小石子滚落。   “莫要怕,没事没事。”济颠见众人有些惊慌,连忙说道。   “大师,这是怎么回事?”许仙见济颠并不慌张,心里顿时安定许多:“你将那石头手掌放进,手印模子里,洞就振起来,莫非这山在动?”   济颠一屁股坐在石床上,将腿盘好,在胸口瘙着痒痒说:“那你见过山飞吗?”   “莫非……”许仙说:“这飞来峰真的能飞?”   “只是需要凑够十一位高僧共同注入功力,才能令山飞起。十一位天竺圣僧,你所见到这些石座石床,乃是当年操纵此山从天竺飞到中国的圣僧们所坐的位置。后来唐玄奘也曾想驾此山飞往印度,只因那时中原佛法衰微,凑不出十一位高僧,方才作罢。”   “那么,我们何时才能飞起来?”   “山顶塔里有一株大香,现在已经点燃了。等大香燃烧殆尽,飞来峰的法力填充便完成了。”   许仙还想问,济颠不再讲话,他双手按在两边黑曜石的手掌上,黑曜石受力发出白光,将他两只手都照得几乎透明了。包括法海在内的其他十名僧人也一同发力,山晃动得更加猛烈,“嗡嗡嗡”的轰鸣从地底一直传到石室里。   “师父师父……”一名僧人急慌慌跑进石室,见到十一位高僧正在发力,顿时吞吞吐吐,后面的话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小师父,出什么事了?说来我听听吧。”白素贞见那僧人汗将领子都浸透了,知道他必然有要紧事要说,诸位高僧又无法回答便主动问他。   僧人正不知如何是好,见有人问他,真是求之不得。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一把抓住白素贞的衣袖说:“你来你来,来看看就知道!”拉着白素贞跑向朝洞外,连忙跟出去,小青、许仙和鲁世开连忙也跟了出去。   南方多丘陵少高山,飞来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山,山脚到山顶不过五十余丈。峰对面是建在半山的灵隐寺,两边也是山,只有中间一马平川望过去都是寺田和佃户低矮的土坯房,只要在山顶就可将附近十几里一览无余。   白素贞等人站在山顶塔里朝着灵隐寺方向眺望,只见山林草木间走出数不清的毒化人,既有普通毒化人,也有毒化巨人,高高矮矮铺天盖地。他们像蝗虫般无穷无尽的从山后翻过来,很快就覆盖住了青褐色斑杂的田野。   阡陌纵横的寺田如同巨大的棋盘,规矩整齐的田垄经纬纵横,将大地划分成许多田字格。五百金身五百罗汉大阵的五百尊金身罗汉,如同五百个金色的棋子,像是被天神的巨手在棋盘上摆成宏大的阵型。绿色的毒化人并不按棋理出招,如潮如海汹涌而来,很快覆盖了整个棋盘,寺田像是变成了几百亩芦苇塘,不断起伏波动。   金色的棋阵在不停变换形状,金身罗汉们像是活人一样,老僧像用扫把扫地那样挥洒自如的运作大阵,忽而扩大,忽而紧缩。成片绿色覆盖过来,企图将小小的金色完全吞没,金色像是有生命的整体,绿色来得猛烈它就拉长,等攻势衰退了,它又像拉满的弓弦那样反弹,将绿色从侵占的格子中驱逐出去,恢复原本饱满的形状。   双方连续攻杀多轮,毒化人虽然人多势众,竟然难以撼动大阵分毫,金身罗汉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依旧是五百个。   在山顶观战的人们都被这宏大场面震撼了,莫不感叹天竺僧慧明的大智慧与无边法力。   “快看那边!山在动啊!”   随着小青的惊叫,大家一起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上下天竺方向,两大波毒化人绕过金身罗汉大阵,翻过两边的大山,从两翼向着飞来峰包抄过来。绿色的毒化人盖住两面的山峦,果然像两座绿山滚滚而来。   “糟糕,”鲁世开大惊失色,说:“这些毒化人怕不有两万之众?若是让他们真的包过来,只怕大罗金仙也没得逃。”   “不妨事吧?山下机关重重,他们想攻破也不容易。等他们攻破外围,只怕我们已然飞上天了。”许仙想起上山时看到的守门天王,想必飞来峰各处也都是戒备森严。   鲁世开想起守门天王手里几百斤的铁杵铁圈,忍不住又摸摸自己那颗娘生爹养开了几条缝吃饭喘气的肉球,说:“只是……不知何时才能飞起来啊?我看那些和尚鼓捣大半天,除了地动山摇并不曾见离得地面半尺。”   听鲁世开那么说,白素贞也不禁觉得有些紧张,她忍不住看了眼塔中香炉插着的那巨香,巨香足有三尺多长,刚刚烧到一半。她知道,纵使集中十一位高僧之力,想要让飞来峰飞起也要花上一番功夫。   飞来峰本是佛祖驾前的神山,高僧们要将毕生法力化为涓涓细流注入到飞来峰里,这要花上很长时间。山峰每层都有许多佛像,法力注入山体后,佛像的双眼便会射出金光。从高僧们入定开始,从山脚依次一层层的佛像都已经亮起来,放射出的金光将半座山都照亮了,只是山腰以上还没什么动静。   毒化人成功包围了飞来峰,从四面八方展开进攻,防卫山脚各处的石天王像都被激活,石像笨拙地挥舞着沉重的铁兵器扫向毒化人大军。随着石天王像挥舞武器撞击的沉闷“咚咚”声,靠近的毒化人像被铁锤砸中的肉青虫被“噗噗”砸爆,黏答答的绿色毒血将石天王像的下半身也染成绿色。   漫天的巨石带着划过空气的悠长“呼呼”风声,如流星般朝着飞来峰飞来,顷刻间,山上便如下了一次巨石雨。过百块巨石借着向下的冲力砸下来,有的砸进毒化人堆,造成一阵绿色血雨;有的准确砸中石天王像,将他们砸得手碎脚断、石屑乱溅;有的扔得够远,将飞来峰上砸出许多大坑;有的干脆砸到双目正在喷射出金光的佛像,被砸坏的佛像金光立即黯淡。   “怎么回事!”被这突如其来情况吓懵的小青问道。   “是巨人,那边山上都是巨人。”白素贞清清楚楚看到,对面山顶上,上百个巨人正在将巨石从土里拔出,准备下一轮巨石雨。   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下一轮巨石雨很快如期而至,又是一阵绿色腥风血雨和石屑的冰雹。不过两轮攻击,守卫山脚的石天王像已然有四分之一失去了战斗力,飞来峰上也被砸得千疮百孔。   许仙焦急得看看香炉里的香,那香已然烧了五分之四,小小的火头像睡着了一样不紧不慢地燃烧着。许仙急不可耐的吸了一大口气,然后用尽全力朝着香头吹去,香头顿时明亮了许多,燃烧速度也加快了。   “官人!”见许仙吹香头,白素贞猜到他又在冒傻气,便问道:“你吹它做什么?”   “让它快点烧啊!济颠长老不是说过?只要香烧完了,山就能飞起来。”说完这话,连许仙自己也觉得实在是太傻了。   “这样不行啊,就算让它烧得快了,济颠师父他们输入法力的速度并不会丝毫加快呢。”白素贞说道。   “可不是!要是吹气就能让山飞起来,我不是比你气粗多了?又何用你来费劲。”鲁世开转头问白素贞说:“话虽如此,咱们干等着着急也不是办法,现在如何是好?”   “是啊,诸位高僧在全力给飞来峰注入法力,无法离开青林洞。可若是放任不管,那些巨人再扔几次石头,只怕山上的机关就都毁了。”白素贞说:“为今之计……只有我们飞去支应一时,争取多点时间。”   “好,姐姐,让我去!”   说罢,小青抽出剑要驾风杀出去。她双脚才离地不过两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后脑刺痛,手中宝剑“当啷”一声掉到地上,人也昏死过去。鲁世开手疾眼快,双手接住掉落下来的小青,只见白素贞左手二指并拢,正指着小青后脑。   “娘子你这是……”许仙感到不祥的预感。   “小青这孩子法力还不够,人又冲动。如今这里最该担此重任的,非我莫属。官人,我一直没和你说起,虽然具体如何,我也并不知晓,但是临安这件祸事,我或许真的脱不了干系。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弄清真相,你先替我好好看住小青。”没等许仙回话,白素贞化作一阵白虹,“嗖”地一声从塔里飞向对面山上的巨人们。   “娘子!”许仙扑向塔栏杆,想要翻出去。鲁世开见他要跳塔,连忙将小青放在地上,冲过去从后面抱紧许仙。   许仙一介读书人本无二两力气,任他左右挣扎如何能挣脱鲁世开的铁臂?只好迎风哭叫,泪眼婆娑、涕泪横流地眼看白素贞义无反顾冲进巨人中间。   白素贞娇小的身躯从塔上是看不清的,只能见到一道白虹带着残像在上百巨人中快速飞腾,巨人们遭到她这一骚扰,果然停止投掷巨石。   许仙不忍再看,背靠护栏坐在地上,抱着双膝紧盯香头。   香火还在一点点燃烧着向香炉底退缩,飞来峰上的佛像一层层放射出金光,逐次升上山顶。   终于,香头摇摇晃晃烧到低,不情不愿熄灭在白色灰烬里,最后一层佛像也终于被点亮。整座飞来峰四面都密集喷射出粗粗细细的金光柱,山体发出的“轰轰”声更加猛烈,人们感受到巨大的上升力。   山,飞起来了。   僧人和被收容的孩子们都不顾危险,从山洞里跑出来奔走欢呼,毒化人们不甘接受失败的现实,他们继续企图爬上山,然后被石天王一片片打落。   “快回来!娘子,快回来!”许仙猛然跳起,抱住栏杆,朝着白素贞战斗的方向嘶声裂肺呼喊。他的声音问完全被飞来峰上升发出的奔雷般的“轰轰”声还有数万毒化人的“哞哞”吼叫声所淹没。   即便如此,白素贞还是感应到了灵犀一点,似乎听到许仙的呼叫。她望向飞来峰,只见整座山放射着万道金光,缓缓升向天空,已然离开地面两层楼的高度。滚滚尘土被大山上升的气推动着卷向四周,缠绕在山脚上的藤蔓和树根被巨大的力量所扯断,松动的石头不断滚下,将企图靠近的毒化人砸成肉酱。   “是时候撤出了!”这念头在白素贞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迅速否定了这自私的念头,她看到毒化人们改变战术,几百人、上千人爬上同伴肩膀,一层层垒起人塔,如同绿色波浪摇摇晃晃企图爬上起飞中的山峰。只要她离开,巨人们便会继续抛出巨石,上升中的飞来峰何等脆弱,济颠和法海等人正在驾驭山峰,无法抽身抵挡这攻击,也许整座山会轰然落下,然后前功尽弃。   她看到了山顶塔上,倚着栏杆朝这边喊叫的许仙,他的嘴在拼命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再见了,官人,为了你,我乐于捐弃这条性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现出原形,你总是抱怨说看到会做噩梦。但是,这次请你不要讨厌我……”   白素贞飞向天空,升到俯视飞来峰的高度,化作一道白虹。白虹不停膨胀、变粗边长,遮住了太阳的光芒。所有人,所有妖怪,所有毒化人都在向天上看,白虹渐渐散去,显现出一条城墙粗长的白蛇,它的嘴大过城门洞,它的鳞片大过桌面,身形如蜿蜒的山脉。   白蛇发出“嘶嘶”的叫声,带着骇人的刃风,冲进毒化人中,刚刚垒起来的人浪被像沙堆那样脆弱的被冲倒。白蛇在飞来峰周围来回游走,用尾巴将那些企图靠近的毒化人成片扫飞,张开巨口,用巨牙一口口将许多毒化人咬成齑粉。   许仙紧紧抓着栏杆,他的嗓子喊哑了,腿在发软,几乎无法站立。飞来峰在继续升高,山下的战斗犹如来自地狱的景象,巨蛇与数万毒化人绞杀在一起,这图景随着飞行高度不断升高,逐渐变小,再变小。   上百名巨人扑向白蛇,将她压到在地上。她努力翻滚着,想将巨人们甩拖,这样的结果就好似在蚂蚁窝翻滚的虫子,巨人们紧紧抓着她的鳞片不肯松手,更多的毒化人像兵蚁汇聚过来,蚁附在她身上。   白蛇滚动逐渐变慢了,一层、两层、三层……毒化人一层层覆盖到她上来,她带着厚厚的绿色外壳继续蠕动着挣扎。渐渐地,她不动了,唯剩只眼睛还露在外面,直勾勾地向着天上看,看着映在她眼眸中的飞来峰逐渐远去。   飞来峰升高到云层上,云层挡住了地上的一切,高空的烈风吹得许仙睁不开眼,许仙感到眼睛很痛,脸上的泪水在快速干掉。他用袖子用力擦着眼睛,靠着拉杆缓缓滑落,再次坐到地上。   他看到,小青正坐在他对面,睁大空洞的双眼,怔怔地看着自己…… 第十三章 善财堂济颠辩长老 金山港疯僧嘱法海   炎天暑月的骄阳,将大地照得一片白色,连影子都几乎被晒得消失了。鹰隼们在湛蓝的天空中盘旋,它们是天空的霸者,对自己锐利的眼睛无比自信,绝不会放过任何企图碰运气从矮灌木悄悄蹿出的兔子或者老鼠。突然,天色毫无征兆的黑了下来,地面也一片漆黑,被阴影笼罩。   是巨大的云彩挡住了太阳吗?不,什么样的云彩也不可能将太阳遮盖得没有半丝光亮。天之骄子们抬起头,向比它们更高的天空望去。   方圆十几里的巨大山峰像来自远古的迟钝破旧牛车,在天空中缓慢飞过,没有任何鹰隼见过如此巨大的飞行物,它们怀着崇敬的心情望着这位新的天空霸主,“嘎嘎”鸣叫着。   小青悄悄走近石室,只见济颠坐在石床上,紧闭双目,一脸凝重的在操纵着气。法海和其他九位高僧在自己的石座上也是闭目凝神,紧张的将自己气与别人保持同步。他们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要稍有闪失,飞来峰就可能因气的混乱而产生倾斜。   梳着冲天辫的孩子和其他几个妖怪小孩,笑着跳着朝这边跑过来,小青怕他们惊扰到济颠等人,连忙用动作指示他们走远点。   小青走回山顶,只见许仙靠着塔的护栏坐在地上,依旧在那里发呆,鲁世开在对面抱着柱子在吐。   “鲁提辖,我要你看着点我姐夫,你跑那么远吐什么?”   “姑娘你不知道……”鲁世开好不容易止住吐,抹干净嘴角的残留物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怕高,九月九重阳节登高什么的我从小不去,上去就吐。刚刚我往山下看了一眼,然后吐就止不住了。”说完,鲁世开觉得嗓子一阵痒痒,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热流涌动,又继续大吐特吐起来。   “真没用,这样的也能做得提辖。”小青摇摇头,朝着塔顶爬去。这是座锥子形状的五层小塔,许仙和鲁世开在比较开阔的第三层,第五层塔空间很小,只能容纳三四个人。小青爬上塔,只见有个年轻僧人,手里拿着两面红旗,正在第五层紧张的左顾右盼,高空的强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但是职责所在,他丝毫不敢懈怠。   “有什么问题吗?”小青问道。   “没有,一切正常。”僧人回答。   “继续监视吧。”作为眼下飞来峰自由行动的人中法力最强的,小青不得不顶替白素贞原本该负责的位置,在山上几个重要岗位来回巡视。   “等下!小青姑娘,你眼睛好,帮我看看那是什么!”   小青才要离开,身边负责警戒的僧人突然大叫起来。她赶紧顺着僧人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云层中,两个黑点正朝着这边高速逼近。虽然看不清是什么,但体积可以判定相当庞大,远远大过一般的鸟类,小青的心也立即提了起来。   黑点快速靠近,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两艘带有三角形翅膀的尖头大船,船舷和翅膀都用泡钉钉着加固用的青铜板装甲,船头装饰着呲出獠牙的青铜狻猊船首像,狻猊嘴里突出的是锐角形青铜撞角,甲板两侧装有十二门用青铜箍固定的松木射石炮。船桅杆上用缆绳固定着方形的蓝色风帆,风帆上赫然画着卍字符号。   两艘飞船飞到飞来峰不远处,忽然左右分开升高转弯,然后从山两侧保持匀速降落下来,占领有利位置,船舷的六门射石炮被推出炮位,指着飞来峰。   “问问他们是什么人!”小青向负责观测的僧人下令,僧人立即举起手里的红旗,利索地对着一艘船打了几个询问的旗语。对面甲板上果然有了回应,有人也用红色旗语回复。这边的僧人赶紧继续用旗语回复,小青紧张地看着僧人的表情,只见他紧绷的脸庞逐渐松弛下来,在对面最后一长组旗语打完后他终于露出了放心笑容。   “他们说,他们是金山寺的武僧团,已经从灵隐寺长老那里得知了我们回来,是特地来迎接我们的。”   听了僧人的话,小青也终于放下心来。前方天空一碧万顷,地上的山峰、河流、田野都无比渺小,金山寺大雄宝殿的屋顶在阳光下赫赫发光,召唤着逃离苦难的人们。   金山寺的僧人们为了让飞来峰降落伤透脑筋。   金山寺号称“扬子江心一芙蓉”,又人赞说“卒然天立镇中流,雄跨东南二百州”,乃是建筑在扬子江心金山岛小山上的寺院,扼守大江南北要冲。既然是江心岛上的寺院,自然无法找到十几里大的空地。最后,他们只好清退江面的来往船只,让飞来峰暂时降在江面。   济颠尽可能让飞来峰缓缓下降,却还是激起巨大浪花,浪花弄湿金山寺高处山门里看热闹的僧人们裤子。山峰和江底接触产生的巨大振动,更是让金山寺所有房屋的屋顶都跟着晃动起来,引得人们又是一阵惊呼。   扬子江心突然出现两座江心岛,搞得扬子江面狭窄了不少,由此产生的激流,将停泊在港口内的几十艘金山寺武僧团的战斗飞行船被冲击得好似小溪里的几十片树叶,左摇右晃,相互碰撞。   当从山上下来的人们乘着摆渡船在金山岛登陆,岸上已经聚集了上千看热闹的人,他们好奇的簇拥着这些神奇的人上山入寺。   金山寺借助扬子江形胜之地,寺院建在山上险要之处,两面江水奔流而过,如同天然的护城河。僧团评议会将总部设在金山寺自然是看中了它的地理环境,更重要的,金山寺历产高僧。唐朝初年,金山寺长老在江边见到有个木盆载着婴儿顺流漂下,顿时心生慈悲将木盆拦下,将婴儿收做徒弟,取名江流儿。   这婴儿长大后竟有高世之智,十几岁便通晓百经,后来更是只身前往西天拜见我佛,取回三藏真经,教化中华。这婴儿便是后来的金山第一法师唐玄奘,在他成佛后,中原诸寺以金山寺为天下魁首,便将僧团评议会设置于此,每年在此召开大会。   ※※※   济颠、法海、小青、许仙和鲁世开被引过三大殿,径直去了金山寺里山。金山寺分表面两层,外面寺院供善男信女参拜,里山的山坳则是法师和武僧们修行之处,四周都不通外界,只有穿过金山寺才能到达,僧团评议会所在的善财院便设在此处。   之所以被称为善财院,是由于在这里乃是被善财童子保护的法地,周山有善财童子塑像崇佛像五十三座。院外三十三层的阶梯上,数百名来自各个寺院的武僧或坐或站,济颠等人从他们中间穿过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注视他们。   进入善财院,空间豁然开朗,中间是座圆形的大堂,大堂极为广大,大到骑着马绕着跑一圈也要好半天时间。上万支密密匝匝的蜡烛将大堂照得没有任何阴暗死角,环形墙壁镶嵌着几百面巨大方形铜镜,对着铜镜是很多圈环形桌子,每张桌子前都有僧人在紧张注视着铜镜里的影像变化。神奇的是,这些铜镜中映照出的,竟然是临安城内各个街坊毒化人暴走的影像。   “这是怎么做到的?这些和尚在做什么?为何这些铜镜可以映出临安城内的情况?他……他们用了什么法术?”所有人被这场景深深震撼,许仙忍不住张嘴问济颠。   “其实,我们随时可以监看到你们俗人的一举一动。”济颠说:“临安城里每座寺院屋顶的脊兽在安装时就被与这里的一面铜镜相连,脊兽双眼能看到的影像,便会被投射到人间镜里。设立这些机关的目的本是为监视临安城的妖怪,僧团方面对妖怪和人类混居一直持有保留意见,直到近年才陆续关闭。”   “原来如此。”许仙惊叹的点点头,他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和尚监视之中,于是又问:“那么我家是否也有被你们监视?”   “大概有五、六个脊兽是照着保安堂的,你家白素贞可是了不得的大妖怪。直到去年确定她确实没有作恶,才解除监视。”   “臭和尚,居然偷窥我家那么多年。”听到这里,小青忍不住嘟囔一句,瞥了法海一眼,法海忙望向别处。   大堂中间有座高达丈余的圆形高台,中间地面上绘画着曼陀罗图案,环绕图案排列着十一座纯银打造的禅床,每座银禅床上都盘坐着名身穿八宝如意金斓袈裟、白眉白髯的僧团议事会长老,他们来自不同寺院。银禅床环形摆放,寓意诸位长老身份平等,并无上下之分,但其实人们都习惯性默认金山寺长老为最高执行者。一道青白色锥光从殿顶藻井龙嘴里的夜明珠射下来,将圆形光柱投射在曼陀罗图案中心,十一位长老的面目则隐在黑暗中,只能看身体轮廓,给受质询着带来极大心理压力。   执事僧将许仙等人拦在台下,只放济颠登台来到石台中央的光柱。他对十一位长老都行礼拜见,偷眼看去,只见十一位长老都在慢悠悠喝着茶,嗡嗡讨论着“今年的新龙井味道不错”“你尝尝我这壶,比你的都要好”之类。这十一位高僧岁数都很大,加上僧团长老都是终身制,他们凑到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老人话题。   济颠对其中一位长老单独见礼,说道:“师父,小徒谨遵师命,将灵隐寺的僧众都安全带来了。”   那长老的黑影似乎在微笑颔首表示感谢,放下茶杯,他正是灵隐寺长老。长老不紧不慢地对济颠说:“徒儿——你平日虽说放荡不羁,但我情知你乃是天选尊者,降龙罗汉转世,来凡间走这一遭,所以并不管束。这次的事乃是世人造下因果罪业的报应,你不该插手去管。我也劝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一次次泄露天机提点这些凡人,是企图将这趟罪业消弭?我看,只怕是你插手过深,引得天意愤怒,才让这场灾厄变成如今这样难以收拾啊。我们僧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要是觉得没事做,陪我喝喝茶也是好的。”   说完,长老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师父,”济颠故意提高嗓门,正色道:“当年琉璃王欲杀尽毗罗城民众,佛祖情知是因果报应所至,尚且不忍百姓遭到荼毒。小徒既然已窥到天机,如何能只顾个人修行,不管百姓荼毒。师父说是我插手过多才将灾祸变得难以控制,这话实在没有道理。”   见灵隐寺长老没有回话,济颠又说:“更何况,徒儿并没将天机透露给任何凡人,只是有意无意带他们接近线索而已。若是聪明,他们自己便可消弭这场灾厄,叵耐临安府愚钝,不能深查,才有今日之厄。”   灵隐寺长老长叹一声,说:“哎——济颠,我管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只听阴影里传出“哗啦啦”的倒茶声。   只听旁边有位胖胖的长老“哼”了声,慢悠悠地说道:“济颠,你几次三番泄露天机,已然犯下大罪。亏了灵隐寺长老再三说项,我们开了三次会讨论,才免你处罚。如今你既然来到金山寺,如何还要信口胡言?”   济颠说:“这位是白马寺的长老吧?当初天竺高僧摄摩腾、竺法兰以白马驮佛经越经万里至洛阳建白马寺,为的是中原百姓多苦难,欲以佛法救天下万民苍生,那是何等大勇气、大慈悲?如今白马寺的长老如何能说出放任天下荼毒,不顾苍生苦难的话来?这让摄摩腾、竺法兰颜面何存?”   “济颠,你这就是狡辩了。”另一边,有位高瘦的长老放下茶杯开口缓缓道:“你既是僧人,就该安守僧人本分。我早听说你疯癫不堪,多有悖逆之事,谁知竟至如此。我大明寺也出过不少高僧,哪一个不是安心修行?我等长老都不曾决断,怎么偏偏你要强出头?”   “这位长老说的是,大明寺出过不少名僧。”济颠说:“我记得贵寺第一名僧乃是五次东渡东瀛弘法的鉴真长老,若说不安分,鉴真长老乃是不安分的祖师了。”   “唉——济颠,我听说你破坏寺规偷吃狗肉,绕你是天上罗汉下凡,到了寺里就要守规矩。像你这样有恶根之人,不要说修行了,都不该让你出家。”又有位皮肤黝黑的长老在一旁打了个哈欠,然后答话。   “寒山寺长老,”济颠转向这位长老,说:“贵寺的寒山、拾得二位先长老都是屠户出身,后来拾得长老乘大钟东渡东瀛,每日与寒山长老隔着大海敲钟问答。贵寺僧人常常以两位高僧之事为美谈,言语中颇为自豪,如何我个吃狗肉的和尚就不能出家了?”   “哈——哈——哈——好啦好啦,各位不要拌嘴了。我大相国寺也不是没出过鲁智深那样的酒肉和尚,人家也是天孤星下凡。如今有毒化人的大事在前,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才是正经。”大相国寺长老脾气温和,说话最慢,见几位长老和济颠斗嘴,趁着给寒山寺长老倒茶功夫居中来打圆场。   全场陷入不明所以的寂静,然后又是一派倒水声和喝很烫热茶才有的“吸溜吸溜”声。长老们又喝了一轮茶,济颠不敢打扰,只好耐下性子继续等着。   “如何处置——”清凉寺历来是皇家寺院,连他们的长老说起话来语气也总是带有几分皇家的优雅气派,他似乎是端着杯子闻了闻茶香,才继续说:“方才我的茶太烫,一直在吹,所以没有说话。其实我看——按照应急预案处理就好了——既然临安城已是毒化人巢穴,为了不让毒化人流窜到别处,我看可启动大日如来——”   “大日如来!”济颠听了倒吸口冷气,没料想清凉寺长老用不咸不淡的语气竟说出这四个字来。   秦时,这一界发生过一场毁天灭地的人妖大战,始皇帝派杨谨韩卓两位贤者,以十二金人为基础,造出“白髙俑”。“白高俑”投掷在大地后,高热覆盖整个地面,河流完全干枯,生物彻底灭绝,十二年间寸草不生,妖族从此一蹶不振,这才有千年后的人妖和平相处。   南北朝时梁武帝萧衍为北伐收复中原,根据秦时图纸,复原了“白高俑”。据说铸造花费了二十年时间,耗尽天下生铁,并斋请九千九百九十九位高僧,连皇帝本人共万人,将法力注入其中,并为其命名“大日如来”。   后来由于侯景之乱,北伐计划终止,“大日如来”被封存在金山,金山寺的建立正是为了掩盖“大日如来”的存在。六百年来,“大日如来”还从未被使用过。   “等下!”济颠忙说道:“临安城里尚有部分百姓未撤出,何况即使是毒化人,也不是完全没有解救的可能。许多毒化人并非死后转化,而是活着中毒成为毒化人,他们的身体尚有挽救余地。而且,‘大日如来’一发动,临安城就要经历十二年的寸草不生,临安百姓何辜,要承受这样的结果?”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当下危局?”一直没开口的金山寺长老,终于也放下茶杯开口了:“佛祖的归佛祖,帝王的归帝王。凡间的罪业本当由凡间人自己承担,生死之事并不在我等管辖。只是我等僧团的职责是维持这一界的正常秩序,当秩序混乱之时,我等自当出手。”   金山寺长老言罢,其他长老也纷纷不紧不慢地出声表示同意。济颠见僧团评议会的长老们大都同意启动“大日如来”,自己却无法说动他们暂停计划,只好用眼神向灵隐寺长老求救,灵隐寺长老摊开手,表示自己独木难支,急得济颠直搓手。   “列位长老!”只听高台下有人高呼,众长老一起看去,只见许仙手里拿着三个琉璃管抢步走上来:“列位长老,可否听小生说两句!”   “放肆——没人召唤,怎可擅自乱入议事会?叉下去——”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肩膀剧烈晃动的栖霞寺长老,对许仙自己跑上来深感不悦。   “好啦好啦。”大相国寺长老笑嘻嘻的又来打圆场说:“栖霞寺火气不必那么大,且听听他说也无妨。”栖霞寺长老见大相国寺长老发话,也不得不给他面子,不再阻止,又去专心喝他的茶。   许仙对着大相国寺长老拜了拜表示感谢,这才说:“列位长老,我手中有一物,或可不必使用‘大日如来’,便能平息当下的事项。”   说罢,许仙顿了下,将手里装着蓝色血精的琉璃管高高举起,让在场的人都看清楚,然后说:“我这里有三支从千年白蛇血液里提炼出的血精,经过试验,只需注射一点,即使是晚期的毒化人也能被很快治愈。”   “哦——哦——”听许仙这样讲,坐在银禅床上的长老们似乎受到少许感染,他们发出了比之前稍微惊讶点的声音,他们谁也想到这青年竟然会拿出这样的秘密武器。   只有济颠满意地点点头,许仙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但是,你手中的血精只有三管,要如何才能治好几十万感染者呢?”金山寺长老的话,把许仙的嘴堵住了,他一直只是看长老们要把临安城毁灭,一时心急才跑上来,并有想明白该如何用三管血精救几十万人。   “只要知道毒化根源,我看靠三管血精想要救下本次灾厄也不是难事。”济颠的话替许仙解了围:“我调查过多次,此次毒化根源很可能是来自某个上古蛇怪,只要找到并将之消灭,摄取人心的毒脉断绝,想要让毒化人恢复正常应该不是难事。”   “说起蛇怪来——”长老们中间年龄最长的慈恩寺长老也终于发话了,他由于耳背,之前的话并没有听到,直到说起蛇怪他才有机会参与讨论:“我记得,一千年前,汉王刘邦斩蛇起义,倒确是斩过条自称白帝的蛇怪。那蛇怪分成两半后,前半截由于为非作歹,被张天师镇压在西湖底下。恩……时间太长,我都忘记了。”   听了两人的话,坚持使用“大日如来”的长老们也都有点动摇起来,小声和身边人商议。   见长老们动摇,济颠又继续说道:“列位长老可知,当初钱王与龙王约定让地建城的故事?”   众位长老听济颠说起这个往事,不知他要讲什么,便都第一次不约而同放下茶杯,兴致勃勃听他继续说。看到长老们都坐在银禅床上注视自己,济颠知道这些只要再推一把,他们必然能同意自己的提议,清清嗓子继续讲:“当初五代时吴越国钱王要在此地建新城,苦于三面临海,缺少平地。后来,他救了龙王太子,龙王请愿让出一箭之地与他建城。钱王遂张硬弓,射出一支劲箭,海水见箭即退,让出建筑新城的土地。后来,钱王为镇住潮神,在夕照山、宝石山和雷峰上楔入三个神柱……”   “招啊!”一直没说话的法门寺长老开口了,他想起本寺也有类似情况:“我法门寺也有这般的神柱,是修建唐长安城时埋下的镇物,也是封在宝塔里。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夕照山、宝石山和雷峰里确有神柱被楔入地下,镇住临安城的地脉。后来,钱王又在三个神柱上修建了六合、保俶和雷峰三座塔,并在三塔中供奉舍利。”   “正是如此!”济颠说:“如果将这三管血精放进六和、保俶和雷峰三座塔中,便能借助三塔舍利的法力使血精产生激变,并通过神柱将之渗入地脉,切断蛇怪对毒化人的控制。我佛慈悲,借助无边神力,或可解救此次危机。”   “你话虽有理,毕竟卦象这东西并不一定准确。”金山寺长老在和身边人商议后缓缓地说:“你们来前,我和众位长老开了很长时间会,启动‘大日如来’的事是都同意的。现在临安城情况比较复杂,保险起见,我以为启动‘大日如来’还是……”   “长老,如果玄奘法师遇到此事,他会同意启动‘大日如来’吗?”   济颠的反问,让金山寺长老心中一动,若是玄奘法师在的话,他只怕绝对不会使用此物。他想了想,说:“但是,你有什么办法让毒化人不会袭扰临安城之外的城镇吗?我们现在启动‘大日如来’,还可将损失只限制在临安城一带,若是听了你的,等你们失败了再启动,只怕死人会比现在不知多出多少。”   “我可以建一座阿耨多罗罩将临安城周边地区罩住,这座罩生人可自由进出,毒化人却出不得,只能在罩内行动。如此可支撑六个时辰,保证毒化不会扩大。”   听济颠说完,众长老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之后还是金山寺长老发话说:“这阿耨多罗罩消耗法力甚多,你虽是天选尊者、真身罗汉,只怕现在肉身凡胎,并没有足够法力结成此罩,如之奈何?”   济颠说双手合十,凛然道:“徒儿算定伏虎罗汉也已转世投胎,正在这金山寺僧众里。敢情长老让我去找他一起结阿耨多罗罩,给予苍生一线生机。如果六个时辰内不能找到解决方法,诸位长老届时再使用‘大日如来’,济颠无怨无悔。”   在座的诸位长老都知道,这阿耨多罗罩虽是法力无边,却需要消耗结罩者巨大功力,结罩者轻则功力大损,重则性命堪忧。济颠提出结阿耨多罗罩,却面似如常,可见他心怀坦荡,大有地藏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概,众人无不为其品德所动容。   少林寺长老首先拍掌说:“济颠,你既然有佛陀舍身饲鹰的决心,我少林寺派遣达摩堂武僧助你。”   清凉寺长老也深感之前说的话有些不妥,说:“我清凉寺没有少林寺那么强的达摩堂武僧,你看有什么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必当竭力而为。”   “我白马寺也可。”   “我寒山寺也可。”   在座的长老们都被济颠的精神所感染,短暂商议后,都表示乐于出手相助。   金山寺长老见众长老也都同意济颠,便说:“我看这样吧,济颠结成阿耨多罗罩后,必然还有一些漏网的毒化人在罩外活动,我等诸寺武僧可以一起出动,守住外围,防止毒化扩大。至于进入临安城寻找解决办法的事,还是交给济颠带来的人好,少林寺既然愿意派达摩堂武僧,倒是可以保护他们前往。”   见大事已毕,众长老一头称是,共举茶杯庆祝。   呆饮完茶,金山寺长老又慢悠悠说说:“济颠啊——六个时辰一过,‘大日如来’还是要启动。你快快去吧。”   济颠朝着十一位银禅床长老各施一礼,拉着许仙走下高台。   金山寺的重檐歇山的大雄宝殿里聚满了几百名本寺僧人,个个脑袋剃得青旋旋、瓦瓦亮,有的身披袈裟,有的穿着灰色僧衣,远远看去像是有人在一口大锅里摆了几百个茶叶鸡。   僧人们窃窃私议,整个大殿里一片好似苍蝇炸锅的“嗡嗡”声,谁也不知道这个在只见走来走去,不停摇头的颠僧是哪来的,要干什么。虽说看着穿着破破烂烂,人也脏得没样,监寺一直陪着他,而且态度恭敬,可知不是寻常人物。   许仙紧跟着济颠,见他左看看,右看看,认真观察每一个僧人,看完不停地摇头。许仙知道他是在寻找转世投胎的伏虎和尚,前后相了几百人,看样子是没找到。折腾半天,济颠来回走了两遍,许仙忍不住了,便问道:“济颠师傅,没有吗?”   “没有没有!”济颠一个劲摇头:“都是些不成器的贼秃,没一个有受命于天的样子。”   这话说出来,现场的几百和尚都被激怒了,要不是监寺弹压,早都上前同颠僧理论个清楚。   也不理他们,问金山寺监寺说:“师兄,你们这里还有没到的和尚吗?”   监寺也有点不耐烦了,说:“没了,阖寺上下大小沙弥都在这里啦,并无遗漏。”   “师兄,”济颠有些着急了,说“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漏的。”   监寺叫来首座商议半晌,这才对济颠说:“若说遗漏倒也是有的,寺里前日来了个挂单的火工头陀,借住在慈恩塔里。首座说您要的是本寺僧人,就没叫他来……”   济颠连连跺脚说:“就是他就是他,快带我去!”   监寺和首座不敢怠慢,忙不迭带着济颠直奔慈恩塔,济颠一路紧赶慢赶的催促,闹得两人苦不堪言。到了慈恩塔,只见里面地上铺满稻草,黑漆漆没有半点光,走到门洞一阵酸臭扑面而来。监寺不肯进去,掩着鼻子站在门边,首座朝着里面喊一声:“风波和尚,有人看你来了。”   窸窸窣窣——   隐隐约约,塔里有团黑影从乱稻草里爬起来,一步一踉跄走到门口。济颠和许仙定睛看去,只见来人身高不到五尺,头顶是秃的,两边头发老长,乱糟糟如同干草。往脸上看,这人口歪眼斜,胡子拉碴,嘴角哈喇子“滴滴答答”流到地上。身上的破僧衣全是补丁,露出肉的地方都是黑泥,裤子上还有尿迹,七八只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许仙觉得恶心不敢靠近,连济颠都忍不住捂住鼻子。   “伏……伏虎,是你吗?”济颠也有点吃不准,定定神问道。对方听了半天没反应,只是咧着嘴傻笑。   “这是个疯头陀,人称风波和尚,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首座说:“这就是个疯子,脑子不好使,又脏又臭,师兄你要找的必定不是此人。”   济颠也不搭理他,将自己头上破僧帽摘下,只见他头顶金光射出几尺远,脑后现出个光圈,现出三道杠的卦象。风波和尚不惊不慌,还是呆呆地笑,伸出两个袖子左右开弓抹抹鼻涕口水,然后反手擦在屁股上,然后他的脑后也射出几尺金光,脑后现出卦象来。   监寺和首座见两人都现出金身,惊得嘴能塞下俩鸡蛋,一起跪下磕头如鸡啄米,光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乱响。   “哎,可惜了。”济颠吞了口口水,叹息道:“我以为我投胎已经够惨了,不料伏虎投胎还不如我,居然投了个白痴,法力只怕减少一半。”风波和尚也不知听懂没有,只是“呵呵呵”的乐,又抢过济颠的扇子去玩耍。   许仙看到这些金光标记,心里猛地一惊,挽起袖子,看到被粽子烫伤的那个三道杠的标记,也正散发着淡淡金光。他一直听济颠法海等人说什么天选尊者,难道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济颠看到许仙已经发觉,凑过来低声道:“你还记得我当初问你,你能为你娘子,为这满城百姓做些什么吗?”   许仙回想这一路走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   济颠点头大笑:“懂了就好,其他的事,我们办完了眼前的事再说!”   “那……济颠师父,既然伏虎罗汉现在这副模样,阿耨多罗罩还能结成吗?”许仙见风波和尚痴痴傻傻,不禁有些担心。   “我尽力而为吧。”济颠说:“我努力教会他如何与我一起施法,你们只管去你们的,要是见到临安城上出现一道金色大网,那就是阿耨多罗罩结成了。”   济颠转头见监寺和首座还在磕头,便说:“哎哎哎。你们俩别磕了,快去给他们准备船去。”监寺和首座见罗汉爷爷发话,赶紧擦净头上的血,跑去安排了。   金山寺港口中停泊着数十艘和接引飞来峰降落时那两艘飞船相同的船,来自各个寺院的武僧和水手们正在忙碌的向船上装打好捆的武器和成桶火药,其中一艘船将是许仙等人的坐船。   许仙、法海、小青和鲁世开都自愿参加这场生死未卜的冒险,拯救临安城的百姓以及救出白素贞,对他们来讲一样重要。   江水汹涌拍击着码头,江风吹拂着人们的袖子和衣襟,颇有燕太子丹送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古风悲壮。毕竟,即使济颠也不知道能否真的靠这些人完成拯救临安城的大任,但他只能赌一下,至少也许能避免“大日如来”毁灭整座城市。   “你知道下面先去哪里了吗?”济颠问许仙。   许仙略加思索,然后坚定地点头说:“当初夜探钱塘南极仙草社时,听到过钱不二和南极仙翁的对话,记得说是他们放出妖物才导致的这次大灾,我当时并未太在意。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要找到这两个人,必定可以知道事情真相。”   “甚好,”济颠自从来到金山寺,再也没疯疯癫癫开过玩笑。他从腰上解下个白色小囊交给许仙,说:“你和他们不同,不懂武艺,若是遇到危险,只怕无法自救。这小囊里装得是的眉间尺剑,遇到危险可以自动飞起杀敌,我想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姐夫姐夫,眉间尺剑是什么?”小青听着这名字觉得新鲜,忍不住在旁边问道。   “眉间尺嘛……”许仙见小青好奇的样子,便讲道:“当年铸剑师干将为楚王铸剑,三年乃成。楚王怕他再给别人铸剑,就将他杀了。干将之妻莫邪生下儿子眉间尺,眉间尺长大了,就提着父亲留下的宝剑去替父报仇。后来有黑衣人愿为他报仇,但眉间尺必须自尽,于是眉间尺自刎,将首级交给了黑衣人。黑衣人拿着眉间尺的宝剑和人头,终于杀了楚王,留下的这把剑就是眉间尺剑。”   “原来如此,不过呢……”小青用手指戳戳许仙手里的皮囊,说:“那眉间尺剑想必是很大的,又如何装进了这小小皮囊里呢?”   许仙捏着下巴思考了下,回答说:“我也不晓得,大约是有剑仙修炼过吧?反正有空我给你讲《唐传奇》的故事,那里面这种故事多得很。”   “好啊好啊!”小青拍手笑着说:“姐夫果然博学多才,分明是能考上状元的材料,卖药材可惜了。”   许仙被小青奉承一番,想到自己连乡举都没考过,至今还只是个秀才,不禁暗自惭愧。   法海独自在站在码头一角,没有和许仙、小青他们在一处,他还有心结没有打开。   金山寺本是法海的出身寺院,他自从回到金山寺后,并未和别人说过话。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人生正在歧路徘徊,二十多年斩妖伏魔的时光难道不是在贯彻正义?他自从见到白素贞、小青和济颠,往昔心中的正义,忽然模糊了。一直认以来,消灭邪道妖怪都是他这样的正道修行之士义不容辞、引以为豪的责任,他除灭妖怪不下百余,买豆腐的张六爷、与普通主妇无异的白素贞都令他迷惑,金身罗汉济颠和妖怪站在了一起,让他对自己更加迷茫。   他主动要求参加这个冒险队伍,而非留在金山寺,正是为了寻找心中的答案。法海低下头,不愿看济颠,济颠看出他的心思,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压低嗓音叫了声“江流儿”。   法海听到这三个字,恍惚的心如遭电击,遂抬起头看济颠。只见济颠一脸正气,嘴角紧紧抿着,目光温和,正在瞧自己。   “上师……”   济颠摇摇头,说:“我少年时,知道自己是天选尊者,便以为是世上妖怪太多,要由我来斩妖除魔。少年的我冷酷无情,巡行天下斩杀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妖怪,只差一个就凑齐万妖之数。后来,在莫干山我遇到了一个在山中修炼秘剑的妖仙,我和他战了七天七夜,才将他打倒。”   济颠看了看正盯着自己的法海,他眼神在期待着后续的故事。于是济颠继续讲道:“那妖仙请我暂且饶他性命,他的秘剑还有三天即将炼成,然后他还要办件事,事情办完自然回来受死。我当时很好奇他要做什么,就没有杀他。后来,妖仙三天后带着修炼好的秘剑下山。那天晚上,我在莫干山上等他回来,结果遇到了仇家,七个早年漏网的尸魔。我一时大意,身受重伤,几乎被尸魔所杀,妖仙正好回来,见我有难,便毫不犹疑斩杀尸魔救下我,他自己却伤重不治。”   “他为什么要救你?”法海问道:“他和那些尸魔无冤无仇,上师若是被尸魔所杀,他正好乐得不用履约,又何必为救你而死?”   “我也很好奇,所以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济公叹了口气,继续说:“妖仙说,他修炼秘剑,是因为答应要替友人复仇。他在山中苦苦修炼十年才修成秘剑,却几乎为我所破,是以和我许下三日之约,下山乃是去杀仇人。他回来履约,见我遭到尸魔围攻,若袖手旁边是为不义,那样的卑劣之行他不屑为之,宁可出手为我而死。既然妖怪中也有重诺轻生的义士,我们有何理由认为,善恶的分界便是人妖之别?”   “那妖怪在莫干山中修炼的秘剑莫非就是……”法海看向正在和小青鼓捣眉间尺剑的许仙。   “正是,”济颠说:“在埋葬了那位妖仙后,这眉间尺剑片刻不曾离开我身。每当我要对妖怪痛下杀手,都会把手伸向腰间,捏捏这个皮囊,然后戾气便会收敛,我会认真思考这妖怪究竟是不是该杀。”   “上师,我懂了。”法海顿时觉得,心中被堵塞的孔窍都通顺了,浑身上下说不尽的痛快。   “此次若要灭掉蛇妖,关键靠许仙和白素贞二人,你定要保护好他们。我不能前往,那些秃驴又都不可靠,只有靠你了。”   法海头一次在济颠眼中看到了略带恳求的样子,于是坚定的点头说:“是,法海便是舍弃这条性命,也断断要保住许仙。”   济颠见法海胸中的结已打开,便准备离开。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他,有人粗声粗气地说:“站住,你给我许贤侄那么好的兵刃,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吧?”   抓济颠肩膀的人是鲁世开,他本为镇抚军军官,平生最爱兵器,见济颠给了许仙眉间尺剑,心里百抓挠心,也想要一两样宝物防身。   “你不是有朴刀吗?还要什么?”济颠想甩开鲁世开走掉,不料鲁世开抓得死紧,他脱身不得。   “大和尚,你我也算有缘。这次回临安城九死一生,法海和小青都有法术,许仙又有神剑,就我空有两膀力气。再有眉间尺剑那般的宝贝,也给我一二百斤才好。”鲁世开腆着脸耍赖,济颠不给他点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济颠正在为难,旁边的风波和尚伸出手,将个物件递到鲁世开面前,说了声:“拿……拿去。”   鲁世开接过那物件,原来是块腰牌,前面大字阳文刻着“渭州”两个字,背面阴文刻着“奉命公干,军民人等擅自借用此牌者依律论罪”的小字,牌侧面又刻着“一百四十四号”几个字。   这腰牌乃军队寻常出入军营所用之物,上面的“渭州”二字代表的是陕西秦凤路的渭州。鲁世开也还有块腰牌,正面写的是“临安”,属于首都军队编制,他拿着写有“渭州”的腰牌,大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济颠欢喜道:“这可是上好的东西,今夜二更钱塘江正有潮信……”   “你等等,”鲁世开自小长在临安,钱塘潮也是见过的,他说:“潮信不是每年八月十八日前后吗?现在才是五月,哪来潮信?”   “哎,不管了!我说有就有。”济颠一挥扇子,说:“总之,若是遇到困难,闻潮信声起,你就举起这腰牌大喊一声‘洒家今日特来消遣你’,自然可逢凶化吉。”   “真那么鸟好……你可别骗我。”鲁世开反复看着手里的腰牌,挠着头搞不明白好在哪里。   趁着鲁世开看腰牌,济颠赶紧跑开。   另一边,孙二带着小青救下的孩子们都来给他们送行,梳冲天辫的孩子和小青最好,哭着不要姑姑走。小青和他约定,必然好好的回来,带着他找到父母。孙二见济颠在不远处站着,跑过来跪下磕头,求济颠收他做徒弟,今生愿得个正果。济颠见他心诚,也就欣然答应。   哚——哚——哚——哚——   金山寺方向响起敲击云牌的声音,水手们大声喊着“升帆”,停泊在港口里的飞船,满载着武僧,逐次振翅飞向天空。狻猊头像、青铜撞角和装甲,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好似一头头巨型怪兽凌空飞舞。许仙、法海、小青和鲁世开在水手的催促下登上飞船,他们的船最后升空。   几十艘飞船组成的船队,越升越高,渐渐变成了遥远的黑点。济颠用蒲扇挡着阳光,直到连小黑点也看不到了,这才示意风波和尚、孙二与他同回金山寺。 第十四章 法海小清双擒贼 武僧船团袭临安   临安城的激变,给几乎被逼上绝路的南极仙翁创造了翻盘良机。或者说,正是他自己的运筹帷幄,使原本糟糕的局面否极泰来,转为了对自己有利。   他指示钱不二将疫病集中区的治疗药替换成了毒化加速剂,促使临安城爆发更大的毒化人潮,临安府尹殉节,查封钱塘南极仙草社的钧旨也就成了一张废纸。虽说为此赔上个鹿童和十几个医士,这损失倒也还值得。更何况,自从临安城崩溃,城里人有许多逃到了钱塘,他趁机借着讨要收容费又发了笔横财,那些难民为了保命也只好乖乖掏出银子。   这次毒化人事件,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南极仙翁,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眯着眼,在肩舆上快活得拍起肚皮来。   “禀仙翁,几个毒化人进了咱钱塘。”鹤童见南极仙翁有了睡意,赶紧上来回事。   “灭。”   喜欢在下人面前惜字如金的南极仙翁一挥手,只说出了这一个字,鹤童立即大声喊“灭”!前方上百人人一起高喊“灭灭灭”!   南极仙翁将鹤氅坦开,露出里面穿的镀银锁子甲,用手杖敲敲肩舆,十六个轿夫扛着肩舆向前走去。这是一架为他特制的肩舆,上面铺着厚厚的鸭绒垫子和凉席,足够他靠着靠枕舒舒服服躺着观战。十六人肩舆两边是钱不二率领的二十名身穿黑衣黑裤,头戴黑头巾,膀大腰圆手拿朴刀的保镖,后面是举着伞盖遮阳的杂役,再后面则是数十个高举经幡、旗帜或手提香炉的随从,十几人组成的吹奏仙乐的鼓乐队,还有五名衣着华丽的道士紧紧跟随。   在这队伍后面,则是数千名难民,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既有穿着绸缎长袍的富人,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这些人的共同点,是都手持点燃的檀香,齐声高唱着“南极仙翁,圣德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远远跟随仙翁的肩舆前进。   这一大群奇异的人群,在只有少数矮灌木的旷野行走。   数百步外,十架沉重的猛火油柜大车在壮汉们喊着的“一二三”的号子中推进。所谓猛火油柜,是擅长机巧的南极仙翁特别设计的对毒化人武器,底盘是装有四个木轮的大车,车上钉着大木箱,木箱里有装满火油的水缸。木箱上有按压制动的压杆,有专人负责驱动压杆,车前连通水缸的喷射软管,也有专人拿着控制方向。   临安方向的平原果然出现几十个毒化人的身影,十辆大车被排成一排,在壮汉们推动下,迎着毒化人前进的方向缓缓推进。鹤童一声令下,十架猛火油柜上的喷子手中的软管同时喷射出炽热的火焰,粘稠的火油粘到毒化人身上剧烈燃烧,几十个毒化人没多一会就被烧成团团黑炭。   “南极仙翁,圣德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目睹南极仙翁的将可怕的毒化人清理干净,跟着看热闹的难民发出由衷的欢呼,他们疯狂地颂扬南极仙翁的圣德。   “巨人!是巨人来了!”   地平线上出现了巨大黑影,有不少难民在城里见过这种可怕的巨人,人群一时间发生骚乱,许多人战战兢兢的不敢走,只好嘴里念着“南极仙翁,圣德无边”给自己壮胆。   “五位神仙,这就交给你们了。”   南极仙翁用手杖指着还在远方的巨人说道,肩舆后闪出五名头戴法冠、各身穿红黄白青灰五种颜色八卦道袍的道士。只见这五人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腾起红黄白青灰五种颜色的烟尘,朝着巨人飞去。   五种颜色的烟尘刹那间就将巨人包裹在中间,快速旋转,不出半炷香功夫,巨人居然“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五色烟尘飞回肩舆旁,又恢复了五名道士模样,带头的红衣道士朝着南极仙翁打了个揖首说:“禀仙翁,我等已然灭了那妖孽,特来交还法旨。”   南极仙翁甚为得意,抚须点头,颇有点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意思,周围民众深感这仙翁简直是天神下凡来拯救他们,纷纷跪倒焚香顶礼膜拜。远远看去,围绕着肩舆香烟缭绕,仙乐飘飘,溜须拍马声直冲天际,倒是像极了年节村里搞得社火祭祀。   难以预料的急风猝然吹起,云本碧空如洗的天空迅速被乌云遮盖,阴霾从天际垂下来,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沉。一时间飞沙走石,杂役高举的经幡被吹倒,抱着伞盖的随从狠狠摔了一跤,伞盖被吹出老远。扛着肩舆的大汉们睁不开眼,难民跑散一半,剩下的也都抱头鼠窜,找大树避雨。   轰隆隆——卡啦啦啦——   连着几道枝枝杈杈的闪电撕裂铁灰色的厚重云层,强烈的闪光让南极仙翁赶紧闭上眼,滚雷的轰鸣声让他耳朵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突然,他听到扛肩舆的轿夫们发出一声呼喊,然后肩舆就腾空飞了起来,接着又失去重心往下落,重重砸到地上。   “哎呦!”南极仙翁的屁股被肩舆下坠的力量震得生疼,头被什么砸到,有湿湿的东西跟着骤然而下的雨水从头顶流到脸上。他伸手朝脸上一摸,果然脸上都是被雨水冲淡的血迹。   他又哼唧了几声,才睁开眼。只见周围原本扛着肩舆的轿夫早都逃得不见踪影,肩舆斜斜地瘫在地上,抬杠断了好几根。周围还有几个没跑的人,个个满脸吃惊的向上在看。南极仙翁气得大骂:“你们这些狗杀才,还不快来扶我一把!”   没有人搭理他,人们都在向天上看,连贴身童儿鹤童也对他不理不睬的。   见所有人都在向天上看,他也揉揉眼朝上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袈裟的年轻和尚,手拿九环锡杖,脚踩两朵莲花正在半空怒容满面看着他。年轻和尚不远处的天上,有一艘船首装饰着青铜狻猊头像、安装着青铜冲角,长有翅膀的飞船,停在风中左右飘摇。数十艘飞船,则在更遥远的天上徘徊着。   “这都是什么东西,还有这个和尚是哪来的?”南极仙翁自言自语。   他突然听到钱不二在旁边叫了声:“是法海!”   卡啦啦啦——   又是一道闪电,将法海的脸照得清清楚楚,他的脸亮得甚至有些耀眼,愤怒令他的五官几乎都凝结在了一起。   “法海师父!”不远处的那艘飞船露出打着油纸伞的许仙,他在船上指着南极仙翁喊道:“这老头便是南极仙翁,这家伙比钱不二还坏,可不能放过他!”   “南极仙翁,钱不二,你们这两个逆贼,居然还在这里装神弄鬼,愚弄百姓。你们将我骗得好苦,现在说什么我也不会饶了你们两个害人贼子。”法海看到了南极仙翁旁边的钱不二,回想起自己几次三番被诓骗的事,恨得牙根痒痒。   南极仙翁知道这回怕是糊弄不过去了,多说无益,心里一横决定索性撕破面皮,对身后叫道:“五位大仙,干掉这和尚,我再给你们一万两银子,快出手啦!”   “是!”   五名道士听说法海的脑袋值一万两银子,眼睛都放出绿光来,要知道,南极仙翁请他们五个人做护法,一共才给了两万两。见东家出手大方,五个人都忙碌起来,烧符咒的烧符咒,念咒的念咒。   法海也不急着和他们打斗,单手拿着锡杖防备,看五个忙忙叨叨能搞出什么。折腾半天,五名道士一起将燃烧的符咒插在剑尖,齐齐举起剑,指向法海。五把宝剑的剑尖各燃起三昧真火,然后五股火绳缠绕在一起变成条火龙,朝着法海张牙舞爪飞来。   “噗嗤”一声,法海笑出声来,他没想到南极仙翁请来的高人就这点能耐。看看火龙飞近了,他挥舞锡杖轻轻一拨,火龙改变方向将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冠烧着,吓得树下躲雨看热闹的人抱头鼠窜。   见法海法力强大,五个道士都有些慌张。穿红衣的发声喊“急急如律令”,五个人一起咬破舌尖吐出血来。   然后口念咒语脚踩罡步,围绕着法海在地上转圈。道士们越转越快,渐渐升到空中,化成红黄白青灰五色粉尘旋风,将法海卷在中间。   许仙在飞船上看了,提法海捏把汗。法海倒是不慌不忙,他看五股烟尘近了,说一声“雕虫小技”,口中念动不动明王咒,手中锡杖举向天空。天上乌云翻滚着形成龙卷风,像条饮水的黑色巨龙,从半空中探下头,黑色身体里雷光滚滚、闪动不休。   “南无三曼多!”   法海大喝一声,两只手横抓锡杖,食指和拇指相对掐个法印,黑色巨龙身体里的雷光骤然爆发,将五色烟尘击得粉碎。只见天上黄白青灰五色布片下雪一样随风飘散,五只被烧焦糊的小动物冒着烟掉到地上,有胆大难民凑过来一看,原来是老鼠、刺猬、蛇、狐狸和黄鼠狼。   “我以为你请来什么世外高人,原来是五大仙。”法海冷笑一声,慢慢降到地上。天上的乌云变得稀薄,雨也小了,无数道阳光从云缝里笔直射出来。   见五大仙都给打败,南极仙翁惊得目瞪口呆,钱不二见势不好,转身玩命往看热闹的难民堆里跑。只见停在空中的飞船腾起一道青光,三两下就追上钱不二,然后将他抓起腾空飞回来,从两三丈半空将他“咚”的抛到地上。钱不二被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哎呦哎呦”直叫,青光落在他旁边现出人形,正是小青。   小青恨极了钱不二,抽出长剑在他大腿上扎了个对穿防他再逃,又在他脸上划了一道,疼得钱不二杀猪般“嗷嗷”乱叫。   “再叫我割了你一对驴耳喂狗!”   听小青厉声吓唬,钱不二明知自己在劫难逃,怕她真的割了自己耳朵,只好忍痛不吱声,捂着脸跪在地上打哆嗦。   一直停在空中的飞船降落到地上,许仙见雨停了,收起伞下船,鲁世开也跟着走下来。南极仙翁见冤家都聚齐了,吓得大声呼唤:“我的门人在哪里?”方才虽说有几十个保镖、随从之类,眼看着法海打五大仙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只是些凡夫俗子,哪敢上前?   鲁世开紧走两步,一个鸳鸯脚踹在南极仙翁腮帮子上,踢得他在原地转个三个圈,喷出五个槽牙,倒在地上“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保镖、随从等人见来的一个比一个狠,都扔了刀枪器械,跪在地上磕头,口里喊着:“爷爷奶奶们饶命。”   许仙看到鹤童也跪在地上磕头,对他说:“你不要怕,只要讲出南极仙翁和钱不二做的那些坏事,我替你说话,保你没事。”   鹤童见许仙说话温和,不像另几个凶神恶煞,赶紧说:“我说我说!”   鹤童定了定神,说道:“关于此次毒化疫情,都是南极仙翁和钱不二两人密谋的,从不让我和鹿童在场。但每次我守在门口,多少都偷听到些,钱不二说这瘟疫是南极仙翁看了什么书找到什么怪物放的毒,然后再由三才会抓来几个毒化人试药,这个是我亲眼得见。他们二人早就知道这次毒疫会让人变成毒化人,也知道艾草能都会毒化人有效果,故意不讲事实说出去,故意将疫情养大,又卖空了市面上的艾草囤积居奇,从中赚黑钱……”   话说到这里,附近看热闹的难民中发出了愤怒的惊呼,他们万万没想到,被自己当做救世菩萨额南极仙翁,竟然是此次灾难的始作俑者。人们议论纷纷,渐渐朝着南极仙翁和钱不二围拢来。   许仙伸出双手,请人们安静下来,继续问鹤童:“既然南极仙翁早就知道疫情和临安府的妖怪无关,又为何让三才会出来闹事,将疫情推到妖怪身上?”   “三才会本来就是仙草社资助的,多年来都是仙草社指示三才会迫害妖怪。每次都是南极仙翁和钱不二策划个运动,由三才会出头闹事,诬陷妖怪为非作歹,让民众和妖怪对立,仙草社是趁机可以从中牟利……”鹤童说完这句话,现场又是一阵愤慨的咒骂,现场的许多人曾经都被三才会的反妖怪宣传蛊惑过,还有人曾经参加过不久前对妖怪的迫害活动。现在鹤童的证词却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仙草社在背后捣鬼,让他们感到自己就像个,傻子被南极仙翁和钱不二两个老头骗得团团转。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且不说。”许仙说:“他们是否知道,这次正是他们迫害妖怪,才误导了临安府对疫情防治的方向?”   “当然知道,”鹤童说:“我听他们讲,要的就是让临安府将注意力都转到抓捕妖怪上,这样疫情就能养得更肥,疫情养肥了,得病的人也能更多,如此他们赚钱也更容易。”   本来还在“哎呦哎呦”叫着的南极仙翁和钱不二,此时也不敢叫了,他们情知这回在劫难逃,吓得瑟瑟发抖。   鹤童见群情激奋,怕被殃及池鱼,赶紧又补充一件更惊人的秘密:“疫病集中区突然变成毒化人,也是……也是他们俩人干的!他们惧怕府尹大人查封仙草社,让他们多年来狗苟蝇营戕害百姓的事都被揭发出来,所以故意换了病人的药,把他们都变成毒化人……为此……为此……”鹤童指着钱不二说:“这个恶徒还杀死了鹿童灭口。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他向南极仙翁汇报时,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鲁世开听得三尸神暴跳,冲上前,又给了南极仙翁二三十记老拳,嘴里骂道:“老杀才,我当时如何竟屎堵了心窍,收黑钱放你一马,想起来都觉得丢人。早知今日,当时我便该三拳两脚打死你,免了这场祸害!”   南极仙翁本来岁数大了,又养尊处优,被鲁世开这一顿打,三魂七魄早去了两魂六魄。   “打!打!打死他!”   对于围观群众来讲,只要有人先出了手,其他人也不吝做一回英雄。更何况,这老贼也着实可恶,人们抓起手边能找到的石头木棍,朝着南极仙翁围上来。   “来人!来人啊!谁来救我性命,我给他五万……不,十万两!”   无论南极仙翁如何叫,也不会有人敢于和几百名手拿石头木棍的愤怒的群众作对,鹤童和那些保镖、随从,见群众只要打南极仙翁,并不干自己事,便都脚底抹油逃干净了。   人们将南极仙翁团团围在中间,石头木棍雨点般打下来,外面打不到的人也抓起石头往里扔。南极仙翁开始还能发出凄厉的惨叫,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人们还是不肯罢手,估计是不打成肉酱不会干休了。   许仙斜眼看着旁边的钱不二说:“你是想活,还是像和这老贼一样死?”   “想活,想活,谁不想活!”见许仙话里有松动,钱不二又看到生的希望,赶紧忙不迭回应。   “那就和我上船去,”许仙说:“若是老老实实,或者给你留条活路。”   “是是是……”钱不二赶紧起来,拐着条腿,被小青压着上船去。   许仙方才要上船,忽然听到背后有风声,他本能的想回头看,不料自己的腰被人死死抱住。来人叫道:“贤侄!是你吗贤侄?不想还能活着见到你啊!”   许仙定睛看去,抱着自己腰的人蓬头垢面、衣衫破旧,居然是王押司。   飞船在空中朝着临安城方向继续前进,王押司坐在甲板上大口吃着许仙给他烤饼和咸菜。这样粗粝的食物,他这样平日大酒大肉还从不花钱的人居然也吃得津津有味,可知饿得够呛。许仙在旁边看着他吃,鲁世开和法海也在甲板上。   一口气吃了十几个烤饼,王押司这才觉得有八九成饱。许仙见他停下不吃了,便拿开剩下的烤饼,问道:“你说你亲眼得见顾捕头战死,这可是事实?”   “自然是实情!当时顾捕头和百十个毒化人力战,我也手拿朴刀和他并肩作战,刷刷刷刷,斩杀七八个。”王押司夸张地用手比划成刀,左一下右一下劈砍,神采飞扬地讲道:“后来顾捕头见势已难维持,要我快走,我初时还不肯弃他而去,有个毒化人要从后面袭击他,我一个白鹤亮翅,耍出三个刀花,把那家伙砍成两段……”   “这些多说无益,你就说你是如何逃出来?”许仙知道王押司历来说话不着调,打断了他富于戏剧性的描述。   “是是……”王押司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了,想必没人相信,便直接跳过这段平时一样的桥段,继续讲道:“后来顾捕头就战死了。幸好平时我好府尹内眷关系极好,平日常在临安府衙内宅走动,知道后院厨房有条排污水的暗沟,直通临安城的地下水道。我想,毒化人应该不会去地下水道,就钻进暗沟爬了两个时辰,爬进地下水道……”   “哎!你说地下水道?”靠在船边上听的鲁世开听到这里,突然也想了起来,他说道:“我也知道这事,那年临安城下了好大雨,整座城都被淹了,府尹大人就命开凿了那条排水暗道。当时镇抚军也有参加挖暗沟,我还亲自指挥了一段工程,暗沟挖完在上面盖了青石板,从上面根本看不出。”   “是是是,”王押司继续说:“从暗沟爬进下地下水道,路便好走多了,我顺着那条水道直走到西湖边,遇到难民队伍,跟着他们到了钱塘。原本我是想投靠仙草社,谁知南极老贼平日里和我酒肉银子过从甚密,现在看我落魄,连门都不让我进……”   许仙再次打断他的话,问道:“我记得你带我抄描临安府水脉水井图纸时,也有看到那图纸上有地下水道网络,只是你当时催的急,我也没多看,可是用朱砂笔画部分?”   “正是,”王押司说:“那张图上,黑笔画的线是水脉图,红笔画的是地下水道图。”   “那水道可还宽敞?”   “宽敞,宽敞得很!”旁边鲁世开又忍不住抢了王押司话头:“我当时带人挖的,十一二个个军汉并排一起走都不嫌窄,为的就是能多排水。”   “恩,”许仙又问王押司:“你走的时候感觉如何?”   王押司说:“我在里面一路走到西湖边都很宽敞,也没遇到毒化人,亏了当年修的好啊。”   “这水道直通西湖?”许仙又追问一句。   “自然直通西湖,”王押司说:“临安城所有水道,都是排向西湖,只要跟着水流方向走,必定都可以走到西湖边。当时水道里一团漆黑,我也不知通向哪里,只听‘哗啦啦’的水声。好在我记性好,记得水图上这水道是通向西湖的,就跟着水的流向走,结果真就走到了西湖边上。”   “哦?你记得临安地下水道图?”许仙见王押司说他记得水图,脑子里灵光一现。   “自然记得,”王押司见许仙问,又忍不住得意起来:“我姓王的做押司十几年,靠的就是一副好脑子。但凡我看过的文书,都能记得八九不离十。那水图我每年都要看个几次,哪条水道怎么走,早都了然于胸,没有不记得的。”   “很好!”许仙闻听大喜,赶紧拿来笔墨纸砚,推到王押司面前的甲板上,说:“既然这样说,不如你凭记忆画下来如何?如果真的有这样一条水道,我倒有个万全的好办法。”   王押司将纸在甲板展好,趴在地上画起来。负责审问钱不二的小青推门从船舱里走出来,她一脸慌张,看样子是审出了什么了不得事。果然她张口就把许仙吓一跳:“姐夫,钱不二全招了。果然和济颠师父算的一样,他承认是南极仙翁指使他挖了苏堤下的封印洞,里面果然是镇压着一只白蛇怪。”   “果不出所料!”法海听罢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了,说:“贫僧幼年听说西湖下镇压着天地初开时出生的公白蛇。这白蛇千年前曾为害凡间,后来被张道陵制服,压在西湖下。据说,这白蛇目光如炬,虽被镇压在西湖下,却能看到世间万物,没有什么能躲过它的眼睛。若是如此,我们想潜入临安城,只怕早就在它目力所及。”   许仙左手握拳,“啪”的一声狠狠砸在手掌上,长大了嘴,过了半晌才说:“小青,快带我去再审钱不二,只要他所说皆属实,我有个新计划。”   ※※※   金山寺善财堂,信鸽“扑棱扑棱”地飞进殿堂,它一振双翅膀,奋力飞上殿堂中间的高台。   坐在银禅床上的金山寺长老慢慢抬起左手,信鸽收紧翅膀,轻轻停在伸出的枯干手背上。金山寺长老解下捆在信鸽右腿上的小竹信筒,伸出两根手指,将信筒里传递消息用的小纸卷抽出来。只见小纸卷上用蝇头小楷写着“极秘 金山寺长老台启”,他眉毛一扬,展开小纸卷认真观看。   其他十位长老,看到金山寺长老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不知小纸卷上写的是什么,又各自端着长老的架子不好开口问,只好等金山寺长老发话。   金山寺长老看完也不说话,将纸卷交给旁边的灵隐寺长老,灵隐寺长老看完又交给大相国寺长老,各位长老转着看了一圈,最后又还到金山寺长老手里,他这才张口说话:“诸位都看过了,有什么意见?”   白马寺长老说:“许仙要我们改变最初的潜入方案,要武僧团全力进攻临安,他们趁机进入下水道网,神不知鬼不觉完成计划……这……我们诸寺武僧人数有限,扫荡外围还好,临安城里毒化人何止数万,只怕如泥牛入海。”   “是啊,”慈恩寺长老说道:“信上所说的白蛇怪确如许仙所讲,此怪上可看穿九霄,下可观透黄泉,修行何止千年?若是不消灭此怪,临安城只怕不过是天下覆亡的前兆。从正面潜入临安,确实十死无生。如果能集中所有武僧强攻吸引他的注意力,让许仙他们从下水道接近三塔,确实不失是个办法……”   金山寺长老长袖一挥,殿顶藻井龙头嘴里的夜明珠从青色变成黄色,投射到高台中央的锥光里,显现出临安城的微缩投影,城里大量红色三角是毒化人,天上不远处的几个蓝色三角形,是许仙和诸寺僧团的飞船。金山寺长老双收向外一扩,投影像是被人用绳子拉着一般,瞬间被拉大了许多,许多细节被看得清清楚楚。   “你们看到了把,”金山寺长老一边让微缩图旋转一边说:“这是通过城里脊兽收集的影像合成的临安时全图,如今城里已是妖魔天下,数量如山如海。我们的船团不过百艘,武僧不过千人,时间紧迫,你们看怎么办。”   大相国寺长老的面色也变得凝重了,说道:“要想启动三塔,看来不付出些牺牲是不可能了。搞不好,我僧团的武僧们,都要死在此地。然地狱虽苦,为救亿兆生民,亦当往之。我大相国寺武僧团可往。”   “我寒山寺武僧团可往。”   “我大明寺武僧团可往。”   ……   见众长老都同意,金山寺长老这才说道:“既然众位都同意,那么我立即飞鸽传书告诉许仙,就按照他的办法去做好了。”   说罢,金山寺长老自觉此决定一出,如是将上千武僧送入虎口,不禁心中悲伤。他双手合十,默念起药师琉璃光如来灌顶真言,十位长老也放下茶杯共同颂唱:“南无薄伽伐帝,鞞杀社,窭噜薜琉璃,跋喇婆,喝啰阇也,怛他揭多也,阿啰喝帝,三藐三勃陀耶……”   僧团的飞船大队在临安城附近盘旋,许仙让水手用旗语告知其他飞船上的武僧,暂停行动,等待金山寺方面十一长老评议会的最后决定。   许仙背着手,焦急地在甲板上踱步,脸憋得通红。自从信鸽飞出去后,他的心一直“咚咚咚”地剧烈跳动,声音震动着耳膜。   “回来了,回来了!”   听到鲁世开的叫声,许仙停下脚步。只见不远处一只信鸽“扑棱扑棱”飞过来,翅膀扑腾几下,停在飞船的栏杆上。法海轻轻掐住信鸽的腿,用力一拉绳结,将竹信筒解下来。没等法海展开竹筒里的小纸卷,许仙一把抢了过来看。   只见纸条上写得都是梵文,没一个字认识,许仙脸一热,将纸条交还给法海。   法海连续看了四五遍才确认没有看错,脸上忍不住露出激动之色。   “长老们同意了?”虽然没看到纸条内容,许仙从法海的表情确认,自己的计划必定是通过了。   “正是!”法海忍不住将纸卷攥在手里,说道:“好一个调虎离山计,许公子,长老们都同意了。就照你希望的干吧,只要阿耨多罗罩一起,我等诸寺武僧,都会唯你马首是瞻。”   许仙定定神,他知道,现在他已是统帅千人的统帅。虽然也在书上看过韩信十面埋伏的故事,也听过诸葛亮六出祁山的戏文,可那些都是故事和戏文,和现实相差甚多。但是,他现在并没有别的选择,为了救娘子,为了拯救临安百姓,他当往之。   “阿耨多罗罩起来了。”法海的叫声,将他从迷思中惊醒。   远方地平线上,渐渐升起一道弧形的金网。这金网的外形像极了夏天扣在饭桌上,用来遮饭菜苍蝇虫用的半圆形纱罩。只是,这金色罩子极其巨大,竟然将临安城和整个西湖都遮在了里面。这巨大的半圆形高可千丈,直插云端,几乎要将太阳也要罩在里面。原本庞大的飞船团,与这天罩相比,如同是几十粒灰尘。   “开始吗?”法海见阿耨多罗罩的颜色由浅变深,知道已经设置完成,济颠和风波和尚从现在起要将法力源源不断注入罩中,才能保持天罩,但只能坚持几个时辰,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恩!”许仙坚定地点头,下令道:“升起帅旗,命令水手用旗语通知各船,跟随我船前进。”   “尊令!”法海行礼后,立即命令水手们忙碌起来。   负责航向的水手升起所有船帆,负责升旗的水手将白色帅旗升起,负责旗语的水手用两面旗帜和对面的船只交流。整个甲板都忙碌起来,许多水手一起用力拉缆绳,房子大小的主帆被升起,庞大的“卍”标记随着风帆鼓起,也凸了起来。   许仙的飞船以最高速,向着半圆形的金色阿耨多罗罩飞去,几十艘武僧团的飞船紧紧追随。   “还有五千尺!”爬在桅杆上的水手在大声报着距离。   许仙额头上都是汗珠,他站在船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蹦出来,片刻不敢眨眼。虽说济颠说阿耨多罗罩对于他们来讲如同虚无,但金色大罩像从天边升的巨墙立在前方,他不知道自己的船装上去会不会粉身碎骨。   “还有四千尺!”   “三千尺!”   船团的高度不断降低,距离天罩越来越近,许仙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五脏六腑几乎都挤在了胸口。他紧紧抓住船首栏杆,恨不得有千万斤力量,将这栏杆抓碎。   “两千尺!”   随着水手的汇报,许仙看到临安城在变大,城里街道上的毒化人也都清晰可见。他们既有普通毒化人、也有巨人,都停下脚步在看着逐渐逼近的船团。   “一千尺!”   许仙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惊骇一幕,上百名巨人,两边的肋骨刺破皮肤伸了出来,不断长长、长长,长到比巨人身体还要长,忽然转向后背,生出肉膜,折成翅膀模样。巨人们挥动还带着绿色体液的肉翅膀,呼扇几下,竟然腾空而起。   “啊!”许仙惊叫起来,巨人居然是可以飞的,这远远超出他的预料。法海、小青和鲁世开、王押司也惊愕地看着眼前景象。成百的巨人长出双翼,朝着船团飞过来。   巨人们眼看朝他们逼近,然后飞在最前面的几个撞到了阿耨多罗罩上。金色的罩网发出闪电般夺人二目的流光,撞到上面巨人发出“嗷嗷”惨叫声,金色电光将那几个巨人包住,“滋啦滋啦”响个不停。刹那间,他们的身体被烧成黑色,尸体像失去绳子捆绑水桶,朝着街面掉下去,在地上摔得稀烂。   许仙,猛地一哆嗦,他不知道自己的船要是撞上天罩,是不是也会像巨人们一样被烧焦。剩下的巨人显然知道了天罩的厉害,不再迎着船团飞,而是停在半空,等着船团自己撞过来。   “九百尺!”   “八百尺!”   “七百尺!”   观测水手的喊声,一声声刺入许仙耳朵里,他全身的血脉都贲张了,热血在血管里激烈奔流,如果有个口子,真的要喷射出来。   “六百尺!”   “五百尺!”   许仙手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手指甲扣进栏杆,指甲缝流出血来。“姐夫……”小青见许仙手指出血,想要给他包扎,许仙头也不回,伸出流血的左手,用手背示意她不要管自己。小青和许仙生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这个平素懦弱的姐夫,如此坚定刚毅。   “一百尺!”   水手的声音有点颤抖了,可以想见,他也有些恐惧。阿耨多罗罩的六角形金色网格愈发清晰,隔着网格,许仙可以看清巨人们狰狞的面孔。   “全速冲击!”许仙下达了全速命令,水手们跟着他一起喊“全速冲击!”,抓紧了所有缆绳,以便防止船撞到天罩后四分五裂。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许仙听到身边地上有恐惧的念佛声,那是王押司的声音。他知道,声音之所以是从下面传来,必定是胆小的王押司跪在地上。他连一眼都没去看王押司,而是双眼紧盯着前方一个巨人的双目,这双血红色的眼睛迸发出凶恶的光,可是他此刻并不感到畏惧。   “十、八、七、六、五、四、三……”   水手的声音嘶哑了,许仙身体前倾狠狠抓着栏杆,法海和鲁世开、小青都默不作声的站着,王押司念“阿弥陀佛”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了。飞船的青铜撞角尖即将撞上天罩,这将是决定命运的一刻。   “二、一、撞!”   许仙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不知是心里觉得恐惧,或者是风将眼睛吹得干涩,总之他还是闭眼了。   “成功了!”   水手们的欢呼声,呼唤着许仙睁开眼。只见自己的船突破天罩进入了内侧,身后几十艘飞船正在陆续穿过天罩。尖锐的青铜撞角刺破天罩,像是穿过薄薄的苏绸,轻飘飘的在上面刺穿出个洞,然后洞扩大到可以容纳整条船穿越。当船穿过天罩,刚刚被撕开的口子,又迅速合上。一艘艘飞船,就这样冲进了天罩里。   佛经上说,佛祖一弹指的时间是六十刹那,船团突破天罩之快如银瓶乍破、如铁骑突出、如白马过隙,只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 第十五章 南斗僧大战毒化人 钱不二服药变魔兽   战斗从船团的第一排射石炮齐射开始。   飞船一面前进,一面用射石炮射击。带翅膀的巨人从四面八方用涌来,飞船排着楔形队形,喷射出红色火焰,保持高速前进,两舷的射石炮喷射出红色火焰,大炮的管身内火药八爆炸酝酿出“咚咚咚”的巨响,成排被炙烤得滚烫的石弹被暴躁的火药顶出炮膛,几个甚至十几个石弹同时射中一个飞行巨人,将他们的身体打得支离破碎。   上千炮膛中的火药燃烧,制造出浓厚的灰色烟雾遮盖住整个天空,将整个船团完全隐藏起来。   片刻,飞船从狂卷的浓烟中再次突出。飞行巨人们再次找到目标,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水手和武僧们早已装填好新的炮弹,又是一轮炮弹“咚咚咚”的射出,又是一片飞行巨人被打倒。   从地面上看去,飞船齐射喷射出的似乎不是炮弹,而是上千朵灰色的花,开放在夏日午后湛蓝的天空。船团快速前进,撕裂飞行巨人的阵型,不断制造着灰色的弹幕,并在身后拖出大片扩散的灰色烟雾。   许仙的船只在整个楔形阵型最前端,开始他还能让水手用旗语和其他船只交流。后来随着战局混乱,以及炮火造成的浓烟过大,旗语已无法沟通,许仙只好朝着水手耳朵嚷:“有什么办法让他们都看到?”   “红旗!在主桅杆挂持续战斗的红旗!叫他们跟着我舰!”听清提问的水手大声回答。   “那谁把红旗挂上去!”许仙大声喊。   “我去!”一名瘦小黝黑的水手自告奋勇,将红旗卷成卷,用嘴叼着,脱掉鞋,双手抱着主桅杆,几下就爬到桅杆定。他从嘴里拿出红旗,才要展开挂上桅杆,烟雾中“唿扇”一声飞出个飞行巨人。巨人舒展双翼略过桅杆,伸开桌面大的手掌顺手抓住那名倒霉的水手,用力一捏,甲板上的许仙也能骨头碎裂的“嘎巴”声。水手没来得及叫,就被活活捏碎,然后被巨人顺手扔下来,擦着船舷朝着地面落下去。   红旗飘飘摇摇从桅杆顶落下来。   一道青光接住红旗,然后稳稳地停在桅杆顶上。这青光正是小青,她抓住桅杆将红旗挂好,高空的烈风瞬间就将红旗扬起,迎风飘扬。   “王押司,距离最近的水道口还有多远?”   许仙大声问王押司,此时王押司还趴在甲板上念佛,三魂七魄早丢了两魂六魄。他倒不是不想抱着脑袋钻进船舱,只是鲁世开一直手提朴刀站在旁边,他真怕自己一退,寒光闪闪的大刀就能砍到脖子上。   “王押司,王押司!”   许仙又叫了两声,这才抓住王押司的魂魄,又给他塞回躯壳里。   被叫醒的王押司,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亲手绘制的地下水道图,水道图“啪”的一声掉到甲板上,随着飞船左右摇晃滚来滚去。王押司扑了几扑才扑到图,又哆哆嗦嗦展了几次才展开。他将头从船舷栏杆的缝隙里探出向下看,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再次定神后,王押司密封眼校正地面位置,仔细看了图,用手指戳着图说道:“往前,再往前些,我记得上塘河这边有个入口。”   “很好,”许仙下令:“速度不变,降低高度前进!”   “速度不变,降低高度前进!”水手们重复着,船只的高度逐渐降低,地面房屋的尺寸随着高度降低在放大。   船团尚未甩拖紧追不舍的飞行巨人们,又一波长着飞翼的巨人朝着船团袭来。许多飞船的甲板上蹿出一条条白色飞虹,大概有数百条之多。那是战斗武僧飞空迎击。这些白色飞虹拖着长长的尾巴,快速超过整个船团,几百条白线在船团前数百尺和迎面而来的飞行阵势巨人相撞。   武僧和巨人再天上打在一起,有的是几个武僧灵活地在一个巨人身边飞来飞去攻击,夺去巨人的防御能力。有的则是几个巨人围攻一个本领高强的武僧,那武僧左右闪躲,然后找准机会杀伤巨人。   只是不到一盏茶功夫,十几个身体被撕裂的武僧和比他们多很多的巨人躯体,从天上坠落,临安上空下了场红色和绿色混杂的血雨。   临安城似乎存在着制造巨人的恶魔作坊,又像存在着敞开的地狱大门,几乎是无穷无尽的飞行巨人朝着船团袭来。   好不容易打掉一波巨人,下一波巨人又从两翼出现。船团的射石炮不停射击,巨人们却毫不畏惧伤亡,他们很快分割开了船团的阵型。许仙眼看着旁边的飞船,被几十个巨人包围,船上的人拼命抵抗,但很快射石炮的炮击就停止了,武僧的抵抗也被压制,飞船桅杆被折断,失去动力的飞船从队伍中坠落、消失。   一小队巨人出现在许仙所在旗舰正前方,旗舰毫不退缩的向前冲击,舵手和控帆的水手们沉稳地掌握着飞船的航向。船头尖锐的青铜撞角冲着正中间的巨人冲去。那巨人没想到这艘船并不躲避他,居然没躲闪不及,被青铜撞角刺成对穿。   巨人被顶在船头撞角上“嗷嗷”惨叫着,伸出巨大的手,要抓站立在甲板上的许仙。没等他抓到许仙,只听“唵”的一声大喝,凶猛的气息从许仙耳边擦过,直打在巨人脸上,将巨人半个脑袋轰飞。紧接着,一道金光从加班腾起,双臂被金光加持的法海,将锡杖舞得像车轮,朝着嗣后扑上来的其他巨人冲过去。亚看法海陷入苦战,又是一道青光从甲板腾起,小青也飞出去支援。   许仙这才发现,他的飞船冲得太快,被完全孤立了,其他的船队被飞行巨人们分割成几块,正在苦苦缠斗。   又是一个巨人穿过弹幕接近飞船,手脚并用的扒在左舷,企图爬上甲板。在这关键时刻,左舷的水手们装填完成,一顿排炮,石弹将巨人近距离打烂,他惨叫着掉下去。   “弹幕太薄了!加强射击!”许仙吼叫着。   飞船两舷的射石炮不停发射着,组成巨大弹幕,将陆续围上来试图堵截的巨人杀伤。船头撞角上挂着的巨人尸体分量过重,令飞船航向发生偏离,下降速度明显加快了。   “稳住船头!稳住!”   尽管许仙大喊着,飞船的飞行还是到了极限,距离上塘河还有段距离,船体的下降却越发快速。水手们尽力让飞船平稳着陆,但接触地面的巨大的冲击力,震坏了船尾舵。地面上的毒化人成群结队围上来,飞船船头“轰”的一声狠狠戳到泥地里,惯性使船体在地面继续前进,将泥地犁出道深深的沟渠。企图靠近的毒化人,或者被沉重船体碾得稀烂,或者被撞飞。   许仙抱紧船首栏杆,蹲在甲板上,尽量减缓降落的冲击力将他甩出去。船体移动速度并未减缓,船体重心失衡,许仙感到身体突然腾空,船体居然立了起来。   “哎呀!”几个水手被甩出去,掉进毒化人堆里,眼看着是没得救了。   吱呀呀呀——哐当——   竖立起来的船体,在船尾朝上短暂停留后,整个倒扣下来。许仙被巨大惯性甩落地上,接着船头扣在他身上。万幸的是,一根折断的桅杆和几块船板挡在他前面,形成个三角空间,上面继续落下的船体没有直接压在他身上。   许仙感到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只能用耳朵去听,直到响声完全停止,他才确认算是安全着陆了。他躺在泥地里感到全身都很疼痛,活动活动手腕和腿脚,确定手脚都还完好,只是胸口很痛,嗓子眼一股咸腥气涌上,喷出一口血,顺着嘴角留下来,想必是被震伤了。   他努力观察周围的形势,找到一个透出光亮的缺口,艰难翻过身,一点点往外爬。缺口很小,还好够他爬出去,只见外面到处是摔碎的船板、射石炮和水手的尸体。许仙喘了口气,继续往外爬,终于从船里爬出来。他挣扎着翻身,让自己靠在甲板上,仔细观察,这才发现右边胸口有块尖锐的碎木板,大概是扎进肺里,血正涔涔往外冒,胸口一大片都被鲜血浸透了。   “啊……啊……啊……”许仙大口喘着气,行医的经验告诉他,在没有任何人能来救他的情况下,不要把木板拔出来。   许仙想起随身挎着的比性命还重要的小包,伸手摸了下,小包还在。他解开小包的绊扣,用手去摸毛巾包着的三管血精,确认琉璃管子都没有破碎,总算放下心来,身体也瘫软了。   他朝着天上看,船团还在和飞行巨人进行着激烈战斗,飞船的炮击、武僧和巨人的缠斗还在继续,天空中都是炮击留下的灰色烟雾,不时有飞船被击落,像失去重心的陀螺旋转着掉下来。   看看四周,自己似乎是在片河滩上,到处是潮湿的河泥和鹅卵石,耳畔有涓涓溪水流淌声。远处有很多毒化人,正在和什么人战斗。许仙失血太多,眼睛有些模糊了,他看不清和毒化人战斗的是什么人,貌似是个身穿黑衣的武僧,他手拿一把八楞铜棒,左右飞轮,将靠近的毒化人打得手断脚折。毒化人们见拿不下他,又呼唤来了巨人。不知哪里又跳出个健硕的高大武僧,他穿着厚重的黑色步人甲没有戴头盔,背着黑色箱子,手里拿着两把突火枪样的管子,对着巨人“噗噗噗噗”一阵连续射击,巨人被打成筛子,“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接着,又是三个、四个、五个……前后出现六个黑衣武僧,他们武艺高强,从毒化人群里杀出来,汇聚成小队,背靠背的继续厮杀。   “他们是谁?看着好生了得,功夫只怕不在法海之下。”许仙的眼睛愈发模糊,他想睡,理智又告诉他不能睡去。   哞——   四五个毒化人发现了靠着破船的他,朝着他走过来。   “难道结果是死在这里?”许仙这念头一闪过,感觉特别不甘,娘子还没救出来,怎么能这样死去?他想站起来,但虚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手脚只是动了动就垂下去。   “哇呀呀呀!”只听旁边的木板堆里一声大吼,碎木板被七零八落的顶起,鲁世开手握朴刀从里面站起来。他看起来也受了伤,只是皮糙肉厚并未伤到筋骨的样子。鲁世开跳到许仙面前,将朴刀舞得水泼不进,不一刻便把那几个毒化人砍成数段。   “喂喂!贤侄你……哎呦!”鲁世开干掉毒化人,这才俯下身子推许仙,发现了他胸口插着的木板,知道伤得不轻。   鲁世开伸手就要来拔许仙胸口的木板,许仙用尽力气说:“不……不要拔,拔了我必死……”说完这句话,他感到伤口疼得更厉害了。   “奶奶的……”鲁世开见帮不上许仙,气得直骂娘:“这地界,哪里找大夫去?对了,贤侄你自己不就是大夫吗?快想想办法啊,该怎么办?”   许仙要是有力气真想骂出来,自己都这幅样子了,还怎么想办法?   又是几个毒化人围上来,鲁世开不再和许仙说话,让他好好躺着,自己挥舞朴刀又冲杀上去。许仙躺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鲁世开砍杀,稍微转动眼眸,却见另有几个毒化人正朝着自己靠过来。   “这回真完了。”许仙见鲁世开顾不及自己,自己又跑不了,估计是真的要死。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在远处扫荡的铜棍武僧几个跟斗翻过来,一根八棱纯铜大棍被他舞得草棍相似。几个棍花转下来,将那些毒化人的脑袋都打爆,毒化人的无头尸体整齐地倒在地上。   其他五名黑衣武僧也在朝着许仙的方向靠拢,六个人背对许仙,对抗汹涌而来的毒化人潮水。   “杀!”铜棍武僧大约是首领,其他五个人毫不犹豫的跟着他冲出去。许仙觉得内心稍安,这才认真观察几个人:   铜棍武僧身材和法海差不多,黑色僧衣,手脚都有皮护腕,脸型更加方正,嘴角呈八字形下撇,眉目刚正。手里粗大的八棱纯铜棍至少一百斤重,挥舞起来“呼呼”风声凛冽,力量之大那真是粘着死碰着亡,打起毒化人如同割草。   负责远程支援的是那个身背黑箱、穿着厚重步人甲的巨汉型武僧。所谓步人甲是军人的标准铠甲,用铁甲片将人全身包裹。但这身高过丈的巨僧所穿步人甲大约是特制的,看着便特别厚重,甲片从脖子覆盖到脚面,虽说没戴头盔只套了头巾,却用甲片将嘴也包裹起来。背后黑箱里接出的两支管子连接着他手里两把突火枪样的管子,像爆豆般“噗噗噗噗”连续喷射出青色的光弹,几十步以内的毒化人纷纷被扫倒。   还有个身材瘦长的武僧,从他高鼻深目、两颊消瘦的相貌以及卷曲的络腮胡子看,大约是个番僧。他脖子上系着红巾,手脚都极其修长,手腕上带着铜护腕,竖起的手腕上来回转着四支外圈带刃的查克拉圈。这兵器是来自天竺国的奇门兵器,需要苦练若干春秋才能熟练掌握,否则很容易伤到自己。瞅准目标,他就会双手交叉甩出查克拉圈,圈子旋转飞出带着“噼噼啪啪”的雷电之声,每出必能取下几颗首级,然后又旋转着飞回,套回他手腕上,就如他手臂的延长般灵活。   再有位手拿长枪的武僧,身材不算高大,长枪连枪缨整体刷成黑色,枪头两面带刃,出手快如闪电,人和枪好似是一体的黑色兵器。和力量型的铜棍僧不同,他显然是速度型战士。长枪在他手里进如蛇吐信,退如龙摆尾,缠打刺割,每出手必中敌人眉心,破脑后又迅速抽出,动作干脆利落。   另有两个身材矮小敦实的武僧,四肢都很是粗短,手上各拿带铁刺的混铁虎头、狮头团牌和熟铁降魔杵,背插二十四把系着黑布条的飞刀。他们两人进退都是同步,舞动两面异常沉重的团牌,一次奔跑重装便能将几十名力气比普通人大很多倍的毒化人撞倒。他们瞧准机会还要抽出背上的飞刀,每把刀飞出都能射倒一个毒化人。   六名武僧对抗数百毒化人丝毫不落下风,不多时,地上躺了一层毒化人的尸体,还能站着的不剩几个了。   “他们是什么人?都好生厉害,而且好似是专门来救我的。”许仙心里跳出疑问,不过他知道这些武僧必定是自己人。   一道金光和一道青光并排从远处飞来,降落在许仙身边,正是法海和小青。两人在混战中杀败巨人,抽空跳出战局,才发现旗舰坠落了。两个人都急坏了,到处寻找,终于跟着飞船坠落的痕迹找到许仙。   “姐夫你怎么伤成这样!”小青看到被鲜血染红胸口的许仙,吓坏了。   “他们是……什么人?”许仙没有理睬小青提问,却问法海。   法海看看六名武僧,也觉得很是疑惑。此时,六个武僧已然扫清那几百个毒化人,收拾好战场,朝着许仙走来。   铜棍僧见许仙重伤,对使用查克拉圈的番僧说:“你那里还有葛覃青灵膏吗?”   番僧听了,从怀里掏出个白色圆形小盒子,掰开盒子,里面是青色药膏样的东西。他靠近许仙,法海和小青知道他要替许仙治伤,都闪在两旁。番僧手指点了许仙胸口几个穴道,嘴里念了一段咒语,许仙竟然居然觉得伤口不疼了,血也不再流出。然后,番僧小心的身手将他胸口的木屑轻轻拔出,又用两根手指挖出些药膏涂抹在他胸前,药膏所到之处,伤口竟然神奇的愈合了。没过一会儿,许仙觉得身体哪里都不疼了,手脚也有力气,居然一咕噜站了起来。   法海见许仙被救活,心中欢喜,双手合十对着铜棍僧行礼道:“师兄,多谢你相救,请问你们是哪所寺院的?恕小僧眼拙,着实眼生。”   铜棍僧放下,手中铜棍,还礼说道:“小僧等常年在深山修行,并不似法海师兄这般名声响亮。主座命我等六人紧急来援,刚好赶上许小官人的坐船倾覆,是以出手相救。”   法海见铜棍僧知道自己名字,甚觉吃惊,才要再问,铜棍僧微微一笑,说道:“师兄不必惊诧,我一看你的九环锡杖,就知道你必是金山寺的法海。小僧是少林寺达摩堂武僧僧头七杀僧。”   背着黑箱子的巨僧报名特别简短:“天府僧。”   给许仙治伤的番僧说:“天机僧。”   手拿长枪的僧人说:“天梁僧。”   使用狮头团牌和虎头团牌的僧人一起说:“天相僧、天同僧。”   法海听罢大惊,达摩堂武僧在降魔圈子里极是有名,六个人以南斗六星命名,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所谓南斗六星,乃是主宰世间生死的星座,七杀僧星是六星之首,乃大将之星,看来七杀僧是这六名武僧的首领。   他想起师父金山寺长老有说过,少林寺调了尚在少林寺的达摩堂武僧的六人组来帮忙,没想到这六个人竟可以一个时辰内奔走两千里到临安。他目光下移,看到六个人膝盖上捆着的黄色马甲,这才释疑:“传说先代有位高人擅长神行马甲秘术,可以日行万里。本以为只是传说,看来居然确有其事。”   许仙朝着损毁的飞船看去,鲁世开用朴刀在撬残骸,看看里面还有没别人活着,旁边横七竖八的都是水手尸体。看起来,活着的只有他们几人而已,想到这里,许仙轻声嗟叹。   “你们看我找到谁了!”   听到鲁世开的声音,大家一起朝着他大喊大叫的方向看。只见鲁世开正用力从碎船板堆里将一个人往外拉,被拉出来的人身上扎着许多小木屑,嘴里哼哼唧唧狼狈异常。   不管死多少人,王押司总是能活下来的极少数。   怪力无穷的天府僧僧将大石头一块块垒起,将水道口堵住。垒起的石头层层叠叠好几重,天府僧觉得应该没人能撞开,这堵石墙,这才拍去手上和身上的灰,满意的离开。   这是个异常宽敞巨大的水道,许仙尽管事前有心理准备,还是被水道工程的宏大吓到。他在临安城住了那么多年,从未想过脚下会有如此惊人的工程。   他仰头目测了下水道的天花板,足足有两丈多,墙壁是用青砖砌成,洞顶则是巨大的青石板盖顶。水道中间是排放污水的巨大沟渠,两边都有青石板路,供人行走。许仙步测了下青石板路宽度,大概有三尺宽,他又走到沟渠前,往里扔了块石头,石头一下就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   法海和七杀僧正坐在地上,研究水道图。图上压了三块小石子,代替雷峰塔、保俶塔和雷峰塔,两个人在的手指在三块小石子间来回游动,其他人拿着火把为他们照亮,连小青和鲁世开都在聚精会神认真的看。由于他们争执很厉害,许仙觉得很是无趣,就跑到一边看水道。他顺着水流方向,朝着隧道深处看去,只见远处隧洞似乎又分了好几个道口,黑洞洞的叫人看着都怕。水流一刻不停的流向黑暗的隧洞,“哗啦啦”的响声在远处激荡,“哞哞”的毒化人鸣叫声,从远方顺着隧洞的风声传来。   许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不敢去火把照不到的地方,只好赶紧绕回来。此时,法海和七杀僧似乎达成了一致,许仙忍不住问:“你们最后决定怎么做了?”   法海说:“方才和七杀僧商量定,我们兵分三队,分头拿下六合、保俶和雷峰三塔。”   “怎么?”许仙皱着眉头说:“你们还是决定分开走?兵家大忌乃是分兵,如今我们人手又不足,再分成三队,万一一队有什么闪失……”   “许小官人,我们达摩堂武僧固然不像法海师父声名卓著,却也是降妖伏魔无数,打几个毒化人尚不是什么难事。方才一战,我等已然知晓毒化人的能力,你也是亲眼得见,不过如此。如今事情紧急,若是不兵分三路,只怕时间来不及。”七杀僧有些不快地说道,然后将水道图卷好,交给法海。   “这个……”许仙还有些犹豫,法海朝着他摇摇头。   “许小官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吗?”七杀僧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那……那……我记得你们来时不是有用什么神行马甲术?那个不能再用?如果可以让我们一起使用,岂不事半功倍?”许仙还不肯死心,想起七杀僧等人救下自己时,腿上捆着的黄色纸马甲。   “那马甲一日只可使用一次,”七杀僧说:“我岂不知分兵乃是大忌?如果还能用,我又何必与法海就分队之事争论那么久?不分自然是最稳妥,只是万一有所耽搁,只怕金山寺方面的大日如来就要发动了。”   许仙仙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损害七杀僧的荣誉,达摩堂武僧的人们对自己的荣誉极其看重,这是六个和法海一样,甚至比法海还强的人组成的团体,自己为何会心中隐隐有不祥预感?自己也说不清。   “既然别无他法,不如抛铜钱决断,占卜下好了。听天由命,绍兴通宝朝上就分队,无字面朝上就不分。”这是许仙最后的挣扎,说着他掏出一枚铜钱来,七杀僧也以沉默表示同意。   许仙将铜钱扔向天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向铜钱,随着它被高高抛起、翻转、落下,被许仙接住。他张开手掌,朝上的是绍兴通宝。见自己的提议也没起作用,这回,即便许仙也没话可说了。   经过商议,众人分成三队:   许仙、法海、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一路,前往雷峰塔;七杀僧、天府僧、天机僧一路,前往保俶塔;最后一路是天梁僧、天相僧、天同僧,解决雷峰塔。天机僧拿来图纸迅速临摹出两份,分给每队队长。   许仙打开随身背着的挎包,打开毛巾包,三支琉璃管装着的蓝色血精并排平躺在里面。这是用他娘子的血做成的,想到这里,许仙又思念起生死未卜的娘子,他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一共三支,只有三支,极其宝贵,如果摔坏了,就再也没有了。两位务必好好保护,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许仙小心地取出琉璃管,犹豫了下,还是交给领队的七杀僧和天梁僧。   这群人举着火把沿着水道旁的道路前进,十几条影子被火把的光投射到墙上,被扩大得硕大无比。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时,他们分成了三队,进入各自的隧洞,火光很快便被黑暗淹没……   就在许仙等人在下水道里商议如何镇压三塔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在坠毁的飞船残骸里,还有个人被埋在下面。   钱不二醒来时,他感动浑身都像针刺一般疼痛,他的头也破了,血一直流。他作为被抓获的俘虏,一直被锁在船舱里。飞船和飞行巨人激烈战斗时,他始终在船里,手上锁着粗大的铁链子,他还记得,给他套上这链子的,是名叫小青的青蛇妖。   “臭娘们!”钱不二恶狠狠骂了句。   飞船在坠毁时,船舱完全翻转过来,他被从地面扔到天花板,又被桌子重重砸到肚子,疼得他当时就晕过去。船舱因坠地的重击而变形,好在他没有死,船舱还是保护了他。原本看管他的水手由于甲板操船人手不够,都出了船舱,后来再也没回来,八成都死了。   当他醒来,看到自己躺在船舱的天花板,地面甲板在上面,船舱里的桌椅柜子都被颠簸弄得七零八落,自己就被这些横七竖八的木头构架压着。   “救……救命啊……救命啊……”钱不二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并没有人出现救他。他能听到外面外面毒化人的“哞——哞——”叫声,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船板而已。   “我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这个念头固执的敲打着几乎昏昏睡去的钱不二,让他保持了清醒。他用力撑了下身子想爬起来,却感到左臂根本没有什么力气,他费力得将左臂抬起,只见左臂下面只连着少许皮肉,胳膊孤零零的连着。   钻心的疼令他即使用力咬牙也难以挺过去,他想叫出来,又不敢叫,一旦真的叫了,也许会被外面的毒化人听到声音。钱不二用右手扒拉开身上堆着的桌脚柜门之类,这花了他很多时间,每扒拉去几块,都要喘会气。   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钱不二终于将身上的东西都扒开。右手上的铁链很沉重,他使劲单手撑住身体坐起来看自己的腿。只见,两条腿血淋淋的,脚的姿势也很古怪。试着动动腿,两条腿都没有知觉,也不听自己指挥,看来是被杂碎了。也许是全身没有哪里不痛,以至于他感受不到腿的疼痛。   钱不二知道,自己这回就算是完了。多年来发生的人和事一件件从眼前飘过,南极仙翁、许仙、白素贞、府尹大人、还有被他掐死的鹿童。这些人都应该是他的垫脚石,让他富贵的垫脚石。他钱不二原本只是个混混,靠着不怕死的狠劲混到界面一霸,又被黑白两道通吃的南极仙看中,成了他的爪牙。但是,他从不认为南极仙翁是自己值得托付的主子,只不过他有钱,很有钱,足可让自己富贵后半世。   在南极仙翁暗中支持下,他成立了三才会,靠着迫害打击妖怪,南极仙翁赚得盆满钵满,他也跟着赚了不少。眼看着这次毒化瘟疫带来的好运即将让他过上真正的富贵生活,半路却跳出个许仙横插一杠子,他老婆白素贞也来坏他好事,那个小青更是几次三番要把他往死里整,还在他腿上开了个洞。   如今,一切都完了,富贵如过眼云烟,南极仙翁也被搞掉,自己的前途都毁了。毁掉这一切,就是许仙和小青这一家人。   “我彻底算是废了,手脚都断了,还能有什么生路?但是,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是的,我还有办法,我钱不二钱怎么会如此轻易死掉?你们谁也没想到吧,你钱爷爷还有后手呢!”钱不二右手艰难地伸进裤裆,掏来掏去,掏出个绿色小药丸来。   钱不二拿着小药丸,忍不住嘴角露出狞笑。   三天前,南极仙翁给他看了这粒绿色小药丸。南极仙翁说,这是他从九十九名毒化人血液里提炼出的精华,又用九十九个妖怪小儿做药引子,吃下这粒小绿药丸便能成为毒化人之王,又不失神志。南极仙翁说这是他为自己炼的丹药,效果如何尚未可知,这是有意外发生时留的后手。   意外真的发生了,法海突然出现擒拿南极仙翁。在南极仙翁从肩舆上掉下时,眼尖的钱不二看到这颗小药丸从南极仙翁腰间滚落到自己脚边,他灵光一闪,悄悄趁着没人注意,将药丸塞进自己裤裆里。后来,南极仙翁到底没用上这药丸,便被受骗群众活活打死,自己被许仙捉到飞船上审问。   如今,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正是吃药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钱不二将绿色小药丸扔进干涩缺水的嘴里,喉结动几动,吞了下去。   ※※※   几个毒化人在坠毁飞船前,趴着啃食摔死的水手尸体。   他们正在大快朵颐,居然听到飞船残骸里有类似野兽的嚎叫,那叫声无比痛苦、撕心裂肺,大概是在痛苦的辗转反侧。接着,似乎有很巨大的东西爬起来,在蔡海内层“咚咚咚”的敲击船外壳。   迟钝的毒化人们被声音吸引,慢慢站起来,朝着咚咚作响的船外壳靠过去。   咚——咚——咚——   敲击声越来越响,几个毒化人都伸出手,“哞哞”叫着去抚摸船外壳发声的区域。突然,船舱内发出被拉长的怒吼,船外壳“咚——”的一声呗打碎了,坚硬木料和外面覆盖的青铜装甲,都像蘸水的宣纸般被捅出个大洞,正在外面抚摸船外壳的毒化人,遭受巨大力量冲击,和被打碎的木板、铜板一起飞出去。   一只长着长指甲的巨手扒在被撕裂开的口子上,接着伸出来的是长长的尖嘴。尖嘴嗅嗅外面血腥的空气,露出狰狞的笑容,满嘴锋利的牙齿如同锥子。   哞——   被打倒的毒化人爬起来朝天长啸,召唤同伴。长啸随着风声远去,很快远方也传来回应的长啸,果然有许多毒化人和巨人朝着这边围拢过来,很快聚集了几百个,高高矮矮站满一大片。   躲在船舱里的怪物终于走出来了,那是个长着长嘴尖牙、长手和短腿,胸肌宽阔,貌似猿猴且长满黑毛的怪物。他血红的双眼像两个小圆核桃,透出冰冷的光,一双长耳长在头顶左右转动,眼前这些毒化人对他来讲根本只是刀俎鱼肉的货色。   其中一个不知自己沦为刀俎鱼肉的巨人忍不住上前挑战,他比黑毛怪兽高出一倍,自诩要强壮很多。两个怪物对峙着相互打量,他们开始反向旋转,寻找对方弱点。巨人首先耐不住,“嗷——”的一声,伸出双手抓住怪物的两臂,然后反向撕扯,想把怪物撕扯成两半。   他用尽全力撕扯,这强大的力量足以将钢铁撕成两半,但对方却岿然不动,只是伸开双臂任他撕扯。巨人“嗷嗷”叫着继续发力,脚下踩着的地面不堪压力,被踩出两个深深的大脚印。怪物又再次笑了,他知道对方已用尽力量,于是反手抓住巨人的手腕,然后一脚踹在巨人胸口上,用力去蹬,一脚、两脚、三脚……越蹬越快,巨人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终于,怪物用力向上一扯,巨人的双臂被扯断,巨人惨叫着倒地,怪物扔掉双臂,迅速扑倒在巨人身上,张开长长的尖嘴,露出他那口如破甲锥般两排牙齿,一口咬断了巨人的脖子。   毒化人和巨人们被这凶残一幕震慑,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怪物张开大嘴仰天长啸,发出“呜——呜——”的声音。   呜——呜——呜——   毒化人和巨人们认可了怪物的力量,他们被他的强大震慑,用叫声认可他的首领身份,一起跟着叫起来。   可怖的嚎叫声响彻天际,传到每一个正在战斗的毒化人、巨人和武僧耳朵里。   怪物高傲的巡视着他的臣民们,用嚎叫表示恭顺的臣民。忽然,他想起了自己本来的名字“钱不二”,是的,他就是重生的钱不二,他现在的新名字是“钱王兽”,毒化人与巨人之王。   “许仙、法海、小青……”他的嘴里吐出这几个仇人的名字,他的复仇要开始了。 第十六章 雷峰塔许仙定神柱 夕照山魔兽战武僧   临安的地下水道像巨龙的肠胃般蜿蜒曲折,巨大的穹顶像是巨龙的食道上端,地上沟渠里“哗哗”的流水则像巨龙炽热的胃液奔腾远去。通过水道的风,被这人工绵长建筑物不自然得压缩,发出“呜呜”的凄厉响声,其中又掺杂着毒化人“哞哞”的悲凉吼叫,以及飞船的射石炮弹打到大地上造成的振动,像极了龙的嘶吼。   人类乐于建造这样壮观的建筑,让自己显得渺小,从而衬托整个群体的伟大。许仙身处其中,首先想到的也是“伟大”,他从未想到过,在自己每日忙碌穿行的街道之下,竟然有如此宏伟壮丽的工程。   然而,现在并不是感叹的时候,他们不是来游历,体验在城市之下探险的乐趣,而是要争分夺秒赶到目的地。队伍前面开路的是法海,许仙、王押司,队尾是小青和鲁世开押队,一行人高举火把,许仙手拿地图,指导前进的方向。   啪嗒——啪嗒——   这一小队人走路的声音在空旷的隧洞里造成回音,引得许仙不住担心:“如此大声响,真的不会引来毒化人?”   按照王押司的说法,这条地下水道非常安全,并没有毒化人,至少他没有遇到过。即便如此,法海还是加着小心,每到黑暗的拐角和岔路,都是试探确定没有危险,才会招呼大家前进。谁知道黑暗中哪里便会跳出个“哞哞”叫的毒化人来呢?   好在,这次王押司并没乱说,他们走了很长的路,都没遇到毒化人,看样子毒化人尚未发现这里,又或者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飞船和武僧们吸引到了天上并没有功夫倾听地下的声响。   又转过四五个拐角,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毒化人的嚎叫和射石炮的爆裂声都渐次远去。就在许仙觉得脚脖子开始酸胀的时候,法海低低地在前面说了句:“快到了,前面水声很急,想必是到出口了。”   许仙赶紧拿火把凑近地图看,果然不远处就是水道的出水口,前方水流从高处流入西湖的“轰轰”声越发清晰,甚至压过了其他声响。   “正是正是,这里肯定是出口。”王押司听到水流声音的改变,显得异常兴奋:“我上次逃生找到的出口,也是这般的水响。这管道比汛期的西湖水面还要高出一段,水流落下声音很大。”   见王押司也证实了出口将至,众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顾劳累的继续前行。   果然,再向前拐过个弯道,水流声更加震耳欲聋,洞口就在眼前,恍惚间已然能看到洞外的景象。众人都很兴奋,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连一向谨慎的法海也有了“赶紧出去”的冲动。   突然,法海感到自己光光的头上有些发凉,似乎是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垂下来,在他头上软软的粘了一条。警觉让他拦住后面急切要出洞的人们,将粘在头上的那条东西摘下来,在火把前辨认。   那是条麻绳样的粗线,但却是半透明状,也不似人手编成。手摸上去,湿湿滑滑,还有些粘手的胶感,挂着绿色液体。   “这是什么?”许仙觉得好奇,问法海。   法海没有回答,他拿过许仙手里的火把,朝着洞口穹顶照去。不照不要紧,这一照,将所有人都吓出身鸡皮疙瘩。洞顶布满了用这样的绳索织就的大网,有的已然破损,有的还很完整,一层一层,几乎将洞顶完全覆盖了。所有网上都附着绿色粘液,洞口吹进来的风令这些网带着被粘在网上的附着物,“哗啷哗啷”颤动个不停。许仙在海边见过渔民将全村的渔网挂在海滩上晾晒的景象,洞顶的这些网和那时的景象很是相似,但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蜘蛛网,我知道是谁了。”法海望着洞顶,警惕地用火把朝着角落里照去,说:“不过这人和我当初见到时又大不相同,不光功力大增,还透着股邪气。”   照着照着,法海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将手中火把用力朝着洞顶角落抛去。火把高高飞起,瞬间将角落照亮,然后无力地落下、熄灭。只是照亮的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角落里的东西:六十来岁瘦小干枯的绿色老人面孔,脸后黑乎乎一大团,看不清是什么。   “这是什么?”小青虽然见过很多妖怪的原形,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家伙。   “卖豆腐的张六爷,”法海倒吸口凉气,“交过手,当初他打不过我。可如今,他今非昔比,一切都难说了。”说罢,他掐着口诀念几句咒语,将九环锡杖朝着天上一举,整个洞顶都被照得亮如白昼。这回所有人都看清了,老人面孔后面长着的,是与面孔比例不相称的巨大葫芦形身体,两边还伸出八只粗毛柱粗细的长脚,仿佛是幢移动的帐篷。   “天啊!是被毒化变异的妖怪??”小青吓得后退几步,问法海。   “正是,人被毒化后变成毒化人,妖怪被毒化后变成巨人,”法海感觉到张六爷巨大的力量,自己攥着锡杖的手一直在出着汗:“像他这样的大妖怪被毒化后,变成的就是魔怪了。”   张六爷的脸上保持着怪异的笑容,脸上皱纹堆叠,与其说是张脸,不如说更像是戴着面具。他见法海发现自己,并未慌张,反而笑起来:“嘿嘿嘿嘿嘿……”说是笑,声音更似是从管子里朝外吹气的声音,而且他的嘴型一点张开,还是保持微笑的模样,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法海,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张六爷的声音不大,从洞顶悠悠地飘下来,在:“你终于来了。”   “他……他怎么会说话!”小青见过很多毒化人和巨人,他们一旦毒化,就失去语言能力,张六爷虽说被毒化,却还能说话,实在令人费解。   “他是不一样的,”法海说:“大妖怪被毒化后,并不会失去思考能力。相反,他们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而本性中善的一面被潜藏在心底的恶完全覆盖,变得面目全非。我上次抓他时,他还只是个卖豆腐的老实妖怪,你看看现在的他……”   “我?我怎么了?”张六爷的屁股后面拉出一根长长的蛛丝,将自己的身体从洞顶慢慢坠下来。这根蛛丝看着没多粗,却十分坚韧,张六爷巨大身躯居然不会将蛛丝拉断。“我现在的模样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毁了我的修行,我也不会被毒化。可是,你看看我,我现在不但恢复了法力,还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   “你们都退后,这里交给我。”法海许仙等人说。   “秃驴,别逞英雄,你真的不要帮忙?”小青见法海要和大蜘蛛精单挑,忍不住揶揄起来。   “叫你退后,你就给我退后,哪那么多话!”法海瞪圆眼睛,口气不容置疑。   小青没见过法海那么凶,不再回嘴,拉着许仙退到一边说:“秃驴自己想死,蜘蛛精又是他仇家,我们没来由牵扯进去,闪开闪开。”王押司和鲁世开知道会打得很激烈,赶紧也都跟着退去。   洞外夜幕已然降临,铁灰色的天空皓月当空,月光从洞口照进来,照在洞口一小片空地,正照见从洞顶垂下的巨大蜘蛛精,和手拿九环锡杖与之对峙的法海。锡杖上明亮的白光蜕变成了淡淡的金光,法海身上也笼罩上一层金光。蜘蛛精身上泛起的是冷冷的青光,不远处墙角的许仙、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举着火把,保留了一小块橘红色的光团。   这三种颜色的光,在黑暗的洞窟里产生诡异的画面效果,人们屏住呼吸静止不动,仿佛是一副被定格的画面。   一片灰色云彩从月亮前飘过,洞内的光一下子暗了,站得很远的许仙即使借着火把的光也看不清蜘蛛精和法海,只能隐约看到金色光和青色光包裹的模模糊糊的影子。就在光线略微暗淡那一刻,两团光迅速移动起来,淡金色和青白色相互交媾,刹那间分分合合几十次,发出“乒乒乓乓”的兵器快速连续交织碰撞的响声。   两团光从地上到天花板,又在穹顶无视地形的旋转滚动,每次碰撞都溅射出大量火星。小青打开妖眼能看得清清楚楚,许仙等人肉眼凡胎看不到,急得鲁世开不住问小青:“怎么样怎么样,法海赢了还是蜘蛛赢了?快说啊,你别光一个人看好不好?”   小青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交手,看得喘不过气,根本没空给鲁世开讲解。   云彩慢慢从月亮前移开,浑圆饱满的月亮泛着白光,再次出现在夜空,洞口的平地再次被照亮。   这回,许仙、王押司和鲁世开能看清了,眼前的情形让他们目瞪口呆。只见法海全身上下的衣服几乎都烂了,袈裟被扯成许多小条,攥着锡杖的手臂上都是血,可知伤得不轻,他半跪在地上,正大口大口喘着气。对面的蜘蛛精也没好哪里去,他的八只脚被砍掉四只,靠着剩下四只勉强支撑着庞大的身躯。身上好几处伤口将坚硬如铁的外壳破坏,深得几乎贯通,向外流着绿色的液体。   法海把气喘匀,拄着锡杖费力地站起来,抓住袈裟的扣撕开扔在一边,又将上身的僧衣也扯掉,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蜘蛛精被斩断前肢伤口里伸出四把闪烁着青白色光辉的枪状尖刺,他的嘴终于张开,喷出一口绿色气体,发出“嗯——”的声音。   法海俯下身体,将锡杖倒扛在背上,没有受伤的左手握紧从左肩伸出的锡杖末端,将全身的金光都运在锡杖上,锡杖的淡金色光芒立即变成耀眼的黄金色光芒。   蜘蛛精弯曲着支撑地面的四条腿,俯下身子几乎贴近地面,四把枪刺一起朝前,对准法海的头部。   双方相距几丈,静止对视,准备给对方最后一击。   水流并未被两人激烈的打斗打断,还在“哗啦哗啦”流个不停。就在观战者几乎被这静止的姿态和水流有规律的响声麻痹时,突然,法海单腿发力,朝着对方猛冲过去,蜘蛛精的四条腿也像弹簧般猛地弹起,朝着法海飞过来。   蜘蛛精的四只长枪朝着法海脸部戳来,法海灵活地将四只长枪全部躲过,扑身靠近蜘蛛精怀里,左手抽出锡杖,使出全身力量横着一抡。金色的锡杖像撕裂布匹那样将蜘蛛精从腰部斩开,巨大的蜘蛛尸体分为两段,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滚进水中,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   那张不会变表情的老人面孔掉在地上,竟然真的只是张张六爷的面具而已。法海走到面具前,双手合十念经为这位曾经额对手超度,如果不是自己,本领高强的张六爷又如何会被变成毒化妖怪?想到这里,法海的内心并无战胜的喜悦,倒是充满悲伤和自责。   夕照山并不很高,但对于刚走了很长一段路,从地下水道里钻出来的人们来讲,爬山依旧是很累人的行程。   许仙拄着当手杖用的粗树枝,停在石条砌成的阶梯上喘气。他仰头看去,只见雷峰塔的巨大黑影还在遥远的山顶上耸立,俯视下方渺小的许仙和奔腾汹涌的钱塘江。旁边的王押司早累得像孙子一样“哎呦哎呦”直喘气,靠着鲁世开搭住肩膀才能接着爬。小青还是在队尾压后,嘴里时不时“秃驴长和尚短”的叫着法海,虽然她嘴里还是没什么好话,现在法海身上的伤口却都是她包扎的。她看法海身上几处大伤流血如注,就从裙子上扯下几条布,悉心的给他包扎上,开始法海还意图躲闪,被小青骂了几句,只好任她包了。   从夕照山望向临安城里,只见一张金色大网覆盖着天空和大地,阿耨多罗罩还在持续发挥着它的作用。远处夜空中迸发着激烈的闪光,并传来爆豆般的“噼啪”声响,夜空的一角被照亮,那是飞船的射石炮还在继续轰击,吸引巨人和毒化人的注意。   许仙知道,他们每多耽误的一点时间,武僧们都在流血,他必须努力继续爬。为此,他拼命鼓励自己,只要多爬一阶台阶,便是离解救娘子近了一步。   靠着这样的自我激励,许仙总算跟着其他人一起爬到了山顶,雷峰塔黑黝黝的身影,正立在他们面前。   “那是什么!”小青尖叫起来。   许仙朝着小青尖叫的方向看去,只见十几个硕大的黑色身影,正从小山的另一边翻过来。   “糟糕了!”法海看清来者,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说:“张六爷被斩成两半时,嘴里发出了‘咕咕’的声音,我没有在意,现在看起来,只怕是召唤其他毒化大妖怪的信号。”   “其……其他大妖怪?”许仙觉得口中干得冒火,咽了口吐沫润嗓子:“是说,那十几个都是和张六爷一样的大妖怪?”   法海点点头,说:“你们不要管了,这里交给我,你们快上雷峰塔将血精放进舍利龛是要紧。”   “我和你一起!”小青拔出青色长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法海说,法海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这……”   许仙还在犹豫,鲁世开拉了他一把,说:“贤侄,你在这里能帮得他们什么忙、这里交给他们,我们去做我们能做的事便好。”   不得许仙回答,鲁世开扯着许仙就往塔上跑,王押司见他们先走了,嘴里喊着“也等我一等!”跟着进了塔。   法海从容的紧紧身上包扎伤口的布条,自己也从僧衣上撕下两条布条,将左右手手掌都包上,这才抓紧锡杖,来到雷峰塔门口。小青朝着他笑了下,说:“一个张六爷你就打成那样,这样的来十几个,你怕不怕?”   “有何惧哉?正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神威如狱。”法海毫无惧色,紧盯着夜幕下正在靠近的这十几个毒化大妖怪。“我们两人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可让他们靠近半步。”   “嗯!”小青不再和法海调侃,手握长剑,紧盯着靠近的大妖怪们。   “上!”法海一声断喝,电光火石般冲出去,将首当其冲的一个大妖怪斩成两段,被意外斩杀的大妖怪发出“噫”的惨叫。小青没想到法海如此威猛,热血顶上心头,也挺剑冲了出去。   雷峰塔是砖木结构的宝塔,外形极为修长窈窕,建立之初是为了镇压江潮。宝塔内部楼梯螺旋递进向上,很是陡峭。   许仙扶着楼梯的把手向上攀登,几次脚下打滑,差点摔下去。身后王押司嘴里骂骂咧咧,说:“老是有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是真不知道七层浮屠塔有多高,爬起来也要累死人的!好不容易逃脱毒化人,这回倒是要爬塔累死了。”   “说说说,闭上你的鸟嘴!嫌爬塔累,我踹你下去陪法海打妖怪!”鲁世开受不了王押司的絮叨,狠狠回了一句,王押司怕这鲁莽汉子真的一脚将他踹下去,只好闭嘴不说。   爬了七层塔,终于到了最上面的房间。只见塔里十几个窗户都透进光来,正照在中间一个石头雕刻的四名力士扛着的莲花座上。莲花座中央有石头佛龛,石头佛龛里又有座金丝楠木和鎏金铜部件榫接的八角凉亭模样的精致小佛龛。小佛龛的八面都有可以打开的小窗,正中间有两扇门,门内描金小须弥座上供养着一颗烁烁放着发丝般毫光的舍利。   许仙见了,连忙整顿衣衫,跪下拜了几拜,心中默念“佛祖恕罪,小生为了救娘子,只好得罪佛祖”。王押司和鲁世开也都跟着跪下,“咚咚咚”不住磕头,王押司嘴里也是念念叨叨,不知在说什么。   默念完后,许仙站起来佛龛前,打开挎着的小布包,从里面取出毛巾包裹的琉璃管,手拿着伸进小佛龛里,将一整管血精的倒在舍利上。古怪的事情发生了,血精倒在舍利上好似水倒进海绵,一滴不剩的都被舍利吸收进去。舍利从原本的白色,变成蓝色,光芒也黯淡下来,接着地下传来“轰轰”的响声,整座雷峰塔都跟着晃动起来。   “哎呀妈呀!”王押司本来都站起来了,吓得又跪到地上,抱着鲁世开的腿说:“怎么塔晃起来了?死了死了,这回是真的死了!”   鲁世开心里也有些慌,他扶着墙壁,让自己不至于摔倒,小心地从窗户朝着外面看去。只见附近的树木枝叶都纹丝不动,完全不像是地震模样,他自言自语说:“奇了奇了,怎么只有塔在动?”   许仙也后退几步,稳住脚跟,用手去摸包裹在木制八角小佛龛外面的石头佛龛。石头佛龛的震动明显被地面要剧烈很多倍,可知真正晃的是这石头佛龛,而不是塔或者地面。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鲁世开:“鲁提辖,你可记得咱们上塔时,见到每层中间都是根大柱子?”   “你那么说……好像真是。”鲁世开说:“我爬塔时还觉得奇怪,这塔中间有根特别粗的柱子,一直通到上面。”   “果然如此!”许仙恍然大悟,说:“现在看来,这塔中间就是根大石柱,整座雷峰塔是包着石柱建的。这石头佛龛便是在整根石柱的顶端掏洞雕出来的,里面盛放舍利的木制佛龛,是为了镇住石柱。”   晃动中的石头佛龛连带下面的莲花座都开始旋转起来,从慢到快,最后快得像一杆飞快旋转的钻头。木制地板有些经受不住这种旋转加振动的冲击,靠近佛龛的部分木板卷曲上翘,许仙怕被旋转伤到,向后退到墙边。   位于第七层的佛龛果然如许仙猜测的,是一整根石柱的顶端,下面六层的柱子是石柱主体,整根石柱被血精激活,飞快旋转,仿佛是雷峰塔的中轴。旋转中的石柱身上显现出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梵文金字,金光从每扇塔窗里透出。雷峰塔上上下下拥有上百个窗户,这上百个窗户此时都同时透出金光,黑夜里远远看去,夕照山上似乎立着的是一尊金塔。   石柱旋转着地下钻去,石头佛龛旋转着下降,很快就从第七层消失,一路随着石柱向地下钻进下降。随着石柱下降,塔身摇晃不那么厉害了,许仙和鲁世开、王押司一起拉着手凑过去,从石头佛龛消失后留下的破洞望下去。只见佛龛已然变得很小,一直还在下降,直降到一层,石柱深深插入宝石山的山体中,这才安定下来不再继续下降,旋转速度逐渐减小。   咔嗒——   这一声并不算太大,但很微妙的可以让站在七层的三个人刚好听到,似乎是钥匙插进铜锁里旋动机关锁死的声音。声音响过后,佛龛不再旋转,许仙、鲁世开和王押司面面相觑,同时用袖子展了展头上的汗滴。   “发信号吧,告诉另外两队,我们成功了。”许仙对鲁世开说道。   鲁世开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摸了一会儿,找到临分别时,七杀僧给他的信号烟火筒,他们说好的,成功解决自己的塔后,就要在塔顶释放信号。他掏出火石火镰,对着信号焰火的药捻子“啪啪”敲击几下点着,用火药和纸捻做成的药捻子迅速闪着火星“嘶啦嘶啦”燃烧起来。鲁世开拿着信号焰火,从宝塔窗子里举出去。   噗——啪——   信号焰火从雷峰塔窗子里射出,拖着长长的尾巴,带着“嗖嗖”呼啸声,飞到很高,壮烈地炸成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   雷峰塔一层门外,法海嘴里咬着根树枝,用力将扎在大腿上上的长角拔出来,在带着血的长角拔出瞬间,他眉头紧皱了下,脸上露出少许痛苦表情,却没有出声。“当啷”一声,他将长角扔在一边,仰着头看那朵尚未熄灭的烟花,感觉全身的力量都用尽了,向后一靠,躺在冰冷的石台阶上。他转头看去,只见小青靠在另一边的墙根,正在大口大口喘着气,手软绵绵垂着几乎拿不住剑,她的剑完全被绿色的毒化血包裹起来,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在他们四周,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扇形排列的巨大甲虫、蜻蜓、和蜈蚣之类尸体,每具尸体都残缺不全,看来是经过相当激烈战斗。   噗——啪——   宝石山保俶塔方向也腾起一朵彩色信号烟花,和宝石山雷峰塔上腾起的这朵遥相呼应,看来七杀僧队那边也成功激活了神柱。   “成功了?”许仙心中一喜,没想到居然那么顺利。但是,很快他又紧张起来,月轮山上的雷峰塔迟迟没有出现彩色烟花信号。按照约定,三个方位应该可以差不多同时完成神柱激活,一起发动彩色信号烟花,如果遇到麻烦,则释放白色烟花。现在,两边都发出了信号,唯有雷峰塔方向丝毫没有反应。   “莫非,雷峰塔真的遇到麻烦了?”许仙心里紧张起来。   噗——啪——   雷峰塔方向,腾起一朵白色烟花。   塔上的许仙、鲁世开和王押司,塔下的法海和小青,所有人的心都随着白色烟花的腾起紧绷起来。   “糟了!”所有人的心头都闪过这两个字。   “天府星变得黯淡了。”许仙喃喃自语地说道。   武僧团的六个人命格与南斗六星相对,于是在夜空中找到南斗六星的位置,只见原本闪耀的六个亮星,其中天梁僧对应的天梁星,光芒居然渐渐黯淡。   “果不出所料,雷峰塔那边出现强敌。”法海想到天梁僧将一柄黑色长枪耍得如花似锦,轻松杀伤毒化人和巨人的样子,无论如何难以想象,会杀死他的敌人会何等强大。   时间按照它自己的规律在流逝,丝毫不会为人们的意志与心情所影响而稍作停留,距离“大日如来”发动已经不到三个时辰。   许仙等人大部分时间都被用在赶路上,他们在下水道朝着六合塔方向奔走,尽管几个人脚力不一,但大家都知道时间耽搁不起,就连王押司也玩命奔跑,不敢抱怨。   在跑到距离六合塔不远的岔路,他们遇到了从保俶塔跑来的七杀僧等人。大家来不及相互打招呼,便合兵一处继续跑。又跑不多远,洞口遥遥在望,星光灿烂的夜空出现在眼前。   充满压迫性的黑影,出现在洞口外,它背对月光,右手抓着天梁僧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天梁僧的黑色长枪枪头插在一边,枪杆被折成两断。伤痕累累的天相和天同僧,拄着降魔杵,半跪在地上毫无办法,他们几乎失去战斗力,只正看着那魔怪慢慢折磨自己的同伴。六合塔近在咫尺,就在对面的山峰上,但他们被对方绝对的力量阻挡在此,寸步难行。   “这是什么……”七杀僧惊愕地说出所有人的疑问。   赶到的人们早就在战斗中失去火把,他们只能在黑暗的水道奔跑,靠着声音辨别同伴的位置。从洞口出来后,他们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外面微弱光线,看清敌人的面貌。   许仙见过毒化人,见过巨人,见过毒化的大妖怪,却从未见过相貌如此奇特的魔怪。它长着长长的嘴,锥子般的尖牙,长手短腿、胸肌宽阔,貌似猿猴且浑身长满黑毛。它血红的双眼像两个小圆核桃,透出冰冷的光,一双长耳长在头顶左右转动。   它的身材和巨人相比要小很多,只不过比普通人略高出半截。可是,它所散发的气息,即使比张六爷那样的大妖怪也不知强烈多少倍。   夜风吹拂着西湖岸边的柳树枝条,也将魔怪身上黑乎乎的长毛吹得蓬起,只有一双红眼在瑟瑟放光,景象异常恐怖。   “这魔怪和我讨伐过的任何魔怪大不相同,我能在他身上感受到许多的气息,不止一股。大家莫要轻动,你们救不了他。”法海拦住正要冲上去解救天梁僧的七杀僧等人。   “你们终于来了。”魔怪突然开口,把所有人都吓一跳,原来它竟然会说话。   “是大妖怪?”小青问道。   法海摇摇头:“不对,我可以在它身上感受到邪气和恶意,唯独不到妖气,我觉得它只怕是人所变,并非妖怪。”   呵呵呵——   魔怪忽然仰天长笑,笑声毛骨悚然。笑完又抓起天梁僧狠狠在他脸上吸了一口,一股白气从天梁僧鼻孔渗出,魔怪露出享受的表情,将白气吸入体内,然后张开嘴“哈”的缓缓吐出口气,再次将脸转向许仙、法海等人,说:“法海,你这秃驴,我从第一天见到你,就觉得你很讨厌。”   法海没料到魔怪竟然知道自己名字,竟然愣在当场,不知如何作答。   魔怪又将眼神转向小青:“你这妖怪,更是可恶,几次三番羞辱我,还想要我性命。现在看到你,我就觉得腿在疼,待会必然将你撕成碎片。”   小青也被惊愕到,她才想讽刺两句法海,却不魔怪也认识自己。   “还有你,王押司,这些年,你向我敲诈了多少银子,还记得吗?哪次我给你送银子不是陪着笑脸?你倒好,银子拿了,还要端架子拉官腔。我一直想,我要是得势,非要你跪下给我舔脚。”   魔怪眼神睥睨的向王押司闪了一下,王押司吓得躲到鲁世开背后,一面瑟瑟发抖一面想:“它怎么连我都认得?”   “姓许的,你也跑不了。”魔怪又转头盯住许仙:“你娶妖怪做老婆,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张扬,我最恨你这种货色。更何况,坏我多少好事,又差点坏我性命。事到如今,你还想跑不成?”   “你是……”许仙想到方才法海说,这魔怪是人所变,脑海里浮出一个名字:“钱不二?”   呵呵呵——   魔怪见许仙猜出自己的名字,再次大笑,然后又抓着天梁僧吸了一口白气,转过脸说:“那个名字?恩,好像以前用过。现在我换了新身体,拥有超越法海,甚至超越神佛之力,感觉好极了,我现在的名字是……”   魔怪用力将天梁僧甩飞,天梁僧的身体飞出老高,然后落下,摔在地上滚几滚,面朝下埋在草丛里,便不动了,眼看着不得活命。   “钱王兽!毒化人之王,钱王兽!”   魔怪伸出两只怪手,它的手本来就极长,平时搭在身侧都快摸到地面,现在它伸长双手,在如洗月色下,长长的毛手臂和尖锐指甲,好似能轻易将天上的月亮撕碎。   “喝呀!”   看着多年的伙伴顷刻被惨杀,七杀僧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他大吼一声,抽出八棱纯铜棍,朝着钱王兽便冲过去,法海想拦已然拦不住了。   见首领冲出去,天府僧、天机僧也毫不犹豫的冲去,达摩堂武僧的成员都是最好的战士,他们绝不会胆怯。   七杀僧的八棱纯铜棍带着“呼呼”的风声,朝着钱王兽以泰山压顶之势劈下来。七杀僧在曾在少林寺比武中连败三十六僧拔得头筹,被长老们评为本寺“刚猛第一”。八棱纯铜棍重达一百多斤,砸下来分量极大,即便是身体如磐石般坚硬的毒化巨人,也接不住他一棍,挡者皆碎。   钱王兽却不慌不忙,伸出左臂一挡,竟然将八棱纯铜棍生生架住。不要说筋断骨折,连手臂上的黑毛也没断一根。七杀僧有些慌了,挥舞八棱纯铜棍,又是疾风暴雨般十几下猛攻,都被钱王兽用小臂左挡又阻化解开。钱王兽如闲庭散步般步步紧逼,进攻的七杀僧倒是连连后退,连续猛攻几乎用尽了他的爆发力。   “呀!”   七杀僧用尽力量,再次挥舞八棱纯铜棍朝着钱王兽的头部猛击,钱王兽单手抓住铜棍棍头。七杀僧只觉得铜棍像是落进铁臼,想继续劈下去,只觉得棍头顶着硬邦邦的东西,难以前进。他想把兵器撤回来,八棱铜棍又像是被钢钳钳死,难以抽出。钱王兽见七杀僧力现颓势,露出残酷的微笑,右手蓄力,准备给进退不得的七杀僧最后一击。   握着八棱纯铜棍的七杀僧不肯放开兵器,加上前面的急攻已耗尽体力,面对钱王兽这致命一击居然没有躲闪,眼看性命难保。   噼啪——噼啪——   四只外圈带刃的查克拉圈,从四个方向飞速飞向钱王兽。知道此物厉害的钱王兽放开七杀僧的八棱纯铜棍,灵活地左躲右闪,竟然将四个圈子都闪了过去。查克拉圈回到颈系红巾的天机僧伸手,接住飞回来的四只查克拉圈,双手交叉一甩,四只圈子又飞出去。钱王兽一面躲避着圈子,一面朝天机僧逼近。天机僧见无法击中,也有点着急,从后腰抓住个把手一抖,竟然抽出把五尺多长的软剑,原来这软剑平时都被他当做腰带绕在腰上。   这剑也是天竺特有兵器,天机僧精通卡拉里帕亚特武术,尤擅长使用这把软剑。他见钱王兽靠近,便将软剑兜头盖顶耍起来,将钱王兽逼退几步。   钱王兽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你们现在的动作,对我来讲缓慢得如同蜗牛。”   说罢,它躲过旋转的软剑攻击,在下一轮攻击来到前的空隙,欺身逼近到天机僧怀里,用肘部用力直撞天机僧胸口。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天机僧“嗯”的哼了下,连人带剑都飞出去。   钱王兽才要逼近,忽然听到微弱的“咔吧”声,似乎是有人打开什么开关。   哒哒哒哒——   两排青蓝色光弹在钱王兽和天机僧之间竖立起一道火障,转头一看,原来是天府僧见天机僧危急,打开两把火灵枪的开关,对着钱王兽一通射击。   见天机僧脱离危险,天府僧重新锁定目标,对着钱王兽又是一通扫射。这回钱王兽没有再躲开,反而挺胸正对着天府僧枪口,两个爪子一上一下挡在胸口。   哒哒哒哒——   天府僧对着钱王兽拼命射击,一直射了半炷香功夫,两只枪口都变成红色发烫才停下。火灵弹的连续射击造成巨大的白烟,将钱王兽身边的岩石都打碎,石屑溅射得到处都是,几颗粗大的柳树被拦腰折断,嘁哩喀嚓一起倒下。   等白烟都散尽,只见钱王兽站在原地,脚都没挪半步。它张开双手,两只手里握了满满两把还带着火花的火焰弹,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天府僧没料到钱王兽动作竟然如此之快,能够徒手抓住枪弹。   “嗷——”   钱王兽大吼一声,伸出双手,朝着天府僧扑来。天府僧侧身想躲开,不料钱王兽动作过快毕竟没有完全躲开,胸口竟然被利爪抓出四道长长的伤痕。天府僧身穿双层精钢冷锻的布人甲,甲片层层叠叠极其厚重坚硬,钱王兽竟然轻松爪透两层铠甲,直接伤到天府僧皮肉。   “啊——”   天府僧大怒,伸出粗大的双手抓住钱王兽的双爪,十指交叉顶在一起。天府僧咬紧牙关,要和钱王兽比力量,他号称“用力第一”,是少林寺力气最大的武僧。但是,钱王兽似乎很轻松便压倒他,眼看天府僧渐渐不支,他的骨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四十八道寒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像四十八道流星,目标指向钱王兽后背。钱王兽甩开天府僧,几个后空翻,躲开飞刀。四十八道寒光没有找到目标,在低空一起转了半圈,追踪着钱王兽而来。钱王兽见躲不开,索性不再躲闪,折断两颗大柳树,将树干挥舞得像两个风车。四十八道寒光被打得火花乱溅,纷纷落地,原来是四十八把缠着黑布条的飞刀。   天相僧、天同僧目瞪口呆,这四十八把飞刀是他们二人的绝技,没想到钱王兽简单就接下了。   “还有什么本事都试出来,你爷爷不怕。”钱王兽见达摩堂武僧使出看家绝技不能奈何他,感觉异常得意,作为一个身为人类时只能靠鼠窃狗盗生存的人,对于自己兽化后的强大不禁有些陶醉。   皎皎白月运行到了天空正中,如同剪影的六合塔处于背景深处,空前强大的魔怪钱王兽阻挡在前。他们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临安城究竟能否得救?白素贞又身在何处,生死如何?许仙此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十七章 南斗僧布置南斗阵 鲁提辖召唤鲁和尚   许仙现在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西湖对岸遥遥相对的雷峰塔与保俶塔,这两座宝塔是西湖上最为著名的双子塔。   当初吴越国王钱弘俶,为宋帝所招前往汴京陛见天颜,当时天下大势已定,只有吴越国偏安东南之地,钱弘俶再傻也知道,吴越国是不可能存活下去。是以,他建造这尊宝塔,祈求上帝怜悯,保佑他钱弘俶全身全国,是以塔名保俶塔。   与它相对的雷峰塔,是钱弘俶为爱妃黄氏所建。两座塔一座雄壮威武,一座纤细修长,正如一对帝王与爱妃,他们的肉身随早已随风逝去,寒来暑往、朝代更迭,但双塔始终屹立在西湖之侧。   许仙曾经同白素贞在中秋之夜学着唐玄宗和杨玉环故事,焚香向月亮遥拜起誓,希望像这对宝塔,天长地久、生生世世在一起。   “我活了一千多年,也许还有下一个千年,再下一个千年。夫君为人身,只有百年之寿,也许不能和我永远在一起,但如果你死去,我会拼命在世间寻找你转生之身,履行我们的誓言。”   白素贞的誓言言犹在耳,却已是和许仙生死两茫茫。   如果说许仙和白素贞是人世间人与妖和谐与善的一面,钱不二变成的钱王兽,便是人性之恶爆发后的具象化。这个全身黑漆漆的怪物,生于人性的黑暗,靠着吸收人与毒化人的生气成长,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   哐当——   情知无法战胜钱王兽的七杀僧忽然扔掉了八棱铜棒,在原地像根柱子般笔直站着,双手做出古怪的法印。其他四僧人见七杀的动作,也都似乎心领神会,各自扔掉兵器,以七杀僧为中心各自站定,双手做出不同法印。   本来打算进攻的钱王兽见五个武僧摆出奇怪的阵形,也忍不住停止进攻,好奇地等着武僧们做出下面动作。   念动咒语的声音越来响亮,开始只是五个人的声音,后来变成十人、百人,最后好似有五百人在同时念经。无论许仙还是钱王兽都不知道他们在念什么,只听到“嗡嗡嗡嗡”的声音。只有法海在认真观察,他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了端倪,失声说出几个字:“南斗厄杀阵!”   “南斗厄杀阵?那是什么东西?”许仙听到这名字觉得很是新鲜,便奇怪地问。   “你看天上,那是什么。”法海手指向武僧们的头顶,许仙等人一起向上看去,只见缺失了天梁星的南斗六星,正在烁烁放光,并且由白色变成红色。   “这是……”许仙和其他人都惊愕起来。   “我说过,这个武僧团的成员的命格都是对应南斗六星,现在他们使用的是秘术南斗厄杀阵,欲借来南斗之力镇服强敌。你看他们脚下,是不是已显出南斗之形?”   许仙等人向武僧们脚下看去,果然他们所站位置,正和天上南斗位置相符。天上的南斗六星似乎得到了共鸣,残存的五颗星亮度逐渐变强,形成五个高亮的红色光点。武僧们脚下出现五个光圈,光圈之间出现光亮的线条,将光圈连接成星斗。接着,光圈变成五道光柱,一起朝着天上冲去,和五颗红星连接在了一起。   见此情景,法海停了下倒吸了口冷气,继续说:“此术极是凶险,即便能成功,借来南斗的生力,只怕他们也要减寿。”   钱王兽见五个武僧起了变化,觉得有些不对头,再等下只怕于自己不利。它“嗷”的一声,挥舞利爪,朝着五条光柱扑来。   武僧们并不惊慌,他们双脚不动,整个阵形却在地面移动起来。钱王兽连续攻了几次,都没能碰到武僧们,武僧的南斗阵形象水一样顺着它的动作活动。它进攻,阵形就后退;它停止,阵形也停止;它后退,阵形就前进。总之,南斗阵形如影随形般绕着它转,它无论如何进攻都无法打到武僧们的衣角。   钱王兽刚一停止进攻,准备思考变换战术,南斗阵形突然转到它身后。七杀僧大喝一声:“咄!”挥出一掌,其他四僧像被牵线的木偶一般,同时挥掌,五个白色光球一起射向钱王兽。   噼啪噼啪噼啪——   五个光球集中钱王兽,发出剧烈的电击爆炸声,被击中的钱王兽被打得“嗷嗷”直叫,受伤处立即被烧焦一大块。   钱王兽疯狂地转过身,朝着南斗阵形扑来,南斗阵形再次移动,让它扑了个空。它才要再进攻,七杀僧又是“咄!”的挥出一掌,五个光球飞出,又在钱王兽身上“噼噼啪啪”炸开。   双方连续攻防十几次,钱王兽有几次觉得自己都抓到武僧们了,南斗阵形却像泥鳅一样粘腻难以把握,在它爪尖滑溜溜跑掉,又滑溜溜飘到一边,对它发起攻击。钱王兽被这种战术打得气喘吁吁,很快攻势便减弱了,它身上多处烧伤,哪里都疼得不得了。   七杀僧也看出钱王兽力量明显减弱,便打算发动阵形,给它最后一击。   “嘿嘿嘿嘿嘿……”趴在地上喘气的钱王兽突然阴森森地笑起来:“真是可惜,如果你们再强力一点,本来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不过,这场战斗拖得太久了……”   说完,它面朝南斗阵形猛地向后退去。七杀僧没想到它居然选择逃跑,他是不急放过这个杀死天梁僧的罪魁祸首,立即催动阵形,紧随钱王兽追下去。   “糟了!”法海见南斗阵形竟然移动追击,情知不好,但是想叫住七杀僧已来不及了。   眼看着南斗阵越追越远,钱王兽突然一翻身钻进树林。南斗厄杀阵在平地虽威力无穷,却是守势阵形,七杀被报仇的念头冲昏头脑,竟然追击钱王兽。等他发现钱王兽闪身进了树林,这才发现大事不好。   “快退!”   七杀僧大叫道,催动阵形准备撤退回平地。可惜他觉悟太晚,时机已不在他掌握,树林中枝条婆娑摇曳,一个黑影“噗”的蹿出,带起一大片树叶。钱王兽从被从树叶里伸出利爪,直攻阵形中天梁星的位置。这个位置本该天梁僧来守卫,由于他为钱王兽所杀,这个位置被空了出来,成为整个阵形的破绽。   “不好!”   七杀僧发现钱王兽的意图,准备催阵撤退,但为时已晚。钱王兽连续猛攻空荡荡的天梁星星位,这个位置正是南斗厄杀阵的死穴,武僧们竟然无法反击,顿时大乱,五名僧人都被打伤飞出去很远,天上的南斗星光线收敛,阵形竟然被破了。   “什么南斗厄杀阵,也不过如此。”五名武僧身受重伤,倒在地上无力还击,钱王兽上前,伸脚踩住七杀僧的胸口。   “该死的……”七杀僧嘴角流血,恨恨地说:“如果不是你杀死天梁僧,怎么可能让你破阵……”   “哼哼哼!”钱王兽脚下加力,准备把重伤的天机僧直接踩死再吸收他的生气。如果能将五名武僧的生气都吸收干净,它的力量必定又能提升数级。这五名僧人一旦除了,法海和小青经过六和塔大战元气尚未恢复,鲁世开只是个莽夫,许仙和王押司手无缚鸡之力,都不过是砧板鱼,案头肉。   “且慢!”   只见许仙走上前来,钱王兽打量他几眼,看到他双腿一直在哆嗦,估计是壮着胆子来的,其实吓得不轻。   “哦?你?”钱王兽不屑地说道:“许大官人不趁机逃走,有何见教?”   “钱不二,我劝你两句。尔不闻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这七杀僧依然被你打得半死,你为何还要杀他?”   “你在掉什么书袋?我怎么不明白?”钱王兽虽说力量无可比拟,本体还是钱不二。钱不二本是混混出身,没读过几天书,见许仙说话没头没脑,忍不住想问个明白。   许仙暗自点头,此时武僧们都失去战力,法海和小青在六和塔之战后还没恢复元气。他忽然想到,毒化人和巨人并无理智,但这钱王兽理智尚存,既然可以对话,也许自己可以和他胡搅蛮缠拖延时间。   “所以说,你为人时为何不多读几本书呢?这是《左传》僖公二十二年所载,是说君子作战,不会对受伤的敌人再施加伤害,不会捉白发老人和黄髻少年。”许仙看钱王兽真的停下手,忍不住有些得意,一指地上的七杀僧等人,继续说道:“这些僧人都被你打成重伤,你又杀了他们同伴,如何忍心再下杀手呢?”   “你这腐儒,送佛送上西,我既然把他们打成这样,当然要帮他们超生。”钱王兽看许仙摇头晃脑的样子觉得很是好笑。   “你这话就不对了,昔日马厩被焚,圣人闻之,问曰:‘伤人乎?’不问马。圣人教导我们,要关心人的生命,你却要杀害那么多生命,岂不是于理有亏?于德有损?你既然已得了这金光不坏之躯,若是多多行善,也许只是一念之善,便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许仙放开了开始胡说,东拉西扯。   “我除了妖怪,第二讨厌的就是你们穷酸秀才,之乎者也的百无一用。做人时我也在大街上打过好几次秀才,任他们诗书满腹,也顶不过我这铁筋灰泥浇的膀子。”说到这里,钱王兽伸出手胳膊,向许仙展示了下自己的肌肉,后随手抓起块人头大的石头稍一用力,捏得粉粉碎,碎石末从他指缝间流下。   许仙看着钱王兽毛茸茸、比自己腰还粗的膀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心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但是,他知道此时必须继续拖下去,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你人生的失败之处,就在于过分迷信武力,不知道学习的力量。当初汉朝的张子房幼年时在桥上遇到黄石公,黄石公三次扔鞋,张子房都给他拾回来。黄石公又三次约他见面,消磨他性子,最后传他三卷兵法。对了,你知道张子房吧?”   钱王兽半张着嘴摇摇头。   “你看,我说你不读书。”许仙不无得意地说:“那你总知道项羽吧?”   “哦,那个知道,戏文里有霸王别姬。”   “是了!那项羽力能举鼎,率领八千子弟兵,破釜沉舟,跃马横枪大破秦军三十万,又一夜间行数百里,大破汉高祖百万兵,自称西楚霸王,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那又如何?张子房不过迭起两根手指,说出一两个计策,一杆洞箫吹散八千子弟兵,逼得项羽乌江自尽。你说,究竟是项羽强,还是张子房强?你还觉得力量比不过文化吗?”看钱王兽听得有些呆,许仙心里想,要不是还要救娘子,我可以给你讲全本的《楚汉通俗演义》讲到早上。   “不对啊,那……那张子房还是阴谋诡计,要是和楚霸王掰腕子也赢不了,项羽随便一掰,就他个细腕子,当时就得断了吧?”钱王兽想了想,觉得许仙哪里说得不对,又说:“对啊,还是项王厉害。你看,南极仙翁也是文化人,看过那么多书我都叫不上名字。你看,他还不是要我给他抓妖怪孩子炼丹?用了九十九个妖怪孩子做药引子,才炼出一粒神丹,我吃后变成现在模样。”   “原来他们抓妖怪孩子是为了这个,好个恶棍,不知害死多少孩子。”许仙想道。   他万万没想到南极仙翁竟然用妖怪孩子炼丹,对他们的狠毒咬牙切齿,但脸上还要假装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看这南极仙翁为非作歹害死那么多人,现在还不是死得不如汉初韩信韩王孙?你要是再不知深浅,为非作歹,只怕死得连这人都不如。”   “韩信后来怎么了……”钱王兽听得目瞪口呆,听书依稀记得韩信这人,只是想不起他怎么就死得难看。   “哼哼,你若要问我这两个是什么人,且听我说说,你听听。想当初,楚汉相争,汉家大元帅韩信扫平天下,替汉高祖立下汗马功劳。汉高祖假幸云梦,擒住韩信,削王爵,去兵权,转封淮阴侯将他困在京城。后来陈豨作乱,点起倾国之兵反叛大汉,汉高祖率兵迎敌,韩信听信小人之言,意欲勾结陈豨造反。谁知被皇后吕雉探听得消息,萧何出奇计,将韩信骗至未央宫绑了。韩信笑道:‘当初高祖许我三不死,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兵不死,你们能奈我何?’吕后说:‘许你见天不死,你看可有天?’韩信仰头看去,只见金钟罩顶不见天。吕后说:‘许你见地不死,你看可有地?’韩信低头看去,只见地铺木板不见地。吕后说:‘许你先兵不死,你看可有兵器?’韩信只见兵士手中拿着削尖的木桩,仰天长叹:‘我韩信自投奔刘邦,登台拜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智取三关,背水一战,在九里山前,设下十面埋伏计,困住楚霸王,逼项羽自杀。今日竟死于妇人之手。’你说,这韩信死得惨不惨?”   许仙一通神吹海讲,上至秦皇汉武,下至秦琼岳飞,总之他能想起来的名人故事讲了十几位,钱王兽浑浑噩噩听着,时不时还插嘴问两句问“然后呢?后来呢?”听到有趣处还要嗟叹两声,对读书人多了几分佩服,只恨做人时没多读两本书。   听着听着,时间就过去不少了。突然,钱王兽感到有铁刃带着风,朝自己砍来。它头也没回,伸手一挡,一把朴刀被震得飞上天,鲁世开双手虎口震裂,不知所措。见企图偷袭的是鲁世开,钱王兽觉得的有些好笑,这莽汉既无法力,又没不懂什么神通竟然敢偷袭。   转念一想,钱王兽顿时怒从心头起:“许仙絮絮叨叨给我讲那么多,莫不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趁我听书听得不备,让莽汉从后面偷袭我。这些鼠辈黔驴技穷,竟然想耍这等小伎俩,实实可恨。”   它举起前爪,猛地抓住许仙的双脚,将他倒提起来,准备下毒手。许仙“啊”的惊叫一声,并无还手之力,眼看命丧黄泉。旁边的鲁世开和不远处的法海、小青、王押司都吓得不知如何搭救。   轰啦啦啦啦啦——   恰在此时,只听远方如千军擂鼓,又如万马奔腾,突然起了巨大声响。钱王兽不知发生何事,提起许仙的手也僵住,朝着发出声响处看,原来这响声来自不远处的钱塘江。   月轮山紧邻钱塘江,钱王兽拦住许仙等人的地方是在月轮山山脚一块平地处,白天稍微探头便能看到钱塘讲江面。钱塘江乃是临安周遭第一大江,江面平缓,平日里水流也不算湍急,从不会发出这等声响。更奇的是,这次声响并非从上游而来,乃是从下游处传来。   钱王兽心里疑惑:“难道是这些家伙的援军到了?听声音怕不有几万人在敲鼓?”想到这里,它朝着江下游探头,只是江面漆黑一片,除了远处声响,并不能看到什么。   就在它迟疑时,被倒提着的许仙忽然大声朝着鲁世开喊:“鲁提辖,二更到了,此时不用你的宝贝,更待何时!”   鲁世开心领神会,许仙拼着性命和钱王兽胡吹,便是要拖延时间搏上一搏。他从怀里掏出块牌子举过头顶,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然后大声吼道:“洒家今日特来消遣你!”   鲁世开本是天生大嗓门,正当生死时刻,他只怕声音小了,用尽平生力量大吼,真是声震四野。竟惊得钱王兽爪子一松,把许仙摔到地上。许仙大头朝下,虽说地上是草丛,毕竟也摔得七荤八素爬不起来,他待眼前金星散尽,赶紧去看钱王兽。   只见钱王兽不知发生何事,也是在乜呆呆发愣。鲁世开的声音还在回荡,“消遣你——遣你——你——”的回声顺着钱塘江面一直远去,伴随着远处的轰鸣,不绝于耳。远处的轰鸣声仿佛是得到鲁世开声音引路一般,居然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初时如百鼓齐鸣,此时如万雷齐奔,不光钱王兽,连许仙等人也被吓得脸色煞白。   轰啦啦啦啦啦——   虽说是在黑夜,也能看到钱塘江水面突涨,下游处一道水翻滚着滔天巨浪,朝着上游卷来,刹那便到了面前。钱王兽距离江岸最近,江岸距离江面也有数丈高,这道水冲到江岸上力道极大,竟然激起百丈的巨涛。这股巨涛才要落下,又一股巨涛赶上,再次激起百丈水来,似乎是要将天捅个窟窿一般。   钱王兽大惊吓得后退几步,定下神来,忽然转惊为喜。它本是混混钱不二,钱不二生长在临安,每年见惯这景象,只是这次来的突然将它吓到。等它缓过神来,知道原来不过是潮信而已,哈哈大笑道:“我当是什么救兵到了,原来只是潮信。五月来潮是有些怪,你们莫非算定今晚有潮,所以特地吓我一下?”说着,它又一指还举着牌子的鲁世开:“你说要消遣我?”   “我?”鲁世开依旧举着牌子,脸上表情很是镇定:“是他要消遣你,与我何干?”   “他?他是谁?你莫不是在消遣我?”   钱王兽见鲁世开不惊不慌,朝着身后掀起巨涛的江岸看去。只见潮水还在“轰啦啦啦啦”奔流,猛烈拍击着江岸,形成上百丈巨浪,巨浪顶端站着个和尚。   这和尚身高十丈开外,面目方正,豹头环眼,巨口虬髯,貌如怒目金刚。他赤裸的上半身纹满龙蛇花草的纹身,双手抱在胸前,脖子上挂着一串大念珠,下身僧裤洒鞋,腰里用丝绦系着。和尚身体是半透明的,有时水花溅高点,能从他体内穿过,看样子并没有实体。   巨人和尚猛地从巨浪上跳下,朝着钱王兽扑来。钱王兽吓坏了,看巨人和尚逼近,伸出双爪去爪,却抓空,巨人和尚竟从他体内穿过,直扑向鲁世开。鲁世开被他吞噬进体内,这巨人和尚身体逐渐变得不再透明,似乎是借着鲁世开得到了实体。   钱王兽目瞪口呆,仰头看着巨人和尚,不知所措。   “洒家今日特来消遣你!”   巨人和尚一声怒吼,吓得钱王兽脑子里都白了,和少林武僧们打斗时的气势顿时削减下去一大半,身子被震慑得在原地不能动弹。那巨人和尚飞起一脚踹来,钱王兽双臂横交在胸口想挡,不料这脚力道奇大,自己这一挡真如螳臂当车,双臂像是被千钧钢铁巨轮碾过,骨头当时都碎了,身体飞出几十丈,躺在地上不能动。   本以为还可以抵挡两下,不料才一脚,自己就废了半边。钱王兽吓得魂飞魄散,想挣扎起来逃走,只见巨人和尚两步冲到他面前,踏上胸脯,高举磨盘大小拳头,看着钱王兽道:“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钱王兽一惊,说道:“佛爷,小人不姓郑,没杀过猪,更没强骗过什么金翠莲,感情佛爷是认错人了?”   “还敢顶嘴!”巨人和尚“噗”的只一拳,打在钱王兽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恰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钱王兽挣扎不起,知道辩解说不明白,口里只好叫:“打的好!”   巨人和尚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稍只一拳,打得眼眶缝裂,乌珠进出,也似开了个采帛铺的,红的黑的绛的,都滚将出来。   钱王兽被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好求饶道:“佛爷饶命,小人以后好好修行,学好便是。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咄!你本是个破落户出身。若是和俺硬到底,洒家倒饶了你。你如何叫俺讨饶,洒家却不饶你!”说罢又是一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钱王兽叫都没来得及叫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身体慢慢变黑,一阵风吹来,它的身体变成灰被吹散,地上只留下一具人形的灰,中间有颗绿色药丸。   巨人和尚长叹一声,两根手指夹起绿色药丸,捻成粉末,然后合掌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念罢,他的身体像是突然垮了般,“哗啦啦”一下都变成水,从高空中泼下,如同下了场好雨,将所有人都淋湿了。鲁世开原来是被包在巨人和尚身体中间,和尚化作水,他的身体也悬了空,手舞足蹈的掉落下来。   “这是何方神圣?我方才做了场梦,梦见我把钱王兽打死了。”鲁世开从湿漉漉的地上爬起来,摸着摔疼的屁股说。   “自然是鲁提辖,你不知道?”许仙早从背上取下雨伞撑开了,打着伞调小鲁世开。   “鲁提辖?”鲁世开一听更摸不到头脑:“我鲁世开身镇抚军提辖,人称鲁提辖,这位神灵如何也叫鲁提辖?贤侄你莫要胡说。”   “怎么胡说?自然是千真万确。年初清河坊有位书场先生开讲本新书叫《宣和遗事》,讲的是宋江等三十六条好汉上梁山替天行道的故事,开篇讲的便是这位鲁提辖三打镇关西的故事。这书当下红的紧,鲁提辖竟然不知?”许仙故意卖了关子,就是不肯讲这鲁提辖究竟是何方神圣。   “怪哉怪哉!”鲁世开摸摸脑瓜说:“这位鲁提辖不知比我这鲁提辖厉害上多少倍,待这回救下临安,我必定要去请你说的清河坊说书先生把全本《宣和遗事》都给我讲一遍。”   两人说嘴时,法海和小青从天机僧那里要来葛覃青灵膏给受伤的武僧们都用了,不多时,众人又都能活动,一起打坐调息恢复元气。许仙不再瞎贫嘴,从死去的天梁僧身上找到装血精的琉璃管,万幸琉璃管没破,血精并无异样。   许仙招呼着鲁世开和王押司一起上了六和塔,如在雷峰塔所做的,将血精浇在舍利子上,发动神柱。不多时,神柱旋转下降的“轰轰”声停止,三支神柱都成功钉在了地脉上。   “炮击声停了,没动静了嘿。”鲁世开从塔窗伸出脑袋侧耳倾听,远处一直响彻隆隆炮声变得稀疏,然后就都停息了,似乎飞船停止了射石炮轰击。   “火光也见不到,看来真是停了。”王押司也把脑袋伸出塔看,原本炮火冲天的远方果然突然变得宁静异常。   “奇怪奇怪,”许仙见炮声真的停了,心下也觉得狐疑,但时间紧急也容不得他多想:“我们快下塔,去和法海、小青他们汇合。”   法海在河岸边坐着调息修养了一会儿,感觉元气恢复了许多。他长舒一口气,感到经脉都变得舒畅了,这才站起来。周遭是风吹树枝和草叶的“沙沙”声和蟋蟀的“嘘嘘”声,暴躁的潮水来得快去得更快,声音已恢复平缓。   小青还在一旁调息,看起来恢复得很是糟糕。法海犹豫了下,用两根手指轻轻戳在她后颈三寸处一试,发现她内丹几乎耗尽,自己输入的一点纯阳之气如投石入深渊,瞬间即不见踪影,可见她在雷峰塔一战损耗极大。法海加大法力输送,小青闭着眼,“嗯”的一皱眉头,只觉得一股罡气正源源不断注入体内,气息温暖无比,很快就将自己耗尽的元气补足。   “吁……”   小青嘘出一口气浊气,法海见她缓过来了,手指离开她脖子,忙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哼!”小青睁开眼看法海碰完自己赶紧念佛,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揶揄道:“死秃驴,女人都是老虎,可怕得很。你现在豆腐也吃了,阿米豆腐念上一万遍也不顶用。”   法海听了更加面红耳赤,念佛更是念得紧,幸好六和塔方向传来许仙的叫声,算是解了围。   “法海师父!小青!”没多会儿,许仙和鲁世开、王押司跑了过来。   法海见许仙来了,赶紧上前说话:“你们来的正好,方才感到六和塔震动的很是厉害,看来神柱是放下了?”   “下了下了,这下三根神柱都下了。”许仙有些兴奋,甚至感受不到连续奔跑上的劳累:“不过好生奇怪,雷峰塔的神柱一下,飞船的炮击声便停了,也不知是何道理。”   法海凝神听了听,果然远方寂静无声,笑着说:“你们下了三根神柱,切断地脉,将地下源源不断操纵毒化人和巨人的毒气断绝了,他们是去控制自然都倒在地上不能动了。那些个武僧看到巨人突然掉下去不动了,想必也正觉得奇怪。现在正是寻根述源,找到罪魁祸首,斩草除根的好时机。”   “说得有理……哎?七杀他们哪里去了?”许仙向周围看,发现四周空荡荡,只有法海和小青两人,七杀僧等人居然都不知去向。   “他们先走了。”法海说道:“当时我还在调息,七杀僧先行了一步,去西湖降服蛇怪。我劝他等我们一起去,七杀僧不肯听,带着其他四个人一起去了。”   “他们五个人连钱王兽那种喽啰都打不过,又如何能打败蛇怪?”听说七杀僧等人先走,急得他直跺脚。   嗖——啪   正说着,只见西湖方向又腾起一朵彩色信号烟花,颜花中现出巨大的卍字。   “僧团的召集令!”法海大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僧团召集令的信号!七杀僧看来是想把所有飞船都调来,召集全体武僧一起杀进西湖的蛇怪巢穴。”   法海话音方落,只见数十点火光在远空排着凸字队形,正朝西湖方向高速驶去。   即使在夜间,也可看到西湖湖面泛着的粼粼绿光。不知何时,西湖水变成了绿色,咕嘟嘟冒着奇怪的泡沫。岸边的柳树和花草吸收水里的毒气,全都枯萎死亡。   “毒水,”七杀僧蹲在湖边观察半天才站起来,他身后除了其他四位达摩堂的武僧,已然聚集了几百名各个寺院的武僧:“蛇怪靠着吸收毒化人养分滋养法力,毒化人本是他用做吸收养分的牲畜,牲畜越多,它的功力越大。现在整个西湖变成毒湖,对他而言便如是女人的子宫,毒水如同羊水,它不知为何身体尚未变化完全,在这毒湖里如同婴儿在母体内一般。趁着现在三神柱切断地脉,毒化人失去行动能力,我们正可一举攻入巢穴。”   “哦!哦!哦!”   手执各式兵器的武僧们精神大振,高声呼喊,摩拳擦掌准备进行最后一战。   “等一下!等一下!”许仙等人远远地跑过来。   “请……请等下……”许仙一路跑来,穿过站满湖边的武僧,来到七杀僧面前,没等气喘匀就说道:“师——师父,带我同去……我要救我家娘子。”   “你会避水诀吗?”七杀僧冷冷地问。   “什……什么避水诀……”许仙头次听到这个词,不知如何回答。   七杀僧弯腰从湖边抓起一颗石子,轻轻甩出去,石子接触水面跳了几跳,冒起一阵白烟,“咝”的一声便化得无影无踪了。   “这……”许仙见石头被湖水所化,眼睛都被吓直了。   “就是如此,”七杀僧说道:“现在的西湖可是能瞬间可将石头化掉的毒湖,你那几两骨头会比石头还硬?不会避水诀就无法下湖,下湖必死,你好自为之吧。”   许仙不知该如何应答,呆立一边。王押司过来拉拉他衣袖说:“这位师父也是美意,不如听他的,我们在岸上等便是……”许仙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王押司赶紧松手,只好嘴里悄声絮叨。   “哼,”七杀僧冷冷地从鼻孔里哼了声,看着许仙、王押司,还有随后赶来的法海、小青等人,说道:“我等诸寺武僧团聚集上次还是十五年前,在葱岭的冰峰和有百首的那伽毒龙王决战,这蛇怪还能比那伽毒龙王厉害?如今离大日如来启动还有一个时辰,不想死就在这里等着。”   说罢,七杀僧口中念动咒语,单手掐着避水诀,单手提着八棱铜棍跳进西湖。   “啊!”看到过石头掉进湖里化成灰的许仙被吓坏了,赶紧用双手捂住眼睛。   只听“噗”的一声响,等他睁开眼,只见绿色的毒水湖面上开了个水洞,可知那是七杀僧用避水诀在湖面上开的洞。如此一来,毒水不要说伤到他,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过了好一会儿,那水洞才慢慢合上,湖面平静如初。   天机僧、天府僧等达摩堂四僧也都如法炮制,捏着避水诀跳进西湖,水面上又多了四个洞。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几百名武僧掐着避水诀如同下饺子跳进西湖,水面上此开彼合出现几百个洞,不到一盏茶功夫,所有武僧全都跳进湖里。很快,湖面又恢复平静,只有许仙等五个人还在湖边。   “我们现在怎么办……”许仙呆呆望着绿色的湖面。   现场的五个人里,只有法海和小青会避水诀,其他三个人都是凡人。这避水诀只能管得本人,顾不得别人,想指望法海和小青带他们一起下水是没可能的。   “要不……我们就听那和尚的……”王押司小心翼翼的再次提议。   “住口!”许仙、小青和鲁世开几乎同时开口,王押司只好再次将说出的话吃回去。   “这些和尚只怕无法杀死蛇怪,”就在众人一片沉默时,法海开口了:“若要灭此怪,你许仙才是关键的锁钥。”   “我……”许仙无语,这说法和济颠的暗示别无二致,自己胳膊上那闪亮的印记似乎一不是假的。但是从金山寺到这里,他一路险象环生,早就把逞英雄的念头抛在了一边。   许仙有些沮丧的说:“我不过是肉身凡胎,连避水诀都不会。不会避水诀便下不得湖,下不得湖,我又能做什么……”   “你听我给你说个故事。”   “法海师父,”听说法海要讲故事,许仙有些焦躁道:“如今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讲什么故事。”   “就是的,你这秃驴这时候……”小青才要跟着许仙的话嘲笑法海几句,却瞥见法海一脸肃然正色,似乎是下了重大决心,她腹中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语,立即都停在了嗓子里。   “你听我给你说个故事。”法海低垂眉毛,手中从不离身的九环锡杖被他“咣当”扔在地上,双手抓着串珠,一颗颗拨弄着念珠,破烂的僧袍在湖风中“猎猎”抖动。   “很久以前,长江里有个母螃蟹精,她变成人救了个溺水的书生。那书生感激万分,说要娶她为妻,她满心欢喜的等啊等,等啊等,书生却一直没来接她。后来,她决定到岸上去找书生,她的族人都不肯放她去,她却去意已决。   蟹族族长说:‘你若是便成人,将不能用珊瑚装饰你的钳子,不能用珍珠装饰你的甲壳,不能住在贝壳里,不能自由自在的在滩涂上横着走路,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她说:‘我愿意,若能与他白头偕老,这些我都可放弃。’   但是,她修行尚未足够,如果离开水面过久,就会干渴而死,为了能在地面上生活,她找到一位蟹族巫师,那巫师说:‘我有可以让你在地面生活的药水,但是你要要你的声音来换。’   她说:‘若能为人,我请愿一生一世不讲话。’   于是,她用声音换来药水,喝下后,八只脚并成了两只,她真的变成了人。于是,她在人世间到处找那书生,历尽千辛万苦,她终于找到了书生,只是书生早忘记了她的相貌,她又不能说话。书生家很有钱,她投附到他家,做了个舞娘。她的脚是用药水将八只脚黏合成两只脚,所以每次她在宴会上跳舞,都会感觉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撕裂感。但是,她还是努力的跳着,因为书生非常喜欢她的舞姿,很是疼爱她、宠幸她,并使她怀了孕。书生说,他要进京赶考,只要中了状元必定娶她为妻。   她满心欢喜的继续等着,等着,那书生真的中了状元,并且欢欢喜喜准备结婚。只可惜,新妇并非是她,是相国大人的千金。   听闻这消息,她肝肠寸断,决意杀死书生,然后再自杀。可是当她拿着刀走入书生的卧房,看着书生在床上睡着后幸福的面容,她无法杀死书生。但是,她只有用书生心上血才能让自己恢复妖怪之身,否则书生大婚之日,她就会化作长江里的一捧泡沫。   前思后想,她还是无法杀死书生,她请愿化作泡沫,了却这段人间孽缘。只不过,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于是她生下孩子,就咬断他右边最后一只脚,用血将故事写在包裹婴儿的小被子上,然后将它放在木盆里顺长江漂流,祈愿它被好心人发现并收养。   目送装着婴儿的木盆远去,这位母亲迎着大婚当日的朝阳跃进长江,化作了一捧泡沫。   后来,装着婴儿的木盆被金山寺长老捡到。他看完血书,怜惜苦命的妖怪孩子,就用本寺先长老玄奘的幼名,称他为‘江流儿’。   江流儿因为是妖怪和人的孩子,从小在寺中受尽讥笑,师兄们都说他是妖怪,说别人要成证果修行一百年就够,他要先修行一千年修成人形,再修行一百年才能成证果。   耻辱深埋在他心中,他恨透了自己妖怪的血统。如果他是人的孩子,别人便不会看不起他。于是,江流儿拼命的降妖除魔,嫉恶如仇,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与常人无异。多年来,他除的妖魔比任何师兄都要多,他迷茫、彷徨在人妖之间,只有降妖的快感才能令他忘记身为妖怪的痛苦。   今天前,他遇到一对人和妖的夫妇,丈夫是书生,妻子是蛇妖,他这才知道,人和妖其实也可以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他对自己的产生了疑惑,自己这么多年究竟在做什么?是在逃避?逃避自己是妖怪的事实吗?   苦思几日,他终于想明白,想要证果,又何必拘泥于人形?佛法慈悲普度,便是世上一粒沙、一颗尘,亦可包容三千世界。只要能常怀慈悲之心,妖怪之身又如何?”   一口气将故事讲完,法海面露微笑,松了口气,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讲述这个故事。他继续说道:“许仙,与你相识这几日,这世上有钱不二这样的恶人,有白素贞这样的善妖,让我相信这躯壳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若是能助你救得临安城,便是舍弃人身,又有何可哀伤的呢?”   “法海师父……”   许仙才要再问,只见法海说出几句偈语:“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话音方落,法海周身燃起白光,脚下延展开一副曼陀罗纹法阵。白光将法海完全包住,不断变大、变大,大到像海船般大时,白光这才层层消退。   白光中显现出的,是一只缺失右后腿的青壳大螃蟹。 第十八章 现原形法海舍本身 斗围棋许仙降蛇怪   “这是……法海的原形?”许仙惊诧万分,对妖怪衔怨甚深的法海,本身竟是个螃蟹精。   青壳大螃蟹肚子上的尖盖子缓缓下降,变成像供乘客上下船的踏板那样的坡道,然后嘴里“噗噜噜”吐出一串泡泡。小青首先明白了法海的意思,她率先走过去,上了坡道,回头对许仙说:“姐夫,你们都上来,法海他是要我们都进到它肚子里。”   许仙这才明白,法海现出原形,是要牺牲自己的身体做渡船,送他们去湖底。想到这里,他感到体内血脉贲张,英雄气犹如泉涌,于是也一提衣服前襟,跟着上坡道,走进螃蟹体内。   “要不我在岸上等你们……”   王押司才要踌躇,鲁世开伸出大手一推他后背:“少废话,要死死一起,走!”见鲁世开押后,情知是逃不过这一劫,王押司摇摇头想道:“也罢,这次死在这里了吧!”一跺脚,进了螃蟹。   等所有人都进了体内,青壳大螃蟹的尖盖子缓缓合上,七只脚一起运动,走进西湖。它的尖脚踩刚碰到湖水,白烟“咝”的腾起,将它脚尖外壳腐蚀掉一层。青壳大螃蟹并未犹豫,继续向着湖里走去,白烟随着湖水将它全身吞没,在它身体各个部位腾起,将它坚硬如钢铁的外壳上蛀出许多小孔,“咝咝”声不绝于耳。   蟹壳内空间比预想要大很多,与保安堂的大堂不相上下,不要说许仙、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在里面,富富有余,便是再来几十人也不成问题。壳内穹顶是半圆形,脚下一条条白色硬骨板构成地面,白色墙壁透着荧光,不是很亮,也不算黯淡。用手去摸,四周墙壁如同钢铁般坚硬无比,敲一敲会有“当当”的回声。   “这是什么!”   听到小青的尖叫,许仙朝着蟹壳中间看去,只见中间端坐着个真人大小的白色物体,远远看去像是个和尚在打坐,隐隐还泛着白光。   许仙凑过来,蹲下身子凑近看,果然是个打坐的和尚模样,依稀是个身材不高的瘦小沙弥。他的眉眼五官清晰如画,双手握空成心形,放在盘好的。他双目紧闭,似乎在入定,又似乎在念经,身上白光有规律的忽明忽暗,仿佛是他的心在跳动。   “这是……”小青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碰小沙弥的头。   “是法海的内心世界。”许仙说:“既不是妖,也不是人,他始终还是那个孤独的小沙弥‘江流儿’。”   听到这里,小青的手似乎震了下,然后轻轻放在小沙弥头上,无言的抚摸。   虽然是在体内,航行也比较平稳,人们还是可以感到青壳螃蟹在不断下降。不知下降了多长时间,壳外发出“咚”的闷响,许仙感觉身体稍微晃了下,脑袋略微一晕,似乎是落到湖底了。   吱拗拗拗——咣当   螃蟹腹部的尖盖再次打开。   “不好!”许仙心里一惊,忙用手护住脸。如果现在确实是在湖底,毒水一旦涌进来,他们岂都会死在这里?不料,尖盖被放到地面,毒水并没有涌入,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是怎么回事。   鲁世开是军官,胆子比别人都大些。他先顺着尖盖子走下去,左右看了看,然后回身朝着许仙等人挥手:“来吧来吧,没有水!”   听说没有水,许仙、小青和王押司将信将疑的也跟着走出来。果然,青壳螃蟹降落的湖底,竟然一滴水也没有。水草、贝壳之类俯拾皆是,看来这里不久前还是湖底,只是不知什么人用什么法力,将水位抬高了。   想到这里,几个人都忍不住抬头去看,只见头顶数丈处,碧绿的湖水在头顶上荡漾,映照得他们的脸也都变成了绿色。“要是这毒水被放下来……”想到这里,许仙觉得心都凉了,那样恐怕就要尸骨无存了。   正前方有个巨大洞穴,看来青壳螃蟹停在这里,就是要他们进到洞里去。   “法海,你现在……”许仙才要叫法海变回人形和他们一起进洞,回头却发现,小青用额头顶在青壳螃蟹的口器上正在抽泣。   青壳螃蟹的七支脚和两个大鳌都被融化掉了,只剩下点根还连着身体,腹部朝下趴在地上。蟹壳被毒水腐蚀得斑斑驳驳,没有一处好的地方,眼睛有一只已然没了。为了把他们运送到湖底,法海用尽了力量。   小青用额头碰着青壳螃蟹的口器,螃蟹口中一直吐着泡泡。小青轻轻地说道:“你这贼秃,待我回来再陪你从头修炼,管他百年千年,切切不可死去。”   说罢,小青擦掉溢出眼眶的眼泪,吸了下鼻子,对许仙说:“走吧,姐夫,救我姐姐去。”说罢,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走进洞穴。鲁世开和王押司也跟着进去,许仙走在最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青壳大螃蟹,只见它还在原地吐着泡。   他一咬牙,快走两步跟上同伴们,身影很快就被洞穴堙没了。   洞穴的洞口不算很大,刚好够三四个人并排而入。地面很是光滑,似乎是有什么进进出出,把地面的岩石都打磨光了,走在上面不小心能摔个跟斗。鲁世开在路边发现一片桌面大的白色鳞片,许仙看着很像白娘子变成蛇后的鳞片,只是上面花纹略有不同。可想而知,这必是那蛇怪的鳞片。许仙摸摸鳞片内侧,里面还有些潮湿,手掌上有少许粘液,大概脱下不久,估计蛇怪不久前还在这里呆过。   再走一程,洞穴豁然开朗,原来这是个小口肚洞,洞口小,里面却大得很。洞深处吹来阵阴风,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众人被吹得毛发皆立,连骨头都瑟瑟冰凉。   哒——哒——哒——   随着这阵阴风传来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拖着一条腿在慢慢走路。小青拔出宝剑,鲁世开也握紧朴刀,许仙和王押司没有功夫,只好后退几步。   哒——哒——哒——   人影从洞深处的黑暗里走出来。   “是七杀僧!”小青先认出了来人。如果不是小青眼尖先认出他,许仙等人只怕还要再辨认一会儿才能看出他,因为他的脸已经被血完全糊住,只有两个眼球还能看出时白色。他的身上都是伤痕,衣服被血浸透,一条腿断了,所以走起路只能才会发出那样的怪声。   “快逃吧,你们打不过他,只能发动……大日如来……”   说完这句话,七杀僧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生命力,“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不动了。小青走过去,蹲下伸出手指探他鼻息,朝着许仙摇摇头。   许仙看看鲁世开,鲁世开是见惯军阵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再看王押司,这回他也没显得多害怕,只是面无表情,一脸的生无可恋。许仙没再说话,迈开步子,继续朝着洞深处走去,小青赶紧站起来跟上。鲁世开拍拍王押司肩膀,王押司歪着肩膀冷笑一声,在鲁世开前面先跟了上去,闹得鲁世开反倒愣了半晌,然后摇头晃脑的一起继续走。   越是往洞深处走,血腥味越是浓重,气氛却安静得可怕,谁也没有说话,但都明白即将看到什么。   再转过一个拐角,到了洞穴的最深处,也是最大的地方,这里大得几乎可以装下半个临安城,洞高得几乎看不到顶。地面上的景象只能用血流漂杵来形容,几百具武僧的尸体,铺散在地面上,许多人身体都残缺不全,像是被撕烂或者炸碎的,难以辨认出原貌。他们的兵器或者扔在一边,或者被折断,另一半不知去向。洞壁和地面到处插着飞刀、标枪和弓箭,可知经历过相当激烈的战斗。   许仙先是看到了天机僧的查克拉圈,四个圈子的刃口都卷了。天府僧的箱子也在不远处,被打得只剩半边,七杀僧的八棱铜棍被像折小木棍那样折成三节。天相僧、天同僧的铁杵也被找到,似乎被炽热的火焰烧过,居然像蜡烛那样被融掉半截。   地上的血几乎要没到脚面,许仙等人小心地跨过尸体,尽量让自己不要踩到,艰难前行。   许仙在最前面,低着头在尸体间见缝插针,艰难寻找可以下脚的地方。走出不多远,他看到眼前出现一双干干净净,绣着并蒂莲的宝蓝缎面。再往上看,雪白净面的袜子,白绸裤子,白衣襟,白袖子。   他有点不敢抬头,侧过身偷眼观看后面的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只见三个人站在那里瞪圆双眼,眼神发直,正在瑟瑟战栗。但事已至此,一直低着头也不是办法,他心一横,慢慢直起身,眼睛朝上看。   只见,那人上半身也都是白色,白鹤氅、白折扇半开,手也是雪白雪白,白得几乎和白扇面融成一体。再往上看,白色的面孔,下巴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胡须,白色的头发上戴着白色帽子,帽子中间还缝着块白玉帽正。   “看起来是个书生,莫非他就是蛇怪?该不该站直了?”许仙心中念头一闪,感觉自己的腰好像有些直不起来,手里都是汗。他的脚踩在血上,鞋底滑得很,现在浑身发抖,身体重心朝前一倾,竟向前摔去。   一只雪白的手扶住许仙胳膊,许仙借力站稳。他抬头一看,只见白衣书生正神情冷漠地看着自己。   许仙不自觉的稍微直起来些身子,袖手朝着白衣书生作了个揖。白衣书生见他施礼,也稍稍躬身回礼。   这景象看得小青等人呆若木鸡。   金山寺善财院大堂,几百面镜字映照出临安城内的景象。整座城市在激战中几乎都化作瓦砾场,失去控制的毒化人和巨人七长八短躺得到处都是。负责监控的僧人们跑来跑去,十分嘈杂。   大堂中间的高台上,十一架银禅床环形排列隐在黑暗中,十一位长老的身体也都只能看到阴影,高台中间的曼陀罗图案上被投射出星象图。   金山寺长老双手一转,中间的星象图被转了半圈。他对其他十位长老说:“列位看到了?临安城中局势虽已控制,但南斗六星都黯淡了,其他各寺的武僧也都没有联络,看来只怕也凶多吉少。”   少林寺长老在黑暗中默然道:“如果达摩院的武僧都牺牲了,那么只怕没人能阻挡住蛇怪。我看,启动大日如来应该提前了。”   “济颠和风波和尚还在支撑阿耨多罗罩,许仙和法海等人还没有消息传来,也许情况并不像你们想得那么不妙。约定好的时间尚有半个时辰,若我们提前启动,岂不是会功亏一篑?”灵隐寺的长老还是有些不甘。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白马寺长老转向金山寺长老说:“我等诸寺精锐尽出尚不能压制蛇怪,主座请下下决断。”   金山寺长老沉吟不语。   “济颠那边应该也快撑不住了,”大相国寺长老说:“阿耨多罗罩消耗法力的速度远比预计的要快,只怕撑不到预定时间。尊主,我看可以考虑大日如来。”   “嗯……”金山寺长老的目光在阴影里闪烁了下,说:“那么诸位长老表决下吧,同意提前启动大日如来的请举手。”   白马寺长老首先举起手,接着又有九位长老举手,灵隐寺长老见其他长老都举了手,只好心有不甘的也将手举起。   看十位长老都同意,金山寺长老“啪啪”拍了两下手,手结法印,低头吟唱咒语解放大日如来封印。其他十位长老也和金山寺长老一样,手结法印齐声吟唱起来:“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原本嘈杂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数百名僧侣站着的停下脚步,坐着的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眼望高台,双手合十。   济颠和风波和尚闭目屏息、四掌相对,正在专心结阿耨多罗罩。窗外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他的耳朵动了动,仔细倾听。突然,他睁开眼:“不好!”想要回头去看,但此时正在和风波和尚结罩,难以抽身。   “为什么提前启动?为什么会提前启动?”济颠咬紧牙关,汗珠从额头顶上如断线般滑下来。   金山寺大雄宝殿从中间分成两半,露出硕大无朋的黑洞,寺院原来是建筑在中空的岛屿上。巨大的佛头从黑洞里探出,接着是肩膀、胸口……一整尊白色巨佛缓缓升上天空,停在云层之上,这是一尊大小和岛屿不相上下的大日如来坐像。坐像下方是放射可以摧毁城市的毁灭武器的炮口。   大日如来浮到云层齐平的高度,校准临安城方向后,开始提速移动。   洞穴深处的广大空间竟然有殿宇楼阁,而且像有太阳般明亮,这是许仙所想不到的。他跟着白衣书生走过八重大门,依旧能够看到远处的亭台馆榭,飞桥高台,恍惚像是进入汉宫仙境。   谁说不是仙境呢?再向前的第九重门门楣上不是正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过来第九重大门,迎面是一座种满奇花异草的庭园,孔雀和麋鹿在花丛中游走。庭院中间的厅堂古朴素雅,整座建筑都暴露着原木的颜色,飞檐斗拱都是木制,并没有一片瓦片。厅堂没有门窗,每面由九根方形木柱支撑,又各挂着八幅竹帘。白衣书生一招手,十六只仙鹤从屋顶上轻盈地飞下来,用喙衔住竹帘的绳子一拉,正面的八幅竹帘被卷起,厅堂顿时暴露在光线下。   “这是!”许仙、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都被惊到,原来他们每个人看到的东西竟然都不相同。王押司看到的是银锭堆成的山,鲁世开看到的是一架架的名刀宝剑,小青看到的是华美的首饰和宝石。   “在我太虚幻境里,无所不包,无所不有,任你所思所想欲望之物,都可得到。”白衣书生的表情依旧冷若冰霜,他侧身摆手做出“请”的样子,要客人们自己进去:“厅中之物,任诸位自取。”   许仙感到头脑有些晕眩,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看到成书架的书籍,都是他梦寐以求的孤本。“不行,不要被迷惑!”他努力晃晃脑袋,又狠狠掐了大腿两下,这才感到清醒很多,眼前的书架也都消失无踪。   “觉得清醒了?”白衣书生一直在冷眼看着他的举动。   “嗯,我心底里的欲望并无你所想象的那般强烈,所以不会被这些所迷惑。”许仙知道眼前这白衣书生连数百武僧都无法奈何他,要杀自己更是在弹指一挥间,但他不想对他唯唯诺诺。   “呵呵!”白衣书生第一次笑了,说是笑,不过嘴角微微上翘而已:“看来这些确实迷惑不了你,不过他们就不同了,他们所见之物,都是心中最渴求的。”   白衣书生袖子一挥,许仙看到了其他人所处的世界。王押司正躺在金银堆上打滚,怀里塞满了珠宝;鲁世开拔出把龙泉剑眯缝一只眼正对着光看,他腋下已然夹着好几把刀剑;小青的手腕上戴着好几只镯子,却还在举着两只欣喜地对比。   “看到了吧?这就是人性,贪婪、愚蠢、充满欲望。无论人还是妖,都有自己的欲望弱点,你之所以没有被迷惑,大概是我没有找对你渴求之物。”   说罢,白衣书生双手伸到耳边,“啪啪啪”轻轻拍了三下。只见内室的竹帘被卷起,斗室内四名衣着华丽的侍女手拿熏香提炉,在她们中间跪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她未施粉黛,头上也没戴首饰,只是用一根桃木簪简单将发髻梳起。   “娘子!”许仙认出来,中间的白衣女子正是自己的夫人白素贞,她果然还活着。他的心化了,忘记了正在进行的战斗,忘记了所处的危险,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百感交集。他想冲到娘子身边,但看到白衣书生在身边,终于没有敢迈出脚步。   木然端坐的白素贞听到许仙柔声轻唤,忽然全身一震,眼睛略微睁大,嘴巴稍张想说什么,却转眼又冷下脸,神情与往日温柔贤淑大不相同。   许仙不明所以,说道:“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嫌我来迟了?”   白衣书生一笑:“她不是嫌你迟,而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   “不要说了,这些事,和他说又有何用?”白素贞冷声打断白衣书生的话。   “我偏要说,这千年来,我被镇压于此,你却逍遥自在,这份怨气总要吐露一二。”白衣书生看向许仙,“秦末时,天降白蛇,身怀莫大使命,要统领妖族,祸乱天下,与人族争锋。其时,妖族已与始皇帝展开毁天灭地的大战,却败于十二金人与白髙俑之下,实力一蹶不振。   白蛇情知不可力敌,便吸收天地罡气、日月精华,渐成大道。不久后,秦二世胡亥当政,白蛇略施小计鼓动渔阳戍卒陈胜、吴广造反,搅得秦朝天下岌岌可危。   见时机已到,白蛇自称白帝,下山准备推翻推翻秦朝,不料在芒砀山巧遇赤帝刘邦,被刘邦一剑斩为两段。   白蛇的肉身被斩为两段后,元气大伤,便逃入这人妖共存的一界。前半身修炼成公蛇,后半身修炼成母蛇。公蛇时时意图与母蛇再次合体恢复原先的法力,只可惜母蛇早已不知去向。公蛇只好潜藏在山中吃些童男女将养身体,打听母白蛇消息。谁知张天师路过本地,听说白蛇吞吃小儿女的事,用法力将白蛇降服,立石碑、结符咒,将它镇压在西湖底。千年后,公白蛇机缘巧合摆脱束缚,才知母蛇竟然嫁了凡人为妻,把自己的使命忘了个干净……”   许仙听到白蛇被一分两段时,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到后面听到母蛇嫁了凡人,心中一凉,便看向白素贞:“娘子,他说的可是真的?”   白素贞目光看向别处:“我和他确实不是这一界的土著,但我不是故意瞒你,白蛇一分为二,他是头,我是尾,我自然记不得这些东西……”   许仙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既想起这些,是不是以后就要回去重做妖王,与天下人为敌?”   白素贞声音凄然:“我降临前,姆皇已经交代清楚,法旨神威,非我能抗拒。”   白衣书生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许仙、白素贞夫妻二人的精彩演出,这场表演是他特意安排的,欣赏倒自己排演的戏剧如愿上演,任何一位剧本作者想必都会觉得有趣。   不过,他安排这一切,也非是闲的发慌,他想与白素贞合体,必得同心同德。但如今白素贞心里有这书呆子,难以与他心弦同步,若是硬生生吞了,只怕也难以吸收。这次摆出真相,就是让许仙和白素贞翻脸,让白素贞也断了对着书呆子的念想,好死心塌地与他合体。   许仙微微叹息:“娘子,我明白了,你虽然无法抗拒法旨,但心里还是不愿意。你那么软的心肠,如何做得了涂炭生灵的妖王。”   白素贞此时终于绷不住,泪如雨下:“相公,若我心中放得下你,又何需等到此时。”   这番对话出乎预料,白衣书生面色稍冷,却忽然笑起来,说道:“许兄,我与素贞本是一体,我也不想为难她,你看这样如何?”   白衣书生右手手掌一翻,面前桌案上多了一副围棋。   “不如以这盘棋为赌注,我若赢了,你从此和白素贞恩断义绝,让她随我而去;若是许兄赢了,你自带白素贞走,我不拦你。”   许仙定睛一看,棋盘上摆着的居然是盘残局。他再凑近些看,心中大惊,原来这棋局竟是自己少年时和父亲下的最后一盘棋,父亲当夜过世,留下未尽残局。自己悲痛欲绝,整整一年功夫没有再去动这残局,是以这残局刻骨难忘。   许仙心中一热,现在的局势,他确实没有办法救出白素贞,白衣书生提出这个方法,还有一丝反败为胜的可能。   见许仙心动,白衣书生诱导说:“我平生从不与人机会,这次给你的机会是第一次,你若是不受,只怕后悔迟。”   “好吧!”许仙明知对方居心不良,但时间紧迫,确实别无他法,他一咬牙,伸出左掌说:“击掌为誓。”   “很好,击掌为誓。”白衣书生也伸出手掌,和他“啪啪啪”连击三掌。   “以此为誓,若是不从誓言,甘愿身受火炼。”   白衣书生话音刚落,忽然觉得手掌心热热的,好似有烙铁炙烤一般。忍痛翻过左手来看,只见手掌心里出现了三道带着金光的横杠标记,犹如用刀在手上刻画一般,皮肉翻起,只是没有出血。   “哎呀!”许仙也是大叫一声,将手翻过来看,只见他手上也有同样的符号。   “天选印记?你嫁的好人!”白衣书生面色阴沉,狠狠看向白素贞,白素贞也是不明所以。   许仙心中却是坦然:“方才所说句句是实,现在你我二人手上都有了誓印,是以皆不可反悔,反悔必然死于非命,下阿鼻地狱,身受火炼。”   白衣书生定气凝神,他知道,这回真是没有退路了。   四名侍女端上香茗,给熏香炉里换了新香,雅致的香气蔓延在室内。白衣书生攻势犀利,几个回合,白色眼看连成一片。许仙本就处于守势,黑子节节败退,心慌意乱之下,竟然又错了几子,导致形式大颓,只能退保东南一角。   许仙急坏了,当年父亲留下的这盘残局,自己一直没想出破解之法,后来慢慢也淡忘了。这白衣书生棋艺本在父亲之上,自己本就处于弱势,如今更是毫无胜算。   他急得口干舌燥,从侍女手里接茶一口气喝下去,连七八杯茶,隐隐感到有些内急,脑子便更加不好用。   看看坐在旁边的白素贞,情知无法带她安全回家,更是觉得心乱如麻。   “娘子啊娘子,本来我是想救你出苦海,不料连我自己也要死在此处。”   想到这里,许仙眼眶湿润,视线都模糊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棋盘上,印出朵朵泪渍。   “许仙,事已至此,只怕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不如认输了吧。”白衣书生展开白纸扇,一脸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许仙手上提着一粒黑子,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事已至此,他下定决心,既然总是一死,索性推翻棋盘,扑上去抓住白衣书生的脖子,闹个鱼死网破。   正想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哎呀,你怎么不下这里?下这里,眼不就做活了?”   听到这人支招,许仙如梦方醒,赶紧按着所说将棋子下下去,果然就是豁然开朗。白衣书生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他也没想到,许仙竟然能翻盘。   许仙抬头看去,只见王押司怀里鼓鼓囊囊揣着许多金银,挂着几条大东珠串子,背着双手,歪斜肩膀,挤眉弄眼的正在看棋。   白衣书生千算万算,只是没算到王押司这人虽然最大的爱好是贪财,却还有个更大的爱好,那就是看棋支招。他在临安城人送外号叫“支招王”,不管衙门里书吏们下棋,还是路边野老对弈,只要看到有人下棋,他必定凑上去支招搅局。为这个他不知挨了多少骂,只是初心不改,照样逢局必支招。刚刚见到许仙和白衣书生下棋处于劣势,忍不住又凑上支招。   许仙是局中人,又被白素贞在旁边看着乱了心性,自然没法好好思量。他王押司本是局外人,反而看得清楚。   “观棋不语真君子,别人下棋,哪有支招的道理!”白衣书生气得脸色酱青,没想到看着最废物的一个人,倒坏了自己好事。   “哎!尊兄此言差矣!”许仙见局势扭转,心情也跟着好转:“你我二人虽说约定下棋赌输赢,可没说不能有人帮忙一起下。”   白衣书生听了张目结舌,气得舌头吐出三尺长,两人虽说盟誓,却真没约定不许别人支招,他如今真是无法反驳。   这回,许仙变得气定神闲,王押司又在旁边是不是插个嘴,有时还要自己上手替许仙下子。别看这人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货色,下棋倒真有两手,屡出奇招,竟然将白衣书生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白衣书生面沉似水,又不好发作,棋路大乱,居然连错几子,这盘棋居然输了。   “哈哈哈哈!”许仙鼓掌大笑:“尊兄,你还有何话讲?这局你可是输了,娘子我要带走了。”   只见一边的白娘子浑身一震,她本已默认许仙会输,自己也将被公白蛇吞噬,但眼见许仙赢了,她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娘子!”许仙扑上前,抱住白素贞,嚎啕大哭,多少话语涌上来,却说不出。   白素贞抚摸许仙后背,只觉什么姆皇法旨,莫大使命,都比不上眼前这片刻温馨。   “好了娘子,我们走吧,回家去。”许仙擦干净眼泪鼻涕双手拉着白素贞站起来就朝外面走。   二人走了没十步,只听背后一声暴喝:“你们谁也离不开这房间!”   原本明亮的房间突然变得阴暗,黑暗从四面降下。亭台楼阁、花园厅堂、仙鹤侍女都不见了,周围只有阴森森的岩壁。原来,之前的那些都是白衣书生用法术变出的幻境。   许仙感到寒冷彻入骨髓,他慢慢转过头,只见白衣书生早已不见踪影,有条身百丈、身粗如屋、头大似鲸的巨大白蛇怪盘成一团,正吐着红色分叉的舌头,瞪着双红彤彤的眼睛盯着自己。   说罢,白蛇怪舌头突然身长,分叉的舌尖将白素贞卷住拖回来,长大嘴巴一口吞了下去。   “娘子!”许仙见娘子被白蛇怪吞下肚,急得大叫。他突然感到左手手掌隐隐的痛。他翻过手掌看,只见手上的誓印还在,于是伸出手掌对着白蛇怪大叫:“尊兄,你我约定,只要我下棋赢你,你就放我和娘子回去。你言而无信,不怕身受火炼吗?”   话音未落,许仙手上的誓印发出金色光芒,直射向白蛇怪。   白蛇怪立时觉得浑身似火烧一般疼痛,每片鳞片下都像有团火在烧,疼得它满地打滚,打雷般“嗷嗷”直叫,震得地面乱颤,洞顶噼里啪啦往下掉碎石头。   “是妖怪!”幻像消失,小青和鲁世开也都清醒过来。他们看到巨蛇来回翻滚,竟然也不知如何是好。   “娘子还在蛇怪肚子里,怎么救她出来?”许仙急慌慌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摸到腰间的白色小皮囊。   “这是……”许仙将小皮囊解下,想起这是济颠长老临行前交他的眉间尺剑。他将小皮囊放在地上,跪下拜了几拜,说道:“宝贝宝贝,求你快出来解救我娘子吧。”   小皮囊并无动静,许仙只好又拜了几拜,将之前的话又说一遍。   只见小皮囊口突然自己解开,一道白光直冲洞顶,白光中现出把白色小剑。这小剑在空中旋转,越转越快,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旋转着飞出,直冲向白蛇怪。   嗖——扑啦啦——   只听到如刀割裂干牛皮的声音,白蛇怪肚子被豁开个大口子。话说,这白蛇怪本来神通广大,若是平日里,这眉间尺剑也伤它不得。只是如今白蛇怪违背誓言,自食苦果,正被炼火焚烧,法力自然大减。加上这眉间尺剑又是妖仙练就的神器,自然不比世间凡俗兵器。   嗷——   白蛇怪惨叫一声,肚子开口处绿色血浆滚滚流出,白素贞也被冲了出来。   “姐姐!”小青冲上去,抓住白素贞的手,将她拽起,许仙、鲁世开和王押司也都凑过来。   “怎么办?我们现在如何逃出去?”鲁世开见白蛇怪浑身被炼火包裹,肚子上又开了大口子,可知不能活了。他们下到西湖底是法海送来的,如今法海不在了,他们该怎么逃出去?   “我自有妙法。”这回许仙倒是不慌不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们都抓紧我,切切不可松手。”   大家不知他有什么办法,但既然他说了,也只好都抱紧他。许仙从怀里摸出个小包,层层打开,里面放着根救命头发。之前他试过两次都灵验无比,这是最后一根了,他其实早早便打算好逃脱的办法。   “降龙尊者!受命于天!”许仙将头发高高举起,连喊三声,但什么都没发生。   “降龙尊者!受命于天!”许仙抓起头发又喊三声,依旧什么也没发生。他这下也慌了,说:“济颠师父给我的救命头发我用过两次,每次都很是灵验,怎么这会不管用了?”   “大概是济颠师父在阿耨多罗罩上耗尽法力,他的救命头发指望不上了。”白素贞说罢,也不管许仙等人再回话,忽然显出白蛇原形,也变得无比巨大,一口将许仙等人全吞下去,朝着洞外游去。   白蛇怪绝望的惨叫声和炼火燃烧声渐渐远去……   许仙醒来时,发现天色已渐泛白,自己孤零零躺在西湖岸边上,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不知去向。他想起自己的娘子,记得她当时将所有人都吞下,看来是她带着大家从西湖底游上来的。想起法海变成青壳大螃蟹后被西湖毒水腐蚀的惨状,他心里又紧张起来,怕白素贞也变成那样。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找白素贞,终于在附近找到一张巨大的白蛇皮。这张蛇皮被毒水腐蚀得已经不成样子,身上的鳞片和坑坑洼洼,皮上都是破洞。   “娘子你难道为了救我们……”   许仙跪倒在地,抱住蛇皮就要哭,只听身后有人叫:“官人,你找我?”   “哎?”许仙回头看,白素贞正在自己身后,头发有些蓬乱,身上好像并无伤痕。   “这是……”   “我的傻官人,”白素贞笑着叹口气:“蛇是会蜕皮的啊,我上了岸就把被毒水腐蚀的皮蜕去了。不过,我想问你,那是什么?”   许仙顺着白素贞的手指看去,只见天上阿耨多罗罩消失不见,有尊小山般的佛像,正朝着这边移动过来。   “不好!”许仙突然想起,在金山寺有听长老们讲起,如果他们超过六个时辰,就要启动“大日如来”摧毁临安城,这东西看来就是。可是,现在并未到六个时辰。怎么“大日如来”都到西湖上空啦?   “糟了娘子!”许仙记得原地乱转:“临安城危险,临安城危险,我们必须想办法通知金山寺,告诉他们白蛇怪死了,不用发动‘大日如来。’,可是现在怎么能让他们知道?糟了糟了!如何是好……”   “不要急官人,冷静冷静,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出办法的。”白素贞伸纤纤玉手捧住许仙的脸。   白素贞的手凉凉的,果然有镇静效果,许仙顿时冷静下来。他朝着旁边寻找,望见净慈寺离得不远,说:“我有个办法,临安城能否无恙,全看这办法灵不灵,要是不灵,我们只好都死在这里。”   金山寺善财院,金山寺长老口念经文,等待“大日如来”摧毁临安城的最终消息,忽然听到僧人们骚动起来。金山寺长老睁开眼,朝着骚动的方向看去,只见大堂内负责观测铜镜的僧人都离开各自岗位,集中在监视净慈寺的铜镜下议论纷纷。   “诸位长老!别念经了,快看这边!”济颠跑上高台,将长老们都从禅床上拉下来。   众长老不知发生何事,都站起来,朝着监视净慈寺的铜镜看。只见,镜中映出一男一女,正是许仙和白素贞。   “许仙救出白素贞了!白蛇怪必是死了!”济颠拉住金山寺长老大叫:“现在再摧毁临安城已无意义。”   “济颠,你的身体……”灵隐寺长老见济颠出现,忍不住问他。   “我没事,现在要紧是救临安城百姓啊!”济颠现在需要关心的不是此事。   “对对!快……快把‘大日如来’停下!”金山寺长老醒过味来,赶紧大声下命令。   “快停!快停!”其他长老们也大叫起来。   济颠感到浑身酸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许仙和白素贞正对着净慈寺大雄宝殿上的吻兽拼命挥手,好让在金山寺的监视僧看到他们。悬浮在天上的‘大日如来’果真停下了,西湖水面的绿色正在退去,恐怕花不了几天就可以回复本来模样。   夫妻二人松了口气,临安城的这场灾厄算是解除了。变成毒化人的人,还有变成巨人的妖怪,随着弥漫在城中的毒气散尽,都会恢复本来模样,回归各自的生活。   “姐姐!姐姐!”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从山下跑上来。   “王押司!”许仙看王押司从来没有如此亲切过:“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王押司哭丧着脸一抖衣服,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滚落到地上:“贤侄你看,我在白蛇怪洞里拿到的珍宝,都变成石头了……”   “王押司,你这趟立下大功德还如此还不开心?什么钱财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嘛。”鲁世开上前搭住王押司的肩膀,王押司继续哭丧着脸,絮絮叨叨怀念那些被他揣进怀里、曾经属于他的宝贝。   “南无阿弥陀佛!”   只见济颠和尚口颂佛号也缓步走上山来,远处飞来峰正在徐徐落地,回归原位。   “济颠大师!你的身体……”见济颠出现,许仙又惊又喜,他想起之前说过阿耨多罗罩会损耗许多法力,连忙问道。   “无妨无妨!”济颠挥挥破蒲扇,说:“不过折损些道行,自多从头修炼便是,好在这一界,修炼不是难事。小青,你看这是谁?”   济颠身后钻出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孩子,他跳着扑向小青,嘴里喊着:“姑姑!姑姑!”小青将孩子抱起,转了个圈,然后紧紧搂在怀里贴住他的脸,泪水禁不住流到孩子脸上。   济颠此时走到许仙身边,满脸都是笑意:“这次你做得甚好,我果然没有看错。”   许仙苦笑:“大师,你传这天选印记给我,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娘子?”   “当然是你,白蛇是这一界最大的祸源,我遍寻世间,才发现这因果线是着落在你身上。若是没有你,白蛇真的合体,那就真的要生灵涂炭了。”   许仙想问问天选印记的事,济颠却摆摆手:“你既已接下印记,日后有你劳心劳力的时候,此时还是多陪陪你娘子吧。”   “十一位长老正乘坐飞来峰赶来这边,”济颠清清嗓子,又对白素贞道:“同来的还有几千个僧人,来帮忙料理城里后事。逃走的难民也都在回来,临安城很快就能恢复原样。诸位长老们要你们千万等他们到来。”   “娘子,长老们动作慢的很,咱们等他们,还是回家?”许仙听罢,笑着问白素贞。   “恩……回家!”白素贞嘟着嘴想了下,然后嫣然一笑。   “好,我们回家。”   许仙一把搂住白素贞的肩膀,白素贞就势靠在许仙肩膀上。许仙将那把从不离身的油纸伞撑开,只见上面斑斑点点都是大小不一的洞,有些地方露出伞骨。两人抬头看看伞,然后相视一笑,同撑着破伞下山朝着断桥方向信步而去。   “官人,唱首歌好不?”   “我又不会唱,唱什么唱?”   “要嘛,人家要听嘛!”   “不要!”   “要嘛要嘛!”   “哎呀,知道啦。对了,鲁提辖做饭可好吃了,会好多菜,回去后你要和他学。”   “我和他学做菜你就唱歌给我听?”   “对!”   “那我学!”   “好嘞!听我唱:   杭州美景盖世无双   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   那春游苏堤桃红柳绿   夏赏荷花映满了池塘   那秋观明月如同碧水   冬看瑞雪铺满了山岗”   (全篇完)【更多精彩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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