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凤啼长安》 第001章 重生 庚午年,仲夏。 大明宫正门对着的丹凤大街上,忽而一阵惊呼,她只觉脑中瞬间万籁俱寂,一息之间,耳里又重新变得沸反盈天。 胸胸疼! 李萱儿晕晕乎乎,只觉得自己趴得有些不舒服,想撑着爬起来。谁知,手却撑到了身下压着的一个人。 她猛的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 虽然他闭着眼,却是那样栩栩如生。 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才刚死,睁眼就看见他?我死的时候已经老了,早死二十年的他,却还是如初见时那般俊朗模样 李萱儿忽然记起,她在被杀死之前,才知道驸马并非郁郁而终,而是死于非命。 她的驸马,死在父皇驾崩、皇兄被宦官推上皇位那一年。那时他们在公主府分居多时,互不打扰。 冤死你还死得那么安详? 李萱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掐了一把他的脸,骂道: “你这个笨蛋!被人害死都不知道?做鬼也要回去报仇啊!” 没想到,这一掐,把她吓了一跳:这脸竟然有温度?更可怕的是,他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诈尸?李萱儿倒吸一口凉气,竟不知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被她压在身下的郑颢,自然听到了她的话,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最后艰难的抬起右手上抓着的风筝说: “这位小郎君,我救了你,你怎么开口就咒我死?” “啊!这” 李萱儿已经看出不对,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手肤如凝脂,手若柔荑? 她揉揉眼睛,再次端详着自己的一双手:死前,她已经是个不惑老妪,这双手却像十四、五岁那般水灵。 她立刻从地上,不,从郑颢的身上跳起来。 环顾四周,这是在人声鼎沸的丹凤街上,旁边正围着几个,嗑瓜子看热闹的路人脸。李萱儿再要细看,旁边有人扶住了她,她转脸一看,不由得惊叫起来: “翡翠?” 那婢女愣了一下,想想问道:“丢了翡翠吗?您今天穿的是男装,出门只挂了玉佩,没带首饰。” 她见公主呆呆的看着她回不过神,急得上下摸着公主,检查哪里受了伤: “主人,摔伤没有?您把婢子吓死了风筝挂到树上,您偏要上去拿,多亏这位郎君把您接住了您要有啥事,婢子也不要活了” 不,她不是翡翠,唠唠叨叨的,她就是从小伺候自己的婢女木香,是翡翠的亲娘。再看眼前的木香,扎了个双螺髻,还是当初十几岁的模样。 “木香?”她眼里闪着泪光。 木香停下手,疑惑的看着公主,见她要哭,轻声安慰道:“婢子在,是很疼吗?您再忍忍,婢子这去找轿子,回宫就叫太医” 她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家国静好时的新鲜空气,含泪笑了。 木香?丹凤街?风筝? 那天,是她十五岁生辰,在宫里行了及笄礼,她就匆匆带着木香,溜到宫外玩。 烤羊肉串、胡饼、酪樱桃、花折鹅糕还有宫里每次只许吃一小勺的酥山,冰冰凉凉的,公主眼都不眨吃了一大碗。 木香想不出来,公主平时在宫里吃饭,就吃得下那么一两口,怎么出了宫,就能吃个没完? 最后,她给自己买了个大大的蝴蝶风筝,一路拽着风筝,向着丹凤门方向跑。 没想到,风筝被一棵槐树给勾住了,这可是她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为了拿回风筝,她爬上旁边的屋顶,顺着树枝爬到了树上,伸手去够挂在树杈上的风筝。 可她的手刚抓到风筝,树枝就断了,她惊叫着摔了下来。 不对呀,前世明明是木香扑上来,垫在她身下。今生,怎么换成了他? 她重生在十五岁生辰这一天。这天,好像发生了许多事 对,是指婚! 那天回宫后,阿娘告诉她,父亲在大殿上为她指了婚,驸马爷就是这位新科状元郑颢。 她猛然回头,看着刚才被自己扑到在地的男人:不错,他就是郑颢!那张曾让她心痛心碎的脸,化成灰她也认得。 不同的是,他的脸上,为何挂着她看不懂的笑容?他的眼眸里流淌出来的热情,代替了以往的不屑,仿佛要裹挟着自己,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不!她倔强的转过头:他这眼光,一定不是在看“李萱儿”! 此时的郑颢,应该还不认识自己,更何况她女扮男装? 他将风筝交给木香时,又悄悄看了公主两眼: 怎么表情那样奇怪?这时她应该还不认识我,眼神怎么像要吃人? 上次我把木香推过去垫着她,她爬起来,还抱着木香哭了半天这次没抱不公平 随从阿墨,忙着替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嘴里念叨着: “主人,您这是要进宫的,弄这一身的灰,怎么面圣?” 是了,他穿着官服,正准备进宫听赐不行!不能让父亲指婚。至于为什么,这次他会代替木香接住自己,以后再想这个问题。 李萱儿果断拉起木香,毫不迟疑的撒腿就跑。 “哎!这位小郎君真是奇怪,主人救了他,谢都不谢一声,跑起来”阿墨本来想说像兔子,多看两眼,挤出来一句: “跑起来像个小娘子。” 郑颢微微一笑:“她本来就是位小娘子。” 说着,他用手揉揉自己被压得有些疼的胸:我还真是差点被你压死,找谁报仇去? 阿墨看着自家主人的胸,恍然大悟道:“哦” “‘哦’你个头!快走,时辰要过了。” 郑颢十几载寒窗苦读,终于如愿以偿高中状元。 从六岁到二十六岁,他改变了很多事,但凡是关于她的那部分,他都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就是为了今日,还能如以前那般,遇见她。 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窈窕背影,郑颢信心十足,朝皇宫大步走去。 郑颢现在还只是八品右拾遗,进宫要在丹凤门等宣召,再各种核对身份、搜身。 圣上宣召后,从丹凤门到紫宸门,他还要稳稳走上一千二百步。 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和你重新开始这一天。 第002章 失算 公主的一千二百步,当然是用跑的。 李萱儿风一样的回了宫,想也没想,抬腿就往紫宸殿冲。 她走的是后门,躲在帘子后面探头往里望。正好听到有人在说: “陛下,郑拾遗乃前朝宰相郑因之孙,虽他父辈无甚出色之人,但家风门第清贵,学识人品无俦,郑拾遗配给万寿公主,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说话之人,正是极力撮合他们的,郑颢的恩师,宰相白敏中。 郑颢本人,圣上不但见过,还在殿试是亲自考过,他是圣上亲笔点的金榜状元,当然也是天子门生。 看见父亲频频点头,萱儿心急如焚。左右看看,想找位公公进去,找借口先把父亲请出来,等她见了父亲的面就好办了。 可这是通往后宫的小门,除了两个侍卫,旁边连个人影都没有。公主正着急,隐约听到殿中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 “微臣郑颢,参见陛下!” 腿长走得快? “郑爱卿,吾听闻你为了专注科考、日夜苦读,年二十六尚未娶亲,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是如此。” “嗯。”圣上欣赏的点点头。 郑颢一进殿,圣上就仔细端详,他还真是昂藏七尺、器宇不凡。凭他二十来岁就中了进士科状元,也是不折不扣天朝第一人。 这是酷爱科举人才的圣上,对他最满意的一点。圣上和颜悦色接着说: “吾有长女,已是及笄之年,端庄贤惠,雍容华贵,适为大家之主母,吾欲将其许配……” “启禀父皇,女儿不愿意!” 父皇话已出口,公主不能再等,只有帘子一掀,硬闯了进去。 于是,大臣们惊见,公主着一身石青翻领袍袴,头戴高巾幞头,脚蹬乌皮六合靴,风风火火冲出来。 万寿公主还真大胆,天朝自有武后、韦后、太平公主乱国,早有宫规,后宫女子不得入大殿。 她这是要闹哪出? 果然,圣上皱了眉头:“万寿,这里是朝堂,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退下。” 公主抬头看着父亲,坚定道: “父亲,您要给我指婚的郑拾遗,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娘子,是范阳卢氏二房嫡女,他们自小定亲,感情深厚。 女儿既不愿夺人所爱,更不愿委屈自己,痴心错付。 所以,女儿不愿嫁!” 万寿公主说完,圣上还未反应过来,媒人白敏中脸上挂不住了,连忙上前解释道: “陛下,郑拾遗幼时原是与卢氏口头定了亲,可成年后,郑拾遗本人不愿意,并未行三书六礼,这哪里做得数?公主只怕误会了。” 并未行三书六礼?前世,明明是白敏中亲自去卢家,为郑颢索要回的婚书、聘礼。还逼着卢家三日之内,将卢敏嫁给王氏做了填房。 卢氏已嫁,郑颢没了借口,才不得不接受圣上指婚。 王氏虽是名门望族,可原配嫡子苛待卢敏,以至于,她一次次来找郑颢诉苦,寻求安慰。郑颢觉得是自己毁约对不起她,陷在这种情绪里无法自拔。 而造成一切痛苦的根源,便是不知自己横刀夺爱的公主。 “女儿所说句句属实,郑拾遗敢说,他与卢氏幼时从未定亲?” 下面开始有了议论之声,有说公主失礼的,有说郑颢不义的,有说白敏中糊涂的。本就嫉妒白相公给公主做媒的,眼见要黄了,更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郑颢有些懵了: 不对啊!当初指婚不是好好的吗?现在怎么来了个当堂拒婚? 而且……卢敏现在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公主从哪里听来的陈年旧事? 事关两世,他心中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自证清白,只听圣上开口道: “既然中间还有扯不清的公案,指婚一事,今日暂且不议。万寿,你退下吧。” “女儿谢父皇成全!” 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得出,此时公主满心欢喜,心花怒放。 出了紫宸殿,在五月阳光下,李萱儿一身轻松的伸了个懒腰: 这也许就是上天怜悯,让我重活一世。现在,还有比成亲大得多的事,他既不爱我,我又何必单恋一枝花? 阿娘的明义殿,就在紫宸殿的西边,萱儿哼着歌进了院子。 自从嫁出宫去,萱儿回来也是例行请安,彼此说的都是客套话。后来父亲重病,不治殡天,阿娘悲痛欲绝,当年,就追随父亲而去。 “阿娘!” 李萱儿远远就朝母亲奔去,紧紧抱住正站在花园边的晁美人。 “怎么了?今早不是请了安才出去的?多久没见一样。” 晁美人是这后宫里,唯一诞下两个孩子的嫔妃,可惜产后身子没保养好,落下虚症,给女儿这使劲一抱,差点喘不过气来。 李萱儿便将刚才在大殿上发生的事,对母亲说了一遍。 “你也是大胆,这样闯朝堂,你父亲怎么罚你,都不为过。”母亲担心的说。 萱儿忙辩白:“我那是急了嘛,只要不用嫁给郑颢,父亲怎么罚我,我都心甘情愿!” “你们娘俩在说什么?” 皇上已经退了朝,知道公主在她母妃这里,就直接到了明义殿。 “参见陛下。”晁美人笑道:“萱儿说她知道错了,她不该太鲁莽,直接往大殿上闯。这就被圣上听到了。” 一听到父亲的声音,萱儿站起来,垂手敛目,一言不发杵在那里。 圣上走到耷拉着脑袋的萱儿面前,问道: “怎么?刚才殿上还母老虎一般,现在怎么成了纸老虎?” 萱儿也不抬头,只把手心伸到父亲面前: “孝悌忠信,出棍棒乎?反正是您的亲骨肉,打在儿身,痛在爷心,您打吧。” 圣上又气又好笑,斜着眼睛道:“你当着朝臣的面,数落朝臣的不是,我还不能打你了?后宫皆不得入大殿,这条宫规你娘没教过你?” 见父亲要把阿娘也扯进来,萱儿不干了,抬起头刚要说,母亲过来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 “是啊,妾刚才已经骂过她。妾说,紫宸殿里,那是圣上,你是个女子,什么也不能说。明义殿里,这是父亲,有什么话,女儿但说无妨。” “不错嗯?” 圣上本来是在点头赞同,可听到后面,才知道晁美人还是在替女儿说话,自己点过的头,已经收不回来了,只好说: “你有话,可以在你娘这里说,父亲赦你无罪。” 李萱儿大喜,她双臂各挽住父母,嘻嘻笑道: “萱儿会好好孝敬阿耶阿娘,在外面,我一个字不讲,阿耶回来,问萱儿什么,我一个字不留。再说,我不肯嫁郑颢,也是为了您啊。” 父亲用指头虚点着她,向着晁美人道:“你听听,给她点颜色,她就要开染坊。自己无理取闹遂了意,偏说是为了我。” 萱儿也不急,缓缓说到: “您想想,我不嫁郑颢,郑家就会与卢家联姻,他们两家的力量,足以与陇西李家一争高下。如今,李家在朝堂势盛,您不正需要卢、郑联盟,对他们进行制衡? 至于白相公他并非出自士族,只不过是借着堂兄白居易的盛名,才得了您的青睐,他自然希望这些士族两败俱伤,进而势弱。 父亲,不是萱儿任性,这桩婚姻,根本就是有弊无利。” 圣上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十五岁的女儿,还有这些见地。平素只知道她乖巧听话不惹事,不知她还胸有丘壑。 “萱儿长大了,能在宫里陪伴阿耶阿娘的日子,也越来越少,萱儿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爷娘长命百岁,就是萱儿的福气。” 经历过国破家亡的李萱儿,说得诚心诚意。 第003章 青裳 父亲走后,一位身材瘦小的公公躬身进来禀报: “晁美人,元妃在长安殿设下茶宴,请您过去商议,圣上诞辰节一事。” “知道了。你去回元妃,我与公主说几句话便去。”晁美人温和说完,牵着萱儿的手,进了正殿。 李萱儿虽是大公主,可在晁美人这里是小女儿,早上行及笄礼的时候,她还悄悄抹了把泪。 眼见女儿真是大了,这会儿见她眼睛滴溜转,又不知在想什么。 茶宴?茶宴…… 前世,指婚那天,阿娘莫名其妙掉到太液渠里,渠水不深,可里面淤泥不少,阿娘受了不少苦,最后才被救上来。 阿娘本就身子弱,自那次落水以后,在她待嫁的一年里,都断断续续病在床上,这才会在父亲走后,心气郁结,一命呜呼。 可那时,自己是个不问身外事的公主,阿娘说是自己失足掉下水渠,她也就没多想。 “阿娘,刚才传话那公公,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生?” 李萱儿恍惚觉得,刚才那宦官,很像后来围在皇兄身边,凌驾于他,贪婪无度的五公公之一,赵合义。 不过那是皇兄登基后的事。 虽说天朝的宦官之祸,杀几个公公解决不了问题,可问题就是,父亲登基后,杀了一批宦官,可为什么在皇位传承时,仍旧是宦官替他做了主? 李萱儿一直没想通。 “你说赵合义?他是元妃族里的堂侄,家里过不下去了,自宫后,进宫投奔元妃,他很少出来传话,怪得你不认识。” 原来他真是赵合义,他竟是元妃的人 从明义殿出来,李萱儿在甬道上走着,慢慢梳理着思绪: 拒了婚,自己也算是成全了郑颢,待他娶了卢氏,不仅自己不必陷入那剜心之痛,士族之间的平衡,会让朝堂暂时平静。 她也有时间好好关注,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好阿兄。 前世,比她长两岁的阿兄,从父亲手上接过天朝,没过多久,便开始花天酒地,游玩享乐,不思朝政,皇权很快重新落入宦官之手。 等到大厦将倾之时,阿兄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早已回天无力。 “刚才那个赵合义说,长安殿有茶宴,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李萱儿一边让婢女给自己换衣服,一边笑眯眯说到。 木蓝正等着给公主梳头,她疑惑的问:“公主,您一向不喜欢到宫里其他母妃那里走动,怎么现在” “公主,您不是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才是后宫生存之道吗?”木香也问。 公主一向循规蹈矩,不是母妃这一房的事,坚决不管。今天她从树上掉下来,爬起来就冲上大殿去拒婚,这已经是匪夷所思,现在还积极管起了元妃的事。 “今儿我心情好,而且,我只是路过看看,什么话也不说,能惹什么事?” 换好青色襦裙,李萱儿将一条黄纱帔子挂在手臂上,娉娉婷婷出了承欢殿。 如今尤是仲夏,暑气正盛,可走在太液池畔的长廊里,湖面上吹来的风却有丝丝凉爽。 她们果然只是路过,李萱儿并没有进长安殿,而是往不远处的太液池引水渠走去。 正对着长安殿,渠上有一座石拱桥,桥对面就是含冰殿,父亲夏天经常在含冰殿消暑,所以嫔妃们也爱往这里钻。 李萱儿左右看看,水渠两边都是一人高的花墙,北岸是木槿花,南岸是迎春花,刚好挡在岸边,既好看,又安全。 那阿娘,为何会千辛万苦,挤到渠边去“失足”? “我们到那边坐坐。” 李萱儿抬手一指,好嘛,花丛后面,那么隐秘的石条凳,居然也被她看见了。木蓝赶紧过去,把帕子垫在石条凳上,让公主坐。 “你俩也坐。” 木蓝、木香赶紧摆手:“婢子不累,我们哪能跟公主坐一块?” “那你俩就蹲着,别挡着我看风景。” 两个婢子一看,公主是认真说的,赶紧蹲了下来,心里奇怪: 这不就是宫里的寻常景致?公主今天……咦?有人来了,还是一男一女。难道,公主是来抓奸的? 再一细看,两人她们都认识,是刚才见过的赵合义,和元妃宫里的宫女绿萝。 在天朝,公公可以娶妻,宫里的对食更是半公开,就算赵公公刚来不久,找个宫女搭伴,也是稀疏平常。 再看公主,她一脸严肃,已经蹲了下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指赵公公,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木香眼尖,她凑到公主耳边悄声道: “好奇怪……绿萝穿的,不是长安殿的颜色。” 公主也注意到了。 后宫各殿的宫女服饰,款式相同,但颜色却不一样,看上去五光十色,又容易分辨是哪里的宫人。 各殿每个季节的颜色选定了,就不许随意更换,为的是便于宫卫管理。 长安殿用的是桃红色,显眼得很,可绿萝现在身上穿的却是天青色……公主和木香、木蓝,三人同时把目光落在公主的襦裙上: 万寿公主最爱穿的就是青色,而内侍省,根本不会将嫔妃、公主们喜欢的颜色,让宫女们制衣裳。 李萱儿心里腾起一团火! 赵合义指挥着绿萝挤过花墙,又做了个“蹲下”的手势。 绿萝有些不情不愿,还被赵合义推了一把。她只好挤过去,小心翼翼的贴着花墙内侧蹲了下来。 不说从公主这个角度,就是从长安殿过来那条路上看,也绝不会看见花墙后面藏着个人。 唯一能看到她的位置,是渠上的石拱桥。 萱儿这时已经确定:前世,母亲会掉到渠里,竟是为了救那个穿着青色裙子,假扮成自己的宫女。 她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光,这是有多迟钝,才会连最爱自己的人被害,都茫然不知。 真是白活一世。 萱儿正在胡思乱想,赵合义将挤乱的花墙拂了拂,见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转身往长安殿走去。 “走,我们从仙居殿那座桥绕过去。” 公主一说,木蓝两个心领神会,跟着公主,猫着腰,离开了花丛。 仙居殿的桥并不远,若是站在桥上看,两座石拱桥,两两相望,相映成趣。 只是现在两岸都是花树,经过春夏,正是一年中枝叶最繁茂的时候,层层叠叠、密密匝匝,隔着太液渠这个宽度,两边都互相看不见人影。 公主站在桥对面的树影里,从木槿花丛中望去,那个穿青色衣裙的绿萝,缩成一团蹲在花墙后。 李萱儿并不想阻止她,她要看看就后面的结果。 只听木香紧张的说: “公主,长安殿有人出来了。” 第004章 立威 看见元妃带着一群人,正往石桥这边走,木蓝着急道: “公主,我们要不要找地方躲躲?” “不用,我猜,过来的只有我母亲。”公主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群。 元妃并不想要晁美人的命,她只不过是,对圣上把最靠近自己寝宫的明义殿,分派给了晁美人,表示深深的不满。 听到说话声,蹲在渠边的绿萝,“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水渠宽三丈,因为渠底堆满了淤泥,若是不陷下去,水深不足一人高。萱儿细看,绿萝并没有生命危险,她只管扑打着水面叫“救命”。 李萱儿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分辨着母亲的身影。 果然,赵合义跑过去说了什么,晁美人惊叫一声,朝渠边跑过来,赵合义和两个小太监紧随其后。 就在赵合义要帮着晁美人挤过花墙的时候,李萱儿冲到桥上,向母亲连连挥手,喊道: “母亲!有个宫女落水啦!快叫人救她!” 晁美人看见桥上的萱儿,明显吃了一惊,对后面的太监说了两句,自己转身向桥上跑去,焦急道: “萱儿,你没事吧?母亲听说,掉下去的是穿着青色襦裙的女子,还以为是你……” “我正在瞎逛,听到有人叫就过来看看,刚好看见您跑过来。”李萱儿扶着母亲,朝救上岸的宫女走去。 “怎么这样不小心?采个花都能掉水里?怎么不淹死你?赶紧滚回去” 赵合义没料到,公主会突然出现,只恨他还没来得及把晁美人推下去。只好先把绿萝捞起来,就着骂了一顿撒气。 绿萝低头含胸,用手臂尽量遮挡着,湿水之后一览无余的身体,听到赵公公呵斥,正想往殿里走,公主却拦住了她: “且慢。” 李萱儿回头从木蓝手臂上取了披风,亲自过去给绿萝披上。 木蓝这才知道,出门前,公主让她带上披风,原来是有这个用处。公主……也太料事如神了吧? 只听公主漫不经心的问:“你是长安殿里的宫女?” “是……” “不是!”赵合义见公主这样问,正想替她否定,可绿萝已经答了出来。 “你说不是,她却说是?”李萱儿似笑非笑的盯着赵合义:“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个殿的?” 赵合义却不以为意,他根本没把一位公主放在眼里: “先前是,很快,她就不是了。这是元妃宫里的家事,奴劝公主少管闲事。” 李萱儿见元妃带着众人已经走了过来,便抬高声音道: “这个闲事,我偏要管!我问你,长安殿里的婢女,本季穿的都是桃红,为何你却违反宫规,穿着不能识别身份的青色?难道是要冒充什么人,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没有!奴婢没有!” 绿萝急忙否认,可穿青色的原因,她也不能说啊。 赵合义忙上前道:“定是这婢子不老实,偷了谁的衣服,怕被发现,便躲在这里。来人!拖下去给我打死!” “大胆!” 李萱儿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赵公公的脸上,怒斥道:“我几位母妃在此,天朝后宫,可由不得你一个阉奴定生死!” 公主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吓住了:这真是承欢殿的温文尔雅、不管闲事的万寿公主?今儿才及笄,就像变了个人 只见她转身向元妃,正色道: “元母妃,我父皇以仁德治天下,您协助太后管理六宫,定不会发现异常,查都不查。若她有罪,再杀不迟;若她无罪,错穿衣裳,罪不至死。” 元妃心里就像豆豉煮醪糟,真不是个滋味: 本以为戏弄晁美人是件小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李萱儿,现在要查,不就查到自己身上了吗? 赵合义虽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但这个时候,他哪能让元妃下不了台? 他连忙腆着脸上前,替绿萝扯扯贴在身上的披风,挤眉弄眼的赔笑道:“奴也是气急了说这一嘴,您看,有公主您的披风护着呢,哪能就打死了去?” 李萱儿不由分说,上前又是一巴掌,骂道: “死狗奴!我堂堂天朝公主的衣裳,哪由得你个贱奴乱摸?岂不是让我没脸?” 她清楚的看到,赵合义虽跪在地上,却悄悄握起了拳头,心里不由得暗暗冷笑。 元妃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我竟瞎了眼,没看出大公主还是个悍妇。你打我的人,不也是让我没脸?晁美人是个软柿子,生个女儿却成了母夜叉。 可她毕竟是大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这两巴掌下来,别说周围的奴婢,就连几个淑人、才人,脸都被打绿了。 连元妃都没面子,以后谁敢惹她?别说她,就连她母妃也不能惹。 “赵合义,你竟敢冲撞大公主,罚你到御马房喂马半月。绿萝,下次再有错,一并受罚。” 元妃面不改色说完,见大家都尴尴尬尬,便道:“我看各位姊妹都乏了,不如散了,各自回宫歇着。” 众人散去,萱儿搀着母妃慢慢往明义殿走。 两人沉默了片刻,晁美人拿起萱儿扇巴掌的手,轻轻摸了摸,问她: “疼不疼?” 萱儿摇摇头,只微笑着看自己母亲。 “从没见你发这样大的火我知道,你是恨他们故意骗我到渠边,难道他是想趁机推我下去?这渠水也淹不死人,何苦” 晁美人叹了口气,拍拍萱儿的手背说: “天朝皇室,从你祖君开始,就不立皇后,说是不希望皇后管他亲近嫔妃,其实,他是不希望再有女人,如武后、韦后般出来夺权。 后宫里的女人,生了儿子位份也不高,只有没子嗣的赵氏,这回升了妃位。她能甘心吗?隔三差五给我们找些麻烦,也不是大事,忍忍就过去了。” 李萱儿知道母亲是担心她闯祸,轻声答到:“女儿知道了。” 她比她母亲更清楚的是,今天这件小事,并不足以将赵合义置于死地,但她已经成功激怒了他。 一个人只要发怒,那他就有了致命弱点。 她记得,过不了多久,柳婕妤就会因犯了宫规,被打入冷宫,元妃会趁机,将婕妤六岁的儿子,昭王李汭接养在膝下。 李萱儿前世并不知其中原因,出嫁后,更没有关心,柳婕妤为何在冷宫悄悄死去。 这一次,她要找到事后真相,她坚信,这一定与长安殿有关。 她不仅要灭了赵合义,更重要的是: 九郎李汭,将来应是阿兄最好的帮手,而不是觊觎他的皇位。 第005章 收心 回了承欢殿,李萱儿立刻对木蓝说: “你去太医署,拿些治跌伤创伤的药,再拿些吃的,趁着天黑,想办法给长安殿的绿萝送去。” 木蓝愣了一下,不明其意。 宣儿笑道:“刚才绿萝没有被罚,可元妃会放过她吗?回去一顿打肯定是躲不过的。她不过是个婢子,错不在她。” 木蓝鼻子一酸,在宫里,公主向来不爱管他人闲事。现在却连长安殿里的宫女,她都能考虑周全她的主人变了。 李萱儿重生回宫的第一天,就遇到这许多事,她得好好想想。 她翻翻桌上的书,都是《女则》、《女诫》之类,想起自己在寡居的二十年间,就靠郑颢那一屋子的书度日。 郑颢看书喜欢在书头做笔记,她就顺着他的笔记指点,一本一本的看完了历朝历代的史书政要。 不可否认,郑颢是个博学多才的人。 只是自己太骄傲,凡事不愿多做解释,郑颢对公主这个身份又带有偏见,中间还隔着个阴魂不散的卢敏,他们两人终归走不到一处。 不过,郑颢的书房,给了李萱儿极大的帮助。她自小有两个长处,一是读书过目不忘,二是临摹以假乱真。 写满了笔记的书房,为她打开了郑颢眼中的世界。 李萱儿铺开一张纸,她得给自己那个大两岁的同胞阿兄,列一张读书清单。 父亲最喜欢的女儿是她,最喜欢儿子,并不是她的亲皇兄,那个后来继位做了皇帝的大郎李温。 他喜欢的是,比李温小十一岁的四郎李滋。 所以父亲给夔王李滋,配备了谏议大夫、兵部郎中等几位老师,而对长子却未做任何储君培养。 阿兄是长子,父亲去时,四郎还未成年,再加上父亲并未立太子,规矩和偏爱,必定会成为朝堂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若是废长立幼,四郎可以,三郎为何不可?五郎、六郎也有支持者。 结果就是,她的四位异母弟弟,在那场争斗中夭折。 胸无大志的阿兄,被宦官拥上皇位,很快被他们牢牢把控。宦官掌握着十八万禁军兵权,阿兄知道无法反抗,便开始了放任自流。 父皇如何治国,她可以提醒,决策却还是在自己强势的父皇。 可自己的阿兄年纪还轻,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将成为昏君的阿兄,就是挽救自己将破败的国家。 李萱儿很快写好了书单,墨迹未干,她拿起纸来吹,听到门口有人怯生生的叫她: “阿姊!” 那是比她小五岁的异母妹妹李霜儿。 以前,萱儿不是很喜欢亲近,这些异母的阿弟阿妹。天家无父子,更别说兄弟姊妹。 与其将来寒心,不如素来冷清。这就是李萱儿前世的处世原则。 她一年后出嫁,弟妹都没有成年,自己在公主府受尽委屈,也再没心思回来关心他们。 “霜儿,快进来,你来看看,阿姊刚写的字好不好?” 李萱儿对站在门口的李霜儿招招手。 霜儿有些拘谨的走进来。 她已经学了几年字,只不过是停留在《孝经》之类,可萱儿知道,她后来在诗词上会有些造诣,与她的驸马作诗吟对、举案齐眉。 黄巢占领长安称帝,屠城三日,杀尽皇族宗亲。他们夫妇,都和自己一起死在反军剑下。 霜儿拿着阿姊写的字看看,问:“这是……书单?是阿姊要读的书吗?” “不是,是你长兄要读的书。” “对!他天天打马球,根本不读书,阿姊你要好好管管他。” 霜儿两手叉腰,腮帮子鼓着,一看就是宫里姑姑们,管教小宫女的样子。 萱儿将妹妹搂在怀里,才发现,妹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 岁月重来,如此美好。 姊妹俩正说笑着,木蓝匆匆走了进来,她给两位公主请了安,看看广德公主,她正想出去,李萱儿叫住她: “直接说吧,霜儿是我妹妹。” “大公主,您真的猜对了!”木蓝大概是小跑回来的,脸上红扑扑的冒着汗,她手里拿着萱儿给绿萝披着的披风: “绿萝回去就被元妃拿来出气,狠狠打了一顿。长安殿的宫人,都不敢去给绿萝治伤。您看,您的披风也被她扔到宫外。 赵合义是元妃的堂侄,所以他进宫不久,就开始对宫女、公公们颐指气使,元妃也纵着他。这次赵合义被打,元妃还不知有多恨咱们。 哎,婢子多嘴了,婢子不该说这些”木蓝想起,公主从不许她们议论宫里的人和事。 李萱儿笑笑,看了看一脸懵的霜儿,将她拉在怀里,对木蓝说: “没关系,在我跟前,说了就说了,出了承欢殿不与他人议论就行。你在园子里认识的人多,以后,还要你多留意各处的消息。” 木蓝眼睛都瞪大了。 这还是自己从小伺候长大的公主吗?不过,这样敢生气、敢打人、关心人的公主,她好喜欢。 木蓝又说:“我刚才是托送柴的公公,把药和食物带进去给绿萝的。一般宫女被打之后,都会扔在柴房里两天,不死,才能回房。 林公公说,绿萝趴在地上动都不能动,还是他上的药” 没等木蓝说完,李萱儿动容的说: “奴婢都是那么惨的吗?以前我对你们过问甚少,只怕你们也受了不少苦。以后再不会了,我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人。” 旁边的木香和木蓝一样,对今天的公主,既陌生,又喜欢。她过去满眼感激的笑道: “大公主,木香这辈子都是您的人。” “胡说,你将来还要嫁人,还要生两个漂亮的女儿。”李萱儿也笑出了泪花。 木香摇摇头:“大公主,您今天不是让皇上把驸马爷给退了?您都不嫁,木香也不会嫁。” “退……退了个什么?” 霜儿这个小八卦,现在才知道有这件事,连忙拽着木香到一边,急着要把事情问清楚。 李萱儿笑着摇摇头,看着三个人捂着嘴说悄悄话的背影,将那张写好的书单折好来。 这多好啊!贴心的木香,热心的木蓝,善良的霜儿,恩爱的阿耶阿娘,全都活生生的在眼前。 霜儿走后,萱儿想了想,又拿出一张纸,将刚才那张书单重新抄了一边。 旁边研墨的木香歪头看看,有些奇怪的问: “公主写的两篇字,样子怎么有些不一样?” 李萱儿笑而不答,将原来那张递给木香收起来,刚刚用父亲的字体写的那张,放在桌上晾干。 “木香,明天我们到毬场去找大皇子玩,你替我准备好骑装。” “婢子晓得。” 经过这一天,公主再做什么奇怪的事,木香也不会吃惊了。 第006章 阿兄 早晨,李萱儿被院子里杏树上的鸟儿叫醒,杏子微黄,坠在枝头,像一串串的风铃。 她依稀听见,树下还有宫女赶鸟儿的声音。 萱儿坐起来,外面候着的木香,便伸头对外殿说:“公主醒了。” 外面次第进来五、六个宫女,端着铜盆、水壶、毛巾、漱口的盐水、茶水。萱儿认真看了看,自己竟叫不上来她们的名字。 她擦了脸,抬头问端着盆子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连忙战战兢兢的说: “小的小的名叫白英” “你呢?”李萱儿又问旁边拿水壶的,明显,她们俩的年纪相对其他要大一些。 “回公主,小的叫白芷。” 李萱儿笑了:“你们的名字都是草药,很好听。” “公主忘了?我们的名字都是晁美人取的,她说,这叫百毒不侵!”木蓝接过公主手里的毛巾,放到盆里洗了洗,在拧干了给公主擦手。 李萱儿看着白英、白芷,笑着说:“你们别费心守着那棵树,鸟儿爱吃杏子就让它们吃吧。” “我们不是怕鸟儿吃杏,这杏酸,公主不爱吃。是嫌鸟儿吵到公主睡觉”白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李萱儿心里像有暖流淌过,她接过盐水漱口,含笑道: “不怕它们吵,鸟语花香才是太平盛世。比铁蹄踏污雪的声音,不知好听了多少倍。” 一屋子的婢女都轻松的笑了,尽管她们并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那样比较。 木香跟着公主,前往清思殿前的毬场。 这里虽然也算后宫,可东边的宫殿、马场、毬场、武场,多有皇子、侍卫,皇上也喜欢带着外臣进来玩。 嫔妃、公主一般都在西边宫苑里,东边,以前的李萱儿,根本不会踏足。 远远的,李萱儿便听见纷乱的马蹄声,有人在叫: “左右散开,散开!包围那个田舍奴!” 那不是李温又是谁? 十七岁的阿兄,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低沉嗓音,这是在骂谁是田舍奴? 前世,他死在一个小妾的床上,太医说是他服用丹药太甚,中毒而亡。 李萱儿原以为,是他不爱惜自己,自作自受。直到她临死前才知道,皇兄和驸马一样,都是死于非命。 她还没走到毬场边,便听到一声惊呼,远远见一个马球旋转着,带着风,朝着自己迎面飞来。 “妹妹闪开!” 闪开是什么? 萱儿还没反应过来,一匹马冲了过来,马上的人双手挥起球杆,“砰”的一击,将木球击回毬场中央。 好险!众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还是郑三郎厉害!”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马上那人背对着公主,身穿窄袖袍,足登黑马靴,头戴玄色幞头巾,手执偃月球杖,英姿飒爽,一时无两。 他并没有看公主,两腿一夹,拉了拉缰绳,回场上去了。 李萱儿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她知道,击球那人,正是前世冤家郑颢。 让她奇怪的是,前世,他最痛恨皇子不务正业,沉迷于打马球,整天在府里指桑骂槐,说明君宣宗,后继无人。 现在,他怎么自己打得那么好? 要知道,马球是用轻而坚硬的木头,做出的空心球,有男人的拳头那么大,要用那根弯头球杖,从空中将球击打回去,没有十足的手劲,这几乎不可能。 郑颢……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 “妹妹,你怎么来了?” 李温已经翻身下马,朝着萱儿跑过来,他长得瘦高,笑得一脸灿烂,此时还是个青葱少年。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只知贪玩,不知读书。”李萱儿心里暖暖的,掏出帕子给阿兄擦汗。 萱儿是李温的亲妹妹,两人年龄只差两岁,李温搬出皇宫,到藩篱开王府前,时常能见到妹妹。 只是妹妹不好动,就喜欢坐着看书,自己死都记不住的书,妹妹看一遍就记住了。李温只觉得,自己这个妹子,比画上的美人儿还漂亮、还好。 每次进宫请安,他最忙的就是,在长安城里四处搜寻好玩的,带给妹妹,能逗她一乐,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见妹妹替自己擦汗,李温心里乐开了花,忙解释道: “我这不是玩,我师傅说,打马球不光是强身健体,还可以利用两队搏击,来演练兵法,我们这是军事对战。” “是吗?谁把玩儿说得那么清新脱俗?”李萱儿不信,以为是阿兄在找借口。 “不信?我叫我师傅过来。” 萱儿还来不及阻拦,李温已经转身朝着毬场叫道: “师傅!我妹妹要见你!” 李萱儿头皮都发麻了:真是哪壶不开已提哪壶,来人正是郑颢。 “某见过公主。” 李萱儿见他一脸自然,仿佛并没有认出,自己就是昨天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个小郎君,也毫不介意昨日自己在大殿上当众拒婚。 哼!果然是正合他意。 倒是李温,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桩事:妹妹昨天刚拒绝嫁给他师傅。 “师傅,我妹妹不相信,我们打马球可以演习兵法。您给她简单讲讲,不过,她一个女人,别讲太复杂了,要不她听不懂。” 李温决定替他俩打打圆场,背着妹妹,朝郑颢挤了挤眼睛。 郑颢沉思片刻,张口便说: “玄宗皇帝立武庙十哲,这十哲,除主祭姜尚,秦武安君白起、汉淮阴侯韩信、蜀汉丞相诸葛亮、唐尚书右仆射卫国公李靖、司空英国公李绩。 汉太子少傅张良、齐大司马田穰苴、吴将军孙武、魏西河郡守吴起、燕昌国君乐毅。若要学习兵法,必从他们留下的著作入手。 但兵法并非为了纸上谈兵,更多的是要学会因地制宜、灵活运用。马球在运动中对抗,可以通过兵法中的虚实,预判来实现” 故意,绝对是故意!他故意说这么长一排名字。 不过,他说的这些,萱儿都听得懂,因为郑颢在所看的兵书里,也写了不少这样的批注。 她不动声色道:“萱儿明白了,阿兄,你就按照你师父说的做吧,我先走了。” “咦?妹妹,你穿着骑马服,是打算过来骑马的吗?” 李温很高兴,妹妹不爱运动,老是在宫里躲着不见人,今天居然主动来毬场看自己,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不,我不骑马。”李萱儿随便指了指前面,掩饰道:“我是要去那边的武场射箭。” 她不想跟郑颢待在一起,虽然她这两天见到的,简直就是假郑颢,但她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射箭?你什么时候学的射箭?那我陪你一起去。师傅送我一张好弓,正好给妹妹开开眼。” “师傅?你一共拜了几个师傅?” 李萱儿心里有些高兴。 父亲没有给阿兄安排武将做老师,这是他临朝后最大的软肋,没有亲近的武将支持,就无法摆脱对手握禁军宦官的依赖。 “我师父就一个啊,马球、射箭,还有武功,我师父都好厉害!” “……” 第007章 默契 郑颢向毬场上交待了两句,便向他们追了过来。 昨晚他一宿没睡着,怎么都想不出来,公主为什么会知道,他在幼年时与卢敏定过亲的事。 今早起来,他庆幸自己几年前,在李温面前露了两手,做了他的师傅。 当时,他想要把这个只知玩乐的大皇子,拉到正道上来。现在看,做大皇子的师傅,最大的好处,就是追求他妹妹比较方便。 “阿兄,其实你们真的不用特意陪我,我射箭也是因为……前段时间,太医说我锻炼太少,体质偏虚,让我多动动。” 李温眉毛一扬,笑道:“我早说过你,你就只听太医的。没关系,有阿兄在,包你身体结结实实。” 李萱儿悄悄指指身后,有些好奇的问:“阿兄,你是几时拜的师傅,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我昨天还后悔,早告诉你,你恐怕就不会拒绝” “打住!不许再提这件事。”李萱儿眼皮一翻。 “好好……不提不提。两年前,我刚从宫里搬到藩篱坊王府,一个偶然机会,就拜了师。今年,我师傅还中了进士科状元,那真是,文武双全,一个顶俩。” 李温尽量压低声音,不过,后面的郑颢,还是听到徒弟在夸自己,不由得忍住心中的小得意,放慢了脚步:我不听,你继续。 哪知公主不屑道: “这有什么?除了武后时期以外,天朝科考试卷皆不糊名,录的状元大多数是官宦之后。他祖君是宰相,又出生望族荥阳郑氏,点了状元也不奇怪。” 荥阳望族郑某走在后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他还头一回感觉,出身门阀士族,对自己来说,竟是个负累。 “那……那也比阿兄强……” 李萱儿看了一眼兄长,认真的说:“那是比你强,你好好跟他学。” 她忽然想起带来的那张书单,从怀里掏出来,一脸郑重递给阿兄。 “这是什么?这这是父亲的字这是父亲给我的书单?” 李温激动得一下挪不动脚,贪婪的看着那张纸上写的每一行字。 虽然自己是长子,父亲对自己总是淡淡的,他在光王府度过了整个童年少年,当时父亲装疯卖傻,还经常被圣上排挤,命悬一线,当然不能给他很好的教导。 入主大明宫后,父亲千头万绪,根本顾不上管他们这些皇子。等到父亲终于把皇权抓在手上,他却到了出宫开府的年龄。 父亲的教导,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字,对李温来说,都弥足珍贵。 李萱儿也是在皇兄临了,绝望哭喊时,才知道兄长心头还有这样不能愈合的痛。她并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顺着兄长的话,微笑道: “父亲没空教导你,可这张书单,你只要好好读完,理解上面的治国之道,剩下还要结合实际,灵活运用。” 旁边的郑颢也看到了这张书单的内容,他的心里非常震惊,从书籍的选择和分类来看,圣上与他的思路简直如出一辙。 可再仔细看,他心里忽然有了数: 书单并非圣上所写,而是出自李萱儿之手。上面列着一本《长洲玉镜》,这本书是隋朝人所编,讲的是帝王得政、失政的故事。 书名的最后一个字,“镜”,倒数第二笔,萱儿写的,总比圣上写的短上一点。 郑颢看到李温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涨红的脸,他明白了萱儿的用意。 他微微一笑,指着《长洲玉镜》道: “这本书原本已失,摹本基本都不全,若大皇子需要,某家中倒是有一本。”说着,他当着公主的面,用食指尖,在“镜”字上面,轻轻点了三下。 萱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大意了,这一笔竟被他看出了端倪。一定是刚才,说他状元是靠面子得来,他不服气,立刻就对我打击报复。 两人心知肚明,各怀鬼胎,只有李温不明就里。 “妹妹,”李温指着清单,愁眉苦脸的说: “扬雄的《甘泉赋》《羽猎赋》;班固的《东都赋》《西都赋》;张衡的……我都没见过这些赋篇啊,叫我怎么学?” 这些都不是平时皇子们学的《五经定本》上的东西,他自然没见过。 “我有。” “我默写给你。” 郑颢和李萱儿异口同声答到。 这下轮到郑颢吃惊了:默写?难道她不但看过,还能默写出来?这……这是万寿公主本尊吗?成亲几年,我怎么从不知,她对这些治国之道有兴趣? 李温倒没发现两人的异常,他高兴的说: “师傅,你帮我把书单上的书都找来,我要一本一本的全读完。” 看他把书单收入怀中,李萱儿暗暗松了口气。 几人顺着长廊转了个弯,就到了开阔的演武场。意外的是,演武场上有一群禁军在练骑射。 如今的禁军多数都是些富家子弟,又多年没有打过仗,训练都是能躲就躲,很少有勤于练习的。没想到,反倒是内侍禁卫这样刻苦。 看见大皇子几人过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跑了过来: “参见大皇子,参见公主。” “你叫什么?你们是禁军哪部分的?” “回大皇子,卑职杨怀信,左羽林卫副将,隶属北衙。” 杨怀信着一身绯衫,锗色轻皮甲,盖耳幞头,浓眉星目、身形挺拔,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晒得皮肤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你们接着练,我们只用小场上的固定箭垛,不影响你们。” 李温心想,妹妹射箭,也就是装腔作势玩玩,能射到小场上,给小皇子们练箭的十丈固定箭垛,就很不错了。 哪知李萱儿饶有兴致的问杨怀信: “杨副将,你们是在骑射比赛吗,玩的是什么规则?怎么还有人拿着根长竹竿在跑?看着挺新鲜。” 杨怀信赶紧抱拳答到:“回公主,竹竿上挂着一枚铜钱,在马上能把铜钱射下来算赢。” “这还真有难度,竹竿也是在马上跑动的,铜钱晃来晃去,瞄准都不容易。”李温从小学骑射,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萱儿抚掌笑道:“阿兄,不如和他们一起玩吧。” “行!”李温痛快的答到:“妹妹你在旁边看,待阿兄给你射两个铜板下来。” 只要妹妹高兴,有什么不行的?别说射铜板,射月亮都行。 只见萱儿胸脯一挺,扬起下巴说: “我为什么要站旁边看?我也要上场!” 第008章 师傅 李萱儿说自己要上场,把李温、郑颢惊得目瞪口呆。 杨怀信看看他俩的表情,又看公主一脸自信,试探着问她:“那卑职给您……挑匹马?” “不!”李温立刻否定。可一看妹妹不满的目光扫过来,他坚定的补充道: “挑三匹。” 说话间,李温的内侍也取来了几张弓。 骑射用的都是角弓,筋角材质差异,拉弓所需的力度也不同。 郑颢挑了一张略软的弓,他担心公主手劲不够,拉不到位不说,弓弦弹回来快,还容易伤到自己。 他刚想把挑好的弓给她,李萱儿指着杨怀信弓袋里的弓说: “杨副将,能不能把你的弓借给我试试?” 杨怀信暗中赞叹:公主果然是内行,羽林卫配备的角弓,是军队中最好的,我们的弓,天天都在拉,是熟弓,用起来肯定要比新弓好用得多。 他二话没说,将身侧挂着的弓箭戴取下来交给公主。 李萱儿挂好弓箭袋,翻身上马,朝着大场走去。 李温和郑颢面面相觑,来不及想萱儿几时学的射箭,赶紧上马追了过去。 “杨副将,我参加哪一队?”萱儿见他们头上系着黑、红两色幞巾,明显不是个人赛,那些羽林卫看见她进到队伍里来,也都有些吃惊。 杨怀信一看,便对李温道:“大皇子,我们四人,分入红、黑两队,每队十二人,每人一箭,累计射掉铜钱数多者胜。” “好!我与皇妹一队” “阿兄,若我俩一队,他们还不都主动输给我们?那比赛有什么意思?我与杨副将一队。” 一个校尉将幞巾交给杨怀信时,小声说到:“副将,你不该和他们” 杨怀信抬手制止了他,垂眸道:“我问心无愧,他能怎样。” 说罢,他走过去,将幞巾分给他们。准备停当,几人分站到两边。 郑颢看着对面神采奕奕的李萱儿,心中百念丛生。以前他觉得公主虽然骄傲,但她天真善良,对自己又很好,是自己被猪油蒙了心,才将公主从身边推开。 可现在,两人从相遇到现在,除了和记忆中同样美丽的外表,他找不到一点过去的痕迹。看着她对兄长的一颦一笑,还是那样娇俏动人,甚至对杨怀信,也比对自己和善得多。 看来,我不能等着圣上赐给我幸福,我要靠我自己去争取。 郑颢最后将头巾在脑后打了个结,收回投向公主目光,精神抖擞的对李温道: “大皇子,记住我们练活靶的心诀,越瞄越不准,凭经验,预判快打。” 黑队由李温射第一箭,郑颢最尾。李温本来就有骑射的基础,这两年,郑颢教他的,是胡人的马上箭术,虽没射过这样的靶头,却也不怕。 红队也想这样安排,公主却摇头道:“杨副将,你箭术好,射第一箭,有示范和鼓舞军心的作用,我最后,那时基本胜负已定,我也不至于拖累大家。” 红队军士其实都是这样想的,现在公主自己说出来,他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杨怀信点头道:“好,我们前面每个人,都担起自己的责任,我们不失误,公主就没负担。我们是禁卫军人,保护公主是我们的职责。现在就是实战,我们倒下,公主就要受伤害,所以,记住我们平时训练的要点,我们能赢!” 十位军士都激动起来,不再觉得公主是拖累,摩拳擦掌要抢先出阵。 第一阵,大皇子对杨怀信。 演武场在大明宫的东边,再往东,就是高高的宫墙。这一片一棵树都没有,炎阳似火,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起伏的热浪,在每个人面前流动。 “上!” 一声令下,相向而驰的四匹马,蹄下刨起了黄沙。杨怀信眼睛盯着那枚挂得高高的铜钱,突然手松开缰绳,搭箭开弓一气呵成,利箭离弦,直穿铜钱中间的方孔。 李萱儿嘴角含笑:师傅,原来您年轻的时候,就这么威猛? 李温在马上略微有点紧张,射不中,岂不是让妹妹笑话?他双腿一夹马肚子,右手从箭袋里取出箭,预判快打,他射的不是铜钱,而是拴着铜钱的那跟细麻绳。 铜钱再晃,麻绳最靠近竹竿的部分,晃动最小。 两人马上擦身而过之前,两枚铜钱应声而落。 “阿兄!你好厉害!” 在萱儿看来,她前世的师傅杨怀信,射中是预料之中,可阿兄的箭术能有这样的进步,却是意料之外。这极大的激起了,她对师傅郑颢箭术的好奇。 李温下了马,得意洋洋的笑道:“怎么样,还算配当你阿兄吧?今年秋猎跟着阿兄,保准你大丰收。” “虽然有些取巧,但也算不错了。” 兄妹俩一边小声说话,一边观看着场上羽林卫的表现。萱儿这才发现,他们红队里,有位个字很小的军士,长着一张稚气的笑脸,年龄绝对不会超过十岁。 “杨副将,羽林卫里怎么会有那么小的军士?”她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杨怀信站在和她相隔三步远的地方,他笑道: “他叫杨复光,和我一样,也是我义父认的义子。虽然年纪小,可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上战场杀敌,所以,义父就让我将他带在身边。” 马上的杨复光,用的也是杨怀信同样的方法,“咻”的一声,箭被射了出去,只可惜,射到铜钱的边缘,铜钱大幅度的晃起来,却没有掉下。 杨复光下了马,红着眼圈,不敢看义兄和公主。 公主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没关系,你比我小,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现在,由我来保护你。” 演武场边上的一座两层高的威武亭上,有两个人冷眼看着杨怀信几人。 “他还真是有胆子,敢背着我结交皇子。” “刚才来报的人说,是大皇子他们几人,主动过去了,说不定,只是碰巧。” “碰巧不会拒绝?我早就注意他了,翅膀硬了杨玄价那老儿,收的几个义子,个个都往禁军里塞,你以为,这也是碰巧?” “这老奴不敢说。” 等到两边只剩下最后一位射手时,亭子里的两个人,像被风吹散一般,不见了。 第009章 惊艳 红黑两队,各射了十一箭,红队脱靶三人,黑队两人。 “义兄,都怪我!我那一箭是最有机会的”杨复光懊恼的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扬起脸,愁眉苦脸的看着义兄: “我们输了,公主不是” 杨怀信安慰他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知道自己的短处,多加练习,你才会变得更强。” “本公主还没上场呢,你们怎么就认输了?”李萱儿微笑着走过来,对杨怀信说:“杨副将,我可不可以要求增加难度?” “增加难度?说来听听。” 旁边的黑队也围了上来。他们现在可以说是赢定了:目前黑队赢一箭,最后一箭,哪怕是郑拾遗脱靶,而公主射中,两队也是打平。 而军中竞技规矩,打成平手,先到者胜,晚到一步,意味着你已经没有机会再走那一步了。 以此推断,就算郑拾遗故意输给公主,黑队也还是赢了。 “妹妹,不管你射没射中,都算你赢。这里就你一个是女人,谁会跟女人计较,对不对?”大皇子对自己亲妹子,一向没原则也没底线。 “不对!敌人的箭射过来的时候,不会区分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李萱儿正气凛然的说:“既然说我是女人,就让我改规则,最后一箭,我们加大难度。” 人群之外的郑颢,一抹掩饰不住的笑意掠过嘴角,人群缝隙中,萱儿不完整的轮廓,在他心里,绘成了最美的画面。 不管你加多大难度,我绝不让你。 “竹竿挂铜钱不变,铜钱落地算赢也不变,把箭换成穿甲箭,两边马经过中点的时候,朝空中撒一把铜钱,看谁射中的铜钱最多,当然,这当中,还要包括绳子上挂的那枚。” 穿甲箭的箭簇比三棱箭细长,也更容易破坏铜钱,通宝钱可能串在箭簇上,也可能被击碎。 妙啊!不过,这是有钱人才想出来的玩法。 杨怀信不知道,自己曾经因得罪权臣,被打断双腿,他这个立志驰骋沙场的宦官,曾像垃圾一样濒死。 这个随机活动靶的玩法,是他在公主府里想出来的。 公主被反军杀害,他一个人坐在正对着公主府大门的椅子上,射死了十几个闯进来的反军,才被反军杀死。 随机活动靶,听起来都好难。 既是公主提出来的,大家都将目光投向和她比最后一箭的郑颢。 郑颢没想到公主还有这等本事,他没有这样射过铜钱,可他蒙着眼睛,射过纷纷飘落的浅黄色榆钱。 榆钱是榆树的种子,薄而圆,大小倒和铜钱差不多。郑颢微微一笑,飞身上马,对着李温点头道: “那就要大皇子破费了。” 一缗铜钱一千枚,分两半,放在内侍们捕蝉用的粘杆网里,当他们的马奔过中点时,两名军士将网杆一抛,一千枚铜钱,被抛上空中,又像雨点一样落下来。 大家还在惊叹,此生终于得见一回壮观的铜钱雨,李萱儿和郑颢同时出手了,两支穿甲箭,破风而去。 李萱儿从上场到出手,眼睛一眨不眨,嘴唇抿得紧紧的,双腿夹着马,踩着马蹬,身子微微立起,右手从箭袋里抽箭、搭弓、拉弦一气呵成,一息之间,穿甲箭划着银光,从她手上飞了出去。 动作干净利落,惊艳。 空中洒落的铜钱,刚好是郑颢一个月的俸禄钱,他看准时机,一箭射出:不多串几个,怎么养得起玩铜钱的女人? 由于他们是相向而行,钱币落下来的位置倒也泾渭分明。有军士去捡了箭,大家都兴奋的围过去数。 “大皇子,两人都射中的绳上挂的铜钱,公主的剑上有四枚,郑拾遗的剑上有两枚。公主胜出!红队总共击中十二枚铜钱,黑队十一枚,红队胜!” 红队的军士抱在一起跳了起来。 李温也开心得不得了,他已经忘了自己是黑队,只知道妹妹赢了,比自己赢了还高兴: “妹妹,阿兄要送你一匹马,替你养在郓王府,只要你能出宫,阿兄随时可以带你去打猎。” “我要吃烤全羊。” “没问题!” 兄妹俩说笑着,就要往场外走,李温高兴,回头指着地上的铜钱说: “杨副将,那些铜钱就请你和你手下打酒喝吧。” “谢大皇子赏赐。” 郑颢跟在他们后面,不远不近。他心里的震撼,已经将记忆震得山崩地裂。 这样炉火纯青的箭术,没有个五年的日日练习,万不可能达到。她才十五岁,长兄李温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的箭,那她这技艺如何练成? 杨怀信看着公主的背影,也觉得不可置信。他和郑颢的想法差不多,自己在宫里待了十年,就没见公主到演武场练过箭。难道,她宫里藏着个很厉害的师傅? “杨副将,您看!” 杨怀信低头看去,一个校尉手心里躺着十几块铜钱碎片。他们拼了下,最后拼出来四枚完整铜钱。 “这全都是在郑拾遗那边捡到的,郑拾遗射中的不是两枚,是六枚,应该是郑拾遗和黑队赢了……他不是文官吗?这也太牛了。” “人家郑拾遗不说,就是想让公主和大皇子高兴。怎么样,红队,你们输了,服不服?” 大家都围过来嘻嘻哈哈、议论纷纷,看着一堆铜钱又问: “杨副将,这么多钱,够我们好好几顿了吧?不如……” “不如个头!你们连公主都比不上,还好意思去喝酒?把这些铜钱收好,全都留着练箭。” 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杨怀信拿起刚才公主用过的弓,大步朝角门。 到了西苑的边上,李温和郑颢都不能往里走了,李温看着妹妹温柔笑到: “回去替我向阿娘问安,你告诉她,我要开始用功读书了。还有骑射、马枪,我都要好好练习,总不能件件都让妹妹拔了头筹。” “放心,你妹妹不会马枪,赢不了你。” 萱儿嘻嘻笑着,仍是十五岁天真烂漫小娘子,丝毫看不出,她刚才还是一位果断英武的女射手,先前还是一位博学善读的女博士,昨天,还是一位闯入大殿拒婚的女夜叉。 哪一个,才是她? 第010章 怀信 李萱儿今日见到了阿兄,她发现,阿兄并不像以前那样,只知吃喝玩乐,什么也不懂。也许,因为现在他身边有了个郑颢。 演武场上遇见杨怀信,倒是让她有点意外,这比前世两人相识早了许多年。 她要与他尽快成为朋友,这样,自己在宫里也多一个帮手。 “公主,您猜,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了谁?” 木蓝提着个提梁木盒回来,她今天一早就到御膳房去订做透花糍。圣上规定,各殿若是要吃宫里配置以外的餐食糕点,都要自己花钱,跟御厨房订做。 “看见谁了?这么神秘兮兮的。” 公主拈起一块半透明的透花糍,一口咬在红色的豆沙上,又甜又软,豆香和糯米的香味混在一起,还带着蔗糖桨的特有清香。 “婢子看见了赵合义!他正跟在元妃的后面,点头哈腰的,一路往长安殿走呢。” 公主奇怪的问:“这不是还没到半个月吗?他就从御马监回来了?” “对啊,婢子也很奇怪。不过,我在御膳房听她们说,这次太后指定元妃负责圣上诞辰节,元妃里外忙得很,大概就是这个理由,才把赵合义叫回来的吧?” “这有可能。诞辰节不就是三天后?宫里宫外要来不少人,听说,还有不少京外官员回来。到时,有得热闹了。” 公主看看木盒里的透花糍还有好几碟,便让木香送些去给母妃和霜儿。 她指指盒子里最后一碟说:“把这个单独包起来,一会,我在宫里逛逛,带着身上吃。” 李萱儿还真逛园子去了。 大明宫后宫太大,有山有水,有些宫殿之间,相隔很远。就像麟德殿,明明就在承欢殿北边不远,可因为它修建在一个土山上,走起来可不近。 “走,我们上麟德殿逛逛去。” “那是要上山呢,这会应该还有不少宫人在上面,这几日,山上都在布置麟德殿,圣上要在那里宴请宾客呢。不知道,咱们这时候上去,方不方便?” 木蓝果然是消息灵通。 “那有什么不方便?我不相信,后宫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让我去的?” 木蓝也笑道:“那是,自从赵合义被公主您收拾了一次,现在哪里的人,看见咱们承欢殿的人,全都客客气气的。” 主仆二人上山,正是宫里用晚膳的时辰。一路上去,没遇到一个人。夏季天黑得晚,斜阳照在坡上,半边炽热半边凉。 麟德殿三殿相依,斗拱层叠,错落有序。在这些斗拱的支撑下,屋檐向外伸,像巨鸟的翅膀一样高挑上扬。 过去,李萱儿觉得它过于张扬,可在这如血残阳下,她喜欢上了它的气魄。 殿前站着几位禁军侍卫,李萱儿仔细看了看,并不是杨怀信,心里有些微微失望。 “我们不进正殿,绕到西廊上去。” 通往西廊的楼梯下,也站着两位侍卫把守,上了楼梯,从西廊上去,就是能通到后殿的结邻楼,那,就是李萱儿想去的地方。 “公主请止步,麟德殿内已经做了布置,没有许可,不得入内。” 圣上只有一位成年的公主,侍卫虽认出她是公主,却也不敢放她进去。 “我只是好奇,想上去看看,这也不行吗?” 那侍卫还是拦着公主不让她上楼,脸上连一丝笑容也没有。他们做金吾卫,确实是俸禄比较丰厚,可丢了饭碗事小。丢了吃饭的家伙,那才事大。 “怎么回事?” 公主身后传来询问的声音,她一回头,就听见杨怀信在说:“末将参见万寿公主!” “杨副将,本公主想到结邻楼去看夕阳,可他们却不让我上去。”公主委屈巴巴的说。 万寿公主刚满十五,身高五尺出头,却比一般女子瘦些。她并未浓妆,只松松挽了个随云髻,柳眉杏眼,口脂微香,皮肤也不是施了粉的白,没有哪里艳丽,却让人有种不敢直视的夺目。 杨怀信抬头看看天边,正是晚霞漫天,叠彩旖旎。 他转脸向侍卫道:“我陪公主上去,只到结邻楼,不进内殿。若是问罪下来,自有本副将担待。” 杨怀信虽然只是羽林卫副将,但他们是宦官亲卫,在禁卫中一向高人一等,他们比普通禁卫多了接近后宫的便利,所以担负着后宫巡逻例查的责任。 这也就意味着,在不冲撞贵人的前提下,没有什么地方,他们不能去的。 “公主,您请。” 公主对他微微一笑,提起裙子,跟在他身旁上了楼。 结邻楼外有个宽大的露台,此时,露台上洒满了金光。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大明宫宫墙之外,既有金碧辉煌的太极宫,更有远山亘古叠嶂。 “好美啊!” 李萱儿张开双臂,广袖竹青孔雀罗的衣裙,和轻纱帔子一起随风飞扬。 杨怀信的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笑容,他庆幸自己拐上麟德殿,否则,不但公主会错过如此斑斓的夕阳,自己也会错过如此娇娆的公主。 “杨副将,你看这夕阳如火,会不会有朝一日,这大明宫也被一把火烧掉?” 杨怀信坚定的回答:“那除非是,十八万禁军都死光了。” 公主望着他,眼里流露出他看不懂的哀伤:禁军如沙提,一个浪打来,便溃不成军,这你知道吗?她转而收了眼光,含笑道: “杨副将,给你尝尝这个。” 杨怀信有些犹豫的,接过公主从手袋中拿出的点心,正是之前让木蓝带出来的透花糍。 他拿在手上看了看,从没见过。透花糍不大,他一口包在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里面的馅是红豆沙,香不香?” “红豆沙?我就知道是甜的还以为包着是糖浆” 公主掩嘴笑了起来,如春花绽放。她将小布袋塞到杨怀信手里:“都给你,你再尝一个,看看里边是不是红豆沙。” 杨怀信再拿出一块,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咧嘴笑道:“这味真是红豆,好吃!” 虽然遇见你的时间不对,可你夸透花糍的这几句,倒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公主含笑指了指结邻楼里面: “走,我们到里面去看看。” 第011章 私交 西边的结邻楼,和东边的郁仪楼对称,就像麟德殿的一对耳朵。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中间一张御椅,两边各摆着一张窄长板足案,和数张月牙凳。最显眼的的是,御椅后面的屏风。 公主信步走了过去,姜黄色的屏风上,画着八幅色彩艳丽的花鸟。她探头朝里看去,屏风里有一张坐床,床上摆着一张矮几,地上还有四张鼓凳。 诞辰节那天,太后在后殿接受女眷参拜,殿中宴饮,左右两边的小楼是小憩私聊的地方,并没有特别的安排。 “杨副将,你说……诞辰节那天,除了殿内宴饮、表演,还安排有什么活动?” “宴后,还有个马球赛,说不定,圣上也会下场。就在大殿外的殿前广场,那时,贵女们也会前去观赛。” 公主点点头,仰脸看着杨怀信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杨怀信不知公主用意,但他立刻站直,斩钉截铁道:“怀信誓为李氏天朝尽忠至死!” “我听到小道消息,怀疑诞辰节时,会有人在此作乱。尽管是怀疑,但我希望你能替我防范。” 公主的脸上,还留有些可爱的稚气,可她的眼神,却有一种成熟而笃定的魅力,杨怀信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这两座小楼,都要密切监视,除了我父皇,任何男宾不得入内。若是发现有可疑之人,立刻阻止扣押。”她顿了顿,认真的说: “尤其是大皇子,不管他是清醒还是迷糊,不管是谁送他过来,千万不能让他到后殿来。” “大皇子?他要上场打马球,怎么会”他看看公主的眼神,没再追问,只说了个:“好。” 她急着找杨怀信,就是这个原因。除了他,没人能帮得了自己。 “好啦!落日也看了,咱们下去吧。”有了他这一个字,公主轻松了许多。 杨怀信把手里抓着的小布袋递还给公主,小声道:“公主,这个谢谢您。” “不是还没吃完吗?特意带给你吃的,你拿去吧。”公主也不等他回答,提着裙子朝楼下走去。 她们下坡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藏到山后面去了,暮色淹没了整个长安城,灯火还未点亮,欲望正在生长。一切懵懵懂懂,乌乌泱泱。 正对着丹凤大街的永兴坊里,杨玄价正半躺在椅子上,让小妾给他捏腿。杨氏是宦官中的大族,永兴坊里就住着十好几户。 当年,杨钦义和马元贽一起将光王扶上皇位,居功至伟,圣上也给了他们尊荣。杨玄价做为他的次子,没过两年,也做到了枢密使的高位。 “怀信,听说,你这段时间,与大皇子和大公主兄妹,走得很近,怎么没听见你回来说?”杨玄价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问。 杨怀信老老实实答到: “只是偶然遇到,儿子不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前几日我们在演武场练习,碰巧大皇子兄妹过去射箭,便说要加入我们今日,儿子巡逻到麟德殿,公主说要上去看夕阳,儿子认为是小事,就陪她上去看了看。” “就这些?” “儿子不敢隐瞒。” 杨玄价睁开眼睛,眼神犀利的看着这个他一手培养的义子,点头道: “我把你放到马元贽手下,是让你终有一天取而代之,而不是让你成为他攻击我们的把柄。圣上已经在有意无意的孤立他,如今他除了神策军兵权,什么权利也没有,你以为,他甘心吗?” 杨怀信低着头,专心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得到消息,马元贽和元妃勾结起来,要在诞辰日搞事,柳婕妤是他们的目标,我猜,元妃是想做九皇子的嫡母,马元贽想要的是个听话的皇帝。” 杨玄价挥挥手,小妾退了出去,顺手将门给带上了。 “这真是送上门的机会,我们不能不要。诞辰日那天,你刚好负责殿外巡卫,你记住,不管马元贽他们做什么,都放他们过去,陷害区区一个婕妤,还要不了他的命,我们要坐实等他与元妃勾结,再下手。” 杨怀信大吃一惊!原来公主说的确有其事,不过,公主的话里,大皇子也是被陷害的人之一。他连忙问: “父亲,马元贽陷害柳婕妤,那男的是谁?会不会是亲王、皇子?”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撇清自己就行了。圣上最恨内侍与皇子亲王有私交,发现一次,不用等马元贽向我们动手,圣上就会将我们踢出局。所以今晚我才要提醒你,不要与大皇子走得太近。” “是儿子知道。” 从义父府里出来,杨怀信心里七上八下。诞辰节那日铁定要出事,可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他心里还没有底。 救了大皇子,不但坏了义父斗倒马元贽的大事,还容易被马元贽那个老狐狸反咬一口自己与大皇子有私交。 不救答应公主的话,怎么办? “杨兄,好好走路,发什么呆?” 杨怀信抬头就看见一身玄衣的萧晨,他将手搭在萧晨肩上,笑道:“萧十四,现在坊门都爱关不关了,你还装腔作势的巡逻?” 萧晨是万年县的不良人,也是杨怀信多年好友。两人年纪差不多大,都是被人收养的孤儿。 “就是因为坊门不关,才更需要我们多走多看。对了,我刚好有事找你,咱兄弟找地方坐坐?” “又诓我去喝酒?今天没心思,改天我请你。”杨怀信心里有事,只想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万全之策。 萧晨不乐意了,拽着他的胳膊说:“不行,相请不如偶遇,三娘酒肆,我今天跟你说的事,绝对抵得上十坛‘西市腔’。” 杨怀信还没开口,萧晨已经将他的胳膊夹在腋下,脚不沾地的往东市跑。 长安城以前实行宵禁,不良人不但负责坊门安全,还要在坊间巡逻。现在宵禁早已名存实亡,坊门也不再强行要求关闭,两市到了晚上,比白天还热闹。 不良人管理也松了,也没了固定巡逻线路。东、西市人多,喝了酒又容易闹事,他们也喜欢在这些地方守株待兔。 一晚上逮着两个发酒疯闹事的,巡查记录本上,就能交差了。 萧晨大喇喇的往酒肆里一坐,伸手招呼道: “三娘,上两坛‘西市腔’,今日可别掺水,我兄弟有钱!” 第012章 消息 杨怀信虽是宦官,但个性豪爽,萧晨从未当他是阉人,他也从未因萧晨身份低贱,不当他是兄弟。 “酒也喝了,你有屁快放。” 萧晨扬着眉毛、眯缝起眼睛,美美的啜了一口,赞到:“不掺水的酒,就是爽!兄长,我还真不是诓你,十四不白喝你的酒。” 他斜过身子,凑到怀信耳边,悄声道: “昨晚我巡逻的时候,看见了一件事,就在永宁坊。永宁坊!有没有兴趣?” 永宁坊?左军中尉马元贽,他的府邸就在永宁坊,那原是权宦李辅国的宅子,后来收归皇室,宣宗上位后,便将这座大宅子赏给了马元贽。 杨怀信淡淡一笑,并不答话,自斟自饮了一杯。这个萧晨,长着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做事却最是可靠,酒也喝了,还怕他不说? 果然,萧晨继续说到:“昨夜寅初,有一辆马车进了马府,虽然晚了点,但对于大将军来说,也是寻常事。可偏偏被我发现” 他得意洋洋的说:“那辆马车,车轮相距四尺,用的是宽轮,可辙痕却依然很深,我算了一下,除了铜铁金银,绝对走不出这印子。于是我就去验证了一下。” “你到他府里去了?胆子可不小。” “害,看你说的,一个将军府而已,皇宫都未必难得住我” “别吹,赶紧往下讲。” 萧晨一字一句说到:“不出所料!拉了一车兵器,我估计,至少二百来件。” “说你骗酒喝不是?一个将军府,拉二百来件兵器,有什么大惊小怪你说什么?二百来件?” “嗯,都是刀剑,没看到弓。” 杨怀信展颜一笑,亲自给萧晨倒了满满一杯酒:“好!你去跟三娘说,在她店里存两坛酒,留着你慢慢喝,兄长等会一块付钱。不过你得给我盯好了。” “没问题!” 萧晨还在当值,也不敢多喝,杨怀信又要了两斤炙羊肉,塞到他手里,二人便在东市分了手。 二百件刀剑,对于现在的马元贽来说,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当圣上想问罪的时候,那这个超标的配置,就成了造反的罪证。 他看了一眼满天的星斗,心里有了主意。萧晨不止一次给他消息,这小子,这次误打误撞,给了杨怀信一条退路。 夜色中,毗邻东市的崇仁坊,郑府的偏门被轻轻叩响。 “见过少主人,阿砚回来了。” “阿砚,我正担心你,查得怎样?”郑颢放下手中的书。 “长安城里所有新入住的胡人都查遍了,并没有您要找的人。” 郑颢若有所思道:“如今,胡人都习惯掩饰自己出身郡望,不敢公然声称自己是胡人,你找不到,也是正常。既然不能事先铲除,那只有当天随机应变了。” 他当然知道,大皇子正要经历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节点,前世,他就是从那一天起,彻底被圣上嫌弃。 少主人虽这么说,阿砚还是有些惭愧,他和阿墨两人,从小陪着少主人长大,他更是跟着少主人习武多年,两人私下里算是师徒关系。 阿砚挠挠头,又说: “今天,我遇见了卢府的卢旺,得了一个消息。他说,卢娘子也跟着兄长回京参加诞辰节,圣上的指婚取消了,只怕,你们的婚事要旧事重提。” 郑颢淡淡笑道:“不生事便罢,若是生事,只怕我也要找她‘旧事重提’。” 卢、郑两家,皆是河南名门望族,素有来往。武宗朝起,郑氏便没有再出有分量的实权人物,郑父当然愿意用儿女姻亲,借同乡卢氏之力,确保他们的既得利益。 郑颢从小在与士族子弟交往时,就刻意避开与卢氏的交往,等到自己成年,便向父亲表明,自己要先立业后成家,让父亲把自己与卢氏儿时,两家的口头约定,当做玩笑话,不要再提起。 所以当万寿公主在殿上提出质疑时,郑颢吃惊不已,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卢氏从中作梗。 毕竟前世就是她,为了家族的利益,一直破坏自己与皇族的关系,为了阻止自己从洛阳赶回长安救圣上,一杯毒酒,送自己英年早逝。 而长安城公主府里,妻子万寿公主,对此却一无所知。 今生不招惹我便罢,若是还走老路,我绝不手软。 现在让他有疑惑的是,因为公主拒婚,卢敏便没有匆匆嫁到王家,看这个架势,她还要进宫参加诞辰节。 他不知道,这样的改变,会不会使所有事情发生改变?一切变得未知而不可控。 郑颢望着窗外的星空:卢敏进宫,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另一位看着这片星空的人,是坐在秋千上的李萱儿。 今天从麟德殿回来,李萱儿去了母妃宫里,她得到一个消息,父亲把附近几个藩镇节度使都召回京城,也不知父亲有何打算。 不过,听母妃说,以往有这样的活动,节度使基本都不会参加,最多派他们的儿子,来送送礼,走走京城的关系。 李萱儿上次虽然出席了宫宴,可她只看见一脸酡红的长兄,衣衫凌乱的跪在西楼地上,父亲按捺着心中怒火,压下这件后宫丑闻,只将柳婕妤打入冷宫了事。 当时,她天真的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却不知,他们父子之间,从此已经撕开深深裂痕,无法愈合。 上次有没有邀请节度使进京?李萱儿实在想不起来。只凭自己和刚刚结识不久的杨怀信,能不能挽救整件事情,她心里真没底。 十几位节度使进宫,这是个不知好坏的消息。 李萱儿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一阵清越的笛声传来。那是破音之处极难吹的《凉州》。 “木蓝,宫里今天有宴会?” “没有啊,这笛声不是宫中的,是从右银台门外的药圃传来的,以前,我向药圃的药女打听过,她们说,吹笛之人,是她们玉树临风的崔药师。” “崔药师?” 河北士族清河崔氏,翰林医官崔璟云,李萱儿认识他,他是仅有的三位翰林医官之一,太医署主药,他也是郑颢的把兄弟。 当年,他没少为卢敏和郑颢出力,对自己当然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 正想着,笛声上冲至破音处,怎料他犹如游龙登顶,再轻松滑落,只在你耳朵里,留下你从未到听到过的风景。 李萱儿让秋千停了下来,搭在臂弯上的帔子,若有所思的轻轻垂在地上: 没想到,他笛子吹得那么好。 毕竟是换了一世。 第013章 诞辰 如今的长安城,虽不如鼎盛时期繁华,但近十年的安定,亦如雪中寒梅,带来刹那芳华。 圣上的诞辰节,不但要大摆宫宴,在宫中有表演竞技,京城里也人头攒动,处处洋溢着节日气氛。 因为各方诸侯派人回朝献礼,随从都有三、五十人,他们是不能进宫的,那不是在灯红酒绿的长安城中找乐子? 麟德殿正殿非常宽敞,除了四品以上京官,圣上还请了京中士族门阀。像刚刚回京的,江南西道观察使郑祗德,和其子郑颢,便在其列。 京外赶回来贺寿的,只限于圣上点了名的藩镇及地方官,藩镇回来的,果真都是副使。 “诸位爱卿,诞辰节贵不在吾又进一岁,而是能和诸位欢聚一堂,不胜欢欣。” 圣上与太后坐在正席,后殿女眷自然就由元妃领了首席。 群臣给圣上、太后敬了酒,舞乐就起了。酒过三巡,座下说话也随意起来。附近三三两两互相敬酒的,久别重逢窃窃私语的,其乐也融融。 十七皇弟棣王李惴起身道: “启禀太后、圣上,我们十六王宅特为圣上寻觅九位佳人,排演了一出‘凌波舞’,还请皇兄笑纳。” 见圣上点头,李惴拍拍手,乐鼓声起,八名艳若桃李的舞女飘飘而入,手里拽着一条长长的丝巾,最后将一位,被丝巾裹着的貌美高挑舞女,拉了进来。 果然是精心挑选,舞女跳得美奂美轮,连平时对歌舞不是很上心的圣上,都连连点头。 可坐在棣王旁边的一位高大男人却说: “棣王,您这也太小气了!不说圣人看不上眼,我们为天朝镇守一方的镇将,一年也就回来这么一次,您就用这些歪瓜裂枣招待我们,岂不是让我们镇将寒心?” 说话的这位,是魏博节度使的长子何全皞,自他祖君镇守魏博,节度使一职便父终子及,手上的军队十万之众,他们还私下里征召了一千子将,作为他们的亲卫精兵。 包括魏博镇在内的河朔三镇,他们将士自选“留后”,将军自任属将以及属地官员,可也自给自足,朝廷给多少要多少,从不向圣上诉苦闹事。 圣上从来就没有兵权。 但他对这些手握重兵的镇将,采取的是怀柔政策,巧妙的让人感觉,他用控制宦官,平衡了藩镇,大家才能相安无事。 此刻,自然不会在酒宴的小事上计较。他叫过杨玄价询问,后面还有什么安排。 杨玄价答:“回圣上,还有士族贵女,也准备了舞乐敬献陛下。” 旁边的郑太后提醒道:“这些节度使,最不把士族放在眼里,圣上可不要好心换羞辱。杨公公,你到后殿去告知元妃,让她在嫔妃中找个会跳舞的,和宫中舞女合跳一曲了事。” 郑太后宫女出身,她最喜欢贬低嫔妃身价:谁又比谁了不起? 宣宗心中却恼怒得很,自己的嫔妾要为将军献舞,岂不是面子里子都没了?不过,不这样恐怕堵不上何全皞的嘴。 他挥挥手,让杨玄价照办去。 后殿女眷们听了传话,都诧异万分。年轻的嫔妃不是没有,可这和家宴上跳给圣上看不一样,殿上坐着王爷、皇子、世子,还有几十位大臣、将军。 卢敏就是来献舞的士族贵女,她看着互相推脱的嫔妃们,心中暗笑,起身去上妆准备去了。 李萱儿起初还在想,父亲点的这些藩镇,在黄巢造反时,多半是自保观望,没有出兵勤王之流,难道父亲是要给他们敲打、加以约束? 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天下看,这些重镇如何与朝廷宾主尽欢。可……何副将能说出这样的话,又岂有把朝廷放在眼里? 她暗暗叹了口气,起身对元妃道:“元母妃,萱儿是晚辈,大殿给父皇、群臣献舞,并无不妥,就让萱儿前去,为父皇解围。” 元妃眉头一松: 她说得没错,晚辈献舞,确实比嫔妾更让圣上体面。更何况她主动请缨,后面出什么状况,也与自己无关。 晁美人跟着女儿往外走,小声问到:“萱儿,你这是要跳’霓裳羽衣’还是’百鸟朝凰’?阿娘让她们去取舞衣。” 唐宫里没有不学跳舞的女子,萱儿也从小就跟着教司舞娘学舞蹈。以前她最爱跳的是“霓裳羽衣舞”,柔美旖旎,春光无限。 她停下来扶着阿娘的手臂微笑到:“阿娘,你别担心,我不跳那些软绵绵的舞,我新学了一支剑舞,就穿这身衣裳,不用换。” 前殿里,卢敏和王宝珠已经已经开始跳起了《绿腰》。她们各自学的舞蹈,卢敏回到京城,两人才合练了几日。这是柔舞,二人左右各顾一边,也不需动作整齐。 卢敏此次来京,有她自己的小算盘。 郑家想与卢家结亲,她虽然爱慕郑颢英俊有才,可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好像自己身上有毒,眼光碰到都会生疮一样。 再说,他家是清贵,又是个八品小官,唯一的好处是,嫁过去是正妻,这当然不是她的首选。 这次宫宴,高官贵族云集,若是能遇上称心之人,自己也乐得有个更好归宿。 这支舞二人同跳,卢敏当然不愿被王宝珠比了下去。 旋转、甩袖、回眸,卢敏风情万种,将目光投在几位少将军脸上。须臾间,何少将军拽住了她甩过来的帔巾,猛的一带,便将她拽到自己的大腿上。 这个动作,若放在刚才棣王献的那几个舞娘身上,不但一点事没有,更会引来大家的嬉笑。但这位舞者,是士族贵女,这样做,难免让士族难看。 果然,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连音乐也停了下来。 卢敏连忙从何少将军的腿上起来,低着头要往外退。可她的帔巾被少将军拽着没松手。他不慌不忙说到: “怎么?这就跳完了?还是说,到了圣上这里,本将军连喜欢的舞娘都抱不得了?” 旁边的一位公公小声说到:“将军,这位可不是一般的舞娘,她是范阳卢氏女,是地道的士族贵女。” “士族?”何少将军笑着站起身来,对圣上抱拳道:“圣上,末将的正妻一个月前病故,现在缺位正妻,末将看上了这位卢氏小娘子,不知能否请皇上成全?” 殿上一片哗然。 莫说士族看不上他们这类,占山为王的藩镇将领,就算是真的联姻,也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请圣上赐婚。 兵部尚书卢商缓缓站了起来,坐在他周围的几位,出生士族的大臣,也纷纷站起来,一言不发的怒视着这位藩将。 何全皞左右一看,几个藩镇将领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殿上,顿时剑拔弩张。 第014章 剑舞 站在大殿门外候场的李萱儿,将里面发生的事,听得清清楚楚。 她趁着门外的近卫鱼贯而入,沿着墙边站成一排的时候,也进了大殿,站在门内。在这里,大殿里的人,她一览无遗。 今天在后殿见礼的时候,卢敏向她问安,她都没有起身回礼。 虽说这辈子自己已经放手,跟她无怨无仇。但想到她前世,曾在郑颢父母面前挑拨离间,又怂恿郑颢的弟弟害自己,被父皇教训。 再想起她缠着郑颢,连他到洛阳任职也要跟着去,气就不打一处来。 现在,她又莫名其妙在大殿上,挑起士族与镇将的矛盾,还真是个人才。 大殿上的人站起来了一半,让李萱儿奇怪的是,坐在后排的郑颢不但自己没站起来,还把想站起来父亲给按了下去。 这不是你要娶的小娘子吗?怎么有人抢亲了,你还坐得这么稳? 郑颢的眼光,无意间扫到门边站着的公主,两人各自做贼心虚,都装作没看见。 龙椅上的圣上此时如坐针毡,平素让他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有手段,让各方势力相安无事,这样拔剑相向,非要较一个高下,他就很难做了。 李萱儿跟一个小宦官耳语了两句,很快,就听到打令鼓点起,圣上都要发火了:场上都要打起来了,这是谁不嫌事多,给配的战舞乐曲? 只见公主抱着剑,碎步飘然而至,嘴里和着打令鼓点说到: “看烽烟四起、剑拔弩张为哪般?” 到了父亲、祖母面前,她施施然行了一礼:“女儿献上剑舞一支,祝父皇万寿无疆。此舞名为《胡不归》,请父皇笑纳。” 天朝剑舞由来已久,但女子舞时,多以柔美为主,所以公主开势便是一招“凤舞九天”飘飘忽忽,游走于左右两座之间。 随着舞乐起,献舞之人又是万寿公主,殿上站着的人都坐了回去。 打令的节奏,在麟德殿巍峨的大殿上,让人屏气凝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公主一人身上。 正要退出殿外的卢敏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着公主,眼光又停留在何全皞身上。只见他只管咧着嘴看着公主舞剑,仿佛已经完全忘了,刚才说要娶自己。 何家就是魏博六县的土皇帝,自己左挑右挑年龄已大,今天,她要当面问问郑颢,若是他不愿意娶自己,还不如嫁了这位土太子。 卢敏拿定主意,顺势看了坐后排的郑颢一眼,见他就差没把眼睛粘在公主身上,鼻子里一“哼”,转身离开了大殿。 忽然,打令戛然而止,公主立起手中的剑,杀气凌厉,剑风舞成了银色的屏障,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上,一阵金属舞动的“呼呼”之声,让人心惊。 乐声又起,公主飞身而起,不再是柔美凤凰,而是矫健游龙。 殿上诸人,似乎忘了之前的不快,皆赞叹不已。 圣上也是第一次看女儿跳剑舞,那气吞山河的模样,简直不像出自一位天真的闺阁女子。更妙的是,刚才的一触即发的危机,被公主悄然化解。 公主一段舞罢,鼓声又再次急促起来,殿门外进来四名伴舞的舞娘,一时间,剑影重重,眼花缭乱。 公主舞到何少将军面前,剑锋一转,向他座上刺去,何全皞吓得向后跳起来,把后面的桌子都撞翻了,舞乐却没有停,四名舞娘照常起舞。 公主把剑递到何全皞面前,笑道: “素闻何将军虎胆龙威,怎么连小女子手上,一把没开刃的剑也害怕?” 何全皞吓出一身冷汗,掩饰道:“你是突然袭击,本将毫无防备,才被你吓到。” 公主手指在剑上一弹,发出“叮”的声音,她压低声音道: “这次你是毫无防备,将来,你的手下因被你重刑苛待、克扣军饷军资,忍无可忍,导致军营哗变之时你可别再毫无防备。”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前后左右的几人都能听到耳里。 何全皞大惊失色,环顾左右,见凤翔节度使副使石翼,正努力憋着笑,旁边的棣王,也向他投来鄙夷目光,他恼羞成怒。 圣上不是从不管他们“河朔三镇”吗?为何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此清楚?若不是圣上的意思,凭她小小公主,绝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他目露凶光,咬牙喝道:“谁给你的胆子?!” 公主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屑于回答。 她挽了个剑花,毫无痕迹回到大殿中间做收势之舞,手中的剑影,宛如长安八水,落日之下的平静波光。 大皇子李温就坐在棣王后面,妹妹与何全皞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刚好也看到了他凶狠的目光。 他才十七岁,何全皞三十左右,正当力壮,又是军营出生,可他还是坚定的握紧了拳头。 公主的剑舞结束,杨公公就宣布,所有人移驾殿前广场,观看马球赛。 李萱儿当然不会耽搁,她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长兄,匆匆往后殿去了。 献舞只是插曲,马球赛才是出事的时候。 “堂兄,来一个?” 李温正要去找郑颢,两个堂弟拦着了他。他们手上拿着宫里提供给大家的槟榔,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他摆摆手道:“这两天的牙疼得很,嚼不得这个,你们请便。” 妹妹早就提醒他,不要嚼槟榔,宴会上饮酒,再嚼槟榔会更容易脸红心跳。 特别是西川节度使敬献的桃花酿,里面泡了不少药材,和槟榔同食,不仅易醉,还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这一耽搁,他在殿中已经看不见郑颢的影子了。 被大皇子到处找的郑颢,刚得人传话,说翰林医官崔璟云在麟德殿外的会庆亭等他。 崔璟云自从任了太医署主药,便常年住在含光殿后的药庐,两人也很久没见面,郑颢不疑有他,匆匆去了。 他刚会庆亭,便看见花丛甬道上过来一个人,可那不是崔璟云,而是卢敏。 “卢娘子?怎么会是你?”郑颢根本没想到,卢敏会找自己。 “郑拾遗,请恕小女子唐突。你我之间亦不是毫无瓜葛,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们儿时婚约?”在这种地方说话,卢敏只有开门见山。 “那只是长辈一时玩笑,你我当时还小,自然不作数。卢娘子,我还有事,告辞了。” 郑颢不愿耽搁,抬腿出了会庆亭,朝殿前广场走去。 卢敏怔怔的,站了片刻,她也离开了亭子。 她已经打听好了,太后并不去看马球,她要去求太后,让圣上指婚,那今日就能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看着卢敏离去的身影,花丛背后的一个男人笑道: “何兄,你不是要圣上赐婚娶她?她被人拒绝了,你上,正好!” 另一个魁梧的男人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一口红色唾沫,夹着槟榔渣啐在泥地上: “呸!贱女人!” 第015章 马球 万寿公主往后殿走的时候,远远看到杨怀信带着一队人在巡逻。 杨怀信也看到了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只要他能帮自己阻止长兄上楼,自己在上面跟着柳婕妤,不让她到西楼去,这事就破了。 “杨副将,后殿的贵女都到殿前广场去看马球了,马大将军让您到大殿外协助防卫。” 一个内侍过来通知杨怀信。 这下糟了。但这是马元鸷的命令,杨怀信又不得不听。 他把四个心腹叫过来:“后殿里还有太后、公主,这里的防卫也不能马虎。你们四个守在东、西两楼下面,不能让男宾入内。若是有硬闯你们就把事闹大。” 义父下令不能拦,若是自己在,还能仗着身份,找个借口拦得一时,但他们只是校尉,违抗命令,只有一死,他不能不顾。 他还有个想法,公主担心的是大皇子,他在前面盯着大皇子,确保他无恙,那后面不就轻松多了? 后殿里,元妃正安排着几位嫔妃: “仇才人,你这才刚有身孕,就别往人多的地方钻,一会太后过来休息,你和柳婕妤,就留下来伺候太后吧。” 元妃轻描淡写的说完,带着亲近她的几位嫔妾往前殿去了。 仇才人是仇士良的义女,仇士良死后,做为协助自己上位的回报,宣宗将他的几个义子,安置在要职上。 这几位义子,又将义妹送入宫,做了宣宗的才人。 她抱歉的对柳婕妤道:“姐姐,刚在坐得久了,心里闷得慌,最近反应又大,我还是先回宫去休息,太后这里,就有劳姐姐了。” 有孕是大事,柳婕妤便送她到了殿门,看着仇才人带着几个宫女离开。她一转头,便看见赵合义阴恻恻的站在她身后。 “赵公公,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有事吗?” “不知谁给九皇子灌了酒,这会不舒服正闹呢。奴来问问婕妤,要不要过去看看?”赵合义弓腰说到。 “汭儿在哪里?”柳婕妤一听就着急了,当然想快些过去看儿子。 “太后已经到东楼里休息了,您” 对啊,仇才人已经走了,太后身边不能没个嫔妾伺候,万一找人就不好办了。她看看西门说: “赵公公,就麻烦您把九皇子抱到西楼来,这里离太后近,我可以两头看着。” 赵合义应下,垂首敛目的走了,柳婕妤则急忙走到西楼等儿子。 屏风后面的李萱儿,迎着光,朦朦胧胧认出柳婕妤进来,她假装伏在矮桌上睡着了,并没有出去搭话。 “紫鸢,你过去看看,赵公公怎么还没把九郎抱过来?”柳婕妤有些着急的说。 李萱儿这才确定,果真是赵合义将柳婕妤骗到这里。她继续闭着眼睛,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柳婕妤?太后不是在这里休息吗?” 嗯?怎么像是卢敏的声音?她怎么回来这里? “卢娘子,太后在东楼,已经睡了。您要见太后,就到东楼等等吧。” “哦那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吧” 李萱儿听得出卢敏声音中的惴惴不安:难道今生因为有她的介入,一切都不一样了? “柳婕妤,婢子一直找到马球场,也没看见九皇子啊,连赵公公也没看到。” “九皇子?民女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九皇子和八皇子,两人就在旁边的花丛里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好像在躲着嚼槟榔。” 八郎、九郎都不到十岁,槟榔这种嚼了会上瘾的东西,肯定不会让他们吃,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甩开跟他们的小内侍,躲着人偷吃。 “什么?这臭小子,竟敢躲着吃槟榔?!我下去看看!”柳婕妤也顾不上太后唤人,她要去把儿子抓回来再说。 “嗯嗯,他俩就在西楼前面的花丛里。” 卢敏说完这句,就已经听不到柳婕妤的声音了,几个宫女也哗啦啦的跟着一起跑下了楼。 结邻楼里,就只剩下屏风外的卢敏,和屏风里的李萱儿。 李萱儿心中苦笑:你怎么就这样阴魂不散?我都不要郑颢了,你还老在我眼前晃。 在公主心里一晃而过的郑颢,现在正紧张的盯着他左前方的红色马球。 直接打,他可以直接破门,赢得胜利。可他没找到的那个胡人,此刻就在眼前,他起了个汉人的名字,现在是夏绥节度使的康副将。 这个胡人,是马元贽带兵去平定兵变的时候,才从校尉提起来的。马大将军,就是在圣上面前推举他的伯乐。 郑颢不能给他击伤大皇子,让大皇子糊里糊涂,被公公们送入西楼的机会。 他下定决心,手起球飞,那个红球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直扑康副将的面门。郑颢下了狠手,因为球场上的误伤,可赦无罪。 “啊!” 康副将惨叫一声,痛得从马上掉了下来。 “哎呀!失手失手!”郑颢立刻从马上下来,向康明走去:“这个距离,康副将怎么就没躲开?” 地上的康明气得头都大了:你那个距离,不去打门,打我干嘛? 几个公公抬着块板子跑过来,很快将康明抬了下去,另一个人上马替了他。场上长安队只剩一个球,由四海队开球。 凤翔节度使副将石翼,球杆轻轻一挥,马球滚了出去。 刚才郑颢那一棒,明明不用挑球,推球也能赢。可他却选了风险更大的一种,还误差那么大,击中离门一丈远的康明。 石翼那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开球的时候,他特意将球往郑颢身边打,他要看看,郑拾遗还会干些什么。 哪知郑颢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球往后回传给队友,李温早已等在旁边,球滚到他附近,李温偏过两位阻拦他的人,双腿夹着马匹,整个上身探了出去,对着红球一捞,球朝他们自己人滚了过来。 石翼以为他要传给郑颢击球,冲过去挡住郑颢,李温只是虚晃一招,得了个空挡,一挥球杆,红球直接入了空门。 “赢了!长安队赢了!” 前殿廊下坐着的圣上高兴得连连点头,他没想到,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大儿子,总算还有些长处,今天更是给他长了脸。 “圣上,不不好了!后殿结邻楼出事了!” 第016章 意外 郑颢几个长安队的,正跟在李温身后走过来,听到“结邻楼”三个字,他脸色一变。 李温上前追问道:“结邻楼出了什么事?” 那宦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说边喘:“万寿公主何副将” 李温听到妹妹名字,心中有些紧张,回头与郑颢对视一眼,大声道:“郑拾遗,跟我走!” 郑颢做李温的师傅,是得了皇上应允的,否则还真不能跟着皇子跑。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上了西廊,就看见西楼门外已经站了不少宫女、羽林卫,看来,是把太后也惊动了,事还不小。 宫女们看见大皇子过来,纷纷让道,让李温他们进去。 太后正端坐在御椅上,看见李温进来,气恼的说:“怎么是你来?你父皇是连后宫都不管了?” 李温看了眼被羽林卫反剪了双手,跪在地上的何全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上下打量妹妹几下,她好像一点事没有,笑吟吟站在那里等着看戏。 李温向太后赔笑道:“皇祖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弄清楚,也不好向父皇交差啊” 门外传来圣上的声音:“吾亲自来听听,谁敢在大明宫里放肆。” 随着圣上的出现,站在公主身边的卢敏吃了一惊,她看到祖君卢商也跟了过来。 圣上坐好,扫了一眼众人,挑了个看上去全场最轻松的人:“万寿,你说说,怎么回事?” 李萱儿忙行了个福礼,认真道:“女儿刚在屏风后休息,听到楼下有人嚷嚷,出去一看,是何少将军硬要闯上来。禁卫自然不许,就起了冲突。” “何全皞,把头抬起来。”圣上看上去波澜不惊。他虽不愿意激起与藩镇之间的矛盾,但也不会任他们在皇城胡作非为: “你仗着自己的身份,屡次口吐狂言,吾都因今日是节日,不与你计较,现在你竟敢闯后殿,是不是你父亲纵容你,在吾的大明宫里撒野?” 何全皞酒醒了大半,哭丧着脸,慢慢抬起头来,李温这才知道,为什么看他有些怪。 他的头发本在头顶扎成髻,上戴小冠,特别之处是冠上插着支羊角簪。现在羊角簪和小冠都不见了,头发散下来披在肩上。 “回圣上,末将不敢,末将刚才在大殿上,也就喝了三、两杯,不知怎地就醉了平时喝得比这多得多,也没见似今日这般失礼” 这次何全皞倒是好好说话了。 你当然不知道。 圣上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住冷笑:你敢在殿上口吐狂言,我就敢让你狂! 杨玄价亲自给他上的酒,就是西川上贡的桃花醉。 李萱儿盯着父亲的表情,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何全皞是喝了桃花醉又嚼了槟榔?难道这是父亲的安排?难道父亲为了惩罚何全皞,竟然不顾后宫体面,纵容他到后殿闹事? 不行,现在还不是和魏博军叫板的时候。 她想起父皇为平息藩镇暴乱,花了多少米帛,最后是朝廷对他们完全放权,才能勉强做个妥协。 然而,这一切,仅维持了父皇这一朝,却为阿兄埋下了不可逆的祸根。 圣上正想开口,李萱儿急忙抢先说到:“父亲,这事要怪,就得先怪卢尚书。” 卢商就是听说与孙女卢敏也在场,才跟着过来看看,公主一下将“有错”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他这快七十的老臣可不乐意: “公主何出此言,老臣可担待不起。” 李萱儿心中暗笑:卢敏前世害我与驸马不睦,今天也别怨我顺水推舟,送你一段姻缘。 她向着父皇,面带羞涩的柔声笑道: “父皇,何少将军先前在大殿上,就向卢娘子求婚,可卢尚书没同意,两人早已一见钟情,才会想办法在后殿见面啊。您说,这该不该怨卢尚书棒打鸳鸯?” 她知道,何全皞一定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管怎样,先拦住父亲,不让他因此惩罚何全皞再说。 两个“一见钟情”的人,心中顿时万马奔腾。 卢敏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头: 自己已经二十三岁,早过了挑挑拣拣的年龄,卢家想用自己与士族联姻,可现在京官不如外官,不贪不黑不私下经商的,连多一个婢女都不敢养。 那还不如嫁这位御前求亲的将军。 何全皞更是大喜过望,他根本没想到,公主说的给他一条生路,竟是这个借口,至于卢娘子去找过别的男人,这有什么关系?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儿女私情,总比耍横持刀闯内殿好,保命要紧。 他连忙跪着上前了一步,给圣上、太后叩头道:“公主说的不错,末将是因为思念卢娘子,才仗着酒胆,误闯西楼,太后来时也见到。” 太后这才想起来,她刚才过来的时候,好像是何少将军刚刚把卢敏松开。她点头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情在里面。卢娘子今年多大了?” “回太后,民女二十三了” 太后笑着对卢商说:“卢尚书,这就是你的不对,卢娘子的年纪也不小了,既然有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求亲,你就不该还留着不嫁。” 李温完全懵了,搞不懂妹妹为什么要帮那个流氓出头。郑颢也在想,公主这么明显帮他,莫非她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最吃惊的是圣上:女儿一向不爱管别人的事,她都这么说,难道此二人真有儿女私情?关键是,他并没有冲撞皇室,连女儿都为他们说话,若是这样再严惩,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人情味?还把两头都得罪了。 卢尚书更是心塞,一脸幽怨的望着自己的大龄孙女: 你母亲去世,父亲外调,是多留了你五、六年,可再恨嫁也不能找这种军汉、兵奴啊,魏博镇又是个是非之地…… 他抱拳道:“圣上,敏儿父亲不在京师,恐怕还要……” “哎!这有何难?” 圣上既然不能借事处罚何全皞,那就要借亲事遮了外臣入后殿的丑,免得让人笑话他不敢动魏博的人。他不动声色道: “何全皞、卢氏,你二人可愿意吾为你们指婚?” 卢敏心中暗喜,赶紧跪到何全皞身边:“民女全凭陛下做主。” 她这反应倒让李萱儿吃了一惊,瞟了眼哥哥身后的郑颢,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这一世,什么都变了? 公主一句话,后宫的丑事变了美事,诞辰节圣上为魏博军少将军何全皞,与范阳卢氏指婚,太后还赐了一对玉如意给卢氏。 卢商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架不住自己孙女要往上贴。 一场闹剧谢幕,郑颢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往外走的时候,他突然瞥见杨怀信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果然……不简单。 第017章 真相 临出西楼以前,郑颢无意间看到,杨怀信手心里握着件东西。 样子很眼熟,像是何全皞头上的羊角簪。他再盯了两眼,心里有了数:事情果然不简单,那并不是羊角簪,而是一把羊角匕首。 所以何全皞才披头散发。 入内宫所有人必须卸武器,他居然有胆,把匕首当做发簪带进了宫。 郑颢猜不出真相。因为自从和公主见面,他发现前世给他的经验越来越弱,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越来越临近自己前世死期的缘故? 李萱儿挽着母亲回了明义殿。 没想到,柳婕妤带着九皇子已经在明义殿里等着她。 “九郎,去给晁母妃磕个头,感谢你长姐救了我们母子。” 李汭一撩袍子,有模有样的给晁美人叩了个头,起来又给长姐作了揖:“长姐,汭儿再不敢了,长姐一心为我们母子好,汭儿以后都听长姐的话。” 李萱儿见母亲一脸疑惑,便笑着请母妃和柳母妃坐下,对母亲说了今天西楼上发生的事。 柳婕妤受了卢敏指点,下楼去找九皇子,正巧碰上八皇子和九皇子二人,正在缠着何全皞要槟榔。 “刚才给你们的都吃完了?我不信。” 八皇子嘻嘻笑道:“我们这不是第一次尝嘛,刚开始觉得太难吃,放进嘴里就吐了,现在回味起来,却觉得美妙无比,想再尝尝。” 何全皞鄙夷的看了一眼这两位皇子:宫殿里养大的雏鸟,将来还想统治天下?他从怀里摸出两颗槟榔递给他们。 刚才上槟榔的时候,杨公公多给了他一些,笑道:“何将军贵体安康?上月北司拨给魏博军的军饷,可还让将军、少将军满意?” 何少将军又不是傻子,见内枢密使杨公公,突然提与他们的交情,立刻答到: “家父一切安好,有劳公公记挂。公公有话请讲。” “也不是什么大事。九皇子向老臣要槟榔,老臣不敢给,一头是圣上,一头是皇子,我们做内臣的,都不敢得罪” 这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何全皞心领神会,满口答应。 “几个小皇子就在西楼下面玩。老臣可什么也不知道。”杨玄价笑眯眯的躬身走了。 喝了药酒桃花酿,加上槟榔的催化,何全皞看到柳婕妤的时候,就像看到了绝色美人,头脑发热,哪里顾得上考虑该不该下手? 他将手里的槟榔都塞到九郎手上,就要去拉柳婕妤:“这位娘子好生面善,本将军与你,是否在哪见过?” “放开她!她是我母亲!”九皇子一看不对,将手上的槟榔全扔到何全皞身上,大声吼道。 屏风后面装睡的李萱儿,听到九郎的叫声,心道不好,也顾不得外面坐着的卢敏,提起裙子就往楼下冲。 不远处的楼梯边,不是没有禁卫,可马元贽交代过,贵人们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管。 卢敏见屏风里面冲出来个人,吓了她一跳,认出是公主,她也跟着往楼下跑。她赶过去时,公主已经指着何全皞的鼻子骂开了: “放肆!何副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抓的是什么人?我父皇许你在大殿上发狂,后宫可不许你发疯!” 何全皞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听到“后宫”二字,他脚下打了一个趔趄,松开柳婕妤,摇摇晃晃向八郎、九郎走过去,嘴里模糊说着: “我是来给九皇子送槟榔的,九皇子要吃槟榔” 公主抢先一步拦在弟弟前面,喝道:“胡说!小孩子哪会吃槟榔?分明是你狡辩。柳母妃,快把我两个幼弟带走,莫叫醉汉冲撞了他们。” 柳婕妤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忙过去拉着八郎、九郎匆匆离开。 何全皞甩了甩头,却更晕了,就知道面前有女人,他只想抓个女人就地解决一下,才能让他狂跳的心得以平复。 柳婕妤母子走了,阿兄也没有到后殿来,来的却是这个嚣张跋扈的何少将军。但李萱儿今天并不想收拾他,她还没有准备好。 冒冒失失只为出口气,那她就白活两世。她唯一疑惑的就是,何全皞为谁而来? 她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卢敏,故意说道: “何将军刚才殿上当众求亲,莫不是到后殿来找卢娘子?却用我几岁的阿弟做借口,真是无耻。” 何全皞这才看见,公主身后还有一个女人,他摇摇晃晃的走过去,笑嘻嘻道:“本将军找谁,还用得着找借口?笑话” 一道身影晃过,杨怀信挡在何全皞面前。他亲信刚刚跑去向他报告,问他:何副将没有闯后殿,但是正在欺负公主,这要不要抓? 杨怀信恨得牙痒痒,顾不上踹他一脚,也不管义父、马大将军的“放行”命令,飞也似的冲往西楼。 远远看见何全皞朝着公主走过去,他顾不得那么多,冲过去挡在何全皞身前,左手撑住他的肩,冷冷说到: “何将军请自重,这里是大明宫,不是你魏博镇。” 何全皞想将他挡着自己的手推开,推了两下,才发现这内侍的手,像铁钳一样困着他,纹丝不动。 他醉眼朦胧笑道:“怎么,难道圣上请本将军来大明宫做客,你敢拦本将军的路?你的爪子不拿开,可别怪本将军治你个以下犯上,军法处置!” 何全皞有胆,是因为包括魏博镇在内的河北三镇,一直以来都是独立自治的藩镇,他们不向朝廷纳税,却还要从朝廷拿军饷,做为他们安守本分不闹事的条件。 三镇首尾呼应,拥兵三十万之众,而其他藩镇,兵力往往连他们一半都不到。更别说他们以武自治多年,单兵武力又强过鲜有练兵的禁军几多。 和他起冲突,最后被惩罚的一定是杨怀信。 李萱儿不愿看维护自己的人遭殃,她微微一笑,上前道:“放开他。” 杨怀信犹豫的松开了手。 “这就对了!还是小美娘体贴” 何全皞醉醺醺、色眯眯的往上凑。 杨怀信咬牙正要再次推开他,只见李萱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了何全皞头上的羊角匕首,塞在他的手里。 李萱儿拍拍手笑道: “杨副将,现在你可以把他抓起来了。此人酒后持刀挟持公主,欲闯入内宫行凶,就算是他爹来了,他也罪无可赦。” 杨怀信见公主将匕首塞在何全皞手里,他就已经动手了,等公主说完,何全皞已经被他制服,夺了匕首,双手反剪在背后: 公主真是厉害,我都没有看出,这是一把伪装成发簪的羊角匕首。 第018章 令牌 何全皞头上的小冠,没了簪子就箍不住发髻,随着小冠滚落,他的头发也披散在肩上。 李萱儿并不想现在将他拿办,何全皞为人粗鄙苛刻,但不可否认,他是一名悍将,若不是被哗变的下属打死,魏博军不会从此陷入混乱变局,与朝廷越走越远。 她更想要他一个人情,比如,这把刻着他名字的羊角匕首。 可元妃、马元贽不这么想。 大皇子那条线没成,何少将军自动送上门来,又岂能放过?刚才他拉柳婕妤那一下,赵合义在东廊的柱子后面,看得真切。 然而,还没等他下去,公主已经叫柳婕妤带着八郎、九郎走了。 赵合义影子一闪,就被杨怀信看到,他朝公主打了个眼色,公主正好看见,赵合义转身走进东西贯通的通道,往东楼去了。 他这是去找太后! 必须速战速决,公主当机立断说到:“杨副将,将他带上西楼,等太后、圣上来了,看他如何抵赖。” 杨怀信一招手,他的人立刻上前,架起何全皞就要往西楼走。 何全皞叫苦不迭,他再跋扈,也没傻到要持刀闯后殿强迫公主啊!公主美是美,长安城里美娇娘多的是,犯得着这样急着找死吗? “公公主,你够狠!我就不相信,圣上他敢杀了我。” “圣上也许不好杀了你,但不代表公主不会失手杀了你!” 公主抬手便将匕首比在他的脖子上,刚才还要挣扎着甩开侍卫的何全皞,吓得不敢多动一下。 不是公主有多厉害,自己这把匕首吹发即断,若是真失手划下去,自己就交待在这里了。他丧气的说: “我就是替人给九皇子送几个槟榔,你至于要我的命吗?最多……我欠你一次人情,将来,拿这把匕首来找我,我一次还清。” 公主笑道:“你现在说的是酒话,傻子才信你。” 他刚想动,杨怀信又把他按住,他只好说:“我怀里有块铜牌,那是微博军令牌,虽不能调兵,却能让你自由出入军营。这你总该相信了吧?” 杨怀信伸手到他怀里一掏,果然有块铜令牌,正面刻着“魏博”,背面刻着“营内通行,离营不用”,侧面则是令牌编号。 公主接过令牌,刚让杨怀信放开他,就听见楼梯上方赵合义在宣: “太后懿旨:楼下之人西楼觐见。” “公主,这可怎么办?”卢敏急得脱口而出。 几个人都没想到,后面还有位更关心的人。公主都忘了,卢敏一直跟在后面。那刚才的事,她都看在眼里…… 她做这个动作,是要提醒我,她的存在?李萱儿上辈子没和她正面打过交道,以为她不过是个痴情女子。 可这飘忽的眼眸,和着急的表情如此不搭,让她生出几分不舒服。 公主轻笑道:“不能再扩大,人多了更解释不清。想要少将军活命,大家就一口咬定,何少将军醉了,认错了地方,在楼下和侍卫起了争执。其余的,由我来说。” 几人上了楼,还没走到太后跟前,走在何全皞前面的卢敏,帕子突然掉在地上,她急忙停下来捡帕子,半醉不醉的何全皞刹不住脚,和站起来的她,撞了个满怀。 太后刚好看见卢敏含羞从他怀里出来。 公主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这个女人有问题。 明义殿里。 公主含笑对母亲和柳婕妤道: “太后怎么问,我们都一口咬定没有柳母妃,也没有八郎、九郎。所以她才恼了,要叫父亲来。赵合义没有证据,也只好作罢。后面发生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我就是听说了这事,才猛然醒悟,若是把何副将与我扯在一起,那我岂不是有口说不清说不定,连九郎也保不住” 沉默片刻,柳婕妤才疑惑道:“回宫后,我仔细问了九郎,心里不寒而栗。正好大公主也说到,是有人故意让何少将军拿槟榔给他。这个人是谁?” “还有,从前殿到后殿,中间隔着几层禁卫,喝醉了的将军,为何能够一个人到此?”晁美人也觉得今天的事很奇怪: “管禁卫的是马大将军,管分槟榔的却是杨枢密使。这两人一向明争暗斗,难道他们也会串通好?” “不一定是串通。马大将军目标是柳母妃,杨枢密使目标却是九郎。大家都说,四郎性子最像父亲,而九郎,是长得最像” 李萱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招手把站在柳婕妤身后的李汭叫过来,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 “九郎,今天你做得很好,保护了你的母妃。柳母妃生你疼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维护她,将来有一天,宫里的妃子们都要到尼姑庵里去的时候,你也要将母妃接到自己府上,好生供养。” 李汭高兴的点点头,行了个叉手礼,郑重道:“诺。长姐教导,阿弟铭记。汭儿要孝敬母妃,听长姐的话。” 李萱儿笑了:“长姐、长兄说得对的要听,说得不对的,你也可以据理反对。” 说到长兄,李汭活跃起来,笑嘻嘻的说到:“今天长兄好厉害,长安队最后一个球,就是长兄打进的。还有郑翰林,他一球过去,把康副将给打下马了!” 他又伸手拉住柳婕妤的袖子摇道:“阿娘,您要答应我,下次长兄和郑翰林去打马球,你要同意我跟他们一起去。” “这孩子,谁拦着你了?我是怕你年纪小,去了就会添乱。”柳婕妤哭笑不得。 “无妨,柳母妃,汭儿是弟弟,长兄会好好待他。” “太好了!”李汭欢呼着,对大家行了个礼,蹦蹦跳跳的到院子里玩去了。 李萱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禁感慨: 今生的不一样,竟是来自于,郑颢那一颗将康明打下马的球。而相同的却是,卢敏依旧没有嫁给郑颢,还是给人做了填房。 既来之,则安之。 至此,她和郑颢也好,郑颢之于卢敏也罢,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今生今世的爱恨情仇,都与前世无关。 第019章 三郎 一夜之间,丹凤街上的槐花,落了满地。 郑颢走在街上,不禁有些感慨。二十年前,他发现自己重新回到六岁,他是那样急着长大,好能重新遇见她,疼她宠她。重新为天朝,做自己该做的事。 重生时,他拜了一位曾经擦身而过的,后来大名鼎鼎的一代名将张议潮为师,学习骑射武艺。考状元那是手到擒来,他把主要精力,用在与翰林关系的建立上。 他和几位翰林成立了崇光书院,成了那些寒门进士的聚集地。 一路踩在黄白的槐花上,忽然脚下的槐花成了紫红色,他抬头看去,整条街上,只有这一棵槐树,开的是紫红色的花。 这棵树,恰好是他与李萱儿今生初逢的地方。 郑颢微微一笑:护着李温,就是护着你。 欠你一生,我还你一世。 进了兴宁坊的崇光书院,就看见翰林医官崔瑾昀,正在指点两位医工辨认药材,讲解药性与伍配。 郑颢伸出手指,在他腰上戳了一下,背着手,笑眯眯的进了内堂。崔瑾昀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跟了过去。 进了内堂,郑颢转过身来对他作揖道:“多谢公子,不吝赐教。” 这两个医工是家传录用,并未受过太医署教习,郑颢昨天写信请崔瑾昀来,今天一早他就过来了。 崔瑾昀的父亲是宰相,“公子”是旁人对他的尊称,他却不爱郑颢这么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恩人不知有何见教?” 他唤郑颢“恩人”,是因为少年时骑马摔断了腿,前世寻医无数,却无法治愈,直到成年,他都是个瘸子,纵有天资,难免自卑。 今生的郑颢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连哄带骗的将崔瑾昀送到孙思邈的后人,孙渊隐居的山谷。 孙渊就奇怪,自己闭关数年,藏得那么好,怎么还有人找来?还是一位陌生的少年郎。 崔瑾昀不但治好了腿,还拜孙渊为师,成了他的关门弟子,接受药王传承。 所以郑颢一跟他开玩笑,他就唤郑颢“恩人”。 正是因为学医,他错过了与卢敏的相识,更不知自己前世错爱,害了自己,也害了朋友。 他们两个,年纪相当,一样俊美无俦,一样是士族子弟里的另类。既不参与士族间的结盟倾轧,也不热衷娶妻纳妾。外人看来,他们就是在赌未来的皇权。 “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两个人?”崔瑾昀接过郑颢递来的茶杯,捧在手里,并没有喝。 郑颢自己饮了两口,才说: “李商隐准备辞官,说是过两天就要回郑州。他的病……” 崔瑾昀沉思片刻道:“他这是心病,我帮不了他。” “要是能拖个两三年就好了……” “拖两三年……什么意思?”崔瑾昀不解的问:“他只是心气郁结,离开长安回乡静养,又未必会死,为什么要拖两三年?” 李商隐是郑颢同乡,兜兜转转,四十岁才回京城做了盐铁推官,官职不高,可收入还不错,但这哪里是他想要的?郑颢知道,他在牛李党争夹缝中,委屈活了一辈子,这一去,便是永别。 郑颢看着崔瑾昀的眼睛,恳切的问:“你只管告诉我,若是他留在长安,你能不能帮他缓解病情?” “他患的是郁证,情志不舒,气郁失畅,导致脏腑功能失调。这种情志疾病,药石作用很小。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他感兴趣的事,让他心神转移。”崔瑾昀叹了口气说: “你我都知道,如今圣上听不进逆耳之言,朝堂上哪有人敢说真话?下面出了事,哪个不是相互掩盖,蒙蔽天听?李义山若是自己能想通最好,你还指望圣上能欣赏他,重用他?” “你很少说这么多话。”郑颢似乎胸有成竹,含笑看他。 崔瑾昀端起杯子,假装专心喝茶没听见。 “我今晚请大家在书院吃饭,李商隐也会来,还有……大皇子。” “你疯了!这么明目张胆,你是怕圣上还没有注意到你和大皇子亲近,还是嫌内侍臣没给你小鞋穿?” 崔瑾昀吼完他两句,放下茶杯,看着琥珀色的茶汤,忽然若有所思,皱皱鼻子道: “难道,你是想用大皇子,做李商隐的……药?” 郑颢哈哈笑到: “知我者,公子也。” 二人正在低声说笑,忽听见外面多了人说话,走出去一看,是皮日休来了。 皮日休比他们小几岁,最爱在书院里和翰林们辩论。郑颢欣赏他的才华,见他常年住在寺院,便邀请他到书院里常住,当作是书院的管事。 郑颢前世死在宣宗殡天那年,他并不知道自己身死后发生的那些事。否则,他会庆幸自己收留皮日休这一善举。 崔公子却嫌弃他相貌丑陋,说他左眼下垂,像个独眼龙,也懒得与他搭话。 “皮六郎,你去看看晚宴开始准备了吗?冷胡突鲙、醴鱼臆,这两样不能少。”他看了一眼,在旁边闷声表示不满的崔瑾昀,笑道:“连蒸苲草獐皮索饼,也不能少。” 这獐肉饼是崔瑾昀最爱吃的,比李商隐爱吃的那两样鱼更难做,他得意洋洋的笑了。 晚宴人不多,李温悄悄来的时候,李商隐、郑颢、崔瑾昀、皮日休都在正堂等他。 李商隐只知是贵客,没料到是大皇子,赶紧起来给他让座。 李温笑到:“这是私宴,受郑三相邀。某只是李大郎。阁下年长于某,学识亦长于某,某敬您首座亦不为过。” “某哪有什么学识?不过是爱些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李商隐没想到大皇子对自己的评价那么高,不觉心生感激。 李温边入座边说:“郑三既是我的师傅,又是我的朋友。三郎是极有见识之人,他极力向我推荐您,肯定不会没有原因。听说,您在川蜀的时候,有不少心得,一会您给我好好说说。” 几人入座,习惯性互相客套一番,便天南地北谈起各地贪官因未有效惩罚,导致贪腐盛行,李温也蹙眉唏嘘,不知不觉聊到深夜。 “主人!外面好像出事了。”阿墨凑到郑颢耳边说。 郑颢起身跟着他走到屋外。 阿墨道:“有人到隔壁藩篱找大皇子,没找着,就往往我们郑府去,阿砚已经追过去了嘿!怎么又是你!” 阿墨叫出来的时候,郑颢已经看见了,跟在阿砚旁边,急急忙忙走过来的大公主李萱儿,后面还跟着个小内侍。 “某见过大公主。” “我兄长在你这儿吗?我有急事找他。” 第020章 求救 屋内李温已经听出院子里的,是妹妹萱儿的声音,也走了出来,连声问道: “萱儿?你怎么出宫来了?是娘出了什么事?” 李萱儿一见阿兄,上前便说:“娘没事,是杨怀信出事了!阿兄,他被马元贽打得将死,马元贽还下令太医署,不许太医给他治伤,我估计他都挨不到天亮。” “杨怀信?就是那个羽林卫副将?他犯了什么军法,要受此惩罚?”李温和杨怀信不过是一面之交,他不明白为什么妹妹对他如此上心。 李萱儿嘴巴一扁,装作要哭的样子说道: “阿兄,我就跟你坦白了吧。上次你问我,几时会的骑马射箭?这都是偷偷跟杨副将学的,他怎么也算是我的师傅,再说,他会被惩罚,也是因为我们。” 李萱儿说得也没错,她的骑射,就是跟杨怀信学的,只不过,那是在前世。 她跟着兄长进了堂屋,居然看见李商隐也在,还有李萱儿几乎窒息了,还有后来黄巢朝廷的翰林大学士----皮日休! 一个是怀才不遇,辞官回乡,便郁郁而终的才子李商隐,一个是懿宗朝两试及第,入仕却看破官场黑暗,辞官回乡,毅然加入反军的才子皮日休。 兄长,竟然与他们结交了。 李萱儿有一瞬迷糊,她怀疑阿兄是不是也重生而来,为何会事事占尽先机?但很快她又否定了:皮日休投反军,那是阿兄的儿子继位以后的事,他又如何知道? “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萱儿接过阿砚给她倒的茶,喝了一口,才说起宫里发生的事。 昨日麟德殿里发生的事,最后以圣上给魏博军少将军何全皞,和兵部尚书卢商的长孙女卢敏指婚,完美结局。 虽然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既保住了后宫颜面,又彰显圣上恩德,终究算是好事一桩。 可宫宴结束后,回到内侍别省的马元贽,却气得连砸了两个茶杯: “把杨怀信给我带进来!” 圣上一边给他们这些大宦官些口头好处,一边拿些中下层宦官的错,杀鸡给猴看;一边把权力收到北司,却又事事独断专行、亲力亲为,一边派文官出任节度使,遇到军镇暴乱,宁可不作为,也不派神策军出京。 别人看来,圣上已经将宦官治理得服服帖帖,可马元贽却对他这种耍权术、玩制衡的做法,越来越无法忍耐。 这次他和元妃合作,就是要为她争一个皇子,一个长得最像圣上的皇子,昭王李汭。 圣上以为杨玄价忠心,可马元贽知道,育有四皇子李滋的吴昭仪,早就傍上了杨玄价。他成天不离圣上左右,夔王李滋,就成了“个性、品德最像圣上的皇子”。 再算,就是仇才人肚子里正怀着的这位,生个公主还好,若是个皇子,仇士良几个义子,也绝不会将看得见的皇权,轻易拱手让人。 其他的皇子,马元贽都没放在眼里,包括已经出宫开府的大皇子李温。 李温已成年,有自己的想法,不是那么容易把控,更何况长子会得到大臣的拥戴,选傀儡皇帝,没有一个宦官会选他。所以他们联合起来做的同一件事,那就是在圣上面前说李温的坏话。 但就算是大皇子不值一提,他也不允许有人越过他,去和大皇子结盟。立嫡立长,总是一把会被人拿起的利剑。 控制不住,只能毁灭。 如今,手下杨怀信就在自我毁灭的边缘试探,这怎能不让他怒火中烧。 杨怀信昨天就知道自己逃不过惩罚,不仅是因为帮了公主,他这颗,明着被义父塞到马元贽阵营的棋子,迟早要在两边肉搏之时,被挤压做齑粉。 他低头进门,拱手向马元贽行礼道:“大将军,您找我?” “杨副将,昨日诞辰节,你为何不在自己岗位,擅自跑到后殿?”马元贽铁青着脸问道。 马元贽的长相,是宦官里少有的凶相,两条粗眉毛几乎要连在一起,脸上两道横肉,让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再加上他的残忍手段,禁军里,没有不怕马大将军的。 杨怀信坦然道:“我本来是站在前殿外,后殿出事后,我看若是没有人过去,圣上也会怪罪我们疏于防卫,大将军也会连累被问责,这才跑过去。” “哼!本将军是怪你跑过去吗?我是问你为什么帮着公主撒谎?赵合义已经跟太后说,看见柳婕妤在下面与人拉扯,你却帮着公主说,没有柳婕妤……你别告诉我,这是杨玄价的意思。” “确实,不是义父的意思。属下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柳婕妤……” “是吗?”马元贽冷冷说到: “别拿杨玄价对付圣上的那一套来对付我。你挡在公主前面的时候,柳婕妤还没有走下台阶,别以为我是瞎子。顾二,把杨副将带下去,替他义父好好教教他。” 顾二带着两个人,正要上来拿杨怀信,他一抬手,淡淡说道: “不必了,前面带路。” 看着杨怀信跟着顾二走了,躲在外面偷看的杨复光扭头就跑。马元贽在禁军厉害,可大明宫里又不止他一个势力,他们的义父和杨门宦官,也占了半边天。 门外马大将军的守卫,看见了正往外跑的杨复光,手一挥,六七个人冲了过去。 杨复光年龄虽然不大,他是从小进宫,在宫里也待了好几年,地形没有不熟的。就是他没有经历过改朝的残酷,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拿命奔跑。 来追他的是马元贽的亲卫,出了内侍别省,就是北司所在的侍政院,所以,不能让他出去。 “咻咻!” 几支箭射过来,杨复光心里一惊:不好,这是真要灭了我。 内侍别省院门站着的几个侍卫,听到动静也围了过来,院门是出不去了。 杨复光像兔子一样,突然拐了弯。 东墙有棵歪脖子树,树冠盖过内侍别省和侍政院中间隔着的小巷,就是那里! 别看他腿短,杨怀信带的队伍,是禁卫里操练最勤的,又拐了一个弯,侍卫们还没看见他的影子,他已经麻溜的手脚并用,跳上了树。 “义父!义父,快救救七郎!” 第021章 麦芒 杨复光看见杨玄价,就像见到亲爹,激动得眼泪鼻涕一起出来了。 他急急忙忙把刚才内侍别省里发生的事,跟义父讲了一遍。 杨玄价轻轻摩挲着手串上泛着绿光的记事珠[1],不动声色的说: “这是老七该受的。他不但不听马元贽的,连我的话也没往心里去。九皇子跟着柳婕妤消失了,连同我的计划也被他破坏,我还没给他上家法,难道还要替他去求情?老九,你可别跟老七学。” “啊?义父,您不救七郎,那他还不被马大将军打死?义父” “打是不会打死,这点面子马元贽还是会留给义父,只是活不活得下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老九,你老实跟我说,老七帮公主,他是不是巴结上了大皇子?” 猛的听到义父问起大皇子,杨复光还有点懵,磕磕巴巴的说: “没没有啊,我们就是在演武场见过一次大皇子,一起射了会箭。公主嘛我们每天在后宫巡逻,碰见公主,实属正常。” 杨玄价叹了口气:“他不该自作主张。马元贽只怕是有想法了,他有兵权,我们只能和他斗智,这个时候,宜静不宜动。你回去吧,等老七回来了,再叫太医来。” 杨复光失望极了,他本以为抱上了义父这条大腿,在宫里就没人敢欺负他们,没想到,他们也只是棋盘上,随时可弃的马前卒而已。 走出侍政院,他垂头丧气的沿路往北走回羽林卫,过了明义殿,迎面就是灰瓦绿琉璃剪边,小巧却不妖娆的承欢殿。 椿荣萱茂,膝下承欢。这里是公主殿。 “小杨校尉,谁踩你尾巴了?还是没抢到饼吃?一脸丧气的。” 承欢殿的白芷和白英,两人正抬着一篮桃子,从明义殿里回来。 杨复光不过十岁多点,是巡逻的内卫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宫女们没有不认识他的,每次看到,都要打趣他两句。 白芷拿起一个桃朝他扔了过去,正好扔到他怀里。两个宫女都嘻嘻笑起来。 “你们承欢殿的东西,我可吃不起。”杨复光嘟囔了一句,反手又把桃扔了回去。 白英一下子没接住,桃子骨碌碌的滚了老远,两个宫女正要骂他好心没好报,只见那桃子滚到一个人的脚下,被捡了起来。 “杨校尉,我们承欢殿哪得罪你了?给你桃子吃,还被你嫌弃。你也别走了,就在墙根上面壁,等你杨副将几时来接你,几时才能走。” 公主也是逗逗他,杨怀信来才好呢,昨天也没能当面谢他。 杨复光看看公主,表情怪怪的,低下头,挪着步子向墙根走去,走着走着,他肩头就开始不住的耸动起来。 “害!你还委屈了?让你面壁,可没让你哭。”公主又气又好笑:“那天校场上的英勇哪去了?一会杨副将来,我可要好好问问他。” 杨复光一下子抱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含含糊糊的说:“他来不了了!他就要被打死了!” “他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公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对身边的木蓝低声道:“去,把他带回宫里,别在外面闹。” 进了承欢殿,杨复光也平静下来了,他把刚才马元鸷要惩罚义兄,以及义父不愿出手救义兄的事,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公主殿下,连我义父都不肯救七郎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马大将军的手段,全禁军哪有不知道的?公主,我要换岗去了我义兄” 公主点点头说:“你去吧,下了岗,再过来找我,我来想办法。” 办法却不是那么好想,这不像上次闯入大殿拒婚,那事情与自己有关,情况又紧急,偶尔任性一回,父亲不会计较。 这次不同,马元贽要惩罚自己的下属,可以找一百个合法理由,就算是父皇,他也不会干涉这种小事。被惩罚起因又是自己,她就更不好去参与,弄不好,反倒送了他的性命。 “木蓝,去明义殿。” 初进大明宫时,母亲住在离紫宸殿最近的地方,也是因为李温也住在这里,这几座宫殿和内侍们的侍政院、内侍别省都很近。 晁美人诞下长子,按照圣上的平衡术,她自然不会被晋高位,还好晁美人也无所谓,圣上不来找她,她也不去找事。 “后宫里这两派势力针尖对麦芒,这还真不能出面,尤其是你。”晁美人听了女儿的话,肯定了她的想法。她转头对站在身后的大宫女说: “含香,叫人把兔子放出去,一会你亲自过去把它抓回来,顺便看看内侍别省有什么动静。” 含香会意,出去叫人放兔子去了。 李萱儿也想起来,阿兄不知去哪逮了只兔子,拿给她玩,她玩了两天不耐烦养,就放在母亲宫里,养熟了,就随它到处乱跑。 这只兔子最爱跑到内侍别省里去,那里偏僻处有口井,四周的草长得最繁茂。圣上听说,就夸别省是福地,这样一说,内侍们也不敢撵那只兔子了,由着它进出。 往日含香、含烟两个大宫女去寻,内侍们还乐得帮她们一起抓兔子。 果然,含香过去的时候,门口的侍卫莫安就笑: “阿姊,雪球还在井边吃草呢,我去帮你抓。” 两人走到墙边,含香悄声问:“先前我听见里面有叫喊声,这又是谁被打了?大家都是奴婢,谁又比谁高一等似的。” “阿姊你别问,问就是杨怀信那小子倒霉。大将军不知怎么就找到他撒气,这不,人都打得快断气了。有叫那么大声吗?他好像是嘴唇都咬破了,死都不叫的。” 莫安弓下腰,慢慢朝兔子靠近。兔子见怪不怪,仍在快速的动着三瓣嘴,吃的津津有味。 “不是被打的叫唤,是打人的人嚷嚷。”含香小声解释道。 “哦,那有可能!”话音未落,莫安扑了过去,把兔子搂在怀里,笑道:“那个顾二最是狐假虎威,是他叫唤,那就对了。” 含香接过兔子,将一包点心放到莫安手里,莫安他们经常得含香、含烟的点心,也不推托,笑眯眯的塞进怀里。 “那杨副将,没被打死吧?” “不会当场打死,毕竟他义父还在隔壁坐着呢。听说,今晚会扔黑屋,就要看他能不能撑住了。”莫安叹了口气。 这事不知哪天会同样掉到自己头上,谁看了都不舒服。 “他义父不来接他回去?这不是打他自己的脸?” “你是不知道,隔壁那位,前阵子在圣上面前告了王简一状,说王简带兵从农户的田里过,圣上二话不说,把王简罚去守城门,他可是我们这位的左右手。 这账,都要算在杨怀信的头上。隔壁那位吃了哑巴亏,这能救吗?”看在点心的份上,莫安不觉多说了两句。 含香也不敢搭话,抱着兔子走了。 第022章 出血 李萱儿仿佛是看雪球吃白菜,看出了神。 她的脑海里,全是杨怀信被打到双腿残废,奄奄一息的样子,当时他被扔在一堆尸体的最上面,正拉出宫拿去填坑。是她让人把他从牛车上拉下来,带回了公主府。 现在自己还住在宫里,也没有可以悄悄收留他的公主府,救下来,又该怎么办? “再喂,兔子就撑死了。”晁美人拿过她手里剩下的白菜叶,安慰她道: “等太医给他治了,保住一条命,后面都好说。大不了阿娘去找你父亲,就说他帮过我,把他要到宫里来不就行了。” 李萱儿叹了口气,小声说到:“他一心就想为了天朝,阵前杀敌,活得像个真正的热血男儿,难道两次都不能如愿” “晁美人、公主,小杨校尉来了。”含烟带着一脸着急的杨复光走了进来。 杨复光给她们行礼,带着哭腔说:“公主,不好了,大将军下令,不许太医来给我义兄治伤,大家也都不敢进黑屋不过,门没关,我刚才偷偷溜进去,看他已经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办?” “你义父也不管吗?”李萱儿虽知道原因,难免有些不解。 杨复光低头小声道:“义父有二十多个义子,少一个,有什么关系” 李萱儿和母亲对视了一眼:虽然残酷,但让他早明白这个道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天朝的宦官可以在宫外娶妻置家产,虽然无法生孩子,他们也会认许多养子、义子。在宫中还能子承父业,逐步将自己的“儿子们”安插到各个关键岗位。 这也是天朝宦官难以连根铲除的原因,再加上圣上既不相信士族集团的文官,又不相信藩镇武官,到头来还是要用他们这些家臣。 宦官之患,才生生不息。 “含香,去拿金创药给杨校尉。”晁美人对杨复光说:“先用金创药把皮外伤给治了,别让他再流血是关键。” 杨复光点了点头,将含香给他的两个小瓷瓶,小心藏入怀里,鞠了个躬,匆匆走了。 “阿娘,连太医署也被马元贽控制了吗?难道父亲这也不管?” 萱儿有些弄不明白,父亲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吗?为何在平静的外表下,仍然举步维艰? “马元贽对我们不敢如此,现在是对一个区区小武官,太医署的太医当然唯命是从,谁也不愿意惹火烧身。你父亲做圣上久了,周围都是歌颂他的声音,他也越来越听不进逆耳之言,久而久之,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听了母亲的话,李萱儿重生以来,第一次迷茫了。 原来,重来一次,并不是叫阿兄读书上进、寻得个能助他的宰相,替他杀几个挟持他的宦官、杀几个贪腐无能的大臣那么简单。 天朝的圣上,必须有忠于自己的军队,必须有识人用人的胸怀。 李萱儿救杨怀信的心,更加迫切,她需要打破这几个大宦官的平衡,只有他们不平衡作乱,自己才有机会劝说父亲下狠心。 “公主!公主!” 殿外传来杨复光的声音,两个宫女跟在他身后,拦都拦不住他。 “让他进来。杨校尉,怎么了?”李萱儿知道,一定是杨怀信不好了。 到了殿内的烛光下,才看清杨复光的脸色煞白,说起话来嘴唇都在哆嗦: “公主” 他将手掌打开,掌上都是血,是刺眼的红,手中金创药瓷瓶,盖子是打开的,看上去,里面已经倒空。 “公主,药都倒在伤口上了,可可血还是止不住”杨复光害怕全写在脸上。他是真心爱戴他这位义兄,这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双眼又模糊了。 “止不住?不可能啊!这金创药是大皇子得了云南的好药,特意送了两瓶给晁美人,封口都没开,怎么会没效?” 含香也糊涂了。 “还是得找太医外面的郎中又不能进到宫里来。含香,你去尚药局,就说我不舒服,叫位医女过来。” 尚药局不远,很快,就有医女跟着含香过来,她一进门,就看到旁边垂手站着的杨复光。她看了看晁美人的气色,又把了脉,便起身行礼道: “晁美人,您贵体安康,并无大恙。若您是想让我救不能救的人,恕小的不敢。得罪了。” 说完,她收拾好医箱,匆匆走了,就像多留一刻,晁美人又会将她留住一般。 “这……是元妃?” 李萱儿前世早嫁,母亲又是个三缄其口、报喜不报忧之人,她对宫里的事了解不多。后宫嫔妃之间,谈不上争宠,因为她们的荣光和命运,都在儿子的身上。 后宫没有皇后,嫔妃身后没有母族,唯一能让自己当上太后,在宫中安享晚年,不必去寺庙中清修终老的,不是圣上,而是继位称帝的儿子。 而皇宫中能帮助自己儿子的,只有宦官。 膝下无子的元妃,心中有多恐慌,对马元鸷就有多顺从。昨日计划好的去母夺子,被公主打乱了,今日不过是给侍卫们一个警告:谁敢与她和马大将军作对,谁就得死,就算是杨玄价的义子也不行。 李萱儿抬起头,看着母亲说:“母亲,还有办法!我出宫去找阿兄,从外面找个郎中,扮成内侍混进来。这个时候,马元鸷和顾二应该都出宫回府了,剩下的人都好对付。” 晁美人看着女儿,心里满是担心,却什么也没说,转脸对含烟道:“去拿一两金子,让秦公公带他们出去。” 这个秦公公,本来也和杨玄价一样,是有拥立之功的宦官,只因斗不过杨玄价,退到后宫管理门禁,但这并不影响他发小财,宫里的嫔妃、宫女有里外递东西的,偷溜出宫的,都得给他行孝敬。 一两金子就是六贯铜钱,夜里出宫,还要带人进出,这风险多大,没有这个数,他不可能为你冒这样的险。 “阿娘,那我去换衣服。” “去吧,我宫里的康子跟你出去,他人机灵,有事还可以避到你阿兄府里。” 等李萱儿走到院子门口,无意间回头,突然发现殿里的灯火,已经都熄灭了,母亲站在廊下朦胧的灯笼下,远远看着自己。 晁美人从来不争不抢,可事关儿女,她绝不含糊。 此时,自己撇清干系,将来才有机会保全他们。 第023章 瑾昀 李萱儿把宫中发生的事,和自己为何出宫讲完,在座的都捏了把汗。 “阿兄,你看现在还能找到郎中吗?” 李温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康子,点点头说:“官家的医生、医工最好不要找,我让人去看看,游方郎中能不能找到。” “大皇子,您最好不要扯进这件事里。”郑颢阻止道:“一来这位秦公公不知靠不靠得住,二来随便找个人冒险进宫,也未必能治得了” 李萱儿本来就心急,一听郑颢说这话就来气,冷冷说到: “郑拾遗若是害怕,可以当做没听见,趁早躲回郑府。每个人都只想着保住自己,那就是一盘散沙,如何与抱成团的宦官斗?” 郑颢也不生气,她不知道秦公公是墙头草,说这话也在理,他耐心解释道: “不是不救,是在保护大皇子和您的前提下救,现在和宦官的斗争还谈不上开始,还不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时候。 秦川原来也是仇士良一伙的,后来马元贽占了禁军,杨玄价占了北司,他被排挤出来,但并不表示,他不会骑墙。若是大皇子出面换人,人又是从明义殿里出来的,一捅出去,我们还没上阵,就全线阵亡了。” “对啊,万寿公主,带人进宫太冒险了,治不治得好是两说,就算治好,您如何把他带出黑屋?马元贽会放过他?”李商隐也站出来反对。 今天他终于意识到,他还是有机会施展抱负,报效天朝的。大皇子已经让他看到,天朝还能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李萱儿是被郑颢说动了的:秦公公会怎样,她并没有把握 郑颢见她锁着眉,连忙用胳膊肘捅了身边的崔瑾昀一下。 崔瑾昀斜眼看他:“干嘛?” “不如你去走一趟,你是药师又不是太医,但你可以进出右银台门,给太后送药材,不是吗?”郑颢一本正经的说。 崔瑾昀气得鼻子都冒烟了:你是不是傻!太后会这个时辰要药材吗?你心疼大皇子出事,难道就不心疼我? “用了止血药还血流不止,八成是被下了活血的药,要先找出是哪种药,才能对症中和,这深更半夜的,就算能诊出是哪种药,也未必刚好有解药。” 他语气虽冷,里面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李萱儿这才发现,崔瑾昀居然站在这里:他?他不是双腿残疾,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吗?我就说那么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如何吹得出那样高亢的曲子 今生,居然什么都变了。 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杨怀信就真的要血流尽而亡?马元贽这个奸贼,难怪说要关一夜黑屋,明天天亮才能抬回去。 她脸上落寞的表情,让郑颢心如刀割: 这样的表情他见过,前世,她去戏园子看戏,卢敏戳火他四弟装病,让她因为嫂不贤,被看中贤德之名的圣上骂了一顿。他在场,也知道弟弟没病,可要是说出来,卢敏和弟弟就要被骂了,他选择了沉默。 李萱儿当时看着他,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郑颢不知道,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已经悄悄变了。 崔瑾昀却看得真切,他扬起下巴,直对着他问:“你希望我去?” “你刚才不是告诉我,你的昙花,应该是今天夜里开放”他说过,刚刚开的昙花药效最好,可他就是懒得去巴结后宫。 郑颢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崔瑾昀怎么会看不懂,这人是铁了心要帮大皇子,连对个无足轻重的侍卫也如此上心。他暗暗叹了口气说: “那就走吧,早点去,也许,他还没死。” 李温大喜,崔瑾昀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别的医师大多专于某一类医术,孙思邈却是个综合派。只是,瑾昀不愿意按照家族的安排去做太医,他更愿意去栽培他醉心的药材。 “崔兄,有你出手,杨怀信定会无碍。我母亲和妹妹在后宫孤立无援,这个杨副将有些本事,若是他能躲过这一劫,对我们将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萱儿很意外,她没想到阿兄如此通透,更没想到崔瑾昀会帮她。她穿着宦官的衣服,对大家抱拳道: “萱儿在此谢过各位。阿兄,那我就先回去了。对了,你这里有什么甜点,出来的时候说是嘴馋出来买甜点的。” 郑颢低头看看,桌上有一碗酪樱桃没动过,拿起来交给仆人。装了食盒,让康子捧着,几人离开了崇光书院。 李温两兄妹不但让李商隐看到了希望,也让皮日休对皇族有了新的看法。郑颢心事重重,他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若是风雨来袭,他们如何抵挡得过? 他让仆人关了大门,撤了碗碟,几个人到内堂去商量后续应对。 崔瑾昀一旦拿定主意,那又是另一番模样。他让公主回宫去等他,宫里他有他自己的通道,他还没打算让公主知道。 天朝的医学已经趋于成熟,药材也从野生挖掘为主,变成了野生挖掘和药圃种植并重,这也为太医署统管天朝疫病,携药治疫提供了条件。 “公主殿下,你有进内侍别省的办法吗?” “我想” “想就是没有,那你别进去,我一个人去,还少个少照顾个人。”一个人总比两个人容易脱身,何况,带着公主他不容易找借口。 公主有些感激的看着他:“不,我和你一起去,若是被发现,你就说是我强迫你做的。你来帮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不能让你出事。” “随你乐意。我直接进黑屋,我知道那地方。” 崔瑾昀确实没时间啰嗦,他已经想好了几种药,如果猜得不错,止血不是问题。现在回去拿了药,采几朵昙花就进宫。 告别的时候,公主对他行了个福礼,这倒让他愣了愣。 秦公公见公主和康子两人回来,再往后瞧,没别人。 他心里不禁嘀咕:这碗甜酪可吃的贵啊,难道后宫里得圣上赏赐最多的是晁美人?怪我眼拙没看出来,以后得好好巴结巴结。 公主看着他堆满笑容的油腻胖脸,想起郑颢分析他靠不住、会骑墙,真还越看越像。 她穿着内侍服,直接去约好的地方找杨复光,他已经等得脖子都长了,看见公主过来,激动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 “公主,就您一个?郎中呢?” 第024章 百金 杨复光看见公主,先是高兴,后又疑惑:“公主,郎中呢?” “我们先过去看看他,崔主药一会就到。” “崔……崔……” 杨复光没想到公主请到的竟然是太医署的主药崔公子,赶紧闭了嘴,带着公主朝内侍别省去了。 宦官的垂耳幞头,正好挡住了公主的大半张脸,碰到一次夜间巡逻的,也没认出来。两人绕路到黑屋附近。看看四下无人,杨复光从怀里掏出偷来的钥匙,开门钻了进去。 所谓“黑屋”,就是一间没有窗的杂物房。若是不点灯,门一关,里面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进了屋,杨复光用火折子点起一盏油灯,立刻看见杨怀信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 宣宗早年就有规定,后宫不许私刑。杨怀信虽然身份属禁军,可他毕竟还是位宦官,是圣上的家奴,打军棍,也不能往死里打。 马元贽虽猖獗,但他要保住他的权势,就不能明着与强势的圣上做对。惩罚杨怀信,这是在跟杨玄价扳手腕,他还不会傻到,让杨怀信变成他义父反击的把柄。 “这是打了多少军棍?能打成这样” 公主蹲下身去,掀开盖在他身上的布毯,就算是在昏暗的油灯下,也被眼前血红的中衣给吓住了。 “杨副将!七郎!”她轻轻拍着他的脸,想把他叫醒。 杨怀信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背后的伤口一直无法愈合、流血不止,他虚弱得很,听见公主叫他,微微睁开眼睛。 “七郎醒了!”杨复光高兴的叫到。 这时油灯的火苗晃了晃,门被推开了。崔瑾昀闪身进来,跟先前比,他身上多了一件薄薄的玄色披风,手上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他皱着眉四下看看,嫌弃的捡起刚才盖在杨怀信身上那条布毯,抖开来挂在门框上,将整扇门都挡了起来。 是门缝透光。 公主暗暗责备自己粗心,还好进来之前,巡逻的人刚过去。 崔瑾昀从食盒的底部暗层,拿出一支白烛,和一个底座描花的白釉瓷的烛台。 这人还真是讲究……公主突然想起,以前郑颢就是喜欢用白釉瓷的烛台,他书房里有两对。说是能反光,增加亮度…… 想什么呢!公主眨眨眼,继续看着崔瑾昀。 只见他将衣袖高高卷起,旁若无人的,开始检查伤口。 难怪出血多,用的不是一般的军棍,棍子上有铁钉,所打之处,没一块好肉。 “他们喂你吃了药?” 杨怀信动了动头,表示肯定。 崔瑾昀将他的嘴捏开,停了好一会才松手,叹了口气说:“是菲牛蛭,它的药效时间最长,血流到天亮都没问题。算你命大,我刚好有药,便宜你小子了。” 他又从食盒暗格里挑出两个瓷瓶,一瓶是浆状液体,一瓶是药丸。这回他不讲究了,抱起杨怀信的头,喂他吃药浆。 公主这才看出来,他没让杨复光喂,是因为让躺着的病人喝药浆还要有些技巧,要随着病人的吞咽喂喂停停。 烛光下,崔瑾昀的侧脸像一个刀刻剪影,白日里那张目中无人的脸,此刻却有说不出的庄严,令人肃然起敬。 最后他就着涮瓶子的水,喂了他两颗药丸。 在等待药起效的时候,他拿出一个小酒袋,倒出些酒来,清理外部伤口。之前杨怀信胡乱倒的药粉,都糊在伤口上,他都仔细清洗掉,这才清楚的看到出血点。 刚开始,还看得见血不断往外冒,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血擦掉就不再有新的冒出来了。 公主轻轻松了口气。 崔瑾昀拿出块帕子擦干净手上、手臂上的血,这才把袖子放下来。原来他挽起袖子,是怕衣袖上沾上血。 他将那个装药丸的瓶子,扔到杨复光怀里,交代道:“一天只能两粒,吃多了流鼻血。仔细收着,这瓶药,五十两金子也买不到。” 公主连忙说:“金子我给你。” 崔瑾昀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说到:“药材五十两,炮制手工五十两。概不赊账。” “你!” 崔瑾昀不再理她,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将手里的蜡烛吹灭,收拾好食盒,扯下那块挂着的布毯,低头出了黑屋,消失在夜色中。 “九郎明天把药还给崔公子我命贱,死不了。”杨怀信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比之前中气足了,这连他自己也很意外。 “呀!他的药还真见效。”公主又惊又喜,安慰杨怀信: “没关系,我有钱,及笄的时候,父皇赏了我不少钱,都没地方花。对了,明天抬你回去的时候,你可要虚弱些,别让马元贽看出来。” 杨怀信的体质好,受的都是皮肉伤,致命之处是菲牛蛭让他的血无法凝结。现在伤口能愈合了,又有补血补气的好药,他复原起来就快了。 公主交代完,也出了黑屋,快步朝承欢殿走去。 经过明义殿时,含香还在门外阴影里等她,看见公主过来,赶紧迎上前,两人小声说了几句,含香便回禀晁美人去了。 回到承欢殿,木香、木蓝几个见公主回来,都急忙迎上去。 “马元鸷还真是狠毒,他这是要跟杨公公翻脸?看来这宫里要不太平了” 木蓝替公主脱了外袍,说到:“热水放好了,您赶紧进去泡泡,放松一下。” 公主点点头,又问:“木香,我们现在攒了多少金子?”这她心里真没数,上辈子她就没操心过钱。 木香想想说:“整数上,铜钱有六百二十贯,金子有四十两,零碎的还有些。” “我及笄的时候,父皇不是赏了钱吗?” “赏了五百贯钱,二十两金子啊,全是五两一锭的。” “才这么少?我还以为我钱挺多呢!”公主撅着嘴,嘟囔着泡澡去了。 两个婢子都笑起来:“这些不少了,咱们也没处花钱。等您出嫁的时候,嫁妆就多了。” 这两样加起来,总共也就五十两金子,就算是全给他也还差一半,看来,自己还得想想门路,找些钱才对。公主头一缩,将整个人都泡在水里。 钱……金子……念头像泡泡,从水里一串串冒出来。 “有了!” 公主猛地从水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瞬间眉开眼笑起来。 第025章 离心 翌日一早,李温早早进宫给母妃请安。 李温是长子,也是目前唯一成年的皇子,大臣每每提起立太子一事,圣上都不喜,数次以后,大家也都不敢再提此事。 既不是太子,自然也没有自己的幕僚,圣上也没让他上朝参政。 还是晁美人说过一次,儿子在外孤独,怕他在藩篱被宦官带坏,圣上这才同意,让翰林院品阶较低的郑颢,做了他的师傅兼陪伴。 在母亲那里请了安,李温便匆匆去找妹妹,就算是请安,他进西苑的时间也有限制,他得赶紧去看看妹妹怎样了。 “阿兄?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进来看看你?也不知你昨晚情况怎样。” 李温自从认了郑颢这个师傅,不知不觉中,他的身边多了很多人。更准确的说,是郑颢身边聚拢着一群有才的人。 耳濡目染之下,李温对治理国家开始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李萱儿除了最初给了他一张书单,如今,已打消了要鞭策阿兄上进的想法。 “那位崔主药还真是厉害,他的药吃下去,一炷香功夫,人就救回来了。”李萱儿真心赞叹道,想想又说:“就是诊金药费太高了。” “他收你诊金?不会吧!我见过他给不少人开药,都是免费送的,怎么偏偏收你的?我找他问问去!他确实厉害,师祖是孙思邈,师傅叫孙渊,当年他找到隐居的孙渊,把腿伤治好了,才与药王结的缘。” “他以前腿受过伤?孙孙渊是他师傅?” 这不可能啊!前世,孙渊一直隐居,父皇病重,郑颢千辛万苦找到他隐居的地方,他却已在半年前去世,徒弟更是不知所踪。 郑颢也因此,对圣上不理朝政,内臣与外臣争权的朝庭心灰意冷,去了东都洛阳。 见阿兄站起来,萱儿抓住他的手臂说:“阿兄,这钱我愿意给,有些药材种不出来,他收好药材也需要用钱。而且我已经知道去哪里弄钱。” “弄钱?妹妹,你长能耐了啊!说,要去哪弄?阿兄替你弄回来,全归你。” 李温摸摸妹妹的脑袋,不觉好笑:这么个小女人,居然还有这种想法,不知是去诓阿爹还是阿娘。 李萱儿知道阿兄不信,她巧笑倩兮:“你等着,我打探好消息,自然要找你帮忙。” 郓王李温从承欢殿出来就往西苑外走,迎面碰上了马元贽。 马元贽看着李温,满腹狐疑,拱手道:“郓王这么早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早吗?父皇卯时就上朝了,大将军怎么也和我一个不用上朝的皇子一样,这么清闲?”李温不怵他,故意戳他的伤疤。 早两年,父皇就以禁军要昼夜负责京都巡逻、宫禁护卫为由,免了马元贽的早朝,看似体谅,实为卸权,马元贽心里一直不痛快。现在连郓王也敢说他“不用上朝”,只怕人人要都当自己是透明的。 马元鸷“哼”了一声,迈步走了过去:好小子,翅膀硬了,竟敢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人给郓王问安,声音很熟悉,马元贽回头一看,果然是马十一郎带着三个人回来了。 他略等了等,马十一他们追上来:“义父,杨怀信已经送回永兴坊了。” “死了吗?” “没,没死。” “没死?那你怎么不掐死他!”马元贽气得大步往内侍别省走,马十一追上去解释道: “也就吊着一口气,眼都睁不开了。抬过去的时候,杨枢密使上朝去了,也不知道杨怀信住那间,咱们把人扔在杨府门口就走了。” “蠢货!丢在门口?这不是在明着挑衅杨氏吗?他受了罚,你是好心把他送回去,知不知道?” 上朝,又是上朝!马元贽不知自己怎么会把最蠢的养子留在身边。 十一脸都变色了,赶紧转身,带着人朝宫门跑去。到了杨府门口,哪还有杨怀信的踪影,早被杨家的人抬进去了。 马十一郎站在刚才放抬架的地方,呆呆扇了自己一嘴巴。 被抬回自己那间小宅子的杨复光,已经坐在桌前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了,伤已经好了大半,就是三餐没吃,饿得慌。 “七郎,你不要怪义父没有去救你,我们前段时间才收拾了王简,就算马元贽打你一顿,还是我们赚了。”二郎杨文兴安慰着义弟。 五郎则恨铁不成钢的说: “这是你自找的。诞辰节那天,你若是听义父的指挥,不去管后殿的闲事,九皇子不听教导,偷吃槟榔,现在圣上肯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坏了义父计划,打这一顿,你该!” 杨怀信嘴里包着一大口饭,冲着义兄们笑了笑。等杨文兴他们出了门,他的脸上笑容渐渐隐去,剑眉之下双眼溢满了冷漠: 打一顿?老九去求义父,他老人家可不认为,我是被打一顿这么简单。若不是公主坚持,哪还有命在? 杨怀信平安无事回来了,倒让退朝回来的杨玄价吃了一惊:“马元贽这是什么意思?是向我们示弱?还是警告我们好自为之?” “义父,您说,是不是马大将军已经发现我们在佛塔上”杨文兴小心翼翼的问。 杨玄价摇摇头说:“你不可能,他若是真的有了我们的把柄,动的就不是老七,而是义父我了。说起这事,你还要再抓紧些,神光寺一定要赶在他们前头建起来。” “是,儿子知道。” “老七既然没什么事,就让他歇着,不用到我这里来了。你去叫老五,陪我出去一趟。” 杨玄价的十几个义子里,老五和老七身手最好,老九虽在禁军,可年龄还小,其余的都是文官。马元贽不同,他的势力都在军队,大多数义子做的都是监军。 杨怀信听说义父出门了,他也提着个酒袋出了门。 东市里,和往常一样闹哄哄的,今天还来了一对游方玩杂耍的父女,杨怀信瞟了一眼,那小娘子长得挺标志,眼睛大大的,嘴里正脆生生的说到: “猴儿钻火圈,猴毛分两边,没钱赏吆喝,入眼赏饭钱。” 杨怀信挤到茶棚里,就听到有人问: “萧兄,啥叫‘猴毛分两边’?” 那人把嘴里的茶叶梗往地上一啐,说到: “火一烧,猴毛卷起来不就分两边了?笨!” 杨怀信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 第026章 胡姬 萧寒听到笑声,回头一看也乐了: “哟,是我兄长来了。您也是来看猴的?” “我是来看你这只猴崽子的。” 萧寒连忙站起来,推开旁边的茶博士:“走走走,楼上雅座去。” 两人上了楼,雅座窗口方向并没对着耍猴的,因此也安静了许多。杨怀信要了茶,又要了两样茶点,慢腾腾的坐了下来。 “兄长,您这动作有点变形呀,屁股怎么回事?”萧寒一眼就看出杨怀信挨了棍子,他们不良人,就没有不挨棍子的。 等扶着杨怀信坐好,萧寒忿忿的说:“兄长,您说,谁敢把您伤成这样?我今晚就上他家屋顶揭他家瓦去。” “伤算什么?昨天被灌了不能凝血的药,不是贵人相救,差点就丢了命。”杨怀信倒了一杯茶,看着茶水里,上下浮沉的一片茶叶道: “我就是来找你帮忙的。十四,我义父捐钱建了一座佛寺,可我总觉得,这当中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秘密,我想让你替我查查。” “佛寺?这我知道,就是城外神光寺,巧得很,相隔一里地,就是永福寺,那可是你义父的死对头捐建的。两座佛寺都在建,神光寺的速度要快些。” 萧寒成天城里城外跑,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哦?这我倒没有关注。马元贽也捐了寺院?为何两座寺院相隔那么近?” “这我哪知道?长安城里挨着建的佛寺也不是没有。这么多佛挤在一起住,玩叶子戏可方便多了……” 杨怀信在萧寒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骂道:“你这猴崽子又撒骚放屁,小心被捉去剪舌头。” 萧寒吐吐舌头继续说: “神光寺是旧寺重建,永福寺是拆了原来的土地庙新建。我就不知道,明明有人捐了钱,为何百姓还要交那么多‘福缘’。” 武宗朝佛寺都被毁了,年轻姑子、和尚也都被迫还了俗。到了宣宗朝,这些被推倒、烧掉的寺庙又要重新建起来,虽说数量已经比武宗朝少了许多,可建难毁易,花的钱更不可同日而语。 圣上拿不出这么多建寺庙的钱,就变着法鼓励百官富贾出钱奉佛,内侍臣当然要纷纷响应。这就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最后还是要转嫁到百姓头上。 杨怀信想不出在佛寺上能做什么,他只是凭直觉认为,老二整天避开人鬼鬼祟祟,而佛寺又是他在负责,于是他才有了这样的猜测。 “行,你去仔细查查,连同马元贽的永福寺一起查。” “好嘞。不过,城外我不能盯着,要多花点时间。兄长放心,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下楼之前,杨怀信又交代他:“十四,别看我义父和你家不良帅好,咱俩的关系可别捅上去。利益面前,他们的关系经不起考验。” “这还用您说?我们赵将军早就不管事,管事的都是李安然。别看着城里繁华太平,鸡鸣狗盗之事,一抓一大把,我们不过是做做样子,混口饭吃罢了。可我们内心还是想除暴安良、造福百姓” 你若不走,他还能扯。杨怀信微微一笑,摇摇头下楼去了。 杨怀信刚出了东市,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激动,顾不上屁股疼,正想快步追上去。 可那个小娘子带着婢子,转身进了长乐坊,杨怀信追过去,人已经不见了。 杨怀信这才感觉出自己伤口的疼痛,弯下腰、扶着墙,龇牙咧嘴的吸起气来。只听旁边一个悦耳的声音说到: “这不是杨副将吗?你不躺在床上,跑来这里做什么?” 杨怀信换上一张笑脸,直起身道: “末将见过公主。我这是出来松松筋骨。公主到长乐坊所为何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你知不知道,长乐坊有条启东巷?刚才问了两个人,都说不知道。” “启东巷?没听说过。是在永乐坊吗?” 公主皱着眉,她记得那个胡姬就是住在永乐坊的启东巷,难道,那是后来才改的名字?现在还不叫“启东巷”? “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我自己再找找。” “您要找的地方,附近有什么房舍?或者是,找启东巷的什么府邸?什么人?”杨怀信想多知道一些信息,这才好找。 “我也说不清楚,我要找”公主看了看杨怀信的脸,笑了,她决定相信他:“我要找的是,住在启东巷一个胡姬,她的汉名叫李四娘。” “好,我替你去查。” 说是这样说,叫“李四娘”的小娘子也太多了,有些胡人还刻意隐瞒自己的胡人身份,那就更难查。杨怀信还是要去找萧寒。 公主又说:“她算是马元贽的外室,住在一个很大的宅子里,正门就在启东巷。” 杨怀信没想到,公主要找的是这样一个人,可凭自己对马元贽的了解,还从没听过他有外室。 “后宫里的消息,现在都这么灵通了吗?”杨怀信摸摸鼻子,笑道:“您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大将军居然有外室。” “或者不这么叫,是红颜知己?”公主认真补充道。 杨怀信一下没忍住,连咳嗽了两声,公主也想起马元贽满脸横肉的样子,这么温柔的词,怎么都觉得跟他沾不上边。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杨怀信收了笑容,看了看四周,指着斜对面的一家食寮道:“公主,你们先到食寮里等我,我去带个朋友过来,他是万年县的不良人,找人找路最是熟络。” “好。不过,别说我是公主,就说是你朋友,叫李娘子。” 朋友?杨怀信点点头,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 很快,他带着萧寒进了食寮,公主和木蓝坐在二楼靠栏杆的一张桌前。 “李娘子,这是我朋友萧寒,萧十四。十四,就是这位小娘子要找人,你好好想想。” 萧寒一路上都在想长乐坊里住的胡姬。 他皱着眉说:“长乐坊还真没有启东巷,您说胡姬,倒是有几个都是大中二年,清理平康坊的时候,从青楼里搬过来的,就是没有姓李的。” 公主这下懵了:自己明明记得父皇抄马元贽的家时,抄到的家产并不多,后来是到了皇兄登基以后,查一个案子,牵扯出马元贽的外室李四娘,在她家地下室里,找到了几十箱金子,还有各式珠宝珍玩,整整拉了几十马车。 那时皇兄只顾享乐,对这些事不上心,抄来的财宝,大多数又进了宦官的囊中。 难道今生,这事没了? 第027章 美妾 听说没有启东巷,也没有李四娘,公主发愁了,她还指着从里面拿五十两金子,去付崔公子的诊金呢。 只听萧寒又说到: “别的不好找,但您说和大将军有关系的女人,我倒可以想想办法。他府里原有一妻两妾,新近又找了两个年轻的小娘子贴身照顾。其他的,就得另外查。” 看他机敏伶俐,公主隐隐有些痛心,因为再过二十年,反军入城时,带领反军各坊间抓捕、指认天朝高官与皇室的,就是不良人。 想到这里,公主微笑着问道:“朝廷待你们如何?不良人较京兆府衙役如何?” “小娘子您是不知道,圣上现在眼里哪有我们不良人?我们已经成了杨公公的手下。不过,京兆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圣上没事喜欢微服私访,您说圣上管啥不好,专挑芝麻绿豆的事来管,不知哪天翻出个事来,京兆尹就得捡包袱走人了……” 萧寒还要说,杨怀信在旁边拳头抵在嘴上连连咳嗽,他才想起来又说多了,赶紧嘻嘻笑道: “哎呀,初次见面,我话太多了,七郎是我兄长,若是说错了什么,有他担待着” 公主和木蓝都被他逗笑了,木蓝撇嘴道:“敢情你的兄弟,都是被你用来坑的。” “那哪能!坑了他,谁请我喝酒吃肉?” 公主一看,是要到午饭时间了,便叫来小二,点了烤鸡、切鲙、葵菜,公主自言自语道:“你家怎么没有肉啊?”[1] 小二忙解释道:“给羊肉去膻的胡椒刚好用完了,现在市场上胡椒数量突然减少很多,掌柜的说,是有人在故意囤货,市场上仅有的,都贵得很。” “李娘子,已经有鸡有鱼了,肉就”杨怀信正要阻拦,那店小二神秘兮兮的说: “几位若想吃肉,可以给你们上一锅炖牛肉,特别香!” “牛肉?你们掌柜好大胆,被京兆府抓到,可是要坐牢的。”公主故意说到。 小二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我们的牛,可是从山坡上滚下来摔死的,有里正开的证明,这可是光明正大” “行,那就上牛肉。” 小二走后,杨怀信说:“您哪里吓得住他?他们敢卖,必定是上下打点好,牛也是被摔死的。这还是长安城,若是到了别处,更混乱。” 公主暗暗叹了口气,她曾活到国破身死,又如何不知?她站起来说:“你们慢用,我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听见萧寒在后面说:“兄长,您这位朋友真够意思,第一次见面,就请我吃肉。” “就你话多,吃完了赶紧找人去。” 公主抿嘴一笑,提起裙子出了食寮。经过崇仁坊的时候,见有十来个人拥着一顶轿子迎面走来,偏巧让她认出了当中的两个: 一个是那天晚上拦下她的阿砚,一个是崇光书院里的仆人,虽不知姓名,可当时,是他将酪樱桃递给康子的,以自己过目不忘的记性,绝不会记错。 可此时,他们皆穿戴着家奴的衣饰,抬着一顶常见的轻纱软轿。 公主拉住木蓝,装作在路边看摊子上摆卖的假面具,躲过了阿砚的目光。一阵风吹来,轿子上的轻纱被风拂开,露出里边一位花容月貌的白衣女子,木蓝轻声叫道: “菩萨蛮!”[2] 公主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女蛮国派来进贡双龙犀、明霞锦的十位美人使者,也跟着贡品一起,入了大明宫。 父皇只留下两位,其余的赐给了有功的大臣为婢,因为她们长相漂亮、能歌善舞,人人皆以得到一位菩萨蛮为荣,纳为美妾的,不在少数。 郑颢居然也得了一位?美妾在侧,难怪不急娶妻。 公主撇撇嘴,丢了手里的面具,朝丹凤门走去。可走了两步,她又狐疑的回头看:不对啊,若是正经妾室,阿砚他们为何鬼鬼祟祟,做此掩饰? 郑颢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旁边的崇仁坊里,郑颢正在府里和崔瑾昀下棋。他丝毫不知,自己做的“见不得人的事”,被公主撞了个正着。 可惜,公主不齿于跟踪他的“美妾”,并没有追究下去。 “我就这么把你的美妾放走了,你会不会半夜哭醒?”郑颢笑吟吟的落下一颗黑子,将中间的白子拈出来,两指一弹,白子稳稳的落进了崔公子的棋篓。 崔瑾昀不屑一顾道:“我放走的,不过是个不喜欢的女人,你却放走了一个绝杀马元鸷的机会。” “那是因为我和你一样,不喜欢那样残忍的机会。” 郑颢抬手刚要落子,手被崔公子捉住了,死皮赖脸的收回了自己先前下的棋子,换了一个地方,这才松开郑颢的手。 “你这悔棋的毛病,这辈子不打算改了?”郑颢摇头苦笑道: “棋可以悔,可真让杨玄价,把马元鸷捐的佛塔弄倒,砸死无辜百姓,就没有后悔药吃了。杀他的机会以后有的是,若这次真能顺藤摸瓜,找到他藏金子的地方,也够他吐回老血。” “没想到,那么土的美人计,他一个宦官也会中招……这都什么世道?”崔瑾昀食指和中指拈着粒白子,在两个位置间游移:“杨玄价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 “他想出这么损的阴招,不惜用人命来打击对手,我怎么也不能放过他。”郑颢毫不犹豫的说。 崔瑾昀手刚落定,郑颢的一颗黑棋追了过去,哈哈笑道: “你输了。今晚的酒,你请。” 两人正在说笑,阿哲回来禀报:“主人、崔公子,大将军已经让我们把李四娘,转送到长乐坊漼溰巷李府了。” “好。去告诉阿研,跟进府里的人,谨慎行事,保护好李四娘,有了消息,立刻来回。” “呀,这老贼,有趣得很,如饥似渴的想要这个女人,却不敢领回府,女蛮人假称是胡人,难道想当做外室养起来?” 崔瑾昀嗤之以鼻。 “你想,圣上赐给你的菩萨蛮,虽说是奴婢,你有权处置,可毕竟是御赐,他有胆享用,却没胆说。这个马元鸷,死就死在他的贪上。 凡是好的东西,他都要贪,总要想方设法得到。若非如此,又怎会上钩?若我猜得不错,漼溰巷的李府,就是我们心心念念要找的地方。” 郑颢信心十足的说。 前世,他亲眼见到马元鸷府邸被抄,查没的家产却屈指可数。可到他死,也没听说马元鸷的财产藏在哪里。 他更不会知道,李温登基时,更名为李漼,长乐坊的漼溰巷,因为撞了圣上名讳,又位于长安城的城东, 更名为“启东巷”。 第028章 大盗 初秋的大明宫,依然是那样姹紫嫣红。 踏着晨曦进营的杨怀信,出现在顾二面前的时候,顾二像是见着了鬼: “杨杨副将,你的伤口痊愈了?怎么不多休息两天” 杨怀信一本正经的抱拳道:“多谢顾参将关心,杨某皮粗肉糙,本就是做错了事受罚,哪好意思天天躺在床上卖惨。还劳参将为在下打理军务,在下于心不安。” “那就好,那就好” 顾二做贼心虚,恨不得拔腿就走。 这几天,他被马元贽调到羽林军,临时顶替杨怀信的职位,可死讯却迟迟不见传来,问杨复光,还被那小子呛了几句。时隔两日,人不但没死,还精神抖擞回来了。 他脸上笑着,心里却七上八下: 这可怎么跟大将军交代啊,药是自己亲自喂的,一晚上竟然没有把血流干?还是说,杨玄价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神药? 对!必须是有神药!顾二想好理由,一溜小跑回了内侍别省。 这边回到队伍里的杨怀信,被校尉们兴高采烈的围在中间,杨复光这两天看见大家愁眉苦脸,憋着不能说,这回终于如释重负,可以开口了: “我就说嘛,我义兄福大命大,这点小伤一定会好的!” 为了证明自己正确,他得意的在义兄屁股上使劲拍了一下,杨怀信猝不及防,痛得龇牙咧嘴。完全复原哪有那么快?不过是他着急回来而已。 “笑笑笑!还不巡逻去?巡完一圈,都给我到演武场跑步去!” 大家脸上挂着笑,迎着初升的太阳,排队进了大明宫西北角的九仙门。 杨怀信着急回来,是因为萧寒得到了一个消息:长乐坊里刚住进来一位李四娘,听说长得很漂亮,不像是天朝人。盯了两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仆人进出。 她的宅子就在漼溰巷。 “漼溰巷?漼?原来如此。这还没到‘启东’的时候,难怪找不着。”公主嫣然一笑,对没听明白的杨怀信道: “就是她,替我盯着,看看马元贽什么时候过来?宅子里有什么动静?” 找对了人,杨怀信就放心了,萧寒是凭本事做的不良人,有他们两人在,还怕人能飞了?不过,公主为何要找此人,他没有问。 “你知道我为何要找这个女人?”公主笑着解释: “我对马元贽有没有外室,一点兴趣也没有,只不过,我无意间得知,马元贽的外室,替他管着他大部分的金钱,他可比你义父有钱得多。” 杨怀信不禁有些吃惊,娇俏美丽的公主,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您是说,我们要黑了他的” “不可以吗?这些都是他盘剥来的不义之财,它们在我的手上,能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公主眼里闪着狡黠,竟比她循规蹈矩的温柔,更像她自己。 “当然可以。”杨怀信也开始兴奋起来,他差点在马元贽手里丢了命,又被义父毫不犹豫的舍弃,往后,他只为自己活着。 他微笑道:“只不过,我们要考虑得更周详,我还要去找些帮手” 崇光书院里,阿砚也得到了消息,李四娘和阿哲在李府里,并没有找到机关或是财宝。两天过去了,马元贽并没有到长乐坊去。 若不是明知李四娘是送给马元贽的,还真看不出,马元贽与她有什么联系。 “没关系,让阿哲再耐心等等,我都等了那么多年,不怕再多等几天。” 郑颢正在翻看一叠房屋的修建图,这是从专门为贵族设计住宅的工匠那里寻来的,很多宅子大同小异,这还是玄宗皇帝定下来的,王公贵族建房的规矩。 长乐坊本就是贵族聚集的地方,李府原是公主的府邸,后来几经易手,不知怎么,悄悄到了马元贽的手上。 看了几张,皆是两间主宅,再左右对称建有各种功能,小一些的房屋,中间用镶窗隔墙连接,后院则是假山池塘,水榭亭台。 图上并没有明显标注地下室的位置,但郑颢知道,家家都会有地下室,因为,贵族家中,都少不了一个地下建筑,那就是冰井。 他现在就是在找,各种图纸中,冰井的位置。 “阿砚,你看看这张,是不是和李府的结构相似?它没有建清凉台,但却有两间书房去告诉阿哲,重点找书房。” 有两间书房并不奇怪,以前自己和李萱儿,就各有一间书房,分别在公主府的内、外宅。而李府却不是,两间都在内宅,且建得并不对称,这不是贵族的习惯。 可惜前世,自己认为是被迫做了驸马,全天下都欠自己的,看哪都不顺眼,公主对他再好也视而不见。 公主府里,他最熟悉的,只有自己的书房和寝室。 郑颢并不肯定马元贽的财宝就藏在这里,但这里最可疑。黑吃黑,他料定马元贽不敢明着抓贼,至于暗里,他自有对付他的办法。 反正他的人已经在里面,不翻个底朝天,他绝不甘心。 承欢殿里,公主已经可以断定,马元贽搜刮来的财宝就在漼溰巷的李府,可怎么进去,还是个问题。 杨怀信皱眉道:“李府看上去平平常常,可里面却戒备森严。长兴坊有家饆饠店,他们饆饠里夹的羊肉香料味太重,只有胡人才爱吃。 昨日,我们找了一位卖饼老汉,担着胡饼、饆饠去叫卖,不但没有引起李四娘的注意,反倒立刻有家仆出来驱赶。那样的谨慎,与表面的平静反差太大。” 现在知道这里是马元贽的藏金窟,那就解释得通了。 “只能再等等,能进去就好办,应该不难找。那里过去是公主府,公主府并不会特意留很大的地下室,除了冰井、菜窖、酒窖,地面上就只有假山、书房会有暗室。难就难在,找到之后,我们如何将它们拿出来。” 公主如数家珍,并不是每一座公主府都相同,但终归大同小异。 “公主,您有没有听说过,京城曾有‘飞天大盗’光顾,他们专门偷盗达官贵人家中的值钱之物。为何不扮做此人,也好全身而退。” 公主大喜:“好!就是‘飞天大盗’,一不小心,他们洗劫了单身居住的李四娘府邸。” 杨怀信点点头,这样,他的心里就有数了。 告辞了公主,他急急忙忙朝着羽林军营房走去。 第029章 少年 杨怀信走后,公主也带着木香、木蓝出了门。 廊上新添了一排各色菊花,两个婢女抢着说菊花的名字: “这是墨牡丹!” 公主便吟道:“墨菊舞西风,春夏去匆匆。明岁牡丹次第开,相逢在梦中。” “这个我知道,叫玉珠帘。” 公主笑嘻嘻摇头晃脑又吟道:“晨起懒扫峨眉妆,丹唇不点肤如霜。宫娥犹卷玉珠帘,不寒扑面绮罗香。噫!好个美娇娘。” “公主,我们就是那宫娥,您就是那美娇娘。”木蓝机智的夸道。 三个人都嘻嘻笑起来,木香簪了一朵黄香梨,替公主插在髻上,配上她今天穿的杏黄襦裙,恰恰好。 长廊隔墙的花窗上后,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听到公主吟诗,脚步略略停了一下。隔墙外是客省,向北便是学士院。 那男子四十左右,刚从内侍别省出来,正准备回学士院。公主也看到了他,见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很快就要走过花窗,消失在墙后。 公主心中一动,高声念道: “虽非囊中物,何坚不可钻。一朝操政柄,定使冠三端。” 那男人果然退了回来,对公主行礼道:“臣,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对他一点不陌生,杨收有能力,有才华,刚才自己吟的那首诗,就是杨收十三岁的时候做的。 只可惜,他成也宦官,败也宦官。懿宗朝从宰相高位跌落,落得个凄凉身死。 “免礼。”公主朝花窗贴近了一些,小声说到:“杨学士,本公主仰慕您的才华,不忍看您陷入泥沼,今日隔墙相遇,亦是有缘。有一话相赠,望学士思量。” 杨收吃了一惊,那次在紫宸殿上,他是第一次见到万寿公主,只听她说话头头是道,硬是替自己把婚给退了。 他再次向公主行了个礼:“有劳公主赐教。” “非贤莫举,遵循本心。” 公主说完,颔首微笑,款款离去。若不是窗棂上还留有一缕花香,杨收都要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内心的幻觉。 他整个人呆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开:刚才去见杨玄价,他正是让自己在上朝时,举荐他的一个亲信,这个刘檀利用县令职权,以杨玄价捐佛寺为名,搜刮百姓钱财充作“福报”,百姓叫苦不迭。 他还没想好如何上奏,半路上公主就来了一句“非贤莫举”。 难道,是圣上已经知晓杨玄价背后的事,这是叫公主来提醒自己?杨收冒了一背的冷汗。 杨玄价曾大张旗鼓的将他认宗,就是明着告诉大家,自己是他杨氏的人。他从低职官员,做到今天的翰林学士承旨,除了宰相令狐绹的举荐,更离不开杨玄价经常在圣上面前吹捧。 杨收告病假回家躲躲的心都有了。 他心中默念着公主给他的那八个字,心事重重的回了学士院。 郑颢正在学士院里整理早朝记录,见杨收进来,连忙站起来点头行礼。杨收背着手从他上边走过,突然停下来问: “郑拾遗,当初万寿公主拒婚,是不是你,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公主的事情?” 郑颢一头雾水,不知杨学士何出此问,只好苦笑道:“公主大概是听了坊间谣言现卢敏已嫁何少将军,谣言不攻自破,只可惜于事无补。” 想想不对,是不是杨学士要给自己做媒?他赶紧补充了一句:“某虽被公主拒婚,可也是身心清白,非爱不娶。” 非爱不娶?这怎么跟公主的话,有些异曲同工? 杨收走了,却把郑颢的心拨乱了。 今生一事变,事事变。 当初重生到六岁,他的祖君郑因刚刚告病辞官。小郑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倒在后院的柴垛旁。 他正和小伙伴捉迷藏,跑得太急,在柴垛旁摔了一跤。和前世一样,他发现一个衣角夹在柴捆中间。 小郑颢心情激动的拨开柴垛,他见到了年轻时的张议潮大将军。 前世,他留下两个熟鸡蛋,慌慌张张的跑了,今生,他不会再错过。 “小郎君,我不是坏人。” 小郑颢咧嘴一笑:“我知道,你是个大英雄。” 张议潮上下看看自己,除了腿上中了一箭,自己已经忍痛将箭拔了出来,他没发现自己哪里像英雄:“我?是英雄?” 小郑颢少了一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可他却坚定的说:“你身穿吐蕃衣服,可你身上的佩刀却是唐刀,是为不忘祖;你腿上中箭,三棱箭有倒钩,你却敢自己拔箭,是为勇敢。” 张议潮为甩脱追踪,狼狈爬进大户人家的后院,没想到,却被一个幼齿孩童赞自己是大英雄,不禁感慨万分。 他这次是悄悄带着十个郡县的地图,来天朝敬献给圣上,希望圣上发兵河套,将被占领的郡县,从吐蕃人手中解救出来。 可文宗有心无力,拒绝了张议潮的请求,仇士良更是怕他此举激怒吐蕃,连累天朝,竟派人追杀。 张议潮的护卫为掩护他被禁军射死,只有他逃了出来。 “小郎君,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一会就走,不会连累你们” 小郑颢却说:“我祖君深明大义,他是不满圣上被宦官挟持,才愤然辞官,他一定会帮助你。” “你一个小孩,怎么知道这些事?你又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想拜您为师。”小郑颢笑得天真无邪,心里却早有成熟打算:他不要做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乱世之中,天朝更需要镇守一方的大将。 他的猜测没错,郑因见到张议潮,立刻将他藏在后院一座独立的小房子里,张议潮见自己腿伤还要养一段时间才能走,也为了报答郑颢,便答应收他为徒。在小院里教他习武。 他在郑府住了三个月,与小郑颢朝夕相处,师徒感情也很好。他每隔一两年,都回到京城来,到郑府住上一个月,教郑颢武功和骑射。 直到他接任父亲的吐蕃敦煌郡大都督一职,不能随意离开吐蕃,这才终止了对郑颢的传授。 彼时,小郑颢已然长大,成了上马战天下,下马定乾坤,文武双全的翩翩少年。 第030章 弹劾 郑颢不解杨收之意,却不影响他实施自己的计划。 他曾上表圣上:自武德以后,便有进士诸科,然声华虽茂,史策不书。他愿采访诸家科目记,将其撰成《科名记》,以备圣查。圣上大喜。 利用这个机会,郑颢与众多科举进士结交,易重就是其中的一个。 延英殿上,大理寺评事易重上奏: “启奏圣上,臣弹劾县令刘檀,他县内已有一座佛寺,后又重建神光寺,再将相隔不足一里地的完好土地庙,拆除改建为永福寺。恢复奉佛是好事,但刘檀不顾实际情况,盲目建寺,不纳税且需供养的和尚尼姑过多,给百姓增加过多负担。” 群臣皆窃窃私语,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提过,只不过,易重的胆子还真大,谁不知道,神光寺和永福寺是两位大太监,杨玄价与马元贽捐建的?一下单挑俩。 易重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殿上站着的杨收,头也不敢抬,鼻尖都冒出了汗:公主说的竟是神机!若是今日自己举荐刘檀在先,岂不是白白卷进圣上与宦官神仙打架? 杨玄价果然出来帮腔:“圣上,若因佛寺建得多,就弹劾县令,那以后恢复奉佛的事,谁还敢做?不瞒圣上,易评事所提的神光寺,就是微臣所捐,臣也是响应圣上号召,这才将多年微薄俸禄献了佛祖。” 站在圣上身侧的郑颢,一边挥笔记录,一边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也不换句词,前世这句话救了刘檀,今生,可不会。 他正写下最后一个字,右谏议大夫郑裔绰出列道: “杨枢密使、马大将军全心奉佛确是好事,怕就怕他们一片心意,到最后落了空。既然已经激起民愤,臣建议,让刘县令公开佛寺账务,也好服众。” 郑大夫是郑颢的亲堂叔,郑氏与这两位宦官皆未结盟,堂叔答应帮他一次。 圣上并不想再次被朝臣历数过度恢复佛寺的弊端,武宗当初灭佛,自己就要坚决奉佛,哪怕明明知道佛寺过多,会占用民生资源。 他点头道:“不错,公开账务是消除流言的好办法,两位内侍臣也是有诚意,不能做了好事还要被百姓指责。” 杨玄价暗暗松了口气,却听易重又说道: “这就是微臣弹劾刘县令的原因。杨枢密使与马将军,一月俸禄折合黄金不足一两,一年也就十二两,所捐寺庙八百两,就算两位大臣一文不花,也需积攒六十七年。这片诚心,可不能让刘县令昧了去。” 杨玄价脸顿时变了色。 他捐佛寺,不必自个掏金子,刘檀还反送了一包金子给他。他当然没有在意,刘檀为了得到这些金子,就要报高造价,再分摊到百姓头上,把这些钱都赚回来。 “六十七年!” 众大臣又“嗡嗡嗡”的议论开了,最后还是郑裔绰出来道: “圣上,既然事有蹊跷,臣等请求清查,杨枢密使和马将军的奉佛资金来源。” 殿上大臣有一大半站了出来:“臣附议。” 圣上这下犯了难,前段时间还有人向他提出,不管平调还是降职,就想做外官,说是京官俸禄已经养不活他一大家子人。 这下再来个外臣不如内臣,岂不是没人愿意做京官外臣了? “查查” 圣上还没想好怎么安抚朝堂上这些愤愤不平的大臣,一旁的郑颢边记录边说: “圣上有旨:查!” 朝臣们纷纷行礼道,谢圣上英明。圣上骑虎难下,也只好同意。清查奉佛资产、公开寺庙账务,这个消息很快穿到内宫。 马元贽得意洋洋的奸笑道:“杨玄价那老贼傻了吧?幸好我早有准备。查便查,我早已倾家荡产奉了佛!” 顾二也笑道:“听说,刘檀已经入了大理寺的大牢,那他给咱们的金子” “交!都上交出去。寺庙还没建完,咱们也没捐那么多,口头捐赠,又不是我”马元贽开创的,怕什么?”马元贽端起茶杯,气定神闲说到: “我倒要看看,他们什么也查不到,还能说什么。” 杨玄价就没他这么淡定,回去就把老二找来:“快去叫工匠停手!这时候若是佛塔倒了,恐怕还要牵连出更多事来。你先回来专心对付清查。去把库房里的金子拿二百两悄悄送过去,一口咬定,其余的款项尚未筹到。” “是,儿子这就去办。” 承欢殿里,万寿公主得了消息,高兴得一拍巴掌站起来: “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马元贽这会肯定高兴坏了,自己未雨绸缪,躲过一劫。可清查资产之后,他藏在李府的钱,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认是他的。” 杨怀信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想不到,今天朝堂上弹劾刘檀,将他们打劫马元贽的后顾之忧给弹劾没了。 “今天弹劾刘檀的大臣是谁?” “弹劾他的是大理寺评事易重,右谏议大夫郑裔绰也出了不少力。” 公主点点头,笑着说:“咱们可以放开手去做了。我到父皇的紫宸殿去探探消息,看这事有什么进展。” 杨怀信有几个亲信,加上萧寒,他们就算是扮成“飞天大盗”也不为过,就是怎么做,还要周密筹划。 再加上,公主提了个建议,说她可以进去做内应,这就更要考验他们的配合了。不但要拿钱,更要保护公主的安全。 公主进了紫宸殿,就听到父亲在里面发火: “这个易重,仗着自己点过状元,一天就知道弹劾。还有那个郑颢!我明明没有下旨,他喊那一嗓子‘圣上有旨’,我连收都收不回来。” 公主站住了:怎么?还有郑颢参合在里面?也对郑裔绰是他堂叔,他帮堂叔,也是应该。她正想进去安慰安慰父亲,只听内殿传来吴昭仪的声音: “陛下,小心气坏身体。这些大臣,就知道没事找事。您知道吗?郑颢没有娶卢氏女,卢氏又将另一个女儿加入了郑家,嫁的就是郑裔绰的儿子,他们在河南的势力就更强了。 本来大公主指给郑颢,是打破他们联姻、争取郑氏的最好办法,可惜,还是错过了。既然如此,您也不必对他们客气” 公主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话,她转身快步离开了紫宸殿。 她现在终于能够体会,当初郑颢勉为其难与自己成亲的心情。 那是知道自己,被最亲的人,当成棋子摆布的心情。 第031章 清查 两位内侍臣的奉佛款清查很顺利,不顺利的是,关在大理寺的刘檀。 刘檀在三桥县做了六年县令,孝敬马元贽的金子,不下千两,可这再怎么也是小数,还有一些外官,也通过他的渠道,向马元贽送孝敬。 可渐渐的,马元贽在圣上面前失了宠,反倒是杨玄价的耳旁风更有作用。正巧碰上杨玄价要奉佛,他自然把这看作是接近杨玄价的敲门砖。 本来他志得意满,以为脚踏两只船,总能挨一边,没想到,两座靠得很近的寺庙,成了这次清查的导火索。 马元贽已经觉察出,刘檀这厮想和杨玄价梅开二度,他又怎会为刘檀尽力开脱?反倒趁热往他身上破脏水: 我把家底都捐空了,你把我的钱挪用到哪去了? 刘檀傻眼了,真话他也不敢说啊,不光是马元贽他得罪不起,就是通过他走关系得了提拔的人,也恨不得一夜之间,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玄价更是货真价实掏了二百两,心里不知骂了刘檀几万遍,万没有去帮他的道理。 三天审下来,大理寺给刘檀判了个抄家流放。抄来的家产,都抵进了寺庙的款项里,这才平息了这件事。 马元贽虽没什么损失,可还是觉得有些晦气。没了刘檀,他就少了一棵摇钱树,他还得另觅帮手。 崇光书院里的郑颢与崔瑾昀正喝着茶,崔瑾昀笑道: “阿哲已经把货找到了,这下,我们不过是劫了个富户,等李四娘跑了,连个报官的主都没有。三郎,你这招真狠呐。” “那也要靠你,舍得放李四娘回去。她回女蛮国一路上都安排好了,到那天,等她上了船,我们再动手。” “我一直都怀疑,你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你挟持我去山上拜佛,我们就遇到了隐居的师傅,为我治好了腿,还传我一身医术;你约我去游河,我们就在河上救了喝多了酒,又被仇家追杀的经略使阮涿。 你带我去游历,我们就不小心参加了张议潮的沙洲之变。在河陇,冲锋陷阵数年、无人不识的郑将军,跟着使团回到京城,书都不看,摇身一变,成了金榜状元,从此规规矩矩,毫无河西时的张狂之气。 看你没事就抱你那个小人恩师白敏中的大腿,我寻思着你是想当驸马,混入皇族。可你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竟然失算了被人家拒婚!” 说着说着,崔瑾昀居然大笑起来:“我看你还是和我凑合着过吧,现在我们腰缠千万贯” “你有那么粗的腰?”郑颢嗤笑道:“什么混入皇族?美貌聪明的公主,难道不值得追求?”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老茧,清楚的表明了,这一世,他是个军人。前世的两个遗憾,一是没能为天朝征战沙场,二是没能好好爱他的妻。 “万寿公主?好吧,我承认,她是有些与众不同,只不过,不怎么会算数。”崔瑾昀又乐不可支起来。 “不会算数?怎么可能?别看她年轻,她得到圣上教导的机会,比大皇子还多。很小她就读过《算经十书》,做的诗也不错,放在民间,不折不扣是位才女。” 崔瑾昀怪异的看着郑颢:“不对劲啊,你连人家公主的私事,都打听得那么清楚?在河西的时候,你师妹看上你,你怎么比兔子跑得还快?” “别说这些没影的事,你说说公主她为何不会算数?”郑颢比较关心这件事。 崔瑾昀淡淡的说:“我诓她给杨怀信的药,要五十金。” “五十金!你怎么不去抢?里面那味最贵的千年山参,还是我替你找的!”郑颢啥时候都能淡定自若,一遇到公主,就成了情窦初开的小郎君。 “我,我还没说完呢!药是五十两,制药还要五十两,总共一百两。哈哈哈” 崔瑾昀张着嘴得意的笑着,没提防旁边郑颢,把桌上的一块花糕塞到他嘴里,让他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尴尬的瞪着郑颢。 这下轮到郑颢笑他了: “你要是不把公主的金子退还给人家,我就把你这糗样画下来,沿街贴在树干上,对了东、西市我要多贴几张,上面就写‘征婚,彩礼万贯’。” 崔瑾昀好不容易才把花糕咽下去,气呼呼的站起来说:“她还没付款呢,难道要我倒贴给她?见色忘义!重色轻友!走了。” “记住,不许收人家金子,还有迷药记得准备好。” 看着崔瑾昀的背影,郑颢摇摇头,将一颗酪樱桃放进嘴里:哎,还真是笨。又不是仙丹,说要百金,你也信? 此时,笨公主正抱着一碟酪樱桃,坐在凉亭里吃,这是她最喜欢吃的甜食。 “你是说,刘檀被抄了家,没收的家产都用来修永福寺?” 难怪,依稀记得,永福寺不知什么原因倒了,砸死了不少住在周边的百姓,这事还让马元贽卸了兵权,去庄子里养老。 也许是有了这些修寺庙的钱,永福寺就没倒了吧? 很多事情,不是重活一世就都能明白的。这件事,公主上辈子没弄清楚,这辈子也一样。 好在长乐坊的李四娘她一点没记错。 杨怀信和萧寒两个,按照她的指点,去找了假山和书房,假山没有机关,可他两个书房的其中一个,却奇怪的有护院把守。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离真相不远了。 “公主,既然已经知道了地方,您就不要进去了,我们到时还要分心保护您”杨怀信已经组织好了人手,就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我去也是化妆成李府的丫头,不比你们的风险大。书房里有机关,我去看看,兴许能给你们省点力。” 公主若无其事的将一颗酪樱桃放进嘴里: 那晚是不能回宫了,马元贽的财宝太多,悄悄一次性搬走,几乎不可能。只能拿金钱和辨不出来路的珠宝,太有特征的金银器物,反倒不能要。 这些道道,杨怀信他们哪有自己清楚? 所以自己非去不可。 第032章 七夕 宫里宫外掐指算着的好日子,就在七夕。 七夕这天,圣上要在太液池畔夜宴心腹重臣,马元贽当然认为自己分属此列。 “公主,快来看,水面已经结尘了。” 白芷在院子里太阳下嚷嚷,一群宫女也都围着几个水盆,盯着水面看。 “我的针呢?看我保准一次就得巧。”公主笑嘻嘻的说。这玩意玩过多少回了,她早就找到了诀窍。 她刚走到水盆边,就听到院门传来笑声:“你这从不爱做针线的,也会拿针了?” 李萱儿噘嘴道:“阿兄小看人,你身上挂着的荷包,不是我绣的?” 李温顺手摸起那个荷包,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绣着的两片草叶子,意味深长的说:“不错,我这个荷包,有人想跟我换,我都死活没同意。” “我给你的东西,你可不能乱送人!” “没送没送,你快抛针,我看看今年你能不能绣艺长进些。” 宫女们围着兄妹俩到了水盆边。正是当午,日头映在水面上,还真有些晃眼。 抛针乞巧有点像占卜,就是你要把针抛在,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灰尘的水面上。若是针能浮起来,灰尘和针在水里的倒影,成了云朵、花朵等形状,就是得了巧。 李萱儿先偏着头,找了找水面结尘的位置,指尖拈着针,屏住气息,轻轻的放下去,针果然浮在水面上,李温也伸头凑过去,被妹妹一把推开: “让开,你把我阳光挡住了!” “哎呀,真凶” “公主,影子是云朵,您得巧了!”木香、白英几个都拍手笑起来。 李萱儿直起身来拍拍手,得意洋洋的笑了:我几十个乞巧节,都是白过的吗? 李温从怀里掏出两个蜡做的娃娃,递给妹妹笑眯眯的说:“磨喝乐,送你的。” 李萱儿一看羞红了脸,把李温拽到一边,小声骂道:“阿兄,你疯啦?为何送我这东西?” “这小娃娃,白白胖胖,不是挺可爱的吗?他们说是乞巧节化生,就是往水里扔磨喝乐”李温看着手里的蜡娃娃,莫名其妙的说。 “他们说?他们是谁?”李萱儿气势汹汹,她要看看,是谁在骗她的傻兄长。 “没谁啊,就是崔公子说,乞巧节送礼物,就送磨喝乐。哦!难怪我师父表情那么奇怪,原来是崔公子在骗我话说,这磨喝乐是干啥用的?” 李萱儿用指头点着兄长的额头,又气又好笑: “磨喝乐娃娃,是给已经嫁人的娘子求子用的,你妹妹能用吗?管他什么李公子、郑公子,出去揍他们!” “揍还是不要了,阿兄一个也打不过他们两个。”李温表示为难。 “那好,等今晚上他们进宫赴宴,我叫人替你揍,敢戏弄我们兄妹俩,叫他们好看!”李萱儿看兄长温温吞吞的,就替他着急。 “哈哈,他俩今晚都不来。”李温竟然有些高兴。 李萱儿奇怪了,父皇喜欢的几个年轻士族子弟当中,不就有他俩吗?什么吟诗作对、谈古论今,还有通宵达旦的记录。 “都不来?告假了?” “现在想想,应该是怕来了被你揍。”李温笑嘻嘻的,他这个妹妹,及笄之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他把娃娃往身后内侍怀里一扔,笑道: “走走走,我们去看阿娘的喜蛛。” “阿娘不是去针工局观乞巧礼了?不知回了没有。喜蛛在盒子里结网,没到晚上,不能打开。” “就看一眼,妨碍不了它” 兄妹俩一起出了承欢殿,到明义殿用膳去了。 在天朝,七夕节是个隆重的节日,少女、少妇们从早上开始就忙忙碌碌,晚上月亮出来了,还要各自拜月乞巧。 男人们活动主要是在晚上,宫里宫外都是饮酒作乐、吟诗作对的男人。宣宗朝十年无战乱,百姓也相对安定富裕起来,节日喧嚣,更是宛如回到天朝盛世。 一轮皎月,就在女人和男人各自的期许中,如期而至。 东苑丝竹之声隐隐响起,西苑的承欢殿里也摆了拜月台,瓜果点心,酒水香烛,一应俱全。宫里的婢女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万寿公主端坐在宫里,门外站着白英、白芷,木蓝在里面伺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木蓝,你说公主已经出宫了没?我怎么有点慌?”穿着公主衣裙,端坐在床上的木香小声问。 木蓝看了看窗外,安慰她道:“一会我就让大家散了,就剩下我们几个,你装模作样出去拜拜,我们请你进来安歇,吹灯上床就完事了。公主不会有事的,杨副将不是跟着去了?” “可……可这是出去一晚上……” “没事没事,你就是自己吓自己。圣上一晚上饮酒作乐,晁美人睡得早,不会有人找公主的。你别说话,我去外面看看。” 四个婢女在承欢殿拜月乞巧,穿着内侍服的公主,跟在杨怀信后面悄悄出了宫。 “公主,刚才我的人来说,李四娘出门逛夜集去了,今晚外面热闹得很,金吾卫也增加了巡防人手。” “马车备了几辆?” “三两马车,再多就扎眼了。晁美人庄子上的老秦,已经跟我接上头了,美人让他们全都听我们的指挥。公主……” “怎么了?你别劝,我是打定主意要进去,最好在李四娘回来之前,速战速决。” 杨怀信不说话了,把公主领到一间客栈,出来时,公主已经换上了李四娘府里婢女的衣裙。她提着个食盒,四下看看,从容的朝永乐坊走去。 永乐坊漼溰巷,一个没挂门头牌匾的宅子里,坐着位俊俏白衣公子,他对着月亮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不一会,一位人高腿长,剑眉星目的玄衣人,从屋里大步走出来,笑着对白衣公子道:“别把酒喝光了,我一会回来陪你喝。” “今天过节耶,我特意在这里买座宅子等你喝庆功酒,你不陪我,难道还要陪别人?” 郑颢哈哈笑起来:“这不省点运费嘛,再说,永乐坊的宅子值钱,买了不亏。” 崔瑾昀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还真是佩服这位发小。恐怕也只有他,想得出在李府隔壁买间屋子藏赃的主意。 反正,马元鸷肯定想不到。 第033章 误伤 长乐坊,漼溰巷。 李萱儿抬头看了一眼李府的高墙,墙与门墙高低相错的阴影里,看不出有人,但她知道,杨怀信他们在那里。 李萱儿走过去,抬手叩了门。 李府门外空空如也,门里却站着四个护院,其中一个将门打开条缝向外看,是个漂亮小娘子,戒心减了几分: “什么人?” “奴家是开饼铺的,李四娘让奴家过来给大家送斫饼,今天是七夕,人人都要吃斫饼,才会有好运气。” 李萱儿说着,将手中提着的一个竹篮,朝门缝递过去,掀开上面盖着的白布,里面果真是一篮油炸得香喷喷的斫饼,饼皮上还撒着芝麻,闻着就很有食欲。 那几个守门的已经完全放松了,笑呵呵的打开门:李四娘刚刚出门去逛灯市,这就想到他们,还算是有良心。 哪知他这一开门接饼篮,李萱儿将篮子使劲往他怀里一送,自己跟着挤了进来。墙上跳下四个人来,一人一个,将护院打晕,杨怀信向李萱儿点点头,她拉好篮子上的布,躲到廊下的柱子边。 几个蒙面人跟在她后面进了李府,一下子散在阴影里不见了。 只一会功夫,杨怀信和萧寒换了护院的衣服,走到李萱儿身边,三人穿过外院,顺着光影交错的长廊,朝着内院走去。 李府很大,外院比较简单,从前是给驸马住的,内院的建筑比较多,假山池塘也都在内院。平时只有李四娘并几个侍女、嬷嬷住在这里,很多房屋都空着没住人。 这里虽然是马元贽的藏宝地,可他并不想表现得很特殊,护院也只有十来个。 马元贽曾偷偷来了李府三次,都是下半夜才过来。听监视的人说,他一来就是一宿不睡。那人是萧寒的小兄弟,本来想嘲笑一番,想起杨怀信也是宦官,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杨怀信哪会不明白他们的嘲弄?当初家里穷,将他卖到宫里做宦官,就再没动过娶妻的念头,兜里那点家产用不着找人继承,更犯不着,白白耽误人家良家女子。 他给萱儿指了指,有人把守书房的方向。两人在明,八人在暗,护着公主朝书房走去。 “什么人?” “雷十一,是我。”萧寒有备而来。 雷十一听到叫自己名字,虽然没分辨出过来的是谁,但内心已经默认为自己人。只是,怎么还来了个婢女? 看她挎着个食篮,他又默认为给他们送吃食来的,脸上迅速升起个灿烂的笑容: “哟,还劳小娘子亲自送过来,让兄弟们跑一趟不就行了唉?你哪位,怎么看着眼生?” 雷十一是护院的头,别的都好,就是好两口酒。 今天李四娘送了他们几坛好酒,本来说好上岗的不喝休岗的喝,可他还是没忍住尝了两大口。 所以除了书房这里四人,门口四人,其余的护院,都在前院睡着了。 “眼生?好好看看就熟了!”杨怀信的拳头就已经过去了。其他的人也冲了上去,两下就都解决了。萧寒挠挠头,有些迷惑的说: “奇了怪了,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平时他们戒备没这么松懈的,今天这也太容易了吧?” “小心里面有埋伏。”杨怀信提醒他道:“走,进去再说。” 书房侧墙边露出一张脸,他回身对后面轻声道: “主人,前面有拨人进去了,看来也是打这些财宝主意的。” “多少人?” “有一个是女的,男的有十个。” 郑颢皱了皱眉:“管他什么人,迷倒再说!把我们要的拿走,剩下的,拿得走,是他们的运气。” 阿哲本是要出去吸引护院们注意的,他是李四娘带过来的仆人,跟雷十一他们已经很熟了,刚才雷老大那两大口酒,还是他灌下去的。 他曾在书院里见过公主一面,可刚才公主背对着他,门廊上的灯笼又不怎么亮。 阿哲、阿砚两人闪身出去,郑颢听到那边一声闷哼,知道是他们得手了,等了片刻,手一挥,后面的人跟着他一起往书房门口走去。 门口倒着两个人,阿砚两个已经冲到里面去了,崔瑾昀给他们准备了一种迷香,是从曼陀罗里提炼出来的,据他自己说,三息见效。 郑颢刚要从那两个门口放哨的人身边跨过去,突然看见一人身量矮小,有点像个未成年的孩子,他迟疑了一下,扯掉蒙在他脸上的布,不禁大吃一惊: “杨复光?糟了!” 他快步走进去,书房外室很普通,书架上还放了不少书。内室隔着一个月亮门,里面是一张很大的坐床,靠墙也有一排书架。 现在这排书架被推开了,露出来一个地道。他们是服了解药的,郑颢冲了下去。 来到地下室,眼前的一切,连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都容易被忽略了。 红木箱子摆了半个房间,全都摞起两三层,最外面的箱子已经被他们打开了,金光闪闪的金锭,让这个简简单单的地下室,放出了不简单的光。 “主人,你看,”阿砚高兴的说:“真是黄金!”。 其他人掏出准备好的麻袋,迅速把金锭往麻袋里装。郑颢却朝着躺在地上的女子跑去,他半跪在地上,将她翻过身来,还真是公主。 “萱儿!”他不由自主的叫出来,李萱儿已经迷晕过去了,一点知觉也没有。 “阿砚,解药呢?” 阿砚已经发现不对,过来一看,那女的竟然是公主:“解、解药没带啊,又没想到,还要救人” 普通迷药,泼水就能醒,崔公子的迷药,还要解药才行,要不然得等到五更天。 搞这么复杂! 郑颢抱起地上的李萱儿,看她软绵绵的歪在自己怀里,不知比醒着的时候乖巧了多少倍,他又忍不住有些好笑,对阿砚说: “快,回去找崔公子拿解药。其他人照原计划,把金锭都搬走。” 阿砚四下一看,接过装了半袋的麻袋,扛在肩上就跑:要回去,也不能空着手。 等解药拿来,他们的十几个人都已经回去了,郑颢抱着萱儿坐在一个木箱子上。 “主人,解药是现在喂?”阿砚有些疑惑,自家主人从不碰女人,怎么今天抱着公主还不撒手了? “不,我们搬完再喂。他们应该是外面有接应,我们给他们做掩护。”郑颢看他盯着自己怀里的公主,欲盖弥彰的解释道:“呃地上凉。” “哦,是挺凉的。解药给您我搬东西去。” 阿砚转过头,一脸不可名状的表情。 第034章 背影 郑颢只要金锭金条,这就已经让十几个人跑了几趟。 好在只有两墙之隔,那边还有人接应,他们的速度非常快。虽然郑颢很留恋抱着她的感觉,终究到了让他们吃解药的时候。 李萱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看见地道口一个模糊的高大背影。 “居然着了道!”萧寒坐起来用力甩甩头,有些气恼的说:“这是黑吃黑吃黑!” 杨怀信醒来第一反应是看公主在哪里,看到大家没事,又看看搬空了的十几个箱子,忙说:“他们只拿了金子,我们也不能空手而归。” 李萱儿终于反应过来,这劫打得也太精确了,居然等自己打开地道门,他们就用了迷烟。死劫匪,让本公主抓到,看不一个个剥了你们的皮! 她到箱子边细看,外边放着的几箱,都是看不出来路的珍珠玛瑙金银首饰,好像替她挑好的一般。 “这几箱,全拿走。那边的金银器皿也拿走,回头找人融了,打成金银锭。” 本来没打算要的,现在金锭没了,器皿也不能放过。 搬箱子出去很顺利,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他们不知道,郑颢怕惹麻烦,有人的房间都吹了迷烟,几十号人得睡到天亮才会醒。 李四娘当然不会再回来了,她正心旷神怡的坐在南去的船上,天朝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家乡。 雷十一他们几个,鸡一叫就醒来了,刚想伸个懒腰,突然觉得睡的地方不对:怎么睡在书房里? “还不快去看看!” 雷十一踹了搂着自己睡的张平一脚,他揉揉眼睛,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猛地跳起来,扳动开关冲进地下室,在下面哇哇叫道: “完了!金子全没了!” 雷十一也冲了下去,听到张平的叫声,他脚下打飘,一不留神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等他爬起来,已经听到张平在嚎啕大哭。 他冲过去,把那些箱子全都打开,有些箱子里的东西还在,比如一棵半人高的红珊瑚,价值不菲,可也都有命享用啊。 圣上都没有,偏偏孝敬给你了这谁敢接手? 有一箱,居然是造型漂亮的唐三彩。雷十一狠狠的关上木箱,暗骂道:娘的,这陪葬的晦气玩意也放在这里,难怪不倒十八辈子霉! “东西都别动,我这就去报给大将军。你们到前面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 两人刚走出地下室,就见阿哲慌慌张张跑过来,痛哭流涕道: “不好啦!雷将军,昨晚进了劫匪,眼馋李四娘美貌,将她劫走啦” 雷十一脑袋“嗡”的炸开了:完了,这回脑袋肯定保不住了。 阿哲又哭到:“大将军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不但知道他的秘密,还让他丢财又丢人,留下来就是一死。大将军的势力就在京城而已,逃出去,说不定还能保住条命,我要逃,你们不要拦我” “老大,吴大郎说得对,不如我们趁现在就散伙,逃出京城,应该还来得及。”张平心动了。 雷十一想了想,要活命,也只有这一条路,咬牙道:“好!想走的自己凭本事走。”说完,他一转身又进了书房。 地下室还有些瓷器,随便拿两个买了,够他吃喝一阵。 一时间,李府里的护院、下人作鸟兽散。 阿哲瞅着四下无人,一脚蹬上墙头,跳过两府中间的小巷,回崔府去了。 “主人,雷十一已经跑了。” 郑颢已经恢复了他儒官的优雅,仿佛昨晚身手敏捷、翻墙盗宝的那个黑衣人,与他无关。他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笑道: “虽然马元贽没见过你,这段时间就别乱跑了。料他就算再怎么气急败坏,也不敢明查。” “主人,您说万寿公主怎么会知道马元贽藏宝的地方?昨夜我跟着他们,看见他们三辆马车中,两辆出了城,往郊外的皇庄去了。另一辆还在城里,没跟了去。”阿砚说到。 “聪明。是有座皇庄在晁美人名下,以后还是公主的嫁妆东西藏在那里,确实很安全。另一辆马车,昨晚公主应该就睡在里面,毕竟皇宫是进不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她还是像当初嫁给自己时那样,娇娇软软,自己怎么就没好好珍惜她?重活一次,两人却没了夫妻的缘分。 当初,她指着自己骂:士族不就是靠着祖宗垄断读书的机会,朝廷招徕人才,不得不依靠士族,你们才能如此风光?李氏打下的江山,不是你们说丢就丢的! 那次,是南昭占领了天朝的疆土,士族们却认为,南昭离长安那么远,丢一两个城池又如何? 为了她这一句话,今生他远赴河西,助师傅张议潮从吐蕃手里,夺了十七个城池,归了天朝。 郑颢还在思绪万千,阿墨匆匆回来了: “主人,您还真是料事如神。我在长乐坊最外边的一排铺子打听,还真问到了一件蹊跷事:有位小娘子,曾经在长乐坊到处打听,这里有没有一条,叫‘启东巷’的巷子。长乐坊并没有这条巷子,您说,这算不算蹊跷?” “启东巷?” 郑颢没有这个记忆,他前世死在李温称帝改元之前,并不知道这个后改的名字。 “这有什么蹊跷?万一是问错了坊而已呢?”阿哲不屑一顾的说。 阿墨平时只管照顾主人的起居,不像他俩那样得主人重用,他本来就心有不甘,见阿哲塞他,一挺胸脯,不服气的说到: “如果打听启东巷的人是公主呢?蹊不蹊跷?” “公主?”果然,阿砚与阿哲都目瞪口呆。 “对啊,刚巧有人听到,一位郎君,唤那位小娘子为‘公主’。” 郑颢忽然生出一丝怀疑:难道,萱儿也和我一样,重生而来? 承欢殿里的李萱儿,这会还躺在床上,外面白英在赶叽叽喳喳说话的小宫女:“一边玩去,公主不舒服,没起来呢。” 李萱儿已经醒了,脑子里却不断出现着那个高大的背影。 郑颢比她高七、八寸,为了和她说话,经常低着头。那人低头出地道口的姿势,她竟然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绝不可能。李萱儿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且不说前世郑颢死的时候,马元贽的财宝还没有被挖出来,就算他重生,也根本不可能知道长乐坊里有财宝。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哪怕精通骑射,他也不是那种胆大包天的人。 第035章 试探 昨夜,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寅卯之交宫门开了,才跟在杨怀信后面偷偷溜回宫。 杨怀信看着她进了承欢殿,才默默离开。很明显,他们被另一伙人打劫了,是巧合,还是蓄谋?他和公主都没理出头绪。 “公主,您再不起来,就赶不上太后的花宴了。” 李萱儿睡了个回笼觉,转眼到了晌午,木香不得不进来催她起床。 “对啊,我差点忘了,太后年年都在七夕后一天举办花宴。是午后要过去吗?”她本就醒了,躺在床上想心事而已。 “嗯,您梳洗完,吃点东西垫垫,就该过去了。” “太后那里好吃的那么多,我为什么还要吃东西垫垫?垫了我就吃不了好东西了!”李萱儿有些不满意的说。 木香递了条布巾给她,笑道:“这可是晁美人交代的,说您今年及笄了,又是头次参加花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看见好吃的就胡吃海塞。” 萱儿本已经走到热汽腾腾的屏风后面,听见“胡吃海塞”几个字,又探出头来撅嘴道:“有那么丑吗?我怎么记得,自己没出嫁前妙曼婀娜的?” 外面几个婢女都笑了起来:“谁说您丑来着?大明宫里,就属您最美了,这哪里还用得着记?” 李萱儿嘻嘻笑着推到屏风后面,笑容隐去,化为眼里的平静:是啊,记得的事,一件一件都不对了,又怎知不是今生,做了一场前世的梦? 她记得,“前世的梦里”,她在宫里度过的唯一一次花宴上,可出了比胡吃海塞更大的丑。 花宴,是郭太后闹着跳楼,被病故之后,郑太后终于统领六宫,自创出来的宫宴,圣上为了让母后高兴,也大力支持,七夕后的花宴都会办得很隆重。 宴请之人,上到六宫嫔妃,下到三品命妇,成年未嫁娶的皇子、世子、公主、郡主,还有三品以上大臣家里未嫁娶的公子、小郎君、小娘子。 简直就是大型相亲现场。 前世,李萱儿就参加过这一次,因为那时已经指婚,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未婚夫君郑颢身上,虽然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当时的自己,误以为他是羞怯内敛,高高兴兴拉他去见皇祖母,元妃、吴昭仪又说了那样侮辱他的话,他才甩了脸,转身离去。 这辈子好了,他自由了,自己也不再会有那样的尴尬。 一路想着心事,李萱儿已经走到东苑,她都没留意到,太液池边的长廊上,多了许多五彩缤纷的花。 除了廊边的摆盆,今年内侍省还别出心裁,将花盆挂在廊檐下,花蔓垂下来,或花或叶,随风轻摆,更多了几许婀娜。 “罗浮山与长安相隔万水千山,竟然还要去迎它进宫。我就不信,还真能教人长生不老?” 说话的人是崔瑾昀,他与郑颢面朝着太液池,仿佛并没留意身后走过来的公主。 李萱儿心中一惊:不对,现在离父皇迎罗浮山道士轩辕集入宫,还有两年,怎么会 父皇晚年求仙,才导致他执迷丹药,自己劝说也未必有效,她正打算借轩辕集之口,劝说父皇放弃修仙,这也许还能让他多活几年。 可现在,自己还没见到轩辕集,他就要进宫了,这不行! 心念百转,李萱儿转头低声对木蓝道:“你快去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个罗浮山的道士进宫了。” 木蓝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听到动静,郑颢和崔瑾昀同时转过身来,对公主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李萱儿装作不在意的问:“二位好兴致,花宴在对面,你们怎么还在这看风景?” 郑颢微笑道:“我们主要是在等人。昨晚长乐坊进了贼,金吾军李公子被圣上叫去问话,我们是一起来的,所以等等他。” “长乐坊进了贼?” 纵是李萱儿少年老成、故作镇定,眼神里的闪烁,还是被郑颢看在眼里,让他觉得格外有趣。 “那你们慢慢等,我先过去了。” 二人一侧身,翩翩的行了一礼,目送着公主离去。 “你让我说的话,我可都说了,你打算怎么谢我?”崔瑾昀似笑非笑的看着郑颢。 郑颢将手里的折扇一打,徐徐扇了起来:“王右军的那幅字,你不是流了很久的口水?今年你生辰,送你做礼物。” “无赖!谢礼怎么还和贺礼二合一了?不行,字我先拿了,生辰贺礼必须另送。” 两人还在扯,一个小内侍跑过来,向他们行礼道:“郑翰林,木蓝是去打听,宫里是不是进了位罗浮山道士。” 郑颢掏出半吊钱给他道:“好,没事了,你回去吧。” 他不说,崔瑾昀也不问,两人慢悠悠沿着长廊,向花宴会场走去。 “你今天叫人去京兆府报案,估计很快就能结案。没有人能说出丢了什么,李四娘又来历不明,再加上,现场并没有命案。昨晚长安城里闹哄哄的,李长风自己还在宫里喝醉了,圣上找他去问,不过是走个过场。” 郑颢话刚说完,就听到后面金吾将军李长风在叫他们。赶上来一问,果然,圣上问了京兆尹几句,也就结案了。 “要不是长乐坊里住了不少皇亲国戚,这种小事,圣上连问都不会过问。”李长风是李相公的次子,从小厌烦读书,最后走了武官仕途。 不过,他很喜欢和郑颢他们交往,他们虽是翰林,身上却没有书呆子的酸臭味,大家出身差不多,陇西李氏和崔、郑也都有或近或远的姻亲关系。 “你没事就好。坊间的案子,京兆府、不良人和你们,毕竟还是京兆府的担子重,昨晚又是奉旨过节不关城门,人多手杂,有个盗抢也不奇怪。”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自雨亭旁边的宴会场。 郑颢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搜寻着萱儿,当看见她的背影,他不由得呼吸有些停顿: 萱儿,没想到,你也是重生而来。难道你临死亦如我一般意难平?怪我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 难怪你会拒婚,一定还在生我的气。今生还没开始,就没机会好好爱你,果然重生未必万能。 李萱儿让人去打听罗浮山的道士,可轩辕集要两年后,才被人推荐给宣宗皇帝,她若不是重生,又怎会知道未来要发生的事? 这也能解释,她如何得知马元贽的财宝所在,如何知道卢敏与自己订过娃娃亲。 郑颢心里揪得沉甸甸的痛: 前世的错,成了今生的错过,就算不能在一起,我必会护你一世,不再让你受伤害。 第036章 花宴 所谓花宴,不仅要赏花,还要尝花。 御厨将花做成各式的食饮,花茶、花糕、花羹、花饼,这是直接用花做食材,还有花酒、花酿、花酱,也同样芬芳美味。 加上席上贵主、贵女们衣香鬓影、环佩叮当。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熏风风自香。 长安城里的小郎君们,没有不把收到太后花宴的邀请,当成一种荣耀的,比昨日圣上的七夕夜宴,也不遑多让。 “这才真是喝花酒。”李长风一坐下来,就尝了一口宫女给他倒的桃花酿,香甜满口。 崔瑾昀笑到:“李二,你快满二十五了吧?来了这个地方,还喝什么酒?赶紧挑个名门小娘子带回去。” “你俩比我老,你们都不急,我着什么急?我要是想找小娘子,还会傻乎乎坐在你俩身边?这不是自找寒碜吗?” 李长风无所谓做他俩陪衬,只盯着席上摆着的各式糕点看稀奇。 “你们怎么就坐下来了?自雨亭旁边的银杏树去看了吗?那可真是遍地黄金,壮观得很。” 李温人如其名,是个温润如玉之人,就是少了点杀伐果断。 三人站起来行礼,还真跟着他往自雨亭的东面走去。远远就看到一树金黄的银杏树,和它一地金黄的落叶。天地之间,除了满眼的金黄,别无他物。 “还真是黄金满地。” 崔瑾昀与郑颢对视一眼,都意味深长笑起来。 “师傅,您不是说,书院要用举办中秋诗社,以诗会贤,扩大对寒门学子的扶持吗?我捐出一年的职田收入,给您做启动如何?” 李温私下里还是喜欢称郑颢“师傅”,这也是看不惯皇族的崔公子,眼里能容得下这位大皇子的原因。 郑颢笑到:“郓王愿意,某却之不恭,那这第一社,就让殿下做东主,某替您做令官。” “我做东主,甚好,甚好!”李温喜不自胜。 “阿兄,你要做什么东主?” 李温回头一看,妹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忙笑道:“妹妹,你来了。我们说要结个中秋诗社,我做东主。” “我们天朝的诗文才子中,不乏忧国忧民的兴邦之才,阿兄是应该多多结交。下月便是中秋,到时,一定要带妹妹去开开眼界。” 李萱儿上次在崇光书院见到李商隐、皮日休,就知道阿兄今时不同往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只不过,他这位皇长子,越是有才华,便越是招人恨。李萱儿急着来找兄长,就是因为 “救命!” 自雨亭方向传来了呼救声。 李萱儿拉住正要冲过去的阿兄,还没来得及说话,郑颢便推了李长风一把: “李二,还不过去看看,叫你的人!郓王殿下,您和公主殿下去报告郑太后,这里有我们。” 他的语气坚定,李温毫不犹豫的拉着妹妹朝宴会场跑去。李萱儿被拉着跑,耳朵里已经听见李将军吹响骨哨的声音。 骨哨声细而尖,听到让人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很快,四周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东院负责宫卫的金吾军,向着自雨亭奔去。 李萱儿跑到皇祖母跟前,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被兄长抓得生疼。 她都有些怀疑,郑颢和兄长是不是经常练习这样的突发事件。万幸的是,这次刚好有李将军在侧,免了兄长无端端被诬陷,而且,金吾卫应该可以将二郎救回来。 “祖母,刚才听到的好像是二郎的声音。”萱儿等阿兄说完,补充了一句。 “二郎?二郎多病,怎么好端端跑到太液池边去了?福安,你快带人去看看。”郑太后心急,是因为二郎自小多病,一直养在自己身边,她自然不希望出什么岔子。 福安一挥手,几个内侍跟着往自雨亭跑,李温兄妹也跟了过去。 正走着,花丛里有个人影晃动,李萱儿眼疾手快,冲过去一把抓住那个正要跑的人,呵斥道:“四郎!慌慌张张跑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皇四子李滋,母妃便是在圣上面前,八卦李萱儿和郑颢婚事的吴昭仪。 李滋被长姐提着领子,跑也跑不掉,只好讷讷的说: “长兄、长姐我什么也没干” “没干你慌慌张张跑什么?”李温不喜欢这个弟弟,他的心眼比较多,也最会在父亲面前卖乖。 卖乖没问题,为表现自己,把其他兄弟往脚下踩,那就是人品有问题。 “没干?没干怎么你的衣袍上溅了水?你是不是刚从太液池边过来?”李萱儿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弟弟,若不趁早教训,将来长大也是个阴毒之人。 李温一听,这还得了?忙从妹妹手里接过李滋,提着他往自雨亭走。 “我不走!我不走!衣衫是我自己玩水弄湿的,你凭什么抓我?”李滋声嘶力竭的叫着,身子拼命往下坠,两条腿在地上不停乱蹭。 李温比他大了十岁,任他怎么踢,也不放手,越靠近自雨亭,李滋就越慌,不知所措间,竟然大哭起来。 自雨亭之所以能自己下雨,就是靠将太液池的水,不断抽到亭子顶部,水顺着斜顶留下来,如同下雨一般。所以,亭子的一边临水。 二皇子李渼已经被李长风亲自救了起来,李渼身体弱,在凉水里泡了泡,虽然没死,脸色白得像鬼一样。 不,他是看到李滋,脸色才变得煞白:“四、四弟,你为什么要害我?” “雍王,您可不要血口喷人!夔王还小,他如何懂得害人?”吴昭仪火急火燎的冲过来,将李滋抱在怀里,瞪着李温咬牙道: “郓王,您可不要仗着自己年长,欺负年幼的弟弟!” 李温被他一抢白,也忘了自己之前要说什么。 李萱儿上前道:“二郎,你自己说,刚才你是怎么落水的?” 李渼还在光王府的时候,便没了母亲,生病后婢子没有照顾好,才落下病根,入了大明宫后,他才跟着祖母,由祖母代为抚养。 他最怕的是元妃,其次就是眼前这位吴昭仪。看着吴昭仪瞪着的牛眼,他吓得只管不停咳嗽起来。 李萱儿知道没有证据,光靠李渼一人之言,吴昭仪和李滋怎么抵赖都行。她冷冷的看了一眼李滋,李滋赶紧低下头,不安的动着自己的脚尖。 “福安,先送二郎回去吧,今天的花宴,你俩本就不该过来,闹出什么事,到了太后面前,一个也跑不掉。” 李萱儿接过内侍手上的披风,过去替李渼系好。 福安走在前面,李渼跟在后面,再有两个内侍跟着他,前后走出了自雨亭。 “小心!” 站在李温身边的郑颢,突然大叫一声,飞身扑上前去。 第037章 宿命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看见自雨亭的牌匾从天而降,朝走在中间的李渼砸去。 郑颢手指尖已经碰到了牌匾,无奈速度太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渼被牌匾砸倒在面前,连同走在前面的福安,也被一起带倒。 他是扑过来的,虽没能推开牌匾,自己也扑倒在地。 “雍王!” 突然变故,让大家乱成一团。崔瑾昀挤上前去,搭了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回头对李温、郑颢摇了摇头。 郑颢心都凉了。 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到心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经略使阮涿,虽被他们毫发无损的救出,可回到家中,当晚心疾发作,医师赶到时,已经没了气息。 当时崔瑾昀也困扰了好久,他在船上并未发现阮经略使身体有恙,隔了几个时辰,怎么会突然心悸而亡? 幸好阮涿家人解释,他患有心疾不是一两天,郑颢除了遗憾,也没多想。 眼前乱哄哄的场景,在他眼里,只见那些人嘴巴张张合合,却全都没了声响。 难道他不得不痛苦的怀疑:难道重生,只能改生不能改死? 阮涿如此、李渼亦是如此。他们都死在前世离世的同一天。 李萱儿无意间回头,才发现郑颢在地上并没有站起来,他脸色苍白,仿佛看见了一件自己根本不肯相信的事。 她几乎忍不住想冲过去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二郎已经救上来了,怎么会意外被牌匾砸死? 这是意外,还是躲不掉的宿命? 李萱儿忽然想起,若是如此,父皇、母妃,还有郑颢,也要在四年后离开人世,不由得生出几分惊惧,回头看他刚坐着的地方,却不知他几时离开了。 四下张望,才发现连崔瑾昀也不见了。倒看见一个匆匆离开的女子背影,当她转弯走出自雨亭的瞬间,李萱儿看清了她的脸,不免暗暗吃惊: 竟然是她?原来,她早就在皇宫里出现,十年作妖,葬送了天朝的最后好光景。 没看清的是,郭青澜脸色煞白,目光呆滞,仿佛恍然大悟,又像怅然若失。她以为,吴昭仪是真心帮她结识郓王李温,却没想到,不过是用她当掩护的工具。 还好砸到的不是郓王,还好,她还有机会。 花宴尚未开宴,就已结束。 李温护着母亲和妹妹到了西苑入口,晁美人拍拍他的手臂说:“你是长兄,二郎的事你多操心,你们父亲这段时间身子不舒服,别让他再为这件事伤神。” “父亲身子不舒服?太医看过了吗?”李温并不知道这一消息。 “都是光王府里落下的老毛病了,只不过现在上了点年岁,病点痛点,就患得患失。半个月前,听说罗浮山有种长生不老药,圣上还专门让人去迎回长安” 长生不老药?李萱儿仔细回忆了一下,崔瑾昀确实没有说是道士要来,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她轻轻松了口气。 李温告别母亲和妹妹,匆匆往礼部去了。 李萱儿回到承欢殿,歪在躺椅上想心事,她此时心情复杂,脑子里,一会儿是倒在牌匾下的李渼,一会儿是只余数年性命的父母,甚至连郑颢,难免也心生悲悯起来。 明明知道亲人正一步步临近死亡,但无论自己怎样做,都无法改变结果,这种绝望令她窒息。 忽然,窗外隐隐传来白英、白芷几个宫女,在外面小声说话的声音。 “圣上在紫宸殿发火呢,把雍王身边的两个宦官,都拖出去杖毙了。” “唉,这是意外,他们就不该再去扯夔王,说是夔王殿下拉雍王走的,还不许他们跟着。” “不冤枉他们,怎么都该远远跟着的,夔王的两个贴身宦官也一起杖毙了。奇怪的是,吴昭仪身边的玉坤,怎么也” “也许是因为,夔王还在吴昭仪宫里住着,玉坤是他们仙居殿的首领宦官,不找他找谁?” 玉公公被杀了?他可是吴昭仪的心腹宦官。 李萱儿跳了起来,忙唤来木蓝:“你出去找杨副将,让他到咱们宫里来一趟,我有事问他。” “杨副将应该还没回来。刚才我去打听道士进宫的事,看见杨副将和禁军的十几个副将一起,被马大将军派出宫去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这还能有什么事?马元贽的家产丢了,不能报官,难道还不自己查? 李萱儿往桌上看了看,指着墙上挂着的风筝说:“去把风筝取下来,咱们到仙居殿去,永福公主早就看上我这个风筝,咱们拿过去送给她。” 二公主李蝶儿,和萱儿同岁,只不过,她要到腊月才满十五岁,她母妃周美人,和吴昭仪同住仙居殿。 “公主,这可是你生辰那日,好不容易才带回来的风筝,干嘛拿去送人?”木香心不甘情不愿的说。 李萱儿愣了一下,脑子里忽然出现了被自己扑倒在地,郑颢的那张脸,他说: “这位小郎君,我救了你,你怎么开口就咒我死?” 她眨眨眼睛,改口说:“也是,就把那两串玳瑁手串送给她吧。” 来到仙居殿,殿门居然关着。拍了门,宫女见是万寿公主,赶忙开门迎了进去,毕恭毕敬的说: “万寿公主,您来的不巧,吴昭仪贵体不适,说今儿不见客。” “我是来看永福的,不去正殿。” “哦,永福公主在,您这边请。” 宫女正要领着她们往东偏殿走,李萱儿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姐妹有话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忙去吧。” 那宫女行了礼,垂首恭送李萱儿过去。自从万寿公主痛快的给了赵合义两巴掌,西苑里的宦官、宫女,看见承欢殿的人都笑脸相迎,何况是万寿公主本尊? 李萱儿刚走到东偏殿廊下,就听到里面李蝶儿笑道: “还好我今儿没去,四郎惹的祸,可别连累到我们东殿。” “今早上不让你去,你还一个劲的闹,现在知道了吧?宴无好宴。最气就是你那个蠢表姐,她竟然跟着正殿的去了。” “娘!以后别叫她进宫,您是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有门穷亲戚?” “唉,还不是小时候给你找的伴?这会长大了,你就把人踢开,也不好。等你出嫁了,自然不让她再进宫。” “不好?郭青澜又是什么好东西?一心想勾搭个王孙公子,飞上枝头做凤凰!” 李萱儿“哼哼”两声,门外伸长耳朵偷听的两个宫女,才注意到面前有人,再看清是万寿公主,吓得脸都绿了。 “进去通报,就说我来看周母妃和永福妹妹。” 李萱儿淡淡的说。 第038章 钉子 宫女进去通报,里面没了声响。 李萱儿抬腿走了进去,果然见周美人母女在里面。李蝶儿迎上来道:“长姐怎么得空来看我?” “今天出了这样的大事,周母妃和妹妹是没看到,那场面真是吓人。”李萱儿叹了口气,拉起蝶儿的手又说: “妹妹,我在自雨亭见到一个人,好心来提醒妹妹当心,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坏了自己的名声。” 蝶儿心中一紧,反拉住李萱儿的手问到:“姐姐看到什么人?” “我想先问你,郭小娘子是不是你的亲表姐?” 李蝶儿一听问郭青澜,愤愤地说:“什么亲表姐?隔了八条街!当初也不知道怎么会找了这样的人入光王府陪我。” 李萱儿故作惊讶道:“哦?难道不是周母妃嫡亲的侄女?她在外面可不是这个姿态。今天我看到郭小娘子和吴昭仪一起去了自雨亭,还以为她与咱们有多近呢。不过,凭她那个样貌,倒是收得了那些贵族公子的心。” “她从小死了娘,跟着个醉汉爹过日子,我姨娘可怜她被父亲非打即骂,将她接到京城府中,没想到,她才十五岁,就勾搭了我姨父和我表哥!” 蝶儿还要讲,周美人打断道:“那不是青澜的错,要怪,就怪你姨父和表哥,色迷心窍” 李萱儿忙说:“既然人品不好,就别让她坏了妹妹的名声。还有,她和吴母妃走得近,知道的说是她自做主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代表的是周母妃。像今天的事,父皇为何处死仙居殿的玉公公,周母妃应该比我更清楚。” 周美人一听玉公公,脸上变了色。她今日托病未去参加花宴,也不让爱热闹的女儿出门,她们和吴昭仪、四郎又同居一殿,其中必是知道了什么。 李萱儿就是这样想,才决定到周美人这里一探究竟。现在就算周美人不说,她心里隐隐有了数: 自雨亭的牌匾,其中必定有诈! “妹妹,这对玳瑁手串,颜色奇特,不似平常老沉,上次你说喜欢,长姐特意带来送你。” 李蝶儿惊喜道:“多谢长姐。咱们才是真姐妹,那个妖孽郭青澜,趁早让她从哪来,回哪去!” 把郭青澜赶回老家,长兄就不会遇见她。 萱儿起身告辞,周美人母女送她送到了仙居殿外。 李萱儿并没往回走,而是朝着东苑走去。她要回到自雨亭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太液池畔静悄悄的,连大张旗鼓布置的花宴会场,也被撤得干干净净。没了个皇子,这还是圣上夭折的第一个孩子。 虽然自小多病,宫里早就担心雍王无福,却没料到,他是这样的死法。 自雨亭的牌匾已经抬走了,李萱儿抬头望去,原来挂匾的地方,还留下了清晰的印迹。可这样远远的看不清楚,萱儿觉得,还是得爬上去。 “木香、木蓝,你们找找地上,看有没有半截钉子。” 两个婢女正在搜寻着地面,一队羽林卫走了过来。虽然不见杨怀信,但都是熟人。 “公主殿下,您这是丢了什么东西?”杨复光问到。 李萱儿高兴的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发愁怎么爬到亭子上面去呢。”她附在杨复光耳边,对他仔细说了一遍。 杨复光也不含糊,叫来两个校尉,他踩在他们的肩上,哪知还是够不着,那两个校尉笑道:“杨九,保持平衡,我们送你上去!” 只见他俩一人顶住杨复光的一只脚,硬是把他举了上去。 这下杨复光看清了,挂牌匾的钉子没了,只剩下两个钉子眼。 “没了?” “嗯。不过,明显是被人撬出来的,钉子眼旁边的木头上,有新鲜的刀痕。” 说着,他把自己的手指头往公主面前一凑,被旁边的木蓝劈手打开,瞪着眼睛叱道:“公主面前,动手动脚!” 杨复光委屈道:“我是想给公主闻闻,新鲜的刀口,才能闻到檀木香。” 公主仰脸看着那个挂匾的位置,若有所思: 这恐怕就是父皇要杀掉玉坤的原因,他不过是吴昭仪的替罪羊。 “公主,您看,是不是这个?”木香一直在低头找,终于在几步之外的银杏叶下,发现了这个东西。 李萱儿接过来,还真是半截钉子,这是露在木头外面的半截,可以清楚的看见,断裂的截面平平整整,是被特意锯断了大半。 她将钉子握在手心里,也没有向杨复光他们解释,告辞回了西苑。 李萱儿极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喜极而泣:原来二郎的死,不是意外,更不是宿命,这是有人想一箭双雕,淹死二皇子,再引得大皇子站在牌匾下,砸死大皇子。 就算砸不死他,就凭他在现场,牌匾掉落,这也是个不祥之兆,那兄长,就成了不祥之人。 前世还没有牌匾掉落,父皇就以长兄未能及时救助兄弟,更增加了几分厌恶。 但这一切,都没有李萱儿心中的狂喜来得更激烈,既然不是宿命,那父皇、母妃就不一定会早薨。 喜悦来得那么突然,快步走进明义殿的萱儿,扑在母亲怀里“嘤嘤”哭了出来。 晁美人一惊,不知女儿在哪里受了委屈,只慢慢抚摸着她的背。在天朝,女儿算是偏瘦,但是在母亲的心里,她就是天下最完美的女孩。 “没事,我只是想到二郎死得那么委屈” 晁美人点点头,安慰她道: “平日里你父皇虽没有特别偏心二郎,这次他倒开了恩,准备下诏书,敕封雍王为靖怀太子。可怜他早早没了娘,现在可以安心的下去,母子团圆了。” 吴昭仪是四郎的生母,父亲终究还是顾及儿子的颜面,没有惩罚她。 但是 李萱儿将手心的半截钉子,握得更紧些。 过了一会,李温匆匆进来,他趁向父皇汇报丧事准备情况的机会,绕到母亲这里来,看见妹妹也在,正好把他处理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萱儿本来心情就好了很多,看见阿兄办起事来有板有眼、面面俱到,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看着阿兄,突然想起了他的师父郑颢。 阿兄的变化,郑颢功不可没,幸好,他也不会走上前世的绝路,希望他能够辅佐阿兄,走得更远些。 第039章 皇庄 郑颢也怀疑过那块牌匾,会不会是有人动了手脚。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他们请李长风一起吃饭,他又只管大块吃卤牛肉,并没有说到自雨亭。 “雍王自幼体弱多病,从来也没得圣上多疼一分,没想到,死后还得了敕封太子的哀荣。”崔瑾昀叹了口气。 李长风给他俩倒上酒,说到:“你也说是‘哀荣’,活着不能拥有,死了,就算得到那又如何?他还会有感觉吗?” 郑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二的话,让他想到了萱儿。他重生,便是为了弥补前世遗憾,若是今生仍要错过,难道还要等下次重生? 梅子酒的清冽,像吻上少女的朱唇。 豁然开朗,他微微一笑:你既是重生而来,必不会嫌我唐突。能够为你拼了命,痛痛快快爱一场,四年,足矣! 这一夜,三人在酒坊里大醉,阿墨他们也劝不住,回去拿了披风,给他们胡乱盖了,东倒西歪席地睡了一夜。 “主人,快醒醒,出事了!” “嗯?他俩呢?”郑颢掀开盖在身上的披风,坐了起来。 阿哲着急道:“您就别管他俩了,是公主那边出事了!” 听到这几个字,郑颢瞬间清醒,起身问到:“是不是去皇庄的马车被查到了?” 阿哲点点头。 “给他们做的假辙痕没用?” 郑颢让他们当晚,驾车尾随公主出城的马车而去,到了郊外,替他们扫掉辙痕,驾车往相反方向跑,故意留下蛛丝马迹,还以为这样能骗过马元贽。 “不是辙痕暴露的,是刚巧有人看见马车走的方向,又被马元贽的人问到了。指的那条小路尽头,就是晁美人的皇庄。” “他们进庄查了吗?杨怀信呢?他通知公主了吗?” “还没有进去查,他们只留了人在附近监视,阿砚正盯着。杨怀信不在这一路人里,估计被分到别的方向。” 搜皇庄,他们需要回去请示马元贽。郑颢踱了两步,果断说: “兵分两路,你们想办法进去通知庄头,他们应该会有准备,注意不要暴露自己。我去让宫里的人通知公主,让她早做准备。我们这边没有问题,有必要的时候,抛点错误线索出去。” “是。” 承欢殿里的李萱儿饱饱的睡了一觉,起来心情特别好,正在和宫女们踢毽球。 “公主,您叫了酪樱桃吗?御膳房刚刚送了一碗过来。”木香端着一碗酪樱桃,向公主走过去。 李萱儿最后飞起一脚,将毽球踢得老高,笑嘻嘻的转身跑出去,让宫女们尖叫着挤过去抢毽球。 “没有叫啊,不过好些天没吃到了,还真馋。”李萱儿接过汗巾擦了一把,将托盘上装酪樱桃的水晶碗拿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 木香将碗底粘着的一个折叠好的纸条扯了下来,李萱儿酪樱桃也不吃了,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字:皇庄急。 李萱儿看了看那碗酪樱桃,又看了看那张纸条:杨怀信还在宫外帮马元贽追查此事,这一定是他悄悄找人送进来的。 “木蓝,取马,我们出宫找郓王。”李萱儿说完,转身到内殿换骑装去了。 杨怀信还真收到指令,说发现可疑,命他们火速到东郊皇庄支援。 东郊皇庄?那不是晁美人的庄子?杨怀信知道他们会做准备,但仍旧是忐忑不安的往东郊赶。 李萱儿在书院里找到了兄长:“阿兄!我们好久没到阿娘的庄上去玩了,不如我们现在过去逛逛。” 李温摇摇头说:“二郎刚出事,咱们出去玩不合适。等过了这段时间,阿兄陪你去” 萱儿将兄长拖到院子里,低声对他说:“阿兄,我刚得到消息,马元贽要过去抄阿娘的皇庄!” “马元贽?他疯了!阿娘的皇庄也敢抄,他是不是当我已经死了?”李温一听火冒三丈。 打狗看主人,阿娘可不是没儿没女,任他宰割的嫔妃。 “出了什么事?需要用马,书院里就养了几匹。”郑颢听到李温喊,跟出来关心的问。 “对,要用马,我要到东郊皇庄一趟。阿楠、阿柏,跟我走。” “我陪你去。” 郑颢和萱儿异口同声道。 李温想起妹妹的骑射都很不错,师傅更是厉害,想都不想点了点头。阿哲不宜露面,郑颢另点了两侍卫和他们一起走。 几人骑马,匆匆出了城。 杨怀信还在快马加鞭从西郊赶来,经过城门,正好遇上带了十几个人出城的马元贽,他暗叫不妙,马元贽亲自出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温一行人才刚刚出城,东郊皇庄就已经对峙上了。 “你们是什么人?敢拦皇庄的马车!” 庄头姓杨名兆兴,祖上是前朝卫王杨集,算起来也曾是皇族。机缘巧合被晁官人收留,等到晁美人诞下李温,得赏东庄,他便过来做了庄头。 杨兆兴突然收到一封箭信,射箭的人虽没找到,但信上写的“马车暴露”四字,让他知道是自己人。 马车前天进的庄,他们连夜就已经将马车的部件全部拆散,和庄上原有的马车重新拼装。 这样,每辆马车或这或那部件上,都有宫造的标志,最后装上皇庄专用的广棚,进庄的马车,无形中就消失了。 抬回来的箱子也劈成柴烧了,东庄那么大,藏几袋珠宝有何难? 杨兆兴不但不怵,还要让来搜查的人吃瘪:我杨兆兴的地盘有那么好搜的?所以他主动赶着一辆马车出了庄子。 在一旁监视着他们的副将,担心是调虎离山,不敢分兵去跟踪,索性出来拦住了他,不让马车离开: “城里前天丢了东西,有人看到有两辆乌棚马车进了庄,我们要搜庄!没有查出结果,谁都不能离开!” “笑话!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晁美人名下的皇庄,要搜查可以,拿圣旨来,我就让你们搜。”杨兆兴嗤之以鼻。 那几个副将哪里拿得出圣旨?脸一垮,身上的佩刀也出了鞘:“圣旨没有,禁军的配刀,就问你认不认得?” “呵呵!我认得这刀的时候,你还在撒尿搓泥巴,想跟你阿爷耍威风,你嫩了不止一点。”杨兆兴转过身,“噌”的从车辕下面抽出一把长刀,笑道: “看看,你配刀的祖宗来了!” 第040章 搜庄 杨兆兴本没打算让禁军搜庄,可当他拔出长刀时,看见进庄的小路上马蹄扬起了大片沙尘,来人隐约都是禁军的打扮。 那副将辨认了一番,得意的扭过头来:“怎么样?看傻了吧!我们马大将军亲自来了,有本事你拿个马大将军的祖宗出来,我就服你。” 杨兆兴是有脾气,可他也不是傻子,回头扫了一眼站在庄门外看的几个庄汉,那几人迅速转身回庄去了。 “不知马大将军驾到,有失远迎。”杨兆兴毕恭毕敬行礼道。 马元鸷下了马,瞟了一眼杨兆兴,并未说话,走到马车后,用剑鞘把车帘一挑,里面坐着两个婆姨,脚边还放着两个空篮子。 “是这辆车吗?” 听他问话,队伍里两个校尉,提溜着一个庄户模样的汉子上前,那汉子上下看看,摇头道: “不,不是这辆。皇庄的马车容易认,它的车棚特别长……” 这汉子的话,和城门金吾军口径一致,他们都说出城的是普通乌棚马车。 “你是庄头?”马元贽背着手,看着杨兆兴冷冷问到。 “正是在下。” “京城失窃,有人看到失窃当晚,两辆可疑马车进了东庄,我们要搜庄。”马元贽说完,看都不看庄头一眼,抬腿往里走。 这几拨人加到一块,也有五、六十人,哗啦啦的冲进去,分成三路开始搜查,一时间,庄子里鸡飞狗跳。 “马大将军,马大将军既然是找马车,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吧?这要是让圣上知道,还以为是我们不配合禁军查案不知大将军可有搜庄手谕?在下看了,也好登记入册不是?” 杨兆兴陪着笑跟在马元贽后面,马大将军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 “威胁到京城安全,本将军有权先斩后奏,何况是搜查?” 他们身后忽然进来一队人马,马元贽迎着光眯缝起眼睛,当看到李温下马的时候,脸上的褶子开始丰富起来: “区区小事,竟然把郓王殿下也惊动了,罪过罪过!” “既知罪过,还不让他们停下来!” 马元贽作揖道:“臣见过郓王殿下、公主殿下。京城七夕失窃,臣也是例行公事而已,两位殿下莫慌,若是与东庄无关,臣自然离开。” “京城七夕失窃案?昨日微臣亲自做的殿前记录,我记得,圣上说,李府家主变更登记缺失,府内仆婢又尽数散去,就当是无主府邸,收回皇家,就此结案。” 郑颢早把杨兆兴给公主打的眼色看在眼里,知道庄子里必有准备,不紧不慢的调侃道: “是大将军觉得圣上的裁决不够英明?还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与大将军有什么关系,才让您如此上心?” “你!可别叫我查出什么。哼!”马元贽既然来了,当然不会因为郑翰林的几句话退回去。 “大将军,庄里的马车全都检查过了,车身都有官造标志,全都是皇庄的马车。”两个副将来报。 “大将军,庄里的地窖检查过了,没有发现赃物。”杨怀信同两个校尉来报。 “时隔两夜一日,说不定,他们早做转移”顾二在旁边说到。 “大将军!找到了。” 两位校尉抬着一个红木箱子过来,看上去还不轻。马元贽虽看出这并不是他地下室里的红木箱,但他也不拒绝能找些什么违禁之物。 “打开!” 箱子上了锁,郑颢瞟了一眼杨兆兴,却发现他双拳紧握,太阳穴旁的青筋也爆了出来。他皱了皱眉,难道这个箱子里的东西见不得光? 公主也发现了杨兆兴的表情,她不假思索的制止道:“且慢!这个箱子是我放在庄上托他们保管的,谁敢动。” 李温见妹妹去认了这个箱子,他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妹妹他是一定要维护的。他上前说到: “不错,今日我们过来,就是要带走这个箱子。马将军,相信你不会连公主的东西也要搜查吧?” 马元贽两条眉毛连在了一起,搞不清楚他是想哭还是想笑。他围着箱子和李温兄妹走了一圈,冷笑道: “公主的东西,本将军可以不动,不过,要劳烦您自己动一动,打开来看看,也好去了嫌疑。” 郑颢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箱子上,退到杨兆兴前面,给他一个眼色,将负在身后的手掌向着他平摊开。 杨兆兴这时候也没犹豫,在他手心上写了“铠甲”二字。 铠甲? 郑颢看着箱子的大小,也就是比一副铠甲的体积高一些,收一副普通铠甲,杨兆兴绝没有那么紧张。他突然想起前世的一件事: 他被毒死那一年,宣宗病危久不上朝,又迟迟未立太子,数个边镇兵变,其中一个就是位杨氏将军,称自己是前朝皇族传人,身穿一副凤翼明光银甲,做为身份的依据,当时引得不少人追随他 会不会,就是它? 郑颢走到李温身边,笃定的看着他,低声说到:“郓王殿下,都说不能收这件东西,您偏要说公主喜欢。一个女孩子,喜欢这些” 坐在箱子上的公主抬头瞪了他一眼:“怎么?女子就这不能喜欢、那不能喜欢?只能在闺房里绣花,等着嫁人?” 郑颢似乎被她的眼光吓住了,讷讷说到:“某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您用也不合适” 第041章 麦田 等到马元贽的人全都走了,杨兆兴“噗通”一下,跪在郑颢面前: “小的多谢官人救命之恩!” 李萱儿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他们,不知庄头说这话的意思。杨兆兴索性从怀里掏出钥匙,将箱子打开。 果然是那套凤翼明光银甲,虽历经二百余年,那些银片不再光亮,一看就不是件俗物。肩上那一对精致的凤翼,更彰显它乃皇族之物。 这下,李萱儿也想起来了:凤翼明光银甲?姓杨?没想到,那个造反的杨将军,现在竟然藏身在母亲的庄子里。 不过郑颢他怎么知道 “殿下,杨某私藏此物是杀头的罪,某愿将它献给殿下。”杨兆兴诚恳的对李温说到。 刚才若是被马元贽搜出,自己岂有命在?说是家传宝,可它也会随时变成他家的催命符,自己有三个儿子,他更希望他们安安稳稳的活着,再不愿意将这份不安全感传下去。 李温是皇子,他受得起银甲,献给他也不无不妥。 李温想了想,点头道:“好,你将它登记入库,就放在庄上保管。希望将来有机会,我能再将它赏赐与你。” 杨兆兴大喜,这明显是郓王殿下胸怀宽广,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不但愿意保自己全家,还能让他保留对祖上的念想。他含泪叩头道: “当初换代之争,杨某被晁官人所救,改名藏身于此,今又沐殿下恩德,杨某虽年逾不惑,若殿下号令,甘愿为殿下披挂上阵,战死沙场。” 李萱儿也很激动,她没想到,无意之间阿兄收了一员大将,同时少了个敌人。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刚才郑翰林如何知道,箱内是此物?” 郑颢笑着摊开自己的掌心,解释道:“我让他写在我手上的。” 一场风波过后,李萱儿才有心情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麦田已经一片金黄,秋风拂过,卷起层层麦浪。 长安缺粮,这已经是天朝历代圣上的苦恼,看着这黄橙橙的丰收景象,李萱儿不禁心潮澎湃,笑着向着麦田跑去: “阿兄,快来!多漂亮的麦穗啊!” 李温跟着妹妹向田里跑,不住提醒着:“看脚下!” “脚下有什么好看?看麦田!今年长安人不会没面饼吃,不会饿肚子啦” 听着萱儿愉快的声音传来,郑颢心里一痛:难道自己死后,连公主也要经历没有面饼吃的饥荒?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向他们跑去。 金黄的麦田里,传来萱儿的串串笑声,重生以来,她还第一次感觉这样的轻快,父母健在,兄长进益,曾经设想的困难,总在机缘巧合中,云淡风轻的化解。 萱儿终于跑得累了,索性倒在麦田里。李温也四仰八叉,孩子气的躺在妹妹身边。 郑颢有些犹豫,不知自己该躺哪边。想起自己只剩下四年命,他哂然一笑,坐到了萱儿的旁边。 “你也躺下,别挡着我看整片的天空。你们看,天上的流云在动,多像是自己在飘啊” 郑颢挨着萱儿躺下来,手臂枕在头下。广阔的蓝天之上,薄云慢慢飘过,耳畔麦浪沙沙作响,让他有种忘我的沉醉。 多想一辈子都这样陪你看云,可惜 也不知躺了多久,郑颢侧过脸来,发现萱儿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李温倒是还瞪着眼睛看着天。 “师傅,您说马元贽是不是扳不倒?” 郑颢见李温问他,便说: “没有一个内侍臣是扳不倒的,只不过,要找到合适的人代替他。否则只会是另一个马元贽上台,那还不如留着这个积怨已深,套路熟悉的。 不过,我看圣上对他已经忍无可忍了,再等等,找到机会,一次置他于死地,而不是像武宗那样,以为让仇士良回家养老,就万事大吉。” 李温轻轻叹了口气:“宦官之中,哪有不为自己谋私利的?他们早就和禁军上下盘根错节,利益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啊,有一个人,我觉得他挺合适。” “谁?” “杨怀信。” “杨怀信?嗯,这个人看上去挺实在。对了,他不是和妹妹经常有往来?哎,妹妹,别装睡了,眼睫毛扇啊扇的。” 萱儿眼睛还没睁开,嘴角先笑了,她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笑道:“你们男人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觉得他好,就收了他呗!”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温和郑颢也坐起来,相视一笑,也跟了上去。 阿砚、阿财和木蓝正坐在田埂上,看见公主他们走回来,木蓝上前道: “公主,庄上正在给我们装些时令瓜果,咱们也不空手回去。” 阿砚指指他们踩过的麦田笑道:“主人,这起码要少吃好几个饼子。” “你这么会算,就留你在庄上,把我们踩掉的,一粒一粒捡起来才能回去。”郑颢一本正经的说。 阿砚苦着脸说:“不要啊,最多我饿两餐肚子,少吃几个” 李萱儿没忍住,抿嘴轻轻笑起来:现在的郑颢,比起以前苦大仇深的他,没有笑容的他,有趣多了。 搜庄的事,他们也先按下不提,现在告知圣上,圣上就算责备他,也不痛不痒。 马元贽没事,另一个大太监杨玄价,却在杨府里大发脾气。 “她也太沉不住气,自作聪明去害雍王、郓王,现在单单死了一个体弱多病的,有什么用?倒差点搭上自己的儿子的前程。” “云坤本来还算是个可用之人,想不到,圣上痛下杀手” “这算什么痛下杀手?圣上死了个儿子,杀几个家奴算什么?我们都是家奴知道吗?家奴!” 杨玄价冲着二郎吼到。吓得杨文兴赶紧闭上嘴,不敢说话。 “你瞧着吧,圣上就要下决心处理我们这些人了,你们可要谨慎,别撞在刀口上。对了,三清庙里的那个会炼丹的道士找到了没有?” 杨文兴赶紧说:“找到了,儿子已经给了钱,让他起炉炼几颗拿回来试试。” “嗯。”杨玄价点点头:“要快,圣上这段时间总觉得身上不舒服,这痛那痛,晚上也睡不好觉。若是他的丹药真能止疼,那可就立功了。” “是,儿子这就过去催他。” 第042章 处暑 马元贽派出去找李四娘的人回来了,京城周围并没有她的踪影。她一个异乡女子,也消失得那么干脆,这着实让马大将军想破了头。 后来好不容易抓回来两个婢女,可她们从头到尾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大家都再抢府里值钱的东西,她们也薅了两件瓷瓶,跑回了京城里的家。 “大将军,我就听到有人喊,四娘被劫走啦,等我跑出去,见外面的护院都不见了,以为他们是去追劫匪,再一回头,见大家都在抢屋里的东西,我也就” “是啊是啊,我在内院也是听到有人喊被打劫了,大家当时都慌了,一有人说快逃,就都逃了。” 马元贽按捺住狂暴的心,指指她们说:“死远点。”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崔公子在他隔壁有宅子,实属蹊跷。 可到京兆府查了宅子转移登记,才发现他这套宅子早在文宗时期,就已经属于崔氏,至于什么时候到了崔瑾昀的手里,这是家族内部的事,京兆府也无权过问。 反倒是自己手上的房契,当初得来的时候,想做个密所,所以未到官方登记,现在竟成了废纸。 长安城里的初秋,就在马元贽失财的痛苦,和靖怀太子隆重的葬礼中,变得干燥炽热,仿佛将最后的暑气,都发泄在今年的“秋老虎”上。 到了宫中冰井,最后一次出冰的日子。 天朝富贵人家没有不打冰井的,离地四、五尺深,长三丈三,宽丈八,宫井、府第井皆为此规格。 大明宫里就有东、西两处冰井,分在含冰殿与含凉殿旁边,藏冰分供外殿、内殿、嫔妃及宫人,同时也是两殿凉气的来源。 处暑是最后一次开井出冰,小寒前后,则开井藏冰。 这天,几个冰井口,早早就有宫女来排队,因为最后一次的冰,成块的已经不多。来得晚的,往往领到的就只是碎冰,同是存在冰鉴里,碎冰更容易化。 “白英,你可来的真早,你们承欢殿离紫宸殿近,还怕缺了冰?” “这天太热,明明立秋了,还像夏天一样。承欢殿小,大家都挤一块,没有你们住得宽敞,冰总得给我们多些吧?” 各殿的宫女们平时很少凑在一块,这下有了光明正大聊天的机会,大家那颗八卦的心,都恨不得长出翅膀,在秋日阳光下拼命扑腾。 “冰井使、冰井覆使到。” 冰井使是位老宦官,当初圣上还是光王的时候,经常在宫里遭受武宗的嘲弄,有次,他差点被武宗埋在雪地里冻死,就是这位董公公经过救了他。 圣上封他为冰井使,就是出于对他的极度信任。 冰无论是化水、还是碾做碎冰,那都是入口的食物,就算是用来冰镇水果,也算是和食物亲密接触。 董公公后面跟着的是位女官,她一路低着头,抱着一本记录用的册子。 “李覆使,开井吧。” 那女官从怀里掏出两把钥匙,用其中的一把,和董公公手里的一把,共同打开了冰晶的门。里面的寒气扑面而来,董公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董主管,冰井里太冷了,您又外感未愈,我带两人进去,您在外面点数就行。”李覆使关心的说。 她声音软软的很好听,人也长得清秀,举手投足很有大家闺秀的韵味。只是他们司农司很少在西苑露面,大家跟她都不熟。 “嗯。你们进去吧。先发整块的,再发碎冰。”董敬点头道,他看看手中的册子,又看看排在第一个的白英,扯长了声音叫到: “放冰----第一位,承欢殿----中冰一块!” 白英连忙向队伍外候着的小内侍招手,他俩赶紧抬着个冰鉴过来,中冰也就是长宽高为一尺三的冰块,放在冰鉴里还略显得高一些。 李覆使听清后,便带着两个掌事进去抬冰。不一会他们出来,将一块微微泛蓝的冰块放在承欢殿的冰鉴里。 “哇!最后一次了,居然还有蓝田冰。白英,你们赚到了。”排在前面的几位宫女都低声窃喜起来。 白英当然很高兴,向董公公和李覆使行了礼,在大家的注目中骄傲的走了。刚走出人群,她就看到了公主和木蓝。 “公主,咱们是第一个,得的还是蓝田冰呢。”白英赶紧上去邀功。 要知道各地来的贡冰不少,京畿道的蓝田冰,水质最好,他们的冰农户籍世代相传,就因为他们的手艺特别好,能采到纯净的冰。 公主正在看冰鉴里的冰,忽然听到人群里一阵喧闹,她示意白英先回去,自己带着木蓝挤了进去。 “董主管,怎么回事?” 见是万寿公主,大家赶紧行礼,董敬擦了把汗道: “回殿下,刚才我们要把最后一块蓝田冰,发放给排在第二的仙居殿,可内侍别省却说,马大将军交代,一定要领蓝田冰。仙居殿不依,这才吵起来。” 仙居殿?公主暗暗好笑,吴昭仪真是不嫌事多。 旁边站着的李覆使认真说到: “蓝田冰主要是做冰饮,马大将军一向不爱冰饮,你们的冰主要是消暑以及冰水浴,这样,还不如用渭南的冰,他们的冰是大冰,你们也好保存。” 这些用途在冰井使手上的册子里,写得清清楚楚,董公公边看边点头道:“除了大冰,我在给你们加快小冰,你们看如何?” 内侍别省的两位,其实也是霸道惯了,见了好的就想要,回去好向大将军邀功。现在听说多给一块,那功劳也是一样的。 “我进去点点,能多出来就给你们。”李覆使却没有立刻答应,转身进了冰井。 这看要看运气?内侍别省的两位公公,立刻忘了蓝田冰,伸长脖子期盼起多给一块渭南冰起来。 过了好一会,李覆使才钻出来,除了一大一小,她手里还提着一通碎冰,也一起递给他们: “这桶碎冰也是多的,若是今天回去就用,误不了事。” 马元贽有个洗冰水浴的习惯,说是能让阉人强身健体。冰气极阴,所谓阴极反阳,可以弥补他们阳气缺失,给身体带来的不平衡。 董公公就不信,他觉得靠近冰,只会让他流鼻涕。而整个皇宫,相信的人当中,也就马元贽有这用冰的条件。 多得了两样,内侍别省的公公们,喜滋滋的抬起走了。 公主看着再次钻进冰井的李覆使,暗暗点头: 李雪晴,真不愧为李德裕的孙女,做事有魄力。前世你死得蹊跷,不知今生,我能不能帮到你。 第043章 雪晴 李雪晴是公主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女官之一。 她被送进宫的时候,是父皇开始排挤李德裕一党的时候,包括李德裕本人,也被罢了相。 李家匆匆忙忙将李雪晴送进宫,是希望让她得了圣宠,好替李家说话,能给他们留条活路。 没想到,李雪晴却跑到圣上跟前说,她宁愿在宫中做一辈子下等女官,也不愿意做嫔妃。 她这样坚决的表态,圣上反倒很欣赏她。不但没有怪罪,还问她想做什么?她选了一个女官不爱去的司农司。 所以,李萱儿和她不熟,对她印象却很深。 也就是这个不经意的选择,在李德裕被贬琼州,客死他乡,李家男丁几乎全军覆没之后,圣上放过了后宫里的她。 从受人敬仰的肱股之臣,到落魄至死的官场炮灰,牛李之争看似终结,其实不过是被宣宗翻了个。 圣上的矫枉过正,使得一些小人,挖空心思确立自己,在新朝廷里的新地位。被当成垫脚石的,就是被圣上因反武宗,而深恶痛绝赶下台的李德裕。 李雪晴在相府里长大,又如何不知朝堂党争风险?她不恨圣上覆手为雨,恨的是靠下套,钓出她祖君受贿证据小人。 正是因为受贿案,已被罢相的祖君,才一贬再贬,千里迢迢从长安到琼州不说,一路还受尽刁难,终于含恨踏上不归路。 发冰发到晌午才结束,李雪晴纵是穿着厚袍子,进进出出多次,也被冻得够呛。 “李覆使,辛苦了,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冰井清洗,让他们干就行了。”董敬又打了两个喷嚏,背着手走了。 李雪晴脸色如常,眼睛里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抱着册子,匆匆走在回司农司的路上。 经过文思院的时候,一不留神,埋头走路的她,一头撞到了别人背上。 “哎!怎么走路的?从后面也能撞人” 李雪晴头也不敢抬,只不停弯腰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被撞的李温,这才看清撞他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相貌标致的女官,梳着个简单的高髻,只簪了朵精致的绒花。天还热得很,她却穿着件不合时宜的夹丝袍。 他笑道:“不是故意的,难道你是有意的?” 李雪晴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郓王身边的崔瑾昀,二眼又认出被自己撞到的是郓王殿下,顿时脸都涨红了,急切说到: “婢子冲撞殿下,罪该万死。” “撞一下,也不至于罪该万死,以后走路小心点,去吧。” 李雪晴再次给李温和崔公子行了礼,逃也似的匆匆离开。 “她从后面撞上来,殿下真认为她不是故意?”崔公子不屑一顾的说:“您知道她是谁吗?” “看她服饰不是宫婢,像是位女官,只不知为何穿得那么厚实。” “她是李德裕的孙女,叫什么名,我到没留意。李德裕做了多年权臣,一朝倒台,摔死全家。这位李娘子躲在宫里,反倒得了保全。说不定,她是想结交您这位王爷,给自己找个靠山。” 听他这么一说,李温不由得朝她背影多看了两眼:原来被李府送入宫,却跑去跟父皇说宁死不做嫔妃的李氏,就是她。 出身相府,难怪她举手投足,气质非同一般。 他摇头笑道:“天朝最大的靠山她都不要,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不被重视的皇子?多半不是故意的。我去文思院,你是回书院?告诉三郎,午膳后我过去找他。” 回了司农司的李雪晴,有些魂不守舍,将登记簿交给录事之后,她就一直坐在窗边发呆。 她刚来司农司的时候,最想做的,是司苑。司苑管的是宫中各处花草树木,除了免去和人打交道的繁琐,还有就是它和药圃有联动。 比如说,宫里的柳树,归司苑管,可药圃会向她要柳絮,将其研碎,便可入药,用于治疗黄疸、咯血、便血及女子葵水不调。 崔药师就管药圃。 李雪晴儿时便认识崔瑾昀,不过,他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唯一对她说过一次话,还是腿被摔断,坐在轮椅上的时候。 那次,他的书掉了,是她替他捡起来,他淡淡说了声:谢谢。 后来他消失了好几年,回来时,不但腿治好了,还学了一身医术,两人已再无交集。 不过,许多年过去,这些事已变得不再重要,至少她现在的魂不守舍,并非为刚遇到的崔瑾昀。 此时,同坐在窗边发呆的,不止李雪晴一个。 “公主,酥山做好了,刚好上次郓王殿下叫人送了瓶红果酱,酸酸甜甜最开胃,您尝尝。” 蓝田冰再好,公主当然不会直接食用捣碎的冰。 白芷她们在木盆里放上小铁桶,铁桶里的水,是蓝田冰化成水,再烧开过的开水,然后在铁桶周围放上冰块,过一段时间,开水再次冻出冰渣,搅拌均匀再冻一会,就完全冻成冰了。 这时再将铁桶里的冰捣碎,堆成小山的形状,浇上蜂蜜、糖浆、果酱,点缀上葡萄、樱桃,就是美味的酥山。 公主的心思,却不在这好看又美味的酥山上,她吃了一勺,抬头对木香说: “你送一碗酥山去给三公主,顺便把她宫里的婢女小青请过来,就说……咱们院里的木槿叶子黄了,让她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木香嘟囔到:“秋天叶子不就黄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话。” 公主那碗酥山还没吃完,木香神色紧张的跑回来说: “公主,不好了,一个时辰之前,小青因为给树叶上喷水,不小心喷到路过的马大将军,被宦官抓到内侍别省去受罚了。” 公主放下勺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想起来还是太晚了,这些跟自己无关的事,当时的自己并不在意。今天见到李雪晴,想弄清她失踪的原因,才仔细在记忆里搜寻。 小青是李霜儿宫里的宫女,她以前做过花女,最懂如何照顾花草树木,所以广德公主宫里的花,都比别处漂亮。 李雪晴失踪,是公主后来从宫女口中得知,正好和小青犯错,在内侍别省羞愧自尽的时间接近。 这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第044章 风疹 杨怀信很快到了承欢殿。 公主问小青的事,他一直在巡逻岗,只听说有宫女犯了错,被带回内侍别省,他再细问,不是承欢殿的人,也就没多想。 “一个时辰过去了,该打也打了,若是还活着,应该已经送回长安殿。卑职现在就回别省看看。” “好。不管看到什么,你别跟他硬顶。” 杨怀信正要走,听到公主的话,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只听公主笃定说到:“他气数将尽,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这时候死在他手上,不值得。” 脚步轻快矫健,明显看得出杨怀信心情很不错。可当他腿刚要迈进别省,断断续续的呼救,又让他的心沉重起来。 但这不像是在挨打 校尉莫安见他进来,笑着行礼道:“杨副将,换岗了?” “嗯。里面怎么有女人的声音?” 莫安瞟了一眼正堂门口,小声说:“阿兄,既然您问了,我就诚心诚意劝您调头就走,别过去。大将军正上头呢” 杨怀信大惊:“什么?你是说他在里面……?” “您想哪去了,我可没说。”莫安连忙摆手道:“里面是长安殿西殿的一个宫女,今天大将军去长安殿看元妃,出来就被这位喷了一脸水,就把她抓回来了。” “那不就打一顿放了?还留下来用晚膳?” “我可不是八卦,这是您问了我才说今天刚好领了冰,人带回来的时候,冰水桶都准备好了,大将军就让那宫女伺候他沐浴。” 莫安神秘兮兮的说:“大将军让她把胳膊放进冰水里,不许拿出来。那温度,您说谁受得了啊,对吧?” “到这会还没拿出来?听这声音已经快不行了。” “拿出来了,早拿出来了。顾二去叫了太医,现在江太医还在里面呢。不知什么情况,大将军在里面一顿发火哎!所以叫您别过去。”莫安也看不懂,毕竟他们这还隔着些距离。 “杨副将,别听他聒噪,您有事就进去办,我觉得没事,说不定是大将军怜香惜玉,见那小宫女难受,才发了脾气。”旁边另一个校尉也插进来说。 “敢情你俩都是猜的?” 杨怀信哭笑不得,看也打听不出什么,迈步朝里走去。 走过正堂门口,见大门紧闭,那宫女小青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他还想靠近点听听,只听里面马元贽大声问: “是不是死了?冰水会过敏致死?你是不是笑我没读过书?” “不敢不敢她最初的症状,确实是过敏,皮肤起红疹,眼有红丝,头晕欲吐。只是” 江太医是负责给圣上看病的三位太医之一,太医署里只有三位翰林医官,一位是司药崔瑾昀,一位是太医令,还有一位,就是太医正江中舟。 马元贽信得过他的医术,见他犹豫,便追问道:“只是什么?” 江太医指指小青的身体,不是很肯定的说: “马大将军请看,她身体弯曲、头膝相连,临死前痛苦万状,这明明是中毒的迹象。先过敏,后中毒,不知是不是同一样东西。” “中毒?你是说,有人给她喂了毒药难道是想嫁祸于我?”马元贽两只眼睛鼓得像只丑蛤蟆,旁边顾二赶紧说: “大将军,这宫女是您亲自带回来的,她从没离开过我们的视线,怎么会有人喂食毒药?她唯一做的就是,将两只手臂在冰水里泡了一会,就算水里有毒,也没见她喝,中毒从何谈起?” “这点就很奇怪了,检查她口中,确实无毒,老夫也不敢断定,这毒是怎么下的。” 江太医说完,屋里静悄悄的,杨怀信怕他们要开门出来,赶紧退下台阶,朝内务间走去。 就刚才听到的几句话,杨怀信也想不明白:没吃毒药,怎么中的毒? 他找内务领了本新的巡逻登记簿,再经过正堂时,只见江太医已经提着医箱出来,杨怀信略站了站,等到江太医走远,他才匆匆往承欢殿走去。 “先过敏,后中毒?是谁下的毒?为何下毒?” 公主也想不出来,给宫女下毒,嫁祸给马元贽,这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这样做。 就算马元贽真毒死个宫女,不过是一个借口的事,抬出宫埋了,第二天,有谁敢记得? “木香,你去长安殿收咱们的水晶碗,悄悄把三公主叫过来。” “那卑职……” “嗯,你就先回去吧。对了,这个时辰回你们羽林卫,估计也没吃的了,木蓝替你打包了些肉饼,没放葱,你带回去吃。” 杨怀信接过木蓝递来的纸包,这种六合纸不渗水、不渗油,因为是贡纸,数量也不多,公主竟然拿来包肉饼给他…… “多、多谢公主殿下,卑职告退。”杨怀信满心感激退了出去,走着走着忽然有了疑问: 公主怎么知道我不爱吃葱? 公主可不管他怎么想,因为李霜儿已经跟着木香进来了。 “长姐,我都快愁死了,母妃她不让我去找父皇,难道就任凭我的人活活被个死宦官打死?” 李萱儿拉住三妹的手,说:“你母妃说得对,去找父皇出面,不但救不了小青,还会激化矛盾。霜儿,长姐问你,小青她碰到什么会过敏?” “过敏?就是皮肤整块变红长红疙瘩?” “对,你见过她这样吗?” 霜儿摇摇头,皱着眉说:“没见过,这些奴婢生病都不敢让人发现,生怕被赶出宫,她就算有什么过敏,也不会让我知道。” 李萱儿暗暗叹了口气,霜儿说的是实情,宫女、内侍,若是生病了,就会被赶出她们的宫殿,集中到太极宫里去。 木香送霜儿回去,到了长安殿门外,才告诉她,小青已经不在了。霜儿在承欢殿见姐姐问她那样的问题,心里也猜到了八九分。 “你回去告诉万寿公主,我没事,宫里这样的事多了,那个贵主有资格脆弱?”说完,她朝木香点点头,慢慢的走进了长安殿。 李萱儿已经换了男装出宫,她要去藩篱找阿兄,让阿兄去帮她找崔瑾昀。 她知道,精通药理的崔公子,一定会知道这是种什么毒。 她要赶在马元贽前面,找到这个没有得逞的凶手。 第045章 凶手 李萱儿在藩篱里的郓王府,并没找到兄长,她转身就往崇光书院走。就在她要走出藩篱的时候,一辆马车慢慢跑了进来。 “吁----” 马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十七皇叔李惴从窗口探出个头来: “万寿,别急着走啊,到棣王府坐坐,皇叔得了几首好诗,让你品鉴品鉴!” 棣王比圣上小八岁,宪宗暴毙时,他尚不足三岁。他的王,还是宣宗登基后才封的。如今三十八岁,却无子嗣。 李萱儿记得,父皇临死前所有的皇族都被拒之宫外,唯独棣王入了一次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也无从知晓,长兄上台后不久,棣王便暴毙了。 她不失礼貌的笑笑:“多谢皇叔盛邀,只是萱儿还有急事,改天再过去拜访。” 棣王有些尴尬,只好笑道:“去吧去吧,改天一定过来坐坐。” 他坐回去的时候,李萱儿似乎看见马车里还有一个女人,模模糊糊只看见她的小半张脸,那个尖下巴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人。 找兄长要紧,再说马车已经过去,也看不着。 “郓王殿下,万寿公主到了。”阿南话音未落,萱儿已经跨进了正堂。 没想到正堂里香气缭绕,一位十三、四岁的素衣少年,正跪坐在中间的矮桌前,向面前的香炉里添香。李温、郑颢还有几个男人,则坐在两旁。 “岭南道的莞香木?阿兄,你得了沉水香,也不见送我一点品品。” 除了李温以外的几个男人都起身见礼,李萱儿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崔瑾昀。 “妹妹,你的鼻子可真灵,这还真是岭南道的沉水香,同是沉香,刚才我的黄熟香就比不上它。这才应该是今天斗香的头名,温十六拔了头筹。 李十六你的檀香包了尾,就罚你去把大家带来的香都包起来,给我妹妹带回去。” 李商隐、温庭筠皆排行十六,他俩在一起,大家都开玩笑叫他们“二十六”。 李商隐哑然失笑:“老温第一次来,斗了半天,奖励没捞着,香还被掳走了。” “这有什么,公主一进门就道出它的来历,说明也是香道中人,也不辱没了它。某听杨收说,公主锦心绣口、出言成诗,中秋诗会公主可不能不去。” 这“二十六”年龄相当,温十六这次来京城,发现李十六的郁症好了许多,才知他现在和郓王走得近,心里有了盼头,病也慢慢好起来。 今日相交,郓王果然和一般皇族不同。 郑颢笑道:“中秋诗会,东主已经邀了公主,公主自然要去。” “好!既如此,某也邀一小友同去,她年龄与公主相当,才情同样不容小觑。”温庭筠高兴的说。 “温十六,你说的是不是你的忘年交,鱼幼微?” “你俩的和诗,真是珠联璧合!” …… 李萱儿趁他们谈兴正浓,想悄悄坐到崔瑾昀身边,可只有郑颢身边有个空位,她向郑颢走去。 郑颢见萱儿向自己走来,心中一阵小激动,没想萱儿对他说:“郑翰林,你能不能让个位置,我想和崔翰林讲两句话。” 郑颢赶紧挪了个位置,让她坐在他俩中间。 “公主有何见教?我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香,能送给公主。” 李萱儿正色道:“崔药师,宫里刚死了人,我觉得死因蹊跷,连江医正也没找到原因,这才出来向你讨教。” “死了人我就得管?您上次求助的药钱”崔瑾昀还没说完,郑颢在旁边清了清嗓子。 “药钱、诊金我都带来了,我婢女拿着,一会都给你清账。”李萱儿出来之前,就想到这一茬,她早有准备。 崔瑾昀不动声色的向郑颢挑了挑眉,看到李温也走了过来,便认真问到:“您说吧,什么症状。” 李萱儿低声将她知道的事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因为不在现场,听来的,就只有这些。” “听症状,是中毒。” “什么毒?可她并没有吃下什么东西……” 崔公子看了一眼公主,又看向郑颢问:“你曾问过我,千机引能不能解。这就是中了千机引的症状。千机引下在酒中,顷刻痛苦毙命。可大多数人不知道,它还能通过皮肤吸收。” “你是说,毒在浴桶里?小青的手臂曾泡到水里,因此中毒?” 郑颢顿时愣住了,他前世就是被一杯下了千机引的酒毒死,死前在痛苦中挣扎,耳畔听到卢敏说: “下毒,是卢氏、王氏和郑氏做的决定,只要宦官们给的好处够多,只要他们拥立的皇帝是李姓皇族,不管是谁,贵族们便愿意面北事之。你要救圣上,不就打破了大家的计划?到了手的好处,难道还要还回去? 下令你如此痛苦的毒,是我的决定。当初你悔婚,害我匆匆嫁给王蔚,他待我虽好,可我是填房,他的母亲,他的嫡子,统统都可以凌驾于我之上,欺负我!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锋芒毕露,不和士族站在一起,偏要去帮圣上培养寒门。我长兄让我来缠着你,挑拨你和公主的感情,不让你全心帮圣上,让你怨圣上、恨公主……” 他在地上痛得痉挛蜷成一团,已经无法呼吸,意识却还能听到最后一句: “我过得不好,为什么要让你们过得幸福……” 郑颢的思绪,被公主的声音拉了回来:“可小青碰了水以后,两个时辰才毙命……” “那是因为她对马钱子有本能抗拒,表现出来,就是风疹。所以我猜,她手放在水里的时间不长,发生了风疹,手就拿出来了。可惜衣袖是湿的,还是会让皮肤持续吸收毒药,但时间就延长了许多。” 崔公子意味深长的说:“若全身泡在水里,一盏茶功夫,就能让他再起不来。” 李温蹙眉道:“这么说,下毒之人,想毒死的是泡澡的马元贽。毒在水里,也只有他别省的宦官,才方便动手。” “不。”李萱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毒原先不在水里,而是在冰里。今天宫里发冰,司农寺的李雪晴,亲手将一桶碎冰递给别省的宦官,还说,今日便用,不碍事。” “司农寺……李雪晴?这是不是李德裕孙女的姓名?” 李温惊异的小声叫到。 第046章 闹事 李温这一叫,本来还在对面喝茶聊天的几个人也停止了说话,朝他们望过来。 郑颢连忙过去,跟他们低声说了几句,他们便起身行礼,告辞离开了书院。 正堂里只剩下郑颢他们四人。 “难怪,我们看见她时,她穿着厚夹袄,原来她是在冰井发冰。”李温回忆道。 “她要毒死的人是马元贽,没想到,那宫女做了替死鬼。若不是她碰到马钱子起风疹,一下就被发现,马元贽说不定会进去和小娘子共浴……” 崔公子的头上、背上,同时被两人拍了一板,他委屈的说: “我是想说,那样,李雪晴的毒也没白下!现在,只要这桶冰水还在,追查下去,迟早会被太医署验出来。他们只是一时没想起,千机引所用药材马钱子的特性而已。” 李萱儿相信他的说法,前世李雪晴失踪,多半是最后被马元贽查到,秘密将她处死。 她抬头对李温说: “马元贽当初诱骗李德裕受贿,李府受贿得来的金子,堂而皇之放在显眼的地方,本就可疑。白侍郎却为了邀功,闭着眼睛,将可疑的受贿案做成铁案。 李德裕去琼州赴任的路上,马元贽派人百般刁难,这才让他含冤而死。李雪晴只是在为冤死的祖君报仇而已。若我是她,必定不会放过马元贽和白敏中!” 她忽然记起,白敏中是郑颢的老师,便顺势朝他狠狠剜了一眼: 千万别让我知道,你为虎作伥! 郑颢一接触到萱儿的目光心中大乱: 我哪有为虎作伥?不过,朝堂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李德裕置人于死地的时候,同样用的是铁腕。 公主不知道,今世李德裕被贬时,他还在张议潮的麾下做将军,为夺回被占领州县,与吐蕃浴血奋战。 李温不知二人心念中电光火石做了交锋,只觉得妹妹说得对,李雪晴报仇实属情有可原,更何况,她要除掉的是拥兵自重的马元贽。 只有崔瑾昀生出些许疑惑: 万寿公主,如何会知道这些? 三人各有心思,只听李萱儿道:“我这就回宫,想办法倒了那桶水。” “不行!太危险。”郑颢一时心急,脱口而出。 李萱儿愣了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崔瑾昀就没见过那么冲动的郑颢:这小子被拒婚后遗症,有点严重啊。他吸吸鼻子道: “还有个不用费力倒水的方法……找一碗羊脂或是猪膏倒入水中,这种毒药,遇到这些膏脂会形成混浊物,变得毒性不显。” “那……千机引吃到肚子里,是不是也可以用羊脂解毒?” 崔瑾昀摇头道:“吃到肚子里的,要用香油、黄糖、五倍子调和后灌下,才能减少身体对毒药的吸收。现在桶里的是冰水,膏脂遇冷凝结,这是最快的方法。” 李萱儿心里有了数,带着木蓝,飞快回了宫。 羊脂易寻,机会难求。 杨怀信蹙着眉想了半天说: “那桶水还在房里,小青的尸首被抬到枯井边的杂物房,大将军要太医署三日之内验出毒物所在。别省里的戒备也比原来更严,只有制造混乱,才能寻得机会。” “混乱……若小青是我的婢子,我倒是有资格去闹一通,可是……” “长姐,小青是我的婢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我愿意去内侍别省去闹,也算我同她主仆一场。” 广德公主李霜儿从门外走进来,看着长姐诧异的眼神,又说到: “是我不让她们进来通报的。我和姐姐虽非一母同胞,但在后宫里,霜儿只和萱儿姐姐最亲。昨日你让木香送我回去,才对我说小青已经不在了,我就知道,你怕我一时冲动去找马元贽闹。” 她拉起萱儿的手,诚恳说到:“长姐,你们的危险也不比我少,马元贽和元妃走得近,商量要把哪位兄弟过入长安宫,长兄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障碍。我虽年轻,也知道其中的厉害。要斗马元贽,也算上我一个,我们堂堂天朝李氏,难道一直要被个宦官压制不成!” 李萱儿这才真的明白,前世霜儿得知驸马被黄巢抓住,怕黄巢用自己威胁驸马,宁愿悬梁自尽的勇气,就来自于她血液里流淌着的皇族傲气。 “好!姐姐和你一起去。杨副将,等我们缠住马元贽、顾二,你就进内堂去到羊脂。这次虽不能除了他,但离除掉他已经不远了。” 杨怀信再次听到万寿公主说马元贽死期将至,他相信公主已经有了计划。 木香拿着个水囊过来,杨怀信接过去,他知道,里面装的是已经化开的羊脂。 “我们走。” 万寿公主和广德公主,各自带着四名婢女往内侍别省去了。 “卑职见过二位公主,不知公主有何事?”门口的莫安虽然觉得公主来者不善,但还得笑着问。 “何事?长安宫里的婢女小青,早晨被你们带走,黄昏还不见回去。本公主是来问问,你们内侍别省,是不是不把长安宫的元母妃放在眼里!” 李萱儿理直气壮的说。 “这个……要人……人已经……”一个侍卫刚要说,莫安忙笑着打断道: “公主,要人就找大将军,我俩就一看门的,门没丢就成,看人不归咱们管。” 李萱儿懒得和他们废话,拉着霜儿就往里走。 那侍卫摸摸后脑勺:“人在枯井边,找大将军也活不过来啊。” “傻啊你,人又不是咱俩杀的,凭啥要咱们挡?”莫安一幅老谋深算的样子。 李萱儿姐妹俩已经站在马元贽面前,马大将军从敬宗朝到宣宗朝,什么人都面对过,就没直接面对过两位找茬的公主。 李萱儿脸上没了笑容,端着她当朝大公主的架子: “马将军,我敬你是本朝有功之臣,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打狗看主人,我们天朝的公主,什么时候连主人都不配做了?” 见姐姐已经开口,广德公主冷笑道: “是本公主不配,自己的奴婢被带走,连知会一声都没有。知道的,说马将军眼里有圣上没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后宫姓了马。” 马元贽瞠目结舌。 第047章 救火 马元贽内堂刚刚毒死个人,连怎么毒死的都没查出来,正在恼火,来了两个伶牙俐齿的公主,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抓狂。 “二位公主先请回,给老臣几天时间,待我查清是谁在背后搞鬼,自然会给公主一个交待。” “不行,你现在就要交待!小青是我宫里的人,我不能没个说法就走,将来人人都能对我蹬鼻子上脸,我找谁哭去?就是你带头欺负我” 李霜儿索性抹起眼泪来,想起小青已经死于非命,哭得更伤心了。 萱儿立刻沉下脸,扶着妹妹的肩喝到: “既然你欺负我们年纪小,我就找圣上来评理。木香、木蓝,去紫宸殿找圣上,就说有人在别省欺负她亲生女儿,天朝有脸没脸,就看圣上了!” “哎……万寿公主!广德公主!老臣可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二位公主……” “你的意思是,等到昏天黑地你就敢欺负我们?木香,还不快去。圣上不来,我们只怕活不过今晚。” 顾二真是冒两身冷汗:都说天朝皇室女人有野心,可怕,这没野心的不讲理,更可怕。 两位公主在这边扯不清楚,为了拦住挣扎着要出去请圣上的木香、木蓝,院里的侍卫都过来帮忙,跟几个宫女拉扯成一团。 杨怀信趁机溜进了后堂。 “来人!把两位公主请回去,这几个婢女关起来!”马元贽不胜其烦,他也不想与她们再纠缠下去。 李萱儿抬手挡住要来“请”她们的人:“你敢!马将军,本公主劝你想清楚了再动手。” 杨怀信知道,这是公主还要给自己时间,他不愿让公主受伤害,也不管倒什么羊脂、失去什么毒性,就是一个干! 只见他将水囊里的羊脂泼在内室的布帘上、床幔上,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几处,有羊脂,火很快就烧到了内室的屏风、柜子上。 他这才将内室的窗推开一条缝,浓烟立刻从窗户飘了出去。 “走水了!走水了!”他捂着嘴叫了两嗓子,立刻躲到大门后。 果然,看见了烟,大家都停下来,顾二高声叫道:“救火!快救火!” 拦宫女的内侍们都冲了进来,杨怀信跟着从门后出来,抄起盆架上的洗手盆叫:“让开,水来了!”说着就是一盆水泼上去。 泼了羊脂的火,一点水哪里灭得? 他指着浴桶里的水招道:“这里现成就有水,还不赶紧把火灭了!” 大家一看,对啊,水就在眼前。杨怀信做了示范,顺手把空盆递给一个空手的内侍,几个内侍齐心协力,把桶里的水泼了个精光。 马元贽也冲了进来,看见到处黑乎乎、湿哒哒的,真是火冒三丈:今天自己走了什么霉运?不是水,就是火嗯?水呢? 显然,水都灭火了。 两位公主也跟进来,李萱儿一看,就知道是杨怀信放的火。她极力忍住笑意,同情的说: “马将军,既然你遭灾,我们也不为难你,就等你三日,给我们一个交待。” 马元贽恨恨的看着公主的背影,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实在气不过,一拳捶在烧黑的窗扇上,这个窗扇“哗啦啦”的掉了下来。 “查!给我一个个查!谁下的毒?谁放的火?查不出来,你们全都给我躺到枯井边去!” 他正了正被气歪的幞头,大步走了出去。 刚走到正堂门外,江医正小步快跑进来,叫到:“大、大将军!有办法啦。只要取些浴桶里的水,拿去给司药试毒咦,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赶紧跑到那个空空的窗洞往里看:“呀!谁把水倒掉了?这就没办法了,没办法了呀” 马元贽一言不发,目露凶光:到底是谁,按捺不住,急于拔掉本将军?看来,本将军不行动,不但早朝不用上,连床也不用上了。 “水里有什么毒,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今天是谁备的水?”马元贽冷冷问道。 “是、是、是小的……” 今早去领冰的两个内侍,战战兢兢的挪了出来,刚刚救火,还抹了一鼻子灰。 马元贽走过去,“唰”的从莫安的身侧拔出佩刀,只挥了一刀,就切下了两颗脑袋。那两个内侍叫都没来得及叫,已经做了刀下鬼。 在所有人的震惊和恐惧中,他大步走了别院。 杨怀信站在一群内侍中间,看着马元贽离去,不禁担心:马元贽这次绝不会善罢甘休,看他这个架势,应该是要加强自己的力量,加快布局。 看着是义父杨玄价更得宠,要硬拼,义父并不是马元贽的对手。他手上掌控有禁军,不流血,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李萱儿听了杨怀信的描述,嘴张着半天合不拢:在他眼里,人命如此轻贱,看来是时间过得太久,自己已经忘了他的险恶。 “杨副将,你出宫去找郓王……不,这个时候不能直接找他。你去找郑翰林,把宫里的事告诉他,让郓王他们都多加小心。” “是,卑职这就去。公主……小青的尸首我会交代他们,好生安葬,她的事,你们就别操心了。我怕那个人丧心病狂,没了人性……” 宦官杀皇子、杀王爷、杀大臣,都不是新鲜事,杀一个公主,也不是不可能。 杨怀信出了承欢殿,并没有朝宫外走,而是往侍政院走去。找郑翰林之前,他要先去探探义父的口风。再说,这么大一件事,就算他不说,义父也会知道,那还不如自己用来表忠心。 “这么说,是有人对马将军动手了?好啊,好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让马大将军闹去。” 杨怀信提醒到:“可这人在暗,我们在明,永远不知道他会往哪走,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防不胜防。” “嗯,你这样考虑也对。你回去继续监视马元贽,有什么新动向,及时来回。我这边也会暗示圣上,只要圣上在我们手里,他还敢谋反不成?” 杨怀信退出去后,杨二问道:“义父,您献给圣上的仙丹,圣上吃了没?” “圣上起初不信,昨儿他背部疼痛,吃了汤药也无济于事,终于尝试吃了一粒,没想到,还真是仙丹,只一盏茶功夫,疼痛就消失了!哎呀,罗真人还真是活神仙。” 杨二也得意的笑了: “全仗义父英明。” 第048章 嫌疑 马元贽能借拥立宣宗登基,做上本朝头号内臣的交椅,也是踏着武宗朝大太监们的尸骨爬上来的。 所以他首先怀疑的,就是禁军的中级内臣宦官。 禁军中的宦官,基本都是以监军的形式,实现对军队的控制。 他们的最高控制权,就体现在对军队长官的任免建议权上,这也是那些指挥军队的军官,不得不依附宦官监军的重要原因。 像杨怀信这样,有能力直接指挥作战的宦官将军,那是少之又少。当初杨玄价要把杨怀信、杨复光放到羽林卫,他就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同意的。 顾二拿着份名单递给马元贽“这写就是可以调换的岗位名单,我们的人撤一部分回防,也好加强京城的军事控制力量。” “王简到安化门多久了?把他换到宫禁,离我们近,又不显眼。” “是。把杨怀信换过去,再合适不过了。杨怀信上次大难不死,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里里外外,杨枢密使应该收买了不少人。” 马元贽不置可否。杨玄价与他,一个掌军,一个掌政,虽然会争宠,但帮衬多过敌对。 前段时间,他失了大部分家财,为了弥补损失,这段时间他开始对求官的人,大开方便之门,基本来者不拒。尤其是一些品级低、油水足的肥缺,马元贽吃得更狠。 除了六品以下杂色入流官员的任用,五品以上门荫,他也同样染指。五品以上官员任用,需拟旨的枢密院给与极大的配合。 杨玄价从没在这方面为难过自己。 朱十九匆匆走进来,对马元贽抱拳道“大将军,除了那两个内侍,接触过这桶水的还有一个打井水的,两个抬桶的,还有三个人,却不是我们内侍别省的。” “谁?” “就是司农寺的李副使,和两个抬冰的掌事。桶里的冰是从他们的冰井里领出来的,在冰里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顾二笑道“可我们并不能证明,水里真有毒,万一小青中的是慢毒,在长安宫里喂了毒,到了我们这才发作呢?” “这确实,直接找司农寺,也没有证据,只是嫌疑。” 马元贽从他的新屏风椅上站起来 “嫌疑就够了,不能让这种行为在扩大,又是打劫、下毒、又是放火,这是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你们一件也查不出来,要你们何用?” “放火我把在场的一个个问过了,他们相互都有证明。就不知道,是不是纵火之人,从后墙的歪脖子树跑出去了。”顾二解释道。 “那还不把树砍了?!” 从小青和那桶水两条线的排查开始了,谁都没有想到,看似沉寂的马元贽,一旦动起手来如此迅速。 首先是长安宫正殿里的元妃,以整肃宫闱为由,殿门一关,赵合义带着十几个内侍,把东西偏殿查了个遍。 东偏殿里住着的是陈氏,她是今年才被送进宫来的,肤白貌美,又比元妃年轻了近二十岁,圣上在含冰殿避暑,连续七天,都是陈氏侍寝。 西偏殿里住着的是邓氏和女儿广德公主。邓氏长期被元妃明里暗里欺负,身体一直不好,秋暑难当,她这会又病倒了。 可赵合义不会管邓氏是不是生病,殿门关着,又有人守卫,广德公主就算要去找圣上,无能为力。 马元贽要查小青,西偏殿第一个遭殃。 “赵合义,这里是西偏殿,你可不要胡来!”李霜儿扶着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的邓氏,咬牙切齿的说。 赵合义故意做出一副欠揍的表情“我偏要胡来,你来打我啊!来人,给我搜,什么瓶瓶罐罐都不要放过!” 那些内侍分散开来,开始肆无忌惮的翻箱倒柜。 “小青住哪个房间?” 西偏殿的内侍忙带着赵合义过去了。 “霜儿,他们这是有备而来,你不要和他们顶咳咳咳”邓氏一句话没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娘,您别说话,我这就让她们去拿药。兰花!兰花!” “公主,您就别叫了,兰花、桃花都被扣在院子里,过不来了。”负责看着她们的内侍说。 霜儿心里一惊这不是什么查违禁,是马元贽算账来了,兰花她们几个,昨天都跟着自己去闹过别省,恐怕一个也逃不过! 她扶着母亲躺下,站起来说“阿娘,外面没人,霜儿去帮您拿药。” 邓氏本来昏昏沉沉,听到霜儿说要出去,伸出手去抓住她 “霜儿,别出去!娘刚刚才吃过药,娘知道你要去救她们,别去!别去” “阿娘!难道就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吗?”霜儿有些急,外面宫女们的哭声,刺痛了她的心,尤其是哭声里还夹着她们叫“公主、公主”的求救声。 “不管怎样,她们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婢子,我不能坐视不理!” 霜儿挣开母亲的手,提着裙子刚要冲出去。赵合义已经带着人走了进来,他得意洋洋的将一个布袋扔在外殿桌上,对李霜儿说到 “看看,你的婢女竟敢私藏后宫违禁之物,你作为主人,只怕也难辞其咎!” 李霜儿将袋子打开,一股药味扑鼻而来“这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我们的!”她毕竟年轻,平时除了母亲吃的药,别的药她也没见过。 “什么东西?砒霜不认识,麝香总认识吧?元妃多年承宠,却未能诞下一儿半女,你们同居长安殿,最有做手脚的嫌疑。戕害嫔妃,使其无法怀孕,西偏殿邓氏,多年得不到圣上眷顾,因恨成魔” “一派胡言!” 李霜儿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回头一看,是母亲勉强支撑着走到中门,听到赵合义的话,腿一软,倒了下去,头敲在门框脚上。 “娘!娘!你醒醒!赵合义,我不管你查到了什么,快叫太医!” “太医?太医会来的。”赵合义皮笑肉不笑的朝外走“去,把证据收好,咱们到东偏殿去。” 东偏殿的陈氏,早几天才发现自己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她们东偏殿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守口如瓶。 赵合义闯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怀孕的事暴露了,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陈氏身边的姑姑连忙挡在她前面,说道 “赵总管,这里是嫔妃的住处,您这样闯进来,不合规矩。” “规矩?元妃就是长安宫的规矩,我就是来看看,东偏殿有没有违反元妃的规矩!给我搜!” 赵合义当然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两偏殿嫔妃住的内殿,他并没有动,搜的都是宫女内侍的住处。 如法炮制,两偏殿的宫女、内侍被带走大半,连夜送进了掖庭宫。 第049章 告密 快天亮的时候,太医到了长安殿。 “广德公主,邓御女久病,早已掏空了身体,如今五内郁结,情志不舒,导致突发心疾,臣恐药石无灵” 太医摇摇头,起身到外殿去写药方,无非是些疏肝化火的调理方子。 “娘,您会好的,您不要丢下霜儿娘”霜儿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这一夜她都没敢哭,就为了让娘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平安无事的她。 邓氏这一夜时昏时醒,醒的时候又心绞痛难当,太医刚才的话,她也都听在耳里,她知道,自己是要去了。 她多久没见过圣上,自己也记不清,她只是圣上众多御妻中的一个,身份低微。好在有个女儿,日子这才有了盼头。 圣上,她是不想了,自古君王难专情。唯一牵挂的,是霜儿这未成年的女儿 “霜霜儿不要难过娘这是登极乐去了,你要好” 邓氏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句没说完的话,双眼一翻咽了气。 “太医!太医!快来看我娘!” 太医忙丢了笔,跑进内殿,探了鼻息把了脉,最后摇头道“公主节哀,微臣这就去写医录。” 承欢殿一开门,在外面徘徊了很久的杨复光冲了进来 “白英阿姊,昨晚长安殿出事了,我要见公主。” 白英不敢怠慢,忙将他让进殿中。万寿公主还在梳头,听了杨复光的话,忙叫木香穿衣,急急忙忙朝长安殿里去。 走进西偏殿,李萱儿听到霜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太医出来,见到万寿公主,行了个礼,匆匆离开。萱儿便知道,邓母妃已经去了。 西偏殿此时已不剩几人,剩下几个做粗活的,经历了昨晚,他们也不敢太靠近广德公主。 “妹妹,怎么会这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萱儿心痛的将霜儿搂入怀里。 霜儿抽噎着道“是赵合义害死了我娘!我不会放过他!” “马元贽、赵合义,一个也不能放过。我这就去父皇那里报丧,你不要着急,我们的日子还长得很,先把邓母妃的丧事办了,再来跟他们一笔一笔的算。” 李萱儿见她身边没了可用的人,就把木蓝留下,又叫人回去让白英带了四个宫女过来,照顾霜儿,自己则快步向紫宸殿赶去。 还差几步路就到紫宸殿,李萱儿看见马元贽和赵合义,从里面慢悠悠走出来。 “参见万寿公主。您若是找圣上告状,那就不用进去,圣上已经移步到延英殿上朝,并不在里面。”赵合义阴阳怪气的说。 马元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瞟了公主一眼“说不定,公主想再闯大殿,让圣上在群臣面前颜面扫地,落得个治家无方的好名声。” 公主不怒反笑“父皇不在,我就等等,报丧是大事,总不能让父皇什么都蒙在鼓里。” 说完,她提起裙子,昂首进了紫宸殿。 “赵合义,谁死了?她报什么丧?” 赵合义出来得早,并不知道邓氏已经过世,想想便说“要就是邓氏没撑过去,今早已经替她叫了太医。她不过是个久病无宠的御妻,住在长安殿,元妃早就觉得她晦气,死了正好。” 听说是邓氏,马元贽也觉得无妨,边走边说“回去告诉元妃,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省得人说她容不得个死人。过继皇子的事要加快,九皇子不行就选其他,像不像圣上,还不就是一说。” “元妃也心急啊,眼看仇才人冬天里就要生了,仇家那几个舅爷,也都盯着她的肚子呢。” 赵合义弓着身子陪着笑,元妃成了正主,他还不跟着鸡犬升天?那胯下的一刀之痛,就值了。 李萱儿当然不是真的要等到父皇退朝,更何况,赵合义应该早在她前面,禀报了长安殿的搜宫的情况,自然也会呈上,他所谓的“证据”做为搜宫成果。 不过是惩罚些宫女、内侍,父皇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 等他们走远,李萱儿便去了明义殿。 “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跟你过去看看,若是人已经抬走,就把霜儿带回来。她小小年纪,真是难为她一夜求助无门。” 晁美人育有皇子、公主,也只是位世妇,但总比御妻强太多,更何况,如今后宫妃嫔、世妇空缺太多,有的这几位里,她跟皇上的日子最久。 她要就不说话,说出的话是有一句顶一句。 长安殿西偏殿里,邓御女的尸首已被人抬走,元妃拿着块帕子掩着口鼻站在殿外,宫女内侍们进进出出,把邓御女内殿里的用具抬了出去烧。 广德公主还想阻拦,木蓝劝住了她,这是宫里的规矩,拦也无用。 “哟,我宫里有点事,怎么把晁美人和万寿公主也惊动了?”元妃放下帕子,笑着迎上去。 晁美人行礼道“这是宫中姊妹的事,怎么能说是您宫里的事?邓御女不在了,广德年纪小,一个人住在偏殿多有不便。元妃要协助太后统管后宫,我将她接到明义殿,一来她们姐妹做伴,二来还可免除您的后顾之忧。” 李萱儿进去,牵着霜儿的手出来,站在晁美人身边,两人给元妃行了礼,跟着走了。 “霜儿,以后你就住在我母妃殿里,离姐姐又近,白天可以来找姐姐玩。” 霜儿含泪道“多谢晁母妃,多谢姐姐。” 晁美人笑道“还叫什么晁母妃?就叫母妃吧。等圣上退朝我就去跟他说,把你过继到我名下,以后,你就是我嫡亲的女儿。你姐姐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有谁欺负你,就去告诉你长兄。” “兰花、桃花她们,还在掖庭,虽然会受些苦,但过段时间,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她们接回来。” 李萱儿正安慰着霜儿,忽然看见杨怀信站在路边向她们行礼,她便将霜儿的手,交到母亲手里,说了一声,自己停了下来。 “公主,马元贽带人到司农寺去抓人了。”杨怀信着急地说“抓了两个掌事和李副使,理由是他们都有机会往那桶水里下毒。” “抓到哪去了?” “神策军大牢。进了那里,不死也要掉层皮。” 神策军大牢可不同于掖庭,那里等不得。 第050章 瘾疹 神策军在宫墙之外,李萱儿决定还是出去找兄长。 李温已经得到消息,正坐在崇光书院内堂,几个男人商量着后续对策。 “马元贽这回是发飙了,为钱、为权,他都忘了,本朝宦官要夹着尾巴做人的规矩,终于到了他该灭亡的时候。” 郑颢说着,拿出一本册子递给李温,说到“这是他近期卖官的明细,有几个五品官,都是通过马相公之手提拔的,我打了红圈的那个,上任椅子还没坐热,就开始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了。” “马植?他才拜相几日,就这么嚣张?”李温翻着手上的册子,才发现郑颢整理得很详细,就像是当场清点过一样。 “圣上拜的相,有真正发挥过作用的吗?就像我父亲,那天我还笑他,天天上朝,一个对天朝有用的建议也没提过。”崔公子不屑一顾的的说。 郑颢笑道“哦?是不是你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到书院找我喝酒那天?你这不是找抽吗?崔相想提建议,那也要让他提才行。” 李温合上那本册子,装作没听懂他俩话里有话,只皱着眉说“扳倒马元贽,还需要一个契机” 郑颢点头道“快了,我这些名单,就是为这个契机准备的。” “什么名单?李雪晴被关到神策军大牢,她可等不了那么久。”李萱儿带着杨怀信,进了后堂。 “李雪晴?什么时候的事?” 李温他们只知道马元贽昨天杀了两个内侍,昨晚让赵合义抄了长安殿。 杨怀信忙答到“就在一个时辰以前。理由就是李副使和两个掌事,都有可能碰到领回去的冰。” “江医正告诉我,那桶水都被你们拿去救火了,没有验过,他怎么知道水里有毒?” 崔瑾昀觉得很奇怪,江医正来找他,就是他让江医正去取水的。若取回来的是他们倒了羊脂的水,他就很容易证明出,水中无毒这个结论,可惜水已经被倒掉了。 “马元贽需要什么证据?他只需要猜测!”李萱儿愤愤的说。 她知道马元贽会慢慢被父皇削权,最终还被抄了家,但现在很多事都改变了,她像陷进一个只知道开头,不知道结局的大谜团里。 她重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掉将来会挟持长兄,让他身不由己,堕落为昏君的宦官,可每一次改变,将来都变得愈发不可测。 “马元贽已经开始调整他的布局,马顺今日调回京师禁军就是个开始。我们估计,原来被他放到军队里去挣军功的自己人,这次都要陆续回到京。” 李温给妹妹倒了一杯茶,诚恳说到“他这个举动,只要持续下去,一定会让父皇不安。我们刚才决定,以静制动,让他把这出戏唱下去。” 李长风在一旁插嘴道“要救李雪晴,就要提前开始行动,老郑这份名单,能让他下台,却动摇不了他的势力,将来跳起来反咬一口,也难说。” 不错,以前父皇用的也是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不敢一下激怒他。阿兄他们说得有道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有些失望的问 “那李雪晴就不能救了?” “能救。否定那桶水有毒,不就证明他们抓错了人?”郑颢不忍心看到萱儿失望。 宫里的事,就算是前世,他也不甚了解,能帮上她的并不多。她一心想救李雪晴,就有她的道理。郑颢又将目光投向了崔公子 “江医正来找你的时候,他并未肯定水中有毒,那宫女既然是先风疹,后中毒,有没有可能是风疹致死?” “你这不是逼我撒谎吗?老郑,你做人的底线哪去了?嗯?等等致死?” 刚才还叫喳喳的崔公子想起了什么,突然严肃起来 “确实有一种致死的可能,叫做寒性瘾疹,但这需要两个条件,一是要她的体质本身遇冰水会起疹,二是要她患有隐疾,冰水刺激她瘾疹发作,从而引发隐疾,至于中毒的症状,就推在隐疾身上” “这么说,你之前认为水里有千机引,也是瞎猜的?太医令就这么好糊弄?搞不好就打草惊蛇,让马元贽盯上咱们。老郑,现在这条船上可不止你一个人。” 李长风立马反对,丝毫不给崔公子留面子。 现在郓王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可都没有强大到足以与马元贽对抗,甚至连圣上的绝对信任都谈不上,韬光养晦才是最好选择。 “谁说我是瞎猜的,现在水没了,你说什么我也无法证明!”崔瑾昀有些恼火,他最恨人家怀疑他的医术。 杨怀信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像是太医署用来装药丸的,他将瓷瓶递给崔瑾昀道 “我点火之后,刚好看见桌上有两个空瓶子,顺手装了点水,怕以后还用得着,不知这能不能验?” 崔瑾昀大喜,回头叫道“三郎,我给你的绿矾油还在不在?这里面若是有千机引,遇上绿矾油就会变成红色。” 绿矾油拿来,果不其然,水变成了红色。 李长风不做声了你对你说。 “李雪晴之所以能留在宫里,还对她委以重任,就是父皇要显示自己,对罪臣李德裕有多宽宏大量,帮她,就是在帮父皇。” 听萱儿这么说,李温当即决定“不错,我们要保护自己,也要救人。妹妹,你先回宫,把这个病症告诉霜儿,若是父皇问她,不要说错了。” 萱儿走后,李温和崔瑾昀也分头行动。 崔瑾昀拿着一个寒性瘾疹的病例,去找太医令他们“探讨”,江医正听得若有所思,他也把当初看见小青将死,到彻底断气这一段的情形,回忆了一遍。 太医令曾宏志沉吟道 “确实符合寒性瘾疹,若是能证实该宫女确有隐疾,那她的死因就很有可能是寒性瘾疹而不是中毒。江医正,你负责研究风疹、湿疹治疗,要多跟崔药师学习。” “糟了!”江医正叫道“听说马将军将冰井司的几个人抓走了,冰井使董敬是圣上的救命恩人,他若知道,还不剥了我的皮?” 崔瑾昀连忙说 “那您得赶在董公公前面,主动找圣上说明,责任都往马将军身上推。否则圣上问责下来,咱们太医署可不做他的替罪羊。” 第051章 脱险 晁美人带着李温、李萱儿、李霜儿,到紫宸殿给刚下朝的圣上请安。 “邓妹妹久病缠身,这一去无病无痛,也算是解脱。我们姐妹情深,霜儿还未成年,需要母亲教导,妾很喜欢这孩子,萱儿和她又最要好,妾想” 圣上笑道 “知道啦,我这就告知宗正寺,将霜儿玉牒改至你名下。你性子好,教出来的孩子都是好的,把霜儿交给你,我放心。” 他又看了看李温,这孩子现在看上去没那么讨厌,也知道学文习武,可想起那些内侍们经常说的话,他还是喜欢不来,于是加重了声音道 “大郎,你是长兄,下面不但有这两个妹妹,后宫里还有十几个弟妹,都看着你。不要一天到晚只知吃喝玩乐,什么事都不管。” 李温趁机行礼道 “儿子最近交了几个诗友,打算中秋结社,得了好诗再呈献父皇。说到管事儿子刚进宫时,听宫人议论,说司农寺冰井司的副使李雪晴,和两个掌事,都被马大将军抓到牢里去了。” “哦?马元贽一大早来说肃清宫闱的事,并未说到这一桩。只一个长安殿,就查到两个行为不端的宫女,你们明义殿、承欢殿回去也自己查查。” 李萱儿接着长兄的话,问道 “这位李副使,是不是李德裕的孙女?当年父皇将她留在宫中,不但不为难她,还让她担任女官,一时传为朝野美谈,怎么这会就下了大牢了?” 他这么一说,引起了圣上的注意,也问到“怎么是她?犯了什么罪,竟要下大牢?” “犯了什么罪,儿子不清楚也不能乱说,只知道,别省有个宫女碰了冰水中毒死了,跟冰水有关的人,就都有罪。” “胡闹!” 圣上正想叫杨玄价进来问问,只听外面有内侍来报,太医署江医正求见。 “圣上要把平安脉吗?快传。”晁美人顺势道。 “昨日不是才把过平安脉,今日又来?麻烦!” “来都来了,就听听江医正怎么说。”晁美人笑着安慰到。 江中舟进殿一看,晁美人、郓王、公主都在,一时不知该不该说,支支吾吾抬不起头来。 晁美人笑道“江医正,前日听到内侍别省闹哄哄的,一问,说是你在验毒,到底是什么回事?” 江医正忙摆手道“非也非也,别省里有个宫女发病了,叫微臣过去医治,她口中并无服毒痕迹,身上亦无伤痕,微臣可不敢断定她就是中了毒。” “父皇,那个发病的宫女,是女儿的婢子小青,她素来不敢碰寒凉之物,说是一碰就会起疹子。是不是那些内侍,让她碰了冰冷的东西了?” 听李霜儿这话,江医正忙问 “她确有遇寒出疹的旧疾?那她是否患有心疾、上病之类……” 李霜儿摇摇头说“我不懂这些,只是她自己很注意,从不剧烈奔跑什么的。” “她一个孩子,哪里懂得这许多?你给她整过脉?这些病你都整不出来吗?”圣上皱眉道。 江医正见圣上不悦,连忙说“若有这些禁忌,那就是宫女,被马将军把胳膊泡在冰水里,时间过长,引发寒性瘾疹,导致旧疾发作而亡,并非中毒。” “父皇,那李雪晴和两个掌事,岂不是抓错了?”李萱儿不失时机的,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父亲。 送母亲和霜儿回到明义殿,李萱儿握着妹妹的手说“今天你这样难过,还去为李雪晴说话,真是难为你了。邓母妃的后事,姐姐会替你过问,父亲已经封她为才人,礼都会到的。” 霜儿淡淡一笑“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我母亲在时,便不愿父皇去看她,她说,病久了,人丑了,还不如留个好印象。现在父亲只记得自己没了个邓才人,对不对得上人,就不知道了。” “唉,通透的孩子更招人疼,现在有娘疼你,都会好的,别想那么多了。萱儿,你去忙你的,别在这招人难受。” 晁美人搂着霜儿转身进门,李萱儿在身后轻笑道“有了小女儿,忘了大女儿,我还是知趣走吧。” 走是走,西苑里冷冷清清的,就算在外面走的宫女,全都屏气凝神,害怕行差踏错。 就要走到承欢殿,花丛后面闪出两个人来,直朝着李萱儿行礼 “万寿公主救我!” 萱儿一看,原来是长安殿东偏殿的陈氏。陈氏进宫晚,也就比李萱儿大不到五岁。她忙将陈御女扶住,笑道 “您是我的陈母妃,我那担得起您的礼。若您害怕正殿那位害您,不该去求我父皇吗?我只是个公主,哪里能为您做主。” 陈氏委屈巴巴的看了身边的姑姑一眼,那姑姑赔笑道“公主,可否到您殿中说话?” 李萱儿将陈氏让进外殿,陈氏这才说“我去求圣上,不过就是在西院里挪个殿,总不可能住到紫宸殿里去。可这后宫,还不是马将军、赵合义说了算?他们不会放过我……” 说着陈氏嘴一扁,掉下泪来。姑姑忙替她说到“元妃见陈御女常常侍寝,每次回来,她都让赵合义拿避子汤给陈御女。后来我们……悄悄换了药,陈御女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身孕,再过一阵,就瞒不下去了。到时候,就算挪了殿,还是在后宫,元妃也不会放过她。” “她……竟然敢残害皇嗣!”李萱儿气得捏着的拳头都有些发抖。 “公主,您就看昨晚的事,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元妃有马大将军撑腰,郑太后也睁只眼、闭只眼。圣上又不可能一直盯着后宫……这后宫里,也只有您不怕赵合义,所以,奴婢就劝陈御女来求您……” 原来如此,还是当初她打赵合义那两个巴掌的原因。 她想了想,微微一笑道“邓母妃刚刚仙去,父皇心中苦闷,正需要件喜事让他宽宽心。您这就去把怀孕的事悄悄告诉他,再说不足三月,您不想张扬。在紫宸殿留宿一晚,这个,您就不用我教了吧?” 陈氏红着脸,点点头。 “明早您回长安殿,路过承欢殿时,我同您一起回去。” 第052章 拔牙 当晚,陈氏果然是在紫宸殿留宿,把长安殿里的元妃气得够呛。 “赵合义!昨日圣上是几时叫人请的陈氏?” 赵合义陪笑道“咱们这避子汤,不是两天内吃都有效的吗?陈氏一回来,我就端过去,误不了事。” “这一个个殿里正经住着的嫔妃,哪个没有一儿半女?偏偏我没有”元妃有些沮丧,她从屏风椅上站起来,身上披着的帔巾偏叫椅子给勾住了,她恼怒的扯着帔巾,骂道 “贱奴!就连你也敢欺负我?” 赵合义连忙上前替她将勾住的帔巾解开来,安慰道“后宫里除了太后,就属您的地位最高,孩子不一定靠生的,九郎生母还在,可八郎的生母已经不在了” “八郎?那个没骨气的小子?上次几个皇子捉迷藏,大家把他忘了,没人去找他,竟然在花园里哭了半个时辰!” 赵合义呵呵笑道“那他不是没娘嘛,若是有您做母妃,看有谁敢忘了他?再说,马大将军说了,想办法让我顶了杨玄价,到时,圣上宠谁,还不是您说了算?” “八郎圣上” 元妃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门外传来宫女们的声音是陈氏回来了。 赵合义到门口一看,今日真是邪门,陈氏居然坐着软轿回来的,还有七八个紫宸殿的宦官跟在后面,护送着进了东偏殿。 “陈氏这也太得脸了。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法子,把圣上的魂给勾没了。”元妃刚刚变好的心情又荡然无存,冲着赵合义低声叫到 “你快去,给她加双倍的量。喂了药,去把八郎接过来,我要带他去见皇上。” 汤药早就预备好,等圣上的软轿和内侍离开,赵合义一挥手,小内侍端着托盘,跟着他进了东偏殿。 陈氏刚在椅子上坐下,婢女给她端来一碗牛乳粥,她笑道 “白乐天曾有首写牛乳粥的小诗,我觉得最有意思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慵馋还自哂,快活亦谁知。” 话音刚落,面前一道阴影,挡住了她面前的光。 “怎么?陈御女在紫宸殿快活了一夜,这会儿还在回味?”赵合义皮笑肉不笑的背着手走进来,看了一眼碗里的牛乳粥啧啧道 “圣上最爱晨起吃一碗牛乳粥,想不到,陈御女不但有御轿送回殿中,还有这个口福。不过,您还是先喝了元妃赐的汤药,再用牛乳粥压压。” 他动了动手指,后面的宦官,连忙把避子汤端到陈氏面前。 陈氏并没有伸手去接那碗药,而是面无表情的问“我没病,为何要吃药。” “为何?这又不是第一次。你昨晚侍寝,今天不喝药,难道,你还妄想怀上龙子?”赵合义有点恼火,陈氏还从未在他面前摆架子,今天却执拗起来。他撇嘴道 “圣上恩宠,不过是朝露晚霜,你想母凭子贵,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看见陈氏仍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赵合义收了笑容,恶狠狠的说 “来人啊,给我撬开她的嘴!” “朕看谁有这个胆子!”圣上满脸怒气,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笑眯眯的万寿公主。 刚才那顶软轿里,坐着的并不是陈氏,而是圣上。陈氏和万寿公主扶轿走在侧面,正好让轿子挡住了,从正殿里看过来的视线。 见圣上突然现身,赵合义面如死灰,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奴婢只是好意送碗补药给陈御女” 圣上一挥手,后面的宦官忙过去,把那晚避子汤接了过来。 “这是补药?” “这这是” 那姑姑跪下说到“回圣上,这是避子汤。每次侍寝回来,元妃都会赐陈御女避子汤。全靠我们每次都用坐胎药悄悄换下,才没送走陈御女腹中龙胎。” “圣上饶命啊!求圣上看在元妃的面上,饶了奴婢的狗命,下次再不敢了!”赵合义是元妃的堂兄,他提高了声音,希望元妃听见动静,能过来搭救。 “下次?一个谋害皇嗣的人,父皇怎会留你下次!”李萱儿看着那碗避子汤说“父皇,他既然说是补药,就把它送给元妃,看看她敢不敢喝。” 赵合义眼看求救无望,夺过那碗药,狼吞虎咽、半撒半吞的喝了下去。 圣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拖出去杖毙。谁敢求情,同罪。” 元妃在正殿门口张望,忽然看见刚才已经出去的软轿,不知怎么又抬了回来,奇怪的说 “圣上的轿子怎么又来了?这次难道里面坐的是圣上?快扶我出去接驾。” “轿子怎么往东边去了?” “东边?糟了,咱们快过去拦住圣上,千万别让他看见赵合义。” 等到元妃赶过去,却先看见赵合义被押着从东偏殿里出来,他嘴边还挂着药渍,胸前也湿了一片。 他想张嘴,想想还是低头走了。 元妃吓得脸都白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立刻又看见圣上走出来,准备上轿。 圣上看见她,停了下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说到“元妃,陈御女已怀有身孕,你要好好照顾她,她是你长安殿的人,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有有孕?” 圣上并不需要等她回答,抬脚上了软轿,出了长安殿。 元妃回过神来,冲进东偏殿,只见李萱儿正站在陈氏前面,看她喝牛乳粥。元妃也不忌惮公主,直声问道 “怎么可能留宿一夜便知怀孕?你一定是欺骗圣上,对不对?” 陈氏放下调羹,站起来给元妃行礼,她笑道“我几时侍的寝,册子上都记得清楚呢,入宫以来,圣上就没薄待过我,怎么会只有一夜?” “元母妃,刚才父皇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以前,那些乌烟瘴气的事,都由赵合义的一颗人头担了,以后没人替您,再行差踏错,可都得您自己担着。” 李萱儿向二位行了礼,向门外走去。 “公主,这回圣上出面,赵合义有谁撑腰也不管用了!”出了长安殿,木蓝高兴的说。 “他不过是狗嘴里的一颗牙,只有把狗杀了,这后宫才能清静。” 第053章 恶名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李萱儿主仆三人高高兴兴回到承欢殿,就看见一位内侍低头垂手站在院子里。 听见声音,那位内侍赶紧堆着笑容抬起头来 “参见公主殿下。小的左枢密院刘行深,刚才在西院外,郓王着急找公主,又来不及请旨入宫,小的便替郓王跑个腿。郓王说,请公主得空去东院毬场找他。” 刘行深,我当然认得你!李萱儿极力忍住眼中怒火。 参与立阿兄年仅十二岁的五子为帝,而将其已成年长子、次子杀害,软禁三子、四子,最后这两位年轻的王爷,连死都不知道确切时间,前世身为长公主的李萱儿求见,还被这位右军中尉刘行深,请出宫去。 李萱儿点点头,看了木香一眼,木香从怀里取出五十钱,递到刘行深手里,他谦卑笑道“多谢公主,小的先到郓王那里回个信,您慢慢过来。” 刘行深走后,木香便说“这位刘公公就是好说话,上次您从后门闯入紫宸殿,他本是把守后门的,见我们过去,就假装走开了。”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小门边有人?”李萱儿惊异的说。 “您那时火急火燎,眼里哪有别人。婢子看得很清楚,他还朝我笑笑。”听上去,木香对他印象不错。 他此时还是个枢密院小宦官,四处讨好。一朝得势,就变了另一副嘴脸。 李萱儿一边朝东院走,一边想着如何处理刘行深,毕竟他和赵合义不同,他现在并没有犯什么错,总不能因今世未发生的事惩罚他。 “妹妹!”李温本就是借口踢毽球,在毬场等着妹妹,看见萱儿,丢下一帮内侍,迎了上去 “听说今早你把父皇带到长安殿里去了,我就是担心你,特意来问问。” “赵合义罪有应得,父皇亲耳听到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立刻将他杖杀。元妃没了她,耍威风也没那么方便。” 李温开心的笑道“这我早知道了!你知不知道,赵合义一被押出去,宫里的内侍宫女们就在传万寿公主真是厉害,赵合义和公主作对,公主就把他弄死啦。大家都说,千万别得罪万寿公主!” 萱儿朝自己这个没心没肺的亲兄长,翻了个白眼“我恶名远扬,你很开心吗?” “不不不,我只有一点点开心”李温忍俊不禁道 “现在至少没人敢轻易欺负你和阿娘了嘛!哦,还有霜儿。最好,再扬远一点,连东都洛阳都知道了才好。” 东都洛阳? 李萱儿眼前一亮对呀!把刘行深弄到东都洛阳,洛阳的皇陵,也是需要人常年守陵的。 “阿兄,你觉得刚才传话那个小宦官如何?” “刘行深?人不错啊,他还帮我往父皇跟前传过话。你知道,杨玄价他们,特别不愿意我见到父皇,就连见母妃,都必须次次请旨,就是担心我通过母妃,见到父皇。” 这几句话,李温说得有些丧气。 李萱儿笑道“阿兄,既然刘行深不错,咱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提拔他?” “妹妹是想在枢密院有自己的人?放心,我已经在这么做了。我看刘行深也想站队,已经拉拢了他几次。” “嗯嗯,他现在并无品级,咱们可以给他一下提到从五品。” 李温苦笑道“妹妹,你也是狮子开大口,这怎么能一下做到?你以为杨玄价听我的啊?” “我知道有个从五品的官,你一求便得。”李萱儿没说就先笑了“洛阳恭陵卫将军。” 李温半天才反应过来,差点没笑死“我的亲妹妹,你这是提拔人还是恶心人啊” “哎呀,你别管,反正你得听我的,你们想办法,把他提拔到洛阳恭陵去!”李萱儿也不能跟他将原因,只能和他耍赖。 “好好好,都听你的,谁让我是你阿兄?” 李温笑着出宫了,一直回到书院还在笑。 今天书院只有郑颢在,他听李温说完,脸上挂着笑,心里却为头一件事有些隐隐不安。 那第二件事,他是一定要支持萱儿,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位宦官以后会怎样,可前世萱儿比他活得久,她说调走刘行深,那就一定是,他将来会做对他们不利的事。 他给李温倒了杯茶,说到 “刘行深这件事不难办,眼看年底要到了,各个陵墓拜谒之事,也要开始安排。洛阳恭陵,是高宗太子李弘之墓,独他一陵在洛阳,过去守陵,又轻松,职级还高。提拔到那里,杨玄价也不会反对。” 李温诧异道“师傅,今天怎么和我妹妹一条心?遇到一个示好的内侍,难道不应该将他收为己用吗?” “公主让你办的事,你办不办?” “办啊!” “那不就得了?这件事交给我,我想办法解决。不过,你前面说那件事,我却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哪件?说我妹妹恶名四播?您是怕我妹妹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回头再嫁给您不就完了?您又不是不了解她不是您不想娶她了吧?” 李温这一惊一乍的,差点把郑颢给带沟里了。 他无奈笑道“我当然想娶她,只不过她不愿意嫁给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我们是朋友。我所说的‘不好’,是宫中传言把赵合义的死因指向公主,你说,马元贽会怎么想?” 李温本来在榻上歪坐着,听了郑颢的话,赶紧坐直起来 “师傅,您说打击马元贽的机会就要到了,是什么时候?我可不想让萱儿受半点伤害!” “明日便开始了,明日是马植的寿辰,马元贽肯定要到贺。您等着瞧,马元贽与马植狼狈为奸,很快就要暴露了。” 郑颢之所以要等机会,而不是像萱儿那样创造机会,是因为他看见圣上已如前世一般,进入了他对朝堂一手把控的时期。 前朝不同后宫,后宫他会给萱儿机会,前朝他却喜欢自己做主,郑颢没有这个机会。 “好!他们关系一旦暴露,你手上那本弹劾马植的折子立刻送上去。”李温兴奋的说。 “不止是弹劾马植,马元贽已经悄悄动了几个人,连杨怀信都被调到安化门去守城门,将王简换回了宫禁。这个’马氏军力布局图’,也该给圣上画一画。” 远在长安城南安化门附近的小食寮里,杨怀信正和萧寒吃着炙羊肉,喝着没兑水的桂花酒。 “兄长,您调出宫更好,咱们兄弟见面就方便了。”萧寒很高兴,上次公主让他私下里找人,融了那些金银器,打成了金银锭。公主还赏了他不少。 但他可不露富,饭照样蹭。 杨怀信却他没这么开心,他不在宫里,公主出事了怎么办? 唉!头痛。 喝酒喝酒。 第054章 遇险 承欢殿的李萱儿,却没他们这么多烦恼。 搬着指头数一数,玉坤、赵合义、刘行深,下一个,便是马元贽。若是有什么事,能将马元贽和他的义子们一锅端才好呢。 “姐姐,你画的是什么?” 霜儿的声音传来,萱儿才凝神看自己笔下的画 一朵木槿花,在她神游的时候,被她失控的手,沿着花瓣边缘,画了好多层。 “啊?这……是新品种的木槿!”萱儿嘻嘻笑,霜儿半信半疑,拿起来左看右看。 两姐妹正在低语,旁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一个朝开暮落花,有什么好画的,自贬身价。” 她们抬头一看,是二公主李蝶儿。李蝶儿的母亲入光王府时,只是小吏之女,没想到,她父亲在宣宗称帝时立了功,渐渐提拔到了工部尚书,在后宫嫔妃中,周美人的母族是最强的。 还好她只有个女儿李蝶儿。 李萱儿现在回头想想,这因果应该颠倒过来才对因为周美人只生了个女儿,她父亲才会被提拔为尚书。 李蝶儿可不管,自己外祖家有面子,就是自己有面子,所以也没把哪个姐妹放在眼里,特别是那几个御妻的女儿。 这次邓御女病逝,霜儿成了晁美人的嫡女,她在仙居殿可翻了好一会白眼。 霜儿见二姐来了,连忙站起来,笑道“凉风木槿篱,暮雨槐花枝;并起新秋思,为得故人诗。二姐姐,你说这木槿诗好不好?” “这有什么好的?平铺直叙,一点意境也没有。”蝶儿不屑一顾道。 李萱儿也笑了“二妹妹,你平素总称自己最爱香山居士的诗,不会连他的《答刘戒之早秋别墅见寄》也没听过吧。” 蝶儿脸上一阵臊白居易这首诗不出名,自己还真没听过,霜儿那妮子,攀了高枝就敢取笑自己,看我不找个机会,好好奚落她! 她正想着找句什么话,回击一下,院门进来一位内侍,向她们行礼道 “参见万寿公主、永福公主、广德公主。宫外郓王传话,请万寿公主出宫,同到城南慈恩寺去上香。马车已经在丹凤门外等您了。” “上香对啊,今天是初一。好的,我换身衣服就去。” 霜儿本想说一起去,见长兄并未点她的名字,张了张嘴,只跟着蝶儿告辞。 萱儿边换衣服边说“昨日见长兄,他怎不曾提起要去上香?” “桂月初一上香、十五拜月,这有什么奇怪。”木香说到“许是昨儿说的事太多,郓王殿下忘了说。” 萱儿点点头,昨天说了提拔刘行深去守皇陵,长兄就光顾着笑了。 出了丹凤门,果然一辆小马车在门外等着,看见公主她们出来,那赶车的便下车来行礼“参见公主殿下,小的是郓王派来接您的,您请上车。” 这车夫是个新面孔,李萱儿问他“是去藩篱吗?” “是,先接了您,再到藩篱去接郓王殿下。” “哦,拿走吧。” 小马车的出入口在前方,李萱儿也不往里坐,只坐在靠近车夫的门口,马车开始往前跑,她四下看看,将木蓝手臂上挂着的帔巾抽了下来。 木蓝刚想问,萱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木蓝会意,她也往外挪了挪。 藩篱坊离宫门不远,可过了宫门,那车夫就把马儿打得跑起来,木蓝忙叫 “这么近的路,怎么要跑那样快?” “郓王等得急,咱们走快点。”他话音未落,又朝马甩了两鞭,马痛得嘶叫了一声,使劲向前奔跑起来。 出了丹凤门,向东沿着城墙边,一条笔直的路到城墙转弯,那就是藩篱坊。这条路只通长乐、藩篱两坊,住的大都是皇亲国戚,再就是相府、宫学,很少有百姓从这里经过。 马车跑得飞快,眼看就要到了两坊之间的巷道。 马车突然加速,木蓝一下就被掀到了车厢底部,她扯着嗓子大叫起“救命”来。 李萱儿早有准备,牢牢抓住车棚,等身体平衡下来,她眼疾手快,一下用手上的帔巾套住了车夫的脖子。 车夫本已松开缰绳,正准备往巷子里跳,不料脖子被套住了,他手忙脚乱的挣扎起来。 “快让马车停下来!”李萱儿叫到。 “啊啊”那车夫挣扎着,突然从靴桶里抽出一把匕首,将勒在脖子上的帔巾割断,立即往车下跳,李萱儿抓了一把,没抓住他,只好稳住自己,朝车辕爬去。 她往马身上一看,才知那车夫为什么急着跳车,原来缰绳早被他割断。 说巧不巧,郑颢和崔瑾昀二人,正从长乐坊里的崔府走出来。自从他们的金子藏在这里,崔公子便正经搬过来住,郑颢没事也过来品茶饮酒。 李萱儿用帔巾套住车夫脖子的时候,正好从他们身边经过。 “公主?” 郑颢只来得及说着一个词,人已经飞快的向前跑起来,阿砚也跟着冲了过去。 看到车夫从车上跳下来,阿砚立刻朝他扑去。郑颢趁着车夫跳车,马稍微有些迟疑,追过去去跳上了车。 “公主!坐到后面去!”这时候被甩下去,不死也会受伤。 眼看马车就要到城墙拐弯,郑颢顾不得看公主,向前一跃,骑到了马背上。驾车的马没法用腿来控制它,马身上还套着车辕。 郑颢上半身尽量贴近马身,双手紧紧抱住马脖子,嘴里不停的吆喝着什么,神奇的事发生了,那马竟慢慢停了下来。 拉车的是驮马,它们和骑乘马不一样,胆子要小一些,有时候,为了不让驮马害怕,他们要用眼罩将驮马的周围视线遮住,只让它看到前方。 郑颢在军队里待过好几年,行军打仗,都要跟马打交道,这些难不倒他,马在城墙拐角停下来。 他直起身子,回头看看已经坐到车厢口的萱儿,轻轻松了口气。郑颢跳下马,萱儿也跳下马车,朝他走去。 郑颢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哨卡,霎时间瞪大了眼,猛的朝李萱儿扑去 “有箭!” 城墙哪里有哨卡,郑颢再清楚不过,拐角处就是一个大哨,扫一眼周围环境,这是他的习惯。 只是他没想到,上面会射下箭来。谋杀公主之人,必是马元贽无疑。 他抱着萱儿就地一滚,两人滚到了马车侧面,箭还在不停的往他们射过来,正准备下车的木蓝又缩回了车上。 “前面是藩篱坊东门,马车一跑,我们就跟着跑!” 萱儿看着他点点头,她惊异的发现,郑颢眼眸里闪着光,那是战士在战场上才有的熠熠光辉。 第055章 反击 郑颢说完,解下自己的腰带。 那是京城富贵郎君们喜欢的蹀躞带,上面挂着一把精致的匕首,还有火石袋、针筒等一些小物件。 他取下那些小件,皮质的蹀躞带便成了马鞭。他轻轻打在马屁股上,马慢慢的跑了起来,再一鞭过去,嘴里叫着“跑!” 他的手抓住了萱儿的手,两人跟着马车跑起来。只听见“嘭嘭”的声音,那是箭射在了车篷上。 “木蓝!” “公主,我没事。” 他们在马车的掩护下,终于跑出了拐角箭楼的射程,郑颢本来担心下一个箭楼,没想到,那个相邻的箭楼却没有动静。 郑颢过去拽住半截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藩篱坊东门的侍卫过来查看,见是公主和郑翰林,便打算放他们进去,转过来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车篷上深深浅浅插着十几只箭。 “木蓝?” 公主看着坐在车里表情痛苦的木蓝,感觉有些不妙,一眼看到木蓝胳膊上中了一箭“快,去郓王府。” 阿砚也赶了过来,他赶着马车向郓王府走去。 “车夫抓到崔府里关起来了,崔公子在审他。” “没什么好审,禁卫军会射箭,只能是马元贽。昨天我就担心,公主会成为马元贽泄愤的目标,没想到他敢这样直接动手。他这是,逼我反击。” 郑颢大步上前去,叫开了郓王府的门。 李温听到动静,出来正好看见,阿砚扶着中箭的木蓝下车,脸都变了色。 “殿下,叫府医,进去说话。”郑颢抱拳行了一礼。 等到府医将箭取了出来,又替木蓝上药包扎好,李萱儿才走到正堂。这时崔瑾昀和李长风也赶了过来,郑颢已经把情况说了一遍。 “死阉奴!难怪要把阿爷的兵调开!” 李长风带的这一队金吾军,是轮流负责城卫和城巡,今天本要轮岗上城墙,却被负责宫禁的王简占了坑,他还摸不着头脑,现在才明白,是要在这里伏击公主。 “我们将车夫带回府,阿砚前脚走,他后脚就吞毒死了。看来马元贽早有准备,不会留下把柄。” 郑颢点头,将他刚从车篷上拔下来的箭,递给李温 “这是普通的双羽长垛箭,并不是禁卫的装备。就算临时用宫卫换了城卫,这也是圣上要求的,正常交换。” 萱儿看着箭,想起杨怀信曾对她说过,马将军府曾拉回兵器的事,便说道“他府里应该还私藏有两百件兵器,这总算是罪证了吧?” “什么时候的事?”郑颢忙问道。 “有有一段时间了。” 郑颢沉默了一段时间,说不定早就分散或是转移,除非,能在他没防备的前提下抄家。 李温将那支箭一折两半,咬牙道“幸好我妹妹无事,否则我现在就去掀了他的大将军府!” “不要乱了阵脚,今日是马植的寿辰,李二,你要不要去道贺?”郑颢看看李长风问。 李二公子无所谓的说“你叫我不去我就不去,乌骚屁臭的地方,还不如去书院喝酒清静。” “我们都不去,你当然要去。唱礼的时候你注意,看清马元贽送马相公的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李长风好奇的问。 “你问我,我问谁?今天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散了席,我们在书院等你。”郑颢不像是开玩笑,李长风也就没再纠缠。 见几个男人都不再说话,李萱儿眨眨眼问“没有了?我就白白被诱杀了?” 郑颢笑道“小娘子受了惊吓,会怎样向父母撒娇,难道你还要我们这些大男人教你?只不要提我救你,就行了。” “妹妹,一会我送你回宫,你只管哭,其他的由我来说。” 李温没说完,旁边三个男人都憋不住笑起来看这个瞪着眼,准备冲去找马大将军算账的女人,怎么也不像会哭的主。 可惜他们都没机会看到,李萱儿扑在母亲身上,“呜呜”哭到父亲赶到明义殿。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圣上看着李温呈上的箭,勃然大怒“一个养在深宫的公主,竟然也有人打她的主意!” “父亲,一定是我带您去当场拿了赵合义,这才招惹了赵合义那边的人父亲,他们会不会再到宫里动手?女儿怕” “绝不可能!”圣上看了看她哭红的眼,为了安慰她便说“我调一队内卫到你殿外守着,这你能放心了吧?” 李温趁机说道“原来有个武功高强的内卫,叫做杨怀信,不知怎么,被调到安化门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要不然,让他带队在西院保护萱儿,倒是能让人放心。” “哦?有本事的内卫没几个,为何要调去城门?禁军都没人了?杨玄价,传朕旨意,把他调回宫来,这段时间就专门保护公主,直到这个案子水落石出。” 杨玄价站在旁边听半天了,他已经捣鼓清楚了,这就是马元贽搞的鬼 马元贽是不是老了?做事越来越不稳重。他还在用对付文宗那一套,来对付当今圣上,这迟早要栽跟斗。 现在圣上要把他义子调回宫里,他表面高兴,心里却已认定,自己这个义子靠不住,十有八九投靠了郓王。原来指望他接替马元贽,看来,自己要另做打算。 听到圣上安排,李萱儿勉勉强强含泪挤出个笑容,把自己父亲看得一阵心疼。 半个时辰后,杨怀信带队到了承欢殿外,他进殿求见公主,李萱儿已经在正殿里等着他。 “多谢公主关照末将,让末将得以回宫。” 李萱儿笑道“这次可不是我,是我长兄提出把你调回来的。”说着,她将今日被骗出宫的实情,对杨怀信细细讲了一遍。 杨怀信大吃一惊,他路上各种猜测,也想到马元贽,但又觉得他不应该蠢到向公主动手,没想到,马元贽还真是开始肆无忌惮的下毒手。 幸好遇上郑翰林,否则…… “他五个掌兵权的义子,都已经陆续调回京城,王简又进了宫禁,我担心,他自知圣上已不再信任他,等不及要立一个听自己掌控的君主。” 杨怀信忧心忡忡的看着公主。 “现在另立新君?那就不会是九郎,九郎太小,群臣这一关,他就过不了。” 杨怀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李萱儿笑笑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就算是你猜的,猜错了我也不怪你。” “您有没有怀疑过,藩篱坊里的王爷?” “王爷?你是说……我的那些皇叔们?”李萱儿心里立刻想到,前世父亲临死前,那个唯一进得了后殿的皇族 十七皇叔,棣王李惴。 第056章 犀带 李萱儿在承欢殿见杨怀信,郑颢在书院里,也好不容易等回来了李长风。 “回来了?今天寿宴散得早啊。” 李长风笑道“郑三,你是不是马大将军吃到肚子里的蚂蚱?真被你猜中了,他送的寿礼是私下送的。不过,为了看他送的是什么宝贝,我可是当了回梁上君子。” 郑颢微微一笑。 他们从小就一起听先生讲过,太宗朝有年闹蝗灾,连御花园里都能随手捡到蝗虫。 太宗当着大臣的面,捡起一只就往嘴里送,大臣们连忙阻拦,他便说“蝗虫吃了我天朝的粮食,我只有把它吃到肚子里才解恨。” 谁知,那年的蝗灾很快就过去了,损失也不大,朝野皆称,是太宗吃到肚子里的蝗虫,懂了圣人的心思,这才消了蝗灾。 所以,李长风才有“肚子里的蚂蚱”这一说。 “是什么天材地宝?”崔瑾昀其实也很好奇,虽然他早已习惯了郑颢的神奇“预感”。 “送的是一条犀牛角镶玉的腰带,冬暖夏凉,还能辟邪。这可不是天朝普通的犀牛角,是从摩邻国带过来的白犀牛。据说,白犀牛比象还大,它的角比……比你的手臂还长!” 李长风伸出自己手臂比划着,讲得眉飞色舞。 崔瑾昀手托着腮帮,歪过头看着郑颢,似笑非笑道“这也没什么了不起,是你想要的东西吗?” 郑颢不紧不慢的说“这么稀罕的玉犀带,你们也不好奇,马元贽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私藏贡品没入库?” “抢来的?” 郑颢斜了他们一眼“粗俗。这是圣上赏赐给他的。圣上也只得了这一条,为了让马元贽高高兴兴的不来上早朝,忍痛割爱。” “咦?他送礼的时候,可没听他这样说。”李长风确定自己是听完了故事才走的。 “难怪……这玩意留在他将军府里。”崔瑾昀意味深长的笑了“马将军为了勾搭权臣,辜负圣上一片好意,其心可诛。” 李长风没参加打劫马元贽,也就没听出他们话中的意思,只是有些奇怪“御赐之物转赠他人,就算皇上不高兴,也不至于砍头吧?” “可当朝宰相,和禁军中尉私相授受,那就不是转赠圣物那么简单。更何况,他还处心积虑布署嫡系军力,这还不值得圣上出手吗?” 郑颢合起扇子,在手心有节奏的拍着。前世,玉犀带一事只打击了马元贽的嚣张气焰,今生,给他加足料,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李长风精神一振,问道“三郎,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我当然需要你。明日早朝,马植必会戴着这条玉犀带上朝,到时便见分晓。” 崔瑾昀恍然大悟道“难道你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才叫我在马植拜相时,让父亲给他送了个貌美侍妾?” 先送个菩萨蛮给马元贽,找到并打劫他的宝库,逼着他只能拿圣上赏赐去送马植;再送个侍妾给马植,让圣上无意发现,马元贽与本家马植之间的来往 自己和三郎都未成亲,他怎么用起美人计,如此得心应手? 郑颢不置可否的笑笑,那个侍妾,确实是他以防万一送进去的。因为事情变数太大,就好像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他们劫了马元贽的财宝,从玉犀带这里就变了。 还好,马元贽现在拿得出手的宝贝不多,他想变,也没得选。 难就难在,当时马元贽曾得棣王当庭力保,所以只是削了些兵权。 棣王一向安分守己,当时说得有理有据,听上去全是为了圣上,毫无私心。 圣上要借自己兄弟的认可,来强化自己从侄儿手中夺取皇位的合法性。所以,对他亲自封的三个皇弟王爷,总是显得格外兄弟情深。 十七弟说的,马元贽尾大不掉,惶惶之下做出过激反应,刚好也是他所担心。 棣王就是唯一的变数。 郑颢本还有些犹豫,可今日萱儿险些出事,让他下定决心三管齐下,哪怕误伤棣王,他也在所不惜。 承欢殿里的李萱儿,经杨怀信提醒,她已严重怀疑十七皇叔,曾对父亲皇位有所觊觎。 可为什么他进宫之后,并没有被拥立登上皇位,而在兄长登基不久,又暴毙而亡?现在,她还真猜不出来。 “杨副将,我想到藩篱坊去走一趟。” “现在吗?现已是申时,你就算去到棣王府,棣王也不在。” 李萱儿有些奇怪“晚膳时间,棣王会到哪里去?” 杨怀信解释道“今天是马相公寿辰,朝中大臣很多人都受邀前去祝寿。听说圣上给了赏赐,正是托棣王送到马相公府上。” 马植?他拜相不久,就被父皇罢相,很快就被贬出京,后来再未得过重用。就是因为,他与马元贽私交过密,犯了父亲的忌讳。 当时,马元贽只是被收了部分兵权,为他说情的正是十七皇叔! 想到这里,李萱儿坐不住了,得去找十七皇叔探探风声,她急切对杨怀信道“那也要去,我就在棣王府等他回来。” 杨怀信单膝下跪,向李萱儿行礼,诚恳道 “公主,您今日在宫外遇险,卑职听说后,都恨自己不能在身边保护您。卑职这条命,是您捡回来的,您要做什么,让卑职替您去做,却再不敢让您陷入险境。” 李萱儿微微有些鼻酸,想起前世黄巢攻入长安城,他因双腿残疾,不愿与自己逃出公主府,亦是用同样的语气说 “怀信怎能因自己让您陷入险境?您放心去,杨怀信在,公主府在。” 前世今生,他都愿用命,来回报她的恩情。 “好。”李萱儿将他扶起来,认真对他说 “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务必要让棣王明日不能上朝。” 杨怀信点点头,向李萱儿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你就没什么要问的?”李萱儿以为他会问问原因。 杨怀信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您怎么知道,卑职不爱吃葱?” 李萱儿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只好敷衍道“那天杨复光说出来的,你忘了?” 哦,原来是那小子说的,害我想了好几天。 杨怀信咧嘴一笑,转身离开了承欢殿。 原因有什么重要?你要这么做,就有你的道理,我照做就完了。 第057章 误入 杨怀信一个人出了宫,将其他人留在殿外保护公主。 这回,他是在开化坊荐福寺里找到的萧寒。 不良人,包括不良帅,都没有正式官职,他们的俸禄,是由内侍省从内库里直接拨付。虽然不良人的作用越来越小,但这个习惯,历经十几朝都没改变。 他们不是官,就没有专门的官衙,朝廷只在荐福寺里,拨了一个独立的院子给不良人,不良帅就在这里坐镇,他们抓到,还未移交给京兆府的嫌犯,也关在这里。 “今天抓了人?” “刚抓回来,已经交给审讯,我没事了。兄长,咱们喝酒去。” 萧寒别看他名字挺冷,其实他是个热心又快活的人。 “抓的是什么人?看他穿着,不像是宵小之徒,你们还真敢摘大瓜?”杨怀信刚好看见那人的背影,闲着也是闲着,边走边随口问道。 萧寒解下身侧挂着的佩刀,往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不良人肩上一挂,跟在杨怀信后面出了荐福寺。 “京外人,拉着满满一车木材,我们一叫停车检查,跟车的四个人中,有个竟然敢和我们动手。田舍奴!抠脚汉!不抓他回来打一顿,我们就不叫‘不良人’” 萧寒还要逼逼叨,杨怀信打断他问道“那车木材和另外三个人呢?” “有一个陪着过来,一个打一顿,一个交些钱了事。另外两个态度好,让他们赶车走了,都带回来,这里也装不下。”萧寒笑嘻嘻的拍拍怀中鼓囊囊的位置 “还有,不是得了点好处嘛,兄长,您挑位置,今儿我请客!” “请客?”杨怀信背着手,斜了他一眼,哂然笑道“为了这一吊钱,你们怕是放走了条大鱼。你先说,那车木材拉到哪里去了?” “呀,没问!光顾着揍那小子了我现在回去,问问那俩人。” 杨怀信抓住他笑道“这会儿车不在了,他们说什么不行?问也是白问。你还不如查查哪家最近报了官府,要修房建房。” “那也是。对了,兄长,您的意思是,这两人唱双簧,就是为了掩护那车木材?可那些木材一根根的捆扎很整齐,我看过了,塞东西的缝都没有。”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后悔的扶额叫到“在木材里面!那木材都很粗……兄长,您说会不会是马元贽?” 这种瞎猜,杨怀信懒得答他。 说话间,他俩人高腿长,已经走到了东市前的太乙街上,正是晚膳的时辰,东市里乌泱泱、闹哄哄一片,吆喝声、叫卖声、唱单声此起彼伏。 杨怀信看天还没黑,带着萧寒进了东市,确未去酒肆,只找了个面馆,点了两碗羊肉面。 “兄长,都说是我请客,您不用替我省。老婆本我已经攒够了,剩下全是咱们兄弟喝酒的” “别废话,赶紧吃,一会天黑了还有事。” 萧寒一听,也不问他什么事,只管埋头唏哩嗦啰的吸着面条,惹得来倒茶的小娘子一顿偷笑。 “一会,咱们进藩篱坊。没问题吧?” “查那位遇袭的事?我听说了,她一出事,你就调回去了。哎,兄长,那位心里还真想着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想去打听打听,十七有什么动向,跟大将军有没有关联。” “大事!” 萧寒两下嗦完了碗里的面,又把面汤喝了个精光,在桌上竹筒里,拿了根剔牙签叼在嘴上。杨怀信笑着摇摇头,两人借着薄薄的夜色,回了杨怀信的小宅。 藩篱坊,以前叫“十王府”、“十六王府”,郡王可以在别处另造郡王府,所以这里住着的,都是本朝、前朝、前前朝的王爷,如果他们运气好,能活着的话。 圣上登基后,杀了武宗四个儿子,而前朝更迭频繁,皇子们所剩无几,反倒是圣上祖君辈的四个老王爷还健在。 圣上把自己的三个同父异母弟弟封了王,为他们重新修葺了王府。又让自己刚成年的长子李温,也搬到十六王宅来,增加些人气。 这连“十王”也凑不够,更别说“十六王”,于是便改叫了“藩篱坊”。 十八王爷彭王李惕,和十九王爷信王李憻,他们两兄弟的王府倒是两隔壁,与棣王府隔着一条街。 藩篱坊里有些空宅,里面只有少数宫女、内侍负责打扫看护。十七王爷李惴的棣王府,旁边就是一座空宅。 萧寒带着杨怀信跳进了隔壁的空宅。 可刚翻墙进去,就听到人声。萧寒怀疑自己是不是面汤喝多了,脑子里有些糊难道位置记错了?这不是空宅,是哪个王爷的王府? 他指指墙,示意杨怀信再原样翻出去,杨怀信却一把拉着他,躲到了墙边桂花树后面。 对面走过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打着灯笼,两个各抱着卷被褥,打灯笼的那个说 “王爷说,你们跑这趟差辛苦了,先在这边对付一晚,等明日和他们碰头,再一起离京。你们四人的报酬都在这个包袱里,回头自己分一分。” 萧寒的下巴都要惊掉了那两个要在这里对付一晚的人,就是今日赶车走了的另两个! 杨怀信听了那些话,再看萧寒的表情,已经猜到了原委。 只见打灯笼那人推开了一扇门,道“就是这里。” 其中一人先进了屋,第二个正要从打灯笼那人面前走过,那人掏出匕首,一刀结果了其中赶车人的性命。 前面那个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惊恐的看到同伴抱着被褥,缓缓倒在地上。又听那打灯笼的轻描淡写道 “王爷说了,人多了容易走漏风声,现在,这包金子都是你的了。” 那人稍微有些放松,仍是哆哆嗦嗦道“我我不住了想连夜回去” “可以。” 赶车的连忙丢下被褥,伸手去接那袋金子,包袱拿在手上,他不忘打开看看,谁知那把带血的匕首,也不知从哪伸出来的,一下就刺中了他的要害。 打灯笼的从他手上接过包袱,轻轻一推,他便倒在他同伴的身边。 “用被褥裹起来,埋了。” 他的声音平静,不再看地上那两人,转身走了。 话音刚落,几个火折子亮起来,原先就藏在屋里的三、五个人点起了火把。几个侍卫七手八脚的把那两人,用他们自己抱来的被褥卷了,一头一尾的抬着走了。 杨怀信与萧寒面面相觑,都暗自庆幸晚进来一步。 谁会知道黑魆魆的小屋,竟是那两个赶车人的鬼门关? 等那些人走远,两人翻墙出去,才松了口气。杨怀信疑惑道“京城王府里,居然藏着这么号人物,我怎么不知道?他的武功绝不在你我之下。” 萧寒却答非所问 “我抓那两个,肯定已经死了。” 第058章 棣王 凤啼长安正文卷第058章棣王刚才那血腥的一幕,让两人更不敢掉以轻心。 绕到王府正门,萧寒一看,真想抽自己一记耳光,看自己是不是还醒着:没有门头匾,真是那座“空宅”!那刚才见到的,是人是鬼? “回去。” “回去?那......走后院。” 萧寒惦记着那车木材,若是木材在这个空宅里,绝不会堂而皇之的放在前院。 不过他又猜错了,那车木材并不在后院。刚才那几个人也如鬼魅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正打算翻墙出去,杨怀信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墙边,堆了很大一堆木料和石料,只是看上去,仿佛已经堆放了很久。 因为,就算在淡淡的月光下,也能看得见,在这些木料石料的缝隙中,已经高高矮矮的长出不少野草来,像是早些年为修建房屋准备的,不知怎么,又弃之不用。 萧寒随手拔出一根野草,确实是长在泥土里,不是插上去的,他失望的将草扔在地上。 “这事过后再查,今晚先把咱们的事做了。”杨怀信提醒道:“晚宴开始应该有一个时辰了,棣王随时会回来。要他一段时间不能上朝,只能委屈他受点伤。” “一段时间?公主不是说明天不能上朝吗?” “棣王隔壁空宅里死了人,你不想调查调查?他若是只能待在府里,我们找到与他相关联的人,机会是不是更大?” “这条巷道,头一府是棣王,隔一府是......袁王李绅。可这两位王爷,看上去都不像有心思的人。” 袁王李绅,是当今圣上的祖君留下来的四位王爷之一,历经数朝,也算是个谨慎之人。 只是袁王的儿子,武阳郡王李沣,圣上的堂弟,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浑人,好在他毫不沾手政事,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罢了,圣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去。 会不会是袁王为武阳郡王缮后?那就不得而知了。 二人来不及思忖,因为已经听到有人声往这边来,上了墙头一看,只见前后左右灯笼十几个,中间簇拥着一抬四人软轿,慢慢悠悠走过来。 看这只要貌美婢女、不要粗俗侍卫的阵仗,来人正是痴迷于朦胧诗、婉约小令的棣王李惴。 轿子走的是棣王府侧门,正好是靠近空宅这一边。 萧寒朝杨怀信点点头,等到轿子走到两府中间,两人一前一后飞了出去,扬手就是两把白色粉末。 这是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却又少有人见的“笑死不偿命粉”。 那些婢女、轿夫,刚想叫“有刺客”,忽然间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什么动作也做不得,或坐或躺,在地上形态无状的笑个不停。 棣王听见外面笑成一片,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掀了轿帘钻出个头来,立刻两眼一黑,被一个黑布袋罩住了头,两人一左一右夹着他翻墙入了旁边空宅。 “救命!救命!” 棣王在布带里模模糊糊的喊,还没怎么挣扎,就被杨怀信、萧寒两人一顿暴打,等到棣王府里的侍卫闻声赶来,他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棣王殿下!您刚才怎么不吹哨?” 一个侍卫首领模样的人,焦急的扶起棣王。他摆摆手,半个身子都压在那侍卫身上,痛得龇牙咧嘴道: “回去再说。” 棣王当然是被抬回去的,经过那些笑声如鬼哭狼嚎的婢女、轿夫身边时,指指他们说:“浇水。” 侍卫们捧了几盆水来,浇得他们一头一脸,笑声很快停了下来,一个个虚脱得去了半条命。 “殿下,是什么人,敢在王府门前如此胆大妄为?会用笑死粉的,难道是......江湖人士?” 棣王主要是伤在背部、臀部,这会儿正趴在床上,婢女们用冰袋给他冷敷,他下巴撑在床上,一脸痛苦,却还能嗤之以鼻道: “哼!以为用笑死粉,蒙头打人,本王就会以为是江湖死士?难道是来报复我今年多征收了三五斗?笑话。我就是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才没采取行动。” “我们的人已经四处搜寻了,就不知殿下要不要报官?” “报官!为何不报?明儿还要让圣上知道,他的金吾军有多无能,趁早把那不听话的李长风给换了……” 棣王看上去并不是很急,仿佛挨打的不是他一般。 “聂戎,出去看看,他们查到什么没有?” 等了好一会,那叫聂戎的侍卫首领才回来,先说已经报京兆府,再说自己人搜查的结果: “殿下,他们是从东墙出的空宅,那边的暗哨没有指令不敢出面拦,他们说,听到……听到……” “听到什么?” “听到其中一个说:打错了,好像……不是武阳郡王。” “武阳郡王?死狗奴!哎呀!痛死我!滚!都给我滚!” 棣王忍气吞声,就是想看看是谁跳出来作妖,谁知白挨一顿打,竟然是乌龙!这个武阳郡王,在外面欺男霸女,想打他的何止一个! 来打人方位都搞不清楚,再说,武阳郡王有我那么俊吗? 既报了官,很快,京兆尹卢龙、大将军马元贽、在书院的李长风,都知道了。 “棣王被人蒙头打了?老郑......我怎么觉得跟你有关系?还撒了‘笑死不偿命粉’?崔公子,这下毒下药,你不是最拿手?” 崔瑾昀两手一摊,一脸无辜道:“就算我懂得用洋金花制笑粉,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将我捉拿归案吧?你这是什么鬼道理,看自己朋友,一个个都是贼。” “我这不是夸你们有本事嘛,哎,老郑,你怎么不说话?”李长风推了推身边一言不发的郑颢。 郑颢心里慢慢浮起了个影子,婀娜妙曼,熟悉又陌生。 他微笑道:“这也许是上天派来帮助我们的神仙,明日棣王不能上朝,说不定,我们会赢得更顺利。” 他原以为,今生重来,是为了让自己有机会,重新尽到夫君的责任,弥补前世遗憾。 可如今他的心态变了,她并不需要自己补偿什么责任,而自己却慢慢喜欢上,这个敢爱敢恨,不断给他惊喜的女人。 她不再是自己的娘子。 可她的一颦一笑,却成了在他今生终结之前,唯一能击穿他魂魄的,那一抹落日余晖。 第059章 罢相 凤啼长安正文卷第059章罢相打错人的人跑了,心怀鬼胎被打的人,还真要在床上趴两天。 所以他错过了一场好戏。 延英殿外,排队等候入殿上朝的大臣们,看见马植容光焕发的走进来,都拱手与他打招呼。 昨日寿宴,去拜寿的不少,毕竟,马相公还是第一次在宰相位置上做寿。拜相半年,他事也做成了一两件,奉承的话,让他都飘到大殿顶上了。 “哎呀!马相公今天这腰带不一般啊,一看就是稀有之物,这才配得上相公的身份和气质。” 大家趁排队的时候,再互相拍拍马屁。进殿之后,若是站错位置、私下讲小话,那都是要被扣当月俸禄的,就没说话机会了。 马植心里高兴,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哪里,也就是普通货色,哪里比得了张尚书,您这块玉佩才是世间极品……” 他话未说完,张尚书赶紧笑着打断:“极品都在圣上那里,我们的都是俗物,都是俗物。” 中秋要到了,朝廷虽没有活动,可民间除了吃月饼、赏灯会,关键是还有各式的诗社、诗会,到时会有诗人对诗、和诗、联试,那才是精彩无限。 今年无灾无患,国库充盈,各部尚书都脸上有光,人人都惦记着中秋休沐三日,走亲访友乐一乐。 所以进入大殿的时候,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 各部都没什么大事,大家都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报喜不报忧。最为严重的就是,昨夜棣王在藩篱坊府门外被打一事,大家都议论纷纷。 “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竟然是因为打错了人?”圣上有些好笑,看看下面站着的老袁王,赶紧收了笑容道: “就算是打对了,打了武阳郡王也不行。你们赶紧查。袁王......您也要让武阳郡王收敛一些,不要叫人都敢打到府上去了,让您这老脸往哪放?” 袁王这才知道,昨晚隔了一个空宅的棣王府,还出了这样的事: 散朝了,少不得到侄儿府里去赔个礼,唉!逆子。 “圣上,看来禁卫有些疏于防卫啊,前段时间,长乐坊里莫名其妙遭了贼,这会又在旁边藩篱坊里打了王爷,两坊都与皇宫只一墙之隔,这可不是小事。”令狐绹趁机说道。 马植昨日才收了人家厚礼,当然要站出来说好话:“宵小之徒年年有,确实要追究负责巡城军官的责任。” 他说的是负责巡城的金吾卫。以往圣上就是用严格处理马元贽的手下,来当做对他的打击,马植不吝给圣上找个不痛不痒的机会。 圣上还没有看到结果,现在处罚有些为时过早,对他们的话不甚在意。不过,他却特意仔细打量可马植一番,尤其是他腰上的那条腰带。 在一旁负责记录的郑拾遗,看到圣上的眼光,知道自己上朝前在后面接圣上时,说的一句玩笑话,圣上是听进去了。 他说:今儿马相公系了条白犀牛角的腰带,大家都猜,这一定是昨日圣上赐的贺礼,否则,他哪会有这样少见的玉犀带?白犀牛可是摩邻国才有的特产。 圣上当然知道,自己赐给马植的,是一对五福瓶。 刚才郑颢说的时候,圣上还没想起来,是什么样的玉犀带。现在一看,他已经认出来,这分明就是自己今年才赐给马元贽的,摩邻国进贡的那条玉犀带。 现在,它正系在马植的腰上。 圣上的脸霎时冷了。 外朝权臣,与内侍权臣相勾结,这是他的大忌。 圣上之所以事无巨细,大权独揽,又不忘时时打击马元贽、杨玄价的手下,就是既要用他们两方势力来相互制衡,又不允许他们一方独大。 “马植,这事,你说朕应该惩处何人?” 马植见圣上要采纳自己的建议,心中一喜,连忙道:“金吾卫负责城防,当然是负首要责任。昨晚负责巡防的将军,就该严惩。” “巡防线路、巡防人手,这些可都是马大将军定下来的,他就不该惩罚吗?” 听到圣上突然提起马大将军,大点上的大臣们都不知道,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只好集体噤声。 马植左右看看,这下连令狐绹也低着头,故意不看他,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到: “马、马将军日理万机,要管的事很多,除了城卫,还有宫卫,还有神策军,还有……” “你的意思,马大将军管得太多,所以不能事事管好,是想建议朕,给他减少一些负担?” 大殿上鸦雀无声,圣上的话甚至起了回音,听上去格外冷清。 马植头皮都发麻了,这能是自己的意思吗?自己哪有这个胆啊!完了完了,这是圣上要拿自己当枪使,和马元贽杠上了…… “臣……并无此意……” “那你是想替马大将军说情?”圣上追问道。 大殿上所有的人,都在痛心疾首的问自己:今日早朝,我为何不告假? “唉呀,圣上!臣有罪,这并非臣之本意……”马植已经不记得,自己最早说的是什么问题,干脆跪下认罪得了。 圣上丝毫没把他的下跪看在眼里,只冷冷道: “马大将军,舍得把朕赐给他的玉犀带送给你,可见他有多么看重你,你却连为他求情都不肯,可见他的礼是白送了。” 这下殿上之人才恍然大悟:皇上这哪是要问马元贽的责?这是要问马相公的罪啊! “杜尚书,即日起,马植罢同平章事,任,天平军节度使。原天平军节度使,调回京都待用。禁军中尉马元贽,掌事过重,易出疏漏,从今日起,金吾卫不再归马元贽执掌,由两名副将,任左、右金吾卫将军分管,羽林卫同此。四位将军,直接听命于……朕。” 郑颢轻轻送了口气,这第一招,没有了棣王的劝阻,马元贽被削减得更彻底,他手上只剩下了神策军。 圣上这段时间,吃了杨玄价献上的丹药,肩背痛也消失了,夜晚也好眠了,就连宠幸妃嫔,也意犹未尽了。 他很有自信,自己还能再活几十年。天朝,不是你们几个臣子,想谋就谋得到的。 马植拜相不足一年,万万没想到,这一条腰带,断送了他的权臣之路。还好是去天平……虽远离权利中心,也算是平调,俸禄还涨了…… 马植含泪叩谢。 第060章 削权 凤啼长安正文卷第060章削权还没退朝,马元贽在宫中,已经得到了消息,他又惊又气: “顾二!都是你出的点子,让我送那条玉犀带,现在马植出事了,连带我也逃不过。” 他气得一脚踹过去,把顾二踹得跌倒在地。顾二既不敢爬起来,怕再捱一脚,也不敢就地躺着,只好战战兢兢,远远跪在地上。 “圣上这是想了很久吧?先是不让我上朝,再到夺了宫卫、城卫!好嘛,宫卫还有一半在我们手里,城卫也还有一半,城外驻扎的八万神策军,随时都可以进城。处处都有我的人,圣上,我看你能怎么办!” “还......还有十、十万神策军,从灞上调回来也不远。”顾二很有底气的补充道。 马元贽哈哈大笑,转而又咬牙切齿道: “你以为,我还有耐心等你儿子长大?要动手,那就比比看我们谁更快?你削我的权,我就让你看看,你父兄,你侄子的天朝,是怎样被推倒重来!” 虽然秋意渐浓,顾二还是冒了满头的汗:马大将军,这是要启动第二计划了...... 延英殿里的郑颢,目光炯炯,显然并不想给马元贽这个机会。 从小,他师傅就教过他,打狼一定要打死,要不然,最后被伤害的一定是自己。只见他拿出一张长安城的城防图,外围一直画到了灞上。他向圣上请示道: “圣上,马大将军的职责变动较大,这里有副城防图,还请圣上明示范围,微臣也好做记录。” 大殿上本来静悄悄的,差点就能听到,马植磕头时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郑颢这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大家都在想,平时见郑三郎还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傻乎乎的,这个时候都火烧眉毛了,还给圣上看什么城防图? 圣上也愣了愣:城防图?这还用得着看吗?不就是分出去一个羽林卫、一个金吾卫,这你就不会记录了?状元你是怎么考上的? “呈上来吧。”就当是缓和一下气氛。 杨玄价正要从对面走过去接,只见郑颢直接捧着图上了台阶。 这举动又把大家吓了一跳:郑三郎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得罪了杨枢密使,他这是要有小鞋穿了。 杨玄价冷眼看着他,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急着邀功?郑拾遗,你还是太年轻了。今早你多嘴说起马植的腰带,这件事,回头我告诉马元贽,就够你好受! 还好,圣上有些气糊涂了,平时和郑颢也很亲近,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张图吸引住了,也就没介意郑颢这些细节。 这可不是一般的城防图。 郑颢将每支队伍标注在他们负责的区域上,分管的将军姓名,也标注在队伍上面在了上面,这是一张军事势力分布图: 马顺,神策军卫左卫将军; 马喆,金吾卫左卫将军; 马晨,通化门城卫将军; 王简,龙武卫左卫将军; 彭长明,神策军右卫督军...... 圣上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他内心的慌张无法掩饰,这些集中在长安城上空的名字,就是一支支射向他心头的利剑。 马元贽什么时候开始调的兵?难道他是想造反?亲信都集中在皇城周围,自己今日削他兵权,只怕又是一次“甘露之变”! 这该如何是好?草率了! “启禀圣上,金吾卫李长风求见!” 圣上更慌了,他的疑心病犯了:难道郑颢已经安排了人?他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这边标出马元贽同党,那边就替我选了将军。 因害怕生出的狠心,比平常要强百倍...... “进!” 他不等杨玄价传,自己回了一声,他想看看,郑颢到底想做什么?他若真是替自己做主,那他也留不得了。 李长风大步走进来,向圣上行礼道: “启禀圣上,昨日诱袭万寿公主之人找到了!事关重大,末将不敢妄自断定,已将昨日射箭之人带到,请圣上亲审。” 圣上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的安排,否则,可惜了这个聪明人。 很快,侍卫押进来三个禁卫校尉,进了大殿,他们连头也不敢抬,李长风一开口让他们说出真相,他们立即道: “都是马大将军安排的!我们根本不知道马车里是什么人,大将军说,马车只要在射程内,不管谁出来,都要将里面的人射死。” 不错,不管公主跳车,还是马车撞到墙上翻车,只要她露面,就是一个死。 大殿上的大臣们都惊恐的小声议论,令狐绹带头出来道: “马元贽竟敢谋杀公主,简直是大逆不道!圣上,此事可不能姑息。” 圣上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杨玄价一看大事不妙,这个时候,他必须跟马元贽划清界限,也向圣上作揖道: “圣上,这是谋逆罪,罪不可赦啊。哪怕马将军过去有拥立之功,这也不能成为赦免他的理由。” 圣上再次盯着手上那张,标着马元贽亲信名字的城防图,晃眼看到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站在大殿之上的李长风,脑子里灵光闪现: 李长风是李相公的儿子,他并不是马元贽的人,让他去捉拿马元贽一党,最适合不过。 圣上立即对李长风下令道: “李长风上前听封:朕封你为金吾卫大将军,统领金吾军。现命你立即调动兵马,将马元贽拿下。郑颢,去将城防图给他,免得他迷了路。” 郑颢脸上一副迷茫到了然的神情: “迷路......哦,哦,微臣明白!”他接过城防图,急急匆匆下台阶,激动得差点没摔倒,走到李长风身边耳语了几句,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嗯,不错,郑拾遗还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圣上庆幸自己想到这一网打尽的方法,手边又刚巧有可用之人。看来,这是天要马元贽亡啊! 郑颢不动声色,那本弹劾马植的折子,已经在今日呈给圣上的折子里面,当然不会是以他的名义。 马元贽一党中,被马植举荐提拔的,名单都列在折子上。 武将文臣,两条线同时进行,马元贽和他身边的势力,此次必定翻身无望。 第061章 挟持 大殿之上,一条玉犀带引发的“灭马”行动,正按照郑颢预定的轨迹步步推进。 最后一环,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在于动手。李长风是郑颢的好兄弟,动手只有他的身份最合适。 那张长安城防图,李长风比圣上更早看到,在他跨出大殿,带兵冲向内侍别省的时候,他事先安排好的人,已经同时动手。 城防图上的名字,烟消云散,可在李长风这里,还是出了问题。 皇宫是马元贽的老巢,虽然李长风很快,但马元贽的消息更快。得知圣上调金吾军来拿他,他哪里会坐以待毙? 更何况报信的内侍,并没有看到郑颢那张图,更不知道圣上交给李长风那张图的意义。 马元贽在内侍别省里的龙武卫人数并不多,只有三十来人。离他最近的,就是大明宫西北角门外的神策军、龙武军和羽林军的左三军大营。 昨日杨怀信回来之后,王简就去了龙武军,还有马顺在神策军,就算旁边的羽林军杨怀信不听他的,两营将士足以灭了他。 若是没有郑颢的那张军力分布图,他逃往西北门外军营,接下来就会血洗大明宫。文宗皇帝的“甘露之变”,便是如此。 可正当马元贽带着几十个龙武军匆匆走到仙居殿旁,从西北角的九仙门,惊慌失措跑进来一个龙武军,看见马元贽,狼狈报告到: “大将军!不好了!杨副将带着羽林军趁我们没防备,杀了王副将和马副将,左三军已经、已经被他控制了......” 他是趁乱逃进宫求救的,却不知道,马元贽正是来向他们求救。 “杨怀信?他怎么会突然作乱?难道......圣上同时动手对付我的人,想一次斩草除根?” 马元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个消息,他想回头从银台门出宫,只要能逃出去,外面还有神策军大队人马。他绝不相信,圣上能一次清洗完整个神策军。 确实如此,马元贽树大根深,就算郑颢再如何提前下手,也不可能一下将他连根拔起。所以他针对的只是皇宫和皇城里,马元贽的亲信部队。 马元贽本人,必须死在宫里。 马元贽一回头,远远看见李长风已经带着金吾军过来,想走银台门,怕是不可能了。 南北皆无路,西面是宫墙,他只能选择他东边的仙居殿。 “马大将军?您怎么有空到仙居殿来?”吴昭仪看见马元贽进来,微微有些吃惊。 大明宫里“左马右羊”,因为吴昭仪已经倒向“右羊”杨玄价,与“左马”马元贽的交往就比较少。吴昭仪当想左右逢源,这样她的儿子四郎李滋,才能稳登皇位。 上次花宴,她自作主张,想用自雨亭的牌匾坑害大郎李温,结果却砸死了二郎。圣上查到牌匾上被锯断的钉子,很快就查到了她头上。杨玄价虽恨她无脑惹事,但为了四郎,还是为她在圣上面前说情。 圣上这才决定息事宁人,所有人不许再提,牌匾掉下来的真实原因,违令者斩。这也是李长风没有告诉郑颢,被救上来的二郎,被砸死是人为,并非天意的原因。 那事以后,吴昭仪收敛了很多,连李滋也被迫整天窝在仙居殿里,这会,吴昭仪正在看李滋,怎么让两只乌龟赛跑呢。 马元贽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李滋,问道:“夔王殿下身份尊贵,怎么趴到地上去了?” 李滋见是马大将军,便指着两只乌龟笑道:“大将军,您猜是金宝爬得快,还是银宝爬得快?我跟您赌一贯钱!” “哦?那臣要亲眼看看它们,才能下注。” 李滋听说马元贽要下注,高兴得不得了,连忙站起来,一手抓着一只乌龟,向马元贽走去。 “金吾军奉圣命捉拿马元贽,夔王躲开!” 李滋还未走到马元贽跟前,见一队金吾军持刀带剑的冲进来,李副将冲着他大喊“躲开”,吓得他腿都挪不动步。 马元贽一个箭步,冲到李滋跟前,拔出匕首,比在他的脖子上,怒吼道: “谁敢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 马元贽本就长着副凶相,加上刀子比在自己脖子上,李滋手一松,两只乌龟都掉在地上,“哇”的哭了出来: “你们不要过来!都听马将军的……” 突然变故,让吴昭仪惊得嘴都合不拢,听到儿子哭声,这才醒悟过来,对着李长风骂到: “李副将,谁让你闯进来的?奉圣命?把圣旨拿来。若是夔王有个闪失,我让你全家偿命!” 上次自雨亭牌匾案,李长风审过他们母子,到现在李滋看见金吾军还有阴影,吴昭仪最是恨他。现在儿子被挟持,她更是不分青红皂白起来。 东偏殿里的周美人和李蝶儿,听到声音不知出了什么事,李蝶儿自告奋勇,带着婢女出来想看热闹,可就看见一堆人站在院子里,谁都不动。 她走过去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进仙居殿!” 永福公主的出现,让正在僵持中的龙武军和金吾军同时动了起来。 龙武军校尉莫安,本来站得离李蝶儿最近,他要出手,金吾军李长风就扑空了。 可他打骨子里不想跟着马元贽造反,每天守着扇门,抓抓兔子,吃吃点心,它不香吗?现在大将军抓了个皇子,就已经没退路了,还要抓个公主? 脑子真是个好东西,经常卖弄小聪明的莫安,不缺脑子。 心念百转一瞬间,拨云见日两重天。 莫安不但没有过去抓永福公主,还伸出腿去把旁边冲出去的同伴,绊了个狗啃泥。再冲过来一个,莫安索性扑上去抱住他,就差没冲公主喊:看我!看我! 永福公主眼里是看不到他了,她满眼都是扑上来救她的,年轻将领李长风: 以前我怎么没注意?李二公子如此高大威猛,器宇不凡? 他一定是对我有意思,才会这么拼了命的过来救我。 说不定,到仙居殿来就是为了我。 腊月我就及笄了。 我要嫁给他! 第062章 困兽 仙居殿院子里的形势,并没有被永福公主的旖旎想法变得轻松。 李蝶儿是被李长风救下来了,可莫安的叛变,大大激怒了挟持着夔王李滋的马元贽。 他一手提着李滋的领子,一手按着又尖又长的匕首。李滋几乎只有脚尖着地,脖子被领口勒着,舌头都吐出来了。 “李长风,叫他们滚!去给我备车,送我出城我就放了夔王。” 吴昭仪担心儿子没被刀子戳死,就已经被领子勒死了。挥着手冲李长风叫到:“退出去!快退出去备车!” 李长风放开永福公主,抬手示意大家往后退,小声对旁边的一个校尉说: “退出去,去报告圣上。” “李副将,我好害怕,你要保护我......” 李蝶儿终于看清,是四郎被马元贽劫持了,虽然害怕,但她还不想那么快离开李长风。 李长风两眼只盯着马元贽,嘴里说着:“请公主回到您母妃身边,那里很安全。您在这里,只会导致更混乱。” 马元贽挟持着夔王,一步步往外走,经过莫安身边,他咬牙道:“杀了他!” 反正都是死,莫安也豁出去了,他大声叫到:“我们龙武军拥护你,是因为你拥护圣上!你要反圣上,我们不跟你去送死!” 他身边的两个龙武军,觉得莫安这话很有道理,本来就抬不起来的刀,更是直接放下了。 马元贽像是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目露凶光,连抓着匕首的手,也握得失了血色:“杀了他!杀了这个叛徒!” “莫安!别怕他,到本公主身边来。”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在金吾军的后面,万寿公主李萱儿和杨怀信赶到了。 莫安看到了万寿公主,他将手上的横刀往地上一扔,毫不犹豫的向李萱儿走去。他一走,后面几个龙武军有样学样,也把刀扔了,跟着莫安向外走。 最后,在马元贽身边,只剩下顾二和十来个龙武军。 马元贽桀桀怪笑:“人少好,人少我们走得更快!他们今天会背叛我,将来也一样会背叛圣上!不忠之人,死不足惜!” “你才是不忠之人,对你之不忠,便是对圣上大忠。你们放心,我万寿公主,以圣上敕封之名,保你们平安。马元贽,你若放了我弟弟,我还可以保你全身下葬,否则,你就是死了,阎王也不会收你。” 万寿公主说的是所有宦官的痛处:他们已不是完人之身,就怕自己下了地狱阎王不收,徘徊于黄泉路,永世不得超生。 只是......杨怀信偷偷看了李萱儿一眼,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这也讲得那么大义凛然? 李萱儿:看我作甚?这里只有我一个皇室,我不讲,你讲? 马元贽看着李萱儿笑道:“竟然摔不死你!就知道你爱作妖,敢去找我麻烦的也只有你!” “别对我笑,镜子都不敢照你那副尊荣。马元贽,你别妄想出城去调神策军。你会调人入京,圣上就不会调人去接手灞上十万神策军?” 李萱儿虽然也跟着慢慢后退,却丝毫不露怯色,继续说道: “你以为,京兆、同州、华州还在你的控制之下?陕虢、东川、西川节度使,早已调兵协防,灞上神策军,以然被他们画地为牢、分而化之,哪还轮得到你去指挥反攻?” 这下,震惊的不仅仅是马元贽,就连李长风和杨怀信也都被镇住了:这哪里是个小小的内闱公主?简直就是个指点沙场的将军! 李萱儿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汗颜的,她这就是拖时间、打心理战。 她这点纸上谈兵的料,还是上辈子从驸马兵书笔记里学来的,驸马那是事后做的总结,事后诸葛亮,当然是高瞻远瞩、高屋建瓴、高谈阔论、高不着调。 马元贽心都凉了,若真如万寿公主所言,自己这十年心血就白费了。不,他手上还有牌! 他定了定神,不错,今年他多次将铠甲、兵器运入京城,已经和那个人谈妥,扶他上位,必须给自己最大的权利。 那个人的野心已经收不回去,他同样需要自己的帮助,他,不会见死不救。 马元贽坚定了信念,也不再急于出城,他相信,只要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会有奇迹发生。 更何况冷静下来,他已经听出来公主口中的漏洞:那三个貌似仍被朝廷控制的节度使,其实也包藏私心,怎会情愿将自己的五万兵力,悉数交出? 若不是兵力大大多于神策军,如何实现分割合围? 公主也不过是书生意气。 定了定神,他奸笑道:“夔王殿下,只好委屈您跟我一起上德麟殿了。说不定,上去的时候,您是夔王,下来的时候,您就是圣上了。” 当他们边说边退,来到德麟殿台阶下,李温带着郑颢,和圣上拨给他的三十侍卫也赶到了。这是圣上第一次对长子委以重任,李温的心情尤为激动。 “马元贽,快把夔王殿下放了,还可留你一个全尸。听命于你的兵力已全部瓦解,就连你藏在京城之中的私兵,也已被找到。城外八万神策军,尽数降伏,为了撇清和你的关系,几位将领正在殿下面前,陈述你谋反的计划……” 郑颢一开口,就和万寿公主一个调子,听上去特别真实。 这让马元贽刚刚建立起的信心,再次遭到打击。 他一言不发,用匕首抵住李滋的脖子喝道:“上去!” 李滋痛得大叫一声,脖子被划破了皮,血从刀口慢慢流下来。 “且慢!”李温叫住了他:“放了夔王,本王跟你去。” “若他将来会是你的竞争对手,你也换他?”郑颢低声问道。 李温坚定的回答:“换。现在他还只是个孩子。我比他大十岁,我是他长兄,危险理应我来背。” 说完,他将手上的剑扔在脚边,双手高高举起。 马元贽像只桀桀怪笑的鬣狗,让李萱儿很有上去扇他巴掌的冲动。她听到兄长说,要去替换李滋,心里万分感慨: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宽厚、包容的人。 “你一个不被圣上重视的皇子,怎能和一个当太子培养的皇子相提并论?” 马元贽冷笑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可没有夔王好控制。” 第63章 诱杀 郓王想用与夔王交换,来打动圣上,我为何要成全你? 站在麟德殿的小山脚下,秋风袭来,树叶沙沙的响着,如滔滔江水,一浪接一浪,像极了他眼前这幅景象: 李长风投鼠忌器,杨怀信忧喜参半,李温束手无策,郑颢深藏不露。马元贽扫视了他们一眼,直接无视了娇小的李萱儿。 忽然,从麟德殿里跑下来一个内侍,穿着神策军的军服,他急急忙忙冲到马元贽身边行礼道: “大将军!彭督军已经带人进了麟德殿,他说,请大将军上去。” 马元贽精神大振:对啊,右三军已经尽数归杨怀信统领,可左三军还有自己的人,督军彭长明,便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虽没改姓马,也是自己的义子。 他提着李滋便要往山上走,想想回头放了狠话:“有谁敢放一箭,只要射到我的人,夔王就是你杀的!” 顾二真是感激涕零,就差没上前抱住马大将军的腿。 他刚才就在担心,等他们一转身,羽林军肯定要放箭,就算忌惮夔王不敢射马元贽,难道还不敢射他? 杨怀信果然举手示意,让羽林军放下了弓箭。山下一群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上了麟德殿。 马元贽问那内侍:“彭督军几时上的麟德殿?” 那内侍赶紧答:“圣上派人去收左三军,趁着羽林军和龙武军在抵抗,彭督军就带人从左银台门入宫,想去接应大将军。 谁知别省已经人去楼空,正好彭督军又得了消息,就决定退守麟德殿。刚才我们在上面看到大将军,彭督军便命我来接。” “消息?收到什么消息?” “督军说,藩篱坊已经暴动,用不了多久,他们就顾不上和我们对峙。麟德殿易守难攻,我们只要等到他们入宫,再做接应便可。” “原来如此!”马元贽不禁有些得意忘形,用刀尖挑起夔王的下巴: “夔王殿下,您听到了吗?想要我马元贽死,没那么容易。只可惜,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您是当不了圣上喽。” 夔王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那刀子:现在哪敢奢望自己能当圣上啊,能活命就不错了。 见他们上了平台,杨怀信发令道:“上!”右三军跟着他冲上了台阶。 李长风不明所以的问李温:“郓王殿下,这是你们安排的吗?什么藩篱暴动?怎么没听您提过。” 李温也转脸问郑颢:“师傅,这是您安排的吗?” 郑颢摇摇头苦笑道:“我手再长,也伸不到宫里啊。而且我也不知什么藩篱暴动。不过,你们看,公主也跟着上山了,您要不要过去保护公主?” 李温一看,还真是,那小身板,居然招呼不打,就跟着杨怀信上山去了,李温一动,几人赶紧带兵追了上去。 郑颢听说“藩篱暴动”,就想到昨晚棣王李惴莫名其妙被错打。他原来就认定是萱儿干的,现在再一联系,麟德殿应该也是萱儿安排的。 忽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重生者,费心费力的做着不能为人道的事。 当他们刚刚跑到德麟殿大门外,就听到公主在里面大声道:“马元贽!你的死期到了!昨日你送我几支箭,今日我双倍奉还!” 等他们哗啦啦冲进殿内,马元贽已经完全绝望了。 周围一圈弓箭对着马元贽,一个身穿神策军督军服的人,已经将夔王护在怀里,他应该就是,假扮成左神策军督军彭长明的人。 李温激动的站在妹妹后面,他完全没有想到,妹妹竟然这么快就自己为自己报了仇。 郑颢欣赏的看着李萱儿拉弓的背影:她以前只是柔弱隐忍,用皇室长女的各种死板条款,约束着自己;现在的她,意气风发,恣意挥洒,只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 “没想到......”马元贽将手上的匕首“噹”的一声,扔在地上,慢慢的迎着李萱儿的箭走过去: “靠装傻做了皇帝的当今圣上,生了个彪悍的女儿......在光王府的时候,你还那么小,只知道哭着找你娘......你是什么时候长......” 马元贽袖子里的另一把匕首刚滑落出来,李萱儿的箭已经脱手,旁边跟着十来支箭同时射向马元贽,前后都是箭,让他不得不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倒在地上。 李萱儿看着他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道: “马元贽,我们两讫了。” “妹妹......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怎么都不叫上阿兄?”李温像是在埋怨:你怎么出来玩都不带上我? 萱儿笑道:“哪里来得及叫你?不过是刚才在仙居殿,见马元贽劫持四郎,他要押着四郎出宫,肯定要经过麟德殿。这里地势高,是他退守的最好地方,我就让怀信做了安排。” 怀信?叫得那么亲热。郑颢低下头,瞪着自己衣袍下露出的脚尖。 李温接过萱儿手里的弓笑道:“走,去跟父皇报告,这次真是大获全胜。” “我不去,你也别说我射了箭,我已经恶名远扬了,再说我射死了人,宫里的人还不当我是母大虫?” “长姐,你不是母大虫,你刚才像打虎英雄。” 兄妹俩拉着四郎,说笑着出了麟德殿。 李长风看看地上被射穿的马元贽,挠挠后脑勺说:“不是母大虫,我看就像个母夜叉。” “你是不是也想像某人一样,趴在床上下不来?” “什么?你是说,那也是公主干的?太厉害了吧?这种小娘子太难得了,我得考虑考虑......” “考虑你个头!” 郑颢莫名烦躁,正要走,只见杨怀信从马元贽胸前,拔出一小截带着箭簇的箭杆:竟然有人用箭簇当暗器,直接飞入他的胸口。 之前,射碎铜钱的印象深刻,杨怀信立刻抬头望向郑颢。 郑颢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折扇一打,昂首转朝殿外走去:没错,就是本郎君。怀信? 见郑翰林摇扇子,杨复光奇怪的问:“今天很热吗?” “不热吗?”杨怀信将那截箭簇上的血擦擦,放入怀里说:“赶紧清理,那么多话。对了,以后别到处跟人讲,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记住了吗?” “哦。” 杨复光:我哪有说过...... 第064章 圣意 听说马元贽已死,皇城京师内的亲信头领,也悉数杀死,圣上大大松了口气。 一直在延英殿里心神不宁、惶恐不安的大臣们,也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要知道,天朝这样兵变翻盘的权变,朝朝都有。翻得好,旧貌换新颜;翻不好,圣上都保不住,更别说这一朝的大臣。 短短两个时辰,压在圣上头顶的马元贽,这个当初拥立有功、手持重兵的宦官,终于痛快的走向了终点。谁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 现在,别的还在其次,禁军左军中尉空悬,这成了满朝文武关注的焦点。 右谏议大夫郑裔出列道:“此次行动,除了金吾军李将军,就是羽林军杨将军功劳最大。杨将军身为内侍臣,臣以为,完全可以胜任左军中尉一职。” 表面上,杨怀信还是杨玄价的义子,他们之间的恩怨在朝臣中无人知晓。若是让杨怀信做左军中尉,北司不就成了杨氏的天下? 令狐绹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道:“杨将军虽然立了大功,但他原来职级只是位副将,不可一次擢升过高,这可能会伤害到其他将领的感情。况且他年纪轻轻,恐难服众,圣上还请慎重提拔。” 众说纷纭,圣上不置可否道:“内侍臣乃朕家臣,朕自有主张。今日诸位也辛苦了,就不留大家用膳,散朝吧。” 这时大家才发觉,已过午时,人人腰酸腿疼、饥肠辘辘,刚才因高度紧张而忽略了的毛病,全都出来了。政事天天有,吃饭头一桩。圣上说得对,回家吃饭要紧。 朝中只半日,宫里转乾坤。 回到紫宸殿的圣上,略显得有些疲惫,马元贽被铲除的兴奋散去,后面留下的事还有一大堆,圣上需要想一想。 “杨玄价,你义子今天立了功,我会把功劳也记在你头上。去吧仙丹拿来,我觉得精神有些不够。” 杨玄价笑道:“圣上,午时阳气最盛,最适合蓄养阳气。精神不够您就歇着,也不能依靠仙丹啊。要不,奴婢给你捶捶?” “去拿吧,仙丹吃了有些时候了,我只觉得吃了它,神清气爽,不吃,反倒牵肠挂肚......耽搁了半天时间,今日的折子都还没看。” 杨玄价拗不过,只好去取了仙丹伺候皇上服下。 他思量着,若是这样服下去,最好能把那炼丹的老道接到京城里来,这样取药更方便些。 圣上在龙案前看奏折,这些奏折都是枢密院筛选过的,不该给圣上看的,早就被挑了出去。 有人觉得,圣上大事不过问,老是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管,他也不想想,什么事能到圣上眼前,是圣上说了算吗? “嗯?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受贿三十五万贯岂有此理!” 圣上把手上的折子往桌上一拍,怒气冲冲说到。 杨玄价吃了一惊,今日并没有什么大动作的折子啊?圣上这是在动哪门子肝火?他探头过去,就更吃惊了: 居然是弹劾马植与马元贽勾结,收受贿赂,利用马相公职权,提拔官员的折子。这......这折子是怎么放到圣上案头的,自己怎么一点不知道? 看来,马元贽倒了,下一个就是我! 天朝对贪腐一向都是严惩,一个官员贪污,他的亲戚、举荐者、上级甚至同门都可能会受到惩处。但架不住还是有官员会铤而走险。 为了不让自己贪污暴露,他们大多会借助马元贽、杨玄价这些大宦官的势力,一手遮天。马植之所以敢知法犯法,也是因为有了马元贽这个保护伞。 马植正在家中收拾行李,准备到天平上任,谁知天还没黑,圣旨就来了,天平也不用去了,直接到东都洛阳做了“太子宾客”。 太子还不知是哪位,这太子宾客也就成了个朝廷编外人员的虚衔。 马植欲哭无泪:以后俸禄都不知找哪位太子领,这日子没法过了! 走马植一线提拔起来的官员,全部打回原籍,且子弟均不可为父母官,这还真是:家知其耻,人革非心。 崇光书院里,几个男人今天坐有坐相,也没有相互打趣挤兑、讽刺挖苦,看上去个个彬彬有礼、道貌岸然。 这是因为,座上多了位红衫白裙、高髻粉颜的公主。 郑颢是主人,他正给大家一一斟茶: “无论是圣上还是群臣,都不会同意让北司之权,全都落入杨氏之手,他一定会启用旁人。但对于圣上来说,新人总比马元贽容易控制。” “就算新人现在好控制,年深日久,等到他权尊势重,难保还能控制得住。”不知道为什么,李萱儿就是想和他驳一驳。 郑颢也不反驳,只浅浅一笑,收住了手里的茶壶,公主那杯茶八分满,刚好。 “来,我以茶代酒,祝贺我们这次顺利拔掉了马元贽。表面上只有短短半日,但背后我们也准备了很长时间,特别是我......” 李温到了嘴边的“师傅”二字,被郑颢胳膊肘一捅,给捅回了肚子里。 李萱儿“噗呲”笑道:“阿兄,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敢情这都是您的功劳?” “不不,妹妹你这次居功至伟,杨将军也做了巨大的贡献。” 杨怀信还第一次和公主、皇子坐在一张桌子前面,总有些不自在,一听郓王夸自己,赶紧直起身说: “您就唤下官‘杨七’吧。杨七哪有什么功劳?一切都是听从公主指挥罢了。” 崔瑾昀在一旁不耐烦听他们互相吹捧,直接问到:“杨七,你就说说,你哪来的‘笑死不偿命’吧?” “咦?你怎么知道是他?”李萱儿还以为他们的行动,看上去就是偶然乌龙事件,不会有人猜到是谁呢。 “是我......猜到的。”李温一看郑颢的眼神,又吞了两个字。 杨怀信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实说: “我有个朋友,是个不良人,他最近抓到个江湖骗子,他用些江湖骗术,诈了百姓不少钱财。这笑粉,就是从那个骗子手上得来的。” 哪知崔瑾昀跳了起来,忙问道:“那骗子现在何处?” “我朋友说,再过两天,棣王被打的案子没人追查了,就赶他离京。现在......应该还在荐福寺。” 杨怀信想不通,衣冠楚楚,清高自傲的崔公子,与那个邋里邋遢的臭道士有什么联系。 “七郎,你赶紧带我去找他,叫你那个朋友把他放了。” 郑颢嘴角泛起了笑意: 七郎?什么人让你一下转变这么快? 第065章 师兄 李萱儿没有对阿兄他们说,自己对十七皇叔的怀疑,这事前世就只是个影子。 阿兄显然也不关心,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能劳动崔公子亲自过去接的江湖骗子。 荐福寺不远,杨怀信带着崔公子,赶着马车过去接人。 “崔公子,您看,是不是这位道长?”萧寒笑眯眯的,领着那个游方道士出来。 那道士在关他的小屋里还住得挺自在,反正问他什么他都招,包袱就是全部身家,什么刑罚也没挨。 “师兄?”崔瑾昀看见这头发胡子蓬乱,一身道袍洗得发白的游方道士,哑然失笑道:“还真是你,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道士师兄指了指萧寒,怡然自得笑道: “这两天晚上开始起露水,这位小兄弟好心,请我到荐福寺里过夜,确实比露宿街头好多了。” 孙渊是孙思邈的后人,崔瑾昀是他的病人,也是他最后一个关门弟子。这位道士师兄,是孙渊身边留得最久的弟子,直到师傅仙去,他才离开四处游历,为人治病。 这是崔瑾昀和师傅、师兄告别之后,第一次见到他,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笑死不偿命’这种笑粉,只不过是他们平时用来做麻药的方子,做了增减后的偏方制成。 师傅不许他们随便给那些江湖人士制笑粉,怕他们传出去,控制不住。所以,案子一出,他就十分怀疑,这是师兄的手笔。 “道长......您的包袱在这里,只不过......里面少了些东西......” 萧寒有些尴尬,这道士的好东西不少,当时就被他们几个不良人瓜分了。 除了笑粉,还有一些涂在皮肤上,立刻变得伤痕累累的药水;滴到眼睛里,会短暂失明的药水,鼻子里一吸,就会出现幻觉的药粉...... 反正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 “没关系,没关系,那都是我自己做着玩的,你们别拿去害人就行了。”量都不大,道长也不是很在意。 “师兄到京城,怎么不直接来找我?” “找你干嘛?你又不需我治病。今年我大多数时间在江南,后来那里的疫情得到控制,我这才往京城来。 圣上英明,在疫区开仓放粮、建立患署、免费施药。你们太医署也功不可没,我听说,那个医病的方子,就是你改了两味药,药效虽然慢点,但却比原方便宜了很多,药材更容易找到,也易于推广。 不错啊!不错。学习金方,却又不囿于金方,师傅在天有灵,也得安慰了。” 师兄开口就将崔瑾昀表扬了一通,他这才知道,师兄一直在关注着他。 崔瑾昀领着梳洗干净的师兄,去见了李温和郑颢。 郑颢一见道士师兄,心里乐开了花。他没想到,轩辕集不在罗浮山,竟然跑到长安来了,他听崔瑾昀多次说起师傅、师兄,却不知他师兄就是轩辕集。 前世,圣上听说罗浮山的道士轩辕集,道法高明,懂幻术,能制长生不老的仙丹,便千里迢迢将他迎进长安。 那时所有人都不知道,圣上已经长期服食丹药成瘾。轩辕集却看了出来。 圣上问轩辕集,自己还能在位几年?轩辕集答:四十。 圣上大笑,以为知己。留轩辕集在宫中为自己炼丹药,谁知轩辕集却劝他少吃丹药,而且,只炼出第一炉丹,便翩翩出城,不知所踪。 圣上,在位十四年而终。 轩辕集所炼丹药,为益寿延年的养生药,但他知道,这些药远远不及其他“金丹”,能给圣上带来快感。圣上入药瘾已深,又听不进别人的劝,他在皇宫只待了不足一月,便果断离开。 圣上病重,想起轩辕集劝他少服丹药的话,派人多次四处寻访,却再没找到这位轩辕道长。 前世种种,郑颢虽然不甚明了,可最后传来圣上背疽不愈,药石无灵的消息,他已经想到,这就是轩辕集当初说出的,让圣上不悦的结果: 仙丹之毒,刺激神经,获得愉悦,可它的毒沉积于体内,身体将失去自我修复的能力。 若是轩辕集能早一步,圣上就不会早早走到最后一步。天朝盛世,还能在圣上手上延续得更久。 今生,郑颢还想着,要到罗浮山找到这位轩辕集,借他的名声和身份,尽早劝圣上不要服食丹药,想不到轩辕集突然就近在眼前。 李温还不知这位轩辕道长的厉害,说是师兄,他的年纪比崔瑾昀老得多。李温笑道:“轩辕道长既有非凡医术,为何还要在集市行骗?” 轩辕集撅须笑道:“世上许多人,或病已在表而不自知,或讳疾忌医。你要认真告诉他:‘你有病’,他一定会回你:‘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但他们又会去相信,那些神神鬼鬼、子虚乌有的说辞,贫道用些障眼法,治了他的病,取一点药钱,哪里算得上是行骗?” 郑颢点头笑道:“妙啊!医于无形,妙手天成,大医也不过如此。轩辕道长和师弟多年不见,您可要在京城多住一段时间。” “浮云随风去,遇山且徘徊。只要他不嫌我喝光他的酒,住下又何妨?”轩辕集哈哈大笑道: “我记得你,当年就是你送我师弟进山。远远一瞥,便知并非俗人。我和师傅一直想不明白,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让小郎君得知我们的藏身之所。” 郑颢笑而不答:可惜我当初没看见你,否则不会不知道,我要找的道长,就是崔公子的师兄。 “郑三郎一向神机妙算,师兄,您倒可以和他切磋切磋。”崔瑾昀笑道。 李温也很高兴,崔公子医术高明,这位师兄,必然不在他之下。 他笑道:“真是缘分,要不是‘笑死不偿命’粉,长安城百万人众,茫茫人海,还没那么容易相遇。这样,道长住在书院,供养便由小王出,也让小王略表心意。” 崔瑾昀刚要推托,郑颢看了他一眼:他有钱,让他出。 崔瑾昀:你的钱是留着下崽的? 郑颢:那是聘礼。 崔瑾昀:聘什么?没看清楚,再看我一眼。 第066章 武阳 圣上用了一个不起眼的内侍臣王忠实,做了神策军左军中尉,看似顶替马元贽,但他手上只有神策军和人数不多的内卫龙武军。 李长风、杨怀信分领了金吾军、羽林军将军,各下设左右两副使,分了禁军兵权。 现在,崔公子又得了个有趣的道长师兄,真是秋高气爽心情好。 李温带着阿楠、阿柏两人骑着马从藩篱坊出来,他正打算和郑颢他们几个,出城骑马去。刚刚走过兴宁坊,李温忽然听见一阵女子哭声。 这条路正对着通化门。 在天朝,从长安到东都洛阳,只有南北两条官道,通化门就是南官道的起点,因此,很多百姓都在通化门外的长乐坡送别亲友。 哭着回城的人不少,但像这样哭的人可不多。 “阿柏,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阿柏有些犹豫,小声道:“殿下,今儿您只带了咱们两个,还是别管闲事了吧?郑翰林还等着我们呢。” “叫你去你就去,光天化日,你还怕谁敢袭击我不成?” 李温今天穿着一身银白暗花骑装,袍子、披风上都没有纹龙绣凤,就像是个贵族小郎君。 阿柏过去看了看,回来说: “就是个小娘子,被她的醉汉爹卖了,今天跟春香楼的老鸨说好,出城拜了母亲,就进春香楼,可到了坟上,她便掏出刀子自杀。老鸨一生气,当街就要卖掉她。现在有人要买她,她又不乐意,所以就哭上了。” “阿柏,叫你去看你不愿意,看了一眼,就能说上这一大堆。”李温笑道: “这也算是个贞洁孝女,走,过去看看,大不了付了铜钱,替她赎身,别叫她被不喜欢的人买了去。” 阿柏急忙拦道:“殿下别去!买她的人,还是别去惹的好......” “什么人要买她?你能不能一次说完?”阿楠也表示不满。 “买她的人......是武阳郡王。” 这下阿楠也不支持殿下过去了:“殿下,还是算了,武阳郡王从小就没让过您。咱们俩不能出手,您又打不过他......” 李温脾气上来了:“小时候打不过,难道现在还打不过吗?再说了,我是斯文人,有说要过去打架吗?我就不能和小堂叔讲道理?” 阿楠苦笑道:“您要和他讲道理,还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呢。” 李温不管那俩小子还要说什么,下马朝那群人走了过去。 “小娘子,我是怜香惜玉才会容忍你那么久,钱也付了,卖身契也到手了,你说不想跟我回去,这是几个意思?就是到了官府里,京兆尹也得把你判给我。大伙说,是不是啊?” 李温还没挤到人群里面,就听到堂叔在理直气壮的在拉人心。 武阳郡王长得倒是人中龙凤的模样,就是从小花心,小小年纪就把母亲的婢女霸占了个遍,封了郡王之后,仗着圣上对所剩无几的王爷恩宠有加,更是肆无忌惮。 皇室规矩就是这样,只要这些宗亲旁支不觊觎皇位、不热衷政治,捅天大的篓子,皇家也能给你罩着。 更何况,李悕也就是好色好玩好喝好赌,远没有到让圣上闹心的地步。 “堂叔,出了什么事?” 李悕回头一看,是李温,忙指着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小娘子说到: “侄儿,叔叔买了个小娘子,卖身契都到手了,可她却要死要活不肯跟我走,你说是什么道理?” 李温低声在他耳边问道:“小堂叔,以你的手段,不像是要在路边求女人的人,今天闹的是哪出?” “今天闲着没事,以德服人。”李悕也小声答道。 李悕虽是堂叔,也只比李温大七、八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只要三天不惹点事出来,袁王妃就要去庙里烧高香了。 原来如此。看来,堂叔今日心情不错。李温有了主意,他笑道: “堂叔,我看看那张卖身契,写的是什么?” 李悕从怀里掏出那张卖身契递给李温,还顺便展示给围观的嗑瓜子百姓看: “看看、看看,这就是这位小娘子亲爹写的卖身契。” 李温接过卖身契念道:“兹有亲女郭青澜,开成五年冬月十二日生人,愿以十贯钱卖出,绝不反悔。父郭海。” 旁边嗑瓜子百姓都听的清清楚楚,纷纷议论道: “真是亲爹买的,这也没话说。” “哟,都十六岁了,什么事不通,还在这里故作扭捏。” “就是,看这位郎君玉树临风,一看就是贵人,买回去她还不是享福,装什么清高?” 那小娘子一听,都是说自己不对的,哭得更厉害了。李温却暗笑:原来是通契,那就简单了。 卖身契分几类,有活契、死契,有专契也有通契。写通契往往是卖给花楼的,这样便于一手二手持续卖下去。 而通契有个毛病,它像掉在地上的铜钱一样,谁捡到,就是谁的。 李温拿着卖身契笑着问:“郭娘子,你爹将你卖了,有没有这回事?” 郭青澜早就认出了李温。 在宫里,她在人群中偷看过他,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与他结识。李温只在意自己的亲妹妹,连李蝶儿都不关注,更别说进宫陪伴她的一个什么远房表姐。 而郭青澜本人认为,李蝶儿不喜欢她接近那些王公贵族,大概是自己比她漂亮得多的缘故。 她抬起头,不用装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望着李温,委屈的点点头。 李温一看,哟,模样还挺标致,温柔可怜的,难怪堂叔有心情在路边逗她玩。 他抖了抖手上的卖身契又说:“你爹签的是通契,也就是说,谁付了钱,卖身契在谁手上,你就是谁的人,对不对?” 郭青澜心情复杂,她实在不愿意跟那个臭名昭著的李悕回去。旁边的嗑瓜子百姓等不及了,替她答到: “对!” 李温笑着朝阿楠一伸手,阿楠摸出一两金子递到他手上,只见他顺手就将金子拍在李悕的手心里。 李悕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李温对郭青澜说:“卖身契还给你,我堂叔也已经收了钱,你自由了。” “哎!你凭什么替我卖人啊,谁要你的钱?”李悕急了,揪住李温的腰带不放。 李温回头笑道:“堂叔,以前我小,你老欺负我,今日也轮到我欺负你一回。你要不服,比射箭还是摔跤?” 武阳郡王上下打量着郓王,一抹嘴道: “呸!你小子以为,你长大,我就老了吗?射什么箭?要就直接干!” 第67章 青澜 武阳郡王李悕,个子跟弱冠的李温差不多,但他更壮实一些。 嗑瓜子百姓一听,这两个贵族郎君要干架,赶紧向后退,留出了中间一个相当圆的圆心。这绝对是高级瓜子。 西瓜从回纥传入天朝,天朝百姓却迷上了嗑瓜子,还不就是因为,咱天朝百姓爱看热闹? 震惊!两个贵族男子为一平民女子大打出手。这种震惊体八卦消息,当晚就会被说书人,传遍长安城各坊间。 “小堂叔,咱们回去关上门再打,行不,你看这......多丢脸啊。”李温试着商量道。 李悕骄傲的说:“打输你就怕丢脸了?你抢我人的时候,怎么不怕丢脸?” 李温没法子了,一伸手道:“那咱们打快点,趁着人不多。” 郭青澜早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白袍皇子,会为了自己出手,而且还是当街打架。她的心里立刻生出些许小得意,恨不得让李蝶儿正好看到。 看他迎风站得笔直,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向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还没打,这气势就已经赢了。 李悕脸上笑着,心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毛小子长大了,算对手的时候,居然漏算了他。 “堂叔,还不动手?难道还要等旁边的人下注吗?” 李温声音响亮,出拳也干净利落。李悕虽从未间断过锻炼,只是他沉迷女色,夜夜笙歌,再怎么进补,身子多少有点虚。 只三个回合,李温瞅准个空档,抓住堂叔的腰带,弯腰推手,就是一个背摔,把李悕摔得龇牙咧嘴,半天没爬起来。 “堂叔,愿赌服输,那小娘子自由了,您可不能反悔。”李温笑着拍拍手,转身走出了人群。 “殿下,干得漂亮!” “就是!我上去打,都打不出您这风采。” “得了吧,你俩个滑头。”李温一手一个,笑着将他俩推开。 郭青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低眉浅笑道:“郎君,小女是您赢来的,愿意跟您回去,为奴为婢,端茶洒扫,伺候郎君。绝不反悔。” 郭青澜在后宫陪伴李蝶儿这两年,学的就是宫廷礼仪,举止形态,如今,她举手投足间,已有那么一些高贵气质,加上长相秀美,确实让郎君们印象深刻。 否则,也不会让千帆过尽的李悕,花心思让她愿意。 李温笑道:“你若是没有盘缠,我可以送你一两金子,你那没用的爹不值得留恋,京城乱糟糟的,你还是回家乡去吧。” 说着,就让阿楠拿金子。 郭青澜急忙摆手道:“郎君,您已经为我赎了身,我怎能再拿您的钱?既然您说我是自由人,我只想用我自己,来偿还欠您的恩情。” 阿楠将她从李温面前推开,说道:“你刚才不愿跟缠着你的人走,现在又反过来缠着我家主人,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娘子!” “我......我不是......” 郭青澜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但还是让开道,站到了一边。 李温虽然上马,可还是觉得阿楠说话有点重了,忍不住回头去看了她一眼。她果然还在痴痴的看着他,见他回头,便对他行了一个宫廷女子才用的福礼。 李温有些纳闷:她怎么会行宫廷礼?难道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好奇心让他记住了这名女子。 到了崇光书院,郑颢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李温便将刚才路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说。 “武阳郡王居然打输了?他平时那么耀武扬威,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崔瑾昀嗤之以鼻道。 郑颢印象中,武阳郡王还不至于弱到,三招被郓王放倒。他想了想道:“殿下,我扮武阳郡王,我们来还原一遍招式。” 李温点点头,将刚才李悕的站位和招式说了一遍,他和郑颢面对面站好之后,伸出了手。 第一招,李温直拳打向郑颢脸部,郑颢用李悕的招术,躲过了他的直击。第二招同样如此。第三招最关键,李温要抓住郑颢的腰带,郑颢只一个斜身后退,就化解了他的进攻。 李温愣住了,他这时也意识到,李悕没有后退,就是卖了这个破绽给他。 “师傅……堂叔他为何要故意输给我?” 旁边的李楠突然答到:“会不会是为了把那个小娘子送给您?” “那小娘子姓什么?”郑颢问道。 “她叫郭青澜。” 姓郭?前世郓王在藩篱坊时,是有一位姓郭的侍妾,她还生了个女儿,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只不知是不是这位?郑颢得看人,因为他并不知道郓王侍妾的闺名。 想想他又心里暗笑:我着什么急?就算是那侍妾,回头看看萱儿的表现,就知道她是好是坏了。 侍妾算什么?武阳郡王故意输给郓王,才值得怀疑。 几人骑着马出了城。 “往东庄跑,顺便看看,能给妹妹带些什么新鲜果蔬回来。” 李温的建议,得到了郑颢的热烈响应:上次她就说等着吃莲藕,这时候去,正是开始挖藕的时候。 等到傍晚回城,他们果然带了不少新鲜莲藕。 李温先跑了一趟宫里,把莲藕交给了妹妹,李萱儿直埋怨为何不叫上她一块去。 等李温从宫里出来,正要回府,忽然,他看见路边站着个人,一下子愣住了,不由自主的勒马停了下来。 “郭娘子?你怎么会在这?” 李温翻身下马,走到郭青澜身边。显然,她已经站了很久,慕色中都能看出,她有些脸色发白。 她仰起脸,一双眸子忧郁而失落:“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在这里遇见您……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 李温有点犹豫,今天他们还在猜,李悕故意输给他的原因,是不是想将这个女人放在自己身边。 阿楠果断拒绝:“我们府里不缺婢女,你请回吧。” 说着,又要将她推开。 郭青澜昨天被卖到现在,两天都没有吃东西,她又一直站着,腿也有些打飘。阿楠这么一推,她头晕腿软,竟倒了下去。 李温直接反应就是扶住了她。 再一看,她整个身子都软了,人也晕了过去。 “都怨我,推她干嘛?”阿楠真后悔,明明是绕开走才对。 “带回府吧,明天再让她走。” 第068章 故地 郭青澜醒来的时候,是在郓王府的客房里。 郓王府不大,李温出宫开府的时候,刚好碰上郭太后闹跳楼,当晚人就没了。所以,他连开府典礼也没办成。 这也是大家觉得,他是个圣上不喜之晦气皇子的原因。 郭青澜坐起来抬眼一看,窗外正好有颗银杏树,这会儿正黄灿灿的,透着秋日亮而不热的阳光,仿佛每一片叶子,都欢欣鼓舞的冲着她喊: 主人!主人! “郭娘子醒了?您的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桌上还有五贯钱,楠掌院说了,您用了早膳就走吧。” 进来一个婢女,嘴上说着,手里噼里啪啦,麻利的收拾着东西。 郭青澜心都凉了一半,弱弱的问道:“那......郎君说了什么?” “郎君?您说的是郓王殿下吧?他什么也没说,一早进宫请安去了。”那婢女临走时笑道:“一会您走的时候叫我,我再进来收拾床。” 郭青澜咬着嘴唇,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早膳,眼里只有一个字:既然进来了,我绝不出去! 客房里只有普通梳洗用具,也没有专门给女子用的篦子、钗子,她却意外发现,屉子里放着玉屑面脂和甲煎唇脂。 她叹了口气,这些民间看不到的护面、护唇宝贝,在皇家就是寻常东西,做皇族就是能高人一等。 她仔细的洗了脸,梳了个简单的望仙髻。试了好几个位置,才将自己那支铜鎏金步摇,插得万种风情。 桌上插着一束新鲜的花,大概是房里有客人,婢女才刚添上的,都是王府院子里采来的,大大小小的各色菊花。 郭青澜挑了两朵黄色的扣子菊,掐了插在髻边,煞是明艳。 她满意的看着镜子里,模模糊糊的自己:李蝶儿就是嫉妒我比她美,才把我赶出宫。若是真让我做了她的陪嫁,她驸马恐怕连看都不会看她。 既然把我和我爹从乡下带到京城,既然要让我尝试过贵族生活,不管用什么方法,我绝不回头。 郭青澜住的这间客房,在王府的最外层,出门顺着门廊过去,就是府里有头脸的婢女住的房间。再隔着一扇门,就是阿楠、阿柏那些管事的侍卫、近卫住的地方。 她踏刚出门,在小院子里给花浇水的婢女就看见了,她笑道:“郭娘子走了?我领您出门。” “啊,不,我还想去找昨天那两位小将军,我要……谢谢他们救了我的命。” 那婢女也没什么心眼,指指那扇门说:“您说的是楠掌院和柏侍卫吧?楠掌院出去了,柏侍卫带着侍卫们在习武呢。您过了那个门就能看到了。” 郭青澜慢慢走过去,她也不是真要去找阿柏,只是想拖延时间,王府那么大,她总会走迷路吧?等到那个婢女进屋收拾房间,她走了另一个方向。 郭娘子在郓王府处心积虑“迷路”的时候,李温在承欢殿里见到了妹妹和杨怀信。 “萧寒一问,那两个被他带回去的车夫,放出荐福寺后不久,在路上被人抢劫,争斗中都被人打死了。这四个人押的木材一定有问题,可查了府衙记录,并无建房报备。这么大车木材,就和这四个人一样消失了。” 李温也皱起了眉头:“棣王府和我府上,隔了两条街,我从不知道,棣王手下有这么位高人。要说武功厉害,武阳郡王手下倒是有两个,还替他干了不少坏事……” “阿兄,这人就在藩篱坊,他口中说的’王爷’,我觉得可能就是棣王。鬼鬼祟祟,必然是见不得光的勾当。”李萱儿也不能说,前世父皇殡天前,只有十七皇叔进了紫宸殿。 “棣王?可他平时就是喝喝酒、写写诗,美人在侧、雅士相伴,他又没有儿子,要这皇位做什么?” 李温这么一说,李萱儿突然意识到,她这三位皇叔,年龄都在三十来岁,可都没有孩子。他们死后,王妃、侍妾都出了家。 “阿兄,皇叔们不是没有儿子,是没有子嗣。你认为……这正常吗?” 李温愣住了,他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难道……不是天意,是圣意? 兄妹俩面面相觑,手心都有点冒冷汗:若是父皇所为,那他也太狠心了,表面做菩萨,背后做阎王,若这些皇叔反他,也可能是受不了他这样的控制手段。 杨怀信低着头,他想的是空宅墙角的那堆陈年木材。那车木材不可能凭空从世上消失,但却可能消失在时间里。 他抬头对郓王、公主说:“我想白日里到空宅去一趟,看看那堆旧木材,到底是不是旧的。值得用四条人命来封口的,绝不会是寻常之物。明明知道,却找不出来,我真不甘心。” 于公于私,他都不安心。 李萱儿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多一个人看,视角会不同。” “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里面说不定有暗哨,要去,就找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李温看着已经有他肩膀高的妹妹笑到: “你就跟父皇、母妃说,你要挑一处做公主府,先修葺好,将来方便出嫁。” 李萱儿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这还真是个好法子!” 挑公主府,这是正经事,公主成年后就该这样做了。若是不满意,还要新建,那需要更多时间。所以圣上很快通知内侍省,派了个内侍省管事,陪着公主去长乐坊、藩篱坊看宅子。 公主当然要带几个参谋一起看。这些皇家府邸,外面相似,里面的园子却各有不同,这样四处逛逛,就当是秋日游园了。 李萱儿、李温,带着郑颢、崔瑾昀,几人从长乐坊逛起。公主站在自己前世的府邸前面,一时失了神。 郑颢心中也感慨万千,重活一世,才知道有些事情,错得多么荒谬。 “喂!你们俩个,怎么还不进来?发什么愣!”李温在门里叫到。 李萱儿慌忙指着空空的门头说:“我……看看这里放什么样的匾好看……” 郑颢心酸与心疼交织,轻轻叹了口气。 二人如前世一同回府时那般,一前一后,踏入了这座,曾让他们爱恨交缠的府邸。 第069章 火药 门里还站着几个,负责看这个宅子的老宫女、老内侍。 见他们进来,一个嬷嬷对着他们行礼,笑道:“我们这个宅子是长乐坊里最漂亮的,二位看了,保管你们喜欢。” 公主愣住了,她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没错,是苏嬷嬷。当时驸马对她不冷不热,卢敏又总是借家族里的事来找驸马,就是她冲到他们面前,把他俩大骂一顿,驸马便再不许卢敏上门。 “胡说什么呢!还不拖下去掌嘴!万寿公主还没许配人家呢,哪来的’二位’?”带他们来的内侍臣尖着嗓子叫到。 李萱儿忙拦住他:“算了,嬷嬷也是无心,本公主赦她无罪。” 那内侍这才作罢,换上一副笑脸,领着他们往里走。郑颢走在最后,他听到苏嬷嬷在后面小声说:“这明明就是公主和驸马,我怎么就说错了?” 郑颢想想自己四年后,身死轮回,也许到死都不能得她原谅,不禁黯然神伤。 “叹什么气?”崔瑾昀慢下脚步,走在他身边。 “瑾昀,若我哪天突然死去,你答应我,好好辅佐郓王。若是公主有求于你,你也不要拒绝她。” “呸呸!童言无忌!我不答应。要辅佐你自己辅佐,我只管跟着你,其他人我一概不理。”崔瑾昀不知郑颢中了什么邪,进了这宅子,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四下看,指着不远处的房子问: “那间房子好特别,只是怎么单独建在那里?怪怪的。” “那房子不住人,下面有暗渠,水从园子里流出来,这里地势有点高,底下容易积淤泥,就在地面开了个口,清淤用的。” 对崔公子,郑颢不设防,竟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你……” “我……猜的。”郑颢微笑着,不再理他,大步朝李温他们追去。 崔瑾昀不干了,他快步追上来,低声问道:“既然你无所不知,那你老实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死?” 这话郑颢还真不知怎么回答。 他并不知道:前世因双腿残疾,卑微单恋着卢敏的崔瑾昀,在偶然得知,郑颢是被卢敏毒死之后,悔恨于自己多次帮助卢敏与郑颢见面,到他坟上,大哭一场,饮下毒酒,随他而去。 郑颢回头笑道:“你长命百岁,终老而死。” 看着他的背影,崔公子小声嘟囔一句:“那多无趣。” 他们最后看的,就是棣王府与袁王府之间的那座空宅子。等内侍叫开了门,跟里面的嬷嬷、内侍介绍完之后,李萱儿说: “这是最后一座宅子,有劳管事陪了那么久,这半贯钱给你拿去打酒吃。我们自己随意看看,你们也都别跟着了。” 那内侍正感觉走得腰酸腿痛,听说不用陪着了,不知有多高兴,连忙对嬷嬷们说:“你们也别在跟前碍手碍脚,让公主和郓王他们慢慢看。” 等他们走后,杨怀信和萧寒从外面溜了进来,几人直接去了那堆木材旁边。 白日里看这堆木头,也如杨怀信所说,木头缝里都长出了野草,木头上还有一层灰沙,看上去年深日久。 郑颢用指甲在木头边缘掐了一下,闻了闻,摇头道:“这是新木。” “有问题。”崔瑾昀耸耸鼻子说到。 “哪里?”萧寒上下看看,并没看到什么,便问道。 崔公子指指木头说:“里面有问题。我闻到了硝石、硫磺的味道。” 李温和郑颢对视了一眼:“火药!” “不错,硝石、硫磺这两味,加上皂角子或是马兜铃,便可制成火药。用途有二:火药包可攻城门,火药箭可让城内失火。若是有骑兵,火箭还会惊扰马匹。” 崔公子师祖写的《千金方》里,就详细记载着火药的制造方法。只不过,后来他们又发现,马兜铃可以代替皂角子。 “搬开上面的木头,应该就在最下面这四根大木头里。”萧寒依稀记得,马车上就是这样粗大的木头。 正要动手,郑颢拦住他们:“等会,这么短时间,又没有下雨,野草不会自己长这么快,这木头中间的草,有可能是他们做的标记,得记下顺序,等下好恢复。” “搬吧,我都记下来了。” 他们正要在泥地上做记录,李萱儿已经说了话。她过目不忘,几息之间,就已经记住了这些木头的顺序,和每条缝里,野草的数量和位置。 搬开上面的几根木头,露出下面的粗木头,就已经看到了真相: 那几根木头中间,像独木舟那样被掏空,外面只有个树皮盖子。如今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黑色粉末残留。 崔瑾昀手指沾了一点黑色粉末,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说:“是马兜铃。” 李温笑道:“这有什么关系?马兜铃还是皂角子,不都是做火药的吗?” “当然不一样。马兜铃长在湿热的南方,皂角子长在长江流域,就像这根大木头,它叫黄檀,亦是产于黄土质的南方高地,和马兜铃的生长环境相似。 所以,这批火药,基本可以判断,它们来自岭南道东。”崔瑾昀吹掉手指尖那点火药粉,自信的说到。 “厉害啊,崔公子,我还以为你只会种种草药、看看病,想不到,你还如此见多识广。”李温像是发现了宝。 李萱儿指挥着杨怀信和萧寒,将木头堆恢复原状,连每根木头缝里露出的野草,也和当初如出一辙。 “我前晚上还拔掉了一根,不知扔哪去了。”萧寒突然想起来。还好是旁边,补种也容易。一切恢复原状,几人便离开了空宅。 现在能肯定的是,那辆马车拉来了火药,但火药是谁的?转移到了哪里?如何使用?这些还一无所知。 只能说,若是用来造烟花,绝对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他们来做什么?” “是来看宅子的。” “只是过去看宅子?” “是,万寿公主及笄了,圣上许她挑一座宅子将来大婚用。小的已经去查过,木材堆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动过。” “嗯。还是趁早处理,放在哪里终是隐患。若是万寿选了那个宅子,我们也不能在那里露面了。” 说话之人推开窗子,外面的风涌进来,天空中挂着半个月亮,月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凝成一点无疯不成魔的火光。 第070章 奸细 李温把妹妹送回宫,再回到府里。进门就听见阿楠在教训人: “郓王府就那么好吗?让你如此流连忘返。钱也给你了,饭你也吃了,你怎么就赖上我们了呢?” “我......我是走迷路了,后来在花丛石凳上休息,结果......又睡着了。” “那现在可以走了吗?” “现在天都要黑了,我......” 李温也有点奇怪,郓王府有那么大吗?走了一天没走出去。听到阿楠说的,又觉得有些好笑,李温背着手进了门: “在说什么呢?怎么,郭娘子还没走?” 阿柏正觉得,她一个小娘子,被骂得眼泪汪汪挺可怜,忙说:“回殿下,郭娘子说她迷路了,在花园里待了一天,楠掌院正要她走呢。” 李温看了一眼郭青澜,想起那一堆不知谁放在空宅里的木材,笑道:“天也快黑了,她一个小娘子往哪里去?就让她在原处住着,明儿天亮再说吧。” 既然她硬要留,就让她留下来,看看她能有什么花样。 “花枝,叫颜氏给她备两身换洗衣裳。阿楠,你跟我来。”李温说完,带着阿楠进了正殿。 郭青澜真是欣喜若狂,一天的苦真是没白吃。殿下让颜氏给自己准备衣裳,而不是花枝,这也被她看成是,把她当成姬妾而不是婢女的信号。 李温成年开府,圣上便赐了他两个姬妾,一个颜氏,一个温氏。除此以外,他并没有娶妻纳妾。 皇子封王,可配一妻、二孺人、十媵妾,这些是录入王府宝册,可参加宫廷宴会的正式妻妾,其余姬妾没有数量限制,身份也只比婢女高一点。 颜氏便是如此。 郭青澜若不是被李蝶儿赶出来,将来她做了公主陪嫁,若是公主同意,她倒也有希望做个有品级的媵妾。 现在的她,可不止希望做个媵妾,她要做孺人、做王妃,这样才能狠狠打李蝶儿的脸。 花枝就是今天打扫房间的那个婢女,这次她可不高兴了:你一个外面捡回来的女人,住一晚上当是可怜你,还要指使我为你做事,你算老几? 郭青澜当然看出花枝在闹小脾气,她把这也当成是对自己的嫉妒。 她小心说道:“花枝妹妹,你指给我看,颜氏住在哪里,就不劳烦你过去拿了,我自己去寻她。” “进了月亮门,左转第二间,你自己去吧。”花枝也不客气,说完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 月亮门?那可就离开了婢女、侍卫这一层。郭青澜毫不迟疑的向月亮门走去。 “是殿下交代的?那你等等,我去给你拿。” 郓王脾气好,府里的人也跟着好说话。阿楠凶巴巴的,那是认定郭娘子与武阳郡王是一伙的,才把她当敌人。 “阿楠,你别老凶人家,你这样,以后谁敢嫁给你?”李温笑道。 “殿下?您不会是忘了吧?郑翰林可是说过,要您提防这女人。”阿楠理直气壮的说,再说,他可不想娶这样为了攀高枝,死缠烂打的女人。 “我师傅说要提防这女人,你老想把她赶出去,那还怎么提防?难道要去跟踪她?” “哦!”阿楠瞪大了眼睛:“您是说,放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才好提防?阿楠懂了,这就去替她安排好......” “不用去,我看,她自己能安排好自己。刚才我们去了棣王府旁的空宅,你猜我们找到了什么?”李温显然想给郭青澜更多机会。 “找到了什么?” “居然有人往藩篱坊里运火药。数量还不少,四根中空的木头。阿楠,找人盯住空宅,看看是谁去处理墙边的木头。” 他们就在藩篱坊里面,盯梢虽然方便一些,但这里连路上都没几个闲杂人等,要想盯得严严实实,他们也做不到。 郭青澜在颜氏那里没有久待,不过是个婢妾,不值得自己费心思。 回到外院婢女住的小院里,花枝和其他婢女的房间都熄灯了。还没到熄灯的时辰,明显这是不想让自己去找她们麻烦。 郭青澜摸索着找到水房,要了一桶热水,自己费力的提着水回去,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水桶再重,也阻挡不了她需要焕然一新的决心。 水房的水桶都偏大,装了水,一般都要两人用一根竹竿抬着走。郭青澜走走停停,一不留神,水还泼在自己的腿上,连鞋都湿了。 “连你都欺负我?”郭青澜有些懊恼的嘀咕着,这下,裙子打湿后全都粘在腿上,她就更难行走了。 忽然,背后一个人影,过来将她的桶提起来,大步朝着她的房间走去。 “阿......阿柏......” 郭青澜认出了他,今天她听到楠掌院叫他“阿柏”。 阿柏本来是被阿楠派来盯着郭青澜的,可他在后面看了半天,先是看着她摇摇摆摆抬着水在路上挪,又险些被绊倒,后来水还泼了出来。 听她叫那一声,应该是被水烫到了,加上裙子全都粘在腿上,她这下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阿柏叹了口气,就算是奸细,她也太难了。 郭青澜使劲小跑,也追不上他,等她回到房间,只有门口放着那桶水,阿柏早就不见了。 阿娘说过,漂亮小娘子要比普通小娘子,更容易能从别人那里得到好处。 屋顶上的阿柏,隔着屋顶听到了“哗哗”的水声,不禁有些尴尬,再一细听,又听见她娇娇的声音在哼着小曲,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末了,郭青澜举着颜氏给她的新衣裳,笑道:“真是个好人。” 阿柏愣了愣,以为她是在夸自己,仰望着已经快要变圆的月亮,他心里有了一点点怀疑:奸细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次日郓王出门的时候,郭青澜已经轻轻爽爽的站在月亮门边,看见郓王,赶紧笑盈盈的行了个礼: “青澜多谢殿下收留。” 郓王见她行礼的姿势,想起前天就有的疑惑,不禁驻足问道: “郭娘子以前在宫里呆过吗?” “是。”郭青澜笑如春风和煦:“小女曾被周美人选到宫里,做了几年永福公主的陪伴。如今公主长大,不再需要我,就出了宫。” “哦?原来你在仙居殿住了那么久......难怪行的是宫礼。知道了。你若愿意,在你找到能去的地方之前,就留在这里吧。” 李温多了条线索,背着手匆匆走了。 第071章 送行 今日休沐,阳光特别好,李温要去送送那些陆续住进书院的朋友。 郑颢恰到好处的给人帮助,积累了不少人脉。除了李商隐、温庭筠、皮日休,还有韦庄、司空图也都成了他的朋友。 这次中秋诗会,准备在南五台的清凉寺举办,慧寂禅师还替他邀请了几位有名望的禅师参加。 郓王结交佛门,圣上不但不反对,还大力支持。李温那日到明义殿请安,正好父皇也在,他便向父皇申请出城参加南五台中秋诗会。 李萱儿一蹦三尺高,这样的好事,她还从没遇到。上辈子,十五岁嫁了郑颢,从此就按照父皇对公主们下的旨令,循规蹈矩困在她的公主府里。 “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怎能与这些和尚们混在一起?此去南五台路途遥远,你兄长他们都是骑马,你去也不方便。”圣上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女儿的要求。 他最忌讳后宫嫔妃、女儿们闹出什么丑事,让人说他管不住内闱,所以一向对女儿们的要求也特别多。 “阿爹,您就同意吧......女儿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再说,我可以女扮男装骑马,跟在长兄后面,一步也不离开......您就答应我吧,阿爹?” 李萱儿一唤“阿爹”,那就是全面进入撒娇模式。就连晁美人听了也不忍心,她笑道: “圣上,您总是说皇帝的女儿嫁不出去,您最看重的状元郑颢,您女儿又不愿意嫁。刚才听大郎的名单,李二公子和崔公子也同去,您女儿去了,还可以有机会让他们知道,您教养的女儿,可不同前朝公主,驸马还是值得做的。” 晁美人的话说到了圣上的心坎上,他不禁想起: 天朝的公主们张扬跋扈,又不把夫家放在眼里,干政的、养面首的、改嫁的、坑夫家的、对驸马大打出手的,样样都有。 后来,不但士族拒绝让门下子弟娶公主,就连大臣也不愿意娶公主儿媳妇。 他当初想把万寿嫁给郑颢,就算白敏中作保,郑袛德起初都不同意接受这个儿媳妇,百般拒绝。 好在郑颢站在一旁打边鼓:“儿子从郓王那里得知,万寿公主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说话也不多,做事小心翼翼,她与别的公主不同,这是儿子的福气。” “是啊是啊!圣上为了约束公主,还特意准备了圣旨,上书不许公主包养面首、不许和离,不许再嫁,还派宫里嬷嬷入公主府,管教公主。”白敏中连忙说。 郑颢一听汗流浃背:我要好好待她,两情相悦,又何须圣上如此约束? 郑袛德看儿子不但拒绝与卢氏联姻,老大不小也不谈婚配,现在却愿意娶公主,这倒也难得,他这才勉勉强强同意了这桩婚事。 想到这里,圣上摸着自己的胡须直点头:嗯,不错,万寿知书达理,这是让那些文人墨客,看看自己家教的好机会。他们一首诗的传扬,抵过自己贴一百张告示。 “大郎,你妹妹就交给你了,若她回来少一根头发,拿你是问。” 李萱儿笑眯眯的正要拍手,圣上又说:“既然要去,就多带个女伴,让你母亲挑两个世家女儿,跟着你一同去。” 李温这就有点头疼,自己妹妹还好,伺候几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他们就什么事也不能干了。 还好母亲知道他的心思,只选了刘相公家的二女儿刘碧如,和司苑李雪晴。儿子也到了弱冠之年,王妃、孺人位置空缺,也该为他物色。 李雪晴自从狱中放出,就没再回冰井司,求了太后,到尚寝局做了司苑,在宫中掌园苑蔬果种植。 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尤其是她知道,是崔药师拿出病例,才推断出水中无毒,救了自己。 明明是她在冰里下的毒,他在自己都已经等死的时候,救了自己。 做了司苑以后,因为与药圃联系密切,她有崔药师更多的信息,知道他常和郓王在一起。李雪晴便经常拿些新鲜的瓜果蔬菜,送给晁美人。 爱屋及乌,不外如此。 晁美人也因此记住了她。她觉得李娘子大方稳重,又比萱儿大两岁,以她的女官身份,在外会更照顾女儿,这比其他大臣的女儿同行,要好得多。 李雪晴知道自己要和万寿公主一起,去南五台山拜佛祭月,也很高兴,和公主聊了一个下午,在承欢殿用了晚膳,才与公主告别。 后来送果蔬进宫,两人又边吃边聊,小娘子的友谊,在聊聊吃吃中建立了起来。 李温没怎么在意,母亲给萱儿挑的是哪个女伴,但书院的这几位,今日便要启程去南五台山了,他是过来送行的。 “见过郓王殿下,我们这就要上车了,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他们已经见过郓王,今日出发,郓王还来相送,大家都有些意外。 “我也是顺路,给各位带些酒水吃食,你们在路上用。” 大家又是一阵道谢,温庭筠笑道:“听郑翰林说,万寿公主和两位女伴同去,我也邀了我的红颜知己,鱼娘子同去,郓王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我妹妹读过她的诗作,也很想认识她,正求之不得。”李温忙笑道:“过几天就要与诸位在清凉寺相见,甚是期待。” 目送着他们的马车离开后,李温与郑颢回到书院。 “韦庄、司空图、皮日休三人与您年龄相当,二十年纪,满腹经纶,又有报国之志,他们和已是中年的李商隐、温庭筠,正好互补。这次去五台山,您不妨多和他们交心,将来必是可用之才。” 李温笑道:“我忙着和他们交心,师傅您就帮我照顾妹妹,真是两全其美。” 一说公主,郑颢苦笑道:“她每次见我都像只刺猬,就怕她到了五台山,变跟山上的猴一样,蹦跶得没影了。” “我妹妹过去斯斯文文,说话也不多,自从那次大殿上拒婚,她就像变了个人......师傅,我这么说,您可别介意。” 李温回想了一下,妹妹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变成跟山上的猴一样的。 第072章 出游 前世的李萱儿,一辈子没出过长安城。 并不是她不能出门,驸马郑颢死在洛阳,拉回长安下葬时,宣宗也刚入土为安。长兄接管了天朝,当年,南诏就开始了和天朝长达十年的冲突,平民起义、藩军兵变此起彼伏。 外面太乱,李萱儿宁可留在长安城。 如今,烽烟尚未起,天朝仍盛世。 没出嫁的李萱儿,终于能够轻轻松松的出游,不管她曾活过多少岁,心底那份少女的天真,此时像四月的花境,止不住的盛放。 长兄是正儿八经的到宫里来接妹妹,母亲将他们送到宫门口,笑着挥手告别。 李萱儿坐在车里,掀起窗帘,看着外面被像下了定身符,为他们让道的百姓笑道: “阿兄,原来我觉得街道很宽,那都是因为人们给我们让道。等到他们觉得,我们不能再给他们带来想要的生活,和我们挤在同一条道上,街道就会变窄了。” “以道为道,其道自宽。哈哈,妹妹,为兄记住了。” 骑马走在李温身后的郑颢,不禁多看了李萱儿一眼:她倒是时时不忘教导长兄...... 南五台山位于终南山麓,京畿道内。从长安城到南五台,有五十多里路,按他们的速度,得走一整天,到山腰的寺里住一夜,第二天才能上山。 阿哲、阿楠、郓王府的王长史,早两天就和李商隐他们一路走了,他们就是提前过去,安排山腰住宿、山顶诗会之所。 圣上见李长风去,也没让他闲着,他带了一队金吾军保护郓王和公主。 晁美人又向圣上要了杨怀信,他带着几个内侍臣,能贴身保护公主。 由于公主的加入,他们的队伍壮大了不少。长安城里的百姓也都知道,这是公主、皇子,出城到皇家寺院祈福去了。 “公主,刚才我听杨将军说,路上会经过一条小河,我们在那里歇息半个时辰再赶路,天黑就能到南五台了。” 木蓝、木香能出门,她们也很高兴。又怕公主吃不惯寺里的食物,自己带了不少糕点瓜果。 刚才上车的时候,阿砚拿了个布袋交给木蓝,现在打开一看,是一瓶米黄色的膏药,几个避蚊香包。 布袋里还有张纸条,萱儿打开一看,那是她熟悉的字体,上面写着:山上秋蚊凶猛,香包随身携带,蚊虫叮咬,则膏药涂之。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萱儿隐隐有些,她自己不想承认的欢喜。 宫里都是用熏艾驱蚊,殿内又有纱窗纱帐,再就是宫女用扇子驱蚊,她还真没有野外住宿的经验。 “哦!难怪看见阿砚给了杨将军一袋黄粉,说是洒在禅房旁边驱蛇虫的。敢情这南五台山上,有那么多蛇虫?太可怕了!”木香拍着胸口道。 李萱儿两手做成爪子的样子,笑着吓唬木香:“不但有蛇虫,还有野兽呢!” 主仆三人在马车上笑做一团。 妹妹高兴,车外的李温也觉得开心,他回头对郑颢一笑:“我回车上歇着,到了河边再换你。” 郑颢听到公主在笑,心里早已说不出的畅快,哪里还会觉得累?崔瑾昀也回马车休息了,剩下他和杨怀信,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 李温的马车就在萱儿她们前面,他下了马,一掀帘子钻了进去。 “你?你怎么在这里?”李温不禁吃了一惊:这女人也太大胆了吧?他转身就要出去,却被郭青澜拽住了袖子: “殿下,求您。您出来没有带婢女,就让青澜沿路照顾您吧。现在已经出了长安城,附近都是荒郊野岭,您也不忍心......” 马车里站不直,李温只好坐下,冷着脸问:“你是怎么上车的?” 郭青澜知道这不能撒谎,连忙说:“阿柏侍卫让我把殿下的帐子放到车上,我想跟着殿下,趁他们在忙,没注意我,就......没下去......” 阿楠和王长史是掌院和主管,他们正好不在。 阿柏跟踪了郭青澜几天,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她很爱干净,也很爱美,洗澡的时候老爱唱歌。 郭青澜对这个每天帮她提热水桶的小侍卫,也展现出了足够的热情,这让阿柏越来越不能容忍自己,心猿意马的躺在屋顶上,听屋里的水声。 以至于,她跟自己描述了那两日的经历,再楚楚可怜的说,自己被父亲卖掉,其实已经没有老家可回的时候,阿柏已经认为,她和武阳郡王应该没什么关系。 她想去伺候郓王,也只是想在王府有立足之地。 阿柏心里叹了口气:郓王要责怪,就让我来担吧,你们要我看着她,就是把她放在府里,我也看不着,还不如带着。 李温这才想起阿楠不在,阿柏还是太年轻。 他看着眼前的郭青澜,只见她穿着颜氏给她的衣衫,虽不艳丽,却也端庄大方。头上梳着个简单的小高髻,只别了朵巴掌大的绿菊,和她身上水绿的衣衫倒是很相称。 “只此一次。你不是本王府里的人,也不用你伺候本王。回了京城你就走吧。”李温说完,闭上眼睛不再与她说话。 郭青澜暗暗有些灰心:看来,要打动郓王,自己只有这几天的机会。她也不敢在马车里待着,掀了帘子,坐到车辕上去了。 阿柏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见郭青澜出来对他笑笑,知道郓王准了,他那七上八下的心,才放下一半。 郑颢见郓王车里有动静,两腿一夹马肚子,快步到了马车前面,发现车辕上坐着一个女人,这下,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前世郓王的媵妾郭氏。 他皱着眉想了两遍,记忆里郭氏确实没有做什么伤害郓王的事。不过,郓王只说将她暂时留在府里,并没有说带她出门,她却出现在这里。 看来这个郭氏,还真有些手段。 他回头看了一眼萱儿的车子,里面已经没了之前的欢声笑语,也许是困了,在闭目养神。 眼看就要到晌午,准备歇脚的那条小河也快到了。 郑颢退到两辆马车中间,用手搭了个凉棚看看天: 天大的事,我也会护你周全。 第073章 看戏 “叮叮咚咚”的河水声入耳,让车上所有的人精神一振。 车队停了下来,士兵和内侍们开始架柴烧水,贵人们也从车里出来舒展舒展胳膊腿。 萱儿下了车,就到后面去找李雪晴:“李司苑,一会你到前面来和我坐,多个人说说笑笑,路上就没那么闷了。” 这次,母亲挑来的刘碧如和李雪晴,在前世,李雪晴与兄长没有关系,而那刘碧如,却是兄长的一个才人,为他诞下次子。 李萱儿没道理去破坏母亲的好意,所以只招呼了李雪晴。 在她们经过郓王马车的时候,萱儿看到了刚下车的兄长,还看到了站在车旁的郭青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次在李蝶儿那里见过她,自己就暗示李蝶儿,郭青澜是个多事之人,不如给些钱让她回老家。 她哪知道,郭青澜的酒**亲,将宫里给的十五贯钱,全都拿去喝酒赌博,还欠了赌场一身债,这才把女儿卖到花楼。之后,阴差阳错,让郭青澜遇到了郓王。 “兄长,您怎么认识她?”李萱儿将李温拽到一边,有些着急的问。 “你也认识郭青澜?哦,她说在仙居殿待过两年。我是偶然在路上替她解了围,她又没有去处,暂时留在王府。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郭青澜是不是在和武阳郡王演戏,李温也很想知道。 李萱儿总不能告诉他:这个郭青澜,是个目光短浅的妇人。 她生了个他最宠爱的女儿,嫁女时,郭贵妃煽动他掏空国库,皇宫里的珍宝,半数做了陪嫁,他女儿在天朝末世将近之时,竟比盛世公主出嫁,更风光一筹。 而此时,一些地方藩军已经数月领不足军饷,让做为父皇的他,终于使藩军对皇权,忠心渐失。 更可笑的是,女儿嫁出去之后,郭青澜以看女儿的名义,经常去公主府,竟与年轻俊美的驸马勾搭成奸,母女极尽奢靡享乐,且不避耳目、共事一夫。 全天朝,除了自己的傻兄长,人人都把这当成天朝最大的笑话。 懿宗哪会不知此事?只不过,他当时已经走上了父亲的绝路,陷入了用丹药治病,却为丹药丧命的死循环中,蒙眼假装不知道罢了。 这些都是郑颢死后发生的事,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现在的李萱儿,只希望兄长不要被她迷惑,以免重蹈覆辙。 “有些女人,天生就追求富贵、不甘寂寞,不管她嫁了什么样的夫君,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都不会停止跳动。兄长,您不会希望自己身边有这样的女人吧?” 李萱儿此时也找不出郭青澜的错处,只好嘻嘻笑着,丢下这句话,拉着李雪晴往河边跑去。 李温还摸不着头脑,郑颢听了个明白:这个郭氏,后来一定是“不甘寂寞”,做了对不起李温的事。难道不是与其他王爷、郡王勾结,助他们谋取皇位? 河水清凉,城外的秋色比长安城里更浓一些。放眼望去,远远近近、红红黄黄的树木,镶嵌在黛绿的松柏之间,比最好的彩色绢本画更动人。 “好美啊!”李萱儿张开双臂,向满是鹅卵石的河滩跑去。 “喂喂喂,你踢到我的果子了!” 李萱儿直往河滩上冲,没注意地上还蹲着个人。 她往脚下一看,还真是把他放在地上准备洗的苹果,踢了一个滚到河里,苹果随着扑打着岸边的河水,慢慢飘走了。 “哎呀!老人家,真对不起。我也有苹果,等会让人拿两个来赔您。”李萱儿满脸歉意。 看这老人家穿着一身道袍,总不会是和他们一起去和尚庙的吧? “没关系,还好只踢走一个,洗洗,洗洗……”蹲着的那老道,自言自语说着,捡起剩下的果子,放到水里去洗。 李萱儿一看,他旁边还放着个大木碗,里面装着些洗干净的苹果、梨和李子。洗完苹果,他又拿起一块竹板洗了起来。 只见他洗竹板的时候,手指一分,一块竹板分成了没有完全劈开的两半,萱儿不禁有些好奇的问: “老人家,这块竹板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要不我洗它干嘛?”那道士拿着竹板和那碗水果站起来,正要离开,哪知李萱儿惊喜的抓住他袖子叫到: “轩辕集?您是轩辕道长!” 轩辕集凝神细看,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小娘子,他望着刚刚走过来的崔瑾昀、郑颢,满脸疑惑的问道: “难道贫道已经名满京城了?” 郑颢笑着解释到:“轩辕道长,这位是万寿公主。有人告诉过我们,他有个医术高明、道法出神入化的师兄,在这里遇见您,除了轩辕道长,还有谁?” 崔瑾昀:...... 李萱儿正后悔自己太冲动,好在郑颢这么说,勉强替她圆过去。 “哈哈哈,算他小子有良心,贫道见过公主。贫道与慧寂禅师有一面之缘,师弟邀我同去,我便去凑个热闹。” 李萱儿为了掩饰尴尬,指指他手里的竹板问:“轩辕道长,您刚才说,这个竹板有用,不知是有什么用?” “没吃过椒盐水果吧?到我车上来,让您见识见识。” 李雪晴自己就是管种瓜果的,这种吃法她也没听过,她和公主一起,跟在轩辕集后面,向他的马车走去。 崔瑾昀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想不到,师兄勾搭起小娘子来,还真有一套。”他斜眼看了看郑颢: “你吃过椒盐水果吗?没吃过?活该你单身。站着干嘛?过去吃啊!” 李萱儿走在轩辕集旁边,忽然看见兄长躺在树下的草地上闭目养神,阿柏、阿檀两人守在旁边,那个郭青澜正捧着一碟糕点走过去。 她正想过去阻止,轩辕道长拿着竹板的手拦在她面前: “哎,各人有各人的劫,公主您在旁边看戏就行了,何必去干涉?你自己的情劫未了,多为自己操操心才是。” “我......我的情劫?”公主突然想起刚才收到的灭蚊香包,她低头解下腰上系着的那个香包,塞到李雪晴手里: “李司苑,这个送给你!” 第074章 过急 当年轩辕集埋葬了师傅之后,成了游方道士,四处游历,替人看病,后来在岭南待了几年,这种水果的吃法,就是他从岭南人那里学来的。 “先用刀,把果子都切成小块......现在夹板要上场啦。您看,把李子放在两片中一夹,李子就裂开了。再撒上胡椒末......盐......拌匀,好啦!” 轩辕集笑眯眯的,将拌好的水果块递到他们面前: “少量的盐,激发出果子里的甜味,还能冲减酸味,加上美味的胡椒,相衬之下,果香也立刻浓郁起来。” “我试试......” 反正又吃不死人,李萱儿拿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这味道,既像苹果,又不像苹果,长安人本来就爱吃胡椒,还真好吃! 几个女孩子都围着轩辕集吃起了椒盐果子,郑颢笑着把崔瑾昀拉开了。 “轩辕道长,为什么您学了几十年医,最后却做了游方道士?” “学医是为了什么?” 李萱儿不假思索的回答:“治病救人啊!” “天朝律法,有规定游方道士不能治病救人吗?” “这倒没有?” 轩辕集笑道:“只要能将师傅教给我的东西,学以致用、发扬光大,是穿着师弟那样光鲜的官服,还是穿着我这样破旧的道袍,又有什么区别?” 李萱儿点点头,他说的没毛病。她刚才担心,父亲会因他是游方道士,而不听他的劝,才问了这句话。 “轩辕道长,我听说,道士都会炼包治百病、长生不老的丹药,您会不会?”李萱儿又问。 轩辕集再次笑起来,连他的须发都颤动着,满是笑意: “道士从不吃自己炼的丹药,若是真有人吃了,长不长生我不知道,但却一定不会老。” “真的吗?永远年轻?”木蓝忍不住问道。 “对啊,吃了丹药,年纪轻轻就死了,那还不是不会老?” 轩辕集的话,让她们都笑了起来。 开餐了,木香将她们的面饼和烤肉都领了回来,还有她自己过去煮的一小罐粥,李萱儿让她们把吃食并起,和轩辕集坐在一块吃。 “轩辕道长,您在京城准备待多长时间?” 轩辕集笑道:“这要看我,几时能把京城好吃的都尝个遍。” “长安城里,春夏秋冬吃食都不一样,各有特色,那您不得吃上两年?若再加上宫里的美食,您至少要三年才能跨得出长安城。” 李萱儿算了一下,有得这两三年,说不定就能替父亲躲过仙丹对他的毒害。 轩辕集认真的看了看李萱儿说:“公主小小年纪,心事却这么重,贫道竟然有些看不透您。贫道只想送公主一个字:既来之,则安之。” “这......明明是六个字。”李萱儿眨巴眨巴眼睛说。 轩辕集大笑起来:“你若懂了,能看到的就只有一个字,若是装不懂,六个字也帮不上您的忙?这椒盐果子现在吃味道正好,久了,就变味了。” 李萱儿知道这是道长谢客了,本想说父亲的事,想想还是等等,反正来日方长。 今天午饭,是这几天吃的最后一顿荤菜,李温带着几个男人在树下,吃着烤肉喝着酒,说话的声音都不大。 郭青澜站在马车旁,远远看见郓王在说话,竖起耳朵又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正觉得百无聊赖,忽然看见,阿柏朝马车走了过来。 “小顺,你去吃饭,我替你看着。” 车夫走了,只剩下阿柏和郭青澜两人。她低着头,有些抱歉的说: “我刚才听到了,殿下责备了你,都是我害你......” 阿柏将手里提着的几个水袋放到车上,剩下一个递给了郭青澜:“这是热水。今晚到山腰才能下车吃饭,车上有干粮,一会我陪殿下骑马,你就请自便吧。” 说话间,小顺已经捧着他的面饼和烤肉回来了,阿柏转身要走。 “哎!” 郭青澜追上去,叫住他:“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殿下说,回了长安就把你放在城门外,或者沿路你有想下车的地方也可以,跟小顺说一声,他会停车让你走。” 阿柏淡淡的,他知道,这次是他感情用事了。不过,他并不后悔。 郭青澜一听他这话,心里降到了冰点,她顾不得那么多,追上去问: “已经没有挽回的的余地了吗?是不是万寿公主对殿下说了什么?我并不认识万寿公主,她为什么总是看我不顺眼,想方设法让我离开?” 听到这话,阿柏犹豫着停下来,虽未回头,却重复着她的话:“想方设法让你离开?” “不错,那天我虽不在场,可有人告诉我,永福公主就是听了万寿公主的话,才将我赶出宫。我父亲和我两人,从家乡来到京城已经两三年,我做永福公主的陪伴好好的,却一下子翻了脸。我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万寿公主都不知道!” 郭青澜一时气急,将心里憋着许久的话,也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已经忘了,自己曾一心想上吴昭仪的船,想找机会认识那些王公贵族,却被吴昭仪利用,差点害了李温。 女人总是记得自己好的一面,比如,她比李蝶儿长得美。 阿柏皱着眉,关于女人的心思,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回头看了郭青澜一眼,叹了口气道: “你别急,还有几天。你找个机会和殿下好好说说,说不定,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万寿公主......她应该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无理取闹的万寿公主,刚好经过马车旁边,刚好听到,马车背后阿柏说的这一句话,她抬手示意木蓝别说话,果然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知道了。阿柏,谢谢你,现在只有你真心对我好......我不是非要攀上殿下这根高枝,我是......心里觉得委屈。” 郭青澜? 李萱儿突然想起轩辕集说的话:各人有各人的劫。 也许,是自己操之过急。 若她今世还是那般惹是生非,让她自己暴露不好吗? 她微微一笑,放轻脚步走过马车,拿着那一碗椒盐果子,朝兄长走去。 第075章 巧遇 遇到轩辕集,让李萱儿看到了救父亲的希望。 可当车队在天黑之前,赶到南五台山腰的时候,他们意外遇到了另一个人,那才更是“巧遇”。 南五台寺庙有几座,此时,竹林寺方丈带着僧众在山门外迎接。山不高,从山脚下到山腰,这一段路坡不大,马车费点力,还是可以上来。 夕阳西下,山风渐起,气温也比白日里低了许多。李萱儿和李雪晴下车的时候,都披上了披风。 李萱儿下车就看到前面几个人在行礼,兄长还看着她的方向,那群人都朝她看过来。 暮色之中,李萱儿看清了站在方丈身边的人是谁,心里如草原有一万只羊跑过: 那人竟是自从莫名其妙被打一顿,就消失在人们视线中,闭门养伤的十七叔棣王李惴! 李萱儿忙上前去给棣王行礼道:“萱儿见过十七叔。您怎么会在这里?” 棣王笑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们才对。贯休和尚游历到京城,被我遇见,他说受慧寂禅师相邀,到南五台参加中秋诗会,本王一向爱诗如命,没理由不来啊?我们昨日到,你们今日就来了,这可不是巧?” “的确是巧,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一同上山。” 李温、郑颢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阿哲、阿楠他们早两天就到了,若是看见棣王在这,无论如何都会叫人送信回去,而他们却都没有。 “竹林寺的禅房比较分散,老衲与王长史、楠掌院商量过,郓王殿下、公主殿下和几位女菩萨,住在紫竹林,其余几位施主,要劳烦你们到前面栖隐居下榻。” 栖隐居是让那些不剃度,但又常年在此处归隐的居士们,修禅居住的场所,离紫竹林有两里地。 郑颢临走前,低声对李长风说:“棣王来得蹊跷,你多留意。” “禅房全是独立的,若是有人走动,应该很快发现。就是公主住的那间,里边比较宽敞,但有一面刚好靠山。” 李长风一到,就进去把住的地方走了一圈。棣王虽然出现的突然,可他没有伤害郓王的理由啊,李长风心里还是觉得,老郑有些疑神疑鬼。 忽然他感觉腰带一坠,不由心中苦笑:跟你俩做兄弟,就是等着被你俩欺负的! 小沙弥领着领着公主到了山边的一个小院,合什道: “女菩萨请进,门虽小了点,里面住的地方宽敞。长老们闭关修行也是在这里,所以既清净,又干净。女菩萨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过来找小僧。” 李雪晴点头道:“你且退下,不明了再过去叫你。” 进了一个很小的门,才发现里面真的很宽敞,除了主殿,配殿还有两间,小院中间有个石雕香鼎,院里虽没有树,可石山缝隙里长出来的树木,都张牙舞爪的将树枝伸如小院,倒也生动得很。 刘碧如暗暗松了口气,刚才领着她们走到这个角落,一看那院门小到只能一人通过,她的心里就开始惴惴不安: 这么小的地方,却要她们这一群人都住这里,莫不是要她和婢女们睡在一起吧?李雪晴虽是出身相府,可她家早已凋零,她能委身做婢女,自己和她可不一样。 还好里面别有洞天,她和两个婢女住一间配殿,刚好。 李雪晴没带婢女,她很清楚晁美人挑她来的用意,就是让她照顾万寿公主。出门的时候,她发现崔公子同行,已经欣喜若狂,几天相伴,总有机会向他单独道谢。 她们正四处看,杨怀信带着内侍们,拿着她们的行李进来了。婢女们叽叽喳喳的,认自己负责的东西。 杨怀信探头到主殿里看看,又上下打量里外的环境,走到李萱儿身边说: “没想到里边还不小。只看那个门,还以为我们走错了。” 李萱儿点点头:“李司苑和我住,靠门的那间配殿分给你们。” 杨怀信展颜一笑:“多谢公主体恤,内侍卫出门哪有还住营房的?我们只有四个人,睡廊下就够了,还便于警卫。” “棣王住在哪里?” “趁她们收拾东西,我带您出去走走?棣王、郓王,两位殿下住的都不远。只是这里在山边,看不到他们。” 李萱儿点点头,叫了李雪晴,她看刘碧如正站在门口无聊,也邀她一同去。 沿着石板路出来,就是大片的紫竹林,山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加上风里若有似无的香火味,还没有念经,就已有了几分禅意。 难怪那些居士要到佛门圣地隐居,相较而言,长安城里寺庙,更多了些许世俗气。 “萱儿,坐了一天的车,你们还不累?” 天已经蒙蒙黑了,又不足以掌灯笼,棣王若是不叫她,她还真没发现树下还坐着人。 “十七皇叔,婢女还在整理房间,我们出来走走。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侍卫呢?” 棣王笑道:“我看风景,要他们做什么?你来,皇叔指给你看。” 萱儿疑惑的走过去,顺着棣王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青灰的天幕之下,几座凸起的山峰如剪映一般,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它如黛的轮廓,有种令人窒息的感动。 “皇叔……” “这五座山峰,就是五台山的由来。太宗怀念山西五台山,便将这里命名为’南五台’,后来,为了方便太后,又在长安城里建了’五台寺’。可除了一个个相同的名字,已经回不去了……天朝,回不去了……” 李萱儿的心里,瞬间出现了,前世长安城被黄巢屠城时,刀光剑影,哀鸿遍野;满地白雪,尽成红泥。 天朝,回不去了…… 她的两行热泪,决堤而下。 这让棣王有些惊诧,他有些手足无措,萱儿不是别的女人,哭了可以搂在怀里,愣了半天,他才想起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笨手笨脚的想替她擦拭。 “人人都夸你父亲是盛世明君,你……为何会哭?我没有女儿,不知道女儿哭起来,会让人如此慌张……” 棣王的声音渐渐小了,萱儿却清楚听出他的难过。 难道自己误会他了? 那些藏在树干里的火药与他无关? 十七皇叔,并没有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 第076章 跟踪 山上的夜幕来势汹汹,夜枭诡异的叫声,给月光平添了几分凌厉。 郓王、公主他们来得晚,已经过了寺里的晚粥时间,寺里另给他们做了晚粥,还比僧人多添了面饼。 见木蓝、白英她们提着灯笼来寻,萱儿便于皇叔告别,回了山边小院。 回了正殿,李雪晴忍不住叹了口气说: “想不到,棣王如此和善,回答您的问题,一直都那样有耐心。他对您那才叫做亲叔叔,不像我们李氏......若是当初我亲爹还在世,叔叔们怎敢将我推进那扇,进得、出不得的宫门?” 李萱儿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对不对?” “不,您不知道,”李雪晴却摇摇头说: “在司农寺,我们看到的是,长安城看似繁华,但不过是易散烟花。京畿道的种出来的粮食,从来就不够自给自足,圣上又放任藩镇不缴粮,一旦有战乱,藩镇可以拥兵自守,而京城断了粮道,根本坚持不了几日。” 李萱儿心中一震,这个道理,连一位小女官都看得出来,难道父亲看不出来?就像十七皇叔所说,“人人都夸你父亲是盛世明君”,可是...... 两人刚喝完粥,杨怀信笑眯眯的拿了两个红纱灯过来。 罩在灯笼上的纱非常薄,里外两层,里白外红,白纱显得烛光更亮,红纱让烛光更妙曼,挡风性能也更好,灯笼下还特别亮。 “公主,这对灯笼是专门给您做的。其余的都送到南台顶去了,后天您上南台金顶寺,便能看到。” 李萱儿高兴的提着一个灯笼就往外走。 “公主,太晚了,您就别出去了,我刚才还听到外面有狼叫。”木香劝道。 “没事,有狼也不会到寺院来,再说,还有杨将军呢。我灯笼拿去给兄长看。” 杨怀信赶紧提着另一个灯笼,跟着公主出了院子。出了院子前面的小路,就到郓王住的禅房,再过去,就是棣王。 李萱儿刚要转弯,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兄长住的小院里走出来,站在门口,想走不走。 她急忙拉住杨怀信,两人把灯笼吹灭了。她将自己拿着的灯笼塞到杨怀信手上,指指她们住的院子,又指指自己站的地方。 杨怀信有些为难,他不想离开公主,可那两个灯笼又特殊,放在地上被人看见,一看就知道是公主。再看看门口那人,还站在那里不动。 李萱儿又推了推他,他只好拿着两个灯笼飞快的往回跑。 哪知他刚跑,门口那披着斗篷的人便走了。一阵大风吹过,把斗篷的帽子给吹了下来,那人赶紧拉好帽子,低头小跑起来。 就这一瞬,萱儿已经看清,那人就是郭青澜! 那边是十七皇叔住的禅房,她若是勾搭十七皇叔,李萱儿没什么兴趣。万一是她不是勾搭,是勾结呢? 李萱儿想弄清这一点,她顾不上等杨怀信回来,顺着墙边的阴影跟了过去。屋顶上两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郭青澜到了紫竹林,并不是没有努力过,只不过李温还是那么不冷不热,并没有松口。 她今天下车的时候看了看,来的世家子弟还不少,最出众的是郑、崔二位翰林,当然,三十五岁只有一王妃、一孺人,风流倜傥的棣王也不错。 棣王爱佳丽,这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事,比那两个禁欲系的公子,明显要好对付得多。 她本来可以不那么心急的。 可天刚擦黑的时候,棣王经过他们门口,她刚捧了晚粥回来,粥罐烫,她手一抖,差点洒了,是棣王替她扶了扶,又掏出刚才给萱儿擦眼泪的手帕给她垫着手: “郓王也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这么美貌的小娘子,怎么叫她去取粥?” “不,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 “自己要去也不行,小娘子是拿来疼的,若是我,非但不要你捧粥,还要喂到你嘴里。”棣王哈哈笑着走了。 现在,她手里正攥着棣王的手帕,难免就想得多了点。 “是殿下......我来还帕子的。”那侍卫认得她是郓王府的人,也没多问,开门让她进去了。 宣儿心想不好,我可没有理由进去...... 那侍卫刚想关门,忽然“噹”的一声,一块石头打在他身后的地上。“谁?”那侍卫顾不得关门,连忙转身去查看。 萱儿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个空档溜了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郭青澜已经进了外堂,李萱儿本来准备贴在门外窗边,听他们说些什么,可身后传来侍卫的声音: “刚才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我听到有动静就跑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门怎么开着,有人来了?” “是郓王府的人,她说殿下让她来还帕子。” “还帕子?什么时候的事?”那侍卫有些不高兴的嘀咕着,就往正殿这边来。 李萱儿左右一看,寺院里还真是赶紧,光秃秃的,在月光下一览无余。忽然,她发现旁边内堂的窗户开着,情急之下,手脚并用,爬了进去。 可内堂也光秃秃的,四条腿的桌子,瞎子都看得见,柜子太浅,只剩下床底下可以藏身,她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 嗯,这里还不错,找机会再出去吧。她竖起耳朵,专心听着外面的声音。 “......郭青澜,青澜......好名字!也只有郭娘子这样的容貌,才配得起这样温婉的名字。可惜,按照你说的,你这样的家世,想嫁郓王可不容易。” “不,我与郓王并无瓜葛,我也没想过要做......殿下的王妃,青澜不过是想在京城求个安身立命之所......” “我最见不得漂亮小娘子点眼泪了,你看你,多大点事,说就说,哭什么呀?” 两人没了声音,有动作,床底下的萱儿也看不着。她正趴在床下琢磨着如何出去,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钻进床底,一下将萱儿的嘴给蒙住了。 萱儿瞪大眼睛想挣扎,只见他快速拽下自己的蒙面巾,指指外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见萱儿不再挣扎,他松开了手,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了个她熟悉的笑容。 第77章 反转 郑颢! 萱儿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床底! 郑颢没理会她冒火的眼光,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她漏在外面的一点衣角,拈了进来。萱儿火小了一点。 还好,他并没有继续贴着她,而是调整好姿势,随时准备冲出去。她注意到,他手里抓着一把两尺长的短剑。 夜行衣......短剑......进士科状元郑颢搞什么鬼? 萱儿还来不及想清楚,外面的声音竟然越来越近: “什么都愿意做?可我并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 “殿下,您以前说过,如果我愿意,可以留在你身边。” “以前?那你怎么还是走了?嗯?你在棣王府了看见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以为我父亲叫我回去,是周美人让我回宫......” “所以,你是惦记着比本王更年轻的驸马?” 李萱儿和郑颢两人大眼瞪小眼:他俩原来是老相识?棣王府里有什么,不能让人看见? 萱儿突然想起来,有次在藩篱坊,看见棣王马车里坐着位尖下巴的女子,那是郭青澜的下巴...... “殿下!青澜绝没有背叛您,我和郓王什么关系也没有,青澜还是完璧之身,殿下......” 他们头顶的床突然沉了下来。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脑子里各有十万只羊跑过,都不免有些面红耳赤。 “放肆!” 二人正开始心猿意马,忽然听到棣王喝到,郭青澜被狠狠的推在地上。 郑颢急忙往里一滚,滚到阴影里,只能和萱儿两人紧紧的贴在一起。两人顾不上考虑姿势的问题,倒是因为棣王的拒绝面面相觑。 棣王似乎调整了一下,站起来说:“你走吧,本王留不得你。” 郭青澜坐在地上哭泣,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侍卫大步走了进来,冲着郭青澜骂道:“贱人,还不快滚!” 郑颢二人又惊诧的对视了一眼:棣王府里,居然还有这样霸气的侍卫? 郭青澜似乎有点怕他,站起来,没听到什么声音就走了。 那侍卫默默站了一会,正要离开,棣王叫住了他: “你也走吗?不是我让她来的。” “不是你让,她能进得来吗?” 棣王叹了口气,走到那侍卫对面停下来:“今日恰巧碰到她端着的粥烫手,借了块帕子给她,哪知她就上门了。” “我告诉过你,这女人就是个攀高枝的,郓王看不上她,你倒好心捡垃圾。”那侍卫的语气里都是埋怨,他又说道: “京城里那些庸脂俗粉,你左拥右抱,说是为了掩人耳目,到了佛门净地,还是有女人找上门,殿下你不好好反省自己,还怨别人......” 棣王不等他再说下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萱儿和郑颢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棣王,在搞什么鬼? “......门都没关......” “管它的,你进了我屋里,谁还敢进来......” 床又可耻的沉了下来。 外面没熄灯,也不能立刻就出去,萱儿此刻只想躲进郑颢怀里,为的是不要听见那些可怕的声音。 郑颢也万般无奈,他扯下自己的蒙面巾,将两角搓成一团,塞到萱儿的耳朵里。蒙面巾也正好挡住了,萱儿近在他眼前的,惊恐的大眼睛。 两人静静的躺在床下,不知几时,上面没了声响。 只听棣王轻轻说道: “拜我兄长所赐,我们兄弟三人,因长期服药,不但无所出,连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全靠有了你,我才能好好活下去。 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以后再不要说那样的话,伤感情。” 刚刚将蒙面巾扯下的李萱儿,如五雷轰顶。 她曾和兄长讨论过三位皇叔无嗣的问题,若只是三位王妃无子嗣,那还能说是巧合,可他们连庶子、庶女都没有,这就不知是什么原因。 没想到,竟是自己的父亲,一面给弟弟封王,兄友弟恭,一面却让他们服药,不让他们诞下子嗣,甚至...... 她的双手紧紧抓住郑颢胸前的衣襟,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她心中引以为荣的父亲,形象一点点崩塌,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痛。 郑颢心疼,很想将她搂在怀里,让她紧绷的神经缓解一下,可他知道,这个时候这样做,就是乘人之危。 他抬起手,将衣袖往上拉了一点,露出手腕,放在她唇边。 萱儿不假思索的咬上去,用他的手腕,堵住自己极度想尖叫的嘴。郑颢忽然感觉手腕一凉,那是她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闻到郑颢身上熟悉的皂角味,萱儿前世今生、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咬得更狠些。 郑颢本来已经感觉她慢慢松口,突然她又加大了力度,郑颢心中酸楚:你这是为前世的自己报仇了,你若愿意,咬下一块肉来,也不够偿还你。 萱儿渐渐冷静下来,正想丢开他的手,郑颢拍了拍她。她睁眼一看,郑颢指了指外面。 外面的人声已经到了外堂,看来,是棣王把那侍卫送到门边。两人还在外堂拉拉扯扯,郑颢已经离开床底,很快做了个手势,萱儿也爬了出去。 郑颢也不讲究,将公主托出窗外,自己也飞身出去。 两人在柱子后面停了停,郑颢指指偏殿后面的墙,捡起两块泥坨子,朝相反方向一扔,果然,出来两个侍卫偱声去了。 他拉起萱儿,跑到墙边,搂着她的腰,飞身过了墙。 两人贴着墙站着听了听,郑颢指指对面,正要拉着她跑过去,萱儿却拉住了他。他疑惑的低头看着她,只听她轻声说: “我父亲那段......不要说出去。” 郑颢认真点点头:“放心。” 两人刚跑到对面,阴影里跑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李长风,一个是满脸写着焦急的杨怀信。 “快带公主回去,我们在后面掩护你们。”郑颢果断说到。 杨怀信毫不迟疑的抓公主的手臂,带着她顺着阴影跑开了。郑颢和李长风重新上了郓王所住禅房的屋顶。 看着萱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郑颢轻轻舒了口气。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一口深深的牙印排成一个圆: 牙还长得挺整齐的,嘴也不小...... “你受伤了?在里面交手了?”李长风关心的问道。 “没。以前不懂事,对我家小狗不好,老惹她生气,被她咬了一口。” 李长风:你家啥时候养的狗,我怎么不知道? 第078章 交手 山边的小院里,李萱儿躺在床上,试图让自己平静。 前世,自己十五岁嫁给了英俊有才的郑颢,可从大婚那日起,就没见他对自己真心的笑过。 后来郑颢的四弟告诉她,她的驸马另有所爱: “我们和卢娘子从小就认识,我兄长和卢娘子说好,中了状元就回去娶她。结果聘礼都送过去了,还能被你活活拆散!” “他既已有婚约,为何不对我父亲说?为何还要娶我?” “圣上?就是圣上让白敏中带着圣旨去卢家,亲自替我兄长退的婚。他如何不知?幸好还未拜堂,否则,英明的圣上,恐怕是要我兄长休了卢氏,也要娶你。” “不,你胡说。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当时自己斩钉截铁的话音犹在耳畔,就算重回十五岁,冲上大殿拒婚的那一刻,她仍坚信,父亲是因为不知实情,才错手埋葬了女儿一生幸福。 皇族婚姻为平衡朝堂势力,这无可厚非,代代朝朝,皆是如此。可明知他心有所属,还要将自己硬塞给他……已所不欲啊,父亲…… 前世该落的泪,今生才潸然滑落。 也许,今晚就不该去跟踪郭青澜,这样自己就永远不会知道,父亲对兄弟的伪善,也不会怀疑他对自己的疼爱。 栖隐居里的郑颢,同样难以成眠。 他的指尖,慢慢抚摸着手腕上那些排列整齐的牙印,感受着萱儿心里突然崩塌的信念。他想起前世四弟曾说: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有婚约?你别忘了,天朝公主们是如何为所欲为。高阳公主、城阳公主、太平公主、安乐公主......兄长,你还要我数下去吗? 更何况,你从小立志像祖君那样,朝堂拜相。做了驸马,你的理想化为泡影,卢姊姊嫁你的理想也化为泡影,而我,则要替你担起与卢氏联姻的责任......” “够了!别再说了。” 郑颢在床上转了一个身,却睁开了眼睛。 从公主当堂拒婚,到她刚才咬着自己泪如雨下,他已经可以确定,前世公主与自己成亲前,绝不知道他已有婚约,那他就更有愧。 婚后他与卢敏多次见面,虽没有肌肤之亲,但并不是没有非分之想,不过是礼教束缚,让自己还留有一丝清醒。 在卢敏毒死自己之时,才知道,她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家族,为了报复自己。 公主有什么错?错的都是他自己。 他将腕上的齿痕压在唇上,二十年来的悔恨之心,竟在这间接的一吻之间,从此释然: 今生爱她,不再与偿还有关。 南五台的清晨,在鸟鸣虫唱中不期而至。心灵的荡涤,仿佛从未出发,却已到达。 “崔公子和轩辕道长,已经进山寻药去了,他说让您多睡会,不要……”阿楠吞吞吐吐。 “不要什么?” “不要太想他。” 郑颢哑然失笑。想起昨晚在床底下的经历,崔公子的话,突然变得有点毛骨悚然。 到了紫竹林,李长风刚换班,睡觉去了,李温那里也没找人叫他。郑颢信步走到山边,却看见李萱儿坐在栏杆之外,一块凸出的山石上。 她面朝山下,两只胳膊抱着膝,背影显得郁郁寡欢。 郑颢有些担心,他知道她还在纠结她父亲所为,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决定过去劝劝她。 正要跨过栏杆,一把未出鞘的刀拦住了他: “别过去。公主不愿人打扰。” 郑颢扭头一看,杨怀信和木蓝站在小门边。 “她这样多久了?” 木蓝邹着眉说:“昨晚回来就没好好睡,今早天亮起来,就爬外面去了。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我从没见过公主这样。” 杨怀信的刀鞘一下子顶到了郑颢的脖子,他低声说道:“是不是你!昨晚对公主做了什么?你进去那么久,才把她带出来!” “我说我什么也没做,你信吗?” 郑颢忽然有了主意,微微一笑,扬声说到: “何况,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我做了什么,你凭什么管我?” 杨怀信脸色都变了,刀鞘也压了下去,他低声斥道:“你若是胆敢伤害公主,我可不管你,有没有婚嫁!”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说话间,郑颢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直接朝着他肘部的曲池穴戳去。 他的偷袭奏效,杨怀信手肘一麻,郑颢随手用扇子格挡开他的刀鞘,为自己解了围,跟着那把扇子直戳杨怀信面门而来。 杨怀信大惊,往后跳开,“噌”的一声,横刀出鞘,毫不客气的向郑颢挥来。 一寸短一寸险,扇子对横刀,根本就不对等。 可当杨怀信挥刀出去,先是听到“噹”的金属撞击声,接着郑颢顺势转身变了身位,瞬间又来到自己面前,他才知道,郑颢和他那把铁扇子,没那么好对付。 “杨将军、郑翰林,你们别打了!”木蓝急得叫了起来。这些男人怎么都和个斗鸡一样?一言不合就拔刀。 “想让她上来,你就继续跟我打。”郑颢对杨怀信低声笑道。 杨怀信恍然大悟,手里的刀也欢快的舞了起来。他对郑颢越来越有兴趣,他想看看,郑翰林除了飞箭碎铜钱、箭簇做飞镖,还有什么本事,能让他惊艳。 郑颢也想试试,他够不够格,做公主的贴身保镖,担不担得起,公主叫那一声“怀信”。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却不耽误手上出招。一个要退出扇子的攻击范围,一个就是死缠巧打。 木蓝的叫声惊动了萱儿,她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他们怎么打在一起了?赶紧离开石头跑回来,翻过栏杆问到: “木蓝,他们怎么了?怎么会打起来?” “杨将军问郑翰林,昨晚是不是对您做了什么,郑翰林说他管不着……然后两人就打起来了。” 害,这都什么事! 萱儿忙过去叫到:“别打了!都是误会,你们别打了。” 误会?我们可不这么认为。 两人你来我往,并没有停手的意思,靠近杨怀信的时候,郑颢低声说道: “有人盯着我们。” 杨怀信会意,瞟了一眼棣王所住禅房方向,趁着扇子再次抵住刀,低声问道: “你赢我赢?” “……公主赢。” 第079章 筚篥 果然,话音刚落,萱儿趁着他们嘀嘀咕咕的时候,急急冲过来叫到: “别打了!我的话是不是已经不管用了?” “我们只是在活动活动筋骨,对吧?杨将军。”郑颢一脸无辜的说。 杨怀信有点心虚:“对啊......就是活动活动......” 萱儿正一肚子的委屈没处发泄,气恼的夺过杨怀信的刀,对郑颢说: “活动活动是吧?那我也来活动活动!” 刀都劈过来了,不行也得行啊,郑颢只好拿起扇子迎战。 只一两招,郑颢和杨怀信都发现,萱儿手上的招式还算有章法,脚上几乎就是人的本能反应。 “公主,脚上跟着我走。” 郑颢躲闪着她的刀,一个闪身,从旁边看戏的一个内侍卫腰上抽出横刀,配合着李萱儿的招式,和她对战起来。 李萱儿刀法,前世也是跟杨怀信学的,只是他当时坐在轮椅上,没法教公主脚上的步法。 郑颢不明白萱儿为何没学下盘功夫,杨怀信也不明白,他不明白,公主手上的招式,看上去怎么和自己同宗同派? 山风吹来,旁边三百年老槐,抖掉一层黄叶,片片瓣瓣、星星点点,落在郑颢温柔的剑光里,坠在萱儿飞散的长发间。 两人渐渐身形、招术合一,模糊了旁人,凝固了时间。 前尘往事随风散,山河依旧曾烂漫。 故道决绝君莫笑,挑灯弹剑带泪看。 听到声音,棣王和李温都出了禅房,就连李长风也揉着眼睛站在李温旁边。 棣王拍手道:“好!真不愧是跳剑舞的小娘,这身段舞起来真好看。” 刚才发现有人偷看,郑颢在带她的时候,就有意往她平时跳剑舞的方向带,两人微醺微醉,似武若舞。 收了势,李萱儿大汗淋漓,顿觉胸中郁气荡然无存,她这才隐隐感觉,郑颢是用这个方式,帮她忘掉那些,自己解决不了的烦恼。 她冲呆呆看着她的长兄粲然一笑:“长兄,一会玩双陆棋,你可别输给我。” 郑颢悄悄松了口气:真是个一点就通的剔透女子。 众人散去,郑颢也随李温回了禅房。进门的时候,看见郭青澜面色如常的,站在门边向他们行礼,待他们落了座,她又很自然的给他们沏茶。 “昨天路上没怎么睡,到了我就上床睡了,浪费了一晚山间秋色。崔公子没和你在一起?倒是妹妹一大早起来和你练剑。” 李温睡饱了,心情好得很。 刚才他看到郑颢与萱儿二人舞剑,只觉得天地间,竟能有一人与妹妹相配,也是难得,故而看得呆了。 他回头问郭青澜:“你们女孩儿总是悄悄的藏了这本事、那本事,你会什么?” 这是两天来,李温第一次与她讲话,郭青澜猝不及防、受宠若惊:“我、我不会舞剑,只会弹箜篌。” 李温听到“舞剑”,想起妹妹刚才宛如蛟龙的英姿,笑着说: “舞剑哪里是个个女子都会的?箜篌......我想想......阿柏,你去找方丈问问,原本在清凉台准备了艺演的,他们有没有箜篌,替郭娘子借一个来。” 郑颢跟进来,本想和郓王说昨晚的事,还没等他把郭青澜支开,郓王反倒来了兴致,要听她弹琴。 等箜篌搬进来,他那杯茶刚好喝完,便起身告辞了。 走到门口,已经听到里面“叮咚叮咚”开始调音。换了衣衫的李萱儿正要进门,听到琴声,分了神,和郑颢撞了个满怀。 “公主比剑没赢,难道还要比摔跤?”郑颢逗她。 萱儿没搭他的话,只抬头问道:“是谁在里面弹琴?” “是......你不喜欢的人。” 经过了昨晚,任谁都不会喜欢她。郑颢原以为萱儿会生气,会进去把郭青澜骂一顿,没想到她转身便走。他追上去问道: “你不生气?” “我兄长需要人扶携着走正道,却不需要我们帮着他走路,若是他事事顺遂,将来任何一个意外都会击垮他,还不如让他自己碰碰壁。” 郑颢夸到:“你小小年纪,懂的道理还不少。” 萱儿停下来,歪着脸看他道:“你年纪一大把,做的事还真幼稚。” 这小女人是嫌我老了?郑颢忍俊不禁,问道:“哪一件?昨晚还是今早?你说出来,我改。” 他们俩的年龄是相差大了点,前世那是为了考状元,一直没有成亲,今生,他是为了等她长大。 “都是!” 到了拐进小院的那条小路,萱儿加快了脚步,郑颢却靠着栏杆停了下来,说到: “昨晚我和李长风在屋顶吹风,看见你莽莽撞撞进了棣王内室;今早我过来见郓王,看见你一个人坐在山石上发呆,一不留神就会滚下坡。我不幼稚一点,怕是配合不了你的举动。” 萱儿停了下来:“你跟阿兄说了吗?” “还没有,他这不是要听人弹箜篌嘛。” “那你怎么不留下来听听?素手拨箜篌,弦弦皆动心。对你们男人来说,真是妙曼得紧!”萱儿不忘怼他一下。 郑颢摇头道:“我不喜欢。我喜欢羯鼓、喜欢筚篥。羯鼓声震天,万马踏平川。筚篥悲声里,将士胡不还。” 他转头看见萱儿面有戚戚,又安慰她到:“小娘子别听这些,箜篌、琵琶、阮咸这些乐器,更适合你们。” “不,我也喜欢......你是中原汉人,为何会喜欢这些胡人的乐器?” 郑颢并没有回答她,他的视线投向远方,沉浸在自己挥舞着陌刀,与将士们并肩在沙场厮杀的场景里。 萱儿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剑眉乌目,高挺的鼻子下,好看的薄唇紧抿着。他的目光里透着热烈,是那种能为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燃烧的热烈。 “你......你说什么?” 郑颢回过神来,转过脸温柔的问公主。 “我问你,有没有带着筚篥?能不能吹给我听?”萱儿改变主意了,微笑着问他。 “我还真带了,不过放在栖隐居里。你要听......”郑颢话没说完,萱儿转身对站在不远处的阿砚说: “阿砚,快去替你家郎君把筚篥取来。” 阿砚连主人的眼色都不用看,撒腿就跑: 只要我跑得够快,回来就连女主人都有了! 第080章 南台 筚篥最早是从龟兹国传入天朝,在军中甚是流行,后来才渐渐传入民间。 郑颢还是在军营中,学会吹这种小巧、便于战士携带的乐器。 紫竹林里,郑颢坐在一块山石上,手里拿着一支比笔杆粗了许多的乌木管子,悠悠的吹着,声音深沉悲婉,仿佛将带他回到了河西军营,又将她带回到天朝最后乱世。 两人各怀过往,却心心相通。 崔瑾昀已经采药回来,循着曲音,找到了紫竹林。郑颢跟他讲过,他在河西经历的许多事,只可惜那几年自己在山里治腿学医,不能与他同行。 萱儿坐在低一点的地方,双手托着腮,眼珠子一动不动,显然是在神游。 崔瑾昀走到他们旁边,摘两片竹叶放在嘴边,每到郑颢一句结束,换气的间隙,竹叶吹的调子,就重复筚篥吹奏的尾音,像是空谷回响,又像光影辉映,美奂美仑。 一曲终了,萱儿仰脸问郑颢:“你可以教我吗?” 郑颢看看手中的筚篥,说:“等回到长安……” 对嘴吹的管乐,不同于箜篌这样的弦乐,一般不与人共用。他只有这一支,要回去才能买,或者自己做。 可萱儿指指他手里的筚篥,又说:“你吹的不是插在上面的芦苇片吗?换了不就可以给我吹?” 崔瑾昀笑道:“老郑,我发现你遇到一个更难缠的。” “他以前也遇到过难缠的?” 话刚问出口,她就反应过来:是了,他还有卢敏。 崔瑾昀一本正经指着自己鼻子说:“我啊!我问他借筚篥,他都没给过我。” 郑颢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不少备用的芦苇片,这个小配件吹久了容易坏,他备了不少。做得好的芦苇片,高音更容易吹上去。 他擦了擦接口,换了新的芦苇片,把筚篥递给萱儿:“你试试,先能吹出声音,我再教你指法。” 萱儿接过来,学着郑颢刚才的样子,轻轻一吹,还真没有声音。她加重了力度再吹,这下能吹出一点,调整角度再来一次。 她在认真吹,崔公子早走到郑颢旁边,用嘴型张牙舞爪的说: 什么鬼?见色忘义!我问你要,你怎么不给我?她一问你就给?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摸摸你的良心,它还在不在? 郑颢早被他的表情逗得合不拢嘴,只好用嘴型回他:回去亲手给你做一支赔罪,这样行了吧? 崔瑾昀:不行!得比送她的好一倍,不,好十倍! 郑颢:你几岁?她几岁?好意思吗?还跟小娘子抢东西。 “我能吹响了!”萱儿眉开眼笑过来的说。 “嗯,那我教你指法,回去你能自己练,这盒芦苇片也都给你。” 萱儿会吹笛子,学筚篥指法很容易,就是靠她自己多练习,熟能生巧了。 “我教你一首小调,最适合练指法,我吹一遍给你听。” 他接过筚篥,很自然的吹了起来。只一遍,萱儿就记住了。 “那个……是我吹过的……” “嗯,我知道。”郑颢脸不变色的将芦苇片拔下来,管子递给萱儿道:“现在你自己练习,装个新的。” 这天夜里,紫竹林小院里传来生涩的筚篥小调。 郓王禅房屋顶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手心里攥着个不起眼的芦苇片,脸上被月光涂了一层,泛着银光的炫目笑容。 月儿,快圆了。 从紫竹林到南台顶,要走半天,他们用了早膳就出发了。因为上山只能步行,他们后面跟着好几抬两人抬的软椅。 李温已经知道了,郭青澜和十七皇叔的事,昨日弹箜篌时的好感又荡然无存。郑颢只是没把关于圣上那段话说出来。 几人就那晚听到的话一分析,觉得火药应该跟棣王无关,至于好男色,那是他的自由,他们也不去评论。 南台顶是五顶中最矮的一个,一路上来,寺院也比较多。不时听到寺院的钟声,看见威严的佛堂,和缠绕着它们的袅袅香烟。 “昨夜本王听到山上有狼叫,南五台一带狼很多吗?” 走在前面的棣王问旁边陪着他的一个和尚,那和尚答到: “原是有一群,去年春天狼崽多了,嚎了两天,分成了两群。但南台人来人往,从没见过狼迹。听说,有人在东台和北台见过。不过......南台虽没有狼,却有大猫。” “大猫?是虎吗?”李温好奇的问。 “不是虎,就是体型比家猫要大一些,脸长得也和家猫相似。”那和尚说得模凌两可,师傅交代过,不要乱讲话,吓着贵人。 大家听说就是比家猫大一些而已,也都当是野猫,一笑而过。 说说笑笑,一路看风景,也不觉得累。 过了佛母洞,几位小娘子支撑不住,上了抬椅。棣王回头一看,李雪晴都坐抬椅了,郭青澜还在撑着膝盖,勉强支撑着走路,便笑道: “郓王,你也心疼心疼你府里的人,走趴下了,到了山顶,谁给我们助兴。” 李温也回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抬椅空着也是空着,总别叫方丈白费了心。” 郓王发了话,郭青澜心中暗喜,也坐上了抬椅,欢欢喜喜的到了锦绣峰之巅,南台顶。 他们晚上要住在离南台顶不远的金顶寺,只不过,这会顶上的云海楼里,已经聚满了等两位殿下的人。 “哎呀呀,这云海楼里,坐的果真都是神仙啊!” 棣王一下就看到了惠寂禅师、光昧禅师、李商隐、温庭筠,这些大名鼎鼎的高僧大德、文人骚客。 高僧们,包括诗僧贯休,都是惠寂禅师邀请来的,而李商隐这些有才的文人,则是郑颢邀请来的,陪着他们的是郑颢的朋友,状元易重。 两位殿下到了,意外还见到了,万寿公主带着几位小娘子同来,大家更是高兴。 天朝在宣宗大力恢复佛教寺庙以后,那些还了俗的僧尼又重新回到寺庙,但很多人都不在寺庙中住宿,因此,寺庙对僧尼“戒酒、戒肉”的规定,形同虚设。 宣宗朝许多宴会也喜欢放在寺院里,更是离不开酒肉。 所以,这次中秋诗会放在云海楼而不是金顶寺,也是为了方便宴会中,让贵人们喝酒吃肉。 这倒是让李萱儿有些意外。 第081章 诗会 云海楼有三层,第三层是阁楼,非常狭小,主要活动是在一、二层。 不过,就算不登楼,也完全不耽误看风景,锦绣峰与另外四峰相隔最远,隔着云海,遥遥相望。 宴会还未开始,大家在惠寂禅师的带领下,站在云海楼外欣赏着云海之中,时隐时现的美景。 “中秋登临云海楼, 巍巍古楼使人愁。 不知我醉云推我, 笑骂云奴上酒否?” 棣王双手一拍,张嘴吟了一首。大家都哈哈笑起来,易重对惠寂禅师笑道:“棣王殿下骂的是云奴,问的却是您啊大师。” “阿弥陀佛,殿下放心,酒菜管够,吃醉了酒,山也不用下,就在云海楼里席地而卧,岂不快哉。” 郓王知道,这场合,非得他叔侄俩先开了口,其他人作诗才得畅快,望着云海,他也吟了一首: “云非云,海非海。 似云偏从脚下过, 磅礴浪涛拍山崖, 妙笔风起南山台。” 众人拍手笑道:“不得了,不得了。今晚若是谁不得妙笔,都对不起郓王殿下这句‘妙笔风起南山台’!” 李商隐看着含笑站在一旁的李萱儿道:“有了云奴,怎能少了云娘?久闻万寿公主诗名,今日终于有机会,请公主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萱儿既然到这里来凑热闹,不吟一首,只怕连惠寂禅师的酒都吃得不香了。”李萱儿年纪虽小,也不惧眼前这些风骚墨客,朗朗吟道: “暮云舞南台,落日坠云海。 浮云升明月,相思云天外。 云聚终有时,真心待云开。 莫问云起处,鬓边簪云钗。” “好!”温庭筠带头拍手叫好,笑着对李商隐说:“李十六,公主很有你的文风,句句有云,不知所云,似情似理,是为金句。” “我就当您是夸我了。”李萱儿抿嘴一笑,转身进了云海楼。 女眷少,除了李萱儿几个,只有一个温庭筠的女弟子鱼幼微,上了二楼,萱儿对鱼幼微笑道:“鱼娘子诗作闻名天下,我刚才献丑,你可不要笑话我。” “说哪里的话?公主珠玉在前,幼微都不敢称自己会诗了。”鱼幼微虽听师傅说过,公主为人平和,很好相处,见了面,她更是喜欢。 正说着,郭青澜拿着一叠纸上来,道:“郓王殿下说,下面酒客多,怕熏着公主,让每人写了‘中秋’为题的诗,送下去即可。” 萱儿皱皱鼻子说:“早知不带我们玩,我就不那么辛苦,到这南台顶上来了!” 相处两日,刘碧如也放松了许多,她笑道: “刚才我发现,除了我们上来的那条路,旁边还有一条小路,我问了小沙弥,他说下面是个小平台,也修有一座亭子,叫做‘斜风亭’。 他们在云海楼作他们的诗,我们到斜风亭行我们的令,岂不更好?” 女眷们喝的是清酒,淡淡甜甜的,也就是三两盏。几个人各写了一首诗,交到郭青澜手里,由她传给郓王。 一楼酒宴正酣,光昧禅师吟道: “四海无拘束,行心兴自浓。百年三事衲,万里一枝筇。” 李商隐站起来,指着窗外的明月接到: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好诗!好一个‘碧海青天夜夜心’!”棣王大赞,乘兴敬了李商隐一杯。 温庭筠以箸击盏,高声唱到: “九枝灯在琐窗空,希逸无聊恨不同。晓梦未离金夹膝,早寒先到石屏风。遗簪可惜三秋白,蜡烛犹残一寸红。应卷鰕帘看皓齿,镜中惆怅见梧桐。” 座上一阵喝彩,人人诗兴大发,妙语连珠,云海楼在夜色中灯火通明,笑声朗朗。 郓王得了楼上女眷的诗,翻出一首念道: “锦绣峰, 万里锦绣入梦中。 秦风汉雨应犹在, 胡音袅袅月朦胧。 醉眼笑西风。 刘娘子不愧家学渊源,写的小令也大气。今日上山,我见她纵是疲惫,眉眼间仍不失笑意,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刘娘子?刘娘子是哪位?” 女眷是不用一一介绍的,大家刚才也不好问,两杯酒下肚,还有什么问不出的? 郓王指着下面的两个娟秀小字笑道:“闺名在这里:碧如,她是刘相公的嫡女。刚才站在公主身边,穿着桃红金丝掐花裙的那位便是。” 众人哈哈大笑:“郓王您不是对人家有意吧?连穿着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侄儿,既然如此,你回京城就去求你父亲,将这位刘娘子许配给你。你若不动手,可不要怪叔叔手快哦,叔叔可是还缺一位孺人的!” 酒桌上这些文人雅士,不随口说说花红柳绿的事,感觉对不起下肚那几杯酒。何况是拿两位殿下开玩笑,真是机会难得。 站在郓王身后的郭青澜,差点没把自己交叉在一起的手指绞断,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一身青白衣衫,简直就像庙里的小尼姑! 凭什么?她连一句话也没和郓王殿下说过,殿下就把她记得清清楚楚。 热热闹闹的中秋宴上,没有人注意到,郓王府一个婢女,生出如此大的怨恨。 李萱儿见下面停了吟诗,又开始相互敬酒,便说: “走,没得听了,咱们到斜风亭吹吹风去。” 几个女人悄悄下了楼。杨怀信就守在楼下,看见公主下楼出去,当然也跟了出去。出了云海楼,李萱儿却意外看到,郑颢和崔瑾昀站在门外。 门外亮如白昼。 “这......”萱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小沙弥们上上下下,点起了几百几千盏灯笼,灯笼顺着树冠排列,耀眼夺目,与天上那一轮圆月交相辉映,精美绝伦。 “送你的那对红灯笼,喜欢吗?”郑颢低下头来,凑到萱儿耳边轻声问道。 “那灯笼是你......” 看着笑眯眯的他,不用问,这棵璨若星河的灯笼树,也是他的杰作。 “我认识他二十年,从不知道他如此风骚。”崔瑾昀在一旁酸不溜秋的说。 李萱儿抿嘴一笑:“你俩慢慢风骚,我们走了。” “到处黑魆魆的,你们要去哪?” “不黑,你看,一路都有你的风骚灯笼呢!” 郑颢顺着萱儿手指方向看去,果真,有一行灯笼,沿着一个小路口一直向下。 “下面有什么?” “一个亭子。我们去那里看风景。” “那我们也去。” 第082章 怪你 顺着很陡的小路往下走,没想到,下面别有洞天。 除了斜风亭,周围平台也不小,最靠近山边的地方,从山石里长出一棵歪脖子老松,就算是在月光下,也看得清它挺着一簇簇的松针,英姿勃发。 站在围栏边,看得见下面山谷里郁郁葱葱,是大片、整齐的针叶松,和他们上山路上看到的风景截然不同。 “公主,我就说吧,下面一定有好风景。”刘碧如高兴的说,月光洒在她脸上,还真是位佳人。 鱼幼微点头道:“也须配上这纯净的月光,看到的才是宁静的美,否则,就是黑洞洞的恐惧。” 她话音刚落,远处山峰上就传来了几声拖长了声调的狼嚎,小娘子们都吓得花容失色。 木蓝唯恐天下不乱,神秘兮兮的说: “小时候,听我娘说过,月圆之夜听到狼嚎,那些狼啊、狐狸啊,全都会变成人形,下山去害人:狼,就变成了男人,专吃小娘子的心;狐狸,就变成女人,专喝小郎君的血!” 鱼幼微、刘碧如和李雪晴全都用手堵上耳朵,闭着眼睛念:“不听不听,猴子念经......” 只有李萱儿不怕她吓,捧着肚子嘻嘻笑,她这边正笑得开心,忽然,老松上一只夜枭“嘎嘎嘎”笑着,脚一蹬,扑腾两下翅膀,展翅贴着她们头顶飞过去。 李萱儿从没在野外待过,那里见过夜枭?这鸟的叫声就像是人在怪笑,特别渗人。它展翅飞翔时,感觉比成人伸开手臂还要长。 刚刚还在嘻嘻笑的人,惊叫一声,吓得哭着往旁边人的怀里钻。 郑颢看着她又笑又哭,真是没把他当场笑死,见她人都没看清,就扑到他怀里,他只笑着伸直手臂,任由她揪着自己衣襟,左一下右一下的擦着眼泪鼻涕。 吓得乱跳的不止她一个,都是士族深宅里养出来的小娘子,哪有夜枭扑到头上来了还不哭的? 刚才还在吓人的木蓝,也和刘娘子的婢女小冰,抱在一起跌坐在地。 旁边的杨怀信和崔瑾昀,更是突如其来被她们胡乱抓来当“靠山”。 慌乱过后,萱儿才发现,自己抓住的是郑颢的衣襟,仰脸看他,他正低头含笑看着自己。 好在他伸直了手臂,并没有趁机抱自己,萱儿才对他有了一丢丢好感,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眼一瞪,“恶狠狠”说到: “笑什么笑?都怪你!” 怪我?郑颢的每一根头发,都充满了疑问。 他们都没看到,刚才一片混乱的时候,郭青澜正走在下来的小路上,她也被吓得脚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脸色苍白,死死抓着旁边的绳索。 她看见刘碧如躲在杨怀信的怀里,杨怀信还自然反应,将手臂抬到她头顶上,提防那只夜枭飞下来: 里边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外边还有人为你遮风挡雨,你到底有什么好?! 李雪晴扑过来的时候,崔瑾昀吓得差点拔腿就跑,想想跑了也有点不仗义,只好将手抱着自己后脑勺,就当自己是棵树好了。 等缓过神来,李雪晴尴尬的替他拍拍胸前抓皱的衣裳,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慌不择路了。” “不是饥不择食就行。”崔瑾昀跟郑颢他们皮惯了,脱口而出。 “您有那么差吗?您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公子,最多是......饥渴难耐。” 李雪晴经过刚才那一吓,这会放松下来,心情好得很,说完这句,含羞跑开了:是你先撩我的。 饥渴难耐?现在的小娘子都这么嚣张了吗? 数一数二?我数二,谁敢数一?崔瑾昀正气呼呼的想着,听见公主嚣张的说: “你们几个男的,退到台阶那边去,别打扰我们看风景!” 总得找回点面子才行,不能被只鸟吓了吓,又在人家衣服上蹭了把鼻涕,回过神来就跑了吧? 郑颢只好忍着笑往台阶边走,他这才看到,郭青澜颤颤巍巍,扶着台阶边的绳索往下走,她挤出一丝笑容,向他们解释道: “殿下看见公主出来,让我跟过来看看,叫她别走远了。” “去吧,跟她们说,看会就该回去了。” 郑颢的心情很好,何况郭青澜的情况他都和郓王说了,怎么决定是他的事,就像萱儿说的,让他自己碰壁也没什么不好,郑颢无心阻拦。 台阶离李萱儿她们站的栏杆,还有些距离,加上松枝摇摆,亭子下挂着的灯笼也在风中闪闪烁烁,增加了些诡异的邪恶气息。 一步一步朝她们走去的郭青澜,心中疯长的妒忌和怨恨,毫不掩饰的从眼底冒了出来。 刘碧如的纤细的背就在那里,刚好在松枝的阴影里。桃红金丝掐花衣裙,就算在黑暗中还是深深刺痛了郭青澜的眼睛。 自己委曲求全、苦苦哀求都得不到的青睐,她一根手指头也没动,就落在她身上。王妃?孺人?那都是我的! 这里鲜有人至,栏杆比较矮,李萱儿她们并不敢用身体靠上去,只是手扶在上面。 这会儿,她们正专心听鱼幼微讲,她和他师傅温庭筠的故事。 温庭筠已经年过四十,幼微却和萱儿一般大,他教幼微读书、作诗,他们经常一唱一和写诗,幼微及笄后,家里要为她说亲,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爱上别人。 “可......他跟我们的父亲一般年龄,相处也会很困难吧?”刘碧如有些遗憾的问道。 幼微摇摇头说:“相处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根本不能娶我。今日我本不想来的。” “为什么?” “今天来的几个人里,有个人就是师傅想替我们牵红线的人。” “真的吗?是哪一个?” “他祖上也算是士族豪门,现在家族没落了......” 萱儿心里一沉:这怎么有点像郑颢?郑颢与温庭筠相交甚笃,倒是极有可能...... “他叫李亿。” 哦!不知为什么,萱儿松了口气。 正当这几个小八卦,兴致勃勃的催着鱼幼微讲讲李亿的时候,只听身后郑颢在叫:“小心!” 就在郭青澜一步步朝萱儿她们走过去的时候,郑颢已经看出来,她举动有些奇怪,等她快要走到阴影里,回头望了那几个男人一眼。 她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看得清楚这边。 月光下,她的脸扭曲得像狼变的人。 正是她这一回头,让郑颢毫不犹豫的飞身向萱儿冲去。 第083章 坠崖 郑颢刚冲出去,杨怀信也跟着冲了出去。 他们都以为郭青澜要推的是李萱儿,却没料到,她的目标是,竟是站在最旁边的刘碧如。 郑颢那声“小心”,萱儿敏感的听到了,可假装摔倒的郭青澜已经收不住脚,惊叫一声,朝前扑了过去。 情急之下,萱儿把刘碧如往回一推,刘碧如跌倒在地,她却被扑过来的郭青澜一撞,身体失去平衡,向栏杆外倒去。 李雪晴眼疾手快拉住了萱儿的手,可几人在离开云海楼二楼的时候,刚刚在手上涂了防秋燥的面药香脂,两人的手都是滑滑的。 “公主!” 李雪晴明显感觉她的手就要从自己的手里滑出去了,不禁绝望的叫道。 郑颢已经冲到栏杆边,他立刻伸手过去,想要抓着李萱儿,可他的指尖刚刚碰到萱儿的皮肤,李雪晴和李萱儿的手,已经完全分开了。 不,我决不能这样和你分开! 郑颢毫不犹豫翻身扑下栏杆,黑暗中,朝李萱儿雪白的手腕抓去。 “萱儿!抓住我的手!” 李萱儿没有时间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在郑颢抓住她手腕的时候,也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郑颢双脚在山石上摩擦,另一只手试图抓住碰到的任何一样东西。快速滑了一会,也许是二人命不该绝,让他抓住了一棵石缝里长出来的灌木。 可手还是一点点往下滑。 李萱儿几乎要绝望了,两世为人,她都没有一点这样的经历。她抓着郑颢的手,少了些力气:不拖着他,以他的武功,应该更容易逃生吧? “萱儿,别慌,你听我说。用另一只手,抱住我的腿,我不会放弃你,所以请你也不要放弃。你若松手,只有一个结局......两人一起掉下去。” 郑颢的声音没有丝毫慌张,就像两人已经得救了一般。 这给了萱儿莫大的信心。 她看了看他腿的位置,开始试图像他靠近。郑颢也在看着她,不失时机的把身体荡向她。 理智回来了的李萱儿,一把抱住了郑颢的大腿,仰脸说道:“可以松手了,你两只手更方便,我会跟着你。” “萱儿,你给我记好,你在、我在,你抱住的是两条命。”郑颢的声音笃定,不容拒绝。 “我记住了。” 确认萱儿已经抱紧自己,郑颢松开了抓她的手。两只手同时抓住那颗灌木,明显轻松了很多。 仔细听听上面呼唤他们的声音,郑颢大概有了离那个平台的距离:短短时间,他们下坠至少超过一半。徒手向上,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向下,或是找地方踏脚,然后等他们扔绳子下来营救。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三郎,下面!下面有个石头凸起,我能跳过去!” 亏得这一轮又圆又亮的满月,他们附近的地方基本都能看清楚。郑颢也看到了那块石头,是可以让两个人踏脚,可离他们有些距离。 若是跳不好,等于就是往山下跳。 “别跳,没有十分把握……你等等。” 郑颢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蹀躞带解下,递给萱儿,说到: “匕首揣你靴筒里,剩下东西别管。试着将蹀躞带系在我脚上,你慢慢移到蹀躞带上,这个距离应该够了,准备好了,我再荡你过去。” 李萱儿已经在郑颢的裤子上,把手上的香脂都擦掉,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解蹀躞带上挂着的匕首。 “别急,我们有时间。”郑颢在上面安慰她。 萱儿照着他的指点,将腰带结了一个扣,勒紧在他的腿上,等她坠下去,腰带就会滑向脚踝,最后卡紧在脚踝上。 “三郎,我准备好了。” 郑颢心里一阵酸痛:多希望能让你叫一辈子“三郎”,可我终归要先你而去。且不是四年后……而是,现在。 他在单手解腰带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手上抓的那颗灌木,根部变松了。 它已经支撑不了他们太久,现在萱儿转移到皮带上,这下坠的力量,恐怕就是它,离开石缝前的最后坚强。 果然,李萱儿吊在蹀躞带上的时候,连她也明显感觉到两人向下一沉。 “怎么回事?”她有点慌乱。 “没事,是我没抓好。盯住那块石头,看好上方搭手的地方,我要荡你过去了。”郑颢的声音,还是那样让她心安。 “一、二、跳!” 随着这一声“跳”,萱儿离开了郑颢,那棵灌木被他们荡了这两下,也悲壮的离开了石缝。 已经站稳在凸起石头处的萱儿,眼睁睁的看着郑颢顺着山崖往下掉,他手脚并用,试图让自己和这垂直的山崖发生联系。 “三郎!不要!” “匕首......插入石壁......叫人......” 李萱儿仿佛再次看见,年轻的驸马,突然撒手,离自己而去,他们还没来得及相爱,还没来得及生养自己的孩子,他就这么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 “不!你不许再丢下我!” 李萱儿满含热泪,松开手,向着郑颢的方向跳下去。 郑颢是仰面朝上,他惊诧的看到,萱儿竟朝他跳了下来。 “萱儿......” 他努力张开手脚,让自己落得稍微慢一些,让自己能够接住她,让自己能在离去之前……拥抱她。 就在他与萱儿,已经能够看清彼此脸庞之时,他忽然感觉背上一阵钻心刺痛,那是松树枝戳破了他的骨肉肌肤。 他掉在了松树上,万幸的是,萱儿掉入了他怀里。 但两个人的重量和冲击,加快了他们压断松枝,垂直往下降的速度,他左手将萱儿紧紧搂在怀里,右手开始主动去抓路过的松枝。 他不想死,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他不能死。 所有的想法,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笔直高大的老松树,给了二人最大的善意,当他们终于掉在草地上的时候,只是撞晕了过去。 长得离地面不算太高,为他们英勇献身的灌木;和山坡上排列得密密匝匝,努力向上生长的老松,共同挽救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重生机会的两人。 月光温柔的洒在二人身上,可她无私的温柔,和刚才打破山谷宁静的巨大响动,却引起了两双眼睛的注意。 “阿娘,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 “是两个人,宝贝。” “人是什么?” “是食物。” 第084章 大猫 郑颢很快就被一阵刺痛刺激醒了。 他睁眼就找萱儿,萱儿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双眼紧闭,还没有醒过来。 “嘶----” 郑颢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来,他的脸再次被一个小舌头舔过,奇痛无比。舌头上有倒刺,多来两下,脸皮就没了。 他眼下还动弹不得,只能和这个小东西大眼瞪小眼。 “咪~” 原来是只小奶猫,郑颢微微松了口气,对那只猫说:“你去把旁边那个小娘子舔醒,阿爷给你买小鱼干。” “咪~” 这只还不会喵喵叫的小奶猫,明显对萱儿没什么兴趣,它放弃了郑颢的脸,走到他的手臂旁边。 手臂被树枝划破了,正在流血。 小奶猫对着流血的伤口嗅了嗅,不知该怎么下嘴,只好又舔了一下。 伤口的刺痛,让郑颢突然意识到,它不是来卖萌的,是自己的血吸引了它,自己只是它找到的食物而已。 手臂上的衣袖明显给它带来了困扰,它歪头想想,伸出了既有小肉垫,又有锋利指甲的猫爪。 “啊!” 郑颢痛苦的叫声把它吓了一跳,连连向后退了两步,又软软绵绵的叫了一声: “咪~” 重活两世,想不到我要被一只奶猫吃了。郑颢聚集力量,抬起那只手臂,向那只小奶猫挥去,想把它赶走。 他仰面躺在地上,手臂其实也只是平贴着地面扫过去,那只奶猫估计没有自己捕过食,食物突然动起来,把它惊得四脚垂直离地,弹跳起来,惊恐的叫到: “咪呜!” 旁边的阴影里立刻窜出来一只大猫,它浑身漂亮的黄褐色云状花纹,比那只奶猫大了不知多少倍,眼睛在月色中闪着诡异的光。 它扑向郑颢的手臂,飞快的抓了一下:“喵!” 听着像猫叫,可郑颢已经看清了它脸上云样花纹和泪痕,那不是猫,它是云豹。 郑颢忽然想起,今早在山路上那和尚说的话:南山有大猫。 云豹虽体型小,它的杀伤力在于它超长的獠牙,加上它与身体一样长的粗尾巴,使它的平衡能力非常强,利爪、尖齿,敏捷,就算体型比它大些的土狼,它也能轻易绞杀。 何况是一只带着幼崽,预备屯膘过冬的母云豹。 这是你们的大猫?郑颢苦笑。想不到没被摔死,却成了猫粮,他只希望自己能喂饱它们,别再去找萱儿的麻烦。 在云豹娘的注视下,他缓缓将自己的胳膊移回身体旁边,他还需要一点时间,聚集力量,看能否关键时刻,给它一拳。 那云豹娘舔了舔豹崽的脸,显得并不着急,端坐在郑颢不远的地方,尾巴有节奏的在地面左右扫着。 小奶豹有娘给它壮胆,又开始向郑颢靠近,这次它避开了会动的胳膊,用爪子按住他的鼻子,继续舔他的脸。痛啊! “你再舔,信不信我咬你!” “咪~” “滚!” “咪呜!” 云豹娘站了起来。郑颢算是明白了,“咪呜”这个叫声,应该是小奶豹在向它娘告状,不过,他明白过来也没多大用处,云豹娘已经步伐坚定的朝他走过来。 那云豹娘本想让孩子学习捕猎,让它认识,它吃的食物曾经是活物。可对于小奶豹来说,它还是觉得脸上的咸味比较好吃。 云豹娘观察了很久,失去耐心。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它打算将食物咬死,吃了肉,好带着孩子离开。 它盯着郑颢的脖子,露出獠牙,猛的扑了上去。 郑颢大叫一声,拼了老命抬起双臂护在面前。带崽的云豹娘,可是南山的顶级猎手,仅是举起的双臂怎能阻挡它的进攻? 它朝着郑颢的胳膊狠狠咬去。 “啊!” 随着郑颢一声惨叫,云豹娘瘫软了下去,郑颢眼前出现了一张惊恐而愤怒的脸,李萱儿双手握着她靴筒里那把匕首,匕首已深深插入云豹娘的身体里。 “萱儿......” “你还活着!我们都活着!”萱儿喜极而泣。 她是被郑颢的叫声惊醒的,睁眼一看,一只大猫已经扑到郑颢身上,而他正在痛苦大叫。 萱儿落地前,被郑颢往上推了一把,同是落地,郑颢为她挡住了树枝的伤害,又使尽全身力气,让她减缓速度,她的伤,要比郑颢轻得多。 她扑到郑颢身边,才发现他虽活着,却不能动弹,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别哭,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 萱儿没事,他已经放心了。 “咪呜~” 他俩都听到了小奶豹的叫声。 “小猫?” “小云豹,你刚刚把它娘杀了。”郑颢有些骄傲的,看着眼前这个勇敢的女子,前世洞房花烛夜,他们曾那样笨拙的相拥。 成年公云豹身长且不足三尺,这只云豹娘还更小一些。 李萱儿想去抱那只小奶豹,它却四肢往下一蹲,猛的扑向萱儿的手,可是它实在太小了,扑咬的动作到位,可怎么看,都像是在卖萌。 “咪呜~” 被萱儿抱起来的小奶豹,挣扎着向母亲求救,只是它的母亲再也听不见了。 “可怜的娃,我迫不得已杀了你娘,以后我就是你阿娘。” 她不知道,刚刚某人才自称阿爷,小家伙一下子爷娘都有了。 “咪呜~” 小奶豹还在负隅顽抗。 “你摸摸它的下巴,然后从头顶开始挠,顺着背脊,一直挠到尾巴根。它尾巴根有个机关,你挠挠试试。” 郑颢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和,尽管他背部的疼痛从未停止。 “机关?” 萱儿按照郑颢说的位置,轻轻的给小奶豹挠着背,挠到尾巴根部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小奶豹扬起脸,陶醉的不停伸出小舌头,做着吧砸吧咂的做着舔毛动作。 “咪~” 郑颢苦笑道:“果真是大猫,连这个动作也和家猫一模一样。萱儿,我累了,要歇会,你站起来走走......” 李萱儿大惊,把小奶豹放在地上,扑到他身边使劲摇他:“你别睡!别睡!他们很快就会来了,快醒醒!” “咪~” 小奶豹又来舔脸。 “有人吗?”萱儿大声叫着。 “别叫......有狼......” “狼听得到,人也听得到!有人吗?!” “咪~” 郑颢心中苦笑:你俩这么叫,人没来,云豹和狼倒是要被吸引来了。 这时,公主隐隐看见了几个火团,正朝他们飘过来。接着就是杨怀信欣喜若狂的声音: “看到了,殿下,公主他们在那里!” 第085章 晨曦 李温飞身下马,大步冲到萱儿跟前,将她紧紧搂入怀里。 妹妹七岁以后,他和妹妹虽然常常见面,但已经很少肢体接触,偶尔拍拍肩膀,还会担心妹妹怪他唐突。 今晚突然听到她掉下山崖,自己都快急疯了,一路风驰电掣下了山。此刻,抱住失而复得的妹妹,他恍恍惚惚、无语以诉。 “阿兄,我没事......快救郑三郎!” “师傅?”李温这才回了神:他们是从山上掉下来的,竟然没丧命?一定是今天诚心诚意拜了佛母庙的缘故。 “快,让让,轩辕道长,您快来看看。”阿哲就差没抱着轩辕集跑了。 轩辕集虽被拽着跑得狼狈,可他不敢怠慢,立刻蹲下来给郑颢检查,十几支火把将郑颢照亮,萱儿细看,差点没晕过去: 郑颢脸色煞白,地上都是血,哪里是刚才与她说话时,那样云淡风轻? “阿兄,是他救了我,求求您,一定要救活他......”萱儿眼睛一下子模糊了,她从来没有如此害怕。 她这才发现,郑颢自从出现在她今世的生命中,就一直默默守护在她左右。 她从没认真求过人,哪怕就是想要得到什么,对父母也是撒着娇就到手了。此刻,前世的经历对她毫无帮助,她就是个无助的十五岁女孩。 李温拍拍萱儿的背,弯腰盯着轩辕集的手。 轩辕集摸了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骨头断了几根,现在就靠菩萨保佑,断骨不要戳破脏腑,否则,就是师祖再世,也救不了他。”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倒出几颗药丸子,放到郑颢嘴里,又说: “万幸是你醒过来了,若是一直昏迷,那就真的危险了。药丸不要吞,慢慢嚼碎,让它在咽喉就化开。” 他站起来看看四周,对李温道:“抬到最近的寺院,他这个状态不能颠簸。” “我们下来的时候,慧寂禅师已经安排了,附近有座白云寺,这里过去也就三里地。”阿楠赶紧说。 “那还等什么?我和阿哲抬主人。”阿砚看见地上一动不动的主人,已经偷偷擦了两把泪: 他随主人在河西打吐蕃的时候,再难打的战役,哪怕是他们五百精兵,血战吐蕃一万人,打到援军来的时候,他主人浑身是血,也不曾像此时这样绝望。 阿哲红着眼,低头不说话,主人救他的时候,那样镇定从容,轮到自己救主人,自己怎么就像个呆瓜? “药都化了吗?”轩辕集弯腰问他。 郑颢看着一直盯住自己的萱儿,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没有成功,只好皱眉说:“药化了,已经咽下去了。” “好。我要刺你几个死穴,这样才能抬你走。” “那我......不能说话了?” 轩辕集笑道:“我又不是刺你哑穴,怎么就不能说话了?暂时防你脏腑大出血而已。还想说话,说明脑子没摔坏,这是好事。” 等郑颢被抬上个竹竿穿着布的抬架,轩辕集才想起问: “怎么我师弟没到?他不是比我们先下山的吗?” 李温这才想起来,刚才差点直接跳了崖的崔公子,怎么不见人影? “我们先去白云寺,李二,你带人四处找找,找到过来和我们汇合。他下山的速度比我们快,不知是不是迷路了?好像还有李司苑跟着他。” 李长风行了个礼,带人匆匆走了。 抬架上的郑颢突然叫了声:“公主。” 李萱儿走到他身边,眼神询问着他。郑颢轻轻说:“那只小奶豹还在吗?你不带它走,恐怕它活不下去。” 她微微一笑,将自己拽得紧紧的披风打开一点点,里面钻出个毛茸茸的头来: “咪~” “我很好,白云寺见。”郑颢吃了药之后,疼痛奇迹般的感觉不到了,不仅感觉不到痛,连感觉都消失了。 “白云寺见。” 说完这句,萱儿心里生出许多不舍。她也不是没有受伤,全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只不过能走能动罢了。刚才她拒绝上抬椅,被郑颢看见了。 所以他跟她说“白云寺见”,萱儿如何不知,这是他让她去坐抬椅。 抬椅比抬架的位置高,有火把照着,萱儿能清楚看见郑颢的脸: 他已经撑不出,刚才在萱儿面前的平静,两道浓眉紧锁,眼睛也闭上了,薄唇紧紧抿着,谁也无法感受,他正在经历着什么。 他白云寺的和尚带他们抄了近路,实际上不到三里路。 到了寺庙门外,李萱儿下了抬椅,跑上前去看郑颢,看得出来,他的感觉正在恢复,疼痛袭来,脸色煞白。 可他看见萱儿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愉快,他轻轻说: “转身,看看身后天空。” 李萱儿疑惑的回过头去,只见天边已经出现了第一抹红霞。 她转过头来,眼神清澈、笑容轻柔,弯弯的眉眼里,尽是缱绻温存,晨风拂过的刘海,亦在欢快飘动: “是晨曦,天亮了。” 郑颢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深邃眸子回应着她。 阿哲、阿砚两个坚决不换人,硬是平稳的把主人抬到了白云寺后院禅房里。轩辕集的药箱也被送过来了,他立刻再次为他检查。 李长风也赶过来了,向李温汇报:“南台附近都找不到人,和尚们说,南台有条路通西台,不知是不是拐到那边去了,我再带人过去找找。” 找回来一对,又丢了一对,聚集到白云寺的众人还真是头疼。 棣王笑道:“好在崔公子、李司苑好手好脚,不用担心,两人柔情蜜意一晚上,这就该回来了,大家不用过分担心。” 万寿公主掉下山崖,完好无损回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至于其他人,影响都不大。 除了郓王在白云寺多住两晚,其余的人分别去看了看郑颢,也就各自散了。 南五台的寺庙中,也有两、三位懂医的和尚,惠寂禅师将他们都请到白云寺,和轩辕道长共同为郑颢医治。 “公主还真是得神灵庇护,南五台陡峭山峰众多,年年都有登山人、采药人掉下山崖的事发生,虽也有断腿保得命的,可从没见过像公主这样,无甚大碍的。” “阿弥陀佛,这也是老衲的福气。若是郑居士能无恙,老衲愿将余寿予佛祖交换。” 惠寂禅师双手合十,对那三位和尚道: “他还年轻,事业未竟、生命可贵,老衲就拜托各位了。” 第086章 迷路 昨晚,郭青澜鬼迷心窍,将李萱儿撞下山崖时,李雪晴其实已经抓住了她。 可她好意给大家擦在手上的香脂,却使萱儿从自己手上再次掉了下去。 李雪晴错愕之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公主!都怪我!都怪我给你擦了香脂,你才掉下去......” 冲到栏杆边的崔瑾昀,眼睁睁的看着郑颢翻过栏杆,飞身而下,而他伏在栏杆上往下看,只看得见两个迅速消失的身影。 “三郎!你好狠心!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一点值得你留恋?” 他朝着崖下声嘶力竭的叫到。月光总是能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迷幻,他猛的站起来,也要翻过栏杆往下跳。 同样站在栏杆边痛不欲生的杨怀信,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他: “崔公子,现在最重要是找到他们,你这样跳下去,就能救得了郑三郎吗?” 崔瑾昀平时不爱习武,杨怀信抱着他,他根本挣脱不开: “你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不跳。” “我跟你又不熟,为什么要答应你?” 崔公子还在挣扎,忽然听到旁边李雪晴的哭声。他愣住了:什么香脂?公主因为香脂才掉下去?那郑三也是因为香脂才跳下去? 他不再挣扎着要跳下去,而是冲向李雪晴的方向,抓起她的手一闻,果然,里面用了动物油,现在她的手还是滑的。 崔公子两眼冒火,狠狠把她的手一甩,骂道:“害人精!” 他也不跳崖了,杨怀信说得对,应该下去找他。 杨怀信已经上了楼梯,他要赶紧去向郓王报告,却见崔公子火急火燎的从后面超过了他。 “崔公子,让山上的和尚带路,这里我们不熟悉,走夜路......” “等不及了!下山的路我知道。” 崔瑾昀说话间,已经走到几步开外,他是医师,越快找到郑颢,越有希望救他。 李雪晴也跟着他跑:“我也去,我要去找公主。” “别跟着我,你这个害人精!” “我不是故意的......” “说不是故意就可以了吗?除了制造麻烦,你还会什么?” “......” 杨怀信心急如焚,顾不上管他们两人,小跑着进了云海楼。 大家的心思都在找公主和郑颢身上,没有人注意到郭青澜,她从地上爬起来,悄悄松了口气。 她是不小心摔倒的,当时只有公主回头看到了她,或许还有郑颢,可惜,他们都掉到山下去了。 “我是不小心摔倒的。”她自言自语的说了两、三遍,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崔瑾昀从小就内向,加上自视清高,没几个朋友。他唯一自己交的朋友,就只有郑颢,其他的朋友都是郑颢带来的,像李长风、李温。 郑颢从河西回来这两年,他心情好,性格也开朗了很多,加上行医治病的成就感,让他也开始愿意扩大一些交往。 可他心里最珍惜的朋友,还是郑颢。 在他看来,他是个神奇的人,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却又处处低调。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天朝,包括不遗余力帮助李温。 崔瑾昀唯一不理解的就是,郑颢对李萱儿的态度。 自从李萱儿出现,他就莫名多了许多柔情,战场上历练出来的锋芒,也隐藏在他时时处处对李萱儿的宠爱中。 “她是我今生的劫。” 郑颢曾这样向他解释。但这也不足以解释,他今晚不假思索的一跳。崔瑾昀一边向山下走,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叫你别跟着我!有女人,只会 影响我思考的速度。” 崔瑾昀瘦瘦高高的,看上去没有郑颢那样健壮,可他也是个男人,人高腿长,走得很快,李雪晴必须小跑才能追上他。 “两双手总比一双好,而且,掉下去的是两个人,万一需要帮忙,我可以......” “你可以?下毒你可以!毒不死人差点毒死自己。擦什么油脂你可以!擦到人都抓不住。为什么每次惹祸都是你?” “这不是应该怪推公主下去的人吗?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想不到年纪轻轻这样迂腐。” “我迂腐?你大可不必跟着我。” “可......到处黑乎乎的,我也不认得路......不跟着你,我怎么办?” “呵呵,我管你怎么办。” “那我也往这边走,你也别管我......啊!有蛇!” “哪里?哪里?” 崔瑾昀立刻停下来,从背后腰带上拔出郑颢的那把扇子,按住下面的一个钮,扇骨就从扇面里抽了出来,那是一根根尖头铁签。 刚才他们三个男人站在楼梯边等她们,崔瑾昀闲着没事,拿了郑颢这把扇子在手上玩。郑颢一下冲过去,扇子就只好插在自己背后。 他虽没武功,但没少干过杀蛇取胆制药这件事。 他将李雪晴护在身后,在蛇扑上来的一瞬间,将尖利的扇骨,插入了蛇的七寸。蛇是死了,可扇骨上都是蛇血,他嫌弃的看着扇骨,也不好将它插回去。 李雪晴见状,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将扇骨一根根擦干净,那块沾着蛇血的帕子,干脆就扔在路边。 “你想跟......就跟着我吧。但请不要和我说话。” “万一又有蛇也不能说?” “那就只能说一句。” “万一......” “没有万一!”崔瑾昀不耐烦的吼道。女人就是麻烦。 两人一直沿着山路走,前面是有一段在下坡,可怎么走着走着,路又开始上坡了? “不对,这不是我们今天上午走的路。”崔瑾昀有些疑惑的问:“前面也没见有岔路啊,哎!你有没有看见岔路?” “看见啦。” “看见你怎么不问我?” “是你不许我和你说话。” 崔瑾昀差点没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回头!找那个岔路,这种重要的事要说,知道吗?你这女人,是不是脑子里有毛病......” “这是一位药师该说的话吗?有什么毛病?你检查过吗?现在是你在求我找路,态度能不能好点?” 不愧是天朝几十年牛李党争,两个对立相府里出来的人,一路说话,就没有一句是对劲的。 其实这都不是他们的常态。 也许是需要不停说话,才能缓解自己心中失去朋友的恐惧和慌乱,他们只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个办法。 皎洁的月光下,两人踏上了岔路口的另一条路。 月亮可以证明,他们迷路了。他们这条路是通向西台山脚,又或者说,他们离南台越来越远,下面的山谷,隔着的是西台与中台。 刚下到谷底,两人耳边传来了狼叫声,近在咫尺: “嗷~” 崔瑾昀一下愣住了: “不是说,南台没狼?” “难道是,中秋节来串门的?” 李雪晴不由自主的上前两步,让自己离崔瑾昀更近些。 第087章 芳心 崔瑾昀与李雪晴已经下到谷底,却听到了狼叫。 他心里已经后悔自己的冒失,却不肯让她看出来。他再次将扇骨拿出来,紧紧握在手里,警惕的看着四周。 李雪晴是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朝地上看,希望能捡到根棍子做武器。月亮已经西沉,视线已经没有打蛇时候那么好,这让她觉得,狼会从任何一个方向扑出来。 “狼不会像你这么笨,不会站在自己猎物的上风向。” 崔瑾昀说这话,不过是想缓解一下紧张气氛,李雪晴却绝望的发现,那个风向都有一双幽蓝的眼睛。 “狼……狼群!” 崔瑾昀也看到了,他现在后悔的是,没捡根可以烧的棍子。他将手上的扇骨递给身后的李雪晴: “拿着,狼跳过来就戳它眼睛。” “那你呢?” 崔瑾昀没有回答,却脱下身上的披风,掏出了火折子。很快,披风被他点燃了,照亮了他们周围的小片地方,有草,但不是干草。 李雪晴毫不犹豫的脱下自己的披风,扔进了即将烧尽的火里。 披风燃起的火虽然有效,但实在太短暂,唯一的好处就是,两人都再没找到,可以烧的东西。 危险当头,崔瑾昀从失控的痛苦中抽离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纸包,那是他防身用的东西,现在希望它能防狼。 “那是什么?” “毒药。” “狼恐怕不会老实吃……” 崔瑾昀嗤之以鼻:“你以为我是你?下毒那么不精准!吸进鼻子它就得死。” 他是在说大话了,在无风的地方,人吸了也许会,但狼……吸进去还得等上一会才见效,最多是给先死一步的他们陪葬。 若是运气好,能洒在它眼睛里,失明的速度要快得多。这会也只能拿着给自己壮壮胆。 狼群大概只有三、四只,应该是夏天里刚被分出来的小群,这些都是刚成年的年轻狼,它们没有经验,但有的是冲劲。 两件披风烧完之后,没有僵持太久,它们就开始收紧包围圈。 崔瑾昀苦笑一声:“没想到,不用跳崖也能见到你,希望到时,你不要嫌弃我尸骨不全……唉,傻子,火折子给你,它们数量不多,不会分两拨,趁它们扑我的时候,你赶紧跑,找东西点火,他们看到火光,会过来救你。” 李雪晴看见他塞过来的火折子,手里还拿着他们唯一的利器铁扇骨,心里有点感动,他把活下去的希望给了自己。 她不知道的是,他的毒药是准备给自己吃的,这总比被狼活活咬死舒服一点。 “准备跑……来了!” 崔瑾昀大叫着,他迎着那只试探着冲过来的狼跑过去,果然,他的叫声和动作,吸引到了所有的狼,几只狼同时向他靠近。 李雪晴完全有机会逃走,可她却向着他跑去。 崔瑾昀一包毒药粉已经掷了出去,那只冲在前面的狼猝不及防,已经打开的药粉包正中它额头,药粉四下散开,眼睛鼻子立刻被药粉包围了,它惨叫一声停了下来。 虽没有立刻死,但失明的它失去了方向。 另外三只狼被这突然变故吓住了,两只停了下来,只有一只血气方刚的依旧冲向崔瑾昀。 崔瑾昀见刚才的方法奏效,真是喜出望外,也顾不得给自己留点毒药,打开第二的毒药包,向那只冲过来的狼狠狠掷去。 药包散开,那狼却和瞎狼同时倒下,错愕中,他听到李长风在叫:“崔公子!往这边跑!” 视线不好,他们无法看见那些埋伏着不动的狼。 崔瑾昀大喜,一把拉起身边的李雪晴就跑,向着火把,向着循着烧披风的火光,找到他们的人。 “真是万幸,我们看见了你们丢在路边的带血帕子,才确定你们走的是这条路,沿着路下来,就看见你们点的火。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你们。” 李长风高兴的说:“忙了一晚上,总算没白忙,郑三救回来了,你也没事了。” “三郎救……救回来了?” 这才是大惊喜,崔瑾昀抓住李长风的手臂,急切问到。 李长风笑着指指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的脸。” “你的脸?那么丑,有什么好看的?” “害!你管我好不好看,我是叫你看看,我脸上灿烂的、发自肺腑的笑容!若是郑三死了,我能笑得出来吗?” 李长风忍不住“哈哈”的笑出了声,大步往回走去。 那倒是真的,崔瑾昀听出来了,他笑这两声,确实是朋友才有的开心和真诚。 “你们也是真能走,再往前就到中台了,中台有狼,刚才带路的小师傅才说完,就让你们给遇见了。” “害!你们晚来两步,狼都给我杀光了!” 崔瑾昀得知师兄在给郑颢治伤,心头悲伤已经云消雾散,连看李长风也不觉得丑了。 李雪晴跟在他后面,听着他吹牛,也觉得心花怒放。 “真的?你刚才说,有五六七八只狼,那你有几包毒药?”李长风不信:你又不是到南台下毒的,随身带那么多毒药想干啥? “你管我几包,你就说,那两只是不是中毒了?” 李雪晴笑眯眯的跟在崔公子后面,听他没话找话讲。这也不是他的常态,他只是大悲大喜之后,突然变得很想表达,只因他满心喜悦,多到溢出来。 她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 “崔公子真的很勇敢,狼扑过来的时候,我都吓傻了,他却迎了上去。”李雪晴软软的声音加入进去,说的内容让崔瑾昀很受用。 “那是!” “他还对我特别好,把唯一的武器都给了我。” 李长风回头笑到:“你误会了,他那是叫你保护他!” “不不不,他是在掩护我逃。” “哦?他对女人这么好?我不相信。李司苑,我跟你说,他这个人啊……” “李二!你敢造谣,看我敢不敢在你酒里下巴豆!” “你看你看,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他连对朋友都这样,可想而知……” 李雪晴“咯咯”的笑着,像一朵开在清晨,娇艳的花。 公主还在,郑翰林还在,没有让她留下终身遗憾。崔公子正生动的在她身边,她多年前的小心愿,又开始在心里萌芽。 不,那个小心愿,已在一夜之间,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的眼里只有他。 第088章 活着 白云寺的禅房里,郑颢已经睡了一觉,刚刚在疼痛中醒来。 这里药材不齐,阿哲已经带着方子,快马回京城了。轩辕集喜忧参半,脏腑没有不可逆伤害,是一喜,断裂的骨头在腰背,不似四肢那样容易全包围敷药,是一忧。 “‘归龙断续膏’,是师祖的金方,后来,我师傅在给师弟治伤的时候,又有了一个叫‘麝香碎骨补’的方子,做为断续膏的补充。药材不难得,难的是治疗期间,郑三郎要受苦了。” 轩辕集说能治,李温和萱儿都松了口气。 说话间,崔瑾昀大步冲了进来,他礼也不行,直奔郑颢床头,单膝跪下,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 “说好做一辈子兄弟,我不想我的一辈子那么短。当初师傅如何让我站起来,我便如何让你站起来。” 郑颢微笑道:“我以为你会骂我,看在你找我一夜的份上,已经打算好不还嘴。就因为是兄弟,你曾受过的苦,我现在体会起来,才不寂寞。” “不动手的话,你什么时候吵得过我?加个李二也不行。” 崔瑾昀眼里泛着泪花:他还能清晰的说话,那就不是最难治的情况。只要他活着,我什么都不怕。 郑颢最危险的头三天,他的床边没离开过人,除了轩辕集师兄弟,三位大和尚也轮流守着他。这几位和尚,懂得当地的草药都长在哪里,这为郑颢药浴备药有很大的帮助。 萱儿反倒是多余的。 因为他要疗伤,头几天基本都不能穿衣服,她进去也不方便。煎药有专门的小沙弥,她只能按照轩辕集的膳方,去给他做些吃的。 药膳端到院子里,阿墨会接了送进去,萱儿只能坐在院子里,就想听听他的声音。 第一天正骨,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了,让她总是觉得,里面的人都在虐待他。 “拉直,拉直准备!” “要不要给郑居士嘴里咬块布?” “不用!我就是需要他叫出来,气从丹田出,由下至上,对断骨回位有好处。” “三郎,张嘴叫,咬牙会嚼到舌头,你就没机会跟我吵架了。” 郑颢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没有今日的“正”,后面的“养”就没有意义。他只能是个活着的瘫子,或是行动不便的废人。 “辛苦各位了,郑颢已经准备好,道长、大师,可以开始了。” 想想他又说:“阿墨,你帮不上忙,出去劝公主回去,免得她听了难过。” 萱儿当然不听劝,她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听着郑颢撕心裂肺的大叫。 “啊…………” 她的泪滑落下来:昨晚他最后推我那一下,是让他摔得更狠的原因吧?他为我抵挡了一切,我才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因为断裂的骨头不止一根,这样的痛苦循环往复,让萱儿不能自持,腿一软,呜咽着坐到台阶上。 木蓝用胳膊肘捅捅白英,白英忙捧着个竹篮过去: “公主,您别哭了,您看,十五刚睡醒,正在找娘呢。” 萱儿从篮子里把小奶豹抱出来,放在自己腿上,它正打了个哈欠,吧咂着嘴。 “十五,你阿爷正在里面受苦,阿娘却帮不上一点忙,你说阿娘是不是很笨?以后阿娘会好好照顾你,等你长大,阿娘再送你回来。” 她用十五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细语。 “十五”是今早回到禅房后,郑颢给它取的名。八月十五结的缘,也希望它将来能够圆满。 “它娘被我杀了,以后,我就是她阿娘。” 郑颢当时逗她:“它娘因我而被杀,那我岂不是要做它阿爷?” “好啊!” 萱儿刚说完,才发现有些不妥,一个是阿娘,一个是阿爷,那他们俩不是…… 郑颢眼里满是笑意,看着萱儿抱着十五,垂下眼帘,红着脸跑出去。 “参见公主殿下。” 萱儿回过神来,见轩辕集站在自己面前,赶紧站起来问: “郑三郎他怎么样?” “第一阶段算是有个好开头,贫道摸了,几根断骨已经回位,接下来就是内服、外敷,加上泡药汤,解决瘀血问题。” 轩辕集笑着说:“他让我告诉您:他很好,让您帮他照顾好十五。现在您也不方便进去,还是请回吧。” “哦。那我回去了,一会再送药膳过来。” 李温从里面出来,他陪着妹妹往外走,想了想,还是和妹妹说: “妹妹,我知道你感激师傅救了你,你也不需过于自责。以阿兄这些年对师傅的了解,他舍身救你,是出自他内心之善,而非图你的报答。他的恩情,阿兄会替你还,你快快乐乐的,我们就都值得了。” 萱儿知道,这是阿兄怕她心里有负担,展颜一笑:“萱儿晓得,我只是......不想欠他的情。有阿兄护着,萱儿现在就很快乐。” 李温离开南五台的那日,郑颢已经可以起来坐一会了。 萱儿这才第一次进屋看他。 两人都想张嘴,却一下子都说不出话,只是萱儿进屋后,他俩眼光都没有离开过对方。 “你好吗?” “很好,你呢?” “我很好,十五也很好。” “你该跟着郓王回去。” “我……” “我不想你看见我的狼狈。” “我……不觉得你狼狈,而是觉得你很英勇。” “是个男人都会这么做,换成是杨将军、郓王殿下,他们都一样,只不过这次刚好是我。” “三郎……” “你回去吧,我要躺会。” 明明他眼里的依恋那么明显,为何他要说这样的话?萱儿看着阿哲、阿研扶着他躺下,闷闷不乐的离开了禅房。 “主人,这都三天了,你们才刚见面,怎么您就往外赶人?”阿研给郑颢掖着被子说到:“您做梦都在叫公主的闺名,别想骗我们。” 郑颢笑到:“我那是老梦见掉下山崖的情景,那时候只有她,不叫她叫谁?这话你们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许往外说。” 正说着,崔瑾昀进来了,他笑着说:“怎么躺着?我师兄不是说了吗?每天都要起来活动活动。” “一会泡药汤我再起来,我这不才刚躺下来。你替我送三位和尚回去了?” “他们有手有脚,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为啥要我送?对了,我在门口遇见公主,她怎么一脸难过的样子?你把她骂走了?” 崔瑾昀有些幸灾乐祸。 第089章 过来 崔瑾昀的话,让郑颢眼神有些黯淡: “她只是不想欠我的情而已。如今因为我救了她,心里充满感激。可感激不是......我不想她陷入自己的假想,将来又后悔。” “女人就是善变,高兴的时候,小嘴叭叭的说得可好听,不高兴的时候,好像满地都是她的尾巴,走哪都能踩到。咦......真是可怕!” 阿哲笑道:“崔公子,您这番高见我还第一次听到,那我们也不劝我家郎君了,我们以后还想在府里好好走路呢。” “是不是我躺下了,你的高见就开始多了?郓王已经回京城,还不快让书院准备,我们都不在,别让人钻了空子。” “这您放心,已经派人回去了,还有,阿宽不是一直盯着那堆木料吗?楠掌院那里也说了,李将军也在,还能出什么乱子?”阿哲不以为意。 阿宽是郑府里过来的,虽不像他们几个,跟在郑颢身边许多年,早就超越了主仆情谊,但他是郑府的家生子,同样值得信赖。 “一会我要进山采药,傍晚才回来。你们几个猴崽子,伺候好你家郎君泡药汤,不够半个时辰不许出来。” “崔公子,我们郎君给您的弩带着,万一有狼,就不用浪费毒药包了!” 崔瑾昀都出了房门,还听见阿砚他们在屋里笑。 “崔公子!” 崔瑾昀转头一看,叫他的是李雪晴,她肩上也背着个采药的竹筐,抿嘴笑道:“公子,我只跟在您后面,保证不说话。” 女人已经在世上泛滥成灾了吗?崔瑾昀不说话,只管自己往前走。李雪晴脸上的消息僵住了,她还以为经过那晚,他们的关系改善了。 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呆在那里。 “还不过来?要我下帖子请吗?”崔公子走了几步,没见她跟过来,头也不回的大声说到。 “过!过过!” 李雪晴屁颠屁颠的跑上去:“公子,干脆您把我收到药圃吧?我最不爱和宫里的人打交道,我帮您中药,跟您学药,好不好?” “我的药圃这么容易进吗?若是贴张告示出去,那还不得十万八万人抢着来报名?”崔瑾昀心里骂咧咧: 你说把你收了,我还以为收房里,结果你就想进我的药圃? “那,十万八万也总得排队啊,我跟您关系好,您还不能照顾点?”李雪晴讨好道:平时看着你冷冰冰,说起话来却是个小骄傲,我喜欢! “照顾你?你今天若是找得到二十种......不十种草药,我就答应收了你。” 南五台的草药:您这是有多怕她认不出我们啊? “真的吗?崔药师,那我就开始啦!” 采草药的两位,很快就消失在进山的小路上。 白云寺里,郑颢被他们架着进了,装满墨绿汤药的浴桶,他身材高大,自己又使不上劲,阿哲他们费了好大劲,才让他在浴桶里坐好。 浴桶在里屋,郑颢从小都不习惯别人伺候着洗澡,现在是伤了,才不得不屈服。好在汤药很浓,墨绿到近似发黑,他才没有那么不自在。 阿哲他们就在外屋坐着等郎君叫唤。 忽然,阿砚瞪大了眼睛,立刻要过去关门,阿哲一看,拉着他,冲着里面说: “郎君,我......过去拿些草药!” “去吧。” 阿哲拉着阿砚出了禅房,在院子里和端着粥罐的李萱儿擦身而过。 “你们去哪?屋里有谁照顾他?” “我们去拿药,一会就回来......” 出了院子,阿砚将他的手甩掉,抱怨道:“搞什么!郎君还在桶里泡着呢,怎么能让公主进去!” “哎呀,你忘了?难道你想郎君一辈子单身?再想想......满地尾巴......想到了没有?我是不是很机智?”阿哲得意的说。 “满地尾巴?哦......对对对!可是郎君他......” 阿砚还没说完,就被阿哲拖走了。 不明就里的萱儿进了屋,里屋浓浓的药味和热腾腾的水汽飘了出来,萱儿脸一红:这两个猴崽子,一肚子坏水! 她把粥放在桌上,刚要关门出去,只听郑颢在里面说: “过来!” 过去?不行不行,他在泡药汤,我怎么能过去?李萱儿一咬嘴唇,就要出去叫人,郑颢又在里面叫: “快过来,把我扶正,我坐不住了。” 李萱儿吓了一跳,壮起胆子投过水汽往里一看,郑颢背朝着门,他的一边肩膀已经斜下去了。 她这才知道,他就算“坐起来”,也只是靠有东西顶住腰背,顶不好,他就要滑下去。自己刚才还怪他无情,却不知他的痛苦。 想到这里,她不管什么性别身份,周到他身后,扶着他的肩,将他扶正做好。 就算什么也没看见,但自己的手,也摸到了他的肩,萱儿脸上一片燥热,急忙转身要走。 郑颢却恶狠狠的说:“怎么是您?男女授受不亲,您不知道吗?外面的人都死光了?把他们叫进来!他们是不是都活腻了!” 萱儿大囧,一言不发,急急匆匆出了门。 郑颢宁愿自己倒在水淹死,也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在水雾的氤氲中,他哀伤绝望。 当李温告诉他,萱儿是不想欠他的人情,他就已经很想大哭一场: 也许,他短暂的生命,已经来不及换她的真心。 “叫阿墨来照顾我,你们去面壁!”郑颢冷着脸说。 阿砚可怜兮兮的说:“我们知道错了。阿墨没力气,您就让我们把您照顾上床,再罚我们去面壁......” 郑颢叹了口气说:“以后别这样了,你们这不是在帮我,是在害我。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却是个废人,难道我会因为,她给我一点点怜悯,而欢欣鼓舞吗?” “不!您不是废人!轩辕道长说您能治好!”阿哲涨红了脸,倔强的说。 郑颢幽幽说到:“那你有没有听他说过,背脊会无法支撑自己?我这两天,感觉比刚摔下来那天,更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 “这......郎君,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跟崔公子说?”阿砚也急了。 郑颢苦笑到:“我不想闹得鸡飞狗跳......不想让她知道。她什么也不欠我的。等她走了,再说吧。” 慢慢朝她禅房走去的萱儿,想不出是为什么,他会突然讨厌自己,刚才确实太唐突了,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自己不好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可刚才...... 哎,她愁容满面。 第090章 梳头 过了中秋,南五台夜凉如水。 圣上派人来探望郑颢,顺便要将万寿公主接回去:纵然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公主以千金之躯,守候数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萱儿舍不得走。 轩辕集出去好几天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似乎是去找什么药。萱儿想知道结果,寻到了没有?能不能治好? 没有人跟她说,郑颢坐不住是怎么回事。摔下山那晚,他还抬起胳膊挡住云豹娘,可现在,她连他做抬手这个动作,都不曾见过。 来的人是禁军中尉王忠实。 圣上还说,羽林卫杨将军离开京城太久,也没这个规矩。 那么只能走。 临走之前,萱儿估摸着郑颢已经泡完了药汤,她想过去和他告别。告别,他总不会拒绝吧? 进屋的时候,她意外看见郑颢一身白袍坐在桌前,看上去精神很好,他不但泡了药汤,他们还替他洗了头,阿墨正在替他擦头发。 白衣胜雪,长发如墨,和他平日绾起发髻,幞头袍衫时的精明干练,完全不同。 看见公主进来,大家都停下来向她行礼。 昨天王忠实一来,就已经说了要接公主回去,所以,他知道今早她会来。 “是公主来了?”他温柔道。 “嗯,是我。” 她想接过阿墨手上的梳子,阿墨死死抓着,挣扎了一下,他还是放开了手: 郎君他太难了,为这要罚我面壁,我也心甘情愿! 看木香、木蓝她们都没进来,知道公主有话对郎君说,阿哲几个默默退了出去。 萱儿用梳子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梳着他的长发,他一言不发,却没有拒绝。 “我就要回京城了。除了崔公子,其他的人都得回去。” “嗯。这里条件不好,你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本来就瘦……回去好,大家都有各自的事。”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注意,那是你泡药汤的时辰。你不要生我气……我……” “哪天?我都不记得了,公主也请忘了吧。”郑颢打断她道。 萱儿知他不愿提,只好又说道: “三郎……你要好起来……兄长需要你……” 她不敢说自己,怕他会生气。可眼泪不争气,“啪嗒”两下,滴在郑颢的头顶上。 郑颢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他忍了很久,直到气息平静,才敢开口: “会好的。我相信轩辕道长的医术,你看,现在我都可以坐起来了,离能走路,应该不远了。 回京以后,让杨怀信替你兄长盯着他义父。昨日我套了一下王忠实的话,听得出,他对杨玄价一头独大非常不满。若是杨怀信不肯大义灭亲,也要让他义父离开疏密院,到下面去做监军。” 萱儿替他梳好了头,他经常要躺着,所以并不需要束起来。萱儿的手很巧,替他挑起几缕前额的头发,结了一根细细的辫子,这样,在喝药的时候,前面的头发不容易垂下来挡住他。 手边没有头绳,她想想,从自己的小辫上扯了一根下来,给他将小辫扎起来。郑颢看不到后面,也不知她在干什么。 萱儿笑道:“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在宫里也会留意。我父亲……他做的事再不对,他都是我父亲。等你的伤好了,我还要请轩辕道长替我父亲制丹药,让他去劝劝我父亲,不要迷恋修仙。” “好,我也会和崔公子说,尽快让轩辕道长回京。”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崔瑾昀便从外面进来:“公主殿下,王将军已经在外面等您了,这会出发,还能赶上回京吃晚膳。” 他刚刚和李雪晴告别,让她把一些用不上的药带回去。这几天,有雪晴帮他整理,之前采的一些药也都做了简单处理,等到回京之后,她会继续把它们制成成药。 萱儿将梳子放在桌上,他今天坐了很久,也坐得很正,似乎真的好了很多。 郑颢慢慢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万语千言,却无从说起。萱儿的手垂下,就在郑颢的手边,他却没有拉起她手的意思。 萱儿微微有些失望。比她更失望的,是郑颢自己,他的手就在那里,却连一寸的距离也无法移动。 “我和十五,在长安等你。” “好。” 李萱儿深吸一口气,走出禅房,向院门走去。 郑颢的身体已经歪下来,重重的压在崔瑾昀身上,崔公子大惊,正要发问,郑颢忍着痛苦,低声道: “帮我坐正,她马上就要回头了。” 崔瑾昀这才醒悟,郑颢现在正承受着什么。他咬着牙,将郑颢扶正,重新靠在椅子上。一转脸,正好看见公主走到院门前,回头看了屋里的郑颢几眼,才提着裙子,抬腿迈出了院子。 郑颢这次根本无法再坚持更久,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来,他再次倒在崔公子的身上。 “三郎!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几天了?这个样子到底几天了?” 崔瑾昀几乎要疯了。 他们赶紧把郑颢抬到床上,郑颢缓了口气,安慰他道: “你别急,不过就是两三天,不会超过四天。天天躺床上,我的日子也过浑了。我想过了,是不是刚摔到松树上那根松枝,它插进身体的那个位置有什么蹊跷,失去知觉,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你为了不让她担心,连我都瞒着……”崔瑾昀有些伤心,扭头不想去看他。 “啊……好痛……” “哪里?哪里痛?”崔公子转过头,紧张的问。 “你若不理我,就浑身都疼。”郑颢笑着说:“把我翻过来,你先替我检查那个伤口,好去了我的疑问。” 这是大事,崔瑾昀也不跟他计较,立刻开始检查。那个伤口已经愈合,但摸上去里面像结了个硬东西。 “外表看上去没有异常,里面似乎有东西,是有残留?还是药物反应?……我得回去翻翻。你今天的药全部都停掉,再感觉看身体有没有变化,及时告诉我。” 崔瑾昀很认真,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匆匆回他的住处去了。 “阿墨,你过来帮我。” 阿墨赶紧走到郑颢旁边,只听他说: “你帮我,把公主给我结的小辫拿过来,让我瞧瞧。” 阿墨在头顶上找到了那根小辫,把它抽出来,拿到郑颢眼前让他看。 小辫编得很整齐,末梢系着根女子才用的妃色头绳,刚好是她今天上身穿的,那件半臂小衣的颜色,粉嫩温柔。 郑颢心中大恸,不敢再看,闭上了眼睛,可他胸膛剧烈起伏,睫毛不停抖动,嘴唇也颤抖得变了形。阿墨先哭道: “郎君!您想哭就哭吧,您总是顾这个顾那个,谁又来顾您?这里没别人,求您不要再忍了!” 瞬间,泪崩如决堤。 第091章 失落 崔瑾昀一整天,连饭也没好好吃,翻着他带来的医书,里面却没有这样的医案。 师祖和师傅的方子肯定没问题,自己也是被师傅这样治好的,不同的是,他伤的是腿,郑颢伤的是背。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打开那个伤口,取出硬物。但就算是背上有异物,也不应该会导致他全身无力啊? 崔瑾昀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师兄出去找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并没有说是找什么药。难道,是与这个症状有关? 他合上最后一本医书,闭着眼睛,脑子里把症状和药成份又理了一遍。这时他的仆人阿巴走过来,比比划划递给他一封信。 阿巴是崔瑾昀的母亲从福音堂里,捡回来的哑巴,在崔府经常被其他仆人欺负,崔瑾昀就把他带在身边,他只需要一个不打搅他的仆人,阿巴正合适。 “师兄的信?” “阿巴阿巴。” 崔瑾昀抽出信一看,轩辕集说,药材已经找到,不过要价不菲,需要十两金子,他还和一个专门私宰牛的屠夫长期订货,也需要五两金子。 师兄要买五两金子的牛肉?崔瑾昀不解,不过找到药就好,信上有地址,他带着信和医箱,去找郑颢。 听说轩辕道长找到了值十两金子的药材,阿哲笑道: “阿弥陀佛,这药定能治好郎君的病了!我去送钱,顺便把牛赶回来。” 郑颢有了新的希望,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三郎,我要替你打开伤口,看看里面的硬物到底是什么,能不能取出来。” 郑颢现在这般光景,他还有什么怕的?切开伤口很快,那东西很快出现在眼前: 摸到一小块,那只是它的截面,它贴着脊椎向下插入,还有多长,也不知道,那是一小段碎木头,应该是掉在松树上时,就断在身体里面的。 截面不大,伤口愈合,断木便留在身体里。 “三郎,不能给你用麻药,里面看不见,我得知道,把这根大木刺拔出来的时候,方向或是位置对不对,下面是经络,万一在拔刺的过程中,伤到经络......” 郑颢趴在床上,说话有些费力:“没什么比现在更糟,对不对?” 崔瑾昀的手很稳,那根木刺,缓缓的离开了郑颢的身体,足有近一指长。就是它压迫在经络上,导致这一片失去知觉。 这也许对郑颢失去行动能力有影响,但应该还不是全部。 “若是晚一点拿出来,春天就能发芽了。”阿砚把那个木刺拿到郑颢眼前,让他自己看看,分散一些他的注意力。 崔瑾昀有一套铜制工具,用于伤口切割缝合,他给伤口缝了两针,撒上消炎止血药,给他包上。 “麻木无知觉,应该就是这个原因,还好没有碰到血脉经络,算你小子运气好。” 崔瑾昀心里有些怪自己,对伤口检查太不仔细,若不是郑颢自己感觉出来,这节埋在肉里的断木,还不知要折磨他多久。 屋外的榆树叶子已经开始发黄,屋里的欢快飞到窗外,郑颢似乎看见飘落了几片榆树叶,就像萱儿那天抓着风筝从树上掉下来,自己接住她时,身边飘落的槐花。 此时的她,应该已经进长安城了吧? “公主殿下,前面就是长安城了。”杨怀信见公主掀开窗帘,便主动告诉她。 “哦,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吗?” 杨怀信多看了她两眼:她的声音,听上去也不是那么想回家。 进了宫,萱儿意外的看到,父亲、母亲和几位嫔妾,都在后宫的光顺门等她。 “萱儿!”母亲迎了上来,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几遍:“听说你掉下山,阿娘的魂都飞了。看到你完完整整回来......” 晁美人的眼睛都模糊了,冷不防听见一声:“咪~” 她连忙往萱儿怀里看:“呀,哪来一只猫?” “父亲、母亲,你们做祖君、祖母啦。”萱儿“咯咯”的笑起来,笑出了泪花。 十五联系着她和郑颢,把它抱在怀里,依稀还有他怀里的温度。 好好的迎接会,变成了祖君祖母的拜见会,大家都来看十五,小十五奶凶奶凶的,冲着大家龇牙。 圣上看着可爱,还伸手摸了它一下,小十五直往萱儿怀里钻,剩了条大尾巴留在外面,还生气的“咪呜”叫。 趁着圣上哈哈大笑,晁美人忙说:“温儿在佛堂里罚跪抄经,也罚三天了,现在萱儿平安无事回来,那他......” “阿兄为啥要被罚?摔跤的又不是他,还是他在山下找到我的。” “不是他,也是他带去的人,父亲已经下令把那个女人打了一顿,赶出藩篱坊了。”圣上说着还有些生气: “我已经帮他张罗,礼聘、采选同时进行,王府里没个正经女人,他就什么人都放进去。” 看了萱儿一眼,圣上又垮着脸道: “你也不省心!自己拒的婚,现在又和郑翰林混在一起,你让父亲在群臣面前,脸往那放?他虽救了你,你别心血来潮跟我说要报恩,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父亲!”萱儿有些急,怎么这话就说死了? 见圣上没有松口放李温出来,晁美人有些失望,这边女儿也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要和圣上辩白,她连忙打圆场: “妾听闻郑翰林为了救萱儿,自己摔得不轻,人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萱儿又不喜欢他,更不会去嫁一个残疾,圣上多虑了。” “是多虑就好。以后老实在宫里待着,父亲会给你另挑驸马,这次,可由不得你胡闹。杨玄价,回紫宸殿。” 圣上走了,那几个姬妾也散了,萱儿愣愣的站在那里。 晁美人正要拉她,她转过脸来对着母亲,两个眼珠子一动不动,面有戚色的说:“他会好的,母亲。我从未不喜欢他,以前嫁得,以后为何嫁不得?” 看着女儿的背影,晁美人也犯愁了: 孩子长大了,谁的心思我都猜不着,拒婚之后又说喜欢,不想成亲又把女人往府里带。你们兄妹俩,要娘怎么办? 进了承欢殿,院门一关,十五一放下地,它就惊慌乱跑。 “你们别追,追它更害怕,去帮它准备吃的,它的窝放内殿。” 木香劝到:“窝还是放外面吧?野生大猫,多少都有些危险。” 就这么一句话,萱儿毫无征兆的伏在桌上哭起来: “我偏要它和我住!人要管,连只猫也要管,我连喜欢只猫也不能够吗?” 木蓝、木香面面相觑:公主......这是怎么了? “咪~” 十五爬在树上:怪我? 前世番外 政治婚姻的淡淡哀伤 【写到这里,男痛女泪的走完了第一段历程,其中夹着很多前世碎片,今天,我来整理一下这张拼图,帮助各位了解,他们的前世姻缘。】 荥阳郑氏族中子弟郑颢,中了状元,高高兴兴的准备回乡兑现承诺,迎娶青梅竹马范阳卢氏卢敏。 可皇帝不愿意看到,河南最大的两个家族联姻,这样会打破朝堂的政治平衡。 于是就派郑颢的老师,宰相白敏中,亲自带圣旨去追回郑颢,让他改娶他的长女万寿公主。郑颢以自己已定亲为由,拒绝领旨。 白敏中只好带着皇帝口谕赶往卢家替他退亲,卢家不愿与皇帝作对,为了断了郑颢的念想,匆匆把卢敏嫁给太原王氏,做了填房。 填房不用走三书六聘,郑颢赶到时,她已经嫁作王家妇。 郑颢没有借口,只好回京,接旨娶了公主。 为了免除他的后顾之忧,皇帝下了圣旨,写明“三不准”,以打消郑颢对娶天朝公主的顾虑: 不准包养面首;不准和离;丧夫不准改嫁。 15岁的李萱儿,天真善良,性格柔弱,她很喜欢这个英俊有才的状元郎,欢欢喜喜的上了花轿。 大婚进了洞房,郑颢见公主温柔美丽,知书达礼,既然两人已成亲,他也想安心下来,和她好好过日子,默默的,将羞涩的公主抱在怀里。 两人的关系刚刚开始改善,郑颢的弟弟冲进来说:阿兄,敏姊姊晕倒啦。 卢敏晕倒在公主府门口,郑颢心痛不已,因为他看到了卢敏手臂上露出的伤痕。 新婚之夜,郑颢在洞房里发呆坐了一夜。 他这才知道,卢敏嫁到王家,丈夫身体不好,已经把当家权给了正妻嫡子。婆婆和嫡子都不喜欢卢敏,也常欺负她。 卢敏过得不好,郑颢心里总有负罪感,再加上卢敏时不时来找他诉苦,寻求安慰,导致他对公主总热情不起来。 两人努力试过,哪怕是圆房,没有快乐,只有责任。 公主对婚姻失望了,可她受的教育,让她以为所有公主婚姻都这样:受百姓俸禄,就有责任为国家、为庙堂牺牲。 两人淡淡的过了一、两年,见面客客气气行礼,内府外府分开居住,无事不打扰,俨然君臣。 郑颢没有了爱情,但他作为皇帝的女婿,得到了皇帝的信任,皇帝让他开办书院,培养非士族出身的寒门子弟。 这就动了士族的利益:寒门子弟参政,势必大大削弱士族对政治的掌控,他们的利益就会被削减。 郑颢没有听家族的指挥,他认为这是利于国家招徕人才的举措,坚定的站在皇帝一边。 所以士族集团动手了,首先就是让卢敏去破坏郑颢的家庭,因为他们以为,是郑颢和公主感情好,才死心塌地帮皇帝。 卢敏的丈夫王氏,此时已经病死,婆婆和嫡子将她赶出家门。王家势盛,卢家只好自认倒霉,让未育儿女的卢敏回了家。 她怨郑颢,要不是他让皇帝惦记上,自己怎么会嫁入王家做填房?天朝除了发妻,继室的地位只比妾高些,夫君在还好,夫君不在,被嫡子赶出家门,也是寻常。 兄长让她去破坏驸马与公主的感情,她求之不得。郑颢俊逸多才、尊重女性,只要他接受自己,一定会照顾她到老。 郑颢的弟弟很单纯,他一直希望卢敏能做自己的嫂子,讨厌公主拆散他们,所以总帮助卢敏追求自己兄长,做了不少伤害公主的事。 好友崔瑾昀,从小喜欢卢敏,可他摔断腿以后,内心自卑,只愿卢敏幸福,每次卢敏求他,对的错的,他都会帮她。 郑颢虽喜欢卢敏,也觉得对不起她,但他有他做人底线:坚持自己的政治观点顾大局,坚持为驸马之道从未出轨。 士族集团第二招,就是想办法,将他调到东都洛阳挂了个虚职高官,看似提拔,实际上让他远离皇帝和政治中心。 卢敏也跟着去了洛阳,以为离开公主府,郑颢没那么多顾虑,自己更有机会和他在一起。 一次微醺,郑颢还是拒绝和她发生关系,她气急,便脱口说出,他依靠的皇帝很快就要死,因为他已经被宦官们带着,长期服食丹药,上了毒瘾。 郑颢大惊,要回京去救皇帝。 此时皇权争夺,已箭在弦上,不可能让他回去坏事,卢敏的兄长便让卢敏毒死郑颢,以绝后患。 因为这时皇帝已经被宦官软禁,他见不到任何家人。以郑颢的死硬脾气,一定会冲进紫宸殿,万一拿到册封太子的圣旨,有什么后果,谁也不能确定。 卢敏勾引郑颢不是一两次,郑颢虽不爱公主,但他洁身自好。卢敏对他也很失望,终于骗他喝下毒酒千机引。 兄长给她的毒药是砒霜,可她换成了千机引。 这种毒药死得慢,死前非常痛苦,内脏逐渐痉挛萎缩,直到呼吸道闭合,人才停止呼吸。郑颢那么高大一个男人,最后蜷成煮熟的虾子,被活活痛死。 她对郑颢的爱是有条件的,此时只有“得不到、就毁灭”的痛快。 郑颢死前得知真相,心里很后悔,觉得自己为了这种恶毒女人,忽略了嫁给他的善良公主,实在错得厉害。 30岁的驸马被害死后,重生到他6岁那一年。 刚好就是他在祖君后院,救了个爬进院子的大叔那一天。 这是将来会带着从吐蕃手里夺回的十三个郡,回归天朝的大将军张议潮。 他带着军事地图来找皇帝,求派兵解救被吐蕃奴役的天朝人民,却被怕外派神策军,减弱他们军事实力的宦官,阻止追杀。 郑颢以前救他,只是将他藏了一夜。这一次,他拜张议潮为师,因为他知道,乱世天朝,更需要出类拔萃的将军。 15岁,他以游历为名,去到河西,跟着师傅打吐蕃,为张议潮抢回数个郡县,他成了有勇有谋的少年将军。 23岁,他和使者一起回到长安,张议潮献上河西十五郡县地图,河西重回天朝怀抱,郑颢也实现了为国杀敌的前世夙愿。 今生,他还有一个心愿,就是考上状元,娶到公主,好好待她,弥补前世遗憾。 状元轻松考上了,哪知前世公主孤寂的活到40岁,天朝早已破如败絮,黄巢起义,攻入长安,屠城三日,杀尽皇族和四品以上高官。 公主殉国。 她重生回到15岁指婚那天,却不愿再与郑颢因政治结为怨偶,她的目标是帮助长兄,做个好皇帝,为天朝续命。 这一点,她与郑颢不谋而合。 在后面的接触中,郑颢发现,公主并不需要所谓的丈夫责任,她需要的是灵魂伴侣,而且,他还发现,公主也是重生而来。 两次被他改变的死亡,当事人还是死了。这让郑颢误以为,他重生回来,只能改变过程,不能逃过早死结局。 此时26岁的他,离前世去世的30岁,只剩不到四年,他放弃了以成亲为目的去追求公主,而是竭尽全力,保护、帮助公主和她兄长。 他对公主爱得深沉,爱得包容,却隐忍不发。 他们今生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 郑颢不是渣男,公主回来,也不是为了打脸小三,对于生在天朝末世的他们,心中更多的,是挽救这个余寿不多的国家。 今生相爱,没有带太多前世的情感,因为他俩早将前世放下: 那不过是一场政治婚姻,没有对错,徒留淡淡哀伤。 第092章 起手天元 李温终于在妹妹回宫的第二天,被放出了佛堂。在明义殿见到了没精打采的李萱儿。 “妹妹,郑翰林的伤怎么样了?” “我离开那日,看上去已经好多了……只不过……” 李萱儿当着母亲的面,不想说出她的怀疑,掩饰道:“只不过白云寺那里条件不好,和尚吃得寡淡,也没什么肉吃。阿兄,你让人给他们送些牛羊肉,伤才好得快嘛。” 李温满口答应。 晁美人叹口气说:“唉,你们兄妹俩都长大了,明年成了亲,在宫外相互照应,少惹点事,阿娘就该烧香念佛了。 这位郑翰林,你父亲一直都很喜欢他,可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对他起了疑心。我猜,是因为温儿你,与他走得近的缘故。” “疑心?一定是杨玄价,兔死狐悲,他不可能查不出,弹劾马植的折子,是郑翰林放进去的。” 李温有些丧气的说:“父亲如今只听得进杨玄价的话,我在佛堂抄经,无意间听到那些内侍议论,父亲已下诏,今年十一月,父亲将亲试举人,还命四郎观试。我想去问问父亲……” “阿兄,你糊涂。那些内侍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怎会在佛堂那么偏僻的地方让你听到?估计就是想要你去找父亲闹,你可别中了计。 八月诏,十一月试,时间短,多为口试。你若真想参与,我建议你顶个别人的名头去考试,在大殿上让父亲考考你。” “这……能行吗?他考我倒是不怕,可冒名是欺君之罪,不能连累了别人。” 李萱儿笑道:“我说一个人,保准你顶了他,父亲不但不会生气,还会龙颜大悦!” “你别拿小孩子的把戏逗你父亲,回头弄巧成拙,你阿兄还不知怎么罚!这几天跪经还没跪够?大朗也不要去和四郎比,我们在前朝没人,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晁美人有两个长大成人的孩子,她已经很知足,儿子不受圣上喜爱,有个很重要的原因,这她也无能为力: 李温出生、长大都在光王府,亲眼所见父亲当年狼狈。那个被文宗、武宗当众戏弄,耻笑陷害的光王,如今坐在大殿龙椅之上。 他否定前朝正统,更想抹杀被辱的记忆。李温少年时,因为是光王府长子,常常跟随父亲参加宫宴,亲眼见父亲装傻的一幕幕,圣上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耻辱。不如不见。 而其他皇子,没有这个经历。 正是有了圣上这个“不喜长子”的态度,宦官们在选定自己下一个扶持目标的时候,总是用狠踩长子,来突出其他皇子的优点。 四郎夔王李滋,生在王府,可入住大明宫时才两岁,他的记忆中,父皇从来就是英明神武,卓尔不凡。追求似太宗先祖之功德的圣上,当然更满意这样的父子关系。 李温早知自己状况,有人给他出主意,钟情吃喝玩乐,让圣上觉得他没有政治野心,他就安全了。所以,在遇到郑颢之前,他就是个京城皇族混混。 郑颢从河西回到长安,李温已经在藩篱坊混了两年。 一次,十七岁的李温,在和几个公子郎君吃酒赌钱时,“遇到”了刚回京的郑颢。 “郓王殿下,我给您介绍介绍,这位就是刚刚游历天朝大地,荣归长安的郑三郎。他两位叔伯都是……” 郑颢笑着打断到:“我们吃酒,关父亲叔伯什么事?难道我们除了父辈祖上,就没有属于自己,值得被人记住的地方?” 这话和平时大家的观点不一样,因为他们都是躺在父辈祖上荫蔽下,消费祖上阴德的蛀虫。不需要努力,有钱花,有酒喝,有女人泡。士族名号,就是他们的名字。 那公子愣了愣,一拍手笑道: “对!今儿咱们就拿出两手自己的本事,谁输谁请客。上棋盘,上棋盘,郑三没下过场,今天他坐庄家,闲家谁先上?” 郑颢也不推辞,袍子一撩,在棋桌前坐下。 旁边的几位郎君,都推一个姓赵的郎君:“老赵,快上,杀他个屁滚尿流,看他还张狂。我押你赢!” 赵郎君看了看气定神闲的郑颢,袖子一撸也坐了下来:“既然你是新来的,那就客气客气,让你先走。一局定输赢,我赌十贯。” 郑颢也不说话,从袖袋里摸出一金放在桌上。 虽说官府规定,一两金子换十贯钱,可现在铜钱制作量大,他这一金,比赵郎君的十贯钱更值钱。 旁边的公子郎君们和郑颢不熟,可对赵郎君却很熟。他替他们赢了多少钱,他们就对他能赢有多少自信。 李温往桌上一看,清一色都赌赵郎君赢,郑颢这边只有他自己。 就连带他到酒楼,将他介绍给李温的王十三,也犹犹豫豫,将自己的一贯钱放到了赵郎君那头。 李温不在乎这几个钱,他掏出一两金子,放在郑颢旁边。这是他的优点,心善,喜欢支持弱者。 既然让他先走,郑颢拿起了黑子,起手便将黑子置于天元之位。 旁边下赌注的人都偷偷笑起来:金角银边草肚皮,这都不懂,摆什么飘逸? 对弈,说到底就是要围空,落子天元,四处漏风,要围出同样的大小的空,中腹无疑要花更多的子。而对手又很容易通过边角的定局,将天元处的棋子变为废子。 看似中枢之地、辐射四极,高手对弈中,就是个虚招,赢了气势,输了招式。 赵郎君已经算是位高手。 他们下的是大盘,几手下去,棋盘四角,赵郎君占了三角。更奇葩的是,连续二十步,郑颢都用“复制”的手法,只是对称的复制赵郎君的走棋位置。 这下连赵郎君也懵了,这哪是对弈啊?完全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也没哪本棋谱棋书,有他这样的打法。奇了怪了。 “这......是不是不会对弈啊?郓王殿下,您那一两金子,咱们可要笑纳了。” 郓王笑道:“李七,你们赢我,分不到几个钱,我要是赢了你们,我和郑三可就赚大了。” 郑颢闻言哈哈大笑: “郓王殿下,今日初识,您便对在下如此信任,在下必不辱使命。” 不辱使命? 你这开局也能赢? 第093章 借实打虚 郑颢话音未落,他手上落下一子,却没再跟随赵郎君的棋路。 他落子速度渐急,每次落到棋盘上的声音,果断又清脆,赵郎君飙汗,渐渐被带乱了节奏。 一众公子郎君都没了声响,只攥着拳头,死死盯着,被摆得密密麻麻的棋盘。 明明是个白目开局,接下去几十步又是简单复制,毫无蹊跷可言,怎么郓王说了句话,盘面就开始变化,天元的那粒黑子,如四面开花,处处呼应,优势顿显。 最后,举棋不定的赵郎君擦了把汗,叹气道:“郑郎君棋高一着,我愿赌服输。” “这......这就输了?我的十五贯钱没了?赵二,你要赔我!” “赵二,你是不是故意放水?郓王可不是外人,你不能帮着郓王黑咱兄弟的钱......” 赵郎君愁容满面的指着棋盘说:“你们可以复盘,若让有一子,我就是小狗!他落子诡异,根本不按路数出子,开头布局,招招都是‘禁棋’,后来又几面开花,我有什么办法?” 郓王是个臭棋篓子,听到赵郎君这话,心里乐开了花: “郑三郎,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赵郎君有些不甘心,他指着棋盘正中,天元位那粒黑子问: “郑郎君,你这不按规矩天元开局,是哪里来的布局法?难道比角部开局更胜一筹?” “各位都读过圣贤书,老子肯定会毫不犹豫以天元开局,而孔子则会从角部开始着子。老子学说哲理宏人无边,难以轻易索解;孔子学说却因指向人之道,而更容易让人领会。 我认为,人应依道行事,对弈应遵循自然本意,从哪里开局,其实,并无本质差别。做人做事亦是如此。 在座各位,有人并非嫡子,有人排行靠后,有的家族没落,就觉得自己人生无望,自暴自弃,就像我这看似无望的开局。可若是后面的棋路灵活应对,早做整体布局,步数走得多了,也一样能赢,你们为何不可?” 郑颢侃侃而谈,公子郎君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李温更是听到了心里,如芒在刺,仿佛句句都像针对自己。 想了一个晚上,次日,李温亲自到郑府,拜会了神一样的郑颢。 每每回想起自己与郑颢的相识,他总是十分庆幸,赌局上居然得遇良师知己。 他当然不知道,郑颢其实就是为他而来。如今父亲之所以能被杨玄价蛊惑,疑心郑颢有二心,也有自己不受父亲待见的因素。 现在,妹妹说有办法,他也想听一听,他迫切想改变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印象。 “那你说说,我能顶谁的名,去大殿参加举人试,父亲才不会追究我欺君之罪?” 李萱儿笑道:“父亲登基前,有个旧名称‘怡’,为了让天下人能用这个‘怡’字,才改了如今这个更生僻的名。众皇子中,只有你对这件事最清楚。对不对?” “李怡?你是说让我顶了父亲的旧名?” “不错,我记得,父亲曾说过,他一生敬重能够金榜题名的举人,可惜他身为皇族,没有机会参加这样的考试,此为人生一大憾事。 阿兄,你想想,父亲是不是将科举的名录表,挂在他那根记事柱子上?” 李萱儿前面说那句,李温是从来没听过,可后面说记事柱子......他似乎有这个印象。 不怪他不知,父亲这句话,是前世郑颢中状元以后,面见圣上,圣上对他一人所言。回府后,郑颢将这句话,记在了他的笔记里,萱儿恰好看过。 “那我就是去替父亲,实现他的愿望?”李温心中激动,他从没想到,自己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和父亲联系在一起。 想想他又犯愁:“可惜郑三郎还在白云寺治伤,短短三月,这么多书,我不知从何看起。” 萱儿用手指戳了一下兄长的脑袋:“你叫了人家那么久的‘师傅’,怎么连他的良苦用心,你都没看明白?难道他不是在你身边,放了老老少少好几个状元吗?” 李温也笑了:“从今日起,我也叫你‘师傅’,你上次写给我的书单,我有看不懂的,可要问你。” 说完,他起身给母亲和妹妹各行一个礼,脚步轻快的离开了明义殿。 李萱儿这才拉着晁美人的手,忧心忡忡道:“阿娘,父亲既怀疑他,必不会再放他在身边,若是他伤好回来......他是个有报国大志的人,又是治国相才......” “你说的他,是哪一个呀?”晁美人一本正经道:“之前死活把人往外推,现在又他、他、他的,叫得亲热。女儿心思就是难猜。” 萱儿脸一红,搂着母亲胳膊蹭到:“人家还小,不懂事嘛!而且,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我又怎会知晓……” “可你也听到你父亲说的话,长安城里,好男儿不止他一个,说不定,再挑了更好的呢?还有......他以前什么样子,你怎么知道?” 萱儿刚撅起嘴,晁美人见状笑道:“不过,只看他是你的救命恩人的份上,阿娘也要帮他。说吧,你想让阿娘做什么?” 她的女儿她不知道吗?又搂又蹭的,定是有事相求。 “阿娘,昨天我一回来就听说,十七皇叔奉上《南台中秋诗集》一册,尽是即兴新诗,父亲甚是欢喜,还给十七皇叔封了赏?” “是有这事,怎么了?” 萱儿撇嘴道:“明明是郑三郎召集的诗会,却让十七皇叔占了便宜。若不是因为救我......” “你父亲已当众封赏,再为此事讨赏,岂不让他尴尬?” 萱儿抓住母亲的胳膊,眼睛闪亮,小嘴带着狡黠的笑容: “阿娘,父亲爱诗更爱才,尤其是并非出自士族的可用之才。《南台中秋诗集》里的才子,都是郑三郎崇光书院的常客。 加上他本就是父亲钦点的状元郎,何不让他人尽其用,到太学去做个博士,将他的崇光书院也收归太学一并管理,那些书院里的才子,不就自然成了父亲的人?” 晁美人撑不住笑了:“看似帮你父亲,实则帮郑三郎......哎呀,胳膊肘都拐不回来了。” “我这也是帮阿兄啊。父亲怀疑郑三郎支持阿兄,现在变成为父亲培养招徕人才,阿兄不是刚好摘了干净?是不是嘛,阿娘~” 李萱儿用崇光书院一件对父亲有用的事,盖过了杨玄价口说无凭、莫须有的,“襄助皇子,左右朝政”之名,等到郑颢回来,也不至于太被动。 为父亲培养寒门学子,这本就是前世郑颢做了驸马以后,建议并亲自为父亲办的事。 然而今生她并没嫁郑颢,这件事就没发生。她这也是讨了个巧,按父亲的心意,顺水推舟罢了。 可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第094章 天官再生 白云寺里的郑颢,这两天真是好了很多,那个插在脊椎旁边的松树断枝,压迫住脊椎后的经络,才使他渐渐失去知觉。 “郎君,我们回来啦!” 阿哲刚进院子就听说郎君好了很多,他高兴得很: “您猜,我们带什么回来了?” “牛?” “哪有牛?是牛骨髓!”阿哲刚想再说说牛骨髓,轩辕集走了进来,他笑道: “我跟那屠夫订了半年的牛骨髓,每隔五日,阿哲就去跑一趟。这玩意儿有填髓作用,吃了可以辅助康复。” 崔瑾昀接过师兄手上的袋子,打开往里看,一个个的药材包装了满满一袋。 “这才是要发挥主要作用的东西!”轩辕集拍拍袋子,兴高采烈的说:“师弟,你来掌掌眼。” 郑颢本坐在椅子上,也好奇的转脸看着他们,阿砚一看,他们干脆把郎君连人带椅子,一起扛到桌边。 崔瑾昀打开一个用布包着的长条东西,顿时叫到:“虎骨?难怪你说要十金,这至少是五岁以上的成年虎,不容易弄到啊。” “这不算什么,再看、再看!”轩辕集显然对自己的采购很满意。 再看?那就是这个扁扁的。拿上手他就知道了,这是龟壳:“不就是龟壳吗?这也不算稀罕。” “我给你五金,你去买。” 果然这不是普通的龟壳,是败龟甲。 崔瑾昀翻过来看它的下甲,这是只至少百年的老龟,常年风吹日晒,色质已然改变,其里毫无血肉迹象,型状还有些残缺。 他也兴奋了,高兴的说:“师兄,我知道那个方子,叫‘天官再生汤’。就是药材太难得,一次也没有用过。 虎骨、败龟、牛膝、黄芪、萆草、断续、乳香,泡酒成药,吃二旬至一月,骨髓新生、断骨愈合,正是对症。三郎腰背、四肢无力的症状,迎刃而解。” 白虎、玄武为天官五兽之二,刚好对应药中的虎骨、败龟两味,故得此名。治断骨还有别的方子治疗,可让骨髓新生,还非天官再生汤不可。 “黄酒白酒?大坛小坛?新醅陈酿?轩辕道长,您赶紧说,我这就去找!”阿哲迫不及待,一条腿还在等答案,另一条腿都已经迈出了屋子。 不管是二旬还是两月,这都大大超过了郑颢的预期。 若真能如此,新年的时候,应该可以回去见到她了吧? 天官再生汤,需要先泡药酒,再加草药,炮制成药汤。酒底很快找来了,轩辕集把药材一分为二,泡了两坛。 郑颢被他们抬到廊下晒太阳,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清理、装坛,他捏了捏手里那封信,轻轻叹了口气: 京城里只怕就要起变化。 马植案已判,杨玄价当然不会傻到去说,弹劾马植的折子是自己放的,但他心知肚明,自己在插手枢密院的事。为了让他远离圣上,定会不遗余力的抹黑他。 最坏的打算就是,圣上会让他回家养病,不能再领朝中官职。那能帮上郓王的,就很少了。 阿宽在信里还说了一事:武阳郡王在皇上跟前,得了个采选的差事。这事可大可小,成年皇子就只有李温一人,应该是礼部和内侍省派人,用不着派个郡王负责。 难道是圣上后宫要添人? 武阳郡王,最近有些活跃啊。 那堆木材迟迟没有动静,可棣王一回京,空宅里就出了人影。自己在棣王床下所闻所见,除了他的个人爱好,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唉…… 不知郓王能不能应付得来?萱儿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但现在,杨怀信管整个羽林卫,能顾得上她的时间就更少。 想到这里,他将阿砚唤了过来:“你今日便回京城,我怕阿宽一人应付不来。郓王有事,还能有人帮他上下联络。我担心,杨玄价动我只是第一步,他一定会趁王忠实还没有壮大起来,架空王忠实。 还有就是,要抓紧火药的追查。已经进了藩篱坊,等于就在宫墙外。不可能销声匿迹,不在地面,就在地下。我的心意你都明白,见机行事。去吧。” 阿砚办事稳重,郑颢看着他离开,心里却并不觉得轻松。 又坐了一会,得回床上躺着去了。他再次拿起那封信,眼光停在一行字上:空宅偶有响动,大门无人进出,找机会入宅探查。 “遭了,阿哲,快去追阿砚,把人撤出藩篱坊,要坏事。”郑颢突然喊道。 阿哲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崔公子摇头道:“走一炷香功夫了,他肯定是快马赶路,否则赶不上关城门,阿哲你现在去,能赶得上关城门吗?” “郎君,这是怎么了?” 郑颢眼睛还在盯着那行字:“他们已经暴露了,但愿阿宽不要中计。” 当晚,藩篱坊熊熊大火,照亮了刚黑不久的长安城夜空。 阿砚在城门接受检查的时候,萱儿在宫中逗小奶豹玩的时候,李温在书院和易重探讨策论的时候,棣王府与袁王府之间的空宅,燃起了熊熊大火。 “木蓝!我要出宫!” 木蓝果断的进屋拿了一两金,跟在李萱儿后面去找角门的秦公公。 秦公公捏着金子笑道:“公主殿下,不是我就地涨价,刚才来了命令,藩篱坊着火,外面混乱,所有宫门都不许放人进出。小人担的风险太大......” “加给他。” 李萱儿不愠不喜,她的心思在兄长,这个小人,先记着账。 出了宫一看,藩篱坊上空已经浓烟滚滚,着火位置并不在郓王府的方向,萱儿稍稍松了口气。她的脚步并未停止,穿梭在提着水桶救火的人们中间。 “阿砚?” 李萱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都快要跳出来:才几天,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砚回过头,见是公主吃了一惊,连忙示意她往外走,不等她问便说: “郎君还在白云寺,回来的只有我。您别过去,是空宅起火了,烟里有桐油味,是有人蓄意放火。我得去找我们的人,一会到书院跟您汇合。” 公主的安全,郎君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一切情况不明,阿砚怎会让她冒险靠近。 萱儿点点头,带着木蓝往书院走,正好遇到阿楠过来打探情况。 知道兄长也在书院,她不再耽搁,快步朝书院走去。 第095章 宁死不揭 藩篱坊的这把火看上去莫名其妙,实际上却火起有因。 郑颢的感觉没有错,阿宽的盯梢,已经被人察觉。之所以没有马上对他出手,是对方也想弄清楚,是什么人对他们如此有兴趣。 “盯着空宅?是什么人?” “这人狡猾得很,他每次离开,都走不同的路,但我们最后都能跟到平康坊。” “平康坊?你不是在逗我?那和跟丢有什么区别?” 平康坊永远都人来人往、歌舞升平,你永远不知道,那些花楼酒楼,到底有几间包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设计那么多四通八达的通道。 据说,从太宗朝起,天朝悍妇盛行,到了高宗、中宗,圣上自己就是惧内典范,平康坊里好好的酒宴,经常被人冲进来砸个稀烂。 后来各花楼酒楼,挖空心思给这些家有悍妇的官人打掩护,也好避免自身财产损失,这才开了四通八达的道。 “既然跟踪跟不住,就挖个坑给他跳。我就不信,抓到活人,还能逼不出话来。” “殿下,那几个送货的,曾被不良人抓过,您说,会不会是杨玄价的意思?” “不良帅李元棠?自从他被贬到不良人,他们的日子就开始好过了,靠的就是枢密院杨玄价……若是如此,更得查清这是什么人,免得坏了我们的大事。” 阿宽他们盯梢的时间有限,总有看不到的时候。他发现,空宅里不时有人走动,可他们盯的进出门口,并没人进出。 他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这所空宅,阿宽并不是没有进去过,翻过墙去,他就看到了假山前面,有个看似熟悉的背影,正提着一个木桶,急急向对面的木材堆走去。 藩篱坊各府侍卫,都有自己的服饰,就像宫里各殿的宫女那样。 那侍卫穿的,分明就是郓王府的衣衫,难道有内奸?阿宽更要跟上前去看个究竟。 那人似乎并未发现阿宽,只管将桶里的水,泼到木材堆上,又把桶里剩下的小半桶,泼在旁边的偏殿的门窗上。 不,不是水,是桐油。 他这是要烧了这堆木材,而那人的脸,阿宽并不认识,让记在心里,正准备转身离去,偏殿里笑呵呵的出来几个人,一下子将他围住。 “你是何人?竟敢跟到这里,管你阿爷的闲事?” 这几个人穿的是便服,也没一个脸熟的,阿宽知是自己着了道,慢慢往后退,指望着能退到墙边,说不定还有逃出去的一线希望。 那穿着郓王府服饰的男人,回过头来,脸竟是说不出的俊美,他用帕子擦着手上的灰,笑道: “我是不是猜对了?你是郓王府的人。见我穿成这样,才好奇跟过来。” 阿宽道:“我哪认得什么王府,有人出钱让我盯着这个宅子,只要每天报告这里的动静,就给一吊钱。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哦?那你说说,是谁出的钱?你每天在哪里向他报告?说出来,我便放你走。”说着,他掏出火折子,将擦手的帕子点燃,扔到身后的木材堆上。 木材泼了油,又是干燥木材,一下子就噼噼啪啪的烧起来。 所有人都被火光吸引住了,阿宽趁他们不备转身就跑,到了墙边一跃而起。 那俊美男子冷笑一声,手一挥,袖子里飞出一把匕首,直中阿宽抓着墙的右臂。阿宽痛得叫了一声,从墙上掉了下来。 “一贯钱一日,请来的人也不过如此。”他冷冷的说:“把他带回去,我自有叫他开口说真话的办法。” 此时已经天黑,晚风也大起来。风助火势,火焰像伸出千万条舌头,点燃了它能舔到的任何东西。 不远处那座偏殿,也跟着燃烧起来,火光冲上了夜空。 两个侍卫朝阿宽走过去,很快就会有人来救火,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阿宽的右手已经使不上劲,那俊美男人,刀法精准,不但刺到他,似乎还断了他手臂上的筋。 跑是跑不掉了,阿宽站了起来,熊熊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就在一个侍卫离他只有一臂远,他向侍卫扑去,左臂勒住他的脖子,带着他往火堆里扑。 那侍卫猝不及防,被他带着倒退着冲向火堆,反应过来本想将阿宽推开,没料到后脚跟被木头绊了一下,两人倒在火里。 大火像杀红了眼的怪兽,“轰”的吼了一声,瞬间将两人吞没了。 剩下的人瞠目结舌,眼睁睁的看着同伴在火焰中嚎了两声,没了气息。那男人回过神来,咬牙说: “算你狠,到死都不做赔本买卖,我们走。” 他们没有看见,阿宽在扑下去的那一瞬间,将手上抓着的,那把刺他的匕首,顺势往旁边一抛,扔到了墙角: 郎君,希望你能看到,替阿宽报仇! 救火的人基本都在救那座燃烧着的偏殿,没人在意那堆燃烧着的木头。 阿砚已经从等在府外接应的人口中得知,就在起火前不久,阿宽进了空宅。 阿楠从别人手里抢过两桶水,递了一桶给阿砚:“走,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跟着救火的人,很快来到那堆木材旁边。木材已经烧成了焦炭,靠旁边的地方,已经熄灭了。 “阿砚,火堆里有人!” 两人走近细看,确实是两个抱在一起的人,不过,此刻他们都成了焦尸。 阿砚心里难受,他希望哪一个都不是阿宽,说不定,一会阿宽就会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拍拍他的肩问: “郎君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阿楠蹲在焦尸旁边看了半天,站起来摇摇头说:“火势猛,烧得太彻底了,一点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他这才发现,阿砚并不在旁边,再一看,他围着火堆在地面寻找的什么,见阿楠过来,他说: “他们一定打斗过,如果不是死后被扔进火堆,打斗现场就是在火堆旁边,找找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偏殿是救不了了,大家只求火势不要再往旁边蔓延。借着残余的火光,阿砚看见一点金属的反光: 那是一把精致的匕首,仿佛不是用来杀人,而是佩戴在身上欣赏的那样。匕首上面,隐隐还带着血痕。 这个墙边位置,离木材堆非常近,人不可能挤到这里面来,尤其是还起了火。唯一的可能,它是被人扔到这里。 阿宽中了刀,逃不出去,这是他拼死留下的线索。 阿砚悲哀的望了一眼那两具焦尸,眼前有些模糊: “楠掌院,拜托您想点办法,拿回焦尸,里面应该有一个是阿宽。” 你俩既有缘同赴黄泉,那就将你们同葬。 今生恩怨,一笔勾销。 第096章 暗潮何起 崇光书院里,萱儿和阿兄拿着这把匕首看了很久。 李温本来也是混京城贵族郎君圈的,里面倒有几个,特别喜欢收集各种漂亮匕首。这种小巧兵器,挂在蹀躞带上,对他们来说,就是个装饰。 “做为匕首,它尺寸偏小,尤其是把手部分,女人拿都会嫌短。若说是飞刀,我更是闻所未闻。大概只有江湖人士,才会用飞刀,可他们绝不会花心思,在飞刀上雕花。” 阿砚跟着郎君在外面闯荡过几年,见过的武器不少。这东西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阿宽被发现,也不知身份是否暴露,郓王殿下可要多加小心。我家郎君就是担心您,有事无人接应,才把我派回来帮您。” 坐了这么半天,李温终于问到了萱儿想问的问题: “我师傅现在如何,是否有所恢复?他还需要什么难买的药,我替他去找。” 说到郎君,阿砚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有劳殿下挂心,郎君已经开始慢慢恢复,轩辕道长找回一剂药,补髓养血,断骨再生,只是制药、治疗还需要些时日。所以我才放心回来。” 萱儿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你没事,其他的,以后再说。 她将匕首放回到阿砚面前,看着阿兄问: “火药的事,没有因为马元贽已死而停止,至少说明,这事不是他主导。现在突然大张旗鼓烧了空宅,难道他们不怕暴露?” 李温摇摇头,目前朝堂后宫、京城京外,一切看上去那么平静。 萱儿提醒他道:“阿兄,你有没有发现,现在早朝的时间都不长?” “我听说,是父亲喜欢独断,包括几位相公在内,大臣上朝都只说些不痛不痒的事。回京述职的外官,有样学样,皆是报喜不报忧。” 萱儿看着阿兄说:“我原与阿兄同,可这段时间,妹妹思前想后,未必就只有父亲一人原因。 父亲登上皇位,白敏中、令狐绹、崔铉,相继拜相却碌碌无为,父亲推崇拉拢的士族,却让他们本已经削弱的家族势力,得到扩张,从而无视皇权。 早朝无人奏事,看似父亲独断,他能独断的,仅是锱铢小事,而朝政权早已被士族、宦官们把持,根本到不了父亲的面前。” 这是李萱儿这段时间,对郑颢有了新的思考。他前世除了没有爱上自己,并没有做任何不利皇族的事,反而尽心尽力帮助自己的父亲。 他之所以被害早逝,并不是她以为的郁郁而终,而是在士族与皇族权力之争中,做了牺牲品。 李温闻言大惊,就是经常帮他分析时政的郑颢,也从未讲过这样刺耳的话。 父亲当政这十年,天朝上下皆赞圣德齐天,媲美太宗,哪怕父亲待他不亲,他的内心还是崇拜自己父亲的。 “郑三郎有没有对你讲过,父亲实行藩镇冗官,不但没有加强对藩镇的管理,反而拖累财政。而置地方官员的贪腐于不顾,才是兵变频发的诱因。” “讲......讲过,不过,他是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以此为鉴,纠正这种错误......妹妹你如何得知?” 李萱儿笑了:我是不会告诉你,这是郑颢自己写在笔记里的。 “所以妹妹的意思是,会有人认为父亲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而这个人还是个明白人。” 这个思路,让李温耳目一新。 叛党反贼,往往是逆天行事。李萱儿却说,是父皇自身的错误,导致洞察一切的人,站出来反对他。 “阿兄,就算父亲有错,拨乱反正的人,也只能是你。” 这话也只能李萱儿说,郑颢就算有心,他身为人臣,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这把匕首,不会出自寻常人家。是士族门阀,还是本族旁支?现在看来,还无从知晓。 木蓝进来提醒道:“公主,我们该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李温忙站起来。李萱儿笑道:“你还是赶紧回藩篱坊看看,这会京兆府的人也该走了。要送......就让阿砚送送我。” 阿砚明白公主有话说,跟着公主出了书院。 “京城的事,你让你家郎君别操心,今天圣上已经决定,要将他调任太学博士,让他负责寒门学子,及进士科举人的培养,场地就设在崇光书院。 这样,他就不用以私人名义,来团结那些人,也会有更多的人才,愿意向他靠拢,天朝,从不缺人才,缺的是用好这些人才的人。” 李萱儿说话声音不大,可她今晚说的话,却让阿砚对她刮目相看。他憨厚的笑笑说: “难怪我出来的时候,郎君对我说,有什么事,让郓王殿下多听您的意见,您真是比那些士大夫还有见地。就是......您说那么多,阿砚不知有没有记漏了。” 李萱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阿砚: “我刚才说的话,都写在信里。你们要好好照顾好你们郎君,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其实郎君他......” 阿砚吞吞吐吐刚开了个头,忽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大汉扑了上来,阿砚冲过去,挡在公主前面,喝道:“什么人?竟敢当街冲撞贵人!” 那汉子没有束发髻,用一条两指宽的抹额,束住他略显奔放的头发,他浓眉大眼,高高的鼻梁,看上去有种粗犷的帅气。 “贵人?”那汉子一口酒气喷在阿砚脸上,嘻嘻笑道:“长安城里,也有人敢对我称贵人?” 阿砚也笑了,顺手解下腰上挂着的水袋,朝他头上淋去:“让你清醒清醒,否则打了你,说我打个醉汉不道义。” 那汉子冷不防被泼一头冷水,气得抬手就要掐阿砚的脖子,只听李萱儿拦住正要动手的阿砚,朗声说道: “看来昭义军的酒量也不怎么样,毕将军在长安城里喝了几口,就敢说起胡话来了。” 那汉子,正是诞辰节宫宴上,坐在何全皞身边的昭义军副将毕戬。 毕戬被点了名,愣了一下,跟着脸色一变,踉跄两步到路边吐了起来。 这不年不节的,昭义军无诏不得入京,他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城?阿砚和公主对视一眼,公主对他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毕戬吐了一会,也清醒了不少。阿砚再次将水袋递过去,他接过去,将剩下的水喝了个干净。 水袋还给阿砚,他向李萱儿行了个礼,有些抱歉的说: “末将酒后失态,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毕副将,你怎么会在长安城?” 第097章 善因善果 毕戬今日是奉诏入京,李萱儿并不知道。 他苦笑道:“公主还不知道,我就要被调回兵部了吧?咱们昭义军的太子爷韦谦,嫌我在昭义军碍事,煽动手下兵变,圣上只能将我诏回。” 他这是喝了多少,才敢在李萱儿面前,将昭义节度使韦博的儿子,称为“太子爷”? 虽然人人都知,河朔三镇表面归朝廷,其实节度使就是个土皇帝。武宗朝倒是把他们打得元气大伤,可宣宗朝的管理又恢复原样,他们也慢慢招摇起来。 “毕将军,您喝多了。所见即所想,您若不仰望,他何来凌驾于您之上?您这要是回毕府吗?我让人送您回去。” 毕戬若有所思,抱拳笑道:“得公主抬爱,就不劳烦公主了。”说完,他摇摇摆摆朝前走去。 李萱儿看着毕戬的背影,叹了口气:“毕戬到昭义军有几年了吧?若是不得人心,早就被赶回来了,能留到现在,多半是那个韦谦,为自己成为留后扫清道路。” “不错,圣上登基后,昭义换了两任节度使,韦将军是第二任,十年韬光养晦,昭义军早就蠢蠢欲动,父终子继,这是迟早的事。” 李萱儿皱眉道:“如今昭义节度使的任命权尚在朝廷,若是立刻让毕戬接了韦博会如何?” 阿砚笑道:“毕戬是与韦博同时去的昭义,他与牙将们的关系不会太差,若是让他带着赏赐回去领职,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公主,前面便是宫门,小人不便过去,就在此处目送您吧。” 宫门前,她们见到了正焦急得原地打转转的秦公公,李萱儿一转脸,见阿砚仍在阴影里,远远看着她们。 李萱儿心里不禁起了疑问:阿砚不过是郑颢身边的一个家仆,他为何会对昭义军如此熟悉? 不过......他行事风格,倒是真有点像他家郎君...... 这事她不能直接找父亲,只能让杨怀信和李长风去想办法。毕戬面君在午后,两人对了一下,分头行动。 杨怀信的方法也简单:萧寒去跟不良帅李元棠报告,说见两个昭义人鬼鬼祟祟,像是被派来向哪位王爷送礼。 圣上疑心病本来就重,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他也不能容忍。 他立刻把李长风叫来,让其和李元棠一起搜查这两个昭义人,务必要找出,是谁在做乱。 这时侍卫进来通报,说昭义军副将军毕戬求见。 “毕戬?他来做什么?”圣上皱着眉问。 杨玄价早上得了杨怀信送来的金子,说是毕戬的孝敬,他陪笑道:“前几天昭义军军士哗变,将毕将军赶了出来,您不是诏他回京,准备将他改任兵部吗?” 李长风恍然大悟道:“两件事联系起来看,这哪里是兵变?明明就是韦博嫌毕戬碍了他父终子继,冤枉了毕将军。圣上,只怕这中间,还有京城里什么人的利益。” 圣上点头道:“有道理。换个人去替韦博,还怕管不了那些牙将,倒不如让毕戬直接接任,趁早断了韦博的念头。杨玄价,让人拟旨。” 杨玄价笑道:“毕将军进京一趟,也不好叫他空着手回去,不如多给些赏赐,也叫昭义军上下,感念圣上恩德。” 圣上要做的事,他就要替圣上做周全,这是圣上看中他的重要原因。何况,拿人手短,总要替毕将军捞点好处。 毕戬前来觐见,圣旨是领到了,却不是调他回兵部,而是让他接手韦博,出任昭义军节度使。他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公主说的没错,当我不再仰望他,他就是河滩上的一坨屎。 圣上笑道:“朕早知你忠心,让你入京,只不过是很久没见你。希望你能像,德宗朝昭义军节度使李元淳那样,使昭义五州重现繁荣。” 毕戬又惊又喜,连忙向圣上磕头谢恩。 他跟着羽林卫将军杨怀信出去,领圣上给昭义军的赏赐时,杨怀信意味深长的笑道: “恭喜毕将军,昨夜得遇贵人,今日立马峰回路转。待将军领了赏赐,本将亲自陪同您回昭义宣旨。” “昨夜......您是说,这是公主......” “在昭义好好造福百姓,比说什么都强。”杨怀信既不说是,又不说不是,只笑着大步往前走。 毕戬眼前出现了诞辰节,宫宴上公主舞剑的场景,她年龄虽小,目光里透出的自信和从容,远远超过同龄女子。 他原以为,这是皇族自带的气质,可昨晚与公主近距离交谈,他才发现,她的自信,处了天生的身份,更来自于后天的智慧。 昨日酒宴上,还听自己在令狐相府做幕宾的表兄说,圣上正在给万寿公主招驸马,自己尚未婚配,回去再问问,驸马要些什么条件。得娶此女,还愁什么前程? 毕戬正在胡思乱想,已同杨怀信走到了宫门边,他赶紧说: “杨将军,临走前在下想当面向公主谢恩,不知能否为在下通报?” “不能。公主万金之躯,岂是想见就能见?” 杨怀信一本正经,公事公办。 内宫里的两个万金之躯,正蹲在地上给十五顺毛,十五昂着头,闭着眼,发出满意的“呼噜呼噜”声,以示嘉奖。 “长姐,十五好可爱啊,南五台在哪?我也想去捡一只。” 萱儿笑道:“别看它现在扮可爱,长大成了猎手,就厉害了。” “那晁母妃宫里的兔子,可别让它看到。”霜儿最喜欢喂兔子,它那三瓣嘴吃菜叶,她可以看一天。 “走吧,我们去花园里逛逛。” 两位公主沿着太液池边慢慢走。太液池旁的花园就有好几个,虽说是秋天,院子里的菊花、金桂、蜀葵、木芙蓉,都还在开放。 忽听一位宫女大叫:“殿下,奴婢再不敢了,您饶了奴婢吧!” “饶了你可以,你转身,一直朝前跑,快点!跑得过我的箭,我就放了你。” 那是四郎李滋的声音。 “小心!” 李萱儿走起眉头,正想过去看个究竟,花丛里忽然窜出个人来,将李萱儿扑倒在地。 只见一支箭从天而降,射在了那宫女的肩上。还好力度不大,伤得不重。 “绿萝?怎么是你?木香,快扶着她,木蓝去叫医女!” 绿萝自己也被吓到了,她挤出一丝笑容:“公主没事就好,奴婢欠您的恩情,若不是您,奴婢早就死了,怎么还能在宫里种花?” 李萱儿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就朝刚才李滋说话的方向走去。 第098章 一打弟弟 李萱儿怒气冲冲站起来,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位哭着向前跑的宫女。 “你胆子肥了,竟敢躲开!” 李萱儿将那宫女拦在身后,大声说:“有本事朝我射!” 李滋身旁跟着的内侍一看,赶紧把他手里的弓箭夺了过来,赔着笑说: “奴婢见过万寿公主,那婢子犯了错,夔王殿下在闹着玩呢。” “对啊,长姐,您别拦着,我就是要惩罚她!我娘说,自己宫里的下人都管不好,以后怎么去管理国家。”李滋理直气壮的说。 李萱儿看着眼前只有十岁的弟弟,不禁心潮起伏: 从李滋起,她有九个弟弟,可所有的弟弟都死在自己之前。 父亲殡天那一年,若不是李滋不服阿兄继位,带着几个弟弟仿效当年玄武门之变,也不至于五个弟弟紧随父亲而去。 卫王李灌,被杀红了眼的神策军误杀,当时,他才九岁。 而李滋自己,也在阿兄次年登基典礼之后,被宦官一杯毒酒送走。 “好,那你说说,她犯了什么错?要遭受这样的刑罚。”李萱儿尽量心平气和的问。 李滋见长姐的口气和缓下来,以为姐姐生气,是因为刚才差点射到她。便大大咧咧走上前,指着那宫女骂道: “这个贱奴!我叫她带金宝、银宝到太液池里洗澡,她竟然敢把它们给放了,你说她该不该死?” “我把乌龟放在桶里,是您自己不小心踢翻了桶,乌龟掉进水里才逃走......”那婢女躲在李萱儿身后解释道。 李滋跳了起来:“再说一遍,它们叫什么?还不掌嘴!” 那婢女哭着扇自己耳光:“叫金宝......叫银宝......” 李萱儿再也忍不住了,她走过去,一把提起李滋的领子:“走,跟我去见父亲,让他亲眼看看,太师太傅教出来的皇子,有没有资格做天朝的主人。” 李滋身边的两个内侍都变了脸色:让大公主骂两句还没什么,也不少块肉。这事要闹到圣上那里,杨公公还不当天就能让他们“病故”? 他们赶紧丢了弓箭,上来抱住李滋,声泪俱下的说: “万寿公主饶命,夔王殿下自从上次被马元贽劫持,心里就落下了阴影,您再这样提着他领子,恐怕他一会就得犯病。” 李滋经他们一提醒,立刻脑袋一歪,舌头也伸了出来,赖着不走了。 李萱儿冷笑道: “不怕,这是癔病,我能治。你们先把这两个明知皇子有病,还带着到处乱逛,害皇子发病的奴婢抓起来,每人打二十大板。” 李霜儿挥手叫了跟在后面的内侍。 后面的两个内侍,是杨怀信安排给承欢殿的,一个是莫安,一个是莫安的看门搭档郭淮。 两人果断冲上去,把夔王那两个内侍抓住,拖着就走。吓得他们连声叫到: “殿下!殿下你醒醒!快救救我们呐!” 李滋眼皮动啊动的,正想睁眼,萱儿又说:“醒来?醒来正好跟我去见父亲。” 这边李滋一听:害!那两个奴婢算什么?自己保命要紧。赶紧把眼睛闭得死死的,一条缝也不敢留。 “木香,把你头上的钗子给我使使,治癔病,就要刺激他的穴位,他才能清醒。上次看见太医给人扎过,三针就醒了......就是不记得,是哪三个穴位......万一把四郎扎死了,你们可要给我作证,我是为了救他。” “哇......”李滋大哭起来:“长姐,我好了,您饶了我吧。” “饶了你?刚才我若被你一箭射死,谁饶了我?” “这不还没射到您吗?反正您也打了我的内侍,也该消气了吧?”李滋嘟嘟囔囔的说。 李霜儿也气了:“四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吴母妃宠你,父亲疼你,身边一堆人都顺着你,小小年纪便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凭什么管我?” 李滋也发起横来:金宝银宝跑了,婢女没打着,内侍反倒被拖出去打了,自己母妃是昭仪,身份只在元妃一人之下,凭什么我要忍气吞声? “管你?我今天就要你看看,姐姐是怎样管胡作非为的弟弟!” 她转头在旁边的杜鹃花丛里断下一细枝,倒过来一撸,叶子就全掉了,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枝条在手上。 李滋想跑,被霜儿拦住了。 “长姐今儿不打你,将来打死你的就是别人!”李萱儿抓着他的手,边用枝条往他手心里打,边说: “一打你为主不正,冤枉奴婢;二打你置人命不顾,花园放箭;三打你不尊重长姐,不听管教!” 萱儿打得用力,也不管李滋闭着眼仰天大哭。打完之后,树枝一扔,说到: “再有下次,长姐还打你!” 李滋见长姐松了手,也顾不得干嚎,气呼呼的就要走,莫安两人回来报告: “那俩内侍,只打了十八棍,就打得屎尿失禁,内侍省说,不中用了,不能再伺候皇子,都抬到掖庭里去了。” 李滋听说他的人都打成这样,吓得脸也白了,低着头讷讷的回仙居殿去了。 李霜儿担心的问:“姐姐,一会吴母妃准得到承欢殿来闹,若是打扰到娘就不好了,咱们快回去。” 医女已经替绿萝包扎了伤口,李滋的宫女却不敢回去。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李萱儿也不能收留她。 萱儿叹了口气,让医女留了些止血止痛的药给她,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往仙居殿走去。 “姐姐,有些事靠我们也无法扭转,我只希望,将来在自己的公主府里,与驸马举案齐眉,与他生儿育女,教育好孩子,打理好与驸马家人的关系,我就满足了。” 萱儿和她拉着手往承欢殿走: 前世的你就是这样做的,你们一直过得很幸福,直到你驸马在承天门外被杀,你在公主府里自尽,死后也没能葬在一起。 她们前脚回到承欢殿,吴昭仪后脚就到。 “万寿公主、广德公主,你们两位姐姐不但不照顾弟弟,还抓住他一点错处往死里打。我宫里的内侍,你们可以随意处罚,你宫里的人,我是不是也可以随便打?来人,把木香、木蓝抓起来,主人行凶,婢子不劝,各打三十大板!” “你若不服,可以到父亲面前去告我,若是父亲也说该罚,那我甘愿领罚。但你现在就要在承欢殿行凶,休想!” “她们不能罚,我做为你的母妃,总可以管教管教。” 说着,她拔下头上簪子,伸手向李萱儿抓去。 第099章 十五闯祸 夔王李滋是个颇有天资的皇子,不想皇长子李温,有条件的时候,早已过了开蒙的时期。 所以圣上最看重这个资质像自己的孩子。 若不是他母妃对他过于宠溺,杨玄价安排在他身边的内侍,又要从小把控住他,不但教他如何博得圣上宠爱,还带着他玩各种花样,让他开心。 李萱儿清楚的看到,这一套,他们过去也曾用在,懵懵懂懂被他们推上皇位的李温身上。 眼前吴昭仪的撒泼,若是让她成功,无疑就是把李滋往火坑里再推了一把。 所以,当吴昭仪向她抓来的时候,李萱儿果断先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两只手都无法动弹。 “大公主以下犯上,造反了,你们还不动手?”吴昭仪冲着她的内侍喊。 郭淮看向莫安:莫兄,你说咱们来看门的。 莫安:不,承欢殿不用看门,撸起袖子就是干! 不愧是在龙武军里看门的,两下就把吴昭仪的内侍都给放倒了。 李萱儿笑道:“吴母妃,看在我还叫您一声‘母妃’的份上,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您回去好好教育李滋,以后不再犯,我就不会把他的恶行告诉父皇。” “我要你教我做人?”吴昭仪不甘心的挣扎道。 那知她和李萱儿在下面纠缠,坐在柜子顶的十五看得清清楚楚,当阿娘对面那个女人,冲着阿娘哇哇乱叫,它焦躁的叫着:“咪呜~咪呜~” 没人把猫叫放在眼里,十五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它不是猫: 它那和身体一样长的大尾巴,让它比猫跟擅于跳跃和平衡,只见它飞身而起,伸出利爪抱住吴昭仪的头,向着她的脸狠狠咬去。 吴昭仪和李萱儿都被这突然变故吓呆了,吴昭仪吓得连连用手去赶啃她脸的猫,十五却以为她在与自己战斗,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十五对着她的脸一顿乱抓。 “十五,停下!快到阿娘这里来。” 它还不动“停下”这个词,但它懂得阿娘叫它“来”。它离开了吴昭仪的脸,高高兴兴的扑到李萱儿的手边,用头蹭着她的手,要摸头。 李萱儿苦笑:这下你可替你阿娘,坐实殴打嫔妃的暴行了。 吴昭仪手往脸上一摸,火辣火辣疼着的地方都是血,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李萱儿,你等着瞧!我这就去让圣上评评理!” 她也不回仙居殿,直接就往圣上的紫宸殿里去了。 “姐姐,这可怎么办?十五一定会被打死的。”霜儿慌了神,斗斗嘴、打弟弟都不怕,可宠物伤人,那是一定要被打死的。 “木蓝,拿食篮把十五装进去,你现在就出宫,把十五送到书院去。”萱儿当然不会死扛,把十五送走,就说它抓了人之后,害怕逃走了。 这时杨怀信大步走进来,他是听到吴昭仪在紫宸殿里面哭诉,赶在圣上下令之前赶过来的。看见他们在装那只小雪豹,便对木蓝说: “我送你出宫。” 他们刚走,圣上的侍卫就到了,万寿公主被请到紫宸殿,剩下几个人就满屋子找那只闯祸的“猫”。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父亲问什么话,我也能替你作证。” 李萱儿摇摇头,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霜儿点点头,姐姐跟着侍卫去紫宸殿,她则匆匆往相反方向走去。 紫宸殿后殿是圣上的寝宫,非早朝时间,他也会在前殿接见少量大臣。这里萱儿不常来,但也不陌生。 最后一次进来,就是听到吴昭仪跟父亲说,因为自己,没能和郑氏联姻,打乱了父亲的计划。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前世看来英明伟大的父亲,在慢慢褪去“小太宗”的华丽外衣。 走入后殿的走道,扑面便是芳馥满路,各种花调出来了百花香,让紫宸殿恍然如春。父亲四十六了,听说,这次武阳郡王去采选,主要是为了父亲。 踏着纷杂思绪,萱儿看到了父亲。 他的脸色不好,自己的嫔妾和女儿打到一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嫔妾的脸还被挠花了。 太医已经赶到,正在给吴昭仪清洗创口,她则不失时机的叫上两嗓子。 “万寿,你可知错?” “女儿知错,不该跟吴母妃抵抗,应该等她用簪子画花女儿的脸,女儿再来找父亲申诉。” “你!圣上......您看,到了您这里她还在狡辩!”吴昭仪气得一把打掉太医手上的药瓶,提起裙子走到圣上跟前,指着自己的脸说: “现在是我的脸上伤痕累累,公主的脸上白嫩如脂,到底谁才是受害者?” “父亲,您也不问问,今天吴母妃为何平白无故到承欢殿来......被打。” “还不是因为你打了夔王!” 话音刚落,李滋被侍卫带了进来:“参见父亲。” “李滋,你说,你长姐为什么打你?”圣上见儿子缩头缩脑,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我......”李滋瞟了一眼狼狈的母亲,又瞟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长姐,吞吞吐吐的说: “我教训奴婢来着。父亲教过儿子,要用手段......管理下人。长姐看我教训自己奴婢,便要插手,不但把我身边的侍卫给打了,还打了我。” 说着,他举起他的左手,肿得像猪蹄。他撒娇道:“父亲,明天您替我跟太傅请假,我的手疼,不能写字了。” “你什么时候改用左手写字的?”圣上转头看着萱儿问:“万寿,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我没什么要解释的,他确实是在打他的奴婢,可他用的是弓箭,若不是花园里,有个种花的宫女替我挡住一箭,四郎,你可就要背上谋杀皇姐的罪名了。” 她听到脚步声,朝门口一看,正是霜儿带着绿萝来了。 “绿萝不是你宫里的婢女,你却射伤了她,又对着两位姐姐吼叫,不服管教,父亲,这还不该打吗?何况我只是打了他的手板而已。” 萱儿走到李滋面前,说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姐姐管教你,就是认为你尚未到朽木、粪土的程度,否则,我也就视而不见了。” 圣上不再问话,只说了一句: “杖杀野猫,其余概不追究。吴昭仪,你带夔王回殿,闭门思过第三日,万寿、广德,你们也回去反省。” 这时,一位道士端着个托盘进来了,圣上挥挥手: “你们退下吧,闹得我心烦。” 第100章 车角装饰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 往外走的李萱儿,与那位道士擦肩而过。 他的托盘上盖了一块黄布,明显感觉,下面盖着的是一个小碗。 李萱儿暗暗吃惊:太大意了,自己出宫半个月,宫里几时住进了道士都不知道。出了紫宸殿,她拉着霜儿便往母亲的明义殿走。 “怎么了?姐姐,走那么急?”霜儿见姐姐表情严肃,不由得也加快了脚步。 “霜儿,刚才那道士,是什么时候到宫里来的?” “哦,是这件事。道士并没有住到宫里,好像是在大宁坊的太清宫,专门为父亲炼药。” 在长安城,坊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道观,以朱雀街为界,东西各有十九座道观,但道观往往位于坊间一隅,远没有寺庙那么宏伟和显眼。 大宁坊与长乐坊相邻,离大明宫不远。 见了晁美人,两人先把李滋和吴昭仪的事说了一遍,萱儿又问起了道士进宫的事。因为这与自己印象中的时间不符,比前世提前了两年。 对父亲来说,这可不是好事情。 “道士?哦,那个道士原不是在长安,他炼的丹药,能够帮助你们父亲消除病痛,断断续续服了一段时间,连我都不知道。半个多月前,杨玄价将他接到京城,给他找了个道观,常驻京城,替圣上炼药。” 晁美人没什么戒心,既然能止痛,还能让圣上睡好觉,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可是,道士......我听说,道士炼的丹药,里面都带有毒性,长期服用,会损坏身体。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就拿前朝的武宗来说,他不就是吃了丹药中毒身亡?父亲登基前,还将宫里的道士统统赶走,时隔十年,他怎么就忘了?” 萱儿心急,在母亲面前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她这么一说,晁美人和李霜儿也担心起来,是啊,虽然皇宫里避讳说这些事,可太宗、宪宗、穆宗、武宗几位服食丹药而亡,是太医写在医案里的。 更别说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多少也与丹药有关。 “这样劝你父亲,恐怕他难以接受。太宗英明神武,是他要比肩的先帝,他从不承认太宗因丹药而亡。你们的祖君宪宗,被你父亲定案为被长兄谋害。至于穆宗、武宗,他连提都不许提......” 晁美人的担心不是多余,越老越固执的圣上,恐怕还得用别的办法说服他。 “杨玄价留不得了,不能劝父亲,就从送丹药的杨公公开始。”李萱儿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流露出她的成熟果断。 晁美人虽然吃惊,但也很支持她这种说法,她轻声问:“需要阿娘替你做什么,你只管告诉我。只要是为了圣上好,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回到承欢殿,木蓝她们还在到处收拾。 那几个过来要扑杀野猫的侍卫,到处乱翻一通,毕竟猫藏身的地方太多,他们也是翻得精疲力尽,刚刚才走。 “公主,十五已经交给阿砚,他说他会照顾它。只不过,十五只能被关在笼子里,它一直在叫,看着好可怜。” 萱儿叹了口气,送出去是最好的办法,难道还要等着在宫里被发现,被杖杀? “我们有空就出去看它,说不定......”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郑颢就回来了。 不知为什么,只要他在,事情都会神奇的变得简单。 白云寺里的郑颢,正在看着阿砚写来的信,那把匕首也随信一同送了过来。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郑颢的身体慢慢好起来,唯独让他讨厌的是那牛骨髓,煮不进味,刚开始吃还不错,天天被迫吃,就觉得腻到无法下咽。 药汤已经不用泡了,身体里淤血渐渐散了,血脉畅通,自然恢复得快。 白云寺在山下,周围渐渐聚集了各种原因,来到这里生活的人,阿哲找人做了一张轮椅,今天就可以去拿回来。 “郎君,这把匕首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阿哲拿着匕首反复的看。 郑颢也在想这个问题,但他只是觉得这个形状很熟悉。它并不是刀型,更像是个枪头,或者是个放大的箭簇。 “阿哲,一会轮椅到了,你推我出去走走。” “好嘞!在屋里关了那么久,是该出去走走,寺门外正对着的一条路,每旬有个小集市,各种山货土货,都拿到集市上出售,热闹得很。今天就是上旬集市,一会去还能赶得上。” 郑颢笑道:“你是想去买些野味回来加菜吧?说得那么委婉。但我们不去集市,我们到山路口去,没什么事,我们过去看看车子。” “看车子?郎君,我们要买车?” 郑颢将那把匕首倒过来,吊在半空中,问道:“现在你看,它像什么?” “像......像车角的装饰?” “我也只是感觉像,也许多看看,能找到更多的灵感。” 郑颢用手轻轻摸着它的双刃:如果是,这个人为什么要用这个装饰车棚的铁尖头,开刃做成飞刀,或是匕首? 这个人,是不是杨怀信他们见过的,那个杀死车夫,一刀毙命的高手? 无论如何,这么精致的装饰,一定能找到它的来处。 阿哲推着郑颢,来到进山的路口,上面是竹林寺,车子正是由这里上山。可等了一段时间,过去的车子都是普通的马车,看不到这样的装饰。 郑颢能坐着的时间有限,两人只好往回走。 经过集市的时候,特意走得慢点,好让郑颢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说不定萱儿会喜欢。 “阿哲,靠边,我想看看那个。” 这个铺子特别显眼,因为它挂着几张雪豹的皮,台子的一角放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几颗雪豹的獠牙。 “他们竟然把獠牙磨成了哨子。”郑颢拿了两个在手上仔细看,那掌柜说:“郎君若是喜欢,可以吹吹试试。” 郑颢说:“我也有几颗云豹獠牙,可不可以请你替我做成这样的哨子?” 掌柜爽快的答应了,反正这位郎君出的是,和直接买他的牙哨一样的价钱。 郑颢他们正要走,忽然,一包东西从旁边扔在郑颢大腿上,扔东西的人飞快的钻到前面人群里去了,只听后面有人喊道: “抓贼啊!抓贼啊!” 第101章 倒霉失主 郑颢正看着大腿上多出来的一袋沉甸甸的东西,耳边就传来崔瑾昀的叫声: “是她!她是女骗子!” 阿哲箭一样的冲了出去:栽赃郎君的女贼要抓,骗了崔公子的女骗子,本小郎更要管一管。 后面那几个追小偷的汉子跑过来,郑颢忙叫住他们:“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被偷的东西?” 一个汉子狐疑的接过来,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包没串的散铜钱,看上去有三、五贯的样子,难怪丢在郑颢腿上,感觉沉甸甸的。 “没错!这是我们的。刚刚店里盘点,准备把平常收的散钱串起来,这女娃说要金子换铜钱,就放她进来,没想到,她抢了柜台上的钱袋子就跑。” 那汉子刚说完,旁边一个黑瘦的便说: “兄长,快点点少了没有?她辛苦抢来,为何会甘心丢给这位郎君?八成是拿了一部分,怕我们告官才还回剩下的。” 另一个人也附和道:“对对对,我们的钱袋里至少有五千钱,要少了,就是他们拿的,让他们赔!” 赔?崔瑾昀劈手将钱袋抢过来,冷笑道: “你们的钱袋上,有什么记号?” 那汉子愣了一下:“什么记号?就是普通的钱袋子,店铺里装钱的那种麻布袋,没有记号。” “你们的钱袋里装有多少枚铜钱?” 估摸着三贯有多、四贯不足,这不还没来得及点嘛?哪里知道确切数字?这下把过来抓贼的三个人都问懵了。 崔公子连个笑容都懒得给,将那钱袋提起来,对旁边的一位看热闹的老者说:“老丈,可否将你水袋中的水给我一点?” 那老丈将腰上水袋解下,在他掌心里倒了点水,崔公子随手将水抹在钱袋一角,没想到刚才还是土黄色的麻布袋,被水一湿,竟然变成了蓝色。 “哇......” “哦......” 在旁人的赞叹声中,崔公子正色道: “你说你的钱袋没有记号,可这是长安城新款的防伪钱袋,你却不认得,再加上,你们又说不出钱袋里铜钱的数量,可见钱袋根本不是你们的。” 他将钱袋交给郑颢:“阿兄,我们走。” 那汉子急了,眼看自己的钱要飞了,哪里肯让他们走?又见他们不过是两位书生,有一位还是个残疾,八成是从长安过来烧香的。 抢回来完事,讲什么道理? 郑颢腰腿还不行,可手上功夫对付一个普通汉子还不在话下,尤其是他手上还有一把铁骨扇。 他“唰”的一声展开扇子,向那汉子伸过来的手扫去,手腕上立刻出现了几道血痕,那汉子痛得抱着手腕“哇哇”叫起来。 郑颢拿起扇子扇了扇,云淡风轻的笑道: “诸位皆可作证,我弟弟已证明,这钱袋并非他们被盗之物,现在钱袋归了我,除非真正失主找来,否则,谁抢就是打劫。依天朝律,对打劫者,事主有权......杀之。” 奇了怪了,旁边的嗑瓜子百姓,竟然都扔了瓜子,拍手叫好起来: “胡老三家栽了,他们平时称粮总是缺斤短两,现在还想贪人家的钱,活该他家被抢!” 崔瑾昀斜眼瞟了那几人一眼,冷冷说到:“还不快滚!” 阿哲早回来了,站在人群外看着里面的动静,手里还死死拽着一个人的手腕。 他见公子和郎君都否认那钱袋是女贼所扔,便解下自己的披风一甩,将身边的人罩住,低声说到:“想不被抓走,就别出声!” 那女贼看热闹看得高兴,鸡啄米一样使劲点头,好像那袋钱又归了她一般。 她差点忘了自己是被别人抓住的,直到阿哲手攀住她的肩,她痛得差点掉眼泪,才想起自己还没逃脱呢。 崔瑾昀推着郑颢往白云寺走,进了他们的禅院,两人看看那钱袋,才笑了起来。 “公子,你是怎么把那袋子变蓝的?”阿哲笑眯眯的迎上来。 “道士炼丹药,常常会炼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东西。我抹了点师兄的变色药粉在布袋上,本是白色,遇水就会变蓝。” 阿哲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哦!原来你们都是骗子,那我们就算是同行了。” 崔瑾昀这才看见,阿哲背后,还藏着那个早上骗过他的女骗子,火冒三丈要冲上前揪住她。 她少女连忙跳开,躲在郑颢的轮椅后面,连声说道:“五十步笑百步,我的骗术,比起你们来,才是大巫见小巫。最多......我把你的半块金子还给你。” “半块金子?崔二郎,你到底买了什么假货?”郑颢有些哭笑不得。 “她用一颗药效低的普通山参,沾上参芦,却骗我是百年老山参,药她能骗得了我吗?她激我说,没钱不能看,而且只收金子。我把金子拿出来,她抢了金子,丢下假参就跑......” 崔瑾昀气呼呼的说。毕竟一位药师被骗买了假药,是件很丢脸的事。 那少女“噗呲”笑了,在腰包里掏啊掏的,好不容易掏出那半块金子,拍在阿哲手上:“呐,还给你们了,咱们恩怨一笔勾销。” 郑颢盯着她那腰包,就想知道,里面还有多少她骗来的东西。 阿哲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到处行骗?” “我命苦啊......”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晃眼看还有几分脸熟,她的眼泪说来就来: “我叫李雪鸢,家人都被圣上杀了,母亲和姐姐的尸身把我压在下面,我才逃过一死。不敢待在长安,我逃出城后,就到处流浪,遇到哪里有集市,就骗点钱喽,总要活下去嘛......” “若相信你说的一个字,我就是傻子。”崔瑾昀拿回金子,气还没消。 郑颢迅速在心里,排了一下那些被圣上清理的李党家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逃出长安的?” 李雪鸢警觉的瞪着郑颢问:“怎么?你要抓我见官?我是骗你们的,其实我只是个农户的女儿,我爹要把我卖到花楼,我才逃了出来......” 说着,她又抽抽搭搭,抹起眼泪来。 “你看看,我就说吧?狗改不了吃屎,她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崔瑾昀皱着鼻子,不屑一顾道。 李雪鸢立马停了哭泣,叉腰瞪眼,冲着崔瑾昀叫道: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吃屎!” 第102章 收留事精 见女贼李雪鸢撒泼,崔公子拂袖,哂然道: “不跟你一般见识。” 郑颢将那袋钱递给阿哲:“去换个钱袋,把钱给她,让她走。”说完被崔瑾昀推走了。 世上不平的事太多,哪怕她说的是真话,他们也不可能件件都管。 李雪鸢一听,虽然半块金子没了,可钱还能给她,立刻眉开眼笑的跟在阿哲后面,找钱袋子去了。 阿墨站在旁边笑眯眯的,说到:“郎君,您猜谁来了?人在屋里等你好久了。” 郑颢心头一跳,难道...... 进了门去,一青衫少年迎了出来,对着郑颢笑道:“四郎见过兄长、崔公子。” 原来是四弟郑奕,郑颢为自己荒唐的想法暗暗好笑。郑奕与崔瑾昀也很熟悉,听闻兄长受了伤,特意从浙东赶过来。 郑奕道:“父亲在浙东没法过来,他让我来照顾兄长。刚才听阿墨说了你遇险的事,你救了公主,难道圣上就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了?” “怎么不管?崔公子堂堂太医署大药师,现在成了我的专门医师,没有圣上恩准,怎能长期在此逗留?”郑颢不以为意。 “兄长,刚才站在院子里那女子是什么人?怎么敢对着你们大呼小叫?”郑奕一边和崔瑾昀一起,将兄长抬上床,一边好奇的问。 “那就是个女骗子,眼不见为净。”崔瑾昀嗤之以鼻。 郑颢交代道:“四郎,你去告诉阿哲,悄悄把她送出去,当心外面有抓她的人,别闹起来,我们倒不怕,别连累了寺院。” “欸,对了!这事是正经。她就是个惹事精,注意点好,以后咱们千万别和她扯上关系。”崔公子一脸坏笑的赞同道。 郑奕出门,就看见阿哲领着李雪鸢要出禅院,他连忙追上去,把兄长的话说了一遍。 李雪鸢翻了个白眼说:“好像我有多想留在白云寺一样,等我出了前面这条街,就带着钱远走高飞喽!和你们山高水远,各不相欠。” 她的表情很生动,不像深宫后院的女子,脸总是绷着,又不像红楼风尘的女子,眉眼过于轻佻。她只让郑奕有些想笑: “阿哲,我和你一起去。我刚才坐车直接进的寺院,还没能看看周围风景。” “这算什么风景,漂亮的地方多了去......”李雪鸢正要抬腿出去,被阿哲一把抓住,把她拖到身后: “慢着!外面好像有人,我出去看看。” 李雪鸢忙躲到郑奕背后,小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我可不要被他们抓住,今天逃跑的时候,我踢了掌柜一脚,就算还了钱,他们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现在你就是说,逃跑的时候杀了一个人,我也不觉得奇怪。”阿哲说完,拿起院门口扫的一筐落叶,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他拿着倒空的筐子回来,无奈的指指后院:“人还不少,就是胡三那群人。走后院,翻墙出去。” 郑奕和三郎不同,他从小就对读书不感兴趣,可三郎习武的时候,他就闹着一起学,直到三郎出门游历,他也跟着学了五、六年。后来有机会他还会找习武的人切磋,甚至动过考武状元的心思。 翻墙难不倒他。 来到墙边,郑奕与阿哲,一人抓住她一边胳膊,架着他跳到墙上,看墙外无人,这才跳出去。 送她到了一条小路上,阿哲说:“李娘子,从这条路走,可以绕过集市那条街,让你顺顺利利离开南五台。希望我们山高水长,再也不见。” 李雪鸢把身上披着的玄色披风的风帽戴上,这还是阿哲给她的那件,急急忙忙的往山间小路走去。 阿哲、郑奕两人则转身回头,打算仍从后院翻墙回去。可两人刚走到白云寺墙边,李雪鸢又神色慌张的跑了回来: “哎,等等,你们等等我!小路上也埋伏有人,也不知他们有没有看见我,快带我进去。” 两人面面相觑: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还送不走了?无奈之下,只好又架着她翻墙回了白云寺。 李雪鸢诡计得逞,脸上不禁挂上一丝笑容。 郑奕他们进禅房的时候,白云寺的住持,正坐在房里与郑颢他们闲聊。听郑奕说完,住持合十道: “阿弥陀佛!佛度有缘人。这里是个独立禅院,若女菩萨愿扮做郑居士的侍卫,老衲就当不知此事。等事情过了之后,女菩萨再行离开。” 郑颢见住持如此说,便点头道:“阿哲,你带她去换件男装,在后面禅房里待着,别出来走动,给白云寺惹事。” 李雪鸢当然愿意,她本来就是自己跑回来的。 一来天快黑了,她出去也找不到地方住,二来她见这几位郎君都是有本事的人,跟他们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被胡三抓回去。 崔瑾昀头都大了:“后院就剩我住的禅房旁边有空房,你要收留她,那我就搬来和你住!” 现在轮到郑颢头大了。 晚秋的半弯明月,挂在深邃的苍穹之上,白云寺的月光,与大明宫的月光没有什么不同。 郑颢坐在窗前,用锥子给一截中间已经掏空的乌木打眼;李萱儿坐在窗前,吹着乌木做的筚篥。 练了几天,萱儿早已不再吹郑颢教他的练指法小调,她吹的是一位乐姬写的《碧水瑶》: 迢迢黄沙路,杳杳胡杨木。 铮铮马蹄疾,猎猎旌旗怒。 茫茫天水碧,脉脉何人诉? 浅浅笑如故,夜夜暖白骨。 筚篥曲声呜咽,在静静的后宫中久久徘徊。 曲声中,郑颢仿佛化身为歌里血洒沙场的将军,被冰冷的铠甲裹着,再也不能回到爱人身边,这让萱儿心里莫名的悲哀,泪水滑落下来。 他不会,他是文臣,不用上战场,萱儿徒劳的安慰着自己。可天朝最终湮灭于战火,又有谁能逃得过? 窗边的郑颢,锥子忽然滑了一下,戳在他的手指上,一粒血珠冒了出来,他的心莫名就痛了。 既然让我活着,就让身上的伤早点好起来吧,自己不在京城,牵挂的柔肠,变成了满腹的不踏实。 明天,明天我要和轩辕集谈谈,让他到京城去帮萱儿。 可他要入圣上的耳,还需要有人在圣上耳边吹吹风。 找谁? 第103章 丹药诱惑 在李萱儿前世的记忆中,轩辕集是热衷于炼丹药的道士。 可眼前这位拈着山羊胡子,眼里闪着精明,笑眯眯的道士轩辕集,竟然是药王孙思邈的传人。 想想也不奇怪,孙思邈原本就是个道士。 轩辕集摸摸自己的胡子,对望着他胡子,微微有些走神的李萱儿问道:“怎样?贫道今天刚修好的胡子,是不是很有些道骨仙风?” 呃......李萱儿抱赧一笑:“确实如此。那轩辕道长提前回京,不会影响郑郎君治伤吧?他……” “郑郎君伤情已经稳定向好,天官再生汤过两天也可以开始服用,贫道估计,再有一月,他便能行动自如,只是,想要武功全部恢复,还得加上他自己的苦练,贫道就帮不上忙了。 再说,我懂的我师弟也懂。哎呀,公主,您是不知道,他自己找了个哑仆耳根清净,却天天在我耳边叨叨个没完,不是因为郑郎君,我早想走了。”轩辕集哈哈大笑。 一个寡言的人,当面对自己信任的人,就会变身为渴望倾诉的话痨。 “怎么……他武功很厉害吗?我以为,他就是精通六艺里的骑射……”萱儿对阿兄眨巴眨巴眼睛,既然说了,她也想弄清楚,这个陌生的郑颢,还有多少不被她了解。 李温想想,认真的说:“我师傅武功深不可测。因为我没怎么见过他打架,但只要打,肯定不会输。” 李萱儿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有你这么往师傅脸上贴金的吗? “不说他了,轩辕道长,听说您回来,我带来了这个。” 说着,她摊开掌心,手心里是一颗暗红色的药丸,外表光亮,还隐隐有些药香。这是母亲想办法,从父亲的丹药盒里偷出来的。 一向循规蹈矩,闷声不响的晁美人,居然会到圣上寝宫偷东西,就算打死杨玄价,他也不会相信。所以,当他发现丹药少了一粒,把进出圣上寝殿的内侍都打了一遍,却怎么也怀疑不到她头上来。 轩辕集把丹药接了过去。 这时木蓝抱着十五走进来。十五一看见娘亲,就忘了刚才扑到木蓝怀里的时候有多高兴,拼命要扑倒萱儿怀里: 十五最爱的是娘亲!咪~ 轩辕集将丹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摇头道: “这也不是什么极品,是个道士都能炼出来。只不过他很聪明,在丹药里加入了沉香,增强它凝神静气的功效。” “丹药有毒,可为什么我父亲吃了,之前的病情却能得到缓解?”这也是,萱儿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正是如此,母亲才会觉得丹药确实不错。 轩辕集看着正在默默啃桌角的十五,缓缓道: “十五是猛兽,可它小时候不但不伤人,还很迷人。 丹药之所以让人着迷,不仅是为了长生不老,更多的是它的另两个功效。一是治病,比如说丹砂,少量丹砂,可以润肺止咳、清肝明目,甚至可以治疗癔病。二是过瘾,比如说五石散,中有砒霜,微量服用,强健神经、补虚壮阳......” 坐在旁边的李温,突然大声咳嗽起来:这个牛鼻子老道,真是什么都说!我妹妹还小…… 可李萱儿却不在意,反而恍然大悟道:“您刚才说,这丹药是个道士都能炼,难道它是传了多年的五石散?难怪,武阳郡王被突然派到到江南去采选......” 李温还在发愣,妹妹却转脸肃色道: “兄长,轩辕道长已经说了,少量丹药就像小时候的十五,虽然是猛兽却很可爱,微毒可以治病,但留在体内的丹毒数量一多,最终还是无法承受。你可不能贪图一时爽快,丢了性命。” 李温面红耳赤道:“我可从来都没想过,要靠吃丹药那啥。要不,我用竹简给你写份保证书,以后我若碰了丹药,你就用它打我脸。” 前世,阿兄花天酒地,爱出游、爱舞乐、爱郭淑妃的女儿,甚至为女儿掏空了国库。可他身体忽然变差,且无法治愈,刚刚劳民伤财迎回佛骨,自己却一命呜呼。 只怕,中间也少不了丹药的影子。 父亲本是为求治病而服丹药,最后却因丹药送了命。 轩辕集笑道:“有明事理之殿下,天朝百姓,何其幸也。对了,前日我与郑郎君商量,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您不用费心找人推荐我入宫,也能规劝圣上。 郑郎君还真是处处为公主、郓王着想,他怕动作太大,会引起杨玄价的怀疑,那您就被动了。 我制有种幻药,能让人短时产生幻觉,这时,如您将想说的话告诉他,待他醒来之时,便会以为那些话是梦中所得。人人敬畏神灵,神灵托梦,不信的很少,比我一介凡夫肉胎说的话,更有效果。也许,能引导圣上避开灾祸。” 李温瞪大了眼睛问:“竟然还有这样的药?只是服食幻药,对人体是否有伤害?” “是药三分毒,是药还是毒,看的是使用量。殿下请放心,此药是贫道用长在南诏的一种迷幻蘑菇所制,用量对人体伤害极微。所以迷幻时间,不过一柱香功夫,再久,他自己就会醒来了。” 轩辕集对自己的医与药,都很有自信,就这点,与骄傲的崔公子的确像师出同门。 若能成功,“梦中得神灵指点”,确实比让谁去进言更有效。 兄妹俩对这幻药生出了希望,李温甚至想,是不是可以让父亲在梦里,改变对自己的印象? 从书院里出来,李萱儿轻松了很多:一月之后,郑颢便能恢复行动,那他也就能回长安了。他因救我而受伤,就算我们是陌生人,我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内疚和感动。 这一定是我惦记着他的原因。 她们从角门进宫的时候,见有个女官正在接受检查,她提着一篮新鲜瓜果,应该是位司苑。 “这位姐姐,请问李雪晴李司苑怎么没来?” 大家一看公主来了,忙给她行礼请安,那女官笑道: “回公主的话,李雪晴已经调到太医署药圃去了,那里需要帮手。以后就由我进宫,给各殿小厨房送瓜果蔬菜。” 李萱儿浅浅一笑: 冷冰冰的拒绝人家,背地里同意得比谁都快。 你就是这样的崔公子! 第104章 满月风波 李萱儿正想着雪晴,嘴角含笑的走在回承欢殿的路上。忽然背后有宫女在唤她,停下来一看,是太后宫里的如意。 “见过万寿公主,奴婢可算找到您了。”如意走得气喘吁吁: “十郎满月,仇才人带他去兴庆宫看太后,太后临时起意,让您和诸位皇子、公主都过去。其他都已通知到,就差您了。” “对啊,可不是满月了?郓王殿下也通知了吗?” 如意有些尴尬的说:“太后只说叫宫里的,郓王殿下住在宫外,就......” 萱儿微微有些失望,太后总爱看父亲脸色,事事对阿兄这样不公平,也难怪他以前自暴自弃。 兴庆宫在长安城东,春明门旁边,是太后、太妃们居住的地方。虽比大明宫后宫小些,可也是湖光山色,一样不缺。 尤其是里面的龙池,池边仿造野外自然,种了许多芦苇水草,其中又养了些珍奇水鸟,不时贴着水面低空飞翔,煞是好看。 因为天朝近几朝都不立皇后,圣上驾崩之后,被立为新帝的皇子生母,便被册封为太后,育有皇子、公主的嫔妃,尊为太妃,可以和太后一起,迁居兴庆宫。无所出的嫔妃,则需到寺庙出家。 所以,嫔妃并不热衷争自己的位次,养个好儿子,那才是她们余生的保障。 “公主,兴庆宫到了,多谢公主让奴婢同车回来。”如意扶着李萱儿进了宫。 李萱儿和李温不同,虽是同母亲兄妹,长子李温不受圣上待见,可对长女李萱儿却百般宠爱,宫里哪个有眼力见的,不知孰重孰轻? 她们走的是北门,很快就到了太后居住的南薰殿。 “万寿公主来了。” “万寿到了,还不过去叫长姐。” 李萱儿笑着与众人打招呼,到了郑太后跟前,围在太后周围的嫔妃赶紧让开,露出了坐在中间的太后和仇才人。 仇才人胖了不少,更显得丰腴妩媚。 天朝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胖,不是说审美有问题,花楼里的花奴就从来不胖。他们只是想证明,自己有挣钱的能力,能让女人衣食无忧而已。 “万寿来了?快来看看十郎,是不是长得很俊?”郑太后很高兴。 这三两年添的都是公主,仇才人生了个皇子,圣上也很看重,给了仇才人和她娘家不少赏赐。这让许多人认为,仇家又有机会重回权力巅峰。 小小的十郎,看到一张新面孔,张着没牙的嘴乐着,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生在帝王家,自己的命运,生来就不由自己把控的道理。 后宫的孩子们,虽然同居后宫,但能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的机会,少之又少。今天兴庆宫里,倒像是个孙辈大团圆。 成年的李温没到,四郎李滋就成了最大的皇子,他会玩的花样多,引得一群弟弟妹妹跟在他后面跑。 八郎母亲早逝,他跟九郎关系最好,两人躲开跟着自己的内侍,跑到南薰殿前,龙池的引渠边去玩。 李萱儿注意到这两个弟弟撩起袍子,用袍子包着什么跑了,便给木蓝使了个眼色,木蓝急忙跟了过去。 过了一会,木蓝远远朝李萱儿摆摆手,意思说“没事”。 十郎睡着了,太后让人把他放在窗前的塌床上,她们继续在殿里聊天。 萱儿和霜儿、蝶儿都在殿前廊下踢毽子。李滋则带着几个皇子,在殿前空地上踢毽球。 李滋为了卖弄自己的本事,使劲踢了一脚,毽球穿过廊下的公主们,直接飞进了窗口,正好砸到十郎身上。 力道虽不大,一下把十郎给砸醒了,被惊醒的他,委屈得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这可把仇才人给吓坏了,郑太后也连忙传太医,元妃更是跑到门口,把外面闯祸的皇子们骂一通。 李滋原以为是骂他把球踢进了窗子,没想到,毽球还砸到了今天聚会的主角,小弟弟十郎身上,他可不想负这个责任。 左右看看,正好看到刚走回来的八郎、九郎,他便指着八郎叫:“是他,是八郎把球踢进窗户去的。” 八郎忙说:“不是我,我没踢球。九郎,你要替我作证,我脚都没有碰到球。” 四郎冲到他们面前,恶狠狠的瞪着九郎说:“九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坏事,你敢替他证明,我就揭发你!” 没错,两人凑一块也没干什么好事,还不如正经踢球呢,那就承认一个吧。 “好,就算是我踢的,踢球怎么了?”八郎他们有些怕四郎,再就是刚走过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四郎得意的笑了,拽着八郎的胳膊就往殿里走,嘴里还叫到: “元母妃,是八郎,球是八郎踢的!” 元妃厉声说到:“八郎进来,跪着领罚!” 萱儿就奇怪了,八郎明明才从水渠边走回来,那时球都已经飞到窗里去了,怎么会是他? 木蓝跑过来,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萱儿暗笑:难怪他肯认错,他肯定以为踢球事小,却没想到球打到了弟弟,那还不如直接坦白呢。 她拉起忐忑不安跟在后面的九郎也进了殿,抢在元妃前面说: “祖母,八郎真是翻了天了,真要好好惩罚一下才行。” 八郎没生母,她是长姐,说这话没毛病。 四郎被长姐打了一次,最怕就是长姐,现在看见长姐针对八郎,他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四郎,刚才你是不是在殿前踢球?”萱儿问。 四郎忙点头:“是啊,我们都在殿前踢球,我把球传给八郎,是他把球踢进窗户的。” 吴昭仪见与四郎无关,连忙尖酸刻薄的说: “孩子虽小,也需管教。太后,您可不能因为八郎没娘,便姑息了他。我们的孩子,可是被长姐狠狠管教过的,圣上也没说不对。” 她的话正中萱儿下怀,便顺水推舟道:“祖母,孙女想请出家法,替祖母掌鞭,教导几位弟弟。” 嫔妃们最怕太后请家法,让自己掌鞭,那多得罪人?现在大公主站出来,正求之不得,反正不是打自己儿子,于是都纷纷赞同。 太后看着在奶娘怀里,边吃边闭着眼睛抽泣的十郎,狠心说道: “请家法!” 第105章 二打弟弟 太后这里的家法,一条竹子打磨成的硬鞭。 就是拿来吓唬小皇子的,现在宫里的皇子不多,年龄也都还小,一个个都是宝贝,家法在这,都多少年没用过了。 请出家法,李萱儿把它拿在手上,才说: “既然祖母和各位母妃萱儿,都赞同萱儿管教弟弟,萱儿可就不留情了。任是谁犯错,都要罚。” 八郎吓得下巴都抵到胸口上,自己没有大腿抱,只有老老实实的把手伸出去。四郎在旁边那叫一个乐,笑得见牙不见眼: “打,狠狠的打!打到他手心开花。” 李萱儿手上拿着鞭子,也不着急,朝后一看,木蓝忙走上前,将她裙子里兜着的东西,倒出来放在地上。 那是十几个蜂蜡做的莲花台,太后在小佛堂里供菩萨用的。 八郎、九郎从小佛堂里偷出来,拿到引水渠边,比赛谁的莲花台漂得快。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木蓝还让内侍帮忙,把漂着的莲花台全都捞回来了。 “八郎,你知错吗?带着九郎偷偷到水边去玩,还拿了祖母佛堂的莲花台。” 郑太后一听:害,调皮的事,连圣上小时候都没少干,更别说八郎这种七八岁的男孩,自己不掉水渠里就佛祖保佑了。 她连忙说:“这又没多大点事,把跟他们的内侍各打十板,就算惩罚了。” 四郎紧张的盯着长姐,两手都握成拳头:姐姐怎么不按规矩出牌? “好,第一件可以不罚,这第二件你可逃不过。”一听这话,四郎悄悄松了口气:对,还有第二件! “八郎,你为什么要撒谎,替四郎顶罪?” 八郎还没说话,吴昭仪先暴跳起来: “万寿公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八郎自己都承认是他踢的球,你还是要扯到四郎身上来。太后,您得为四郎做主!万寿她处处针对四郎,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亲兄长......” “吴昭仪,萱儿受太后委托执家法,我儿今日更是连来都不能来,你还要将脏水往他身上泼,是要四郎踩在所有皇子的头上吗?我看你才是别有居心的那一个。” 为自己儿女吵架,晁美人从来就没退缩过。 郑太后没叫长孙来,心里也隐隐有些尴尬,赶紧打圆场:“郓王没来,大家就事论事,吴昭仪你也别瞎扯什么有的没的事。” “九郎,你来说,你是不是跟八郎到水边放莲花台去了?你赢了五次,八郎赢了四次。你们扔到水里的莲花台都在地上,好好数数。” 萱儿话音未落,九郎后面的柳婕妤赶紧捅了捅儿子。自从诞辰节上,萱儿帮过他们娘俩,李汭被柳婕妤念经一样教过多次: 你记住,永远都要站在长兄、长姐这一边。 他不敢隐瞒,也挨着八郎跪下,说到: “祖母,我错了。我们是偷了佛堂里的莲花台去水边玩,根本没有踢毽球。” 萱儿点头赞许道:“九郎起来,你说实话,长姐不罚,谁撒谎就罚谁。” 有了榜样,八郎也鼓起勇气抬头道:“长姐,我就是到水边玩了,没踢球,是四郎逼我说的。” 其他几个小皇子,也集体吧啦吧啦的说:球是四郎踢的,八郎他们都没跟我们一块玩。 这突然变故,南薰殿里的太后和嫔妃们都懵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四周静悄悄的,只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 “四郎撒谎,姐姐打。” 那是三岁的小公主李熏儿。 她娘只是个婢妾,一向不敢惹是生非,赶紧把熏儿抱起来:女儿,你可比娘有出息了,瞎说什么大实话! 郑太后有话在先,让李萱儿掌鞭的,这下也不好帮吴昭仪,只好说:“四郎,踢球打到弟弟,你是无意,本可以不罚,可你撒谎,祖母也帮不了你。” 四郎看看长姐手中的竹棍,“哇”的哭了:“长姐我错了,这次你可不可以打右手,好歹明天可以申请不用写字......” 太后和嫔妃们都笑了,大家都为四郎求情,吴昭仪反倒如坐针毡:儿子说出这么丢脸的话,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李萱儿也笑了:“你上次被打,是因为死不认错,这次知道自己做错了,长姐就轻罚。”说完,她拿起四郎右手,用竹鞭不轻不重打了三下。 四郎破涕为笑:“咦?不痛!” 对自己的儿子,吴昭仪忍无可忍,朝太后行了个礼,拉起四郎匆匆走了。 四郎也才十岁出头,李萱儿要保住他们的命,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有所畏惧,将来,不要糊里糊涂做了宦官们夺权的棋子。 十郎满月风波平息,可李萱儿还没有找到一个让父亲“入梦”的时机,李温却意外得到一件差事。 “妹妹,我恨不得连夜就出发。有人上折子弹劾淮南节度使杜悰,说今年淮南饥荒,百姓流亡,杜悰却仍然荒于游宴,政事不治。父亲让我去查实此时,另外送去圣米,以解冬季饥荒。” 李萱儿一听暗笑,杜悰做的,不就是你前世干的事嘛?父亲竟然有此先见之明,让你去体验荒于游宴、不理政事的后果。 又听李温愉快道:“你知道吗?这杜悰是杜牧的堂兄,也是李商隐的表兄,这本弹劾他的折子,就是李商隐上的,这就叫大义灭亲。我师傅真是操心,身在五台,心在长安......” “就是......这事,也是郑三郎给你安排的?” 李萱儿竟然真有点相信崔瑾昀说的:郑颢能够未卜先知。又或者,这只是一个巧合?这样的经历,能够帮助李温把民生放在心上。 运送圣米,当然不是从长安运,长安本身就缺粮。南方的米粮,都知道能先运到洛阳存放,再慢慢运到长安。 李温要先到洛阳,再从洛阳的粮仓里拨粮,再走漕河,用船运到淮南道公署所在的扬州。 李萱儿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扬州在长安东南二千七百五十三里处,兄长河道重舟,日行三十里,去到扬州都已是腊月。 郑颢还真狠心,这一去,长兄连新年都要在扬州过了。 第106章 如花美男 翌日清晨,宫门一开,李萱儿就急急忙忙赶往通化门,阿兄今早要从那里出发去洛阳。 “妹妹!” 李温站在人群中,可他一眼就看见小跑着赶来的萱儿:“昨天不是已经说了告别吗?怎么你还赶来?” “你这一来一回都要半年……兄长,在外面多长点心眼,小娘子最会装可怜了,越漂亮越会骗人,千万别心软收留她们,最多给几个钱......” 旁边来送别的几个男人,都忍住笑转过脸去:这真是妹子操着妃子的心,平时看着精明能干,到底是女人。 他们不知道,这是因为萱儿想了一晚上,都想不出前世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隐约记得,这年年底,郑颢受了伤,他回来说是路上遇到打劫的,除此以外,李萱儿什么也不知道。 那次,郑颢在府里养伤,萱儿日日照顾,两人的感情还有了回暖,公主府的仆人们都为他们高兴。 可卢敏几次三番,各种理由要进府看望郑颢,苏嬷嬷气得冲到他们面前,把他俩大骂一顿,当时郑颢也觉得很难堪。 重生不是万能,自己的记忆里就只有这些,可现在,她冥冥之中感觉,郑颢受伤会不会与兄长有关? 心里着急,又不知从何说起,嘴里就忍不住叨叨,毕竟这是阿兄最大的弱点。 李温心里有种愧疚的感觉,自己都弱冠了,还让妹妹如此恨铁不成钢......他温柔笑笑,大手摸摸妹妹的头,眼里都是宠溺: “郓王府里,我给你留了不少钱,以前你出宫买东西,都是阿兄跟在后面付钱,现在没人跟着了,别拿起人家东西就走......” 送行的几个男人内心狂笑:郓王殿下,我怀疑你在打击报复,又没有证据。 兄妹俩在通化门挥手告别,早晨温暖的阳光,洒在郓王李温身上,白马紫袍紫金小冠,回首间,竟然光芒万丈。 这样的阳光,把在禅院里的郑颢晒得刚刚好,李温离京,虽然路途遥远,但是能让他远离京城,避开即将出现的困扰。 那把匕首在郑颢手上玩了几天,就在他用飞刀,测试手部力量恢复程度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是个连女人都觉得他美的男人,郑颢在酒宴上见过他一次。他是霍侯爷请的一位朋友,大家都叫他“飒奴”,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名。 他的腰带上,就挂着这样的匕首,前后各两把,因为坠着流苏,看上去就像女子腰间垂下的丝绦一样,妩媚自然。 “阿哲,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想念了好几天的那个男人?” 阿哲立刻表态:“没有!绝对没有!阿哲心里只有郎君一个男人......哦......您是说,霍侯爷寿宴上那个?” 他看着郎君手上的匕首,也反应过来了:“难怪我觉得眼熟,想了当兵器使的,都不是,原来是件装饰。难怪比正常尺寸都小。难道是霍侯爷?没道理啊。” “飒奴......” 郑颢躺在躺椅上,手抬起那把匕首,挡住天空中刺眼的太阳,宽袍广袖,白衣飘飘,他不像是个病人,倒像是魏晋时的竹林贤人。 把从后院出来,无事瞎逛的李雪鸢,小小惊艳了一下:这位郑郎君,虽说现在伤病在身,可他稳重大气,像是干大事的人,跟着他,说不定有机会...... 她这样想着,脚便老实不客气的朝郑颢拐去。 “郎君!今天天气真不错,要不要推您出去逛逛?”李雪鸢笑嘻嘻的说。 郑颢不动声色的将匕首收起来,答到:“拜李娘子所赐,路口到现在还有人守着。我是不去,你请便,没人拦着你。” 李雪鸢在他身边蹲下来说:“那我给您捶腿吧?包您舒服。” 阿哲忙拦着:“我家郎君最怕女人碰他,您找别处蹲着吧,我们要进屋了。” “怕女人碰?这毛病得治,要不将来成亲咋办?新娘子碰也不行?”李雪鸢还在叨叨咕咕,阿哲、阿墨已经把郎君扶到与轮椅上,推屋里去了。 “唉!真无聊......” 她正背着手和地上的一块小石头较劲,只见一身青衣的崔瑾昀,和端着药罐子的阿巴走了过来。 崔瑾昀虽然经常进山采药,但他皮肤却很白净,每次出门之前抹半天膏子腻子,回来又要抹半天,就算经常被郑颢笑,他也不以为意: “祖师爷捣鼓出这些保护面皮的方子,不就是拿来用的吗?笑什么笑!” 崔瑾昀是来给郑颢做肢体复健的,他新制了一种膏药,活动前涂在受伤的肢体上,利用血脉发热,将药性发挥到最大。 看到崔瑾昀也进了正堂,李雪鸢好奇的跟了过去。 屋里几个男人都在忙,没注意窗口边探进来一个脑袋,郑奕也从外面进来,看见李雪鸢在窗口探头探脑,自己伸头一看,他们正在替三郎脱衣服。 郑奕不由得好笑,在她头上拍了一下:“看什么呢!” 崔瑾昀抬头一看,是李雪鸢站在窗口,过去就把窗板“啪”的关上,差点没把李雪鸢的鼻子给拍扁了。 “男人偷看女人就是无赖,女人偷看男人就是理所应当,男人真是可怜。”郑奕笑着摇摇头,正要推门进去,李雪鸢笑嘻嘻的拦住了他: “里面人够多了,你进去也插不上手,不如你陪我玩游戏。” 郑奕想想,笑道:“好啊!你想玩什么游戏?” “问答游戏,我问、你答。答不出来,就要被扇耳光。” “那打出来有什么奖励?” “没有。” 郑奕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破游戏?只有单边惩罚,又没有奖励。我不玩。” “哎呀,对小娘子还要讲公平,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李雪鸢仿佛看到一个怪人,表情夸张,脸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做男人就那么惨?那我不要做了,我也做女人。”郑奕摇头笑道。 “切!你不行,虽然你算是有点姿色,做女人就差远了。我这辈子,只见过一个男人,比女人还长得美,他做女人还差不多。” 李雪鸢一副陶醉的样子。 第107章 左右为难 看李雪鸢一脸花痴相,郑奕笑道: “你的问答游戏还玩不玩?我就不信,你问得出的问题,我还有答不了的。”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李雪鸢笑着说:“不管我问什么,你都得认真回答,不愿意回答,也算你输。” 郑奕其实是好奇她这么个十三、四岁小娘子,会问出什么龌龊问题,便答应了。 “第一个问题:郑郎君的大娘子......凶不凶?” “你这是什么伪论?那我只能答:他还没有大娘子,所以不知。” 李雪鸢高兴得拍手跳起来:“他还没成亲?哎呀,那算你答对了!第二个问题就是:崔公子......有没有成亲?” “答:没有。” “他也没有?完了完了......”李雪鸢像是发现个了不得的问题:那么问题来了,这两个黄金单身小郎君,莫不是有断袖之癖? “想哪去了?”郑奕又拍了拍她头上戴的幞巾: “你这小娘子怎么这么逗?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这么跟你说吧,我这个亲弟弟跟兄长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崔公子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多。” “哦......那也算你对。” “还想知道谁的,你就一块问吧。” 李雪鸢有些尴尬,吞吞吐吐的问:“那你......有没有……成亲?” 郑奕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就是你的问答游戏?看来我太高估你了。答:没有,我也没有成亲!” “哼!那我不玩了。”李雪鸢使出小娘子惯用伎俩:耍赖。她翻了个白眼,起身便向后院走去。 “不玩了?我还什么也没玩到。哎,你别走啊。” 李雪鸢都走出好远,郑奕还在兀自笑个不停。 她回到自己住的禅房,坐在窗前,托着腮帮发呆: 郑三郎看上去比较好相处,可惜他官职低,跟着他,要出头还不知猴年马月。可是,连惠寂禅师来了,对他也是恭恭敬敬,他真是个八品小官? 崔公子正经是个公子,他又是太医署的药师,太医署官职虽不算高官,可他们作用巨大,更容易接近皇室。就是这个人脾气比较臭,要拿下他,恐怕不容易。 唉!真是左右为难。 李雪鸢可不是知难而退的小娘子,现在老天给了她这个机会,把两个孤鸾寡鹄送到她身边,不抓住,她就是傻子。 算着郑颢已经穿好衣服,她端起寺里替他熬好的粥,和炖的骨髓汤朝正堂走去。果然,那里的窗户和门都打开了。 李雪鸢堆起一个笑容,走了进去。阿墨一见,连忙过去接了粥汤,笑道:“我已打发人去拿,想不到,还是让你抢先了。” “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我在这里白吃白住,小女子无以为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李雪鸢笑眯眯的走过去,凑到郑颢脸前面,仔细看看,夸道: “嗯,不错,脸色好了很多。我看,过不了几天,郎君就能下地走路了。” 郑颢笑道:“借你吉言。你这么有空,不如去看看路口等你的人走了没有。” “我不去,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去?等你们回长安的时候,把我塞马车里得了,难不成他们还敢翻你们的车子?”李雪鸢表情自然的说。 郑奕哑然失笑:“敢情你问了半天,就是想跟着去京城?” “是......是啊!问清楚才知道,在谁家借宿比较方便嘛!”她劈手抢过阿哲手里要端出去倒的水盆,转身出了房间。 崔瑾昀嫌弃的说:“这人脸皮厚,还是不要答应她的好,到时不知还要玩出什么花样。” “四郎,刚才你们在窗外说了一句,什么男人比女人还美?说的是谁?”郑颢没接崔公子的话,问弟弟。 郑奕笑道:“那是开玩笑。我说我想做女人,她说不行,她见过一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他做女人该差不多。” 阿哲望了望郎君,只见他若有所思,慢悠悠说了一句: “这个李娘子还蛮有趣,她想跟我们回长安,就让她跟着吧。四郎,下次他再跟你聊,你套套她的身世,看看她说的那位美男子,到底是谁?” “当心她骗得你身无分文!”崔瑾昀对着郑奕做了个鬼脸,又对阿巴说:“阿巴,明天的药捡好了没有?站在这里傻笑,你听得懂吗?” “阿巴阿巴。”阿巴低头出去了。 崔瑾昀是搬到郑颢隔壁来住了,阿哲他们晚上在外堂打地铺。可他那一大堆药材还在后院的厢房里,阿巴还住在那里。 李雪鸢当然就住在隔壁。 阿巴不是先天哑巴,他是小时候生病,吃错了药,才把嗓子烧坏了,只是不能说话,听人讲话没问题。 崔瑾昀也跟着他一起回后院厢房,想点点那些药材,看还缺点什么。 李雪鸢从窗户里就看到崔公子回来,喜笑颜开的从屋里出来,和他们打招呼: “公子!是来捡药吗?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崔瑾昀随口答道:“有啊!帮忙在门口站着。” 李雪鸢也不恼,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主仆俩捡药。 有些药是自己采、自己制的,有些药是买回来的,都已经是成品,阿巴用一个个的小竹筐装着,整整齐齐排在架子上。 他正想拿最上面那一排的一个竹筐,没想到竹筐勾住了旁边那一个,两个筐子都掉下来,里面的药撒了一地。 “阿巴阿巴......” 阿巴急得快哭了,蹲下来捡药,才发现,这两种药几乎一模一样。公子跟他说过很多次,相似的药,不要放在附近,他不知怎么就给放在一起了。 崔瑾昀捡起一把看了看,都是买回来的药材,一个是五加皮,一个是香加皮,五加皮外皮纹路更重,香加皮气味更香,两个都是祛风湿、强筋骨,但不能混用。 香加皮有毒,强心作用更大,不能长期使用。刚开始治疗的时候,用了一些。 崔瑾昀看着一地的药,说到:“地上的都不要了,我叫阿墨到药店里,买点五加皮就行了。” 说得容易,这些药都是从长安买回来的,等阿墨在街上逛了两圈,药摊上都没找到五加皮,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这个时辰回京师,也进不了城了,崔瑾昀对郑颢笑笑说: “没关系,我一根根的捡,分出一些够明天用就行了。” 他往后院走去,只希望阿巴还没把地上的药倒掉。 第108章 心诚则灵 崔瑾昀急急忙忙回了后院厢房,还没踏进门,里面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 阿巴和李雪鸢面对面坐在地上,两人面前有两堆药,他们已经把混在一起的五加皮和香加皮分了出来,现在正在边复查,边装篮子。 草药量不小,这样一片一片的区分,需要不少耐心。 此时的李雪鸢,完全没有了平时死皮赖脸的嬉戏模样,只见她先看清纹路,再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确定了,才把药放进竹篮。 看她这个乖巧的样子,有点让崔瑾昀猝不及防。 阿巴看见崔瑾昀进来,高兴的指着药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还对着李雪鸢,一个劲的比两个大拇指。 崔瑾昀好不容易吞了吞口水镇定一下,从篮子里抓起一把挑过的五加皮,在掌心上拨了拨:居然都没有错。 他磕磕巴巴的说:“很好、很好,挑完了,你就把香加皮装袋收起,在这里都不需要再用它了。” 他转身出了厢房,听见后面阿巴对李雪鸢认真的说:“阿巴阿巴。” 李雪鸢也脆生生的回答他:“阿巴阿巴!” 两人都傻傻的笑起来。 崔瑾昀心里莫名有些暖暖的:也许,她也没那么坏。一个小娘子孤零零单身在外,不让自己长点刺,要她怎么活下来? 以后的日子,李雪鸢还是死皮赖脸的往郑颢、崔瑾昀身旁凑,他们也有一句每一句的回应她,不过,都没有那么抗拒了。 郑奕跟她聊了几次,她嘴把得严严的,根本没问到什么,倒是她开朗活泼,花样百出,把郑奕吸引住了。 “雪鸢,你到京城是要投亲吗?”郑奕一边帮阿哲扶着木桩,一边问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李雪鸢。 “我没有亲人了。我就想,京城那么大,总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活下来吧?” “京城里虽然人多机会多,可你一个小女娃......” 李雪鸢胸脯一挺,大声说到:“哪里小?我明年就及笄了,你说我哪里小?” 阿哲在木桩上打锤,听她这话,差点没从上面掉下来。 郑奕哭笑不得,只好说:“不小,你哪都不小。我意思是说,京城里处处是陷阱,你这么一个年轻女子,很容易上当受骗。” “你是说,骗到花楼里做花奴对吧?做清倌吧,我弹琴、跳舞、唱歌又不拔尖,最后,还是要卖身......”李雪鸢倒是清清楚楚,说得不免有些丧气。 若是有机会见到她相见的人,卖身她也愿意。可惜,一旦走到那一步,她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或许你可以去我家。”郑奕有些不忍心。 父亲在浙东道做观察使,京城府里就是三郎当家,他两个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次病疫中,染病夭折了,三郎其实就是长子。 他这话虽然没对三郎说,但郑奕相信,只要自己开口,兄长一定会同意。 “去你家?”李雪鸢有些惊喜,忙问道:“是你兄长说的吗?” “我还没说,先要你同意了,我才好去跟他说。” “哦......那你回京城准备做什么?” “我?三郎回去做太学博士,我可能会先去帮他打理书院,不过,我不长期做下去,明天开考武举,我想去试试,能考上,就到金吾军、神策军,去当位将军。” 父亲最不希望他走的路,是他自己最想走的路。 荥阳郑氏,从祖君以太傅致仕,就已经实力大减,所以郑氏才急于与卢氏这样的大族结亲。 这不是郑颢想要的,也不是郑奕想要的。 他们的理想,在家族之外。 李雪鸢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还是选择了外冷内热的崔公子,他的条件,更适合自己,虽然她也看出来,郑奕对她很有些意思。 可郑奕的条件,与崔公子还是差太远了。 “我年纪还小,想多学点安身立命的本领。”李雪鸢不动声色的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因为她知道,崔瑾昀正推着郑颢站在她身后,她听出了轮椅的声音: “这两天,我跟阿巴学习认药材,若是能多学点药材方面的知识,我可以到药铺去帮忙,去做医女。” “做医女?那也是很下贱的事,对你也好不到哪去。” 郑奕有些想不通,她怎么会想去做医女?在天朝,医师受人尊敬,可医女地位就差很远,基本等于三姑六婆里的“药婆”。 “下贱吗?我不觉得,只要是治病救人,能靠自己的手艺生存,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下贱。那些靠取悦男人,活得很光鲜的女人,也不见得有多高尚。” 这两句话,是她这两年四处流浪得出来的感悟,她自己也曾是光鲜的活在家人的庇护之下,可一旦失去,她什么也不是。 站在她身后的两个男人,心里都暗暗为她叫好。 崔瑾昀说:“如果你保证不惹是生非,我可以让你到药圃做事,药圃在皇家禁地,却又在宫墙之外,内侍省对那里的医女,审查得没那么严。” 他们的药,还要经过太医署的太医们审查,并不会直接给贵人服用,和太医院直接在外采购,没什么区别。 “真的吗?您真的可以收留我?” 这回,李雪鸢是真心高兴得跳起来,只要能留在崔公子身边,她就有机会。 郑颢看出四郎的失望,对郑奕笑道: “都在京城里,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崔公子经常到书院来喝茶,李娘子跟着来,大家不就又见面了?” 崔瑾昀一下子眉头就皱起来了:“我说同意她去药圃,又没说要她做我跟班,为啥我去哪都要带着她啊?如果是这样,那就别去了。” 一看他的牛劲上来了,李雪鸢怕刚答应的的事又黄了,连忙说: “我只是诚心诚意想学门手艺,不跟着您到处跑,您放心。” 阿哲从木桩上跳下来,笑道: “郎君,桩子打好了,您试试,这几样都是帮助您恢复武功用的。不过,要等您能重新走路才行。” 郑颢回头,与崔瑾昀相视一笑,扶着轮椅的扶手,慢慢站起来。 “郎君!” 郑颢微笑着,松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的,朝着木桩走去。 第109章 因祸得福 看着郑颢慢慢站直,一步一步走向木桩,阿墨激动得偷偷擦了把泪: 郎君死里逃生,轩辕道长、崔公子,费了多少心血,才能让他重新站起来。 郎君偷偷练习走路,只有自己和崔公子知道,他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就是希望,能够早日回到长安。 “阿哲,你得再装一个人形桩,我好练手啊。”郑颢看着阿哲装的几个让他练功的道具,笑着说。 这些是那么的熟悉,重新站起来,让一切又有了希望。 阿哲抹了把泪,拍拍胸膛咧嘴笑道:“我就是您的人形桩,您随时可以开打。”只要郎君能好起来,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郑颢走了两圈,坐下来休息,他的脊椎和四肢无力感正在消失,更神奇的是,吃了天官再生汤,他的血脉比以前更强壮,任督二脉气血运行更为通畅。 他打坐时就发现了这个变化,当时,惠寂禅师也在场。 他笑道:“少将军为国出力,这次受伤,又是为了救人,佛主哪能不知?南五台是灵气充茂之地,不但能使少将军失而复得,还会让您因祸得福。” 崔瑾昀分析,这大概是因为断续再生,出现了叠加作用,对武者来说,妥妥的就是因祸得福。 从郑颢可以控制自己开始,他每天都变着法的训练自己,把精力用到极限。 “三郎,欲速则不达,别把弦崩断了。人人都希望你快点好,只有我知道,有些事情快不得。” 郑颢笑笑:可你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崔公子的药方又做了些增减,如今,只是以调理为主,再配合食疗补虚补气。京城里定期会送些牛羊肉过来,他们在白云寺的日子也过得很惬意。 可郑颢不能等,如今已是寒月,他不会忘记,前世的冬月,自己当时还只是一介书生,只能用身体护住郓王,郓王躲过一劫,而自己受了重伤。 他就是怕自己身体尚未复原,郓王今生仍要遭此一劫,这才让李商隐弹劾杜悰,崔相公举荐郓王,让他去了淮南道。 当年,最不解的是,圣上竟压下了此事,仅仅是将杨玄价调出京城出任监军而已。 郓王的命、驸马的命,在掌权宦官手中,不过是根易折的筷子。 马元贽已死,杨玄价实际上一人独大。圣上左军、右军换岗任命的方法,只适用于宦官头目几方势力相当,而此时,王忠实被压一头,危机一触即发。 让郓王离京,其实不是最好的办法,迫不得已。哪怕武功没有完全恢复,他也必须回去,若有差池,改朝提前,他担不起郓王赶不回来继承大统这个责任。 阿哲每天陪着郎君练武,就像当初他教自己时那样。 “今天能上桩了?” 阿哲有些不敢相信,虽然郎君每天都练好几个时辰,但上桩练习,难度远非地面练习可比,练起来要求式正势稳,动作做不到位,就会从桩上掉下来。 “你这桩子又不高,掉下来也没事。当年我训练你们的时候,打的桩可比这个高多了。”郑颢一脸灿烂,仿佛回到了少年时,跟师傅习武的时候。 看郑颢上了桩子,阿哲小心的和他连着步法,李雪鸢轻声问崔公子:“你怎么不跟着学武功?” 崔公子昂起头,骄傲的说:“因为三郎会保护我!” 呃……李雪鸢有些发愣。 崔公子难得对她笑笑,又郑重补充了一句:“因为药师会用毒,不必打打杀杀。” “我可以跟您学毒吗?”李雪鸢又惊又喜。比起生存手段,她更需要用毒这个本事。 “不可以。我们师门制毒,只是让草药的药性发挥到极致,而不是用它来伤人。你治病的基本药理不学,单单学制毒,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李雪鸢看他一本正经讲道理,暗暗叹了口气:是我得寸进尺了,慢慢来吧。就算他是块冰,我也能把他捂化了。 路口等着抓李雪鸢的人,早就撤了,她已经一心一意要跟着崔公子学药,也没人赶她。 她留下来,阿巴最高兴了,后院经常听见他“阿巴阿巴”的说话。 “阿巴,你又不识字,怎么能记住这些药材的?” 阿巴指着竹篓上贴的字条,拍拍胸口,又点点头。 “你说你识字,但是……不会写?那,药材这么多,它们的功效,你是怎么记住的?” 阿巴乐颠颠的去床头拿了一本册子,上面竟然是崔公子亲自写的药材说明,有病症、诊断、药方和药材。 翻到最后,就全都是郑颢的用药情况,这些应该都是阿巴经手的病案。虽然简单,但对她这个初学者来说,却能一目了然。 “这个,能借给我看吗?” 阿巴使劲点点头:“阿巴阿巴!” 李雪鸢就从阿巴这里,开始了她的学医生涯。 这一切,崔公子都看在眼里,他也习惯了,李雪鸢经常在眼前晃来晃去。这几天他都在整理药材,刚好可以顺嘴给她简单讲讲。对照药材实物,阿巴那本“宝典”就更容易记了。 阿墨也开始把近两天内用不上的东西往车上搬,住了三个月,东西越住越多。 全靠他到附近县里又买了辆马车,要不,禅师送给郎君的书、崔公子那一堆草药,还有多出来的这个小女人,根本装不下。 “太好了,终于要回长安啦!” 流浪了几年,逃出来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现在回去,已经没人认识她了吧? 京城里的阿研,早得了他们要回来的消息。三郎、四郎要回府,郑府少不得上下张罗,再加上就要过新年了,张灯结彩的,人人都喜气洋洋。 “公主,听说郑郎君要回来了。” “好。” “阿弥陀佛,他总算给治好了,崔公子的医术还真是厉害。” “嗯。” “他要是落下个残疾,我还得内疚一辈子,当时那场景,现在想想还后怕。” “哦。” “公主您看书吧,我不打搅你了。” 李萱儿瞟了一眼木蓝的背影:不打搅,你也打搅多时了。 他终于要回来了,也不知他这几个月都经历了什么,摔成那样,绝不是轻轻松松吃几副药就能好。唉,可惜阿兄不在京城,我也没借口老出去。 阿兄,应该也快到扬州了吧? 第110章 武阳回京 郑颢回京,圣上早让人备好了圣旨,就等着他一进郑府,当场宣读。太学博士,正五品上,是天朝国立大学的教授官员。 太学隶属于国子监,是国子监六学之一。国子学招收的是王侯将相高官子弟,太学则主要面对的是京官,有更广泛的人脉。 这在圣上怀疑郑颢的当头,推荐他去太学,明显要让圣上更放心。 比郑颢回京,更让圣上激动的,是同天回京的武阳郡王。他此次到江南采选,带回来十名温柔貌美的江南佳丽,至于另私藏了多少,那都是坊间传闻。 圣上在紫宸殿接见了他。 十位佳丽分两排站在大殿上,个个青葱水灵,站在前排中间,最漂亮的蓁姬,已经让圣上移不开眼: “武阳,跑这趟差千里迢迢,辛苦你了。” 武阳郡王笑道:“为圣上办事,是我为人臣子的本分,辛苦不算什么,只要圣上满意,武阳就心满意足了。” 临退下之前,他扫了一眼蓁姬,见她宛如出水芙蓉,立于田田莲叶之间,不由得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圣上早起服了一次丹药,正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如双十青年,回头对杨玄价说: “西院里太挤,安排她们住东院吧。中间那位,就安排在后殿。” 萱儿曾与父亲谈过一次关于丹药的事。 她说起,城西王员外郎想长生不老,就吃了道士炼的丹药,结果没过几天一命呜呼。仵作验尸,称员外郎所服丹药有毒。 京兆府派人去抓那道士,谁知道士得了钱,早就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圣上笑着说:“那都是些混饭吃的不正经道士,不得正道。父亲的眼光难道要与王员外相较吗?你的心意我明白,长生不老有违天道,父亲是不会强求的。” “除了长生不老以外,其他事也不能强求。”其他事难于启齿,萱儿也只能这么说,圣上已是不快: “父亲现在身强体健,夜间好眠,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不用再说,更不许在后宫妄自议论,也不枉我疼了你那么多年。” 萱儿垂头丧气的回到明义殿,和母亲商量,几时能请父亲过来用膳。 父亲身边宦官、侍卫一大堆,想要支开杨玄价和他身边的人太难,无论如何,留得他在明义殿小憩,萱儿才有“造梦”的机会。 结果这个机会还没找到,武阳郡王回来了。 圣上此时,心里哪里还有女儿的提醒?他好容易才把前殿的大臣们打发走,自己迫不及待的回了后殿。 那女子正乖乖的坐在龙床边上,见圣上进来,赶紧站起来行礼。 “你叫什么?”圣上拉起她柔弱无骨的手,温和问道。 “奴家本姓吕,闺名一个蓁字,大家都唤我蓁姬。” 蓁姬也就十七、八岁,年轻但又不至于太稚嫩,圣上将她手往自己怀里一拉,蓁姬娇呼一声,正好倒在圣上的怀里。 “圣上......蓁姬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 圣上哈哈笑道:“杨玄价,摆驾浴堂殿。蓁姬,朕要亲自替你洗。” 元妃为了讨好圣上,本来想来个“后宫迎美”,让新人看看自己的派头。 可这几个佳丽,并未入住后宫西院,直接进了紫宸殿、蓬莱殿、绫绮殿,几个圣上常住的东院宫殿。 更气人的是,听说圣上居然带着新人蓁姬,去了浴堂殿! 浴堂殿里引入了温泉水,圣上不用出宫,也能泡温泉。温泉流经旁边温室殿的地下,所以在温室殿里,冬季也可以穿薄纱衫裙。 这两个地方,是大明宫冬季的最好去处。 新人进宫第一天,就进了浴堂殿,这还是宣宗朝头一遭,只怕今晚,圣上和她还要在温室殿里共度春宵。 萱儿趁着一群妃嫔们,愤愤不平的议论着蓁姬有多美的时候,偷偷溜出了宫。 出了宫门,她的心就像放飞的小鸟,提着裙子就往书院跑:她去郑府不合适,但郑颢一定会去书院,她就想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可以站起来了。 冬月的寒风吹在脸上,却因她发烫的脸,瞬间变热。她的眼睛始终只能模糊的看着前方,因为眼眶里那抹浓浓的雾气,她提着裙子的手,没空去擦。 “公主,您慢点!我要追不上您了......” 慢点?不不,掉下山崖时,他落得那么快,慢点我就追不上他了。 模糊的泪光中,她似乎看到,郑颢就像坠崖那天一样,在前面张开双臂等着她,萱儿再也忍不住,大声的抽泣着,扑进了他的怀抱。 后面跟着跑的木蓝愣住了:“公主,您......这是在大街......上。” 郑颢任由公主抱着,张开的手臂,慢慢的收回来,左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他的右手上,还抓着刚接的圣旨。 他回京刚在郑府接了圣旨,传旨的宦官还没走,他转身就往书院跑,因为他感觉会在那里见到公主,心中一刻也不想再等。 他是跑着去的,用他新生的双腿,用他满心的渴望。 谁知跑在路上,就听到有人叫“公主您慢点”,他停下来,转身就看见那个哭着跑过来的小傻瓜,唯有张开双臂拥抱她,还有什么更好的表达? “你?......怎么真的是你......”萱儿抬头看了看,那张笑吟吟的脸,抽泣着松开手。 郑颢微笑着,低头看着这个,在他胸前擦眼泪鼻涕,词不达意的家伙问: “原来,您不是要抱在下?” 反正脸已经丢了,挽回一点是一点,她揉揉眼睛说:“我以为是阿兄回来了,他也有一件这样的玄色披风,真的。” 这个“真的”,就是女子说话心虚,又怕别人不相信时,最爱带的口头语,这时,必须要相信她,给她台阶下。郑颢笑道: “在下的披风能像郓王殿下,不胜荣幸。不知能否请公主到书院坐坐,这次回来,惠寂禅师给公主捎了不少佛茶。” 萱儿也破涕为笑,因为郑颢好好的站在她眼前。 那个连坐着都会歪倒下去,让她不止一次偷偷掉眼泪的阴影, 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第111章 君王不朝 两人还没走到书院门口,就看见门口的仆人急忙转身进去通报。书院里顿时隐隐传来欢笑声。 不用猜就知道,里面都是郑颢的朋友们。李萱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住了: “兄长不在,今天......书院里人多,我还是改天再过来看你吧。” 所以你急急忙忙往书院里跑,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什么时候都行。” 郑颢看着萱儿离去,崔瑾昀走过来,奇怪的问:“公主怎么走了?她不是来贺你高升的?” “刚才在路上已经贺过了。”郑颢含笑道:“公主说,今天宫里有喜事,武阳郡王早我们一步回的京,看来,京城里要热闹了。” 在天朝,不是所有的京官都需要上朝,也不是所有上朝的官需要天天上朝,像李长风,就是五天才需上朝一次。郑颢做为需每天上朝的常参官,第一次上朝,就看了个热闹。 不同于在翰林院里做记录的拾遗,那时,要站在离圣上不远的地方。现在郑博士站在靠后的两排,这个位置正好能将整个大殿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杨枢密使,圣上是什么原因还不能出来上朝,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礼部尚书义正辞严说到。 大家都附和: “是啊,就算是圣上病了,也该派臣子进去探望。” “你们内侍臣管内,我们不插手,可圣上上朝是大臣的事,不能也由你们说了算。” “圣上又不册立太子,若是身体有恙,也好由太子监国。” 圣上不过是贪新鲜,一晌贪欢,天快亮了才睡下,偶尔告个假,居然还能上升到立太子这么尖锐的问题? 杨玄价赶紧解释道:“圣上昨夜过于操劳,今早身体不适,休息一天就没事了,并无大恙,诸位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反正也没啥大事,大家嚷嚷几句,便退朝回去了。 一天如此,二天还如此。到了第三天,大家又不干了,非要派人进去看圣上。杨玄价到后殿转了一圈出来,宣到: “令狐相公、崔相公,内殿觐见!” 能让两位相公进去,这还差不多,大家都安静了。等了片刻,见两位面红耳赤出来,令狐绹向大家摆摆手说: “圣上无恙,大家退朝吧。” “圣上……是什么状况?” 崔相公难于启齿的表情:“没什么状况,圣上龙马精神,应该很快就能腾出时间,接见诸位了。” 这也不用问了,必定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大家只好低着头往外走。退朝是后排的不动,要等前面的出了大殿才轮到他们。武阳郡王经过郑颢身边时,只见他嘴角含笑,在一众苦着脸的大臣中,他格外显眼。 郑颢面色平静,心里却有了判断:这事,不仅与新入宫的嫔妃有关,还与送她们进宫的武阳郡王有关,这可是个新情况。 他下朝回了书院,这时候还早,书院里没什么人。 郑颢拿出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在白云寺,与惠寂禅师对弈,居然输了三子,他要把当时的棋路再复盘一遍。 正下着棋,杨怀信走了进来,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复原后的郑颢,进门就笑道: “恢复得不错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郑博士是有福之人。” “杨将军?我听李长风说,你们最近也要在换岗,不是忙得很,怎么有空过来?”郑颢收起棋盘,给杨怀信倒茶。 一提这事,杨怀信就有点烦,这都是杨玄价折腾出来的事。 他想通过换岗,往金吾军里塞自己的人,可王忠实又不是傻子,他宁可金吾军中立,也比抓在杨玄价手里强。两人在圣上面前各执一词,扯不清楚。 “金吾军不同于羽林军,金吾军除了宫卫,还要负责城卫,兵力、权力都比羽林卫大得多。若是想拿下杨玄价,他与王忠实之争,您可要好好利用。” 郑颢点点头:“我才刚回来,许多事情还不了解,就像这两天,圣上连早朝都不上,就算有折子,也递不到圣上面前。” 杨怀信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郑颢面前: “这是公主托我给你的信。在你回来之前,轩辕集留下些药粉,就离开了京城。现在圣上这样,她也没辙......我先走了,有事到延政门找杨复光,他能找到我。” 李萱儿的信,就说了两件事,其实又是一件事: 圣上太爱蓁姬,夜夜笙歌、欲罢不能。 为了迅速恢复体力,他把丹药的用量增加了。 杨玄价把温室殿保护得密不透风,用的都是内卫龙武军,杨怀信他们都不能靠近。内侍臣把控圣上,只一句“圣上有旨”,就能把所有人挡在温室殿以外。 除非起兵硬闯。 可现在圣上还很清醒,那日两位相公进去,圣上就只穿着中衣,隔着纱帘,里面旖旎春光若隐若现,这会才让他们觉得面红耳赤。 闯进去不一定认为你是勤王,说不定就成了造反。 难怪轩辕集要走,他早就知道,圣上不会听劝,前世如此,今生又走上了同一条路。纵然萱儿和郑颢知道结局,皇权面前,他们又能做什么? “没有回信?” 杨怀信手指在桌上刚才放信的地方敲了敲,似笑非笑的看着郑颢。 郑颢想想,在案上的花瓶里,折了一朵梅花,递给杨怀信:“既然七郎相问,且将这朵梅花,做为回信吧。” 杨怀信接过来一看:附萼之花五瓣,与江梅无异。但花色微红,而五瓣之上复有一重,却有十瓣之多,像是两朵梅花并蒂而生,煞是稀奇。 “好,某定不负所托。” 杨怀信也不问他是何用意,只将那朵梅花别在自己皮甲的锁扣上,告辞回了宫。自从亲眼所见,郑颢不顾一切纵身跳下山崖,他便认定,郑颢乃可托之人。 承欢殿里的公主收到了这特别的回信,正想张嘴问,杨怀信已经背着手,笑吟吟的走了。 “公主,这多梅花好别致啊,宫里的梅花,要就是单瓣,要就是重瓣,还没见过这样一朵套着一朵的。” 旁边站着的李雪晴笑道: “这种梅花很少见,也不知是哪里的风雅之人,将它培育出来,它叫做鸳鸯梅,又叫同心梅。这花名,恐怕就是郑郎君给您的回话。” 第112章 雪晴雪鸢 李雪晴今日进宫,是因为从明日起,就是天朝人人期盼的冬至休沐,药圃也跟着休沐七日,她提前将冬至节喝姜茶用的生姜,从窖中掘出,送至各殿。 在承欢殿,正巧看到郑颢送给李萱儿的同心梅。她接过那朵同心梅笑道: “这次南五台诗会,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分。郑郎君他们从白云寺附近救回一个人,竟然是我失散的堂妹。您说,这是不是缘分?” “郑郎君救的?”李萱儿一听来了劲:“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日回京,简单贺完郑颢升任太学博士,崔瑾昀就带着李雪鸢回了药圃。 药圃在大明宫右银台门外,药田边有两排房屋,有阴干、烘干、贮藏草药的房间,也有专门住人的小院。 李雪晴回京之后,拿着崔瑾昀的手书,找太医署开了文书,回司农寺办手续后,便住进了药圃。 虽然还是在宫禁里,可李雪晴却像摆脱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囚禁着自己的桎梏。在白云寺,崔公子教了她一些处理草药的简单方法,到了药圃,她才知道自己要学的还很多。 药圃里种药的,都是些年纪大的内侍,也有一些世代靠药圃生活的药农,他们有自己的房子,分布在药田附近。 这里有自己种植的药,也有靠山吃山,采回来的草药。都在药圃里统一制药。 崔公子没回来,李雪晴就跟药圃的药农学习,她原本就学过一些花草树木的种植,种药亦是触类旁通。 到了崔公子回来这天,药圃已经将今年最后一批草药制好,部分送到太医署直接使用,部分还要按照太医署的药方制成药膏、药丸、药粉等成药。 “李娘子,公子回来了,还不快出去迎接。” 看到大家都往外走,李雪晴也放下手中的草药,高高兴兴的往外跑。 “公子!您回来了?天冷啦,药圃里没什么事,您就别往这边跑了。”陆主管笑着扶着崔公子下车,一看,呦,车上还下来一位标致的小娘子。 “陆主管,这位李娘子,明天你带她去办个手续,算是药圃药女,跟着你做事......” 崔瑾昀话没说完,就听李雪鸢惊喜的叫道:“晴姐姐!” 他回头一看,李雪晴慢慢的朝着李雪鸢走过来,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着她:“雪鸢?是你吗?雪鸢?” 雪晴进宫时,雪鸢才十岁,后来祖君被一贬再贬,最后命也没保住,一族男子被杀,妻女没入宫中为奴。但实际上,她们都抱着求死之心反抗,和男人们一同赴死。 雪鸢是二房嫡女,藏身于母亲尸身下,逃得一命。 雪晴父亲早逝,被叔叔们送进宫中,在宫中做了女官,因此躲过一劫。 李雪鸢家破人亡,在外孤苦流浪了几年,早已不是当初天真稚嫩模样。她早就计划着,自己成年便重回长安,没想到机缘巧合,遇到了崔公子。 初回长安,竟然看见长房堂姐,不禁悲从中来,抱着姐姐委委屈屈的哭了起来。 陆主管心说,难怪崔公子又领一小娘子回来,原来是李娘子失散的妹妹。家人重逢是天大的喜事,赶紧让大家都散了,别打扰人家姐妹相会。 一头雾水的崔瑾昀这才发现,她俩的名字只差一个字。 李姓是天朝第一大姓,起初听到,也没往那方面想。这样看来,自己无意间还做了件好事。崔瑾昀的心中,莫名有点高兴。 李府的房产早充了公,两姐妹现在属于外宫的药女,没有太医署指令及腰牌,不能进入内宫,但她们可以在宫外居住。 李雪晴这几个月一直住在药铺,现在两姐妹在一起,崔瑾昀也不愿她们住在这个简陋的地方。 想在长安城里买房子,不是有钱就可以,当你的房子要出售,首先是要卖给街坊邻居和亲戚,若是顺便卖给外人,若是官府查出,这也是要入刑的。 “你们......可以暂时住到我府上。”崔瑾昀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也许,她们和他,有着相同的出身,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落到她们这个境地?同病相怜罢了。 崔瑾昀的府邸,藏着马元贽堪比国库的金子,本来只有郑颢常去,现在李氏姐妹住进去,郑颢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想不到,她第一次说的身世是真的。”郑颢若有所思的说:“别看她年纪小,人小鬼大的,你可别太小看了她。” “当时我就脱口而出了,说出来也有些后悔。不过,李雪晴应该没什么问题,她妹妹......只不过是人在江湖,对自己的自我保护罢了。 你若不喜欢,趁冬天,我把药圃的院子修葺修葺,让她们再搬过去。”崔瑾昀认为这是小事情,他没必要为了她们,和郑颢意见不合。 郑颢不再说了,大家做事都有分寸。 “武阳郡王与蓁姬的关系,他们的车夫喝醉之后透露了几句,确实很亲密。什么都做了,只不过,处子之身留给了圣上。” 郑颢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冬至就在眼前,杨玄价故意以郓王擅闯温室殿,让羽林军放箭,郑颢当时刚巧陪公主回宫,临时陪着郓王一同去的温室殿。 没想到,就算是加上一个驸马,杨玄价也没打算放过郓王。 还好郑颢为郓王挡了一箭后,圣上及时出现。只说是误会,让他们不要再宣扬此事,以免被人说他纵容宦官,残害长子。 这次冬至休沐,郓王不在京城,杨玄价那件事应该就不会发生了吧?可武阳郡王与蓁姬的关系,会不会又有什么新的变数? “匕首的主人,要尽快找到,他那样一位人物,怎么会说失踪就失踪,连霍侯爷也说,很久没见过他。” 崔瑾昀突然有些内疚:“我本来就帮不上你,不该给你添乱。崔府那些金子,我藏得很好,我不会让它出问题。” 郑颢看着他笑道: “你以为我是怕你把我的金子弄丢了吗?你在我身边好好坐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明日开始休沐了,三天后才是祭天大典,我们兄弟几个喝一杯。” 是啊,冬至过后就是年。 冬天来了,春天还远吗? 第113章 后宫新宠 李雪晴突然多了一个妹妹,她陪着郑颢在白云寺治病那么长时间,现在两姐妹还住到了崔瑾昀的府里...... 李萱儿正心情复杂的坐在窗前,忽然远远看见杨复光进了院子。 “公主,是书院来的信。”白英拿着一封信回来。 萱儿迫不及待的将薄薄一张信笺抽了出来,里面是她看了多年,早就铭刻在心里的字迹: “蓁姬。” 什么?就两个字? 萱儿不甘心的翻了翻信封,里面空空如也,但信封内部却像是写着什么,仔细一看,是他画的笑脸:他就知道,她看见只有两个字,定会再找一遍。 萱儿又气又好笑,用刀子慢慢把信封割开,露出那个笑脸,再拿起桌上的笔,给他一左一右画上两撇山羊胡子,看着那个滑稽的笑脸,她“噗呲”笑了出来。 蓁姬?蓁姬现在和父亲不离须臾,听宫女们说,就连用膳,他俩都你喂我、我喂你,父亲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男人好像总比女人老得慢,所以总能去找更年轻的女子。女人却不得不孤独的面对自己老去,就算强大如武后,留在她身边的张氏兄弟,也不过是利用她的权利而已。 郑颢既然点了那个新宠的名字,那一定是她有可疑。难道是送她进宫的武阳郡王?萱儿决定去一趟东院。 东院与西苑同属后宫,一墙之隔,袅袅乐声,仿佛也被那堵隔墙隔断。 丝竹之声,让冬日的大明宫,增添了几分早来的春色。这是教坊里的舞姬在排练舞蹈,可唱曲的声音却陌生的很,还显得有些气息不匀: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 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站在窗边往里看的李萱儿,愣愣的看着那位边唱边跳的女子。她不是舞姬,是年初才进宫的菩萨蛮南珠。当时也曾受宠,如今却也成了旧人。 里面的乐工、舞姬发现了公主,都停下来给她见礼。南珠也停下来朝外看。 “万寿?外面冷,快进来。”南珠招呼着她,乐工里站起来一位美姬,萱儿这才认出来,那是另一位菩萨蛮,金珠。 当时父亲在贡女里,就挑了她们两个,其余的都赏给了臣子。 “南珠、金珠,怎么是你们俩个?” 她们虽已侍寝,但以贡女的身份,不过是个婢妾,除非诞下子嗣,否则,在这后宫里,她们还没有太后身边的女官体面。 所以公主可以直呼她们的名字。 南珠她们显然不在乎这些,都是不到二十的女子,她们和公主也不见外,金珠笑道:“不然呢?难道要我们在轩微殿,听着温室殿的欢声笑语?” 公主这才想起来,她们正好住在温室殿的后面。 教娘带着舞女、乐工们退下去,偌大的舞室,只剩下公主和菩萨蛮姐妹。公主安慰她们道: “若论姿色才艺,你们并不在那几个江南佳丽之下,等父亲过了这阵子新鲜劲,还是会把心思放在你们身上的。” 南珠摇头笑道:“您以为我们羡慕她们吗?我羡慕的是,那位来了长安还能平安回去的姐妹。” “回去?是回女蛮国吗?你们听谁说的?女蛮国离长安千万里,她怎能逃得回去?”这还真是难以想象。 南珠看看金主,对公主笑道:“这我们是不会告诉您的。我做梦都想回女蛮国,在长安的结局,不过是等着去到寺庙里,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公主您可不要伤心,圣上越是放纵自己,离那一天就越近。”金珠面有悲戚,却不是为圣上,而是为她自己: “我才十七岁,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若是能逃出这高高的宫墙,就算是要饭,我也会坚定不移的往南走,直到回到我们的家乡!” 南珠看着公主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拉着金珠一同跪下: “万寿公主,金珠妹妹今日受了气,说的都是气话,您别往心里去。别说逃出长安,就算是皇宫,我们也逃不出去。哪有那位姐妹的好运气?” “受气?在东院,谁能给你们气受?”公主很好奇,母妃们都住在西院,她们在东院,应该很自在才是。 这下南珠、金珠都不说话了,公主是皇室之女,再怎么善良,心还是向着皇室。 公主知道这急不来,展颜一笑道:“刚才你们跳那支舞,我知道如何唱跳,才能避免大口喘气,我可以教你们。” 说到跳舞,几个女人轻松了一点,南珠出去,将乐工们又叫了进来。 丝竹声起,公主唱起了刚才那首歌的后半段: “人归万里外,意在一杯中。 只虑前程远,开帆待好风。 自入长信宫,每对孤灯泣。 闺门镇不开,梦从何处入......” 只见她极好的将呼吸与动作节奏统一在一起,换气声淹没在动作转换的过程中。 女蛮国的女子极爱舞蹈,南珠和金珠看了一遍,就掌握了要领,不由自主的跟着公主边唱边跳起来。 “这里太冷了,穿少了跳容易风寒,穿多了跳,动作又施展不开。你们宫里接近温泉,倒是比这里暖和得多。” 木香给公主披上披风,公主有些遗憾的说。 “明天您到我们宫里去跳吧?”金珠快言快语,公主立刻就答应了。 公主走后,南珠有些怪金珠: “你怎么邀她过去?在前殿跳舞,刚好对着温室殿的后殿,今日你还不觉得丢脸吗?叫我们过去跳舞,她却挂在圣上脖子上,让我们看她的媚态。” “怕什么!公主也是性情中人,就让她看看,那女人用什么手段魅惑圣上。”金珠愤愤不平的说。 南珠叹了口气:“我们受宠的时候,西院那些嫔妃,还不是这样说我们?” “别怕,圣上活不了多久了。”金珠冷冷的说。 南珠大惊:“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姐姐,你还记得,圣上宠幸我们之前吃的丹药吗?”金珠脸上露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笑容:“今天我看到案上的盒子里,装着两粒。” 南珠愣住了: 年初的时候,圣上吃的只是一粒...... 妹妹想法也许是对的,万寿公主是她女儿,她都救不了圣上,就没人能救他了。 第114章 初试蓁姬 说好了到轩微殿跳舞,李萱儿早早就带着两件新舞衣就过来了: “这是今年秋天才做好的,用料不过是丝绸轻纱,没什么特别,可款式却很新颖,腰部用了双褶,这样裙摆更大,还能衬托出腰细。” 这都是年轻女子喜欢的东西,南珠、金珠迫不及待的去换舞裙。 可惜殿里的铜镜太小,照不到全身,两姐妹只有互当镜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满意的笑起来。 有了漂亮的舞衣,哪怕今天只有琵琶和箜篌,乐声一起,两人都情不自禁的边唱边跳起来。 轩微殿的门窗,一开始是被南珠她们关起来了,可不知什么时候,窗又被木蓝、木香悄悄打开了。 很快,几个女子欢快的唱跳声,就传入了温室殿。 “杨安,你去看看,轩微殿她们在乐什么?有什么高兴的事,也让朕乐一乐。” 圣上刚刚从床上下来,坐在榻上喝甜汤。 蓁姬理了理披散着的长发,只披着一件若隐若现的丝袍,挤到圣上身边,娇嗔道:“陛下,您和妾在一起,怎么还惦记着别的女人?” 圣上将手里的甜汤递到她嘴边:“我不过是让人问问,你昨儿不也把她们叫过来跳舞了吗?” “您要看跳舞,我们同来的几个姐妹里,也有跳得好的,陛下不如看看江南水乡的舞蹈,和长安有什么不同。”蓁姬宁可圣上留在自己人的床上。 杨安回来了,回到:“回圣上,轩微殿里,是万寿公主和两位菩萨蛮在跳舞。唱什么......什么......凤凰相对......盘金缕,牡丹......牡丹......” 圣上不由得大笑道: “牡丹一夜经微雨。蠢材、蠢材!这是温庭筠写的《菩萨蛮》。妙啊,菩萨蛮跳《菩萨蛮》,这一定是万寿的主意。给朕更衣,朕要过去欣赏欣赏。” 蓁姬见圣上兴致高,只好也叫来婢女,为自己梳妆,总不能让陛下自己过去。 木蓝早从门口候着的婢女动作上,知道里面正在更衣,忙给公主打了个眼色。公主会意,趁一段舞曲刚停,对南珠他们说: “下面那曲,是两段菩萨蛮合在一起演绎,前章为慢板,后章为快板,前章八句,我们各跳两句,后章合起来一起跳。” “那剩下两句谁跳?”南珠问道。 “剩下的你别管,到时候自然有人跳。”公主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圣上和蓁姬踏出温室殿的时候,轩微殿里的乐声前奏刚刚响起: “牡丹花谢莺声歇,绿杨满月中庭月......” 圣上踏入轩微殿前殿,南珠刚刚跳完前两句。 “相忆梦难成,背窗灯半明......”金珠边唱边跳,从圣上面前经过。 公主跟着边唱便舞着水袖,经过父亲身边,塞给他一把扇子,拉着父亲向中间走,圣上兴致来了,也接着公主的唱道: “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 三人将圣上围在中间,慢板转快板,旋转交错,唱歌的气息也不见乱,她们一起头,圣上边舞着扇子,边跟她们一起唱: “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 这段时间,圣上最爱的小令就是《菩萨蛮》,前些日子,他让令狐绹写些《菩萨蛮》,结果他憋到李温从南五台回来,一口气给他憋出了十五首。 圣上一看,首首是精品非常喜爱,让人都谱成了曲子。 等到公主回来的时候,教坊里已经开始排舞了。 可公主却觉得,小令的风格,很像一个人。她把这些小令拿到书院问兄长,哪知他们哈哈大笑: “这哪里是令狐相公写的?我们亲眼看见温庭筠在书院里写的。” 温庭筠忙摆手道:“你们可别卖了我,令狐相公让我莫张扬,可你们已经知道在先,这可不是我传出去的。” 公主笑道:“难怪,第一首的第一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我听上去那样耳熟,是不是你在南台也吟过?” “哎呀!公主,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您就给记住了?”温庭筠大惊,公主的记忆真是令他吃惊。 “放心,我会替您讨回公道。”公主抿嘴一笑:“还能让您脱了干系。” 她们今天跳的,就是温庭筠这十五首《菩萨蛮》里的曲子。 一曲跳罢,圣上神清气爽,哈哈大笑:“万寿,你们跳的这舞,怎么和教坊舞姬跳的不一样?不过,我觉得你们跳得比她们跳的好!” 公主歪头天真问道: “教坊也在跳吗?我还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呢!这些《菩萨蛮》的词,是我在书院里,偷偷背回来的,我还以为是温庭筠写的新词,没想到,他早就传出去了。” “温庭筠?......你是几时背的词?” “第一首是在我们去南五台以前,回来看见他又写了十几首。难道不是他写的?”公主眨巴眨巴眼睛,圣上心里刚冒出来的火,被她眼睫毛给扇了回去。 “父亲相信,是他写的。你们接着玩,父亲要回紫宸殿去了。” 蓁姬急忙道:“圣上,您不在温室殿用膳吗?” “我还有事,晚上再来看你。”圣上说完,也不看她,挥挥手,让杨安摆驾紫宸殿了。 几人行礼恭送圣上,蓁姬头也不回,就要往外走,公主忙叫住她: “蓁姬,暂且留步。初次见面,我还没好好看看,她们嘴里传的,美得不像人的小仙女。” 蓁姬只好转过身来,给公主行了一礼:“蓁姬初来乍到,日日服侍圣上,还未来得及到西院里参见各位嫔妃、公主。” “我娘那里你就不用去了,她一向不爱热闹,天天在殿里修身养性,不见外人。元母妃你倒是不能不见,她可不管你是不是武阳郡王送进来的,再大的后台,也比不过元母妃是我父亲唯一的妃子。” 蓁姬听到公主突然提起武阳郡王,还一口咬定武阳郡王是她的后台,脸顿时变了色,结结巴巴的说: “我没有......我不是......武阳郡王......” “你不是什么?全天朝的人都知道,你就是武阳郡王江南采选送进宫来的,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蓁姬。 南珠、金珠也笑道: “我们是菩萨蛮,你是江南采女,我们又不会嘲笑你,有什么好羞耻的?” 蓁姬捂着胸口,只想回宫去吐血: 你们给我等着瞧! 第115章 偷丹换药 圣上回到紫宸殿,第一件事就是,把令狐相公当初给他的那一沓诗稿找出来。 龙案上本就放着那本《南台中秋诗集》。这本诗集宝贵就宝贵在,棣王让诗人亲笔写的诗稿,世间独此一份。 圣上翻到温庭筠写的那篇,和手上的诗稿比对,笔迹还真是一模一样。 要说令狐绹故意冒名,他也有点冤,十五首《菩萨蛮》呈上去,圣上一看,就爱得不行,又先入为主以为是令狐绹所写,把他大大夸奖了一顿。 令狐绹想,这是温庭筠一气呵成,当天说要,当天就送来给他,这个功劳,干脆就顶了他,回去跟他说,别往外说就行了。 温庭筠要想做官,还要仰仗令狐相公,拿他几首诗,谅他也不会计较。 温庭筠还有什么说的?写诗很难吗?当即满口答应,不会对外说,这些诗是他写的。可对外不说,对内还有李温和皮日休在书院里看到过。 现在,知情人还多了个万寿公主。 他的十年宰相路,怕是走到头了。 书院里的郑颢他们,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 温庭筠有些着急,过了冬至,就是今年的进士科殿试,李温算是完美错过了,可自己已经报了名,就指望令狐绹给自己举荐了。 “就算不为了科举,令狐相公必会记恨我,再想进官场,那就难了。”温庭筠有些沮丧。 郑颢笑道:“温十六,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做的是什么官?” 太学博士,不就是培养人才,举荐人才的教授官员吗?前世他是驸马都尉,举荐是人情,今生他成了郑博士,举荐人才是他的职责。 温庭筠大喜,忙向郑颢作揖道:“某多谢郑兄!” 郑颢摇头笑道:“要谢,你就谢万寿公主,若不是她向郓王提过:查两个朝廷蛀虫,就够朝廷一年开支。我们也不会去搜集他们的贪污证据。” “什么?就是从查马相公那次开始的?这是不是所有相公都要下台了?” 旁边坐着的崔公子没憋住,一口水喷在李二公子脸上,李长风抹了把脸上的水,冷静说到: “我不是嫡子,我爹的荣誉、家财都与我无关,你不用这样来明示我。” “我是嫡子,可我也没和我爹同流合污好吧?”崔瑾昀不服气的顶道。 郑颢哭笑不得:“崔相公、李相公又没犯什么错,怎么养了你们两个逆子?” “可......马植那次,还靠你瞒天过海,弹劾他的奏折才出现在圣上案上,现在圣上身边都是杨玄价的人,弹劾令狐相公......” “不用担心,发奸露覆,忠臣所为,天朝从不缺忠臣。更何况,圣上不可能总是迷恋后宫,过了冬至,也该上朝了。”郑颢淡定的给崔公子续了杯茶。 他的信心,来自于公主。 昨日,圣上回紫宸殿,公主也很快离开了轩微殿。 为了让圣上戒掉丹药,她们准备了不少东西。晁美人正带着一小罐葵菜粥,和几粒崔公子制的“丹药”进了紫宸殿。 崔公子的药丸,用的都是益气补血的药材,最后像道士那样,用凝神益气的沉香调味,为了让药丸看上去有朱砂的暗红色,他还用茜草调了色。 色味俱全,如假包换。 “圣上,还有三日便是祭天大典,需斋戒三日。妾给您做了葵菜香菇粥,您尝尝味道如何。” 圣上正对着龙案上的诗集发愣,听到晁美人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我一回来,你的粥就做好了。” 含香将粥罐放在案上,笑道:“圣上,我们明义殿天天都熬粥,就等着您回来呢。” “多嘴。” 含香手肘一碰,放在一沓奏折面上的那本诗集被碰到地上,含香忙道:“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圣上摆摆手:“你懂得为你主人说话,就是个好奴婢。算啦。” “圣上饶了你,还不退下。”晁美人不动声色道。 含香放好诗集,顺手将奏折摆整齐,看了晁美人一眼,低头退下了。 晁美人用小碗从粥罐子里盛出一碗粥,顺手递给旁边站着的杨玄价,杨玄价刚掏出银针要验粥,圣上接了过来: “晁美人的粥,不用验了。” 圣上吃粥,晁美人顺手拿起那本诗集,一页一页慢慢看起来。等皇上吃完了,她将诗集扑在岸上,去收桌上的碗: “杨公公,去拿茶水来,给圣上漱漱嘴。” 杨玄价没动,招了招手,杨安端了茶水进来。晁美人指指诗集笑道: “妾还差两首就看完了,圣上您看您的折子,我坐在旁边不说话。” “无妨,你看吧。”晁美人都说让自己看折子了,闲着也是闲着,圣上拿起了最上面一本折子翻了起来。 折子的封面都是一样的,只有按照官阶品级,颜色上有区分。杨玄价当然不知道,圣上看的到底是哪一本。 “岂有此理!” 圣上看着手里的折子骂道: “田舍奴!写诗冒他人之名,我尚有不忍之心,现在偏偏又有了参他的折子!马植被贬,还不吸取教训,他仗着朕信任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朕鼻子底下耍花样。是不是以为朕不敢动他?” 杨玄价疑惑的看了晁美人一眼,哪知她也在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圣上,有什么值得您动气的?喝口茶消消气......” 圣上要接茶碗,看看手里的折子,一生气扔了出去,晁美人忙将茶碗递过去。 杨玄价赶紧过去捡折子,他得瞄一眼里面的内容,知道圣上骂的是谁,才好应对。 还有,这折子是怎么出现在圣上面前的?晁美人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啊? 趁圣上喝茶,杨怀信捡折子,晁美人将案上盒子里的两粒丹药,抓在手里,袖子里掉出两粒“丹药”,一切都刚刚好。 “圣上,您既有政事,妾就先告退了。” 晁美人行了礼转身就走,没想到,圣上叫住了她:“且慢!” 她脸色微变,转身时,换上一副笑容问道:“圣上,您还有什么事?” 圣上指指那本诗集说:“你既没有看完,就把它带会去看吧,看完了再拿过来还给我。” 晁美人温婉一笑: “多谢圣上。” 第116章 送信宫女 杨玄价一看:好嘛!竟然是弹劾令狐绹的折子。 令狐绹能屹立十年不倒,跟他没一点关系,简直不可能。 折子里告的是他纵子践踏朝纲。上书令狐滈有两个称号:一是“无解进士”,就是他仗着父亲是宰相,未经地方选拔,而直接参加科举考试。 二是“白衣宰相”,令狐滈骄纵不法,受贿卖官,甚至到了金子送入令狐滈府里,都不知是谁送的程度。 “圣上,令狐相公最多算是教子无方,还不至于要......”杨玄价话没说完,见圣上冷这张脸,连忙打住,拿起案上的仙丹道: “圣上,今日您还没有服仙丹呢,心情不好,多是因此而起。服了仙丹,奴婢扶您回温室殿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个建议圣上没拒绝,拿起仙丹,放进了嘴里。 自从上次丢了一粒仙丹,杨玄价每天就只那两粒出来,放在案上,任由圣上服用,两粒,在不在都一目了然。 补药毕竟不是仙丹,圣上不仅没感觉精神振奋,反而觉得有些困: “把李长风给我叫来。杨玄价,拟旨。” 李长风来的时候,枢密院已经将查抄令狐滈,令狐绹降为节度使的圣旨拟出,杨玄价的“好话”,还是起了作用。 圣上正准备摆驾温室殿,温室殿里的宫女先来了: “启禀圣上,蓁姬吃坏了肚子,已经拉了好几回了,圣上还请到蓬莱殿、凌漪殿就寝吧。” “怎么就吃坏了肚子?也不注意点。算了,今日乏得很。这三日斋戒,哪也不去,就在紫宸殿吧。” 宫女回来回话,蓁姬既喜又忧,喜的是圣上除了自己,谁也看不上,忧的是,圣上睡素觉,自己完不成武阳郡王给自己的任务,前面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哎,都怪自己,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拉起肚子来? 温室殿下面有温泉的引渠,所以没有打井,殿里用水可以用温泉水,可饮水却是要内侍们,从宫里明德寺的井里打水抬过去。 “只要你们帮我,不让那个狐狸精缠着我父亲,让他变成昏君,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们出京,让你们回女蛮国去。” “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回家?南珠姐姐,你狠狠掐我一下,我怕我是在做梦!”金珠眼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南珠眼里含着泪:“万寿公主,您愿意帮助我们回家,我们什么都听您的。蓁姬傲慢无礼,我们也不喜欢她,何况只是让她拉三天肚子。” 公主走后,两姐妹拿着公主给的巴豆粉,去了旁边不远的宫中寺院明德寺。 她们当然不会在井里下毒,那得浪费多少毒药? 蓁姬喜欢吃温泉边,利用暖房反季种出来的甜瓜,那甜瓜还不能切成一片片的,要削了皮,切成小块,刚好能一口放进嘴里的大小,方便她和圣上互相喂着吃。 宫女们在温泉边的暖房里取了瓜,就在井边削好,就着井水冲洗干净,拿回去就不用在浪费水洗了。 这么巧,金珠、南珠也和宫女们到暖房来取甜瓜,也学着温室殿的宫女削成小块。反正回去不久,蓁姬就开始拉肚子了。 第二天甜瓜也没吃,只喝了点水,谁知还是拉个不停。蓁姬坐在夜香桶上就不肯起来,无奈之下只好把婢女桑叶叫进来。 桑叶是武阳郡王给她找的宫女,跟着她一起进的宫。 “桑叶,今天你得去郡王府跑一趟,告诉殿下,圣上这几天斋戒,都没碰过我,他之前安排的话不能说了。这纸条是给殿下的,你收好了。” 桑叶点点头,将纸条塞进袖袋里,匆匆出了门。 李萱儿等了两天,好不容易等到温室殿有宫女出去,有担心是金蝉脱壳,她对木蓝说:“你继续盯着,我跟着她。” 桑叶出了宫,一门心思往藩篱坊走。她刚走过长乐坊大门,还要继续往前走,公主捡起一块小石子,打中了她的背,桑叶急忙回头: “谁?” “我。”李萱儿笑吟吟走上前去:“你急急忙忙出宫,不是去买东西,反倒往藩篱坊跑,这是打算去见哪位殿下?” “公......公主殿下......”桑叶在宫里没待多长时间,见到李萱儿心里发怵。 萱儿趁她发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手上没拿器具,若是有信,不是在袖袋、腰包,就是在怀里。 桑叶慌了,连忙挣扎着要甩脱李萱儿的手,她身材丰腴,年龄也比萱儿大许多。女人打起架来,不要命者胜。 萱儿被她甩开,踉跄着往后退,还好刚刚送朋友出去的郑颢回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了她。 再看桑叶,她从袖袋里取出字条,塞进嘴里,眼皮一翻,吞了下去。她还要跑,被郑颢拎了回来。 李萱儿气得从郑颢的蹀躞带上拔出匕首,顶着桑叶的喉咙,恶狠狠道: “纸上写着什么?你若不说,我就把你的肚子切开,相信纸上的字还在!” “别别......我只是出来闲逛......” 郑颢指指前面僻静处说:“别问了,赶紧切,一会纸条消化了。肚子切开,五脏六腑都跟着血往外淌,哎呀,血糊糊的看着恶心。我以前杀猪的,熟得很,我来。” 说着,他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提着桑叶就往前走。 桑叶也不知这男人是谁,听他说得自然,早就被他吓傻了,想着自己以前看过的《地狱百鬼图》,就有肠子流了一地的...... 她哭着叫到:“我说我说,好汉别切我肚子!我是要到武阳郡王府去送信,蓁姬说,这几天圣上没碰她,祭天那天的话不能说了。就是这个,没别的。” 李萱儿还要再问,郑颢却抢先说:“这是好事,早说公主就不用动刀了,你赶紧去告诉武阳郡王。” 等桑叶走后,萱儿奇怪的问他:“你为什么要放她走?” “你觉得武阳郡王会相信她的话吗?若是相信,那他就不会急于动手,若是不相信,他因消息泄露,更应该去消灭罪证。” 其实,郑颢心中也没有底,他没想到,武阳郡王竟然这么快就要动手。 而且,就在后日的冬至祭天台上。 这个宫女只是送行,还是知情人? 第117章 毫无破绽 两人不远不近的跟在桑叶后面,见她果然进了武阳郡王府。 “她说的话应该是真的,这两天,我父亲都歇在紫宸殿,母亲也已经换了两天丹药,吃了药丸,父亲反倒很不舒服,就在殿里歪着。蓁姬拉了两天肚子,自顾不暇,也没过来缠着父亲。” 两人贴墙站着,郑颢眼睛盯着郡王府的门,耳朵听萱儿小声说着话。 “拉肚子?”郑颢忍住笑,低头看着这个小女人:“看来,崔瑾昀给了你不少好东西。” 萱儿噘着嘴,仰脸哼哼道:“哼!只让她拉肚子,就算不错了。” 郑颢赶紧移开目光,心噗通噗通乱跳,喉结动了好几下,才把自己想狠狠吻下去的念头压抑住,心中苦笑道: 我还剩下几年命?难道要她这辈子仍旧守寡?那对她也太残忍了...... “出来了。”他把萱儿往怀里一拉,免得被送出来的武阳郡王看见。 萱儿又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皂角味,心里不禁有些懊恼: 我这意志也太不坚定了,说好了不再跟他有瓜葛的,怎么每次接触都心乱如麻?主要是......他对我也没意思嘛......我有那么差吗?两辈子都看不上我...... 她正跟自己发着牢骚,忽然“嘭”的一声,桑叶正好倒在他们躲的这个巷子口,背上插了一只弩箭。 这是禁军步兵配的擘张弩,射程三百步,是弓箭的两倍。 “走!” 郑颢在萱儿耳边低声说。 怎么走?萱儿看了一眼长长的巷子,脚步声近,无论如何,他们也跑不到巷子尽头。 “得罪。”只见郑颢伸手搂紧萱儿的腰,两脚上墙,二人翻身进了旁边府邸的后院。 这条巷子,是两排府邸的后巷,平时都是水车、粪车从这里经过,本就没什么人。对于府邸来说,这里是后院的尽头,也很少人进出。 擘张弩不仅射程远,普通士兵用,也比箭更准确,墙头光秃秃的,郑颢也不敢冒然伸头出去。 听声音,有人过来,很快将桑叶抬走了,走的并不是武阳郡王府的方向。 “什么人?” 府里的护院听到动静,走过来查看,相比而言,外面更容易解释,郑颢有搂着萱儿翻墙出来,拉着萱儿往巷子的另一头跑。 还好,并没人追上来。 送她到宫门附近,郑颢停下来,微笑这对她说:“就送你到这里,你进去吧,我在这看着你,不会让你有危险。” 萱儿的脸红扑扑的,狂奔了一段路的兴奋还在,她抿嘴一笑: “这句话,以前有人对我讲过。” 她乐不可支跑了,留下郑颢心里不平得很:谁呀?谁这么肉麻?对人小娘子说这个!缺德! 公主回了宫,郑颢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时间紧迫,不能把宝押在武阳郡王推迟动手上。 看他果断杀掉桑叶,就知道他根本不相信她传的话,放她出来走了几百步,不过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接应她。 他朝着最旁边的延政门走去。 很快,杨怀信和李长风都赶到书院,听到郑颢这个消息,大吃一惊。 冬至祭天典礼,并不在大明宫内,而是在长安城南郊的圜丘,祭坛建在在京城明德门外道东二里。 “祭坛早已建成,四周空荡荡的,若是做了手脚,非常难防范啊。”李长风头都大了。郑颢拿来纸笔,让他们画一画祭坛大概的布置。 杨怀信接过笔,很快画了个大概: “大祭台由巨大条石搭成,北方、南圆两个小祭台,中间相隔十五步。圣上初献北坛,棣王亚献南坛,除此以外,台上还有一位礼官和两位典仪。” 李长风点着祭台说:“谁说没别人,你们羽林军不就站在最上面吗?我们中间台阶有一圈,台阶下面一圈,群臣外面还有两圈。” “这样说来,武阳郡王并没有动手的机会啊。”郑颢这就不明白了,祭台早用了多少年,祭台上若是能做手脚,那么多朝皇帝还会容忍它存在吗? 杨怀信也摇头表示难以理解,李长风想想,问杨怀信: “我去的时候,只摆了祭桌和香鼎,你是那天去的?” “我是今早去的,除了献祭的祭品,用具都摆上了,道长在做法,做完法,就封坛,谁都不许上去了。我没有等到最后,但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杨怀信话音刚落,郑颢和李长风叫了起来: “火药!” 李长风站起来就往外走,他要到祭坛去,若是香鼎里有火药,祭坛上的人都得死。封坛以后,是金吾军在把守,他去正合适。 “若真的埋有火药,那杀阿宽的人,就是武阳郡王的手下......”郑颢还真不能肯定。 回来这些天,他四处在找那个“飒奴”,有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棣王的宴会上。那天,他一袭红纱掩白袍,龙须银冠映玉面,在宾客中煞是惹眼,棣王身边一众粉黛都失了颜色。 从那以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颢曾和李萱儿躲在棣王的床下,亲耳听到棣王与一位侍卫偷情,后来郑颢观察过棣王身边的侍卫,看不出谁与棣王有私情。 他几乎就要认定,棣王是火药的主人,飒奴就是棣王的情人,也是杀死阿宽的人。 可现在,火药若是武阳郡王所有,这些假设又要全部推翻。 “还好祭天典礼公主不用去......”杨怀信叹了口气,又道: “这样一来,我和李长风临出发之前都要换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我们的队伍里有他的人,局面完全控制不住。” “难怪公主完全相信你,你心思缜密,对她也忠心。”郑颢含笑,给他沏了杯茶。 杨怀信愣了一下,解释道: “公主救过我的命,我只有拿命来报答她......有件事我埋在心里很久了,公主似乎对我很熟悉,包括她那三脚猫的武功路数,都和我好像师出同门,但为何我师门没有传授她下盘功夫?您不觉得奇怪吗?” 杨怀信这么一说,郑颢猜了个八九分:前世萱儿就认识他,他还教了萱儿功夫,但他那时可能已经双腿残废,所以萱儿没有学到下盘功夫。 这些,应该都是他死后发生的事。 所以她信他。 郑颢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公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际遇,你我俗人,如何猜测得到?” 两人正在闲聊,李长风已经将马骑进了院子,大步走进来: “没有!香鼎里、祭桌下,我全找遍了,没有火药,不,是什么可疑都没有!” 第118章 藏身王府 祭坛没有可疑,郑颢他们一筹莫展,武阳郡王并不比他们轻松。 在郑颢前世的记忆中,武阳郡王不过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只敢在长安城里惹些小事小非,让老爹替他到处去灭火。 他并不知道,是今生被他们改变事情,让武阳郡王发生了变化。 李温他们从南五台回到长安的时候,郭青澜被圣上打了一顿,赶出皇宫。因为当时以为她只是无意摔跤,才把公主扑下山崖。 连杨怀信回忆,她扑的位置,并非对着公主。其他几个女人,吓得都失了意,更说不出个所以然。 等到李萱儿回来,要找她算账,她已经不知所踪了。 杨怀信托萧寒满城寻人,也同样没有结果。大家都以为她害怕公主秋后算账,逃出京城去了,也就没有再刻意去找她。 他们不知道,郭青澜被扔出宫门的时候,就被一辆马车捡走了,所以连萧寒那些不良人,从头到尾也没见过她。 捡她的武阳郡王,本来只打算在马车窗子里朝她吐口唾沫,无情的嘲笑她两句。她虽长得美,还不至于美到让他非要不可。 可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郭青澜,却抱住了马车的车轮,不让他走。他让仆人过去把她拉开,仆人却上来传话: “郡王,郭娘子说,只要您救她,她可以告诉您一个秘密,让您......傲踞长安。” “呸!老子现在就傲踞长安!......等等,秘密?......把她抬上来吧。” 她跟在李温身边多时,知道点秘密也正常。 若她说不出个像样的秘密,再把她扔下去也不迟,就当帮皇宫丢袋垃圾。 二十大板,差点要了郭青澜的命,两个仆人抬她上车的时候,她痛得晕了过去。 “晦气!”武阳郡王坐到车辕上,不愿在车厢里对着她:“走走走,先回府。” 郭青澜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武阳郡王府。等她醒来的时候,她趴在一间很小的房间里,身边摞得整整齐齐的,是王府冬天烧的碳。 明明睡在碳旁边,她却冷得要死: 圣上、郓王、永福公主!你们一个个分明可以高抬贵手,让我好好活着,却一次次把我往死里推。今日加在我身上的痛,我会加倍还给你们! 裹紧了身上盖着的薄衾,还是冷得睡不着,郭青澜瞪着眼睛熬到了窗纸泛白。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看她,见她睁着眼睛,那婢女高兴的说: “太好了,她没死。要不,以后我都不敢来碳房拿碳了。” “我想见武阳郡王。” 那婢女点点头说:“嗯嗯,郡王说了,你醒了就带你过去。” 郭青澜总算有点放心,又小心翼翼的问她:“我可不可以……先洗洗脸?” “那当然要洗脸更衣,咱们郡王爱看漂亮小娘子,脏兮兮的,谁敢往他屋里带?”那婢女大大方方、快言快语,这倒让郭青澜对武阳郡王有了些改观。 外面人都传,他花心滥情、玩弄女性,可从婢女的话里,却听出她对自家主人的喜爱。 人人都说郓王体贴下人,可对她却总是不冷不热,圣上要罚自己,他站在旁边一脸冷漠,就像看一个会害他的人。 那婢女端了盆热水进来,又给她拿了件干净衣衫。 郭青澜拼命支撑着自己起来,定定看着那盆冒着氤氲热气的水:她的新生,就要从这盆热水开始。 “这位妹妹,你有头油吗?” “有,我去给你拿。”那婢女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扎着个双螺髻,很快,她就拿着半瓶头油进来。 虽是普通的桂花油,可如今的郭青澜,闻到淡淡桂花香,就像看见了她容貌的救星。 她拉起那婢女的手,感动的说:“好妹妹,你对姐姐好,以后姐姐飞黄腾达了,一定会报答你。” 那婢女嘻嘻笑道:“飞黄腾达?你是指做了郡王的婢妾,为他诞下子嗣吗?” 郭青澜愣了愣:难道不是吗? “你看我怎么样?”那婢女仍是笑嘻嘻的,她虽没完全长开,但已经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你......很漂亮,难道你也想......” 那婢女笑得前仰后合,捂嘴笑道:“你想哪去了?我也是武阳郡王的女儿。只是我们没法排行,单名只由娘取一个字,我叫秋娘。” 郭青澜却一点笑不出来,胃里甚至一阵阵抽搐: 女儿?王府缺人吗?就算是庶女,也不该让她做婢女吧? “我爹的孩子实在太多了......”秋娘笑出了眼泪,最后竟不知是哭还是笑: “他有四十多个儿子,女儿就没人数得清过。你若以为上了他的床,为他生个一男半女,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不过,在王府里,吃穿倒是不愁,也没人打骂你。” 郭青澜心都凉了:她不过是想通过她的貌美皮囊,离开农庄,在长安城里找个依靠,怎么那样难? 不,她还有杀手锏!她还要给自己出气报仇。 她跟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可以帮他登上权力之巅,不管他有多少儿女,她的儿子,必须立为太子,大明宫、兴庆宫,自己一个也不能少。 当郭青澜出现在李悕的面前时,确实让他有点动心。 她没有束发髻,一头青丝就那么披散下来,只在靠近发尾的地方,用一条丝带系了个蝴蝶结。 秋娘拿给她的衣衫是短衣褶裙,她却宁可受冷,也不穿那件短衫外套,那条褶裙就成了襦裙,胸口开得很低,胸前波涛汹涌,像宫里的女人。 她本就擅长勾引男人,等到她给李悕行了礼,他拉过她冰冷的手,使劲一拽,她就不偏不倚,滚进了他温暖的怀里。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上次你若老实跟我回来,怎会受这些苦?你放心,就算你什么秘密都没有,我也不会怪你,会让你在王府里过上好日子。” 李悕将她打横一抱,便向内室走去。 郭青澜搂着李悕的脖子,看着他那张比李温更成熟的脸,不禁百感交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李悕将她放在榻上,手忙着解她衣裙上的带子,嘴已经迫不及待的吻上去,她却用手挡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妩媚笑道: “我们的好日子,不在王府,而在大明宫。” 第119章 一拍即合 李悕似笑非笑,让他没想到的是,她还是个如此有野心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正对他胃口。 他什么也没说,轻轻拿开挡在两人唇间的小手,心急如焚的欺身上去:就算是要登基,也要等老子快活了再说。 “陛下,妾还是处子之身……” 郭青澜知道,什么词能撩拨起他的征服念,那个“陛下”的称谓,比起处子的身份,更让他意乱情迷。 心满意足的李悕半躺在床上,怀里抱着这个让他有些意外惊喜的女人:“郓王是不是不能人道?你跟了他那么久,居然没碰你……这难道就是你要说的秘密?” 郭青澜还没缓过劲来,脑子聚焦了一下,才让自己恢复了神志。 “郓王?郓王的秘密,只会让圣上更讨厌他而已,他本就难有登天的机会,现在团结了一群和他同样没机会的低级官员,您以为,这能成为帮助您登天的法宝?” “哦?”李悕有了点兴趣,手指在她的尖下巴上划了一下: “看来你真有些底气。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郭青澜却不着急说,仰起脸看着李悕,认真道:“我要做了您的郡王妃,才说第一个秘密。” 李悕哈哈笑了,手伸过去捏住她的下巴:“郡王妃是圣上指的婚,她什么错也没犯,又给我生了嫡子,我凭什么休了她?好啦,知道你几经波折,想要个地位才能有些安全感。这样吧,除了王妃,其他位置随你挑。” 这就是她当初选李温的原因,李温还没有王妃,能让自己省不少事。不过,她可不是怕事之人。 “您别想哄我,您有王妃,还不一样有两位孺人?孺人也是进了王府府册的女人,她们又能将位子让给我?” 她的手指在李悕胸口画圈圈,弄得他心痒痒的,捉住她手指在唇边亲了一下: “那不一样,孺人也是妾,又我自己找的,我说了算。回头给你改个名字身份,往内侍省一报完事。不过,我可以承诺,我若真如你所言得登大宝,我封你为……皇后,立你生的儿子为太子,如何?” 真有那么一天,她居功至伟,封后也是应当,许诺给她又何如? 郭青澜本就靠在李悕怀里,听他许了诺,转身贴了过去,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李悕先是吃了一惊,转而笑道: “还有这事?平时见他左拥右抱,还以为他是同道中人,想不到,那只是掩饰,他居然有如此高雅的爱好!妙哉,妙哉……” 他本想问问,这个秘密最多也就是个香艳八卦,怎么会和助他上位有关?可热乎乎贴在身上的郭青澜,已经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激情上头,也顾不上解惑,他急不可待的翻身压了上去。 郭青澜很快住进了偏殿,这在郡王府如同爆了个大炮仗。 两个婢女正在殿中给郭青澜梳洗打扮,秋娘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呀!你还真有些本事,都住偏殿里来了。我爹的王妃、孺人、媵妾可全都在后院里住着,你这可是真得了恩宠。” 郭青澜笑着拉起她的手,问道:“你娘是哪个?回头我替你娘说说,让她也能过好些,至少能让你不用再做事。” 郡王府那么复杂,她总得有帮手不是? 秋娘摇头笑到:“我娘不稀罕这些,我爹就三天热度,好像谁也得不到他的心一般。我娘说,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给你再多,也是无趣。我现在衣食无忧,在府里自由自在,过得挺好,做事也是自己闲得无聊。” “你爹其他的女人也这样想?”郭青澜有些好奇,难道她们都甘心居于人下? 秋娘点点头,见郭青澜一脸不信,便补充道:“不甘心的,全都被我爹打死了。” 难怪! 这就是武阳郡王的治家之道:力保正妻地位,对试图篡位者严惩不贷。郭青澜突然有些庆幸,她遇到了李悕,这才是配得上那张龙椅的人。 对于郭青澜羊拉屎似的,挤她的秘密,李悕并不着急。因为在她如愿得到孺人册封的那天,她说了个秘密,已经够他忙上一阵。 这个女人越来越有趣,李悕发现,竟然有些上了她的瘾。 正巧,宫里传出圣上要派人到江南采选的消息,李悕决定,从采女身上入手。于是,主动接了这份差事。 以他采花成性的喜好,负责采选简直就是福利,没人怀疑他有二心。唯一让郑颢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假公济私,在江南留恋花丛,赶在冬至节前回来了。 现在,他们又做实了武阳郡王与蓁姬的关系。 一个没出过扬州城的清倌,到底不如在宫中混过几年的郭青澜,少了点心计和定力。 长安城里的贵人们,看谁都是田舍奴,多少还是有些道理。 明明知道武阳郡王有了安排,却又找不到蛛丝马迹,郑颢他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武阳郡王这几天都在府里宴请宾客,难道他走的不是武攻,而是文取?而且是与圣上这段时间宠幸蓁姬有关。” 郑颢的怀疑,来自于桑叶去王府传的那句话。 圣上在冬至休沐前,连续多日未上朝,都是由杨玄价出面处理朝堂事物,这本就让大臣们不满,若是他在祭天前的斋戒日,还忍不住跟蓁姬缠绵,这就更是大忌。 来年风调雨顺还好,若是有个什么天灾人祸,十之八九,这要被御史们拿出来弹劾诟病。 但这还远不足以,要圣上让贤给一个郡王。李悕和圣上李忱,只不过是共了一个祖君的堂兄弟。就算冬至祭天,够条件上台亚献的,还是圣上的亲兄弟棣王李惴呢。 郑颢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扭头看着李长风问道: “怎么没听你们说终献是谁?” 李长风和崔瑾昀难得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他挠挠头尬笑道: “不说是怕你心寒。祭天年年有,明年到郓王。你先保证不骂你自己,我们才告诉你。” 郑颢内心顿时冒出一缸苦水: 都怪我!自己受伤,保护不了他,就非把他调开,害他关键时刻不在京城。 我应该想到,前世杨玄价祭天之前陷害李温,就是想让他无法出现在仪式上。 而那天李温因自己替他挡箭受伤,顶撞了圣上,被罚禁足,临时换了彭王李惕代替他终献,这才被自己忽略。 草率了! 第120章 一无所知 宫里的李萱儿,也得到了四郎做祭天终献这个消息。大明宫上空阴沉沉的天,仿佛被大风刮过,厚厚的云,也蠢蠢欲动的分了层。 圣上本想让十八皇弟彭王做终献,可杨玄价却说:“圣上有八子,何不让皇子跟着做献礼?虽郓王未归,可夔王已满十岁,足以为圣上分忧。” “夔王太小,在祭礼上出了岔子,岂不贻笑大方?”圣上两次三番见夔王被万寿公主教训,也觉得他办事毛躁,幼稚欠考虑,到时闹出些什么笑话,还要让大臣置喙。 杨玄价小眼珠一转,期期艾艾道:“那也好过......有人说皇子无能,不如......兄终弟及。” “胡说!朕哪个儿子无能?” 自己儿子只有自己能嫌弃,圣上恼火的将礼部给他过目的单子拍在案上:“就算是朕弟弟,他们有什么资格?” 一个个都被弄得绝了后,他们没点自知之明? 天朝自德宗之后,经过六位皇帝皆如被下咒一般,均未活过天命之年。而宣宗已近半百,不喜长子,四子以下皆为幼子,就开始有人闲话,说圣上后继无人。 “圣上,祭天仪式上,若由四郎做终献,正好可以让这些谣言不攻自破。老奴愿陪在夔王身边,时时提醒,不使其出错。” 杨玄价倒是诚心诚意为了圣上打算,宦官伴皇权而生,他深知自己的富贵来源于圣上,当然,还有他要拥立的小皇帝。 在他的努力下,四郎已经一条腿迈上了储君之位,再来一次献礼,为的就是让大臣们接受,四郎受皇帝青睐,被视为接班人这个事实。有朝一日,推他上位,外臣也不至于反对。 圣上最后还是同意了杨玄价的提议。这下,整个后宫知道了,各殿都在议论夔王做终献,这意味着什么。 只有明义殿里仍旧安安静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姐妹二人坐在前殿,跟着阿娘学绣花。 “姐姐,外面都在议论,说夔王要被立为太子,那长兄......”霜儿有些不安,不是因为长兄做不了皇帝,而是做不了皇帝的长子,就成了人家心里隐形的威胁。 萱儿不紧不慢的说:“不过是一次冬至祭天仪式,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长兄这次出门非同寻常,既能让他体察民情,还能为受灾的百姓带去度过寒冬的希望。” “明日我们跟着太后在宫中拜祭,宫外那些事,也不归我们操心。今天我去送粥,杨玄价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他可能已经在怀疑,你们父亲这几天服药后的反应。” 晁美人已经连续三天换了药,可崔瑾昀说过,戒掉对丹药的依赖性,至少要三七二十一天。就靠这样悄悄换药,恐怕做不到。她也只能换一天,是一天。 “最好到道观里,把炼丹炉里的丹药给换了。”李霜儿拿过剪子,把线头给剪了,将绷子递给阿娘看。 晁美人点点头,夸道:“这对水鸭绣得好,尤其是眼睛,活灵活现的。”她伸头去看萱儿绣的,不禁掩嘴笑道:“萱儿,你绣的这是什么?” “啊?这不是梅花吗?” “梅花不是这样走针,花型也没有打好。来,阿娘教你。” 萱儿眨眨眼说:“阿娘,我想绣外边是五瓣,里边是十瓣的梅花。” “同心梅?那可比绣单瓣的梅花难,一步登天,绣不好可别哭鼻子。”晁美人接过她的花绷,绣了几针做样子。 眼睛看着母亲飞针走线,嘴里却跟妹妹说:“换炼丹炉里的丹?你倒是出了个好主意,等我出宫跟崔公子他们说。” 木蓝匆匆走进来,凑到李萱儿耳边悄悄讲了两句,她眉头皱了起来,赶紧起身向母亲告辞。 原来,蓁姬见桑叶没回来,知道出了事,心里很害怕,今天冒险又派了一个婢女出去。结果,被南珠、金珠两姐妹找借口拦下了。 现在,她们带着这个婢女,正在承欢殿等她。 “公主,您看,就是她,她刚才把一张纸条给吞了,怎么办?”金珠指着跪在地上、垂着头的婢女,着急的说。 公主走到她身边站定,淡淡问道:“你可知道,桑叶哪去了?” 那婢女惊恐的抬起头。 “她昨天去藩篱坊送信,告诉武阳郡王,圣上这几日没去她那里,让郡王改变计划,可却被他用弩箭亲手射死了。反贼尚不能活,替反贼做事,安能保命?” 公主说完,请金珠她们和她一起坐下,见那婢女脸上阴晴不定,又说: “蓁姬保不了你,杨玉环魅惑皇帝,得了什么样的下场,难道你不知道?更何况她与武阳郡王勾结谋逆,更是必死无疑。” 那婢女跪着移动到公主跟前,磕头哭到:“蓁姬见桑叶没回来,叫婢子送的消息,和昨天一样,只是多了一句,她连续三天腹泻,怕是已被人盯上,让武阳郡王明日千万谨慎行动……” “你吞的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婢子不识字,更何况婢子也不敢打开看啊。公主,您就放了我吧!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蓁姬和武阳郡王,在回京的路上,一直同乘一辆马车十分亲密。蓁姬进宫,就是要缠着圣上,让人诟病圣上失德贪恋美色。 斋戒这三日,本应该继续缠着圣上,可蓁姬拉了三天肚子,让其他采女去紫宸殿,又被圣上赶了回来,她就怕影响郡王行动。” “郡王什么行动?”公主追问道。 “婢子这就不知道了。婢子和桑叶只是负责他们的联络,具体机密事情,怎会让我们知晓?” 她说的不像是假话,看来也问不出什么。公主抬头看了莫安一眼,莫安“唰”的抽出刀,架在那婢女脖子上,她吓得跌坐在地上。 “你的人头,暂时寄存在你脖子上,回去告诉蓁姬,信已送到。敢多说一句,立刻取回人头,送你们主仆上西天。” 那婢女哪敢不答应?连连对着公主磕头。 她们走后,萱儿更是发愁。今天的传话,只能说明武阳郡王明日一定有行动,可具体什么行动,她一无所知。郑颢虽然什么也没跟她说,可前世他莫名其妙受了重伤,这一世不知是否同样危险。 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跟到祭台去看看。 第121章 未响角号 三天休沐之后,迎来了一年中最后一个大祭。 由于元日与冬至相隔太近,朝廷不再进行祭祀活动,所以冬至祭天,又被看成是新年的第一个大祭。 这个旧岁新年叠加在一起的特殊祭祀盛典,在阴云蔽日的寒冷中拉开了序幕。 天还没亮,大明宫里早已灯火通明。各殿宫女、内侍无声的进进出出,伺候主人着礼服、简单用膳。 “姐姐,你准备好了吗?”李霜儿显得有些紧张,她今天身负重任,姐姐乔装出宫,自己要给她在宫里打掩护。 李萱儿已经穿好羽林军侍卫的皮甲,木蓝正在给她戴头盔。杨复光正在旁边等着,他年龄小,李萱儿跟他站在一起,显得没那么不协调。 杨怀信特意安排他和另两个侍卫保护公主,虽说不愿意公主涉险,但...... “好了。我们马上就出发,母亲这边就拜托你了。”戴上头盔,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这个侍卫就是万寿公主。 李萱儿夹在羽林军的队伍里,慢慢出了宫。 圣上在太极殿祭拜了祖先,一路从太极门、承天门,出朱雀门,浩浩荡荡的祭天队伍,经过朱雀大街,直通长安城正南明德门。 除了圣上,百官皆步行跟随在龙辇之后。 祭天可不是烧香磕头这么容易,对这些王侯将相、文武百官来说,这也是一次体力的献祭。 杨怀信、李长风、王忠实和右军中尉王茂长,骑马护在龙辇两侧。 忽然,一匹逆行的快马来到龙辇旁边,向杨玄价报告: “报枢密使,钦天监刚刚算出,今日东天突然有煞,请示圣上,是避煞,还是化煞?” 这都快到明德门了,全城百姓都知道圣上要出城,为天朝来年祈福,难道还能掉头回去?圣上第一个不同意。 “化煞要如何?” 旁边的杨怀信和李长风对视了一眼:难道猫腻在这里? “就是在祭台上竖三面旗子,让道长旗面上写咒语做法即可。”那报信的是王茂长的人,神武军今天在现场的人也不少。 “就这样?那就让他化煞吧。”圣上不以为意,放下了帘子。 钦天监经常这样,四方天上不配合他生点煞出来,还显不出他们的重要。 只是三面旗子?那也生不出多大的事来。圣上都叫继续走,李长风他们也不可能让回去。 后面的百官跟着龙辇停下来,也趁机休息了一下,看见队伍继续前进,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李萱儿就跟在龙辇后方,父亲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虽有疑问,可又问不出来,难道要问:这三面旗子有多大? 等他们到了祭台下面,李长风张着的嘴就没合上: 此“旂”非彼“旗”,杆高丈余,旂面绘二龙,旂角挂二铃。旂杆是铁做的,顶端似枪尖。 三面黄龙旂迎风招展,为这阴沉沉的天增了不少亮色。 郑颢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旂杆下面是用开孔条石固定,今天风大,支撑这样高的铁旂杆,有些岌岌可危。 可这都在祭桌后面,没多少人会关注到。 王道长对圣上稽首道:“东方有煞,必由龙平,圣上请放心祭天祈福。” “启禀圣上,吉时已到!” 礼官话音刚落,台阶下方南北两块乐工奏起乐来。礼官、典仪使开道,圣上跟着,缓缓走上了祭台。 杨怀信带着二十名羽林卫呈半包围守卫在祭台上,这里视线好,下面人群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台上的羽林卫每人两个箭袋,各配弓箭三十、弩箭三十,身穿明光甲,腰佩横刀,全副武装。 李萱儿所在的队伍在台下,守护最后登上台的夔王李滋。 队伍里的小个子不多,郑颢很容易就找到了,藏在羽林军当中的李萱儿。 昨晚杨怀信来告诉他,公主死气白咧要跟着一起来时,他还有些顾虑,可今天看到了英姿飒爽的她,不知为什么,郑颢的心里蓦的多了一份安心。 她让他安心。 夔王后面,就是王侯,几个走不了那么远的老王爷没来,就要由郡王代表他们,站到第一排,武阳郡王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离夔王只有两步远。 这个距离让局势变得很难控制,如果他要向夔王李滋动手的话。 随着圣上一步步登上祭台,台上站着的六名角号手,也吹响了长长的角号。 郑颢心叫不好,这六个人并不在杨怀信所画的图之内,他们的位置在圣上的两侧,与旁边的羽林卫几乎并行,这实在不是一个防范的好位置。 杨怀信显然也发现了,但现在挪动位置已不可能,他们只能更多关注这几个号手的动作。 祭台上下,几根绷紧的弦,随时要发出最强音,可直到圣上将代表着江山社稷的宝玺,奉于供案之上,一切风平浪静。 圣上立于北面方祭台,礼官引着亚献棣王李惴,缓缓登上南面圆祭台,又是一阵角号声大作。 这次,李萱儿已经可以确定,这六个人当中,有一人是滥竽充数,他的角号并没有吹响!吹不响的角号,意味着角号里藏有东西。 狭长的角号里,可以藏得下刀剑。 第一次吹的时候,声音突然响起,郑颢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知是哪边声音小了点。看看杨怀信,他似乎没有察觉。 他在台上,听到的声音更大,耳朵都要炸的,根本不可能分辨出来。 郑颢再看萱儿,她的眼光看向左边那三个号手:左边!一定是在左边! 她转过头来寻找着李长风,却看见郑颢盯着她,郑颢抬起左手摸摸帽子,李萱儿看懂了,他的手指正指着台上。 她果断的点点头。 郑颢不再犹豫,相外移了一步,站在最后的李长风,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信号,快步走上前来。 李长风今天是巡场的角色,他带着几个人,从站成两排的侍卫身后,快速往祭台上走。左边是北方台,是圣上站的位置。 礼官正等待乐声起,将终献的夔王引上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左边一只角号里,冲出火光,那三面旗子猛的就熊熊燃烧起来。 跟着,三根铁旗杆像被什么牵引着,向祭台砸下来。 “保护圣上!” 第122章 徒乱人意 李长风刚好赶到祭台上,大叫一声:“保护圣上!”便扑了过去。 大臣们站得远,只惊恐的看见,祭台上旗子突然起火,三根旗杆随即倒下,台阶下的禁军都在往上冲。 大家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突然,夔王李滋的礼服也着了起来,火苗一下把礼服外面那层纱烧尽,还冒起了白色浓烟。 李滋哇哇乱叫,四处乱窜,萱儿冲出去叫到:“快躺地上打滚!” 可他已经吓掉了魂,哪里还记得“躺地上”是个什么姿势,还好杨玄价赶紧把他推到,旁边的王爷也脱下披风往他身上拍。 李萱儿的叫声引起了李悕的注意,他这才认出,万寿公主扮成羽林卫模样,就站在他们旁边。 不管她来意如何,李悕眼中一亮,趁乱向萱儿靠近:既然你送上门来,就别怪我替青澜除掉一个障碍! 郭青澜当然知道,万寿公主亲眼看见自己要推刘碧如下山,现在改名换姓,那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符合为妃为后的身世条件,哪能完全不被别人认出? 将来李悕称帝,执意要立她为后,大家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 不放过她的,唯有万寿公主。 于是,她把自己在宫中,因长相貌美,被万寿公主嫉妒,叫永福公主将自己赶出大明宫的事,以及她后来又不小心将公主推下山,公主一定会杀了自己报仇等等,真真假假都告诉了李悕。 李悕也不希望在自己册封皇后的时候,出什么岔子,更何况,到那时李忱一脉的子女都会被杀掉,现在杀她,不过是早晚而已。 萱儿正盯着地上的李滋,没注意李悕正满脸杀意的走过来,他低吼道: “就是这个侍卫!是他放火烧了皇子!”说着便抽出匕首,向她脖子划去。 事发突然,武阳郡王要杀个行凶的侍卫,没人会过来阻拦,萱儿根本没料到,李悕会突然动手杀自己,正要拔刀反抗。 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紧紧扣住李悕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郑颢沉声道:“郡王想趁乱杀人?要不要让金吾卫搜搜您的身?” 他虽与李悕隔了好几排,可一直盯着也不是白盯,他看到李悕垂手摸了什么,朝前面李滋身上一弹,片刻之后,李滋的衣袍便开始着火。 郑颢虽不知那是什么,但只要搜身,必能找到蛛丝马迹。 果然,武阳郡王松开了手,眯缝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郑颢道:“南台那么高,怎么没把你摔死?” 台下大臣们,对拔刀相向的三人没有丝毫关注,就连躺在地上的李滋,也被杨玄价扶着站了起来,全都紧紧盯着祭台之上。 那三根铁旗杆砸下来,其中两根正好砸在圣上站的北祭台上,吓得李长风赶紧把圣上拉开,躲过了带着大火呼啸而来的旗杆。 燃烧的旗子很快点燃了祭案上铺着,垂到地面的黄布,圣上颤抖着指向案台,嘴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杨怀信一看,圣上手指的是,案台上的那方宝玺,他连忙冲了过去。没想到,旁边祭台上的棣王,竟也不惧大火,向着宝玺快步走来。 两人的手,几乎是同时碰到宝玺,只因宝玺为铜制,被周围大火烘烤,非常烫手,棣王的手本能弹了一下。 就在这一息之间,杨怀信忍住烫伤的疼痛,将宝玺拿在手中,迅速转身朝圣上跑去。 棣王看着空空的手,脸上尽是悲愤,就连衣摆着了火,他也没有离开。他在火光中缓缓转过身来,盯着圣上说: “上天让你得偿所愿,你却用你的私心来回报上天。看看吧,这就是你的报应......报应!” “十七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圣上恼怒的喝道。 他已经慢慢从惊恐中恢复过来,羽林卫和金吾卫的层层保护,让他恢复了自信,但棣王的话却叫他恐惧: 难道真的是天怒?......就算是,也轮不到你来替代! 棣王还想张嘴说什么,被一个冲上来的侍卫拉开了,他一边拍灭棣王袍子上的火苗,一边护着他回到南祭台上。 侍卫的头盔有护颊,但他叫的那声:“殿下!”还是让杨怀信听出,和那晚在空宅里杀人的那个高手,说的“殿下”二字,一模一样。 今天布局的竟然不是武阳郡王,而是棣王! 台下的李悕暗地里把牙都咬碎了:螳螂没抓到蝉,黄雀怎么上场?蠢货啊蠢货,前面的戏都唱足了,末了他却临阵脱逃...... 不,戏绝不会白唱。 他环视了一圈台下瑟瑟发抖的大臣,看到对他怒目而视的李萱儿,他不以为意,冷哼了一声,眼光扫过,停在王道长的身上,恶狠狠的说: “王道长,是你做的道场法力不足,挡不了煞?还是煞气太重,上天在惩戒天朝?天火烧了旗子,烧了祭坛,还烧了四皇子,你若说不出来,就是你在搞鬼,我现在就拿你去祭天!” 经他这么一说,众大臣们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来: 对哦,祭天仪式上莫名其妙起火,这分明是不祥之兆啊!圣上沉迷女色,已经好长时间没上朝,难道,是杨贵妃转世?连老天都怒了...... 这些话,本应该是圣上被砸伤后,顺利拿到宝玺的棣王说的。 王忠实也已经联络了几个朝臣,会趁机拥立棣王登基,现场的禁军虽不都是他的部队,可他在附近偷偷埋伏了比他们多一倍的兵力,多军混战,他未必不能赢。 棣王是圣上的亲弟弟,又是今日祭天的亚献,可见他在皇族中的地位,他若能坚持,祭台改朝的胜算很大。 失算的是,李长风带着队伍先一步上了祭台,否则,就凭杨怀信那些人,不可能又顾圣上,又顾宝玺。 李萱儿双手握拳,紧张的盯着台上,旁边的郑颢借着披风的遮挡,将她的一个拳头,轻轻的包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 这时,憋了几天的雪,终于飘飘悠悠的从云层中落了下来,天地之间,仿佛跳动着亿万个精灵,前来让这纷乱的人间再次变得纯净。 李长风想起他们之前做的推演,赶紧提醒圣上: “圣上,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无论如何要让祭天仪式进行下去。” 圣上点点头,对在一旁瑟缩的典仪道: “继续!” 李长风指挥着士兵,将旗杆拖下祭台,那几个角号手也被押了下去。 经过正在奏乐的乐工旁边时,崔瑾昀向他点了点头。 嘈杂中的大臣们惊异的看见,台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乐声响起,礼官唱道: “夔王终献!” 李滋晕晕乎乎的早忘了自己该做什么,萱儿在旁边推了他一把: “跟着礼官上去啊!” 李滋一步一步的走上祭台,礼服外面那层纱烧掉了,里面只破了几个洞。可在飘忽的白雪中,这都算不了什么。 南祭台上,看着夔王缓缓走上来的李惴,无奈的笑了: 罢了,不过是功败垂成,徒乱人意。 第123章 虚情假意 此时,憋了几天的雪,终于飘飘悠悠的,从阴郁云层中挣脱了出来,天地之间,仿佛跳动着亿万个精灵,试图让这纷乱的人间,再次变得纯净。 李长风想起他们之前做的推演,赶紧提醒圣上: “圣上,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无论如何,都要让祭天仪式进行下去。” 圣上点点头,对在一旁瑟缩的典仪道: “仪式继续。” 李长风指挥着士兵,将旗杆拖下祭台,那几个角号手也被押了下去。他们经过正在奏乐的乐工旁边时,崔瑾昀向他点了点头。 他是跟着太医署来的,刚才混乱,两个太医已经奔到台上,他站在原地没动,顺便督促了一下不知所措的教司,赶紧奏乐。 他们几人的站位,推演过几遍,加上公主、郑颢及时发现,祭台上角号声音不对,就是快了那么一步,让他们占了先机。 嘈杂中的大臣们惊异的看到,台上已经快速恢复了平静,乐声响起,礼官唱道: “夔王终献!” 李滋还在晕晕乎乎的,早忘了自己该做什么,萱儿推了他一把: “快跟着礼官上去行礼!” 李滋一步一步的走上祭台,他礼服外面罩着的那层纱烧掉了,幸好袍子只破了几个不显眼的洞。在飘忽的白雪中,这都算不了什么。 南祭台上,看着夔王缓缓走上来的棣王,无奈的笑了: 功败垂成,不过是徒乱人意而已! 冬至祭天大典,终于在一场大雪中结束了,白雪盖住了整个祭台,包括不久前燃烧过的痕迹。 圣上刚刚回宫,李长风就已快马赶回来,禀报了他的调查结果: “启禀圣上,那六人刚开始审讯,就已服毒自尽。不过已经找到起火的原因,其中一支角号里,曾藏过烟花,点燃后冲向旗子,而旗子本身就浸过油,极易燃烧。 插那三根旗杆的条石也被做过手脚,它是分开的两半拼合而成,受点外力就承受不住崩开,旗杆便会倒下来。 根据崔药师判断,夔王身上起火,是白磷所致,有人将易燃的白磷弹到夔王身上。末将以为,应将……” 圣上制止他往下说,问道:“王道士捉住没有?” “他在我们手里。” “好。李将军听旨,道士王敞,意图破坏祭祀,败我天朝,其心可诛,令,将其五马分尸。钦此!” 李长风等了一会,没见圣上说第二道圣旨,小心翼翼问道:“圣上,就……就此一道圣旨?” “就此一道,去吧。”圣上闭目,满脸倦容。 李长风去了,他又将杨玄价叫过来,有些颓丧的说:“把王道士献的丹药都毁了,他有此祸心,只怕丹药也是假的。” 杨玄价脸都变了色:王道士可是自己推荐给圣上的...... 圣上猜到他心思,淡淡道:“你去吧,我并未疑心你。今日你护夔王有功,我自会赏你。” 杨玄价一听此话,知道圣上其实已经疑了自己,背上冒出层层冷汗,忽然想起一个理由,忙解释道: “那些丹药臣都亲自试吃过,圣上开始吃也是好的,只是最近这几日,似乎一下失了效,圣上也感觉犯困不适,只怕这几日献的,才是假药。不知王道士是被何人收买……” 圣上点点头:“不错,我正有此怀疑。收买他的人,我心里有数,不必说了。我的同父兄弟,如今就剩下他们几个,我绝不会做手足相残之事。” 不是棣王还有谁?没想到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用谋反来回报我,想让天下人都耻笑我!我偏不让你如愿。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仁德之君是如何以德报怨。 已经回宫的李萱儿,怎么都不会料到,自己和母亲处心积虑换了几天药,却帮助杨玄价从这件事中摘了出来。 她并没有直接回承欢殿,而是跟着羽林军回了军营。 杨复光带着公主来到杨怀信的营房,他正在用一碗雪冰自己的手,缓解被烫伤的痛。 看见公主进来,他愣了一下,赶紧四下看看,除了这张白天坐、晚上睡的塌床,也没地方可以请公主坐下。 正要拿张垫子给公主垫上,萱儿抓住他的手腕,只见他手上烫的水疱已经被他挑破了,看上去有些面目狰狞。 “水疱破了还用雪?雪很干净吗?还不老实坐下来?” 被公主这么一抓,杨怀信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只好老老实实坐下,看她拿出一个布袋子,掏出个小瓷瓶,给他伤口上倒上药粉,再给他缠上布条。 最后,双手被缠成了两块不能开合的板子。 “这......”杨怀信看着自己啥也不能干的手,哭笑不得,但那只是脸上的假象,其实心里早已笑出了泪光。 李萱儿看着他的手也笑了,转脸对张着嘴,看得津津有味的杨复光说:“杨九郎,从现在起,你就是将军的手,他要做什么,你就替他做。” “得令!”杨复光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保证连将军上茅房都跟着!” “就你话多,还不滚出去!”杨怀信笑骂道。 李萱儿在垫子上坐下,这垫子也太...... 杨怀信收了脸上的笑容,看着公主道:“私藏火药的人是棣王。今天有个穿着神策军的服装的侍卫扶着他回去,那就是杀了车夫的人。” “他拉回来那么多火药,只是为了放一个烟花?接下来他会干什么?” 李萱儿今天看到棣王跳出来,还真是诧异:他无儿无女,要这帝位,过不了多久,一样要传回父亲这一脉,为了过几年皇帝隐,政局不知会有多动荡。 关键是,武阳郡王好像也在支持他。 杨怀信皱着眉说:“王忠实恐怕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他不为别的,就是想用拥立之功,压过我义父。” “不但王忠实支持他,还有武阳郡王。” 杨怀信听公主说完武阳郡王在台下做的事,头皮都发麻了:假如圣上真的受伤,哪怕只是轻伤,他们上下配合,用天谴之说拉拢百官,王忠实一定还会在外围布兵,这还真能翻盘了。 好在棣王不是很沉得住气。 可他明明要争皇位,为什么沉不住气? 第124章 煮酒烤肉 冬至后三天的休沐,上到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在走亲访友、联络感情。 可今年不一样。 祭天大典上诡异起火的原因,还是走漏了出去。毕竟后来现场调查时,还有那么多士兵、礼官、典仪、乐工都在。 何况,王道长在城门前五马分尸。 大臣们都岌岌可危,谁也不知谁参与了此事,明哲保身,还是少串门的好。 崇光书院归了太学,里面就一些国子监派过来协助管理的人。郑颢、李长风尚未成家,都还和父、母亲住在一起,他们只能将私下里的见面聊天,转移到同在长乐坊的崔府。 崔瑾昀从族人手上买到的这座府邸,是前朝的崔国公府,他们那一脉,两代没有出过高官,爵位三代而终,子孙败家,唯有将府邸卖给族人。 自从李雪晴姊妹临时借住崔府,崔府里就多了些生气。 她们和郭青澜不同,两人都是在高门大宅里长大的,并不稀罕这些。李雪晴反倒很期待崔瑾昀跟她说的,修葺好就送给她们的,药圃边那座小院子。 “雪鸢,要过年了,姐姐给你做身新衣服。” 雪鸢凑过来看雪晴手里的绸缎,笑道:“我身上穿的可不都是新衣服?姐姐,这些布料又是崔公子给我们的吧?他对你可真好。” “别瞎说,他对你不也一样好?”雪晴脸一红,将绸缎往雪鸢头上一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雪鸢掀开布料,咯咯笑道:“既然不是,那我可要去追求他了,到时候,长得俊人品好又多金的崔公子,成了你妹夫,你可不许躲在被子里哭!” “我不稀罕,你喜欢你追去。”雪晴坐到自己床上,拿起绣花绷子不理她。 雪鸢追过来,凑到她耳边问:“你看不上崔公子,那一定是看上了郑郎君!” “你也快及笄了,不能由着自己性子乱说话。他们心善,才让我们不至于流离失所,这样的话传出去,别人会当我们存了什么妄念,恩将仇报。” 雪鸢撇撇嘴说:“我不过是玩笑,你还真给我教训上了,一点也不好玩。” 说着,她穿上鞋子,抓了见大氅就往外走。 “外面下雪呢,你到哪里去?” “我出去逛逛。” 雪鸢答着,出了厢房便往前院走。才走过隔墙的月亮门,便听到说话的声音,她贴在门边悄悄往外望,看见崔公子几个,进了前院的书房。 她心下好奇,不知这些贵公子们,聚在一起会谈论些什么,她更想知道,崔公子的朋友圈里,有没有能帮助自己实现愿望的人。 书房的门开着,外面挂着挡风的厚布帘子。 “如此雪景,我们却躲在城里多煞风景,要是能到城外雪庐里,煮酒烤肉,嗅梅赏雪,那才是我们该干的事。”这是崔公子的声音。 几人脱了大氅,聚在火笼前烤着手,书房本就不太大,几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一站,屋子一下就暖了。 “外面还是挺热闹的,坊间茶楼都在议论着昨天祭台上的事,一个个说得就像是亲见似的。崔公子,你站得近,应该看得最清楚吧?”这是郑奕在问话。 “你别问我,我就一候诊医师,站最近的是李二。” 李长风正在烤他被雪打湿的衣袍下摆,听到点他名字就说:“叫人去弄只鹿来,最差也要弄只羊羔,咱们烤肉吃。” 郑颢笑道:“谁叫你勾起他馋虫?我也要吃,等弄了肉来,留几块生的,我喂十五。” “哎呀,别提你的十五,快半岁了吧?凶得要死!我怀疑总有一天,会死在它的兽爪下!快叫公主领回去。”崔公子嚷嚷道。 一个李雪鸢不熟悉的声音说道:“总听你们说养了只雪豹,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崔大郎,赶紧买肉去,我要亲手喂喂它。” 屋里还在叽叽咕咕,雪鸢从布帘缝里瞄了一眼,不认识那位坐在崔公子旁边,他留着络腮胡子,比他们几人都粗犷些,是另一种帅气。 “好,羊羔、鹿、狍子,都拿一头回来,咱们到后院的流水亭里吃。阿哲!” 郑颢对着门外叫。李雪鸢连忙退下了台阶,匆匆往后院走去。 阿哲和阿砚都出了门,一个去东市找陈屠夫,一个去延政门找杨复光。有孜然胡椒烤肉,郑颢怎会忘了她? 公主一听可以肆无忌惮的吃烤肉,立刻心里蹦跶着一百只小兔子来了。 大红金丝锦缎镶白貂毛大氅,裹着她的盈盈笑脸,在雪中袅娜走来,宛如画上才有的仙子,把站在院门口迎接她的男人们都看呆了。 “公主殿下,不知是否记得末将?” “你清醒的时候不认得,一会你饮多了酒,我应该就认得了。”公主抿嘴笑道。 毕戬哈哈大笑,痛快说到:“行!只要是公主的酒,毕某就是醉倒在酒坛里,也得大口喝。” 公主瞟了郑颢一眼:难怪那晚阿砚敢往他头上浇水,对昭义军了解得清清楚楚,原来毕将军也是你朋友! 她不知道的是,郑颢在河西归义军战出的名声,让他在知情人心中留下了很高的地位,这也是他短短几年,在京城广交朋友的原因之一。 阿砚端着一大碗生肉,带着公主到后院去喂十五,毕戬忙说:“我没见过,我也要去喂。” 杨怀信走在他旁边:“十五认生,尤其是长络腮胡子的。” “它不是母的吗?母的难道还爱不长胡子的?” 毕戬丝毫不给他面子。上次让他引荐,让他去向公主道谢,他果断拒绝,这次他又来嘲笑自己的胡子,没门! 走在前面的阿砚,想起上次的事,怕公主怪罪他没坦白和毕戬的关系,没话找话说到: “郎君和毕将军少年时交过一次手,他们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才成了朋友。” “谁打赢了?”公主好奇问道。 毕戬忙说:“那时还小,谁也没输。” “毕将军,您说句实话那么难吗?”杨怀信嗤之以鼻。 “杨将军,我就是实话实说。” 两人还没争出个胜负,前面阿砚把门一开,里面还关着的铁栏杆“咣啷”的响起来,一头半大的大猫扑在铁栏杆上,隔着铁栏,就开始兴奋的想往公主身上蹭。 “喵呜~~喵呜~~” 第125章 流水知音 十五的体型今非昔比,当初毛茸茸的灰黑色胎毛,也被黄底黑纹的漂亮皮毛所代替。 阿砚一边开铁门,一边笑道:“这几天,我们天天给它磨爪子。它前天洗的澡,您放心抱。洗澡时还不高兴,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天天磨爪子?能长那么快吗?” “不是,郎君说不知您哪天会来,万一来的时候,又长出来了怎么办?......十五现在力气变大了,您当心被它扑倒。” 铁门打开,十五挤过来,使劲用头蹭着萱儿的腿,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还时不时的撒娇“喵喵”叫。 毕戬射杀过花豹,却没听过豹子叫,这叫声和它猛兽的身份,差别大得不是一两点,他不禁哑然失笑:“这......这就是云豹?不就是只大一点猫嘛!” 十五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混进来个陌生人,不由得瞪起眼,冲着他龇牙低吼了一声,可它个头不大,吼声听上去也很温柔,尽管它露出了獠牙,还是把毕戬逗得哈哈大笑。 云豹要长到一岁半才算成年,十五才半岁,还是看见阿娘就要腻歪的小豹子,萱儿抱起给它挠痒痒,它舒服得闭上了眼。 毕戬也想抱,被杨怀信坚决挡住了。 “它磨过指甲了,挠不到我,我也能抱,你别挡着我呀!”毕戬不乐意。 “公主也不是天天能来,别去打扰她,要抱,你明天再来抱。”杨怀信这才发现毕将军脱下他的武将服,是多么幼稚又无赖。 阿砚笑到:“明天来也不会让他抱。郎君说,只能他和公主两人抱,总不能让十五跟每个人都亲近,将来放生,它看见猎人也上去要抱抱,那还不直接送命了?” 郎君讲得好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阿墨来叫他们,萱儿才恋恋不舍的放下十五,跟着去了流杯亭。 流杯亭,是一座凿有弯曲回绕水槽的亭子,太宗的时候,在宫里有一座,他经常和大臣们一起玩,后来公侯府里,也都仿照着建这样的亭子,专门吟诗作对、饮酒玩乐用的。 亭子边上的雪已经扫干净,燃起了火堆,上面架着烤肉架子,阿哲、阿巴和一位小娘子正烤肉。本来雪就已经小了,点起火来,周围暖洋洋的。 凿在亭中地上的水槽里,已经注满了水,几个点着蜡烛的杯子,正顺着水流慢慢的飘着。沿着弯曲的水槽边,放了几个厚厚的草编墩子,李雪晴正坐在墩子上,往酒杯里倒酒。 “烤得好香啊!阿巴没偷吃吧?”李萱儿跟他也算熟人了,边走边笑着逗他。 阿巴吞了下口水,连连摆手道:“阿巴阿巴!” 大家都笑了,阿巴旁边那个女孩笑得最开心,阿巴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萱儿问迎上来的雪晴:“那就是你才找回的妹妹吗?” 雪鸢听了忙站起来,向萱儿行了个福礼:“民女见过万寿公主。”萱儿本以为她会见外,没想到雪鸢没半点怯色,举起手里的烤肉串说: “公主,您先入座,烤好了给您端过去。” 大家入了席,萱儿这才发现水槽里流的水是温的,温泉水到宫里流了一圈,流出宫时,引入了藩篱坊,崔国公当时也取了个巧,将水引进了长乐坊的国公府。 地下有温泉,他们在亭子里也不觉得太冷。 “肉先不急吃,酒要趁热喝。咱们按老规矩,盛有酒的杯子流到谁面前,谁就要联诗,联不上的罚酒三倍,对面陪一杯,怎么样?”郑奕提议道。 “好!这样简单,除了阿巴,所有人都来玩。”李萱儿看看坐在水渠进出口交汇处,收杯子、放杯子的阿墨说:“阿墨,你来起第一句,起得好,赏酒喝。” 阿墨坐在那里,一直有些愣神,以前,这个换杯子的活,都是阿宽做的。他望着白雪想了想,得了一句:“微雪舞西风。公主,这样可以吗?” 萱儿递了杯酒给他,笑道:“不但可以,而且很好,这杯酒赏你。那我就先接一句,‘银甲妆翠松。唇香因酒暖’。” 她自饮一杯,笑着看向旁边的李雪晴。 雪晴手指在烤肉上的蜂蜜里点了一下,吟道:“指甜为蜜浓。挑灯破残局,” “挥扇扑病蛩。迟迟不见日,”雪鸢捧着碟肉过来,笑嘻嘻的接了姐姐这一句。 李长风伸手去接盘子,雪鸢躲开他的手说:“到您联句了,联不上只能喝酒,不能吃肉。” 哪知李长风劈手将盘子抢了过去,笑道:“我不会接你那种女里女气的诗,酒要喝,肉也要吃。”说罢,他果真拿了水上漂着的酒杯,连饮三杯。 对面的杨怀信,只好笑着陪饮一杯。 “他哪里是没词,单纯就是想喝酒了。”郑奕看了一眼雪鸢,联道:“脉脉晚来风。寒梅负雪开,” “余香没泥中。连营闻角号,”毕戬说完,也自饮一杯。 李萱儿突然再次想起,前世临死前的刀光剑影,抢在杨怀信前面联道: “刀光划夜空。国破家安在?” 郑颢心中大恸:难道,她不仅经过战乱,连天朝也没了吗?她究竟是怎样死的......心念百转,看着萱儿联道: “铁蹄踏血红。横剑应笑看,” “丹心与君同。”只说半句,崔瑾昀不再继续,笑着将一串烤肉递给郑颢: “到此为止!好好的太平盛世赏雪吃酒烤肉会,被你们吟诗吟成了天下末日。” 郑颢又将烤肉递给了对面的萱儿:“沾了蜂蜜的,这你爱吃。” 李长风已经吃完了一盘鹿肉,就着水上飘过来的酒杯,又饮了两杯,他对着在渠头倒酒的阿墨喊: “阿宽,别老漂酒杯,干脆把酒坛直接漂过来。” 大家一下都沉默了:阿宽这是冤魂不散,找回来了。李长风也发现自己叫错了,“啪啪”拍了自己嘴巴两下: “反正仇人已经出现,为他报仇,算我一个!” 李氏姐妹和毕戬不解其意的看着他,郑颢打岔道:“崔公子刚说我们唯恐天下不乱,你又来打打杀杀,喝酒去!” 阿墨抱着坛酒,走到李长风面前往地上一放,鼓着腮帮说: “希望您说到做到!” 第126章 蜜糖砒霜 幸福的休沐时光,转瞬即逝,只有十五还在快乐的吃着烤剩下来的肉。 冬至节后第一个早朝,大殿里透着不可名状的紧张。 “启禀圣上,大理寺已查明,令狐滈买卖官爵,收受贿赂两百三十万贯,牵涉官员十九人,现呈上案宗,请圣上过目。” “启禀圣上,道士王敞在祭天大典兴风作浪,已将王敞与助其做法的六名角号手同时处死,大宁坊太清宫道士悉数驱除。” “启禀圣上,祭天大典上,棣王殿下、夔王殿下临危不乱,杨将军、李将军护驾有功,臣提议圣上给与嘉奖。” 杨玄价这句请功之词,终于让大臣们松了口气: 再“启禀”下去,还不知自己会不会被牵连进去。今年过节不收礼,可这么多年来,谁还没有个送了两斤胡椒,收了十斤绿李的时候? 大家忙接了杨枢密使的话,纷纷给二位殿下并二位将军请功。 圣上点头笑道:“赏!必须重赏!两位将军新提的官衔,关键时刻便能立功,这也说明朕用人得当,各赏五万贯;四郎年幼,但处变不惊,有大家风范,赏每月两日随朝听政。” 殿上立刻窃窃私语起来:随朝听政,这可不得了!长子李温都还没有这个待遇,这是太子才有的特权啊。 这说明夔王李滋,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圣上顿了顿又道:“棣王已是亲王,封无可封,朕就赏你金银器各十件,江南采女八位,也好为你开枝散叶。” 大殿内不免又是窃窃私语。 郑颢一听,无非是讨论棣王为何还没有子嗣。 他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不禁心中一寒:自己前世不知,圣上凉薄至此,这不是把棣王往绝路上逼吗? 李惴淡淡一笑,出列行礼道:“臣,谢圣上恩典!” 圣上得了十位江南佳丽,就把八位送给他。李温没回来,这次真是亏大了,女人、财宝、前途,一样没捞到。 更多人在想:若是八位都没有怀孕,是不是就可坐实坊间传言,棣王好男风? 散朝的时候,郑颢走在棣王身后,看他温和的笑着与人点头招呼,背挺得笔直。郑颢心里不是滋味,这赏赐无异于人之蜜糖,他之砒霜。 棣王府里,内殿除了棣王和一位红衣美男,别无他人。 “一早上没出去?” 若是出去,他不会还穿成这样。 “你要是觉得京城闷,我们可以出去游历,去扬州、去益州,如今扬州繁华不次于京城......” 棣王由着他替自己脱朝服,惨然一笑:“我当然想与你携手同游,可惜,我只是被囚禁在藩篱坊里的亲王。” “您不是托病出去过一趟?”那红衣美男解开了他的腰带,他已经知道早朝发生的事,这条线,是棣王用于不上朝时,了解朝堂情况用的。 现在,他苦于不知如何替李惴开解。 “那是以前......以后我......”李惴说不下去了,他捧起红衣美男的脸:他眉眼如画,高鼻小嘴,鼻尖微微勾出一点,显得十分秀气。他的眼里生了雾: “楚漓,我是怎么断子绝孙的,难道他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这样羞辱我?” 楚漓轻轻将他揽在怀里:“他只是运气比你好一点,我们关起门来过日子,管他外面春夏秋冬。只要我们在一起,过一天也像快活了一万年,过一万年,不过也就是匆匆一天。” 李惴靠在楚漓怀里,终于紧闭着眼睛,嗷嗷的哭了出来。 没过多久,外面吹吹打打,杨玄价亲自送八抬轿子进了棣王府。他宣读完圣旨,将圣旨和八位媵妾的文书,一同交到李惴手上: “殿下,圣上恩典,特意将这八位采女,提到可以入府册的媵妾,便于您将来能把喜欢的扶正。圣上说,您正妃缺位多年,也是时候续一位了。” 李惴只好回:“多谢圣上关心。” 杨玄价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临出门之前,他望了望天,自言自语道: “雪停啦!稀稀拉拉下两天,成不了什么气候。” 哗啦啦来了一群媵妾,也不能不给府里一个交待。李惴正妃早年病逝,两位孺人在后院不争不斗,默默挨着日子,因为争斗也没用,李惴连见都不见她们。 李惴看着跪在地上,给他和孺人见礼的八位江南女子,似乎下了决心: “明年是本王的本命年,照规矩,行房也有讲究。进了棣王府,你们尽管放心,董孺人和方孺人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为难你们,本王......也会做到雨露均沾。” 方孺人一听恼了,站起来朝李惴行了个礼:“殿下,妾身体不适,该回去喝药了,先行告退。” 她和董孺人都是有过孩子的,可两位小公子,都在三、五岁的时候夭折了。宣宗登基后,很快给李惴封了王,可从此以后,他就变了。 他不进后院,却偏爱烟花之地,不但在外面花天酒地,还经常把外面的女子往王府里领。 晃眼十年,现在,她也三十四了,殿下却说,会雨露均沾? 她不懂李惴,李惴也不愿她懂。 可偏偏李萱儿和郑颢两个外人,无意间懂得了他的怨恨。 “物极必反” 郑颢的信,总是那么简单。李萱儿将信封拆开,里面画着一副小画,那是他们的十五。 “木香,我们到九仙门走走,看看能不能遇到杨将军,再把你做好的那两张垫子带上。” 主仆二人顺着西墙,走到了西北角的九仙门,站岗的禁军远远看到万寿公主,就去报告军营里的杨将军。 杨怀信迎了出来,笑道:“这么冷的天,有事叫人跑一趟就可以了,自己出来,受了凉反倒叫人操心。” “老坐殿里,闻着那碳味,才叫人难受。出来了刚好让她们开门开窗,通通风。我来,是有事找你。” 听说有事,杨怀信和公主一同沿着墙边往回走。 “轩微殿的两位菩萨蛮,她们之前帮了我,我答应帮她们离开长安,回到女蛮国。” 蓁姬的事告一段落,李萱儿便想着手这件事:“替她们准备好马车、钱财还是小事,主要是这一路的通关文书......” “我知道了。等我准备好这些东西,再找合适时间送她们出去。” 李萱儿点点头,接过木香手里的布包,笑道: “给你做了两个垫子,你那个......可以扔了。” 说完,把布包塞在杨怀信手里,带着木香转身走了。 杨怀信:难道是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第127章 忍辱含垢 郑颢的“物极必反”四字,已经在棣王府开始发酵。 内殿里,有人正在轻声争执。 “这事你不能逼我,我不同意!”楚漓气得涨红了脸,背对着李惴,再说不出话来。 李惴也不好受,胸膛起伏,也窝着一肚子的气。 今天散朝时,圣上对李惴说,要削减各王府的护院侍卫,藩篱坊和长乐坊里面,这些靠近皇宫的王府,护院侍卫只能保留十人,皇庄里的庄户,青壮年不得超百人。 圣上希望李惴能带头执行。 李惴点头同意了。 等他回到府里,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明白告诉我,他已经怀疑我,可偏偏要在世人面前,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那么,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人们都会习惯性认为,那是我的错。” 李惴慢慢走到楚漓身后,双手扶住他的肩: “以前,你不是幻想着要当我的皇后?我若称帝,必封你为后。但你知道,没有子嗣,是我登基的最大障碍,大臣们必不会拥护我。” 楚漓垂下了头。 李惴又说道:“以前,我只想和他作对,他不喜欢李温,待我夺了他的位,偏要拥立李温来做皇帝。现在,我不想将皇位给他任何一个孩子,我宁可让你的孩子,登上天朝权力之巅!” 他将楚漓扳转过来,问道:“这样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你想要皇位,我替你夺。我的人并不在府里,也不在庄上,没人找得到。我找的那个奇人,他用火药做成火药包,做成火箭,对付宫卫没有问题。 我甚至可以扮成女人混进宫里,亲手杀了那个狗皇帝。可就是不想和任何一个女人生孩子,天仙也不行。” 楚漓家中原也是岭南大族,他是最小的孩子,家中清一色男孩,只有他,出生时人人都说长得似女子。 母亲原觉得有趣,将他打扮成女孩,当成女儿来养,在一群婢子里厮混。婢子们经常逗他,甚至对他动手动脚,他对女人的厌恶,最初便是来源于此。 这一养,再回不了头。纵是让他穿回男装,到书院里读书,他的行为体态,眼神表情,也是一副女儿模样。 同窗们都是青春勃发的年纪,不免常常拿他猥亵取乐,就连兄长们也厌弃他。 十六岁时,他离开岭南家乡游历,还拜了师傅,学习武功,最后才到了长安。 长安的博大包容,让他成了豪门贵族的座上宾,有些是好奇,有些是炫耀,也有想将他收入府中,但不管哪一种,都被他冷淡拒绝。 直到遇见,被药物变得病态绝望的棣王。 对自己的变化,棣王满心惶恐与怨恨,最终慢慢被他抚平。他们都被别人变成了不该有的模样,而这让彼此温暖的慰藉,就显得弥足珍贵。 “楚漓啊楚漓,我与你也像李惕、李懔那样,躲到道观里修仙好不好?”李惴将楚漓搂得紧紧的。 他明明知道,十八郎、十九郎,就算在道观里也不好过。 不能离京,他们不过是躲在螺壳里,时不时的,还要被人从螺壳里拽到兴庆宫,拽到大明宫,笑脸应对着不愿面对的人。 “没有爱就没有恨。他们已经不爱了,天朝落到谁人手中,他们都不会翻一翻眼皮。可你不是,你对天朝有爱,你对父亲宪宗皇帝有爱,你哪也去不了。” 楚漓叹了口气,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他熟悉的心跳。 李惴也叹了口气:“走到这一步,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现在太后还在,他便如此折磨我,等到太后没了,还不知他要用我怎样来立威。我们都退一步,你为了我,我也为了你,只为了一起活着。” 楚漓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发狠将他搂到不能呼吸,才松开他说: “好,我要蒙上眼睛,那女人也要。我不想知道她是谁,她也不能知道这个秘密,这是我俩的秘密。” 李惴心如针扎,楚漓......是唯一对他只付出、不索取的人,不管是瞒天过海冒充女人,还是破釜沉舟娶个男人,他都要立他为后。 当晚,棣王府的长史,破天荒的记录下:媵妾杨氏,侍寝偏殿。 偏殿里只点着一对红烛,烛光离床有些距离,在烛影的摇曳下,床是昏暗的、诱惑的,李惴亲自给杨氏蒙上眼睛。 “殿下,为什么要蒙着眼......我有些怕......”杨氏有些委屈,小声抱怨到。 李惴笑了,眼里闪着泪光:“等我也蒙上眼,你就不会怕了。” 楚漓面无表情,他用布条给自己缠了三层,怕动到一半布条掉下,他无法继续。李惴两手各牵一人,将他们送到床边,纱帘放下,李惴泪如雨下。 他放轻脚步往外走了几步,便听到杨氏在喊:“殿下,我疼!”他知道,那是楚漓在告诉自己,他心里究竟有多恨。 他目露凶光:唯有将那人狠狠推下皇位,将他所有的儿女统统杀光,自己才能咽得下这口气! 这样的荒唐,次日还要继续,只不过是把杨氏换成了柳氏。楚漓摘下布条的双眼,爆出了血丝。 他的脸越来越冷,就像长安越来越冷的春天。 郑颢也很着急,因为他们根本等不到那个杀人的侍卫外出。棣王除了上朝,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府里,打听到的,就是棣王得了几个美娇娘,从此玉人夜夜教吹箫。 除此以外,棣王没有任何动静,朝堂上不发言,对谁都淡淡的笑。初一、十五到兴庆宫请安,圣上留他在宫里对弈闲聊,他也毫无怨言。 李萱儿同样想不通,她有前世的婚姻经历,就算那天在床底,郑颢堵上她的耳朵,她也知道棣王和那侍卫发生了什么。 “公主,公主!”木蓝推了推她,萱儿才从神游中醒来。 “怎么了?” “杨九郎来了,他说带你去见杨将军。” “哦!一定是托他办的事办好了!”李萱儿高兴的站起来。 现在他们事事没进展,总算有点好消息。 奇怪的是,杨复光神秘兮兮的带着她们到了左银台门。他跟守门的羽林卫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萱儿、木蓝走了出去。 “这个门不是不许人进出吗?” “我们将军花了好多心机和铜钱,才和神策军换守这个门,现在都是自己人,还有什么不能进出?” 杨复光趁机帮义兄吹捧吹捧。 说话间,李萱儿就看见了盖着白雪的药田,光秃秃的大树下,站着位身披玄色风帽大氅的人,他听到脚步声,眉眼含笑转过身来。 天地间霎时就亮了。 第128章 暗潮渐生 出左银台门外不远,就是崔瑾昀的药圃,但这道宫门不常开,也不允许人随意进出。崔瑾昀有圣上赐的腰牌能走左银台门,那也因为他是司药的缘故。 树下这人,不是杨怀信,也不是崔瑾昀,他转过身时,十五从他怀里蹦出来,冲到李萱儿脚边,飞快的爬到她怀里: 云豹怕冷,雪地冻脚啊! “今天带十五出来走走,让它适应适应,没有火笼的野外。崔公子说,药圃旁边就是野林,所以就过来了。” 郑颢走过来,看着外穿白色斗篷,里面穿着红色暗花锦缎夹棉袍的萱儿,她新鲜得像一朵傲雪初开的红梅。 萱儿没看他,只顾着应付热情的十五,十五用呼噜声,表达着自己的心满意足。 “走吧,到屋里去,杨将军、崔公子他们都在那里。你让杨七办的关文,还有路上的打点,都准备好了。雪化了就走,雪天赶路太辛苦,又不安全,还容易留下痕迹。” 郑颢接过十五,十五趴在他肩头,也没有反抗。可见它是信任和喜欢他的。 “隔着一堵宫墙,就是另一个世界,难怪崔公子愿意躲在这里,我在宫里,偶尔还听见过他的箫声。” 李萱儿四下打量,这里也是皇家禁地,普通百姓到不了这里,药农也歇冬了,若是忽略掉后面跟着的木蓝,也就两人一豹而已。 “他从小练的就是箫,以前我们经常一块跑步,吹箫需要肺腑气量足,他这个人不好动,唯一接受的锻炼,就是跑步。” “那你呢?小时候练的是什么乐器?不会从小就吹筚篥吧?” 郑颢笑了:“不是,筚篥是后来学的。你可能想不到,小时候我练的是琵琶。那时人还小,琵琶只能横放在盘着的腿上,顾得了左手,顾不了右手。我不爱用拨片,指头都弹秃了。” “不用拨片确实声音变化更丰富,可手指真受不了,我以前也弹过琵琶,不说拨弦,就是按弦的手指也痛。后来母亲说,七弦琴才是天朝千百年传下来的乐器,我就改抚琴了。我这才知道,按弦手指痛,是因为……” “姿势不对。” 两人异口同声道,说完又一起轻轻笑了。 说这些小事,两人都有种奇妙的感觉,前世初见是在洞房里,后来又油水难调,客气疏远。像这样平等真实的交流,几乎从未有过。 婚姻中的不平等,说话行为必然有一方小心谨慎,怕对方不高兴、嫌弃自己,而那个自卑的自己,就会将真实心意束之高阁,久而久之,便失去自己。 “三郎,我……心里有点怕。” 郑颢转过头,认真的问:“你怕什么?” “我发现我父亲……越来越不像我心中想像的样子……” 李萱儿不知为什么,将心中苦闷了很久的事,告诉了郑颢。 郑颢没有马上说话,让正在拼命朝萱儿伸爪子的十五靠近她一点,笑到:“以前你想像豹子是怎么叫的?” “像虎那样叫。” “那现在它就是要像猫那样叫,你会不会失望?” “不会啊,我觉得很可爱。” “那是因为它无论怎样叫,对别人都没有伤害,没有影响,所以你接受它。 而你父亲的行为,会影响到天朝的现在,甚至未来,所以你介意。若你判断那是不好的影响,而你又难以改变,心里就会害怕。” “这是不是无知者无畏,知而深畏?” “你很聪明。所以只能坦然面对,不能改变,就未雨绸缪、另辟蹊径。父亲总归是父亲,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圣人。” 他们都是重生者,因为知道结果而生出害怕,这本来就是与他们知道结果规避风险,共生的情绪。郑颢了解,他重生时才六岁,何尝没有过这样的害怕?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小院门口,阿哲替他们开了门,郑颢抱着十五去旁边的杂物间,李萱儿则进了正堂。 “公主,快进来。” 李雪晴早就等在门口。 “这就是你们的宅子?”李萱儿看见她,忽然想起上次她说,要搬到这里。 “对呀!已经收拾好了,等到开春我们就搬过来。” 李雪晴显然很高兴。 雪鸢也很高兴,可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离宫廷越来越近了。 “我听太医署的小福说,棣王府的府医最近已经开始捡坐胎药、安胎药了,看来,那几位采女一定很漂亮。” 雪晴拍了她脑袋一下:“难怪去了那么久,跑过去听人八卦去了。以后不能跟人讲这些事,这是太医署的大忌。” 崔瑾昀本来都想开口骂人了,听到李雪晴的话,气稍微消了些,但还是冷冷警告她道: “你现在是药圃的人,出去一言一行都要谨慎。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不要连累你姐姐一起砍头。为病患保密,这是医者基本的医德,何况你们议论的是皇族。” 李萱儿笑道:“你们也别吓她,她才刚来不懂规矩。只此一次,别再犯了。” 杨怀信却微微皱眉:这位李小娘子,是不是有些好奇过头了?刚才她还向自己打听,是不是送药的时候,她也可以走左银台门。 棣王府里的媵妾们,确实已经开始服用坐胎药,棣王恨不得她们一次就能怀上。 后院里大家偷偷闲聊,才知道殿下对每个人都一样,他就是喜欢蒙着眼睛。 “蒙着眼上床?” 方孺人这是第一次听说,难道这是殿下从花楼里学回来的花样?她的心里充满了,对这些年轻侍妾的羡慕嫉妒恨。 棣王的动作可不止这些,他公开表示要痛改前非,皇兄对他好,他不能辜负了皇兄。 他不再频繁出入烟花之地,就算是酒宴中,有人叫来了歌姬舞姬,他也云淡风轻看都不多看一眼。 卸掉之前的伪装,棣王过得更轻松。 棣王这一举动,得到了老臣的高度赞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竟成了棣王品德高尚的体现。 他还经常和编撰前朝史书的史官在一起,只谈古,不论今,连注意观察他的杨玄价,都抓不住他的小辫子。 “他到底想干什么!”圣上恼怒的说:“难道是那些药失效了?” 杨玄价陪笑道: “这......药的事情,确实很难讲。也许,是圣上对他太宽容了。” 第129章 重新开始 棣王他们被下药,连续药了很多年,太医令曾宏志对圣上说,除非有奇迹,否则已不可逆转,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育得出孩子。 这也是圣上吃定他的原因。 圣上自己在冬至的时候,也已经停了王道士的仙丹。 到了元日,各地大臣送来节礼,其中又有不少金丹。圣上既想吃,又害怕,找来太医署几位太医对药丸做鉴定。 别人都不敢说,唯有位叫李元伯的太医,推荐了一款丹药。 “圣上,这丹药里有人参、灵芝,皆为益寿延年之神药,您不妨一试。” 太医正江中舟正想说什么,曾宏志拉住了他,示意他往上看。原来,杨玄价正在当着圣上的面,试吃这款丹药。 明摆着,杨玄价已经和李元伯说好,他们没必要掺和进去。 这款丹药与其他丹药的不同之处。就是药丸比较大,那是它用灵芝、人参做的药泥,裹在丹药外面的缘故。 “唉!就当是吃粒丹药,配粒人参养荣丸吧。你看,今天杨枢密使为何不叫崔药师前来?按说他才是鉴定药物的行家。崔公子是个刺头,杨枢密使觉得把握不住,没必要去惹他。” 回了太医署,曾宏志才和江中舟解释。 江医正恍然大悟:“哦,难怪我说怎么叫了李元伯,而不是崔公子,原来如此。多谢太医令提点,我差点犯了大错。” “我打算把李元伯,增补到圣上的主治太医里,能让他去的,你就让他去,丹药有毒,毒久必发,但在服丹药期间,人确实很少生病,这就是它的迷惑性所在。” 曾宏志将今日的面圣事宜,记录到圣上的医案册里,两人签了字,他又将医册原样锁进柜子里,转身又道: “万寿公主曾找过我,询问圣上服丹药后的身体状况,还问了我民间服丹药致死的病例。她应该是去劝说过圣上了,现在看来,并没什么效果。” 他看了一眼听得认认真真的江中舟道: “承欢殿原没有专门配太医,都是跟着明义殿。现在圣上多了一个李元伯,你就把承欢殿接下来吧。公主有什么需要,只要是好事,你就尽量帮助她。” “我?哦,哦哦。是。” 有了太医的鉴定,圣上又开始服食一种新的丹药。江医正到承欢殿报到的时候,按照太医令的指示,将此事告知了万寿公主。 太医令,是李萱儿最早想找的帮手。 她知道曾宏志为人正直,长兄登基那年,他不忍看宦官们残害其他皇子,更不愿为虎作伥,辞官告老还乡去了。 江中舟是个医痴小老头,没什么心眼,他是父亲的太医,现在曾宏志又让他来做自己的太医,李萱儿就明白了太医令的意思。 “那以后就劳烦江医正了,回去也替我谢谢太医令。”李萱儿笑道:“我娘刚送来两盒栗子糕,您带回去吃吧。” 江中舟走后,木蓝皱着眉问:“这可怎么办才好?只停了一段时间,现在又要开始了。” 上次和郑颢交谈过以后,李萱儿已经没那么焦虑。 他说得对,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轻易改变,在这个努力纠正的过程中,心态端正,勇于面对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剩下那位采女,也搬到温室殿去住了吗?” 木蓝点点头,笑道:“嗯,那位叫林西,搬过去好几天了,应该是蓁姬认为,光靠她一个还拴不住圣上。” “十个走了八个......她们自然要抱团取暖。只是不知道,那八个媵妾中,有没有武阳郡王的人,会不会被他利用。” 武阳郡王那日烧了李滋的衣服,还要杀她,她始终都想不出原因。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在帮棣王。 可他处心积虑不露痕迹的送女人进宫,制造君王德行有亏的证据,在祭台之变时,冒险伤害皇子,还要杀公主...... 他想得到的,只是拥立之功?难道棣王称帝,能给他更多? 李萱儿猜得不错,武阳郡王要的,当然不止这些。 自从郭青澜告诉他关于棣王的秘密,终于找到了,让自己跨过血脉,从堂兄手里夺到皇位的门径。 那日从祭台回府,一进门就看到郭青澜紧张的迎上来: “郡王......” 今天李悕要做的,就是推棣王上台。砸死或砸伤圣上都没关系,关键是棣王要站出来质疑遭天谴的原因,从而推翻圣上。 “临阵退缩,李惴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他退了,王忠实就不敢动,现场仍被金吾卫、羽林卫控制,我就是在下面发动群臣,也掀不起大浪。” 李悕不耐烦婢女替她解朝服上的扣子,自己使劲一拉,把衣服拉了个口子,他气得抡起巴掌把那婢女扇倒在地上。 郭青澜赶紧过去,替他解开,脱了外袍。 “最可气就是万寿和那个郑颢,他们可能看见我将磷火团弹到夔王身上,我本想杀了万寿,替你搬开个障碍,可惜没有成功。” 郭青澜又惊又喜,惊的是万寿公主聪明,说不定会猜到武阳郡王的意图;喜的是李悕心中真的有自己。 “郡王,您别着急。您想想,我们当初假设的条件还在吗?圣上失德、王忠实急于确立自己的地位、棣王不配做君王,而他又想造反。” 女人精明起来,比男人心细,能看到许多男人看不到的细节。 李悕想想说:“经过此次祭台之变,圣上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打击棣王,他恐怕翻不了身了。” “那可不一定,棣王能装那么久,绝不是个平凡之人。他明明爱的是男人,却非要装成拈花惹草、乐此不疲,骗了整个长安城。 我撞见他们亲密,又说他们藏有私兵的那次,若不是躲得快,非被那个叫楚漓的情人杀死不可。更何况,他能煽动王忠实入伙,就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郭青澜用来换她郡王孺人身份的秘密,在李悕看来,绝对值得。 更何况,她还有颗聪明又漂亮的脑袋。 “那我们现在......” “我们宫里那条线还在,不是还有十位采女吗?” 这话说早了,过了三天上朝,圣上一下把八位采女赐给棣王做了媵妾,还当堂说,让他早日开枝散叶。 郭青澜听闻此事,不禁笑道: “恭喜郡王,现在连棣王府也有人了,我们的计划可以重新开始。” 第130章 正妃有子 郭青澜在府里的地位,被李悕抬上了天。 夜夜留宿偏殿还是其次,郭孺人说的话,郡王几乎言听计从。 譬如,秋娘的母亲原是个不起眼的婢妾,可郭孺人提了提,秋娘母女就在后院里有了独住的屋子。 郡王风流,宠女人也不是第一次,可这么宠的,已经很久没见过了。郡王府仿佛一池被吹皱的春水,每一片波纹,都看向偏殿的这阵风。 郭青澜实在太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从小就被人夸她长得美,虽然那只是个不到一万人的小县城,上她家来求亲的就有两三个。 周美人家将她送进宫,再次证实了她的出众。 她在宫里这几年,除了模仿公主的神态举动,更多的是学习元妃、周美人、王美人这些长安殿里嫔妃的说话处事。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糊涂了,总以为自己就该是众星拱月的那一个。 宫宴上,李蝶儿虽不为她引荐,她无法结识那些皇子公子,可走到哪里,总还是有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这让她忘了,她这个年纪、面容姣好的小娘子,谁没有几个爱慕者? 郡王府里李悕的宠爱,她认为理所应当,像李温那样莫名其妙对她设防的人,才是不正常。 “素心,外面怎么闹哄哄的?” 郭青澜刚从后院请安回来,郡王妃那一副有敌意的嘴脸,让她很有成就感,她恭谦有礼,因为她要到封后那天,再对她尽情嘲笑。 素心伸头出去看了看,回到:“回孺人,是郡王带了几个朋友回来。” 郭青澜想起,这里是前院,按说女眷们都不会在这里住,只是她比较特殊。 她笑着在铜镜里照了照,今早为了请安,特意梳了个螺髻,不像郡王妃她们梳的半翻髻那样老气。 “我过去看看,给郡王请个安。”她自信的站起来,端起火笼边上暖着的参汤,就要往外走。 素心是郡王的婢女,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怀孕,她就留在郡王身边照顾他的起居。因为她在府里说话还有些分量,郡王便将她拨来伺候郭孺人。 她急忙把郭青澜拦下:“郭孺人,书房里都是男人,您过去不方便,万一郡王他们有事商量,女眷也不便过去听......” “那说的是后院里的人,我这不是本来就住前院吗?自然与她们不同。” 郭青澜进武阳郡王府,已经快半年,可惜郡王出门就用了四个月,要不孩子都该有了。现在两人齐心协力,郡王对她更是宠溺,她有这个信心。 素心不甘心,追着郭青澜后面说:“郡王不喜欢嫔妃抛头露面,再说,郡王妃知道了,也会责备您......” 她不说后面那句还好,郭青澜本要缩回来的脚又迈了出去。 素心头皮都发麻,孺人还是太年轻了,进府之后又一直顺风顺水,没碰过壁......没办法,她只好跟了过去。 郭青澜住的是西偏殿,书房就在对面的东偏殿,她端着参汤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面几个男人不知说了什么,正在哈哈笑。 这还不好?郡王心情好着呢。郭青澜抿嘴一笑,一掀布帘走了进去: “郡王,妾给您送参汤来了。”她装作不知道里面有别人,看到几个男人都在看自己,赶紧将参汤放在郡王面前,笑道: “妾不知郡王有客人,打扰了。” 李悕看见她进来,满脸诧异,瞟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素心,面无表情的说了句: “有劳。退下吧。” 郭青澜这才意识到,郡王毕竟是郡王,自己玩火了。她脸上保持着微笑,低头退了出去。 退到门外刚要走,书房里又传来笑声: “郡王好福气,难怪最近出来喝酒也少了,原来是得了珠玉。” “哪里哪里,这位是本王的孺人,让大家见笑了。” “原来是孺人,没想到孺人这样年轻漂亮......哎呀,怪我刚才嘴贱乱讲,多有冒犯,郡王别往心里去。” 听到李悕哈哈笑起来,大家也笑了。郭青澜这才放了心。 素心跟在后面小声说到:“郭孺人,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大胆,奴婢都快被吓死了。” “这不没事吗?郡王还挺开心的。”她也只有这样鼓励自己。 秋娘从西偏殿探个头出来,见她们回来,赶紧迎出来:“我刚进来,还说怎么没人呢。你们去哪了?好像府里来了客人。” “既知来了客人,您还不赶紧回后院去?府里的小娘子,就您一个爱窜的。” 素心不怕教训这些郡王的女儿们,郡王不会替她们请封“郡主”,她们的身份,连大户人家的嫡女都比不上。 秋娘只好噘着嘴跨出门去,刚走两步,对面一位少年叫住了她: “秋娘!你去哪?” 素心说她爱窜,她是尝到了“窜”的甜头。郡王的女儿们里,只有她被父亲、哥哥们记住。 “长兄?你在父亲书房里?”她高兴的朝李淦走去。 李淦是武阳郡王的嫡长子,今年刚刚十七岁,父亲开始带着他,与京城士族交往。他点点头,下巴指指西偏殿问道: “你跟......郭孺人很熟吗?” “当然熟!她刚进府里,就是我接待的她。”秋娘拍拍胸口自豪的说。 李淦笑道:“是我问错了,府里哪有你不熟的人?既然这样,你给长兄引荐一下,我也过去请个安。” 秋娘眼睛笑得弯弯的:“没问题!郭孺人性子好,又温柔又漂亮,她对秋娘可好了。” “你把别人夸那么好,难道你长兄就不好吗?”李淦逗她。府里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真正称得上有亲情的,也就只有同母的兄弟姊妹。 秋娘是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些孩子里面混出头的,她咯咯笑道:“我长兄当然好啦,貌似潘安、情如宋玉、才比子建......” “得得得,你还是别吹了。” 兄妹俩来到西偏殿门外,秋娘推门探头一看,郭青澜没事正在给玉玦打络子,看见秋娘又来了,不禁笑道: “怎么去了又来?一会素心回来了又要骂你。” “不是,我在外边遇到长兄,您是小娘,我带他过来给您请安。” “大郎来了?快请他进来。”郭青澜赶紧把手里的络子线,都扔到簸箩里,从榻床上站了起来。 李淦进了屋子,向郭青澜行礼道:“大郎给孺人请安。” 他比郭青澜只小一岁,见这么大个“儿子”给自己行礼,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快免礼。这第一次见面,我都没有准备,应该备份礼才好。” 李淦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他看看四周,指着榻上的簸箩道: “那不容易?孺人便把那个络子送我做见面礼便可。” 第131章 心有涟漪 刚才郭青澜走进书房的时候,李淦也在里面。 见帘子一掀,进来位貌美小娘子,娇娇俏俏,大大方方,连行的礼也似宫中贵女一般。李淦的眼光,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她。 等到她出去,父亲介绍了,他才知道,这位就是父亲新纳的孺人。他曾听母亲讲过,这位孺人和自己年龄相当,把父亲迷得五迷三道,说得就像是个狐媚子。 眼前的她并不是,她可能被父亲的脸色吓住了,心慌又强撑着的样子,分明就和妹妹做错事,怕被父亲骂时,没什么两样。 这让他忍不住想去安慰她一下:父亲就是在外人面前严肃点,等会私下里认个错就行了。 他正愁没人引荐,就看见秋娘从西偏殿出来,李淦喜出望外,这小猴子般爱串门的异母妹妹,还真是及时雨。 李淦随手指着簸箩里的络子笑到:“这有何难,孺人就将那个络子送给大郎做见面礼,可好?” 郭青澜朝簸箩看去,刚才打的络子,还剩下最后的线头没收尾,可那是为郡王的玉玦打的,选的也是郡王喜欢的颜色。 “这……这还没做完,再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 李淦走过去,拿起那个长穗络子,样式还真特别,整体已经完成了,只是还拖着两根长线没收尾。 他笑道:“这样就挺好,我拿回去叫人打个结就行了。” “哎……那你等等,我给你收个尾。”郭青澜接过去,将尾线绕了绕,剪刀铰了多余部分,把线头藏进结子里,络子就平平整整了。 她在做这些的时候,李淦一直看着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邪恶的念头:父亲都一把年纪了,女人多得郡王府都装不下,为何还要摧残这样年轻美好的女子?她一定是迫不得已才跟了自己父亲…… “好了。你既喜欢,便送给你,可不许再拿去送别人。”郭青澜抿嘴笑道,这一刻,她像是忘了自己的小娘身份,语气就像交待追求自己的小郎君。 “您这么一说,我也不敢问兄长要了。”秋娘在旁边笑嘻嘻的说。 李淦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转头对郭青澜道: “对了,我是来告诉您,刚才父亲并没有生气,他只是表情严肃了点,您不用害怕。等您再见到他,好好跟他认个错……虽然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父亲不喜欢女眷抛头露面,您还是……顺着他会比较好。” 郭青澜没想到,李淦过来是为了说这些,他是在为她考虑。她心中感激,不由得向他行了个福礼,李淦吓一跳,赶紧伸手拦住她: “这可使不得!” 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都有些拘谨,秋娘过来拉住青澜笑到: “错了错了,您是小娘,怎么能向我们行礼?” 青澜也觉得有些尴尬,主要是他们年龄相当,自己很难带入长辈的角色,只好低头小声道: “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多谢你特意过来提醒。” 李淦从西偏殿里出来,心情特别好,他将络子好好收入怀中,才心满意足的笑着回了书房。 郭青澜也挺高兴,看得出李淦喜欢自己,否则也不会巴巴的跑来说这些。 女人对喜欢自己的男人,就算不喜欢,也不会有多讨厌,更何况李淦还是位有颜有气质的公子。 素心端着点心回来,远远看见个男人从西偏殿里出来,又吓了她一大跳,仔细看看,居然是大公子。还好,进屋的时候她看见秋娘也在里面,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住前院就是不好,外人多不说,府里十六、七岁的公子也有好几个。她要找个机会和郡王说说,她们还是搬后院得了,否则自己就一双眼,看也看不住。 客人走后,李悕到郭青澜房里,果然没有骂她,也没有提刚才的事。她照着李淦说的,撒着娇的跟李悕认了错,他将她搂在怀里: “你在宫里待过,你看宫里的嫔妃们能跑到外宫见大臣吗?以前没跟你说过,既然你知错了,我就不和你计较。 刚才我听说,棣王的媵妾中,有两个已经有喜,每次上床,他都蒙着她们的眼睛,还不知是假谁人之手。怀孕的不是金梅,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看清假冒棣王的人是谁。” “这么快就一个多月了……还真是……怎么我还没动静?” 听到别人怀孕,郭青澜有些酸溜溜的,虽然府里不缺孩子,可自己缺个亲生儿子啊。郡王如今不过三十五岁,生育绝不是问题,他们恩爱也没断过,这才叫她发愁。 李悕知她心思,他也不会拒绝他俩的孩子,心中一动,低头吻了吻她,低笑道:“你是怪我不够努力?那……要不要从现在开始?” 他把她横抱起来,青澜搂着他的脖子,头向他的下巴蹭过去。看着在怀里撒娇的女人,李悕笑着大步进了内殿。 李淦在书房并没有离去,他本想看看父亲有没有责骂郭孺人,父亲进了屋,没什么大动静,过了一会,素心退了出来,把殿门掩了守在门外。 猜到内殿里会发生什么,他心里感觉到强烈不适,可能是因为看见父亲白日里宠幸小娘……白日宣淫,这样有亏德行……喜新厌旧,怎么对得起自己母亲? 李淦分不清自己到底想的是什么,也不敢再想下去,悻悻的出了书房,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正当郡王府里,郡王忙着让郭孺人如愿以偿之时,棣王府里的喜讯还处于保密状态,但这让关系已有些僵的李惴和楚漓,暗暗松了口气。 李惴让孺人和府医照顾她们安胎,也不再宣媵妾侍寝。他还交代府医,到外面铺子去抓安胎药。 “安胎药?” “是,我们的人跟到药铺,亲耳听到那个医士说的。按照他抓的剂量,应该是有两位媵妾有了身孕。”阿哲说到。 郑颢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棣王府在太医署抓坐胎药,并不是烟雾弹,他就是想让人知道,他要有孩子了。难道......” “这也不是不可能。”崔瑾昀明白他的疑问,解释道:“若你听到的话是真的,棣王吃药的时间应该不短,恢复起来有很大难度,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是,一招中的,我是不信。” 他没有说,就算是怀上孩子,能不能健康出生,都是很大问题。 第132章 上元灯会 李萱儿心里的疑惑,并不比郑颢的少,因为许多事情都改变了,他们都猜不到改变后的结局。 就比如她不知道,现在还在扬州的兄长,为什么送信回来说,要等过了二月中旬才能往回走。 正月是一年中比较清闲的月份,积雪才刚消融,春耕还未开始。朝廷里的除夕元正假,休到正月初四就得上朝了。 上朝也没什么大事,基本都是在商量,上元节那天,圣上在兴庆宫里放灯的细节。 如今,虽与天朝盛世相比谈不上繁荣,但有了这十来年修生养息,让他们这些并未经过盛世的人,已觉人间仙境亦不过如此。 到了正月初五,家家户户迎财神,长安城大街小巷也慢慢恢复了热闹,各坊间都在准备上元节灯会,这才是正月里最热闹的三天。 李萱儿将送南珠、金珠姐妹离开的时间,也定在正月十五。 因为那天,宫中嫔妃会到兴庆宫放灯,从大明宫到兴庆宫,隔着好几个坊,到时,中间会有长长的灯市,这要走丢两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等到上元节过后,宫里发现人丢了,她们早已在千里之外。 “这是一路上要用的通关文书、身份证明,这是四锭金子,你们分散藏好,切勿被人看到,另有几贯铜钱在包袱里,一路上的吃穿用住都够了。” 李萱儿将钱两和身份文书都交给南珠,姐妹俩在宫中一直穿着女蛮国的服饰,显得与大明宫总有那么一些格格不入。今天她们换上了天朝小娘子的衣衫,却意外的让人眼前一亮。 “灯市这一路都不能行马车,到了平康坊路口,你们就离开灯市,往平康坊里走,马车在里面等你们,上了马车,就直奔南门出城。” “我真有些不敢相信,我们还有重回母国的一天……金珠,我们真的要回家了!”南珠接过包袱,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萱儿看着激动得有些紧张的两姊妹道:“放心,平康坊里那是我的马车,我会送你们出城,出城后,你们另换马车往南走。” “公主......” “什么都别说了,希望我们都能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 李萱儿也有些激动,至少,有着花样年华的她们,不必像前世那样,等父亲死后,要在异国他乡的寺庙中度过漫漫余生。 杨怀信过来,将出宫腰牌交给公主她们:“圣上已经出发了,我们也走吧。我只能送你们到平康坊路口,您回来的时候,走建福门,我在那里等您。” 李萱儿笑道:“可惜我不能去放灯了,你到兴庆宫的时候,替我多放一盏。” 杨怀信微笑着点头:“我会的。” 几个人出了宫,杨怀信带着人跟在她们后面。天还没全黑,街道两旁就已经亮起了灯。万年县衙做的筒灯,统一写着“上元”二字,米黄的纸,让灯显得特别亮。 各家各户、各商各铺的花灯,样子就多了去,红的黄的、一对对的、一串串的,放眼望去,整个长安城如同灯火的海洋。 这让李萱儿想起了去年在南台上,郑颢为她点亮的那一棵灯树,满树的灯笼,亮成了黑夜的眼睛。 街上的郎君、娘子们,都穿戴得整整齐齐,那些难得出门的大家闺秀,也终于有了名正言顺、肆无忌惮出去玩的机会。 凡是有猜灯谜的地方,都会聚集一群人,茶馆里斗棋的,酒肆里斗酒的,花楼里斗舞的,五光十色,全都一副通宵达旦的架势。 可这几个小娘子无心赏灯,只想快些走到平康坊。快到路口的时候,萧寒窜了出来,对着公主抱拳笑道:“贵人新年好!恭喜发财,红包……” 杨怀信一拳打在他胸口上:“都十五了,还想拿红包?好好带人过去,我走了。” “兄长放心!保证误不了事。”萧寒朝他摆摆手,他看了一眼南珠、金珠,小声对公主说: “您的车夫,我会好好款待他,替您赶车的那位......过去您就知道了。” 李萱儿点点头:对,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宫里的车夫,将来难免不被问到,说漏嘴就不好了。 平康坊里的人不比灯市的人少,街道上灯火通明,酒楼、花楼里烛光摇曳,这几天老少郎君们全都出手阔绰,正是歌姬舞姬们赚钱的好时候。 萧寒专捡人家的后院走,这里和前堂宛如两个世界,天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迷宫似的小巷,他轻车熟路。他带着她们,穿了几家酒楼,才在某家的后院,看见了公主的马车。 宫里的车夫早被他们支到了酒楼上,在马车边等着她们的,是那个熟悉的男人。 李萱儿眨眨眼睛:杨怀信什么时候也被他收买了? 郑颢一身玄色圆领束腰窄袖袍,脚蹬高筒黑底乌皮靴。再把披风上的风帽往头上一戴,还真认不出,此人就是太学里传道授业解惑的郑博士。 李萱儿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坠子,那是郑颢给她的牙哨,用十五母亲的獠牙做的。他说:出门时候带着,遇到危险吹响,总会多一分得救的机会。 “干嘛盯着我看?换了衣服不认识了?”郑颢含笑低声问道。 “不,就是在想,你是用什么办法做到文武兼修。”萱儿镇定回答。 “用了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 郑颢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显出他少见的天真:真希望有一天能告诉你真相,我也想知道,你一个人经历的那些岁月。 萱儿朝他翻了个白眼,抬腿上了车。马车慢慢出了平康坊,一路向南,往启夏门跑去。 才到半路上,天就完全黑了,李萱儿她们从车窗往外看,兴庆宫的空中,正绽放出美丽的烟花。 “金珠南珠,快看,那是长安城在为你们送行呢!” “是的,公主,我会一辈子替您祈祷,您是好人,会幸福到老。” 金珠拉着南珠的手,对着公主,用女蛮国语言唱起了歌,公主也开心的拍手打着节奏,虽不知她们唱的是什么,但能听得出她们歌声里透着欢乐。 今天城门比平时关得晚,出城的时候,也没怎么检查。很快,金珠她们上了回家的马车。 “啊!总算把她们送走了!”萱儿还沉浸在刚才的欢乐里。 忽然郑颢推了她一把: “快上车!” 萱儿毫不犹豫的跳上了车,郑颢也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他盯着前方,侧过脸来对萱儿说: “坐垫下面有弓箭。” 萱儿大惊:出了什么事?居然要用到武器? 第133章 强人入城 郑颢说完,拉起风帽,赶着马车调头往城门跑。 这下,车里的李萱儿也看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城外树林里有一群人,全都做夜行打扮,月光下甚至可以看见他们朴刀反射的亮光。 “这些都是什么人?” “应该不是好人,今晚三更才关城门,是不是想进城打劫?说不定我们的马车也是目标。” 郑颢加了一鞭,两匹马开始快跑起来。 萱儿迅速掀开坐垫,从下面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箭袋,这是骑兵用的角弓,箭袋里有三十支箭。 她将车帘掀开,蹲着试了试弓:谁有胆来,就叫谁没命回去! 可他们的马车冲过去时,那群人看了看,并没有追上来。 “他们没过来,但这里离城门太近,要去城门通知城卫!”萱儿凑近前面的车窗对郑颢喊。 郑颢没有说话,驾着车飞快的到了城门前。 他们刚出去的时候,城卫没怎么检查,进去也一样,马车进了城门,郑颢跳下车,问守门的卫兵: “我乃太学博士郑颢,城门郎何在?” “太学博士?你一教书的,找我们城门郎作甚?不在不在。”那士兵没点精神,不耐烦的答到。 郑颢忍住气又问:“那监门将军、中郎将可在?” 城门上还真有人答到:“在下便是监门副将何江,有事你就直接说。” 李萱儿也下了车,看见他们爱理不理,火就上来了:“你这什么态度?你是不是要我把李长风将军请来?” 郑颢问第一个城卫就已经疑惑:李二虽然是个吃货,可并不影响他治军严明,这样的兵绝不是他的手下。 这边萱儿便喊出了李长风的名字。 城门上下都大笑起来:“原来认识李将军,难怪敢对我们指手划脚!要找李将军,到兴庆宫去,李将军正和圣人喝酒呢!” 两人心照不宣的往马车上走。 “公主,双马车您能驾吗?”郑颢知道她会驾单马车,不知道她后来学会那么多技能,驾车技术是不是也提高了。 公主点点头:“虽然没驾过,但可以试一试。” “这......我还是替您叫辆马车吧,您到兴庆宫去找李长风、杨怀信都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那你呢?” “启夏门不对劲,这些人绝不是李二公子的金吾军。我在这里看着,他们将那伙强人堵在门外便罢,若是敢放进城,我得盯着他们。” 两头都重要,可若是她走了,郑颢就只有一个人,那群人至少有几十个...... 本以为出来送人,回去两人还可以聊聊天,身边一个多余的也没带,谁知会遇上这样的奇事? “不行,我走了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两拨人。”萱儿果断说道:“若只有强人还不怕,可连守军也是假的,这事一定不会小。” 郑颢心里其实也没把握,他只是不希望公主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低头看着她那张皎若明月的脸,他轻轻笑了:“好吧,那我试试找个差人出来。上元节这三个晚上,不良人、京兆府应该都是全员巡城。” 李萱儿跟着他,走到路口的一根木桩前面,这根树形木桩上,左右各挂着三串筒形灯笼,上面都写着“上元”。这是官灯中的排灯,每隔两百步便有这么一排,既亮又好看。 郑颢捡起路边的一团枯草,用火折子点燃,跳起来塞进最下面的灯笼里。灯笼立刻被引燃了。 排灯燃起的大火,立刻引起了骚乱,好在它是独立的,并不会连锁燃到其他。大家都对着郑颢指指点点。 两个差人循着火光过来,看看那排灯笼也没什么好救的,烧尽了火就熄灭了,其中一人问道: “怎么回事?谁那么大胆子,敢烧京兆府的官灯,是不是这两天过节没饭吃,想吃两天牢饭?” 旁边立刻有人指着郑颢揭发道:“是他!就是他烧的!” 郑颢等他二人走到身边,掏出银鱼袋在他们面前一晃,低声笑到: “二位立功的机会到了。” 那两个京兆府的衙役匆匆向城北跑去,他们要回衙门报告这件事情。郑颢和李萱儿回到马车旁边。 宣儿笑道:“你还真是,万一没人过来,这灯笼不是白烧了?” “上元节万年县衙最怕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失火?强盗、匪徒这些治安问题,还有不良人和金吾军一起承担,唯独失火,就是他一个的责任。” 正说着,萱儿忽然说:“来了!” 郑颢向着城门望去,果然,那群人陆陆续续进了城,城卫并没有搜身,哪怕他们的衣服里明显有硬物撑在背上。 “这怎么办?城卫真把他们放进来了!” “现在阻止他们容易,可就不能知道,城里还有没有他们的人,还有,背后是谁在策划这件事。先别打草惊蛇,跟着他们。” 郑颢看看,萱儿穿着的是桃红色夹丝袄裙,颜色太显眼,便将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把你自己包好了,别让人发现你。” 两人将车厢里的箭袋背在身上,跟着那些陆陆续续进城的人,进了通济坊,往边上的一个道观里去。 静虚观。 真是又静又虚,里面连一盏灯也没有,就靠着天上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房顶上的两个人,才清楚的看见道观院子里的情况。 那些匪徒大概五、六十人,大多数进了道观内,少数留在院子里。只听道观里的匪徒说: “都进来了吗?” “我是最后的,都到了,老大。” “刚才谁还没有武器的,里面还有刀。武器都藏起来,到了朱雀街上再动手。能抢什么就抢什么,杀几个人算鸟!朱三,马四,你俩带几个人跟着我,我们到任相公府,灭他满门!” “老大,灭个相府,我们几个够吗?还是叫弟兄们一块去?” 那个朱三没什么底气,他心里的相府,那都是高门大院,护院上百,高手如云。 老大冷笑道:“任相公就一穷酸,他敢告令狐公子,还不就是捞不到好处?杀他家最好,不会结仇,还会让官府以为是仇杀,怎么也找不到我们身上。” 任铭就是替郑颢弹劾令狐绹的平章事,他是寒门弟子科举从政,也是郑颢在书院的朋友。 刚才有一瞬间,郑颢以为是令狐绹被罢相,找人来报仇,再听他们最后那句,才意识到,他们要杀任相公一家,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无冤无仇杀的。 一时间他热血沸腾,恨不得冲下去,杀了这帮狗贼。 第134章 道观之围 郑颢转头看了看李萱儿,她也满脸惊讶,不能理解的样子。不用问,她的记忆里同样没这回事。 “老大,我们要走散了,是回来汇合还是直接出城?那个阉人怎么给我们兑现金子?” “管好你的嘴!金子是你该关心的事吗?你们到灯市里抢完就跑,直接出城,神策军不会为难我们。” 屋顶二人已经猜到了,这个给金子的阉人不是别人,正是对兵力三分而治耿耿于怀的王忠实。 他此番折腾,恐怕为的只是让圣上治李长风玩忽职守之罪,杀任相公,恐怕也不是随便杀,是要让圣上怀疑李长风与令狐绹有勾结,这真是并行不悖,左右呼应。 “决不能让他们离开。” 他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无论是大街上无辜的百姓,还是宰相府里无辜的任铭一家,都不该死在他们刀下。 他指指对面的山墙,李萱儿点点头,郑颢躬身站起,绕了个圈,到了李萱儿对面。 道观内的山贼正在往外走,走在第一个的,是一位很有气场、高大粗壮的光头,郑颢估计,他就是那个山贼老大,“咻”的一声,那光头男人闷哼一声,当即倒下。 山贼们还没反应过来,郑颢一箭又射倒光头男人旁边的一个。 萱儿见郑颢动了手,也一箭把正要开院门的那个山贼射倒。 这下那群山贼炸了锅,哪里顾得上地下躺着的那几位,推推搡搡的躲进了道观里。 只听刚才那老大的声音在道观里骂:“瓜怂!哪个躲起偷袭你阿爷!有本事出来单挑!” 另一个声音说:“娘耶,每次死的都是高大壮……” 萱儿满头黑线,敢情郑颢射死那个光头不是老大。郑颢也很心塞,只好对着下面叫:“我们是金吾军,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扔掉兵器,抱头站好!” 道观里一时没了声音。 郑颢他们就两个人,也不可能下去拿人,只好继续忽悠: “谁是当家的?当家的站出来!只要你们说出谁在背后指使你们,我们可以放你们走。” 道观里悉悉索索,但萱儿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现在她只希望金吾军、不良人或是万年县的衙役赶到。他俩的箭,最多能逼退想要冲出来的山贼,能抵挡多久,就很难预测。 忽然,李萱儿听到瓦上有轻微的声音,她回头一看,竟然有个山贼从后面上了屋顶。她回身一箭,那上了屋顶的山贼应声滚落,但后面有颗脑袋缩了回去,他对着底下拼命喊: “老大,屋顶只有一个人!” “贼你娘,敲你阿爷的,包围我们?有本事表跑!”贼老大喊到:“上去,包围他!” 郑颢顾不得那么多,从山墙的阴影里站起来就往萱儿那里跑。因为屋顶比墙高,山贼从斜顶的背面上房,他根本无法射到他们。 他在墙上,边跑边射正往道观侧墙上屋顶的山贼:“你祖宗在这里!”人是射死几个,但也暴露了他们只有两个人的真相。 “他们只有两个人,冲上去,冲上去他们的箭就没用了!” 贼老大说的没错,当郑颢跑到他们上屋顶的位置,弓已经没法拉开,他飞身一跃上了屋顶,从靴筒里抽出一尺来长的短剑,把他们堵在屋顶边。 可山贼不是傻子,屋顶不是只有一边能上,何况还有人也能跃上屋顶。确定他们只有两人,他们分头往屋顶上窜。 李萱儿见郑颢堵着一边,她一边向跳上屋顶的山贼放箭,一边往郑颢那边靠:只要将他们拖在道观里,就是成功。 “萱儿!没事吧?”郑颢一急起来,就不由自主的叫她名字。 “没事……” 她与郑颢背靠背站着,山贼们已经看出,这个射箭的是个女人。一个上了房顶,用个高大男人挡住自己的干瘪男人叫到: “瓜怂!一个女人怕鬼,上!都给我上!” 这位其貌不扬的,才是他们的老大。 郑颢一脚踹开他这头的山贼,回头一看,萱儿正在拉弓,他顾不得那么多,上去环抱住她,两手分握住她的双手,瞬间将整张弓拉满,两人默契同时松手,那支箭便像闪电一样直击过去。 一箭射穿前面那个高大男人,和躲在他后面的瓜怂贼老大。 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在刚刚合力开弓的郑李二人身上,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的众山贼,眼睁睁的看着串在一起的两人缓缓倒下。 “……救我……” 两人顺着屋顶的斜坡滑了下去。 山贼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调下屋顶,向带着老大一起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李长风带着人冲了进来,他大声叫到:“留下两个活口,其余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他已挑断一个山贼的脚筋,将他一脚踢到道观门口, 郑颢、萱儿在屋顶也射倒几个,都不是要害,让他们跑不了而已。郑颢见山贼灭得差不多了,搂着萱儿,跳了下来。 “来得还算及时,再晚点就被我们杀光了。” 郑颢环顾四周,见金吾军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便笑着对李长风道。就在他环顾的那一瞬间,余光中看到一个影子,他瞬间变了脸色,大步冲向道观门口: “不要!” 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金吾军已将横刀挥了下去,被李长风挑断脚筋那个山贼登时毙命。 萱儿醒悟过来,立刻去查看被郑颢射倒,半死的那几个山贼,果然,全都被补刀杀死,没留一个活口。而那个金吾军迅速撤离,郑颢跑过去时,他已不见踪影。 “不是我的人!”李长风恼怒不已。 郑颢连忙说:“启夏门应该也不是你的人,那个副将说他叫何江。” “没有这个人。我们刚才先到了启夏门,城门郎被威胁收买了,是他放的山贼。那个什么何江,就是在城门上监督他的人。” 李长风看着满地的死尸,又大声喊到:“给我仔细查,看看有没有活口!” “尽管我们猜出他们的意图,可毕竟没有证据,李将军,他们是冲你来的,除了王忠实,也不知背后有没有其他势力的影子。” 李萱儿忧心忡忡,又问:“你从兴庆宫来,我父亲那边还好吧?” “我过来的时候,圣上已经放完灯,听说城门出了事,杨怀信他们应该很快护送他回宫了。” 郑颢安慰萱儿道: “今晚什么事也没发生,就是最好的事。” 萱儿抬头望着他,微微一笑: “什么事也没发生吗?” 第135章 万寿禁足 郑颢并没有按照约定,把公主送到羽林卫负责的建福门,而是照平常走了望仙门,果然,杨安已经候在那里。 刚才在道观已经有不少人看见公主,特别是那个补刀后逃走的人。若是悄悄进宫,到时一查进出记录,反倒会把杨怀信给卷进来。 只好承认...... “是,我是和郑博士一起去曲江池放花灯了。”李萱儿站在紫宸殿里,镇定的对父亲说:“我在路上遇到他,非让他带我去的,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一群黑夜人鬼鬼祟祟,我们这才跟了过去。” “我们?......你私下与外臣接触,还如此大言不惭!你忘了父亲对你说过什么?朕的大臣,由不得你来挑挑拣拣。怨不得父亲对你严格,若你妹妹们都像你这般任意妄为,朝臣们还不人人自危?谁还敢做我天家婿?” “女儿知错了嘛……” 圣上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萱儿撒个娇、认个错就过了,而是说: “万寿公主,违反宫规,禁足承欢殿,罚抄经文百篇,何时抄完何时解禁,贴身宫女各打二十大板。” “父亲!禁足我认罚,可婢女们是我有意支开,她们并不知情……” “四名贴身宫女,各打二十五大板!”圣上加重了语气。 李萱儿只好闭了嘴,她抄一百篇经文,可木香她们要被打一百板,看来,这次父亲是真生气了。 她垂头丧气回到承欢殿时,阿娘和霜儿站在殿门口: “你也真是,要跑出去玩,就别让人看见……你是真的喜欢那个郑博士?知你心意,阿娘也好……” “阿娘,您就别问了……总之我不讨厌他。你们回去吧,不就是留在殿里抄经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承欢殿里空荡荡的,奴婢内侍都被发往别处,过了一会儿,一个内侍捧着经书和纸张过来,萱儿一看,竟然是《地藏经》!抄个《金刚经》也好啊,一遍五千字,《地藏经》有两万字,这要抄到什么时候? 萱儿一个人伏在案上大哭起来:“父亲!你不爱萱儿了……” 她正委屈巴巴的哭着砚墨,院门有了动静,一看是木香、木蓝、白英、白芷被打完之后,让内侍架了回来。 萱儿赶紧把笔一丢,先冲出去查看她们几个的伤势: “木蓝,你们怎么样?” “公主,我们没事,都是皮外伤,内侍手下留情了的……” 木香赶紧安慰公主,二十五板能留下一条命,就已经不错了,更何况她们是被架回承欢殿,不是拖去掖庭宫,说明是圣上顾念公主,对她们网开一面。 萱儿去翻她们的药柜子,里面还有金创药,只是也不多。 “这次真是连累你们了,好在我们还能在一起互相照顾,也没什么要做的,你们好好休息,等我抄完经就没事了。” 说是这么说,两万字抄一百遍,什么时候才抄得完啊!萱儿都要绝望了。郑颢在外面也不知怎么样,发现山贼及时报官,他算是有功,功过相抵,应该没事了。 她给几个宫女擦完药,已是深夜,歪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还梦到自己用箭射山贼,郑颢对她喊:“萱儿......” 早上醒来,白英已经到殿门去端了早膳进来。早膳没什么问题,白粥、胡饼还有小菜,问题是给的量太少了,这分明就是公主一个人的饭量,可她们有五个人。 “怎么这样?人都关起来了,吃的也不给够,难道是让我们饿死吗?那还不如直接打死算了!” 公主一骨碌下了床,披上件大氅就说:“我问问他们去。” 殿外守门人是龙武军,是王忠实的手下,公主在门里道:“去吧王将军叫来,为什么早膳只送一个人吃的?我们里面有五个人。” 门外带队的叫陆灿,他陪笑道:“万寿公主,王将军说,圣上只说要保证您的膳食,其他人没做交代,所以也不敢往里送。” 公主这才明白,王忠实将她们四个都送进回的用意是什么。 她冷笑道:“好。木香、木蓝,你们四个把我那份早膳分了,我倒要看看,他用什么来向我父亲保证!” 公主一转身走了,外面的守卫也赶紧去向王忠实报告。 王忠实不着急,缓缓道:“少吃两餐饿不死人。这位公主胆子太大,几次三番坏我们的事,不给她点教训,还真以为我不如马元贽。她哪学的箭术你知道吗?” “这倒不知。她经常和郓王殿下在一起,多半是跟他学的吧。还有,末将就是怕闹到圣上那里,怪罪下来......”陆灿有些为难地说。 “公主的膳食你一份不少的送进去了,吃不吃是她的事,怕什么!”王忠实有些不耐烦,一个公主翻不起多少浪,他现在有些想不明白的是,经常出现在公主身边的郑博士。 若说祭台那日,他拦下武阳郡王是偶然,可昨晚,他和公主两人拦下那几十个山贼,就不是一个偶然可以解释。 承欢殿里,木香她们自然不肯自己吃,让公主饿着。 “少吃一两餐饿不死人,我就是做个样子给父王看......” 公主话没说完,忽然听到院子里“嘭”的一声,外面的侍卫连忙开门进来查看。她已经看到台阶前面多出来的一个包袱,抄起桌上的茶杯就向进了院子的侍卫砸去: “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些侍卫以为是公主在里面发脾气,便退了出去。 木蓝忙过去将包袱捡了进来,打开一看,一包是公主平时经常让兄长替她买的点心,一包是卷起来的纸,还有一封信。 公主拿起信,上面和以往一样,只有四个字:不立文字。 她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更住了,用刀子将信封慢慢裁开,里面还是画着一张笑脸,不过这次笑脸的眼睛大大的,旁边还画着两根小辫。 他画的是她。 “我有那么丑吗?”公主不禁笑道,最后打开了那一卷纸。 那是用柳楷端正抄着的《地藏经》,抄了两篇。昨晚到今早,不过是几个时辰,他这是一夜没睡抄出来的吧? 郑颢喜欢柳公权的楷书,和张旭的行草,他的写在书上的心得多用柳楷,而自己的一些习作,用的是张草。 他看过萱儿写的字,知她写的也是柳楷,便决定替她分担。 不立文字,不依经卷,以心传心。 第136章 割肉喂鹰 确如萱儿所料,郑颢功过相抵,无奖无惩。 他每天散了朝,就在书院里闭门抄经,倒也悠哉。偶尔翻到自己写在书里的心得笔记,想起萱儿的那些见地,不禁心里一颤: 难怪总会觉得两人心意相通。 自己前世去洛阳任职,一别便是生死。萱儿在一个人度过的漫长岁月里,必是看过自己留下的这些书,前世虽未好好爱过她,她与自己却也算是神交。 他也终于明白,他俩今生缘起,起因并非自己,而是前世萱儿心里结下的未了情缘,让他能有机会重来一次。 若为自己复仇,为何不重生在死去那天?这也是他为何对害死他的卢敏,无爱无恨,只恐避之不及的原因。 悔过自新的郑颢老老实实抄经,让萱儿有了又哭又闹的时间。 “不好啦,快来人啊!公主一天没吃饭,饿晕啦!”木蓝在门口拍着门。 木香看着躺在床上的公主,不安的说:“公主,杨将军和郑博士都送了吃的进来,我们几个也没饿着,您肚子吃得鼓鼓的,却骗圣上饿晕了,会不会......” “我父亲又不会摸我肚子,这不是饿不饿的问题,是要我父亲知道,王忠实其实一点不忠实!” 明义殿就在承欢殿的南面不远,李霜儿听到动静,连忙去告诉晁美人。 “怎么没送吃的进去?昨晚我亲耳听见,圣上让人每天按她原来的份例给她送吃的,难道她不想抄经,就开始绝食?这不是惹圣上生气吗......” 晁美人连忙披了披风,和霜儿一起往承欢殿走,想问清楚情况,再去找皇上。 谁知刚要走到殿门,杨安拿着个拂尘已经站在门口,对着侍卫和木蓝说:“圣上口谕,万寿公主绝食自戕,罪加一等,罚......” “且慢!杨内侍,圣上过问原因了吗?如何能确定,就是万寿绝食自戕?待我问了万寿,你再宣旨不迟。” 晁美人正要跨入门,侍卫拦住她:“晁美人,圣上有旨,任何人不能入内,您别让我们为难。” 木蓝和赶过来的白英、白芷忙说: “晁美人,公主不吃东西,是为了救我们。他们每餐只送一份膳食进来,但公主加上我们四人,里面共有五个人,公主为了让我们不被饿死,才把自己的饭分给我们四人吃,她说......” “说什么?” “她说释迦牟尼割肉喂鹰方能成佛,圣上让她抄佛经,她怎会舍不得一碗饭?” 等到晁美人将这句话转述给圣上时,圣上被她气笑了: “割肉喂鹰是像她这样用的吗?真是胡闹。杨安,有四个宫女在里面,怎么不送她们的饭食?” 杨安连忙说:“这四个宫女是被打之后,王将军将她们送回去的,承欢殿宫女说,王将军说圣上只交代送公主的膳食,宫女的没说......” “王忠实?割肉喂鹰......原来她是这个意思。一会你亲自送饭过去,告诉万寿公主,让她吃了饭,赶快抄经,鸽子没事了,那只鹰他还不配朕割肉喂他!” 晁美人要离开紫宸殿的时候,采女蓁姬和林西正好走进来,两人后面还跟着进宫献丹的道士。她轻轻叹了口气,戒丹药在于戒掉丹药在圣上心里的幻想,又岂是换掉几粒丹药能解决? 王忠实正在平康坊一间酒肆里,这个密间,是他和棣王碰头的地点。 手下进来,对王忠实附耳说了两句,他对棣王笑道: “万寿公主还是解决了她的吃饭问题,这太阳都快要落山了,用了一天的时间,看来我还是高估了她。还跟圣上说什么她要割肉喂鹰,苦肉计演得十足。” “不,你恐怕是低估了她。” 棣王抬了抬眼皮,揶揄道:“你以为你难为她一下,她会只要回她的权利?割肉喂鹰,她可不是说,她是割肉的释迦牟尼。” “哦?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 王忠实就是一宦官,识字,书没读过几本,所有的本事,要就是在宫廷中耳濡目染,要就是师傅言传身教。 “这是释迦牟尼成佛前的一段苦修,一只鹰要吃鸽子,释迦牟尼要救鸽子,鹰却说,他不吃鸽子他就要被饿死。释迦牟尼便割自己的肉喂鹰,这样鹰和鸽子都能活。王将军,你觉得圣上会用成全你,来救赎自己吗?” 王忠实冷汗直冒,若万寿公主是这个意思,她也太狠了,这是借自己欺负她这件事,向圣上说自己的野心啊。 “还有经常和郓王在一起的那个郑颢,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郑颢?他不就是前朝宰相郑因的孙子,浙东观察使郑袛德的儿子吗?” 棣王摇头笑笑:“本王也是刚刚查到,他回京考状元之前,在河煌替张议潮做了几年先锋官,是个战功赫赫的少将军。他是张议潮的徒弟,被视如己出。” “这......他为何隐藏战功,甘愿入翰林?”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他的资历,京城有士族背景,边境有军力支持,绝不止做个太学博士。这么一位文武双全的全才,本王也想要。得到他,得到的不止荥阳郑氏,还等于得到归义军的支持。” 王忠实皱眉道:“河煌归义军,远水救不了近渴......” “近有你神策军,远有归义军遥相呼应,本王还愁成不了事?现在不少藩镇都向河北三镇学,自己推举留后,摆脱朝廷控制,真正能一呼百应的人,少之又少。圣上还算有眼力,曾经想把万寿嫁给他,可惜,被万寿拒绝了。” “那他们......现在怎么又混到一块?” 棣王用食指敲敲自己的额头,苦笑道:“女人心思,你不懂,我也不懂。不过,本王猜,他有可能看上的是李温。若是没有李温,他也许会另做选择。” “郓王?” “李温是我皇兄唯一的成年皇子,没有他,将来我们更容易成事。” “确实如此。” 圣上重新服食丹药,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不怪自己要他死,他自己就已经选择了一条死路。 王忠实心里重新做了定位: 李温、李萱儿兄妹俩,就是两块绊脚石。 郑颢,是帮手,更是他的竞争对手。 可以让他晚一点死。 第137章 挑拨离间 两人同时抄经,速度果然快了很多。虽然李萱儿是专职默写,但写的总不如郑颢兼职抄写的多。那也是因为她有恃无恐,经常偷懒的缘故。 “公主,加上郑博士刚刚送来的几篇,已经凑够一百了!”木蓝昨天已经数过两遍,刚开了包袱,送来的篇数正好。 木香拿着郑颢写的字和李萱儿的对比,不由得赞叹道:“郑博士和您的字可真像,早知跟他有缘,您当初要是不拒婚,他就是咱家驸马了。” 李萱儿眼睛一瞪:“你们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天天在我耳边念叨‘驸马’‘驸马’,一心指着早点陪嫁过去。还不快拿经文去给我父亲解禁?我要出去看看,轩微殿那边怎样了。” 木蓝吐吐舌头,抱着那沓经文跑了。 这几天,她们只能单向接收杨怀信从外面抛进来的东西,他也没提金珠她们的事,李萱儿还不知宫里发现她们不见了之后,会怎样大动干戈。 这两天就像个瞎子聋子,憋闷得很。 木蓝回来,门口的侍卫也撤了,她美滋滋的告诉大家,圣上翻看了经文,啥也没看出来,还说公主没必要日夜抄经,太辛苦了,让御膳房给做些好吃的补补。 李萱儿早穿好衣衫,一溜烟的跑到明义殿去给母亲请安。 “这么快就写完了?我还以为你不抄半个月,出不了那个门呢。”晁美人心疼的把她的右手拉到怀里揉着。 “阿娘,我没出门这几天,宫里发生大事了吗?”萱儿顺势搂着母亲脖子问道。 “大事?你不闹事,宫里就天下太平,哪来的大事?你这是有多想不让我们好好过日子。”晁美人嗔到。 霜儿笑了:“兴庆宫里那一桩,应该算是最大的事了。可是父亲不许提,怕皇祖母听了害怕,再说,现在什么也没找到,说了也白说。” “兴庆宫?皇祖母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你和郑博士打强盗的时候,金珠和南珠两姐妹在兴庆宫龙池边玩,她们偏要到人少的地方放灯,结果失足掉下去,捞了半天也没把人捞上来,只看见水上飘着的两盏灯和一只鞋。” “正月里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事,圣上不许提,你们也别到外面议论。” 李萱儿立刻举手保证道:“出了明义殿的门,我一个字也不提。” 原来,郑颢他们早安排好了金珠、南珠的“去向”,这样就不会有人去找她们,她们身份文书上用的是假名,将来回到女蛮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不说这件,那还有一件。”李霜儿想了想说:“你不在,林采女在兴庆宫献舞,得了皇祖母赏赐,赏了她你很喜欢的那支凤羽簪。” “那有什么稀奇,孔雀羽毛而已。不过,这倒有趣。” 从明义殿出来,李萱儿一身轻松。这才发现,明义殿与紫宸殿之间的一棵桃树都已经开花了。 “被关了几天,连桃花都开了!”萱儿感叹道,她指着一枝开得正旺的桃花,对木香说:“那支漂亮,咱们折两支回去插。” 可漂亮的花都在高处长着,萱儿心情好,也不管木香劝阻,三下两下爬到树上去了。她正忙着折桃花,忽听有人笑道: “我说怎么宫里头出了野丫头,原来是万寿公主。” 萱儿从树上往外望,一墙之隔的东院,两位美姬正从紫宸殿里走出来,说话的那位她很熟悉,就是被下了巴豆拉了三天肚子的蓁姬,另一位虽不如她美,可一双丹凤眼,就别有风味。 那位,应该就是剩下的另一位采女,林西。 萱儿在树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笑眯眯的对着墙外说:“野丫头也是我父亲的女儿,将来你生出家养的,还不是要叫我一声长姐?” 林西没见过万寿公主,觉得这样调侃有些不自然,匆匆行了个福利。 萱儿对她说到:“这位是林采女吧?我听说,您那日在兴庆宫一舞惊艳,皇祖母喜欢的不得了,还赐了您一支凤羽簪,真是恭喜您了。” “哪里哪里,我那是雕虫小技,那里比得上万寿公主您跳的剑舞?圣上那日还提起呢。”林西没想到公主会提起这事夸自己,她也赶紧回了一句。 蓁姬低声冷冷道:“你不觉得跟她这样扯着脖子说话,很有失身份吗?” 林西急忙向公主行了个礼,低头跟着蓁姬走了。 “公主,我们的桃花够了,您脚下小心,快下来吧,一会禁卫要来了。”木香胆小,本来就是偷偷上树,公主还要大张旗鼓的在树上和人说话。 “没事,多采两支,一会你送到林采女的宫殿里去。” 杨怀信着两个亲信从旁边路过,看到树上的李萱儿,正巧一对巡逻的禁卫过来,要往西院里走,他指着教坊方向说: “今天教坊进了新人,多去那边走走。” 支开了禁卫,他来到树下,李萱儿正好从树上跳下来。 “刚解了禁足,您就出来爬树,是不是生怕圣上忘了骂您?”杨怀信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李萱儿高兴的将桃花递到她眼前:“看看,是不是很漂亮?对了,林西现在住哪个宫殿?这花是送给她的。” “林采女?您可能想不到,她现在住轩微殿。明明知道圣上忌讳南珠姐妹落水,还要把她安排到轩微殿,我们怀疑,内侍省里也有武阳郡王的内应。” “你们?郑博士也这么怀疑?他......他还好吗?” “不太好。” “嗯?不好?出了什么事?严不严重?”李萱儿没料到杨怀信这样回答:他不好为何还天天替自己抄经? 杨怀信低头忍住笑,搓搓鼻子道:“他天天抄经,手也抖了,腰也坐不直了,腿跪久了,连站都站不起来,都不成人形了......” “啊?杨七,你变坏了!” 李萱儿才知道,他是在逗自己,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木香跟在旁边,小心翼翼问道:“公主,郑博士为了帮我们,变得那么可怜,您怎么骂了杨将军就走?” “哼,别理他,他根本没安好心。木香,你跑一趟轩微殿,把这两枝桃花给林采女送去,就说,得空我过去找她切磋舞艺。” 李萱儿现在心情好的很,她觉得,她的机会要来了。 第138章 挑拨离间 木香从轩微殿回来,脸涨得通红,进了殿便匆匆将殿门关上,迫不及待说到: “公主!太可怕了!” 大家都很好奇,赶紧聚到李萱儿身边听八卦。 “我刚才送花到林采女那里,刚巧蓁采女也在,我传了公主您的话,林采女还没什么反应,蓁采女气得不行,林采女为了讨好她,将那两支桃花转送给她,哪知她一巴掌打到林采女脸上,还把花都踩碎了......” 木蓝愤愤不平的说:“她不但敢打人,连公主的花也敢踩吗?” 她不知是傻还是蠢?连南珠姐妹都知道,父亲服食丹药,她们再怎么受宠也无法生育,早早看到自己古佛青灯的结局。 为何她会如此高调行事?难道只是武阳郡王给她的一个承诺? 将前朝皇帝的后宫收为已有,这在天朝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但武阳郡王也还没到胜利在望那个地步,她这样沉不住气,只能说她有两全的打算。 李萱儿凭着女人的直觉,对蓁姬生了疑。 她淡淡笑道:“林采女被打了脸,我自然要去为她讨回公道。木香、木蓝带上咱们的那瓶桃花,跟我到紫宸殿去。” 紫宸殿后殿,圣上正在看奏折,时不时捂着嘴打个哈欠:晚上要对付那两个小妖精,早上要上朝,散了朝还要批奏折......当皇帝还真是辛苦。 正看着,眼角晃过一个人影,他抬眼看去,只见萱儿捧着个花瓶进来,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参见父亲,女儿谢恩来了。” 圣上放下奏折笑道:“念在你知错能改,夜以继日的抄经,我已将你抄的经,送到明德寺供奉,菩萨会收到你的心意。你捧着的这是桃花?春天才刚到,宫里的桃花已经开了吗?” “二月来了,桃花可不都开了?我也是在来紫宸殿的路上看到这些花,想到父亲必定还未曾见过,特意折来献给父亲。” 圣上点头道:“算你还有点孝心,若是平时少做气你父亲的事,那就更好了。这个春天,父亲打算给你重新挑门亲事,这次你可不要再挑三拣四......” 萱儿忙打岔道:“萱儿还小嘛,还想在宫里承欢父母亲膝下,多陪你们几年,婚事还可以再等等。父亲您看,这两支花是整棵树最漂亮的,现在女儿却想向父亲讨了去赔罪。” “赔罪?这花既送了我,便是我的,你要拿去给谁赔罪?”圣上不知女儿又在玩什么花样。 “我摘花的时候,刚好看见蓁采女与林采女从殿中出去,为了祝贺林采女在兴庆宫献舞得了赏,我们都爱跳舞,自然更合得来一些,我便送了两支桃花给她。 哪知蓁采女看到了不高兴,不但把桃花打在地上踩碎了,还打了林采女一耳光。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将这两枝桃花送给蓁采女。好花踩了虽可惜,林采女为花白白挨这一巴掌,更让我于心不安。” “她竟敢无理打人?你还要将我的桃花送给她?”圣上冷哼一声:“杨安,去轩微殿将林氏接过来,她今日受委屈了,我要补偿她。” 李萱儿什么也不用说,笑着退了出去,她相信,长着丹凤眼的女子,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向男人展现魅力的机会。 何况,案台上还那么明显的放着两支桃花。 “走,我们出宫去看看十五,几天不见,怪想它的。”萱儿笑眯眯的说。 出了宫,她又有些犹豫。看十五,她就要去崔府,虽然那里的总会有人替她开门,也会把阿砚叫回去,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去了也是要等阿砚过去才能开门,不如我们直接去书院找他,若是阿砚在,叫上他再过去看十五。” 萱儿说出来都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假装没看见木香、木蓝偷笑,腿一拐,就去了离崔府不远的崇光书院。 书院里,郑颢正在与几个要在京城参加进士科的秀才做策问。 郑颢问:“汉文、景帝,得益于道家黄老之学的‘无为而治’开创‘文景之治’,为何到了继位的汉武帝,却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这个问题很敏感,大家互相看看,都不敢回答。 宣宗以太宗自比,太宗在开朝之初,亦是用道家思想治国,而使天朝国力昌盛,可到了国家千疮百孔的现在,完全效法开朝初期的治国之道,使得朝廷对国家的管理放任有余,而约束不足。 真要说出来,这不是在暗里批判皇帝吗? 李萱儿在郑颢的笔记里,读过他的疑惑,但那时他相当崇拜自己的岳父宣宗,甚至为他的许多不足的做法,引经据典来正名。 现在,萱儿却听出了他对当朝朝政措施的质疑,这个郑颢熟悉又陌生,却和自己多年后的自悟不谋而合。 她悄悄从窗口往里看,只见郑颢身着浅绯色官府,头戴黑色硬脚幞头,他的皮肤不似一般士族子弟那般苍白,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他站在讲堂前方,那样自信, 萱儿还想再听听他怎么解释,只见他的眼光不经意往窗边扫来,吓得萱儿赶紧头一缩,踮着脚转身边往外走。 阿砚早就看见她鬼鬼祟祟站在窗口边偷看,现在见她要走,忙迎了上去:“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是来找郎君的吗?我进去叫他。” “不不不,我不找他,我,我......找你!”李萱儿像个偷偷做坏事,又被当场抓住的孩童,囧得满脸通红。 “找我?找我那就是要去看十五。”阿砚心知肚明的笑了。 平时高贵自信的公主,也有小女孩般心虚的一面,这叫他有点新鲜。 李萱儿在和十五撸毛玩耍,带着它在后院奔跑,被关了几天紧闭的她,像突然来到了自由的广阔天地间。 十五已经七个月了,它是个男生,在崔府天天大块吃肉,如今个头已经和它母亲当初差不多。 跑得高兴了,看着在它前面跑的李萱儿,它极度兴奋起来,快跑几步,腾空朝她背上扑去。 旁边看着的人脸都变色了,阿砚也紧张的冲了过去,可有人比他更快,冲过去将萱儿挡在身后,对着扑过来的十五就是一拳。 十五被打得飞了出去,“喵呜喵呜”的夹着尾巴过来,哭着找萱儿诉苦。 萱儿嗔到:“它不过是跟我玩,你干嘛一回来就打它。” 郑颢笑着将自己的拳头伸到萱儿面前,只见手上已有几道血痕:“它玩的时候不会伸爪子。再过几个月,等天气热了,就该将它送走了。” 萱儿有些后悔,小声问道: “疼吗?” “替我吹吹,就不疼了。” 第139章 道观情事 蓁姬本是江南花楼里精心培养的清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些贵人们喜欢的风雅,不说精通,也要懂些皮毛。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价值,而她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当地的观察使,和节度使身上。这次不就遇上了李悕到江南采选? 从江南到京城的漫漫长路上,她与多情的武阳郡王情投意合,可郡王却让她先为自己做一件事。 他与当今圣上,是三服的堂兄弟,圣上一脉尚有儿子、亲兄弟,那把龙椅要多大的机缘,才能让他坐上。 武阳郡王曾协助李德裕平定昭义军乱,他欣赏武宗治国的铁血手腕,若夺得皇位,他相信自己能够复振皇庭权威。 蓁姬与武阳郡王再怎样动情,他都能克制自己,只为蓁姬进宫时,能够通过内侍省的检验。她知道,郡王对她的期望有多大。 可惜郡王只能教她些皮毛,其余只能由她自己领悟。 这次和她配合的金梅被送去了棣王府,一个长着狐狸眼的林西却留了下来,宫里的孤立无援,让蓁姬有些不安。 她急于稳固和证明自己的地位。 好在内侍省的人将林西安排在轩微殿,那殿里原先住着的菩萨蛮姐妹,刚刚溺水而亡,圣上必不愿接近那里,蓁姬更占主动性。 本来处处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可万寿公主一露面,就什么都变了,林西竟然被单独传召到紫宸殿侍奉圣上。 一连几日,圣上都没有召见自己,蓁姬慌了,她有她的难言之隐。 冬至节时,圣上停服丹药那几日,身体非常不适应,就算崔瑾昀的药丸是上好的补药,也不能让他短时恢复精神。 圣上召见太医署数人,太医李元伯荐丹药,圣上也表示愿意服用。再加上一些宫中传言,武阳郡王觉得机会成熟,次日便进宫面圣。 “恭喜圣上,得遇至宝之人。” “哦?何人称得上‘至宝’?” 武阳郡王笑道:“三位会炼长生不老仙丹的道士,不知算不算至宝之人?去年我与他们在岭南相遇,邀请他们入京。昨日,臣在京城与他们再次相遇,便迫不及待,将他们引荐给圣上。” “这三位道士何在?快快请来。”宣宗来了兴趣,这正是他求之不得之人。 李玄通、虞紫芝、王乐三几人,早已候在殿外,只等圣人传召。交谈几句,圣上觉得他们确实像是悟出了大玄机,便拿出一张药方问道: “你们看看,这是药王的传人给朕的仙丹药方,是否用得?” 这圣上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先是问太医令要春药被拒,又找崔瑾昀要长生不老药方: 孙思邈是药王,肯定有药方啊,你不给我写一个,那你就是假徒弟。 崔瑾昀被问得不胜其烦,只好勉为其难写了个药方给圣上,可太医署又说,这药没法抓。所以,他把这药方拿出来给这三位道士看看,是不是能用。 李玄通接过来一看,药方上写着: 李子衣、桃毛、龟毛、兔角、生鸡膜各十斤。 李子衣、桃毛、生鸡膜倒是见过,可恁轻的东西,找到十斤还不知要折腾死多少人。更别说龟毛兔角,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样的药材,太医署如何配得齐?白白让郑颢、李长风他们关起门来笑了一晚。 那几个道士也不知是谁开的方子,自然不敢随便说不对。 李玄通只好含含糊糊的说:“我们不一样,炼丹药材虽贵,但却不难找。第一阶段需要七十万钱,待练出药胚,圣上见了,必能信我。” 圣上一听,炼个药胚就七十万,这样贵,必是真货,连忙同意让他们开炉炼丹。但这次他吸取了王道士的教训,让他们进宫炼丹,这就不容易被其他人利用。 大明宫里有几处道观,大角观就是道士们炼丹的地方。以前武宗的道士被赶出宫,这里就闲置着,十一年后,大明宫里又开始有了丹火。 武阳郡王举荐有功,圣上把为道士们购买太医署之外药材的事,也交给他去办,于是,他就有了不时入宫的理由。 大角观与温室殿同在大明宫东院,距离虽远,中间却没有宫墙隔开。 蓁姬在大角观的一间寮房里,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武阳郡王李悕。 “郡王?真的是您?蓁姬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蓁姬委委屈屈的扑进了李悕的怀里。 蓁姬进宫时日虽短,可经历的事不少,现在少了金珠、南珠两个,住在东院的年轻嫔妃并不多。她日日面对比李悕老十岁的圣上,心里早不是个滋味。 “我这不是来了吗?我怎舍得不见你,我们之前说好的事才刚刚开始,好日子还在后面。” 李悕之前就很喜欢她,现在为给自己留下另一条路,他更是要利用她。 “圣上服食丹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丹药能让他更加精力旺盛,听说,他偏头痛的毛病,也被丹药治好了,那我们......” 李悕用手指轻轻挡在她唇边,笑道:“你相信人可以长生不老吗?若是真的可以,历朝历代那么多道士修仙,为何无人能修成正果?” “那你还找人来炼丹?” “就是谁也不认识、又想象它存在的东西,才没人敢说真话。炼丹好啊,圣上的钱也陆续到了我们手里,谁管他吃了仙丹会怎么样呢?” 李悕用手指划着蓁姬脸上的轮廓,有些遗憾的说:“这样的姿色,便宜我那堂兄了!” “你是嫌弃我了吗?”蓁姬有点紧张,她最怕出现这样的结局。 “嫌弃?你会是我儿的母亲,我为何会嫌弃你?” 李悕将她一把抱起,两人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当时在回京的路上,百般缠绵却不能要的憋闷,他低头把灯一吹,两人如饥似渴的滚到了床上。 就这样,一有机会他们就在内宫瞒天过海、翻云覆雨,只等珠胎暗结,好来个偷梁换柱。 郭青澜的办法,必须先将棣王推上位,但这等于完全依赖于棣王,李悕当然要留后手。 若蓁姬诞下他的孩子,那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另一条路。 蓁姬这头与李悕干柴烈火,可圣上那头却冷落了她,将来真有身孕,查对起居寝事录,肯定会有差距。她只能去找与圣上亲热的机会。 圣上当时只是气她跋扈,见她又认错,又讨好,也就不再拒绝她。 才得独宠了几天的林西尝到了甜头,见蓁姬又得了宠,心中不服,也不肯放手。 两人你来我往,经常把圣上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第140章 小憩明义 两个采女你来我往在圣上面前献媚争宠,圣上虽然受用,却也经常不胜其烦。 李萱儿冷眼看着父亲炼丹,又看着他与嫔妃上演闹剧,还想着如何利用轩辕集给自己的幻药,规劝父亲迷途知返。 杨怀信火急火燎的亲自跑了一趟承欢殿。 摘桃花那天,李萱儿见蓁姬跋扈,她心里便起了疑:深宫后院,这是要有多宽广的后路,才敢这样作天作地? 她让杨怀信找人跟踪蓁姬,她想知道,蓁姬与武阳郡王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计划。 杨怀信跟了几天,那几天正是圣上冷落蓁姬,蓁姬急于与圣上亲近,看到的都是她去讨好圣上与林西。 直到今日,武阳郡王进了宫,他并没有找谁,而是直接进了大角观。 过了不久,蓁姬出了温室殿,一个人匆匆往大角观走去。 杨怀信本想在屋顶听听他们讲了些什么话,没料到,蓁姬一进道观寮房,两人就啃在一块,迫不及待的宽衣解带。 他虽是宦官,又未经人事,这也把他臊得差点要从房顶上掉下来。 有了这层关系,说什么话也不用听了,他匆匆去找万寿公主。 “我原以为蓁姬只是协助武阳郡王,坐实我父亲德行有亏,没想到,他们还敢祸乱宫闱......” 听到这事李萱儿也吃了一惊,她慢慢说道: “急功不得之时,再启用他和蓁姬的孩子,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四年,自己不能上位,就扶自己的孩子上位。他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们是在宫里行秽乱,再有下次,我们正好抓奸,连武阳郡王一起铲除。” 萱儿问道:“武阳郡王进宫的时间有定数吗?” “没有定数,要看他几时送炼丹药材进宫,不过他这次进宫,是第一阶段的最后一次,过两天,药胚就该出来了。第二阶段,还不知他们如何进行。” 杨怀信有些后悔,他刚才不应该忙着找公主,应该直接跳下去抓人。 “那好,这次让他们得意,你做好准备,下次就让他们这对狗男女现行!” 两人刚刚商议完,李霜儿匆匆跑了进来: “姐姐!姐姐!父皇说要到明义殿用膳......哦,杨将军也在。” 杨怀信正要告退,却被萱儿叫住了。 李萱儿一直在等,父亲在母亲宫里小憩的时候,能让她做一次父亲的“梦里人”。 现在机会来了,她不会放过。 “杨将军,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先去明义殿,具体安排,到了我母亲那里再说。” 说真的,轩辕集给她这迷幻药粉,功效只有半个时辰,她必须在父亲将醒之前,把要父亲做的事说一遍,父亲醒来,便会以为是梦中所得。 “姐姐,我感觉有好多话都该对父亲说,什么别吃仙丹、对长兄好点、经常来看母亲、姐姐和我......”李霜儿扳着手指,边走边数。 是啊,萱儿还想说,让他重用郑颢;棣王、武阳郡王要谋反;武阳郡王与蓁姬有奸情;王忠实在兄长上位后会把控朝政;浙东裘甫之乱在即,快把不擅平乱的郑颢父亲郑袛德调回来...... 她总不能给父亲念叨一个时辰吧? 轩辕集说过,被迷幻的人,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临清醒时那一句,说多了,他会都记不清楚,这样反而让他不容易相信。 她叹了口气,总不可能靠一句话,让她一劳永逸。 明义殿里,已经开始有宫人进进出出,摆置圣上午膳用的膳具。李萱儿带着杨怀信躲进内殿,她们的声音圣上太熟悉,梦里的话,她想让杨怀信来说。 杨怀信知道,那时崔瑾昀说了这个迷幻药粉,郑颢他们几个就商量过,最能改变局势的话,便是“立李温做太子”。 只要有了太子,许多事都会明朗。棣王篡位也会得不到朝臣支持,变得困难重重。一旦圣上病重,太子监国理所应当,稳定局面就此展开。 可晁美人母女心里最重要的话,却是“不要服用仙丹”。 对于家人来说,圣上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杨怀信本人不会有什么意见,他都听公主的。 他相信郑颢在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只希望公主好。这也是他能接受郑颢爱慕公主的唯一原因。 李萱儿不知杨怀信这么一个老实人,还有那么多内心戏,他俩躲在后殿隔断的垂帘后面,只等着圣上进来膳后小憩。 杨安拿着个拂尘进来,装模作样扫了一下,对跟着他的小内侍说: “去检查检查榻上。” 小内侍捧着圣上专用的夹丝被,过去清理床榻,当然没找到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放好了被子,他们退了出去。 李萱儿他们站的地方,是在床榻的南面,也就是床脚。这个位置有个问题,就是不便于撒药粉。但是床头那面,有没有地方可以藏身。 两人皱着眉对视了一眼:把枕头换过来? 虽然有些冒险,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李萱儿踮脚走出去,快速把枕头、被子都掉了一个个,再次挤到杨怀信身边。 过了一会,晁美人扶着圣上走进来,她没觉得奇怪,因为她们演练过两遍,枕头都得放在这一边。 跟在后面的杨安却皱起了眉:“小康,枕头怎么摆的?方向都放反了。” 晁美人忙道:“是我平时喜欢睡这边,朝那边总是睡不着。” “喜欢就这样睡吧,别折腾了。”圣上摆摆手说:“这里有晁美人,你们退下吧。” 李萱儿和杨怀信俩个大气不敢出,直到晁美人安顿好圣上,过来将帘子拉上,他们才松了口气。 等了一会,听见晁美人已经出去了,正在对站在内殿外面的小内侍说话,好像是说圣上睡着了,未末申初叫醒他。 然后,晁美人拿了一小簸箩核桃,让小内侍帮着砸开,她就坐在外殿与杨安闲聊、剥核桃。 李萱儿依稀听到,杨安说:那两位采女整天围着圣上叽叽喳喳,圣上都腻烦了,今天散了朝,也没回紫宸殿后殿,抬脚来了明义殿。 她用手肘碰碰杨怀信: 绷那么直干嘛?出去撒药粉啊! 第141章 梦境神谕 迷幻药粉必须在人没睡着的时候用,否则你不知他何时醒来。所以,晁美人让圣上躺下,自己就赶紧出去了。 杨怀信示意萱儿掩住口鼻,自己屏住呼吸,中指从纸包里挑出一点粉末,中指、拇指两指一弹,只见一团白色粉末,在皇帝面部上方散开,瞬间没了痕迹。 刚才萱儿告诉过他,晁美人曾亲自试用过迷幻药粉,这样的量就足够了。 等了一会,外面有些响动,似乎是晁美人找了个借口,让杨安、小康几个,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若是在紫宸殿,想这样完全支开殿中所有内侍,简直不可能,因为明义殿比紫宸殿小得多,又只有一个出口,杨安才放心走开片刻。 更何况他们只是在殿门口,晁美人自己带头走了出去,他才安心跟过去。 李萱儿靠近父亲看了看,父亲的眼珠正在闭着的眼皮下转动,眼睫毛跟着有些微微颤动,轩辕集说过,这就是浅睡要做梦了。 她朝杨怀信点点头,他镇定了片刻,靠近圣上耳边郑重道: “我乃神人,特来提醒。人活百年,寿限天生,逆天修行,身死道消。” 说完此话,两人再次躲到垂帘后,惴惴不安的等待着结果。 殿门口的晁美人他们还没进来,就听见圣上在床上叫唤: “来人!快来人!” 杨安吓了一跳,这才睡多久,也没到未末申初啊,圣人怎么就醒了?大家赶紧小跑着过去,晁美人也跟了进来,快步往床边走: “圣上,您怎么就醒了?是妾这里睡得不舒服吗?” 晁美人见圣上坐在床上呆呆的,过去轻轻推了他一下。 圣上抬头看着她问:“刚才你们可曾见到神人?我听到他与我说话,每个字都很清楚。” 杨安一听,才想是圣上做梦了,松了口气笑道:“您是圣人,当然得见真神,我们凡胎肉眼,哪里有命见得?不知……真神对圣人说了些什么?” “他对我说,人活百年,寿限天生,逆天修行,身死道消……言下之意,是让我不要逆天炼丹修行,否则会……身死道消?” 帘子后的李萱儿和杨怀信,微笑着对视了一眼: 药效不错,一个字也没记错。 晁美人忙笑道:“既是真神,便是神谕,圣上照做即可,这是大福气。” 杨安也点头称是,梦中所得皆为玄机,或正或反,必有所指。大多数人醒来,都记不得梦里的事,那是机缘未到,圣上记得如此清楚,还真是难得。 圣上又喃喃将梦里听到的这句话,反复念了好几遍,这才点头道: “看来,真神更眷顾于我,李炎便是逆天修行,身死道消。可见我乃天朝正宗嫡传血脉,非他们这些篡位者可比。晁氏,必是你殿中有灵气,才能让我得此奇遇。重重有赏!” 晁美人谢过恩,便将圣上扶起来,为他更衣。 为了圣上安全,她自己亲自体验过这种“梦境”,那说话声音确实就如梦中所闻一般,也难怪圣上深信不疑。 圣上高高兴兴的回紫宸殿去了,很快,宫中就传,圣上让大角观里的道士停止炼丹,因为圣上做了一个梦,梦里真神传话,让他切勿逆天修行云云。 轩辕集说得对,“梦”到的话,比任何人去说都有效。 父亲一走,霜儿就快步走到内殿,让垂帘后面的姐姐出来: “姐姐,我们成功啦!” 萱儿也没想到那么容易造梦,和霜儿拉着手嘻嘻笑起来:“我们又是劝说、又是换丹药,做那么多,都不如做个梦。” 杨怀信看着满心欢喜的公主,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了笑:“二位公主,臣在这里多有不便,先行告退。” 萱儿这才想起他还在这里,看了他一眼,瞪着眼睛说: “呀!不炼丹药,那不就捉不了……” 对哦,刚才都忘了这一茬:不炼丹药,武阳郡王就没借口进宫见蓁姬,那要抓奸就困难了。 杨怀信笑到:“哪有事事顺意?既然有了这事,他们绝没有停手的道理,总能找到机会。” 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可万一这肚子里已经有了咋办? 紫宸殿里的杨玄价起初听到此事,还觉得非常神奇,能坐上这把龙椅的人,确实非同一般。 而后一想,怎么在别处不做梦,到了明义殿那会功夫,就做上梦了? “杨安,圣人在明义殿小憩,都是谁在跟前伺候?晁美人那里有什么异常?她对圣人说了什么?” 杨安忙回答道:“就是儿子和小康、小禄三人在跟前。晁美人......她也没什么异常,就是让我们帮着砸核桃。说话嘛......用膳到服侍圣人睡下,她好像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小康、小禄,你们有没有听到,明义殿有谁说了不该说的话?” 两个小内侍摇摇头,用膳的时候,晁美人和广德公主陪在旁边,只有圣上教育女儿的份,广德公主总共也没说几句话。 “要说异常,只有一个......”小禄看了一眼杨安,不知该不该说。 “阿爷问话,好好说。” 得了杨安的话,小禄大着胆子说:“我记得我和小康放被衾的时候,床上的枕头,是朝北边的,没放错。可圣上进去,枕头又朝南边了。” 宫里的塌床都是南北朝向,头向北,脚朝南,这是应合阴阳五行,让人更好入睡,就算睡觉也是修行。 小康先前还因枕头放错,被杨安点名批评,现在小禄说出来,他也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对对,我们没放错。晁美人说她喜欢朝南睡,圣上便说不用换了。可是,我们走之前内殿没人,总不会是我们离开后,枕头自己换了个方向吧?” 这画面简直太诡异了,几个人面面相觑。 杨玄价也没表态,把手里的茶盅放下,说了一句: “小康,你把内侍省刚送来的沉香,给晁美人送一盒去,给她内殿里点上。” 小康会意,退了下去。 等了一会,小康回来了,他脸色都变了,见了杨玄价、杨安,连忙行礼道: “晁美人的床榻已经整理过了,她的枕头......朝北!” 第142章 无心倾诉 小康说完“枕头朝北”,而且说明床南头有垂帘。杨玄价几乎立刻肯定,当时内殿之中,必有他人。 可这已经无法验证,更何况,就算内殿藏有人,那人又如何能使圣人做梦,想想更觉得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这都让杨玄价、杨安背脊发凉:他们紧紧看着的圣人,总有奸人变着法的想接近。 “圣人说的这句话,对我们也没多大影响,反而帮我们把功劳从武阳郡王手里抢回来,这是好事,你们也别太自责。这事对外一个字也不许走漏,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小康、小禄,你们退下吧。” 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可能? “杨安,明义殿胆子大啊,只怕还少不了万寿公主。现在明义殿关系着皇长子、大公主和三公主,她们有了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看来我不能等下去了,还有四年夔王才到束发之年,这四年当中,不知又会生出多少变故。” “可圣人现在也没有立太子之意,更何况将夔王立为太子,要排除众意,恐怕也不容易。” 杨安知道养父的打算,马元贽一死,禁军兵权三分,枢密院与皇上的亲疏关系,明显占了上风,这个时候,趁热打铁,将手上的四皇子李滋推上太子之位,他们的胜算,就有八成。 而王忠实要就把李温抓在手上,要就是更小的皇子,两头他都不容易。 “把晁美人和万寿公主盯紧了,我们做的事,都不能让杨七知道。” 杨安小心问道:“义父既然已经不相信他,为何还要帮他上位?杨七现在掌羽林军,不是更难对付?” “他的心就是歪到背上,我也能找得到,何必来个生人,还要去熟悉。杨复光对他死心塌地,也是废了,你把南风那小子管好,他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杨玄价心里是恨的,可杨怀信是个孤儿,又无贪念,没有把柄,唯一的这点养育之恩,在他用杨怀信的命,来与马元贽讲和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 若他还有弱点,那就是跟着他一起长大的杨复光。 宫外也得了圣上停止炼丹的消息,武阳郡王府里更是开了锅。 “啪!”“啪!” 正殿里,李悕气得连砸了两个杯子。连急忙蹲下去捡瓷杯碎片的婢女,也被他踹了一脚。 “郡王,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郭青澜听到动静,忙过来看个究竟,正好看见李悕将婢女踢到,手掌按在瓷片上,鲜血直流。 这是她没见过的李悕,心里不禁有些害怕。 “我那好堂兄,做了个梦,就说丹药不炼了!好不容易开始走了一步,现在又得从头来。”李悕恨恨的说。 宣宗若是不吃丹药,还能多活几年,可自己已经三十五了,再等下去,就算能爬上那个位置恐怕也没命享受了。 郭青澜安慰他道:“不是还有棣王吗?只要棣王出手,我们还能赢。” “妇道人家,懂什么?如今文臣当道,要不就是我堂兄提拔任用的人,要不就是有权势的士族,他们不闹,北司又有杨玄价控制,他就是联合王忠实逼宫,也未必能成功。” 李悕眯缝起眼睛,看着大明宫的方向,那里,他还有另一个希望: “我要出去一会,你回房休息吧。” 郭青澜恹恹的走回偏殿,事情一复杂,她也没了主意。 这半年来,她在郡王府衣食无忧,早已没有了最初只求活命的卑微,李悕能做皇帝当然好,若是不能,就是做个郡王妃,她也能心满意足。 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一旦生出了欲望,绝不可能轻易停下来。 “素心,以前你伺候郡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暴躁吗?”她托腮伏在榻桌上。 素心谨慎答到:“偶尔会这样。您也知道,郡王压力挺大,这么一大家子人,若是只靠郡王那些俸禄,哪能过得现在那么好?” “咱们府里不是有些田产生意吗?” “郡王有能耐,别人种花,咱们种的是棉花,您知道,只有宫里人才穿得起夹棉的袍子,可咱们郡王、王妃、孺人都能穿,还能高价卖给别家。” 素心跟在郡王身边多年,郡王在谈事的时候,也不避她。 “那我们的日子过得好,他为什么还不高兴......” 素心撇嘴道:“这可得问您,您是怎么坐上孺人的位置,别人不知道,素心可一清二楚。” 郭青澜正想为自己辩驳,忽然看见对面东偏殿书房门口,李淦在朝她挥手。 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素心,她还在低头绣花,郭青澜便说: “素心,我有些饿了,你到厨下看看,有什么点心拿些回来。” 素心放下针线出了门。 郭青澜心跳加快,仿佛是在做一件明明知道不对,可又抑制不住自己想去做的事情,这种刺激的感觉,让她的脸颊一片绯红。 她快步来到对面书房,见左右无人,推门走了进去。 李淦就在门后,见她真的过来了,不禁心情激动,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想好的词。 “大公子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我......我一激动,把想说的事给忘了,让我想想......” 郭青澜抿嘴笑道:“这样容易忘的事,定是不重要的事,那我回去了。” 李淦那里肯让她走,挡在门前笑道: “想起来了,我刚才在书房,好像听见父亲在发脾气,发生什么事了?” 提到这事,郭青澜也一脸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他打您了吗?”李淦问这话时有些紧张。 “没打我......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没什么。以后他发脾气的时候,您待在房间里,别过去。”李淦一脸关心的看着她,说得也很恳切。 郭青澜忽然很想知道,李悕以往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秋娘对她说过“往上爬的都被打死了”,现在李淦又是那样一副神情。 李淦低头想想,一咬嘴唇,拿来两个垫子,拉着郭青澜在书房的墙角坐下: “您想听,我就跟您讲,您有权利知道真相。” 两人坐着垫子,背靠在墙上,李淦低声说: “我父亲是个占有欲很强的男人,就像只要他看上的女人,就要拉到自己床上。他每一次都很真诚,可真诚又是那么短暂。” 郭青澜一听这话,心都凉了。 第143章 有心慰藉 郭青澜呆呆的望着李淦:“你怎么不讲了?” “我从小看着这样的他,宠幸了不知多少女人,有些女人甚至称不上他的婢妾。武宗死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那时,祖君多方周旋,才保下了我们全家,可那以后,父亲就开始变得喜怒无常。 他有自己的苦衷……也许我们谁都不理解他。他留恋自己戎装平乱的日子,只是当今圣上不信任武将,他也再没资格拿起刀枪。后来时间长了,他年纪也大了,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李淦说话的时候,很小心的看着郭青澜,生怕她听了难受。 郭青澜听到他说“父亲年纪大了”,她意识到,这是这位少年表达自己已经长大的一种措辞。 她悄悄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少年,他眼里闪着毫不掩饰的爱慕。她的心又狂跳起来,不为别的,就为被人爱着的骄傲。 “家里的孩子多,父亲就干脆一个都不管,有些婢妾不愿意挤在府里,带着孩子去了城外的庄子。 我倒是羡慕那样的生活,庄上有自己的私塾,说话也不似这般拘谨。可惜,我母亲是郡王妃,她在这里,我也只能在这里。” 他偏头问道:“您是不是觉得我们府里很可笑?” 郭青澜摇头苦笑道:“你毕竟是位公子,真正可笑的生活,你还没遇到过。你知道吗?我曾被父亲卖到花楼还债……” 李淦一心急,转身拉起她的手,心疼的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怎么逃?我借口出城给我母亲上坟,在坟上就要自杀,被老鸨拦下,在城门边就要卖了我,正好遇上你父亲......” 不知为什么,李温那一段,她不想让李淦知道。 “这样我父亲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让我猜到了,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子,委身于他,必不是心甘情愿,你有你的情不得已。” 李淦舍不得放开她的手,见她并不反抗,加了点力道,将她的手捂在掌心。 少年青涩的爱慕,总比成熟男人直奔主题的直白,更令十七岁女子心动,尤其当他温热的掌心,湍湍流出的,都是掩饰不住的热情。 怯怯生生的怕你拒绝,试试探探的向你靠近。 她宁愿就是他心里纯洁无辜的女子,所以只是笑笑,并没解释。 笑笑就是默认,李淦不觉又对她疼惜了几分。 书房这个墙角,背着窗户,光线有点暗。李淦忽然将她拉直坐正,青澜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把胳膊垫在她背后,轻声说:“靠着墙背凉,你靠着我的手臂会好些。” 青澜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还真靠了上去。 说是聊他父亲,两人渐渐聊到童年的趣事,年龄相仿,经历的时代也差不多,聊得高兴,都忘了最初坐下来的时候,为的是什么。 慢慢的,郭青澜靠在李淦的肩头,想到满腹心事匆匆离开的李悕,不禁有些难过,她说: “以后没事你就过来和我聊天,反正我在前院也没什么朋友。” 李淦不经意的接道:“你就是到后院也不会有什么朋友,我母亲她们都三十多了,你一个小娘子,和她们有什么好聊的?” 他的话,顿时让郭青澜陷入了无限的孤寂。 是啊,她在府里交的两个朋友,都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女。 郭青澜的邀约,让李淦喜出望外,他眼里的青澜,早已不是他的小娘,而是他爱慕的小娘子。 两人站起来告别的时候,李淦终于有些冲动的将她搂在怀里。 郭青澜慌慌张张将他推开,回避着他热切的目光,小声道: “不可以,我是你的小娘!” “我……我没法把你看成是我小娘……是我错了,你走吧……” 李淦很后悔自己的冲动,他害怕郭青澜一生气就再不理她。郭青澜看他那副懊恼的样子,却生不起气来,反而认为是自己有魅力,他才会犯这样的错。 “那我走了,你……明天还过来吗?”她轻声问。 “来!死了也要来!” “什么死呀活的。”她回眸一笑,开门看看外面没人,抬腿走了。 那天,李悕很晚才回来,也没有来找郭青澜。她乐得自在,满脑子都是李淦讲的那些府里趣事,不由得有些期待明天跟他的会面。 李悕不知道,他府里平静的水面下微微起了波澜。只知道已经没有借口进宫,他见不到蓁姬,只能陷入到患得患失的等待之中。 妃嫔不同于公主,蓁姬出宫的机会少之又少,掐指算算,最快也是下月,太后带诸嫔妃祭先蚕于北郊。自己在内侍省有人,也许可以混到她的帐篷里去见上一面。 本来他沉沦在声色犬马中渐渐心死,郭青澜带给他关于棣王的秘密,让他看到新的希望。 他与棣王已经见面谈过数次,两人也达成共识。 现在圣上停止炼丹,确实有些出乎他们预料,但这只是小问题,等到他们万事俱备,圣上的健康,有时只是一个借口。 郭青澜很聪明、有野心,懂得利用别人的弱点,但她不懂政治野心不同于其他,那是她推公主掉下去的悬崖,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公主那样的幸存者。 “要攻打长安城简直太容易,建城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太多的攻防措施,再加上百万人口的粮食消耗,围城数日,就足够令全城因缺粮而人心惶惶。” 武阳郡王话让棣王有些恐惧:“大规模动武,岂不是要死很多平民?流血最好还是控制在宫墙之内……” “不要在乎那些细节,王忠实可以将京城卫戍的神策军拉回来,而我,也会找来原来支持李党的藩镇军,或遥相呼应起兵造反,或出兵包围壮大声势。” 武阳郡王脸上露出了微笑,看着额头上一层细汗的棣王道: “乱世铁血才是王道,你看看你兄弟,用怀柔换来的和平,是多么不堪一击。” 棣王本只想让圣上尝尝兄弟无情的滋味,圣上让他断子绝孙,他也让圣上有机会感同身受。 他想的是逼宫,是宫变。 但愿不要用到武阳郡王说的,带兵攻打长安城。 第144章 公开招婿 李萱儿在宫里悠哉悠哉,还没等到抓住堂叔李悕进宫挖墙脚,却等来了父亲为她再次招婿。 “姐姐,姐姐!刚才我听母亲说,今天早朝上,父亲公开招婿,说是除了公主嫁妆丰厚,驸马还另有赏赐......” 李霜儿提着裙子一路跑进来,微暖的春风,吹着她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 嫁妆?赏赐?父亲这是多怕没人上门提亲,自己嫁不掉? “完了完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公主,您这次肯定跑不掉了。就不知......郑博士能不能来应招?” 木香刚说完,霜儿便摆手道: “不行,他不能报名的,母亲说,父亲嫌上次姐姐拒婚,让他在大臣面前丢脸,一开始就把郑博士给除名了。” 这......成绩太好,不参加排名? 李萱儿心虚了,这次不会是真的吧?父亲提过两三次给她指婚,可自己已经说过,暂时不想嫁出去啊,父亲怎么就没当回事? “霜儿,这不行,我要去找母亲,等到父亲下旨就来不及了。”李萱儿抓起妹妹的手就走。 上次就是赶在下旨之前冲进大殿,都怪郑颢,腿短走得慢,快几步不就宣旨了?还轮到自己进去拒婚?笨! 两姐妹匆匆忙忙进了明义殿。 晁美人见她俩走得气喘吁吁,苦笑道:“现在还不是着急的时候,今天你父亲才刚开口,等过几天,有人举荐以后,你再从名单中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挑?挑谁啊?不会有我喜欢的,我一个都不要!”萱儿搂着母亲胳膊撒娇,扭了几下,干脆像小时候一样,把脸埋进母亲的衣裙里,用闷闷的声音说: “阿娘,以前阿兄说,我招驸马时,他要给我把关的,现在他还没回来,不要嘛,女儿还没满十六呢,女儿还小......” “这可由不得我说,你父亲已经在大臣面前说了这话,他的心意也不会改变。要不,你还是......再等等?万一举荐人选中有好的呢?你认识的崔公子、李二公子,也都是不错的小郎君,你要是喜欢......” “我不喜欢!” 李萱儿猛的把头从母亲的衣裙里抬起来,她惊恐的意识到,这是玩真的了。 平时父亲、母亲是宠她,可她毕竟只是个女儿,婚姻大事能提前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就已经比绝大多数小娘子强了,哪有自己随便挑选夫君的? 完了!我得去找郑颢。 往宫门走了两步,李萱儿又停下来:我找他干嘛?他这辈子又不是我什么人...... 宫外崇光书院里,也有个人,迈着火冒三丈的步伐,大步走了进去。推开厢房的门,他一屁股坐在榻上,把郑颢面前那杯茶拿过来,仰头就“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才偏头问道: “你今天没上朝?” “上了啊。” “圣上招驸马你没听到?” “听到了啊,怎么了?” “你怎么一点也不急?我父亲都给我找保人了!他说,我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跟着你混......” 崔瑾昀的脸都皱成了橘皮,父亲一直以来对郑颢都推崇备至,什么时候起,跟着他变成“混”了? “那你娶了她,能不能好好待她?”郑颢声音很平静,问话好似也很真诚。 若是自己今生余寿不多,萱儿能嫁一个对她好的人,自己也能瞑目了。崔公子是自己的好兄弟,他的为人自己很清楚,若是他们…… 郑颢不能再往下想,心绞痛。 崔公子瞪大眼睛,像是不认识他一般,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怪异的问道:“没头热啊?怎么说胡话?你不是爱她爱得连命都不要吗?怎么轻易就拱手让人了?哦……我知道了,圣上没把你考虑在内……” 郑颢端起杯子的手僵住了。 崔瑾昀本想笑话他两句,可知道他心里难受,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忽而他又笑道: “要不,我去把她争取过来,然后你俩私奔?” 站在一边烧水的阿哲抚掌笑道:“私奔好,私奔好!咱们带上公主回河煌去,在那里蓝天碧草,骑马牧羊,人们只知郑少将军,不识郑博士,谁能找得到我们?” “哎呀!忠仆!你把你家郎君的心声都说完了。” 崔瑾昀没了刚进门的烦恼,哈哈笑起来。 郑颢苦笑道:“你俩就合编话本子好了,再找个说书的,把这个一厢情愿的故事各坊间讲讲,我也能做个坊红了。” “一厢情愿?公主她还没表态?你俩又搂又抱好几回,这都没表态?那你可能没戏了。”崔瑾昀摇头道:“女人多数感性,一段时间你不能打动她,再磨下去,那就不是感情了。” “不是感情,那是什么?” “是感激。” 阿哲突然有点佩服崔公子,别看他平时对谁都冷冷淡淡,关键时刻,他成了懂王。 郑颢拿起桌上的扇子,在他俩头上一人敲了一下: “我救过她,她心里感激我,那也正常。这事我们都做不了主,圣上还摆在那里呢。更何况,公主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要愿意嫁,我祝福她。她若不愿意,就算是上了花轿,我也敢把她抢回来。” 让她嫁不喜欢的人,还不如让自己在有生之年拼命爱她。 “老郑!老郑!哈哈哈……” 李长风人未到、笑先到。 “出门踩狗屎了?笑成这样!”崔瑾昀嗤之以鼻道。 李长风也不等他们问,自己主动说到:“今天老娘叫我回府,你们猜怎么着?我父亲请安郡王做保,让我去应招驸马,万寿公主的驸马耶!你们说好不好笑?” “不好笑。”阿哲扁着嘴道。 “啥不好笑?你家郎君娶不到,还不许人家娶?白白把一个会射箭杀山贼,除了大把嫁妆还有厚赏的小娘子,放在宫里留老了?” 李长风挺欣赏公主的,反正早晚要娶亲,找个认识又不讨厌的,总比盲婚哑嫁的好。 郑颢看看愁眉不展的崔公子,又看看没心没肺的李二公子,这下真发愁了,这里就有两个候选人,到了圣上手中的,还不知有几多? 他试探着问: “圣上……到底给驸马多少赏赐?” 第145章 公主难养 圣上是怕大家被公主闯大殿拒婚的劣迹吓住,咬牙下了血本,暗暗发誓要将这个各种生事的长女嫁出去。 一了百了。 崔瑾昀笑道:“虽然不知赏赐多少,但这是多年来皇家嫁女头一遭,陪嫁再多,是公主的,赏赐才是驸马自己的,这也是圣上会重用驸马的暗示。” 郑颢心中叹了口气,圣上这点倒是真心,他前世做驸马的时候,就很得圣上重用,年年提拔,岁岁加薪,比对自己亲儿还信任。可见萱儿在他心里的地位,两世未改。 崔家看得出,那些猴精的大臣们又怎会看不出来? 李萱儿在宫里坐了两天,收到了好几条消息: 周美人的侄儿、沈婕妤的堂弟,也找保人投了庚帖。沾亲带故,加上听都没听过的,应招驸马竟有十来人之多。 萱儿懵了,上辈子人人对娶天朝公主避之不及,也就白相公看父亲发愁,才推荐了自己心爱的学生郑颢。现在她怎么成了抢手的胡饼?没道理啊? 公主在院子里转圈圈的时候,看见正在帮着宫女种花的莫安,问道: “莫安,你有没有听说,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驸马?” “您可问对人了,宫里宫外,有啥是莫安不知道的?公主您是福星嘛。坊间传闻,万寿公主从南台掉下山,那......么高,都能毫发无损,那是因为您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莫安,你是不是找打,在这里胡说八道。”木蓝抬手作势要打他。 莫安一缩脖子,用手抱住头,嘻嘻笑道: “这又不是我说的,他们说,公主不是人,是南五台的活菩萨转世,若是能娶回家,哪怕花钱供起来,必能家族兴旺,逢凶化吉,百子千孙,财源滚滚……” “呸!这些瓜皮,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公主回宫一个月,身上的伤才好利索,郑博士躺了三个月才能站起来……” 木蓝还在愤愤不平的数落着,萱儿欲哭无泪的转身往殿里走: 原来如此,这就是和前世不同的原因。我这条命是郑颢捡回来的,还差点害他丢了性命,就算我有福气,凭什么要去为别人光大门楣? 可父亲好面子,说君无戏言,不让自己嫁郑颢啊,这可怎么办? 说我是活菩萨…… 萱儿心里有了主意: 不嫁郑颢没关系,反正让你们谁也不敢娶! 春末夏初,正月过后出门的南北东西客商,都陆续带着货品回到了长安。站在丹凤街头望去,绿蓬蓬的槐树叶,紫盈盈的羊蹄甲,还有花树掩映下的热闹街铺,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五彩斑斓的出现在李萱儿眼前。 “走!随本公主逛街去。” 李萱儿今天一反常态,穿得华丽抢眼,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贵主一样。 她们大摇大摆的来到一家珠宝店前,看到里面已经站着好几位小娘子,李萱儿抿嘴一笑,提起裙子走了进去。 “呦,贵人,里面请。”店伙计见她穿戴华贵,知是位大主顾,心里乐开了花,连忙把她往里让。 李萱儿不紧不慢的浏览着,掌柜刚刚拿出来给几位小娘子的首饰。 她眼光停在一件样式特别的步摇上面,用手指着说:“这件不错,坠下来的几颗珠子居然是彩色的,搭什么颜色衣衫都好看。我就要它了。” 掌柜为难的说:“小娘子,这玲珑点翠雀首彩珠步摇,仅此一件,这位何娘子已经要了,您能不能另选一件?” “已经要了?怎么个要法?”李萱儿从怀里掏出钱袋duang的放在柜台上,趾高气昂的说: “她给多少钱?我双倍!” 那何娘子见她嚣张,也不理她,反正付过钱了,她将步摇收进盒子里,拿着就走。李萱儿咳嗽一声,只见莫安和和郭淮两个,从门外闪身进来,将何娘子拦住。 郭淮:莫兄,我第一次做恶霸的狗腿子,我好慌...... 莫安:看兄弟我的眼色行事! 李萱儿双手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的说:“步摇放下,你可以走。” 掌柜心都跳出嗓子眼了,连忙拿着刚收的钱,追出去,塞到何娘子的手里,苦着脸说: “何娘子,跟您做了这么多次生意,您也知道我是什么人,这次就当您帮我,步摇就让给这位小娘子吧。” 何娘子冷笑道:“天子脚下,竟然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掌柜的,步摇我可以不要,但您记住,这次喂饱了狼,不代表下次他不咬您。” 李萱儿手往柜台上一拍,叫到:“掌柜的!把柜台上的统统给我包起来,我就让她看看,狼要吃多少,才叫‘喂饱’!” 门口挤进来的嗑瓜子群众都‘啧啧’艳羡起来: “哇塞!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还真是败家!” “那一柜子金玉首饰,要不少钱吧?” “架不住人有个有钱的爹。” “他爹是谁?” 阿墨本是出来买东西的,见有热闹看,也伸个脑袋进来,看看有啥新鲜出炉的八卦。这一看,他下巴差点没掉地上: 这不是万寿公主吗?她被人欺负了?这还得了?不对......旁边几个都是她的人,明明是她在欺负人家......我类个乖乖,翻天喽! 阿墨脖子一缩,脚底抹油溜了。 “她爹是谁您问不起,您只要知道,她是大明宫承欢殿的主就够了。” 不用说,这是混在嗑瓜子百姓中的白英。 瞬间,瓜子都掉在地上:“原来是公主啊!” 那些议论何娘子也听到了,她放下步摇,拿起自己那包钱,轻蔑的看了李萱儿一眼,挤出门去。 掌柜的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的给李萱儿打包着柜台上的首饰,哆哆嗦嗦的上着算盘。 李萱儿安慰他道:“上一个给我打折的人,都被我打骨折了,你慢慢算,一个铜板也不会少给你。” “不、不、不打折......全部按进价卖给您......” 等到木蓝抱着一包首饰,跟在李萱儿后面出了珠宝铺子,郑颢刚听阿墨说完这事。先是诧异,而后他会心的笑了起来: “真是个小笨蛋!坏了自己名声,别人就不敢娶你了?” 想不到,她有此决心。 第146章 空穴来风 万寿公主一战成名。 等到她走进下一家书画店的时候,掌柜的早把去年卖不掉的字画书籍、诗歌小令全都摆在柜台上,就等着公主来拍柜台了。 李萱儿在柜台上翻了翻,撇嘴道:“我走错了?难道这是收垃圾的店?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的诗作手稿真迹有没有?有的话统统给我包起来!” 只听旁边围观嗑瓜子百姓纷纷道: “我真孤陋寡闻,前三位我知道,最后一位李义山的诗稿也那么值钱了吗?” “你傻啊!公主给他这么一抬价,不就值钱了?” “我家有一副李白的字,不知公主出什么价?” “嘿嘿,我身上纹了白居易所有的诗,不知公主会不会把我买下来?” “切!” 那掌柜是个鬼精,他赔笑到:“公主殿下真是好品味,前三位我们店小,没收到,您若是想要李义山的诗文,您下个定金,三日之内,小的必为您寻来。” “定金?” “一篇诗稿价钱五十贯,定金十贯钱,到期不能交货,小店两倍赔付。”做这行的会认识不少人,作古的人难找,活着的人总有办法找得到。 “好,十贯就十贯。”公主手指一勾,木蓝赶紧把包袱拿到柜台上,打开一看,钱还不少,花了铜钱,还有金子。 人群外的郑颢笑了: 这个掌柜自己作死,李义山的诗稿,三、五贯也就能收到,他竟敢开五十贯的价。你敢拿出来,我就敢叫李义山亲自来说,你收的是赝品。 他这心思不算独创,里边大大咧咧付钱那位,也是这么想。 下一家是卖点心透花糍的,掌柜的袖手看了看,热闹都是别人的,自己的点心明码标价,公主再能吃,也不可能买下他所有的糍粑糕。 掌柜的刚回自己铺子,公主就走了过来。 她眉开眼笑道:“我最爱吃透花糍了,老板,给我把做好的全包起来!” “全......全包?公主殿下......这玩意甜腻,一次吃不了几块,放到明天又不新鲜,表皮会发硬......我也想都卖给您,但您还是吃多少买多少,别浪费了。” 掌柜的是个老实人,好心劝了一句。 公主一高兴,拿出一吊钱放在柜台上:“没事,我不会看到它们变硬的,吃不完的,当天我就扔了。这些钱,你看够不够?” “太多了,我找给您......” “找给我?这些小钱我往哪放?” 今天公主来这出,可把丹凤大街上的闲人乐坏了,没事揣着包红瓜子跟着看热闹,主要是看漂亮公主,其次才是热闹。 等到公主把半条街的东西都买了,大家才觉得事大: 公主......您这不是把圣人的内库钱都搬空了吧?这么爱买东西的小娘子,也就是皇帝家里才养得起她。 郑颢微微一笑,目送着萱儿进了宫。 光是买买买,只怕吓跑的是正直大臣,若只靠俸禄生活,他们家里连奴婢都不会太多,娶个这样的媳妇,确实让人头疼。 但是对那些有门路的贪官来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公主花掉的钱,他们会打着公主的名号,再从别处拿回来。 既然萱儿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郑颢不会袖手旁观。 他得先拿到那份争当驸马的名单,若是家里本有贪污受贿习惯的,找到证据参他一本,名字就可以划掉一个。 可等他回到书院,阿墨已经在门口伸长脖子等很久了,看到郎君,他着急的说: “郎君,外面不知是谁在造谣,说公主坏话......李二公子在里面等您半天了。” 李二?造谣怎么还和李二这个八卦迟钝者扯上关系了? “今日公主真是出风头啊,全长安城都在议论她。”李二正在就着茶水吃着点心,看到郑颢回来,把手上那半块塞进了嘴里。 “议论什么?说她买下半条街?”郑颢笑道。 李长风突然醒悟过来,笑着说: “是你小子跟在后面付钱?看你说得那么轻松,那我后面部分就不用说了。你还别说,就她这样大手大脚摆阔气,已经把我娘和嫡母吓坏了,都催着我爹去吧庚帖拿回来。这公主我家养不起。” “钱不是我付的,公主自己有钱。你说说,后面部分什么?” 前面部分郑颢已经猜到了,但李长风火急火燎跑过来,绝不是为了说,他母亲被吓坏这件事。 “这事有些蹊跷,外面都说,是从我的人口中往外传的,可我问过,大家都没说。现在坊间都在传,说上巳节时,看见你和公主在一起,你还搂着人家的腰......” “我搂公主的腰?谁看到了?” “我们都看到了啊,你搂着她的腰从道观屋顶上跳下来。”李二老老实实的说。 原来是这事,郑颢松了口气:“当时还在战斗中,我不搂她的腰,她怎么从屋顶下来?” 李二继续说道:“还有,你们掉下南台山时,我们找到你,她拉着你的手哭。” “那时我都快死了,她哭两声怎么了?” “在长乐坊门外,你好好活着,公主冲过来,也抱着你哭。” 李长风和郑颢大眼瞪小眼。 郑颢这下相信是流言了,那次在长乐坊外面,他和公主久别重逢,她看见自己能走路了,激动的冲过来抱住自己,李长风并不在场。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事和乱花钱买东西不一样,这是在败坏公主的名声,他缓缓说道: “是谁如此别有用心?是不是让你们都知难而退了,他好收坐渔翁之利?我想要这十几个人的名单,一个个的排查,总能找到他。” 李长风点头道:“你这么说,我就去要名单。刚才过来的时候,我还在想,是不是老郑喜欢公主,故意放出这种风声,想在圣人面前生米煮成熟饭?” “喂喂喂!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得,我去找名单,看看长安城里什么人成精了,竟然盯上了你。” 李长风站起来,风一样的走了。 阿砚在一旁说:“郎君,这些话要是穿到公主耳朵里,难免不会像李二公子这样想,那您多冤啊,说不定圣上还会降罪与您。” 阿墨也说:“是啊,还是和公主解释解释清楚,小娘子的心眼像针尖一样,记恨起来,恐怕连十五去替您撒娇都不行。” 两人走到这一步不容易,郑颢当然不愿公主误会自己,他叹了口气道: “你去告诉杨复光,傍晚的时候,我在药圃等公主。” 第147章 造谣之人 郑颢再次把十五带到药圃附近,这是第二次来,十五显得没上次那么小心谨慎。 十五已经九个月大了,若是在丛林里,做为一只小公豹,它已经需要独自觅食了。阿砚每天都给它投食活物,它现在抓鸡、抓兔子已经爪到擒来。 药圃已经种上了新的何首乌,小苗刚刚发芽,一株株的药苗长势喜人。崔瑾昀毫不犹豫的,将郑颢和十五赶到旁边山林里去了。 所以萱儿来的时候,并没看见他们爷俩。 “公主!您来了。怎么还带了那么多吃的?”雪晴好久没见到萱儿,见了面还真开心。 刚才听阿哲绘声绘色讲公主霸道买买买的事,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吃的都送羽林军了,也就留了这些,带来给你们尝尝。” 李萱儿东张西望,没找到那个约她来的人。 雪晴笑到:“十五一来,就把药苗踩断了几株,被公子赶到山林里去了,他们拿了两只鸡去训练它捕食呢。” “在哪儿?我也去。” 雪晴领着萱儿和杨怀信往药田旁边的山林走,她指着沟坎里说: “这里种的是柴胡和延胡索,才刚采挖过一次,不怕踩。春天雪一融化,我们就忙到现在。” “你现在都快成行家了,真厉害!” 雪晴笑道:“快别说行家这样的话,我每天只求不被他骂,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崔公子这么凶的吗?平时看不出来啊……” “不说到药材,公子就很随意,但只要跟药材有关,哪怕做错一点点,他都要骂人的。不过,严格要求,我们进步才快,药材治病,都是人命关天的事,马虎不得。” 雪晴虽然在说被骂的话,脸上却泛着欢喜的光。 看着她,萱儿一时痴了:就算是被骂,她也觉得他好,那是知道他的心意,更是认同他这个人。她前世死于非命,今生能爱她所爱,也算是她的造化。 她还在胡思乱想,耳边已经听到郑颢叫十五的声音: “十五,吃完了吗?吃完快下来,你娘要来了。” 抬头一看,那家伙抓了只鸡在书上吃,体型又大了些,一身漂亮的花纹,藏身在暮色中的树枝上,简直不要太完美。 没等郑颢再叫第二次,它已经开始顺着树干往下跑。又粗又长的尾巴,已经开始有些激动的摆动,它发现了正在走过来的李萱儿。 在它扑上去之前,郑颢抓住了它,它的力量已经不似从前,李萱儿肯定要被它扑倒。 十五现在最亲的是与它朝夕相处的阿爷,虽然有些反抗,但它仍旧很高兴,伸着它毛绒绒的厚脚掌指着萱儿。 郑颢把十五放到萱儿面前,十五立刻四脚朝天,把肚子露出来撒娇让萱儿摸,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一万只烧开的水罐在翻滚。他也蹲下来,摸着那颗激动得在地上摆来摆去的脑袋。 在十五催眠似的“呼噜”声中,两人虽然都没说话,心里却起了奇怪的变化。 “公子,等等我!” 萱儿抬头一看,难怪刚才没看到雪鸢,原来她跟着崔瑾昀他们先来了树林。 听到她声音,十五翻身起来,伏在地上发出低吼。很明显,它不喜欢李雪鸢。 雪鸢听到它的吼声,吓得拽住崔瑾昀的衣服,躲在他身后。崔公子明显不耐烦,正要甩开她,雪晴伸手过去拉妹妹: “到姐姐这来,都怪你刚才用脚去逗它,它不凶你才怪。” “用手去逗它,那它还不是会咬我的手?”雪鸢不情愿的松开崔公子,嘟囔着说道。 崔公子嗤笑道:“所以你的脚就该被咬,好让你记住怎么与别人相处。” “可它不过是只野兽......” 李萱儿算是听明白了,什么“用脚逗”,分明就是脚贱,去踢她儿子。正要站起来怼她两句,郑颢的手悄悄拉住她。 “为什么护着她?”萱儿有些恼怒,低声问道。 郑颢笑而不答,站起来叫阿砚将十五先带回去。 阿砚天天喂十五,带它训练,好不容易在十五心中排上第三的位置,刚才他亲眼看见,雪鸢拍手叫十五,十五懒得理她,她便伸脚踢了它两下。 要不是看在崔公子的份上,阿砚早骂她了,之前在白云寺对她的那点好感,也烟消云散。 郑颢指着山顶问萱儿: “公主,要不要跟在下到山顶去看落日?” 萱儿这才想起来,他约自己来是有话说,她点了点头,跟着郑颢向土山走去。木蓝正想跟上去,阿哲把她拉住: “落日有什么好看?你就在这等着行了。” 木蓝翻了个白眼:“落日不好看,那这里又有什么好看的?” “有啊!”阿哲笑着指自己的脸,木蓝正要说他脸皮厚,只见他手指划过,最后指向地面道:“你可以看蚂蚁打架。” 土山没有路,虽看上去不高,也不是很陡,但却不怎么好走。 走在前面的郑颢,回头看看埋头找踏脚地方的萱儿,笑道:“有一个上山能又快又省力的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好啊......” 萱儿的“啊”字没说完,在试试的时候,变成了“啊!” 郑颢一手搂着她的腰,弓身提气,快步向土山顶跑去:既然长安城到处在传我和你搂搂抱抱,那我就不用客气了。 两人很快到了山顶。这一片土山,种的是杜仲树,最粗的树干,一个成年人不能合抱,都有上百年树龄。 现在正值雌雄异株的杜仲花们恋爱的季节,暖风袭来,两人被一同卷进它浓浓的暧昧。 天边的落日,半推半就的坠在层峦边缘,金色的落日余晖,在他们眼里注入夺目的留恋。 两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花香也好,余晖也罢,全都在身体中做了一次彻底的交换。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今天的事……” “我都知道了。从你付李商隐诗稿定金开始,我就跟在你后面。” 萱儿若有所思的说:“哦!后来有个自以为是的登徒子,突然跪在我面前,是不是你……” “只是小小教训他一下。” “那个献媚的陶侍郎……” “他长太丑,配不上你。” 萱儿“噗呲”笑了:“早知你在旁边,我应该更嚣张一点。” 郑颢有些难为情的说: “我约你来,是想告诉你,外面关于我们的谣言,不是我造的。我不会用谣言,谎造我们已经在一起的事实。” “我知道,那谣言是我造的。” 嗯? 嗯。 第148章 初次表白 落日倏的跳到山峦之下。 郑颢和萱儿的眼前,一下子朦胧起来。 “你……你造的谣?” “对啊,我让萧寒去东市里八卦了一下,没想到,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萱儿脸上居然还有一些小得意:你以为有谁会知道我们每一次接触? “可这样岂不是让你……你不愿意嫁人,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家里有污点的参他一本,没污点的,还可以背地里打他一顿,做什么都比毁你名声要强。将来写史书的,还不知怎样编派你......” “你不愿意别人说我们在一起?” 萱儿仰脸望着他,心里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心慌。两人的眼神,借着暮色的遮掩,就这么坦诚的胶着在一起。 郑颢好像有点明白,萱儿费了那么多心思,不仅仅是想劝退那些应招驸马的人,她更想给自己和他一个机会。 一个前世被两人错过的机会。 郑颢知道此时的他应该拒绝,可说出口时,却是他藏在心里很久的另一句话: “若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你可愿意与我走下去?” 假如李萱儿没有经过郑颢的早逝,此话她会当成是他无情,可现在......她眨巴眨巴眼睛问: “请问阁下可有定亲?” “这倒......没有。”郑颢赶紧摇头。 “请问尊驾可有隐疾?” “这也没有......” 李萱儿双手叉腰,挑眉瞪眼道:“那你怎么知道,哪里才是最后?你已经陪着我上山了,难道你还想让我自己一个人下山?” 郑颢心一软,将她叉腰的手拉过来,含笑道:“你花钱的样子,已经把李二吓跑了,你这副叉腰的样子,大概能把崔大劝退。 你若愿意,等我三年,等郓王大势已定,拥有他自己的良臣亲将。到那时,若你心意依然没变,天涯海角,青丝白发,我舍命相陪。” 原来他愿意。 萱儿好想抱着前世的自己大哭一场,她这才看清自己内心的坚持,若无那独自在书房里度过的日日夜夜,若无阅遍读懂他字里行间的滴滴点点,何来这一场重生。 三年之后,若自己还活着,命都是她的。 盛世与她逍遥人间,乱世护她余生周全,他可以为她成为任何人。郑颢既心中波涛汹涌,又理所应当。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痴痴地站着,前世今生的交叠,从这一刻才算开始。 下山回到药圃小筑,杨怀信已经走了,留下口信,让郑颢把人送回左银台门,少一根头发,明天把他书院给砸了。 阿哲:少头发的,不应该是我家郎君吗? 雪鸢见他们回来,笑着上前拉起公主的袖子,把他们往里迎: “公主快来尝尝,姐姐做了春季药膳,最是益气健脾。” 萱儿正是每根头发都透着甜蜜的时候,也不反感她与自己的亲近。旁边的木蓝却觉得有些扎眼: 总共也没见过你几次,公主与你有那么亲密吗? 桌上的菜式虽不多,可样样都是新鲜样式,有槐花胡麻饼、荠菜粥、三七炖兔肉、豌豆苗炖豆腐。 等李萱儿坐下,其他几人也坐了下来。李萱儿、郑颢、崔瑾昀各坐一面,李氏姊妹本应坐在一面,可雪鸢却挤到崔公子身边: “公子,这个槐花饼是雪鸢做的,您尝尝香不香?”崔公子正要拒绝,她又笑嘻嘻的问:“公子啊,上次您告诉我,槐花可以清热解毒、凉血润肺,那胡麻的作用是补精髓......补精髓......” “补精髓、养五脏、益精血、通经络。背书不认真,用的时候就不记得了。”崔公子认真的回答她,说话间,不知不觉拿起了一块槐花胡麻饼。 高啊!李萱儿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她这么一“学习”,崔公子也忘了要赶她起来,等说完话,人已经坐定,再赶她走,又显得太刻意。 李雪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坐到崔公子旁边。看来,崔公子还是和前世一样,容易被女人蒙住眼睛。 郑颢前世不认识这两姊妹,李雪晴当时在宫里下毒未遂,被马元贽悄悄处死,宫外人并不知道。 他看萱儿眼神,知道她是在为雪晴抱不平。 李雪鸢夹起豌豆苗又问:“这菜里只有豌豆苗和豆腐,没放药材,这不是很普通吗?姐姐怎么也当成了药膳?” “豌豆苗和豆腐,吃了补益肝肾,滋阴润燥,不是所有的药膳,都长得和药一样。”崔瑾昀揶揄道。但看李雪鸢脸上有点挂不住,又补充道: “食不语、寝不言,你小时候没学过吗?多向你姐姐学学。” 这下李雪鸢总算安静下来,她瞟了旁边的姐姐一眼,眼里竟有几分不屑。 吃完饭李萱儿找了个空问雪晴:“你妹妹为何要针对你?还有她对崔公子也......” 李雪晴苦笑道:“我知道她喜欢崔公子,我还能说什么,就剩这一个妹妹。她在外面吃了不少苦,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你造成的?你糊涂啊!那是党争,岂是你一人在宫中得宠,就能扭转乾坤的?你这是哪里来的念头?快扔掉这种无聊的包袱!” 李雪晴显然没有想过这一点,萱儿的话让她心里有些乱。 她叹了口气:“她聪明活泼,敢于追求她的梦想,这是我比不上的。” 感情的事是双方的,李萱儿也不好判断,只好安慰她: “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只考虑你妹妹,你怎么不想想崔公子?” 雪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在会宫的路上,萱儿唧唧咕咕的把李氏姊妹的事跟郑颢说了一遍,郑颢始终微笑着看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告诉你,就是要你回去提醒提醒你的好兄弟,擦亮眼睛,别误入歧途!”萱儿还在为雪晴愤愤不平。 他忍俊不禁道:“这么巧,崔公子也提醒过我,我是被你拒绝过的人,不要再误入歧途。” 萱儿撅起嘴,不满意的说:“我跟他一样吗?他那是笨!我这是......” 她忽然停住了,用小得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我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说什么?没听见。” “反正我说完了,没听见那是你的事。” 郑颢停了下来,笑着对回头看他的萱儿说:“前面就是左银台门了,你不来跟我告别吗?” 说着,他伸开了手臂。 第149章 鱼目混珠 万寿公主明里暗里闹了一天,果然有成效。 之前已经递到宗正寺,等着查对生辰八字合不合的庚帖,都找各种理由要了回去: “我儿昨日做梦,说今年定亲会走霉运,我们可不能害了公主。” “我家昨日来了只虎斑猫,公主属猴,只恐对公主不利。” 反正庚帖还没到交圣人手里,说什么都可以。 这事在长安城里,除了圣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晁美人一早到了承欢殿,萱儿还躺在床上做美梦,听说母亲来了,忙翻身坐起问道:“今天是初一,还是十五?” 每月初一、十五两天,母亲要带她去兴庆宫给太后请安。 “你真是成天捣乱闹事忙糊涂了,几日前才去请的安,哪来的初一、十五。”晁美人嗔到。 萱儿朝母亲扮了个鬼脸,“啪唧”的又倒在床上,自在的伸了个懒腰,嘟囔道:“吓我一跳,还以为请安又要迟了。” 晁美人坐到她床边,肃色问: “你老实对阿娘说,你前儿胡乱花的钱,是不是郑三郎给的?那些流言蜚语,是不是真的?” “钱......钱是......” 她的钱是马元贽金库里拿来的的,这没法说啊,只好胡乱混编道:“我买的东西,又让杨将军替我卖了才去付的钱。没亏,还赚了......那么一点点。” 看着她比出来的小指头尖,晁美人松了口气:“还好你不是用他的钱,和他一起演戏给你父亲看。若他这样无视女子的名节,那郑三郎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好人!不是他让我这样干的,阿娘,他还救过女儿的命呢。” 萱儿使出她的杀手锏,抱住母亲腻啊腻的。 “这事你可想好了,将来父亲问你,你要怎么说。” “想好了。我就说,我要过了十八才嫁......我还小,不想这么快嫁人生孩子......” 这倒是真的。萱儿小时候,亲眼见八郎的母亲生产时死去,林御女生产时才十六岁,太医说,御女年龄太小,自己都没有完全长成,骨盆还不适合生孩子,所以才导致难产。 八郎从小没有母亲疼爱不说,还成了克死母亲的孩子,否则元妃还不早收了他?这在后宫也不是什么秘密。 晁美人拍拍她的手背说: “你若在乎他,就别给他留下什么让人弹劾的口实,这才是帮他。好吧,十六岁不想出嫁的人也该起床了。母亲听说,宗正寺今天就要把审核通过的庚帖,送到你父亲手上。你这么胡闹,居然没把人全都吓跑,这人也是奇才。” “不会吧?阿娘,您快去替我打听打听,还有哪个不怕死的。” 李萱儿吓了一跳,这都不行,难道她真要嫁给不喜欢的人? 宗正寺还真的交了一份庚帖,此人是光禄寺主簿的嫡长子张旭。今年二十岁,是个秀才,尚未入仕,帖子上写着:身高七尺,眉清目秀。 “嗯,不错,二十岁已经是秀才了,再多打磨打磨,应该会有建树。”圣上暗暗松了口气,真怕一个应招的都没有,他岂不是很没面子?得这一个秀才也不错。 他将名帖递给杨安道:“杨安,你亲自去张府考察,看看张旭各项条件是否相符,相貌人品如何。” 这是天朝招驸马的基本流程,平时都是内侍省去做,当今圣上是第一次嫁女,这个张旭又不像郑颢,是自己原就认识的人,所以圣上才让信得过的杨安去核对。 承欢殿里,萱儿闻讯大哭起来:“那个叫什么张什么旭的,你是不是眼瞎加耳聋啊!这样的内人你也敢娶?” “现在就剩这一根独苗,那还不直接入选了?还不如原来多些选择……”木香嘟囔道。 扎心了……萱儿正要继续哭,她突然想起,某人说过,有污点参他一本,没污点也可以打一顿,顿时又生出希望: “快让莫安出去告诉郑博士,我就没见过这么找打的人!” 崇光书院腊梅树上,早早就有喜鹊在叫,阿墨笑道:“郎君,准是有好事了,该不是圣上一张庚帖也没收到吧?” “就你会说。门口有动静,去看看,是不是李义山过来了?” 阿墨领着人进来,不是李义山,是莫安。 “郑博士,我们公主流了几桶眼泪,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她让我来告诉您,说有位已经对过生辰八字的张旭,今天圣上已经叫人去府里核实了。” 核实?那就是开始走三书六聘的流程了。 阿墨摸摸脑袋,又看看院子里的腊梅树,边往树上扔小石子边骂到:“臭鸟!还以为你是喜鹊,搞了半天是个老鸹!” 郑颢接过那张写得了了草草的姓名,想象她心慌意乱又有些恼怒的样子,有些心疼的说:“你回去告诉公主,别哭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会有办法的。” 莫安走后,阿砚、阿哲都派出去了。 可奇怪的是,阿砚过去打探了一番,居然张府周围的人都不怎么了解张旭这个人。 “只知道张主簿的嫡长子,确实是叫张旭,可他是怎样一个人就没人说得清,应该是平时就比较沉默。郎君,我得混进去张府看看。” 郑颢点点头:“你去找萧寒,看看他那里有什么消息,谨慎行事。我去查查他是哪年考的秀才,在哪个学府读的书,那里应该会有些他的资料。” 阿哲回来了,他问到是杨安上门核查,同去的还有个圣上身边的老女官,她去给圣上掌眼。 “郎君,这个张主簿平日里并无贪污受贿的记录,有些难办啊。” 阿哲知道,以郎君的品行,他绝不可能仅因为人家要娶公主做驸马,就把人家脸划花,腿打折。 这叫不讲武德。 阿砚刚才也说,张家在街坊邻居里,挺默默无闻的,也没听说他家为非作歹,祸害乡里,咱们也不能说是去除暴安良。 “嗯。我会去和他摆事实、讲道理,现身说法、言传身教,让他远离公主保平安。若是再不听,把他丢到花楼关上七天七夜,就算他洁身自好,也没人会相信。” 郑颢说得行云流水,镇定自若,理所应当。 阿哲:郎君,你变了! 第150章 鱼目混珠 应招驸马的张旭,一年多前做了秀才,是由光禄寺卿直接推荐的,也就是说,他没经过书院考试。 可这在天朝也是合理的,推荐时附上的诗文,算得上条理清晰,措辞工整。 光禄寺看上去职能单一,只是个负责皇家膳食的衙门,管管皇宫膳食、宫廷宴饮、制作调料,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负责皇宫饮食安全。 所以,光禄寺的官员,看上去与政治无关,实际上也是各方势力争取的目标。 这两天郑颢查到,光禄寺近两年收购的酒,有一大部分是光禄寺卿刘启良亲戚酒庄上酿造的,经手人就是张主簿。 价格稍微贵点,不过,采购吃点称头,这好像也很官场。唯一有点让郑颢产生遐想的是,光禄寺卿亲戚的酒庄,同时还在长期给杨玄价府上供酒。 那么,杨安去上门核验,就是走过场。 郑颢把本子一合,今晚,他要亲自进张府,去见见这位张旭张秀才。 阿砚没进去,在张府对面的一家面铺子吃面,因为张府不大,俩人进去反而惹眼。 “小郎君,你这晚食也吃得够晚的,我这都要打烊了。”掌柜是个老爹,店里就他和儿子两人。 阿砚点头道:“是啊,今天回来误了饭点,只好在外面填填肚子。” 那儿子端了面过来,瞅瞅阿砚笑道: “我见过您,之前跟我打听过张府的事。哎,我跟您说,今天来了宫里的大官,张主簿送出门的时候,一个劲的点头,嘴都笑得合不拢。我估计,张府这皇亲国戚是当定了,张秀才真是光宗耀祖啊!” 阿砚摇头道:“我觉得不一定,张秀才连你都没见过,说不定长得面目狰狞,那宫里女官来核验相貌,肯定过不了。” “我跟您赌十碗面钱,张秀才若是做不了驸马,让您白吃十碗面!” 儿子刚说完,老爹肩上搭着的白巾子,一下飞过来使劲拍在儿子头上,老爹跟着骂道:“胡乱打赌!赌输了从你月钱里扣!” “爹,我这怎么能输啊?您没听说,这次圣人招婿,就张秀才一人入选吗?不是他,还有谁?”儿子摸着脑袋,不服气的说: “我要赢了这十碗面钱,可都得归我!” “万一张秀才是个痨病鬼,你能赢吗?”老爹转身陪笑对阿砚说: “小郎君,他不当家,打的赌做不得数。要不,我再给您加块羊肉,您就当他是个屁给放了。” 阿砚听到“痨病鬼”三个字,来了精神,连忙说: “我刚才都没说同意,这打赌不算数。不过,这张秀才既得了痨病,怎么还敢去应招驸马?欺君不是杀头的罪?” “害!我也是猜的。张府里经常有医师进出,张主簿和大娘子精神头都好得很,张二郎也活蹦乱跳,您说这医师隔三差五来,给谁看病去?” “爹,搞了半天您是猜的!”儿子气呼呼的回后厨去了。 老爹看看左右无人,小声道: “得病不怕,成亲之前双方又不用见面,只要把查验的大官人打点好,等拜了堂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驸马得病,就算是圣人也没辙。” 阿砚笑笑,不再问什么,装作不在意继续吃他的面。 面刚吃完,郎君也出来了,阿砚迎上去笑道:“怎么这样快?难道真是个歪瓜裂枣不值得看?” “没见着人。”郑颢淡定的说。 “张府里......没张旭这个人?”阿砚吃了一惊,得痨病好歹是个活人,难道是死人?这也太夸张了。 “我在屋顶,总不能跳进去,扒开人家帐子看看人长啥样吧?不过听婢女称呼,躺床上那个就是张旭。一屋子的药味,看来病得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真得了痨病?”阿砚惊呼,卖面老爹居然猜对了。 “痨病?我可没说他得的是痨病。你知道了什么?” 阿砚把卖面老爹的话说了一遍,郑颢点头道:“嗯,那就对得上了。明天我们先查查这个医师。杨安胆敢为张旭掩盖病情,鱼目混珠,我不能放过他。” 知道张旭是个劣质品,郑颢就不着急了: 既然杨玄价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把柄,不好好清理一下他家的龌龊事,将他踢出枢密院,我就不算重活一次! 回去他就给萱儿写了封信:三年之约。信封里头,画了一颗开花的树。 李萱儿得了信,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郑颢有底气,她就放了心。 想掀翻杨玄价,靠他一人不行,郑颢首先找了杨怀信。 “昨天我就听说,杨安上门核验已经通过了,我还奇怪你怎么没动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杨怀信气愤的说: “若是公主真的嫁过去,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 “我们一直想搬倒杨玄价,苦于他根深势大,你又是他义子......”郑颢故意拖长了声调。杨怀信盯着他的眼睛决绝道: “什么义子?我日日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他以为我不知,他在我身边放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随时都准备跳起来替代我。 公主是我的恩人,他要害公主,就是我的仇人。若是要动手,就让我去圣上面前出首他,也叫我与他脱了干系。” 杨怀信说得斩钉截铁,正是郑颢等着的话。 “杨玄价和马元贽不同,马元贽掌兵权,很多事他做得比较张扬。可杨玄价却鬼得很,我在外围能打探到的,只有他与何人往来,始终接触不到他的核心,这也是我们迟迟没法将他拿下的原因。” 郑颢诚恳的说。从看出萱儿相信杨怀信开始,他便相信他,只不过,他希望杨怀信能认清自己的内心。 “您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两人烛光下凑的很近,秘密商量着他们下一步的做法。这其中需要杨怀信忍辱负重,重新回到杨玄价身边。 他良久没说话,最后抬起头,看着郑颢说: “将来郓王得登大宝,希望三郎您能助我实现梦想。” 烛光将他的脸映得微红,像是充满岩浆的火山,一触即发: “我想到边关去,到战火中去,为天朝百姓安宁,奉献我草草性命。 今生价值,不能止于胯下一刀!” 第151章 万事俱备 宫里的李萱儿已经得到了确切信息,杨怀信告诉她,他们正在布局,踢爆这个局的,就是欺君骗婚。 “公主,您给我们一些时间,一切都要等到赐婚,把杨安、杨玄价套进来,毫无退路,我们才能开打。” 李萱儿点点头,想想有些兴奋,忙交代道: “你告诉郑颢,你们要当心杨玄价反咬一口,他拿在手里的,除了我父亲,还有夔王,这一点可别忘了。” 前世夔王夺嫡,那是与自己的兄长,今生会不会被提前启动,李萱儿也没把握。 郑颢当时在洛阳,并不知道圣上暴毙时京城的情况,李萱儿的话给了他提示,不错,如今郓王还在回京的路上,但这并不表示,杨玄价不会争个鱼死网破。 崔公子找那个给张府治病的医师,还费了些功夫。因为他在张旭报名招驸马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京城回乡去了。 “回乡?覃医师才多大年纪,这就辞官不做了?”崔公子问太医令。 曾宏志笑道:“不是辞官,太医署在邕州也有医舍,他过去,既可以兼顾父母,又可以加强那边的医疗力量。这是好事,大家都喜欢挤在长安,可天朝除了长安,还有很多需要我们的地方。” 这算是有了去向。第二个人知情人,是和杨安同去张府核验的老女官桂枝。 “桂枝先别动,她在圣上身边,和杨玄价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动她,会打草惊蛇。这次既然扯出了光禄寺以权谋私,干脆就把杨玄价的关系网给一起挖了!” 郑颢对找到那个覃医师不看好,杨玄价多半会安排人除掉他,但他还是把崔瑾昀找来的覃医师画像等资料,交给了稳重细心的阿砚。 没有应招前的病情记录,张秀才的痨病可以说是后来得的,便与杨安无关。 皮日休去年进士科考试第二十八名,已经在郑颢的推荐下,进了翰林院做修撰。 翰林院大学士杨收,自从公主提醒他,未受到马元贽倒台牵连,他一直都感激在心。如今郑颢将杨玄价恶意坑害公主一事告知,他自然站在公主这边。 杨收与皮日休,从翰林院的资料档案中,寻找郑颢要的那些关联人的资料。 “三郎,你放心,你就是要找前朝的资料,我们也能替你找出来。” 大理寺的易重,同为状元入仕,他是郑颢的朋友,此次行动,大理寺当仁不让。 “三郎,你放心,这几个案子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证据找出来。” 上次郑颢为救公主,跳下南台身负重伤,易重是陪着郓王多住了三日的人。 这三日里,他与郓王也交了心,铲除杨玄价,就等于铲除了郓王成为太子路上的最大障碍。 寒门出身的宰相任铭,后来从李长风的口中得知,公主和郑颢拦下的那群山贼,是准备血洗任府,吸引官府的注意,以仇杀掩盖阴谋。 所以郑颢找到他时,他向其行了大礼: “三郎,你放心,弹劾杨安、杨玄价,是朝堂正义。只要你需要,任某为你马首是瞻!” 陇西李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都是在宣宗上台以后,才被陆续拉拢过来的士族显贵,他们与杨玄价、马元贽这些有拥立之功的宦官,有天然的利益冲突,郑颢怎会不利用这一点? “三郎,你放心,倒杨我们必不遗余力。他的利益链,有不少把柄在我们手里,这才材料都给你,将来对簿大殿,我们出面作证。” 很快,大理寺便收到了一沓材料,这让他们定案的速度快了不少。 杨玄价本想配个痨病鬼,恶心这位总是给他制造麻烦的公主,却没想到,这成了杨氏的催命符。 几天时间,半个京城都沉浸在倒杨的兴奋之中。 “郎君!” 正在和李长风、杨怀信商量用兵的郑颢,听到了阿砚欢快的声音。 阿砚性格像他,不是那么容易喜形于色,可现在他的喜悦已经从声音里溢了出来。郑颢展颜一笑:覃医师有了。 “进去,求我放你不如求郎君,把原委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阿砚提溜着个人进来,崔瑾昀一看,他就是太医署画像上的覃祖源,只不过少了两撇山羊胡子。 覃祖源战战兢兢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崔瑾昀也在,忙跪地哭诉道: “郑郎君、崔公子,小人是无辜的!张旭从小多病,极少外出,小人为张旭治病两年有余。一年前,确诊转为痨病,只能慢慢将养,张府已经为他花了不少钱。 前段时间,杨安来说,圣上要嫁女,让张旭也去报名争取一下,说是可以帮他成为驸马。做了驸马,公主自然不会对他的病不管,宫廷里的补药多,兴许可以帮助张旭续命。 可小人知道,张旭的肺脏已经无法治愈,最多能活半年。张府听说公主是菩萨转世,更是执意要试一试......” 郑颢问到:“他既病重,殿前宣旨怎么办?” 他自己就是在殿前宣旨的时候被公主截胡的,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杨安已经说了,殿前宣旨就让张阳去,也就是张旭的亲弟弟。兄弟俩本来就长得有些像,到时离圣上远点,那天,殿里的蜡烛也会少点一些......” “卑鄙!”郑颢咬牙骂道。 他们这样的安排,十有八九可以混过去,结局就是,公主悲惨的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在公主府中孤寂一生。 运气好点,没到大婚张旭就死了,但对公主来说,便会背上一个“克夫”的名头,再也嫁不出去,直到老死宫中。 就算自己没命陪公主到最后,他也不能接受公主这样的结局。 “张府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申请调回老家邕州医舍,可是,一出京城,我就发现有人在跟踪我,我灵机一动,又从另一个城门回了城,躲了两天,正想离京时,又被他们发现,对亏这位小郎君救了我,我才有命在这里跟您说话。” 覃祖源的话,印证了郑颢起初的猜想。 阿砚补充道:“两个杀手都被我解决了,没人知道是我将覃医师带回来。” “覃祖源,现在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老老实实,在圣人面前说出事情真相。”郑颢微笑道。 崔瑾昀冷冷的补充了一句: “不仅活命,我还可以让你保留行医资格。” 覃祖源大喜,头磕得嘣嘣响: “某愿从命!” 第152章 风吹草动 这天正当一旬一次的朝中休沐,春光正好,圣上毫不知情的在太液池边赏花。 “杨玄价,很久没和老十七他们踢球了,将他们唤进宫来,我与几位皇弟好好踢上一场。” “圣上,春日身上倦,不如让他们斗鸡给您和几位亲王下注,一人一贯钱,最后数数,谁赢的最多。” 杨玄价当然不会说:圣人您已经老了,不是您踢毽球,是毽球踢您。 “你这主意不错,只是我的斗鸡还健在吗?” 圣上想起今年还没见过它们。 “花花、豆豆、毛毛都在。” 圣上想起,这还是萱儿给起的名字,她还规定,换鸡不许换名,不由得哈哈笑起来: 别人的斗鸡都叫“铁将军”“武状元”,威武霸气,我的就叫“花花”“豆豆”“毛毛”,别人的鸡不是被斗死的,一上场报名字,都被笑死了。 想起他可爱的女儿,圣上问: “杨玄价,万寿公主的赐婚圣旨都拟好了吗?陪嫁、赏赐的单子列了没有?她选的公主府报给内侍省了吗?你盯着,办妥帖些,别委屈了那孩子。” “是。老奴都盯着呢。”杨玄价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谁跟我斗,我就让你其乐无穷! 棣王、彭王、信王很快进了宫,棣王还带着他斗鸡。 “太液才换新颜色,楼台潋滟不知春。皇兄,您这太液池,已经迫不及待的进入夏季啦。”棣王指着远处已经亭亭出水的莲叶笑道。 太液池的东头,有一股温泉注入,那一片的水温会略高,外面才是播种的季节,太液池里的莲花叶子,都已经绿蓬蓬的撑起了小伞。 彭王、信王连道袍也没换,向圣上行了个稽首礼。他两人比棣王小两岁,都是先王的遗腹子,从未见过父亲,也没享受过皇子待遇,直到圣上登基,给他们封了王。 可这并不是悲伤的尽头,做为皇弟,这是另一个不幸的开始。 他们和棣王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恨。 楚漓说得对,他们无爱无恨,对先帝、对天朝皆是如此。道士修长生不老,他们修的不过是,衣袂飘飘登仙界,从此陌路帝王家。 “哎呀,皇兄,还是萱儿聪明啊,您的鸡永远都叫花花、豆豆、毛毛,感觉就像得了永生一般,不战而胜。还不用像我,每次绞尽脑汁想新名字。有女如此,生而无憾啊!” 棣王说完,自己哈哈笑了起来。圣上却感觉他今天阴阳怪气的,自从去年冬至祭天以后,他就觉得他看这个弟弟,眼里都长满了刺。 内侍们捧着斗鸡下去准备,四兄弟依次落座,圣上气定神闲道: “十七弟,父亲极少写诗,我记得他亲手写的一首《春晴》,是放在你那里。一会杨玄价跟你回去,把诗稿取来,借与皇兄临摹,用完再还你。” 棣王袖子里的拳头都握起来了,他母亲的名字便叫“沈春晴”,那首诗是父亲唯一留给他母亲的东西。 圣上不是不知,他是故意。 棣王的拳头渐渐松开,轻笑道:“有何不可?皇弟的东西,那一件不是皇兄的?叫杨公公来拿便是。” “哈哈哈,好!第一场,由你下注。” 一番厮杀,花花趾高气昂的将金冠按在地上摩擦,圣上大笑起来:“萱儿确实是有福之人,连她起的名字,也能给斗鸡带来好运。” “是啊,要不怎会十九个人抢着递庚帖,要做皇兄您的女婿?” “十九个?我怎么只看到一个?杨玄价,这是怎么回事?”圣上不解的看看杨玄价,明日圣旨都要下了,怎么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棣王笑道:“怎么?杨公公连这都瞒着圣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忍得住咳嗽忍不住病,何况是我那位活泼可爱的皇侄女?” 杨玄价一时语塞,站在圣上面前支支吾吾。彭王、信王见状连忙站起来告退,棣王也一同告退,离开了太液池。 这下圣上也忘了要去拿父亲诗稿的事,他还等着杨玄价把事情交代清楚。 信王道:“十七哥兄,你又何必去抖萱儿的事?皇兄虽可恨,萱儿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同情他的儿女,那谁来同情你的儿女?”棣王恨铁不成钢的低吼道: “你只知我说萱儿顽劣,却不知他被宦官耍得团团转,看着有多让人恶心!” 信王冷笑道:“凡尘俗事,我要知道那么多干嘛?我已经悲惨至此,难道还要我的后代来这腐臭的皇家,仰人鼻息,苟且偷生? 我只劝十七兄看开些,诗稿也好、皇位也罢,到头不是一抔黄土,谁又比谁占得多?你做的龌龊事也不少,难道王忠实又比杨玄价高大多少?” “多说无益,十九,我们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彭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拂袖出了皇宫。 棣王呆呆的望着两位弟弟的身影,他刚才是气极了,才故意挑起皇兄与杨玄价的矛盾。 唯一的驸马人选,他不是没有关注。张旭有病,也被楚漓打探出来。萱儿和他早夭的儿子一般大,棣王也不愿看萱儿因宦官作祟,毁了一生。 太液池边,杨玄价刚把万寿公主买了半条街,同时长安城流言四起,把那些已经将庚帖递到宗正寺的人家,又将庚帖讨了回去这件事说完。 “圣上,老奴是不想让您操心,才为公主瞒下这件事......” “赐婚的圣旨缓缓,朕要让人查,到底是谁在外面造谣!若是张旭想让自己一枝独秀,排除对手,朕不会放过他!哼!” 送圣上回了紫宸殿,见到杨安,杨玄价低声问道: “去杀那个医师的人回来了没有?” “还......还没回来。” “圣上要查张旭,你去叫张主簿,先用他家二郎顶上,实在不行,就让二郎跟公主拜堂,别给我搞砸了!” 杨安吓得出了身冷汗,赶紧去找张主簿。 见了张主簿和光禄寺卿刘启良,杨安将此变故对他们一说,他们也吓得不轻,还好有张二郎可以顶上。 刘启良若有所思道: “我发现这段时间,事事都有些蹊跷,就连我府中的书房,也像是有人闯进去过。可里面什么也没少,我又怀疑是自己太多心......” 杨安在回宫的路上,越想越怕,紧张得小腿肚子都有些抽筋,他一路小跑朝侍政院跑去。 冲进侍政院,杨安挪开柜子,打开后面的暗格,拿出一个带锁的匣子,打开一看,不由得惊叫起来: “账簿!我的账簿怎么不见了?” 第153章 一触即发 杨安丢了账簿,侍政院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你最后一次拿出来,是什么时候?” 杨玄价有些抑制不住的恼怒。今年的新账本在自己手里,丢失很快会发现。旧账本只留了一本,那是他多年的习惯,为的是核对今年送孝敬的有何变化。 这本旧账轻易也不会拿出来,所以放在杨安那里保管。 “大前天,柳府往我们库里送胡椒,我琢磨着,像是比去年少了许多,便把去年的账翻出来,核对核对......” “核对出什么?” “确实是少了三成,我还没来得及去找柳府问问缘由。” 杨安能跟在杨玄价身边,他也是有头脑的人,说话间他想到了一个人: “义父,我想起来了,大前天,是七郎跟着您一起回的侍政院,您还留他用了膳他才回去。” 这事杨玄价也记起来了,他皱眉道:“不错,我从紫宸殿出来就遇到他,他捧着坛虎骨酒送给我,我便让他跟着回了侍政院。” 杨玄价年纪大了,他有陈年风湿病,还经常臂胫关节痛,虎骨酒正是对症,只不过虎骨难得,七郎有心替他寻来,他见了心里也喜欢。 那天他跟自己诉苦,说如何被王忠实挤轧,看上去是在向自己服软,请求庇护。 杨怀信的本事,在他一群义子中数一数二,手上又有羽林军。就算能找人替代他,也始终没有他在军中的威信。 他若是直接向表衷心,自己一时也不会全信他。可他并没有明说,只是用态度表明他的想法,这让自己深信不疑。 为这事杨玄价心里还高兴了两天,现在杨安却告诉他,杨怀信来那天,去年的账簿不见了。 “不过,我去对账簿的时候,七郎好像已经走了,他又如何拿走账本?”杨安也不确定,但除了杨七这点异常,他也想不出哪出了纰漏。 这事太巧,若不是柳家孝敬的胡椒数量明显不对,自己也不会去暗格里动陈年旧账,这天刚好又遇上七郎回来送酒留饭。 “他比你聪明得多,宁可冤枉,不可错信。杨安,叫内侍卫准备,你去把七郎叫过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他去办。” 杨玄价背着手踱了两步:“他若是反抗,那定是出事了,让我们的人杀了他,控制羽林军,然后你立刻将四皇子带到紫宸殿。要我死,我就让他们看看,圣上的命值钱,还是我的命值钱!” 迟早要让四皇子成为圣上,而且只能早,不能迟。等到王忠实成了气候,这就不一定由自己说了算。 宣宗杀了不少宦官,也用了各种办法之约宦官的权利,可惜,禁军的利益,早已被宦官渗透。就算羽林军、金吾军分出去,没有个几年,同样洗不干净。 杨玄价决不能让自己被踢出枢密院,只要离开北司,立刻就会有人取代他,再想回来,难于登天。 杨安走后,他带人匆匆去了紫宸殿,里外埋伏了上百人,一旦势头不对,立刻冲进去控制圣上。 安排好一切,他回到侍政院坐等杨怀信。 “册封太子的敕书已经拟好,四皇子和圣上皆在我手中,谁能与我对抗?”杨玄价因紧张而变得癫狂,让他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你想朝堂上弹劾我,我当晚就可以软禁皇帝,皇帝在手,大臣们投鼠忌器,明日再将弹劾反对自己的大臣杀掉几十,那些文官士族自会软服。 我很乐意,再来一次甘露之变! 杨安找到杨怀信的时候,他正在营中看兵书,听说义父有急事找他,他从杨安闪烁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旧账簿被盗,已经被发现了。 杨玄价只有两条路:发动宫变,或是束手就擒。但他相信,杨玄价到目前为止只是怀疑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好,义兄稍等片刻,我换了衣衫便跟你走。” 杨复光悄悄跟了进去:“兄长,你不能去!义父不会放过你。” “我不去不行,得拖过今晚。行动在明天,我们提前动,外面若没有李将军接应,二郎、五郎会带兵入宫,局面难以控制。” 杨怀信一边穿上皮甲一边小声说:“告诉公主,让她保护好自己。人调往紫宸殿外,等待接应我。” 跟着杨安往侍政院走,杨怀信有意无意说道: “义兄,这么晚了,义父还没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等到明天?您跟在义父身边办事,以前我们都羡慕,却不知您还真是辛苦。” 杨安见他并不推辞,一个人跟着自己走,也有些怀疑是自己错怪了他,支吾道:“义父想法太多,有时我也跟不上,我不过就是个替义父跑腿的。” “我们谁又不是替义父跑腿?走出去别人不会说,这是杨怀信,都是说,这是杨枢密使的养子。圣上都不知道,信的是我还是义父……” 这话说到了杨安心坎上,他在圣上身边,就像是义父的影子,看似等着接义父的衣钵,却只是随时替他背黑锅。他叹口气道: “这都是你我的命。圣上老了,变故随时会到......七郎,兄长劝你一句,我们这种人,皇宫便是我们的天下,在圣人身边,我们便是人上人,离开了圣人,我们便连狗都不如,你莫要站错了队。” 兄弟俩回到侍政院,廊下的灯笼似乎比平时多点了两盏,正堂里也是亮堂堂的。 他们一进正堂,门立刻被关了起来,四周站出来一圈内侍卫,横刀出鞘,直接架到了杨七脖子上。 杨安也被吓了一跳。他忙朝坐在堂中正位上的杨玄价行礼道:“义父,七郎一个人来的......” 杨玄价并不看他,直直盯着杨怀信,他那鹰钩鼻子在脸上划下一道长长的阴影,让他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更显得瘆人。 “儿子做错了什么,义父竟要取儿子性命?” 杨怀信吃惊的看着脖子周围架着的刀,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抱拳问道。 “做错了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敢在我面前耍花样,杨怀信,我跟你说,你还太嫩了点!”杨玄价吼到。 “义父,您要儿子死不要紧,可儿子是被冤枉的,您杀了儿子,却放过了真凶,对您有什么好处?” 杨玄价又看着杨安叫到: “二郎,替弟弟说句话啊!你叫我来,我二话不说跟你走,到头来你却让弟弟做了个冤死鬼,弟弟死不瞑目啊......” 第154章 三打弟弟 杨怀信一走,杨复光便飞奔去了承欢殿。 “什么?杨将军只身去了侍政院?”李萱儿一下站了起来。 今日是休沐日,还有不到五个时辰就要上朝了,宫里羽林军、宫外金吾军,要对付杨氏三郎、五郎管辖的神策军,宫中杨玄价直接指挥的龙武军。 还有随时可能加入混战的王忠实,在明天的计划中,是由杨复光带队绊住他,让他来不及做出反应。 郑颢部署的文官弹劾连攻,也会在早朝时同时爆发。 可若是宫内提前暴乱,不仅杨玄价调入宫来的神策军无人阻拦,宫里的王忠实会如何行动,也实在难料。 “义兄想稳住我义父,他说,一定要熬过今晚。公主,明义殿、承欢殿离紫宸殿最近,您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先走了,义兄让我带人到紫宸殿外接应,可是......您知道,我能调动的人不多,羽林军里还有几个义父的人......我怕......” 杨复光有些垂头丧气,七郎不在,他就像失去了主心骨。 李萱儿看着他说: “杨九郎,你今年虚岁十二,你知道,甘罗十二岁拜秦相,说张赴燕、出使赵国,使秦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十几座城池。你为何要轻视自己?”她想了想,又问道: “你告诉我,羽林军中,你可以调动的可靠之人有多少?” 杨复光挺直胸膛,肯定的答到:“三百人!” 李萱儿微笑着赞赏道:“你看,你已经是个可以指挥三百人的少将军了,泱泱天朝,有几人如你? 过一会,我会想办法把圣上引到仙居殿中,仙居殿离内侍别省、侍政院都远,又比紫宸殿小,好守得多,我们可以占尽先机。 杨少将军,吾以贵主之名命令你,立刻带着你的人,到长安殿周围布防,后面来的军队,无论是谁,一律射杀!” 十一岁的杨复光,在公主信任的目光中,眼里泛起了泪光,他手背往眼睛上擦了一把,大声回答道: “杨复光得令!” 杨复光走后,木蓝、白英二人拿着杨怀信给公主的令牌,匆匆赶往左银台门。 这是通往内禁的门,因为还不算出宫,杨玄价、王忠实都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布他们的眼线,杨怀信的羽林军只用他们自己的令牌,便可以进出。 出了左银台门,就是崔公子的药圃,崔公子可能不在,但李氏姐妹就住在药圃小筑,李雪晴可以从兴安门出宫。 白芷匆匆去了明义殿,李萱儿对木香说: “去把《贞观政要》和我的红牙拔镂尺拿来,我们去仙居殿。” 这个时辰的仙居殿静悄悄的,宫人们正在例行检查,很快就要下宫门入睡了。见到万寿公主带着几个内侍和宫女过来,宫女赶紧过来请安。 李萱儿一看,正殿只有微弱的烛光,旁边夔王李滋住的那一间倒是很亮。 她微微一笑,叫住正要进去通传的宫女说: “不用打搅吴母妃,白日里圣上让我过来检查夔王读书情况,我忙到现在才得空,进去听夔王背了书就走。” 宫女一听,是来听夔王背书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将公主带到夔王殿前。 李滋正翘着屁股趴在榻上美滋滋的看着,内侍们从宫外给他找来的小黄书,突然看见长姐进来,还以为是偷看小黄书被发现了,慌慌张张的把书往被子里塞。 “长姐......您怎么来了?”李滋嬉皮笑脸的问。 “莫安,去搜他的被子!”李萱儿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把那本《贞观政要》“啪”的拍在桌上,问道: “《贞观政要》背到第几篇了?” 李滋这才在向莫安使眼色,听长姐这一问,才知道她不是来查小黄书,是来催命的。他磕磕巴巴答到: “背背到第六,不,第五篇。” “胡说!”李萱儿将书拍在他面前,厉声道:“上次我明明听你先生教你,第九篇‘论太子诸王定分’,你想当太子,难道连自己学了什么都不敢承认?” 李滋吓得脸都绿了:大家都很避讳谈他当太子这个问题,现在长姐却直接叫了出来,也不知她是啥意思...... “第第第九篇......好像学了......”李滋额头直冒汗,眼角瞟着莫安放在《贞观政要》上的两本小黄书,腿都有点打飘。 “第九篇,背一遍!” 李萱儿估摸着吴昭仪要到了,见李滋吭吭吱吱背到:“贞观七年,授吴王恪齐州都督,太宗谓......太宗谓......” “谓什么?” “太宗谓......”李滋脑子都在小黄书上,哪里记得祖宗“谓”的什么?耷拉个脑袋不敢看长姐。 “手伸出来!” 李滋伸出左手,想想又换了右手。李萱儿抓着他的手,狠狠朝手心打了一下。 这把红牙拔镂尺,象牙制成,一尺两寸长,浅雕凤凰,花角鹿,飞鸟,山楂树等瑞兽植物花纹,正红色,非常漂亮。 在李滋眼里,它就像是用自己的鲜血染红的,大嘴一张,哭声震天。 吴昭仪已经走到了他房门,听到哭声心像被刀子扎了一样: “万寿公主,你怎么这么晚了跑到我这里来欺负皇弟,你有当长姐的样子吗?” 万寿公主拍拍桌上的小黄书,面无表情道: “吴母妃,夔王养在您膝下,他已经误入歧途,您却浑然不知。等我父亲过来,您才知道我这长姐当得对不对。” 她转头对李滋道:“第九篇你不会,那就背第八篇,背不出来姐姐照打。” 李滋哭了几嗓子,连第八篇题目是什么都忘了,寂静的大明宫夜空中,再次回荡着夔王撕心裂肺的哭声。 圣上坐在步辇上,走在旁边的晁美人催着抬步辇的内侍: “快快快,我都听到声音了,去得晚了,夔王的手要肿了。” “你说这萱儿也真是,这半夜里,不叫人安生。”圣上有些不满意的说。 刚才晁美人和广德公主跑到紫宸殿去,说万寿到仙居殿去抓四皇子背书,背不出来就要打手心,而且是用圣上赏给她的红牙拔镂尺来打,那玩意是象牙,打起来该有多疼。 圣上本不想管孩子们之间的事,尤其是万寿是去监督弟弟读书,背不出来,惩戒也是应当。 可架不住晁美人母女俩连吓带骗,这才决定到仙居殿看看。 内侍卫急急忙忙跑去通知杨玄价,圣人离开紫宸殿,去了仙居殿的时候,侍政院里已经动了手。 “给我杀了他!” 第155章 内宫混战 侍政院里,杨玄价听着杨怀信又是“儿子”、又是“弟弟”的喊冤,心底有点松动,脸上颜色也缓和下来。 杨安一看不对劲:他没有拿,那就是我的责任,这一点痕迹没有,我到哪抓贼去?难道这侍政院里,还有别人有此能耐?若是如此,侍政院名义是我在管,义父哪能放过我? 他连忙说:“七郎,不是兄长不信你,义父不是傻子,他身边的人之中,最有本事的就是你,再说,你别当义父什么都不知道,你和郓王走得近,拿了我们的把柄,你就成了有功之臣......” 动机、能力都有了,你说不是你,那你找个比你更像的人出来。 杨玄价沉着脸道:“七郎,你敢用你死去的爹娘发誓,若账簿是你拿的,你父母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杨怀信没想到,义父会让他起这样的毒誓。 他已经做了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父母的宦官,不愿意再因自己,如此伤害父母。他的眼睛看着杨玄价,眼神却飘忽了。 就在这一息之间,杨玄价咬牙切齿喝到:“给我杀了他!” 杨怀信没等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反应过来,一脚踹开前面那个侍卫,从缺口向前,直冲杨玄价而去。 杨安护着杨玄价向后退,侍卫也追上来,挡在他前面,他正拔出腰刀挡住侍卫的攻击,就听到门口冲进来一个内侍叫到: “枢密使,不好了!圣上听说万寿公主在打夔王,离开紫宸殿,起驾去了仙居殿!” “什么?去仙居殿?你们怎么不跟着?” “您没发话,我们不敢动......” 杨怀信趁两人对话,那几个侍卫也分了心,撂倒两个侍卫,冲出了正堂: 是公主,公主让圣上离开杨玄价布好的包围圈到仙居殿,九郎一定在那里! “别让他跑了!” 侍政院里的侍卫掏出弓箭,向正在往外冲的杨怀信射去。侍政院的墙头上突然出现几个弓箭手,他们的箭挡住追过来的侍卫,掩护杨怀信出了侍政院。 “将军,圣上去了仙居殿,杨复光让我告诉您,他已经过去布防。还有,公主已经派婢女从左银台门出去了。” “好!辛四,你带两百人在外围配合杨复光打合围,切断过去的队伍,为他赢得时间。其余的人跟我走,到内侍别省去,我怕王忠实会趁火打劫。” 内侍别省就在侍政院东面,杨怀信带人过去的时候,王忠实刚刚得到报告,说羽林军和杨玄价控制的龙武军,都在向仙居殿移动,而圣上刚刚去了仙居殿。 “杨玄价父子火拼?什么目的?......仙居殿?四皇子......不好,杨玄价怕是要宫变!秦丰,你赶紧出宫通知棣王入宫,拿兵符到城外调神策军进城,等我命令......” 王忠实话没说完,就听到外面有动静,他使了个眼色,秦丰会意,从后面翻窗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杨怀信带着十几个人进了内侍别省,对院里的龙武军喝道: “我找王将军,阻拦者死!” 龙武军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又被他的气势吓住了,被逼着往后退,王忠实走了出来,厉声道: “杨怀信,这里不是侍政院,由不得你撒野!” “我撒野的时候,从不选地方。” 杨怀信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王忠实举起手,正想指挥龙武军抵抗,忽然惊恐的发现,屋顶上都是羽林军,张来开的弓箭,全都指向王忠实。 “将军,没找到秦丰!” 秦丰是王忠实的副手,两人如影随形,这会却单单少了他一个,十有八九是出城调兵了。 长安城太大,加上关中四个方向均有险可守,东门潼关,西门散关,北门萧关,南门武关,这天然形成的城防体系,让长安城失去了高筑城墙的意义。 城外驻守的神策军,进城简直不要太容易。 杨怀信和李萱儿的想法一致,守住圣上,挨过今晚宫中混战,明早就可以用圣旨调兵遣将。 “把王将军请回羽林军做客,可别怠慢了他。” 他带进来的羽林军,把内侍别省的龙武军捆了个结实,全都关在正堂,然后押着王忠实离开了别省。 仙居殿离羽林军营房不远,杨复光很快让他的人埋伏在屋顶上。先是看见夔王哭闹,很快就看见圣上的步辇进了仙居殿。 “父亲,您怎么来了?”萱儿一脸惊讶的问。 “你半夜在宫里打弟弟,我还不该来吗?”圣上一走进去,就看见桌上摆着两本小黄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拿鞭子来,我亲自打!” 殿中夔王鬼哭狼嚎,外面杨玄价的龙武军已经到了,他们的任务就是重新控制住圣上。 杨复光一看,这军队人数,已经远远超过御前侍卫出勤的数量,他们到了仙居殿前,并没有急于进殿,而是兵分两路,沿着隔墙左右埋伏。 他一挥手,埋伏在屋顶上的羽林卫从阴影中现身出来,居高临下,“咻咻咻”的向龙武军射去。 第一批到的龙武军只是想守住仙居殿出入口,等待杨玄价过来,可没想到,被人射了暗箭。 杨玄价带着的第二批人正匆匆赶过来,杨怀信逃了,他庆幸自己的人已经先一步到仙居殿,只要自己能进去控制住圣上,三郎、五郎带兵进了宫,便大局已定。 “义父,前面好像打起来了。”杨安不安的说。 杨玄价有些心慌,但又为自己壮胆:“前面是我们的人,杨怀信去了别省,你以为王忠实像你一样蠢?” “枢密使,不能过去!前面有埋伏!” “羽林卫?” 往回跑的侍卫身上插着的箭,狠狠刺痛了杨玄价的眼睛: “不,几个弓箭手而已,他们的箭有限,不可能拦到天亮。私自出兵本就是死罪,冲进去我们才能活!” 杨安接着义父的话,鼓励大家道: “对!只要冲进去,还有什么不能用圣旨解决?大家同在一条船上,神策军马上要进宫支援我们,没什么好怕的。” 辛四已经赶到他们附近,看到前面大队的龙武军,一声令下,箭飞射过去。 第156章 宫外乱局 大明宫里,风起于杨安丢失的一本账簿,杨玄价不甘心离开这个最接近皇权的位置,为了先声夺人,他要控制圣人,将十一岁的夔王李滋立为太子,那么圣人就可以按他的意愿,随时“病故”。 而杨安丢失的这本账簿,正在宫外郑颢手中,这是线索,更是罪证。他们已经织好弥天大网,只等四月中旬第一天早朝。 只差四个时辰。 李萱儿一面将父亲引入他们埋伏好的仙居殿,一面派人出宫通知郑颢。只要拖到天亮,拖到龙武军赶到,甘露之变就不会再次上演。 木蓝、白英出了内门,很快到了药圃小筑。 “李娘子,宫里出事了,公主要送口信出宫!” 李雪晴紧张的站起来,边说边往外走:“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我们有毛驴,我骑驴出去报信,你们回去等消息。” 雪鸢跟着出来,走在阿姊身边小声说:“姐姐,我们最好别管这件事……” “为什么?公主救过我,郑博士也算救过你,我们不能恩将仇报。再说这是大事,搞不好就变天了。” 李雪晴说话间便将毛驴牵出来,就要拉着往外走,李雪鸢拉住了缰绳,急切说到: “姐姐,你忘了我们李氏只剩下我们姐妹二人,是拜谁所赐?圣人从下令将祖君贬谪崖州,到下令诛杀男丁,女眷充公,李氏满门的血海深仇,你都忘了吗?变天最好,只恨不能亲手杀了那个狗皇帝!” 李雪晴猛地回头盯着她:“所以你回来,就是为了报仇?你接近崔公子,就是为了报仇?” “现在我们什么都不做,就把大仇报了,这样不好吗?姐姐!” “祖君在位时,铁腕手段打击牛党,不问好坏提拔李党,这当中又死了多少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不去送信,死的不止圣上,还有很多无辜的人。难道他们将来也要来找我们报仇?” “姐姐,我不让你去!你可以躲在宫中不问世事,为了自己,自私的抛弃整个家族,我却要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 雪晴已经上了毛驴,可雪鸢仍抓着缰绳不放。雪晴道: “你恨我怨我,等我回来任凭你处置,但现在我必须走。宫变改朝,不是死一两个人的事,我们的惨剧,还会在更多官宦之家重现。” “好!要算账,现在我就和你算。” 雪鸢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雪晴大惊:“雪鸢,你要干什么?” 李雪鸢举起匕首,向姐姐跨坐在驴背上的腿,狠狠刺去: “我让你哪都去不成!” 雪晴本能的一摆腿,从驴背上跳了下来,匕首只划破了她的腿,却深深扎入驴腹,雪鸢拔出匕首,一股驴血喷到她脸上,那驴痛得往前窜,跑了几步倒在地上。 两姐妹看着毛驴,面面相觑愣了片刻。 李雪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忍着腿上的伤痛,快朝兴安门跑去。 等她一口气跑到永乐坊崔府的时候,才感觉两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她倚着门慢慢坐在地上,抬头对满脸惊异的崔公子说: “公子,宫里出事了,快去通知郑博士!” 大明宫里外宫墙有四道,每道宫墙都由金吾军、羽林军和神策军轮流换防把守,只是禁军三分之后,每支队伍都不那么纯粹,最清楚的人,莫过于他们的将领。 这也是李萱儿要找李雪晴出去报信的原因。 杨怀信按住王忠实之后,并没有去仙居殿汇合,而是直杀内宫宫门,将最后一道宫门控制在自己手上。 李长风也是如此,两人里外配合,占领所有宫门。 棣王得了通知,惊出一身汗,这次宫变来得实在太突然。 秦丰安慰到:“殿下莫慌,形势对我们最有利,我们只要推波助澜,助杨玄价弑君,郓王不在京中,夔王还是黄口小儿站不住脚,王将军便会趁机拥立您上位。城外三万神策军,与我们相比,其他军队的兵力不过是齑粉。” “你出城调兵事大,本王自有安排。” 秦丰走后,楚漓从内殿走了出来,他笑道:“你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这次我让你看看火药包的厉害,也不枉我为你一片苦心。” 看着楚漓的背影,棣王慢慢走进内殿,也没叫婢女,从衣架上取了他的紫色大科绫罗亲王朝服,自己慢慢穿上。 下次,也许可以换个抢眼的颜色......他镇定的扣好肩上最后一粒扣子。 郑颢也没闲着,他们逐个通知之前站队的大臣,他们要连夜去闯宫门,给里面的圣上最大的信心,能与宦官对抗到底。 天空上一抹淡淡的下弦月,若有似无、飘飘渺渺,仿佛世上一切不完美,都在这不屑一顾的睥睨中,变得不值一提。 夜色中,郑颢的眉眼变得格外坚定,这次闯宫,无论最后谁胜谁负,他都难逃九死一生。 可宫里的萱儿在等他,已经快到洛阳的李温,也不能把皇位拱手相让。 “三郎,要不让大家一起冲,法不责众......”崔瑾昀拉住他的袖子,焦急地说。 “大家都是为了天朝,这一点确实不分前后。但现在宫中形势不明,我站在前面,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郑颢转脸看着崔公子,眼里竟泛起了星光。 漆黑的夜里,丹凤门外的大臣越聚越多,人人都穿着朝服,就像平日里等待进宫上朝一样。 见面的点头打招呼,大家没有一丝慌乱。 “三郎,里面怎么样了?”易重抱着一沓卷宗站在郑颢身边。 “现在只知道,宫门已经被金吾军和羽林军占领,城外的神武军正在往这里赶,我们直接到紫宸殿殿前广场,请求圣人开朝。” 丹凤门开了,李长风的副将唐浩川出来道:“各位大臣速速进宫,李将军有令,只许在殿前等候,不得喧哗吵闹。” 郑颢带头走了进去。很快宫门在他们身后再次关闭起来。 大家四下环顾,只见宫墙上、御桥旁,全都是弓上弦、刀出鞘的金吾军,人虽多,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大战来临前的窒息,在大明宫里飘荡。 第157章 临危坚守 郑颢人在紫宸殿外,心却飞到了仙居殿。 仙居殿前已经倒下了一片,可杨玄价还在指挥龙武军往里冲:“他们带的箭有限,冲到廊下,我们就赢了!” 他又对着仙居殿叫到:“圣人!圣人您可安好?老臣是杨玄价,羽林军造反,老臣来救您了!” 殿内的圣上不淡定了。刚才有个羽林军进来报告,说巡逻时发现大队龙武军向仙居殿靠近,所以将仙居殿保护起来。 圣上正想不通,杨玄价有什么理由造反,现在听了这话,也不知该相信谁。 吴昭仪搂着夔王在内殿瑟瑟发抖,莫安、郭淮几个守着殿门,李萱儿拿起刚才羽林军送来的弓和横刀,将刀给父亲,道: “若羽林军造反,他们没必要给我们送武器,而且到这个时候,也没人进来与您谈条件。父亲,别听他的,我们就守在殿内,直到杨将军、李将军控制住外面的局势,找到我们。” “你是说……杨玄价造反?我对他一直很包容,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圣上觉得心脏有些受不了。 李萱儿笑着对内殿的李滋招招手:“四郎,你不是学过射箭吗?现在是你保护父亲母亲的时候了。” 李滋一听,立刻甩开母亲,跑到父亲身边,大声说到:“四郎定能将敌人的头射爆!” “有志气!四郎,那你告诉长姐,谁是敌人?” 萱儿刚才打他手板的时候,他曾气急败坏的喊:你是我的敌人!你要帮大郎抢我皇位,你们都是我敌人!这样的话,定是他身边的宦官和吴昭仪说过不止一次,他才会这样脱口而出。 “谁和我争皇位,谁就是敌人!” 李滋年龄小,果然不假思索的喊出来,跟着出来的吴昭仪吓得腿都软了,忙打圆场道: “皇位是你父亲的,抢你父亲皇位的才是敌人……” 圣上斜眼瞟了她一眼,太阳穴旁边的经脉跳了跳。 萱儿挡在吴昭仪与李滋中间,把弓递给李滋,又问:“四郎,若是杨枢密使冲进来,你会如何?” 四郎想回头看看母亲脸色,可又被长姐挡住了,只好犹犹豫豫的说:“杨枢密使是阿父,不是敌人……” 连萱儿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更没想到,吴昭仪为了讨好杨玄价,竟然悄悄让李滋认他做了阿父!前世十二岁登基的僖宗,也是将拥立他上位的宦官称做“阿父”,把皇权悉数交到“阿父”的手上。 后面的吴昭仪,“咚”的一声坐在地上,萱儿对李滋说: “快扶你母亲到床上去躺着,外面还有父亲和长姐。” 圣上望着萱儿说不出话来,他这才知道,女儿说不要相信杨玄价,是这个原因。 他一直拒绝立太子,除了不喜欢长子,更重要的是,宦官有了太子,就会像自己父亲当年一样,变得可有可无了,最后落得被妃子和宦官联手毒死的结局。 圣上看了看手上的刀,惨笑道:“想不到,最后保护自己的,还是手中的刀。” 杨玄价估计得不错,屋顶上的羽林军携带的箭已经所剩无几,龙武军找了两个漆排挡在头上,掩护着他们往殿内冲。 杨复光的箭射完了,他拿起背后的弩,用脚踩住弩,大叫一声,使劲往上提,才将弩箭上到膛上,他狠声说到: “看是我的弩厉害,还是你的漆排厉害。” 弩箭比弓箭更有力,只见银光一闪,弩箭没入皮木漆的盾牌里,一个龙武军倒了下来。 弩箭发射慢,还是让他们冲到了廊下,羽林军只能从屋顶上跳下来,用刀与他们撕打到一处。 门后的侍卫只有四人,他们找来条桌顶着殿门,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刀。 没有了弓箭压制,冲过来的龙武军越来越多,羽林军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的攻势,最后殿门还是被冲开了。 莫安他们边打边退,护在圣上身前。 “圣上受惊了,老臣救驾来迟。”杨玄价满脸笑容,走进了仙居殿,杨安等一众枢密院宦官、近卫跟在他身旁。 李萱儿手上的箭默默的飞了出去,直奔杨玄价而去。杨玄价脸上陡然变色,手忙脚乱的抓住旁边的杨安往前一挡,杨安还没来得及反抗,便中了箭。 当她再次搭箭,杨玄价已经退到了龙武军后面喊道: “圣上,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老臣是来救驾的,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你是来让我写传位诏书的吧?”圣上冷冷道。 杨玄价见皇帝不上当,便笑道:“那怎么会?不过您也看到了,现在多事之秋,事事难料,您不如先册封太子,以防不测。” “朕余有六子,册封太子还需从长计议。”圣上看着他们步步逼近,也想用话缓和一下。 杨玄价哈哈笑道:“哪里用什么从长计议?您身后的皇四子夔王,就是现成的人选,再说,册封诏书枢密院已经拟好,就在老臣身上,就差您一句话。” 他果然是有备而来,而且志在必得。 门外的打斗声不断,杨玄价不愿耽搁太久,朝站在他前面的龙武军推了一把: “还不快上,去把圣人救过来!” 李萱儿接连两箭射出去,一箭被挡开,一箭射在龙武军手臂上,但这又逼着他们往后退几步。她一边拉弓一边说: “你们跟着这样的主人造反,不过是被他拿来做肉盾,你们看看,宫中内卫有多少,为何只有百来人阻挡你们?我父皇身边,为何只有区区一位公主保护?” 那些龙武军也有些心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肯再往前。不错,羽林卫不止这些人,更别说还有王忠实的龙武军,也没有露面。 “这是我父皇用的引蛇出洞之计,为的就是看清杨枢密使,到底是何居心!” 话音未落,她手上的箭又飞了出去,这下,龙武军也不愿整整齐齐挡在杨玄价身前,全都后退夺门而出。 门外响起了更多的厮杀声,杨玄价哈哈大笑:“你们不用怕,这定是杨三、杨五的神策军进宫了,只要圣人在我们手里,有谁敢往里攻?” 只见刚才跑到门口的龙武军,又慢慢退了回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义父,杨三、杨五被拦在宫外,是杨七来跟你做个了断!” 第158章 御赐毒酒 李萱儿终于松了口气。 只见杨怀信走进殿门,他带进来的风让殿中的烛火闪闪烁烁。看清殿内的形势,他拉开弓箭,对准杨玄价: “做了你那么多年儿子,虽然你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你不义,今天就送你一个好死!” 话音刚落,杨玄价一箭穿心,他双手握着胸口的箭,不甘的倒了下去。 杨怀信放下弓,与刚进来的李长风一起向圣上行礼: “圣上,末将救驾来迟。” 圣上忙迎上前两步,急切问道:“爱卿快快请起,外面情况如何?” 李长风忙道:“神策军在宫外集结,龙武军全部退守第一道宫墙。支持您的大臣们来拍宫门要求您提前进宫上朝,要与您一起对抗反贼。末将已将他们放入紫宸殿外,等候您的宣召。” “好!好!......王忠实呢?他没和你们在一起?” “启禀圣上,刚才龙武军暴乱,王将军不知是敌是友,末将做主将他扣押在羽林军,还请圣上定夺。”杨怀信禀到。 “扣押?扣押得好,扣押得好......杨玄价已经死了,我们回紫宸殿,让神策军杀了杨三、杨五,朕可以赦他们无罪。” 李萱儿望着杨怀信,杨怀信朝她点点头。她收起弓箭,跟着父亲出了仙居殿。 “公主,还有一个人跳出来了。”杨怀信走在宣儿身边小声说到。 萱儿皱紧了眉头:“是棣王?” “是。我们商量了一下,等圣上到了紫宸殿,见到大臣们再对他说。” 萱儿明白,这是大臣们怕圣上听到,棣王竟然用造烟花的火药,做成火药包在进攻宫门,圣上宁愿逃出宫去躲避。 “火药包?这就是他们偷偷运进长安的火药。杨将军,我想到城楼上去,我去劝那些神策军收手。” “这......这太危险了,他们也有弓箭手,而且他们还用了火箭,想引燃城楼。”杨怀信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萱儿坚持到:“长兄不在,其他皇子还小,我是公主,理应为天朝分忧。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杨怀信上前与李长风商量了几句,回来说:“好,我陪您上去。” 郑颢见紫宸殿大门打开,李长风镇定自若的从里面走出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圣上到了紫宸殿,那萱儿一定就没事了。 “宣,各位大臣觐见!” 大臣们也都松了口气,宫门外虽然还在对峙,时不时还听到烟花爆炸的声响,但只要圣上没事,一切就都来得及阻止。 “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殿内灯火通明,虽然少了很多人,大家都像平时上朝时那样,圣山心中甚是安慰。 “启禀圣上,末将有军情禀报。杨玄价虽然已死,但城外的神策军并不知道这个消息,这是其一。其二是王忠实手里的神策军,也入了城。” “王忠实?他不是被扣押起来了吗?”圣上惊得跳起来。 “应该是他的人出城调的兵,现在这些神策军,在棣王的手里。棣王带着人也在宫门外......” 圣上索性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指着李长风瞪眼道:“你你!刚才为什么不禀,到了这里才说?几万神策军......还有棣王!宫中防卫不过万余人,你是不是想害死朕!” 帝后庭多私爱,以后门族华盛,虑正位之后,不容嬖幸,以是册拜后时。 其间接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则是,窥视皇后的宝座,后宫的女人们暗地里的你争我夺,其结果必将促使她们更加痴情地围着自己团团转。这真是一箭双雕之举,应当说,唐宪宗的这个小九九盘算的确实挺高。 有唐一代不立皇后的皇帝,唐宪宗是第一人,在这方面真可谓开了先河。从他开始,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相继效法也都没有立皇后。这一时期史书上所称的皇后,其实都是这些所谓的皇后——她们的儿子当上皇帝以后加封的。显而易见,不立皇后的甜头,唐宪宗本人以及他的儿子、孙子都尝到了,也就是说,作为男人,没有限制的欲望,使他们看起来活的很灿烂、很“性福”。然而,在品尝这种甜头——“潇洒走一回”的同时,他们也吞下了致命的苦果。 据史书载,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唐宪宗经常吃长生不老药以及壮阳药,这样一来,越吃身体越虚弱,越虚弱越吃,如此的恶性循环,致使其身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性情变得暴躁无常,以至于滥杀无辜,搞得身边的人人人自危,最后,愣是叫太监给毒死了。至于他的那两个儿子、三个孙子,比如穆宗、敬宗、武宗皇帝,和他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御女多多,达到快感,他们经常吃方士配的金丹,淫乐不悛。穆宗竟然吃药吃死了。敬宗呢,因为荒淫无度,也叫宦官给杀了。 他们的年纪都不是很大,唐宪宗和敬宗是暴死的,自不待言,穆宗活了30岁;文宗活了33岁;武宗活了33岁;宣宗尽管是一个很有作为的皇帝,岁数虽然相对大一些,也只活了50岁,亦算不上长寿。很显然,他们如此的短寿,与他们的纵欲当有很大的关系。 然而,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尽管唐宪宗及其晚唐的这几个皇帝纵欲而早夭,我们还不能因此就下这样的结论:不立皇后就是这一切结果的因,因为很多立后的皇帝照样很荒淫。问题的关键是,在不立皇后的背后潜伏着一种更深层的危机,这种危机就是皇权的旁落。这一点远比纵欲还可怕。为什么这么说呢? 在封建宗法制度里,立后、建储(确立太子)互为表里,共同组成维护和延续这种宗法制度的重要环节。唐宪宗为了“性福”,开了有唐一代不立皇后的先河,虽然满足了一己之欲,却使后宫空虚,皇子们没有威信,无形中淡化了人们对于皇权的尊崇。晚唐的宦官们之所以那么猖獗,说让谁当皇帝就让谁当皇帝,究其根源,这当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至少与这个因素不无关联。 第159章 生死不离 宫墙外的杨三郎和杨五郎,听门楼上的公主说,义父已经被当场正法,两人顾不得交换眼色,只想趁乱逃走。 此时已是五更,天色渐亮,门楼上红衫的公主十分显眼,她指着正在向队伍后面移动的,两个着披风的人叫到: “圣恩浩荡,杀神策将军杨三郎、杨五郎,龙武将军秦丰者,官升一级,提头领赏!活捉棣王者,官升三级,重重有赏!” 宫墙外本就浮躁的队伍骚动起来,几个将军很快成了士兵们追杀的对象,可怜人头落地,还要被人踩着尸身争抢人头。 棣王本来和秦丰站得不远,公主一发话,楚漓就拉着棣王往队伍外面跑: “既知没有胜算,没必要站着等死!” 楚漓的人也有几十个,他们挡在周围,护着他们逃走。 棣王本不愿走,天朝之大,却无一位谋逆亲王的容身之地。无奈楚漓在他耳边说: “从此你就是我一人的李惴。” 挤出人群,匆匆只寻得一匹马,两人上马,向最近的通化门奔去。 杨怀信早下了门楼,带着一队羽林军出了宫门,追踪而去。 棣王二人一马,跑到不快,一路上看过去,都是出门做生意的人,走路的、赶马车的,就是没有骑马的。 楚漓两腿一夹,狠狠抽了一鞭:“驾!” 只要跑出城门,不走官道,往树林里躲,还是有机会躲过追兵。到了灞桥,走灞水,过蓝田,到山南东道去。 楚漓心中不仅没有未成事的沮丧,反而充满了逃出藩篱,逃出牢笼的兴奋。他从后面搂紧了李惴,笑道: “十七,看,城门就在前面,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李惴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到如今,若是能和楚漓找个地方隐居,那还真是个美梦。 早知如此,之前何必折腾那些幺蛾子。 皇兄还真是吉人天相,沉迷女色,突然就撩开手像从没发生过;沉迷服丹,突然就顿悟将道士全部赶走;两个扶他上台,暗中争着挟制他的大宦官,一个一个,都被他解决掉。 李惴心中苦笑,还真是被十九弟说中了,他有他的福气,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通化门的城卫远远看见来了匹马,马上坐着俩人。人不认识不要紧,李惴身上穿着的紫袍他们可认识:不是三公就是亲王,也就排在圣人之下。 看他们也没有下马接受检查的意思,城卫干脆让开,让他们直接出了城。 杨怀信已经看见他们的背影,却眼见他们出了城,他大叫一声: “羽林卫捉拿反贼,挡我者死!” 追至只有三、五十步远,他们正要拐进山林的时候,杨怀信的箭射了出去。 李惴明显感觉背后被楚漓撞了一下,连忙回头问道: “没事吧?” 楚漓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快,往树林里跑,他的箭就射不到你......”他的笑容有些迷离,说的话却清清楚楚: “两人这样跑不掉,你先走,我掩护你。我们在灞水码头见面。” 说完,他狠命一推,自己摔下了马。 李惴拉住缰绳也停了下来,回头一看,楚漓倒在地上,他的背上插着一支箭。李惴扔了缰绳,大步朝楚漓跑去: “你是不是傻?你死了,让我一个人苟且活着,那有什么意思?” 楚漓也不反驳,只笑着看他。 杨怀信追上来,将弓插回箭袋,下马说道:“棣王殿下,圣上请您回去。您有什么要说的,到圣上跟前亲口对他说。” “我与他有什么好说的?”棣王冷笑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圣人,有着明君的美名,我不过是苟活在他伟岸的阴影之下,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他猛的将楚漓背上的箭拔出来,楚漓痛得闷哼一声,嘴角流出了血泡。 棣王将他搂得更紧,看着他柔声道:“我这就来陪你。” 话音未落,他便要将箭捅入自己心脏,杨怀信扑过去抢他手上的箭,自己腹部却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楚漓手上抓着一把匕首,就和阿宽扔到墙角的那把一模一样,匕首捅进了杨怀信的腹部。 楚漓只看着将箭扎进自己身体的棣王,轻轻说道: “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后面来的羽林军见杨怀信受了伤,忙过来救助,杨怀信推开他们:“去找马车过来,将他们拉回京城。” 幸好他身上穿着皮甲,幸好楚漓已经身受重伤,匕首插得不深。 回到皇宫,郑颢、李萱儿看见棣王已死,想起他们曾偷听到的话,也不禁唏嘘感慨。 李萱儿怎么都想不到,前世棣王单独进了紫宸殿,就是去促成顽劣的李温继承皇位,而不是皇兄指定的李滋。 他在圣上的榻前哈哈大笑:“你害我断子绝孙,我害你所授非人,你不喜欢李温,我偏要看他把你的天朝亲手毁掉!” 而今生的他,却死在了皇兄前面。 “三郎,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悄悄让他们同葬。生同衾,死同椁,皇叔也是可怜人......就让他如愿一次,为我父亲赎罪。” 萱儿仰脸看着郑颢说,脸上尽是落寞。 他点点头,转身就让羽林军,将楚漓的尸身单独运了出去。 “死了?他竟然敢自己死?” 圣上刚处理完易重交上来给他御判的卷宗,宫外的神策军也任命了新的将领,重新回城外驻地去了。他因祸得福,将神策军也收入囊中。 “将李惴褫夺封号,抄没财产,贬为庶人。鞭打五十下,扔到乱葬岗,不许人替他收尸!” 圣上说完,仍不解心头之恨,将案上的茶碗狠狠的摔了下去。 郑颢行礼告退。圣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事,转脸问身边的宦官: “王归长,今天拍宫门,是不是郑颢组织的?” 王归长忙笑道:“郑三郎只是个太学博士,应该还没有那么高瞻远瞩。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太学本就是个培养人才的地方,他的号召力肯定要比一般人强。” 王归长原来一直在紫宸殿外殿伺候,杨玄价、杨安都死了,他便顺理成章顶了上来。 圣上若有所思。 第160章 寒食踏青 宫里宫外,连续用水冲洗了好几天。 吴昭仪也带着夔王搬到拾翠殿里去了,仙居殿里只有周美人和女儿永福公主还住在偏殿。 “院子里死了那么多人,干脆我们也搬走吧?”周美人已经几天都睡不好觉,半夜总是惊醒。 李蝶儿无所谓的笑道:“阿娘,怕什么?那又不是因为我们死的,就是变鬼也不会来找我们。您不是一直想摆脱吴母妃吗?现在不是如了意?” “那倒也是。只不过,圣上是不会进咱们仙居殿了......” “阿娘,您不觉得奇怪?长姐怎么会未卜先知,在事发之前先到仙居殿来,出了事,她不但和父亲在一块,还能立功?我住得那么近,居然一点边也沾不上。” 李蝶儿看见父亲奖励给长姐一处宅子做公主府,她实在有些眼馋。 毕竟自己今年也要行及笄礼了,没有特殊情况,要等到指婚以后,才能拥有自己的公主府。 那天圣上把李萱儿叫到紫宸殿,笑着问她:“萱儿,你忠心护驾,父亲给你记一大功。父亲要好好奖赏你,你想想,自己想要什么?” 萱儿总不能说,想要阿兄做太子吧? 她嘻嘻笑道:“好啊好啊!父亲真要赏,就赏我一套宫外宅子吧。上次跟着内侍省的公公走了半天,我看上了一套。将来万一先被人讨了去,我岂不是伤心?” “宅子?你现在不是还没指婚吗?要宅子干嘛?” 圣上又想起,差点把女儿嫁给一个痨病鬼,立刻觉得对不起她,改口道: “宅子就宅子,这是立功的奖赏,再说天朝公主未婚外住,也不是没有先例。不过,你只能偶尔小住,出嫁之前,还得住在宫里。” “那是当然,女儿还要在宫里陪父亲母亲呢!” 当内侍省将皇宅册子拿来给她挑选的时候,鬼使神差,她点了自己前世的那一座公主府。 外面有了公主府,自己外出就更加方便了。哈哈哈...... 郑颢知道她要了他们前世的那套公主府,心里如同钻进了一万只蚂蚁,恨不得立刻就去告诉萱儿,他也是重生而来,他也曾住在那里。 “这下好了!公主要搬来和我们做邻居了。你想笑就笑,不用给我面子,忍得五官扭曲、面目可憎......” 崔瑾昀酸溜溜的说。就像自己亲手种的萝卜,巴巴的主动跳进兔子窝一样。 “我哪有......那么丑?” 郑颢笑道:“只不过是她看十五更方便了。对了,过两天便是寒食节,我们出城踏青如何?” “这主意不错,” 干啥有干啥的难处。在一般人的感觉里,皇帝的身边围着那么多女人,活得一定很潇洒,很“性福”,殊不知,皇帝也有皇帝的难处。比如说,宠爱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在一个普通人来说似乎很平常的事儿,但放在皇帝身上可就不那么简单了,八百双眼睛瞅着且不说,光一个皇后在那盯着就足以叫人头疼。这种头疼的事儿,几乎哪朝哪代的皇帝都碰到过,唐宪宗李纯也概莫能外。 不过,唐宪宗毕竟是唐宪宗,他不仅治国有两下子,好像干什么都有两下子。安史之乱后,唐帝国已经摇摇欲坠了,但唐宪宗上台后,却一度出现中兴局面,没有两下子的人做不到这一点。不仅如此,耐人寻味的是,在处理这种似乎“个人感情”的头疼事儿上,他照样有两下子。哪两下子呢?不立皇后。 《后唐书·后妃传》有这样一段记述,很直接地道出了唐宪宗不立皇后的初衷: 帝后庭多私爱,以后门族华盛,虑正位之后,不容嬖幸,以是册拜后时。 这段话说得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唐宪宗之所以不立皇后,就是怕皇后吃醋,干涉自己宠爱别的女人。也就是说,不立皇后,不仅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粉黛三千想泡谁就泡谁,其间接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则是,窥视皇后的宝座,后宫的女人们暗地里的你争我夺,其结果必将促使她们更加痴情地围着自己团团转。这真是一箭双雕之举,应当说,唐宪宗的这个小九九盘算的确实挺高。 有唐一代不立皇后的皇帝,唐宪宗是第一人,在这方面真可谓开了先河。从他开始,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相继效法也都没有立皇后。这一时期史书上所称的皇后,其实都是这些所谓的皇后——她们的儿子当上皇帝以后加封的。显而易见,不立皇后的甜头,唐宪宗本人以及他的儿子、孙子都尝到了,也就是说,作为男人,没有限制的欲望,使他们看起来活的很灿烂、很“性福”。然而,在品尝这种甜头——“潇洒走一回”的同时,他们也吞下了致命的苦果。 据史书载,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唐宪宗经常吃长生不老药以及壮阳药,这样一来,越吃身体越虚弱,越虚弱越吃,如此的恶性循环,致使其身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性情变得暴躁无常,以至于滥杀无辜,搞得身边的人人人自危,最后,愣是叫太监给毒死了。至于他的那两个儿子、三个孙子,比如穆宗、敬宗、武宗皇帝,和他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御女多多,达到快感,他们经常吃方士配的金丹,淫乐不悛。穆宗竟然吃药吃死了。敬宗呢,因为荒淫无度,也叫宦官给杀了。 他们的年纪都不是很大,唐宪宗和敬宗是暴死的,自不待言,穆宗活了30岁;文宗活了33岁;武宗活了33岁;宣宗尽管是一个很有作为的皇帝,岁数虽然相对大一些,也只活了50岁,亦算不上长寿。很显然,他们如此的短寿,与他们的纵欲当有很大的关系。 然而,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尽管唐宪宗及其晚唐的这几个皇帝纵欲而早夭,我们还不能因此就下这样的结论:不立皇后就是这一切结果的因,因为很多立后的皇帝照样很荒淫。问题的关键是,在不立皇后的背后潜伏着一种更深层的危机,这种危机就是皇权的旁落。这一点远比纵欲还可怕。为什么这么说呢? 第161章 竹林野舍 四月长安,一树树黄白色槐花又霸气开满了,雍容的天街、市井的坊间。仿佛那一夜的动荡,不过是重复过无数次的戏码,唱得毫无新意,俨然毫无记忆。 长安是前世也是今生,这一年里发生的种种,却渐渐没了前世的影子。弹指一挥,午夜梦回,皆用步步艰难换来平安顺遂。 李萱儿算着阿兄就要回来了,他这一去七月,信也只写回来三封,可路上为什么滞留,却一个字也没提。 今日去踏青,一定要找郑颢问一问。 这样想着,李萱儿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不远处是一排嫩绿招摇的柳树,这是要到灞桥了。 “君行我未送,君归我相迎。莫折灞桥柳,万里共天青。公主,到了送别的地方,您是不是想郓王殿下了?” 郑颢骑在马上,笑着问她。李萱儿白了他一眼,看他笑得贼兮兮的,更觉得他和兄长有什么事瞒着她。 “兄长最近也没写信回来,是不是在路上被狐狸精给迷住了?” 郑颢咧嘴一笑:“那可不是?那些志怪书上不都说,书生上京赶考,最容易遇上狐狸精?” 崔公子在后面接到:“狐狸未必都是女郎,《李元恭》中言,有一胡姓郎君,魅惑户部侍郎李元恭之女,其博学多智,谈论无所不至,且精通音律。我看,楚漓就像是这位胡郎。” 郑颢见公主要问,便主动道:“放心,我已将他二人悄悄葬了,两人都由同一支箭送命,这也是他们的缘分。若是重来一次,他们应该不会再选这条路。” “那棣王府里那两个有孕的姬妾如何?”李萱儿忽然想起这件事。 棣王府里的奴婢姬妾,都分到其他王侯府中做奴婢,运气好的被男主人宠幸,诞下子嗣,也许还有好日子过,运气不好的,便是被奴婢奴役的贱奴。 郑颢沉默片刻说道:“太残忍了,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圣上恨棣王入骨,得知赐给他的采女里,居然有两人已怀有身孕,不知是假人之手,还是药失了效,现在也死无对证。 他恼羞成怒,命人用剑捅穿二女腹部,母子俱亡。 李萱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也不再问,放下窗帘,转头回来。 “公主,这风筝好漂亮啊!”李雪晴手上拿着一个纸鸢,笑道:“我娘说,风筝飞到空中,就用剪子把线剪断,你那一年的烦恼就能被风筝带走了。” “呀!我们今天是在长安城东边放风筝,这烦恼......岂不是要跟着东风飘回去皇城去了?”萱儿不满意的道。 木香、木蓝忙笑道:“还有我们呢,准保帮您看着,不让它飞回城去。” 大家说说笑笑,很快就过了桥,到了一片绿草茵茵的河边。 李萱儿跳下车,欣喜的发现,这片开阔的草地过去。就是一片沿江竹林,此时正值笋期,一眼望过去,就有不少刚冒出来的竹笋。 “木香、木蓝,快去掰几棵笋,带回去给阿娘尝尝鲜。” 阿砚停好了车笑着过来,指着山坡的方向说:“前天下了雨,树林里还有不少蘑菇呢。” “蘑菇可不能随便采,很多蘑菇都是有毒的。我听说,颜色鲜艳的蘑菇都是有毒的。”木蓝忙摆手道。 李雪晴眼睛在草地上扫了一眼,指着几朵褐色有鱼鳞环纹的蘑菇,笑道: “那可不一定,这种蘑菇颜色不鲜艳,可它是有毒的。有种红色的小红菇,颜色鲜艳漂亮,味道也很鲜美。你们去挖笋,我负责采蘑菇。” 看着雪晴拿着个篮子往山坡那边走,郑颢手肘捅捅崔瑾昀:“你这个做师傅的,不过去把把关?” “不去。蘑菇有没有毒都分不出来,她也不用在太医署待了。”崔瑾昀一动不动,抱着胳膊站着。 “你在南五台乱跑的时候,人家可没袖手旁观。” 郑颢丢下这一句,走开了。崔瑾昀转脸看了看雪晴的背影,从马搭袋里取出一把匕首,远远跟在雪晴后面,朝土山坡走去。 公主看着郑颢会心一笑,指着竹林问:“这叫什么竹子?它能不能做洞箫?” “这叫刚竹。做洞箫紫竹最好,刚竹可以做南箫,不同内径竹子磨出来的萧,感觉差很远。你想自己做箫?拿得准备上百杆竹子,才能磨得出一支称心如意的箫。” 郑颢前世就会自己做乐器,可萱儿从没见他做过。 “上次我拿的那支筚篥......你是不是也做了很久?”她小声问道。 “那个不一样,那是用硬木做的,只要刀够锋利,把握好力度就可以。竹子是天生的,有些里面不能改。要不我过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竹子。” 郑颢刚要走,萱儿忙道:“哎!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先去看了一会郑奕和木蓝她们挖笋,再一路找竹节、粗细合适的竹子。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才砍了十来根,就已经离郑奕他们很远了。 萱儿现在有经验了,也能找到适合的竹子,无奈竹林里满眼的绿色,看得眼睛都要花了。 “我们已经走很远了,要不先回去,放了这些我再过来。” 萱儿指着竹林里的一座竹舍茅屋说:“那里有人家,我们过去讨口水喝再走。” 两人朝着那个小院走过去。 茅屋不大,主体虽是用竹子搭的,却很精致,挑的都是一般粗细的大竹,连一条裂缝都看不到。顶上的茅草也用竹片压住,看上去很扎实。就连外面围着的小院篱笆,也都扎得密密的,大概是防着院子里的鸡犬跳出来。 他俩还没走近,院子里的黄狗就叫了起来,屋里出来一位灰袍老者,灰须华发,身上干干净净,一根带瘤的竹枝簪着发髻。 “打扰老丈,我二人路经此处,不知能否讨口水喝?” 那老丈看看郑颢手里捧着的竹子,笑道:“不打扰,进来吧。你这是要做笛子还是箫?” “是想做杆南箫。” “嗯,不错,这是做南箫的料子。” 说话间,他将郑颢二人迎进了屋子。 那狗子从他们进院子,就开始凑到他们脚边不停的嗅,然后不住后退,站在门外夹着尾巴冲他们“汪汪”直叫。 “不就是两个陌生人?你至于这么害怕吗?”那老丈呵斥道。 郑颢莫名其妙看看自己和萱儿衣袍,突然笑了: “好灵的狗子!它定是闻到我们身上有云豹的味道。” 第162章 意外之外 没想到那老丈听到郑颢的话,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上下打量着他们,还过去关门,把“汪汪”叫的狗子关在门外。 “你们二位......真身是云豹?” 萱儿忍不住笑了出来:“老丈,您是写志怪文的吧?我们府里养着一只云豹,出门前还抱了它,身上就蹭上了它的味道。” “哦......我还以为,有生之年还能遇上第二件异事......”老丈语气中隐隐有些遗憾。 郑颢接过老丈递过来的竹筒和竹杯,给萱儿倒了一杯水,顺口问道: “您遇到的第一件异事是什么?” 那老丈摇头笑道:“那是我的亲身经历,可说出来从没有人相信,不说也罢。” “说来听听,万一我们相信呢?” 萱儿来了兴趣,六朝开始,就有许多喜欢写志怪文的文人,天朝二百多年,玄宗皇帝以后,志怪文大行其道,很多人深信不疑。 “老夫并非写志怪文的,老夫姓顾名非熊......” 老丈话没说完,两人都叫了起来:“顾非熊,顾十一?” “哎呀!想不到我归隐多年,竟然还有人记得我。”老丈哈哈笑起来,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上去满是得意。 “您归隐前曾任盱眙县尉,您的轶事,我......们曾有耳闻。要不,您再给我们详细说说?” 郑颢前世听说过顾非熊的事,可当时觉得不过是怪谈。等到自己重生,他才记起原来顾非熊所言非虚。 对“重生改生不改死”这个想法,郑颢也有很多疑问,也许,这位顾老丈能给他答案。 李萱儿也是重生后想起有这么个人,她虽没有什么疑问,但听到他的名字,格外有亲切感。 顾非熊请他们在桌前坐下,摸了摸自己灰白的胡须笑道: “难得有人感兴趣,老夫就给你们讲讲。我父亲七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下了我。出生后,我清楚的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我其实是我十七岁失去的兄长重生而来。” 他看看萱儿,又看看郑颢:“怎么,你们一点也不奇怪?” “重生......也没什么奇怪,您继续往下说。”李萱儿催促道。 “我有我兄长的全部记忆,但我很害怕,怕被人当成妖怪,便装作不能言语。因为我是个哑巴,家里的兄长总是欺负我,七岁的时候,他们又在戏弄我,我终于忍无可忍,喊了出来。” 老丈回忆着几十年前的那一幕。 顾非熊大喊道:“我是你们的兄长,你们竟敢欺负我!” 兄长们嘲笑道:“兄长?不是在做梦吧?你是我们家年龄最小的,不欺负你欺负谁?” “老七,你父亲书房里偷了十个铜板,你求我不要告诉父亲,对不对?” “老四,你和隔壁谢三郎偷偷下河游水,回来被阿娘发现,害得我陪着你被打了一顿。” 顾非熊说的这些,都是他出生以前的事情,按说七岁的他不可能知道,可他现在说得清清楚楚,连说话的语气都和死去的长兄一模一样。 家人虽然震惊,却不是很相信,又拿来纸笔,让他默写长兄读过的书。顾非熊也能一字不漏的默写出来。 “一定是大郎的魂魄附体!快去请个道士做场法事......” 顾家请了个据说法力高强的老道,一连做了三场法事。顾非熊知道自己并非鬼混附体,乃是重生。 但他为了不被当做妖怪,便闭口不谈长兄记忆中的事。他之前说过的话,也被当成“鬼话怪谈”传了出去。 顾非熊看着李萱儿问道:“你信不信老夫的话?” “我信。”萱儿点点头又问他:“您这一生,有了您长兄的记忆,又有您自己的经历,等于是活了两辈子。” “哈哈哈......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可没有混为一谈。长兄的遗憾,我替他去完成,可我拥有完整的自己。” 顾非熊到火上取来了烧开的水,抓了一把他自己制的竹叶茶,水倒进竹筒,虽看不见竹叶茶在水中翻滚,却很快闻到了竹叶的香味。 不仅如此,耐人寻味的是,在处理这种似乎“个人感情”的头疼事儿上,他照样有两下子。哪两下子呢?不立皇后。 后唐书后妃传有这样一段记述,很直接地道出了唐宪宗不立皇后的初衷: 帝后庭多私爱,以后门族华盛,虑正位之后,不容嬖幸,以是册拜后时。 这段话说得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唐宪宗之所以不立皇后,就是怕皇后吃醋,干涉自己宠爱别的女人。也就是说,不立皇后,不仅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粉黛三千想泡谁就泡谁,其间接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则是,窥视皇后的宝座,后宫的女人们暗地里的你争我夺,其结果必将促使她们更加痴情地围着自己团团转。这真是一箭双雕之举,应当说,唐宪宗的这个小99盘算的确实挺高。ぷ999小@说首發 ⿱ 有唐一代不立皇后的皇帝,唐宪宗是第一人,在这方面真可谓开了先河。从他开始,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相继效法也都没有立皇后。这一时期史书上所称的皇后,其实都是这些所谓的皇后她们的儿子当上皇帝以后加封的。显而易见,不立皇后的甜头,唐宪宗本人以及他的儿子、孙子都尝到了,也就是说,作为男人,没有限制的欲望,使他们看起来活的很灿烂、很“性福”。然而,在品尝这种甜头“潇洒走一回”的同时,他们也吞下了致命的苦果。 据史书载,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唐宪宗经常吃长生不老药以及壮阳药,这样一来,越吃身体越虚弱,越虚弱越吃,如此的恶性循环,致使其身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性情变得暴躁无常,以至于滥杀无辜,搞得身边的人人人自危,最后,愣是叫太监给毒死了。至于他的那两个儿子、三个孙子,比如穆宗、敬宗、武宗皇帝,和他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御女多多,达到快感,他们经常吃方士配的金丹,淫乐不悛。穆宗竟然吃药吃死了。敬宗呢,因为荒淫无度,也叫宦官给杀了。 第163章 不枉重生 看萱儿流泪,郑颢心疼,把竹竿一丢,顺手将她搂在怀里哄道: “都怪我,都怪我。前世对你不好,还悄悄走了,今生让你好好打一顿出气。你不知道,每次在你话里,听出一点点前世的艰辛,我就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捅一刀,让你解恨...... 有遗憾才会重生,我临死前最大的遗憾,不是恨卢敏毒死我,若非那样,我还不知自己对你有多残忍。我回来,是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缺少的那份爱。” 李萱儿吸着鼻子,在他怀里扭着身子分辩道:“我回来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想忘了你,可你阴魂不散,总是缠着我。” “好好好,你不为了我,你有你自己的理由。前世那样的我,确实就是个人渣,不值得你留恋。” 郑颢低头看,她又老实不客气的在自己胸前擦鼻涕眼泪,心头一软,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他捧起她的脸,认真问道: “你是不是历经乱世,看到天朝最终走向灭亡?” 李萱儿点点头,眼圈又红了,这才是她回来的真正原因。 “那......是在二、三十年后?” 郑颢也不是白过这二十年,他重生以来,经过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四朝更迭,更清楚的看到天朝几朝皇帝想改变,却又力不从心的现实。 “我兄长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他自暴自弃,只管吃喝玩乐,把皇权交到宦官手上,败光国库多年积蓄;他儿子十二岁临朝,其实就是个傀儡,最后天朝各藩镇离心离德各自为政,处处造反,战火四起。” 李萱儿忽然觉得,有个熟人交流前世今生,还有点蛮不错的感觉。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个聪明人。 郑颢眉头轻锁,松开手,替她摘掉一片落在发上的枯叶,轻轻叹了口气:“难为你一个人度过那些孤独的日子,皇朝末路,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灾一战,你那时只是个孀居的大长公主,有苦向谁说去......” “不,我不孤独,直到你离去,我才第一次踏进你的书房。在里面整理你留下的的书籍和笔记,那时,我才真正认识了你。孤弦难奏相思曲,单孔不吹悱恻音。长安尽是蜉蝣客,错将烈火做丹心。” 那是他写在笔记里的一首诗。郑颢看着她那张嵌着蛾眉朱唇的脸,她白皙的皮肤因为激动有些微微泛红,长长睫毛下那两汪清潭,竟有些深不见底。 他的眼里泛起了一层雾:若非前世神交已久,哪得今生心有灵犀?他握着萱儿的手,柔声道: “前世我身后之事无从知晓,但你却是亲历者。既然让我们因重生而先知,就有机会扭转乾坤,为天朝续命。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眼睛,我们要尽最大的能力去挽救天朝,也要尽情过好属于自己的今生。不留遗憾、不枉重生。” 他眼里的笑,像天地间躲不开的雨点,淅淅沥沥落在萱儿的眼里。她突然歪着头问道: “你既知是卢敏毒死了你,为何不去找她报仇?” 郑颢摇头苦笑道: “我重生时才六岁,那时,我怕将来又与你产生误会,尽量避开与她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节,指腹为婚也让父亲推掉不作数,我们连一点交往都没有,难道要因为前世的仇,杀了今生的她?” 这也是,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她的经历改变了,人也会改变,反倒没有了杀她的理由。李萱儿抿嘴笑道: “若是今生再没遗憾,那就不会重来一次。” “如果今生不能娶你,那就是我最大的遗憾。我就是打到东岳大帝那里,也要从你十五岁生辰的那日重新开始。” 萱儿愣了一下,想起今生重逢,就是在她满十五岁那天。两人都不再说话,只凝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彼此。 郑颢自从在小屋里说出自己重生而来,便卸下浑身束缚:前世两人成亲数年,行夫妻之礼也不是两、三次,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我做什么也都不算唐突。 想到做到,他勾起萱儿的下巴,低头笑道:“以前没有好好做的事,现在是不是可以诚心诚意的补做?” “休想!”萱儿倒竖起眉毛,将他的手推开,低头捡起地上的竹竿,在手上一拍,粗细长短刚好合适: “刚才是谁让我狠狠打他一顿出气?我看是要每天打一顿,方能解恨!” 前面看见他俩又搂又抱,来找他们的木蓝和阿哲,躲在不远处的竹子后面惊得嘴都合不拢,这下见动了手,他俩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这变化也太快了!刚刚都差点亲上了,怎么一言不合打起来? 阿哲赶紧闪身出来叫到: “公主!郎君!那个......风筝已经装好了......你们要不要去放风筝?” “是啊、是啊,还有青团......公主您最爱吃的糖心青团......要不要出去吃两个?” 萱儿指着地上的那十几根竹竿,皮笑肉不笑的对郑颢说:“还不捡起来?你说要上百根才能磨出一支箫,这才几根?” 阿哲忙推开郎君道:“我来捡、我来捡!” 看着公主背着手,和木蓝往竹林外面走,阿哲小心翼翼的问: “郎君,您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这是你该关心的?照着这个样子去找竹子,不能粗也不能细,没有一百枝,不准回去。”郑颢一本正经的说。 “哦。”阿哲拿起根竹竿比划了一下,握起拳头,冲着郑颢的背影小声叫道: “郎君郎君,京城第一!冲啊!” 郑颢剧烈的咳嗽起来。 初夏郊外的阳光,渗着花草香甜滋滋的,沐浴在阳光里,像用羽毛挠了脚心一样,让人总忍不住想笑。 看见李萱儿走出来,郑奕举着个有两条长尾的燕子风筝走过来,递给她道:“公主,这个风筝最漂亮,您要不要试试?” “好啊!你替我捧着,我来放。”李萱儿心情很好,爽快答应了。 郑颢走出竹林的时候,崔瑾昀正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老郑,你跑哪去了?再不来,你的宝贝就要被年轻人撬走喽!” 郑颢笑而不答,在他身边坐下来。 碧蓝的天空上,那只燕子风筝已经飞得很高,忽然线一松,它随着风,向西北方慢慢飘去。 愿她所有烦恼,都随风筝一起飞远吧。 不负今生,不枉重生。 第164章 重蹈前世辙 晴朗的寒食节过后,第二天清明,天就开始阴沉起来。 郑颢今年不回荥阳扫墓,是因为圣上在正旦节后下了旨,四月二十举行一次制科考试,圣上要亲自进行殿试。 他当时就写了信给扬州的李温,让他如此这般,李温这才在扬州又多待了一个月。这其中原因他没有对李萱儿说,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连续阴阴沉沉几天,藩篱传来了噩耗,武阳郡王的父亲,老袁王李绅过世了。 因为棣王李惴叛乱,圣上将他贬为庶民,现在和他住在一条街上的袁王没了,圣上给足了这位堂叔面子,以证明皇家亲情。 除了赏赐殉葬品,还把袁王的嫡长子李悕,改封为嗣王,享三千石俸禄;李悕的嫡长子李淦,同时封为鲁国公,享俸禄一千石,任礼部左侍郎。 这样一来,袁王府的丧事,京城数得出名号达官贵人都去参加,比大殿外点卯还热闹。 武阳嗣王披麻戴孝,站在灵堂外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嗣王妃、两位孺人并鲁国公,一同跪在棺材旁还礼。 灵堂内香烟缭绕,做法事的道士们一遍遍念着《往生咒》、《太上救苦经》,别的人还好,跪着的那几位早已经云里雾里了。 吊唁的人多,跪的时间也长,嗣王妃她们还要一直哭,郭青澜不像嗣王妃,跪经都习惯了,她就有些顶不住,加上肚子也饿了,微微前后晃起来。 跪在她们后面的李淦,趁人不注意,悄悄塞给她一小块点心,郭青澜赶紧看了一眼嗣王妃,还好她们二位趁着没人,都在闭目养神。 她回过头去,与李淦相视一笑,多少柔情,都在这一笑里,李淦不觉看得痴了。 丧事办了七天,出殡之后,袁王府改了牌匾,成了武阳嗣王府,原来的武阳郡王府,也成了鲁国公府。 独立出来自立门户当然好,尤其是自己现在还在礼部领了职。唯一不好的,就是再想见郭青澜就不容易了。 搬到嗣王府,郭青澜也没了住前院的特权,她出的主意随着棣王篡位失败,也变得没有意义,李悕本就不是长情的人,对她自然也失去了兴趣。 正当她在后院新居里郁郁寡欢的时候,一粒石子“啪”的砸在她窗上。门口一个人闪身进来: “发什么呆?我刚才看见素心出去了,便进来看看你。” 李淦早就不再称她为“小娘”,在他眼里,郭青澜就是个与他同龄的小娘子。 “你怎么过来了?你府里都打点好了吗?这边人多眼杂,被看见了不好。”郭青澜从办完丧事,就没见过李淦,今天见他容光焕发,不由得好奇起来: “难道是去上朝了?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 李淦嘻嘻笑着坐在她旁边,伸手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还是你了解我,我娘都猜不到是因为什么。今天我第一次上朝,紧张得脸都热了,你摸摸。” 郭青澜一摸,还真是微微有些烫,不禁抿嘴笑道: “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这样胆小可不行。大皇子都没能上朝,你真是了不起。” 按说李淦封国公是理所应当,可怎么都轮不到他坐礼部侍郎这个位置,只不过正好碰上棣王背叛,圣上要将李悕一族立起来,让天下人看看他对皇亲的度量。 “嗯嗯,我也觉得。若不是圣上觉得我有这个能力,也不会让我坐到这么重要的位置。”在别处都要端着谦虚,在她面前,李淦可以愉快的夸自己。 “你今年也要满十八了,若不是热孝中,你娘该替你张罗着娶国公夫人了。”郭青澜酸溜溜的说。 看到喜欢自己的男人娶妻,心里终归不舒服。 哪知李淦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埋怨道:“我心里想着谁你不知道吗?反正我最少守孝三年,这三年里,我是不可能娶妻的。” 郭青澜怕素心回来,忙推开他:“你快出去吧,一会被人看见不好。” “除非你答应我,晚膳后在小祠堂里见面,否则我就不放手。” “你娘留你晚膳?......好吧......我答应你,快走吧......” 李淦满意的走了,郭青澜看着他背影消失的门口发呆:李淦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知道这样的约会意味着什么。 他在郡王府的书房里吻过她,她挣扎了一下,还是屈从了。 李悕已经很久没碰她了,他在府里的时间有限,他的精力都放在结交大臣上,连袁王病重也被他利用来拉拢原李党大臣,那阵子,他基本住在袁王府。 现在李惴死了,郭青澜告诉他的秘密,也跟着李惴埋入了地下,李悕再没跟她说过篡位的事。 她就和他众多女人一样,被他遗忘。 她跟李淦有没有未来,郭青澜并不知道。可至少李淦是不屑于他父亲的花心,他没有妻室,现在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 郭青澜和前世的她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喜欢活在男人的爱慕里,她追求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不过是不愿意辜负我的青春。”她喃喃自语道。 刚进门的素心捧着装晚膳的食盒进来,问道:“郭孺人,您在说什么?” “我说,吃了饭我到院子里走走。” 素心笑道:“是该出去走走,这边王府比原来的郡王府大了很多,听说,嗣王还计划在后院多建一些房子。” “他是还要收人吗?我们就是春韭,割了一茬又一茬。”郭青澜看着素心从食盒里拿出来的四样小菜,一点食欲都没有。 “热孝中吃素四十九天,孺人您就将就下。张孺人那里也是这样的份例......”素心看出她有些恹恹的,想想问道:“这个月还没到日子,也不知是不是有了?” 郭青澜吓了一跳,算了算,应该不是,失望的说: “嗣王多久没进咱们屋了?哪来的身孕。” 素心笑道:“您还年轻,嗣王也不老,过了这三个月,嗣王殿下不就又可以进咱们屋了?” 郭青澜脸上一热,站起来说: “先搁着吧,我出去转转,饿了再回来吃。” 出了房门,她不由自主的朝西北角的小祠堂走去。小祠堂与这边的房屋隔着个花园池塘,离它最近的文砚亭都隔着一个荷花池。 郭青澜的脚步有点急切起来。 第165章 试探终逾线 小祠堂的门虚掩着,外面天还亮,衬出里面黑黢黢的。 郭青澜不敢走湖心桥,那样太显眼,她急急匆匆沿着湖边小路,在忍冬绿篱的遮掩下,绕到了湖对面。 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因一路小跑,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门后闪出一个人,将她身后的那扇门关上。郭青澜转过身,适应了祠堂里长明灯的光,看清那人正是李淦。 “我知道你会来。” 他过去牵起她的手,抬手替她擦擦额头上的汗,明显感觉到她浑身上下冒着热气。 汗水的诱惑比香水更强烈,这让他有点把持不住自己的反应,只一息犹豫,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顺着她光洁的脖子抚摸下去: “你会来,是因为你心里有我。对不对?” 李淦比他父亲更高些,只是身型瘦得多。十八岁的少年情窦初开,有着凌云壮志的豪情、卑微入尘的浓情,和一触即发的激情。 郭青澜的汗水和轻喘,是对他这份感情最大的肯定:若她不在意,她不会来;若是不喜欢他,她不会急。 祠堂里的空气如同静止一般,黄色的火苗温柔的凝固在油灯上方,李淦内心最后那一点节制,被祠堂里的昏暗撕得粉碎,他慌乱的抱紧她,狂躁的低头寻着她的唇。 “不......不行......老亲王还在看着我们......” 郭青澜到底还是害怕,祠堂里供着袁王的牌位,尾七都还没过,他们这是要惹怒祖宗,天理不容。 李淦的手停下来,他松开郭青澜,走到供台边,将祖君的牌位拿下来,仆倒在供台上。回头顽皮笑道: “祖君最疼我,这样他就看不见了。” 郭青澜掩嘴正要笑他戏弄祖宗,却被他一把拉着,转到了供台后面。他进来时就已经看过,这里背光,不会有人走进来。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却也只是朦朦胧胧。 “我只亲亲你。”李淦的声音干涩,透着渴望又夹带一丝不确定。 郭青澜仰着脸,扑面而来的,是如李温那般的青春勃发,说不出哪里好,就是让人想奋不顾身的融化进去。 她主动搂着李淦的腰,踮脚迎上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那......我们试试。” 昏暗之中,少年的狂风暴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初尝禁果的李淦兴奋而有些不自信,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默默的将她搂在怀里。 忽然,祠堂的门响了,像是添油的婢女进来,两人吓得大气不敢出,还好那婢女很快又出去了。 李淦穿好衣服出来一看,安慰郭青澜说:“没事,没被发现,你看灵牌还和刚才一样倒着,若是看见,一定会扶起来。” “再没下次了。”郭青澜心有余悸的小声说到。 李淦低声笑道:“那我可不依,下次我能做得更好。” 郭青澜红了脸,转身要走,被李淦一把拉住,迫不及待的吻下去。缠绵片刻,二人不敢留恋,依依不舍的先后离开了祠堂。 “嗣王妃,奴婢看清楚了,是郭孺人和......公爷。” 嗣王妃的太阳穴突突猛跳了几下,手上拿着的佛珠“嘣”的扯断了线,紫檀佛珠滴滴哒哒掉在地上,蹦蹦跳跳各自散开,她咬牙道: “这个贱奴,竟敢害我儿子!” “那可不是,公爷刚受的封,又在朝廷里领了职,十八岁就上朝参政,这是从未有过的荣光。热孝里和父亲的妾室搞到一块,这传出去......” “恐怕不是一次两次了,当初郡王让她在前院里住,我就知道会出问题,若不是为了我儿脸面,现在我就去撕了她!” 嗣王会把这个捡回来的乡下女子,一下就放到空缺已久的孺人位置上,她必定是个有手段的人。 老婢贾氏点头道:“确实,这事连嗣王殿下也得瞒着,殿下的脾气您知道,他有几十个儿子,您可只有公爷一个。” 这次封的国公有三个,除了李淦,还有何孺人的两个儿子,但只有李淦有封号。这有天大的差别。 李淦的爵位可以往下传三代,其他的,下一代就要靠自己去争取新的册封。 嗣王妃愣愣的,望着门外院子里那棵石榴树,火红的石榴花开得正旺啊。多子多福,说的是那棵树,她这朵花,就结了这一个果子。 长乐坊里的公主府,里面也种了几棵石榴树,此时在夏季的光影中盛放。 “公主殿下,您真是有福之人,这几棵石榴树,往年都是稀稀拉拉开几朵花,今天开得可旺,连它们都知道,主人回来啦。” 苏嬷嬷是个爱说话的人,年轻的时候,厨子丈夫就病死了,她一辈子都在这座府里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她比任何人都有感情。 “公主,您看荷花池里还养着鸳鸯。” 木蓝兴致勃勃的捡起一块土坷垃,往水里一扔,那几只鸳鸯扑啦啦的扇着翅膀,贴着水面飞远了。 看到鸳鸯,李萱儿问苏嬷嬷:“后院还闹兔子吗?” 苏嬷嬷忙点头道:“公主也知道这里闹兔子?也不知是谁养的兔子跑出去了几只,生起小兔子来还真是快,后院到处都是兔子洞。那天内侍省来看,还说要弄些药来毒死它们。” 李萱儿笑了,公主府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那时也是就是闹兔子,有次郑颢、郑奕和李长风,几个人在后院里射了一天,打了一堆兔子,又放火烧了兔子洞,这才控制下来。 躲在屋里偷看的公主这才知道,郑颢也是会笑的,他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笑得那么好看,可对着自己怎么就不笑了呢? “不用下药,我养了一只云豹,回头把它接过来,让它逮兔子玩。” 阿砚和郑颢送十五过来的时候,阿砚抬头一看,眼睛都瞪大了: “这......这就是公主府?郎君,这不就是您让我偷偷进去抓兔子那家?后院好些兔子洞......” 郑颢清清嗓子说:“我们是正经人家,能做那些偷兔子的事吗?” 十五显然很喜欢这里。 这个荷花池是仿造兴庆宫的龙池造的,池边种着芦苇野草,很有野趣,鸳鸯还在芦苇丛里造了窝。 十五首先发现的就是鸳鸯,踮着脚,压低了身子就要往草丛里钻。萱儿连忙朝另一面的草地上扔了两块石头,果然悉悉索索跑出来两只兔子。 听觉灵敏的十五立刻放弃了鸳鸯,朝着有兔子的草丛跑去。 第166章 重返公主府 郑颢再次走进公主府,还全靠的是十五的面子。 李萱儿站在花墙边等他。白墙衬着绿色的大花窗,墙头花架上攀着的紫藤花开的正好,一串串垂下来的紫色花串,让整道花墙如梦似幻。 紫藤花下的萱儿,正好穿着丁香色窄袖短衫,月牙白长裙,乳白半透明的帔子从手臂垂到地上,两端镂空绣着紫色牡丹。 “今天你很特别。” 萱儿上下打量自己:“没有啊,平平无奇。” “你眉间的花钿,初看是翠色,你一转脸,它又成了翠中带彩。以前没见你点过。温庭筠曾写过一句‘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是不是这样的花钿?” 郑颢微笑着,缓缓道来,像是探讨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萱儿抿嘴一笑:“你以前可不太注意女子的妆容打扮,现在这么一个小东西,你也如此有兴趣?” “我只对你身上的妆容打扮有兴趣而已。”他看看公主的眉笑道:“我从没替人画过眉,这辈子不知有没有机会。” “你可以用自己练练手,练好了我勉强考虑一下。”萱儿正说着,无意中看见管事嬷嬷带着几个人往里走,她扫了一眼,在花窗前停了下来。 “怎么了?” “你看,跟在管事嬷嬷后面第一个,那是陆管事。” 郑颢点点头:“不错,他是一开府内侍省就派过来的,我在的时候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反军进城的时候,长安大乱。府里的奴婢也都能拿就拿,四散逃走。陆管事和他的儿子,就是带头抢夺的人。” 李萱儿叹了口气:“可现在能说他是坏人吗?” “但至少知道他不是个忠仆。把他换掉,你在皇庄里不是还收了一个人吗?”郑颢认真说到。 “杨兆兴?” “对,一直没有问你,他是什么人。” “当年父亲殡天,西部边镇兵变,杨兆兴露出他是前朝皇族身份,拉起队伍闹独立......今生不知什么原因,被我外祖所救,到了母亲的皇庄。” “西部边镇?会不会是被我多收的几个州比邻的边镇?” 郑颢在归义军,凭着对前世的记忆,多收了吐蕃几个州,天朝相邻的边镇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杨兆兴如何从边军回到京城,他就不得而知了。 “把他和陆管事换过来,让陆管事到庄上养老。” 萱儿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点点头表示同意。想想不对,他俩说话怎么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对他翻了个白眼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郑颢笑了,也不坚持,指指前面说:“好,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们看十五抓兔子去,今天我拿了弓箭过来,既可以射兔子,也要教它躲避弓箭。” “你要射它?不许射!就是吓唬它也不行。”萱儿皱着眉头,噘嘴道。 郑颢背着手走在前面,回头一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十五是我的。” “十五也是我的。” 两人嘀嘀咕咕一路走到后院尽头的那片杂草地,只见阿旭脚边已经堆了十几只兔子,十五看见他们过来,飞快的从树上跑下来,朝他们扑过去。 郑颢朝萱儿挤挤眼说:“你猜十五先找谁?” “那当然是我!”萱儿两步跨到郑颢前面,得意洋洋的说。 十五跑得飞快,跑到近前往萱儿身上一扑,这力道也太大了,萱儿后退两步还站不稳,抱着十五向后倒去,郑颢在后面将他们一起搂在怀里,哈哈大笑起来。 和木香、木蓝一起跟在后面的苏嬷嬷,忍不住用袖子擦擦眼角说:“看见他们这么恩爱,老婆子这就放心了。” 郑颢带过来两张弓,他挑了一把递给萱儿,对她说: “我教你怎样用技巧将弓拉满。以前杨怀信教你,他大概是坐着的,拉弓的姿势受限制,上次在道观,我教了你一次,你没好好记住,到了门楼上,用的还是老姿势。” 萱儿眨巴眨巴大眼睛:“他是坐着的,这你也猜到了?” “好歹......”郑颢压低声音小声说:“fq一场......” “啥?什么一场?舌头伸直说清楚。” “相识一场。”郑颢干咳两声。 萱儿又气又好笑,这人自从在竹林里自爆身份,就开始变得不正经了: “那你还不快教!” 她想了想那天在道观屋顶上,郑颢把着自己的手是如何拉弓的......但是太紧张,姿势居然忘了,只记得他的手很温暖。 (先凑个字数,正在写,后面的一会就改好了。) 就是怕皇后吃醋,干涉自己宠爱别的女人。也就是说,不立皇后,不仅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粉黛三千想泡谁就泡谁,其间接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则是,窥视皇后的宝座,后宫的女人们暗地里的你争我夺,其结果必将促使她们更加痴情地围着自己团团转。这真是一箭双雕之举,应当说,唐宪宗的这个小九九盘算的确实挺高。 有唐一代不立皇后的皇帝,唐宪宗是第一人,在这方面真可谓开了先河。从他开始,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相继效法也都没有立皇后。这一时期史书上所称的皇后,其实都是这些所谓的皇后——她们的儿子当上皇帝以后加封的。显而易见,不立皇后的甜头,唐宪宗本人以及他的儿子、孙子都尝到了,也就是说,作为男人,没有限制的欲望,使他们看起来活的很灿烂、很“性福”。然而,在品尝这种甜头——“潇洒走一回”的同时,他们也吞下了致命的苦果。 据史书载,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唐宪宗经常吃长生不老药以及壮阳药,这样一来,越吃身体越虚弱,越虚弱越吃,如此的恶性循环,致使其身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性情变得暴躁无常,以至于滥杀无辜,搞得身边的人人人自危,最后,愣是叫太监给毒死了。至于他的那两个儿子、三个孙子,比如穆宗、敬宗、武宗皇帝,和他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御女多多,达到快感,他们经常吃方士配的金丹,淫乐不悛。穆宗竟然吃药吃死了。敬宗呢,因为荒淫无度,也叫宦官给杀了。 第167章 圣人亲贡试 自从寒食节那天,郑颢在灞水边的竹林里,像李萱儿坦白自己也是穿越而来之后,两人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都来自过去,经历有重叠也有不同,“叙旧”成了他们的日常。 两人最爱在公主府后院,躺在兔子已经几乎灭绝了的草地上,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李温还是个懵懵懂懂被推上位的昏君,他继位第一年,就在郑颢父亲管辖的浙东发生了大暴乱。 郑颢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个能力一般,中规中矩的读书人。 这次平民暴乱,他不但毫无做为,还一味遮掩,被乱军打得节节败退,灰头土脸的被朝廷问责,直到新帝重新派了观察使去坐镇,暴乱才被平息下去。 新帝看在万寿长公主的面子上,让他回京挂了个虚职,但郑袛德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 “我要去一趟浙东,平民暴乱从浙东开始,必然有他的原因。事先疏导,好过事后围堵。暴乱可以镇压下去,可天朝的根基被动摇,就很难弥补。” 事关天朝,更何况父亲是浙东观察使,虽无生命危险,却因此终结了政治生涯。 “我也和你一起去!”萱儿一边摸着十五晃来晃去的尾巴,一边说。 看见郑颢笑着不说话,她抬起下巴,自圆其说道: “上辈子我连京城都没出过,这辈子怎么也要游一游天朝大好河山......再说,你不是要我做你的眼睛吗?” 郑颢挑挑眉,侧过身来,也摸趴在他们中间的十五,笑道:“怎么?你出得了京城?那就先送十五回南五台再说。” “好叭......” 两人不再说话,萱儿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郑颢拿着一片草叶子在她鼻尖上扫扫,说:“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们要发财啦?” “不是。”郑颢哭笑不得:“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想发财?” “为什么不想?你去浙东不要钱的吗?浙东连续两年大旱,后来又发了蝗灾,这才让平民活不下去,拉起队伍反朝廷。若是有钱就好办多了。” 萱儿记得这件事,那年是大中年的最后一年,整个下半年因父亲殡天、驸马暴毙,她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礼官拉着忙着忙那。 好不容易事事安顿好,就听说浙东暴乱了。 “不错,这次郓王去扬州,就是为了赈灾。这么说明年还是这样的灾情?” “不是明年,是明年、后年......嗯?你刚才说,有什么好消息?” “郓王明天要回来了。这算不算好消息?” 萱儿立刻睁开眼睛,本想翻身过来搂着十五亲一下,可十五早就被郑颢撸得不耐烦,起身睡到他俩脚后去了。 翻身过来,正好看见他那张满是笑容的脸。没料到两人的脸离得这么近,她一下子愣住了。 “发什么呆?小傻瓜。回去先别嚷嚷,你兄长有他的计划,到明天就真相大白了。你若想见他,明日一早,悄悄到延英殿去。” “延英殿?明天......那不是我父亲试贡生的殿试吗?阿兄他......” 郑颢笑了:“你自己出的好主意,怎么自己倒忘了?” 原来,阿兄他真的去做了...... 天朝科举有常科和制科,常科每年一次,但制科是圣上亲自考试,所以不定期举行,圣上高兴,一年考两次也有,若是没心情,一次不考也是常事。 圣上今年正月里就下了圣旨,说四月会有一次制科。 没想到,三月便发生了叛乱。杨玄价一党牵涉的人不少,贬官罢官,空出不少位置。圣上更觉得自己甚是英明,也希望在这批举人当中,多选拔些人才出来。 “四月科考贡生名单上来了吗?”圣上翻着吏部侍郎送来的策论试题问道。 吏部侍郎将名册高举过头,给圣人呈上。 圣上一行行看着贡生姓名和出身,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再看名字下面,只写着在扬州书院通过贡生考试的证明,举荐人为观察使郑袛德。 “居然有位同名同姓的贡生,有趣有趣。” 圣上显然心情很好,范侍郎也笑道:“臣也觉得巧,这位贡生的条件都符合,今年二月才通过的考试,就马不停蹄赶到京城,也算是个有心人。” “哦?扬州到京师,少说也要两、三月,他能赶到吗?” “今日尚未到驿馆报到,不知晚些能否入京。” 圣上又看了一遍那个写在名册上的名字道:“希望他能如期赶到,朕要好好看看这位贡生,是不是真的与朕有缘分。” 从洛阳下了船,李温就换了快马。他必须在天黑以前赶到长安,到指定的驿站验明正身,明天才能到延英殿参加殿试。 那次他和郑颢说起,妹妹给他出的主意,郑颢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还可以用为父实现理想这个细节,打动圣上的心。 圣上不喜欢李温亲眼见过自己卑微的过往,但他忘了,就是这样一起经过苦难,走向荣耀,才更容易产生共情。 “殿下,时辰还来得及,您要不要休息一会?”阿楠心疼主人已经换了两次马,自己却没有休息。 “回到长安再休息!半年没回去了,我归心似箭!驾!”李温在马背上愉快的喊到。 在外七月的李温,举止成熟了许多。 不管是处理违法官员,还是赈灾放粮,他都不卑不亢、亲力亲为。面见当地官员,收集地方民情,在郑袛徳的帮助下,他各方面都处理的很妥帖。 地方官员上的折子,都对大皇子的所作所为赞不绝口。 最后,按照郑颢的建议,他在扬州书院,用父亲以前的名字“李怡”,参加了贡生考试,并得到了推荐名额。 在洛阳的驿站里,他收到了郑颢的信,京城的情况,都大概跟他提了几句。他不在的这几个月,京城、宫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无疑都对他有利。 没有杨玄价在父亲身边做小人,他也没那么遭父亲嫌弃。 现在能不能在父亲面前重塑自己的形象,成败在此一举。 通化门的城墙已经隐约在眼前,落日余晖洒在高高的城门楼顶上。 “长安,我回来啦!” 第168章 父子大殿逢 在贡生们入住的客栈里,匆匆赶来的李温,见到了范侍郎。 范侍郎下巴颌都快掉下来了:“殿、殿......” “是我。考贡生的文章已经送到侍郎的手里了吧?”李温胸有成竹的说到:“名字略有差异,但考试都是真的,我不过是想通过科举,证明自己有这个实力。” “这还是第一次有皇子参加科举,圣上看中科举进士,他一定会很欣慰。” 范侍郎看过他的文章,和他做的一首叙事长诗《扬州赋》,所以今天在圣人面前提到他时,才说是位各方面都不错的贡生。 在驿站里报了到,李温便回了藩篱坊,郑颢已经在郓王府里等着他。 “郓王殿下!” 郑颢正要行礼,李温忙扶住他笑道:“快快免礼。你我虽未正式拜师,但我向来把你当成师傅。这半年里,你在京城处处殚精竭力,你父亲又为我出了不少力,我谢你还来不及。” “这是臣应该做的。今日赶路太累,你早点休息,明日在大殿还要待一天。我来是想把明日的论题给你看看……” 郑颢说着就要从袖袋里掏东西。李温又拦住他: “师傅,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郑颢慢慢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摊开掌心给李温看,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哈哈笑道:“我就说不用,是你那宝贝妹妹非要让我去偷题目,说要确保万无一失。” “萱儿?” 李温哑然失笑,这事也只有她这个古灵精怪的才想得出来。 “她还好吧?两次都没嫁掉,她是不是笑得满地找牙?师傅,实在不行,你就等到我能说话的那天,我给你们指婚!” 郑颢一口气没顺过来,干咳了两声,苦笑道: “您还是理理明天策问的头绪吧,明天这关过了,您才能离给我指婚更近一些。” 郓王府里早得了通知,大家都欢欢喜喜的迎接殿下回来。 阿楠、阿柏两人护送殿下快马先行,阿椿、阿楸跟着马车,还要明天才能到。 厨下已经做好了夜点,这一天殿下都没好好吃饭,这时候也只能稍微吃点,更重要的是明日,殿试中间是不提供膳食的,除了每人一篇诗赋,就是圣上直接口试策论。 既然已经摆了几样小菜,郑颢便留下来陪李温一起吃两口。 他把往年圣上喜欢问的问题梳理了一遍,李温点头道: “无非是选贤举能、虚怀纳谏、励精图治,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更想从这次东行所得入手,谈谈朝廷对地方官员的管理和制约问题。” 两人又换了地方,谈了一个时辰,郑颢才离开郓王府。 “郎君,郓王殿下能考过吗?” 阿砚最佩服的人是郎君,别人十年寒窗,还要头悬梁、锥刺股,才能考上进士。他家郎君在战场上也没见他捧着书,回来三两年,天天看他去勾搭郓王,呼朋唤友,饮酒赋诗,去参加进士科考试,轻轻松松就点了状元。 郑颢点头道:“他开始有他自己的见解,也关注到民生问题,这是做好皇帝的开端。” 回到郑府,已是满天星斗。 殿试这天休朝,七十名贡生参加考试,延英殿比紫宸殿更大,分左右两边摆满了考试用的小桌子。 李温穿着白衣书生爱穿的素色袍衫,带着最普通不过的软脚幞头,他拿着号码牌走进大殿的时候,远处的圣上甚至没有认出他来。 范侍郎按照李温的要求,把他的座位放在中间,离圣上不远不近。 考生就坐,范侍郎就开始宣布所做诗赋的要求:《人文化天下赋》,以“观彼人文,以化天下”为韵。 这题目正合李温心意,若他没有这半年的经历,写出来的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纸上文章。 可他这次亲眼所见,旱灾之后颗粒无收的平民,不是饿死,就是流亡,而富贾贵族,却依然歌舞升平,拿着朝廷的赈灾米粮,充盈自家仓廪。 想罢,他提笔洋洋洒洒一大篇,写完之后,核对了一遍格律和用韵,科举中诗赋内容不错,但因犯格、犯韵落选的贡生也不少。 (正在写,凑字部分马上替换) 这与北海龙王敖吉有关,最早的说法是世上有四海龙王,东海龙王名为敖光,南海龙王名为敖明,西海龙王名为敖顺,北海龙王名为敖吉,《封神榜》里与其相符。四海龙王有四色,如:东海龙王敖光为青绿色,北海龙王敖吉为金色。北海龙后是条银白色的龙,与北海龙王敖吉在宸宁殿诞下一对双胞胎,是一对金边的银龙,一只起名为雪宸,一只起名为雪宁,后雪宸龙子为嘉泽王、雪宁龙子为福泽王。两龙专管寒冷之气,如:风、霜、雪、雨、冰。这一说法在山东山区一代还很流行,说雪宸、薛宁二龙变化成人为薛国(山东古代的一个小国)二位王子(薛宸、薛宁)能征善战,造福百姓。雪宸、雪宁二龙体内有冰魄神珠护体,转世为人后依然在体内,所以容貌异于常人的年轻帅气,一点都没有衰老的迹象,而且英武不凡。后宸宁之貌形容男子容貌毫无衰老的的迹象,长相特别年轻,英武不凡。 建文帝败亡前后,bai朱棣杀了很多曾为建文帝出谋划策及不du肯迎附的文臣武将。 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景清等,灭其族。其中方孝孺受牵连(灭十族)而死者共873人,充军等罪者千余人。因黄子澄受牵连的有345人。此外,众多建文旧臣如卓敬、暴昭、练子宁、毛泰、郭任、卢植、戴德彝、王艮、王叔英、谢升、丁志方、甘霖、董镛、陈继之、韩永、叶福、刘端、黄观、侯泰、茅大芳、陈迪、铁铉等,均满门获罪。 魏国公徐辉祖因抵抗朱棣而被下狱,后释放并削其爵位。黄观状元的身份被革去,故明代保持连中三元的记录的只有商辂一人。 也有投降而存的,如:盛庸、平安(灵壁之战降)、何福、梅殷等。 第169章 一朝刮目看 圣上看到李萱儿可可爱爱的笑脸,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他再看看自己像孩子一样,给自己画的缩小版“进士榜”,也觉得有些好笑。不错,是儿女们有心了。自己的梦想,他们用这样的方法来为他实现。 刚刚还怀疑长子是在揣度圣意、别有用心,现在看来,自己的意思都贴在柱子上,哪里还用得着揣度?这事女儿肯定参与了,她能有什么坏心眼? 他松了口气,从案上那沓卷子的最底下,抽出“李怡”的卷子,决定看看他写得如何。 如果说李萱儿笑脸为阿兄消除了父亲的怒意,那么就是李温写的诗赋,为自己赢得了父亲的欣喜。 圣上读完一遍,不觉有些诧异,在他印象中,自己这个长子一直没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为人平和,对父母妹妹重感情。现在看他的文章,竟然很有大家风范。 再读一遍,他不禁对长子李温刮目相看,这正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怪得郑袛德要举荐自己儿子,他还真有眼光,不错不错。 抬头看了一眼腰背挺直,宠辱不惊的坐在位置上的儿子,圣上在“李怡”的姓名上,红笔打了一个勾:这红勾勾,配上这个自己用了三十五年的姓名,还真漂亮! 又看了吏部给他选出来的几篇,想了想,最后将“李怡”那篇,点了甲榜第三名探花。 范侍郎已经清楚圣上的心意了,好意提醒道:“李怡这一篇,比前两篇都写得有深度,完全可以点头名状元,虽是皇子,圣上举贤不避亲才行啊。”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圣上心花怒放,笑着说:“探花郎已经不错了,戒骄戒躁,还有进步空间。” “哎呀,圣上高瞻远瞩,我等浅薄了。好,臣这就去让这四位贡生留下来。” 帘子后的李萱儿,听到四名当中,阿兄排第三,看来他不但中了进士,还点了前三甲。小手一拍,蹦蹦跳跳的找阿娘报喜去。 圣上对他们几个随便问了几个治国问题,他反正就对“李怡”很满意,还特意多点了他几次名。这次,他是真的能把自己名字写到进士榜上了。 这几篇诗赋,交到大学士杨收手上,杨收也很意外,大皇子居然换了个名字参考。再一看,文章写得着实不错,他是个爱才之人,摇头晃脑读了两遍。 这几篇文,很快就被翰林院的人抄到外面去了。在客栈里等消息的贡生们,拿到那几篇前四名的诗赋,立刻有人当场朗诵起来。 “天子门生就是不一般,这几篇赋字字珠玑,我甘拜下风,从此回乡种田,再不提科举。” “别啊!我都考五回了,今年我就住在长安,等进士科开考。” “依我看,李怡这篇综合起来最好,状元的这篇,辞藻华丽,立意却少了点新意,李怡做探花,真有点委屈。” “对!我也觉得,通篇读来,还是李怡这篇写的最爽!” “李怡是哪里人?或许我跟他是同乡呢,以后可以多结交……” 杨收把这些话传到圣上耳朵里,圣上更是乐不可支,就像大家说的是年轻时的自己:明明李温才最像自己,表面温和无害,骨子里却有自己的坚持。 李萱儿到母亲那里去报喜,晁美人也激动得不行。圣上不喜欢温儿不要紧,关键是他没有自我放弃,殿试金榜题名,这是对儿子最大的肯定。 晁美人正在听萱儿叽叽喳喳的说,李温大步从殿外走进来。看见妹妹也在,还没请安,先把母亲和妹妹拥在怀里。 他已经长大了,他的怀抱,可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再一看霜儿也站在旁边,他笑着说:“霜儿也来。”霜儿过去抱着母亲和姐姐的腰,眼泪都掉了下来。 松开手李温才正式给母亲行礼:“儿子回来了,给母亲请安。” “回来就好,在外面几个月,人都瘦了……先前听说你要在扬州多留一个月,还以为你贪恋春色,没想到,你是留在那里考贡生。母亲没有白疼你。”晁美人不禁抹起泪来。 “这不是都值得了?”李温笑道:“还多亏了萱儿。一会我还要出去参加进士宴,父亲特意准我进来请安。昨晚回来的时候,已经入不了宫,没有第一时间过来。” 李温离开的时候,萱儿也跟着告辞出来。 她笑眯眯的说:“阿兄,进士宴你少吃点,我们还给你摆了接风宴,就在我的公主府。” “还是你厉害啊,阿兄就几个月不在京城,你就给自己挣了套大宅子。好!今晚好好听你讲,这些日子发生故事。” 李温用手指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刚好,今天马车也该回来了,阿兄带回来了好多礼物,你先挑,剩下来的再分给宫里其他人。” “要是我都调走了呢?” “那就让他们,到京城的扬州特产铺子里,买些吃的送人。” 李温只要自己妹妹高兴,别人就凑合凑合行了。 兄妹两分手后,李萱儿也没回承欢殿,直接就出了宫。今天是她的公主府第一次开门宴请,加上阿兄的回京又钦点了探花郎,这是三喜临门。 “公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宫住啊?”白芷很少出宫,今天她是第一次去公主府,新鲜得很。 木蓝打趣她道:“等你被嫁出去的时候,你就可以出宫了!” “才不要,公主出嫁的时候,我就跟着出宫了。”白芷比她们年龄小,她才不想嫁人的事。只不过整天看木香、木蓝跟着公主出宫放风筝、吃好吃的,羡慕得很。 “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府邸,可以经常带你们出来。别的地方不能随便去,长安城还是自由自在的。”公主当然知道她们的心思。 哪一只向往自由的小鸟,愿意被关在皇宫那个牢笼里? 那天说要跟郑颢去浙东,她已经想了个主意。 南五台山上有皇家寺庙,前朝的太后、公主,也有在山上修行数月的先例,自己只要争取到这个到皇寺修行的机会,谁又管得着,她这几个月去了哪里呢? 萱儿正美滋滋的想着心事,没想到马车忽然猛地停下来,只听车夫骂到: “找死去跳河啊!你这突然冲出来,是想吓死人啊?” 第170章 刘秀才之死 赶车的是莫安,他这个人虽然嘴碎,但最是无事保平安之人。 萱儿听到莫安骂人,忍不住掀了帘子往外看。只见莫安已经跳下了车,正想把马车前面躺着的人扶起来。 “别拽我!手断了......断了......” 那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就是不起来。天朝人素来爱看热闹,就这一下,马车周围就聚了十好几个人。 “这可是天子脚下,撞了人要赔钱哒!” “咦?那不是刘秀才吗?除夕前我才找他写了对联。” “马车装饰都那么漂亮,看样子是个有钱人家,就该好好宰宰他!” 这是什么话?有钱就活该被宰?李萱儿弓身下了车。莫安见萱儿下来,连忙说: “公......娘子,我们的速度并不快,是这个人突然从旁边冲出来,倒在马车前面,还好停车及时,我们并没有撞到他......他就成这样了。” 萱儿细看,那人也就二十出头,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家境应该不是太好,他翻起来的衣袍,刚好露出打着补丁的中衣。 “是不是我们撞的,都送他到医馆去看看,治疗的费用我们替他出。” 那个小郎君听说带他去医馆,也不装了,从地上坐起来道:“我可以自己去看医师,但我的手摔伤了,几天上不得工,你得赔我误工费。” 原来是想讹点钱。李萱儿笑了:“那你说,要多少误工费?” 那小郎君看着自己的手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十文?”莫安准备掏钱。那人忙摇头。莫安又问:“三百文?” 这回他直接说了:“三十贯钱。” “三十贯?你怎么不去抢?钱这么好赚,我也满街撞马车好了,还赶什么马车?”莫安瞪眼叫到,没见过这么狮子张大口的,关键是自己还没撞到他。 旁边有个帮腔的:“人家也不是故意冲出去撞你,我亲眼看到,他是被人从旁边酒楼里踢出来,滚到路中间的。” “是啊,人家是秀才,怎么会做有辱斯文的事。” “哦?被人踢出来?”李萱儿好奇的问道:“你是做什么的?误工费竟敢要三十贯?” “他是给人写字、画画的刘秀才。”旁边围观的嗑瓜子百姓七嘴八舌道: “字画这个东西,价钱可不一定,看不对眼,那就是张废纸,看对眼的,金山也搬得来。” 这么说他也不算漫天要价,不过我还是要就地还钱。李萱儿笑道:“好,我可以给你三十贯,不过,我得用你的画来顶。” 那刘秀才一喜,赶紧从地上站起来说:“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可要给我作证,这位龚娘子说愿意赔给我三十贯,只要我用画来顶。” “什么公娘子?这是......” “莫安,我们跟他过去看看。”李萱儿打断了莫安的话。 刘秀才抬起手朝后一指:“我的铺子就在前面不远,那里停不了马车,得走路过去。” 李萱儿回头说:“莫安,那你就别过去了,在这看着马车。” 莫安当然不干了,把白芷留在车上,他和木蓝跟着公主过去。他要去看看,这个骗子准备拿什么玩意来讹公主。 事主有钱拿,嗑瓜子百姓都散了,两个站在后面看热闹的男子神情却紧张起来。其中一个着金丝锦袍的男子低声问: “看清楚了吗?到底是不是万寿公主?” 另一位穿着亦是不俗,一看也是位京圈小郎君,他肯定的点点头:“没错,虽然我只去参加过一次宫宴,可那次有幸看到公主献舞,她的样貌,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既有心,上次怎么还把庚帖拿回来?”那金丝锦袍男猥亵笑道:“长得漂亮,带点野性才够劲!” “你是不是傻?到了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公主跟着刘节过去,说不定会把你抢了他妹妹的事告诉公主,你也知公主是个泼辣的,圣上又宠她。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那金丝锦袍男,就是刚才把刘秀才一脚踹到路中间的人,他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棘手,看着他们的背影说: “不能让他说出来,抢人事小,上次送圣上的画,还是......惹了祸,我爹可不会宠着我。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他摸了摸腰间佩剑,大步跟了上去。 刘秀才说他的铺面就在前面,莫安就不懂了,这“前面”怎么还带拐弯的?不过他说的没错,这小巷子里面确实走不了马车。 “真不好意思,我家住在城外,是在这里租了间小屋子,我就在里面替人画画。我要不是急用钱,也不至于跟您要那么多......您就当做是买我的画吧,吴道子、阎立本、周昉,您想要谁的画,我就算没有,也能想办法给您摹出来。” 莫安恍然大悟到:“哦!搞了半天,你是躲在小巷里卖假画的啊!那你还敢要三十贯?三十文我都嫌贵。” 刘秀才正要解释,李萱儿却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听说你刚才是被人踹到大路上,现在你又说缺钱,你是欠了人家很多钱吗?” “也算是欠钱吧......”刘秀才不打算说,他只想拿到三十贯,把妹妹赎出来,他就带着妹妹和母亲回乡去。 正在这时,小巷的墙头上跳下来一个人,那人用黑布蒙着脸,杀气腾腾持剑向他们冲过来。 莫安第一个感应到危险,他拔出佩刀挡在公主前面往后退,可那人目标不在公主,他们空出了地方,反倒让他更方便一剑刺穿刘节,又迅速的朝巷子外面逃跑。 “快追!”李萱儿推了一把莫安,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凶手从眼前逃走。 莫安拔腿向那男人追去,可惜追到巷子口,人跑没了。 他正摸着脑袋东张西望,萧寒笑着走过来:“莫兄弟,您不守着贵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莫安就像见到了救星,连忙拉住他道:“萧兄,您来的正好,巷子里出了命案,公主就在巷子里。” 萧寒还以为是公主出了事,脸都变色了:“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两人跑进巷子里,萧寒看到公主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脚下躺着个人,心这才从喉咙眼咽下去。 他回头埋怨莫安道:“公主在这里,你怎么能跟着追出去呢?万一是调虎离山计,岂不是哭都没眼泪?” “是我叫他去追的。萧十四,你来得正好,替我报官吧,刘秀才已经死了。” 公主镇定说到: “我跟你去作证。” 第171章 杀人者放火 见公主说要去做目击证人,萧寒忙摆手道: “莫安跟我去就行了,让您去衙门,我兄长还不把我手撕八百半?您这就请回吧,听兄长说您今天在公主府请客,有什么情况,我再去向您汇报。” 李萱儿这才想起来,他们这是要去公主府的。还好路不远,走一截就能到长乐坊了。 进了公主府,木香、白英就上前道:“公主您可算来了,都来了一屋子客人,还好郓王殿下已经到了,殿下在里面替您接待客人。” 李萱儿虽是笑着进去的,郑颢还是觉得她笑得有点假,上前小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刚才在路上,马车差点撞到一个秀才。” “人没事吧?” “我没事,马车走得不快,也没撞到他。” “那你怎么这个神情?” “那个秀才说手伤了,要我赔他三十贯,说要用他临摹的名画抵给我,所以就跟他去拿画。结果莫名其妙冲出一个人,一剑刺死了秀才,我已经让萧寒报官了。” 李萱儿声音不大,可也没避着别人,李温在旁边也听见了,他忙过来问道: “刚才发生的事?你确定那人是要杀秀才?” 万一是误杀,目标其实是萱儿,问题可就大了。不过萱儿又能和谁有仇? “附近有个专门临摹名画的刘秀才,难道是他?”郑颢知道这个人,他的画技不错,临摹出来的赝品,除了专门研究的人,其他人看,足够以假乱真。 所以,也有人出高价钱去买他的假画。 “刘秀才看上去不是很有钱的样子,听他说,还欠了人一笔钱,至少三十贯。既然报了官,万年县应该会好好查。” 李萱儿有些心不在焉,毕竟是个年轻女子,一个人突然被杀死在自己面前,心里堵得难受。 等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自己已经有了判断: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也许有人不希望刘秀才与你谈太多,事情不一定与你有关,但你可能会插手去管。”郑颢看着李温说: “马元贽倒台,杨玄价接了他一半的摊子,有大宦官在,一时不会乱。可现在杨玄价和王忠实同时倒台,没人能压得住场面,乱就在所难免。” “要乱肯定就是神策军。神策军本来就有分歧,王茂长根基浅,他虽然也是神策军副将,但很多人并不买他的账。” 李长风最近也很头痛,长安城里,连喝酒打架闹事的人多了,他们金吾卫压力也很大。 这次杨玄价和刚上台不久的王忠实倒台,看上去是圣上得了最大的好处,宦官权力的松动,皇权势必得到加强。 然而,事与愿违。 “父亲不相信武将,还是要把收回来的神策军交到宦官手里,不过是王归长代替了杨玄价、王茂长代替了王忠实......” 李温将一杯茶递到萱儿手里,微笑道:“兄长回来了,你的小脑瓜子歇歇,到外面车上去挑你喜欢的礼物,我叫阿楸把车直接赶到你府里来了。” 郑颢也笑了:“对,你到偏殿里看看,都是大家带来贺你开府的礼物,你看哪个不喜欢的,把它送给我,我必笑纳。” 众人都嗤笑道:“切!这一群人里面,就你在京城没宅子,送谁不比送你强?” “他是等着做上门女婿的,要宅子干嘛?” 在李长风无情的耻笑中,李萱儿怕惹火烧身,赶紧站起来出去看礼物去了。 他们的轻松,让她心中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刚要出门,李雪鸢跟了过来: “公主,我陪您一起去。” 李萱儿左右看看,问道:“你姐姐没有一起来吗?” “姐姐......她今天小日子,肚子不舒服,就没过来。她还叫我替她向您问好呢。” 两人说着,出了正殿,向偏殿走去。 公主一走,刚刚还在打趣、挤兑郑颢,嘻嘻哈哈的笑声也停了。多年朋友,他们都明白,郑颢那是要把公主支开。就算杨怀信刚才不是很理解,看到郑颢沉下来的脸,也知他现在要说正经事。 “权利更迭京城可以稍微乱一阵子,总有个收拾残局、重新布局的过程。可在公主面前杀人,也就太目中无人了。”郑颢将手中的铁骨扇一打,轻轻扇了两下: “我猜,不良人和京兆府会不了了之,他们正是重新站队的时候,现在得罪人,是最不明智的举动。” “对。这事大张旗鼓反倒容易打草惊蛇。”李二同意这个观点。京兆府若是没找到他,他也不便动手。 崔瑾昀冷笑道:“先查查秀才的赝品卖给了谁,说不定,是有人把赝品当真品献给了圣上,这才怕公主发现。” “我也是这么想。事不宜迟,我先走一步,亲自过去看看,殿下替我跟公主说一声。”郑颢收起扇子,起身向郓王行礼告辞,大步离开了正殿。 出了府门,郑颢和阿哲策马朝萱儿说的小巷奔去。 如果料得不错,刘秀才租来画画的房子,很快就会起火。人都敢杀,放把火有什么难? 果然,他们还在巷子里,就看到空中起了烟。 “驾!” 刚才还担心找不到地方,现在目标就出现了。两人刚下马,从起火的院子里窜出来三个大汉。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一捆卷着的画——就是因为他放火之后,临时又起了贪念,这才出来得晚了一步。 “去叫人救火!” 郑颢催促阿哲,自己“唰”的抽出佩剑,迎了上去。 “什么人?敢行凶纵火?” 那三人见有人持剑拦截,连忙操刀应战,郑颢几招下来,已经知道他们并非江湖人士,这都是军队的打法。 这就更不在话下,郑颢一剑撂倒一个冲在前面的,飞身过去,和后面两人战到一处。几招下来,他心中有些遗憾,不过是三名水平稍好的军士,还达不到一剑穿心的水平,凶手绝不是他们。 想罢,他也不纠缠,放倒一个,回手便将剑架在最后一人的脖子上: “是什么人让你们来放火?” 那人见已经来了不少街坊邻居进去救火,去喊人的小郎君也赶了过来,凭自己是绝对跑不脱,只好说:“我们是……” 话音戛然而止。 第172章 祸起捣练图 那人话说了个开头便戛然而止,那是因为,他的胸口插着一直弩箭。阿哲朝着箭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郑颢见火势已经控制住了,进去估计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将地上散落的那几卷画捡起来,装到马背褡袋里。 很快,万年县衙来了人,郑颢指着地下躺着的三个人说: “就是他们放的火,还要行凶,被我们杀了。” 旁边救火的邻里也证明,是郑颢和他同伴喊的人,地上躺着的人三个打一个。 一个衙役若有所思道: “起火的竟然是刘秀才的房子,杀人者放火,不用说,他们就是凶手。把这三个抬回去,刚好可以结案。这位郎君,你跟我们回京兆府,府尹必会有赏。” “领赏不必,只不过这三人并无口供,是不是杀人凶手还没有证实。”郑颢提醒他们道。 衙役笑道:“这还用得着证实?我们刚把刘秀才的尸体抬回衙门,他的房子就被人放火,不是凶手才怪。还好及时发现,否则连累邻里,更是罪大恶极。” 阿哲去追凶手,这半天也没回来,郑颢不再说什么,看着他们叫来牛车,高高兴兴的拉着三具尸体回去复命了。 郑颢等了一会,不见阿哲回来,便骑着马牵着阿哲的马回去。 公主府里只剩下李温、崔瑾昀、萱儿在等他,萱儿看见他一人回来,知道必是又遭遇,忙迎了上去。 “我们去晚了,凶手派人烧了刘秀才的房子。现在能确定的是,凶手是军营里的人,还有,他被杀的原因,应该与他临摹的画有关。” 郑颢从褡袋里取出那几幅画,放在桌上,几个人都拿起画卷打开来看。 猛的一看,画得还真像,除了画里人物少了些灵气,其余都称得上以假乱真。有阎立本的《步辇图》、周昉的《挥扇仕女图》、张萱的《捣练图》等等。 李温指着《步辇图》道:“这幅图的原本还在皇宫里,若是没见过原本,这也算是好的。” “好什么好?宫女的眼神都是呆滞的,远没有原图灵动。”萱儿指着手里那副《捣练图》说: “你看,这幅图明显有瑕疵,恐怕是他自己也不满意,名章也没有仿。” 郑颢接过去仔细看看,点头道: “张萱的画被仿极多,他私下里有个做法,叫做‘朱晕耳根,以此为别’,这幅图的女子耳根,并没有做朱晕处理。崔公子说得对,若是为了怕人查到画是赝品而杀了李秀才,那必然是送给了重要的人,比如说圣上。” 李温抬起头看妹妹:“妹妹回去看看,最近有没有人送画给父亲......” 阿哲从门口进来,抱拳行礼,对郑颢道:“郎君,我一直跟到安业坊,那人进了一条巷子之后就不见了。我怕被发现,只到了巷子口,晚上再过去看看是哪几家。” 这时阿旭也走了进来,他是去打听刘秀才欠债问题的,现在基本有了眉目: “他根本没欠债。他有个妹妹和母亲住在城外,全靠刘秀才在城里卖画赚钱糊口。前几天,她妹妹被一个神策军兵曹参军看上了,强行抢到京城府里。 刘秀才想去讨回妹妹,那兵曹参军为了为难他,才说三日之内拿出三十贯,就放他妹妹。哪知今日便是第三日,他去酒馆求那参军宽限几日,参军将他一脚踢出门去,才碰上公主的马车。” “神策军参军?可有姓名?” “说出来,他的父亲你们都认识,就是门下给事中傅永怀。他叫傅子厚,傅十七。”阿砚见他们不说话,便又继续说下去: “神策军中,这样的富贵子弟非常多,一是神策军的军饷是藩镇牙军、边军的数倍,二是离京城近,本朝十来年,神策军都没有离京出征,连训练也很松散,连京城里,那些没爵位的庶子,都想到神策军中去任职。” “所以神策军一直掌握在宦官手中,实际上也和富贾们的利益息息相关。”李温心里冒火,却不知从哪里发。 李萱儿冷冷一笑:“这算什么?总有一天,神策军会让你们看到,什么叫还没和敌人交锋,就已经溃不成军!” 郑颢闻言看着她道:“没关系,现在还来得及。就从这个傅参军开始,也活该他撞到您手上。剜疮也好,杀鸡给猴看也罢,总要叫他杀人偿命,这事才能过去。” 大家又商量了几句,莫安也回来了。果然,京兆府就将那三个死人当做凶手结了案。 李萱儿坐着马车回了宫,她的心里思潮翻涌:就算是经历结局而来,想改变这个亡国的结局,又谈何容易。 她进宫便直接去了紫宸殿。 圣上正在听教坊的几个乐工演奏新曲子,看见万寿公主进来,忙向她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 “你来得正好,你听听这支曲子,要配什么样的舞蹈才合适?” 李萱儿走在殿外,听到这乐曲,就觉得很是生动,她轻笑道: “父亲,教坊的司舞、司乐就在这里,您问我,我哪敢班门弄斧。不过,我觉得这曲子轻快活泼,若是加上羯鼓的古典,倒是合适跳些春季采桑舞、夏季捣练舞什么的,特别有民间生活气息。” “采桑舞、捣练舞?你这提议倒是新鲜,司舞,你可听清楚了?”圣上很高兴,加入羯鼓的建议确实不错,他刚刚就觉得少了点什么,萱儿一说,还正是对胃。 圣上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去,笑着问女儿: “我问你,大郎用‘李怡’这个名字参加制举,是不是你的鬼主意?” “我还以为您要给我赏赐呢!女儿看到您把金榜贴在柱子上,就知道那是您想做而为能做的事。这才建议兄长代替您去实现您的梦想。” 圣上故意沉下脸道:“他哪能代替我?若是他写的文章不行,岂不是代替我去大殿上丢脸?” 李萱儿咯咯笑道:“我只负责出主意,其余的我一概不管。” “那你这会儿过来是干嘛的?你开府的礼物,我不是让内侍省都送过去了?” 李萱儿忙点点头:“女儿正是过来谢恩的。只是,我那里还缺副好画,不知父亲这里得了什么看不上眼的画,也赏女儿两幅。” “画?哎,还真有一副你刚才说的‘捣练舞’,是张萱的原本。” 李萱儿高兴的说: “真的吗?快让我看看!” 第173章 意外得证据 圣上叫人拿出来的《捣练图》,这分明就是刘秀才的赝品。画上侍女的耳根处,并没有郑颢说的,张萱做防伪记号的“朱晕”。 “父亲,这幅图是何人所献?”李萱儿漫不经心的问道。 圣上转脸问:“王归长,张萱的《捣练图》可是你替朕接下来的,是门下省傅永怀所献吗?” “正是。”王归长恭顺垂首答到。 李萱儿伸到袖子里的手停了下来:王归长接的图?那就再等等。 不过,就算是傅永怀送了一张赝品给父亲,那也用不着杀人灭口啊,最多说明自己也是眼拙没看出来,不就过去了? 这个问题也在郑颢心里成了谜。傅子厚的迷之行为,背后还有什么秘密? “我们还得去一趟刘秀才那个铺子。今天白天人多,没进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杀人放火,不可能就是抢了人家妹妹、送了一副假画这么简单。” 阿哲忙说:“要去晚上去,我回来之前过去找您,看见房东已经到了,里外湿漉漉的,他正骂骂咧咧的把院门锁起来。” 天黑之后,主仆三人一身夜行衣,去了刘秀才家那条巷子。 阿哲先进了院子,很快听到里面一声猫叫,郑颢二人也翻墙进了院子。这院子很小,除了一个水缸什么也没有。 房门大开着,实际上也没法锁,大门已经烧坏了,他们进了门,阿砚掏出火折子和蜡烛点燃,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过火的焦味还在,屋里烧得黑乎乎的,似乎看不到什么完好无损的东西。 郑颢走到他的书桌前,这张书桌特别大,其实就是两张茶几架上一块大木板,这是他的画台。 这里是重灾区,火就是从这里先燃起来的。 木板已经烧成了炭,从中间塌了下去,更别说纸张类的东西,早就灰飞烟灭。灰烬之中倒是找到不少装颜料的坛坛罐罐。 “郎君,刘秀才不就是会画画,会写字,还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阿哲蹲在地上一顿翻,手上脸上都已经黑乎乎的。 郑颢小声笑道:“那你给我一个必须杀人的理由。一个官宦子弟,自己还是个参军,至于怕一位十几岁的公主吗?” “郎君!您看,我找到这个。”阿砚拿着个铁皮匣子过来。 里面的东西他们也不陌生,郎君也有这样的工具:刻刀、印泥、骨签、磨石...... 郑颢拿起铁匣子里的一块长方体的白玉,看了看底部,显然是原来刻了印信,但又被磨掉,只有右下角留下了一角。 他在铁匣中沾了朱泥,在匣子底部垫着的纸上轻轻一按,出来了一点弯弯曲曲的线条,他心中一惊: 这可以拼成九叠文的“玺”字! 什么字民间都有可能,唯独“皇帝”“天子”“圣人”,还有这个“玺”字,不能随意刻。 “把匣子带走。傅子厚不是怕公主发现他献了赝品,他是怕人知道他们要造反!” 三人刚要走,外面院子有了响动。 阿哲忙吹熄蜡烛。 这间小屋只有南面有门窗,现在都关着,屋里烧得七七八八,没有什么藏身之处,三人只好跳到梁上,随机应变。 那扇破门被推开,接着外面微弱的光线,郑颢看清进来的两个人,也是做蒙面打扮。 他们进屋关了门,燃起了蜡烛。也像他们一样四处乱翻,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傅兄,我都说不会有什么证据,你偏不放心,还要亲自来一趟。” “不说话你会死啊!” 那个傅兄甩了一下手里黑乎乎的湿灰,低声说到:“明天找家主把这间房子买下来,拆了它!” 说着,他举起蜡烛上下照了照,郑颢他们屏住气息,阿哲手里握着剑柄,随时准备跳下去。 还好墙壁都被熏黑了,他们又穿着黑色的衣服,下面的两人都没注意到他们,吹熄了蜡烛,原样掩了破门出去。 等听到外面完全没了声音,三人才从梁上跳下来。借着夜色,悄悄回了崔府。 “怎么样?没碰到麻烦吧?有没有收获?”崔瑾昀见郑颢进来,忙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迎了上去。 有时郑颢喝多了酒,会在这间书房留宿,内室有张很大的坐榻,坐着看书品茶,榻桌搬开,躺下就是床。 崔瑾昀也喜欢这里,郑颢在的时候,两人躺在榻上,通宵聊天,也是常有的事。 郑颢刚把铁匣子放下,就听到门外有个女声说:“阿巴,我帮你。” “阿巴阿巴!” 郑颢眉头一皱,闪身躲到内室的隔帘后面。他刚藏好,雪鸢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公子,您的茶。”雪鸢笑着说:“今天怎么没看见郑博士过来?我还等着去看十五呢,回去也好向姐姐显摆显摆。” “他不一定回过来,你还是先回去,下次和你姐姐一起过来看。”崔瑾昀眼睛看着手里的书,连个睁眼也没朝她看。 雪鸢满眼失望,不过很快又说:“都等到这个时候了,我就再等等......” 她退出书房,两手使劲绞着手臂上挂着的帔子:今天这个出门的机会来之不易,为了这事,她都跟姐姐翻脸了,不能这么轻易回去。 雪鸢走后,崔瑾昀过去关了房门,走到内室。见郑颢正脱夜行服,换上柜子里的常服。他笑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见个女人都怕?” 郑颢一边穿衣服,一边嗤笑道:“你别看她十四五岁的样子人畜无害,她毕竟是被牛党害得家破人亡的孤女,提防着一些好。” “正是因为大家都出自相府,我才可怜她们姐妹。本来她姐姐说都不来,不知怎的,她自己跳上马车,非要跟过来。” 崔瑾昀也不是天天见到她们,不过,最近这两姐妹的态度都有些怪怪的,他也没去细想。 雪晴与他相识在先,两人一起斗过南五台的狼群,他对她有了些许好感,至于雪鸢,大概是觉得她身世可怜,再加上知道她是雪晴的堂妹,自然待她也和善些。 郑颢是听萱儿说过雪晴前世的恩怨,以此证明,她也活过了前世死去的时间。这个雪鸢是今生才出现的,但萱儿对她没什么好感: “你听我的准备没错,女人的感觉很灵的。” “那你感觉一下,我们这辈子什么时候可以在一起?” 郑颢仰面躺在草地上,用一片很大的梧桐叶遮挡着眼睛,这才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萱儿正趴在草地上,胳膊肘支起半个上身,两条小腿翘起来左右晃着。 听到这话,她抓起一把草,扔在他脸上,跳起来就往外走: “等你有勇气再去求我父亲指婚的时候!” 第174章 雪鸢怒出走 阿砚回去换了衣服,也到了崔府。 他们去喂十五的时候,李雪鸢果然跟了过来,好奇心爆发的东问西问。奇怪的是,十五也不喜欢她,不但不让她靠近,还一个劲的朝她龇牙。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郑颢想到萱儿,不禁莞尔一笑。 但看在李雪鸢眼里,他这温柔的笑,却是在笑她被十五吓得“哇哇”叫,不禁嗔怪道: “郎君,您不帮雪鸢骂十五,反倒笑话人家!” “十五只做它认为对的事情,是吧?”阿砚替郎君答到。郑颢不置可否,什么也没说,背着手走了。 李雪鸢有些尴尬的问阿砚:“郎君这是怎么了?我有没有得罪他,他怎么对我爱理不理的?” “没有啊,郎君对女人一向如此,在白云寺的时候,对你不也这样?” 李雪鸢想想也是,郑颢好像从没给过她机会。 这在郁闷之中,阿巴过来找她,朝她“阿巴阿巴”的比划着。 “车?你是说那边有车?”雪鸢还没弄清他说什么,阿砚锁了门出来,看了一眼替阿巴说: “阿巴说,外面替你备了车,公子请你现在就回苗圃小筑去。” “这里又不是没有房间住,以前我和姐姐住的那间不是可以住吗?公子怎么非要赶我回去?今天我和姐姐赌气来着,我偏不回去。” 李雪鸢还真转身就往后院那间房走,阿砚向阿巴两手一摊,无奈道:“女人很难搞的,阿巴,你任重道远,我先告辞了。” 回到屋里的李雪鸢越想越气,恨不得将屋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见阿巴又过来催她,她发狠道: “好,既然你们都赶我,不需要你们施舍的马车,我自己走!” 阿巴在后面拽她的袖子,她回过头恶狠狠的冲他喊:“离我远点,死哑巴!” 阿巴不是聋子,他是后天生病,吃错药烧哑了嗓子,“死哑巴”三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松了手,看着她跨出了崔府的大门,落寞的转身,朝主人房里走去。 半夜里,忽然下起了雨,药圃小筑里的李雪晴坐在正堂里等妹妹回来。 这里除了她们两姐妹,还住着另外几个药工,罗大娘听见雨声醒了,匆匆出来收衣服,见雪晴坐在屋里发呆,忙喊道: “李娘子!下雨了,你还有没有衣服在外面?” “衣服?衣服我已经收了......下雨了吗?雪鸢还没回来呢......” “哎呀!她又不是在外面,她在崔公子那里,说不定公子留她住一晚,明天就会送她回来了。” 罗大娘抱着衣服回房了,嘴里还絮絮叨叨: “论先来后到,也不能把公子拱手让出去啊,这个傻孩子......” 李雪晴愣愣的,看着门外的的雨幕越来越浓,一个闪电划亮了夜空,照在她蛾眉淡扫、秀气雅致,却又满是担心的脸上。 崔瑾昀见突然下起雨,算算时间,李雪鸢应该差不多到家了。可她是赌气走的,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老阎!老阎!快去驾车,我去苗圃一趟。” “这么晚还过去?是找李小娘子吧?唉,她是个不省心的......”王大娘听见公子的声音,赶紧过来替他准备雨伞。 “雨披呢?阿顺,快替公子拿雨披!这么大的雨,伞什么挡得住?” 阿顺拿着雨披过来,阿巴也跑过来了: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王大娘说:“你就别凑哄了,这么大的雨......” 阿巴不理,老阎驾了车过来,他立刻跳到马车前面的架子上坐着。崔公子叹气道: “你要去就到车里坐着,要不就别去。” 阿巴听公子这样说,等公子进了车厢,他也跟着钻了进去。为了看清路边的人,阿巴撑着伞坐在车厢口,这是最好的办法,崔公子也由他在车尾看。 他们一路到了兴安门,也没看到李雪鸢的身影,兴安门进去就是一条狭长的巷子,没有别的岔道,直接通到后面的宫禁。 问了守门的宫卫,他们二更换的岗,并没有见过李雪鸢进去。 崔公子只好继续往里走。 走到半路,老阎突然回头对车里喊:“公子!前面有个女人,不知是不是李小娘子。” 走在这条路上的,除了药圃的,就是后山湖边养家禽养鱼的,再过去就是果园。不过,谁会在这个鬼天气,半夜里还往外走? “你停车,我下去看看!”崔瑾昀一肚子的气,打算跳下车把她骂一顿,劈手抢过阿巴手里的伞,跳下了马车。 走在路上的那女子撑着伞,可雨太大,身上都淋湿了,衣裙贴在身上,她连走路都很困难。 听见马车声,她将伞抬起来,迎面走来的崔瑾昀愣住了,那不是李雪鸢,是雪晴。 “雪晴?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崔瑾昀将自己的伞递给后面跟着的阿巴,两下就把身上的蓑衣解下来,披在雪晴的身上。 “雪鸢没回来,我担心她这一路没有躲雨的地方,就出来找她。”雪晴脸色不好,像是随时要倒下一般。 崔瑾昀一把扶住她胳膊:“上车再说!” 上了车,她却不知怎么坐下,想蹲在车厢里。崔瑾昀奇怪:“怎么不坐着?我的衣衫也是湿的,不怕......” 他话没说完,就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因为李雪晴的裙摆上有一片红色的印子,两人都有点尴尬。 崔瑾昀本来十分恶心这些东西,可看见李雪晴那副难受的样子,伸手将她拉起来,把她按在凳子上撒,硬邦邦的说: “不就是癸水来了吗?我是太医,没什么好避讳的。” 见李雪晴垂着头,脸色极度难看,他拉起她的手,给她搭了个脉,叹气道: “何苦来,自己最容易受寒邪入侵的时候,还要出来淋雨,难道把自己折磨病了,你妹妹就回来了?” 李雪晴憋了好多天的委屈,终于在自己生病的时候,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把他们送到药圃小筑后,老阎和阿巴驾着车出去找李雪鸢,崔瑾昀留下来替雪晴熬药。 “别叫他们了,就这点小事,我一个药师还不配做吗?” 李雪晴换好衣服的时候,把门微微打开,崔瑾昀就端着药推门进来:“趁热喝,发一身汗,外感就好了。” “多谢公子。”李雪晴接过药碗,慢慢把药喝了个干净。 她的眼圈红红的,抬眼看着公子说: “公子,我想把公主让我出去报信那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您。” 第175章 当初那少年 崔瑾昀轻敌了,原以为她是小日子淋了雨,有点外感风寒,没想到那碗药只压得一个时辰,李雪晴发起烧来。 他本坐在外面等老阎他们找到人回来,听到李雪晴在里面哼哼,拿了灯一照,她脸都烧红了。 崔瑾昀吃了一惊,上手把了脉,才发现刚才两人手都湿,自己太大意了。 还好这是药圃,药材倒是不缺。他转身又去捡了药,药入了锅,又抓了条湿毛巾,去给雪晴降温。 说实在的,他是药师,看病是自愿。除了郑颢,他还没这样照顾过别人。 雪晴刚才把妹妹想报仇的事说了出来,要崔公子千万小心,别让妹妹做傻事。她后悔没早点说出来,要不就不会有今天这件事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哭得迷迷糊糊,话却清清楚楚: “我自小认识你,就觉得是你天下最温文尔雅的人,他们把我送进宫给皇帝,我却不愿意违背我的心......难道这样就是不为家族牺牲吗?我就是做了皇帝的女人,就能挽救整个李氏吗?” “你......别哭了......你没有错。” 崔瑾昀心里十分紧张,他知道雪晴对自己也有好感,可他不知道,她从小就喜欢自己,而自己以前还总是对她冷嘲热讽。 他用冷毛巾给她擦脸擦手,又到旁边的伙房里给她煎药,药端来,她刚好醒了。 睡着之前哭了好久,这会眼皮都是肿的。 “公子,您还没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刚才烧起来了,我换了方子,你把药喝了吧。”崔瑾昀的语气温柔,甚至都有点不像他自己。 “我......每个月都要这样发几天烧,没事,我能照顾自己......”李雪晴醒的时候,发现自己额头上敷着毛巾,又见崔瑾昀端着药进来,才知道他一直在照顾自己。 “以后我去跑步,你跟着。身体这么差,以后怎么管好药圃?” “管药圃?我?” 崔瑾昀也不回答,只把药碗往她嘴边凑:“我试过温度了,不烫。这次的比较苦,你的糖放在哪里?我去替你拿。” 雪晴苦笑道:“我没有糖,再说哪有这么娇气?雪鸢还没找到吗?” “雨已经小了,她大概是在哪里避雨,雨停了才会出来,你就别操心了。”崔瑾昀有些抱歉道:“同样的药还有两服,这次不会错了。” “雪鸢的事......” “我会处理的,这你也不用操心。她还是个孩子,只能慢慢给她讲道理。她要不愿意住在这里,那......你们还是搬回崔府去......” 崔瑾昀想过了,关于雪鸢,越是压抑,她越是有叛逆心。若是生活里多些美好的事,她的仇恨就会慢慢淡了。 “不用麻烦您,我想,还是带着她回陇西去,离京城远远的,再不回来了。” “不!”崔瑾昀脱口叫到。 李雪晴心里怦怦直跳:“......” “我不要你走。”崔公子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我在这里,你哪也不能去。” 雪晴愣愣的看着他。 “你......刚才答应说跟着我跑步,还有管药圃......所以不能走。”某人欲盖弥彰。 雪晴再次醒来,已经天亮了,热已经退了,神奇的是,她的小腹暖暖的,凭她以前的经验,这时候小腹都是冰凉的。 崔公子......雪晴的心里也暖暖的,她坐起来,罗大娘端着盆热水进来,看见雪晴坐起来,便笑道: “李娘子醒了?公子守了你一夜,刚刚才走,说是去找李小娘子去了。” “雪鸢还没找到?” “是啊!老阎和阿巴可怜了,冒雨找了一晚上,公子让他们回去休息了,老曲替公子赶车去找人。不是我说,你这位妹妹,真是够折腾的。” 雪晴忙穿鞋下床:“我也出去找找。” “别别别,你要是跑了,公子回来,就该把我赶出药圃了!”罗大娘把毛巾递给雪晴,转身出去替她端药。 雪晴走到窗边,看见大家都在往外走,她正想叫过一个人来问问,罗大娘端着药碗过来了,说到: “公子走之前,去查看了前面的药田,何首乌都被大雨冲出来了,公子让大家赶紧重新种,要不这批已经长了根茎的苗子就废了。” “那我也去帮忙。”雪晴接过药,仰头就倒进肚子里,就要去穿她的扎脚裤。 “你这病歪歪的,就别掺和了,你好好躺着,我要过帮忙了。”罗大娘拦住了她。 雪晴笑道:“既然不能走,那我总要做些有用的事。罗大娘,我的身体我有分寸,公子的方子,还有什么病治不好的?” 穿了小衫扎脚裤和草鞋,雪晴拿起药锄,跟着罗大娘一起下田去了。 今年种的何首乌不少,因为是整片翻新,全都是小苗,十几个人分散在田里,每人管几排,李雪晴专心的一棵棵重新挖坑、培土、压实。 正忙着,一只大手把她手里的药锄抢了过去: “我挖,你培土。” 是公子回来了。他的长衫挽起,袖子也撸得老高,靴子上都是泥。他弯着腰挖坑,并不看她。 两人配合,雪晴站的这几行,很快就种完了。 崔瑾昀手里的药锄一丢,转身把李雪晴拦腰抱起,走出了药田。 “公子......” “以后来癸水的时候不许下田。” “我......” “以后不能自作主张。” “公子......” “唉,以后少吃点,我都快抱不动了。” 崔瑾昀将她放在院子里的水缸边,拖过一张凳子,让她坐在凳子上,替她舀水洗手洗脚,再把她抱到床边。 他也顺势坐下来,横着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嘴里嘟囔道: “我就躺会,别跟我说话......” 话音刚落,他已经睡着了。 本来就一夜没睡,又到京城里逛了一圈,回来还种了三排药苗,最后那点力气,全部用来抱人了。 李雪晴拉过枕头,垫在他头下,又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他睡得那样踏实,脸上放松的线条变得柔和,还是那样的五官,怎么和醒着的时候比,就像变了一个人。 雪晴盘腿坐在他身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熟睡。 这分明就是当年那个青葱少年,树间斑驳的阳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那样郑重的对她说: “谢谢。” 第176章 郓王始入朝 李雪鸢像被那夜的大雨冲走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瑾昀派人找了两天没找到,没办法,他们只好找来萧寒,萧寒拿着崔公子画的画像,回了荐福寺。 刘秀才住过的那间房子,很快被拆了,就像从来没有这个人,没有那场火。连他被抢走的妹妹,也没人再提起。 郑颢找回来的那个铁匣子,让他们多了条线索,可这也让他们越来越心悸。有人要谋反,可他们却不知道是谁、用什么方式。 “盯住傅子厚,他既然能负责玉玺,就不可能是个小喽啰。”李温反倒不急了,随着这些跳梁小丑纷纷现行,真相也必定相去不远,他冷冷笑道: “只是没想到,王归长才刚刚上台,就已经布了这么大的局。” 郑颢摇摇头:“不,绝不是上台才布的局,内枢密使王归长,神策军中尉王茂长,宣徽南院使王居方......这么明显的套摆在我们面前,就当全天下人都是傻子。” “王氏?难道与王守澄有关?”崔瑾昀问道。 “当年文宗利用仇士良夺了王守澄的兵权,逼着王守澄自尽。而马元贽、杨玄价,都是仇士良党,我们除掉这两个宦官,虽有险情,却总算是顺利。这中间是不是有王氏的影子?所以,事成之后,才会让王归长他们,轻而易举的收了胜利果实。”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圣上身边,总是要有宦官,走了一批,又顶上一批,他们也难以找人代替。现在,就是有个杨怀信,也因为他是宦官中的另类。 李温皱眉道:“若是这样,无非还是宫变,宦官离开宫廷,他们什么也不是。只是为什么时机未到,他们要这般大张旗鼓的杀人?” “也许是无意的,下面总会有些沉不住气的人,比如说,傅子厚。” 若不是公主曾经在京城搞出那么大动静,傅子厚也不会知道,万寿是个不怕事大的公主,就是因为他心里没底,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过度掩饰。 又或者,是给公主指婚引发的倒杨事件,打乱了他们的节奏。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几人正在聊着,忽然阿椿急急忙忙跑进来,见了李温忙行礼道:“殿下!殿下快回王府,宫里来了人,是马公儒马公公亲自到府里宣旨。” 李温和大家互相看看,也不知是福是祸,立刻跟着阿椿骑马回了郓王府。 在马公公捧着圣旨离开紫宸殿的时候,明义殿里就收到了消息,这还是圣上叫个小内侍给晁美人报的信: “贺喜美人,圣上刚刚下旨,从明日起,郓王殿下就要上朝议事。圣上已经派人去郓王府宣旨,一会郓王会到紫宸殿听训,还请美人在殿里候着郓王殿下。”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霜儿不等母亲吩咐,提着裙子就往外跑:“母亲,我去叫姐姐!” 李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没有能够上朝,更别说正经领个什么官职。 这次他的浙东之行,除了让灾民免于流离失所,平安过冬,回来还在大殿上,给了圣上一份大大的惊喜。 李温那句“与父亲感同身受”,让渐渐老去的圣上,体会到了传承的另一种意义: 除了皇权,他想传下去的,还有历经磨难,想振兴天朝的雄心。 郓王入朝的消息,撒了欢的在大明宫各个宫殿里跑了个遍,才搬到拾翠殿去住的吴昭仪,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一板李滋的头,骂道: “你父亲最初是让你先去随朝听政,虽不能说话,但毕竟代表了你父亲对你的器重,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杨玄价倒台,她也没了指望,一想到将来入住兴庆宫,她一个昭仪,还要屈居晁美人之下,她就气得又打了李滋一下。 这次打得突然,李滋手里拿着的一个泥哨掉在地上,摔成两半,李滋顿时大叫起来:“为什么总是打我?长姐打我,母亲也打我!好容易得一个像公鸡打鸣的泥哨子,也让您打破了!我还活不活了?” 拾翠殿离明义殿很远,李滋的大喊大叫,根本影响不到明义殿里的欢欣。 李萱儿拉着阿兄的袖子,认真说到:“阿兄,在大殿上,你要多听多看、少说少动,大臣们说的话,也不一定全对,你要有自己的判断……” “我知道了。你怎么比父亲、母亲加起来说的还要多,好像自己七老八十,什么都知道一样。以后你每天讲一句,阿兄就能记得住了。” 李温得知自己能够上朝,心里也掩饰不住的激动。他知道,这次是妹妹出的主意立了大功。看萱儿比他还兴奋,又笑道: “父亲刚才还交给我一件事,这事你保准喜欢。” “这就有事交给你办了?” “嗯,再过十天就是五月初五,父亲说,今年的端午竞渡交给我来操办,但其实京兆府早就开始准备了,我也就是去走走过场。” 萱儿忙到:“你可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这是父亲在考验你的办事能力。你放心,妹妹一定会鼎力助你!” 晁美人忍不住笑了:“你别给你阿兄添乱就好了,你这分明是油着火用水泼——帮倒忙。” 萱儿不干了,过去搂着母亲脖子缠道:“母亲,这几天我可要到外面公主府里去住,说不定还能替阿兄出主意呢……” 晁美人被晃得头都晕了,只好说:“端午之后,必须回来。还有,这事我悄悄跟你父亲说,可不能让后宫传得沸沸扬扬,将来若是人人都要学你,你父亲定然不依。” 萱儿大喜,点头似小鸡啄米。 翌日,李温准时出现在大殿外,大多数人都吃了一惊,纷纷上前与郓王李温见礼。 李温是亲王,大殿上排位次,他站在武阳嗣王的前面。 李悕脸上虽然在笑,牙根却紧紧咬着:圣上恐怕是动了立太子的心!李温若是做了太子,自己再想翻天,阻力就更大了。 这个早朝议了什么事,李悕都没听进去,他只想着早点散朝,要找人去商量对策。 夺权之事,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去,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第177章 西市买玉钗 李萱儿显然要比初入朝堂的阿兄,轻松自在得多。 得了父亲的默许,她带着四个婢女和四个内卫入了公主府。 杨兆兴已经调到公主府里做了掌院,他过来的时候,还带了几个会武功的庄户来做护院。加上内侍省拨的内侍、婢女,公主府上下也有七、八十口人。 李萱儿让苏嬷嬷做了外院掌事,内院则由木香负责。内侍省拨来的人,全都分配在外院,就连厨下,用的也都是原来的留守奴婢。 “内侍省的也不是一概不用,你们留心看着,好的也可以让她们先到内院打杂。各处都培养出一两个忠心的人来。 厨下有十来个人,让她们都列出自己拿手的本事,若是不行,还得到外面物色几个。我们不比男人,经常在外边吃喝,府里的厨子不好,那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李萱儿正在感叹,门外有人拍起手来: “果然是我的饕餮妹妹,没了好厨子,连生活乐趣都没了!” 萱儿抬头看是阿兄和郑颢两人,便笑道: “那可不是?在宫里想吃点自己爱吃的,还得另外使钱,现在自己有厨子,想吃什么做什么,还不浪费。你们这就下朝了?我府里可没备你们的饭食。” “开口就赶人?我只是来看看你,不蹭饭,这会就要到曲江池去,那里的芙蓉楼,做的鱼最好吃,一条鱼,有八种吃法,那美味……”李温故意说到。 萱儿撅嘴道:“那我也去!” “殿下逗你呢,京兆府的一群臭男人在那里,你去干嘛?你若想吃鱼,我带你到西市的北冥渔庄去,他家做的炖鱼,才是京城一绝……” 郑颢没说完,萱儿一条腿已经迈出门槛了:“那还等什么?吃鱼去。” 看她兴致勃勃往外走,李温低声笑到:“师傅,你那点俸禄,小心她吃穷你!” “放心,公主就是把西市都吃了,某也付得起。带她到处尝尝,遇到她喜欢的,顺便花点钱把厨子请回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是重生者,像掏马元贽金库那种吃黑户的事,萱儿只做过一次,可阿砚、阿哲都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他不缺钱,就算浙东救灾也不缺钱,所以他才有底气。 长安城里,靠近皇宫这几个坊里的宅子,是不能随意买卖,但不是他买不到。郑府本就位于权贵圈中,父亲常年在京外做官,母亲还在府里,他没必要自立门户。 刚刚在门外听到萱儿说想请厨子,他才想起,前世今生,自己都没带她下过馆子。 李温上马去了曲江池,郑颢和萱儿上了马车。 “我今天穿的是男装,为什么还要坐马车?” 郑颢笑到:“你去西市,不准备要买买买吗?我怕像上次,莫安、郭淮两个,就差嘴里没叼着一、两件了。” 萱儿想到他们的狼狈样子,“噗呲”笑出来:“你倒是很有经验。你又没有姐妹,难道是经常陪你娘逛街?” “不,我娘不爱出门。我外祖虽只是个从六品,但家风严谨,母亲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格。再加上父亲外放已经五年,她虽寂寞,但更怕抛头露面惹人闲话。” 婆婆是这样的人?自己前世住在公主府里,因为不需要侍奉公婆,连当面问安都很少,更没好好了解过她。总以为自己经常往郑府里送东西,那就是孝敬。 人与人之间,礼尚往来容易,真心的关心他人,却那么难。 萱儿鼻子一酸,讪讪说到:“娶个公主确实不好,不但没有儿媳侍奉,连儿子也没了,坐在家里都难保没有飞来横祸。” “傻瓜。父母只希望看到儿子夫妻恩爱,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郑颢知道她想着什么,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那看到儿子夫妻不恩爱,他们是不是很难过?”萱儿有点想哭。 “是。他们很难过,不知道怎样对儿媳好,才能让她高兴。见了面也不知说什么才不得罪她,人走了以后又惴惴不安,害怕哪里不周全……”郑颢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两人握着的手上,低声道: “这都是我的错,让父母替自己受罪。” 萱儿将手掌伸开,手心捧着他的脸,含笑道: “一切都还来得及,对不对?” 郑颢不知是舍不得将脸从她手上移开,还是不敢看她,只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恨我?” “恨过。可是你走之后,我就只记得你的好。后来又学会与笔记、诗文中的你交流,那时我才真的认识了你。余生无恨,唯有遗憾。” 郑颢捧起她的脸,两人似乎都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正当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要发生之时,赶车的阿哲掀帘子伸头说: “公主、郎君,西市……你们继续……” 李萱儿忙甩开郑颢的手,起身往外走: “西市到了吗?走,逛街去。” 等到郑颢下车,阿哲痛心疾首低头道:“我错了,回去就面壁……” 他们住的地方靠近东市,西市很少来,这边胡人比较多,虽然大家都不说自己是胡人,可面貌语言,还有表面外向大方,内心算计抠门的生意人习惯,都很容易与天朝本土人区分开来。 “二位郎君,进来看看吧?新到的波斯国琥珀玛瑙珊瑚树,鸟蛋大的夜明珠,送母亲送妻妾送相好,个个看了哈哈笑!” 李萱儿心中一动,抬腿进了这家珠宝店。 掌柜留着大胡子,看见两人进来,连忙到柜台里端出一盘红红绿绿的珠宝来,介绍到:“小郎君真是有眼力,不瞒您说,我这家珠宝店,在整个西市货品最优,您看,这些都是才到的新货。” 萱儿看了看,也没什么新鲜的,皇宫里、马元贽的那两箱珠宝里,她还有什么没见过的? “就这些?品质虽然好,款式却不行,都是寻常样式,满大街都是。” 掌柜的忙陪笑道:“原来小郎君喜欢的是孤品?有!若老安拿不出来,整个西市都拿不出来!” 他果然又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托盘,这里面的首饰,都是用波斯国的宝石镶嵌,宝石花纹难有重复,说是孤品,也不为过。 萱儿拿起一对镂空白玉菊花钗,仔细一看,它还是双面雕刻,这倒是很少见。她将玉钗递给掌柜说: “我就要这个,替我包起来。” “这对钗本是一位官爷定做的,价钱可不便宜,得要五十贯钱。” 五十贯?那不就是五两金子?小意思。 萱儿正想掏钱,郑颢拦住了她。 第178章 木塔看斜阳 郑颢拦着萱儿掏钱,问掌柜的: “老安,你这白玉钗头,看上去虽算得上正白,插杆却着泛青色,说明整块玉在二、三等之间,好在聪明,做了镂空处理,但你总不可能用脂白的价钱来诓我们吧?” “哎哎......这位郎君居然是个识货的......我这手工值钱啊......这样吧,你们有心要,那我就给个实价,三十贯!不能再少了。” 郑颢从袖袋里摸出三两金子,萱儿比他更快,把自己的三两金子放在了柜台上,笑眯眯的拿着包好的玉钗转身走了。 郑颢懵了,女人拒绝让男人付钱,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他赶紧追上去小声问: “我做错什么了?是不该还价?” 到了店铺外面,萱儿停下来,把刚才那对包好的玉钗,放在郑颢手里,抿嘴笑道: “这款式太稳重,不适合我,我是买给你阿娘的。若我没记错,五月初一是她的寿诞。既是我送的,怎么能花你的钱?” 郑颢愣住了,他没想到,萱儿还记得母亲的生辰…… “别发愣,我们吃鱼去,那可要你掏钱的。” 西市之大,整个坊都是做生意的,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还没走到北冥渔庄,萱儿已经停下来好几回,阿哲、木蓝的两只手上,都提满了公主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郑颢眼里没有西市,只有那个喜笑颜开,拉着他帮忙讲价的小娘子,她皮肤很白,尤其是抓着自己的手,两只手对比的时候。 他叹气道:“刚才五两金子的东西,你想都没想就要掏钱,现在五十个铜钱的东西,你也要讲半天价,不就少了五个铜钱……” “我刚刚发现讲价好玩,不行吗?”萱儿得意洋洋的说。 她讲价,也不是都往低里讲,刚才买一个用麦秸编的小鸟,用根细竹片挑着,老人要一文铜钱,她就非讲到十文铜钱给人家。 总算走到了渔庄,他们也不坐包房,上二楼挑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来看热闹。 “三郎,你看,平和热闹的长安城多美啊!虽然有阴暗,但大多数是阳光;虽然有饥饿,但大多数是温饱。大多数人在自食其力,大多数笑容都发自内心,这里就是我的家,是值得我守护的地方。” 郑颢坐在她对面,望着这个从前不曾了解,如今因了解而深爱的姑娘,更正到: “这里是我们的家,是值得我们守护的地方。” 萱儿看着一座挨一座的房子问道:“三郎,你说花萼相辉楼是不是长安城最高的地方?” “花萼相辉楼在兴宁宫,它虽然有三层,难道大明宫里土山上的德麟殿不比它高?”郑颢反问道。 “对啊,我还在德麟殿上看过斜阳呢,侍卫不让我上去,还好遇到了杨怀信。” 郑颢撇嘴道:“德麟殿也算不了什么,看落日,长安城有更好的地方。” 萱儿正要问,就听楼梯口小二在喊: “炖鱼来啦!” 北冥鱼庄以吃鱼为主,鲫鱼鲙、鲭鱼鲊、鳗鱼炙,还有鱼羹、鱼酱、蒸鱼、炸鱼、水煮鱼,这就是李温说的“一鱼八吃”。 这里的铁锅炖鱼却不常见。 炖鱼端上来的时候,小二才走到楼梯口,李萱儿便闻到了香味: “哇,好香!这是我们的鱼吗?” “二位郎君,你们的炖鱼到了,里面炖的是鳜鱼,还配了豇豆、莴苣、豆腐、白菜、姜、蒜、胡椒,用的是本店秘制酱料,旁边还配了胡饼。二位请慢用。” 萱儿感动得要哭了:“这么大一锅,郑兄您是要我住在店里吃上几天吗?” “配菜又不要你吃完,你主要负责吃鳜鱼。”郑颢笑道。 “不行!这些配菜炖进了味,最是好吃,你为什么不让我吃?木香、阿哲,上桌一块吃!” 热气腾腾中,再吃上一碗拌着秘制肉酱的冷淘面,冰火两重天。萱儿大快朵颐,直呼好吃:“这家我要了!” “啊?小郎君,您要把店买下来?”木蓝惊呼道。 “买店干嘛?买厨子,我们不是来买厨子的吗?”萱儿压低声音说到。 最后,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走出了北冥鱼庄,朝着郑颢噘嘴埋怨道: “都怪你!根本不应该上椒盐鱼鲊,不对,不应该上蜜汁鱼炙!” “这都不是你点的吗?”郑颢哭笑不得:“我只是说这里有......” “有就是要尝尝的意思。” 女人耍赖的时候,就是男人该认错的时候。 郑颢无可奈何道:“好吧,都怪我。那你说,现在要吃点什么补偿你一下?” 阿哲:郎君这是被气懵了,吃撑了还问吃什么。 木蓝:你懂什么?这叫“以食攻食”。 还好萱儿没中计,她笑眯眯的说:“好啊!我要你带我去,长安城看落日最好的地方。” 郑颢抬头看天,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到地平线以下了。他回头吩咐阿哲:“对面有间车马坊,去租匹好马过来,马车怕是赶不上了。” 坐在郑颢前面的萱儿,正想问为什么不租两匹马,马儿已经跑了起来。 “大街上跑马和在校场上不同,会出现更多的意外,我怕你跟丢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和我在一起。”郑颢附在她耳边说道。 马坊的马都会温顺些,这是匹黑色骏马,胡马血统,精力充肺,驮着他们两人,奔跑起来也不在话下。 两人骑着马一路向南,渐渐的,萱儿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的木塔。 “大庄严寺木塔!”萱儿叫了出来。 这座前朝建的七层木塔,高三百三十尺,确实是长安城里最高的建筑。 到了塔下,郑颢抬头看看太阳,微笑道:“我们上去刚刚好。”他牵着萱儿的手,大步朝禅定塔跑去。 上到第七层,郑颢笑道:“到没有屋顶的天上去,你敢不敢?” “你敢我就敢!” 话音刚落,郑颢便搂着她,跳到了塔顶上。 瞬间,整个长安城,不整个天朝都在他们脚下。城外的茫茫原野丛林,城内的高低庭院楼宇,淡蓝的天空,悬在地平线上的火红夕阳,全都那样清晰的尽收眼底。 萱儿松开抱着塔尖的手,迎风张开了手臂,她甚至感觉到塔在风中微微摇晃。 正在激动之时,头上的幞巾被吹掉了下来,她慌忙叫了一声,回头看,背靠着塔尖的郑颢已经笑着抓住她的幞巾,并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看,落日余晖。” 两人面向西边,只见红日徐徐隐去,暮色一瞬之间笼罩大地,唯留几朵被染红的白云,在天地之间兀自光华。 多像此时的天朝,日薄西山,却也光芒万丈。 “三郎......” 萱儿转过身来,正想说什么,嘴已经被郑颢迎上来的嘴堵上了。 穹窿之下,高塔之上,白云之边,爱人之怀。 值得用生命守护,用灵魂,倾心相爱。 第179章 后宫留后患 最初的亲吻,大概是有一种,让两人一旦分开就会失魂落魄的魔力。 答应了母亲不惹事的萱儿,现在正失魂落魄坐在公主府的凌波亭里。 “十五,快下来吃鸡喽!” 阿旭提着个鸡笼过来,远远就看见十五趴在梧桐树的树枝上。十五下个月就一岁了,郎君说,六月必须送走,秋天学不会在山里生存,冬天就该饿死了。 “阿旭,你家郎君下朝了吗?”萱儿不知为何会白问这一句。 “下朝了,不过没回书院,他们在崔公子府,我出来的时候,杨将军也过去了。”阿旭将鸡笼打开,那只母鸡大概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声嘶力竭的叫起来。 十五早就下了树,盯着阿旭的手,伏下身子,随时准备扑上去。 随着阿旭手一扬,母鸡“咯咯咯咯”的扑腾着翅膀,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就要落在草地上。 十五向前跑了几步,腾空而起,两只粗大的前掌,准确的保住了还在空中的母鸡,长长的獠牙一口咬了下去。 “干得漂亮!”阿旭夸到。 萱儿来到阿旭旁边,问道:“杨将军过去......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郎君没让我留下,我也没敢听。”阿旭老实说到:就算听到,我也不敢随便说啊。 “那我过去问问。” 反正同在长乐坊,就隔两条街,李萱儿一溜烟的跑了。 萱儿喘着气进门的时候,除了李温,大家都站起来给她行礼。萱儿见大家没像平时一样谈笑风生,就知道果然有事。 “杨将军,宫里出事了?” “嗯,出了件喜事。太医给蓁姬把脉,说蓁姬已经有了身孕。”杨怀信一脸自责,愁眉苦脸的说: “上次撞到他们......我就应该直接闯进去。现在留下这个祸患,还不知会惹出多大的事来。” “这孩子是武阳嗣王的,不能让他生下来。”李温有点恼怒,他是今天才知道,武阳嗣王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郑颢看看崔瑾昀,他淡淡道:“可以。” 萱儿看懂了他们的对话,崔瑾昀意思说,可以不让她生下来。孩子虽无辜,可他即便是生到世上,也不可能活着好好长大。 生在皇室的孩子,本来就身不由己。更何况,这种为阴谋而存在,乱人伦纲常的产物。 “既然已经决定,我还是回宫看看吧。” 萱儿转身出去,李温今天心里有事也没留她,郑颢追了出来,担心的问: “你是不是觉得太残忍了?” “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我知道。” “你在宫里不要轻易自己动手,刚才杨怀信说,圣上高兴,专门派了李顺过去照顾她。再等两天,端午节赛龙舟,到那天再找机会动手。” 郑颢低下头来,小声说:“笑一笑,别让我担心你。” 萱儿挤出一个笑容,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了,阿兄在里边看着呢。” “怕什么?端午圣上要给他指婚了,他自己正满肚子心事,顾不上管我们。这事,你回去刚好问问你阿娘。” “指婚?刚才在里边你们怎么没说?好,我先回去问问。” 她仰脸望着郑颢,心中一阵悸动,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郑颢含笑道:“我也是,一刻没有停止。”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因为他也已经 明义殿里,晁美人正在看霜儿写字,看见萱儿进来便笑道:“我才跟霜儿说,你姐姐今天一定会回来。” “阿娘,父亲要给阿兄指婚了吗?” “这不是说了很久的事?因为他出去了半年,这事才拖到现在。”晁美人是很期待的,儿子已经大了,王府里还只有两个姬妾,圣上不急,她也要急了。 萱儿忙问:“指的是谁?母亲有没有替阿兄挑一挑?” “姐姐,阿娘挑的就是,去年跟你去南五台山的刘碧如啊!”霜儿也不写字了,丢了笔和姐姐一起坐在阿娘身边说八卦。 “刘二娘子也等了一年了,这次她和王氏一同进府,都做你阿兄的孺人。王氏是你父亲挑的,太原王氏,王侍郎的嫡女王晴。” 太原王氏?王归长还说自己祖上是太原王氏呢。 王晴,就是僖宗的生母。 李萱儿忽然恍然大悟,用今生来解释前世,她这才知道,为何阿兄的大郎、二郎、三郎、四郎皆死于非命,而继位的是年仅十二岁的五郎李俨。 她也知道,阿兄刚才为何心事重重,就因为王晴姓王。 她想起自己曾对郑颢说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于是笑着换了个话题:“阿娘,听说蓁姬有喜了?” “这你也知道了?你父亲老来得子,高兴得什么似的。” “这不还不知道是子是女吗?”霜儿笑道:“万一生个女儿怎么办?” “女儿有什么不好的?我有两个女儿,不都是宝贝疙瘩?”晁美人将霜儿搂在怀里,萱儿也凑了过去,依偎在母亲怀里。 今生真好啊,阿娘有了霜儿,就算自己出嫁,霜儿也能再多陪阿娘几年。 蓁姬本来住在温室殿,如今天热了,她和林西便搬到了蓬莱殿和绫绮殿。蓬莱殿就在紫宸殿后面,现在她有了身孕,圣上过去看她也很方便。 明明知道她和武阳嗣王有染,却没有证据。 武阳嗣王比圣上还早知道这个消息,他在嗣王府哈哈大笑,笑得眼角都流出了泪,他用指尖抹掉那一滴泪,自语道: “想不到我李悕几十个儿子,现在居然还能在堂兄身边养了一个!” “嗣王,我们不是已经和王将军联手了吗?根本用不着等小公子长大,您自己就能坐上皇位。”李悕的嗣王府长史王允笑道。 李悕点头道:“不错,本王已经三十六了,还能等几年?不过是多件恶心我堂兄的事罢了。” 他转头又问:“你捡回来的小娘子现在如何了?” “已经好多了,府医说,全靠她年轻,没有向下转成痨病,再吃几天药应该就能痊愈了。嗣王,您猜对了,她确实是太医署的人,跟着崔瑾昀学药。” “她跟仇人的儿子学药?她不知道,当年将她祖君踩到泥里的人中,也有崔公子的父亲吗?”李悕冷哼道: “等她好了,把她带过来,本王给她好好讲讲真相。” 第180章 笑靥包祸心 四月的最后一天,是朝廷的休沐日,但很多人在这一天都还在忙。 比如说,冒充跟班在李温身后,到曲江池视察龙舟及临时帐篷、棚子物料准备情况的李萱儿。 十二条龙舟皆用巨大的金丝楠木凿成,又被涂成不同颜色或花纹,此时正静静停在曲江池北端的码头上。 微风拂过,湖水“啪啪”的拍打着船舷,像是有人在懒洋洋的抚掌。 “阿兄,那就是我们乘坐的龙首船?” 李温用指头将她指着船的手指方向挪了挪,笑道:“那才是你们坐的凤首船。” “哦。” 凤首船就凤首船,只是跟着一群后宫的母妃们在一起,没什么意思。 之前他们猜测,蓁姬怀孕月份有点小,应该不会出宫,但那天圣上不在宫中,大量的宦官、奴婢也会跟随来到曲江池边,安排内侍在她的饮食里动手,会比较方便。 “到那天,有阿兄在,你什么也不用管,只管保护好自己。”李温拍拍她的帽子,笑道: “王氏的事,我也想好了,等她嫁过来,我会疏远她,再找个错处打发她住得远远的,凭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萱儿点点头。湖面上湿润的暖风吹来,有种说不出的清新,她感觉一切纷杂已经找到那个解决的源头,那就是阿兄他自己。 当他用储君的头脑来思考问题,和承担责任的时候,天朝就会平稳走下去。 而不在意天朝能不能平稳,只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冲上权力之巅,幻想继承武宗的铁血皇权,再无情嘲笑伪善宣宗的,是武阳嗣王李悕。 嗣王府里,前院书房里往来的人渐渐多起来,后院却异常的平静。 只不过嗣王妃比以前更喜欢去小祠堂,一待就是半天。 张孺人冷笑道:“愚蠢。在嗣王面前说不上话,在儿子面前也说不上话,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 张孺人的大儿子李澄刚从前院父亲那里过来,见母亲这样说,便陪笑道: “母亲何必为她操心,她有一个儿子,您有两个。我们兄弟已经有了国公爵位,虽不能承继,但能让母亲颐养天年,儿子就满足了。” “一个儿子?我能让她一个儿子也没有!” 李澄吃了一惊,忙贴近母亲跟前,小声问道:“母亲,此话怎讲?” “李淦胆子太大,在郡王府的时候,香云就亲眼看到他和郭孺人在你父亲的书房里呆了半个时辰。到了嗣王府,两人还到小祠堂里偷偷幽会。 我让香云装作去添灯油,两人藏在供台后面,还把你祖君的灵牌扑到过来。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在你祖君热孝期间,都敢这样冒大不韪,你说,若你父亲知道,他还能活不能活?” “竟有此事!” 李澄没想到,比他大不到一岁的长兄,在父亲的后院,还有这样的风流韵事。 父亲正在办大事,参与的兄弟只有他和长兄,自己的亲弟弟只有十五岁,还帮不上什么忙。 若是父亲大事能成,继承皇位的只能有一个。就算没有这大事,有封号、能传承的国公,也只能有一个。 李澄想到此,抬起头热切的看着母亲: “母亲,那我们何不引着父亲捉奸拿双?” “嗣王妃多半也知道了这事,她常常去小祠堂,不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在里面私会?真是可笑,想私会的人,会找不到地方吗?” 张孺人进袁王府的那天,也曾以为李悕更喜欢自己,谁知,时间越长,李悕宠幸过的女人就越多,他越走越远,远到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现在的她,能依靠的只有儿子。 “府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自然是要将它消灭在传为街坊笑谈之前。”张孺人朝大儿子招招手,李澄附耳过去,母子两人低声讲了几句。 李澄笑着行礼道:“儿子明白,这就出去准备。” 看着国公爷出去,香云在一旁道:“嗣王妃前几日去过郭孺人那里,必定是警告过她。会不会两人真的断了?” “会吗?李淦那小子初尝了甜头,怎么可能被母亲吓一吓就放手?你等着瞧,这就有好戏看。” 夜色中的嗣王府静悄悄的,李悕像往常一样准备带两个儿子出门。看见马车里只有李澄一人,便问:“你兄长呢?” 李澄忙答到:“儿子出来的时候,看见他正调头回国公府,应该是身体不适。” “嗯。我们走。” 父子二人乘马车去了波斯胡寺。这里是景教的寺庙,在武宗灭佛时,他没受到波及,反倒得到些壮大,到了宣宗兴佛的时候,它又同时得到了扩张。 波斯胡寺里面的建筑和普通的佛寺差别不大,但它里面不供佛祖,而是供着天朝太宗皇帝。 李悕并没有走正南门,而是从波斯胡寺院墙的北门进了寺庙的后院。 而此时李淦在府外逛了一圈,又回到嗣王府。 刚才二弟告诉他,父亲今晚改去别处,不用他们陪同了。他便假意回府,等父亲的马车离开,才回头去找郭青澜。 张孺人说得没错,热恋中的李淦,不会因为母亲的训斥,便断了对郭青澜的念想,他脑子里的叛逆,更让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父亲不在府里,他得找到郭青澜安慰安慰她,母亲找她之后,两人还没见过面。 小祠堂是不能去了。前院里有个让未成年的公子们读书的学堂,晚上那里没有人,因为是学堂,连守门的人都没有。 他到前院找到个打杂的小厮,塞给他一包点心,说是郭孺人托自己在街上买的。等小厮进了后院,自己便到学堂去等她。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第181章 一道催命符 学堂外的木槿花丛后,云香看着郭青澜进了门,里面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太远听不清,她转身离开了花丛,到月亮门边等着。 很快来了巡府的护院,也被云香找借口拦住了,没往书院那边去。 张孺人说,猫儿尝了腥,想丢开没那么容易。果然。所以只要让他们找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就够了。 从波斯胡寺回府的路上,李悕交代次子李澄: “明天到你长兄的府上去看看他,这时候身体不能出状况,他负责的那块很重要。刚才你也听到,成败在此一举。为父想了多年,可还是第一次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跨过去,天下就是我们父子的!” 李澄郑重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舍命追随,助父亲成就大业!” 他的任务是跟在父亲身旁,在神策军的护卫下,直闯空虚的大明宫含元殿登基,但这是在李淦在曲江池得手之后的事。 整个事件,论功劳是李淦的大。李澄本就不甘心,现在母亲送给他一剂,能让这块挡路石消失的猛药,他当然急于让他那位色迷心窍的长兄服下。 次日,还没等李澄去看长兄,李淦已经神采奕奕的进了嗣王府正殿。 “大郎,你身体没事了?” 身体?被父亲问得一头雾水的李淦,看了看站在父亲身边的二弟,李澄调皮的向他挤挤眼睛。 难道是昨晚父亲找我,二弟替我撒了谎?李淦吓了一大跳,赶紧回到:“我......没事了。今早起来神清气爽,什么事也没有,让父亲担心了。” 李悕点头道:“那就好。明日就是五月初五,圣上每年出宫的次数不过三次,上次祭天,棣王那个懦夫犹豫了,这次我不能再错过。大郎,你负责的事是重头戏,圣上不死,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是,儿子已经准备好了,船工全部换成了自己人,等今晚金吾卫最后检查完之后,下半夜就动手。” 李淦自信的说。他这半年就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悄悄招募私兵、训练水鬼,为的就是这一天。他笑道: “李温、李滋兄弟几个都在龙首船上,到时候上面放火,下面进水,儿子让他们上天不成入地不能。波斯胡寺那边的人负责制造混乱,只要拦住下水救人的金吾军一时半刻,父亲您的大业就算成了。” “好!大郎,事成之后,为父记你一大功。”李悕很高兴,他与棣王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有帮手,儿子是亲生的,还有波斯胡寺里的那位。 李澄必须刷刷存在感,他打岔问道:“王允去调兵如何了?若是让他们出城搬兵回来,那就被动了。” “搬兵?凤翔、鄜州还是山南西、山南东?哈哈哈哈......”李悕志在必得的大笑起来,他与棣王差的,可不是只有儿子。 李淦明显知道得更多,他安慰二弟道:“二郎放心,东、西、南、北几个方向,不是我们的人,都有我们的人阻挡。到时,圣上殡天,皇权把握在我们手上,只要龙椅上的人姓李,就不会有藩镇立刻起来造反。” 李澄面上微笑,袖子里的手却握起了拳头。 自己与大郎只差几个月,学识能力、为人处世皆不在他之下,但父亲还是明显偏爱大郎,就因为他是嗣王妃的嫡子。 万事俱备,只差明天的晨曦。 李悕吩咐他俩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才是他们的光辉时刻。李澄出了正殿,直接去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有大郎在,就不会有我出头之日,我必须把他的功劳抢过来。若是过了今日,父亲未必会为了一个女人,惩处他有功的儿子。说不定还会把那女人赐给他,那他岂不是江山女人都到手了?” “可就这一晚上,你父亲就算知道他们的奸情,也会顾全大局安抚你长兄。我们又能怎样?来日方长,就算李淦做了太子,也......” “不!”李澄叫到:“这次是建功的最好时机,难道将来我还有机会上战场吗?” 张孺人站起来,两手攥在一起,在殿中徘徊了片刻,打定主意,走到儿子面前说: “好,那就在今晚。” “今晚?长兄已经回府了,他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还和郭孺人幽会。”李澄和李淦在正殿外分手的时候,他还交代自己早点休息。 “那有什么关系,我就不信,郭孺人主动约他,他回不来。香云,备笔墨。”张孺人在桌前坐下,吩咐李澄: “你回去吧,后面的事母亲来做。你只要在他们被拿住的时候,站在你父亲旁边就行了。” 出后院的时候,李澄腿有些打飘,毕竟这是在坑自己的义母兄长。 李淦从小到大都很照顾他和几个年龄相近的弟弟,他还总是说,嗣王府的优势就是兄弟姊妹多,打起架来不吃亏。 李澄喃喃为自己鼓劲道:“怪你自己做了丑事在先,莫怪我狠心。大不了你被禁足,我去给你送饭......” 在天朝,朝廷是不给国公开府建牙的,当然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官员和侍卫。李澄未满十八,虽然封了国公,父亲也没急于让他和弟弟搬出去另住。 或许他想着,藩篱坊还有空宅子,将来自己成了皇帝,儿子不都要住到那里去?也就没费心想这些小事。 正在他坐在外院自己屋子里胡思乱想,忽然听见一阵乱跑脚步,小厮进来回: “二公爷,书院出事了!” “嗣王呢?” “嗣王刚刚过去,您快两步还能追得上。” “那还等什么?追上去。” 李澄忐忑不安的跟在父亲后面进了书院,一过月亮门,就看见母亲和嗣王妃站在书院外面。 周围的火把,照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诡异,尤其是嗣王妃,李澄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可以瞪那么大,像是志怪书上写的吃人妖怪。 “贱人在哪里?” 一道寒光刺了李澄的眼,他才看见,父亲手里提着把出鞘的剑。 张孺人给嗣王行了一礼,手往书院里一指: “两个都在里面。李富,你跟嗣王说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李富是嗣王府家将,手下管着八十府兵,就是他向嗣王妃、嗣王报的信。李富行礼道: “孺人先到,大公爷后到,大公爷说......让郭孺人给他一点时间......嗣王活不了多久,等他做了皇帝,就算要立她为后,也有的是办法......” 皇帝?李悕大怒,提着剑就往里走。 第182章 一怒杀亲子 书院里的李淦和郭青澜,已经匆匆穿好了衣衫,但明显的狼狈,显示出刚才动作有多激烈。 “父亲!父亲饶了儿子和郭孺人吧!” 看见父亲提着剑进来,李淦忙跪着迎上去,抱着父亲的腿,护着身后的郭青澜。 郭青澜脸色惨白,她收到李淦的字条,写着明日大战在即,想见她一面。她明日不去曲江池,以免和公主碰面,想到李淦危险重重,她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地点是上次两人幽会的小书院,不疑有他。 见到李淦匆匆而来,两人如饥似渴,如胶似漆,李淦一边吻她,一边说: “她们又为难你了?我一听到就赶来了。你再忍忍,给我一点时间......” 此时他还抱有一丝幻想:父亲还要用他,不可能这个时候杀了他。只要活过明天,说不定父亲一高兴,会对他网开一面。 他抱着父亲的腿继续哀求道:“父亲,儿子知错了,明天一定会戴罪立功,只求您放了我们......” 李悕铁青着脸,儿子说的“明天”,确实比什么事都重要。一个女人算什么?但是,这个女人不能留。 之前勾搭李温,转身又勾搭上自己长子,她可以和自己算计棣王,放了她,还不知那天就和长子算计了自己。 “哼!过了明天再跟你算账。李富,将郭孺人带回后院,赐酒。” “不!”李淦和郭青澜同时叫起来。 “嗣王,我不想死,我才十八岁,您把我关到后院、打入冷宫、为奴为婢都可以,只要不让我去死......” 郭青澜慌了,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她本来已经成功躲进郡王府,又做了郡王的孺人,可就是这颗不安分的心,让她迷恋短暂的温存。 李悕漠然的看了一眼她,转身向门外走去:“李富,没听到我的话吗?” 李富忙带了两个府兵,把跪在地上的郭青澜架起来,拖着她往外走。经过李淦身边时,郭青澜抓住他的衣衫叫到: “大郎救我!你说过我们今生今世都会在一起,你的勇气呢?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们这些男人,老的小的都是一个样......” 李悕已经走到书院外,李淦跟上来又要下跪,嗣王妃一把将他扶住,骂道: “蠢人!今天丢人现眼还不够吗?你让你父亲的脸往哪搁?” 张孺人冷冷道:“皇帝儿子造反尚且要杀头,你父亲心软,并未为难你,你何必再去为难你父亲。难道是想气死他,让你早日当家做主,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转过身去看着嗣王妃道: “听说前些日子,小祠堂那里也有些蝇营狗苟的事,难道就是你们俩?嗣王妃早发现端倪,却不阻止,后院尚且管理不好,更何况将来?” 嗣王妃面无血色,嘴唇颤抖,只恨恨的盯着李淦,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淦爱人救不下来,母亲还被妾室挤兑,情急之下,挡在母亲面前叫到:“对!我就是喜欢青澜,这与我母亲无关。我已经自立门户,我的所作所为我一人承担。” “嗣王,您看大郎,跟小娘偷欢,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您有四十子,若是人人这样,恐怕您将来压得这个、压不得那个,那才叫天朝人耻笑,又何以服天下?” 李悕猛的回头,正好看见李淦去拉府兵架着的郭青澜。 两人衣冠不整,李淦肩上的扣子也扣错了,郭青澜更加,她本就穿着薄纱襦裙,这样拼命挣扎,让她显得更为暴露。 李悕气昏了头,耳朵里只不停出现张孺人说的最后那句,“教天朝人耻笑,何以服天下”。 “何以服天下?那我就让天下人看我如何大义灭亲!”李悕手起剑落,一剑朝李淦刺去,李淦定住了,他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 李悕猛然醒来:怎么能现在杀了他? 他冲过去抱住正要倒地的李淦,大叫道:“府医!快叫府医!” 李淦还想转头去看看郭青澜,还没看到她,嘴角渗出了血,眼睛便直了。嗣王妃见儿子就这么被嗣王一剑刺死,一口气没喘上来,晕倒在地。 书院外面一片混乱。 郭青澜本来见李淦已死,自己都绝望了,再一看,刚才架着自己的府兵都帮忙去了,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趁着大家不注意,摸出了月亮门,朝府门跑去。 李悕心里也慌了,死个儿子没什么,可明天的行动李淦还有大用处,他气得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 李澄忙上前道: “父亲莫要气坏了身体,明天才是头等大事。好在兄长的计划儿子都清楚,明天就让儿子为父亲效力,保证不会误了父亲的大事。” 李悕又惊又喜,是啊,二郎也一直参与其中,只不过有他兄长在,没让他负责。 “好好好!二郎,你今晚辛苦些,立刻到曲江池与他们碰头,把明天的事对一遍,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明天父亲也会在岸上亲自督战,你大胆去干,龙首船就交给你了。” “得令!儿子这就出发,下半夜动手,绝不给父亲丢脸。” “好!好儿子......” 看着儿子的背影,张孺人悄悄松了口气,她环顾四周,忽然惊叫道: “郭青澜呢?怎么不见了?” 李富刚带着府医回来,一看那两个府兵还在抬李淦、抬嗣王妃,原来倒在地上走不动路的郭青澜无影无踪。 “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去找。” 李悕心思已经不在郭青澜身上,他大步朝书房走去,这个时辰,王允应该回来了,藩镇的牙兵、京城附近的神策军,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临阵杀将,这是大忌。 刚才他也是气晕了,才向儿子动了手。还好有二郎在,二郎平时表现不比大郎差,他甚至比大郎更会审时度势。 走到正殿台阶时,李悕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明天自己也会在曲江池边,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少个李淦没什么大不了的。 箭在弦上,没有谁能阻挡自己登顶权力之巅的脚步。 嗣王妃只是一时眩晕,府医已经将她抢救过来。她睁开眼就要坐起来去找李淦,府医拦住她说: “嗣王妃,大郎已经走了,您还是节哀顺变吧......” “大郎走了?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你们想害死我儿,你们都是凶手!” 她的依靠没了......嗣王妃仿佛灵魂出了窍,整个人都是空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第183章 前因结后果 再说郭青澜,跌跌撞撞往府门跑。府门守卫这会也没得到指令,不能让郭孺人出门,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这会天黑不久,藩篱坊里不时有马车走动,郭青澜只想着快点逃到平康坊去,那里鱼龙混杂,总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李悕一剑刺入李淦身体的那一幕,血红血红的在她眼前反复跳动,这两个与她最亲密的男人,都给过她希望的男人,在这个逃离的时候,都变得那么陌生。 很快,她听到后面有人声,那是嗣王府的人追出来了。 郭青澜不敢回头,只提着裙子拼命往前跑。穿过一个路口,她看见有座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似乎要出去。 她顾不得那许多,悄悄爬了上去。下了帘子,马车里暗暗的,她却觉得有些熟悉。四下打量,看见那一对挂帘子的铁钩,郭青澜心中一惊: 难道自己上的是郓王的马车? 不错,郓王府与武阳嗣王府本来就只隔着一条街......她正想从车上下去,听到李富的声音:“分两路!到两个出口去!” 跟着就是阿楸和阿柏的声音: “阿楸,你回去休息吧,我送殿下过去,今晚不会太晚,没关系。” “打扰了,不知二位有没有看见我们嗣王府的郭孺人?”李富问到。 阿楸已经踏入门槛了,回头说到:“孺人?没见到。” “你回去吧,门口就一辆马车,我们郓王马上要出去。李掌院是不是连郓王殿下的马车也要搜一搜?” 阿柏一边说,一边去掀门帘:“要看就看,别一会说我们府里藏了你们府里的女人......” 看到车厢里的郭青澜,他的眼睛都瞪大了,赶紧把车帘放下来,对着刚走过来的李富说: “看到了吧?里面什么也没有。” 李富其实还没看到里面,刚转过来,阿柏就把帘子放下来了。不过,既然他掀了帘子,有这样说,李富也没想那么多,行了个礼,带着人往坊门去了。 “你怎么在这里?郭......你就是武阳嗣王府的郭孺人?”阿柏见郭青澜衣冠不整,一副狼狈样,心里叹了口气,低声道: “你还是下车走吧,殿下就要出来了。” “阿柏,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救救我吧,嗣王要杀了我!我这样出去,一定会被他们抓住......”郭青澜蹲在车厢口,拉着阿柏的衣袖,小声抽泣道: “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为什么男人犯的错,总是要女人来背?” 阿柏甩了一下,没把她的手甩开,只好说:“我做不了这个主,要不你就等殿下出来,看殿下愿不愿意救你,我就当没看见你好了。” 说完,阿柏挣开她的手,走到车头去了。 郭青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犹豫间,阿楠和郓王走了出来。阿楠上前一打帘子,立刻看到了里面坐着的郭青澜。 他俩都吃了一惊:消失了八个月的郭青澜,居然出现在他们的马车上! 郓王不动声色的问:“郭娘子这偷偷爬车的坏毛病,大半年了,也没改掉?” “我......说来话长,我可以向您慢慢解释。不过今天我只想坐您车到外面街上,到了大街,您就把我放下来,绝不缠着您。” 郭青澜见郓王没有马上赶她走,心里又生出了希望。她伸手整了整头发,希望自己看上去不要太丑。 阿楠却皱着眉头道:“刚才阿楸进去说,外面武阳嗣王府的人,正在找他们府上的郭孺人......难道你就是郭孺人?” 郭青澜立刻不自在起来,郓王却哈哈笑道: “郭娘子还真是个奇人。想不到,当初我把你从我堂叔手上救出来,你转身还是投入了他的怀抱。” 他拍了拍阿楠肩膀,阿楠会意,坐到车头去了。郓王抬腿上了车,坐在郭青澜对面,脸上没有笑意,可也没有嫌弃。 郭青澜感觉马车已经动了,暗暗松了口气。 “殿下,当时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才随他入了郡王府......” “那这次走投无路,你打算去哪里?” “我......不知道......”郭青澜轻声抽泣起来:“殿下可怜我,就送我出城吧......” “我可怜你,谁可怜我被人推下山的妹妹?”郓王淡淡笑道:“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配武阳嗣王简直不要再合适,所以,你可以下车了。” 车子停下来,郭青澜听到阿楠对人说:“去请你家嗣王,就说郓王殿下给他送人回来了。” 郭青澜大惊失色,她没想到,郓王竟然将她送了回来。 李悕听到通报,赶紧到府门来,果然见郭青澜垂头丧气的从马车上下来。 郓王笑道:“小堂叔,听说您的孺人丢了,我在路上捡到一位,不知道是不是您的郭孺人?” “正是贱妾,多谢你将她送回来。”李悕按捺住心中怒火,向李温陪笑道。 “人已送回,我就不打扰您了。”李温放下窗帘,马车缓缓的向外走去。 李悕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就往府里拖: “你这个贱人!害死我儿,跑出去就去找你的旧相好!可惜人家不要你这个贱货,又给退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杀了我吧!”郭青澜头皮都要被拉下来了,她绝望的喊道。 “杀了你?那岂不是便宜了你!李贵,把郭孺人送到嗣王妃殿里去,任凭她发落。”李悕把郭青澜往地上狠狠一掼,她重重跌倒在地上。 真狠!嗣王妃刚刚死了唯一的儿子,而她就是让她儿子死于非命的恶毒女人。 这夜,嗣王府后院,断续传来郭青澜的惨叫声。 李温坐着车到了崔府,把遇到郭青澜的事跟郑颢他们说了。郑颢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武阳嗣王在祭天仪式上,便表现出来要帮棣王。我当时怎么都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中间有了郭青澜,这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他眉头蹙了起来,手中的铁骨扇开合了两三次,缓缓说道: “难道武阳嗣王不想等蓁姬生下孩子,保自己的孩子上位,而是要直接动手?若是这样,明天就危险了。” 大家都愣住了。 郑颢当然不能说,他和萱儿讨论过好几次祭天那日发生的事,包括武阳嗣王送蓁姬入宫。看上去,他一直是在打配合,可他们又找不到他帮棣王的理由。 现在理由终于有了,那就是,郭青澜告诉李悕,李惴好男色,关键是他根本不会有孩子。无嗣是帝王大忌。 李悕相帮棣王上位,再趁他根基未稳,用他无嗣和品行不端这两条,推他下台。 然后,自己做皇帝。 第184章 夜查曲江池 端午休沐三日,是个吃粽子、看竞渡,带着娘子逛街市的好日子。 李温他们的计划,是在宫里下手,除掉蓁姬肚子里,那个还没成人形、不该出生的秽乱之子。 现在因为郭青澜的出现,宫外的形势,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 刚才,李温在请她下车之时,她急切的说:“我知道李悕父子的秘密,他们明天在曲江池有行动。殿下,您救我,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您!” “什么行动?我凭什么信你?”李温好像没什么兴趣。 “他们......他们串通杨玄价,要杀了圣上,自己做皇帝。您救我,不要把我交给李悕,我全都告诉您......” 嗣王府的门开了,李温冷冷笑道:“杨玄价?你大概还不知道,杨玄价早在一个月前就死了。你的鬼话留着对我小堂叔说去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死......死了?” 郭青澜在后院没有信息来源,李悕已经很久没有找过她,与李淦见面时间有限,两人干柴烈火,哪里有空聊情话意外的东西? 明天的事,她也就知道李悕要造反,细节李淦也不可能告诉她。最后一点希望,被“杨玄价”三个字彻底消灭了,她垂头丧气下了车。 郭青澜的前世,做了李温的妃子。却因李温身体变差,她和驸马女婿不清不楚,而她那个败光了天朝国库的女儿,成了撕断藩镇与朝廷友好关系的最强推手。 今生她本性难移,落到这个下场,郑颢只能也只能说,万幸李温躲过一劫。 崔府正堂里,郑颢将手里的扇子一收,站起身道: “宁可信其有,我看还是连夜查查曲江池,上次棣王用火药炸宫门,虽然威力不足,没有成功,但我检查过门轴连接处,再多来几次,宫门未必顶得住。” 听到“火药”,李长风也站了起来,说到:“我先过去,让人再仔细检查两艘船,万一藏有火药,那不要了我的命?” 明明做成烟花那么美,用来炸船就不美妙了。 杨怀信也回了宫,有了上次守宫门的经验,他和李长风决定,黎明前突击换班,将原来安排的宫卫,全部替换成自己信任的人。 “殿下,我们手上的人,最好也能统一指挥。公主府里的杨兆兴,他手下二十人是会水的,还有二十人是暗卫,可以在岸上做接应......” 李温的眉头动了动,细微到连他自己可能都没觉察到。郑颢本想继续说,李温的表情和他下意识去端茶杯的手,让他停了下来。 杨兆兴这个人,李温知道,可公主府建府时间不长,短时期内就悄悄配了四十个能战之人,这能是妹妹做得到的吗? 要知道,亲王开府建牙,护卫也不能超过百人,公主府是没有这个配置的。天朝不缺爱向权力伸手的公主,要不,也不会有那么多对后宫和公主的限制。 “这四十个人当中,二十个来自庄上,还有二十个,是我替公主招募的。公主府地方大,空荡荡的叫她害怕,这些护卫既做护院,也做些府里的杂事,倒是一举两得。”郑颢有意无意的解释道,他又说: “这四十个人,也都交给您统一调度,万一场面混乱,有自己的人,更方便主动出击。” 李温点点头,回头叫来阿楠:“你去吧阿楸叫来。” “阿楸?阿柏的武功不是更好吗?”阿楠有些不解。李温淡淡道: “阿柏已经两次放郭青澜上车,他太感情用事,关键时刻容易出错。明天让他做阿楸的副手,不能做错了事,当做没发生一样。” “是。”阿楠垂下眼帘,退了出去。主人做了决定,他也无话可说,不过,他还是要去做做阿柏的工作。 郑颢心中有些感慨,崔瑾昀抬手给他倒茶,在他扶杯子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崔公子:跟你说几遍了?你要把他培养成储君,就不能跟他掏心窝子。 郑三郎:一时草率。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兄弟俩会心一笑。刚才刹住没说的,是崔府里还有五十名暗卫。他们不同于放在公主府的暗卫,只能更具有隐秘性。 为了掩人耳目,就连他们所吃饭食,也在别处做好了送过来,以免有人从口粮上算出府里的人口。 这些人平时守金库,非常时期立即变成一把敌人看不见的刀。 只是,当你手上持有的武力值高了,总会叫那些最接近皇权中心的人害怕。 郑颢在李温身边已经五年,把他从一个心地善良的纨绔子弟,慢慢培养成有自己政治见地、遇到事情勇于承担、越来越吸引有识之士团结在他周围的储君。 既然是储君,他也会有君王的通病。 郑颢突然意识到,前世他被排挤到洛阳的时候,一向重用他,甚至宠爱他的岳父大人,为何没有出手挽留,这大概也是宠极生隙的缘故。 李温离开了崔府,郑颢也打算到曲江池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去。”崔瑾昀笑道:“我们多久没有湖上泛舟,吟咏弹唱了?” “过了端午,我们要去南五台送十五回去,你不同去吗?” “去!为何不去?你俩在一块做事就不靠谱,我不跟着,能安全吗?” “哪点不靠谱?你说出来,我改。” 两人嘴里互相打趣着上了马,快马去了长安城东南角的曲江池。 李长风已经去查船只和圣上、太后他们休息用的帐篷,他们再去就是多余。 郑颢想着曲江池这个水域,小半在城内,大半在城外,虽然他们竞渡和活动的区域都在城内,但水上的防御,就靠几条站着弓箭手的小船,多少有些不堪一击。 “这时候还有船过去吗?出了水上防线,就没时间回来了。”崔瑾昀跟在郑颢后面,朝水边的渔家窝棚走。 “我也想知道,过去问问。” 他俩确定那个不起眼的草房里有人,是因为看见了里面的灯火。那一点点火光,从窗口里蔓延出来,在夜色中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有人吗?”郑颢在草房外问道。 “哪个?” 意外的是,声音是个老妪,并非想象中的老汉。 “我们想坐船出城,不知您的船走不走?” 门开了,老妪走了出来,看看眼前这两位郎君,虽然身材高大,却像是读书人,老妪指指天上那一弯细细的上弦月道: “这个时辰哪里还出的去?再说了,你两个细皮白肉的,走水上出城,不怕遇到水猴子?” “水猴子?” 第185章 巧遇水猴子 水猴子,是天朝阿娘们,统一用来吓唬不好好睡觉孩子的,郑颢两人没想到,牛高马大的两个大男人,会被人吓唬: 你们不怕水猴子? “真有水猴子?”崔瑾昀摩拳擦掌,惊喜说到:“那我要想办法捉一只,带回去好好琢磨。听说他们长得像猿,可又生活在水底,我要把他们的腹部切开,看看他们长的是肺腑还是鱼鳔。” 那老妪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人是这种反应,只好说: “有没有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船不去,二位郎君请回吧。”说着,她转身就要回草房。郑颢忙拦住她: “那我们出十贯钱,您看如何?” 十贯钱?这郎君还真是舍得,市场上买条船也就值一贯钱而已,只不过......老妪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他有可能装钱的地方,夜色中笑得有些瘆人: “郎君当真要买?我们可只收现钱。” 郑颢笃定点头道:“不错,我给你金子。” 老妪接了金子,慢腾腾走回屋里,大概是去油灯下验金子真假去了,片刻又慢腾腾的走回来道: “你们上传等着,我家老头一会便去。” 两人向岸边停船的地方走去,崔瑾昀笑道:“你大概是疯了,一两金子坐这么一条破船,不过,好歹还带了个棚子,下雨也不怕。” “下雨不怕?”郑颢上船扶着棚子说:“你来摸摸,这只怕射箭也不怕。” 崔瑾昀一听,伸手摸了摸,只觉这竹棚冰凉而且异常坚硬,和普通的竹编船篷不一样,他好奇问道: “你刚才就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什么竹子做的?” “这叫龟甲竹,本就质地最坚硬,偏又是把竹子锯成拇指般大小穿成,就好像穿着铠甲一般。既不容易燃烧,箭射过来只会夹在棚子上,你只要不贴着棚子坐,就不会被伤害。” 郑颢一撩衣袍下摆,钻到船篷里坐下道:“我只奇怪,平平无奇湖边百姓,怎会有水军才有的装备。” “那你算一算,一会我们会遇到什么?” “水猴子。” 岸上传来悉悉索索脚步声,一个老汉出现在岸边,他对站在棚子外的崔瑾昀躬身打招呼:“两位郎君好,你们这是要去哪个方向?” 曲江池出去是黄渠,入丹水,那是金商都防御使汤立诚的地盘,东临潼关防御使,西接山南西到节度使。 郑颢笑道:“老人家,出了城到东城墙边即可。” 这是要横着渡过曲江池,老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摇撸离开的岸边。静静的夜里,只听见船橹划水的声音,节奏均匀,小船平稳。 忽然,闭目养神的郑颢睁开了眼睛,他本就坐在靠近老汉的船篷边,转身跳出去,左手勒住他脖子,右手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低声道: “叫水里的人上来!” “什、什么水里的人......” 郑颢冷笑道:“你刚才不是用橹,给水里的人发信号吗?或者说,水里的猴子。你若不从,不但你们跑不掉,就是收了我一两金子的老妪,也一样跑不掉!” “你们是官府的人?” “是,也不是。” 那老汉犹豫了一下,手里的橹在船边敲了几下,很快,从水底浮上来三五个人。他们看到郑颢手里的刀,吃了一惊,其中一个跳上了船。 “你们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崔公子一根银针扎入他后颈哑门穴,接道:“是给你下毒的人。” 这下,水里扶着船舷的三个人傻了,中毒了,还要不要把船弄翻? 那老汉说话了:“好汉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能放了我儿。” 郑颢笑道:“原来你们就是‘水猴子’,能在此打劫,城卫跟你们有交易吧?” “能否先替我儿解毒?” “你只管说,我们满意了,他自然不会死。” 那老汉只好说到:“曲江池除了官船和官家准入的渔船、渡船,其余船只皆不可入,城卫也希望借我们扮的‘水猴子’吓退往来百姓,至于打劫,那也是被官家默许的。” “我们并不是来拿劫匪的。” 老汉惊奇问道:“那你们是想......” 郑颢道:“我想知道,若是要在白浪渡凿沉船,边水鬼会往哪里入水,又从哪里撤离?还有从城外乘船进入白浪渡,水道暗礁的位置。” 大船进不来,不但是因为有守军,曲江池底还有不少暗礁。 “这......两位好汉若是只想知道这些,便回到茅舍,老汉给你们画出来,我儿......” “放心,你儿子死不了。”崔瑾昀还是那一句。 回到茅舍,老妪早等在屋外,见郑颢两个安然无恙,就吃了一惊,再看后面抬着个人,更是吓了一跳。 老汉给她个眼神,她也不敢问,赶紧让人把儿子抬到床上。 “把灯芯拨拨。”老汉交代老妪道。自己从垫子底下,摸出来张叠成巴掌大的牛皮纸,展开来,凑到油灯底下,指给郑颢看: “这张图是我们自己画的,底下的礁石位置,都是我儿亲自潜下去探过。刚才路上指给你们看的几处,就是水鬼入水的地方,太近容易被守军发现,太远换气又不够。老汉所言属实,如有虚假,天诛地灭。” 郑颢看看崔瑾昀,崔公子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来放在那‘水猴子’鼻子底下,又拿出银针在他后脑勺扎了两针。 那人“嘶”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娘,我怎么回来了?” 老汉见儿子醒来,忙向郑颢作揖道:“多谢二位好汉不杀之恩。”又从老妪手里接过那锭金子,双手递还给他: “这两金子您也请收回,不敢进步得步。” 郑颢却没有接,笑道:“这两金子,就当是我替被你们打劫的人买条活命,得了人钱财,切勿伤人性命。” 那儿子也看明白屋里的情况了,他们没杀自己,还给了爹娘钱,忙下床作揖道: “在下张远,因为水性好,人称‘水猿’。郎君大量,张远铭记在心。” “张远,我且问你,最近城外曲江池边,可有什么变化?”郑颢问。 张远看看旁边站着的两个兄弟,想想道:“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明日内池有竞渡,这几日进了十几条竞渡舟,城外......原来停在内池的官船,都移出去停在岸边。” “若是想不让这些船回到内池,有什么办法?” 张远和几个兄弟相互看看,都哈哈笑起来。 第186章 五月五日晴 郑颢本想沿着岸边出去查看是否有船集结,无意遇到了张远一家。 省了他们出城一趟,还用一两黄金买了个有备无患。 端午的太阳如期跃出了地平线,大明宫里叽叽喳喳的鸟雀,把承欢殿里的李萱儿唤醒,只见她一骨碌翻身下床,完全没有平时赖床的模样。 “公主,不用着急,时辰赶得及。”木香端着盆热水进来。 “给我着男装,我得上龙首船。” 她昨晚躺在床上一直到睡着之前,都在想着这事。龙首船上只有阿兄、杨怀信和李长风,父亲、祖母和几个弟弟也都在上面,自己实在不放心。 木香吓了一跳,忙问:“昨天怎么没听您说?郓王和郑博士知道吗?” “我去之后他们就知道了。凤首船离他们有点距离,万一出了事我又过不去。”李萱儿坐到镜子前面,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非常不好。 前世几个年幼的弟弟,在父亲殡天那年同时死去,做了宦官稳固权利的牺牲品,若是今生父亲身体康健,顺利传承,那么弟弟们的命运会不会改变? 她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妥,唯一想到的,就是亲自上龙首船,随机应变。 宫里的马车浩浩荡荡向曲江池行进的时候,郑颢他们已经到了曲江池边。初升的太阳就已经非常耀眼,照得水面粼粼金色波光。 大臣们都在相互行礼问好,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不过是隔了昨日休朝,加上今日穿的都是常服,大家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崔相公,适才见了崔大郎,还真是传了您的风骨,风度翩翩、俊逸无两。不知可说有人家?” 崔相公忙摆手道:“那就是个浑人,空有一身好皮囊。你跟他说成亲,他不爱听,竟搬到自己弄得宅子里去住,都是被内人宠坏了。” “我家儿子也是成天不着家,我都劝他,干脆搬到平康坊算了......”严尚书也叹息道: “我看朝中这些年轻人也是,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难道个个都等着娶公主?” 旁边的易重笑了,指指正在往这边走的御驾道:“说公主,公主就到了!你们哪个儿子要做驸马的,今天可要抓紧了。” “万寿公主就免谈了,咱们也惹不起,只是传闻永福公主、广德公主性情不错,听说今天也来,不瞒二位,我内人已打算在凤首船上探探虚实。”崔相公低声笑道。 今日四品以上的大臣得登龙首船,同样,他们的夫人也得登凤首船。像郑颢、崔瑾昀这些四品以下官员,只能在岸上观看。 两船周围,还有十数条小船,上面有金吾军,也有羽林军、龙武军,当然,杨兆兴和那些护卫,也被安排在里面。 “圣人驾到!太后驾到!” 乐工们吹吹打打,曲江池北岸好不热闹。端午虽然也会有祭祀屈原的环节,可那只是个意思,比祭天要轻松多了。 乐曲声中,圣上、太后和嫔妃们,分别进入已经搭好的帐篷更衣休息。大臣们和外命妇们分别在广棚中站立等待。 参赛的水手们也到了白浪渡码头上,十二种颜色的坎肩裤装,和船舷上涂的颜色一致,便于观看的人区分。 “三郎,你的麻烦来了。”崔瑾昀撇嘴道。 他转脸看见,郑颢紧紧盯着一个,正要随内侍们一起上龙首船的小郎君。 竟敢私自行动!回府非得好好打一顿! 也不知她用的什么借口,看了很久,她也没被入口的侍卫赶下来。郑颢两人面面相觑:这就混上去了? 不给上不行啊,李长风就站在上船的入口,公主朝他挤眉弄眼一笑,他抹了把汗,默默的挥了挥手。 李萱儿上了船,刚在一层逛了一圈,就见大臣们开始登船,她便上了二层。 就这么随便看看,她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只好坐到背着楼梯入口的屏风后面,正好可以看见岸上的官员。 也不是刻意要去寻找郑颢,可他就算站在人群中,她也能一眼看出来。 他今天穿的是青色窄袖圆领袍,平时骑马的时候,大家爱这么穿,因为袍子的分岔开得比较高,行动方便。 李萱儿摸了摸靴筒,里面藏着阿兄从浙东带回来的一把匕首,把手上的花纹很漂亮,在一顿礼物中,她就看上了它。 她正在远远看着郑颢的小身影发呆,就听到楼梯口有了声音,是父亲和祖母上来了。 “呔!” 她的脑袋上被人拍了一下。李温刚才听李长风说,妹妹上了龙首船,他一上来就到处找她。 “阿兄!别出声,等船开我再出去,父亲就没法把我赶下船。”萱儿嘻嘻笑道。 李温哭笑不得,这个妹妹总是不按常规做事,现在他有点相信,郑颢是被逼为她招募暗卫的了。 “你猜我昨晚遇到了谁?”李温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萱儿歪头问道:“谁?” “一个你想不到的人,郭青澜。” 萱儿皱眉道:“她不是失踪大半年了?你们都说她应该是逃出长安了,怎么会突然出现?” “她藏在武阳嗣王府里,改了个名,成了堂叔的孺人。” “孺人?武阳嗣王?” 萱儿觉得她简直就是传奇,她淡淡说道:“我不管她是什么人,她欠我的,我一定要找她要回来。” “也许不需要你动手,昨晚打听到了,鲁国公李淦突然病故,其实是因为郭青澜与她苟且,被堂叔亲自抓住,一怒之下杀了李淦,你说,郭青澜在嗣王府里还活得下去吗?” 这个结果多少让李萱儿有点意外,郭青澜两世走的都是同一条路,这个死法,也算是她的报应了。 她突然惊叫起来: “李澄!遭了,李澄可能也在船上。我上船之时,被侍卫拦下盘问,在等李长风过来的时候,从我身边走过去一队内侍,里面有个人很像李澄。上船以后,我想仔细看看,可转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个内侍。” “会不会只是长得像?你也没见过他几次。” 李温有点不相信,妹妹也许只是听到李淦死了,产生的联想。 武阳嗣王本人找了个借口没有上船,他也不知道,本应该在小船上督战的李澄,已经自作聪明的上了船。 第187章 计划全盘变 李澄确实在船上,他也不愿临时改变计划,他是被迫的,因为昨晚出了状况。 昨晚,李长风带人再次检查船只和帐篷,又在岸上增加了岗哨,全部做完,也才是二更天,并不影响李澄下半夜动手的计划。 要命的是,郑颢得知水鬼下水潜行,最合适入水点之后,立刻让阿砚回去调集人手,埋伏在曲江池东西两岸入水点。 这里已经离开了金吾军的密集的防控区,因为水鬼会用芦苇杆潜行到附近才下潜,这个距离,不能用常人的肺腑气量来衡量。 郑颢、崔瑾昀两人驾着马车离开了,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阿哲、阿砚各带一队人就位,将那十几个水鬼逮个正着,全部做了刀下鬼。 李悕临阵换了李澄负责,虽然配给李淦的副手程琪还在,可李澄急于显示自己的本事,并不怎么接受程琪的意见。 “二公子,水鬼三更应该到位,他们会在约定的地点凿开船底,只留下最后一层连接。明日船上的水工内应,就会在约定的地方,从内往外凿,不消一盏茶功夫,龙首船就会进水。” 程琪说完,他们便听到曲池坊传来“噹----噹!噹!噹”的打更声,这已经是四更天了,程琪皱起了眉头: “有点不对劲,一个时辰过去了,水鬼应该已回来,怎么还不见来报信?他们在水下待不了那么长时间......” “哎!曲池坊离他们有点距离,再加上他们浑身湿漉漉的,兴许是换了衣服才来,我们再等等。”李澄不以为意。 他们现在正在曲池坊的一家客栈里,这也是李澄争取来的,长兄那是什么水平?原来居然安排就在水鬼的入水口等他们。 我是什么?堂堂国公爷,怎么能趴在草丛里?李澄嗤之以鼻。 程琪暗暗摇头,但也没办法,大公爷也太管不住自己,知道嗣王是个暴脾气,还敢虎嘴拔须,嗣王也是,过了明日,你把大公爷杀上十回都可以,怎么就...... 等了半个时辰,程琪坐不住了,他匆匆去找“水鬼”的头目,可他们的居住点一个人都没有。 “二公爷,不好了!水鬼人都不见了!他们下水的地方我也去找了,可什么痕迹都没有。这可怎生是好?我们赶紧回去报告给武阳嗣王,今日行动要取消!” 程琪只管沉船和放火,船没预先凿开大半,明天从里面是不可能快速凿穿船板的。 “不行!不能取消!”李澄斩钉截铁的说: “那些水鬼是长兄训练的,竟然敢临阵脱逃,明日事毕,绝不放过他们。城外的兵已经部署好了,就算船不沉,今日也势在必行。” 程琪抹了把汗,冷静了一下说:“还好,那两个带夹层的桶已经运上船了,上层是酒,下层是油,砸开下面,油露出来,烧船应该没问题。” 这时天色微亮,嗣王府的内侍给他们送来龙武军的衣服,包脸的幞巾很合适隐藏他们的身份。 他们要混在龙武军的小船上,趁乱要了那些逃生皇子的命。 他们一队人马赶过去,就听见龙首船上灯火通明很热闹,一问,才知道李长风抽风了,这会子快天亮了,才让人将船上的物质换船舱。 “他是不是有毛病?!”李澄低声骂道。 程琪惊得满头大汗,连忙提醒道:“二公爷,真的要去通知嗣王取消行动!油桶虽然还在船上,可换到什么位置,还要去找,万一夹在里面......” “只要在船上,就一定能用。”李澄也豁出去了。 他知道就算父亲打他一顿放过他,波斯胡寺那边,也不会放过他。兵马已经调动,这时候就算停止,他们也暴露了。 李澄一想到躺在波斯胡寺里要死不活的那个人,和那个永远戴着面纱的妖婆,他就不寒而栗。 她一定会要了自己的命。 “程琪,我要上船。给我找内侍的衣服,我要亲自上去烧了这艘船。” 反正不会有好日子过,现在尚未到绝境,他决定豁出去了。 程琪有点感动,因为他并不知道城外调了三个同州、潼关、金商都三个防御使兵力的事,他觉得就算停下来,下次还会有别的机会。 可二公子还这么拼,自己真是小看了他......程琪一咬牙: “行!程琪舍命陪公子。” 两人混在内侍里上了船,正巧被准备上船的李萱儿看见了。内侍的幞巾和龙武卫的包脸幞巾不同,脸露在外面呢。 李萱儿有个过目不忘的毛病,不,优点,她虽然见李澄次数不多,李澄也长大了一些,可她还是依稀认得那张脸。 她和李温正在屏风后面,商量去哪找找那个像李澄的内侍,只听里面圣上在叫: “万寿,你还要躲到几时?” 原来是有内侍看见公主正坐在船上和郓王聊天,赶紧报给王归长,告知了圣上。万寿这个人花样多得很,要马上赶她下船才安心。 船怎么还不开? 李萱儿一边低着头慢慢挪着步子,一边捏着自己的手指,咬着牙根骂船工。 “怕踩到蚂蚁吗?走那么慢?”圣上看见这个穿着男装,装害怕的女儿,又气又好笑:“你不在凤首船上陪着你母亲,跑到全都是男人的龙首船来干嘛?” “也......不都是男人,皇祖母就是女人。”萱儿扁着嘴说到:“而且还是越老越美的大女人!我就是想祖母了,才跳到这边来的。” 郑太后一个月也就能见她们两回,看见孙女嘴上抹蜜,忙笑道: “就你会说。二层都是皇家人,外臣都在楼下,也不妨事。既然来了,就陪祖母坐着,别惹你父亲眼烦。” 太后说话了,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由着她坐到太后旁边去了。 外面传来一阵鼓声,站在床边的内侍禀报道: “启禀圣人、太后请移步,祭祀屈原仪式就要开始了。” 祭祀屈原,不过是由京兆府尹坐在一条小船上,船到白浪渡的中间,焚香祭拜,再把一筐粽子扔到湖里,再次焚香,就算结束了。 看了一会,李萱儿指着那十二条竞渡船,笑着问: “父亲,您猜那条船能赢?” 第188章 竞舟白浪渡 听见妹妹问那条船会赢,旁边站着的李温笑道: “父亲,下面的大臣们都开始下注了,您何不也去凑个热闹?” 圣上回头一看,几个亲王也跑没影了,天朝爱打赌,平时斗鸡下棋都要开个赌,何况一年一次的端午竞渡? “好!王归长,朕下去看看,与他们乐一乐。” 有赌局,他也顾不上管老娘、女儿了,李温也跟在身上后面,临下楼前,回头朝妹妹挤了挤眼睛。 萱儿会意,兄长这是给自己找机会呢。 这时船已经开了,她伸头出去看看岸上大臣站的地方,郑颢刚才站的地方已没了人影。她顾不上找他,赶紧找了个借口,也下了楼。 一层的人不少,内侍都沿着旁边站成一圈,萱儿扫一眼过去,没有看到李澄,或者说,那个长得像李澄的人。 曲江池上的龙船只有两层能站人,第三层很矮,实际上只是个阁楼,尖顶的中间倒是能站人,但空间很小很压抑,只用来堆放一些备用的东西。 二层、一层都没有,剩下就只有船舱了。 萱儿决定先到船舱里,那里面都是船工,酒桶和食材也都堆放在那里。 “这位郎君,下面腌臜,不是您去的地方,您请回吧。” 李萱儿刚钻进去,就被一个船工拦住了。 “我......下来找吃的......”萱儿一眼看到里面放着几筐樱桃、枇杷和杨梅,连忙指了指:“在那!我就想要杨梅。” “上面有宫女,您让宫女来拿,不用脏了您的手。” 那船工还是推辞,这些贵人就是讨厌,原来酒桶就堆在外面,天亮之前才刚挪到里面那间,说外面要放食材。 不就是两餐御宴?抬上船的食材够他们吃三天。 “我就找了碗装点,用不着去麻烦宫女。您看,那不是有个葫芦瓢?我装一瓢就走,不给您添麻烦。”萱儿死皮赖脸就要往里走。 船工头子也不敢硬拦她,只希望她尽快离开。李淦还是有点本事,这下面的船工都是他们的人。 按计划,竞舟的鼓一响,他们就开始凿船。这样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竞舟没到终点,他们就已经把船底凿穿,船工们就可以跳水逃走了。 李萱儿去墙上取那个挂着的葫芦瓢,伸头往隔壁一看,那里面都是酒桶,空气中也飘着淡淡酒香。 这一看,她便看到里面有个人影,听到声音,那人蹲了下去,酒桶把他们挡住了,看不出是什么人。 还好那船工头子急着去做准备,也没盯着她,她拿着那个葫芦瓢子就拐到了隔壁,也躲在酒桶后面,想看看里面那人贼兮兮的,到底想干什么。 那船工转头回来,看见墙上的葫芦瓢不见了,人也不见了,他松了口气,插上门,朝准备凿船的地方走去。 里面那人听见外面没了声音,慢慢探头出来一看,果然人都走了。外面已经开始擂鼓,竞渡开始了。 那人有点心急,连忙站起来,用手在酒桶上叩。 分层的酒桶和单装酒的酒桶,敲打的声音不一样,这是程琪对李澄说的最后一句话。程琪蓄着胡子,没法扮内侍,最后只好让李澄一个人上了船。 可他忘了交代一句,上了船告诉船工头目,不用凿船了,这点时间,凿也凿不穿。 李澄果然没有想到。因为他是刚接手,船工头目只和李淦见过面,也不认得李澄,他还是跟着两个抬酒的内侍混进来的。 萱儿已经看到了他的脸,自己没看错,他就是自己的堂弟李澄。 只不过,他在这里敲敲打打要做什么? 李澄毕竟是个年轻小郎君,他速度很快,终于找到了一桶声音不一样的酒桶。不过,被程琪不幸言中,它真的被别的酒桶堵在里面。 “死狗奴!坏老子的事!”李澄小声骂道,没办法,只好动手去推当在外面的酒桶。 李萱儿这下明白了,酒桶里肯定装着别的东西,要不就是人,要不就是......能点火的油! 她得阻止他。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葫芦瓢,要用这个打晕他,可能有点困难,靴筒里倒是有匕首,难道自己要这么在背后偷偷杀了他? 萱儿有些下不了手。 还是先礼后兵吧。打定主意,萱儿站起来叫到:“堂兄,你在做什么?” 正在使劲挪开第二桶酒的李澄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幸好前面叫他的声音,让李澄听出来像是万寿公主,要不这一眼还看不出来是谁。 “万寿......你怎么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李萱儿并没有上前,只是晃晃左手拿着的葫芦瓢笑道:“我是下来打酒的,只不过,堂兄你穿着内侍的衣服,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也是来打酒的。扮成内侍,喝酒没人管我。”李澄觉得自己回答得很机智。 “哎呀,你和我真是英雄所遇见略同,咱俩正好一块喝。”李萱儿敲敲自己面前那个酒桶,把塞子一拔,一股酒香飘了出来,她高兴的说: “堂兄快来,让你先喝一瓢!” 李澄脸都黑了,传闻万寿公主花样最多,果然如此,去哪里不好,她怎么还跑到船舱里喝酒来了? 不行,不能让她耽误自己的正事。李澄咬了咬牙,右手垂在下面,提着他准备用来劈开酒桶的斧子,慢慢走了过去。 李萱儿心里冷笑:你要先动手,我就只能正当防卫了! 李澄没杀过人,尤其是笑得像朵花一样的,比她小两岁的堂妹。他的手有点微微发颤:无毒不丈夫!谁要你来,算你倒霉,陪你父亲兄弟一起上路吧。 随着他越来越靠近,他的眼光也变得越来越冷,斧子就要从酒桶后面露出来的时候,他突然高高举起,想李萱儿劈去。 李萱儿比他快那么一点,毕竟她的匕首只用一个手拿。 “堂兄,你为什么要杀我?难道是我跟你抢酒喝?”李萱儿笑得一派天真。 李澄斜了一眼脖子上的匕首,苦笑道:“难道不是你要杀我?” “我们可以谈谈。” “我从不觉得,跟女人有什么好谈的。” “谈谈你父亲如何造反也可以。” 李澄心都凉了,连万寿都知道他们要造反,那......这时,船舱门外传来一阵拍打声,那是郑颢的声音: “开门!快开门!公主!你在里面吗?” 第189章 火起龙首船 郑颢在岸上根本待不下去,因为竞舟鼓声响起,城外也传来的进攻的喊杀声。 同时,从曲江池北端的白浪渡极目望去,远处有几艘官船,正从外池往内池驶来。 唯独平静的是龙首船。 郑颢心急如焚,这个时候圣上必须撤离,看这样的架势,城门必然有他们的接应,曲江池在长安城东南角,离启夏门不过隔着两个坊。 好在水面的船进不来,曲江池底设防用的暗礁,顶上连着铁索,只要两头拉紧固定,就是熟悉暗礁的中型船也无法进入。 张远带着他的人,连夜已经将两根铁索拉起固定,等船停下来的时候,他们悄悄入了水,钻到船底去凿洞: 那位郎君说了,凿沉一条兵船,给一两金子,他们还就怕船不来。 等了半天,直到开赛的鼓响了,才看见停在外池的船全都开了过来。若是他们一字排开,同时冲铁链,虽然耗点时间,但也还是会冲开。 所以只有凿沉它们,才能解水上之围。 “兄长,咱们的十两金子来了!”张远的小兄弟数了数船,高兴的叫到。 张远站起来,将身上的褂子一脱,对旁边的阿砚笑道:“小郎君,下面交给我,上面可就交给你了!” 阿砚点头道:“放心,烧不死他就淹死他!” 他们五十来个人,埋伏在岸上,等船停下来,就开始放燃烧的火箭。他自己更是带着几个人,直接划着张远家的那艘防箭小船,准备冲到中间去放箭。 水面的缺口堵住了,城门出了内奸,就算是李长风也防不胜防。 郑颢趁着报告紧急军情的机会上了船,让圣上赶紧退回大明宫,调兵守城。可这时,圣上才发现,内枢密使王归长神策军中尉王茂长都不见了。 “快,快回岸上!”圣上慌忙下令道。 宦官马公儒急急忙忙去传令,到了舱门却进不去。 郑颢禀报完之后,看见李温就问:“公主呢?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我看见她往船舱走了,过去找找!” 郑颢拦住他:“你留下保护圣上,我去找她。” 正说着。龙首船旁边的小船上传来了厮杀声。小船也有他们的人!太出乎意料了,武阳嗣王什么时候培养起来的势力? 两人对视了一眼,分头行动。 郑颢来到舱门前的时候,马公儒还在拍门,明显门被里面的船工插住了。这是个两人擦身还需侧身的小门,里边若是用大门闩插住,很难从外面撞开。 “公主!你在里面吗?”萱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郑颢心急如焚,四下看看,也没有能撞门的东西。 里面的李萱儿和李澄都听到了,李澄怪笑道: “妹妹,你父亲就要完了!外面十万人马就要进城,城里的神策军也是我们的人,你们就靠五千羽林卫,两万金吾军,只能死在曲江池上。” “胡说!我现在就可以杀了......” 话音未落,李萱儿软软的倒在地上。 原来,是船工头目见有人撞门,赶紧带人过来查看情况,这才发现船舱里还有两个人。不过从李澄的话里,他已经听出那个内侍是自己人,便拿起抬酒桶用的竹棍,一棍朝李萱儿的头上打去。 “这位是......” “我是二公爷李澄,我长兄出事了,武阳嗣王派我来接替他。”李澄这才想起,他们才是本该来放火的人。 只不过凿了半天,船板并没有像他们预计的那样凿开,所以还没到放火的时候。 “不用凿了,那些水鬼临阵脱逃,底下根本没凿开,照这个速度来不及。”李澄连忙说:“我们赶紧找到那两桶油,放了火跳船,我们就算成功了。” 那船工头目点点头:“好!都听二公爷安排。” 十几个船工停了手,都过来找那两桶酒。一桶已经找到了,船工们用斧子一劈,下层的油汩汩的往外流。 第二桶被他们推到在地,滚到外面,照样劈开,半个船舱的地面上都是他油。 “外面有人,我们怎么出去?”李澄有些担心的问。 那船工头目笑道:“摇浆那么多人,没有气窗的吗?公爷放心,只管跟着我们,保管叫你逃得出去。” 李澄看看躺在地上的李萱儿,摸摸自己脖子上被她划了一道的伤口,冷哼道:“小女子也配玩刀?” 他捡起萱儿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看看,别在自己的腰带上,跟着船工走了出去。 走在最后的船工吹燃火折子,使劲一扔,原来堆在墙角的那个油桶,“轰”的烧了起来。 李萱儿最早恢复的是听觉,只是浑身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听到火在燃烧的声音,听到郑颢呼唤她的声音。她想张嘴答应,可却无能为力。 “萱儿!萱儿!你醒醒!” 郑颢拆了一根桅杆,几个人使劲撞击,才把门撞开,门缝已经冒出烟的门一倒,火舌立刻从里面扑了出来。 “船舱起火啦!”马公儒慌慌张张的跑去禀报圣上。 郑颢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舱门附近空空的,燃烧的是流在地板的油......油?酒桶?郑颢朝存放东西的储物舱跑去。 这边的空间小,火势更大了,郑颢很快在浓烟中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萱儿。 “萱儿!” 他惊得魂都飞了,赶紧摸摸她的鼻子,还有呼吸。他赶紧拍她的脸:“快醒醒,萱儿!” “快走船工......气窗......” 她刚才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心里已经清醒了,只是头晕,一直睁不开眼睛。 郑颢听见她的声音,简直如同天籁,欣喜的将她抱起来,朝船舱的另一头跑去。这边火势还未蔓延过来,只是也已经满是烟雾。 他从开着的气窗里往外看,又犹豫了起来: 跳出去就是湖水,萱儿这个状态,迷迷糊糊的不会闭气,下水有可能就被呛到了。 “怎么了?出不去?” 被他抱在怀里的萱儿,因为靠近气窗,空气好了很多,她也清醒了。郑颢低下头来,贴近她的脸,轻声道: “你这个小傻瓜,我们这么多男人,用得着你来拼命吗?” 萱儿看着他柔软得要滴水的眼睛,突然很想吻吻它,她有些尴尬的收回目光: “我想找到李澄,事实也正是他进来放火。我只是没想到,底下的船工都是他们的人。城外十万军队,还有,岸上也有他们的人......” “我们顶不了多久,再滞留下去,全都会死在这里。必须撤回大明宫去。”他再次看看下面的湖水,认真说到: “你相信我吗?下面是湖,跳下去就直接入水。入水时你能闭气,我就能把你带回岸上。” “我相信。” 第190章 请命搬救兵 船舱里的火已经顺着被砸开的舱门往外烧,得了外面的空气,火势蔓延得更快。 船工舱虽没有被泼油,也不是什么安全之地。 “我准备好了。” 李萱儿站在气窗前,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虽然她不会游泳。她偷偷瞟了一眼郑颢,可恶,这家伙竟然在笑! 两人脑子里同时闪过的是前世的一个画面,虽然只如流星划过,轨迹却成了他们在落入水的那一刻,心头划出的微笑曲线。 前世她也曾在公主府里落水,郑颢正坐在凌波亭里看书,突然听见喊公主落水,尽管不爱她,那也是条人命,他毫不犹豫冲过去,跳入荷花池中将她救起。 “这么不小心!池边的小路都叫人专门平整过,你还......” 虽然他脸色不好看,但萱儿看着顺着他头发滴滴哒哒往下坠的水珠,嫣然笑道:“我就是想让你关心我。” 那一刻他是动心的,那一夜他们才真正做了夫妻。 所以,她一辈子都没学会游泳? 郑颢在水里抱住了萱儿,只见她鼓着腮帮子,眼睛闭得紧紧的,手摸到了郑颢的腰带,死死抓着,并没有胡乱挣扎。 嗯,教的几点都做得很好。郑颢满意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使劲一蹬腿,两人便从湖里往上浮。 萱儿浮出水面睁眼一看,外面情况非常混乱。 大船起火了,小船上的禁卫相互打了起来,这让小船也没法靠过去救人。这个地方离岸上还有一段距离,若是不识水性,要上岸也没那么容易。 “你扶着船舷,脚蹬水,只要不慌,就不会沉下去,我去去就来。”郑颢松开手,看她能浮在水面上,扎了个猛子,向旁边的一条小船游去。 萱儿也认出来了,那条船上正在以一敌三的那个人,正是杨兆兴。 郑颢上了船,手里多了一把扇子,只见他扇子打开,带着一行水珠扫了过去,两个禁卫的脖子上都多了一道血痕。 该狠辣的时候,他绝不温柔。 “郑博士!” “快!把船划到大船边,公主在那里。”郑颢将船上的尸体都推到水里,捡了一把刀,插入刀鞘,挂在自己腰上。 杨兆兴他们莫名其妙被同船的禁卫偷袭,猝不及防死了两个人,虽然搞不清状况,他只好让大家赶紧跳水逃走,自己挡住那些禁卫。 可架不住他们人多,自己忙于应付,总找不到空隙跳下去,还好郑颢来了。 看见公主,他心里更是有了底:公主说谁是坏人就杀谁! “杨兆兴,公主交给你了。我上船去救人,一会从这里把人放下来。”郑颢拽了拽船上垂下来的一根缆绳,回头又补充了一句: “公主不会水。” 李萱儿握紧手里的刀,坚定说到:“我可以保护自己,谁敢抢我的船,我就杀了谁!” 郑颢点点头,顺着缆绳上了船。 船上的人已经草木皆兵,要不是郑颢喊出自己的大名,恐怕都要被人用竹竿打下去: “我是郑颢!我要见圣上!” “郑颢?郑三郎何在?”圣上声音传来那一刻,郑颢才意识到,他真的老了。他穿过大臣们走到圣上跟前,像武将那样行了个抱拳礼。 圣上忙问:“大郎说你去救萱儿,萱儿呢?怎么不见她过来?” “启禀陛下,万寿公主正在下面小船上等您,微臣护送您上岸。”郑颢看了看旁边的李温、李长风,又说到: “武阳嗣王反了,他勾结几路防御使,号称拥兵十万,正在攻打城门,这里顶不了多长时间,还请陛下速速退守大明宫。” “拥兵......十万?王归长、王茂长都跟他是一路?”圣上有些不愿这么想。 李长风忙抱拳道:“陛下,岸上的金吾军和羽林军现在还占据优势,只要能上岸,必能保陛下撤回皇宫。” “好、好......快让太后先走,保住太后安全......” 郑太后哭了起来:“圣上,你不走,你叫母亲一个人去哪里啊......” “太后可以一起走,小船可以载二十人,除了圣上、太后、公主,还可以上十来个侍卫。我刚才就是顺着缆绳爬上来的。” “缆绳......”圣上看看太后,莫说太后,就是自己也没办法用绳子下去啊。 郑颢看着太后身边的女官道:“这位女官,你的帔子可否借某一用?若太后不嫌弃,某愿背着太后下船。” 太后也没什么选择,她不走,圣上也不走。她站了起来,郑颢说了声“得罪了”,变用帔子将太后绑在自己背上。 李长风也如法炮制,将圣上背在背上,带着十几名侍卫,顺着缆绳上了小船。 下面已经有了两条小船。 另一条是已经公主府那些已经游走的护卫,远远看见杨兆兴和一个小郎君留在船上,似乎在等大船上的人下来,他们又跳入水中,夺了一条只剩下三五人的船,也划到了大船下。 靠近一看,正在砍人的居然是他们家公主! 刚才是分不清好坏,他们只能自保,现在有了公主,大家的斗志都上来了。两条船并在一起,护着公主,等船上的人下来。 郑颢把太后松开,又晃了晃缆绳,上面的李温也看到了,下面还有一条船。他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安排大臣们先下去。 年纪大的,就让侍卫背着下去,等第二条船装满划走的时候,第一条船已经靠岸了。 杨怀信带人迎了上来,他们护着圣上、太后上了马车。正在这时,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那正是启夏门的方向,这是撞击城门的声音。 “启禀圣上,他们已经开始攻城,城里还有他们的内应,”李长风急忙建议道:“我们兵力有限,只怕是难以支撑太久。还请圣上赶紧到藩镇调兵!” “调兵?” 李温上前道:“父亲,大郎愿意前往!” 看着圣上欲言又止,郑颢单膝跪下:“圣上,郑三母亲、弟弟皆在京城,郑三愿意前往凤翔、泾源、邠宁调兵解围。” “你......”圣上有些懵了,郑颢,他不是进士科状元吗?做的是起居郎、博士这样的文官,他调兵...... 李长风赶紧解释:“郑三郎从小与末将一起习武,他的武功兵法,都不在末将之下。” 圣上环顾四周,却无武将可用,这时第二船人也上了岸,更是一群和他不相上下的中老年。 他现在也不知能相信谁,犹豫着,迟迟不开口。 “父亲,我跟郑三郎同去!” 说话之人,竟是李萱儿。 第191章 翻山遇向导 纵使是郑颢、李萱儿这两位重生者,也猜不到后世的一点改变,会带来多大的连锁反应。 他们才到武阳嗣王要谋反,却不知道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如果是这样,上个月“倒杨”之时,他就应该有行动,为何会眼睁睁的看着纸盟友棣王身死名裂? 两人没有机会讨论这个问题,权当李澄说的是实话,只能去搬兵,两万五对十万,输不起。 郑颢见萱儿开了口,索性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镇定道: “与京兆府接壤的,有三个防御使和四个节度使。其中凤翔是臣恩师白敏中,他必不会背叛圣上。凤翔军从渭水顺流而下,到长安不到一日可至。 凤翔军、邠宁军,加上与他们相隔百里的泾原军,各有五万兵力,只这一个西路军,便足以从外包抄。 不过,圣上您在宫中无虞,就已经打破了武阳嗣王想取而代之的布署,他们就是谋反的不义之师。臣也想不通,武阳嗣王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将不义曝于天下。 但先去让凤翔军等来勤王,总比被他们打得措手不及的好。” 圣上岂有不明白?他只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郑颢。他的眼光停在萱儿脸上: “万寿,你如何有能力四百里搬兵?” “我从小和……阿兄学习骑射,也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公主。此时渭水行舟至凤翔,虽是逆水,却是顺风。既领公主俸,当为社稷谋。父亲,您就让我去吧!” 随着启夏门不停被撞击的声音传来,圣上的嘴唇都白了,他哆哆嗦嗦叫到: “马公儒,请兵符!” 他手拿兵符,走到李萱儿面前,郑重道: “万寿公主听命,朕命你与郑颢,速去凤翔、邠宁、泾原搬兵十万,回防长安。” 李萱儿接了兵符,辞别父亲,和郑颢两人上马,带着阿砚、阿哲、莫安、郭淮向城西奔去。 哪知由南至北,延平门、金光门、开远门,城外皆有叛军,李萱儿拍马叫到:“三郎,跟我来,走宫禁!” 天朝宫禁有三个皇宫那么大,里面多是种植饲养的山林。由于限制百姓进入,里面几乎没有现成的道路。 崔公子的药圃还是幸运的,离宫墙没多远的距离。 那次两人站在土山上看斜阳,郑颢还教萱儿在山林里如何辨方向。事到如今,从宫禁出去,是相对安全的。 入了宫禁,向北跑了一段,小路消失在一座山前,两人只好下了马。 “要不我们去,你去药圃等我回来。从这里到渭水,还有一段距离,都靠两条腿,我怕你吃不消......”大路不能走,可这又是个耗不起的抢时战,郑颢有些犹豫。 李萱儿却坚持到:“刚才你没看见吗?父亲已经不相信身边的人,可他成年的子女只有阿兄和我。我必须去。” “行!那我们赶紧走。” 郑颢也不啰嗦,拉着萱儿的手,向山上走去。 “公主、郎君,这座山全是野林,看上去应该是猎场,要注意脚下可能会有陷阱。”莫安曾守过内宫门,他们偶尔要到宫禁里巡逻,对这些还是有些了解。 所以,他和郭淮两个自告奋勇的走在前面。 翻过这座山,过了一条小溪,可前面还是山。郑颢看了看满头大汗的李萱儿,问:“山下有没有路绕过去?” 莫安两人商量了一下,指着小溪说:“要不就顺着溪水绕过去。” 大家一看,果然,小溪看上去就是沿着山脚流淌。这会是上午,太阳正在头顶上,一时半会也不好分辨方向。 可走了一会,郑颢发现方向不对,阿砚跑到山坡上看了看,周围都是山,竟然已经看不到长安城的方向。 “靠!迷路了?莫安,你俩是不是叛军派来的奸细!”阿哲举起拳头假意要打他,莫安本来就内疚的要死,本能往后退了几步,一脚踩到了一个草窝里。 “啊!啊!” 听到他叫,大家正要围过去,莫安忙摆手:“别过来,这里有陷阱!” 阿哲走过去,扒开草一看,是个兽夹子。他伸手把夹子往两边一分,郭淮连忙把莫安的脚拔了出来,还好,禁军配置的靴子是皮的,竟然没有扎破。 阿哲松开兽夹,这才看到上面还系着一条细线,顺着细线往上看,它系在一根很显眼的枝条上。 兽夹动的时候,那根树枝就一直在晃动。 郑颢也在抬头看那根树枝,说到:“下套的人就要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树丛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十六七岁的瘦高少年钻了出来。他抬头看见一群人,愣了一下,失望道: “我还以为有猎物呢!” “猎到个人,你不开心?”阿哲没好气的问。 “没伤到吧?这个夹子劲不大,放在这里也只能抓些兔子、灵猫这种小动物。”少年笑道:“几位郎君是进山打猎的?有禁军的放猎条吗?” “你是这里的猎户?我们是路过的,想穿过宫禁,到渭水去。” 那猎户惊奇道:“去渭水为什么不走西边的漕渠,那多近啊。” “就是过不去,才要走宫禁。没有别的路可以过去吗?”阿砚问道,见那猎户犹豫,便掏出半吊钱说: “你带我们过去,这半吊钱就当做是耽误你打猎的工钱。” 那小猎户也不推辞,接过钱笑眯眯的塞到怀里,又拍了拍说:“行!你们跟我走,我直接把你们送到平泽驿去,那是四等驿站,你们六个人......就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 “为什么要求老天?”萱儿好奇的问。 郑颢拉着她边走边解释道:“四等驿站配六马十驴,我们六个人,若是运气不好,就得骑驴了。” 那小猎户呵呵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这个小猎户是个话痨,一路把猎场的情况讲得清清楚楚,几月打兔子,几月打狐狸,大灵猫和小灵猫的皮那个值钱,傻狍子用什么方法可以一抓抓几只...... 李萱儿跟在他旁边问东问西,腿也不酸了,路也变短了,转眼钻出了山林,林子边有条若隐若现的小道。 “我就送几位到这里了,顺着这条小路再走二里地,就是平泽驿的后门。我去过好多次,不会有错。” 他们猎户常常会把打多的猎物,偷偷拿出去卖了换钱,驿站人来人往,正是销货的好地方。 他们运气真好,六匹马全都休息过夜,精神抖擞的带着六个人向西奔去。 第192章 退守大明宫 再说李萱儿他们一走,圣上的马车也动了。 退守大明宫,再不行,还可以逃......天朝的京都被弃,这也不是一两回了。臣子还可以做问答,君王只能猜单双。 御驾转进青龙坊旁边的路上,准备抄小路回宫,突然前面一群神策军挡住了去路,当中坐在马上的正是武阳嗣王。 “给朕杀了那个逆贼!” 哪知武阳嗣王在前面哈哈大笑,而圣驾后面传来了厮杀声,李温心中一凛,回头看去,原来这是条小路,圣驾后面还有嫔妃的马车,再就是步行的大臣,前面只有金吾军,羽林军被隔在后面。 后面还有包抄的反军,羽林军近身搏斗没有优势,但也只能和反军打在一起。 武阳嗣王挥了挥手,一抬轿子抬了上来,上面坐着一个戴面纱的老妇,她在轿子上欠了欠身: “魏国夫人参见陛下。” “你是何人?” 那老妇道:“我说不来,王大将军非要让我来。当年武宗派仇士良、李好古用一杯毒酒送他上路,可惜阎王爷不收,让他苟延残喘至今。 王大将军原说保你上位,却被你拒绝了,可后来仇士良被武宗兔死狗烹,你却与他暗中往来,靠着仇士良手下的马元贽、杨玄价上了位,王大将军咽不下这口气啊。 他让我来告诉您,您装疯卖傻那些年,私底下没少干坏事,您选了仇士良,而没有选他,他会让您后悔。” 圣上、李温、李长风全明白了,眼前这自称“魏国夫人”的老妇,竟是王守澄的娘子。难道......王守澄竟没被毒死? 李长风眼角瞥见墙头上有人影在动,悄悄一看,是杨怀信带着几个羽林军从混战中脱身出来,从青龙坊的墙内过来了。 他连忙上前说到: “王守澄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自己造反,不要拿一个死人说事。” 武阳嗣王前面的弓箭手,都把箭对准了李长风。李长风并不惧他,拔出横刀挡在胸前,一步一步走过去。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李长风身上,杨怀信搭上弓,瞄准人群缝隙中的武阳嗣王,哪知前排的一个弓箭手慌了,还没等到下令,他的箭已经朝着李长风射去。 李长风挥剑一档,他身后的金吾军跟着冲了过去。 杨怀信一箭射过去,却刚好被往后退的李澄挡住,箭射在李澄的头上,他当场从马上滚下来。 武阳嗣王看见墙头羽林军的箭纷纷射来,心里有些慌了,调转马头往后逃跑,那些神策军也想跟着跑,轿子上的魏国夫人却嘶哑的叫着: “杀了那个狗皇帝!” 王守澄那杯毒酒确实喝下去了,但没有马上死,因为他提前服了一粒解毒的药。医师替他催吐、排毒,最后保住了一条命,但是余毒被逼到腿上,他再在没站起来。 他娘子想带他走,可他却要找仇士良报仇。没想到,仇还没报,李德裕把仇士良赶下了台。 拒绝了自己的光王,竟然和他勾搭上了。 他这一腔怒气,就转移到了光王,也就是当今圣上宣宗的头上。 可仇士良扶起来的杨玄价、马元贽两大宦官巨头把持了北司,王守澄的弟弟、义子都被杀了,只有低阶宦官中,留下了几个人。 他忍。 为了这口气,在床上度过了十三年。可大娘子却煎熬了十三年,躲在波斯胡寺里,像见不得光的地鼠一样,生不如死。 所以他要她来,她来了,不在乎回不回得去。 “杀了那个狗皇帝!” 直到一支箭插进她喉咙,再也叫不出来,不知为什么,她脸上有种解脱的喜悦。 圣上脸色苍白的回到紫宸殿,忽然发现身边的内侍少了大半,可怜巴巴的望着马公儒道: “朕这个皇帝做得很差吗?怎么一个一个都要反了朕!” 马公儒也惊魂未定,只好小声说:“圣人怎么会做得差,都是他们该死,动了邪念。” 李温进来禀到:“父亲,祖母已在后宫安顿好,大臣们也都已到了外殿。都等您出去拿主意。” “好,好。大郎,你来扶朕过去。” 这些宦官杀又不能杀完,外臣再好,一样会造反,那还不如家臣。 可这些家臣之间也有他们的争斗,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他们和各自拥护的皇帝相互利用。 圣上看着身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儿子:他又何尝不希望自己下台?好早日登上那张龙椅。 人人皆不可信啊......圣上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太医!叫太医!” 宫外还在苦苦守城,宫里乱成一团。唯一顺利的是,李萱儿和郑颢买船西行,连夜赶往凤翔,终于在天亮之前,看见了凤翔节度使的军营。 凤翔节度使两年一轮换,此时正是白敏中坐镇。 白敏中见万寿公主和郑颢前来,还真是吃惊不小。去年给两人做媒,媒没有做成,还被圣上埋怨,说他不调查清楚,乱牵红线。 “什么?武阳嗣王反了?”白敏中接过李萱儿手里的兵符:圣上连公主都派出来了,可见长安凶险。他将兵符还给公主道: “好!我立刻给您调兵。五万凤翔军,四万可随您勤王,其他则要到邠宁去调。” “京城不能等,公主去邠宁,臣先带凤翔军回京。”郑颢也不忍心让她自己走,可现在京城状况不明,兵贵神速,也只能分开行动。 李萱儿点点头,正和她意。 休息了片刻,她带着阿砚、阿哲他们四人,加上白敏中派出的百名牙兵,一路向北,往邠州去了。 郑颢与白敏中,带着四万凤翔军急行军,往东向着京城出发。 五月初六,正是繁花似锦的时候,凤翔到邠州不远,他们是长安城的左翼,公主一路疾行,到了邠州。 邠宁节度使一边调兵,一边派人通知泾源节度使做好准备,自己随公主赶往长安。 太过于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就知道四处开战,空耗国力,最后落了个身死国灭。如果要想翻盘,首先就要恢复到黄巢之乱前夕的状态,也就是稳住朱温和李克用、宋文通、朱温,全力打通南方的道路,经营好江南经济区,争取源源不断的钱粮物资能送到长安。 第193章 一盅惊魂汤 在郑颢、萱儿全力赶往凤翔的时候,全城搜捕的武阳嗣王却不见了踪影。 “查封武阳嗣王府,妻妾女儿下狱,儿子全部赐死!” 马公儒提醒道:“武阳嗣王子嗣众多,入了府册的公子就有四十位,听说,有些姬妾带着子女住在城外庄上,只怕此刻已经逃了......” 四十个?自己还健在的儿子也就八个,他居然有四十个! 圣上端着茶杯正要饮茶,想到这里又止不住咳了两声,再一看茶杯里竟然又是一口血! “快传太医!” 马公儒慌了,今日之前,圣上一直好好的,刚才吐血,说是气急攻心,怎么缓过这一阵,还是这样? 太医正江中舟和太医令曾宏志就候在偏殿,听到传唤,急急忙忙跑进来。 两人一把脉,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曾宏志禀到: “陛下,臣等怀疑,是有人在陛下的饮食中下了毒。” “下毒?这怎么可能?今日圣人的饮食,都是臣在试用,为何不见臣中毒?” 马公儒困惑不解,今日是外食,自己格外小心,一直盯着圣人吃喝,所以连王归长什么时候下的船都不知道。 “这有可能是慢毒,试吃量小,毒性不显,圣上吃的量大,体内积毒而发。”江中舟也是这个观点,他跪在地上请示道: “不如将崔药师传来,在毒理方面,他更擅长。” “快传!” 马公儒把内殿的四个内侍叫过来,核对过今日圣人入口的饮食后道: “今日圣人在船上只是吃了些点心水果,喝了两盅茶,回来以后,喝了一盅安魂汤,这还是江医正之前开的方子。除了安魂汤,那是些清淡的东西,银针未见变色,臣也未吃出什么异味。” 一个内侍小声说到:“刚才端安魂汤过来的宫女,似乎有些眼生,只不过当时慌乱,未来得及核对。” 马公儒忙道:“去,再传安魂汤,还要刚才那位宫女送过来。” 说话间,崔公子已经到了殿外。进来把了脉,赞同道: “脉象确实像是中毒,毒在肠胃,影响的是心肺,多次少量,所以不适感较微弱。无色有味,应该会是下汤药里才好隐蔽。这样的毒......” 崔瑾昀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毒,出自南昭,天朝非常少见,我也是从师兄那里得到过一瓶。 “崔药师所言非虚,确实是心脏与肺脏出现了问题,所以第一次把脉,我们并不肯定这是食物中毒。” “多次少量还有味?”马公儒更是不解:“这......不太可能啊,最近圣人身体康健,汤药也是今日仅此一盅。” 正说着,外面内侍报到:“安魂汤送来了。” 只见内侍领着一位宫女,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从进门便垂着头,走到圣上面前,弯腰将托盘递上。 “抬起头来。”圣上淡淡说道。 那宫女着白衫绿衣,这是紫宸殿宫女的打扮,可她抬起头来,圣上和马公儒都不认识。 崔瑾昀头“嗡”的一下响了,他们不认识,自己却再熟悉不过,这就是失踪多时的李雪鸢! 不错,有些怪癖的药暂时用不上,自己交给李雪晴保管,其中就包括这毒药,被雪鸢盗走,是极有可能的事。 崔瑾昀站在侧面,李雪鸢头不敢乱转,并没有看到他。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进的紫宸殿?”圣上并没有接她递过来的药,而是耐心问道。 “回圣上,奴婢名叫雪鸢,今日才进紫宸殿,本在含元殿当值,今日出宫缺人手,过来帮忙,后来发现内殿的宫女折了几个,这才将奴婢补了进来。” 雪鸢镇定答到。 “你把药喝了。”圣上的声音波澜不惊,却让李雪鸢万分失望:只差这一碗药,就能送他归西了,难道被看出来了? 她拿起药盅旁边的小勺,舀了一勺喝下去,笑道:“圣上,奴婢已经尝了,温度刚合适。”她假装不明其意,依旧将托盘递了过去。 圣上咬牙道:“朕让你喝下去!” 李雪鸢这才确定是被发现了,她端着药笑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先看到太医令,接着就看到了崔瑾昀,此时他满脸悲愤。 她笑得更欢了,举起药盅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嘴,将药盅的底亮给圣上看: “圣上,奴婢已经喝完了。” “你为何要害朕?谁派你来的?” 李雪鸢笑道:“圣上您说什么?雪鸢并没有害您,您看我已经把药喝了,还不是好好的跪在您面前?” “搜身!” 内侍忙上前在她身上一顿搜查,真搜到一个小瓷瓶。马公儒接过来一看,里面已经倒空了,凑到鼻子前面闻闻,果然有异味。 “崔药师、太医令,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个药瓶?” 崔瑾昀手心都凉了,这还用看吗?就是他的那瓶毒药。可要他怎么解释?就算自己能脱得了干系,李雪晴也会被牵涉其中。 太医令和江医正两人都闻了闻,虽不能确定是哪种毒,但都肯定,这绝不是什么正经药。现在,他只能赌,李雪鸢不说出药的来源,不牵连他们。 接过瓷瓶,他闻了闻,说到:“正是此毒。” 李雪鸢还寄希望于他否定这是毒药,她不是怕死,敢来她就不怕死。 只不过她还想出宫,她要葬在母亲身边,所以她才用了这种少量多次,不容易看出来的下毒手法。 可现在,崔瑾昀把这点希望也替她掐灭了。她冷冷的看着他,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这盅安魂汤里下的药量,是上一次的两倍,她吃,也是慢慢等死了。 “可有解药?”马公儒急忙向崔瑾昀问到。 崔瑾昀摇摇头:“此毒没有单独的解药,只能用大量的肘后方甘草汤,和常规的解毒药慢慢排毒。” 太医令那边已经写了药方,让江医正出去煎药。 “把这个贱奴拉下去,好好审问,谁是背后主使!”圣上指着跪在地上的李雪鸢,他这一动气,心跳加快,嗓子又冒出了甜腥味。 “圣上!奴婢有一请求!若您能答应奴婢,奴婢愿意说出背后主使!” 情急之下,李雪鸢突然冒出这一句。 她不愿意被打得死去活来,最后扔到乱坟岗,变成孤魂野鬼,她要为自己争取埋葬的自由。 第194章 崔公子下狱 李雪鸢那夜被嗣王府王长史无意捡到,长时间淋雨,她和姐姐一样感染了风寒。 当时她以为自己会死,便求王长史将自己埋到母亲的坟边。李悕他们这才知道,她是李德裕的孙女。 嗣王府替她治病,讲了李德裕的不少好话,李悕更是把所有的错,都强加在当今皇帝身上。 雪鸢哪里分得清政治上的是非曲直,总之说祖君好的就是好人。 李悕告诉她,五月初五圣上要出宫,这是她接近圣上最好的机会。他们要给她砒霜,她却摇摇头说,自己有更隐蔽的毒药。 那就是她从姐姐的药柜里偷出来的那瓶毒药。 若她说自己是武阳嗣王派来的,只要查谁帮助她进宫的就可以了,这个答案虽然不惊喜,却也很正常。 可李雪鸢在崔瑾昀确认那个毒药瓶,却又没有揭发她身份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快意: 李雪晴本就该死,她还是了一族人,自己却还能独善其身,幻想着和这位崔公子双宿双栖。我为何要让她如意? 圣上本就猜到她是李悕安排的,对她有没有口供都无所谓,见她愿意说,他也就点头道:“好,朕答应你,等你死后,将你埋葬到你指定的地方。” 雪鸢对着圣上磕了一个响头,算是对他能完成自己心愿的报答。她直起身子,冷冷笑道: “我本是李德裕的孙女,你害我祖君、祖母客死他乡,尸骨无法还乡,还害得我家破人亡,这毒,你吃得冤吗?” 圣上大吃一惊,没想到她下毒还有自己的原因。只听她继续说道: “我和姐姐李雪晴,先后被崔药师带回药圃,我用的毒药,连太医令都不认得,那是因为,这药只有崔药师才有。 圣上,他明明认识我,可从头到尾也没有表露出来,您不觉得可疑吗?毒药,就是姐姐给我的!” 她指着崔瑾昀说完,又是一口血涌上来,被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残留一道,顺着嘴角流下来。 血的红,刺激了圣上的瞳孔,他想象这是自己在吐最后一口血,狠声道: “带李雪晴!” 李雪晴被带进殿的时候,圣上正在喝甘草汤。 看到地上跪着的崔公子,她惊诧万分,再一看,跪在崔公子身边的小宫女,竟是多日未见的李雪鸢,她更是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李雪晴,朕从未亏待过你,为何你还要毒害朕?” “毒害?” 雪晴看了一眼面带冷笑的妹妹,猜到了事情原委,只是她不知道,妹妹居然能混进宫里给皇帝下毒。 “姐姐,崔公子的这个毒药,我就是从你手上得到的,你不会还想抵赖吧?” 雪晴顺着她的眼光望去,竟然看到了他们的药瓶:难怪崔公子也跪在地上。 李雪鸢看到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仿佛又看到公主求救那天,不管自己怎么叫,她拖着伤腿,也要拼命往外走的背影。 李雪晴并不知道前面到底说了什么,崔公子又说了什么,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把崔公子撇出去: “崔公子的药是由我保管的,少了什么药,也是我的责任,与崔公子无关。虽然我没有给你药,但这瓶药,确实是我们的。” “不是你给我的?”雪鸢的声音抬高得有些破音的怪:“你不是我祖君的孙女?祖君被害死你不恨?还是你贪图安逸,全然不将家族的生死放在心上?” 李雪晴无法回答。 圣上不用再问,冷冷道:“将李氏姊妹拖下去打死!” “不!圣上!这毒药确实是我的,李雪晴保管药,可并不能证明毒药就一定是她给的。圣上,雪晴在宫中多年,一直安分守己,从没有做过忤逆圣上的事,您不能因为李雪鸢的错,不分青红皂白,同样降罪于她......” 除了说药或者病,崔瑾昀还从未在圣上面前说过那么多话。 “崔大郎,你不要仗着你父亲是朕的重臣,朕又对你偏爱有加,就出来教朕应该如何做。” 太医令和太医正两人互相看看,一起跪在圣上面前,太医令道: “圣上,崔药师与我二人为圣上诊病医病四年,他医者仁心,整个太医院有目共睹,我愿替他担保。您就看在他的师祖孙思邈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圣上并不想杀他,自己的毒还没解,杀了他,也找不到比他更懂药的人,何况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让崔相公有什么情绪。 李雪晴他认识多年,当年愿意留她一命,他还是相信她的。尤其是刚才李雪鸢的一串质问,他听出了泄愤的意思。 圣上看着他问道:“崔大郎,太医令愿替你担保,你用什么替李雪晴担保?” “以臣项上人头。李雪晴该受的惩罚,臣愿意替她领罚。”崔瑾昀淡淡道。 李雪晴忙哭着阻拦道:“多谢陛下信我,丢失药品,我情愿受罚,崔公子是无辜的,不能打他!” 崔公子嘴里从不说,可他对自己的心意,雪晴早就明白,她怎么舍得让心爱的人替自己受罪? 圣上给他们左一句右一句也乏了,挥挥手说:“李雪鸢杖毙。李雪晴和崔瑾昀关入北司狱,择日再罚。” 李雪鸢“哼哼”的冷笑起来,继而将脸凑到姐姐面前媚笑道: “这下,你可以和你的崔郎,在大狱里双宿双栖了!” 侍卫将她拖出大殿,突然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喊道:“圣上!圣上!你还没有问我要葬在哪里!圣上......” 说到这里,雪鸢一下子没了声音。李雪晴泪如雨下,更咽着被侍卫拉出了大殿。 进了北司狱,侍卫和狱卒也没什么心情管他们,外面攻城门虽然暂时停了,可反军兵临城下,自己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哪还顾得上其他。 北司狱牢房间数有限,既然一起来的,便将他们推进一间牢房。狱卒锁了门,赶紧追着问内侍卫外面的情况去了。 “过来。”崔公子靠墙坐着。 李雪晴止住眼泪,抬头看着他。 “还要下帖子请你吗?” 雪晴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崔瑾昀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不管怎样,我们都活着。你不会......怪我没用吧?” “傻子!” 雪晴忍不住伏在他胸口哭了起来。 第195章 病榻立太子 在宫中,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候,北司狱里反倒清静,李雪晴靠在崔瑾昀的肩上睡着了,崔公子闭目听着攻城的声音又起,心中惦记着搬兵的郑颢。 他冒的风险,远比自己大得多。 紫宸殿里也同样安安静静,倒不是像北司狱那样没人管,而是圣上余毒未消,虽然不再吐血,但人很容易疲倦,情绪也不能大起大落。外面的事,都是口授给李温和几位宰相去处理。 “启禀圣上,末将在城头上看到,武阳嗣王已经逃出城外,站在叛军的阵营里。围城的军队,应该就是同州、潼关和金商三个防御使,虽然没有号称十万那样多,但至少也有七、八万人。”李长风又禀到: “全城搜捕,我们在义宁坊的波斯胡寺里,找到了王守澄......的尸首,叫人去确认过,确实是他本人无误。” 圣上一阵猛烈咳嗽,竟然吐出一口黑血。 旁边侍疾的元妃嗔怪道:“李大将军,这些事有必要和圣上说吗?”她转头又向马公儒道:“为了圣上的龙体,这时候就应该关门静养!” 元妃忘了,她自己就是来向圣上禀报,蓁姬滑胎一事。白日里也不知吃了什么,午后就肚子疼得厉害,没过多久,肚子里还没成人形的胎就下来了。 圣上冷笑道:“连朕都敢毒害,毒个姬妾算什么?你好生安慰她了事。” 他这就已经郁闷上,等到李长风说完,血就吐了出来。 太医令赶紧上前把脉查看,安慰圣上道:“血色暗红,说明是陈血,很可能内脏的出血点已经愈合,这是好事。” “可我怎么还是感觉心悸?似乎整个人都跟着心跳在抖动......”圣上一夜没有睡踏实,满脑子都是撞城门的声音。 太医令知道,他这是受兵临城下的影响,只得说:“圣上多思无益,元妃说得对,外面的事您少操心,这样您才好得快。” “圣上,”萧相公说到:“臣以为,守城的事不如交给郓王、李大将军去处理,刚才李大将军跟臣提到,每个城门都需要守军,敌多我寡,希望圣上能去给军士们鼓鼓劲,可圣上的身体又......” 蒋相公也道:“为了守城,臣建议即刻册封皇长子郓王为太子,太子守城门,就算是城外的叛军也理亏三分。” “你们都当朕要死了么?!”圣上咬牙道:“守城也要立个太子,朕还要你们做什么?都给朕滚出去!” 李长风和几位宰相都退出了内殿,相视摇摇头。李长风道: “就算是他们星夜兼程,最快也要今早到凤翔,凤翔军全部到达,要两天的时间,若顺水乘船还能再快些。” 蒋相公摇摇头:“不能这么算,这次是万寿公主持兵符去调兵,娇生惯养的女流之辈,我看今天傍晚能到凤翔就不错了。”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万寿公主不同于其他女人,她的胆识和忍耐力,比大多数男人都强。再加上,同去的是郑三郎,我相信......”李长风还没说完,萧相公忍不住打断他道: “哎!李大将军,我和你父亲相交甚好,少不得提醒你一句,你与郑博士走得近,未必是好事。” 李长风确实没这么多心眼,他愣了一下:“萧相公何出此言?” “你真没看出来?郑颢是太学博士,派他调兵,连个临时的将军都没有封给他,等他到了军队里,没人会把他当回事,更别说事后论功行赏了。” 萧相公他们几个,当时在交兵符的现场,就奇怪圣上这样的举动,万寿公主倒是想张嘴说,但是又被郑颢眼神制止了。 哎呀,大意了,还真是这样。 李长风心里一阵窝火:崔公子那头自己没法为他说话,连郑颢也要受这样的委屈!那个傻子,还心心念念家国社稷,只怕从“倒马植”起,圣上就不再相信他。 出了紫宸殿,抬头就看见杨怀信带着几个人匆匆往外走,李长风忙叫住他: “杨七,你这是急着去哪里?” 杨怀信心事重重,看见李长风忙问道:“里面怎样?” “余毒未清,听太医令说,圣上之前服食丹药,已经坏了根本,这次中毒,雪上加霜......难啊!”李长风直摇头:难就难在,圣上心胸不足,听不进大臣的劝。 杨怀信也叹了口气:“我刚去北司狱去看崔公子……虽然没有用刑,可昨天到现在,连水都没有给他们一口,更别说吃的。我担心,若是真打进来,他们死在里面都不会有人管。” “那你管啊!你不也是北司的?郑三回来找你要人,你可要拿得出来。”李长风有些着急。 杨怀信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有数。饭食已经叫人送进去了,另外悄悄给了他一把牢门钥匙,若见势不妙,先跑出来再说。只希望圣上能早些想起他来……” 病榻上的圣上,瞪着眼睛仰面躺着。虽然也有大臣建议他先离开京城,去川蜀、去东都,可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都去不了。 现在只能盼望着,万寿早点搬兵回京解围。 迷迷糊糊中,他一下梦到郑颢带兵反了,一下又梦到大臣们集体反对他…… 他伸手叫到:“来人啊!替朕去把郓王、萧相、蒋相、夏侯叫来。” 听到传召,外面的大臣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圣上不好了。郓王他们快步走进内殿,看见圣上正坐在床上喝药,这才松了口气。 “万寿回来了没有?” 郓王忙回:“才刚过去一日,猜想应该到了节度府,点兵加上回程,至少要后日才到……” “后日……城里的状况如何?” “目前还算安定。武阳……哦,李悕逃出城的路线查到了,他是从曲江池抱着根木头漂出去的,目前他府上也都控制住了。” 听了郓王的话,他点了点头,又道:“马公儒,去把圣旨拿来,宣旨。” 几位丞相面面相觑,只见马公儒展开圣旨道: “郓王李温接旨:门下,皇储乃天下之本,皇长子李温,自幼仁孝,深肖朕躬,可封储君,着册封为太子。圣人有恙,太子监国,大事先请太子谕,后报圣人知。周知。” 李温心中猛跳了几下,双手接旨道: “儿接旨,谢父皇!” 第196章 阵前骂皇帝 李温领了旨,圣上便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 出了内殿,几位丞相都欢欣鼓舞的相太子道贺,外臣当中,支持李温的人很多,既因为他是皇长子,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继承大统。 还有就是这些年来,郑颢苦心为他经营的“广纳贤才仁慈有容励精图治”的帝王之像,也得了不少人心。 到了外殿,萧相公向大家展示了册封太子的圣旨,大臣们都像是在纷乱之中,突然有了领头人一样振奋。 圣人在紫宸殿养病,太子便将延英殿做为议事的大殿。情况紧急,没有举行册封仪式,太子就无法入住东宫,也只能暂时住在延英殿。 待大臣们退去之后,他叫来阿楠:“你去北司狱传我谕令,将崔公子和李娘子放出来,让他们回宫禁里的药圃,没有旨令,不许出宫。” 这也算是限制他们的自由,就算是父亲问起来,也可以说让他们回去制药。 李长风他们得知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还是掌权好,他们忙半天,还不如掌权人一句话。 城外攻城还在继续,除公主以外,也曾派人向不同方向突围求助,可出去的人都没有消息。 只能说,几个防御使对城防和出城的路径非常熟悉,他们只要在三日之内攻入长安,等到其他藩镇反应过来的时候,京城的皇位已经易主。 城内城外都没有想到,郑颢带着五千牙兵,第三日天刚亮就赶到了长安城外,来回加起来,节省了大半日的时间。 凤翔外镇兵几乎就在京兆府的边界上,行军到京城外,不到一天时间,他们与郑颢的骑兵汇合后,稍事休息两个时辰,两万大军出现在防御三军前。 郑颢穿着铠甲,手拿陌刀,和三位将军站在凤翔军队伍前面。 长安城围了三天,城内明显一天比一天慌乱。长安城百万人口,每天的消耗巨大,可它又基本上靠从外面运粮食回来满足需求。 谁都知道,长安守不住。 凤翔军的到来,给守城的京卫带来了莫大的希望。 两阵之间的传话兵问道:“来者何人?” “我乃凤翔节度牙将潘邦,叛军反贼,还不快快下马受死!” 对面的李悕先是一惊,后又哈哈大笑: “想不到,你们脚程倒挺快,圣上姓李,我也姓李,他的祖君,也是我的祖君。你们何必帮一个沽名钓誉心胸狭窄之人?凤翔节度白敏中怎么没来?昏君把文官派到藩镇做节度使防御使,我且问你,你可甘心屈居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之下?” 潘邦拍马上前骂道:“皇室正统,岂容竖子置喙?废话少说,谁敢与我对阵?” 对面军阵也出来一人,他大声叫到: “潘邦,你可认得我是谁?” 只见那位将领身着锗色皮甲,武器和潘邦一样,都是长枪。 “赵旭,圣上也算栽培了你,你为何要反?”潘邦认得他,他们是同一批应征入伍的新兵,只不过分到了京城一南一北的不同藩镇。 “栽培?你我军营十年,也不过做到区区牙将,武阳王许诺给我节度使的位置,我便将那个一点血性都没有的文人杀了!你看你,冲锋陷阵你在前面,邀功领赏可就是那缩头乌龟白敏中!” 白节度不是不来,他带着两万大军还在赶来的路上。 潘邦可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提枪拍马上前:“道不同不与为谋,吃我一枪!” 两人都是使枪,长短路数都互相知晓,一连战了二十个回合,不分胜负,郑颢看出来,潘邦的力气弱一些,若是持久战,恐怕会处于下风,正想提醒他,果然,赵旭一个回马枪,看似接得了他的招,可他借势压下的力度,却让潘邦招架不住。 赵旭一收枪,趁潘邦来不及调整姿势,一枪将他挑下马去。 郑颢忙让人出阵,将潘将军抢回阵中。 李悕哈哈笑道:“我们人多,你们人少,现在你们仅有的几个将领,又不是我们的对手,你们拿什么来赢本王?还不如归顺了本王,一同杀入京城,本王也可以许你们高官厚禄。” 凤翔外镇兵的将军刘奉贤正要提枪出阵,却被郑颢拦住了:“刘将军,我们身后的两万军士还需要有二位将军来统帅,不能一开始就亮出底牌。” 刘将军并不认得郑颢,只知道他是白节度账下的先锋官。先锋并不是什么官职,往往是战时才任命,比其他将领多一点赴死的权利。 “好!郑先锋多加小心。” 郑颢身材高大,穿上铠甲,毫无书生气,完全就是一位久战沙场的将军。他提着陌刀上了阵,自报家门道:“白节度账下先锋郑颢,愿意前来领教!” “郑颢?是同名同姓,还是太学博士郑颢郑三郎?” 李悕真是大大的意外,他虽知正好擅骑射,但文人学习六艺的骑射,与上战场还有有区别的。 郑颢爽朗一笑:“难得嗣王还记得,正是在下。” 白敏中是他恩师,他来助阵,也在情理之中。 李悕笑得更开心了:“天朝武将无人了吗?这也怪当今圣上,不信任武将,武将地位比起武宗时期,正是日薄西山。现在没脾气的文人也得上沙场了。” 郑颢冷哼道:“谁说文人没脾气?你若敢乱我天朝害我父母亲人,当天结的仇,我当天必报,根本不会等你十年!” 赵旭也不多说,再次拍马出阵,用枪指着郑颢嘲笑道: “郑博士,陌刀头朝外,可别伤了你自己!” 郑颢也不答话,提刀冲了过去。 看似他只是提着刀,马到近前,连个挥刀的预备姿势都没有,这不明摆着是去送人头吗?阵前的两位将军默默捏了一把汗: 看来还真不行啊,早知道你别逞能,用你熟悉的弓箭不就行了?学什么玩刀? 赵旭心中得意,对他根本不需防备,只管提枪刺去。 郑颢等的就是这一枪,赵旭使的长枪,长度比九尺长的陌刀更长些,但小小的枪头,岂能与头尖双面刃的锋利陌刀相提并论? 只见他抬手便将刺到面前的枪一挑两段,反手朝赵旭头上劈去,大叫一声: “拿命来!” 第197章 太子督阵前 郑颢毫不犹豫一刀劈下去,直接结果了赵旭。 李悕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抢人的两个军士抬着赵旭回来,他先看到赵旭垂在空中软如绳索的两只胳膊,再看到他满脸的鲜红,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臂力,绝不可能是拿毛笔练出来的。 “嗣王,他真的是太学博士?若是文人皆能如此,我们武将还有什么地位?”旁边的将军们都红了眼,其中同州防御判官左广富拍马冲了出去。 他使一杆天罡长枪,与赵旭的普通漆枪不同,除了有带劈刀的枪头,还有锋利的小枪尾。在枪来刀往的对战中,那枪尾简直就是防不胜防的暗器。 若不是赵旭入军比他早五年,哪里还轮得到赵旭坐牙将的位置? 不是郑颢厉害,是他太狡诈,使得赵将军轻敌了! 不但左广富这样想,就连赶到城头上观战的金吾军将士也这样想。太子李温脸上带着笑意,说他不吃惊那是假的。 他虽然知道郑颢不是凡夫俗子,可也从没见他与人对战,天朝纸上谈兵的人还少?一招将赵旭劈下马,身上绑着止血布带的潘将军不要脸吗? 左广富这一冲出去,三个阵营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期待着对战的结果。 郑颢提着陌刀,依然立马不动,待他冲到还剩五十步的时候,郑颢突然两腿一夹,胯下的马快步跑了起来,两人迎面擦身只是一瞬。 左广富的枪扫了过来,郑颢用刀一挡,按说左广富正面枪不过是个虚式,为的就是是顺势一抡让枪尾朝向郑颢,这时他再用力捅,而郑颢的刀惯性向前,还来不及回防,中枪那是必然。 不死也伤。 可这个又黑又瘦的铁枪将,万万没有料到,郑颢挥刀的速度如此之快,看似举刀为了格挡,其实和他一样,这也是个虚式,实际上他的双刃刀,直接砍向了左广富的脖子,“咔”的一声,是金属穿透护颈甲的声音。 这也是左广富最后听到的声音。 抢尸首回阵的士兵,这次多去了一个。 李悕身边顿时没了声响,刚才还叫骂的将军,从脖子到头顶都有些发凉。这是个什么人?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圣人身边还有这号人物? 城墙上的李温兴奋不已,恨不能将袖子里的拳头一拳砸向李悕: 好啊!师傅能如此,就是本太子上阵,多走两招应该也不会输。 旁边的李长风拳头砸在自己的左掌心里,他激动的说:“老郑埋藏得深啊,他有这般武力,又熟读兵书、博古通今,封个兵马大元帅都不为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温不动声色将握着的拳头松开:自己太冲动了,是应该再仔细想想。 当年石雄大将军因李德裕而受牵连,未得父亲重用,自己尚且担心他被藩镇收为己用,成为后患。 现在看来,郑颢本事比石雄只多不少。还好,他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未有二心,但是...... 郑颢坐在马上原地转了两圈,朗声说道:“还有谁出征来战?郑颢奉陪。”他就是要用叫阵来拖延时间,等待白敏中率领另外那两万人到来。 再说,阵前斩杀大将,也能打击对方、振奋己方的军心。 李悕正要回头问,一个士兵奔到阵前叫到: “报----凤翔军接应部队已到,前后阵长,对方总人数估计在四万左右!” “哎呀,中计了!刚才他们队形未稳,后援未到,我们人多欺少,就该冲上去灭了他们,还省得折损两员大将。”旁边有将军惋惜道。 李悕冷笑:“四万人而已,我们人数是他们的两倍,就是现在扑过去,也一样能灭了凤翔军,他们也不可能个个是郑颢。” 金商都指挥使王珏上前道:“嗣王莫急,末将有一计可除掉郑颢。” “哦?你有人能战得过他?”李悕忙问道。 王珏笑道:“嗣王不知,吾乃孪生儿,弟弟王珮在末将账下为参将。吾弟与吾一个擅弓,一个擅槊,入阵杀敌如影随形,互为犄角。这位郑博士确实厉害,一对一杀,吾未必是他对手,可二对一,槊战而弓偷袭,吾有十成把握。” 这事李悕知道,在酒宴上,大家还曾用此事取笑过王珏: 明明是两个人的功劳,他却一人独占二人光,两顶帽子叠加戴在头上,看上去他比谁都高。 “对啊!本王怎么把你的强项忘了。”李悕高兴的一抚掌,向其他几位将军道:“各位速速准备,传令下去,王指挥使一旦将郑颢打倒,我军立刻发起进攻,天黑之前,拿下凤翔援军。” 城墙上的杨怀信,已经仔细找过凤翔军前排将领的身影,连后来的白敏中都看到了,可就是没找到公主。 按照她的个性,绝不可能躲在队伍之后。杨怀信不免有些担心。 城下郑颢他们,平视只能看见阵前的将士都没有动,可城上的杨怀信、李长风、李温全都看到,叛军后面的队伍开始向凤翔军后方移动。 就算不能全部包围,把他们的队伍从中间打断成几截,歼灭起来更容易。 “太子殿下,叛军意欲包围凤翔援军,末将请求带一百弓弩手出战,配合陌刀阵正面迎战叛军。”杨怀信请战道。 天朝弩兵不多,主要用于防卫,弩箭射杀力在九十至二百步之间,远远比三十至百步的弓箭范围要远得多。 凤翔军前排是陌刀军阵,后面虽有弓箭手,射程却因前面的陌刀队,限制了发挥空间,看样子,是准备为后面的军阵开道。 但是弩兵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配合陌刀阵杀死阵前百米敌军。 “好!准请出战。李大将军,城头配合擂鼓,扰乱敌军。” 得了太子谕令,杨怀信点了百名亲信,背着弓弩出了城。 李悕阵前的王珏已经拍马出阵,站在李悕身边的,是长得和王珏相差无两的孪生弟弟王珮。 王珮持的是角弓,弓上还装饰有虎皮,看上去威武霸气。 他盯着冲出去的兄弟,在王珏就要与郑颢兵刃相接的时候,他“驾”的一声,拍马冲了处去。 第198章 公主神助攻 王珏奔出来的时候,郑颢已经见到白敏中他们,很快又看见杨怀信带着弩兵出了城门。 杨怀信骑着马,很快到了郑颢面前,爽朗笑道: “三郎,他们在队伍后面搞偷袭,太子殿下派我出来支援你。” “太子殿下?”郑颢和白敏中对视一眼,不禁又惊又喜。 圣上终于松口了,有了太子,李悕篡位就更难得到朝野的支持。 这时王珏在阵前叫到:“郑颢,本将在此恭候多时,你若不敢出战,只要摇白旗,本将饶你不死!” “那个寻死的兵奴?我去去就来。”郑颢顾不得与他们多说,拍马迎了上去。 他前脚刚走,李萱儿和邠宁节度使杜德升就到了,看着郑颢的背影,萱儿忙问: “对阵的是谁?” “不知道,真是奇怪,居然不自报家门,只说‘本将’,谁知道是那坨屎?”旁边一位将军发牢骚道。 刚过来的阿砚自言自语:“只要不是那个放暗箭的王珏、王珮兄弟就不怕。” “王珏?金商都指挥使就是王珏!”白敏中惊叫到。 “遭了!他不放箭在先,我们又不能违规......”阿砚倒吸一口凉气。两军叫阵,偷袭者为舞弊,不讲武德,胜之不武,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大家都焦急的把眼光投向场中越来越靠近的两人,阿哲正要豁出去,保住郎君的命要紧,管他讲不讲武德。 突然阵中冲出去一人,定睛看去,是一身铠甲,英姿飒爽的万寿公主李萱儿。 李萱儿很快就看到对方阵前五步开外,站着一个拉弓的人,不由得怒火中烧,越过正在迎战的郑颢,冲到前面,拉弓引箭,抢先一箭射了出去。 “咻!” 对方阵中先后跑出来两个人,前面的还在慢跑,后面的那位竟然快速冲过中线,王珮还搞不清楚状况,本来瞄准中间那位,一看势头不对,扭转箭头,再瞄冲过来的那个弓箭手。 所有的人都没料到,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偷袭”。 王珮应声倒地。等后面的弓箭手冲到阵前,摆好架势,李萱儿已经转身向场中间的郑颢奔去。 郑颢和王珏余光中都看到一个身影冲过去,王珏愣了一下,还想扭头去看怎么有人比他更无耻,竟敢公然不讲武德。 趁他分心,郑颢一刀劈过去,王珏本能反应,抬起马槊格挡,“噹”的一声,两人兵器冒出火花。 马槊较陌刀长半臂,槊刃两尺,浑铁制成,这也就使得它的招式有限,再加上王珏听到身后有马蹄声,更叫他心慌意乱,本来抽手就要朝郑颢刺去,却被郑颢的刀抢了先。 不过,明显郑颢也迟疑了一下,手往下压,砍头变成了砍腰,一刀将王珏打下马去。 因为他已经看清,来人正是朝思暮想的李萱儿,不忍心让她看见人头落地的惨状,临时改刀换了地方。 这下叛军阵营里炸了锅,按计划,郑颢被杀,他们就全军压上,现在有人作弊,堂而皇之冲过来杀了王珮,又屁颠屁颠跑了。 必须要讨个说法。 “来将何人?竟然不守阵前规矩,违规杀人,非大丈夫所为。既然你们犯规在先,就别怪我们不讲武德!” 李萱儿微微一笑,脆生生的回答: “你们看清楚,我不过是个难养的小女子,本就不是什么大丈夫,再说了,我看见他拉弓,才朝他射的箭,如若不然,我射的就应该是武阳嗣王了,对不对,我的亲堂叔?” 堂叔?听着小女娃的声音,难道她是万寿公主? 过去天朝公主不但不讲武德,她们甚至什么德都不讲。虽然现在收敛了许多,但仍是多少天朝男人心头噩梦。 圣人就是圣人,身边的太学博士杀人不眨眼,养在深宫的公主也杀人不眨眼,大家心里都暗暗吃惊。 “嗣王,现在该怎么办......”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军心都乱了。李悕咬牙道:“全军听令,扑杀凤翔军!杀了他们!” 战鼓“咚咚咚咚”的响了起来。叛军之前就已经传了命令,现在听到鼓声,一起喊着“杀----”,向城门以南的援军杀了过去。 刚刚跑到李悕身边的传令兵傻眼了,他是来报告嗣王,又多了几万人马,大概是凤翔旁边的邠宁军...... “萱儿!快,退到陌刀阵后面!” 李萱儿想也不想,冲回了阵营。萱儿回来,那阿哲、阿砚也该回来了,郑颢大喊道:“阿砚!阿哲!” 他跑到陌刀阵前停了下来,站在最中间。阿哲、阿砚也骑马上前,一左一右跟着他,他们身后是百名手持陌刀的步兵。 这样的战法,他们在河西的阵地战中用过很多次。 三人配合默契,互为犄角,在敌阵中穿梭打乱他们队形,关键是斩杀左右两名指挥官,让身后的陌刀阵有如割韭菜,所向披靡。 邠宁军来了将近四万人,他们刚好做了个反包围。与后面的凤翔军形成一个夹道,将夹道中的叛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郑颢三人杀了阵前指挥的将军,继续往前冲,向着中间指挥台上的李悕杀去。 李悕本不相信他们能杀到面前,没想到,郑颢手里的陌刀竟然武得滴水不漏,三个人如入无人之境,转眼就只剩咫尺之遥。 “马!我的马!” 留得青山在......在个鬼! 阿哲冲上去,一刀将李悕的马腿砍断,李悕滚到地上。阿砚和郑颢掩护他,让他将地上的李悕抓到马背上,三人转身就往城门跑。 叛军不过是联盟合作,没有人会在乎李悕。 到了城门,将李悕交给出来接应的李长风,郑颢他们向着援军阵中跑去。 李萱儿和白敏中、杜德升一起站在中间马车上,郑颢到了,将萱儿拉到马上,回头对阿砚、阿哲说: “保护白节度,送他们回城!” 到了城下,李萱儿下马之前,回头看着郑颢,想说“注意安全”,又觉得是废话,要不就说“等你回来”?她还没想好,郑颢眼里带着笑,轻声说道: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放心,命是你的,除了你,谁也拿不走。” 第199章 黄芪羊肉汤 两支人数相当的队伍交战,人心占了第一位。 李悕被擒,三支联盟军队的首领被斩了两位,这仗没法打。死伤大半,剩下的都降了。三万降军,打散分到各藩镇,而同州、潼关、金商则另行募兵重组。 郑颢回到城中,回府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起床用饭。 “郎君,太子殿下请您醒来之后,直接进宫去见他。”阿墨笑嘻嘻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黄芪羊肉汤: “这是公主专门为您做的,亲自送来时,您还睡着,她不让叫,静静坐了一会就走了。” “坐了一会?在哪里?” “在您房间里啊,虽然非礼勿视,公主要进去,我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可能拦得住嘛!既然拦不住......那就不拦了。”阿墨理直气壮的说。 万寿公主沙场弯弓杀敌,现在全城人都知道了。以前卖给她透花糍的、羊肉胡饼的、酪樱桃、花折鹅糕、酥山的全都抢着把这些好吃的送到公主府,丹凤街上铺面一夜之间纷纷挑起幡子,上面写的都是: “公主心头好”、“公主日日思”、“公主尝不忘”......嗯?“公主到此一游”是什么鬼? 这些郑颢尚且不知,只想着阿墨的话:她在我房里……顿时眼里无限温柔起来。 前天战斗到夜里才基本结束,他回到城里的时候,天已微微亮。军队的事他不用管,兵符在公主手上,也不要他进宫交兵符,正好回府睡觉。 母亲看见他袍子上的血大呼小叫的,解释半天,那是别人的血才作罢,脱了衣服倒头就睡。连赶路带打仗,快五天时间,总共就睡了六个时辰,就是困啊…… 沉沉睡着了,连梦都没来得及做一个。 黄芪羊肉汤,里面还放了枸杞、花椒、姜,羊肉的膻味被微微的药香替代,恰到好处的浓酽,让人体会得到煮汤之人的心意。 郑颢别的都不要了,只慢慢吃着这碗羊肉汤。 太子问他战场上的事,他该如何回答?出身归义军虽然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可自己两世修来的文武双全,难道要用天资聪颖来解释? 他挑了块黄芪放在嘴里嚼,忽然想起睁眼的时候,居然没有立刻看见那小子。 “阿墨,崔公子没有来过吗?” “崔公子……没来……我还正准备跟您说呢。您不在京城这几天,崔公子出事了。”阿墨把木蓝告诉他的事,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郑颢点点头:“知道了,我从宫里直接去药圃,晚膳应该也在那里吃。你到公主府找白英说一声,她会去告诉公主。阿哲的伤没事了吧?” “没事!医士还没上药,伤口都愈合了。昨天下午他就去找杨掌院点人,我们这次连公主府那边,折损了两名暗卫,杨掌院的人就比较惨,死了八个。”阿墨一边絮絮叨叨的报着这几天发生的事,一边给郎君穿上袍衫。 郑颢叹气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不过是看谁的运气好罢了……我去给夫人请安,然后直接进宫,你别跟着了,去公主府吧。” 阿墨刚要走,郑颢想想又叫住他:“等会,你把这支箫也顺便送过去,做好了一直没给她,省得你空手跑一趟不自在。” 这支南箫,是上次抱了一堆竹子回来,郎君一支一支的挑着做的,有些磨着磨着磨坏了,或者开孔之后竹子内部长得不光滑,又或者孔开大了点,他怕她手小,指头盖不满,反正就是放弃了很多支,最后才得了两支满意的成品。 看阿墨抱着箫走了,郑颢才抬腿去了母亲屋里。 郑奕早就想从军,这次不知在母亲跟前添油加醋讲了什么,把母亲吓坏了。还没进门,就听到母亲在里面说: “你别跟苍蝇似的在我面前说个不停,你父亲不在家,就是三郎做主,若是三郎同意你去,阿娘也不反对。” 郑奕从小就委屈,三郎学习好,说什么父母都依着他,自己除了不爱科举,哪有不如他的?不过听到母亲松口,他把委屈丢到一边,高兴的大喊着: “母亲大人千秋!” “你这是要去哪翻天?”郑颢笑着进了屋。 母亲连忙迎上来,上下打量着他:“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吃了没有?” 在河西的时候,每次打完仗倒头睡醒,脑子里就想着能扑在母亲的怀里,如今母亲就在眼前,他含笑搂过母亲的肩: “儿子很好。已经吃过了,鸭花汤饼是母亲做的吧?入口就吃出来了。” 做菜人最喜欢吃菜人爱吃,母亲心疼的仰脸看着高他一头的儿子道: “你弟弟闹着要去从军,他说现在三个防御使都在招兵......大郎、二郎早早走了,母亲就剩你们两个,从军就会随时丧命,你们......” 母亲哽咽起来。 郑奕见母亲哭泣,他也浑身不自在,耷拉着脑袋不吭气: 兄长这次出了头,以后说不定就成了武将,他肯定会让自己留下来照顾父母,看来......这辈子都不能实现梦想了。 哪知兄长说:“四郎,你若是能在阿哲手上走过二十招,阿兄便荐你入军。什么时候达到,什么时候作数。” “真的?” 郑奕高兴得跳起来,推荐入伍和报名参军有所不同,前者可以选择军队,后者只能等待分配。 那他可要到他最佩服的高骈高节度麾下! 郑颢顾不得猜他想什么,辞别母亲,进宫去了。 今日进宫,连丹凤门的宫卫也不像平时那样趾高气昂,门将迎出两步陪笑道: “郑博士来啦?延英殿已经传下话来,说您一会要进宫,太子殿下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快快请进。” 郑颢做起居郎的时候,圣上多是在延英殿上朝,后来一度服食丹药,不愿意走动,就连上朝也改到了紫宸殿外殿。 现在从入延英殿,不觉有种重整旗鼓、继往开来的意味。 “三郎,我候你多时了。”李温见郑颢进殿,连忙迎上来,抓住他的手臂笑道: “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没想到,我李温竟然得了位文武奇才。” 郑颢行礼道:“哪里,不过是逞一时之勇罢了。” “哈哈......一时之勇也好,智勇双全也罢,你都是平叛首功。万寿公主赏了你黄芪羊肉汤,你想要本太子赏你什么?” ......黄芪......羊肉汤? 第200章 太子左庶子 这是郑颢第一次从李温口中,听到“本太子”这个自称。 他含笑拱手道: “臣自是要向太子讨赏。臣听说,崔公子被李雪鸢连累下了狱,幸得殿下垂怜,改了禁足。崔公子与臣亲似兄弟,何况我们都知道,寒食节那日,李雪鸢负气出走,李雪晴已向崔公子坦白了她堂妹的想法,无奈怎么都找不到人......” 李温定定看着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向圣人证明,崔公子跟我提过李雪鸢的事,一时忘记了。” 实际上,他心里有些气恼郑颢逼他。 确实,当他知道崔瑾昀下狱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去找父亲解释,寒食节过后李雪鸢就失踪了,崔瑾昀曾跟他们说过,她想报仇这样的话。 也许,崔公子还应当承担丢失药品的过错,但至少证明,他们与李雪鸢并不是同谋。 只不过,父亲刚刚册封自己为太子,还没有举行册封仪式诏告天下,他实在不愿意,让父亲感觉自己企图左右已出决定。 而郑颢以为,崔瑾昀是药师,皇族找他寻医问药本是常事。既然没有结交大臣的嫌疑,为他说句话,还不至于引起圣上的反感。 李温幽幽说到:“我还以为,你会求我在圣上面前替你美言,让他重新给你和萱儿赐婚......看来,崔公子还是比我妹妹更重要。” “臣不敢。”郑颢连忙垂目拱手道。 李温哈哈大笑起来: “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得......说个正事吧,我向圣上请旨,将你擢升为太子左庶子,圣上已经批了,明日早朝,会宣布太子府的官员名单。以后,你就光明正大的留在我身边,再不用怕别人说我们走得亲近。我希望......” 他顿了顿,郑颢不见说下文,抬起头来看着李温,他这才笑着说到:“我希望你对我,也像对崔公子那样好。” 郑颢从延英殿里出来的时候,心里有些憋闷。 太子左庶子,正四品上,全面辅佐太子的人。多少人渴望爬上这个位置,太子登基,这就是太师太傅。 天朝已经两朝未立太子,前世本朝也无太子,今生事事改变,这才在本朝历经十二年之后,终于立了太子。 这不就是自己期待的吗? 数年前开始辅佐李温的时候,自己心心念念,希望用太子来做平稳改朝的基石,为何今日做了太子左庶子,却不能让自己愉悦? 他叹了口气,加快步伐,从羽林左军把守的兴安门进了宫禁。 到了药圃别院,一抹夕照,正掠过山尖铺洒在屋顶上,五月的斜阳是火红的,这让郑颢想起那天,他与萱儿站在塔顶的情景。 正要进院门,他看见崔瑾昀和李雪晴正在收晾晒在架子上的草药,崔瑾昀端着个竹匾,李雪晴把一棵棵的草药取下来,平平整整的铺在竹匾上。 两人背对着院门,看不见他们有什么表情,但从他们闲淡如水的动作上,郑颢觉得崔公子是满心喜欢的。 愿羡鸳鸯不羡仙,大抵如此。 当萱儿告诉他,前世崔公子在自己坟前自尽后,他才知道,为什么今生自己会对他生出那样的情感。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肝胆相照,以命相交。 太子希望这样待他,郑颢觉得他也许做不到,君臣便是君臣,崔瑾昀只有一个。 “嘿!在看什么?” 萱儿用手指头在他背上戳了一下,也探头探脑往里看,看到那二人,她“噗呲”就笑了,踮着脚,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到: “非礼勿视!” 郑颢捉住她的手,反手转身将她抵在院墙上,低头凑了过去,低声笑道: “非礼勿视?那今天谁到人家寝室,偷看人家睡觉?” 李萱儿噘着嘴不满意的说:“你又不是‘人家’。” 郑颢心头一动:对啊,我们本就是夫妻,的确不算‘人家’。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甚至能够感受到彼此呼出来的热气。 萱儿脸都涨红了,前世他们从来没有亲吻过,所有的接触都是例行公事,亲吻并不是必要动作,当然被郑颢省略过去。 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正要情不自禁放纵自己,旁边一个声音问: “你俩到了又不进来,在外面鬼鬼祟祟做什么?” 两人面红耳赤转过脸去,崔公子一脸不解的看着他们,跟着过来的李雪晴掩着嘴,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在他背上掐了一把。 “哎哟!你掐我干嘛?” 这次轮到李雪晴脸红了:这人是不是个傻子? 李萱儿从郑颢撑在墙上的手臂下面钻了出去,拉着雪晴进了屋。郑颢拍拍手上蹭到的泥灰,斜了崔瑾昀一眼,也走了进去。 只剩下崔瑾昀一头问号:我说错了什么?被掐不许叫?还是不许叫他们进门? 到了药圃,当然是吃药膳。 宫禁里最受欢迎的就是药圃,谁还没个头痛脑热的? 挨着他们过两个小土山,就是养鸡鸭、养鱼的果园池塘。都不用他们开口,药圃里的鸡鸭鱼就不会少。 “这是归参炖母鸡,这是虫草炖雄鸭......”雪晴给他们一个个介绍桌上的菜。 萱儿指指那碟鸭问道:“炖母鸡常见,这个炖雄鸭很少吃,它有什么药用?” 崔公子正想吞了嘴里的饭抢着解释,那边李雪晴已经认真说了出来:“虫草炖雄鸭,最是补虚、助阳,他们两个男人可以多吃点。” 郑颢和崔瑾昀“噗”的一声,差点把嘴里的饭都喷出来,两人都不停咳嗽。雪晴忙问道:“说得不对吗?这是《本草纲目拾遗》里的方子啊......” 李萱儿:只怕这一对都是傻子! 吃了饭,郑颢说起太子对他说的话,萱儿沉默了一会儿说: “蓁姬闹了两天,一直说是有人给她下毒,害她滑了胎。父亲不胜其烦,再加上自己也被下了毒,对所有人都生出恐惧。 现在,紫宸殿内殿只有五个人能进出,除了两个内侍、两个大臣,剩下一个就是我阿兄。我回宫以后,听说了你们的事,也没办法到父亲面前去说话。确实,也只有阿兄才能帮得上忙。” “公主、郑博士,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在宫禁里过得挺好......怎么担得起您用军功来换?”雪晴着急说道。 郑颢举起酒杯,与崔瑾昀碰了一下: “自己选择不出去,和被迫不能出去,这是两回事,尤其是对崔相公有很大影响。对他不满的人,会利用这件事打击他,我们不能给人这样的机会。” 崔瑾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说了四个字: “永志不忘。” 第201章 道士吕用之 太子府的官员任命,是一道圣旨上的一张名单。 太子三师、太子宾客空缺,职级最高的是正三品的太子詹士,接下来就是正四品上的少詹士、左庶子、左右卫,再下去还有百来位官员。 李温从扬州回来,曾感慨过天朝冗员过剩,现在郓王府变成太子府,一下子就多了那么多职位,他也无言以对。 詹士刘瑑,原是宰相,但他已经六十一岁,去年与崔慎由论政,大病一场,本想告病回乡,却被宣宗留下来任了太子詹士。 少詹士萧邺,也曾任宰相,但因其政绩平平,宣宗对他如嚼鸡肋,这次降级去了詹士府,也算对他有了交代。 李温看到父亲配给他这样两位大臣,着了急,才求来了左庶子这个职位,让郑颢充任。左右卫则是他自己的贴身护卫,李楠和李楸。 与太子府官员任命同时宣布的,还有此次平叛的赏赐。 圣上赏给郑颢的,是一套永兴坊的宅子。他是四品官员,按说三品以上才能府门向街道开,但这套宅子却是大门向外,明显在暗示大家,圣上对郑颢的偏爱。 父子斗法,圣上更胜一筹。郑颢心知肚明,却只能苦笑。 他既不敢大张旗鼓修葺搬迁,也不敢置之不理任其荒废,只能象征性的做了些简单布置,添了些家丁仆婢,然后把十五给搬了过去。 这次封太子受益人不止他,皮日休做了太子内直典,司空图、韦庄做了太子通事舍人。五品以下的官员由太子自己定,所以原来书院里来往的那些文人,没有入仕的,也都入了太子麾下。 萧寒经过那日曲江池救驾,也升了不良辑事,不良帅手下共有四位辑事,各带几十名不良人不等,他们各自发展的暗桩不需上报,人数多少谁也不知。 长安之围是解了,可处置与李悕关联官员、处置军队,陆陆续续,还将持续好长时间。 可健忘的长安城很快就恢复了昔日热闹,因为热情似火的夏季来了。 “十五,到阿娘这边来......” 十五犹犹豫豫走过去,它不再像以前那样看见萱儿、郑颢就往他们身上扑,因为阿砚训练它时,只要它靠近人求摸头,阿砚就会拿一根带刺的荆棘条打它。 萱儿虽然知道那是为它好,让它畏惧人类,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养大的豹儿,离回归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十五试探着走过来,快到萱儿跟前的时候,它停了下来,耸着鼻子闻着空气中的气味。 萱儿也不强求,将手里的鱼朝它扔了过去。 十五叼着鱼很快朝后院尽头跑去,离人远远的,才把鱼放在草地上吃了起来。 “你想好出门的办法了吗?”郑颢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萱儿看着十五的身影笑道:“像我如此这般足智多谋,有什么能难得倒我?倒是担心你,如今做了左庶子,想脱身很难吧?” “你以为你阿兄把我放在这个位置,是让我管他的吗?不过是你父亲给他难堪,他再给你父亲一个难堪罢了。” 他是因为圣上猜忌,才去的太学,做了六品太学博士,太子却一下子将他提到四品左庶子,这确实有点打圣上的脸。 不过圣上立即用一个超过他身份的赏赐,告诉太子,最终权力还是在他手上。 萱儿摸摸他的头,安慰道: “我父亲他是老糊涂了,不过,这次总算比上次好些。阿兄做了太子,能让他早做准备,亲大臣,远宦官。他趁这次平叛,清洗神策军队伍,这对他来说,就是将来摆脱宦官,自主当权的开始。” 他俩已经约定,不再说前世今生,只说“上次这次”、“以前现在”。 天朝人虽然喜欢谈论神鬼妖魔,可大多都是叶公好龙,真有超过大家认知的东西,还是会因不解而惧怕。重生这么玄的事,当然不能让他人知。 郑颢躺了下去,在身边拔了根草芯,叼在嘴里咬着,含含糊糊的说:“你再给我讲讲,上次我去洛阳之后,长安发生的事情。” 萱儿也躺下去,她正想用手臂枕着头,郑颢把自己的手臂伸过去,她便顺势枕在他手臂上。十五吃完了那条鱼,见两人都躺下,便悄悄绕到旁边,爪子伸到竹篓子里,自己动手掏鱼吃。 蓝天上飘着薄薄的白云,树影斑驳在两人脸上随风闪烁。 阿砚和木蓝本站在他们后面,看见两人躺在草地上卿卿我我,不免有点眼光不知往哪放。 木蓝尴尬笑道:“呃......你们府里就没有招待跟班的茶水?” “有有有,你跟我来。”阿砚心领神会,带着木蓝到前面喝水去了。 那边萱儿回忆道: “那时你去洛阳,应该就是这一年的暮春,我在公主府里,过着有你没你都一样的生活。长安城里已经开始不太平,父亲常常会因为身体不适无法上朝,他开始相信道士能让他长生不老。 那一年......除了轩辕集入宫,长安城里还出现了一个道士,叫做吕用之,他鼓吹能制避灾符箓,专门坑人钱财,后来还让高骈将军深陷其中,就差没把节度使的位置拱手送上......” “哦?轩辕集是不会再回来了,不知这位吕用之会不会再出现。”两人正在小声聊着,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 “豹子!是豹子!快逃啊!” 豹子?两人跳了起来,原先还在旁边吃鱼的十五果然不见了。 “阿砚!十五跑出去了!”郑颢一边喊一边朝外追去。 “阿砚已经出去抓了......”木蓝真后悔,刚才不该说要喝水。那家伙搬到郑府才几天,有些认生,没想到竟然趁大家不注意跑出去了。 李萱儿也跟着往外跑。 十五已经快一岁了,虽然体长只有三尺,但它两对长长的獠牙,若是咬住体型相当的食物,基本无法挣开。 萱儿和木蓝跑到门外,只见街上的行人都在乱窜,一个老翁好心提醒她们: “小娘子,别往那边走,豹子上街吃人啦!” 萱儿逆着人群逃散的方向追去,可十五大概受了惊吓,追了好远,眼看就要出永兴坊了,还没追到他们。 在人群里,一个游方道士正在振振有词: “繁华的长安城大街上,竟有猛兽横行,此为天降异象,必将朝乱国殇,现在,你们不会再怀疑贫道的预言了吧?避灾符箓二十文一张,要请的排队啦!” 第202章 纸龟不捉妖 高骈本是神策军兵马使,这次刚被任命为左神策军将军。 结交吕用之,被他诓骗得团团转,最后被部下杀死,那是他做了节度使之后的事。 一股热气从李萱儿的背后涌来,跑得浑身冒汗的郑颢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行排得长长的队伍,他低头问道: “怎么了?这些人在排什么?” 萱儿回过神来问:“十五找到了吗?” “它窜到树上去了,受了惊吓,就连阿砚上去,它都要反抗。没办法,我也上了树,这才把它抓了下来,我的袖子差点被它撕掉......”郑颢苦笑到。 萱儿忙往他的手臂上看:“只是袖子吗?手臂有没有受伤?” “没受伤,这只手臂刚才有仙女枕过,沾了她的仙气,自然受庇护。”郑颢嘻嘻笑道。人前一本正经、不怒而威,背后就成了撒娇卖痴的少年。 萱儿朝他翻了个白眼,朝人群努努嘴:“你怎么跟里面那位一个德性?他就是这么夸自己碰过仙人的仙手,保一个月的符箓二十文钱,保一年的,只要二百文。不但可以辟邪避祸,还能包治百病!” “有那么厉害?” “走,我们也过去请一张。”萱儿拉着他往人群里走。 郑颢笑道:“你信这个?鬼画符谁不会?我在白云寺养伤的时候,闲着没事,轩辕集就给我们讲那些假道士常用的骗术,你要喜欢,回去我给你画十张八张。” “那道士就是我刚才说的吕用之,你有没有兴趣?”萱儿眨眨眼笑道:“我们去砸了他的招牌,省得他到处害人。” 原来如此。郑颢护着萱儿,朝围着的人群里挤去。 “不要急,不要急,只要带够了钱,人人都能请。”那道士正坐在桌前,拿着一直蘸了朱砂的笔,在黄纸上飞快的画着蚯蚓一样的字符。 “哎!你们凭什么插队?这里人人都是求符箓的,到后面排队去!”旁边有人不满的喊道。 “就是!到后面排队去!” 郑颢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往吕用之面前一放,笑道: “凭什么?就凭我的钱袋子。吕道士,若你真能替我画出一道灵符,这袋钱就全归你了。” 吕用之眼睛一亮,忙将桌上的钱袋往自己面前挪了挪,陪笑道:“这位郎君丰神俊朗,一看就是位大富大贵之人。贫道这就给您画!” 他另拿出一张黄纸,一小盒金粉,弹了薄薄一层到朱砂里,笑道:“郎君请看,这是有灵力的金粉,金粉加持,符箓神力无边。” 他正要用笔去蘸金粉朱砂,却被萱儿拦住了: “且慢,谁都知道,撒豆成兵,靠的是撒豆的人。我还没有见识过您的法力,叫我如何相信您的符箓到底灵不灵?” 挤在旁边看热闹的人帮忙答到:“灵的!吕道士的道法特别灵!他能看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哦?比如说?” “比如说他预言从今年起,天朝会有兵乱,你看前段时间,京城不就被叛军围城数日吗?这还不准?”那人信誓旦旦为吕道士作证。 郑颢和萱儿对视了一眼: 他们的记忆里,前世确实是从今年开始,天朝各地陆续发生兵乱,明年更是发生了六起之多。他是碰了狗屎运了,猜的那么准? “贫道不瞒二位,刚才你们看到的猛兽当街跑,这就是个凶兆。天下大乱,就在眼前。你们若想看看贫道的法力,那也不难。” 吕用之站了起来,从身后的木箱里拿出一只纸龟,对旁边的小道说: “师傅要捉妖,去端一盆水来。” 郑颢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笑:轩辕道长说得真对,果然有纸龟捉妖这一招。他轻轻拽了拽萱儿的袖子,萱儿会意,两人一本正经的等着看他捉妖。 等他徒弟端来了水,吕用之便将纸龟浮于水上。他拿出一把桃木剑说到: “刚才那只豹子就是身上有妖魔附体,才会从深山里跑进长安城,这妖,现在就在城中,待贫道将它拿住。”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好有道理,若不是妖魔驱使,怎么会在闹市中看到一只到山里都难见踪影的云豹? 围观的人七手八脚把周围的东西移开,留出一块空地,看吕道长捉妖。 吕道长也不客气,站在水盆边举起桃木剑说到: “待贫道拿住那妖,便将它附在这只纸龟上,纸龟在水里游,那就是妖已在上面,贫道烧了纸龟,妖也就形神俱灭了。” 他嘴里念念有词,桃木剑在空中左划右划,终于大喊一声: “中!” 接着便将桃木剑指向水盆里的纸龟。可等了一下,那纸龟仍然一动不动,吕用之吃了一惊,连忙悄悄往四周看,他是在找他的小徒弟。 小道士站在李萱儿旁边面部抽搐,直朝自己师傅努嘴。 吕用之知是出了状况,连忙解释道:“这只妖太狡猾,贫道刚才明明已经抓住它,却在离剑的时候,让它跑了!” “啊?那可怎么办?” “它会不会留在我们永兴坊不走了?” “不会吧?那谁敢住?还是求吕道士画符吧......” “慢着!我有办法可以捉到这妖。”郑颢笑着走上前去,拿出一个小瓷瓶,拔出塞子,将里面淡黄色的粉末倒入水盆中。 片刻之后,那只纸龟便在水里游起来,就像是活了一样。 吕用之脸色煞白,他已经认出来,郑颢手里拿着的小药瓶,是他自家的,按说,小道士去打水的时候,就应该将这粉末悄悄化在水里,怎么会...... 郑颢在大家的惊叹声中,将手里的瓶子举起来,让后面的人也能看到,他朗声道: “吕道士根本就不会捉鬼,他这只纸龟,是用雄狗胆、鲤鱼胆涂抹后晾干,放在掺有这种炼制的药粉的水里,水就会发生震动,看上去,纸龟就像在游水一样。我说得对不对,吕道士?” 话音刚落,人群外传来了官兵的声音:“让开!让开!金吾军拿人,闲人回避!” 这是阿哲带着金吾军来了。 郑颢指着吕用之道:“就是这个假道士,刚才妖言惑众,说什么即将天下大乱。在场的各位都是见证。” 前面花了铜钱买符箓的人不干了,纷纷扑上去: “骗子!你这个骗子!还我钱来!” 第203章 无意留后患 若不是十五偷跑上街,他们还不一定会遇上这个吕用之。 回到郑府的时候,除了被关在笼子里的十五有些烦躁,大家都很开心。府里已经备了晚膳,等他们用罢膳,再去看十五时,才见它恢复了平静,肯吃东西了。 “郎君真是明察秋毫,连水里有诈您都知道。”木蓝夸赞一番后又问:“这个吕道士会被下大狱吗?” “单凭他说这句话,恐怕只会打一顿,赶出长安城,否则大狱早就住满了。再说他是道士,打板子的衙役多半会手下留情。”阿砚答到:“倒是我们十五,闹着一次,不送走是不行了。” 看他们还在给十五喂食,李萱儿心事重重的转身往回廊走,郑颢也跟了过去: “你担心他以后会作妖?” “我是在想,他的预言若是放在以前,那都是对的……难道他也有以前的记忆?” 郑颢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寒食节我们在竹林里,遇到的那个隐士顾非熊?” “记得啊,他也是重生者,他是长兄,顽皮意外死亡,重生成幺弟。” “他不是说过吗?在这几十年里,他四处寻找和他一样的重生者,也总结出一个规律。重生成功的,会有两世记忆和能力,就像我们。还有一种是重生不成功的,对过去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前世记忆和能力却失去了,就像你府里的苏嬷嬷。” 苏嬷嬷是萱儿亲自去套的话,发现她并不知道今生之外的事。只不过,她看见公主和郑颢,就觉得很眼熟,看他们在一起,就像这事曾经发生过。 所以她的感觉告诉她,郑颢就是驸马。 “你是说,吕道士也可能是失败的重生者?所以他对某些事情会有感应,就成了他的预感……”萱儿点点头:这样也说得通。 郑颢想想说:“我这就去找顾非熊问问,认不认识这位吕道士。他若真是重生者,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只要把感知的能力放在歪门邪道上,那就留他不得了。” “天都黑了,你出城之后只怕赶不上回城,明天再去吧。既然确定了送十五回山林的日子,我也要回宫去准备准备。” 第二天正好休沐,他带着阿哲去了灞桥。阿哲留在竹林外,他独自进了竹林,向那座小屋走去。 小屋还在,院门却开着,那只霸气的黄狗也不见了。走到里面,连屋门也开着,里面黑乎乎的,从外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有种人去楼空的感觉。 他掏出牙哨吹了一声,阿哲很快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郎君?人已经走了吗?” 郑颢正在看院里的狗窝,旁边有一坨狗屎。狗从不在自己睡觉的地方拉屎,除非它被拴着走不了。所以,他又看到了半截被砍断的绳子。 “狗屎还是软的,说明离开时间不长。进去看看,应该是出事了。” 这茅舍只有一门一窗,里面黑,阿哲找了一下,点亮了油灯。 屋里明显被人翻过,阿哲捡起地上的一个袋子,那是大半袋白面,这大概是顾非熊屋里最贵的东西,却被扔在地上没拿走。 麦粒洗过晒干,放在石磨里磨碎,筛出来的头道粉,就是白面,再磨再筛,得到次一点的面粉,反复几次,最后剩下的是麦麸。 头道白面都是供应给那些达官贵人,穷人就只能吃得起麦麸。所以若是一般的抢劫,这袋白面是不可能被放过的。 “要报官吗?” 郑颢摇摇头:“顾非熊本就是个失踪很久的人,他隐居在此,应该是不愿去衙门报户籍,他曾做过官,按道理是可以报编户不课口,所以不是课税的问题,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 两人又找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好离开了竹林。 渐行渐远的郑颢并不知道,身后这座小屋,给他留下了多大祸患。 今日是旬休,李温进宫去给母亲请安。自从他做了太子,进后宫请安就不再受限制,再不用像过去,眼巴巴的在西院门口等妹妹出来,可他却没时间去了。 “大郎,你来了。”晁美人笑道:“阿娘正好有事跟你说。” 李温请了安,一撩袍子坐下:“什么事不能让人出去说一声?我立刻就替您办了,还要等我来了才说。” “这事不用你办,我今早去紫宸殿,请准出宫到南五台修行祈福,你父亲已经同意了。钦天监刚刚送来挑好的吉日,三日后便出发。” 母亲说的这件事,还让李温有些意外:皇族女眷修行是常事,但母亲素来不爱动,除了每月两次到兴庆宫请安,她连后宫其他嫔妃的门都不爱串,这会倒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修行。 “南五台我去过,虽说有皇寺,可条件比宫里差远了。宫里也有道观、寺庙,修行何必去那么远?儿子也不能在您身边照顾......” 晁美人笑道:“不用你照顾我,你把太子分内的事做好,替你父亲分忧,就已经很好了。再说你两个妹妹也和我同去,有她们在,你不用操心。在宫里闷久了,出去透透气也好。再说,你父亲现在不见人,我在不在宫里也没什么影响。” “萱儿、霜儿也去?哎呀!这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也好叫人提前过去打点。母亲和妹妹……你们这是准备去多久?” “修行怎么都要一年半载的,你看看,这是道观列的修行安排。” 李温接过那本小册子,却没有打开看,他站起来说:“既然确定了,那我就叫人过去安排,你们三个都在那里,至少要住得舒适安全才妥帖。” “也好,禅房清净就行,不要铺张。搅得人家鸡犬不宁,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晁美人交待着,将李温送出门去。 太子的母亲去修行,内侍省也不敢怠慢,本就派了人先行打点的,现在李楠也带着人过去,想不鸡犬不宁都不行了。 找到太医署,要求派两个随行太医的时候,崔公子主动请缨,占了一个名额。 太子在圣上面前为他说话,当天他就被解禁了。 这段时间一直留在药圃深居简出,太医令也愿意让他出这个勤,出去走走,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郑颢听到晁美人出宫修行的消息,他在心里狠狠夸了自己一把: 能把岳母大人也劝说出来做挡箭牌,那得是对自己这个女婿有多满意? 第204章 夜饮太子府 还有两日,萱儿就要随母亲去南五台了,一两日的路程,不远也不近。虽是长住,但修行不需要美妆华服,带的东西并不多。 在天朝,但凡车马出城远行,那都是要把酒践行的,李温当然要给妹妹践行,就在太子府。 崔瑾昀本不想去,可太子请了他,一是太子想解开大家心里的结,二是崔公子与母亲、妹妹们同行,他要当面嘱托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李霜儿也去了太子府,她明年才及笄,在后宫里,这还没到可以适当抛头露面与外男交往的年龄。但同是妹妹,长兄在府里宴请,晁美人也就同意了。 李温今非昔比,在府上宴请,只要有名头,就算有人诟病,也无伤大雅。 所以,除了郑颢和他那几位老朋友,还来了两位詹士府的人,其中有位就是于四郎于琮。 于琮和郑颢曾在翰林院共事过,他是晚来子,父亲走得早,河南于氏虽是士族,却渐没落,他也一直没得到圣上重用,郑颢却欣赏他的踏实肯干。 郑颢知道,他将来会是广德公主的驸马,与萱儿亡国赴死的贵族里,其中就有拒绝做黄巢大齐宰相的他,更是对他心生敬佩。 他将于琮引荐给李温,这次也进了詹士府。 万寿公主与广德公主到的时候,除了太子,座上的人都起来给二位公主见礼。 李萱儿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于琮、刘邺,他们当年不愿被黄巢招降,与李氏皇族共同赴死。而此时,他们面孔还那样年轻,那样满腔热忱的希望能够报效国家。 她感激的看了郑颢一眼,是他,将这些忠臣放到了李温的身边。 霜儿有些紧张,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等她入座后,悄悄抬眼看了看周围,正好遇到一双微笑的眼睛,那是做在旁边座上的于琮。 “今日请各位前来,就是要为我两位妹妹践行,万寿和广德要去南五台修行,为天朝祈福,这也是她们为天朝立功。来,第一杯酒,敬我的妹妹万寿、广德。” 太子显然很高兴,这一个月来,前呼后拥,可以做决策的感觉,简直让他踌躇满志、乐以忘忧。 依然是去南五台,可这次杨怀信却不能陪她同去,他多少有些郁郁寡欢,平时很少喝酒的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万寿,听郑左庶子说,这次你要把十五送回南五台,进山可要小心。十五野性大了,未必会听你的话。” 看于琮他们疑惑,李长风解释道:“十五就是上次跑街上去闹事的那只花皮,公主收养它的时候,才巴掌大。所以才抓了几个妖言惑众的人。” “哦......那只豹子原来是万寿公主养的!公主真乃女中豪杰。”刘邺叹到。 于琮嗤笑道:“你怕是忘了,公主冲到敌阵中去杀敌,那才叫女中豪杰。” “太子殿下,上月容州军乱,成德牙将又意欲反其节度使,虽然无果,但已是蠢蠢欲动,南北皆有不安,恐怕还是需要用强硬手段,让这些藩镇能畏惧中央,否则,脱离管控,朝廷终成一具空壳。” 李长风上月送手下副将颜守平,离京去容州做经略副使,让他帮助新任经略使宋涯,正法首乱都虞侯来正,容州军乱可平。 颜守平虽惊诧于,李将军居然洞悉容州军乱关键,但还是毫不犹豫的领命匆匆赶往容州。 李温举杯到:“李大将军言之有理,这次平三防御使之乱,我们就立了君威,等到周边防御使队伍调整到位,就该找个节度使开刀。来,敬我们大家一杯!” 李萱儿已经喝了几杯,见他们谈国事,她俩也不便听,就向妹妹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走了出去。 霜儿还第一次到太子府,这里比宫中小了许多,可花径曲折幽静,宫殿紧凑,倒比皇宫更有人气。 “二位公主殿下,这是要去赏花吗?” 萱儿回头一看,原来是阿兄的姬妾颜氏。颜氏已有身孕,两个婢女扶着她慢慢走过来。 霜儿忙笑道:“原来是嫂嫂,这黑灯瞎火的,哪里还有花赏?” 颜氏听到称她为“嫂嫂”,不禁一阵脸热,抿嘴笑道:“是公主来得巧,今天夜里亥时到明日丑时,府里的昙花就要开了。” “哦?那么巧?正好是今夜?那昙花长在哪里?我们到要去见识见识。”李萱儿嘻嘻笑道。她喝了几杯酒,出来被风一吹,微醺微醉。 颜氏也看出来了,忙叫身边的婢女去煮醒酒汤。自己领着她们,往后花园里走去。 按说,正妃没入府,姬妾是不能怀孕的,但李温也已经二十多岁了,晁美人便做主,停了两个姬妾的避子汤。 颜氏有喜,这也是促使圣人决定立太子的原因。 颜氏领着霜儿走在前面,萱儿晕晕乎乎跟着走在后面,几人慢慢往后花园走,霜儿扶着颜氏的手,问着关于昙花的问题。 昙花花期短,只有两三个时辰,大多昙花一年只开一次,所以许多种昙花的人,从没见过昙花盛开的时候。 “到了,公主你看,那几朵白色的,就是要开的昙花。” 霜儿上前凑着婢女的灯笼一看,还真是,那几个花苞都鼓鼓的,仿佛很快就要被撑开了一样。她高兴的叫道:“姐姐快来看,昙花要开了。” 可她抬头看去,哪有姐姐的身影?霜儿慌了,忙问颜氏: “长姐呢?她刚刚还跟在我们身后的。” 颜氏只顾撑着自己的大肚子走路,那里会回头看?那走在前面的婢女更是不明所以,她忙着注意颜氏的脚下,给她们打灯笼呢。 “嫂嫂你别动,我回头去找姐姐,她兴许是跟丢了。”霜儿急急忙忙往回走。她们本想在后面吹吹风就回去,都没叫婢女跟来。 一直走到正殿后面她们出来的门口,霜儿也没找到姐姐。木蓝和云儿正伸长脖子,焦急的等着她们。 “什么?万寿公主不见了?”木蓝心里着急,一把抓过门边婢女手里的灯笼,急急匆匆往后花园走。 “木蓝,你等等,让这位姊姊领你去,就是去看昙花的方向。我进去告诉我阿兄,一会在后花园里汇合。” 这么大个人,居然在太子府里走丢了。 第205章 醉嗅绮萝香 正殿里的李温他们,听到万寿公主不见了,都惊得站起来:太子府不小,可也不至于迷路啊,何况是见多识广、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萱儿。 “阿柏,找人点火把,别是天黑摔在哪里看不见,池塘边!池塘边多派些人手。”李温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郑颢,想想又对阿柏道: “让姬妾都回后院去,别在花园逗留。各位也一起帮忙去花园里找找。” 郑颢心生感激,太子是为了自己才说让大家一起去。他领情了。 几个人跟着举火把的仆人进了花园。这里与外院相连,隔在内外院之间,白日里太子也会带着人在花园里游玩,并不避外男。 只是夜里这么热闹很少见。 昙花种在浮生亭后面的花圃里,很大一株,说是在这府里养了几十年,大年的时候,一夜开花上百朵,就算今年是小年,也结了三、五十个花苞。 郑颢无心赏花,他接过仆从手里的一支火把,离开青石板路,往花丛间的鹅卵石小路走去。 这里由木槿花做外围,里面是牡丹花与芙蓉花丛拼成的祥云图案,弯弯绕绕,簇拥着中间一座小亭子。 亭子那里已经有两支火把,却没人说话,人应该不在那里。郑颢正要转身出去,听到花丛里有人叫他: “郑三郎......有我没她......没她......” 郑颢又心疼又好笑:上辈子你什么怨言也没有,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哪知你是记仇记到了这辈子。 他分开花丛,只见某人正睡在牡丹花丛中,好好的牡丹花被她压得七零八落,倒了一大片。 她嘟囔着又说了一句什么,抬手把碰到脸上的花叶子拂开。人家醉卧花丛都天仙似的,又香又美,她这就跟个摧花辣手没什么两样。 郑颢把手里的火把递给身后的仆从:“去告诉太子,人找到了。” 他蹲下去刚把手伸向萱儿,她像得了感应一样,转身将他的胳膊抱到怀里,郑颢手被拽住了,身子不得不跟着往她身边卷。 他有些不知所措。旁边站着举火把的太子府仆从,他甚至听见他们心里在偷笑。 分不清是花香,还是萱儿身上的香味,争先恐后往他鼻子里钻,让他心中止不住的颤动,那张美好的脸庞就在眼前: 真想亲一下啊,怎么就这么不是地方? 很快,身后传来了李温的声音:“公主在哪里?” 郑颢赶紧伸手拍拍萱儿的脸,笑道:“起床了,去兴庆宫请安了!”才叫了两遍,躺在花丛中的萱儿猛的坐起来: “啊?今天初一还是十五?” “你说呢?”刚刚赶到的李温,看到这一幕也是哭笑不得。 萱儿揉揉眼睛,这才看清自己坐在地上,旁边蹲着郑颢,后面还站着阿兄和一堆男人:哎呀,真是羞死人了! 她站起来,故作镇定的拍拍裙子问道:“昙花在哪?我......是去看昙花的。” 李温大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去看昙花吧。” 正要往浮生亭走,霜儿匆匆忙忙往这边赶,差点被绊一跤,旁边的于琮一把将她扶住,来不及道谢,霜儿对着兄长叫道: “兄长!快叫府医、稳婆,颜氏要生了!” 这可乱成了一锅粥,外男统统退回去,只有崔公子说:“在哪里?我过去看看。你们快去找一张春凳过来抬人。” “对对对!这不有一位太医?”李温也急昏了头。 萱儿看了一眼郑颢,跟着霜儿急急忙忙往浮生亭赶。 颜氏本就接近临盆,稳婆让她每天动动,她这才到花园里走走,遇到了两位公主,好心说带她们去看花,没想到把万寿公主走丢了。 她这一急,动了胎气,孩子就要出来了。 “太子殿下,您回避吧,已经见红了,冲撞了您可不好。”李温他们正要走过去,旁边的嬷嬷拦住了他。 崔瑾昀让嬷嬷过去按照他说的几处按了按,嬷嬷过来回了话,他说: “太子莫急,还没到时候,至少还有两个时辰。春凳来了,慢慢将她抬回去,府医再开些缓解的汤药来,准备接生就是了。” 说话间两个宦官抬着春凳过来了,大家将颜氏扶到长凳上躺着,一群人拥着,抬着她回后院去了。 李温和崔瑾昀回到前殿去等消息,萱儿和霜儿则跟着去了后院。 虽不是妃子,可这毕竟是太子府里第一个孩子。 早就准备好的产房里,奴婢进进出出,两个稳婆先在产房门口左边墙角烧了山柱香,敬过了胎神,才洗手进了产房。 两位公主也被拦在外间:“公主尚未出阁,当心冲撞了胎神,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听到颜氏在里面一阵一阵的叫疼,霜儿握着姐姐的手,手心上都出了汗: “姐姐,生孩子这么可怕的吗?我以后不要生孩子了......” “还没嫁人就说生孩子,这话怕是说早了。”萱儿抿嘴笑道:你不但会生孩子,还生了三个孩子呢。 以前,阿兄的第一个孩子是公子,不知现在会不会一样?萱儿心里好奇起来。 又等了一会,产房里面传来一阵响亮的啼哭声,产婆高声报喜道: “生了!生了位大公子。” 霜儿激动得跳起来,抓着姐姐的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姐姐!我们有侄儿了!” 萱儿也含泪笑了: 今生大郎生在太子府里,应该会比前世顺利吧?再不会莫名其妙夭折,平平安安长大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个十二岁登基,最后亡国的五郎,还会是下一位皇帝吗? 谁知道呢? 太子府里灯火通明,派去宫里报喜的宦官,还顺便告知晁美人:两位公主今晚在万寿公主府里歇下了,明儿再回宫。 儿子也有儿子,女儿只怕也留不住了。晁美人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扶着含香的手往内殿走: “走吧,美美睡一觉去,我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浮生亭外洁白的昙花,一下子喜气洋洋的炸开了。 只为今生今世绽放的新生命。 只为善良之人不一样的人生。 第206章 东南巡抚官 太子诞下长子,这是天朝的大事。晁美人的行程也改了期。 洗三那日,来的都是皇亲,圣上因身体不适,没有到场,但也送了不少礼物给这位长孙,兴庆宫里的郑太后到了太子府,亲手往重孙的身上浇了一瓢水。 若按照前几位皇帝的惯例不立皇后,儿子们就没有了嫡庶子的区分,那长幼就占了很大的分量。 储君有了继承人,这让支持太子的大臣更是松了口气。皇长孙李佾的到来,让朝堂上下一片祥和。 晁美人带着两位公主去寺院修行祈福的时候,圣上还派了马公儒到城外送行。 可这时,浙东、浙西送来的贡品却出了点问题。 郑颢轻轻松了口气:这和前世没什么不同,不用找借口了,只要让太子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 浙东道、浙西道,素来都是天朝最富裕的地方。他们出产的稻米、丝绸,是长安城这个富贵乡必不可少的用品,更不用说,海外进入天朝的香料等奢侈品,也都是在这里登陆。 由浙东输入的香料,在长安都有百种之多,这是富贵人享乐的必需品。今年的贡品里,香料徒然减少了一半,丝绸布帛也达不到朝廷要的数量。 太子看着贡品清单,眉心都簇成了“川”字: “郑袛德和萧寘是怎么回事?单单管一个贡品都管不好!这个数量,是打发乞儿吗?”他将浙东、浙西的两本折子扔到案上。 郑袛德和萧寘,分别是浙东、浙西观察使。两处没有外患,并没有设节度使,只有观察使管当地经济,实际上就是负责为长安征收、筹买贡品。 当地的武装只有由当地人充任的团练使,他们才是真正的地头蛇,根本没把这些空降的三品观察使放在眼里。 前世的这一年,宣州判将因不满宣歙观察使廉洁,挡了他们的财路,将观察使驱逐。这减少的贡品清单,就是朝廷观察使被地方团练挤轧的结果。 “这两位大人......性格和善,做地方长官,难免有些魄力不足。” “臣建议,撤销浙西观察使,恢复设立镇海节度使,加强当地的军事力量。” 大臣们碍于郑颢的面子,没有提浙东郑袛德的处理,只拿萧寘开刀。郑颢自然不好说话,甚至到有宰相提议,让李琢出任镇海军节度使,他都一言不发。 太子知道他有话说,散朝的时候,将他留了下来。 “今天在朝堂上批评你父亲,让你不舒服了?”太子淡淡问道。 郑颢平静道:“非也。浙东、浙西确实有问题。去年、今年连续旱灾,今年夏季,还有可能出现蝗灾,您去年往浙西,不是已经亲眼看见了吗?吾弟郑奕,去年从浙东回来,也说了他看到的情景。臣,恳请太子,将吾父降职调回。” 太子大惊,不知郑颢是何意。 “吾父手上无一兵一卒,兢兢业业乘其财用之出入,可地方的团练却对吾弟说,少管少做,方是保富贵之道。吾父耿直,终将被害而不知。” 若是如此,就算另派其他官员,也于事无补啊。太子沉声问道: “你有何良策?” “臣愿为御史,前往浙东、浙西、宣歙、鄂岳几处,为太子肃清当地发展财用之阻碍,若是吾父不能胜任,也恳请太子将其调回。” “郑袛德在外是三品观察使相公,回了京城,可就没有实职给他了。” “为天朝计,方乃大计。” 李温沉默片刻,叫来宦官拟太子谕令:“你回去等消息吧,待我到紫宸殿请旨。委派御史,还要圣人御旨才作数。” 郑颢忙向太子行礼,又说:“若是浙西恢复镇海军节度使,能否将吾弟郑奕派去做节度使手下一名推关,为国效力。” 太子哈哈笑道:“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不过本太子记下了。” “他成日里闹着要去从军,我母亲说让我做主......我这也是长兄难为啊。”郑颢一脸无奈,心里却道:再等两月,一撇一捺就全都写完了。 “哈哈哈......确实如此,长兄难为。我那亲妹子在身边的时候,总嫌她各种找事,等她离得远远的,又让你觉得人生少了许多乐趣。” 南五台白云观里的李萱儿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道: “一定是阿兄在说我坏话。” 晁美人穿着一身道袍,脸色显得比来时更红润些,她笑道:“你阿兄整天忙国事,哪有时间想起你。” 萱儿搂着母亲脖子笑着不说话。她让母亲到白云观来,还有个不能说出来的原因: 前世母亲与父亲同年去世,今生父亲虽未再服食丹药,却因中毒坏了身体。母亲与其留在宫里担心,还不如远远的静修,对她更有好处。 何况崔公子也跟着来,让她大大放心。 李雪晴端着一碗药膳进来,看见李萱儿挂在母亲脖子上,便笑道: “有母亲可以撒娇就是好,可以永远长不大,看得人都羡慕了。” 晁美人笑道:“哪来的永远?等你们出阁了,个个都要去做掌家主母,不长大可不行。” 李霜儿忙说:“我不去,我就守着母亲,伺候您一辈子。” “好吧,阿娘就看你们说大话!”晁美人将霜儿搂入怀里,萱儿跟她嘻嘻笑着扭到一块。 道观有个好处,他们吃食并不忌口,从宫里带过来的厨子做吃食更方便些。姐妹两个已经到集市上逛过好几回了,霜儿看着没精打采的姐姐,打趣道: “怎么,你等的人还没来吗?” “你怎么知道我等谁?” 霜儿笑道:“这有什么难猜?你说要把十五放回山里,它却没有跟我们一起来,那你不是等人送十五过来吗?” 十五在马车上“嗯嗯”的哼着,它已经出了长安城,马车的晃动让它有些不安,阿砚喂它吃了混有神仙醉的肉,它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多亏崔公子给了我们麻药,这样也能让十五好受些。”阿砚看着十五笑道:“就要送它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想不到圣上这么快就批下来,让您出任御史......” 郑颢打断阿哲的话:“很快吗?我怎么觉得等了很久?” “您那不是......那啥嘛!哎呀,我也不会说,还好我只是护卫,只须用拳头说话。”阿哲嘻嘻笑道。 “你这可是有品级的护卫,只会用拳头可不行。”郑颢故意一本正经的说。 “那您教教我,以后我泡小娘子可以用得上。” “滚!” 第207章 十五归山林 装十五的笼子被抬下马车的时候,两匹马明显有些不安。 惠寂禅师在旁边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玄真道长哈哈笑到:“惠寂,不如你把云豹带回你寺里教化,让它做个镇寺神兽,也不劳三郎多跑一趟松谷。” 去年白云观的玄真道长云游去了,未曾见到郑颢,听说他从南台顶上坠入松谷,都被轩辕道长救活过来,还懊恼与他们无缘会面。 这次宫中贵人来道观修行,他本来态度平平,后来听惠寂禅师说,郑三郎就是为了救这位万寿公主才坠的崖,这才对晁美人母女刮目相看。 惠寂禅师说:“不管人或是动物,各有各的修行,它若是自来,我不拒绝,它若是离开,我不挽留。只有你这个牛鼻子,才会一天到晚想着把什么都点化成仙。” 萱儿站在郑颢身边,没见面时觉得有好多话要对他说,这会儿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郑颢到南五台来放生,这事太子也知道,他还托郑颢带了不少吃的、用的过来给晁美人和公主。 临走的时候,太子叹了口气:“东西让你带去了,走的时候,你若是被迫带走什么,只要我阿娘同意,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知是非,不要令我难堪。” 郑颢忙作揖道:“臣遵令。臣这点心思,都瞒不过太子,真是惶恐至极。” “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我貌美如花的亲妹妹?你的富贵还长着呢,好好珍惜。”太子挥挥手,郑颢退了出去。 看着他离开太子府,阿楠问道:“殿下,您就那样......放心公主与郑公子在一起?” “郑三郎的身份,不是你让人查出来的?虽然有些意外,但对于我来说,他的作用更大了。万寿与他在一起,可以将他牢牢绑在我的阵营,有什么不好吗?” 阿楠点头道:“那倒是。归义军虽然距离遥远,张大将军的威望在那里,放眼天朝,无人能及。” “他弟弟郑奕查过了吗?” “查过了。郑四公子在随父去浙东之前,未曾离开过京城,经历倒是很简单。” 太子没有再问话,背着手进了正殿。 郑颢自从知道,有人打听自己读书、习武的过往开始,就知道没找到答案,无法满足太子的好奇心。 他也就没有费心隐瞒,甚至将自己城外购置的良田、农庄,东都洛阳的粮仓、盐铺,都趁机透露了出去。 臣子无所求,那才是君王最大的忌惮。天朝功臣辈出,功高盖主,还能高寿善终者,不过郭子仪尔。 太子这边的默许,倒是让郑颢宽松了许多,他见到萱儿的时候,就算是惠寂禅师与玄真道长在场,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热切。 安置好十五,他又到寮房里去见了晁美人,将太子的问候带到。 晁美人以前就见过他,一表人才,还是个状元,就是不知女儿当初为何没有看中他,要不,现在也早是自己女婿......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看到在笼子里不停走来走去的十五。阿砚道: “这家伙似乎知道自己要回家了,一晚上都没睡觉。”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这里晚上能听到几声狼嚎,云豹的叫声很小,又或者豹子之间能听到。 阿砚、阿哲他们抬着十五,郑颢他们走在前面。去年八月十五的事还历历在目,眼前的松涛林海,似乎一点没变。 崔瑾昀忽然笑道:“难怪我这几天住在这里总不安心,想来是怕去年被我杀死的狼,家里来寻仇。” “您不是连匕首上都喂了毒吗?再说,有我们在,就是它全家来了都不怕。”阿哲笑道。 在府里,阿砚不过是喂喂十五,自己不但要跟郑奕喂招,还要教崔公子用铁骨扇的简单招式,早知道这样,刚回京城的时候,就不应该说自己不喜欢猫。 到了松谷,找到那条流水潺潺的小溪,他们把笼子放了下来。 笼子门打开,十五冲了出来,但只往前跑了几步,又跑回来,跳到木笼上蹲着,粗大的尾巴左右摇摆。 十五是人喂的,从来不缺食物,所以它的体型比一般云豹略大。它的四肢粗壮,脚掌又大又厚,尖尖的指甲就像天然的匕首,山里的灰狼体型较小,身长也只比十五长半尺。 只靠这个差距,灰狼单打独斗,绝不是十五的对手。 “十五,去吧,这里才是你的家。记住这条小溪的位置,遇到狼赶紧爬上树,对母豹子要温柔一点......” 萱儿还在老母亲般絮絮叨叨,阿砚拿出他那根荆棘条,十五便跳下木笼,飞快的朝着对面树林跑去。 “啊?它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萱儿眨眨眼,眼圈也红了。 “它要去抢属于自己的地盘啊,没有地盘,它怎么找得到好看的娘子?”郑颢笑着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你放心,这两天阿砚会留在这里,每天来看看,若是它找不到食物,会回到木笼这里的。我们坐马车到商州再走水路,阿砚骑马追上我们。” 萱儿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到: “我阿娘说,让你回去到她寮房去,她有话要嘱咐你......” 郑颢一听紧张起来:“你阿娘她没同意你去吗?”岳母大人可比大舅子难对付多了,毕竟不能糊弄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 眼看前面就是通向道观的路,萱儿拉着雪晴就跑了。 崔瑾昀拍拍郑颢的肩膀:“我是很想跟你一道去的,只是我出来的缘由是做晁美人的随行太医......哎!就靠你自己了。” 晁美人的寮房里,郑颢毕恭毕敬的站在“岳母大人”跟前,前世他赶着重生去了,岳母大人仙去,自己也没能送一送。 这辈子一定好好给她养老送终。 “萱儿在及笄以前,循规蹈矩,老实得叫人心疼。后来尽管她变得强势又任性,但据我观察,她做什么事,都有她的理由。 所以她这次求我帮她掩饰,我也没有拒绝。那是因为我想让她过得比我自在自由。郑公子,你曾在这里救过萱儿的命,现在我在这里将她托付于你。 萱儿说,你们是去做一件对天朝有利的事......她一个女儿家,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不管事情做得怎样,一定不要勉强。你好好领着她去,再好好领着她回来。圣上那里我回去想办法,我当然愿意,我的女儿能够嫁给她喜欢的人。” 郑颢一撩袍子双膝跪下,给晁美人行了个见长辈的大礼: “萱儿是我的命,我就是豁出自己,也要保她完全。” 第208章 商洛管闲事 看见郑颢认真给她磕头,晁美人觉得女儿已经被磕走了,差点没掉下泪来。转头身边的含笑道: “去吧崔药师和李娘子唤进来。” 霜儿正站在马车边和姐姐依依惜别,就看见李雪晴背着两个包袱跑出来:“万寿公主等等我!晁美人让我陪着您一起去!” 这真是个意外惊喜。 原来,晁美人不放心,让崔瑾昀和李雪晴陪着他们一起去,路途漫漫,带位太医还是放心些,更何况女儿还能多个伴。 马车上坐着李萱儿李雪晴和木蓝,阿哲赶车,郑颢和崔瑾昀骑着马跟在旁边。告别了白云观,一路向东行去。 “我一直没问你,你们这次这样千里迢迢去浙东,难道是你又预感哪里要出事?你这神奇的预感,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能力?我可以学吗?” 崔公子认识他那么久,见过他这样看似莫名其妙,可最后却又出奇制胜的行为,也不是一次两次。 郑颢笑道:“我的能力快要消失了,现在,有这能力的人不是我。” “她......”崔公子指指车厢,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郑颢不再搭理他,加了一鞭,对阿哲喊道:“快一点!赶在天黑之前上船。” 商州,丹水之滨,离京兆府不远,曲江池的水最后就是南流入丹水。再一路入汉江。 金商都防御使刚刚里外换了个遍,李防御使是李长风的族弟,他们找船曹买船上牌照出公文,都由他一手包办,省去许多麻烦。 他们这次并不走洛阳,赈灾米粮有专门的官船运往江浙。阿砚找户部度支盐铁几部,和浙东道驻京进奏院,各换了十万贯飞钱,带在身上不过是几张凭证。 到了商州丹水边,李萱儿才知道,掌船的是自己府里的杨兆兴。 “杨掌院,让您来掌船,岂不是大材小用了?”萱儿见了熟人很高兴。 杨兆兴笑道:“公主您在哪里,我就掌哪里,是院还是船有什么关系?” “出去可别这么叫,”萱儿拉着李雪晴道:“她是李大娘子,我是李小娘子,你别叫错了。” 这是条方头平底的江船,船上还有十来个船工,也都是府里那些识水性的暗卫。因为时间充裕,过了今晚,他们打算每晚上岸。 初行时,丹水河面不宽,找准航道就很关键,船走得很慢。坐船比骑马轻松得多,船上还带了他们的乐器,大家玩玩笑笑倒也自在。 “郎君,前面就是商洛,到了商洛,这段弯弯曲曲的水道就走完了。我跟阿砚说好,在商洛等他,还有半日才天黑,你们可以到商洛城里逛逛。” “可以逛逛吗?那我们到城里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船上的东西吃好几天了,水驿的东西又不好吃。”萱儿听说可以进城,高兴得跳起来。 什么都可以马虎,单单是祭五脏庙这件事,她最是积极。 “好,反正他们也要上去采买,跟着他们去市集,市集边的酒店吃食新鲜。”郑颢见萱儿高兴,他也来了兴趣。 几个人上了岸,在驿站里要了马车,向商洛城里跑去。 商洛是个小城,找酒店真是太容易了,因为小城里只有一条热闹的街。站在街口一眼望去,萱儿挑了一家酒幌子最大的“仙客来酒家”。 这里离京兆府不远,口味也差不多。只有一样菜,看上去很奇怪,名字叫做“浆水鱼鱼”。 “这是鱼吗?”萱儿舀起一勺正准备放在嘴里。 崔公子一本正经道:“不是鱼,难道你不觉得它们像癞蛤蟆的幼仔,蛤蟆蝌蚪吗?” 萱儿低头一看,还真是!大头细尾巴,一个个灰不溜秋滑不留手的样子,她一下子把调羹给丢了:“真恶心!哪有人吃蝌蚪的?” 大家都笑起来。郑颢舀了一个放在她面前,解释道:“别听他唬你,这是用面粉做的。” “面粉?面粉怎么会那么黑?” “你以为是在京城?这里的百姓大多吃的都是这样的灰面,白面都在达官贵人的餐桌上。” 萱儿试着吃了几个,滑滑的,不用嚼就进了肚子,也没吃出什么味。 丹水里打来的河边小鱼仔,也叫不出什么名字,小鱼用油一炸,连鱼骨头都可以吞到肚子里,加了钱,掌柜才给了一小碟椒盐,萱儿吃得津津有味,就差没把自己舌头嚼了吞下去。 “走开!里面有贵人!到别处要饭去!” 大家一听,都扭过头去看门口:原以为是个脏兮兮的乞儿,没想到是个穿着干干净净麻布衣衫的瞎子。 那瞎子也不祈求,弯腰鞠了一躬,杵着根竹棍子,转身要走。 嘎嘎......后面马上替换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其实就是扁食,既现在的饺子。在饺子里偷偷包上银钱一二,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这一天互相拜祝,称为“贺新年”。 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赴春场跑马,以比较优劣。到了第二天立春之日,不论贵贱,都吃萝卜,称“咬春”。又互相请吃宴会,吃春饼和莱。再用绵塞耳,取其聪明。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3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 第209章 商洛管闲事(二) 那瞎子张小郎,接过阿哲递过来的筷子,将一碗汤饼吃得干干净净,站起来给他们鞠了个躬,慢慢向外走去。 萱儿追问道:“那他现在就靠乞讨度日?” “他家房子烧了,剩下个瞎子,县令欺他家无人,把他家的田地都充了公,实际上,都进了他自家的账上......哎!他家那个烧过的废墟,就在市集边上,今年若是再不重建,超过三年时限,按照县里的规定,就会当做无主地处理......” 掌柜的远远在喊:“林十七,你今天的工钱没了!这么爱说话,还做什么小二?改行说书算了。竖子!今晚别吃饭了。” 萱儿刚才就看不惯那掌柜嚣张赶人的样子,从木蓝的包袱里掏出一吊钱,塞到小二手里:“别给这种人干了,自己做点小生意去。” 林十七激动万分,给萱儿鞠了两个躬,大步走到掌柜的面前,将肩上搭着的白布巾往柜台上一扔: “你这个一毛不拔、专吃伙计血汗的吝啬鬼,我不干了!” “哎!林十七!你想翻天啊!不干也要把今天干完......”那掌柜急了,正要出去拉他,只听郑颢喊到: “掌柜,结账。” 那掌柜只好先过来收钱,他苦笑道:“我的小祖宗哎!您干嘛挑唆他不干了?我找个工钱少的伙计容易吗?……你们虽然是京城来的贵人,我好心劝各位,别管那瞎子的闲事,我们县令虽是七品官,可他京里有后台,你们惹不起。” 崔公子冷笑道:“哦?那你说说,他的后台是什么人?看我们认得不认得。” “说出来吓死你,是当朝宰相崔相公。县令姓崔,据说,他是崔相公的亲戚。”那掌柜神秘兮兮的说。 “噗!”萱儿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崔相公的亲戚?他位高权重,果然惹不得。” 崔公子气得咬牙道:“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出了酒楼的门,郑颢笑到: “走吧,上衙门认亲戚去,顺便替张小郎讨回公道。阿哲,你去他家废墟找他,将他带到衙门。” “他家烧了,想必也拿不出房契地契,那还怎么要得回?”李雪晴好奇问道。 “无妨,找到上家卖地给他的主,他愿意证明就行,还可以找族里证明。现在他家剩一个瞎子,族里当然想等着吃独户,巴不得他要回田地,田地留在族里,不比白送县令好?送了还领不到人情。” 郑颢没说完,人已经被萱儿扯着走了。县衙离这条街不远,走到尽头,拐个弯就到了。 阿哲去找张小郎却费了点功夫,好容易在一间烧了一半的屋子里找到他,他却不愿去,冷冷道: “你家娘子刚才不是怀疑我是装瞎?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心?我堂堂正正要饭,不需要她的同情。” 阿哲哂笑道:“枉你读过圣贤书,分不清是非曲直,浪费自己恩人一片好心。” “恩人?替我去申个莫须有的冤,就是我恩人?” “你可知道,我家娘子在战场上一箭射死王珮,我家郎君一刀劈了王珏?这样算不算是你恩人?” “王珏……王珮……” 他早打听过,王珏兄弟是如何死的,却万万没想到,那么巧,恩人就在自己面前。 他哆哆嗦嗦的站起来,那是他激动到浑身发抖,他摸到自己的竹棍说: “走!我跟你去县衙。只不过,崔县令早把县里登记的田籍,改得面目全非。新防御使上任后,我曾去金州府击鼓鸣冤,派人来查,最后说是我造谣诬告,将我打了一顿了事。官官相护,我就是去了,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别急,我们还要先去见见你族长。”阿哲按照郎君教他的说道。 等他们拿到族里写的证明书去县衙,阿哲一看,忍不住笑了: 郎君坐在公堂的主位上,崔公子站在他身边,正忿忿的训斥着崔县令,而崔县令跪在平时犯人跪的位置,磕头如捣蒜。 “里面有人在骂县令?还有人在磕头……发生了什么?”张小郎紧张的问道。 “你这耳朵还真灵,你先告诉我,这顺风耳的功夫哪学的?我才告诉你里面发生了什么。”阿哲故意逗他。 张小郎脸上松弛下来,浅浅有了点笑意,他解释道:“瞎子的听力本来就比普通人好,有个老乞丐瞎了几十年,是他教我如何凝神静气辨别声音,感知动作带来的空气振动。还有调动耳骨,让它来感觉空气流动变化,这样,脑子里形象就生动了……” “哎呦!还真复杂。难怪郎君说你这是练过的……走,我们进去,跪在地上的就是崔县令。” 这次张小郎一点没怀疑,他们是战场上的将军,拿个县令有什么问题? 郑颢接过张氏族里写的土地所有证明书,微笑道: “崔县令,不用麻烦你去丈量土地,这里有族长证明,你就按照这上面的写。” 崔县令忙叫旁边的县丞:“快快让主簿照着拟,别让按察使久等!” 郑颢本是正四品左庶子,外派做巡按替圣人办事,临时官升两级,成了正三品,这是跟崔相公都平级了,县令哪敢造次? 再说,崔相公的公子就站在堂上,自己不过是清河崔氏不起眼的旁支,平时吹吹牛还可以,当着正主的面,他还能牛到哪去? 张小郎也跪了下来,什么也不说,先对着恩人磕了三个响头:他不但为姐姐、爷娘报了仇,还为自己讨回了公道,磕头算什么,把命给他都在所不惜。 这是桩小闲事,没有什么复杂的情节,张小郎拿到新的地契、田契后,他们拒绝了县令的留宿邀请,离开县衙,往驿站走去。 阿砚已经在驿站等着他们了,说起十五,第一、第二天,它确实回过木笼旁边,再后来,就在没回来。 他把笼子毁了,一堆木头留在原地,断了它的念想。 萱儿愣愣的,心里终归有些难过。 郑颢站在她身后,背着人悄声问道:“才养了一年你就如此舍不得,将来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女儿出嫁,你该怎么办?”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她过得好便罢,若不好好待她,丢在一边冷落她,我就送那男人进宫做宦官!” 某人干笑两声:“幸好以前你跟个菩萨似的,没那么凶......” “菩萨?那我也是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两人正说着,驿站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我找郑按察使!” 第210章 商洛管闲事(三) 驿站外面一阵喧哗,似乎驿丞在赶人。听到那人说找郎君,阿哲走了出去。 “嘿!张小郎,你怎么来了?”阿哲笑到:“是文书有问题吗?” 驿丞见他们认识,松开了手。 张小郎笑着向阿哲走过去,摇头道:“文书没有问题,我已经把它们都卖给族长,连现钱都收到了。” 阿哲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大木箱子:这不是来送酬金,是来提亲的吧? 他笑到:“卖掉也好,你一个人也管不来,买个小屋自己过日子,还不怕人欺负。我们家郎君不缺钱,也不图你感谢,你回去吧。” “我想见见郎君,哦,不,见是见不着,就是当面和郎君说几句话。” 阿哲正要推辞,里面郑颢说: “让他进来吧。” 张小郎走进屋里,停顿了一下,才笑到: “怎么比刚才多了个人?还是个六尺儿郎。” 大家都看向阿砚,可不就多了他?张小郎这反应也太快了吧? “你这听力,不用来练暗器可惜了。”郑颢笑道:“深夜来访,张小郎可还有事?” “郎君,张夔虽眼盲,可生活能自理,从不给人添麻烦。张夔在商洛孤身一人,想追随郎君,给郎君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张小郎招招手,后面六个大汉把三个大木箱抬了进来。他说:“为了表达我的诚意,这是我卖房卖地的全部身家,张夔愿献给郎君,做我入门束脩。” 商洛二十贯钱一亩旱田,六个人抬,少说也有三百贯。而且,他这么着急卖,肯定被买家压了价。 这还真是个富户,张小郎拿这钱,宽松过一辈子有余。现在他却说要送给郑颢,只求他收留,这等于是交食宿费。 “我不是不愿意收留你,可我们现在不是回长安,而是要去浙东,一路车船劳顿,怕你吃不消。或者,等我们回来再来接你。” 郑颢见他孤身一人,又有残疾,也愿意帮他。 哪知张夔淡淡笑到:“累我不怕,我跟船工一同吃住,只留在船上,不给你们添麻烦。一人吃饱全家饱,片瓦遮头路为家。 我一个瞎子,身无分文还能平安活着,您为我找回这些财产,不说外人,族人都盼着我早死。您不见族长付钱给我那速度,若是留下来,估计我也活不过三日。” 众人暗笑: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搞了半天,是给自己找保镖来了。钱交给你,你可要包吃包住养他一辈子。 李萱儿听他说完这句话,想起以前父母、驸马皆亡,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过的日子,便说: “三郎,你就收下他吧。我们船大,多他一个不多。” 就算萱儿不说,郑颢也会点头,于是他点点头道:“阿砚你去安排吧,今晚住驿站,明日清晨出发。” 张夔还是高估了自己怀璧其罪后的寿命。 三天?恐怕当晚都活不过。 这是个水驿,距离下码头的路口只有二百米。驿站里有座两层木楼,其余两座都是一层,住宿房间不多。杨兆兴带着船工们住在船上,木楼的二层,被郑颢他们包了,外人不会上楼。 “有动静,是张小郎住的那个方向。”阿哲坐了起来,对睡在里间的崔瑾昀道:“崔公子,您可别乱跑,我出去看看。” 本来崔公子死活不让阿哲睡他屋里的,怎奈推门他的力气比不过阿哲。 崔公子这间在走廊的东头,房间比较大,关键是,和对面郑颢西头那间刚好把住两断,中间还有三间,他们旁边就住着张小郎。 阿哲推门之前,崔瑾昀不冷不热来了一句: “他可能不是瞎子。” “不是?那您怎么不早说?这要坏大事啊。”阿哲大吃一惊,这可是个大纰漏。他得赶紧去通知郎君。 “我没检查过,不能乱说。”看着阿哲推门而去,他揉了揉脑门嘟囔了一句:“我可已经告诉三郎了。” 那三箱钱,阿砚已经检查过,确实从上到下都是真钱,没放石头在里面糊弄人,一箱百来贯,必须是刚才那种挑惯东西的大汉才扛得动。 现在这三个箱子就放在东头厢房,也就是郑颢和阿砚住的房间里。 房顶上轻微的响声,让东二间的李萱儿也醒了,她在外面睡觉有点认床,睡不踏实。何况进屋前郑颢悄悄对她说,别睡死了。 她蹑手蹑脚下了床,跨过睡在地上的木蓝,贴在窗边,正打算捅破了窗户纸向外看,却看见一支竹管,先从外面捅破窗户纸伸了进来。 屋里没点灯,外面有驿站的灯笼,反倒比较亮,萱儿暗暗冷笑,伸出手指,轻轻堵在那根竹管口上。 外面的人本来是要向屋里吹迷烟,没想到管子被堵住,迷烟倒呛,一屋子用的迷烟,都让他一个人独享了,“噗通”一声,那人倒在地上。 他旁边的人吓了一跳,正要去拉他,隔壁房门突然打开,阿砚冲了出来,一脚将其踹出两丈开外,屋顶的黑衣人见行踪暴露,挥着朴刀冲了下来。 按察使只有两个护卫,其余几个同行的小郎君、小娘子,都不像是有功夫的人。 放着安全的县衙不住,偏要住在县城外面的驿站,商洛县地面上的钱,岂能让他们带走? 趁着外面有几人在同阿砚纠缠,另外三人提刀就往屋里闯。 李萱儿看得真切,拔出短刀就冲了出去,木蓝想拦住她,可哪里拦得住? 到了走廊上一看,西头来吹迷烟的,早被阿哲打倒在地,走廊窄,他一个人和几个黑衣人战在一处,。 阿砚也是这种情况,黑衣人武功不高,可数量不少,打倒一个,另一个又冲上来。此时阿砚背后的一个黑衣人,掏出一张网。 情急之下,李萱儿拿着两尺长的短剑冲出去,一剑刺向拿网的黑衣人。 阿砚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他的眼睛瞪大了,不是因为萱儿杀了人,而是她身后,有个黑衣人正高高举起了刀。 郑颢解决了进屋的几个人,走出门口也看到这一幕,他咬牙大喊一声冲了过去,对着拦他的人一刀毙命,绝不犹豫。 他冲到萱儿面前,只来得及抱着她一转身,让自己的被对着那把砍过来的刀。 狭窄的走道,脚下横七竖八挡着尸首。 手起刀落间,他只能选择这样的姿势保护她。 第211章 张小郎复明 郑颢朝李萱儿奔去,手起刀落间只来得及将她拉到怀里,转身护着她。 “郎君!” 阿砚一拳将缠着他的黑衣人打下楼,朝郑颢跑去。 这那一刀并没有砍在郑颢身上,那黑衣人“啊”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原来,是张小郎。 他拿着竹棍出了门,走廊上一片混战,声音吵杂,他无法辨别是敌是友。 忽然他听到阿哲的声音,阿哲在左边,他正要沿着墙边走过去,忽然听到郑颢在右边低吼一声冲向自己。 张小郎心里着急,他想听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这时听到的声音在脑子里像一摊泥水糊糊,他努力睁开眼瞪着右边,一个模糊的影子,举起了刀…… 他听到了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那影子的呼吸声穿过纷杂声音,急促的振动传到他耳骨,与耳膜听到的刀声一上一下,他准确判断出他头部的位置———— 张小郎那一刻愤怒的举起竹棍,照着他的脸部扫了过去。 “啊!死瞎子!” 那人耳朵“嗡”的叫起来,疼得半张脸像被削掉了一样,他转身朝张小郎砍去。阿砚已经冲到附近,他使劲将手中的横刀掷了过去,那人在张小郎面前倒下。 “七叔,我知道是你。” 张小郎喃喃说到,可惜,张七已经听不见了。 走廊上还站着的黑衣人已不剩几个,他们一看打不赢,争先恐后的跑了。 “郎君,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张小郎垂头丧气的说:“我料到族人不会让我得善终,这才来投奔你们,想借你们的保护,离开商洛……却没想到,他们竟丧心病狂至此,连按察使也敢劫……” 追下楼的阿哲跑回来说:“郎君,驿站里的人都被迷晕了,不知这些劫匪是些什么人。” “张小郎认出来,他们是张氏的人。去把驿丞弄醒,让他们去报官。这里乱糟糟的,也没法睡了,大家先回船上去,阿砚去见县令,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们就走。” 大家分头行动,很快就转移到船上。 看着那三箱钱,郑颢说:“到了襄州,去把它们换成银子,太招人显眼不说,还难搬运。” 襄州是山南东道节度府所在,金银兑换,要比商洛这个小城容易得多。 萱儿在船庐里迷迷糊糊睡着,后来似乎听到郑颢在外面说话,再后来,船像摇篮一样,飘飘悠悠的,带着她进入了梦乡。 昨晚折腾得晚,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了。 “船已经开了吗?”她坐起来揉揉眼睛问道。 木蓝将窗子朝外推开,指指外边岸上说:“刚才阿哲说,这还是在金商境内,过两天才能进山南东道呢。” “外面怎么这么安静?雪晴起床了吗?” “早起了,郎君见您没醒,不让大家大声说话呢。”木蓝拿来了热毛巾嘻嘻笑道:“他们这会都在船头,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李萱儿出了船庐,就听杨兆兴在船尾唱到: “人是人、鳖是鳖,喇叭是铜锅是铁, 老子英雄儿好汉,他达卖葱娃卖蒜, 丑人自有丑人爱,烂锅盖上烂锅盖......” 船在江上水流而下,江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如同在画中一般。萱儿微笑着向船头走去。 只见崔瑾昀站在张夔面前,正在给他检查眼睛。 “怎么了?” 郑颢含笑道:“崔公子认为张小郎的眼睛还有救。” “看得到吗?”崔瑾昀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张小郎犹犹豫豫的说:“看......不到。” “那就再过去蒸蒸再试。” 崔公子接过雪晴递给他的布擦了擦手。张小郎摸索着走到旁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那里放着一罐冒着热气的汤药,他睁大眼睛,让药气飘进眼里。 雪晴看见萱儿过来,便解释道:“公子检查后发现,张小郎的眼睛是好的,可他就是看不见。” 崔公子“哼”了一声:“八成是他自己不想看见。” 不想看见?世上有谁愿意自己是个瞎子?看不到美食、看不到美景、看不到亲人......萱儿若有所思,她把郑颢拉到旁边,附耳说了两句。 郑颢笑着点点头。 萱儿拉着雪晴走到船庐里,给她披上一件披风,轻声道:“他姐姐被抢走的时候正是秋季,一会你别说话,只管听我指挥。” 雪晴也是个聪明人,联想到刚才公子说的那一句,猜到公主这是要使诈。 两人再次走到船头,张小郎已经熏完眼睛,崔公子又叫他试着往前看,他还是摇了摇头。 郑颢见萱儿过来,便说到:“张夔,你看看是谁来了?” 张小郎转过头来,用耳朵听着这边的声音。李萱儿忙道:“张娘子,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弟弟?” 张夔一下子紧张起来,江风吹着雪晴身上的披风簌簌作响,就如她当时离开时那样......他试探着问道: “阿姊?是小郎的阿姊?” 李萱儿却拉住雪晴说:“别过去了,他看不到你,也认不出你。” 张夔紧张得快要哭了,他一步一步往雪晴这边走,嘴里念道:“阿姊别走,别丢下小郎......” “那你看看,她是不是你姐姐?若是你看不见她,她可就飞走了。” 本来是骗小孩子的把戏,可张夔情到深处,已经奋不顾身的投身进去,他不再用耳朵去找人,而是努力瞪大了眼睛。 隔着眼里的雾气,他看见了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窈窕女子,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眼里看见影子,偏不肯相信那是他看见的东西。 “阿姊!是你!我看见你了!” 他激动的抹掉眼里含着的泪水,眼前一下子清晰起来:“阿姊?” 他看到了郑颢,和他身边站着的两位亭亭玉立的小娘子。可那位穿白色披风的,并不是他的姐姐。 “你......不是阿姊?你们骗我......”他失望的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时,他离雪晴还有十步之遥。 李雪晴眼里也泛起了泪花,天下那么大,她也像张小郎那样,没有亲人,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 她走过去,将他拉起来,柔声说到: “你再看看,怎么不是阿姊?就算以前不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阿姊。” 张小郎扬起脸,看着同样流着泪的雪晴,他真的看见了。 曾经让他恐惧的世界,曾经以为躲在黑暗中就不害怕的自己,曾经那样执着的用耳朵,夺取了眼睛看的权利。 第209章 夜宿襄州 张小郎也是听崔公子解释,才知道自己“失明”的原因。 被烟火熏到眼睛,确实会让眼睛暂时看不见,但他才十多岁,眼睛也会进行自我修复,慢慢复明。 可张小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亲人,他不愿意看到偌大一个家,变成了断瓦残垣。在他失明的那段时间,“瞎子”变成了他逃避现实的最好身份。 最关键的是,他开始练习用耳朵“看东西”,眼耳同脉,此消彼长。渐渐的,他灵敏的听觉,暗示自己不必使用眼睛。 暂时的失明,就成了真的“失明”。 而他眼睛对光的反应,让崔公子看出,他的眼睛应该仍有视觉。 张小郎有些不敢相信,是自己让自己变成了瞎子:“若不是你们救了我,我恐怕这一辈子都会瞎下去......” 阿哲笑了:“你也没白瞎,那不是练出了超高的听觉吗?我们装不出有眼无珠的,都没你这本事。在船上没事,我可以教你打暗器。” “船上连石子都没有,用什么连暗器?” 萱儿一听打暗器,她也来劲了。坐船真是无聊,刚开始几天还新鲜,现在睁眼就看见一模一样的青山绿水,无趣得很。 “船上不是有几箱铜钱吗?现成的铜钱镖......哎哟!郑砚!你干嘛打我!”阿哲抱头叫到。 阿砚手上正拿着郎君的箫,忍不住在他头上又敲了一下:“郑哲,你说的话不该被打吗?你俸禄一个月才两贯钱,拿来练飞镖?” 李萱儿拍手笑道:“就用他那两贯钱来练,我一贯、张小郎一贯!” “不行......用我的不行......砚兄,你这不是坑我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我的老婆本......郎君,您不能见死不救,您出一贯,我保证教会张小郎。” 郑颢笑道:“你去叫老杨替你看着,到了卵石滩,下去捡些片石。不过,趁手飞石不容易找,也不容易把握,还是金钱镖容易练好。等用石子练出了样子,再给你们三百钱。三百钱内教会他,剩下七百算张小郎送你的束脩。” “好!”阿哲拍拍屁股站起来,高高兴兴找老杨去了。 后面这一路都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很远才有一个驿站,更别说什么进城去玩玩。坐在船边打暗器,就成了他们最大的乐趣。 暗卫大多会练暗器,顺水行舟,水急的时候不需要那么多人划船,他们也会从船舱上来,跟张小郎他们比赛扔石头。 一船人嘻嘻哈哈,玩玩闹闹,不知不觉到了襄州。 进入襄州地界就已经看得出来,汉水两边不时会出现村庄,江上的渔船也多起来,萱儿看着渔船咽着口水问道: “襄州......有什么好吃的?” 到了襄州驿,大家要了马车,直奔城门。 这里百姓相对生活富裕,城里虽不如京城那样大气磅礴,却也热闹非凡。今天到得早,逛的地方也多,萱儿脸上的笑容就没收回来过。 十来天朝夕相处,张夔与大家也熟悉了,崔公子每天让他用药熏眼睛,现在视力恢复的很好,基本和正常人无异。 他已经正式与李雪晴拜了异姓姐弟,去哪都“阿姊、阿姊”的叫,弄得崔公子都有些不悦,小声嘟囔道: “跟屁虫!” 旁边的李雪晴装作没听见,低头抿嘴笑。张小郎提着崔瑾昀、雪晴的包袱跑过来,问道: “公子、阿姊,你们住哪间?我替你们把包袱送上去。” “有你这样问话的吗?别人听见,还以为我们住一块。我住春香楼一号,她住二号。去吧,一会出去吃饭,放了包袱你就出来。” 崔公子一本正经的说。他这次出门没带仆人,张小郎感激他给自己治眼睛,加上阿姊又跟在他身边,便殷勤的跑前跑后,他老实不客气的照单全收。 萱儿摇着郑颢那把铁骨扇心里直埋怨: 平时看他摇得好像比纸扇还轻松,怎么到了自己手上就这么重? “走吧,已经找到了一家本地口味的酒楼。只是你不要嫌辣。”郑颢话音未落,萱儿已经走了出去。 襄州的菜,有如川蜀,喜欢放花椒、芥子末、茱萸、大蒜和姜。水煮鳝鱼、水煮河虾,碗里都是这些辛辣料。 还有烤鸡,上面撒的粉末,是几种味料研碎了混在一起。 闻上去真是香啊!可是...... “羊肉面怎么也是辣的?”萱儿泪流满面“哭”道:“刚才我大口吃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提醒我?” “已经提醒你啦!”大家异口同声道。 郑颢忍住不敢笑,赶紧把准备好的酥山推到她面前:“冰一下,解解辣。芥子末是呛眼鼻的,你少放点。” “都怪你!”萱儿一边吃着冰凉凉的酥山,一边埋怨道。 后面正在写,等我一下下:) 崤函古道的基本走向,若以古陕州城为圆心,向西的路线是新店——灵宝(稠桑驿)——阌乡——高柏——太要——阌底——潼关,这条路自古至今没有大的变化。向东的路线有三条:第一条,叫南崤道,由交口向南,走菜园,过南陵(夏后皋墓)、雁翎关、沿永昌河,到宫前一分为二:其一,沿永昌河东行,经安国寺出陕县,过洛宁城村、杨坡、入宜阳三乡、韩城沿洛河达洛阳;另一条沿太子沟折上硖石,过北陵(即崤山主峰嵌釜山下的文王避风雨台)与北崤道重合。南崤道若以夏后皋墓为证,距今至少有3800年历史。因开凿时较早,习惯上称“周秦古道”。第二条,即北崤道。由陕州古城向东,过磁钟、张茅,至硖石与南崤道的周秦古道重合,经观音堂、英豪、渑池、义马、新安,出汉函古道达洛阳。这条道开通于东汉末年,据记载是当时曹操为了西征方便,加之恶南道险而又远,才开通的,习惯上又叫“曹魏古道”。第三条,是除陆路之外的黄河漕运古道。西起三门峡谷。东出渑池与新安县交界处的八里胡同,其间两岸的崖壁上,至今仍有很多古栈道遗迹,岸边有多处仓储遗址。这条水路最晚疏通于秦代,汉唐达到繁忙漕运,是陆上崤函古道功能不足时的补充通道。 第213章 猖獗山贼 静静的夜里,听到外面有响动,大家都跑到房门外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常来往襄州的客人,经验丰富的说:“这时候还只有贼没有官,大家赶紧回去把值钱的东西藏好,这些山贼只抢钱,不杀人。” “啊?怎么这样?官兵不管吗?毕竟是节度府所在......” 客人们万分不满,也只能纷纷回房躲避,希望那群山贼不要选中这家客栈。 “掌柜的,襄州的山贼那么猖獗吗?”二楼走廊上的萱儿问道。 “您是第一次来襄州吧?襄州山多,西北有龟山、襄山、万山;西南有虎头、凤凰、大成、望楚山;西边紫盖、阿头;南边岘山、卧龙山、白马山......哎呦呦,这还是方圆十里之内的山,再往外更多。您说,山贼能不多吗?” 这简直是被群山半包围了,山贼抢了就跑,往山里一躲,官兵很难将他们抓住。 见他们不说话,掌柜补充了一句:“唉!小娘子,你赶紧回去锁好门,万一被山贼看上了,把你扛回山里做压寨娘子,那也是有的......” 崔公子问郑颢:“山南东道节度使是哪位?怎么如此不作为?” “应该是徐商,他都不一定能指挥得动那些兵,一介文官,让他对付悍匪山贼,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郑颢想起自己父亲,他还是观察使,手里只有衙门里那百来个衙役,出了反贼暴乱,更难。他摇头道: “铁打节度府,流水节度使,两年一更换,确实可以防止节度使拥兵自重,可也让他们无法真正深入管理。到头来,反倒是让那些牙将把握了军队。” 几人在楼上看着外面那串火把,他们进了前面的一户人家,鸡飞狗跳的闹了一阵,跑了。 过了一会儿,掌柜到中庭高兴拍手道:“好啦好啦!各位不用躲啦,山贼抢了别家,我们没事了。” “真是熟视无睹、置身事外!这得有多冷漠?”萱儿气愤的说。 崔公子不屑一顾道:“连官府都对付不了的山贼,换做是你,你又能如何?” “我就和街坊邻居联合起来,山贼来了一起打啊!百姓自己就不能自保了吗?” 郑颢看着义愤填膺的萱儿道: “你以为山贼从何而来?只怕有不少,就是附近被官府逼得过不下去的平民,说不定还和襄州百姓沾亲带故。这其中原委,恐怕要见了徐节度才知道。” 襄州节度府看上去和普通衙门并没有太大不同,门口一对石狮子高大威猛,有些生人勿近的味道。 郑颢并没打算直接过去兴师问罪,而是笑着对萱儿说:“走,我们逛庙市去。” 不远处便是“云居禅寺”,今早听到禅寺钟声,问了掌柜才知道,今日是七月十五盂兰盆节,云居禅寺外面一圈的街道上有庙市。 长安城按照坊市管理,坊间都有隔墙,现在虽然宵禁名存实亡,但毕竟“名存”,庙市的规模都控制在坊内,有时候悄悄就过去了。 襄州这样的城市就不一样了,庙市就成了百姓的节日。 菩萨说,众生平等。所以这一天不管是小娘子还是大娘子,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欢欢喜喜的到庙市上凑热闹。 今天掌柜的说:“你们来得巧,庙市上不但可以免费看标致小娘子,还能看得到我们许节度。” “不就是一个官?有什么好看的?”萱儿故意说道。 掌柜瞪大了眼睛,拉长了脸说:“哎,小娘子可不能这么说。徐节度可是我们山南东道最大的官,皇族下来就到他了!徐节度自从到了山南东道,带着大家修水利、修路,是难得的好官。” “好官还不是闹山贼?” “山贼可不是徐节度带来了的,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只不过他们现在人数增加了,抢劫也越来越频繁......”那掌柜摇头道: “山贼彪悍灵敏,徐节度是位斯文人,下面的牙将不出力,他也没办法。” 原来,百姓看到的,和他们猜想的差不离。襄州百姓不但不怪徐节度,还无奈忍受着山贼对他们的骚扰。 既然徐节度要去庙市,那他们就去庙市上见他。 “真没想到,襄州的庙市也有这样的规模。快看,那边有百戏,我们过去看看!” 萱儿拉着雪晴跑了,张夔和木蓝也跟了上前。 刚跑到跟前,那吐火的戏人突然“轰”的一条火柱喷到她们面前,吓得雪晴“哇哇”叫。张夔忙挡在她们前面,萱儿推开他: “你挡着我们还怎么看?” 正说着,半空中过来一个人,抬头细看,他手拿竹竿,光着脚板走在一条麻绳上,晃晃悠悠,却也不掉下来。 挤到旁边的人群里,中间是个吞刀的,他仰面朝天,将一支长剑,一点一点的从嘴里放进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剑柄在外面。旁边的人都鼓起掌来。 三个小娘子只管兴高采烈拍手叫好,张小郎跟在后面,负责在人捧着盘子过来的时候给一把铜钱。 郑颢他们跟在不远处,看着小女人又笑又跳,也是一种快乐。 过了外面的百戏,就到了与寺院连通的戏场,平时寺院和尚们在里面做法事、开俗讲,现在里面正在上演傀儡戏。 李萱儿拉着雪晴一头钻进去,郑颢他们也跟了进去。 台上的傀儡正在演着“童子拜观音”,最前面围着一群孩子都帮忙念着词,估计都看过好多回了。 忽然,角落里坐着的三个男人引起了郑颢的注意。 这个戏场里成年人不多,多是孩子们和一些小娘子、小郎君,刚进门的崔瑾昀望了一眼台上,都想低头钻出去。 这三个身材魁梧的成年男子坐在里面,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张小郎脸色有些紧张,他慢慢走到郑颢旁边,轻声说: “郎君,那边有三个人,他们是山贼。” “你怎么知道?”崔公子问。 “我听见他们说,老二负责东门外的竹林......还有......他们要把这两个演傀儡戏的抢回去......让他们给寨子里的孩子表演。” 张小郎抬头问道:“我要不要把她们三个先叫出去?” “不必。这里人多,不好直接动手。” 崔瑾昀淡淡一笑:“让我来。” 第214章 巡按揭榜 崔瑾昀自从大牢里出来以后,就把精力放在了制毒上:既然你们怀疑我下毒?那我就让你们看看,我祖师爷制毒的本事。 他和郑颢在一起时,郑颢替他设计了一些下毒的手法,攻击性下毒做到了无痕迹,防御性下毒做到自保逃脱。 只见他不经意的走过去,那三人紧张的盯着他,他却袖子一挥,掩嘴一笑。纵是三个糙男人,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心驰神往。 不,心驰神往那是幻觉,因为他们已在崔公子挥袖之间,中了七花夺魂散。 “就......这么简单?” 阿哲瞠目结舌,想起自己经常挤兑崔公子,开他的玩笑,不禁有些后怕。 萱儿和雪晴已经走了过来,看到崔公子身后那三个倒地的大汉,吃了一惊。张小郎小声跟她们解释了一番,萱儿说: “我们出去看看徐节度来了没有,东门外竹林,也需要他派兵去。” “不能等他派兵,我们这就让老杨他们动手。” 阿砚他们将那三人拉到台后,将他们手脚都捆了起来,再扯下一块帘布,把他们盖在下面。 离开了戏场,就到了云居禅寺外的寺前广场,台阶上搭起了棚子,里面放着桌子、凳子,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人。 台阶下一左一右两块告示板上,正有衙役在贴告示,旁边围满了人,他们不用挤进去,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念道: “有赏拿贼:兹有山贼,常年骚扰百姓,破坏襄州治安,节度府特此公榜,若有人拿得山贼一人,赏钱二十贯;大义灭亲者,赏钱三十贯;有捉贼之法,能歼群贼者,赏钱三百贯。即日生效。山南西道节度府。” 围观的人顿时炸开了锅:这是重赏啊!可山贼那么容易抓的吗?今天抓他一个,当晚就能灭你全家。 萱儿与郑颢对视一眼:徐大人这也是被逼无奈了,才出此下策。 郑颢挤进人群,抬手将刚贴好的悬赏榜揭了下来,旁边的衙役叫到: “你这书生看清楚了没有?揭榜可是要捉贼的,否则以妨碍公务论处,带回衙门打二十大板!” 郑颢卷好手中的悬赏榜笑道:“我不但捉到了贼,还有拿贼的办法,快带我去见你家徐节度。” “口气那么大......好!徐节度已经到了,我这就带你去见他,打板子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那衙役半信半疑的说。 李萱儿抬头看去,台阶上的棚子里果然已坐了几个人。 他们往台阶上走的时候,禅寺里的方丈出来,徐节度起身行礼,坐在他两旁的两个牙将反倒纹丝不动,大大咧咧的坐在那里。 衙役跑上前向徐节度禀报有人揭榜的事,徐节度向郑颢望了过来。 徐商这几年都在几个节度使间轮换,没有圣谕不可擅自回京,所以并不认得郑颢、崔瑾昀,更别说后宫里的万寿公主了。 他拱手笑道:“听说这位壮士揭了悬赏榜?看你们眼生,应该不是襄州本地人吧?” “徐节度好眼力,我等昨日才到的襄州。正好碰上盂兰盆节,留下来凑个热闹。”郑颢也拱手行礼道。 徐商指指他手里拿着的榜问:“我看几位也是读书人打扮,为何要揭悬赏榜?” 郑颢还未来得及回答,旁边那牙将阴恻恻的笑道:“秀才进京赶考缺盘缠,也不能削尖了脑袋,打赏金的主意!” “黄将军,你等他把话说完。”徐商打断他道。 郑颢哈哈笑道:“四年前我就已经金榜题名,何须如此挣盘缠?” 那黄将军不由自主的,将自己搭在桌上的腿收了回来,旁边的人都议论纷纷:想不到这还是位状元郎,可他怎么跑到襄州来了? 徐商忙道:“不知这位状元郎高姓大名?你如何能抓住山贼?” “徐节度不急知道我姓名,我想让您看三个人。” 郑颢看见阿哲他们,一人提着一个迷迷糊糊的山贼过来了,便指给徐商看。 那三人手还捆着,被掼在地上,眯缝起眼睛四下打量,这才发现,他们居然在禅寺山门的台阶上。 “徐节度,此三人便是山贼。” 黄将军冷笑道:“随便找几个人就说是山贼,你以为节度府的钱这么好赚的吗?” 另一位将军也笑道:“他们是不是你的大舅子、小舅子?说是亲戚,还能多拿点钱。” 旁边的几位牙兵也都跟着笑起来。 黄将军道:“徐节度,他说他是状元郎,你要让他拿出凭据,否则,就是假的!山贼都造得假,更何况是状元?” 那几个山贼得了暗示,连忙打着滚叫冤: “冤枉啊!草民是良民,不是什么山贼,刚才好好的坐着看戏,就被这几个人迷晕了拖来此处......” 李萱儿上前两步笑道:“状元的凭证不一定在身上,可你说你是良民?徐节度,您可以立即查他们的户籍,若是没有......” “韩季友,记下他们的姓名,户籍所在,立刻去查。” 那三个山贼哪里报得出姓名,只得哼哼唧唧一会这一会那,韩季友记了半天也没记全。 “徐节度,他们刚才不但承认自己是山贼,还说出今日他们在城外埋伏的地点,您只要派兵前去捉拿,定能抓到其他贼人。” 郑颢说这话的时候,李萱儿注意到,那两个牙将脸上微微变色,那黄将军装作要走过去询问的样子,一下拔出腰刀,朝着地上的山贼砍去。 旁边的阿砚早有防范,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他惨叫一声,腰刀“咣啷”掉在地上。他捂着手腕叫到: “走!我们走!你们等着瞧!” 说完,哗啦啦的两排牙兵跟着他们离开了禅寺门口。 徐节度指指身边几个衙役,苦笑道:“你看看,这就是我能指挥得动的兵,如何杀得了山贼?” 家将韩季友闻得此言上前道:“徐节度,哪怕只有一个人,末将也要替您把山贼捉回来!” 李萱儿笑道:“徐节度莫慌,我们也有几个人,对付几个山贼绰绰有余。不过,这会再不去,您就只能看见他们的尸体了。” 徐节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叫韩季友: “备马,快备马!有什么话,我们路上再说。” 第215章 小小警告 徐商是个痛快人,丝毫不怀疑,跟着郑颢他们出了东城门。 城西北、西、西南三面临山,唯独东面,是开阔的平原,所以襄州城外扩,主要是在东边。 出了东门,有一片茂密的紫竹林,紫竹笋比楠竹、水竹的笋更苦涩,所以没什么人挖笋,四月出的笋,现在已经蹿得老高了。 绿色的幼杆和乌紫的老杆交错在一起,若是穿着玄衣站在里面,还真是不显眼。 城里的庙市还没有结束,基本没有百姓往外走,可竹林里却很热闹。老杨带着十个人,身穿公主府侍卫衣甲,与埋伏在紫竹林里的山贼战在一块。 穿着官兵服,气势上就占了优势,徐节度下马的时候,看见阿哲、阿砚都冲了过去,还有个小郎君,他的打法有点奇怪: 他把头上戴的帽子往眼睛上一拉,挡住自己的视线,摸出一把铜钱当做武器。 “这......你们是京里来的人?” 徐节度自己没派兵,那这些官兵就应该是这位状元郎的。 郑颢作揖道:“吾乃按察使郑颢,受皇命东巡,路经此地,正巧碰上山贼作乱,事急从权,未报与徐节度,还请见谅。” 徐商大惊,忙作揖还礼:“不知是巡按驾到,失礼失礼!” “不知者不过。先把这几个山贼捉回去,在与您详谈。” 远远看去,山贼基本都被制服了。李雪晴从马车上提着药箱向竹林里走去,崔瑾昀本不想管,看她去了,也只好跟过去。 竹林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有不少受伤没死的山贼。 “他们都是贼,管那么多干嘛?”崔瑾昀跟在后面埋怨道。 李雪晴笑着说:“公子您不用过来,我一个人就可以。他们有罪,有节度使来判,我给他们简单处理一下,让他们少点痛苦。” 做了医女她就有这毛病,眼里看不得有受伤、患病的人。 “呀!是唐十三。十三你别动,我过来了。”进了竹林,李雪晴一眼就看到暗卫唐十三坐在地上,他的腹部受伤了,捂着腹部的手指缝里都流出了血。 崔瑾昀虽然一直在发牢骚,看见伤员,像是变了一个人,快走两步,赶到李雪晴前面,抢过她手里提着的药箱,快步走过去。 他们很快替唐十三解开了皮甲,这才看清他腹部被捅了一刀。 “去拿止血药。” “拿金创膏。” “拿棉布。” “去马车上拿药囊来,当归补血汤,之前我看你煮了不少......” 李雪晴站起来就往马车走:“嗯,有的。我过去拿。” 她走后,崔瑾昀看见旁边还躺着一个手臂被砍伤的山贼,哎,闲着也是闲着,省得她一会回来还要碰他。 崔瑾昀提着药箱走了过去。 可等他处理完了那山贼的伤口,也没见李雪晴把车上的药囊拿过来。他走出竹林正好看见张夔走过来,便问: “张小郎,看见你阿姊了吗?她回马车拿药,去了半天也没回来。” 张夔一听急了:“我刚从马车过来,郎君叫你们回去了,剩下活着的统一拉回府衙去。我就没看到阿姊,才过来找你们的。” “不在?不可能!就这么几步路,她能跑到哪里去?定是公主叫住她了。你你你......替我过去拿箱子......” 崔瑾昀心不在焉的指指树林里面,自己大步流星的朝李萱儿走去。 萱儿和郑颢,正在和徐节度谈招募乡勇的事。 “徐节度,那两位牙将对您好像不太尊重,您就不想法治治他们?”萱儿问道。 “这谈何容易?我去年调任山南西道,两年一轮换,明年我又该到别的地方上任去了。可牙将却十年也不挪地方,牙兵也都是听他们的。我跟他们置气,那改是有多希望他们将我赶走?” 沉默了片刻,郑颢道: “打山贼,不一定要用上牙兵,招募些乡勇,与牙兵分营,直接驻扎在城门附近,各乡里布暗哨,稍有动静立即出击。百姓怕的是匪兵报复,让他们暗中参与,他们会积极得多。” “对!今天他们还说,要将演傀儡戏的抓回山寨去,说明他们已经在山里安家过日子,只要您公布,愿意弃匪从良的娘子孩童,可回原籍重新入籍良民,再一把火烧了寨子,我不相信还有多少留恋。” 萱儿刚才就在想,那个山贼父亲都希望让孩子也能看戏,那孩子的母亲,应该更希望他们的孩子,过上正常平民的生活。 “郡君所言极是。”徐节度点头道。 郑颢一直没有介绍旁边这位小娘子,可他们的眼神、言语当中有很亲熟和谐,始终站在一起,不曾分开。 徐商猜,必是他出差带着娘子,不好意思介绍。四品官员的娘子称郡君,这总不会错。 郑颢和萱儿都因为他这句“郡君”,热血沸腾红了脸,徐节度使在郑颢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他并不去纠正,只笑道: “徐节度,您只管招乡勇,我负责为你训练。您看如何?” 徐商大喜,他已经看出来,郑巡按带来的都是高手,有他们相助,何愁不能训练一支捕盗队? 萱儿悄悄抬眼朝郑颢瞟去,那人竟然正春光烂漫的看着她笑! 几人正在聊着,崔瑾昀急急忙忙走过来问道:“李小娘子,大娘子在不在这里?” “姐姐?没有啊?不是你俩一直在一起吗?”萱儿皱起了眉头。她是亲眼看到他俩走进竹林的。 “是在一块,但我叫她回马车拿药来着......”崔瑾昀心慌慌的,脚都有点软。 “别说了,快四处找找,看是不是到老杨那边去帮忙了?” 老杨那边正在抬有气的山贼,这些要拉回城里去。刚赶过来的张夔一听有理,放下药箱就往老杨那边跑。 崔瑾昀嘟囔道: “怎么可能?她从不会把我的事丢在一边去做别的......” 李萱儿瞪了他一眼,往他们刚刚进去的竹林走去。 已经丢了一个,她这也太大胆了。徐节度肚子里这一句还没说完,就看见郑巡按紧紧跟着过去了。 还真是...... “小娘子,你看,那是什么?”木蓝指着一棵竹子叫到。 郑颢过去,把竹节枝丫处别着的一根簪子拿下来,李萱儿立刻叫到: “那是雪晴姐姐的!” 第216章 逃贼引路 李雪晴不见了。 她的簪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挂在她伸手够不着的地方。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她被逃跑的山贼顺手掳去了。 “叫都没有叫一声,难道是被打晕了?”崔瑾昀心烦意乱的走来走去,他真是后悔,汤药明明可以把人拉回去再喝,那个山贼明明可以不救...... “郎君!您给我一吊钱,我进山去找阿姊!”张夔着急的说。 既然知道人被抓到贼窝去了,肯定越快去越好,否则......出了什么事,他不能原谅自己。 徐节度忙说:“襄州附近都是山,也不知他去的是哪个方向。贼人既留下线索,就是想跟我们做交易,在谈条件之前,应该不会轻易伤害大娘子。” “你懂什么?打到不能叫唤求救还不是伤害?” 崔瑾昀一向什么都看不上眼,心高气傲、云淡风轻,突然这么吼一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徐节度赶紧闭了嘴,人是替自己打山贼才丢的,发发脾气也是应该。 “张小郎,你过去看看,有没有伤势轻的山贼,若是有,你告诉老杨,放了他。”郑颢说到。 张夔笑了:“对啊!跟着逃跑的山贼,一定能找到贼寨子。” “可是......就算进了山,也会很快被他们甩掉,以前我们追过,从来就追不到那些贼。” 韩季友觉得需要打击他们一下,这些都是京城里来的人,可能不知山区作战的艰险。山贼若是这么容易抓,还用一拖好几年吗? 郑颢听他这么一说,高兴了:“你进山追过?那正好带路。” 河西正是因为有北山和祁连山,两山脉相夹形成狭长地带,才有了“河西走廊”之称,说他们不熟悉山区作战?那怎么可能? 张夔没经验,可他经历三年磨难,好不容易有了亲人,他不会轻易放弃。 受轻伤的山贼有好几个,老杨先装作不小心,把他们几个都放了,又喊打喊杀的追上去,抓回来了几个,只剩下一个,豁出命似的往山里奔。 “走!找到目标吹牙哨。”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起来?雪晴带着牙哨,她若是听到,会回应我们。” 崔瑾昀抚掌笑道。他和雪晴早到了白云观,闲着没事去逛集市,雪晴看见牙哨,便说公子、公主都有,她也想要,崔瑾昀便把那摊主的四个牙哨全买下来了,最后也不知她分给了谁。 徐节度没想到郑巡按会亲自去,他们走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忙叫人把囚车赶回城里,他还要回去发征乡勇的告示。 老杨、韩季友、阿哲、阿砚,带着进过山的衙役在前面,郑颢带着萱儿、张夔,还有那些走不惯山路的侍卫在后面。 他们已经看不见前面几个人的人影,只能顺着他们留下的标记一路往山里走。 “糟了,他刚才只是随便进了一座山,那里并没有营寨。这么乱走下去,天一黑,又不能点火把,我们很难看到路标。” 郑颢带着这一队人,都是没什么经验的。他想着,若是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原地等待。 “郎君,你听,是牙哨的声音,哲兄在吹牙哨!”张夔闭着眼睛静静听了一会,脸上露出了笑容。 牙哨?侍卫们一脸懵,表示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顺着声音走。” 怎么忘了身边还有个“顺风耳”?牙哨高亢时,发出的声音能传出很远,反倒不容易被人听见。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判断,这声音是阿哲吹的。 有了方向,他们在朦朦暮色中加快了脚步。 “水声,山谷里有水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张夔又发现了新情况,大家停下来,让他仔细听,可下面的人不再说话了。 “下去看看,我们也找地方喝水休息一下。” 那些侍卫先找小路下去探路,张小郎也跟了下去。 这是半山腰上的小路,离下面的山谷并不远,难就难在不能点火,四处黑魆魆的,踩不稳就会滑下去。 “刚才不该同意你来。” “不同意也要来。只是,我们人少,找到他们的巢穴能怎样?” “也许只能查看,想办法救人,尽量不被发现。总要进来一次,我猜他们不止一个巢穴,今天他们折损了几十号人,应该正是心慌的时候,我们未必会输。” 两人为了说话小声,凑得很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萱儿有些不好意思,她噘嘴问:“人家叫我郡君,你为何不解释?” “不是你不让我说你是公主的吗?那我能说什么?” “可我并不是......” “回去我就请你阿兄替我们想办法。” 忽然听到草丛里有声音,那是张夔上来了,他激动的说:“阿姊就在下面,那贼已经抓住了!” 啊?这么巧?那贼带着一个女人,还没有逃跑的那小子跑得快,居然半道上错过了。 “已经控制住了?” “就一个贼?哪里还用得上郎君出手?” 两人跟着张夔下到谷底,雪晴朝他们走过来,拉住萱儿的手说:“小娘子,您怎么也来了?这多危险......” 萱儿笑道:“渴死了,快带我去喝水。” 郑颢朝那山贼走去,问道:“你们藏身山里,不种不牧,只靠打劫襄州百姓生活,目无王法,是不是想造反?” “造反又如何?哪个天下不是造反得来的?你以为你做了朝廷的鹰犬,就可以替天说话?栽在你手里,算我倒霉!” 那山贼倒有一把硬骨头。 “这里离你们的老巢还有多远?” “呸!” “你不说也没关系。你跑之后,我们又放走了一个,那人已经带着襄州官兵进山了。”郑颢气定神闲的说到。 没想到那人反倒哈哈大笑起来:“襄州官兵?你骗鬼去吧!” “你以为,你们和黄将军勾结的事,徐节度就不知道了吗?不管,那是为了等朝廷的旨令。如今朝廷旨令已到,两位牙将就地正法,你以为,现在还有人会维护你们吗?” 郑颢说这几句,语气都没有起伏,仿佛是一件 太过于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就知道四处开战,空耗国力,最后落了个身死国灭。 第217章 火烧贼窝 郑颢说山贼与襄州牙将勾结,其实也是看那黄将军态度猜的,看到那厮沉默,想来多半是猜对了。 李雪晴已经迫不及待要往里走,因为萱儿告诉她,崔瑾昀已经跟着前面那拨人走了。她痛心疾首的说: “你也知道,他这人平时就懒得动,脚力肯定跟不上山贼,劝他跟着我们走,可他偏说,万一谁谁谁受伤了,得越快医治越好……” “郎君怎么……也不拦一拦?他会听郎君话的……”雪晴呆呆的,她知道公子在乎她,可不知道,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也许他觉得不该拦着,反正崔公子就跟着跑了。我们走到这里都已经很累,想来他为了跟上山贼,半条命都跑没了,再遇到山贼该怎么办?打又打不过,躲又跑不动……”萱儿深表同情的叹了口气。 最后这句,绝对是说出来吓唬李雪晴的,她已经坐不住了,走向郑颢说到: “郎君,我们快走吧,追进去的人不知我已得救了,还要拼命往贼窝里闯怎么办?” 她这么一说,那贼人更是多信了三分,头也耷拉下来,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重新回到小路,向前走了二里路,这下,连侍卫们也能听到牙哨的声音了。听得出来,有三个人在吹,他们应该是已经到了。 响了几声之后,就只剩下一个气短的哨声,还在不停吹着。不如前面那几声理直气壮,里面满是胆怯和坚持。李雪晴的泪落了下来: 公子一定是在害怕,他害怕找不到她。 她从衣领里边掏出来一个牙哨,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吹着。郑颢、张夔、公主也吹了起来。 四个哨音像长着翅膀,穿过纱幔般的月光,飞到崔瑾昀他们的耳中。 “四、四个?阿哲……你替我数数……是不是……有四个哨音?” 崔瑾昀脸色惨白,两条腿微微颤抖,扶着山石站着。因为一路张着嘴呼吸,现在嘴里干得连一点唾沫都没有,挤出这几个字,喉咙都生痛。 他不是没在山里待过,治腿时住在山里,现在还会偶尔进山采药,这也是郑颢同意他跟着阿砚走的原因。 可进山采药,那都是量力而行,不要求速度,可以走走停停,不似这般急行军。 他这辈子也没这么累过。 经他这么一提醒,阿砚也仔细数了数,点头道: “没错,是四个。前后共有八个牙哨,李长风没来,这里有七个。那就是他们找到了李娘子。放火!” 崔公子买的四个牙哨,雪晴分给了阿砚、阿哲和张夔。牙哨声此起彼伏,不但惊动了山贼,就连山里的赤狐也“啊啊”的叫起来。 放火的几人一窜没了影,崔瑾昀慢慢靠着山石坐下来,两条腿已经不是他的了……雪晴……他们找到了雪晴,她还能吹哨子……她没事了…… 那赤狐叫,像极了女人被打后发出的叫声,真是瘆人......还好不是...... 崔瑾昀把脸埋在膝盖上,喜极而泣,呜咽起来。 十五的月亮,在火光中像突然长出了五官,成了张灿烂的笑脸。贼窝也许不止一个,可这十来间木房子一烧,火光冲天,整个山区都有了感应。 “崔公子,走!” 可怜的崔公子已经一步也走不动,完全松懈下来的他,因紧张而聚集的力量消散无踪。 阿哲、阿砚两人顾不得那么多,左右两边一架,带着他便跑起来。山贼们已经在往外跑,他们只有二十来人,不了解情况,没必要正面冲突。 “已经放火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如果顺利,他们会很快退出来。”郑颢他们也看到了火光。尤其是那个山贼,看到远处的火,整个人都定住了。 郑颢看了张夔一眼,张夔会意,忙丢开山贼,几步走到他们前面,对雪晴说:“阿姊,我来带路,在没见到崔公子之前,你可别受伤了。” “这也要扯上他?”雪晴朝他翻了个白眼。 “那可不是?你要受伤了没人给你治。”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扯着往前走去。 走在后面的萱儿,发现有些不对劲,小声问郑颢:“你让他放人?” 郑颢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牵起她的手说: “走,我们到那边看月亮去。” 萱儿转脸看,侍卫们也都靠着山石坐下了,一个挨着一个打盹,只有那山贼还在看着火光出神。 两人走到一块突出的山石平台上,萱儿又回头看了一眼,山贼果然不见了,她急忙摇摇郑颢的袖子:“他跑了!” “你能不能好好看风景?你看月亮多美啊,远处的山峦,身边的佳人......” “山贼真的跑了!” 郑颢低下头来看她,伸手在她皱着的眉心轻轻按了一下,低声道:“他不跑,谁去替我们传话?你不想给那两个牙将一个教训吗?” 萱儿不说话了,她已经明白了郑颢的想法,那就是:挑拨离间。 正是看山跑死马,看着火光离他们不远,可山路曲曲折折,等了大半个时辰,两拨人才汇合在一起。 “郎君!” 阿哲甩着自己的胳膊,高兴的叫到。刚才发现前面有人的时候,崔公子便死活要下来自己走,下来也好,阿哲只觉得架着他的那只胳膊已经僵硬了。 “后面有尾巴吗?” “没有,我断后,一路都没发现跟踪的。”老杨在后面答到。 李雪晴看着崔瑾昀迎上去,上下打量着他问道: “公子,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崔公子下巴昂得高高的:“别把我当文弱书生。” 阿哲凑上来道:“有事!怎么会没有事?去的路上把手扭了,回来又......” “咳咳咳!”崔瑾昀剧烈的干咳了几声:“哎呦,我的手......” “哪里?是哪里疼?”李雪晴忙抓起他的胳膊。 阿哲一看,两人都不理他,挠挠头向郎君走去。 “崔公子的手没关系吧?”萱儿见他走过来便问道。 “去的路上摔了一跤,手撑着地,应该是扭到了。一路都没听他叫疼啊,见到李娘子就疼了。”阿哲嘟囔道。 大家回头看看远处那火焰,毫不留恋的踏上了回城的路。 第218章 萱儿说书 回到襄州城,天已蒙蒙亮。 包括女人在内,大家都还算好,唯独只有崔瑾昀的右手腕肿了。 “没事、没事,找点草药敷几天就好了,我自己就是医师。”崔瑾昀满不在乎的说着,要从郑颢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郑颢握着他的手臂呢,他一抽手,腕关节又痛起来,他嘴里忍不住“嘶”了一声。 “痛成这样还嘴硬?我只知道医者不自医,还有,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我去找个接骨郎中给你看看。” 郑颢轻轻将他的胳膊放下,又道:“我现在就去节度府,老杨就住在你隔壁,有事你叫他,张小郎也留下来,他和李大娘子一起照顾你......” “你有完没完?跟个管家娘子似的......别给我找郎中,来一个我打出去一个。”崔瑾昀往床上一倒,转了个身,不再理他。 “知道了。”郑颢笑着替他掩上门出去了。 崔瑾昀是不想拖累他,自己本来就帮不上忙,都怪这手......怎么这样娇气! 徐节度的“招募启事”昨天就已经贴在告示板上,节度府招募乡勇,不在节度军编制内,属于徐节度的亲兵。 来报名的没两个。 不属于节度军,那跟节度军是啥关系?打仗要不要上战场?回头徐节度调走了,这些亲兵又该到哪去? 韩季友站告示板旁边,对着围观的百姓喊话: “徐节度招募的亲兵,设独立营,与节度军分开管理,主要任务就是抓山贼!昨晚我们已经烧了山贼的一处贼窝,全歼山贼,捣毁他们老巢的时候到啦!” “捉山贼啊?他们那么彪悍,怎么捉得住?下次又被他们报复。去不得去不得!” “他们抢了就跑,官兵都抓不住,就想叫百姓顶上去,这可不地道。” 百姓议论的人多,站出来报名的人少。郑颢和萱儿在不远处看了看,便向节度府走去。 “大家都不报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如建议徐节度给报名的人一笔安家费,让他们觉得去杀山贼没有后顾之忧。”萱儿建议到。 郑颢点点头:“确实,乡勇的军饷朝廷不管,是由节度府自行负责,他们觉得后面没有保障,前面还有可能被山贼报复,最重要的是,他们认为山贼不一定会抢到自己头上。” “侥幸心理!” 节度府里,徐节度非常赞同郑颢的观点。 哪怕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抱有这种想法呢:明年他就要调离襄州,只要山贼不闹太大的事惊动朝廷,自己就算过关了。他一拍桌子咬牙道: “安家费没问题,只要报名参加捕盗队,每人可得十贯钱。这五千贯,我就是砸锅卖铁,把我京城的房子卖了,我也愿出!” “好!徐节度有这份决心,郑颢个人愿意替您出一半,也好让您放心去干。” 徐商连忙站起来给郑颢作揖:“郑巡按费心了,某这就让人改告示。” 李萱儿不好陪着郑颢进节度府,可她也没闲着。她和木蓝今天穿的都是男装,阿哲陪着她们。 三人来到一家门庭若市的酒楼前面,萱儿手里的折扇一收,点点“襄州第一楼”的牌匾,抿嘴笑道: “就是它了!” 他们并没有上二楼雅间,而是挤到一楼大堂里一张桌子前坐下。这里有个瞽叟在说书,他脸上坑坑洼洼,却不影响他把故事讲得津津有味。 只见他把巴掌大的小手鼓一敲,娓娓道来: “李娘子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跪下求到‘山贼爷爷,您放了我,我全家念您大恩,您若是掠了我去,我只能死在您面前’。” “山贼放了她吗?”有人着急问道。 “那哪能放?水葱似的黄花闺女,捉回山寨正好给他生一溜小山贼。眼看着李娘子被拖着走到了山梁,她淡淡说到,山贼爷爷,拐过山梁,我就再看不到家啦,让我最后看一眼吧。” “完了完了,小娘子要跳山啦......” “闭上你的臭嘴!透底死全家!” 那多嘴讲了一句的人头上,顿时“啪啪”的被几把扇子打了好几下。 那瞽叟正要把大结局说出来,李萱儿扇子在手心上一拍,站起来笑道: “那山贼不放心,李娘子笑道,若是不放心,山贼爷爷你可以跟着我来。只见迎着风理了理自己被吹散的头发,指着山下说,哎呀,山贼爷爷,你看那是什么?” “是什么?”大家本想骂她,见她故事接得快,又说了个让他们好奇的地方,竟然没人去打断她。 “什么也没有。”李萱儿手一摊笑道。 “切!讲的是什么狗屎?什么也没有讲什么!” 李萱儿扇子比在脖子上,铿锵说道: “山下什么也没有,山贼的脖子上却多了一朵花,一朵本该开在李娘子的发髻上的花,那花银色变成了红色,点点滴滴,映在李娘子的眼里,她猛的拔出那支花簪,一脚把山贼踹了下去...... 我本无心杀人,可你逼我太甚,抢了我家钱财、杀了我阿爹阿娘,今天送你上黄泉,见了我爹娘,记得磕三百个响头,换你一条轮回路!” 旁边的客人都鼓起掌来: “好!讲得好!就该杀了他!” 李萱儿摇摇扇子坐了下来,摇头道:“好什么好?女人尚且敢反抗,现在节度府招募杀山贼的勇士,偌大一个襄州城,却没几个男人有胆子。亏得徐节度还替大家着想,要给壮士一笔安家费......” “安家费?我们怎么没看到?” 阿哲指着正从大街上走过的两个衙役道:“那可不是去贴告示的差人?” 大家一看,果然是一手提着浆糊桶,一手腋下夹着卷黄纸。酒楼里的人坐不住了,冲出去拦着差人要看看是不是招募告示。 差人被他们缠得没法,只好打开让他们先睹为快。 “报名者可得十贯钱的安家费!真的有钱得!” 阿哲搓搓鼻子小声说到: “我得干上五个月才能拿到这么多钱......难怪说京城俸禄低,人人都想外放做官。” “回去叫你郎君给你加俸禄!”萱儿笑嘻嘻的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肩。 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这告示还没走到告示板,差人身边已经簇拥着几十个要报名的人,乌泱泱的走了。 木蓝叹气道:“人是多了一点,就是不知够不够五百个。” “急什么?最迟不过明晚,自然会有人抢着报名。” 李萱儿胸有成竹的说。 第219章 恼羞成怒 萱儿并没有离开第一楼,因为他们点的菜都上桌了。 看着清蒸槎头鳊、花雕醉鸡、神树豆腐、蜜枣汁羊肉......和昨天吃的完全不重样。她咽了一下口水,对木蓝说: “快快,过去把那瞽叟领过来。” 瞽叟正气呼呼的收拾了东西要走,听说刚才抢了他的大结局,又忽悠着那些人跑出酒楼,害自己连听书钱都没收到的少年,要请自己吃饭,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木蓝走了过来。 “老丈,刚才不小心抢了您生意,我请您吃饭陪个罪。”李萱儿笑眯眯的说:“此外,我还想给老丈提供一个故事,保证您听客满堂、财源滚滚。还有,这一贯钱算是刚才的听书钱,您把钱收好。” 萱儿说完,木蓝把一贯钱塞在那瞽叟的手上,他颤颤巍巍摸到那串钱,手却像被烫到一样弹开,惶恐说到: “用不得这么多,我说一场,最多不过二十枚铜钱,这是一千枚......小郎君,您要我说那些造反的故事,我可不敢,那是掉脑袋的事,难道要用这些钱去买棺材?” “非也非也!我让您说的,是您刚才那个故事的下集,您先吃菜,听我给您慢慢道来。” 面前摆着菜,他看不见,萱儿已经不能忍了,有什么不能等吃完了再说? 那瞽叟可吃不下去,心还没底呢,他催到:“小郎君,您还是讲完再吃吧,小老儿心里没底,害怕得紧......” “好!你附耳过来。” 萱儿一边说,瞽叟一边点头,渐渐的露出了笑容: “晓得、晓得,小老儿自从天花失明,拜师学艺,说书谋生开始,这样的故事没说过五十,也说过一百。小郎君您放心,小老儿给您办得妥妥的。” 他顿了顿又问:“小老儿不敢与郎君同席吃饭,不知能否让我包回去再吃?” “行行行。”李萱儿已经等不及要下筷子了。 待那瞽叟走了,阿哲笑道:“以前只我们郎君一个人,就已经聪明绝顶,料事如神,现在加上您,你们可真是......什么来着?哦,对了,真是天作之合!” “噗!” 萱儿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鸡肉,差点吐了出来,她擦擦嘴骂道:“死小子!你家郎君没教你们读书?天作之合是这么用的吗?” 木蓝在一旁咪咪笑着刮脸羞他:“什么天作之合?你怎么不说百年好合?” “噗!” 萱儿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碰上这两个胸无点墨、不学无术、傻了吧唧的人,我还能活到见着黄巢吗? 午后那瞽叟又进了第一楼,慢慢身边围满了人,他小鼓一拍道:“今儿咱们讲个新故事,这故事讲的是,二将军智斗山贼!” 新故事讲了大半,大家就开始猜:“老叟,你讲的二将军,怎么那么像节度府里的黄将军、莫将军?” 瞽叟笑道:“你说是便是,你说不是便不是,真相自在人心。” 坐在人堆里听故事的两个黑布幞头汉子,默默起身,离开了襄州第一楼。 阿头山中,故事里的“山贼头子陈忘八”抬手便将桌上的茶壶茶碗扫在地上,瞋目裂眦道:“黄全福这个勺子!你敢耍老子,老子就叫你有黄泉没福!” “老大,这和我昨日听到那官家说的话一模一样,黄全福就是在下套!您想想,若不是如此,我们埋伏在紫竹林里,怎会被官兵知晓?还有,以前官兵追进山,很快被我们甩掉,不了解我们进山的路,怎么可能跟到岘山?” 昨日逃回来的,是山贼的小头目罗六,他本想掠个官家女人回来,当做和官府谈判的条件,让他们放了被抓的兄弟。 没想到,条件还没谈,人被救走了。这么蠢的事得瞒着老大,脏水必须往黄将军身上泼。 陈老大一拍桌子骂道:“老二、老三,点人!跟我下山杀了那龟儿子!” 老二有些迟疑:“老大,这事还是要找黄将军核对核对,他不也靠我们发了不少财吗?为何要自断财路?把我们都杀光了,朝廷就不会再拨钱给牙军,那他的损失就不是百贯千贯的事了。” 他的一番话很有道理,第二天,老二被派下了山。 可襄州城里经过一天的口耳相传,黄将军俨然成了大英雄,还有些可靠的小道消息,说他已经准备提拔到别的地方做节度使。 黄将军听到下面的牙兵传回来的话,一阵云里雾里,刚开始还有些得意,清醒之后,又有些害怕。 去探徐节度口风吧,他好像毫不知情,只一门心思招他的捕盗队。 听了老二带回来的消息,老大把新换的茶壶茶碗又给摔了,恼羞成怒道: “好你个黄全福,原来是要高升了。想跑?劳资这就下山,一拳呼你到墙缝里,抠都抠不出来!” 当天晚上,一伙山贼像往常一样,风驰电掣进了城,这次他们目标明确,直接杀进了将军府里,黄全福刚从床上跳起来,外衫都来不及穿,就上黄泉享福去了。 莫将军倒是穿戴得好好的,好歹还讲了一句话:“莫......” 至于后面是叫他自己名字“莫某人”,还是说“莫冲动、莫误会”,就靠大家自己想象了。 郑颢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待山贼们杀了二将,转身往回跑的时候,徐节度刚招募来的捕盗队员,在阿砚、阿哲的带领下冲了出去。 山贼们也做好了准备,立刻分散逃跑。最后一清点,这一仗杀了十来个小喽啰,和山贼头目老三,其他人都逃走了。 徐节度眉开眼笑的说:“虽然让贼头子跑了,但这两次灭掉的山贼,已经足够振奋人心,捕盗队再训练训练,下次一定能够对付他们。” 郑颢和萱儿相视一笑,最重要的,是借刀杀人,把那两个私通山贼的牙将给杀了,刚顶上来的新人,还没那么快成气候,徐节度要捕盗,阻力小得多。 “郑巡按,您上次说过,要帮助我训练招募的亲兵,不知还方不方便......”徐节度这句话一直记在心里。 郑颢笑道:“答应了您的事,肯定要做到。我们明日启程,留下杨侍卫长,替您调教亲兵一月,他再到浙东与我们汇合。” 杨兆兴以前在边军里就是带兵的,带个几百人的新兵队伍,不在话下。 李萱儿:借我人,我可是要记账的。 郑颢:还个文武双全的给你,不亏。 第220章 汉江送别 翌日,已经招到的二百名捕盗手,穿上了崭新的皮甲,在校场上列队,等候徐节度的训话。 徐商、郑颢和杨兆兴向队伍前面走去。 他们昨夜第一次与山贼交锋,在分散追击的情况下,能消灭十多个山贼,他们已经很振奋,尤其是郑巡按的家将郑哲,还杀死了山贼头子老三,这更是让他们欢欣鼓舞。 “谁甘心让自己的劳动所得拱手送贼?谁甘心自己的姊妹被贼凌辱?你们这是在保卫自己的家园和亲人。现在我们虽不能大规模的进山剿匪,但我们只要抵挡住他们的进攻,他们没了补给,自然嚣张不了多时。” 徐节度站在台上,看着下面整齐站着的乡勇亲兵激动不已:就算明年自己离开,有这支队伍,也算是他为襄州百姓做的一件实事。 队伍交给杨兆兴训练,徐商将郑颢送到了汉江渡口。他们的船已经在码头上,装好水粮,整装待发。 “等你们回京再过襄州,一定要进城找我痛饮三杯。” “一定!我们后会有期。” 船缓缓开出码头,码头上挥手的徐商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 过了襄州,江面比之前宽阔了许多,显得他们的江船变小了。现在正是水量丰富的季节,江水浑浊,水流湍急。 李萱儿站在船头,看着水面上飞来飞去,在浪花里捕鱼的水鸟,回头对雪晴,绘声绘色的说: “翻腾的江水,于我而言,增加了行船的风险,于水鸟而言,却增加了捕鱼的机会。摇晃的船只,与我而言,增加了头晕的可能,于你们而言,却增加了亲密的快乐。” 前面一截还颇有禅意,后面一截,却让正在给崔公子换药的雪晴红了脸。 崔公子一听,大声叫到: “三郎!” 萱儿撇嘴道:“你唤他做什么?” “我说不过你,找个说得过你的帮手不行吗?”崔公子躺在一张躺椅上,举着裹得肿了三圈的手腕道。 木蓝拿了一件披风给萱儿披上:“小娘子,披上这个,既挡风又挡太阳。郎君好像有些不舒服,躺在船庐里呢,你们刚才是谁叫他......” 她话没说完,萱儿已经调头往船庐里走去。崔公子刚想问,就见木蓝贼兮兮的笑,雪晴醒悟过来,抿嘴笑道: “该!免得每次都是她损人。” 萱儿撩起竹帘,果然见郑颢躺在床上。她皱眉走过去,把手放到他额头上探温度,却被郑颢一把抓住手腕,他睁开眼笑道: “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 “你......哪里难受?”萱儿被他抓住了手腕,只得顺势在床边坐下。 郑颢将她的手按在心上:“这里。” “这里难受......是什么病?我去叫崔公子来替你治。” “叫他没用,我这病只有你能治。” 看着他笑吟吟的眉眼,萱儿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不满的说:“你是不是要帮你兄弟解围,才把我从甲板上叫回来的?” “解什么围?我是看我自己可怜,才叫你过来陪我的,关别人什么事?”郑颢一脸委屈: 你再多问我一句“什么病”,我就会告诉你“相思病”了,怎么不按套路走? 他想了想,便说:“你还记得多少浙东的事,上次你只说有个叫裘甫的盐商造反,我父亲被批抵抗不力,调回京城,做了闲职。” 这是正经事,萱儿掉过头来说: “父亲从越州回来,我过去问了一次,可他也不愿多说,细节我也不清楚,再说那时父母和你又......你父亲既然已经回京了,我实在无心管那些事情......” 郑颢沉默了,他将萱儿的手握在掌心。 那时的她,是那样孤立无援,皇宫已经没有了回去的理由,本来就沉寂的公主府,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公主出嫁,荣辱便随了驸马。驸马没了,她就少了大半依靠。 萱儿安慰他道:“现在一切都没有开始,我们还来得及。只是......我想到一个问题。” 郑颢把她拉起来,两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波涛迭起的江面,萱儿缓缓道: “裘甫是盐商、最后破了长安的黄巢和另一个反贼王仙之,他俩也是盐商......为何反叛皆是由盐商而起?” “盐商?恐怕不是官盐。官盐经营有官商,他们是从官商手里抢生意的私盐贩子。圣上养息十年有余,国库有了盈余,盐税还算可以承受,他们做私盐的,现在应该也算是富户。二十年后我就说不上来了......” 萱儿亲身经历,尚有许多不明之事,更何况郑颢,只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推论。 “没关系!不管是明年开始的暴乱,还是后年要来的南诏入侵,只要我们走在前面,早做准备,结果总会比上次好。”郑颢看着她笑道: “更何况,今生我有了你,已经了无遗憾。” 船上的生活简单无趣,好在带了乐器,酒也不少。郑颢吹箫,崔瑾昀吹笛,萱儿弹琴,李雪晴打羯鼓,几人合作练了几首曲子,吟诗饮酒,倒也惬意。 坐在甲板上扔石子的张小郎,指着岸边越来越多的房子道: “鄂州!鄂州要到了。” 阿砚笑道:“到了鄂州肯定要进城的,咱们要有口福了。” “哪里哪里?今天要进城吗?”萱儿听见,忙过来问道。在船上待了几天,心里都长草了,她就希望能进城逛逛。 正在写,马上替换:) 南崤道若以夏后皋墓为证,距今至少有3800年历史。因开凿时较早,习惯上称“周秦古道”。第二条,即北崤道。由陕州古城向东,过磁钟、张茅,至硖石与南崤道的周秦古道重合,经观音堂、英豪、渑池、义马、新安,出汉函古道达洛阳。这条道开通于东汉末年,据记载是当时曹操为了西征方便,加之恶南道险而又远,才开通的,习惯上又叫“曹魏古道”。第三条,是除陆路之外的黄河漕运古道。西起三门峡谷。东出渑池与新安县交界处的八里胡同,其间两岸的崖壁上,至今仍有很多古栈道遗迹,岸边有多处仓储遗址。这条水路最晚疏通于秦代,汉唐达到繁忙漕运,是陆上崤函古道功能不足时的补充通道。 第221章 清蒸武昌鱼 说起武昌鱼,李萱儿可想了好几天了,路上在驿站里也有鱼,可就是不如鄂州的武昌鱼名气大。 以前鄂州驻有三万武昌军,虽然早就撤了武昌军节度使,改设鄂岳观察使,可“武昌”这名字就保留了下来。观察使没兵权,留在任上会更久一些。 走到酒楼门口,就看到挑着一张酒幌,上面写着“十二楼”。 进去坐下,萱儿问到:“小二我问问你,我们经过几家酒楼,门口都写着’十二楼’,可酒楼名字又都不一样,这是为何?” 小二笑道:“十二楼当然是十二座不同的酒楼啦,名字怎么会一样?我们鄂州每年在白露这天,会举办十二楼美厨比赛,这些挂着酒幡的,就是要参赛的酒楼。” “原来如此。白露?不就是后天?那太好了,我可要好好尝尝鄂州的美味!” 萱儿两眼放光,走到哪都是打打杀杀,这次可要太太平平的大吃两天。 木蓝笑到:“两天可不行,十二家,您得吃四天才能都尝一边。” “不用不用,比赛那天,同时尝十二家,那才能一辨高下。可惜,只有赏味官才有这个资格。” “赏味官?那我报名做赏味官!” 小二摇头道:“那是张观察使亲自定的,可不是谁报名谁去。” “这比赛是官府举办的吗?”郑颢也有些好奇。 “也算是吧。因为房县木耳、随州蜜枣、英山茶叶,还有莲藕、山药、白米这些贡品,都要集中到鄂州,由鄂岳观察使挑选后,方能送入京中,食物品质的鉴别,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成美食啦。” 小二年龄不大,里面道道却门清。 郑颢笑道:“想不到,我那位张叔父办法还真多。吃了饭,我要上门拜访一下。” “对啊,是张毅夫在这里做观察使,我差点忘了。他一家都跟过来了的,这餐就该叫张大郎请客。”崔瑾昀笑道。 京城公子圈里,张彦希也是和郑颢玩得好的,只不过后来跟着父亲出京,大家才见面少了。崔瑾昀是个冷性子,是跟着郑颢才得了这些朋友。 “我怕他叫我们过去住,萱儿她俩岂不是落单了?所以先入住了客栈,到时过去跟观察使相公打个招呼,把张大郎叫出来完事。”郑颢解释道。 菜陆续上来了,清蒸武昌鱼,色白明亮,晶莹似玉,就连撒在鱼身上的姜丝、葱丝,都在氤氲的蒸汽中散发着香味。什么都别说了,先吃为敬。 “十二楼美厨比赛,武昌鱼应该是必做菜式吧?一条鱼怎么能有十二种做法?做法相似,更容易比出高下。”雪晴细细品着,这道清蒸鱼里放了哪几样作料。 她就很会做菜,崔公子爱吃笋,她便想出好几种做笋的方法,加入不同的配料,让它们味道各有不同。 崔公子常问的一句话:“刚才我吃的不是笋?那是什么?” 李萱儿这里,已经报出这道清蒸鱼里加的料了: “除了看见的姜、葱,里面还加了胡椒、酒、石蜜,如果我没猜错,里面还用了鸡油。” “石蜜?嗯,果然,我还说那点点甜味是从哪里来的,又不像是蜂蜜的味道。”雪晴再吃一口确认了一下。 男人只管吃是不是鱼肉鲜美、汤汁清澈、淡爽鲜香,哪管它是怎么做的?但看着两个小女人讨论食物的专注,这味道比鱼本身还美。 后面又上了几道菜,正是用淮南道的几种贡品做的食材。 天朝的菜式离不开蒸、煮、炙,莲藕、山药靠煮,木耳、香菇只能是配在鸡汤里,增加鲜味。 “在宫里吃,果然不如在当地吃鲜美。”萱儿小声说到:“不过,宫里会做得比较精美,小碟小碟的,摆上各种颜色,看上去要漂亮得多。” “摆着的那些菜,你也不会去吃啊。” 郑颢以前是驸马,宫宴没少吃,现在虽然还只是个京圈公子、四品官员,宫宴也吃过几回。 他是看不上那些摆在那里漂漂亮亮,吃上去却冷冰冰的菜。 “吃要讲究色、香、味嘛,尤其是太后这样的老人,她已经吃不了多少东西,若是没有那些好看的样子吸引她,摆在那里的菜,多好吃她也看不上。” 萱儿美美想到:我才是贡品的正宗赏味官,不请我,是你们的损失。 吃完了饭,萱儿他们四处逛逛,郑颢则带着阿砚去了观察使相公府。 张毅夫见到郑颢就很惊喜了,再看他递过来的公文,更是吃了一惊: “哎呀!你们都长大了,你看你都做了巡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还成天不知所以,晃来晃去......” “阿爹,你又在背后将我坏话。” 张彦希脚底生风,大步从后堂走进来,看见郑颢,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熊抱:郑颢从河西回长安两年,他就随父亲出京,到现在,两人也有三年没见面了。 “你这两天就在府里住吧,咱们兄弟好好聚一聚。” “郑巡按有公务在身,哪像你整天游手好闲!”张观察使嗔怪道。 张彦希不乐意了:“您又不让我一个人回京,鄂州城也就方圆十几平方里,巴掌大的地方,我有什么好做的?你看郑三郎、四郎,哪个跟在父亲身边?” 郑颢忙说:“四郎原先也一直在越州,才刚回京看了母亲,这会应该又要往越州赶了,大家都一样。张叔父,崔瑾昀也同我一起来的,他手受了伤,不便来拜访,托我代为问好。我们想借大郎做两天向导,您看行不行?” “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几个从小一块玩的......大郎,你可要当好主人,别惹事。”张观察使还没说完,张彦希打断道: “我们就吃吃喝喝,能惹什么事?” 郑颢顺口问道:“对了,听说这两天,鄂州有个美厨大赛,不知我们是不是有幸参加?” “当然可以啊!这本来就是为了选贡品做的比赛。” 郑颢笑道:“我有个同行的朋友,她经常在宫里混吃混喝,她想报名做赏味官,不知可不可以?” “赏味官?那有什么不可以?我祖母、妹妹都是赏味官,不就跟闹着玩似的......”张彦希没说完,脑袋上被父亲敲了一记,张观察使有点尴尬的说: “呃......一个代表宫里的老人,一个代表宫里的年轻娘子......鄂州城也没有比她们更有见识的了......你朋友既然吃过御膳,请他当然最好。” “好!那就说定了,回去告诉她,她一定很高兴。” “公事说完了吧?走走走,别耽误我们吃酒叙旧,刚好给我讲讲京中的事。”张彦希拉着郑颢就往外走。 张毅夫只恨自己腿短,没能往他屁股踹上一脚。 第222章 青梅张绾绾 张彦希前脚走,张绾绾后脚就进了正堂。 “阿爹,我阿兄呢?不是说他出来见郑三了吗?郑三怎么也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来鄂州的?打算什么时候走?” 张毅夫就这一对嫡子女,宝贝得很。张彦希从小跟郑颢一块玩,少不得会遇到张绾绾,那时郑颢一心防着卢敏,对彦希的小妹妹倒没怎么注意。 他斜着眼睛看了女儿一眼:“没大没小。郑三也是你叫的?他现在可是跟你爹一个品级的按察使,见了面,你得称他郑巡按。你阿兄和他出去了。” “出去了?那怎么不叫上我?” “你一个小娘子家家,他们郎君喝酒,为什么要叫你?回后院好好待着去。白露那天,你能见到郑巡按和崔药师。” “崔药师?是不是整天跟着郑三后面那位?我记得他姓崔。” 张绾绾离开长安的时候才十二岁,短短三年时间,少不更事的她,已经长成了簪起梳篦珠钗的小娘子。 她习惯性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辫,没摸着,这才想起今年已经梳了髻:郑三还没见过我梳髻的样子,在他心里,我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吧? 她想着心事,连招呼都忘了打,垂下眼帘,一声不吭的走了。 张毅夫摇摇头,这对儿女,就没一个省心。 绾绾往后院去,倒不是像他父亲说的那样,在闺房老老实实待着,她打开柜子翻着里面的衫裙,嘴里问道: “春风,我及笄的时候,姨娘给我送过来的衣裙哪去了?大红色那件。” “您不是说红色太妖艳吗?我给收起来了。”春风忙到箱子里去把它翻了出来,抖开来往绾绾身上一比,还真是......艳丽小妖精,她犹豫道: “这也太露了......这是长安的款式,鄂州的小娘子们连脖子都不露......” “鄂州的太土了,我要的就是长安的款式。要不,人家还以为我出京三年,都凤凰变草鸡了。” “人家?哪个人家?人家不是和公子喝酒去了吗?还怎么看得见您的新裙子?”春风嘻嘻笑道。 “不理你。秋风!替我去郡夫人屋里,讨那套镶石榴石的头面过来,就说我要借用几天。”张绾绾一边换衣服一边喊道: “你顺便去外面廊下问问那里的小厮,公子是去哪家酒楼了?” 春风急了:“娘子,您别再扭身子了,婢子这里扣子都扣不上......” 后院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穿着白底红纱裙,梳着簪花蛾髻的张绾绾,提着裙子悄悄出了门。 到了天外仙酒楼,张绾绾下了马车,摸摸空空的脖子,还真有点不习惯。进门的时候,她的装束还真是惹眼,坐在大堂里那些客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绾绾有些不好意思,回头问春风:“不是很丑吧?” “娘子,您这是过于谦虚了,您自己看不见,就看看那些人的脸,哪个不是口水流得三丈长?”春风掩嘴笑道。 绾绾一咬牙踏上了楼梯:郑三保准认不出我来了...... 小二领着她们上了楼,全鄂州城,谁不认识张公子啊?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你那进士是白考的吗?太子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小子躲在这里享清福。” 这是郑三郎的声音,绾绾的心突突跳起来,冲出来的血,一下子把脑子洗得一片空白:还以为他会变,没想到,他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低沉动听...... “小娘子,就是这间了。”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小二已经替她推开了门,屋里的人一起向门口望过来。 张彦希第一眼还没认出是妹妹,再看第二眼,他赶紧把手里的桃丢下,迎上前去问:“绾绾,你怎么来了?” “我......我听说三郎和崔公子来了,都是京里旧相识,难得见上一面,我过来打声招呼。” 见了阿兄,绾绾的底气足了些,她扫了一眼,发现厢房里坐着不止三个人。 郑颢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圆领袍衫,衣衫普普通通,可也盖不住他身上的贵气。 他旁边坐着位小个子郎君,正转头跟身旁的小娘子低声说话,再过去,才是白面皮的崔公子。 “来都来了,那就进来坐吧,反正都是熟人。”张彦希看着妹妹,总觉得她今天哪里不对劲。 知道是张彦希的妹妹,郑颢仔细看了看,笑道:“还真是张小娘子,若是走在大街上,我肯定认不出来了。” “绾绾见过郑三郎、崔公子。”张绾绾笑盈盈的坐下道:“离京的时候我还梳小辫,现在可梳髻了。” 将她这么一提醒,几个人都朝她的髻看去。 张彦希:这不是阿娘的首饰吗?怎么戴到她头上来了?难怪这么老气。 “来阿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三郎的朋友......”张彦希没说完,萱儿忙接到: “在下姓李名萱,排行老大。” 张绾绾低了低头,当做是行礼:“李大郎有礼了。” 郑颢突然手握成拳头,抵在嘴上很想咳嗽:还真是亲兄妹,俩人的眼神都有问题,男女都分不清。 萱儿脚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下。 “这位是李大娘子,是崔公子......” 崔瑾昀也赶紧接过来道:“朋友。” “李大娘子有礼。话说......现在京城都这么开通了吗?单身女子也可以与公子们同行。” 张绾绾看雪晴长得眉清目秀甚是标致,还真有点嫉妒她,能和郑三朝夕相处。不过,她既是崔公子的朋友,应该不会去勾搭郑三...... 萱儿刚想替雪晴解释,崔瑾昀淡淡道:“她是我的人,就算是单身,她懂得自重,也没人敢轻薄她。” 张绾绾有些尴尬,忙扯开话头道:“阿兄,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哦,三郎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让我跟他出去长长见识。你阿兄懒,在这鄂州城里做第一公子惯了,还真不愿意出去受罪。” 张彦希还真是这么想的,照他的性格,怎么舒适怎么来,只不过,刚才郑颢说,现在京城与几年前不同了,圣上抱恙,太子监国。 太子年轻,行事风格与圣上有很大不同,最关键的是,他正在招募东宫幕僚......这一点倒是蛮合他的心意。 张绾绾急了,轻轻推了阿兄一下: “为何不去,不但你要去,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第223章 洗手做羹汤 张绾绾当然希望,阿兄能带着她一块出去逛逛,这样她才有机会跟郑三朝夕相处,说不定,他就能对自己日久生情了。可张彦希一阵摇头: “不不不,我要敢把你带出门,阿爹阿娘联合起来,把我骨架都拆了!” 说起“拆骨架”,几个小伙伴想起小时候张大被打的事,郑颢哈哈笑到: “我们几个都没有妹妹,你就说,把妹妹偷出来给我们玩会。我们不信,她才刚几个月大,婢女、奶娘一堆人围着,怎么偷?没想到,你小子真把她偷了出来,我们都吓了一跳。最后你爹娘把你吊起来,那时就说要拆你骨架……” 想起他们十岁时的傻事,连崔公子都忍不住笑起来。 张彦希苦笑着摆手道:“别提了,以前年少无知,就爱逞强……自从我妹妹出生,我就再没好日子……” 萱儿眨眨眼睛追问道:“你把妹妹偷出来,他们岂不是很羡慕你?” 郑颢怎么觉得这是个坑?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张彦希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了: “那当然!他们个个抢着抱,口水都流一地。” “我没有!” 郑颢赶紧抗议,他确实没抱,曾经活到三十岁的他,没那么幼稚。是李二那个傻子,怕他吃亏了,硬要塞给他,让来让去,还差点把婴儿掉地上。 可惜抗议无效,萱儿已经似笑非笑的朝他挤挤眼。 张绾绾脸都红了,想不到,他还抱过自己…… 她忘了自己那时还在襁褓里,那几个男孩好奇,就像看个小猫小狗似的,也没把她当成个女孩看。 郑颢去河西之前,张绾绾还小,对他没什么印象,真正有好感,是他回到京城后,那时,她才是个十岁小女孩,而他,是位英姿勃发少年郎。 这话题没法聊,再聊下去凶多吉少……郑颢赶紧转移注意力: “对了,后天十二楼美厨比赛,李萱也是赏味官。不知有何要求?张小娘子给她介绍介绍。” “哦,你们也要观赛?那太好了。比赛分两天,第一天是必做菜式和特色菜式。第二天是挑战赛,由第一天胜出者卫冕,其余十一楼可以派人挑战,共有三次机会,假设连赢两次,就直接获胜。” 萱儿在默默扳着手指数:第一天能尝二十四道菜,第二天最多六道…… “一共几个赏味官?”萱儿又问道。 张绾绾今年是第一次参加,本来母亲不同意她抛头露面,可架不住她对阿爹和祖母软磨硬泡,这才有了祖母陪她一起做赏味官的事。 理由也很充分,宫里皇帝只有一位,女眷却数不清,还有兴庆宫里的太后、太妃,不也需要人来代表她们评判? 鄂州早些年重修了城墙,城里的盗匪少了,这几年风调雨顺,百姓富足。百姓手里的结余多了,生活轻松,男人有自信,家中的女人们才有机会体体面面的出门。 还有一点很重要,鄂州城多是女人当家,他们投宿的那家客栈,不就是掌柜头上有个大掌柜? 女人抛头露面,在这里就是寻常事。 张绾绾笑道:“我一个、我祖母一个,还有两位致仕回乡的老官人,现在加上李大郎,一共是五个。郑三郎,您是巡按官,要不要也来......” 郑颢忙摆手:“我吃得挺随便的,吃的饭菜不重要,能跟什么人一起吃饭才重要。品酒可以,品菜就看个热闹。” 张绾绾这才注意到,桌上只有下酒小菜,他们就是在喝酒。她端起酒壶、酒杯,朝对面的郑颢走去: “郑三郎,我父亲常夸您,若是您开口,我兄长定能跟您出门,那我......” 郑颢哪敢接她这杯酒?这简直就是死囚的送行酒。他忙把萱儿拉起来: “那个,你不是说,要下去看看他们比赛用的食材吗?我跟掌柜的说好了,这就带你去。” “那我也去。”雪晴也站了起来。 萱儿被提溜着带出了厢房,出了房门,她甩开郑颢嗔到: “谁说要去看食材了?看你做贼心虚的样子,你不就是抱过人家嘛......是不是还做过什么,怕被你的青梅竹马揭出来?” 郑颢立刻懵了,“青梅竹马”这几个字对他来说有毒,上辈子的种下的隐疾。 “并不是!我没有!” 他必须表态,以前就是卢敏找他,公主不好问,他也不屑解释,两个说话经常不是一个意思。这次没有卢敏,可不能在张绾绾这条阴沟里翻船。 李萱儿拉起雪晴,“咚咚咚咚”的下楼去了,郑颢正要跟下去,张彦希出来,把他拉了回去: “没事,你还怕李大郎把李娘子拐跑了?” 郑颢看见阿哲、木蓝已经跟着她们出去了,这才无奈的转身回了厢房。 喝了两杯闷酒,几个人开始谈政事,张彦希便叫仆人将不情不愿的妹妹送回去了。 “三郎,之前你说的话,把我的瘾给勾出来了,你倒是给我说说,太子现在有什么想法?他做郓王的时候,你还能说得上话,可现在......” “你需要靠我替你说话,才能在朝堂立足吗?当年你考了乙榜第三名,自己不愿意入仕,你说圣上看上去重视贤臣,实际上他大事小事抓在手里......” 郑颢的话把张彦希吓了一跳,忙去堵上他的嘴,愁眉苦脸道: “我的亲兄长哎!年轻时的酒话,你就别再提了!我听你的还不行?过两天我和你们一起走,就当跟着你去游历,想来我父亲应该会同意。” 郑颢鼓动他入仕,是因为前世张毅夫忽然病逝,张氏家道中落,那时自己已经被排挤到洛阳,想把彦希召唤到洛阳帮他一把,谁知他郁郁寡欢,竟患了心疾,到死都没能回长安。 今世,都应该不同了吧? 拿定了主意,郑颢催促张彦希赶紧回府与父亲商量,自己和崔公子,则匆匆回了客栈。 他走到萱儿的房门前,敲门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敲门吧,好像天太晚了,不敲吧,自己又不安心。 正在两难,屋里传来李萱儿的声音: “站在门口鬼鬼祟祟,还不快滚进来!” 郑颢忍俊不禁,推门进了屋,他耸耸鼻子:“嗯?你们刚刚才吃饭吗?” 李萱儿坐在桌前,对着他勾勾手指头,郑颢掩了门过去,这才看到,桌上罩着一个竹罩着,菜的香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她将一对筷子塞在郑颢手上,笑眯眯的掀开罩子:底下是一个薄瓷花口深盘,里面盛着一条鱼。 “尝尝吧,我亲自做的。” 她没生气,还为自己洗手作羹汤? 幸福来得太快,他筷子还没伸出去,已经点头说道: “好吃!” 第224章 竞厨十二楼 郑颢怀着极度被宠的心情,试了一口那条清蒸武昌鱼,他疑惑道:“嗯?和我们今天在酒店里吃的不一样,有一种......清香,是果香......” 萱儿笑道:“刚才是谁说,自己不会品菜的?” “你不生气了?”郑颢心里了开了花:“我那是应付外人,我还能应付你吗?你加了什么果汁进去?” 萱儿伸出拳头,慢慢转过来,展开手掌,只见上面有一棵绿色的小果子。 “这是什么?”郑颢还真没见过。 “我带你去看!”萱儿拿起桌上的烛台,笑眯眯的往外走。两人下了楼,廊下的灯笼把中庭照得通亮,转过小楼,有个小小的后院。 “你看,就是这棵树。说是从有人从容州带回来的一棵树苗,种了不结果,还浑身都是刺,便要扔掉,大掌柜的捡回来种在墙角。今年接了几个很小的果子,大家也不知道叫什么。 雪晴她认得,说是叫‘宜母子’,有生津开胃、预防心疾的作用,这是岭南道才有的植物。种在这里长不好,就结了四个。它的果实是绿色的,别人看了还以为是没成熟。我们用了一个,还剩下三个。” 萱儿举起手里的果子,凑到郑颢鼻子底下:“你闻闻,就是果皮外面也很香,” 郑颢含笑道:“我还以为这是手的香味。” “旁边一没人,你就没脸没皮的。你说说,加了这宜母子的汁,鱼是不是更鲜美了?” “怎么?你做了赏味官还不够,还要亲自参赛?”郑颢心里好笑,不知这个小女人,心里还有多少花样。 “参不参赛有什么要紧的?看见新鲜玩意,都尝试一下,生活才有新鲜感。” 萱儿还没等他回味过来,拉起一枝树枝,突然松手,那树枝弹回去,打在郑颢胳膊上,郑颢痛得“嘶”了一声。 那宜母子的树枝上长的刺又硬又长,扎到身上还真痛。 “这是对你油嘴滑舌的惩罚!”萱儿嘻嘻笑着,一阵风似的跑了。只剩下郑颢还在那里揉着手臂:怪了,痛得蛮舒服的...... 萱儿回了房间,木蓝正在收拾屋子,见到她回来便道:“娘子,这鱼冷了,还吃我去热热。” “我不吃了,今天从中午吃到晚上,你吃吧,挺好吃的。” 木蓝摇头道:“我也吃不下。要不我拿到隔壁,问问阿哲他们吃不吃。”说着,她端着鱼出去了。 萱儿坐在油灯下,找了张纸,把今天做菜的放料和顺序记了下来,又翻起雪晴给她的一本药膳食谱。 过了一会儿,木蓝笑眯眯的回来: “今天个个都吃撑了,今天借了客栈的厨房,我为了不浪费,送去给掌柜和大掌柜尝尝,没想到,他们差点连筷子都吞下去了。” “真的?效果这么好?”萱儿也有点得意起来。 木兰点头道:“他们吃了一面,大掌柜的说,她妹夫是红月楼的掌柜,也是参加十二楼比赛的,她要带回去给他们也尝尝。” “哎呀,你可别说我是要去做赏味官的。” “那哪能?我连放了什么也没说,让他们稀罕去。”主仆两人吹熄了灯,一个床上、一个地上,说了会话便睡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那半条鱼很快进了红月楼掌柜和大掌柜的肚子,四人目瞪口呆,谁也没吃出加了什么作料。 “像是什么果子?橘子?橙子?米花,今天你不是刚买了橘子?快,拿一个过来。”红月楼掌柜自己就是大厨,他的地位可比他那个连襟高了不少。 米花把半篓橘子拿过来,递给姐姐和姐夫吃。大家都吃着橘子回味着,又都摇摇头:香味明显不对,酸味也不对。 姐姐米香说:“我问了住我们客栈的客人,可她不肯说,也不能强迫人家。不过,只要她不是十二楼的人就行。” “米花,把咱们的菜谱拿给你姐姐掌掌眼,要是能夺魁,咱们就要下去大量收货了,还要请姐姐借些人手帮忙。” “那是肯定!” 第二天还要准备食材,四人又说了几句就散了。 这是比赛前一天,十二家酒楼都在准备自己的食材。 比赛在夫子庙外的广场举办,那里搭起了临时的广棚,还有几个灶台,各楼都有自己单独的小帐篷,在赏味官坐的广棚后面,整齐的排成一排。 除了赏味官尝的那一份,还会同时多做几份,让下面观赛的百姓品尝。 这种机会一年一次,大家虽不缺一口吃的,可这么多酒楼同台竞技,这个场面,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整个鄂州城,没人不知道比赛这件事。 萱儿他们没去看赛场布置,他们去逛了中央街的市集。昨天初来乍到,萱儿穿的是男装,今天她穿的是女装,鄂州街上,怡然自得走着的娘子不少,她还真喜欢这个娘子说了算的地方。 (马上就替换) 这条路自古至今没有大的变化。向东的路线有三条:第一条,叫南崤道,由交口向南,走菜园,过南陵(夏后皋墓)、雁翎关、沿永昌河,到宫前一分为二:其一,沿永昌河东行,经安国寺出陕县,过洛宁城村、杨坡、入宜阳三乡、韩城沿洛河达洛阳;另一条沿太子沟折上硖石,过北陵(即崤山主峰嵌釜山下的文王避风雨台)与北崤道重合。南崤道若以夏后皋墓为证,距今至少有3800年历史。因开凿时较早,习惯上称“周秦古道”。第二条,即北崤道。由陕州古城向东,过磁钟、张茅,至硖石与南崤道的周秦古道重合,经观音堂、英豪、渑池、义马、新安,出汉函古道达洛阳。这条道开通于东汉末年,据记载是当时曹操为了西征方便,加之恶南道险而又远,才开通的,习惯上又叫“曹魏古道”。第三条,是除陆路之外的黄河漕运古道。西起三门峡谷。东出渑池与新安县交界处的八里胡同,其间两岸的崖壁上,至今仍有很多古栈道遗迹,岸边有多处仓储遗址。这条水路最晚疏通于秦代,汉唐达到繁忙漕运,是陆上崤函古道功能不足时的补充通道。 第225章 针尖对麦芒 白露这天是个艳阳天,秋高气爽,只是风已经变得干燥。 张绾绾今天早起了一个时辰,到这时候还没把自己收拾好。 “银色太素了,再找一支来!......我不要镶翡翠的,这么老土!” 她手里拿着面菱花镜,梳妆台上还有一面椭圆的瑞花镜,这还是阿兄替她找长安城最好的铜匠磨的,眉眼都能看清。 “娘子,你看看,镜子都照出天仙了,过了今日,咱家观察使相公该换铜门槛,省得被求亲的人踩破了。”秋风笑道。 绾绾既害羞又得意,手在首饰盒里翻着,装作没听见。 春风挑了一套三个的金背玉梳,在张绾绾高髻的正前方和两侧一插,退了一步欣赏道: “这套发梳好漂亮,金玉贵气,金背上的图案是花鸟,俏皮可爱又别致。” 绾绾也很满意,她又挑出一套六朵,铜钱大小的金丝牡丹花钿,递给春风,点缀在高髻周围,又加了一对双燕祥云累丝金钗才算完。 “娘子!好美啊!真不愧是我们鄂岳第一小娘子。” “什么鄂岳第一?就算是回京城,咱们家小娘子也跟个公主似的......” 绾绾得意的笑道:“就你们贫嘴。今天只要巡按使多看我一眼,回来我就给你俩赏银子。” 张彦希在门口已经等半天了,急得在马车边团团转,这才看到妹妹盛装出来,他一下没绷住,哈哈笑道: “妹妹,你又不是去宫里赴宴,打扮这么隆重做什么?等会鄂州百姓还以为,是我们张府摆擂台招上门女婿呢!” 张绾绾气得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你懂什么?人家可不像你是个穷醋大!” “人家?我没考取过功名吗?鄂州城谁敢笑我第一公子穷醋大?哦......公子!你是说京城来的两位公子?你等等......你给阿兄说清楚......” 张绾绾不理他,提着裙子上了马车,坐在祖母的旁边。 祖母出身太原王氏,什么大富大贵没见过?今日孙女的打扮,在她看来也就平平常常。 等他们到了夫子庙外面的广场,郡夫人看到赏味官席上坐着一位打扮得更平常的小娘子。 只见她梳着一个惊鹄髻,双顶各插了一枚金珠花钿,髻上只斜斜插了一支金鸾衔彩珠步摇,五颗彩珠,金、玉、翠、翡、珠尽有,别出心裁,衬得她活泼俏皮。 身上穿着一件平平常常的艾青半臂对襟襦裙,里面衬着牙白纱衣,特别的反倒是是她臂上的帔子,透明的藤黄色轻纱上,直接织入牙白云纹,同样是纱,这手工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 在识货的老郡夫人暗暗吃惊时候,张绾绾已经气呼呼的走了过去。 在那位小娘子回身同站在身后的李雪晴说话的一瞬,她已经认出来,她竟然是前天坐在郑三郎身边的“李大郎”。 “你!为何要女扮男装骗我?” 李萱儿眨巴眨巴眼睛:“我那天穿男装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会过去,而且,我说我姓李排行老大,你自己称我为‘李大郎’,怎么成了我骗你?” 好像是这么回事......她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正想找阿兄来骂,阿兄扶着祖母过来了。 萱儿起身给老郡夫人行了个晚辈礼,张彦希忙介绍道:“祖母,这位是跟郑巡按一起来的李小娘子。” “是京城贵客啊,快快请坐。” 老郡夫人在中间坐下,张绾绾和萱儿各坐一侧,最外侧是那两位告老还乡的老官人,他们也都来给老郡夫人见礼。 今天广棚的外延挂了一幅珠帘,这样外面看进来就模模糊糊看不清脸,张毅夫接受了郑颢的建议,他也想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女儿。 里面刚坐下,外面就有礼官宣布比赛开始。 广棚里也开始有小厮、婢女们,端着洗手的水盆、漱口的水盂鱼贯而入。 郑颢、崔瑾昀、张毅夫和张彦希都坐在珠帘外面,他们可以直接看到各酒楼的厨子做菜的过程。他们也品菜,只不过不评分而已。 第一道菜是必做菜,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清蒸武昌鱼。 清蒸鱼做为比赛项目,最考验厨工水平,既要原汁原味、鱼鲜味美,又要在十二条鱼里面别出心裁、出类拔萃。 真是难。 十二张案台向着广棚方向,摆成弧形,五步开外就是挤得水泄不通的观摩百姓,厨工虽然背对着他们,但因为是弧形,而且相互间有间隔,总能看到一些动作。 活鱼抓到案台上,一阵“噼里啪啦”过后,就看见他们弓着腰开始处理鱼。过了一会,就陆续开始有人将处理好的鱼入锅上炉。 蒸汽出现在人们眼中的时候,鼻子也开始闻到香味。 第一炉端进广棚,每个酒楼的第二条鱼又入锅了。这时是热水热锅,蒸的时间比第一次要短,随着让百姓品尝的鱼出锅,外面热闹了起来。 赏味官这里也不平静。 “这条几条鱼做法中规中矩,唯一的差别就是火候。而这几条,用的作料稍有不同,味道略多了些层次。这很难评啊。”老刺史说到: “要不,咱们还是用去年的法子,每人给每道菜打分,累加最多者获胜。” 五个人每人领了写着一到十二数字的纸片,一边品尝,一边将自己的排序放在菜品旁边。 张绾绾尝了一边,她已经无心品味,只想着如何与李小娘子对着干。 萱儿放了张最高分“十二”,她就过去放“一”,李萱儿看出她的心思,心里好笑:这有什么难破?我不信你记得所有的顺序。 她走了一遍,又换了几张纸片,再走一遍,又换了几张。 果然张绾绾就不记得自己该哪一张了,起初还拿十三来减,后来发现减完得到的数字纸片不在手上,气得她朝着萱儿只翻白眼。 萱儿不用多记,她只记着自己觉得最好的那一份在哪,“十二”那张纸片被放在哪,其余都是假动作。 “时间到,赏味官归位。” 很快就有小吏过来,将每道菜的分数加总,礼官到外面唱分,红月楼、碧海楼并列第一,后面十个酒楼各有差异。 外面不知道,里面由于张绾绾的搅局,这个成绩并不真实。 百姓们尝了鱼,也各有评判,闹哄哄的争论不休,只有等着下午的特色菜再战。 李萱儿从珠帘里走出来,脸色很不好,张绾绾更是面红耳赤,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郑颢一看,定是出了岔子,正要问,张绾绾插到他们中间,仰脸问郑颢: “郑三郎,她是什么人?为何她能跟着你东巡,我却不可以?” 第226章 碧海楼获胜 张毅夫一看女儿居然直接兑着郑颢问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忙过去想拉开女儿,张绾绾非要争这口气,偏不跟父亲走。 郑颢淡淡笑道:“我把她从京城带出来,就绝不会将她半路上扔下,我也无心无力再多看顾一位小娘子,道理就这么简单。” “我不管!你不让我去,我就不让我阿兄去!” 张绾绾比阿兄小九岁,在家任性惯了,自己父亲又是当地最大的官,身边就没人不顺着她的。嚷嚷完这句,她转身就跑了。 老郡夫人走过来,对一脸愕然的郑颢笑道:“郑巡按莫怪,绾绾说的是气话,待老身回去劝劝她。” 她刚才在里面看着李小娘子神情自若的走了几回,和孙女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只不过,李小娘子才是那只猫。 李小娘子身上挂着一个香囊,外金内银,镂空银球里放着的香料,老郡夫人闻出来,那是贡品龙涎香。 她还是小娘子的时候,做宰相的父亲曾得赏过一回,她才有幸得用。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香囊外边那层镂空金球,她看得清楚,上面镂的是凤凰,只是看不清是几尾凤。 不管是几尾,这位李小娘子不是公主就是长公主,从年龄看,最有可能是当今圣上的大女儿,万寿公主。 公主微服出游,也不知是不是圣上的意思......她不敢问,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不能让自己那个傻孙女闹出什么事。 李萱儿看着老郡夫人的背影,她嘴角微微一翘,笑道: “老郡夫人是个聪明人,不知是哪里被她看出来了,刚才退席时,我要向她行礼,她把我拦住了。” 郑颢将她重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光在她腰上挂着的香囊停留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心里有了数。 他把张彦希叫过来,对他耳语几句,彦希急急忙忙往府里赶去。 萱儿抿嘴笑道:“看来,你还是像过去一样招惹小娘子。” “这从何说起?我素来洁身自好,从未招惹过什么小娘子,唯一招惹过的女人只有你。过去,是教养身份使然;现在,是吾心吾命使然。” 郑颢低下头去,在她耳边低声说到。 他的声音,像从耳朵钻进心里的蚂蚁,让萱儿浑身酥酥软软的,她的心也“突突”猛跳起来。 他们独处的时候,经常谈起以前的事,但多是为了讨论时事。除了知道是卢敏对他下的毒,他和卢敏还发生过什么,他们却很少谈。 现在郑颢突然告诉自己,他以前恪守驸马本分,并未“招惹”过别人,虽然这是前世的事,不知为什么,萱儿心里抑制不住的高兴。 驸马可以纳妾,但必须是公主替他纳,没有公主同意,他不能有别的女人。 可前世他并不想做驸马,两人冷淡多年,他要是真跟卢敏好,自己也无能为力,尤其是卢敏还跟着他去了洛阳。 不是张绾绾这么一闹,两人恐怕都不会主动谈这件事情。 “下午,我让着她点。”萱儿笑道。 “嗯?让着谁?张绾绾?为什么?”郑颢永远不知道,女人的心思转得有多快。 萱儿抿嘴笑道:“她冲到我们中间闹一下,让我心里堵着的问题有了答案。所以我谢谢她。” “答案......你心里一直堵着这个?我......” 郑颢没说完,萱儿抬头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我都知道了。”转身走了。 午后大家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萱儿进来的时候,老郡夫人笑着向她点头致意,张绾绾勉勉强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老郡夫人主动站出来,把规则重新说了一遍,最后再出现并列的情况,就由五人投赞同票解决。 “厨工辛辛苦苦做菜让我们品尝,官府也要根据我们的决策,来判断采购什么样的贡品,既然担负起这样的责任,我们就该认真对待。上午张娘子有些嬉戏了,做为她的祖母,我向各位道歉。” 老郡夫人看似对大家说,其实是说给公主听,让她放心。 下午的特色菜虽是各选题材,但都不能离开那十几样贡品。既要有特色,还要体现贡品的品质,这也很考验厨艺。 因为贡品基本都是素菜,大家烹饪的方法不多,只能蒸、煮、炖、炙,以往都是能找到野味的酒家,更占便宜。 “连漪楼,将木耳剁碎,加入九练香,与稻米饭和匀,塞在毕罗中同蒸熟,做成木耳毕罗。木耳本无味,九练香的香味、酱味、稻米的米香味,让它增添了味感......不错不错。” “垂云楼做的是蒸地三鲜,落苏(茄子)、夜合花(百合)、山药,切片后用丁香油、盐拌匀、入锅蒸熟,出锅时撒上枸杞、胡麻,色香味俱全。” 十二楼做的十二道菜,还真是各有各的特色,一时半会也难分高下,只能按各人的口味爱好各自排了一遍顺序。 这次大家的好恶差距拉大了,李萱儿和张绾绾是年轻娘子,另外三人皆是老人,口味自然不同。 评出来的分和上午的相加,最后碧海楼占了先。 “碧海楼占了个便宜,他做的是莲藕蜜枣褒鸭汤,这道菜,藕和鸭肉都非常软烂,确实是老少咸宜,对吧,祖母?” 张绾绾放下手中的碗筷,向老郡夫人笑道。老郡夫人点头赞同: “不错,我平时就很爱吃这道菜,最合我们老人口味。他们上午做的清蒸武昌鱼也是,比别家多放了五柳丝,这是我们太原醋泡出来的酱菜,那么多鱼吃下来,就它最解腻。” 老郡夫人说完,李萱儿有种怪怪的感觉: 怎么这个碧海楼如此投其所好? 若是自己不来,老郡夫人说话的分量最重,那碧海楼今日就能顺利坐庄了。 “是啊,快出去宣了名次,让他们十一楼选出三位挑战者,准备明日的比赛。”老刺史看了一遍主簿做的记录无误,交给礼官出去唱结果去了。 走出珠帘,萱儿走到郑颢身边问他: “碧海楼得了头名,你觉得他的两道菜如何?” “要说特别让我印象深刻,还是山药蒸咸蛋黄,咸蛋黄裹着糯米、蟹子放在山药段里,最后还撒上和事草(葱花),那真是美味。碧海楼的,应该老人更爱吃。” 郑颢原来也是个吃货,可他说的话,却让李萱儿大吃一惊: “怎么你吃的山药蒸咸蛋,比我吃的多了糯米和蟹子?” 第227章 流萤小郎君 听到公主说里外吃的菜不同,木蓝灵机一动,赶紧往广棚里跑,可里边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菜也收走了。 她连忙问旁边正在擦桌子的婢女:“这位阿姊,里面的菜都收到哪里去了?” “按官家的吩咐,都拿到外面,让百姓尝鲜去了。” 木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里面的人都走了,外面不少凑热闹的百姓还在欢欢喜喜吃着菜。 “端给你们的菜,众目睽睽,无法做手脚;端给我们,却要走过侧面通道。这......会不会是碧海楼做的?” 李萱儿虽不知承接贡品能得多少利益,但也知道,皇商会得到减免税的好处,那些大皇商,就连地方官员都要给他们三分面子。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不过,我们可以去打探打探。” 明天还有挑战赛,一次只上两道菜,不会像今日这般混乱,碧海楼拿什么来确保自己赢?若真的是它,明天一定有后手。 郑颢笑道:“今天吃了一天,还有食欲下馆子吗?不如我们就在客栈里叫碗汤饼。等彦希过来,我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早说呀,站这里半天。那碧海楼......” “等我们回来,应该就有消息了。” 回到客栈,柜台里只有掌柜的,他家大掌柜不在,掌柜的也有些心不在焉。看见他们回来,忙出来拱手行了个大礼: “小人有眼无珠,竟不知您是官家,今天小人看见你们与张观察使坐在一块,可吓煞小人......” “无妨。还请你替我们每人上一碗汤饼,送到房间里。” 掌柜的满脸尴尬的说:“呀!我们客栈的厨工到红月楼帮忙去了,您要不嫌弃,小人亲自给你们做。” 将暮未暮。 掌柜亲自做的汤饼还没吃完,张彦希便赶着马车过来了。 马车上装了不少东西,连他的装束也换成了方便行动的大口裤、乌皮靴,上身的褶衣,用一根挂在脖子上的皮带子,束起了袖口。看上去,像是要下田的耕作的田舍郎。 李萱儿正捂着嘴笑他,郑颢从他车上拿了两个包袱,将其中一个递给萱儿: “别笑,这是你的。想去玩就赶紧换上。” 崔瑾昀本来是抗拒的,他的手腕已经消肿了,只是一用力还是会痛,但这不是理由,在不去和换衣服之间选择,最后他还是乖乖换了衣服。 上车之前,萱儿注意到,阿砚、阿哲和张夔都不在,他们应该是办正事去了。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停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只听见各种虫子叫声连成一片,远远近近、此起彼伏,根本没被这几个不速之客,影响它们的热情。 “还好我们有防蚊虫蛇蚁的药粉,要不就是来喂蚊子。”雪晴显然很高兴。 冷不防崔瑾昀在一旁说到:“稻田里还会有水蛭,你那粉末可不管用。你见过水蛭吗?它会紧紧的吸在你的皮肤上,咬开一个口子,让你的血不停的流进它的肚子,没吸饱它绝不会松口.......” “崔公子,你别吓我们......小娘子,您还是不要下去,好可怕......”木蓝平时就是个胆大的,在这黑黢黢的稻田里,听到什么吸血的水蛭,胆子也大不起来了。 领着他们过来的汉子笑了:“怕什么?水蛭最怕盐,往它身上撒点盐,一会就化成一滩水了。我们车上有盐。” 只见他拿来一个麻袋,往里面撒上些树枝、树叶、烂布、破网什么的,在田埂转了一下,找了个地方将麻袋放下去,支起袋口,又往里撒了些粉子,拍拍手的的粉末走了回来。 “这就好了?” “好了。” “那我们为什么要穿成这样?还有那是什么粉子?”萱儿不解的问。 张彦希笑道:“那是烘熟的米糠麦麸,穿成这样,是不是很有感觉?” “什么感觉?” “傻的感觉!”张彦希抱着头哈哈笑道。他很有先见之明,旁边那两人的拳头已经砸过去了。 他们离开了田埂,来到田边宽阔的草地上,连火把也被熄灭了。大家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嘶嘶”的虫鸣声。 萱儿这才看到,原来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水田里泛着星光的水,天与地之间是一层微光的幕。 微光中......有星星在飘? 萱儿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间或发出一下黄绿强光的东西。 “那是流萤。”郑颢不知几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低下头来轻声说。 “我知道......只是没见过一下有那么多......”萱儿也轻轻说,仿佛怕惊扰了他们。 “飞着的是郎君,停在叶子上的是娘子。郎君肚子上有两道光,娘子肚子上只有一道。” 萱儿不由自主的问:“为什么?” “为了让家里的娘子很远就能看见他,而他心里有娘子,哪怕娘子只有微弱的回应,郎君也能感觉到。” 萱儿看着那些飘飘忽忽的流萤,心里满满都是感动......嗯?不对!她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胡说!” 不远处的张彦希已经憋不住,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笑得抽筋起来。他闷笑着走过来,话都说不全了,指着田埂说: “好、好了!” 火把重新燃起来。原来他们这样穿不是全然无用,这会下去捞麻袋,麻袋湿了水已经变得沉甸甸的,再加上袋子里装满了水,一个人还拉不上来。 车夫和那田舍郎下了田埂,张彦希和郑颢在上面接手,一下子把麻袋拉到了草地上。 “有了有了!明天可以吃石锅鱼鳅(泥鳅)了!”张彦希看着里面动来动去的袋子,高兴的说。 他初到鄂州的时候,实在提不起精神,对于这个只有长安十分之一大的小城,他感觉马稍微走快点就走完了。 后来吃饭的时候说起捉鱼鳅、钓鱼,他就经常跟着他们往城外跑。 就像郑颢说的,他读的书都烂在肚子里,每天就是混吃等屎。这样的闲散生活就要结束了,可不止为什么,他的心里却轻松起来。 水漏得差不多了,打开袋口,小半袋鱼鳅在里面蹦跶,李萱儿没见过活的鱼鳅,忍不住凑上前去看,突然大叫道: “有蛇呀!”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郑颢提溜起来,那田舍郎躬身下去扒拉了一下,伸手抓了一条长长的东西,笑道: “不是蛇,是蜱鱼(黄鳝),比鱼鳅更美味。” 收拾好麻袋,他们坐马车回城。 马车离开的时候,萱儿掀起车窗帘,看见那些流萤小郎君们,还在水边闪闪烁烁,就像郑颢说的那样: 很远就能看见。 第228章 竟然有高手 回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车夫喊了几声,城门郎开门出来,待他看到张彦希,问也没问,挥手让他们进去。 萱儿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看,城门几个站岗的城卫,正好奇的往这两辆马车看,城门郎像是隐隐说了“鱼鳅”之类的,他们都轻松的笑起来。 火光的照耀下,那是一张张年轻无城府的笑脸。 天朝十几年没打过仗,对这些富庶之地十多岁的小兵来说,仿佛天下从来就这般太平。 “怎么了?看您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想着,阿砚他们会探听出什么样的消息,心里有些不安罢了。” 雪晴安慰她道:“郎君这时候还带我们出来玩,必然是有了主意,您不用担心。” “他带我们出城,说不定,只是为了造成城里的事与我们无关的假象,这才教人担心。不过,既然他不说,我们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对不对?” 萱儿笑笑,反过来拍了拍雪晴的手背。没过多久,她们便回到了客栈。这会掌柜两口子都在,经过他们面前时,木蓝笑着问道: “大掌柜的,你妹妹的红月楼明天参加挑战吗?” 那大掌柜是个大嗓门,此刻却略有些尴尬的低声说到:“我们倒是想参加,可十一楼里只选三个,谁知道是不是内定好的?明明我们没我们的份!” 掌柜的在里面拽了一把她袖子,陪笑道:“她瞎说的,哪有什么内定?技不如人、技不如人。” 走在她们后面的郑颢,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上了楼,房里有灯光,阿哲他们回来了。 推门进去,郑颢吃了一惊。 “郎君,都怪我......不该叫阿夔去......”阿哲从回来到现在,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崔瑾昀跟着走进来,看到情况不妙,直接往床边走:“怎么受的伤?” “碧海楼的厢房都在二楼,我们带着阿夔上的房顶。在一间厢房里,碧海楼掌柜正在宴请。我们伏在屋顶听他们说话,没想到,他们当中竟然有高手,发现了我们。因为不想跟他们交手,只好逃走......没有保护好阿夔......” 阿砚低着头,边说边替张夔掀开他们替他简单处理的伤口。 张夔听到声音已经睁开了眼,他脸色很平静,对自己腹部那么深的伤口,好像不怎么在意。 萱儿和雪晴也进来了,雪晴拉开阿砚,焦急的挤上前去。张夔看到雪晴,眼神里有了笑意,小声说到:“阿姊,没事,他们给我用了止血粉。” 阿砚跟着郑颢退到外间,详细说着他们今晚听到的话。 “里面坐着一个人,四十来岁,他们说,明天挑战的酒楼已经定好了,不会给碧海楼找麻烦。碧海楼拿到贡品供应权,应该会交到这个人手里。 他们还说,在张毅夫来之前,收贡品都是交给他们,哪知这两年搞了个什么比赛,去年他们没在意,以为张毅夫多少会给些面子,没想到他公事公办,供应权竟落到一个没权没势的酒楼手里。” 萱儿愣愣的想得出神,突然嘴里蹦出来一句: “那明天碧海楼不是要赢了?他们先打听好老郡夫人的喜好,让碧海楼赢了今天的比赛,再把明天挑战的酒楼控制住,要赢也太简单了。” “郎君,我担心......我们今晚打草惊蛇,他们虽不知我们身份,可明日说不定会使什么花招,甚至对付张观察使。” 阿砚话音未落,跟着阿哲进来的张彦希已经听到了他的话。 “我知道是谁。” 他看了一眼内屋,在郑颢旁边坐下,愤愤说到:“这个人姓黄名信,是陈团练使嫡亲小舅子,他仗着姐夫手里有兵,是淮南道,也就是鄂岳最大的官商。 这些年一边向朝廷报高价,一边压低田户的收购价,光是吃贡品,就赚了不少钱。只官盐这一项,就让他银子多到没地方使。我父亲就是看不惯他的做法,才不得已用了比赛争贡品供应权的做法。” 正说着,崔瑾昀从里面走出来,在水盆里洗了手,放下挽起的袖子,坐下来要了一杯茶,这才说到: “张夔命大,刀虽刺得深,没有刺伤脏腑,他年轻气盛,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内室里,雪晴正在替他用桑皮线缝合。 郑颢一直没说话,听到张夔无恙才缓缓道:“这样看,他就算知道有人偷听,也不会改变明天的做法。不过,既然动了我的人,又是我东巡的任务范畴,就算一时半会不能拔除他,明日也不能让他得逞。” “他们今天不是在送品尝的菜上做手脚吗?我们也可以这样做。撒一把盐,味道就全变了。”萱儿说到。 “万一挑战他的对手酒家也是这样呢?最多是平手,还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最好是......明早让他们确定的酒家上不了场,另找一家代替。” 萱儿高兴的说到:“红月楼!他们今天的得分,仅次于碧海楼,我们在点拨点拨,定能让它获胜。” 定了策略,便由木蓝去找大掌柜,她还坐在柜台后面托着腮帮子生闷气。 掌柜的在旁边老老实实数着今天收的铜钱,小心翼翼,一枚一枚的轻拿轻放,像是怕铜钱会疼一样。 他那是怕铜钱相互碰击发出声音,刚才他的脑门上,已经吃了几记“栗子凿”。 “大掌柜的,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木蓝笑嘻嘻的问。 大掌柜的现在也知道他们是官家了,连忙站起来赔了个笑脸说:“这不还在点钱吗?小娘子是需要什么东西?” 木蓝摇头道:“我们家郎君说,今晚掌柜亲自给我们做的面很好吃,特来给你们提个醒,你妹妹的红月楼,明日可不要忘了准备挑战的菜品。” “准备?我们又没有拿到挑战资格,准备么斯呦?” 那大掌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确实恼火,明明是第二名,选挑战酒家的时候,居然没选他们家。 “有备无患嘛!万一明天选上的酒家出了意外,上不了场呢?其他人都没准备,就你们有准备,你们不上谁上?” 大掌柜想想正是这个道理,高兴得往柜台上一拍,掌柜战战兢兢排了一晚上的铜钱全都乱了,他欲哭无泪的看着兴高采烈的老婆。 木蓝又问:“我们家郎君还问你们,若是你们上场,准备用什么菜品?” “那当然是烤鱼!”大掌柜不假思索的说。 “今天不是已经做过鱼了吗?为什么你们还要做鱼?”萱儿和雪晴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掌柜骄傲的说:“你看奴家身材那么好,就因为我们是鱼米之乡,多吃鱼的缘故。” 掌柜一下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第229章 红月满庭春 鄂州临江,吃鱼是他们的爱好。武昌鱼多用清蒸,可这两姐妹就爱烤着吃。 掌柜的“噗呲”笑完,脸色都变了,顿感大祸临头。没想到大掌柜笑眯眯的看着他:“快给小娘子讲讲,我妹妹的烤鱼有何特色?” 他抹了把汗磕磕巴巴说到: “主要是鱼烤好之后,再入酱料、种生菜(豆芽)、木耳、煮熟的山药片、藕片等素食同煮......” “听上去很好吃,可这样的菜不上了台面。我姐姐可以教你,把你的烤鱼做的又好看,又好吃。”萱儿看着大掌柜笑道。 大掌柜吃过他们自己做的鱼,她突然想起,她们有种带果香的配料,一板拍在掌柜的肩膀上: “还愣着干嘛?让妹夫带着鱼和作料赶紧过来!” 李萱儿可不止只有意外得来的“宜母子”(青柠檬)这个好东西,去年渤海国大虔晃继位,特地派使臣到长安送国书,表明自己仍是天朝属国,还带来了许多贡品。 其中有一样,叫做“都柿果酱”(蓝莓),就深得萱儿的喜爱。她吃婆罗门轻高面(糖馒头)的时候,都喜欢放上一点都柿酱,可惜这一路都没机会拿出来吃。 等到她们的烤鱼上桌的时候,米香、米花姐妹都看呆了: 这还是我们家的烤鱼吗? “这......这叫个什么菜名?”掌柜的问道。 名字?萱儿指着碟子上用蜂蜜、果酱描出的两朵花道:“就叫‘红月满庭春’吧!” 翌日,父子庙前聚集的人更多,让张毅夫意外的是,陈团练使和他的小舅子黄信也来了,他赶紧向郑颢介绍。 黄信打量着郑颢和崔瑾昀,又看看他们身后两步之外站着的阿砚、阿哲。 鄂州城里有什么有本事的人,他清楚得很,昨晚那三个黑衣人,很有可能与他们这几个陌生人有关。 陈敬大喇喇的坐下,对张毅夫道:“昨晚,城里出了贼人,张观察使可知道?” “贼人?这我还真不知晓,也没有苦主来衙门报案。不知是哪门哪户被盗了?”张毅夫想:治安是你管,出了贼人,你不去拿贼,反而来问我? “昨夜戌时,他们还来不及作案,就被我的人发现了,刺伤了一个,还是被他们逃了。” “戌时?戌时城门已关,那他们岂不是还在城中?怎么不连夜搜?” 陈敬哈哈笑道:“今早我就没开城门!我的人现在已经开始挨家挨户搜了。这里聚集了这么多百姓,那个被刺伤的肯定不在里面,那搜查起来,不是容易得多?” 郑颢心里“咯噔”一下,昨晚他们倒是做足了准备,可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想不到陈团练使还是个老鳖。 他们都到赛场来了,只留下雪晴在客栈里照顾张夔......可他们又不能在这个时候,从陈敬的眼皮子底下离开。 张彦希笑道:“还好还好,昨晚戌时,我带着郑巡按、崔公子,到城外捉鱼鳅去了,居然还抓到了一条蜱鱼,回城的时候,还是叫胡城门郎开的门。” “哦?你们出去了?” “是啊,我们两辆车十一个人,这也瞒不过您,到城门一问便知。”张彦希昨天带了自己的仆人,就是为了凑人数。 萱儿没猜错,郑颢就是要避开这个时间,才把她们带出城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同样的下田的褶衣、大口裤,就算城门郎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也记不住所有人相貌。 黄信将信将疑,对手下耳语了几句,手下匆匆走了。 这边应该无事了,可雪晴和张夔还在客栈里,这可怎么好?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张彦希,彦希会意,对父亲说: “父亲,我到里面去看看祖母和妹妹,看她们有什么需要。” 张毅夫点点头,他便起身,向珠帘里走去。 五位赏味官还在洗手漱口,准备品尝今天的菜品。 张彦希到祖母跟前装腔作势问了问,经过公主身边打招呼的时候,他轻声将关城门搜查的事告诉了她,这是让她有个准备。 “我马上叫人到客栈去。” 他刚要走,萱儿叫住了他,只见她将手里的茶杯一歪,茶水就倒在了自己的裙子上,她回头道: “木蓝,快回客栈替我拿干净的裙子来换。” 张彦希心下感激,向她行礼告辞出去了。他的人去,实际上要冒很大风险,他的人黄信都认得,突然出现在客栈里,再怎么找借口,都很难自然。 现在公主让婢女回去拿衣衫,这个理由再正常不过。 张绾绾在另一旁看得奇怪,阿兄这是怎么了?就算是京城贵女,也不必这么毕恭毕敬。谁还不是贵女? 她看了一眼稳如泰山的祖母,心里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过了一会,碧海楼和垂云楼的菜端了上来,大家拿起碗筷开始品尝。李萱儿碗里的鸡还没往嘴里放,就听见老刺史在一旁“呸呸”起来。 “垂云楼的厨工是不是还没睡醒?放那么多盐,这肉还能吃吗?”老刺史抱怨道。 果然,他们为了让碧海楼,多撒了一把盐。 “这一场不用比了,碧海楼赢。”老郡夫人宣布道。 礼官听了忙跑出去唱结果。外面百姓“嗡嗡”的议论起来,碧海楼要是再赢一次,第三道菜就不用做了。 第二个要挑战碧海楼的是状元楼,他们今天要做的是螃蟹。可帮厨一打开装螃蟹的篓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们的螃蟹呢?”厨工惊恐的叫到。他们是要输,可不能把食材也弄丢了啊。 一听说螃蟹不见了,大家都赶紧帮着找,篓子里螃蟹不止一只,怎么会爬得影子都不见? “快,让醉仙楼先上!” (下面很快替换) 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第230章 李雪晴撒泼 红月楼竟然有准备? 没等组织他们十一楼投票的临时参赛主持同意,他们已经被早就心怀不满的参赛者们推了上去: “那就赶紧去!碧海楼菜都要入锅了。” 米香指挥着人将食材摆出来,大家伸长脖子一看:怎么又是武昌鱼?你就不嫌赏味官吃得腻?哦,不对,他家拿手菜就是烤鱼。 不过,烂大街的烤鱼,这也做不成什么花样,大家爱吃,不过是因为它重口味罢了,乱七八糟素菜都能往里加,终究是下里巴人。 唉!聊胜于无吧。 碧海楼过来探听虚实的小厮高兴了,回去就跟大家说: “心定心定,红月楼做的是他家拿手烤鱼。” “烤鱼?这也好意思往外献?素菜全放在汤汁里炖,确实进味,可食材本身的鲜味没有了。就算没有打招呼,我们也赢定了!” 厨工刚才听说第一道菜输给垂云楼,差点气吐血。 今天他们准备三道菜,第一道菜是虫草五彩鸡,里面自然加了山药、蜜枣这些贡品。野山鸡普遍比家养的鸡肉紧,他们精心烹制的时间可不短, 垂云楼不过是个用山药泥做的山药羊肉卷,很普通的菜,而且,居然不按跟黄官人说好的套路走,竟然赢了他们。 现在红月楼自己跳出来,却拿出个鄂州烤武昌鱼,确实让碧海楼厨工松了口气:安东鸡就应该可以打败他们。 安东鸡用的是童子鸡,鸡肉嫩滑可口,连配菜的蒜子、木耳都是精选出来的,这也是老郡夫人喜欢的一道菜。而她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辣,烤鱼就是占了辣味开味觉的便宜,让鄂州人喜欢。 鄂州人喜欢有什么用?老郡夫人不喜欢,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这道菜再不能赢,天理不容。 这边碧海楼信心满满,也传话过去让黄信放心。那边米香、米花两姐妹帮着做边菜,米香的丈夫亲自烤鱼。 鄂州城谁没吃过烤鱼啊?就算烤不起贵的鱼,至少也吃过草鱼、鲢鱼,太没有神秘感了,所有人几乎都认定,这个出风头的红月楼要输了。 重新买了螃蟹的状元楼,和重新拿来了蒸笼、蒸鱼粉的醉仙楼,也在旁边商量,红月楼输这一场,那就还有下一场,他们两家谁上。 外面的动静萱儿不关心,她更担心回客栈拿衣衫的木蓝。 木蓝急急匆匆往客栈跑,可她刚跑上二楼,就听到客栈门口一阵喧哗,外面冲进来一队官兵:“昨晚跑了逃犯,我们要搜查!” 她推门进去,张夔正坐在床上喝汤药,屋里一阵药味。木蓝快步过去把朝后院的窗全都推开,嘴里同时说道: “官兵来找昨天被刺的人了,我们快走!” 雪晴到窗边往下看,就算不顾伤口跳下去,张夔也爬不出后院。下面喧嚣的声音更大了,掌柜的跟在军曹后面絮絮叨叨解释着。 她两步走过去,把张夔手里的空碗拿过来。一抬手扔到后院的草丛里,问张夔:“弟弟,你能走吗?” 张夔点点头,他边扶着腹部往窗边走,边说:“阿姊,你和木蓝快走,我从窗口跳下去,绝不会连累郎君。” 雪晴和木蓝都听公主说过,昨晚他们出城,是郎君制造假象,那只要不被当场发现张夔的伤口,他们就有不在场证明。 她看了木蓝一眼,拉住张夔说:“别跳,我有办法,就是,要委屈木蓝......” 木蓝胸脯一挺道:“公主就是让我回来救张小郎的,李娘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那你把腰带和外面的半袖脱了,和阿夔躺到床上去。” 他们一听要上床,两人全明白了。张夔忙说:“这不行,事关木蓝名誉......” 木蓝已经把外衫脱了,拔下头上的簪子,头发也披了下来,她将张夔推上了床。他本就没有束发,身上也只穿着中衣,正好合适。 张夔还在懵呢,雪晴把桌上的茶壶、茶杯一个个往地上砸,嘴里骂道: “小贱人!竟敢勾引小郎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砸到第二只杯子,房门就被军曹推开了。坐床上的木蓝惊叫了一声,把杯子拉到脖子上遮住自己。 “怎么回事?”军曹往往床上望了一眼,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抬抬手,招呼后面的军士:“过去看看男的,有没有受伤?” “受伤?他背着我跟那个小贱人苟且,没受伤我也要将他打受伤!”雪晴抄起旁边的鸡毛掸子,冲过去朝着张夔就打。 “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木蓝从里面扑上来,挡在张夔身上,嘴里叫着:“小郎说过要纳我做妾,有什么不可以?” “我不点头,他说什么都没用!”两人就隔着张夔,挡在他身前推来搡去。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过去对军曹说:“他们都是跟着一位京城来的官人来的,那位抓.奸的,是官人的家眷,床上那位,是他们的婢女。” “解释那么多干嘛!等郎君回来,我就让他把这个贱婢卖了!”雪晴回头凶巴巴的说。 “不要啊!你要跟郎君说,就连我也要被撵走,你又何苦?我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走到他们旁边要检查的军士笑了:“你都有这贼胆了,还怕担责任?”说着,就要伸手去掀张夔的衣服。 木蓝索性搂着他的腰哭到:“你不能这样做过了又不认人......” 那军士还没看清楚,他的衣服就被木蓝压住了。雪晴的鸡毛掸子朝那军士打去:“叫你帮他!叫你帮他!” 军曹见状笑道:“既是官人的人,就不该做这种腌臜事,这不是给你们官人没脸吗?” 军士被鸡毛掸子打得狼狈,跑了过去,军曹看着他,他摇了摇头。 “既然不是逃犯,我们走。”说完,军曹带着人走了出去。 三个人都松了口气。张夔轻轻“嘶”了一声,木蓝松开他,只见他包着的布条上都沁出了血。 “伤口开了,你忍忍,一会人走了,我给你重新上药。”雪晴匆匆出去了。 她追上正在下楼的军曹,往他手里塞了一吊钱:“军曹见笑,这事您可别跟我们郎君说,要不他被赶走,我也不能在娘子身边呆下去了......” 旁边的军士都笑了起来。 第231章 西辞鄂州渡 雪晴等他们走后,回到房间里。 木蓝已经下床穿好衣服,正在扶着张夔躺下。雪晴拿了药袋过去,替他拆开止血布带,重新上药包扎。 “阿姊、木蓝......” “别说话,上药要疼了。”雪晴笑道:“这回全靠木蓝,人家这样不顾一切的帮你,你要谢,就去找公主......” 木蓝这两年跟在公主身边,经过了那么多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渐长,她红着脸笑道: “刚才那也是形势所迫,正要像李娘子说的那样,我不成了‘乘人之危’?你们这边好了,我得赶紧回去。” 木蓝找了公主的一套衣衫,包好抱着回了夫子庙。 这边的第二道菜终于端上来了。大家一看,碧海楼的安东鸡,大家都吃过,他们用料上乘,还加入了黄芪、枸杞,淡淡的药香勾起了食欲。 再看红月楼的“红月满庭春”,大家不禁都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白瓷大平盘上,一条烤得微黄的武昌鱼在中间,旁边摆着山药片、木耳也被摆成了一簇簇的花。烤鱼的周围,点缀着菊花花瓣、姜丝、葱丝和枸杞。 最奇怪的是,每片山药片上,都画着一朵深紫色的花。 老郡夫人仔细看了半天,示意婢女夹了一块鱼肉。 这和平时烤了再炖的烤鱼不同,它并没有放各种重口味的料,只是微微腌制烤熟,微黄的鱼皮下面,鲜嫩的鱼肉散发着香味,那些讨厌的小刺,也都脆得可以嚼了吞下。 老郡夫人尝了一口,轻轻皱了皱眉,再又舒展开来,叹到:“这是什么味啊,我从来没有吃到过。” 那两位老刺史也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香!完全没有了烤鱼的油腻。真是美味。” 张绾绾不信,她也吃了一口,没吃出是什么,再吃了一口,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味?有点像柑橘,又不尽然。” 李萱儿夹起山药片吃了一口,对老郡夫人说:“这山药片也很好吃,您试试。” “这能吃吗?我还以为放在旁边做装饰的呢。” 老郡夫人吃了一口笑了:“难为他们找来这个东西。这叫‘都柿酱’,是渤海国的贡品,我在京城的时候,老相公得过圣人赏赐,吃过一两回。这倒勾起我的回忆了。” 听说是贡品,其他人也尝了尝,酸酸甜甜,让自带甘甜的山药片成了甜点。 “红月楼这道‘红月满庭春’胜!礼官,你顺便去把红月楼的厨子叫进来,问问他鱼上浇的是什么料,以后叫家里的厨子也这么做。” 红月楼的掌柜被带进来,看见李萱儿,心里暗暗吃惊。忙向贵人作揖道: “这道菜用了两个不寻常的配料,浇在鱼上的叫‘宜母子’,那是种在我连襟客栈后院里的果树结出来的果子,那果树来自岭南东。在山药片上的是‘都柿酱’来自渤海国。” 老郡夫人高兴的笑道:“你们看,我没说错吧?只是你那‘宜母子’再有果子,也送几个给我尝尝。” 红月楼掌柜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双手递给老郡夫人道: “那树第一次结果,也就得了四个。做鱼已经用了三个,这最后一个不敢藏私,就献给老郡夫人吧。” 老郡夫人在里面看稀奇,外面的郑颢得了木蓝的报告,知道他们刚才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碧海楼连输两场,十二楼的挑战赛已经结束。最终胜出的菜品,是红月楼的“红月满庭春”。 在一片惊叹声中,没背景没靠山的红月楼,拿到了今年的贡品供应权。 “张观察,恭喜您今年的十二楼美食竞赛成功。这个好办法,在下回京,定要向圣人禀报,圣人定会将您的办法在天朝推广。” 郑颢当着陈团练的面大声说到。 陈团练岂会不知?他这么大张旗鼓的要去为张毅夫请功,自己就不好马上推翻张毅夫的这种选拔方式。后面站着的黄信,鼻子“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多谢郑巡按抬爱,犬子跟随您出巡,他笨手笨脚没什么经验,还请您多担待。” 张毅夫向郑颢行了一礼,看张彦希还呆呆的站在旁边,使劲拽了他一把,他只好跟着父亲也鞠了一躬。 李萱儿出来,看见他们都行完了礼,陈团练使也带着人走了,她才走过去,笑道: “明日就出发吧?我怕夜长梦多,又生出什么事来。” 张绾绾也走了过来,她扬着下巴,得意的说:“阿兄、郑三郎,我不跟你们走,但是祖母会带我先回京师。我在长安等你们回来。” 老郡夫人见自己年纪大了,老相公葬在长安,自己迟早是要回去的,孙女已经到了婚配年龄,回京找个门当户对的士族子弟,总比在鄂州这种小地方要容易。 这次张彦希回京入仕,有她在京中坐镇,那些老相公的学生,多少会给她一点面子。所以,她就用“回京”,说服了张绾绾。 张彦希笑道:“好!阿兄到了浙东,就直接上京师找你。” 张观察本要请他们吃饭,可这两天都在品菜,鄂州的特色菜也都尝了个遍,郑颢便推脱想自己在城里走走看看推托掉了。 他们回了客栈,米香、米花两对夫妇早就等在那里,见他们进来,便一起跪下磕头道:“官人抬爱,我们没齿不忘。” “不必谢我,这也是你们自己努力的结果,只希望你们好好收贡品,自己要有收益,但不要欺下瞒上,贪得无厌。将来若是被我得知,决不轻饶。” 他们吓得又是一顿磕头。萱儿笑道: “我们的石锅鱼鳅做得怎样了?还有那条蜱鱼,也别浪费了。” 他们在鄂州待了几天,也该出发了。张夔还带着伤,但又不能将他留下。这次增加了一个张彦希,船上更热闹了。 次日清晨,张毅夫到城外渡口送他们,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张毅夫突然感到,今后的日子,一定会有不同。 长江江面开阔,他们的江船,离开码头后,很快就向东开去。 第232章 浔阳江江船遇险 从鄂州顺流而下,很快就能达到江州。此时长江水面开阔,江水虽未暴涨,但也弥补了前几个月因旱灾下落的江面。 附近的这几个州,张彦希也都走过,他指着前面江边的一座塔说:“三郎,过了那座塔,那一段就叫做浔阳江了。”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郑颢念到此,萱儿接到:“我父亲在《吊乐天》文中曾赞,‘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这里就是白乐天写《琵琶行》的江州?” “正是此处。水流速度快,到江州也就六个时辰,刚才船老大说,今天出门早,行船又不用力,是不是考虑不停江州,直接下池州?” 张彦希是个自来熟,上船不多时,跟所有的人都像认识多少年的朋友一般。 郑颢点头道:“也就是一日的水路。阿砚,去叫他们注意安全就行了,这虽称不上洪水,毕竟是水量增大,水流湍急,不要图快。” 杨兆兴留在襄州帮助韩季友训练“捕盗将”,他们的船就由他的副手丁远接手了。丁远是杨兆兴从庄子里带出来的,二十来岁,做事却很老成。 那日曲江池之变,就是他带着已经脱险的侍卫们,重新下水夺船,这才抢到更多的船到大船边,和公主一起救人。 阿砚协助他一起管理船只,就在郎君面前夸过他好几次。 既然决定不停江州,丁远便继续走江心航线,也丝毫没有减速。站在船头,还真的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江风激荡,眼前的滚滚江水,犹如万马奔腾。 “三郎,你看,江水里怎么又那么多木材?”李萱儿指着江面奇怪的问。 滔滔江水中,有三、两根木材随波逐流,很快超到了他们前面。张彦希笑道:“这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吧?应该是运木材的船上掉落的。” 在旁边张望的阿砚突然叫到:“不是掉落,应该是船翻了!我们必须往岸边走!”他边说边往船尾跑,并大声叫到: “阿远!阿远!后面来了好多木头。” 郑颢他们已经看到了两块船板,甚至还有折断的桅杆。阿砚说得不错,船上运的木材,加上运输船庞大的船体,数量之多,是必须避开。 “走,外面太危险,我们到船庐里去。”郑颢拉着萱儿正要离开,只听见“嘭”的一声,船体被撞了一下,他们几个都往船庐这边滑。 郑颢一手抓住船庐的柱子,一手紧紧搂着李萱儿。转头一看,阿哲也抱住了另一边的柱子,张彦希正紧紧搂着阿哲。 后面传来阿砚的声音:“郎君!你们没事吧?有没有人掉下去?” “没事,前面的四个人都在!” 李萱儿忽然想起来,焦急问道:“木蓝呢?之前她也跟出来了的。” 郑颢果断对后面喊:“阿砚!找找木蓝,点点船庐里的人数。” 好在船身颠簸了一阵,慢慢平静下来,也没发现有倾斜。木蓝跟着阿砚跑到船头,她手上还拿着一件公主的披风: “我刚才进去给您拿披风,还没走出来,船就被撞了......” “人没事就好,其他人呢?张夔没事吧?”萱儿松开抱着郑颢的手,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若船没事,那还真是结实。 “人都没事,丁远正在检查船体,看有没有损伤......”阿砚这边还在说,那边就听见阿哲嘟囔道: “张公子哎,快睁开眼看看,船已经停稳,你抱着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看着张彦希一脸懵,大家都笑起来。 回到船庐里,丁远过来,和阿砚在外面小声说了几句,阿砚带着他进来,他向郑颢、萱儿行礼道: “郎君,公主,船暂时没事,但有两块板子已有裂缝,岌岌可危,好在是船尾,水的冲击力没那么大。我们能支撑到江州靠岸,找个船坞换掉这两块板子,才能上路。” “就按你的决定做。” 崔瑾昀和雪晴也走过来,他手里提着药箱对丁远说:“受伤的船工在哪里?你带我去。”李雪晴也要跟着,被他嫌弃道: “下面都是男人,你下去干嘛?有我堂堂太医给他们医治还不够?” 看着他们离开,张彦希赞叹道:“三郎,我就说嘛,出门为什么带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崔瑾昀?关键时刻,懂医的还真有用!” “现在我们这些人里面,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是你吧?”郑颢笑道。 张彦希一拍胸口:“等到了江州、池州,你就知道我有没有用了!” “哦?江州池州你很熟?两地刺史是谁?” “江州刺史你也认得,李商隐啊!” “他不是去了洛阳,几时来了江州?” 郑颢心里隐隐有些难受,李商隐前世死在他之前,就是因为怀才不遇。之前送他去洛阳,他还踌躇满志,没想到,短短一年,他就被打发到江州来了。 “今年年后才来的,他那个耿直脾气,在洛阳待不住,江州好歹是个上州,做个刺史一把抓,不比在洛阳受气好?” 张彦希知道,李商隐是郑颢推荐上去了,但他没想到,李商隐调任,竟然没跟他说,他调转话题道: “池州那位不知你认不认识,刺史叫杜慥,他是杜牧的从兄,杜牧自己不得重用,杜慥却被圣上赏识,升了刺史,气死杜牧那老小子了。” “原来都是熟人,那还真应该去看看。”郑颢转头向宣儿笑道:“江州、池州,都有值得你去看看的地方,你喜欢的几首诗,就是在这两个地方写的。” 好在后面没再遇到什么风险,他们这艘受伤的船,载着他们平稳到了江州。这时天才刚黑,城门也还没关,刚找了客栈住下来,李商隐就已经到了客栈。 “公主、郑巡按怎么能住这里?跟我到州府里去住!” 李商隐看到郑颢很是激动,他今年调任,并没有特意去告诉郑颢,因为郑颢升了官,他是个清高的人,他怕别人说他趋炎附势,也就收拾包袱默默到了江州。 “义山,这就是缘分,你想躲也躲不掉。” 郑颢见他精神尚好,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第233章 浔阳楼望江兴叹 郑颢还是拗不过李商隐,一行人被他拉到州府里暂住。换船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大家也就安心在州府里住下来。 得知公主是得太子默许偷跑出来的,李商隐也就只能唤她李小娘子,私下里让自己的侍妾亲自过去照顾她。 “义山,小娘子仰慕你们浔阳楼已久,明日你就带着我们在浔阳城里逛逛,吃些当地的小吃......” 李商隐忙摆手道:“小吃?小吃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江州的白浇鳙鱼头,怎么能不尝尝?” “快别说鱼了,昨晚到了时候,我说去吃鱼,有人都快要哭了。” 郑颢笑着将他们在鄂州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主要是告诉李商隐,他们这一路,大鱼小鱼、蒸鱼煮鱼都吃了个遍。 李商隐哈哈大笑:“那我们喝酒吃鱼,让小娘子尝尝江州的茶饼、萝卜饼、豆参什么的。您可不能推辞,我到江州这大半年,今天见到您,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喝酒是少不了的。” 江州住的第一晚,萱儿居然很快就睡着了。她枕着窗外传来的箫声,白日里那一番惊心动魄,梦里只剩下紧紧拥抱时的温暖与安心。 秋夜凉如水,清晨结草珠。 李萱儿被安排在后院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说是院子,其实只是多了一道竹篱笆,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鸡才叫头遍,牵牛花就已经陆续开花了。 “娘子,昨晚我们进来时还没注意,今早一看,竹篱笆上开满了花。”木蓝见萱儿醒了,进来帮她穿好衣衫,这才把窗推开,外面的凉风一下子钻了进来。 “是啊,就快要到中秋了,也不知京城怎么样,阿娘和霜儿在白云观怎么样......”萱儿一边梳头一边说。 人就是这么奇怪,在京城的时候,心心念念想出门,出门时间长了,又心心念念想回家。 木蓝接过她手里的梳子给她梳着头,轻轻笑道: “您不是说这次去浙东,关系到天朝未来的命运吗?这几日,听到您和郎君他们说到这里军乱、那里兵变,木蓝心里也慌慌的。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怎么就乱起来了?既然是为了天朝,木蓝拼死也要陪着您走下去的。” “我只是想家,又不是要打道回府,你急什么?” “我不急,您也该为自己急。您今年十七还年轻,可郎君年纪不小了,您可不要让他等太久。”木蓝不怕公主生气,也知道她不会生气,公主心里装着郎君。 萱儿什么也没说,前世两人貌合神离,今生两人心心相印,却还不能在一起......这次回京也该到明年了,回去自己就跟母亲提。 母亲应该是帮自己的,否则,她这次不会同意自己跟着郑颢出来。 正想着,木蓝又说:“其实啊,晁美人是很支持您和郎君的。含香姐对我说,自从郎君跳下山崖救了您,晁美人心里就无条件支持你们了,只不过是圣上好面子......” “你再啰里啰嗦,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许配给阿砚!” 木蓝慌了,手也停了下来:“不不不,我跟阿砚什么关系也没有,我不要嫁他。” “哦~~”萱儿踩住了她的小尾巴,笑道:“原来你心里有人了。说说看,是谁?” “没人,我心里就只有您。” 木蓝脸红了,将木梳插在自己头上,两手将萱儿的长发一挽,在头上挽出个斜斜的单螺髻,最后将发尾塞到髻中,用簪子插紧。 她比公主大两岁,今年十九了,公主出嫁,她肯定陪嫁出宫的,若是公主一直不嫁,到了二十三岁,她也会被放出宫。 再说,他就在郎君身边,急什么。 梳洗打扮之后,走到院子外面,就见郑颢和阿哲在等着她。她笑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篱笆上的牵牛花开得漂亮,一下子看迷住了。再说,你主仆二人在说悄悄话,我怎好过去偷听?”郑颢一脸坏笑。 萱儿翻了个白眼给他:你没偷听,怎么知道我们说的是悄悄话? 李商隐领着他们,到了江边的浔阳楼。 “江州在天朝期间,州改郡、郡改州,来来回回好几次。就连浔阳江也跟着改来改去。只有这浔阳楼,自建成到现在,坚定不移的就叫浔阳楼。” 李商隐一下车就向他们介绍。大家上了楼才知道,这里的视线还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秋日的江风,微醺微凉,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张狂。不远处的船坞,停着大大小小十几条船,他们的船应该也在里面。 江上水急,可还是有冒险出去捕鱼的渔船。这时候,水里确实有许多上游冲下来的大鱼,因为水里泥沙多,经常能看见大条的鳙鱼、鲢鱼往水面上跳,它们的身影,更激起了渔人的下河激情。 “义山,你们官府也不管管?这样下河多危险,不能为了几条鱼,把命都搭上了。”张彦希指着远处的一条小船又道: “你们看,那条船好像已经失控了。” 大家往江心望去,还真是,那条渔船向下游漂去的速度,绝对是已经失去了控制,现在只能祈求它冲下去别翻船了。 李商隐摇了摇头,叹气道: “你们是不知道,江州号称是有兵权,可现在早就没有府兵制,募兵又是边镇才能做。我们刺史手里那点衙役,还想包打天下?长江边镇有个习惯,江边自有江湖上的鱼把式控制。张公子,您别说您不知道。” 张彦希这才想起,在鄂州,江上的船头,因为是和陈团练使沆瀣一气,他真还一下没反应过来。 “只要他们不犯法,欺凌渔民不过分,我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李商隐刚说完,崔瑾昀便嗤之以鼻道: “李十六,你口口声声要报效天朝,江州虽然偏远,它也是个上州,这就是你治理一方的成效?” “呃......这......” 郑颢笑道:“他手里没多少人,这要真把渔头船头都打下去了,江边没人管,秩序反而更乱。利用好这些人,打一棍给一颗甜枣,管理起来更容易些。” 李商隐陪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站在墙边仰脸看的李萱儿笑道: “快看,白乐天的《题浔阳楼》还真的在这里。 常爱陶彭泽,文思何高玄。 又怪韦江州,诗情亦清闲。 今朝登此楼,有以知其然。 大江寒见底,匡山青倚天。 深夜湓浦月,平旦炉峰烟。 清辉与灵气,日夕供文篇。 我无二人才,孰为来其间? 因高偶成句,俯仰愧江山。” 第234章萱儿红叶寺遇匪 又坐了一会,李商隐在都昌、彭泽的两个朋友都到了,这两位曾在太学里待过,算起来,郑颢还是他们的恩师,三个人一副不把恩师灌醉不罢休的样子。 郑颢抽空看了几眼萱儿,她并没有想解救他的样子,还起身去了楼上。 “要不,你说个想去的地方,我就趁机脱身......”郑颢找了个借口跟着她上了楼。 “我是有想去的地方,你看,那边有座寺庙,我想过去看看。不过,我可没说要你跟着。”萱儿抿嘴笑道: “人家大老远来看你,你却跑了,怎么都像不讲义气的样子。” 郑颢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寺庙:他们这是在第四层,下面的人都已经只有半根指头长短,那寺庙离他们至少有两里路。不过,方方正正的寺庙,如今掩映在火红的枫叶当中,煞是美丽。 “那好,我让阿砚、阿哲陪你去。喝完了酒,我过去找你。” 萱儿手扶着栏杆,回头看他,只见他今日穿着件深绯色翻领袍子,里面衬着白色垂领纱衣,头发整整齐齐的束在乌金小冠里,却又从小冠里垂了两根坠珠绦子。 此时楼上的风疾,那两根绦子随风摆动,像是比主人还要心急。 萱儿不知为何一看见他就想笑,多半是他眼眶盛不下的笑意溢出来,自己受了他的传染......她想想今天木蓝的话,便说: “陪我去也可以,不过不用两个,阿哲陪我们去就可以了。” 郑颢低眉问道:“牙哨带了没有?这距离听得见。” “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紧张什么?难不成不带上你,我还哪都去不成了?”萱儿眉一挑,丢下个无言以对的傻子,径自下楼去了。 阿哲跟着她们出了浔阳楼,一路向南到了那座寺庙。寺庙的名字很美,叫做“红叶寺”。 “它这名字,倒也配得上那满院的红枫。走,咱们进去瞧瞧。”萱儿点头笑道。 红叶寺的正殿是大雄宝殿,李萱儿并未往正殿走,而是上了一座拱桥,过去就有一排枫树。 桥对面迎面走来八、九个人,走在中间的是位壮实小汉,因为一群人中,他个子最矮,又穿着件大红的衫子,若不是幞巾是褐色的,还以为是位新郎倌。 那红衣小汉看见李萱儿,挥手让大家停下来,在桥那头让出一条路。 萱儿也不客气,过了桥,正要从他们身边走过去,那红衣小汉闪身拦住了他们。萱儿从拱桥下来的时候,他早上下打量了十遍八遍,这会嬉皮笑脸说到: “小娘子好面善,长得跟庙里的观音菩萨似的,让人见着就想磕头!” 阿哲上前拦住他,示意萱儿赶紧走,没想到,那红衣小汉回头骂道:“都聋了吗?还不快给十三姨娘磕头?” 那八个汉子还真跪下给萱儿磕头,嘴里叫着什么“十三姨娘”,正好把萱儿的路给堵上了。 萱儿冷脸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当我的路。这里是寺院,别脏了佛祖的眼。” 那汉子也不恼,胸脯一挺笑道:“难怪眼生,小娘子不是江州人吧?要不怎会不认识我浔阳江霸王陈达?不认识也没关系,以后你就是我十三娘子,往床上一滚就熟了。” 阿哲要不是被公主按着,拳头早挥出去了,听他讲这没脸的话,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冷笑道: “呸!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长得跟只煮熟螃蟹似的,也敢来跟我家娘子搭讪。” 陈达恼怒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指着阿哲喊道:“给我打死他!” 阿哲把公主一推:“快走!” 他朝离公主最近的汉子打去,一拳正正打在他鼻子上,他瞬间懵了,阿哲顺势夺了他手上的棒子,朝几人身前一拦,大喊一声:“快走!” 这棒子比防身用的梢棒粗了一圈,大概是他们刚才用来挑担子用的,阿哲舞起来并不吃力,抡了两棒子,又扫到了两三个。 萱儿跑了几步,见木蓝没跟上来,回头一看,木蓝被那红衣小汉抓住了,她虽然挣扎,并没发出声音,她希望公主跑得远远的。 “木蓝!”萱儿大叫一声,从领口里掏出牙哨便吹。 阿哲也看见木蓝被抓,挥着棒子朝那红衣小汉打去,可他举起的棒子停住了,这一个停顿,被冲上来的随从打了两棒。 他见公主跑回头,也顾不上疼,转身护在公主前面。 那红衣小汉呵呵笑着,匕首在木蓝的脸上画了画,又比到她的脖子,说到: “我跟你好好说、好好说,你偏要逼我动手,你也许还不知道,江州城多少小娘子赶着要嫁给我,就是因为我从不打自己的女人。知道吧?” 他反剪着木蓝的胳膊,用匕首抵着她往公主身边走: “我有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不管我有多少个女人,只要我给她们钱花,又不打骂她们,她们可以天天跪在我面前给我**!哪怕我踩到牛屎里面,她们也会替我舔干净。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整个浔阳江所有渡口码头都是我的!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嗯?知道吗?大不了......我退一步,让你做大娘子,让你跟着我享一辈子的福......” “原来你那么有钱有势,你怎么不早说?”萱儿笑道: “她是我的婢女,将来,也会是我的陪嫁丫头,你不是说,你从不打自己的女人?” 陈达低头看了一眼木蓝,哈哈笑道:“那倒也是,这丫头长得也不赖,等你做了大娘子,就让她做十四娘,伺候你一辈子。” 阿哲就盯着陈达手里的匕首,可那几个汉子退了过去,挡在陈达前面,他若不能一棒子打到陈达,想救木蓝也不容易。 “娘子,别管我,你们快走!”木蓝好容易挤出几个字。 陈达见打手都靠过来了,他也放松了警惕,用匕首拍拍木蓝的脸笑道:“既然是要进陈家门的,我也舍不得杀你,老实乖乖把你娘子叫过来才是正......” 他话未说完,一支箭“咻”的飞过来,穿过两个人的缝隙,准确的射在他的肩上。 陈达肩上吃痛,松开了手,木蓝趁机钻出去,向公主和阿哲跑去。 第235章 修船遭人做手脚 郑颢将弓箭一扔,将横刀抽了出来,狠声道: “青天白日,竟敢对我的人动手!浔阳江上没有盖,我不介意扔几具无头尸首。” 那几个打手也是看脸色的货,见阿砚、郑颢过来,拖着陈达就想跑。 他们虽然在码头上称王称霸,可那是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就算是私盐贩子手下养的家丁,他们也不敢正面对着干。 除非,是在水里。 郑颢一把抓过李萱儿手臂,上下看了看,萱儿见他气得额头上筋都要爆出来,赶紧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时李商隐、崔瑾昀他们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李商隐提着袍子,边跑边对他们摆手道: “误会!都是误会!陈九郎,你还不快向郑巡按赔罪!” 陈达的肩被射穿了,也不敢拔箭,本来就痛得龇牙咧嘴,听到李刺史的话,大吃一惊,没想到,那小娘子是官家的人,若是早知道,给他个水缸做胆,他也不敢啊。 他连滚带爬的跪下,嘴里念道: “郑巡按饶命、小娘子饶命,不知者不为过,小人不知您是官家女眷,才对您出言不逊,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吧!” 崔瑾昀冷冷道:“这种人渣,留在世上也是祸害,不如灭了干净。” “哎呀崔公子,您就不要火上浇油了。他姓陈,您没听过,天下陈姓出江州吗?那个......那个......几位公子就看在老夫的薄面上,饶了他一回吧。” 李商隐也是无奈之下,才用“天下陈姓出江州”来提醒郑颢:他虽是刺史,可无奈管理江州绕不开陈氏大族,陈达虽是水里的鱼,但能在浔阳江称霸,主要是有陈氏做靠山。 他说得那么露骨,郑颢也不会不考虑他的为难。自己过两天就走了,可李商隐还要在此为官,他才是真的难做。 萱儿见大家都僵在那里,便对木蓝说: “木蓝,他刚才用匕首对着你,现在你过去扇他一个耳光,这事就算完了。” 木蓝点点头,她又不是没见过公主扇人耳光,大胆走过去有样学样,在陈达脸上清脆的来了一下。 李商隐赶紧挥挥手,让他们带着受伤的陈达走了。 他向公主深深鞠了一躬,叹气道:“多谢李小娘子成全,老夫领情了。” 他们簇拥着公主往外走,红叶寺的方丈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见到李商隐连忙合十道: “原来是李刺史。那陈九郎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他今天是进来给寺庙送货的。冬天要到了,按例寺庙里会收留些无家可归的老少妇孺,陈九郎帮忙去购了些日常用物。他这个人,外表凶神恶煞,内心还是有同情心的。唉!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李萱儿想不到,红叶寺方丈也会为陈达讲情,这倒稀罕。 好在阿哲抗打,被打了两棍也没啥事,出了这事也没心情赏红叶了,大家便一起回了州府。 “木蓝,你去找雪晴要些跌打药油,阿哲说是没事,我看那两下,肯定要打紫了。”木蓝应声走了,萱儿站在竹篱笆前面,看着已经闭起来的牵牛花,兀自发愣。 “小娘子,怎么不进去?” 李商隐一妻一妾,这侍妾陈氏,也就二十出头,昨日与她聊了几句,才知她原是鱼玄机的闺中好友,经鱼玄机介绍,才认识了李商隐。 萱儿笑笑,指着手边的牵牛花道:“我就纳闷,怎么才刚申时,这花就全谢了?” “大家都只看见它午后就谢了,可不知道寅时天没亮,它就已经开花。”陈氏淡淡笑道,她上下打量着萱儿又问: “刚才陈九郎没惊着小娘子吧?他是我的族兄,我替他向您赔罪了。” “看来,你们都挺护着他。刚才红叶寺的长老也替他说话。” 陈氏讪讪道:“还就是他看得见九郎一点好处。九郎在江上截的钱,多是那些做生意的货主,再怎么都是有钱的。他每年会拿些钱出来,交给红叶寺照顾那些花子、流民过冬。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太好女色,家里养了十几个小妾,谁说也不听。” “我听他说,那些女人都是自愿的?”萱儿不禁笑道。两人慢慢向屋里走去。 里面已经有婢女将门打开,见她们进来,便给她们沏茶倒水。陈氏撇嘴道: “世上总有想不劳而获的女子,跟了陈九,别说是她们自己,就连一家子人都衣食无忧,您说,这样上杆子去的人能少吗?” “那倒是。”两人都轻轻笑起来。 州府里,李商隐和小妾两头解释,这事也就过了。可陈达带伤回到船坞里,兄弟们都气坏了。 “兄长!您年年到寺庙里做善事,这就是善有善报吗?不行,兄弟们要去州府里为您讨回公道!” 老二陈十七是陈九的堂弟,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从小一起长大。打下这份家业,他功不可没,现在老大被打,比打他的脸还难受。 “老二,你不要去惹事。民不与官斗......哎呦!” 说话间,箭被郎中拔了出来,血跟着喷了出来,大家七手八脚的帮着郎中替他止血。好一会,陈九郎才缓过气来。 “娘的!兄长,您的血不能白流!”陈十七狠狠的把那块带血的布往地上一扔。 旁边一个小兄弟笑道:“要收拾他们还不容易?他们的船还在咱们船坞里修呢。” “真的?他们的船有什么问题?”十七郎眼睛都绿了。 “船尾被河里漂的木头撞了一下,有点裂纹,让我们换两块船板,今天卸下来了,明天对着尺寸下板,最迟后天可以装好。”那小兄弟答到。 “天助我也!兄长,这事你不用出面,兄弟我不能为你报仇,我就不用在这浔阳江上混了!” 陈十七也不管陈九,“噔噔噔”的大步走了出去。 修船的人给船做些手脚,简直不要太容易,陈十七亲自上船检查了一遍,笑道: “这两块新板子,给他们好好做,别说我们没本事。既然撞过船,难免有看不到的地方。小子们,他们的船若是撑不过浔阳江,我拿你们是问!” 大家都哄笑起来: “放心,二当家的,水上的事,肯定是我们说了算!” 第236章 花廊灯影夜撩人 船坞里二当家的心思,阿砚他们也想到了。 出门在外,对待这些江湖混混,不留点心眼的是傻子。阿砚说: “这帮龟孙,知道那是我们的船,不背地里插刀那就是真的信了佛。阿哲挨了两棍,他们的人也没少挨打。除了陈九,拖回去的不是还有两个?” “要真拼,我还能打不死他们?拿女人做人质,算什么本事......”阿哲嘟囔道。 阿砚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就是在战场上都有使诈的,何况是在江湖?你以为人都是和你一对一真刀真枪的比拼?以后长点心眼。” “那我宁可回到战场上,女人影响我出招的速度......”轮功夫气力,阿哲恐怕要在郑颢之上,可他就是个愣头青,心思远没有阿砚周全。 就是这种毫无心计的豁然,一门心思护着想守护的人,招人喜爱。 那间篱笆小筑,本是李商隐放空自己,抒情写意的地方。萱儿住在这里,自然品得出他的淡薄不羁。 她随手翻着桌上摆着的几本书,这是陈氏特地拿给她解闷的。这时木蓝回来,掩上了门。 “阿哲的伤怎么样?” “那个人不知道痛的,给他搽药,他还嫌弃。”木蓝又气又好笑,想想又有些疑惑道: “您说对了,他身上是有一道印子已经瘀血发紫......娘子,他不是一直跟着郎君吗?怎么身上会有那么多伤痕?” 李萱儿装作没听见,翻着书什么也没有说。 她是知道郑颢的经历的,阿哲这样,总是冲锋在前的郑颢也好不到哪去吧?突然有一种,想去把他衣服扒下来看看有多少伤痕的冲动。 “我到院子里走走。” 她将书翻过来扑在桌上,起身走了出去。木蓝抿嘴笑笑,只管整理床铺并没有跟上去,因为她已经听到院子里传来的箫声。 郑颢坐在花廊的尽头,箫声依依袅袅,不像他吹筚篥时那样伤感。 花廊上爬着的是铁线莲,如今已是花季末,零零星星开着的紫花嵌在开败的花丛里,此刻,花叶全都在微凉的秋风中随着箫声起舞。 郑颢的背很宽,他坐得又很直,让人有种安全感。 萱儿想起刚才想扒人家衣服的念头,不觉有些好笑。他听到脚步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漾在脸上,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 “是吹错了?笑得那么居心叵测。” 郑颢也笑了,伸出手去,萱儿竟然不由自主把手递给他,由他把自己拉到身边坐下。石条凳上早铺好垫子,四周都是花叶的芬芳,让人心里荡起一阵阵悸动。 “吹的是什么曲子?我竟没有听过。”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曲子,我自己随感而发,吹到哪里算哪里。”郑颢低头看着手中的箫,萱儿拿了过去,在箫尾果然找到了一个“归”字。 因为她自己的那一支,上面也刻着一个很小的“归”字。 “是归义军的归?”她指尖抚摸着那个字轻轻问道。 “也是我们复生归来的归......还是......重归于好的归。”郑颢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分不清谁的期待更多一些,萱儿不敢抬头,怕自己会情不自禁迎上去。 她低头把箫塞回到他手里,起身就要走,却被他从背后抱住:“我不会再让自己失去你。我从不知道,两人相爱是这样的难受,舍不得,放不下,离不开。” 她在他怀里慢慢转过身来,伸手摸摸他涨得微红的脸,在微微摇摆的红灯笼光里,佳人绝色,面若桃花。 “你可以......再勇敢一点......” 萱儿略有些干涩的话音戛然而止,郑颢搂着她的腰,已经低头吻了下来。 相交两世,亲吻却是第一次。 夜色旖旎,画廊下特意点的红灯笼有些多余,它甚至在风中摆出了“咯咯”的笑声,仿佛吃了糖、喝了蜜。 翌日两人见面的时候,李商隐看出了一点不对劲,赶紧说: “你们昨晚睡得不好?我知道你们担心船的事,今天我就去找陈员外郎,他在族中说得上话,让他私下里去提醒提醒陈九。” 阿砚道:“今日要打板,我过去看看,盯着他们做,应该动不了什么手脚。” 李商隐点点头,有人亲自看着当然最好,他回头叫了自己的长史,让他陪着阿砚一起去,陈九只怕这点面子还是会给。 “砚兄,我跟你一块去。” 今日郎君不出门,就在州府后院和李商隐几个饮酒作诗,用不着他。 阿砚摆手道:“你才和人家打了架,过去露面不好,再生出什么事来,我怎么和郎君交代。” 阿哲挠挠头笑道:“你等我一会,我去向李刺史讨两坛酒,送过去也算了了恩怨。” 刘长史笑道:“小郎君能屈能伸,果然是大丈夫。不用去找刺史,我这里有酒。冤家宜解不宜结,小郎君愿意亲自去赔礼,那是最好不过。” 他当然不像和陈九结下什么梁子,现在又是郑哲主动提出,他拍手还来不及。 “哟!你小子开窍了?” “那当然,不能只有你一人跟得上郎君啊。” 兄弟俩笑嘻嘻的玩笑着,跟着刘长史去了船坞。 船坞里陈九没穿上衣,肩膀上豁然绑着一层层的布条,今天没穿大红袍子,看上去顺眼了很多。 “九郎,怎样,伤好点了吗?”刘长史没少和陈九打交道。陈九见是他,眼皮都没翻一下,继续翘着腿半躺在躺椅上。 刘长史讨了个没趣,只好又说:“巡按的船修得如何了?郑管事想过去看看,您看,巡按催得急,我们下面办事的人也没办法。” 说着,他过去往躺椅边上放了个布包,约摸有两三吊钱。 陈九抬眼看了一下后面的阿砚,对旁边的人说:“去,带管事过去看看。” 阿砚一动,他身后挡着的阿哲便露了出来,陈九立刻跳了起来,大声骂道: “你个家奴,打了我的人,还敢来这里露面!” 阿砚忙护住阿哲,阿哲陪笑道:“当家的,我今天是带着酒赔礼来的。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的恩怨就两讫吧。” 陈九见他手里确实提着两坛酒,他也不想和官家关系搞僵,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第237章阿哲险丧浔江渡 阿哲见陈九态度缓和了,便将酒放在了旁边的桌上,打算跟着阿砚一起去看船。 他昨天听李刺史与郎君说的话,觉得郎君说得对,他们走了,李刺史还要在江州待下去,若是和这些地头蛇的关系处不好,他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就是赔笑脸、说几句好听的话吗?我阿哲也会。 这时一个大汉快步走进来,大声说到:“死狗奴!不去寻你,你还敢自己送上门来。打伤了我兄弟,两坛酒就想打发过去,当我们是叫花子吗?除非你跪下来给我兄弟磕头认错,我便饶了你!” 阿哲一听,脸上的笑容也不用装了,咬牙问: “你骂谁是死狗奴?” “骂的就是你!”陈十七不甘示弱。这是在自己的地盘,对付官人身边的几条狗,有什么好考虑的? 刘长史忙上前劝阻:“二当家的,这就是你的不对。昨天是你们当家的调戏官人家眷在先,李刺史从中调和,官人才不拿你们问罪。人家船在你这里修,好心好意来和你们化干戈为玉帛,你怎么颠倒黑白,反倒骂起人来。” “老二!别搞事。我做主,这事就这么扯平了。”陈九拉住他,唤到:“老五,带他们去看船。” 殊不知老二闹这一出,就是不想他们去看船,等他们走后,陪笑道:“兄长,你别拽着我,我没事,刚才就是吓唬吓唬他们,挫挫他们的威风。” “我跟你说过,别在船上耍花样,他们的船给我们修过,官人出了事,我们一个也跑不掉!” “我们包修还要管它一辈子不烂?只要出了浔阳江,跟我们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兄长,你也太小心了。” 陈十七甩开陈九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再说老五带着阿砚他们三人上了船,那两块新板子已经换好了,他们正用牡蛎壳粉烧成的灰捻缝,最后涂上柏油,就算是修好了。 “我们给你们用的是牡蛎壳粉,若是普通船只,中间填的都是草绳和草绳灰。”老五给他们介绍到。 “对对对,一定要用好的,这船还要跑几个月呢。”刘长史忙点头到。 阿砚和刘长史都在看他们捻缝,阿哲背着手在船舱里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明天交船的时候丁远他们还要过来检查。 他看见船舱边上多了个两酒桶,便问:“砚兄,我们船上有酒桶吗?郎君不是说,下面不许放酒,省得船工喝酒误事吗?” 阿砚听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他们船上只有船庐里放有酒坛,并没有大桶的酒。他走过去摇了摇,桶里很轻,似乎里面什么也没有。 “是空的。回去问问丁远,准备用来装什么。” 老五旁边站着的小兄弟笑道:“这桶是你们的人送来的,说是用来装井水,江水浑浊,明天我们直接在城里打了干净井水,你们在路上好用。” 阿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阿哲却不以为然:你们有这么好心?是不是想在水里下毒,毒死我们?他闲着没事,靠在桶边,手指在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忽然,他看见桶下面的船板有点异样。原来是刚在阿砚摇桶的时候,稍稍挪了位,露出了之前桶底压着的船板。 这船板明显撬过。 阿哲使劲一推,酒桶被他推开,这下酒桶下面的木板全都露了出来:真块看没大毛病,可就是刚才露出一角的地方,看上去特别突兀。应该是重新刷过桐油。 他用脚后跟使劲在那船板上跺了两脚,虽然没出现裂缝,可脚下就是觉得和旁边的木板不一样。 “你们来看看,这块板子是怎么回事?” 走到门口的老二一听就恼火了:“叫他们快些去挑水,他们就是不听!若是两桶水压在上面,谁还会挪得开来检查?” 他边走边骂:“死兵奴!不愿意修就把船开走,老子不做你们生意,别到处挑毛病找我们晦气!” 阿哲一听就来火了,也不管地上那块船板,迎着他走过去:“你嘴巴是夜香盆子?怎么这么臭。皮痒就直说,你阿爷可以免费替你挠挠!” (正文正在赶来的路上,多谢包涵)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其实就是扁食,既现在的饺子。在饺子里偷偷包上银钱一二,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这一天互相拜祝,称为“贺新年”。 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赴春场跑马,以比较优劣。到了第二天立春之日,不论贵贱,都吃萝卜,称“咬春”。又互相请吃宴会,吃春饼和莱。再用绵塞耳,取其聪明。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3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 当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时,大臣就要排好队伍;到凌晨5点左右钟声响起时,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通常,皇帝驾临太和门或者太和殿,百官行一跪三叩头礼。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与皇上对话,大臣向皇帝报告政务,皇帝则提出问题或者做出答复。 第238章假亡母托梦散财 几个侍卫没什么道义可讲,举起拳头就朝老二头上砸去。 丁远把阿哲抱起来,可怜的娃哪还有平时英俊洒脱模样?一摸鼻子气也没了,丁远往江里吐了口水,狠声道: “不用打,别让他冒头!” 说完,自己拖着奄奄一息的阿哲上了岸。他正给阿哲压挤肚子,阿砚和陈九也急急匆匆下来了,陈九望着水里那几个人问: “他们怎么还不上岸?” “还有人在水里,他们在捞人。”话音未落,阿哲猛的咳嗽起来,他转过身,阿砚扶着他哇哇吐水,吐到没什么可吐了,刚缓过劲来便骂道: “龟孙!敢按你祖宗的头!叫那个龟孙到岸上来!” 丁远拍了拍他的背,笑道:“龟祖宗,这次你恐怕是要失望了。”跟着站起身向河里的人高喊: “捞不着就算了,兄弟们回来吧。” 这边陈九也发现老二没上岸,组织了几条小船下水捞人。活人是捞不着了,尸首捞不捞得到,还要看他们运气。 阿砚带着丁远进了船舱,丁远拿着把锤子在船板上敲了敲,又在旁边的船板上反复敲打对比,最后站起来说: “船板不对劲,让他们撬开。” 阿砚带着人再次来到江边,陈九气急败坏的问:“刚才老二和你们的人打在一起,怎么就不见了?你们刚才捞的人是不是他?” 阿砚冷冷道:“陈九,你的人哪去了我不关心,可我们的船,被你的人做了手脚,妄图谋害朝廷命官,你得跟我们到衙门里走一趟。” 州府衙门的人,很快带着那块撬出来的船板,和船坞的几个人回了衙门。 二当家的反正也没找到,几个板子下去,船工们便将老二让他们将船板锯断十之七八,要让船上人葬身鱼腹的话,原原本本招了出来。 陈九虽然不是主使,可他是当家人,当然脱不了干系。在船坞把船修好之前,还要将他押在狱中。 “真是万幸,若不是及早发现,我的罪过就大了。”李商隐看着那块将断未断的船板,想想就后怕,可又犹豫道: “总关着陈九也不是办法,他这条线,关系着陈氏几条水运,那可是他们的钱袋子......听说,陈十郎出去押货就要回来了,恐怕还要闹事。他就是个武夫,莽撞爱闯祸,在族里也没什么威望,全靠有陈九这个亲兄长替他撑腰。” 萱儿眼珠子一转,问道:“若是船行交给陈十,您是不是更容易寻得他们的错处,从而对他们有所制约?” “那倒是,他兄长比他更会收买人心......可这事陈九也不会肯啊,莫非公主要杀了他?他虽称霸浔阳江,可只是取人钱财,并未杀人放火......” 萱儿两手一摊:“我像是那么无理取闹、草菅人命的人吗?只不过,我有办法能让陈九心甘情愿把船行交给他弟弟。” “心甘情愿?那我要......” 郑颢接着他的话道:“你只要放心把陈九交给公主就行了。” 出了正堂的门,郑颢小声问道:“你要怎么说服他?那个色狼......你要离他八尺远才行......” “要不然戴面纱?” “好啊好啊!我就是这个意思......”郑颢显然很高兴。 萱儿忍不住送他十个白眼:“我不但不戴面纱,还要凑到他的耳朵边去说话。” 还好某人智商尚在,很快想起圣上戒丹药那事,他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配合你。” 这也许是改变陈九最简单的方法。他也算是个人物,除了好美色,从江湖经营上来说,平衡朝廷与江湖,他有自己独到的做法。 郑颢有了收他之心,到时放在父亲手下,或是跟着自己,陈九都有机会发挥他的长处。若是天朝还如萱儿曾经经历那般,很快进入乱世,那江湖的力量将不容小觑。 他们很快准备好迷幻药粉,崔瑾昀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大牢。他真是想不通,郑颢竟然让自己给那个色狼换药。 “郑官人,您也关了我一天一夜,您放我出去,我保证替您把船修好。” 陈九见郑颢和崔瑾昀走过来,连忙站起来扶着牢门,满脸赔笑,就差没把脑袋从牢门缝里钻出去。 崔公子本就看不上这种长得丑还没德行的人,进了大牢便用扇子掩着面,此刻道:“臭!让他坐到墙边去,否则我没法给他换药。” 陈九不相信的举起自己胳膊闻闻:我就一天不洗澡,哪有这么臭?再说,难道我坐到墙边就不臭了? “有什么等换完药再说,这是郎中,你按他说的做。”带他们进来的牢头,把门上的锁打开,转身走了。 陈九老老实实坐到墙边的草垫上,解了衣服,让崔瑾昀换药。 两人一看,这人身体还真好,一个贯穿伤,才这么三两天,已经完全愈合,也没有化脓出水,就只留下两个疤。 崔瑾昀在药袋里挑了挑,给他用了点生肌止痒的药,也算对得起郑颢为他说的好话:“闭上眼,省得我看了心烦。” 陈九看了这奇奇怪怪的郎中一眼,现在他拿下扇子,还真是生得俊俏,难怪要嫌弃自己,他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崔瑾昀抬头给了郑颢一个眼色,手指挑了点白色粉末,往陈九面前一弹,两息之间,陈九就有点晃,他顺势扶着他躺下来。 两人都屏住呼吸,轻轻走了出去。 萱儿从拐弯处闪身出来,她朝他俩点点头,捏着鼻子进去了。这轩辕集也是小气,迷幻药粉都舍得给了,偏偏解药只给了一份,上次已经用掉了。 仓促之下,崔公子也拿不出解药,只能靠屏住呼吸,尽量不要吸进药粉。就算吸进也没关系,迷幻昏睡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萱儿捏着鼻子凑近看看,陈九的眼珠子开始在眼皮底下打转,她便在他耳边沉声道: “九郎吾儿,见你入狱,娘心不忍,特来相见,赐你玄机:尔非凡人,江边非你久留之地,可跟随贵人建功立业,家中十郎可替。家财乃身外之物,取之于民,归之于民。” 萱儿怕他听不清楚,说的时候一字一句,手也不敢捏着鼻子,怕影响说话。 等她说完,竟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第239章 拜门下舍命陪君 郑颢一见萱儿倒下,连忙冲进去将她抱了出来,三人出了大牢。 李商隐等在外面,见郑颢抱着公主出来吓了一跳,崔瑾昀解释道:“里面太闷,小娘子闷晕了,通通气就好。” 郑颢一本正经,脸上一点表情没有,公事公办的样子,就在李商隐他们注视中,抱着萱儿往后院走。 “快放我下来,我已经醒了。” “不放。后面有人看着,你好歹再装一下。”郑颢低声笑到:“要不人家会以为,你刚才是装的。” 崔瑾昀跟着李商隐又进了大牢,这会陈九该醒了。 果然,陈九瞪着眼睛仰面躺在草垫上。 “陈九郎,你醒了吗?本官来亲自放你出去。”李商隐一挥手,牢头过去打开了门。 陈九缓缓转头看着李商隐,突然放声大哭到:“我娘来看我了!我娘她没有不要我,看见我坐牢,她心疼我......李刺史,您千万别放我出去,我就在这里等我老娘......娘啊!” 李商隐哭笑不得:“人人都不愿坐牢,你怎么还不肯出去了?” “自从我娘过世,我从来都没有梦见过我娘,我以为她不要我了,既然坐牢才能见我娘,我就要坐牢!谁也不许赶我走!” 崔瑾昀简直气愣了,他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自己下药太多,让他变傻了? 他只好问道:“你看见你娘,她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陈九愣了一下:“她说太多了,我有点想不起来。” 崔瑾昀吐血的心都有了。 陈九盯着李商隐的脸喃喃,说到:“贵人......我娘说贵人,她说让我跟贵人走,把船行留给十郎......对,就是这样!” 崔瑾昀道:“你娘早就升天做了神仙,回来对你说这番话,其中必有玄机。” “对,我娘就说这是玄机。”陈九肯定的回答。娘做了神仙,他一点都不怀疑,让他施舍流民积德的,就是他娘。 李商隐他们皆不知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更想不到公主能冒充陈九的娘,在他梦中对他说那番话,只心中暗暗称奇。 既然有娘交代自己的事要去办,他也不执着赖在大牢里,随着李刺史出了监狱。 陈九是个孝顺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在他娘死后这么多年,还照着他娘的话去红叶寺救助流民乞丐。 更何况普天之下,鲜有不敬鬼神之人。 回到船坞,老三也回来了,他正卷起袖子,和弟兄们商量着如何去大闹州府衙门,救出当家的。 “十郎!你回来了?” “兄长?我还打算去劫狱呢!你怎么就自己逃回来了?” 陈九摆手道:“什么逃回来?我是李刺史亲自放我出来的。说实话,我还不想那么快出来......” “你是想里应外合为老二报仇?” “哎呀,不是不是。你们都下去,我跟老三有话要说。” 老五带着大家退了出去。陈九把大狱里梦见阿娘的事,仔仔细细对陈十说了一遍。陈十半信半疑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十郎,咱家走到现在,就剩咱们兄弟两个,这个船行在谁手上都是一样的。阿娘说得清清楚楚,我的着落不在此处。” 陈十犹豫道:“可谁才是你的贵人?咱也不能见一个就抱一次大腿啊?” “我在回来的路上想过了,就是那位射了我一箭的郑巡按。你想想,他不把我抓到大牢,我能梦见咱娘、给我指点迷津吗?他的人不弄死老二,你能顺利接船行吗?老二比你有本事,他准会在背后给你捅乱子。” 听兄长这么一说,陈十也觉得很有道理。最后他还说了手里的家产如何分配: “这家业是我们一起挣下来的,我把它分成三份,我俩各一份,另一份送到红叶寺,请方丈代为保管,让他用来救济穷人,我那一份,一半交给族里,请他们将来关照你,还有一半,我就交给贵人,求他收留。” 十郎见兄长处处为自己着想,感动得要死,赶紧跪下来说:“长兄为父,阿兄既把船行托付与我,我必尽心尽力做下去。”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兄弟俩细细碎碎又讲了些船行上的事,都交代完了,陈九提着一包银子去了陈员外郎府上。 阿砚、丁远回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一直盯着船工将船修好,里外都刷好了桐油,晾上一天,船就能重新下水了。 他到郎君屋里报告到:“郎君,公主这一招对陈九还真是灵,我在船坞里听说,今天他就给红叶寺和陈员外郎府上送银子了......您说,他会不会以为员外郎就是他的贵人?” “若他这样蠢钝,就由他去吧。”郑颢笑道。 翌日一早,李商隐便过来接公主和郑颢,他们今天打算到彭蠡湖上泛舟,也不枉到江州一回。 刚开了偏门,就看见陈九跪在门口。 李商隐忙问:“陈九,你这是做什么?” “鄙人陈直,行九,乃江州一渔夫,精通水务。愿意追随巡按左右,为您撑船掌舵,保驾护航。”陈九大声说到。 郑颢笑道:“我船上已经有了杨兆兴、丁远,不缺撑船掌舵的,保驾护航,你又打不过我身边的郑砚、郑哲,我收你何用?” “就是!你还对我家小娘子出言不逊,怎能让你跟我们同船同路?” (下面部分更新正在火速赶来!)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第240章飞镖断枝试陈九 从浔阳江进入彭蠡湖水域,虽说这一带还是较窄的地段,两边山栾树影,绵延婆娑,像是要将他们引入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今年长江中下游缺雨,彭蠡湖里的水比浔阳江清得多。无风无浪,还真要人卖力划。 丁远也不是吃素的,既然陈九要来,他乐得清闲,就差抱着块瓜坐在旁边啃了。 这是一条两边各有八名船夫摇撸的游船,船上有两张相隔数尺远的桌子,船梁上描着着工笔花鸟,虽比不上皇家的船华贵,却也显得大方气派。 大家各自坐下,婢女端上些瓜果点心,把小桌放得满满的,又给大家上了青梅酒,李商隐把酒笑道: “过几日便是中秋,可你们又不肯留到那个时候,今天李某就在这浩渺烟波中,给各位提前贺中秋了。” “想想去年中秋还恍如昨日,今年的却已在眼前。李兄,你今日不能‘碧海青天夜夜心’了,要另咏一首才是。” 郑颢饮了杯中酒,悄悄看了萱儿一眼,哪知她也在看他。去年中秋,他们同历生死,还捡到了小十五,今年两人还能在一起,真好。 李商隐站起来看着潋滟湖光吟道: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好!诗吟得好,赏酒三杯!”张彦希笑着给他斟上酒。李商隐推道:“只听说罚酒三杯,哪有赏酒的?难不成你为了躲酒,连诗也不作了?” “这次是赏,下次是罚,不就公平了?”听上去没毛病,就是有点怪怪的。 李商隐顾不得多想,举杯一饮而尽,又对萱儿说道:“李某已献丑,小娘子可不能推辞。” “去年青梅春来早,今年新醅秋正好。 小笺不解离人意,鱼沉雁归相思老。” 萱儿拿着郑颢的折扇,摇头念道。郑颢似笑非笑,他俩都想起了一个宫里、一个宫外传递书信的日子,霎时间温柔涌上心头,整个人都酥了。 张彦希又举起酒壶道:“不行,您这首得罚,哪里才一年相思就老了的?必须罚酒三杯!” “你这判官判得好没道理......”萱儿正要分辨,郑颢已经拿起她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众人都笑起来: “三郎,你这也护得太快了!” 船行了一段,岸边出现了一片枫香林,此时已是满树红叶,和旁边绿色的红豆杉交相辉映,竟比红叶寺成片的红更显得活泼有趣。 “那日你没能好好赏红叶,今天权当是个弥补。陈九,把船划过去。” 忽然,萱儿听到岸边水草里有孩子的哭声。她推推郑颢,他也听到了。大家正在奇怪,只听浅水中又传来几声孩子的声。 这回大家听得真切,草丛里确实有孩子,急忙叫陈九靠岸。 坐在船头的张夔指着一处草窠道:“就在那里!” 阿哲、陈九、丁远捞起裤腿下了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慢慢靠近。忽然阿哲叫到:“这是什么鬼?” 陈九走过去一看,笑道:“原来是人鱼!难怪叫声像娃娃。丁二,你堵住那头,我从这边赶。” “这不是鲵鱼吗?前头有溪水流入湖中,一定是从山溪里过来的。”船夫打了块跳板,大家都走到岸上,那里能看得清浅水里的鲵鱼。 这条鲵鱼足有两尺长,身形粗大,四条小短腿也很粗壮,眼睛小小的,嘴却很大。 “这就是鲵鱼?”萱儿第一次看见鲵鱼,看它的样子有些可怕。 “深水里不好活啊,要就把它拿回去炖了,这么大的鲵鱼还真不多见。”说话间,陈九已经把那鲵鱼紧紧掐在手里,它有四肢,反倒比鱼更好抓。 那鲵鱼拼命挣扎着,却没再发出刚才那样的叫声。萱儿于心不忍,忙对陈九说: “把它送到溪水里去吧,它刚才兴趣是在叫它娘呢。” 陈九哈哈大笑:“它哪里是在叫娘?那是在叫它的小娘子!”他不等萱儿再说,踩着水“哗哗”的,往不远处的小溪口走去。 萱儿假装没听懂他说的话,转身朝着枫香林走去。 枫树长得高高的,她倒是想摘几片,可也够不着啊,她左手在眉间打了个凉棚,仰头看着红叶道: “要是有弓箭就好了,我准能射下两片。” “没有弓箭,还出不起钱?”郑颢回头向张夔他们叫到:“我出钱,看看你们几个小子能打下几片红叶?” 张夔伤还没完全好,只是动作不大,倒也没事。他们听说要打枫叶,都笑嘻嘻的聚过来。 “船上比赛吟诗没你们的份,你们几个不如比比,谁打下来的红叶多。叶子不能破,叶柄叶片都不能少才算。” 李萱儿一见阿砚掏出半吊铜钱,赶紧补充一句:“扔出去的铜钱,还得找回来。” 李商隐他们也聚了过来,仰头看着在风中瑟瑟摆动的红叶笑道:“刚在是进士科,现在是武举,有几个人上场的?” 放了鲵鱼的陈九也走过来,问清了比赛的规则,他上船去找了根鱼镖道:“我们打鱼的不会使铜钱,不过,我这支鱼镖兴许能试试。” 大家也不理他,只管到阿砚手上拿了铜钱来试。 阿哲、张夔扔了两个,都没法准确切断叶茎,张夔不服气,调整了一下姿势,飞了一枚上去,这次地方打对了,可钱却镶在了树枝上。 “看我的!” 陈九助跑了两步,手上的鱼镖正正朝着镶着铜钱的树枝飞去,整根树枝断了下来,雪晴过去捡起树枝道:“这算数算赢?一根树枝上那么多叶子。” “那当然算赢!他们一片叶子也没打到,我至少达到了目标。”陈九高兴的笑道。 阿哲嗤之以鼻:“你那是在作弊。刚才让着你,是想看看你几斤几两,你以为我们就这点功夫?” 说着,他们几人铜钱飞出去,几片红叶飘飘悠悠的从枝头飘下来。 陈九点头道:“好是好,就是有点费钱。再说,我的功夫在水下,你们比飞铜钱,那岂不是欺负人?” 丁远过去,将阿砚手上剩下的钱串子拿过来系好,在陈九眼前晃了晃,笑道:“那我们比谁最先在湖里把这串钱捡回来!” “比就比!” 话音刚落,随着丁远手上划出一道弧线,两个人影同时“噗通”下了水。 第241章江上斗嘴新日常 说是湖中拾钱,可两人入水的地方都很近,这必须打起来。 两人下水前都脱了衣衫,这下萱儿、雪晴都不好盯着水面看了:“三郎,你快看看谁赢了?” 只见水面上时不时冒起一串泡泡,又掀起一片水花,陈九的功夫确实厉害,只是他做当家的,并不需要他动手,这时就有些不如丁远灵活。 两人你争我夺,应该算是打了个平手,眼看陈九就要抓住那钱串子,丁远将他的裤带一拉,趁着陈九去提裤子,丁远抓到钱串,两腿一蹬,快速浮到水面上,举起钱串子道: “郎君,我赢了!” 冷不防浮上来的陈九也拽了他裤带,随手往他手肘上一拍,钱串脱手而出,飞到了船上。陈九扶着甲板上了船,嘿嘿笑道: “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家乐乐呵呵上了船,那两个湿哒哒的人坐在船尾晒太阳,关系比出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李商隐、郑颢他们继续喝酒,萱儿她们就在甲板上整理捡回来的红叶。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画阁红楼宫女笑,玉箫金管路人愁。”李雪晴看着红叶轻轻吟道。 她曾是宫中女官,这样的感受尤其深刻,万幸现在出了宫,所不知前路何在,但至少自己有了选择的机会。 崔瑾昀靠在栏杆上,听到雪晴叹气,心里微微一动,可又不知如何说出来,他俯身将手中的红叶交给她,只轻轻说了两个字:“我在。” 他们在彭蠡湖上游了一天,在水天开阔处,他们的游船也变得微不足道,傍晚时分,湖面上起了雾,飘飘渺渺,如同仙境一般。 “三郎,我们走过的每一处都那么美好。”靠在扶栏上的萱儿喃喃道。 他伸手过来,在身前悄悄盖住她的手:“这就是天朝,这是天朝的万里河山,值得我们用生命去守护的地方。” 水雾在他们面前聚起又散开,如同一位妩媚的精灵,撩拨着两人心底的柔软。 第二天他们睡了个自然醒,因为江州到池州顺水行船只需四个时辰,他们要在池州过夜,不必赶太急。 上船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穿船夫玄衣的人从船上走了下来,他爽朗笑道: “郎君,水粮都补充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开拔。” 原来,是郑颢昨天已经同意陈九跟着他们一起走,他早早起来收拾东西。码头上聚集了不少人,有陈十带着船坞的兄弟,还有在红叶寺得过帮助的穷人。 他们只知道陈九要做官去了,自发到江边送他: “九郎,要做个好官啊!” “九郎,常回家看看啊!” 最后,十郎他们还铿锵有力的唱起了船歌: 好男儿志在四方,九州大地任闯荡。 建功立业正当时,胡虏来了有刀枪...... 船上陈九面红耳赤,试图解释道:“这......这都是他们瞎猜的,我就一介草民,做官哪里会轮到我?” 郑颢拍拍他的肩笑道:“天朝那么大,很多地方需要有才能的武将,你有的是建功立业机会。” 萱儿走出来,陈九赶紧低着头走了。 “他很怕我?”萱儿望着他的背影奇怪到。 “有个如此厉害的主母,谁都会怕。”郑颢一本正经的说。 “呀!现在某人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郑颢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蹙眉道:“那我是不是应该蓄须?证明某的脸皮没有厚到胡子长不出来的地步。” 萱儿掩嘴笑道:“你不是说,你没了却心愿,便不会蓄须?” “走着一遭应该能办得差不多了,只要找到灭掉第一把火的方法,便可以此类推,从朝堂到地方,多少做些弥补。如今你兄长已经和以前不同,他有他自己信得过的大臣,能把禁军控制权拿到手里......我们还用担心什么?” 郑颢将她袖子上的一根丝带捏在指尖,缓缓说道:“到那时,我们就应该办我们自己的事情了。把你娶回家中,我才放心到西南去。” 萱儿沉默了,不错,没有暴乱,还有西南边陲的战事,也迫在眉睫。 郑颢拿着她的丝带在指尖揉, (正在写,马上替换!)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其实就是扁食,既现在的饺子。在饺子里偷偷包上银钱一二,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这一天互相拜祝,称为“贺新年”。 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赴春场跑马,以比较优劣。到了第二天立春之日,不论贵贱,都吃萝卜,称“咬春”。又互相请吃宴会,吃春饼和莱。再用绵塞耳,取其聪明。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3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 当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时,大臣就要排好队伍;到凌晨5点左右钟声响起时,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通常,皇帝驾临太和门或者太和殿,百官行一跪三叩头礼。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与皇上对话,大臣向皇帝报告政务,皇帝则提出问题或者做出答复。 第242章 有眼无珠 陈九不愧是在江上混了多年的老水手,从江州到池州这一段,他简直可以闭着眼睛掌舵。加上他年纪要比丁远长十岁,水手这一行,经验最重要,丁远也甘心给他当副手。 江船一路急下,不到四个时辰,他们就已经看见了池州城。 他们的船缓缓靠了岸,跳板刚搭上岸,有人上船来查验行船公文,其实就是要停船费。陈九过去拍拍他的肩,那人认得陈九,赶紧赔笑,拱手行礼下了船。 丁远过来帮着放第二块跳板,笑道:“陈兄,上岸我请您喝酒,您把那些江湖道道也交些给我。” “你们都吃上公家饭了,还要学这些作甚?”陈九奇怪的问道。 两人站在跳板边,看着阿哲领头,大家慢慢下船,丁远小声笑道:“您看看,我们郎君迟早要做驸马爷,像他这样文武双全的,指不定就去了哪个重镇,我们做他的手下,当然是技多不压身。” “哦......有道理!看来我抱着条大腿是抱对了。”陈九虽已经知道萱儿是大公主,而且还是太子殿下的嫡亲妹子,就是还没把她和郑巡按想一块。他连忙向丁远拱手道: “以后还要靠老弟多多提点,京城里官家的道道,我是一点不懂。” “互相提点、互相提点。” 两人私聊的时间,船上的人都下来了,郑颢无意发现,陈九看看自己又看看公主,一脸痴汉笑,就知道丁远在那里嚼舌头。 大家正要走,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一块江石下面有人大叫: “不好啦!有人要投江啦!” 他们偱声望去,巨大的山石上面还真站着一个人,那人被江风吹得衣袂飘飘,看上去应该是个年轻的读书人。 李萱儿看着山石上的人,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人群往那个方向走。 “啊......跳啦、跳啦!” 岸上有人跑过去,也跳进了江水里,还有个船家撑着小船向他们靠近。 “江水浑浊,捞人不容易啊。”郑颢说着,回头看看刚才丁远他们站的地方,果真两人都不见了。 很快,江上浮着的那三个脑袋不见了,应该是潜下去捞人。 岸上的人都议论纷纷:“秀才公有什么想不开?那我们这些人都不要活了。” “听说秀才公还是刺史的堂弟呢!” “不可能吧?你们听谁瞎说?有官人撑腰,还用得着投江吗?” 刺史的堂弟?难道是杜牧?郑颢与崔瑾昀面面相觑,更觉得有些揪心。好在那三个脑袋又露出了水面,其中一个脑袋旁边还带着一个。 万幸万幸,这样的江水里,不被冲走还能救回来,真是要烧高香了。 郑颢正着急看看是不是杜牧,只见杜牧满头大汗的挤进人群,冲着江面大喊:“二郎!二郎啊!有什么想不开你竟然要丢下兄长投江......” 他这一叫“二郎”,萱儿想起来了,杜牧前世一直不得志,不是朝廷不用他,而是给他封了官,他却一直没去长安报到,那还怎会被重用?听说,就是被他的弟弟拖累了。 崔瑾昀站得离他比较近,便拍了拍他的肩。 杜牧满眼泪光的回头看看,又转头去盯着正在往岸边游的那几个人。想想不对,他抹掉眼里的泪,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惊异的叫到: “崔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崔瑾昀不置可否,往旁边让了让,这下,他看到了站在后面的郑颢和......大公主? “这这这......”杜牧正要行礼,郑颢指指岸边说:“他们上岸了,先过去看看。” 拖着人上岸的是丁远,陈九和另一个船夫游在他们左右。杜牧一看那人的脸,立刻扑上去哭到: “二郎,我是兄长......你睁眼看看我啊!” “人没死,等会再哭,再不把肚子里的水挤出来,那他就真的送命了。”陈九把杜牧推开,气喘吁吁的丁远挪了挪位置,让陈九救人。 算杜二郎命大,他们几人若不是水性好,或是晚到一会,指定找不到人了。陈九给他挤了几下水,他便动了起来。 “活了活了!真是命大啊。” 旁边围观的人都高兴的议论起来,可被救活过来的杜二郎,听到杜牧唤他的声音,却捂着脸哭起来。 阿砚、阿哲他们把围观的人都劝走了,反正人救活了,也没啥好看的,江滩上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 杜牧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就往救人的三个人手里塞,那船夫收了钱走了,丁远两个却不肯收。 他正要硬塞,郑颢笑道:“都是我们的人,杜兄不必客气。” 他连忙朝郑颢作揖:“多谢郎君,救了我兄弟一命。我兄弟......他也是病得急了,一时想不开,这才会做出傻事。” 杜二郎猛的抬起头,向着杜牧的方向哭到:“我这样病痛缠身,空虚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让我早日去见爹娘。” 这下大家都看清了,杜二郎的一双眼睛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白膜,就像眼眶里只有眼白,没有瞳仁一般。 骂人“有眼无珠”,恐怕就是他这个样子。 “令弟的眼睛......”崔瑾昀难得先开口问道。 “就是他的眼疾,让他如此绝望。对了,公子与郎君如何会在池州出现?我兄弟二人借住在我堂兄府上,不如同去......” 郑颢看了看大家,对杜牧、杜翊说: “我们人多,也已经找好了客栈,等安顿下来,我是要去见见你堂兄杜慥。你先送杜二郎回去,有什么比人命更大? 二郎,你也不要太悲观,说不定,下一刻,新的机遇就出现了。” 杜牧向大家告辞,扶着弟弟上马车回了州府,他也要赶紧回去,把贵人到了池州的事,报告给自己堂兄。 去客栈的马车上,萱儿问崔瑾昀:“崔公子,他这眼疾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瞎了?到底还能不能治?” “看他目障的颜色,应该患病时日不短了。早期服药的效果都不会太好,更何况是到了晚期。若问我能不能治,我只能说,自己并未动过手。” “那就是你知道治这眼疾的办法?”雪晴高兴的问道。 她刚才看见,杜翊的眼泪从无瞳的眼眶里流下来,心里便揪着痛,只恨自己没有医治的办法。 “太好了!公子,您一定要救救他。” 第243章 金篦刮目 崔瑾昀看着雪晴那张喜出望外的脸,呆呆想到:娶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我是不是会被累死?可是想到她嫁给别人,我的心又会痛死...... 算了,横竖都是死。 他们才到客栈一会儿,杜牧就带着堂兄杜慥过来了。 这几个人里不但有巡按,还有一位贵主。见了面相互一介绍,杜刺史才知,另两位是公子。 他还没接待过这样的豪华团队,全靠自己堂弟把他们认出来,万一是在池州境发生了什么事,得罪了他们,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郑颢要见他,那是因为池州所在的宣州,已经与浙西相邻,浙东与它也有一段交界。而且,杨兆兴会在这里与他们汇合,只不过要多等几天。 杜慥让客栈清了一层楼,让他们单独住,他和堂弟就在郑颢的房间坐了下来。 “我得到消息说,这两个月内多地发生军乱,宣州都将康全泰,驱逐观察使郑薰,郑薰是我族叔,听说圣上已经派了淮南崔铉节度使前去征讨,现在情况如何?”郑颢皱着眉问道。 “崔节度使已经临时该任宣歙观察使,现在正追着康全泰打,应该是控制住局面了。”杜慥想想又说: “您要这样说,江西观察使郑宪也是您的族叔,他也被都将毛鹤驱逐......不过这会已经平定了。听说是襄州派了二百‘捕盗将’直接杀到了洪州。” 郑颢点点头,这事他已经知道,正是因为江西观察使奏请圣上,将那二百“捕盗将”留在洪州,韩季友还做了江西都虞侯,所以,徐商才令随同的杨兆兴,直接到相邻的池州追上郑颢。 荥阳郑氏朝中已无人任相公,大多数都在天朝各地任观察使、节度使,并不在核心权力圈。这也是他前世,被家族逼着娶万寿公主的重要原因。 杜慥叹气道:“除了宣歙宣州、江西洪州,还有湖南潭洲、岭南广州,也都发生的都将军乱,天朝不太平啊。” “这些都是刚刚被轮换派过去的文官,稍微不对都将、团练使的胃口,就会被驱逐......天朝还有几个两年一轮换的节度使、观察使,能把握得了地方兵权?” 郑颢说出了他们几人所想,大家都不知如何接他的话,只能连连叹气。他见大家沮丧,笑着对张彦希说: “所以让你在这危难之时去辅佐太子,太子年轻有胆识,与圣上的做法大不相同,只要能够暂时安定下来,我们总有机会将这快要走残的棋局搬回来。” 杜牧有些惭愧,他讷讷的说:“我也想回京赴任,可我兄弟的眼疾......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兄弟,我不照顾他,又怎能向父母亲大人交代。” “他这眼疾我能治。”一直没开口的崔瑾昀突然说。 若不是郑颢,他并不关心天朝如何如何,可刚才听到郑颢说到各处军乱,自己又亲自走了这许多地方,天朝走向衰败的脚步,他此时才能深切的感受出来。 帮助杜翊,就是帮助杜牧。 “您......能治?”杜牧又惊又喜,他是知道崔公子有医术的,但他眼里的光很快就黯淡下来: “我堂兄为家弟请了位专治眼疾的名医,在府上住了月余,尝试了各种方法,均不能治,他说,这已是病入膏肓,就算神仙来了,也不能治,他走没多久,家弟就彻底失明了。所以他才有今日的表现,让几位见笑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戕在天朝是不孝的表现,若是被朝廷知道,便不会录用入仕。可现在眼睛都瞎了,入不入仕都与杜翊没关系。 崔瑾昀淡淡笑道: “我师祖在《千金方》上记载有治疗此眼疾的方法,叫做‘金篦刮目’,读过这本医书的人都知道。可我师父的实践却证明,师祖下篦的点选择错了,这一点,恐怕没人知道。你愿意,我可以一试,若是不愿意,我不强求。” 杜牧忙起身,朝崔瑾昀行了个大礼,激动的说: “崔公子若是愿意出手就我弟弟,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行了行了,我没你们这么老的儿子。明早你把令弟带到客栈来,我检查检查,他有没有刮目的条件。” 等送走了杜牧兄弟,郑颢看着崔瑾昀问道:“是不是没有把握?” “这你也看出来了?真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虫。”崔瑾昀轻轻笑道:“刮目我有把握,没把握的是我的手。” 他把右手递向郑颢,郑颢握着他的手腕,稍微用点力,就能感觉到有轻微的颤抖,这是他旧伤没有完全好的缘故。 正当两人忧虑的眼神碰在一起,送人返回来的张彦希,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 “想哪去了?过来坐着!”郑颢放开崔瑾昀的手,回头对他说到:“崔大的手在商州受过伤,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可能难以操作金篦刮目这么精细的治疗术。” 张彦希松了口气,这才坐下来,嘻嘻笑道:“我还以为你俩......” “你是不是忘了嘴巴发麻的滋味?”崔瑾昀鼻子里哼了一声。 “没忘没忘,没齿难忘......”张彦希说完正色道:“那你刚才和人家打什么包票?杜牧回去肯定和他弟弟说了,你这不是把人家抬到天上,又把人家推下地狱吗?” “我没想那么多,我的手总会好的吧?让他们回京等我不就成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崔公子,金篦刮目......我可以替您做吗?” 三人看去,是萱儿和雪晴来了。 “道理上可以,因为我也只是知道方法,并没有实际操作过。若是要做,你和我都是第一次。”崔瑾昀看着这个什么都想学的小女人说: “只是,你会承受更大的压力......” 她是女人,只这一条,就会被人不齿,稍有闪失,对她的抱怨打击,肯定会大过自己,更何况,自己不希望她受一点点的责难委屈。 “那我们先不说,您教我,若是达到您的要求,再去对患者说明。只要多练习,我一定能做到。” 他没有直接拒绝自己,而是说出原因,雪晴当然知道,这是他为自己着想。他这么一个不顾别人感受、天马行空的一个人,竟然也会为自己考虑...... 雪晴感激的看着他,暗暗下定决心: 我一定能做到,就算为了你。 第244章 冬瓜练刀 第二天一早,杜牧便带着他的弟弟到了客栈。听到走廊上的说话声,李萱迷迷糊糊翻身起来,警觉的问: “我们这里怎么有男人?” “您醒了?是杜官人他们来了,在走廊上和崔公子说话呢。”木蓝忙把水盆端进来。 萱儿四下里看看嘟囔道:“哦,原来是在客栈里,我还以为在承欢殿呢,心说怎么会有男人进来……”说着,又重重的倒在枕头上。 “是您睡得沉了,才会以为在咱们承欢殿。这是好事,您出门一直睡不好,现在慢慢习惯后,不再那么认床,也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木蓝絮絮叨叨,她拿了萱儿的衣衫过来,今天她们要跟郑颢出去转转,也没说是去哪里,反正让她们穿男装。 “娘子,您说杜官人弟弟的眼睛能治好吗?看着怪可怕的。” 萱儿呆呆看着菱花镜里,自己眼睛的位置:“也许可以吧,崔公子对那个刮目术挺自信的,就是不知雪晴能不能做好。” “您还是劝劝李娘子,这什么术她都没做过,若是失手了,她得担多大的责任。” 萱儿摇摇头:“不用劝,她和崔公子都是医痴,遇到什么没见过的病症,不会轻易放过。不过,我相信他们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木蓝给萱儿的发髻套上小冠,用一根镶金箔乌木簪插紧,一个玉面小郎君便出现在眼前,她笑着交待到: “男装不能扑粉,也不能点胭脂,若是您想面若桃花,记得用我教您的方法。” “什么方法?”她忘了。 木蓝伸过手去,在她两边脸颊揪了一下,脸果然被揪红了。 萱儿不禁叫到:“哎呦!好痛!” “要美就要忍耐一下嘛。” 萱儿哭笑不得,揉着脸走出门去,却一头撞进郑颢的怀里。 郑颢低头看她,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忙把她的手拿开,仔细看着她的脸说:“脸被谁打了?还是撞到哪里了?怎么红红的。” 萱儿回头看了木蓝一眼,“噗呲”笑了: “被你撞的,难道你胸口不疼吗?” 郑颢摸摸自己胸口,刚才撞那一下也没多使劲,自己都及时收脚了,而且撞到的不是额头?怎么把两边脸颊撞红了? 木蓝吐吐舌头,快步跟在萱儿身后走了,留下郎君还在原地反省。 杜慥带他们去的,不是什么著名景致,出了城门就往江边的山崖上走。 “我表弟早几年在池州任刺史的时候,这里只是一个军镇,后来他才修了城墙,有了现在的模样。他调回京城,我才被调来接他的刺史。 只是为了杜翊的眼疾,他请了长假,一直没有到京城就职,若是真能将杜翊眼睛治好,对他来说,也是解脱。” 杜慥指指上面的一个哨塔:“就在那里了,现在江边哨塔还留有三百人。太平盛世的,有这几百人都算多了。” 萱儿暗暗叹气,难怪黄巢大军在天朝如入无人之境,他确实聪明,打的都是没有重兵的城池。 几人登上了哨塔,极目望去,远处山峦迷蒙,脚下长江奔腾,中秋时节或红或黄的树冠,镶嵌的墨绿之中,就像是上了色的山水画卷。 “好美啊......”萱儿深深吸了口气,眼里起了雾,她轻语:“不枉此生了。” 郑颢沉默着,只把目光投向层峦更远处。 客栈里,崔公子已经替杜翊检查了眼睛,他瞳孔上的白膜已经有一定的厚度,而且看得出来,曾经有人试图想刮开它。 所以昨日杜牧才不抱什么希望。 “可以施行刮目术,但是无论怎样成功,都不可能恢复到正常的视力,读书写字都会有些模糊。”崔瑾昀翻开他的眼皮,指给雪晴看: “你看,原来的郎中选择从中间下刀,因为这里比较厚,可问题就是,这里也最容易伤害眼睛,所以郎中不好把握刮刀的轻重力度。” 他松开手,对杜牧兄弟说: “在刮目之前,我们要给眼睛用药三日,使瞖变软,或者说,使其不再增长,刮目以后,这种药水还需长期使用,使其不再复生。” “对对,就是不能复生。医治眼疾这几年,也有过改善的,可过不了多久便恢复如初,甚至病情加重。若是不再复生,那......” 杜牧疼爱弟弟,这几年他也跟着受罪,此时眼里竟涌出泪来。杜翊以有求死之心,像个牵线傀儡一样,被拉到哪里都无所谓。 现在听到崔瑾昀这番话,他的心里顿时起了波澜。 崔瑾昀写了外用、内服两个方子,便让杜牧兄弟去抓药、用药去了。他则拿来纸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眼睛。 “在眼睛里动刀,危如累卵、如履薄冰,所以最重要的是手要稳。我们从旁边眼白处试刀,找到合适的力度,再往中间刮。” 崔瑾昀说起医药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平时说话多是用短句,只有这个时候,他恨不得掰开来细细说。 雪晴点点头,她指了指门口墙边,那里放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冬瓜:“冬瓜已经买回来了,现在我就可以开始练习。” 冬瓜外表有一层细细的白毛,还有一层薄薄的白霜,崔瑾昀已经就是在冬瓜上练习用到的轻重,那主要是用于刮疔疮腐肉。 张夔笑道:“我也跟阿姊一起练,哲兄总说我使飞钱的时候手不够稳,说不定,对我也有好处。” 崔瑾昀:跟屁虫! 他已经画了到的图案,让杜牧找铁匠打金篦刀,现在只能用他刮疔疮的铁刀先练。他自己先做了个示范,他的手腕一用力就有些抖。 他正看着自己的手出神,雪晴接过他手里的刀,轻声说: “我来刮,你在旁指点。” “你要做到,刮掉白毛不碰掉白霜,挂掉白霜,青皮上不留刀痕,那就能成了。” 雪晴点点头,固定好冬瓜,抿紧嘴唇,两眼紧紧盯着那层白毛,双手持刀,慢慢刮过去。 她专注的时候真好看。崔瑾昀忽然有点明白,郑颢迁就公主时的那种感觉了。 那不是示弱,那是他对一个独立坚强女人的尊重。 因为她值得自己那么做。 第245章 不能丢脸 练刀不是认真就可以一下做到的。 只刮断白毛,不能碰到下面的白霜,雪晴练了一天,终于找到一点感觉,可两只手腕都僵硬了。 大家看着有趣,也都抢了张夔的刀试试。张彦希还没刮两刀已经满头大汗,顺手一刀插在冬瓜上,站起身拍拍屁股说: “不玩了!一点也不好玩。” 崔瑾昀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的患者已经被你一刀戳瞎了,还玩什么玩?” “我哪有戳瞎患者?你不要血口......喷......人。” 张大公子还想争辩,他顺着崔大公子的手看去,那把刀还直直的扎在他们练习用的“眼睛”冬瓜上。 “哎呀......三郎叫我去钓鱼了......告辞了各位,你们好好练。崔太医,麻烦你把那只‘眼睛’治一治,冬瓜虾米汤最好喝了......” 声音还在,人已经跑没影了。 “哼。也不知三郎看上他什么?非得把他带回京。”崔瑾昀现在就待见张夔,因为他只要雪晴不在,就管崔公子叫“姐夫”。 雪晴一边移刀,一边轻轻说:“郎君自有他的道理,认识你们这么久,我看他做的决定很少有错的。” “原来他在你心里这么有能耐?”崔瑾昀心里酸酸的紧,不知是为了三郎,还是眼前这个女人。 雪晴抬头浅笑道:“是啊。若不是这样,他如何会得到您的无条件信任,还有......公主的芳心?” 崔大公子悄悄松了口气。 “您别惹我说话嘛,今天我一定要做到不碰下面的白霜,不能给您丢脸。”雪晴声音好听,这样娇娇的说话,崔公子有些受不了。 她的条件非常好,女子绣花、缝制衣衫,这些闺房女红练就了她细致耐心的习惯,张夔和她同时练,手稳程度就不如她。 崔瑾昀脸上浮起笑意:“好,我到楼下走走,要不你练不出来,赖在我身上。” 他还真起身下了楼。他们住的这栋楼,没有别的客人,显得冷冷清清,可穿过种了一圈桂花树的中庭,便开始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 “放开她!她欠你多少钱?我替她还!” 怎么是张夔的声音?崔公子加快脚步,绕过一堵内照壁,进了客栈的大堂。只见张夔正拦在一个瘦小女子与一个丑男人中间。 一看就是那丑男人的错! 崔公子扇子一收,皱着眉走过去:“张小郎,出了什么事?” “这龟公下了个套,非要把这位小娘子带走,说是替她娘出了药费,要用她抵债。什么‘天仙楼’,我看就是‘魔鬼楼’!”张夔愤愤说到。 掌柜的见崔公子过去询问,也赶紧从柜台后面跑出来,把那小娘子往外推,还连连责备道: “哎呀,沅娘,池州那么大,你哪里不能跑,偏要跑到我店里惊扰贵人?当心我报官把你抓进大狱里去......” 崔公子一把将那掌柜的推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遂低头向那女子道: “你说。” 那沅娘哭着跪下来:“官爷,我是被骗的!我娘病了,没钱看病,我就到街上乞讨,哪知被他家老鸨看见,就说送药给我娘治病。我以为是遇到了善人,我娘吃了几天他们送来的药,病得更重了......今日这人上门,非要我还要钱,我哪里有要钱还他?他便要将我拉进天仙楼抵债......” “你娘在哪里?带我去看。” 张夔忙对沅娘道:“这位是京里来的御医郎君,专门给圣人看病的,你快带他去。” 那龟公一听,这官人不过是个御医,他不怕了,忙直起身拦住他们: “什么御医不御医的我不管,反正这小娘子我现在要带走。你们是外地人吧?劝你们不要睁着眼,瞎管闲事。” 今天郑颢带着萱儿到桃花坞钓鱼去了,这还是杜牧介绍的好地方,张彦希和阿哲、陈九、丁远他们也跟着去喝酒。 张夔的武功开刚起步,又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自然不是这个惯常与人打架的花楼龟公的对手,崔公子正想给他来点毒粉,只听张夔骂道: “我砚兄回来了。死龟公,你等着,看打不死你!” 果真,过了一会,阿砚和杨兆兴出现在门口。原来他是去码头接杨兆兴了。 “砚兄!这里有人要欺负崔公子......和我。”张夔边叫边将那龟公一推,拉着沅娘躲到崔公子身后。 阿砚那里会给那龟公机会,迎面就将他伸向沅娘的手臂打得脱臼,那龟公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崔瑾昀看都不看他,对沅娘说:“带我们去看你娘。” 阿砚和杨兆兴边走边听张夔把事情说了一遍,杨兆兴哼道:“这花楼背后一定有人,正好,撞在我们手上,我们索性为民除害。” 从客栈出来,沅娘就带他们钻进了客栈旁边的小巷子。进去不多远,就看见里面又脏又臭,住了不少乞丐一样的人。 这是条死路,里面是个走不通的夹道,就被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利用上了。 “娘!有御医来看你了!” 沅娘的阿娘躺在一块门板上,这已经是这个夹道里最好的“床”了。她娘吃力的睁开眼睛,开口想说什么,可嘴里就往外冒白沫。 崔公子眉头一皱,蹲下身去翻了翻她的眼皮,又给她搭了脉。他站起来沉吟片刻说:“沅娘,你娘吃的药渣还在吗?” 沅娘忙去墙角找来个药罐子,药渣还在里面。杨兆兴接过药罐子,崔瑾昀从里面掏出药渣,仔细辨认。 正在这时,那龟公吊着条胳膊,带着几个壮汉冲进来,一看见药罐子就要去抢。 杨兆兴一脚踢了过去,正中那人心口,那人闷哼一声倒下。夹道只有丈余宽,沿着墙还放着那些人捡来的各种东西,给他们施展的空间不大。 那龟公叫到:“抄家伙!打死他们!” 杨兆兴把药罐子塞到张夔手里,和阿砚一起挡在他们前面,和那几个壮汉打起来。 崔瑾昀仿佛没看见那些打架的人一样,继续辨认着手里的药渣。看了几样,他独留下其中两样,狠狠道: “别打死了,他们毒死了人,抓他们去见官!” 第246章 乌头半夏 阿砚一听崔公子说毒死了人,也不和他们客气,上去就卸胳膊,几个壮汉痛得只好跌跌撞撞、拔腿就跑,杨兆兴一脚将想逃跑的龟公踹到在地。 “毒......死人?” 沅娘本来还在关注那些打架的人,听到崔公子这话,她惊异的看着崔公子手里挑出来的药渣,转身跪在木板旁,伏身下去,搂着她娘哭着叫: “娘!娘!都是我不好,不该听信他们,让您吃他们的药......” 她娘剩下最后一口气没咽,双眼无神的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瑾昀看了看她们,叹了口气对张夔道: “我不会安慰人。你告诉她,她娘本来就有不足之症,服的这几副药里有问题,她娘......应该就在这一时半会了。咽了气拉到州府,让仵作验尸,回头买口棺材,替她把人埋了。” 留下张夔处理沅娘的事,几个人抓着龟公去了衙门。 郑砚这次随郑巡按东巡,临时提的是上骑都尉,他直接到州府门口击鼓,很快,里面便升了堂。 等了好一会,他们才被带到公堂上,堂上坐着的杜慥一看,着急问:“怎么是你们?有什么事不能内部说,搞得还要击鼓升堂这么严重?” 郑砚指指地上跪着的天仙楼龟公道: “启禀杜刺史,天仙楼涉嫌毒害平民,被我们正巧撞见,我们是拿了证据来出庭作证的。” “那苦主何在?” 杜慥刚问完,之间外面进来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形瘦小、衣着破烂,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她哭喊道: “杜刺史,民女便是苦主,民女的阿娘刚刚过世,她就是被天仙楼害死的,您要为民女做主啊!” 郑颢和公主走上前来,杜慥忙叫人端了椅子让二人在旁边坐下。 他们正从外面回来,就看见张夔正在叫人把沅娘母亲的尸体抬上板车,问明情况,几人就跟着张夔、沅娘一起到了州府衙门。 沅娘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衙役们也把天仙楼的老鸨也押来了。 仵作验尸之后,又查看了药渣里的药,他回禀道: “禀刺史,此女确为中毒身亡。她所服用的药中,有乌头、半夏两味,虽用量未超剂量,可这两味药本身药性相冲,半夏加大了乌头的毒性,故会引起慢性中毒。连服数日,必将毙命。” 那老鸨忙叫:“冤枉啊!我以前曾得过那妇人相同症状,好意把没吃完的药给她,现在吃死了人,要怪,抓药的、送药的、煮药的,全都有嫌疑,为何偏偏是我? 杜刺史!你们堂兄弟俩为官池州,我那花魁邢娘子可没少伺候过你们,你们都是大官人,可不能出门翻脸不认人。” 崔瑾昀冷笑:告官就是为了把天仙楼背后的腰杆子拉出来,没想到,拉出来的是他们前后两位刺史。 杜慥从看到那个龟公开始,就感觉势头有点不对。现在老鸨直接将他们点出来,这还是当着郑巡抚的面,把他们的事给抖出来。 他恨不能抬起衣袖来擦汗:“带、带药铺掌柜。” 药铺掌柜的售药记录上,这副药并没有半夏。那就是送药的龟公和煎药的沅娘最有可能。 龟公连连磕头道:“刺史明察!小人并不认得这些药,并非小人所为。” 其实就算他不说,这包药放在天仙楼那么久,很多人都有机会下药,可是,只有他和老鸨有动机啊。 杜慥正想下令将那龟公先打上二十大板,公堂外走进来一个人,萱儿偱声望去,只见那娘子袅袅娜娜,周身的风流态度,竟不像池州这小地方的人。 说她是京城教坊里出来的艺奴,也不遑多让。 “刺史大人,我可以作证,这半夏,是老鸨叫人加进去的。若问我如何得知,这个办法还是我的一位恩客告诉她的,那位恩客是位郎中。” 她转头看着老鸨淡淡笑道: “妈妈,我所说之言是否属实?杜郎君为我赎身的钱,您已经收了,我在您那里住着,可是按月交的伙食。妈妈,我与您已无瓜葛,您何必拿我来要挟杜刺史?” “天仙楼老鸨、龟公,给我各打五十大板,看看他们几时说实话!”杜刺史喝到。 这一顿板子才打了十之一,龟公便先招了。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套子,只不过老鸨太心急,又想省一笔买沅娘的费用,这才用了这瞒天过海的法子。 若不是崔公子,藏在药渣里的秘密,也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出了衙门,沅娘跪下来给崔公子磕头,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道:“公子,我无父无母,无家可回,您可怜可怜我,让我跟在您身边伺候您,报答您的大恩吧。” 崔公子并不想收她,他府里一个婢子都没有,连贴身的仆人都是哑巴。 他正不知怎么拒绝,郑颢替他解围道:“我们身边的人,各有各的本事,那我问问你,你有什么本事让公子把你留下来?” 沅娘朝他们一个个看了过去,咬了咬嘴唇说: “我也有个本事,我看人看得准,记人也记得准。” “哦?那你说说,我们当中谁的官最大?谁的脸上有个痦子?”张彦希故意逗她。 一听这个问题,后面那排全都低下了头。 沅娘指着陈九说:“他,他左边脸上有颗痦子,额角还有一个刀疤,鼻头是圆的,下颌是方的。” 陈九抬起头,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我长得那么有凶手特质? 沅娘手指扫了一下,停在李萱儿身上,说到:“这位小娘子官最大。” 张彦希笑道:“这你就错了吧?小娘子怎可能当官?” “她虽不当官,可她能管你们所有人。”沅娘肯定的说。 她从见到李萱儿一行人开始,就看到他们有意无意给她让道,郑颢还是不是低下头向她作解释,到了公堂上,刺史搬来的椅子都是她先做。 说公主官阶最大也没错,郑颢只是正三品,公主可是从一品,这个小娘子倒还真有点本事,平时看人脸色惯了,自己又爱琢磨,确实与众不同。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第247章 拨云见日 郑颢含笑道:“既然你是有本事的,那就留下来吧。只不过,公子身边不需要你,有位李娘子身边缺个婢女,你愿不愿意?” 崔公子瞟了郑颢一眼: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 谁知沅娘摇了摇头:“我就是要找公子报恩的,和那位娘子没关系。” “可那位娘子和公子有关系啊。”萱儿忍不住笑了,她指指张夔说:“她是这位小郎的阿姊,你说有没有关系?” 沅娘记得,在客栈大堂,小郎向公子求救,在夹道里,公子交代小郎要做些什么事。嗯,好像是有关系。 于是她郑重点头道:“既然李娘子与公子有关系,那我愿意。” 雪晴正在专心练着刮刀,张夔和崔瑾昀带进来一个小娘子。说了原因,她连忙去找木蓝,萱儿告诉她,木蓝替沅娘买衣服去了。 “你练得怎样?这事急不得,只有这两三天的时间,做不到也没什么奇怪。”萱儿拉着她的手,她右手握刀的地方,凹下去一个深深的印子。 雪晴笑道:“这刮目术,说精细也精细,说容易也容易。你记不记得我们女子挂掉眉毛重新画的时候,刮眉用的是什么方法?” 萱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在宫里的时候,我们宫女之间,都是相互帮对方刮眉。而我比较孤僻,我都是自己用刮刀,单手慢慢刮。因为镜子照不清楚,我都是凭感觉。今天,我在自己的腿上练了很久,就是让腿告诉手,力度合不合适。” 雪晴微微笑道:“明天打好的金篦就会送” (今天玩疯了,很快替换~)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她!长安城最出名的贵女,万寿大长公主李萱儿。” “女人?女人让她自尽。去点男人。” 王朝安转身向反军将领跪下道:“将军,此女狡诈,当立斩。” “无耻!”李萱儿拨开挡着她的人,走到前面,不屑的对王朝安说:“你不过是想替你母亲出口气罢了。” 那将军拔出佩刀,走到已经站出来的几个人前面,手起刀落,于琮、李泾几人还没来得及叫,顿时人头落地。 他走到李萱儿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一个老妇,有何本事?” 李萱儿里面穿着男装翻领袍袴,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裘皮大氅,梳了个简单清爽的高髻,髻上簪着金箔珠花,毫无逃跑的狼狈。 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轻柔笑道: “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不会让自己死在一个反贼的手上。不信你过来,我把长安城的秘密说给你听。” 秘密?那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了两步,李萱儿作势要对他附耳说话,旁边的王朝安大叫道: “将军小心!” 可惜,李萱儿的手已经握着一根金簪,飞快的向那反将的脖颈刺去。 “杀......杀......了她......” 没等旁边的军士冲过来,李萱儿捡起刚才那把,砍过自己亲人头颅的刀,往脖子上一抹,亲人的血,就这么汇在了一起。 李萱儿倒下的时候,她身后的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喊道: “杀一个够本!” 顿时,几百人喊声雷动,向离自己最近的反军士兵冲去。 千羽齐发,僖宗朝的几百高官皇族,几乎同时倒下,刺眼的鲜红,瞬间染遍了承天门外的雪地。 只可惜,渐渐被大雪覆盖的李萱儿没有看到,离她不远处的王朝安也翻着眼睛,倒在雪泥里。 “轰隆----啪!” 李萱儿飘飘忽忽,像是死了,又像是活着。 忽然就被这响雷炸醒了,她心里觉得奇怪,腊月里怎么会有响雷? 定是老天怒了。 雨水不断浇在她的脸上身上,仿佛将她流尽的鲜血,又注回她身体一般。 她慢慢睁开眼睛,一个闪电炸亮了夜空,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不是承天门外,也没有茫茫白雪,自己穿着鹅黄窄袖春衫、碧色襦裙,正狼狈的躺在麟德殿的台阶下。 “啪!”又是一道闪电,所有的记忆随着雨水砸在李萱儿的身上。 不,不对!我的记忆怎么多了? 好些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也在这具身体里。 我......这是怎么了?这具身体......不是李萱儿?那我是谁? 她茫然的摸摸自己的脸,饱满的脸颊,完全不是不惑之年的自己。 旁边跑过来一队巡逻的内卫,领头的是个精干内侍军人。 “万寿公主,您怎么躺在地上?末将右辟仗使王忠实,我送公主回承欢殿。” 第248章 秋浦杏花 次日是中秋,杜牧兄弟带着郑颢一行,前往池州的一个临水小村庄。 “那年清明,堂弟写下那首‘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一时人人想去一睹杏花村真颜,附近种有杏树的村子,都想把村名改成‘杏花村’。” 杜慥指着前面一片村子笑道。 “这是为何?”李萱儿问道:“难道这首诗能给村子带来什么好处不成?” “我听闻有个混混,浑身皮肤密密麻麻纹上白乐天的诗,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难道他就不再是混混了?”杜牧笑道:“娘子不必理会,都是那些好事之人所为。” “好处还是有。大家循着诗来,自然要品一品杏花村里,杜牧之尝过的好酒。你应该收些好处费,要不白白替他们做了宣传。”张彦希哈哈笑道。 李萱儿四处看看,这一片是种了成片成片的杏树,她又问道:“可现在杏花开过了,连杏子都成熟摘光了,我们过来还能看什么?” “就是……哈哈……看看秋浦河,李太白曾经来过几次的地方。”杜牧瞟了郑颢一眼打着哈哈。 “哦。那倒是,他的十七首秋浦歌,我都记得。最喜欢的就是那首,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哈哈哈……我记得的可是,秋浦田舍翁,采鱼水中宿。妻子张白娴,结罝映深竹。” 杜牧弟弟的眼睛治好了,他心中的阴霾烟消云散,这会正打算回京师一展抱负,哪里还有李太白在秋浦时的落寞之感? 一行人沿着贵池,边走边看,走到秋浦河的入水口,就到了一个小村落。 “这就是当年我看到的杏花村,大家一起进去尝尝他们的杏花酿。”杜牧领着大家往里走。 很明显,早有人通知了村里的人,道路上没有什么人,经过一间茅舍,萱儿看见门缝里露出一双好奇的大眼睛。 他们直接穿过杏花村,来到河边的一块空地上。 萱儿拉拉雪晴的手道:“怎么张小郎他们早来啦?一会我们要做什么?” 雪晴笑道:“来这里当然是喝酒、赏月、吃烤肉啦,还能干嘛?” “你那么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要不要到河边去抓小鱼?”郑颢拿着个长柄的鱼捞子过来,渔网编得密密的,果然是河边捞小鱼仔的好东西。 这个鱼捞子吸引了萱儿的注意,她跟着郑颢向河边走去。 秋浦河边有很多长不大的小鱼仔,当地人最喜欢捞这种小鱼炸酥了下酒吃。 萱儿抓着鱼捞子的长柄,在河边水草里使劲捞着,等着给他拽网的渔翁笑道:“小娘子,您要这样捞,鱼早就被您吓跑了......” “鱼!鱼!好重!三郎......快来拽住!”萱儿大呼小叫起来,心里暗自得意:你还说我捞不上来,这沉甸甸的一网是什么? 那渔翁觉得奇怪,一个下面、一个上面,使劲把萱儿捞到的东西拽上来。 “哎呀!还真有。”郑颢一看,忍不住笑道:“今晚可以加个菜。” “什么东西?”张彦希伸头去看,顿时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三郎,你也太会拍马屁了嘛!小娘子把河底的草连根挖起,难道你打算做水草汤?认识你这么多年......三郎,你变了......” “只是水草?”萱儿有点失望。 郑颢弯下腰去翻了翻,转脸对那渔翁说:“拿个小筐来捡捡,我看能够一锅的。” 萱儿噘嘴道:“谁要你拍我马屁吃水草的?” “你别跟拿个傻小子一般见识,确实能做一道菜。”郑颢接过阿砚递过来的布巾擦手,阿砚也低头到水草堆里翻了翻,笑得嘴都合不拢: “小娘子好厉害,连根拔起,才能得了这些东西。” 还真有东西?萱儿走过去,看着那渔翁拿了一个鱼篓过来,手在水草堆里捡了起来: “还是这位郎君有见识,很多人不吃田螺,其实田螺煮出来的汤最是鲜美。秋浦河边一是有无数小鱼仔,再就是有很多田螺,它们都紧紧趴在水草根上,这样整块撬上来,是能得很多田螺。秋季的田螺最是肥美,小娘子有口福了。” 萱儿的嘴角高高翘起,眼睛笑得弯弯的,拍手手上的灰,得意的对张彦希说: “听到了吗?没见识!” 张彦希看着这样的公主目瞪口呆,崔瑾昀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谁叫你去惹她的?就算她捞出来一坨牛粪,三郎也能做出一道菜给你吃。” 旁边的人都撑着没敢大笑,沅娘捂着嘴“咯咯”笑着跑开了:自己太有眼力了,这群人里面,果然是那位小娘子官最大! 夜幕在烤鸡、烤鱼飘香的时候,悄悄笼罩在秋浦江口。萱儿这才发现,已经很久没看见阿哲。少了他,斗嘴的气氛总不够热烈。 “阿哲?......不知道,没看见。”张彦希用烤鸡塞住了自己的嘴。 “你找他干嘛?看看,要鸡翅膀还是鸡腿?或者......鸡屁股?” 萱儿将腿和翅膀都拿走,撇嘴道:“另外一个,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她本想拿去给木蓝和沅娘,可回头才发现,刚才坐在旁边的两人也不见了。 这几个人......在搞什么鬼? 有了烤肉烤鸡还有酿了三年的杏花酒,杜牧摇头晃脑吟道: “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萱儿抬头看看天上圆圆的月亮,不禁出了神。旁边郑颢将手伸过去,悄声说道:“你要不要去看满池流萤?” “不带他们去?” “不带。” 萱儿眨眨眼,伸手让他把自己拉起来,两人从人群后面溜到了秋浦河口。 只见河中间停着一条渔船,上面的人不断的将点亮的杏花灯放到流水中,杏花灯随着河水,飘进了贵池,已经飘出去了一大片。 “这这......” 萱儿的眼前全是星星点点的灯光,这里流水速度较快,灯就像在空中飞。 他俩身后的人都“哈哈”笑起来: 平时一本正经、运筹帷幄的郑三郎,这时候,就只是一心讨小娘子喜欢的小郎君。 第249章 繁华苏州 七夕夜里飞翔的星星,终于连成一座星桥,一头是三郎,一头是她自己,可不知为何,那座星桥总是走不到头...... 萱儿满头是汗的醒来,惆怅的坐在池州客栈里的小床上。 “娘子,您醒啦。咱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我听说,今天杜官人带着他弟弟也一同出发。只不过他们往西。我们向东。” 木蓝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不停的给公主换着衣衫。 一路走下来,他们船上的人越来越多,还好,浙东就快到了。张夔已经把沅娘母亲的后事都办完了,今天一早,沅娘去坟上给娘磕头辞行,也跟着他们上路了。 从池州到润州,这就该换漕船了,好在润州的驿站有专门的对接的漕船。看惯了开阔大江的萱儿,一下子还不习惯漕河的平静。 今年干旱,漕河有些河道都断航了,好在夏秋上游补充了些水,但从早早凋零的树木,也明显看得出浙西干旱留下的影子。 “我们明天到苏州府去转一转,看看咱们的救灾款,能不能放心交给镇海军节度使。”郑颢淡淡说道。 他虽知半个月前,圣上已经撤了浙西观察使,改设镇海军节度使,但还需要亲眼看看,李节度是不是值得信任的人。 漕河水位低,他们的船也走得慢,慢悠悠的划了一整天,他们才来到节度府所在地,苏州城。 刚到苏州码头,繁华气息便扑面而来。 码头上的各式漕船,卸货的、下人的,吵吵嚷嚷、络绎不绝。上岸没走多远,就到了苏州的西城门,入了城门,苏州城的繁华景象,如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在萱儿眼前。 它的繁华,绝不同于京城的繁华,它没有京城的霸气,却如同一位活泼美丽的富家女子,让人忍不住愿意为它驻足。 萱儿就这么一直把脸贴在窗边,好奇的打量着她从没见过的街景。 苏州房屋精致讲究,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多数是南来北往的买卖人。 “这一带应该是苏州最繁华的地方,去年郑哲回去的时候,就跟我吹嘘,苏州的阊门,赛过长安东市。” 萱儿笑道:“四郎最爱吹嘘他认可的人或东西。你不是说我兄长答应让他到镇海军来了吗?今天不知能不能见到他。” “他是直接赶路,不像我们这样走走停停,按说他已经到了镇海军。” 穿过了闹市,城里看上去要从容得多。这时一队镇海军士兵从他们的马车旁经过,领头的军曹似乎嫌他们走得太慢,扬起鞭子,狠狠抽在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士兵身上: “走快点!是不是不想吃午饭了?” 那些士兵听到“午饭”二字,略跑了起来,渐渐将他们甩在后面。 “怎么当兵还要被打?”萱儿想起前世杨怀信曾骂过一个人,说天朝的伤疤,就是被他揭开的,从此,血流不止。 她喃喃念道:“不知这次还是不是李琢在苏州接了镇海军?” “你知道他?我族叔郑薰被赶出宣歙,浙西观察使萧寘便被调离,改设镇海军后,就是李琢做了节度使。” 郑颢隐隐感到,被萱儿记住,不会是件什么好事。他低声问道:“此人我并没有印象,难道他......” “这个人贪得无厌,没有他,裘甫不会跳出来反抗。贪得无厌又胆小怯懦的人,” (下面马上更新~~为啥我白天写不出字?)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她!长安城最出名的贵女,万寿大长公主李萱儿。” “女人?女人让她自尽。去点男人。” 王朝安转身向反军将领跪下道:“将军,此女狡诈,当立斩。” “无耻!”李萱儿拨开挡着她的人,走到前面,不屑的对王朝安说:“你不过是想替你母亲出口气罢了。” 那将军拔出佩刀,走到已经站出来的几个人前面,手起刀落,于琮、李泾几人还没来得及叫,顿时人头落地。 他走到李萱儿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一个老妇,有何本事?” 李萱儿里面穿着男装翻领袍袴,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裘皮大氅,梳了个简单清爽的高髻,髻上簪着金箔珠花,毫无逃跑的狼狈。 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轻柔笑道: “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不会让自己死在一个反贼的手上。不信你过来,我把长安城的秘密说给你听。” 秘密?那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了两步,李萱儿作势要对他附耳说话,旁边的王朝安大叫道: “将军小心!” 可惜,李萱儿的手已经握着一根金簪,飞快的向那反将的脖颈刺去。 “杀......杀......了她......” 第250章 充军入营 听到喊打喊杀的声音就在耳边,阿砚、阿哲走上前去,挡在公主、张彦希的前面。 那些军士已经顾不上管这群看热闹的人,他们全都表情严肃,挺直胸膛,围在小路的尸首旁边。 “谁?是谁造反?” 跟着那军曹来的,是一个黑瘦的都将,从他走路稳健程度上来说,身手应该不错。 “蔡都将,地上死了的那个,他煽动大家违抗军令,还企图逃跑,已被我打死。”军曹指着阿哲说: “他们这群人,不但插手镇海军的军务,还敢动手打人!” 蔡都将一看他们脸生,再看当中的几人衣着气质不凡,身份不明,他不能直接动手。他走到郑颢几个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帮助逃兵冒犯镇海军?” “我们是到苏州来卖货的商人。分明是这军曹无理打死人在先,我们前来阻止在后,怎么就成了冒犯?” 郑颢平静说道。 旁边的军士有近二十人,十人一个小旗,被打死的小路,是燕七这个小旗的人。他上前一步道: “都将,这几位不过是路人,他们仅是为我们抱不平而已,此时与他们无关。路军士是我的人,我甘愿受罚。” “你当然要受罚。旗长带兵无方,将他拖下去打四十军棍!”他目送着燕七被拖下去,转过头来看着郑颢道: “你们是外地商人,可能还不知道镇海军的规矩。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冒犯了镇海军,就要被罚充军。我看你们这些人身强力壮,正是从军报效天朝的好时候。” 郑颢回头看看张彦希等人,笑道:“若是我等不愿意充军呢?” “那就要看你们能拿出多少银钱,五十贯钱免一人,你们可以自行决定赎几人。”蔡都将讲得自然。 阿砚冷哼道:“你一个都将敢用募兵揽财,就不怕节度使察觉怪罪吗?我们将这件事捅出去......” “看你这样子,对我开给你们的条件不是很满意啊,那这样,一百贯!一百贯免一个人的兵役,如何?”蔡都将仰天长笑起来,用小手指指着阿砚道: “敢用节度使压我?小样!我就喜欢你那不识好歹的样子。” 郑颢有心将这件事闹大,便指着张彦希和穿男装的萱儿、木蓝说:“我们目前只有三百贯,先赎这三人。等家里把钱送来了,再把剩下的人赎出去。” 捏着拳头准备开打的几个人一听,将拳头松开了: 郎君这是要入虎穴,好,不把亲兵军营捅出个窟窿,我活该就在这里服兵役! 李萱儿环顾一周,崔公子和雪晴、沅娘没下车,陈九、丁远在码头,其他的人都在这里,她忙道:“慢着!我阿弟体弱多病,让我阿弟走。” 她指了指张夔。 张彦希正要说用自己换张夔,郑颢用眼光阻止了他。不错,不能都去,外面还需要人接应。 蔡都将没想到他们如此配合,听说后面还会把其余的人都赎出去,忙笑着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你们几个进去就不必接受盘查和择位......你,就接替这个旗长,一起编入这个新兵旗吧。” 反正过几天还要走,临时多五个人也不是什么问题。 小路的尸首被人抬走了,阿砚、阿哲、郑颢、萱儿和杨兆兴五个人跟着那军曹的队伍往亲兵营走。 “傻瓜,军营都是男人,你来干什么?” “没见过,进去看看不行吗?” “你跟着我,一步都不要离开。” 军曹鞭子甩了一个空响,恼怒叫到:“不许说话!再说话,今晚没饭吃。” 郑颢趁势冲着前面叫:“蔡都将,蔡都将!我想起来了,我身上没有铜钱,可我有金子!” 蔡都将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笑道:“金子我又不会嫌弃,行,一两金子一个人。” 郑颢指着军曹道:“我要做他的上司,这要多少两金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刚才军曹吼他们,蔡都将也隐约听见了,他赞许的看了军曹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头:“二十两金子,二十两金子我许你一个校尉。” 生意人就是这样,不给点厉害,不愿意出血。 “好!等我做了校尉......你给我等着.......”他假意在怀里摸了半天,突然停下来道:“不行,口说无凭,你得把校尉的印和任命给我,我才能把金子给你。” “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前面就是军营,进去就给你办。”蔡都将爽快的说。 几个人把萱儿夹在中间,进了军营。城内的亲军营就是原来的团练营,团练使做了副节度,两个牙将便做了都将。除了募兵扩军,其余都是换汤不换药。 因为有蔡都将特别交代,他们几人分在一个军帐中,大家都没有换军装,等着去交钱令校尉腰牌的郑颢回来。 “阿砚,你给郎君带了多少金子在身上?他不会买个都将回来吧?” “也就是二十两,给他放在身上防身用的。”他笑道:“还真想看到,郎君把蔡都将的乌纱帽给买了,他是什么滋味。” “哎呀!那他岂不是要独自一个人去见李琢?”萱儿叫到。 难怪他不反对自己跟进来,他已经打算好,自己一个人去见李琢,萱儿跟他们三人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萱儿从桌上拿起一套军服,对他们说:“到帐外替我守着!” 公主这是要穿军服啊。几人不敢耽搁,赶紧走到帐外去了。过了一会,就见萱儿掀开军帐门帘说:“快点!我们去找郎君。” 现在是军士的休息时间,他们只能待在军帐里,并不能随意走动。他们不怕走出去,就怕找不到地方。 三个男人进去换衣服,帐外候着的萱儿,左看看、右看看,听到旁边的帐篷里隐隐有说话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两声呻吟。 萱儿听出来了,那是与他们同一旗的军士,她想了想,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因为他们占了一个军帐,燕七郎带着的九个人便被迫全都挤在这一个军帐中。趴在垫子上的燕七看来是打得不轻,萱儿正要走过去,他们拦住了她: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来做什么?” 第251章 当堂对证 穿着军服的李萱儿,看着那个拦她的军士说:“你不想燕七郎好得快点吗?” “放她过来。”燕七哼哼道。 他早看出她是个女人,只是没想到,连她也跟进了军营。他们这伙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也很好奇。 萱儿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扔到旁边一个军士的手里:“这是最好的金创药,抹一次就能止血消炎,今晚伤口就会结痂了。” “你们不是......想在军中捞钱的人,何必来着乌烟瘴气的地方?”燕七郎趴着说话,气不是很顺,他索性支起上半身,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问道。 “军营就应该是乌烟瘴气的地方吗?如果不是,难道不应该拨乱反正?”萱儿淡定说道: “我们郎君已经到节度使那里去了,现在担心他单枪匹马无人照应。你能不能叫个人领我们过去?” 燕七看了看大家,对刚才拦着萱儿的那个军士说: “裘十二,你带他们过去。别走北廊,这个时辰正是换岗时间,带他们从后面甬道绕过去。邱大,你带两个人去他们军帐中打掩护,别让军曹盯上他们。” 正说着,军帐帘子被掀开了,一脸焦急的阿砚探头进来,看见萱儿在里面,他闪身进来:“小......郎君,你怎么跑到他们这里来了,教我们好找。” 萱儿笑道:“燕七郎派人带我们去找节度使,这不比我们瞎摸要快吗?” 裘十二带着他们几个,从军长后面的一个甬道绕到了前面一个府邸,他低声说:“这里就是节度府后门,我们的腰牌进不去。一会有巡逻的军士出来,你们就......” “好。多谢你送我们过来,剩下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你回去吧。”阿哲点头道。 裘十二转身要走,犹豫了一下又猫腰走了回来。 “怎么了?” 他正正头盔道:“每组巡逻是五个人,你们只有四个,容易引人注意。既然你们是去拨乱反正的,那也算我一个,我跟你们一起去。” 没等多久,就有一队巡逻军士从府里出来,经过他们藏身的甬道,阿砚、阿哲、老杨同时跳出去,五个人来不及挣扎,就默默倒下了。 裘十二惊讶得嘴都合不拢,这实力,完全可以在镇海军里横着走啊。 他这时开始有点期望他们郎君买个都将,领导他们保家卫国、过好日子。 (嘻嘻,马上替换)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她!长安城最出名的贵女,万寿大长公主李萱儿。” “女人?女人让她自尽。去点男人。” 王朝安转身向反军将领跪下道:“将军,此女狡诈,当立斩。” “无耻!”李萱儿拨开挡着她的人,走到前面,不屑的对王朝安说:“你不过是想替你母亲出口气罢了。” 那将军拔出佩刀,走到已经站出来的几个人前面,手起刀落,于琮、李泾几人还没来得及叫,顿时人头落地。 他走到李萱儿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一个老妇,有何本事?” 李萱儿里面穿着男装翻领袍袴,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裘皮大氅,梳了个简单清爽的高髻,髻上簪着金箔珠花,毫无逃跑的狼狈。 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轻柔笑道: “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不会让自己死在一个反贼的手上。不信你过来,我把长安城的秘密说给你听。” 秘密?那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了两步,李萱儿作势要对他附耳说话,旁边的王朝安大叫道: “将军小心!” 可惜,李萱儿的手已经握着一根金簪,飞快的向那反将的脖颈刺去。 “杀......杀......了她......” 没等旁边的军士冲过来,李萱儿捡起刚才那把,砍过自己亲人头颅的刀,往脖子上一抹,亲人的血,就这么汇在了一起。 李萱儿倒下的时候,她身后的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喊道: “杀一个够本!” 顿时,几百人喊声雷动,向离自己最近的反军士兵冲去。 千羽齐发,僖宗朝的几百高官皇族,几乎同时倒下,刺眼的鲜红,瞬间染遍了承天门外的雪地。 只可惜,渐渐被大雪覆盖的李萱儿没有看到,离她不远处的王朝安也翻着眼睛,倒在雪泥里。 “轰隆----啪!” 李萱儿飘飘忽忽,像是死了,又像是活着。 忽然就被这响雷炸醒了,她心里觉得奇怪,腊月里怎么会有响雷? 定是老天怒了。 第252章 挑拨离间 早晨醒来的时候,萱儿只觉得背痛。 一晚上没敢变姿势,还有就是这个垫子太薄,像是睡在地上一样硬。 她睁开眼睛,军帐里除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她赶紧穿好皮甲,戴上头盔,对着军帐外面喊了一嗓子:“喂!” “到!” 阿哲笑嘻嘻的探头进来:“小郎君有什么吩咐?” “这里没水洗脸吗?”萱儿虽然觉得不应该那么讲究,可脸还是要洗的吧? “郎君说,这里的盆啊、桶啊,也不知装过什么腌臜物,不能给您用。您要洗脸,我带您到后面的井边去洗。” 他早上起得早,趁着上茅房的机会,把军营转了一遍。 “哦。郎君呢?”萱儿从军帐里出来,就只看见老杨坐在树下。 “郎君一早让阿砚出去送信了,他自己去了节度府。走这边,就在军帐后面。这会人都去操场了,后面应该没人。” 看到阿哲领着公主往后走,老杨也站起来,跟在他们身后。 “那我们怎么不用去操场出操?” “那还有什么?郎君都说了,过两天家里送钱来就换我们出去,军曹也不敢惹我们。早上我们站在门口,他走过身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阿哲回到军营里,有说不出的亲切。 到了井边,也不是一个人没有,有个小军士正在洗衣服。萱儿扫了一眼,就知道他洗的是蔡都将的衣服。 一是盆里衣服,橙色底衫是都将穿的颜色;二是洗衣服这军士,昨天就在蔡都将后面的几个随从里。 那军士见有人过来,将屁股底下坐着的小杌子挪了挪,变成背对着他们。 萱儿给阿哲使了个眼色,阿哲全靠跟着未卜先知的郎君多年,要不,还接不上萱儿这暗号。 “小郎君,我这就给您打水洗脸,只是这井水有点冰凉,比不得在咱们府里,还请您多担待。” “我就不担待!我兄长出了那么多钱,他很快就是都将了,我怎么洗个脸都没有热水?”萱儿气呼呼的说,一副欠揍纨绔的样子。 阿哲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她:“嘘......小郎君,这事可不能嚷嚷,等李节度把蔡都将、董都将支出去,再把他们的手下统统一换......到那时,亲军营就随您嚷嚷了。” “是不是要到那时我才有热水洗脸?”萱儿还在纠缠没热水的事。 “哎呀小郎君,我们今早已经送信给李刺史。以我们跟刺史的关系,再和节度使一联手......那啥,还不是抬个手的事?过两天金子到了,您不回家享福,在这破军营干嘛?” 阿哲讲得清清楚楚,生怕旁边洗衣服那位听不真切。 萱儿接过老杨手里的布巾,擦了把脸说: “不!我偏不回去。不就是二百两金子嘛,我郑家出得起,跟我兄长说说,我也要买个都将玩,想着拿起我心爱的小皮鞭抽人,我就开心......” 阿哲和老杨满头黑线的笑了起来,三人小声说着话,慢慢往军帐走。 坐在小杌子上的军士,缓缓拉开盖在面的黑色裤子,露出他刚刚盖住的橙色底衫: 竟有这样的事?我是蔡都将的贴身侍卫,忍辱负重就是为了将来有个好前程,换了都将,我还不知会被扔到那个旗长手上,他们还不把对都将的恨,都转赠给我? 不行,这转赠的礼物我不能要。 他擦擦手,连衣服都不管了,急急忙忙往蔡都将的营帐跑。可蔡都将不在营帐中,一问,才知道他被节度使叫过去了。 李节度在下面藩镇敛财不是一、两年,就靠着他的机敏谨慎,愣是没出事。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阿砚一出军营就被人拦住了:“郑军士,出营要例行检查,请勿怪罪。” “那是自然。”阿砚抬起双臂,让他们搜身。 他们很快摸到了他怀中的信件,那校尉瞟了郑砚一眼,见他面不改色,便老实不客气的将没封口的信封打开,抽出了里面的信笺。 郑砚提醒道:“这是郎君给李刺史的信,您看归看,别把纸弄破了。” 果然,里面的内容和郑颢与节度使说的一模一样。校尉原样折好,放回了信封,脸上陪着笑,将信件还给了郑砚。 阿砚揣着信,往州府走去。 他们昨日被带入亲兵营,外面的张彦希就要去州府找人,可崔瑾昀却说: “他是自己主动进去的,一定有他的目的。我们先等等,他定会将他的意图送出来,到时再做决定不迟。” 他们留了一辆马车在军营出来的那条路上,其余的人找了客栈安顿下来。 张夔昨晚在车上睡了一夜,今早起来,远远看见阿砚在门口接受检查,走过来的时候,却没有朝他走过来,而是径直往前走。 张夔奇怪,仔细看看他后面,才发现后面还有两个尾巴。他调转马车跟了过去。 那两个跟踪阿砚的军士,很快就发现自己把阿砚跟丢了:马德!要不是老子在跟踪,刚才那辆马车非让我掀了不可。 马车上的张夔回头问车里的郑砚:“砚兄,郎君有什么指示?” “都写在信封里面了,信笺上写着的是郎君骗节度使的话。一会你把我放在州府附近,我得假装把信送到了。” “好!” 阿砚坐马车,比那两个跟踪的军士走得快,过了一会,才看见他们气踹嘘嘘的跑过来。阿砚装作是从府里出来,回身跟守在门口的两个衙役打招呼: “两位兄弟辛苦了!苏州百姓感谢你们!” 说完便朝来路走去。只留下两个摸不着头脑的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两个跟踪军士暗自庆幸:还好赶得及时,那小子还真是到刺史府里去了,这下回去好交差了。 皆大欢喜。 得了郑砚的信,崔公子找来把匕首,将信封慢慢拆开,里面密密麻麻写了一篇字。张彦希笑道: “这方法他怎么想出来的?这才真是瞒天过海。” “整天闷在书院里,抓心挠肺想出来的呗。你看完了,我们就照他说的,去州府找刺史,但愿那李刺史和你说的一样。” 昨晚张彦希要直接去找李刺史,就是因为他认识这位刺史李斌。 不过,他可想不出郑颢那样的方法。 挑拨离间,借刀杀人。 将浙西的隐患,消除在未然之中。 第253章 借刀杀人 若不是萱儿看到那个洗衣服的小军士,郑颢这里也给蔡都将留了线索。 他现在只买了一名校尉,可从节度府里出来的时候,迎面遇到被叫进去的蔡都将,他只是笑着点点头,连礼都没有行。 陪他出来的校尉小声道:“郑校尉,这样不好吧?军营和地方不同,官大一级压死人的。” 郑颢背着手笑道: “怕什么?明天他就要被派出苏州了,亲军营是不是他说了算还两说。我府里的金子这两日便送到了,更何况......哈哈......这话说早了说早了,兄弟莫见笑。”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已经踏进了门的蔡都将听到。 蔡都将冷冷的说:“去,找人打听一下,昨晚和今早,这个郑三郎和李节度都说了些什么?” 他有点后悔,昨日他把郑颢带去见节度使,不过以为是个人傻钱多的商人,难道一夜之间,他把自己给黑了? 这下他也不急进去见节度使了,站在院子里等人打探消息。 没过一会,问消息的人来了,说昨晚只有郑校尉和节度使在屋里,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节度使送郑校尉出来的时候,满面笑容、称兄道弟。 今天一早郑校尉过来说,节度使要他给苏州刺史写的信,已经送出去了。 “苏州刺史?为何要写信给苏州刺史?” 他昨天见他们趾高气昂,猜到他们可能是和地方有关系,没想到还真是与苏州刺史有关系。 他正在犹犹豫豫猜不透其中的玄机,那个洗衣服的军士气喘吁吁的追来了。 “都将,不好了!”他满脸涨红,增加了他的可信度: “昨天那个郑校尉是个白眼狼,他花了二百两金子,买了个都将的位置......或者还要再买一个。” “二百两金子!什么叫再买一个?”蔡都将听到这个数字,心里有点慌了。 那军士将他洗衣服时,听到萱儿讲的那些话,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 “将我调出苏州,再拔了我的根?”蔡都将攥紧了拳头,他恶狠狠的说:“你去找董都将,把这事告诉他。” 旁边一位侍卫道:“不用找他,他刚才已经进去见李节度了。” “他也被叫来了?好,我倒要进去看看,要把我调到哪里?”蔡都将咬咬牙,大步朝节度府正堂走去。 李节度没有让他失望,他笑眯眯的说: “这两个月苏州的募兵已经告一段落,我打算扩大募兵范围,将你俩分别派到杭州、睦州去募兵,募兵期间,你们就在当地训练新兵、驻守杭睦二州,一举两得。” 领了“明日出发”的指令,两位都将走出了节度府。蔡都将迫不及待的将他得到的消息,告诉了董都将。 “竟有这事?今日突然说调我们出去募兵,我就觉得奇怪......不过此时非同小可,我们还是要有确切的证据,否则,一旦失败,身首异处还要连累家人。” 董都将也很愤然,但他有些不相信,这个新来的节度使敢对他们两个都将下手。节度府里还有他们的老团练使,亲军营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你一个商人郑三郎能摆得平吗? “想要知道真相,这有何难?他的后台在苏州刺史,李刺史我们都认识,现在就以辞行的名义,去一趟州府,就可真相大白。” 董都将听到这话点点头:“对,我们明日就要出发,今天务必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两人急急匆匆来到刺史府,不等人通报就闯了进去。 李斌还在内室接待二位公子,听说两位都将来了,他将手里的书信、信封,就着烛火烧了。他看着张彦希、崔瑾昀笑道: “来得好,这事成了大半。你们从后门出去,回去告知郑巡按,下官一定配合你们行动,一石二鸟,就在今晚。” 李刺史快步走出去,只见两位都将略显烦躁的坐在座位上,忙高声招呼:“来人,快把本官的好茶沏两泡出来。” 他做到他们对面,看着他们疑惑的问:“怎么?两位不是来喝茶的?出了什么事?” “李刺史,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今天是特地想你辞行来的。明日我兄弟俩就要到杭州、睦州去募兵驻扎,这一时半会,怕是回不了苏州了。” “去杭州、睦州好啊!哪能死守着苏州?说不定很快就要从杭州开始,向浙东发展。镇海军前途无量啊。” 董都将看了一眼蔡都将:这厮说话与李琢如出一辙,说他们没有密谋什么事,他们都不相信。 话不投机,两人起身告辞。刺史府的王长史将他们送到门口。 “王长史,我听说李节度得到密报,说你们刺史府与反贼书信来往,准备拿了你们,你要小心啊。”董都将一副好心提醒的样子。 王长史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不可能!今日才有信来,和我们刺史谈好要二一添作五......”他突然打住话头,拱手道: “下官就送二位都将至此,总之你们放心,我们刺史府仰赖镇海军保护,绝不会与节度、副节度有二心。” 出了刺史府,两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下连副节度也不用去找了,他们肯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董都将恍然大悟道: “难怪今早我听到军营有人议论,说他打算花点钱,买个地方实权小吏。我还觉得奇怪,怎么会军队地方互通?这下愿意出银钱的人就更多了。” “哼!连军营里的人都知道了,就我们两人蒙在鼓里!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冲进节度府杀了李琢,免得被他慢慢分解,做了他的刀下鬼。” 蔡都将本来就不满李琢吃香太难看,现在刨坑刨到自己头上,难道还真的任由他在自己头上拉屎? 杀了李琢,再将责任推在副节度使安国旭身上,再杀了他,上报朝廷,他们就是平叛的功臣。 两人击掌为盟,各自回军营,密招自己的心腹商量今晚举事。 节度府里,李琢也好,安国旭也罢,都没料到已经后院起火。只见已经亏了一半的下弦月静静挂在深邃的天空上。 勾栏巷的灯火映红了半边天。 第254章 平定浙西 一轮下弦月,挂在秋日的高天上,人间那么多生生死死的勾当,它只想看完就忘。 他们回了军帐,就默默躺在垫子上,军帐里不许点灯,唯一的一点光线,是特意没关严的门帘。 “三郎,你说他们今晚会行动吗?” “已经动了。裘十二刚才告诉我们,他们各自召集了一些人,也就是二百来人,现在全在亲军营里,所以我们暂时不能动。” “二百来人?那我们才几个......” 郑颢侧过身来,隔着卷成一条的被子,旁边就是仰面躺着的萱儿。今天谁也没脱衣服,一有情况就要冲出去。 他含笑道:“你不相信我?” “相......相信。”萱儿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借着黑夜的掩护,她也大着胆子侧身过去,两人的眼光相拥在一起,她轻轻说: “我相信。” “对了,还有一件很巧的事忘了告诉你。那个裘十二......” 军帐帘子猛的一动,郑颢立刻转身过去,只听老杨在门口小声道:“动了!他们往后门去了!” 几个人都坐起来去拿武器。萱儿也去拿横刀,郑颢却把自己的那把二尺短剑交给她,还有一袋子弓箭: “你不要往前冲,和老杨给我们打掩护。” 劝她不去不可能,还不如让她远远的看着。老杨也摸到了他准备好的弓箭袋,往身上一挎,对公主说:“您就跟着我,送那些杂毛上路。” 走到帐外,萱儿看见燕七郎也在,他的人都全副武装聚集在这里,不,不止燕七郎,还有几个小旗的人,一共五十来个。 “郎君,我们愿意立功!在他们几个手下窝囊过活,不如跟个明主!” 这话是燕七旁边的一个旗长说的,其他几个都点头赞同。 他们这是步兵营,但也有少量弓箭手,萱儿没打过仗,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跟不上。郑颢不知几时走到她身边,给她正了正不怎么合适的头盔: “放心,我永远挡在你前面。” 萱儿正色道:“不,我的箭永远守护在你身边。”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们赶过去的时候,节度府后门的守卫已经倒在血泊中,郑颢带着大家冲了进去。 阿砚进去之前,掏出崔瑾昀给他的烟火,用火折子点燃,瞬间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火光。 火光很快就熄灭了,不过,这已足够让等候在节度府外的张彦希看见,他回头看着李刺史道: “他们已经进去了,我们从正门冲。” 李斌亲自率领着刺史府的百来个衙役,他们的任务就是冲进去,捉拿杀了节度使的两个“反贼”,同时堵住正门。 正门已经无人把守,因为都调回了正在厮杀的正堂,李斌他们很快冲进了前院。 屋顶李萱儿的箭刚向他们瞄准,就看到提着剑往里冲的张彦希:他们来得正合适! 下面的张彦希见李萱儿拉弓对着自己,心里一“咯噔”:完了,这小娘子眼神不好,我得自报家门才行。 “小郎君......” 刚喊出个称呼,李萱儿的箭已经朝他飞了过来。 完了完了!我命休矣! 正当张彦希准备以身殉国的时候,他旁边一个军士“嘭”的被射了个穿心,手里正要砍向张彦希的刀也“哐啷”一声落地。 张彦希看看倒在地上的军士,战战兢兢向屋顶竖起了大拇指。 屋里的李琢已经被那两个都将杀了,他们正要去杀副节度使安国旭的时候,郑颢他们冲了进去。 阿哲一马当先,飞身过去一脚踹开要过来阻挡他的军士,抡起横刀,向董都将砍去。蔡都将看见郑颢,才知道他们早有准备,心慌意乱的拿刀朝郑颢杀去。 郑颢就怕你不来,还没等他冲到面前,举起左手的刀鞘迎上去。 奇了怪了,蔡都将的刀就像赶着回家一样钻了进去,而郑颢的刀也到了,蔡都将还没想明白自己武器怎么没了?就已经两眼一翻,再也不必想这么难的问题。 安国旭目瞪口呆的看着郑颢一群人:这些是商人?打死我也不信。 李斌带人冲进去,安国旭还没回过神来,以为这也是来杀他的,忙举刀抵抗,李斌叫道:“安副节度,我是李斌啊,州府是来协助郑巡按捉拿反贼的!” “郑......巡按?” 郑颢见正堂里已经结束战斗,将刀插回刀鞘,冷笑道: “正是本按察使。本官来到苏州,听闻镇海军军营买官盛行,便乔装打扮进来拿证据,果然,连都将都可以买到。安副节度,你们好大的胆子!” 安副节度一夜之间,几番变化,他已经快要崩溃了。先是手下两个都将诬陷他杀了李琢,话还没说完,两个都将被杀了。 刚刚解了围,朝廷的按察使又突然出现在面前,说他和李琢在镇海军卖官。卖官之事,他当然参与其中,推也推不掉,他“噗通”一下跪下来: “郑巡按,老夫已经五十有二,被迫与李琢同流合污,若非如此,我哪里还能保下命来?我愿意戴罪立功,把李琢贪污军饷、买卖官职、压榨百姓的事,统统指证出来。” 有了安国旭的指证,很快,李刺史的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郑颢下令,在朝廷派官员下来之前,李斌和安国旭共同管理、整顿镇海军。 做好安排,郑颢快步走出正堂,抬头向屋顶望去。他刚才看见箭是从屋顶射下来的,那萱儿应该在上面。 果然,萱儿和老杨都站起来,正准备从屋顶上下来,郑颢大叫: “等我!” 众目睽睽之下,按察使脚一蹬上了房顶,他正要搂着她的腰跳下去,忽然疑惑的问道:“老杨,下面就没有合适的伏击点吗?明知道她没有武功,还要......” 老杨:你不就是不想我搂公主的腰吗?讲得那么拐弯抹角。 萱儿指指正殿侧面的山墙,那里有像楼梯一样,一级一级的装饰,她歪头道:“我是从那里爬上来的啊,谁规定没武功就不能爬墙了?笨!” 天上正好有一朵薄云飘过来,遮住了天上那半个月亮。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郑颢,趁机搂着她跳到了地上。 第255章 找到引荐人 浙西到长安,换马换人送加急,来回也需八日。 郑颢他们不等回信,第二天便出发前往杭州,杭州、越州相距不过百里,官道交通也很方便。 更有李刺史体贴,特意将在润州募兵的郑奕召回,改派至杭州募兵,这样,他到越州去见父兄也能名正言顺。 上船的时候,萱儿发现多了一个人,悄悄问郑颢: “裘十二郎怎么也上了我们的船?” “他的姓名叫裘焕,是裘甫的堂弟。你说巧不巧,昨晚动手前,他告诉我他堂兄本是造福百姓的私盐商,原来一直与官商有往来,谁知李琢来后,要官商把部分食盐让渡给他出售,他挤占私盐运作空间,让浙西、浙东一带食盐,涨到了八百文一升。” “八百文?我知道官府三十文收购,三百文卖与官商,这就是翻了十倍。官商到官售再涨到六百文,便已经让百姓吃不起官盐,这才有了便宜的私盐。说他们造福百姓也不为过......” 萱儿叹了口气,这些数据她也是在郑颢的笔记上看到的,说明他前世就已经看到了这个问题,只可惜,以他一己之力,哪怕是借助她父亲,也无法让那些获利士族官商,吐出一分半点。 他做的事,在家族看来,就是吃里扒外,哪里还容得下他? 他们,又遇到了以前让郑颢送命的问题。却没想到,在除掉李琢的时候,除掉了一个激化矛盾的导火索。 杀了李琢,对私盐商人来说是件好事,这让他得到了一个接近裘甫的机会。 引荐人,就是裘甫的堂弟裘十二郎。 “三郎,这么说我们这次进展得比想象得更顺利,那......离我们回长安的日子也不远了。”萱儿高兴的说。 郑颢低下头看她,看到的是她长长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子,他温柔说到: “出来三个月,想家了?我也想回去。到了越州,我就跟父亲提我们的事,或许他可以向圣上再推荐一次他的儿子。等回了长安,我也会请太子帮忙......” 萱儿仰起脸来,轻轻笑道:“你这次到浙西浙东救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父亲......说不定改变主意了呢?大不了,我就把我跟着你下浙东的事招供出来。” “那可不行,这样会把替你瞒着的晁美人和太子卷进来,我可就要罪加一等了。搞不好,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郑颢一着急,声音都变调了。 做圣人的女婿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一句话说绝了,难道还要带上她私奔? 萱儿“咯咯”笑道:“看你急的。我有那么傻吗?当然是要连哄带骗的讨好我父亲......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漕船走得慢,一早出门,戌时他们才进了杭州城。 “可惜天晚了,要不带你们去钱塘湖走走,那才是人间天堂。”张彦希最远到的就是杭州,在这里,他还结识了钱塘湖畔花楼里的一位漂亮都知。 郑颢已经很久没见自己父亲了,他这会已经无心闲逛,只想快点到越州,见到父亲。 天亮他们改乘马车,半日便到了越州。 郑袛德早已得到三郎到杭州的消息,他也是激动不已,赶紧交代手下准备房舍,迎接儿子和他的同伴。 自从自己在外为官,来回调动,回京的机会少之又少。那年圣人诞辰节的时候,他得圣上恩准回京述职,这才得见家人。 “父亲!” 郑颢看见在州府门外等候他们的郑袛德,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 前世他们在长安分别后,他去了洛阳,父亲到了越州,从此天人两隔。今生能再见父亲,郑颢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进了府里,郑颢才叫出李萱儿,郑袛德在宫里是见过万寿公主的,他没想到儿子狗胆包天,竟把公主拐到越州来,吓得他差点要给公主下跪。 萱儿赶紧把郑袛德扶住,又瞪了郑颢一眼,两人这才把郑袛德扶到椅子上坐下。 “郑观察不必多礼,我也是一时任性,想跟着郑巡按到处走走,亲眼看看我们天朝有多大。我们从长安一直走到东海之滨......” 听到这里,大家都笑起来。萱儿疑惑的看着郑颢。 郑袛德笑道:“浙东滨海不错,可是越州没有海,要看海,公主殿下还得去明州。从这里过去也就二百来里,不算得远。” 他看了看自己儿子,又看看崔瑾昀、张彦希这些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摸摸自己已经花白的胡须: “老喽,平平庸庸为官多年,没几年能陪在家人身边。如今浙东繁华其表,实际上已经矛盾重重。这两年旱灾,今夏又起蝗灾,好在带着农户烟熏火烧,奋力驱赶,才保住了部分农田。可这仅仅是丰年的十之二三。” “我这次来,就是奉圣人之命,前来助您救灾,还想看看如何解决税收和贡品欠缺的问题。” 见他们谈到正事,萱儿起身告退,带着木蓝去了观察使府里安排的房间。 郑袛德来浙东,并未携带家眷,只有两个婢妾跟着过来照顾他起居。后院里很多房间都空着,他们一群人来,竟也不觉得挤。 江南的院落和长安不同,大院子里用各种通花隔墙、月亮门,分割成许多小院落。其间假山树木,仿造自然却胜似自然,就算是在深秋,院子里也不乏绿意。 两人跟在仆人后面,一路观赏着院落藤蔓,来到了一处幽静小院。 “小娘子,这就是您住的地方了。”那婢子轻声说道。 萱儿忙问:“和我同来的那位李娘子,她住在哪里?” “她就在您隔壁,中间隔着个月亮门,你们走动起来也方便。您需要我去叫她们吗?”婢子不知她是公主,只当她是三公子未来的娘子,对她也很是客气。 “那就多谢你了。木蓝。” 木蓝忙塞了一小串铜钱给她,上面串三十枚铜钱。这是郎君交代她的,不要动不动塞给人一吊钱,你家主人不识数,你可要替他当好家。 萱儿还站着看房间墙壁上挂的画,雪晴和沅娘就过来了。 她一进门就笑道:“娘子看什么字画?您到院子里看看,那里有一棵树,您保准不认识。” “是越州特有的树?若是长安有,我必认识。” 两人牵着手出去,隔墙的墙角长着一颗大树,叶子像羽毛似的,上面还坠着不少青色的小果实。 跟着她们出来的婢子笑道:“这是我们这里的榧树,那果实吃了可以驱虫、消积。” “那还真没见过。你能替我找根长棍子来吗?我想打几个果子下来看看。” 雪晴听说可以入药,就想拿到手上看看。 “长棍子......那我去找找。” 婢子去找长棍子半天没回来,萱儿等得不耐烦,捡起地上的石子,朝着高高的榧树扔去。 哪知这一扔,榧子没掉下来,墙对面却传来一声: “啊呀!” 第256章 浙东募勇士 李萱儿和雪晴住的小院外面是个小花园,高高低低的树木间或有些花木。 萱儿那个扔榧子的小石头,飞过院墙,不偏不倚,砸到了一个蹲在树下,十七、八岁的小郎君头上。他摸着脑袋站起来骂道: “哎哟!那么个漏斗!脑西搭牢!” 啥?反正听不懂,不懂就是没听见,溜...... 萱儿正拉着雪晴要溜,那找长棍子的婢子回来了,她大声问道:“小娘子,这根杆子够不够长?” 怎么不够长?它早就超过了院墙高度,被花园里那个小郎君看得清清楚楚: 小娘子?后院除了那两个侍妾,就没有过其他小娘子。这有两棵榧树,旁边还有几棵黄花梨也成熟了,肯定是进来摘果子的。 他踩着花墙爬上墙头,冲着他们吼到:“小西斯!砸了人想装作不知道啊!” “那个......石头是我扔的,我给你赔礼了。”萱儿又小声嘀咕道:“看你中气十足,肯定没事。” “没事那是我有能耐,我把你头砸出血,看你有事没事。哼!”那小郎君气呼呼的跳下墙头,拎起地上的一坛酒走了。 “哎呀,气性真大。他是什么人啊?”萱儿问道。 那婢子笑道:“不用理他,他算是府里打杂的,叫做郭传宝,因为有一股子蛮劲,大家都叫他蛮宝。” “打杂的?看他大大咧咧,还以为是这府里的公子呢。” “他确实没把自己当外人。他是上上任观察使捡回来的孤儿,就在这府里长大。观察使都换几任,府里的仆人也换了不知几拨,就他一直在这里。我是郑观察使来了才进府的,还真要管他叫前辈。只不过……” 那婢子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对这两个小娘子说。 “说吧,没事,我们不会出去乱传。” “唉,外面的人都知道,只是郑观察使装作不知道而已。” 萱儿催促道:“有什么故事?你快说,说好了有赏。” 那婢子笑到:“我不是为了讨赏的。郑观察使来了之后,见他年纪小,没给他安排什么具体的事。谁知,王团练使惦记上了蛮宝,整天叫人拉着他吃吃喝喝,他虽说还住在府里,可只要醒着,他就是王团练使的人。” “呀!那他不就成了两家子?而且还光明正大的,为王团练监视咱们府里的一举一动?” 萱儿有些不明白,蛮宝这么明显的动作,郑观察使为何没采取应对措施? “郑四公子在越州的时候,发现蛮宝与王团练走得近,骂了他一顿。可四公子很快出了意外,差点丧命,大家都怀疑……那事与蛮宝、王团练使有关。郑观察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让四公子回长安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三郎出事才一个月,四郎就到了。这么远的路程,回得那么快,是因为他本就已经在回京路上。他也许是怕三郎担心,才隐瞒了没说。 雪晴还惦记着他头上的伤,便对那婢子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这里有点金创药,麻烦你替我们送过去,就当是向他赔罪。” “我叫绿柳,蛮宝就住在前院,晚上我可以替您送过去。”绿柳忙点头道。 萱儿又问:“他刚才在花园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在挖他的宝贝花雕酒呗,好像是上任观察使因为什么事情,奖励给他几坛酒,埋在花园里的金桂树下面,现在也有三、五年了吧?” “哟,还真会享受。” 正说着,郑颢和崔瑾昀两人走了进来,他听到了萱儿说的最后一句,便问道:“说谁真会享受?” “哦,我是说府里的一个仆人。” “你们拿这么长的杆子干嘛?”郑颢注意看到婢子手里扶着的长杆。雪晴指指树上的榧子说:“是我想打几棵榧树子下来。” “榧子?”崔瑾昀抬头看了看,接过婢子手上的杆子,朝着树上的榧子打去。 崔公子两个在树下打榧子,郑颢牵起萱儿的手进了屋: “我已经跟父亲说了,明天便张榜招募勇士,只是......浙东团练使恐怕会想法阻拦。你和李娘子就不要出去了,路上都没好好休息,在府里安心睡两天。” “是不是你要跟人打架?所以把我支开。” 郑颢哑然失笑:“打架倒不至于,表面上王戚还是会给面子。他一个手下有八千人马的团练使,至于要跟我一个按察使斗吗?只不过,来报名的人会不会挨打,这就很难说了。” 浙东观察使募乡勇的告示很快贴了出去,为了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安家费出到二百贯,彼时越州一贯钱三斗米,团练副使的一个月料钱也才三十贯,当然他还有米、麦、面、肉、棉、衣料、薪柴、草料等物料。 二百贯的安家费,足以让平民百姓一家人吃饱肚子过上一年。在连续两年旱灾之后,这笔钱显得尤为珍贵。 可就是这样,告示贴出去一天,也没人来应征。 “三郎,王团练使怎会眼睁睁看着我有自己的武装?你就是加到三百贯,也不会有人来。你就别急着招募勇士,先把灾民安置好,到了冬天不用去逃荒,父亲就谢谢你了。” 郑袛德不太理解郑颢的做法,他在浙东两年多,手上一兵一卒都没有,不也这么过来了?越州刺史手上有一百多衙役,王团练使更是有八千士兵,按说这都是他能用的兵。 至于调不调得不动,那是另一回事。 “安置灾民同时进行,这两天我们的米船就要到了,我们一路上收了不少米、面,襄州、鄂州、岳州、潭洲,这些地方支援的米面都会陆续到达,您先进行灾民登记,等实物到了也好分配。还有......” 郑颢顿了顿:“我想在浙东采购些盐,也作为救灾物资。但这些与招募乡勇没有冲突,您应该也知道,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他手下训练了五百乡勇,不但可以剿灭襄州盗匪,还帮助潭洲、洪州,扑灭了都将驱逐观察使的事件。” 这事郑袛德也知道,郑薰、郑宪这两位观察使就是他的族亲。 他点点头,说到: “好吧,为父知道你做事有分寸,只要不伤和气就好。” 正说着,外面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郑袛德看向旁边站着的一位推官,那推官出去问了问,回来答: “回观察使,不是什么大事,是蛮宝回来了,他在外面吃了酒,走路不稳,不小心摔碎了酒坛子。” 第257章 郭传宝身世 听说是郭传宝喝多了回来发酒疯,郑袛德还没说什么,坐在一旁的郑奕火冒三丈的站起来。 “四郎!坐下!” 父亲和弟弟的反应,成功引起了郑颢的注意,他问道:“他是什么人?怎么在府里发酒疯砸酒坛子,父亲还不许去骂?” 郑袛德低头想想,还是跟儿子说了实话: “郭传宝本姓李,只因其父参与河东都将兵变,族人皆被诛,他母亲将刚出生的李传宝托与其父好友郭宗诲,他调任浙东观察使,便将传宝带到浙东,并改其姓为郭。 其父当诛,稚子何辜?我和郭宗诲、杜岩几个恰好是同榜进士,先后接任浙东观察使,大家也就默认了抚养郭传宝的责任。” 四郎也沉默了。 这事放在谁身上,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都会动恻隐之心。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身世,难怪父亲对他宽容。可他现在已经长大,再不对其约束,岂不是害了他?也辜负了你们三个同窗的一片苦心。” 优柔寡断的父亲,遇上难于取舍的事情,有这样的反应郑颢也理解。 “为父也知道,只不过,那王团练太难对付,若是硬扛,传宝不明真相夹在中间,到时成了最大的牺牲品。” 郑袛德看看两个儿子的脸色,忍不住又解释道。 父亲......到底是老了,现在都需要看儿子脸色了,郑颢有些心酸的想。他含笑安慰父亲: “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程度,也许我们年轻人之间更好说好。就是不知李家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信物?” “哪敢留什么信物?就连包他的襁褓都一把火烧了。” 等兄弟俩从父亲屋里出来的时候,郑奕问兄长: “你真的要去和他说他的身世?你还记不记得李雪鸢?那样一个好好的小娘子,就因要为自己的身世负责,最终送了卿卿性命,倒不如李雪晴没心没肺过得滋润。” 他是有点怨雪晴的,自己知道堂妹的心思,却没有将她拦下来。害得一个豆蔻女子死于非命。 “你要这么怨,那我们都得算上。李雪鸢到游船下毒,处心积虑,没能让她迷途知返,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不能光怪李娘子。” 郑奕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讲的话,尴尬笑道: “我知道了,兄长。要不,我先去看看郭传宝有什么想法,毕竟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跟他也相熟一些。” 蛮宝今天回得早,并不是回来睡觉,他是要到花园里挖酒坛,好再出去继续喝。 “我的锄头呢!你们把我锄头藏哪去了?” 他在小花园里大喊大叫,负责打点花园的婆子忙跑出来说: “蛮宝,你哪有锄头,每次都拿我们的工具一顿乱挖......这次我们拣起来了。” “不就一把锄头,用用便还给你......” 他话没说完,已经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闭着眼睛,喘着粗气,倒下去很快睡着了。那婆子不理他,转身走出了花园。 萱儿早听到他嚷嚷的声音,去到花墙边望过去,见蛮宝倒在草地上睡着了,不由得好笑:这人还真是个活宝,待我戏弄戏弄他。 (后面的马上替换) “王将军,赶快上去护驾!马元贽要杀了圣上!” 王忠实二话不说,带人冲了上去。李萱儿也提着湿漉漉的裙子往上跑,她已经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是重生回到了庚午年,彼时青春年少,十五初满。 昨日上朝时,父亲发现新任命的天平节度使马植,腰上系着一条犀角玉带,那是父亲不久前,才给左军中尉马元贽的赏赐。 父亲为了警告大臣,不得与内侍臣交好,今日便贬了马植的官,将他发配到京外做刺史。 马元贽自持拥立圣上有功,总想像武宗朝一样,凌驾于圣上。 他没想到,宣宗会狠狠的给自己这一记耳光。马植在前,哪里还有大臣会买自己的帐?这个皇帝留不得。 既然能立你,那就能废你。 当天晚上,他就找了个借口,将皇上骗到远离其他宫殿的麟德殿。 恰逢今天大雷雨,绑架、甚至杀死圣上,他们再借着大雨全身而退。 哪知今晚天气闷热,李萱儿带着婢女在宫里溜达,看见坡上的麟德殿有光,想上来逗逗父亲,便撞见了马元贽威胁父亲的那一幕。 马元贽的侍卫发现了她们,她的婢女为她挡住一剑,而她跑得太急,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来。 王忠实冲上去,先把殿门外那两个侍卫杀了,一脚踹开门,见皇上还在反抗,大吼一声: “马元贽!你敢谋逆!” 马元贽本想速战速决,没想到宣宗手上没有武器,还敢反抗。听到王忠实的声音,马元贽和两个内枢密使都大吃一惊。 整个护军,都掌握在马元贽的手中,王忠实不过是个辟仗使,从不知道他也敢和自己作对。 “护驾!王将军护驾!” 宣宗见来了援军,精神大振,手上碰到什么,拿起来就往马元贽身上砸。 内枢密使是有权,可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内侍,王忠实挥剑朝着马元贽冲去,殿内空间不大,马元贽正和王忠实战在一处,一时难分伯仲。 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喊道: “马元贽,拿命来!” 马元贽一惊,急忙朝声音的方向看去,这一分神,王忠实得了个破绽,一剑送他归了西。 倒在地上的马元贽,努力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青葱的身影飘进来,还没想明白,便闭上了眼睛。 “父亲!”李萱儿扑了过去。 她记得,前世,自己摔下楼梯昏迷,被宫卫送回了承欢殿。 父亲却悄无声息的,被马元贽挟持出宫,后来,千辛万苦搬来救兵,杀了马元贽,才夺回皇权。 今生,马元贽就这么死了? “萱儿?刚才在门外的是你吗?” 圣上死里逃生,抱着自己最喜欢的长女,眼里闪出了泪花:是女儿来救我了。 “是我,我的婢女被他们刺伤了,还好遇到了王将军......父亲,您没事就好。” 李萱儿也热泪盈眶: 重活一次,我绝不会让那把刀,再划过我们的脖子! 第258章 伪造遗信物 因为观察使的两个婢妾,主要是照顾郑袛徳起居,她们常常在前院内堂的耳房里睡,所以不常在后院居住。 使府也没有男人不能进出后院的规定,更何况郑颢他们一群人来越州,也安排住在后院。只不过,和萱儿、雪晴住的小院,中间隔着个假山、凉亭、花境一应俱全的小花园。 郑颢一回来,阿哲就和他讲了小花园里发生的事。 这没啥奇怪,郎君交代他注意那边有没有危险,但也只准他在花园这边看着,不到紧急时刻,不能过去。 蛮宝埋酒的金桂树本就挨着他们那边的花墙,他在里面唧唧歪歪,阿哲早就看在眼里。等到公主拿着羊心吓他,蛮宝吞羊心,又怕自己的心被嚼烂了,生吞硬咽的时候,阿哲在墙后面笑得,差点没把自己送走。 看到蛮宝反去吓唬公主,阿哲随时准备跳出去,后来见蛮宝说两句走了,他也就没过去。 “郎君,这是不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阿哲笑嘻嘻的问。 “怎么说话的?公主怎么会是恶人?叫你做公主暗卫,不是叫你乱点评的。我在,你出去换阿砚,看看招募那边怎么样了。” 郑颢一边换衣服,一边忍俊不禁道,等他走到公主那边的时候,脸上的笑才收了起来:“在忙什么?” 李萱儿和李雪晴都抬起头来,萱儿指着纸上写着的一个“李”字道: “雪晴姐姐说,这是赵郡李氏惯用的一个‘李’字。我们看着和我们平时写的楷书、小篆不一样,拿来描一描。” 郑颢拿起那张纸,只见正中写着的那个“李”字确实很特殊,起笔的一横一竖非常重,可整个字又完全看不出头重脚轻的感觉。 “这个李字,看上去要成仙了。” 两位小娘子都笑起来,仔细看看,那可不是?上大下小,正像飘上空中的一朵云。 雪晴点头笑道:“郎君真把感觉说出来了。这个字是李阳冰所写,赵郡李氏觉得很飘逸,很多后人都学着写这个‘李’字。” 赵郡李氏?那不是在河北吗?郭传宝的父亲正是河北人。郑颢再次拿起那张纸,认真又看了几遍:真是个特殊的写法,不知写在信物上如何? 他笑道:“你们俩在家待了半天,想不想到街上逛逛?这个字就送给我,让我回去也描描。” “这怎么好意思?咱们两人都姓李,这才写来玩的......”雪晴忙要收回来。 “我描完了送给崔公子,也不算外传。”郑颢知道她的意思,故意提了崔公子,雪晴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萱儿一拍手笑道: “好了,反正还要物归原主的,就借给他看看呗。走吧,刚才是谁说要去逛街的?” 郑颢叫上崔瑾昀和张彦希,几个人出了使府,也没坐马车,向着中央街告示牌的方向,一路走过去。 “绫罗茶盐丝瓷纸,酒色财器名妓都。天下唯有越州的繁华,能与长安匹敌,更有仙都之称。你们知道,这是为何?” 张彦希满脸喜色的问。没想到立刻遭到郑崔二人的抵制: “不想知道!” “那是为什么?”萱儿好奇问道。 张彦希突然意识到还有两位小娘子在旁边,只好支支吾吾道: “当然是......酒!醉乡虽咫尺,乐事亦须臾。越州美酒,乃天朝文人之向往,畅饮三百杯,自然飘飘欲仙,所以谓之‘仙都’。” 好嘛,给他圆过来了。他要是敢说出,越州美姬天下第一,男子莫不飘飘欲仙,谓之“仙都”,保准当场被踩进泥里。 “杜牧对我说过,越州茧税渔盐,衣食半天下。这里是为长安输送元气的地方,朝廷税收,半数来自越州。这也是太子殿下,同意为我争取这次东巡的原因。” 郑颢缓缓说道。于公于私,这一趟,他必须来。 街上的店铺一间间的挨着,茶叶、绫罗丝绸、瓷器,在这些精致的店铺间,还有专门经营出海商品的商铺,卖的是:宝剑、马鞍、绥勒宾节(意为围巾、斗篷、披风三件套)、貂皮、麝香、沉香、肉桂、高良姜等。 相对应的是专门经营海外商品的店铺,象牙、犀角、珠玑、香料等等奇珍异宝,品种多到你无法想象。 萱儿和雪晴进了一家海外商品铺子去看新鲜,郑颢打了声招呼,进了旁边的一家玉器店。张彦希愁眉苦脸、喋喋不休道: “我们三人出来就好,干嘛带两个尾巴?老郑要买玉器吗?干嘛不让小娘子去选?他不知道女人最挑剔的吗?颜色对了嫌款式,款式对了嫌质地,给钱让她自己买,她说你不爱她......” “看来你很有经验。” “那当然啊!我张大公子,万花丛中过,不沾半点香。” 崔公子嗤之以鼻道:“切!你那是‘只因君太臭,花亦染不香’。” “你香?那你怎么快二十六了不娶妻?” 两人正在吹胡子瞪眼,萱儿出来了,她看郑颢不在,便到旁边的玉器店寻他,掌柜的刚好将一块玉牌交到他手上。 “玉牌?” 萱儿辨得出来,这是旧款式的老玉,郑颢将玉牌翻过来,上面豁然出现了一个“李”字,和她们今天描的那个一模一样。 “回去跟你讲原因。刚才看见你们写这个字,我才得了灵感,这还要谢谢你。说说看,想要什么谢礼?”郑颢将玉牌收入怀里,点着柜台上的玉钗、玉梳、玉佩道: “是挑件喜欢的?还是全部包起来?” 萱儿“噗呲”笑道:“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如此讨好我?我偏不收,让你难受。” “我没做亏心事......你是说玉牌?那你也没把哄人吃羊心的事告诉我......” 萱儿斜着眼睛笑道:“阿哲坐在树上笑得树叶都晃了,你以为我没看见吗?你回来他必会告诉你,又不是多重要的事,我何必再说一遍。” “那我这玉牌也是给那小子准备的,他本姓李,正是河北赵郡李氏。” 萱儿眨巴眨巴眼睛:“有故事?晚上小花园见。” “这蛮宝何德何能,让你我如此关照他。” “你不觉得,他会是募勇困局的破局者?” “英雄所见略同。” 第259章 义仓墙刺枪 果然,募乡勇告示处冷冷清清,只有阿哲和葛推官二人站在那里。 “郎君,在襄州募乡勇的时候,好歹还有人围观议论,怎么越州人的眼里就没有这块告示板?还是他们太有钱了,不把这二百贯放在眼里?” 阿哲低声抱怨道:“要不我们挨家挨户去宣传,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阻拦。” “还用你说吗?你今天坐在树上,笑得树叶子乱颤的时候,老杨、陈九和张夔就已经去了。下次在树上,就别说自己在墙后。” 阿哲张着的嘴半天没合起来:郎君交代我不要爬树,让公主看到怕她不自在。可我都没发现她往树上望,怎么被发现的? 郑颢向葛推官要了笔墨,在告示底下加上一行字: “若能拔出入墙枪者,即任命为亲兵队指挥官,入观察使幕府。所有入亲兵队者,以军功出武仕,与团练营同。” 乡勇并不属于正规部队,他们的薪资由郑袛德自己掏腰包。就算是一直能在使府组建的亲兵队,身份也就是个吏,立再大的功,最多也只是赏银钱。 可现在,能拔出枪就能入幕府,也就可以有官职,入了官籍。有战功的亲兵,也可以凭军功入仕武官,这对平民来说,无疑是“居庙堂之上”的一个机会。 在天朝,武官不被圣人信任,武官同样也被文官鄙视,郑袛德这样的文官,万万不会如此为武人考虑。 而郑颢曾在军营待过几年,他很了解这些军人的想法。 郑颢掷下笔,拿起衙役手里的长枪,使劲朝旁边一座建筑的墙飞去。 这个建筑不是普通商铺住宅,这是建在越州城中的一座义仓。专门储藏官府按人头和田亩抽成进行征收、采购的粮食,救灾放粮用的也是义仓。 为了防潮防鼠,仓壁夯土足有两尺厚。 郑颢掷出去的长枪,没入仓壁一尺有余,这臂力真是把葛推官和衙役都吓了一跳。在天朝,检验夯土墙是否足够结实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用枪锥刺。 检验者以锥刺入,锥入一寸,杀造墙者;不入,即杀行锥者。 现在枪入尺余......葛推官一头冷汗。 等到郑颢他们离开,旁边“哗啦啦”围上来一群人,比布告上加的那句话更吸引人的是那支没入夯土墙的枪: “周大郎,快去叫你爹,你爹造的墙被刺穿啦!” 周大郎已经要哭了,他家三代泥瓦匠,造的墙就没有不合格的,这是闹哪样? 没人质疑周大郎家的手艺,该质疑的是这支枪,大家纷纷说:“快拔出来看看,这是支什么枪?” “我来!”罗屠夫上前在手心啐了口唾沫,双手抓住枪杆,默默倒数三声,闭着眼大吼道:“出!” 周大郎家夯墙用的黏土好啊,固化以后坚硬比岩石。那支枪鄙视的在墙上晃了晃,愣是没出来。 “罗屠,你是几天没偷肉吃了?力气就这么一点?”众人哈哈大笑。 义仓旁边空地上发出的笑声,很快刺痛了王团练使的心,他恨得牙痒痒: “呸!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郑颢不过是个文官,就算他天生有把力气,也不至于有你们说的那么神。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 “团练使,不如我们趁天黑去把枪拔出来,再把他们的布告用他们的枪挑下来,让他们自取其辱。” 必须挑了那布告,太伤自尊了! 团练营并不属于天朝正式军队,所谓有几千人,那都是既当农民,又当民兵的人,有战事需要,他们拿起武器上战场,没有战事,他们就回家种田。 算天朝武官阶编制的,只有都团练使和他手下的几个副手。 现在郑观察使这么一闹,用亲兵指挥使入幕府的方法,合理合法的让平民入了武官职,而且他手下还有几百个专职武士,岂不是要爬到自己头上去了? 这绝对不能忍。 “好!你挑几个人,叫他们晚上到我府里集中,我就不信,我砸不了他的锅。”王团练使跺跺脚,回府吃饭去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拔枪不是? 蛮宝当然也听到了这件事。 他嘴里叼着根留着一片叶子的细竹枝,晃晃悠悠来到义仓旁边的小广场。接着微弱的天光,他看清了郑颢加上去的两行字。 “那么哦比!直接当官还行。”蛮宝歪嘴笑笑,将嘴里的竹枝换了个方向,背着手来到插枪的夯土墙边,这下惊得他把嘴里的竹枝直接吐了: “哦比!” 那支枪应该被不少人试拔过,枪杆上的手印和土墙上的脚印,看出了大家想当官的热情: 当了官,总不会怕团练使威胁了吧? “哦比!”蛮宝再次表示了他的赞叹,心中暗道: 不行,今晚我得到后院去探探,看这个郑三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这手法力度,恐怕我几个师傅都赶不上。 他破例没有去找那几个越州渣渣喝酒,趁着蒙蒙暮色回了使府。 “蛮宝?你怎么回来了?没给你留饭哦......要不给你烙个饼子?” “没有就算了......哎!好你个老妪,这锅里不是炖着清汤越鸡嘛,作甚舍不得给我吃?”蛮宝掀开了一个冒着热气的锅盖。 厨房嬷嬷赶紧抢过锅盖拦下他,着急解释道:“这锅鸡是三公子交代,做给小娘子尝尝鲜的,还差二刻才得出锅,你别捣乱。” 蛮宝鼻子里“哼”了一声,回自己屋里去了。 躺在床上等天黑,他不由自主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那天绿柳送过来的金创药。 他说头出血,是吓唬那位小娘子的,没想到人家信以为真,还给自己送了药。屋里没点灯,等到看不见自己的手指,他便爬起来向后院走去。 经过郑颢他们的屋子,几间屋子都点着灯,其中一件屋子里,两个人正在说话,他正想跳到屋顶上,忽然三公子那间屋子门开了。 一身暗花银袍的郑颢走了出来,他没有带幞头,就连头发也仅仅只是束在头顶,发辫随意垂下来。 蛮宝看他走的方向,就知道他并不是要出去,而是要去找花园对面的小娘子。 他四下看了看,向屋后的花墙跑去。 第260章 激蛮宝拔枪 蛮宝两下跳进了小花园,熟门熟路的藏在花园一角的假山后面。 他本以为郑颢会到小娘子屋里,没想到两人一起从花园的月亮门走了进来,蛮宝松了口气,这样好,省得自己费力听墙角。 假山后边是一小片竹林,已经把整个墙角长得满满都是竹子,一直蔓延到旁边的凉亭边。微凉的晚风袭来,竹叶“沙沙”的响,给蛮宝最好的掩护。 这是他从小躲着使府里的人,静静思考人生的地方。 阿砚挑了盏灯笼挂在凉亭底下,木蓝拿来两个圆垫子,垫在石凳上。 只听郑颢问萱儿:“你确定要坐在这里吗?风那么大。” “深秋的风吹着多舒服呀,你看,天上的云跑得好快,也不知它们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萱儿的话让蛮宝有些触动,他也抬起头来,月儿弯弯的,像一张微笑的唇。 他们刚坐下来,绿柳给他们送来了一壶茶。越州文人雅士如过江之鲫,雪中饮酒品茶也是常事,他们便做出来一套保温的装备,就是给茶壶、酒壶穿上“夹丝衣”。 现在这个茶壶上就套着一层“夹丝衣”,这样能让茶壶里的水温保持一段时间。 “你们回去吧,有事再叫你们。”郑颢对他们几个说。 很快,小花园里就剩下了四个人。 凉亭里的郑颢、萱儿,假山后面的蛮宝,还有高高榧树上的阿哲。 “今天你改了告示,也许明天就有人来应召,若是......郭传宝不去,被人抢了先怎么办?你爹的愿望不就落空了?” 郑颢叹了口气:“他今年也十八岁了,我爹不想他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就怕辜负了他爹的嘱托......” “嘘......这话再别说了,让人知道他的身世,不但是你爹,就连前面两位观察使,也是抄家的罪。我们还是聊聊今晚的月亮像什么吧。” 郭传宝喉咙干涩,两只手攥成拳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差大喊出来: 不!我不要聊月亮!我要知道我爹是谁! “嗯......我觉得像只小船,可以坐着它飘到东海上去。”郑颢声音里带着笑意。 萱儿歪头看看笑道:“不像不像,我觉得像微微笑的嘴唇,你看,上面正好有两颗小星星,像不像是它的眼睛?” “双星拱月?还真是。” 两人声音越讲越小,蛮宝感觉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那样讨厌身后“沙沙”响的竹子,他觉得它们都在笑他傻。 自己并不是不知父母的孤儿,他有爹娘,而且他们与几位观察使熟识,那必定不是一般的爹娘。蛮宝的心“突突”跳着,该死的竹子你们原地消失吧,还有天上该死的月亮。 忽然,他听到萱儿又说:“对了,你叫我帮忙打的络子打好了,是要配郭传宝阿爹留给他的那块玉牌吗?你带来了没有?我替你套上去。” 玉牌?我爹给我留了信物?蛮宝的眼睛都热了,一定是风太大,眼睛进了沙子。 他悄悄挪到亭子靠墙那面的竹林子里,借着亭子里挂着的灯笼,他看见小娘子手上正在将络子穿在玉牌上,她手里提着串绳,那玉牌便展现在灯光下。 “络子是替他穿好了,就看他明天敢不敢去拔那杆枪。”郑颢接过来,将那块玉牌揣进怀里。 “万一他去了,又拔不出来怎么办?” 郑颢淡淡笑道:“拔不出来,他就不配做李副节度的儿子,想当年,李副节度可是打遍河东无敌手,他的儿子若是个孬种,不认也罢。” “他还真是个傻狍子,也不想想,凭什么几任观察使都对他那样好,难道是因为他长得俊?天天跟王团练使那几只土鳖混在一起,真丢他爹的脸。” 萱儿说得一派烂漫,完全不像是在骂人。 花园门边木蓝远远问: “郎君、小娘子,清汤越鸡现在可以端上来了吗?” “嗯,端上来吧,再晚就要积食了。”郑颢答到,他看着萱儿笑道:“好歹你也吃两口,之前说要吃越州特色菜,给你做了,你又说饱了。” “今晚的菜也太多了吧?什么糟鸡、醉鸡、酱鸭、酱鹅......再来个鸡汤,我肚子里都要开百鸡宴了。” 萱儿话音未落,郑颢已经掀开了汤罐的盖子,越鸡的香味顿时在亭子旁边弥漫开来。 “好香啊!我收回刚才的话。” “咕~” 郑颢皱着眉头问:“刚才是什么声音?” “我以为是你肚子叫呢。快来尝尝,这汤真鲜!” “咕~” 蛮宝站在竹林里一时不好挪回假山后面,他真恨自己那贪吃的肚子:不就是晚餐没吃吗?这么丢脸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肚子不管他,一心只记得没吃晚餐这件事,又狠狠的叫唤了两声。 “谁!是谁在竹林里?”郑颢“噌”的将身后的短剑拔了出来:“再不出来,可别怪我动手了!” “是我,郭传宝。” 蛮宝慢腾腾的走到亮处,被咕咕叫的肚子出卖,他这埋伏也算丢脸丢到家了。 “郭传宝?你怎么会在这里?”萱儿奇怪的问道。 “我在假山后面睡觉,我还想问你们,在这里乱七八糟讲的都是什么。”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挣扎一下。 郑颢正色道:“偷听人说话,非君子所为,既然你不是故意的,就请回吧。” “你们刚才说的......” “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你若想知道真相,便去带头拔了墙上那杆枪,招募好你的五百勇士,到那时,你才配得上那件本来就属于你的东西。” 郑颢的口气不容置疑,蛮宝愣愣的看着他,心中百味杂陈。他慢慢转过身,往花园外走去。 他刚回到房间,在漆黑的房间里坐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他以为郑颢改变了主意,激动得冲到门口,开门一看,是端着鸡汤罐子的绿柳。 她笑道:“咦?你这么不点灯?” 进了屋子,她熟练的把桌上的油灯点燃,放在鸡汤罐子旁边: “小娘子说了,你明天要去拔枪,不吃东西怎么会有力气?蛮宝,我看好你哦!你一定可以进幕府成为一位武官。” “你......怎么这样肯定?” “因为你在使府里跟所有的人都不同,不管三伏还是三九,你每天都刻苦练习,你对我们说,那是为了驱散酒气,可我知道,那是你心里还有梦想。” “我心里的梦想?” 蛮宝坐在氤氲的鸡汤热气里,绿柳什么时候走了,他也没在意。 第261章 勇蛮宝组队 鸡汤使人快乐。 当蛮宝精神抖擞的出现在晨光之中时,一夜没睡的阿哲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从义仓的另一面绕回了使府。 他要狠狠睡上一觉。 郎君因为只悄悄看过蛮宝练功,并没有上手试过,不知他的气力能到什么程度。 只好让阿哲守着那根枪一夜,一是王团练带人来拔过,没拔出来,怕他会做手脚,二是蛮宝去之前,让阿哲过去把它悄悄拔松,蛮宝没那么吃力。 郑颢就是看过郭传宝练功,又听说了他的身世,才坚定不移的想让他挑这个担子,因为他会比任何人都渴望成功。 蛮宝虽不知郑颢一片苦心,但如今他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蛮宝要去拔枪了!大家快来看啊!”几个孩童跟在他旁边,不停拍手叫到。 他们早上起来,最关心就是墙上那杆枪还在不在,看见了枪,他们又开始等拔枪的人。现在看见使府里大名鼎鼎的“三朝元老”蛮宝走过来,他们都拼命拍手,兴奋得跟自己要上场一样。 蛮宝到了枪跟前,估计了一下长枪的中间位置,他将手搓搓,双手把住那个中间点,稍微使劲试了试。 枪果然很紧,没什么动静。 “蛮宝!第一!蛮宝!第一!” 围过来的孩童更多了,平时他们就喜欢蛮宝,因为他从来不欺负小孩,还经常拿饴糖分给大家吃。孩童们全都不遗余力的,扯着嗓子叫起来。 郑颢他们也远远站在告示板旁边,他要等着蛮宝过来揭榜。阿哲回去的时候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将枪拔松,因为他觉得蛮宝可以。 “郎君,您对我们可从没放过水,难道您想将重任交给一个需要放水的人?”阿哲理直气壮的说。 在自作主张这一点上,郑颢偶尔会觉得,阿哲比对他言听计从的阿砚可爱。 他说得对,若是真的拔不出来,也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蛮宝身边的人越聚越多,其中有几个是被王团练使找过的壮汉。蛮宝的身份很是特殊,他是观察使府里长大的仆人,但又跟团练使府吃吃喝喝搅到一块。 若是他敢揭这张亲兵指挥使的招募告示,那有两个可能:要就是和团练使划清界限,要就是替团练使拿下这个位置。 大家更希望蛮宝是前者,否则就是观察使府的叛徒。 他们不愿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是个叛徒,更不愿意让团练使一直横行下去。 蛮宝正在想那种姿势能让力量爆发,围观的人群让开一个口子,五六个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团练副使康少辉。 “郭传宝,老大听说你要拔枪非常高兴,只不过,他由两句话要向你交代,让你小子先过去一趟。” 康少辉平时就看不上蛮宝,他不过是他们恶心观察使府的工具。 这个郑观察使脑子不够灵活,自从他来以后,多次干涉他们团练使控制的盐商关卡稽查。 这个盐税巡院,职责是堵截私盐,在他们手里却成了从私盐贩子手上牟利的工具。三十文收来的盐,官府翻十倍三百文卖给官商,私盐贩子五十文收来,三百文卖给百姓,这才配得上他们冒的砍头风险。 现在团练使堵到私盐贩子,并不抓他们去杀头,而是收他们三百文甚至更多,私盐贩子的获利空间变小甚至消失。 因为连续旱灾,普通百姓宁可得浮肿,也吃不起超过三百文的盐。 百姓购买力上限,制约了私盐商的想象。那他们又如何愿意做着砍头灭族的买卖?这与浙西镇海军节度使李琢,从私盐上获利异曲同工。 刚开始,王团练以为郑袛德是想分一杯羹,可让人送了两成过去,竟然被他退了回来。 从此,团练使与观察使就杠上了。 前世裘甫暴乱,刚开始只有一两百人时,郑袛德下令出兵,王团练使却拖着不去,直到暴民聚集到一两千人,才开始召回团练营军士,以至于几处县城失守。 刚刚登基的李温恼羞成怒,斥责郑袛德无能,撸了他的官职,灰溜溜的回了京城,从此一蹶不振,很快就心气郁结、药石无医。 这次郑袛德来了个大帮手,他的三子成了朝廷派来督查地方的巡按使,连四子也成了一水之隔的浙西行军司马。 王团练使昨晚就想好了,让他的人去夺了这位置,而不是撕烂他的公告。 可惜,他找的人没一个有拔枪的本事。 刚才听说蛮宝要去拔枪,他连忙让康副使去把蛮宝请回来,他得在蛮宝揭榜见郑袛德之前,许他更多的好处,让他彻底倒向自己。 只是,昨晚那块玉牌和那罐鸡汤,已经让他发生了更彻底的变化。 蛮宝皮笑肉不笑的斜了一眼康副使,边卷袖子边问:“我为何要听王团练的?” “他是团练使,你只是个贱民,你当然要听他的。” “他当他的团练使,我有我的主家,听他的有什么好处?” 康副使没料到蛮宝会这样回答,忙道:“当然会分好处给你,说不定还能一人一半。” “那我已经有了一半好处,和他平起平坐,为何要听他的?” 康副使心中抓狂,想着先把他骗过去再说,便发狠道:“好处给你八成,不能再多了。”等回去把你皮剥了,看你还敢不敢要好处?! 蛮宝拍拍手上的灰,大笑道:“我的好处比他多,那他应该听我的才是。死开!我要拔枪了!” 康副使心中一惊:难道这小子平时是装傻?不行,得赶紧告诉老大去。 看着他们低头钻出人群,大家都解气的笑起来。 蛮宝没把他们放在心上,现在没有一件事比自己的身世更重要。 那支枪是郑颢高举过头掷出去的,落点比较高,根本不适合站在地上双手拔,那样没法用力。也有人双脚蹬墙,借力拔枪,可好像没有多好效果。 蛮宝似乎心里有了数,他助跑两步,竟然飞身跳到枪杆之上。大家看着他站在枪杆上平稳向夯土墙走去,随着枪杆有节奏的微微颤动,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 就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双脚离枪,向墙面一撑,一个下腰,双手抓在中点之前,腿的蹬力,腰的回位之力,以及手的臂力,同时作用在这支枪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长枪像是从豆腐块里拔出来一样,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若是阿砚、阿哲去拔枪,他们都不必用上这么花式,可花式好看啊!蛮宝立刻赢来了一片掌声。 人群中好些原来已有报名意向,却被王团练劝退的年轻人都站出来: “蛮宝!我愿意跟着你!” “对,我们人多,又是观察使手下,没必要怕他们。” 蛮宝将那支枪高高举过头顶,双手一折,将那支枪从中折断,他高声说到: “我蛮宝,从今往后为观察使效命,要是做出对不起大家的事,有如此枪!” 第262章 临海少年狂 观察使府大院里,大红的漆木箱子排成一排放在廊下。 李传宝已经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恢复了自己的本姓,郑袛德正式任命他做了使府都虞侯。 下辖两团,各二百人,团设校尉。每团辖二旅,旅百人,旅设旅帅。每旅辖二队,队五十人,队设队正。每队分为五火,火十人,火置火长。与天朝皇师设置一般。 郑袛德敢这样做,并不是郑颢擅自妄为,这是他与太子殿下多次商量的结果。 天朝此时只有河朔三镇相对独立,其余藩镇基本都能服从皇权,但从今年兵变驱逐朝廷官员的事频频发生,说明已经在安与危的临界点。 郑颢出发之前,这些军乱并未发生,当时为了说服太子殿下,让他试着在浙东实行由观察使直接指挥的亲兵制,他铤而走险,说出了这些军乱之地的预判。 因为前世这一年,他在洛阳做留守,死前一年的动荡,让他彻底站在了那些士族集团的对里面。他相信,这些危险的信号,今生仍会发生。 李温听了他的话大为震惊,左思右想,同意了他的做法,上限是五百人。 萱儿知道他的做法后,有些忧虑,但那是她的亲兄长,他跟着郑颢几年,应该对他有更多的感性判断。 从军乱发生到镇压来看,在长安监国的李温,并没有采取事先措施,只不过得了预判,后续的镇压速度很快,那些叛乱之人,基本都未能成气候就被砍了头。 他这是信,还是不信? 短短一天功夫,就招募了四百人,上限是五百,郑颢认为,可以留一些浮动空间,先把这两个团训练出来。 亲兵团的成员,当天就领到十贯钱的现钱,和一百九十贯越州柜坊的钱票。 为何要发十贯沉甸甸的钱?这是李传宝的主意。 “大家回家的时候,都会走街串巷,人人拿着叮当作响的铜钱回家,就是最好的宣传。我们亲兵团得了卖命钱,自然要比团练使的团结军更勇猛,我就要让他们有这样的荣誉感,还会得到越州百姓的支持。” 李传宝他从小就想做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军,而不是富贵窝里的安逸仆人。 他自己拜过几个师傅,有走街串巷的艺人,也有解甲归田的老将军,他的知识不成体系,却颇为实用。 “我把杨兆兴留给你,他替山南东道训练过‘捕盗将’,经验丰富。你几时觉得自己的队伍已经成熟了,再将他还给我父亲。” 郑颢已经和杨兆兴说好,把他留在浙东,做父亲的幕僚,保护他的安全。 王团练使也曾气势汹汹的来找过郑袛德,他质疑观察使建亲军的合法性,而且是重赏募的兵肯定占用了浙东资源。 郑颢早就提防他用这一招,将太子谕令请出来让他过目,连募兵练兵费用,都是朝廷许的数量。他这才灰溜溜的回去,想着另打其他主意。 这些当地的团结军优势是当地关系基础好,劣势当然就是缺少京师朝廷的支持。 杨兆兴开始练兵的时候,郑颢沿路收购的米粮也到了,无家可归之人和农户能领到救济,越州城贫苦百姓也按人口领到米面胡椒盐糖肉的救济。 东西虽少,却让越来越近的冬季有了一丝温暖。 还有一批种粮进了义仓,连年旱灾蝗灾,连吃都不够吃,更别说留下明年春天的种子了。 看着运进仓库的种子,不少人都悄悄了抹起了泪。 马元贽的大部分财产,都支援了受灾的浙东。平民的情绪得到了安抚,加上对吃相难看的团结军的被打压,就连私盐贩子们也能喘口气。 郑颢东巡的目的基本达成,他便和父亲弟弟商量准备回程,路上赶得紧点,刚好回到长安城陪母亲过除夕。 “明州离越州不远,明日我带你去看看海。那里是天朝东边的率土之滨,走到海边,才算横着丈量完天朝的国土。”郑颢看着萱儿说。 萱儿点点头,她这次从长安到越州,一路上看尽大好河山,天朝不再是一个名称,而是融入血脉的认同。 两辆马车载着他们,离开了越州城向东而去。天下风光数会稽,出了越州,越往东走天地越开阔,就连空气都变得咸湿。 明州城海边有四个官盐盐场,有往来海外的码头,还有造船的船坞。他们在明州城里,不时还会看见色目人。在最繁华的街上,他们找了一家酒店吃饭,萱儿指着他们在大木桶里养着的海鱼问: “这个身上黄色的叫什么鱼?” “这就叫黄鱼。” “那这个身上有花斑的呢?” “就叫花鱼。” 萱儿最后指着一条黑色的鱼问:“那这个是不是叫黑鱼?” 那小二看看,认真道:“不,它叫米鱼。” 萱儿拿那些鱼的名字没办法,只好问他:“那你们这还有什么别的菜?” “没有了,只有鱼。” 萱儿:...... 那小二看出她心里的小嘀咕,便解释道: “我们王汝柏王刺史你们晓得吧?他在明州十多年,吃饭只上一道菜,他要求‘兼味即撤’,现在王刺史年纪大了,对自己要求还是那么严格。 今天夏天闹蝗灾,他还带着刺史府的人,和我们一起捉蝗虫。唉!一个老翁戴着顶草帽子在田里跑,看着感动啊...... 我们爱戴我们的刺史,所以我们明州人都学他节俭,吃饭面前只上一道菜,吃完了还要,再给你上,就是坚决不能浪费。” 原来是这个缘故。 这是他们一路上听到最温暖的“地方规定”。 吃完了桌上只放一道菜的午饭,他们朝着海滩便走去。 下了马车,萱儿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面前是细细的金色沙滩,开阔的海面虽然隐约有些海岛,可比他们路上见过的彭蠡湖大多了。 萱儿急切的朝海边跑去,她手臂上挂着的玫红色帔子迎风招展。郑颢也是第一次看见大海,天的尽头是海,海的尽头是天。 两人冲到了海浪的面前,萱儿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任由海浪把裙子鞋子打湿。 “三郎!你看我!” 郑颢转头看她,冷不防被她泼了一脸的水。张彦希崔瑾昀李雪晴张夔,还有阿哲他们,也全都参与进来。 泼到别人身上的,是沙子还是海水,已经傻傻分不清。金沙滩上传来他们连绵不断嘻嘻哈哈的声音。 不远处的一块礁石上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刚念了一句“东临碣石”,就被他们的笑闹声打断了。 “怎么黄兄的诗兴被打断了?” 那人看着海滩上的年轻人笑道: “鲜衣怒马少年狂,老夫聊发已成殇。走吧,明天私盐帮来的人多,我们也要回去准备准备。” 最新网址:.. 第263章 当年魂归处 回到明州客栈里,大家已经浑身上下都是盐。 他们这群人中,只有张彦希在杭州时,到海宁观过潮,算是见过大海。其余都是第一次看海的傻孩子,所以玩得特别尽兴。 “明天老规矩,好好吃一顿海货,咱们就回越州,后天出发回长安。” 再长再美好的旅程,总有返程的时候。 众人散了,郑颢见萱儿要回房,忽然心中生出一种不舍,他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死皮赖脸道:“你还没有和我说再见。” 萱儿头也不回,抿嘴笑到:“再见就是再也不见,我永远都不会和你说再见。” 这句话,在这天夜里,一直伴随着郑颢沉沉进入梦乡。 明州的井水,感觉也像海水那样黏糊糊的,怎么洗都不清爽。 早上起来,萱儿胡乱擦了擦脸就要出门,发髻只插了支固定头发的发簪,前额的碎刘海粘成几条也没让她上心。 木蓝忙把一条腿已经迈出房门的公主抓回来,苦口婆心劝到: “娘子也是快十七的人了,偷跑出来几个月,回去变了模样,岂不是让晁美人担心?虽说嫁给郎君不用端架子,但你身份在那里,人前还是要......” 萱儿知道她是被昨晚说的“回长安”刺激到了,回头笑道:“知道了,虽说回程,在路上还有两三个月,有的是时间变回去,现在我就是要做我自己。” 门外花圃里热热闹闹的开满了芙蓉花,萱儿正要走过去,忽然停下脚步,挑了一朵和身上水红小衫相似的芙蓉花,插在自己发髻上。 她扬着下巴,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外走去。 他们今天决定换一家酒楼,看看还是不是桌上只有一碟菜。走在大街上,一眼就看到一家雕梁画栋的酒楼,鹤立鸡群的伫立在偏黄灰色的街铺之间。 “就去那家吧,看上去应该不止一碟菜的样子。” 张彦希昨天就没能好好吃,肚子早早唱起空城计,他要是遇见王刺史,一定好好好劝他:民以食为天,多吃也能经邦济民。 可就算他们是锦衣华服的郎君,愣是没能上这座楼。 “天海阁酒家......旁边还有个大大的酒幌子,哎,我就纳闷了,这怎么还不能上?”走在最前面的张彦希和陈九被拦住了。 张大公子受不得这窝囊气,正要和拦住他的人理论,被陈九悄悄拽了回来,他对后面过来的郑颢说: “郎君,不对劲,楼下拦人的,应该不是酒店的人,看他们的兵器倒很像是盐贩豢养的武夫。说不定,酒楼上就是那些私盐贩子。” “好大的胆子!都是些朝廷捉拿的亡命之徒,也敢光天化日之下称王称霸。”崔瑾昀冷哼道:“看来,那王刺史做的不过是沽名钓誉的表面文章。” 郑颢抬头看了看二楼,临街的窗户关着,却拦不住里面传来的爽朗笑声。 他笑道:“这帮强盗,打劫朝廷和官商,却造福了百姓,哪怕他们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百姓还要感激称他们一声‘侠盗’。我倒是想上去听听,他们有什么高论。” 李萱儿的表情却没那么轻松,裘甫、王仙之、黄巢这些私盐贩子的名字,在她的记忆中,他们就是屠杀天朝的刽子手,她甚至动了一把火烧了天海阁的念头。 郑颢看出了她的情绪,低声在她耳边说到:“若是杀你之人,我必杀之。” “我要上去看看。”萱儿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生硬,这语气让郑颢有些不适应,他不管旁还站着许多人,伸出手去将萱儿的手握在掌心里。 可她握成两个拳头的手却并未松开,在郑颢的掌心中微微颤抖。她激动的情绪,带着郑颢,回到了当年他们的家----大长公主府。 那年,长安城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雪,京城银装素裹,如仙境般纯净。 可黄巢来了。 他十二岁登基的侄儿,在宦官们的簇拥下,天还没亮,就带着少数皇族,匆匆离开长安城前往蜀地。 白雪覆盖的大地上,纷乱的车辙足迹,像是脸上匆匆抹过一把的泪痕,就那么撕心裂肺的消失在通化门外。 少数皇族,当然不包括已经不惑之年的大长公主李萱儿。她和许多来不及追上皇师的高官大臣们,被他们亲爱的小皇帝遗弃在白雪纷飞的长安城。 “姐姐!姐姐!快和我们一起走!” 霜儿闯大长公主府的时候,杨怀信正坐在他的轮椅上削木桩下面的楔子。萱儿说,在府里顶个高点的平台,好喂鸟食。 “见过永福公主,出了什么事?”杨怀信疑惑问道。 更在后面的驸马于琮匆匆答到:“圣人天没亮就走了,我们也要赶紧走,反贼快打到长安了。” 杨怀信大惊,将怀里的木桩扔在地上,急切说道:“那金吾军还有多少人?能不能守得住?” “区区五千人而已,神策军倒是留下来不少,都在灞上,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神策军,你认为能不能守得住?” 于琮还是很尊重杨怀信的,这么多年来,这个武艺高超的内侍卫,就是断了两条腿,依然可以让李萱儿从未受人欺负。 李萱儿和霜儿已经匆匆从屋里出来了,她只是身上多披了一件大氅,霜儿拉着她的手,那一瞬间,杨怀信又像是回到了皇宫里,看着两位公主拉着手在皇宫里跑。 “木蓝,叫顺子推上杨掌院,我们快走。”李萱儿战战兢兢的说。 木蓝也四十多了,顺子是她的儿子。她丈夫是大长公主府的侍卫, 前段时间也被调到灞上去了。 “你们走,我要留在这里。这么大个公主府,总得有人看家护院对不对?” 杨怀信淡淡一笑,又捡起刚才削着的那根桩子,不再抬头看公主,仿佛赶快做好这个喂鸟台,才是他现在顶顶重要的一件事。 李萱儿还想再劝劝他,可已经被霜儿和木蓝拽着走了。 他们来到通化门,门口挤着各种要出城门的人,大家骂骂咧咧,想要把门挤开,于琮皱皱眉,拉着霜儿出了人群:“这边出不去了,我们去启夏门。” 于琮这时身体不好,瘦瘦的他就算披着大氅也觉得空荡荡的,若是只有他一人,他也就不逃了,偏偏还有他心爱的妻。 长安城里全乱了,因为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帝逃了。 长安被抛弃了。最新网址: 注:如你看到本章节内容是防盗错误内容、本书断更等问题请登录后→→ 第264章 哀 前世广明元年,大雪纷飞的长安城里,一辆载着三个人马车向城南的启夏门飞奔。 马车跑得太快,萱儿屁股几乎是悬空的,根本没法坐下。 她心神不宁的惦记着府里的杨怀信,和那一书房的书,那是郑颢生前的命根子,现在她只带出来了一本笔记。 刚才木蓝和顺子和她挥手告别的时候,她都快要撑不住了,只能紧紧抱着郑颢的笔记。不是说她对去世二十年的郑颢有多依恋,而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抱住了对过去生活的最后一丝留恋而已。 他们一路疾驰到启夏门,城门也已经快要关了。 “回避!回避!相公出城!”车夫大声叫到。 放在平时,早就有人过来清空道路了,可惜现在不是平时。站在门边的几个神策军互相对视一眼,拦住了他们的马车,喝道: “下来检查!” “放肆,车上的是万寿公主、广德公主和驸马,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检查?”车夫有点生气,他在广德公主府十几年,没见过这么横的军曹。 “叫你下来就下来,看什么看?黄巢就要来了,你们以为你们还是贵主?”那军士见李萱儿瞪着他,他并不理会,伸手去拽萱儿的袖子。 萱儿大惊,急忙将袖子往回扯。旁边于琮一阵咳嗽,主动站起来说: “不要动手......我们下去......” 他知道,只要下了车,这马车就不再是他们的了。不过,出城要紧,逃出去再说。 他们下车的时候,旁边另一个脸长得像个山魈似的军士,将他们手里的包裹抢了过去,霜儿正要去抢,被于琮拦住了。 马车被人赶走了,他们只好跟着人潮往城门走。 这时城内一阵马蹄声,于琮连忙回头,马上那人他认识,那是金吾大将军张直方。 “张将军!” 张直方见是他们三人,连忙下马行礼:“三位还要出城吗,城外已经有黄巢的先锋部队了,出去只有一个死!” “啊?那现在如何是好?” 张直方将他拉到身边低声道:“到我府上去躲躲。我正要到灞上去迎接反贼黄巢,他必不会杀我,我府上就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迎......迎接?不行啊!张将军,您不能将长安拱手让给他!”于琮捶着胸口道:“刘允章打开洛阳城门迎接黄匪,这才洞开了京城的东大门,他也成了千古罪人,您不能步他的后尘啊......” 张直方苦着脸说:“相公放心,我只有四千余人,怎可抵御黄匪四十万大军?长安守无可守,现在只能诈降,待到我有机会接近黄巢,必将手刃此贼,到时他们群龙无首,我们才有赢的机会。” 于琮张着嘴,最后郑重给张直方行了个大礼,告辞张将军,带着两位公主往张府去。 他们到了张将军府才知道,他后院里已经藏了二百多人。全是来不及跑得高官。还有蜀王李佶,郡王李傣......大家见了面都一阵尴尬。 萱儿拉着霜儿走到女眷一边,大家赶紧象征性的行了个礼,都愁容满面的沉默着。 二百多人本在等着苦厄灾难的离去,当晚听到外面传来喊杀声的时候,大家都瑟缩着闭上了眼睛。 萱儿一夜都,没有睡,和妹妹紧紧挤在一起。 第二天外面倒是平静了,张将军府果然没有遭到洗劫。 大家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大门被乱军一脚踹开,所有的人一阵乱跑,哪里跑的出去?萱儿手中抱着的那本笔记,也被挤掉不知所踪。 他们都被带到了承天门外。那里雪地已经被染红,身首异处的一个人扑倒在雪地里。他的衣服很显眼,银甲里衬着朱红的里衣。 “啊!” 最先看到那颗人头的是张直方夫人,她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叛徒将张直方和藏在他府里的人全出卖了。 “女人可以走,男人格杀勿论。”黄巢站在一顶华盖之下大声说到。 于琮松开了霜儿的手,霜儿却反握紧了他,其他女眷也一个没动。 黄巢笑道:“你们都是天朝的肱股之臣,若是愿意站出来为我效力,我照样会给你们高官厚禄,天朝如残尸败蜕,你们又何必为它守节?” 下面鸦雀无声,黄巢只好点名: “于琮,李泽,你二人学富五车,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于琮二人走上前去,却坚决的摇了摇头。黄巢的笑僵在脸上,他举起右手,动了动手指头。 “慢着!” 所有的人都把眼光投在说话的李萱儿身上。 她笑着指指大明宫的方向:“若我能给你指出大明宫里藏宝的地方,可不可以换他二人的性命?” 有人在黄巢旁边耳语两句,黄巢笑道: “原来是大长公主。若真如你所说,我可以放了他们。” 李萱儿早就没有任何依靠,顶着一个不值钱的大长公主名头,在一个衰败的朝廷里,不过是延口残喘。 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向着黄巢走去。 “皇上,别让她靠近。”旁边站着的叛徒莫名有些紧张。 黄巢哈哈笑道:“一个女人,我倒要看看她有何本事。” 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不会让自己死在一个反贼的手上。李萱儿淡淡笑道:“你附耳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黄巢并没把这么一个老女人放在眼里,他果然向她走去。待他靠近,李萱儿迅速从发髻上拔下金簪,向黄巢脖颈刺去。 黄巢哪会被她刺中?挥手将她的手打开。李萱儿笑着再次狠狠出手,将金簪刺入自己颈部,顿时颈上血流如注。 李萱儿倒下的时候,她身后的于琮声嘶力竭喊道: “杀一个够本!” 顿时,几百人喊声雷动,向离自己最近的反军士兵冲去。 千羽齐发,僖宗朝的几百高官皇族,几乎同时倒下,刺眼的鲜红,瞬间在承天门外的雪地上,开成了殷红之花。 这场景萱儿对郑颢讲过,此时站在天海阁楼下,听着楼上肆无忌惮的笑声,两人重新回到了现实。 “萱儿,你听着,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在我有生之年,决不能让我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在遭受涂炭之苦,让你重回那些痛苦。” 郑颢仍紧紧握着她的手: “你们到隔壁去等我,我上去看看,若果真是那厮,我便杀了他,永绝后患。” 第265章 私盐贩聚会 见郎君要进天海阁,陈九上前道: “郎君,我跟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打过交道,不如先让我上去探探有没有您要找的人,到时候,我提提您救过裘十二、又收拾了李琢,看裘甫什么反应。” 裘十二在越州找了他堂哥几天都没找到,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到了明州。 “好,就照你说的做。” 陈九刚才一直留意里面,正好看见一个人走到楼梯边叫小二上酒,那人他认得,叫做黄恕,绰号黄鼠狼,经常押船路过江州。 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刺青,带着张夔向天海阁走去。 “酒楼有人包了,吃饭到别处。”那武夫比陈九高一个头,根本没把陈九胳膊上的刺青放在眼里。 张夔瞟了一眼,满头黑线:人家刺青都是什么虎头狼头豹子头,也还能吓唬吓唬人,你刺一个猫咪,还好意思露出来...... “我就是来找楼上的人,你看看我这刺青,是不是有点眼熟?”陈九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把手臂抬高了一点。 那两个武夫果然认真看了两眼,笑道:“哦,是眼熟,好像黄二手臂上也是只猫。” “好眼力!”陈九夸到:“我和黄二是把兄弟,你到上面告知一声,说陈九找他。” 一个武夫转身上了楼,过了一会,黄二跟着他下来,还在楼梯上就笑道:“陈兄弟,还真是你!你不在江州码头上待着,怎么跑到明州来了?” 陈九笑道:“我刚才路过,正巧看见你进去,这不过来打声招呼也不够义气。怎么?你和你家老大在上面?” “对啊,不止我家老大,几位老大都在上面。”黄恕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到。 “哎呦,那你可得给我引见引见。就是不知......你方不方便?” 黄恕一想,江洲码头也算是他们的渠道,平时自己牛皮哄哄,这下说不行,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他点头道:“行!你就俩个人,带你们上去没事。” 陈九带着张夔上了楼。 张夔:可惜没看到黄恕那只猫纹哪儿去了? 整个二层坐满了人,陈九正想数数,这几桌加起来官府的赏金有多少,黄恕对其中一个穿芥绿袍子的人说: “老大,我在楼下遇到位旧友,他仰慕您多时,非叫我带他上来向您问个好。他姓陈,是江洲码头老大。” 那人回过头来,陈九拱手行了个礼:“在下江州陈九,和您家有生意往来的。” 曹老大点头笑道:“果然,我们的船运还要靠陈老大多多支持。” 他旁边的一个大个子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陈九,问道:“是江州码头的?你杭州真是天时地利,一条财路直通内地。叫黄巢好生羡慕啊。来,陈老大,我敬你一杯。” 既然黄巢都开口了,曹大洪便请陈九坐下,也问起长江上航运的事。 张夔低头闭起眼睛,仔细听里面那两桌人的对话,应该都是来自滨海或交通便利的城市的私盐商。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所为何事? 张夔站在靠门的墙边,按说他们低声说话,一般人在那个位置不可能听得见,可张夔不是一般人,他只要当自己还是个瞎子,耳朵就像长在他们嘴边一样。 难怪黄巢会请陈九坐下,这些人里边本来就有协助他们运输和售卖的商家码头。 在天朝,驿站是最重要的运输机构,可他们是位朝廷服务,私盐贩子的盐不可能走这条运输渠道。 他们主要是靠自己手下的武夫亲自押运,这期间还要和官府的巡院斗智斗勇。 但生意一旦做大,就必须依靠外力,比如说漕河上领了官府牌照的私船,帮他们夹带少量货物还是可以的。 最好的还是黄河、长江两条天然水道,那些码头势力就是他们的盟友。 “今天我们在明州相聚,一是这边开了新坑,这可是一手坑,我们也需要定个价,不能做生意做到最后把自己挤垮了。二是苏州那个蛀虫被打掉了,我们也庆祝庆祝。” 原来如此,今天聚会其实是为了定价。那明州这个暗场,产盐量一定不小。 他们说的一手坑,指的是官府指定的盐场之外的地下盐场,明州海边山多,确实更有机会。 一手收上来的盐六十文一斗,和他们通过买通官员拿到的二手盐四百文一斗,差距非常大,他们为了不互相挤兑,往往也会商量个私盐的公允价格。 张夔睁开眼睛,看着这些买便宜盐给百姓的人,他们个个在铡刀下行走,却又身家不菲,他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在他们的话中,隐约有明州那位老刺史的默许,那只吃一道菜的王刺史,到底是好官还是坏官? 当世界越是面临崩坏,发生的事越无法辨别好坏。 张夔渐渐明白,为什么郎君做的事,有时似官,有时似侠,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他会选最简单的方式。 只听陈九说:“苏州这件事,主要得益于一位姓郑的巡按使,他带人假扮买官之人潜伏入军营,拿到证据才扳倒了镇海军那几个贪得无厌的蛀虫,这次他到越州做的事更是神奇。” 说完他打住了,只管斟酒吃菜。 黄巢、曹大洪心痒得很,急忙问:“什么事称得上神奇?”他们这一问,吸引了坐在对面的裘甫,他也朝陈九看过来。 “王团练使是越州一霸,这里不知有没有越州来的?你们一问便知。郑巡按竟然帮助观察使组建直属亲军队伍,来对抗团练使。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裘甫出来好几天了,最近的事他还不知道,陈九这样一说,他心里也有了想法,他开口问道: “这事是你听来的还是亲眼所见?” “害!全越州城百姓都知道,我还能胡诌?不瞒你们说,这位郑巡按在我江州船坞修过船,有过一点交道。您要是有兴趣见他,我可以代为转达。” 陈九说完,黄巢他们几个互相看看,最后推辞到: “算了算了,他正我邪,正邪不两立,别给明州惹麻烦。” “若是我现在就叫来官兵,是不是明州刺史麻烦更大?你们让一位廉洁州官,为你们背黑锅,害他晚节不保,还真是一群祸害。” 郑颢似笑非笑,手上摇着他那把铁骨扇,健步走上楼梯。 他见陈九久久不下来,断定他们要找的人肯定在上面。 反正是要翻脸,他们趁那前前后后二十来个武夫不备,先撒药粉,再袭击,很快就把他们收拾掉,他们将那些武夫全部拖到一楼大堂,让店家关了门。 郑颢带着阿哲、阿砚上了楼。 第266章 裘甫见判官 二楼的人见上来个找茬的,一下子都站了起来。 可他们并不惊慌,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三个高大且斯文的男人,还不至于让他们害怕。 有人悄悄推开窗户往下看,外面的武夫都不见了,便做了个手势,看到的人心里不免有些吃惊,都悄悄摸出自己的兵器。 郑颢今天打扮很有些魏晋风度,小冠博带,交领上衣、宽松长裙。只是袖口用江湖武士常用的绑带收口,如同不屑于胡风的江南隐士。 这有些让私盐贩子们,一时无法看穿他的身份。 再看他的两名随从腰上挂着剑,他自己,并未见携带武器。 裘甫四十多岁快五十,在他们当中算年长,又是浙东的东道主,他先开口道:“这位郎君走哪条道?是朋友坐下来一起喝酒,若不是.......我们也不留客。” “哪条道好走我便走哪条。不过,今天我是替人来讨债的,与旁人无关。”郑颢将手上的扇子摇了摇,问道:“” “哪位叫裘甫?” 大家不自觉的瞟了一眼裘甫,都不需要陈九偷偷指对面。 郑颢冷笑道:“你与李琢勾结,让他从私盐差价中牟利,还用你的人,为他在苏州铺路,这关系,得有十来年了吧?无论是是义昌军还是平卢军,你都和他保持着互惠互利的关系,一个朝廷官员,就这样毁在你手上。” 这是他们私盐贩惯用的手段,就是腐蚀朝廷官员,这样他们才能借助官员的力量,在王法之下行走自如。 黄巢就是在李琢任平卢军节度使时,结识了裘甫。他站出来为他说话: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朝朝代代,私盐贩子就是这么活下来的,尊驾拿这事说话,未免太幼稚了。” “你是何人?” “在下黄巢。祖辈父辈皆为盐贩,按尊驾的说法,那岂不是要掘我祖坟?” 郑颢听说他便是黄巢,眉头展开来,脸上也有了笑容。不错,年龄对得上,萱儿说前世见他,是位五、六十的老头,现在正好四十上下。 逼着一个六十岁的人造反,李温和他儿子到底是有多混账? “黄巢?好名字。”郑颢淡淡笑道: “那你有没有为了巴结官员,将平民家的小娘子强行送给官员做婢妾?有没有为了巴结官员,不惜让自己人去将得罪官员的平民打死?” 黄巢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裘甫做到这个地步。而裘甫的脸都变色了,这些事都是悄悄干的,难道是李琢为了脱罪,才将它抖出来? 他也不辩驳,只生硬问道:“你想怎样?” “拿你见官。” 郑颢话音刚落,二楼这些人都笑了起来:裘甫是有错,可总不能让你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拿人,传出去还不成了笑柄? 黄巢旁边一位灰袍汉子拿起酒杯斟酒道:“小郎君,你敢上来问我们要人,我敬你是条汉子,吃了这杯酒就走吧,将来若你有机会去濮州,我王某当你是兄弟。” 郑颢接过他手中酒杯,问道:“濮州?难道你是王仙芝?” 王仙芝显然很诧异:自己第一次来明州,生意规模也比其他人小,怎么这位小郎君会认识自己? 他大鼻子小眼,样子看上去要比黄巢年轻许多,却少了些狠劲。他出来敬这一杯酒,明显是给郑颢台阶下,毕竟他们都不知道,郑颢代表的是哪一方。 他抱拳道:“在下正是王仙芝,不知尊驾如何认得......” “我只奉劝各位,站在百姓一边,你错了也对;坑害百姓、伤害国家,你对了也错!为何王刺史会包容你们这些野盐官?是因为他心里装着百姓又无力改变,希望借你们的手,让百姓吃上便宜的盐。 你们以为,老刺史是让你们这些违法当诛之人,坐在这里喝酒吃肉,商量怎样让自己利益最大吗?小富则安,难道你们还想要这天下?打得了天下,你们坐得了天下? 若你们只顾算计着如何与贪官勾结,那与官商有何区别?一旦朝廷税收不足,后果就是再次提高盐铁茶税,这样受苦的是谁,你们想过吗? 不为天朝百姓计,与贪官狼狈为奸,今天我要裘甫偿命,你们谁也拦不了。”郑颢说完,阿哲、阿砚便往裘甫身边走。 黄巢、王仙之这些人本来就有些武功,大家都出手拦他们,他们也没这么容易靠近。可就是因为郑颢刚才那一番话,让他们无法出手。 毕竟裘甫为虎作伥,杀平民在先。 裘甫知道,这位郎君有备而来,说了这么久,也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他是东道主,二楼还有不少自己人,不可能束手就擒。 他咬牙将桌上杯子一摔,墙边和几个墙角站着的人都动了。裘甫以为大家会帮忙拦着,没想到,退得最快的是码头、漕河那帮人。 当然,也有个码头的很快向他靠近,那是趁大家一动,就钻到桌下的陈九。个子矮点就有这个好处,钻桌底不费力。或是他潜水惯了,很快从桌下“潜”到对面裘甫脚边。 站着没动的是那几个“野盐官”,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可这时裘甫突然仰面倒了下去,慌乱间他向两边都抓了个空,一边是王仙芝,他刚才走出去敬酒了,一边是朱庆,他是宋州的盐贩子,可这时已经被阿哲一脚踹开。 裘甫还想抓住自己坐的条凳,却被阿哲踩住凳头,顺手抄起条凳朝正在扑过来的武士扫了过去。 桌下的裘甫还在挣扎,陈九猛的站起身,将桌子一顶,桌上的碗碟都向黄巢和曹大洪冲去,他俩顾不得看下面的裘甫,赶紧跳开。 早等在旁边的张夔冲了上来,一把匕首戳在裘甫的颈上,两人将裘甫反剪拿住。 不过在几息之间,裘甫已被制服。他的人也都茫然住手,大家把眼光都投在黄巢身上。黄巢冷静问道:“尊驾已拿住裘甫,是否要将他送官?” 这时候送官,不算人赃并获,最多是打板子就能放人,这位郎君也没有办法。 “送官?那是当然,我这就送他下地府见判官!” 郑颢从被他打晕的武士手上捡起一把剑,朝着裘甫飞去。 第267章 前世欠的债 郑颢手中的剑,贴着裘甫飞过去,撞到墙上“当啷”落地。 大家的心情几番起落,不知是悲是喜,正想劫了裘甫冲出去,只见陈九已将被飞剑割了喉的裘甫推倒在地。 事发突然,大家没想到,那郎君真敢当着他们的面将裘甫杀了。 “杀!”朱庆大叫一声,带头冲上去:已经死了人,难道还要等死? 阿砚格挡住他的短刀,顺势将其手臂从肘部向后一折,朱庆便痛得松开手,刀也掉落在地。若不是郎君交代,除了裘甫、黄巢,不能打死人,他们也不用打得那样小心翼翼。 郑颢将扇面扯下,露出十四根铁扇骨,直接朝黄巢面部刺去。 黄巢没拿兵器,用手臂挡在面前:“郎君,我与你无冤无仇,也没有杀人放火残害百姓,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无冤无仇?你与我有血海深仇,今日就是要让你血债血偿。”郑颢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可黄巢却听了个糊里糊涂: “血海深仇?此话从何讲起?我几次科举落第,入仕无门,才不得不回家接了父辈行当。”他顾不得手臂被扇骨刺伤,用脚撩起一个掉落在地的剑鞘,再次挡住郑颢的扇骨: “我虽干的都是犯法的事,也曾手刃追杀我的官差,可我从未杀害平民,你和我的血海深仇从何而起?” “这是你前世欠的债!” 郑颢不想多说,今日一见,他发现这众多盐贩当中,黄巢算是最磊落的一个,无怪乎当时天朝到处都有私盐贩带头暴动,能攻入长安做了皇帝的,只有他一个。 此时杀他,虽不道义,但也算防患未然。 他“唰”的一下展开扇骨,正要朝他面门扫去,只听楼梯口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 “住手!” 说也奇怪,明明只是个少女的声音,却显得如此不可违抗。李萱儿向黄巢慢慢走去,她刚才一直拿着剑在楼梯上,她听到郑颢说的那一番话,也听到刚刚黄巢的辩白。 四十岁的黄巢还在为不能考取功名,摆脱不了“匪籍”家族的身份懊恼,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在五十八岁的时候,会因经手的私盐被官府查没,走投无路揭竿而起。 在两年暴乱过程中,他曾两次向朝廷申封一镇终老,天平节度使、广州节度使,却屡屡被拒。申封无果,他才愤然北上。 让李萱儿想明白这一切,她忽然觉得为还前世的债杀掉黄巢,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黄巢,你可认得我?” “你......”黄巢努力想想,印象中确实不认得眼前这位小娘子,他摇头道:“在下不认得。” “既然不认得,那我们的债......也可以一笔勾销。你们所有的人,都可以平平安安从这里出去。不过,我有个条件。” 现在所有的人都认为,是黄巢得罪了这小娘子的什么人,才让人追杀,至于裘甫,只不过是他们顺手除害而已。 “什么条件?” 周围一众人都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黄巢只好顺着萱儿的话问道。 “你必须放弃你现在的私盐贩身份,许你带着你的人,从边军捉守将做起,凭你军功给你擢升。说不定,在你六十以前,就已是一镇节度,镇守一方、光宗耀祖。” 这不像是报仇,倒像是在施恩啊。大家都小声议论起来:刚才还要杀了黄巢,怎么一下子要给他官做,甚至未来可期。 郑颢知道,萱儿指的是南诏边境,他笑道:“播州如何?我可以向朝廷荐你为播州捉守将。” 播州是南诏明年攻打天朝边境,第一座占领的城池。播州守将疏于治军,克扣粮饷倒很有一套。让骑射剑术都不错的黄巢去镇守,确实一举两得。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话谁说了算?”黄巢有些茫然,连续几次科举不第,早就看透官场黑暗,他这个年龄,想要从军获取军功,更是难上加难。 如今他有妻有子,生活富裕,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做人。 他思忖片刻,点头道:“我虽不知何时与你们结下的仇,但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建议,待我回乡安顿好妻儿,便带人去长安。” 郑颢哈哈笑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姓郑,单名一个颢。刚才你们不愿见的郑巡按,便是鄙人。”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赶紧跪下行礼: 裘甫啊,你也不算死得冤,按察使查了你的底,追踪到明州,你这是不死也得死。 黄巢几个兄弟都在跟他一起做私盐,少了他生意也不会垮,这也是他答应得爽快的原因。边军捉守将容易立功,唯一遗憾就是播州离家太远。 到明州一趟,意外见到黄巢,连曹州也不必去。回到越州,他们将杀死裘甫的事告知老杨和李传宝,让他们注意谁接了裘甫的班,他们这就要回长安了。 “三郎,你在太子面前不要总为我们说话,这次四郎能到浙西来任职,与父亲只一水之隔,父亲已经心满意足。” 郑袛德将儿子扯到一边,低声说道:“大公主跟你跑这么一趟,太子殿下有何说法?圣上不是不许你们......” 郑颢忙给父亲作了个揖:“儿子正想请父亲跟夏侯相公提,是不是请他为儿子保媒,再向圣人提亲。” “嗯......夏侯孜是盐铁运转使,这两年我们没少打交道,可毕竟不如白相公交情深,再说,他刚做了同平章事,未必愿意......父亲就写信给他试试吧。” 郑袛德也急啊,就剩这两个儿子,三郎先是死活不肯定亲,现在不知怎么又看上了公主,还非公主不娶了。 好在现在看来,公主对他不错,估计将来也不会蹬鼻子上脸,让儿子受罪。 公主随没听见他父子俩说什么,但猜到是提亲的事,她转身向正堂外走去。 院子里有一雄一雌两棵无心银杏,有些心急的叶片,边缘已经开始变黄,像是给绿叶镶了一道金边。 “公主您说,这两棵树,是雄的心急一点,还是雌的心急一点?”木蓝指着高高的树冠问道。 “他们谁也不急,再过两个月,自然就一地金黄了。” 第268章 重回儿时地 九月江南,最能容忍离别。因为彼时秋风微凉,天高气爽。所有的梦想都在种子里酝酿,离别的忧伤,在挥手间变成希望。 郑奕送他们上了漕船,辞别杭州,沿着官河,经苏州、常州、扬州,直到楚州才转头向西。 他们来的时候,要沿路收购赈灾米粮,走的是长江,回去走官河,路途要近一些,因为想在正月前赶回长安,路上也只能走马观花。 漕船要比江船小,船工要在甲板两侧划桨。满员三十人的船,坐得满满当当。所以晚上他们还是尽量在驿站里过夜,船工休息好了,才能将船划得快一点。 转西以后,又经过了泗州、宿州、宋州和汴州,离东都洛阳越来越近。 “郎君,前面就是郑州了,现在才刚过未时,是赶路还是上岸?”陈九过来问道。 郑颢抬头看看天:“上岸吧,水驿隔得远,小驿条件也不好。赶了好多天的路,你让他们都好好休息。” 在里面竖着耳朵的萱儿高兴得冲了出来:“可以上城里好好吃一顿了吗?天天吃河鱼,我都快要变成猫了。” “回到我家乡了,当然要带你进去看看。”郑颢温柔笑道: “郑州的烤鸡、烤鸭都很出名,你尽管放开了吃。老宅只有几个守宅子的老仆人,咱们去不知还能不能住。不过......可以带你去看看我五岁以前住的地方。” 六岁他就去到京城祖君家,后来全家都搬了过去,留在郑州的族人也就慢慢没落了。 “吃完饭之后,我想回老宅看看,快二十年没主人了,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萱儿举手道:“好!我也去!” “我……就不去了,我没来过郑州,刚好去逛逛。”雪晴用胳膊肘捅捅坐旁边的崔公子,他还在慢条斯理吃最后一口酪樱桃,看到雪晴使眼色,便道: “我陪她。” 雪晴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所有人都憋着笑。 既然老崔带了头,个个表态自己到了郑州很忙,这里到洛阳不到三百里,好像谁还编不出个亲戚朋友似的。 阿哲肯定是要陪着郎君的,他笑嘻嘻道:“我想去看看郎君小时候追猫撵狗的地方。” “不,你不想。”阿砚认真说到:“郎君让我们买特产带回去给夫人,你忘了?” “那不是叫你去买吗……啊!你踢我……哦……哦……我去买特产!” 阿砚:驴都没你那么笨。 阿哲:我们天天看着他俩在船上腻歪,又没见你们跳河? 最后跟着郑颢去老宅的,只有萱儿一个人。 下了马车,郑颢先过去叩门,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仆人开了门:“您找谁?主人家都不在。” 郑颢也不记得这仆人姓什么,依稀知道是伺候过祖君的,看着真有些心酸: “我是三郎豆豆,路过回来看看。” “哦!哦!是豆豆回来啦!老木、张婆子,豆豆回来啦!”那老仆人一边拉开门一边叫,里面跑出来三、四个人,其中只有老木郑颢认得,他帮自己做过会响的风筝。 “叫什么‘豆豆’?你以为还是公子小时候?”老木瞪了一眼开门那老翁,转脸挤出一脸皱纹的笑:“公子快进来,您要回来怎么没差人说一声?” 以前大郎、二郎没了,才有的三郎,老太爷便起了个小名“豆豆”,让家里上上下下都叫他小名,说这样好养活。果然三郎、四郎都顺顺利利长大了。 要不是对上了“豆豆”这个名字,这些老仆人哪里还认得出他? 豆豆?车厢里的萱儿捂着嘴笑翻了:昂藏七尺男儿叫“豆豆”?难怪让我等会下车…… “我朋友还在车上,去把西门开了,把马车赶进来。”郑颢本想回车上,可府里的一切就在眼前,他稍一犹豫,抬脚进了府门,从里面朝西门走去。 马车进到府里,大家才看到,公子从车上扶下来的是位小娘子。这都不用问,老仆人都乐呵呵的去向她行礼: “原来是娘子回来了。府里还跟公子在这里住的时候没多大变化,我们就等着主人有朝一日回来,就像天天住着一样。” 这点郑颢刚才也已发现。 门外有个拴马桩,以前父亲常常让人挂一把草在上面,临时停的马都很喜欢这样的零食。现在主人不在,这个习惯还在。 刚才马车停在那里,马就已经欢快的吃上了。 府里确实和郑颢儿时的记忆相差无几,两人牵着手往里走,老木跟在他们身边给他们解释着。 “老木,我还记得你曾给我做过一个会叫的风筝,后来没带去长安,我还哭了好久。”物是人非,郑颢心里也有些激动。 老木抬手抹了把泪:“公子喜欢,怎么不叫人回来说?老木可以给您再做。” 郑颢紧了紧握萱儿的手,微微一笑:“祖君说,男儿活在世上,就没有什么事可以用哭来解决。那谁还敢替我传这个话?你去吧,我带小娘子到后院逛逛。” 两人走着,他指着后院边上的一座小屋笑道: “四岁时我没去上学堂,那就是我开蒙的地方。所以等我去到京城与瑾昀、长风、彦希一起上圣学的时候,他们就没我学得好。而我为了一直保持领先地位,就得比他们更认真去学。” “好想小时候就认识你。” 圣学是大臣的儿子、孙子们,陪皇子、郡王读书的地方,萱儿小时候也喜欢去那里找阿兄,可那时郑颢早就长大离开了圣学。 “我比你大那么多,就算小时候认识,多半也像张绾绾那样,包在襁褓里让人抱......”若是今生,他肯定抱着谁也不给。 听到他提张绾绾,李萱儿噘着嘴不服气的说:“我那么可爱,难道你不愿意抱吗?” 四下无人,郑颢也不避讳,弯腰将萱儿横抱起来,大步进了他那间小书房。书房里干干净净,他只好将她放在那张大书桌上坐着。 “等你嫁给我,我就天天这么抱。” “那我的腿还有什么用?” “用来穿漂亮鞋子啊。” 两人正在腻腻歪歪,老木急急忙忙进来道: “公子,卢娘子来了!唉,她现在这个样子,谁也拦不住啊......” 第269章 恶有恶人磨 阿木说“卢娘子”,郑颢还没反应过来,因为在郑州,“卢”也是大姓。 “哪个卢娘子?” “您还不知道?何节度调任河阳节度使后,卢娘子就跟着搬回郑州了。卢家老宅离我们不远,她还有个姨娘住在里面,所以她也会常常过来。许是刚才看见您下车了,现在跑过来非说要见您。只是她已经......” “何节度?何全皞?” 老木忙不迭的点头。 “这我倒没关注,他已经调到河阳三城来,还做了节度使......卢敏进我们府里了?” “是啊!她怎么说也是节度使夫人,我们也不太敢拦......”老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颢抬手拍拍萱儿的脸含笑道:“我出去叫她走,你要不要一起去?” 萱儿摇摇头说:“她认识我,还是不要露面的好。这一路都好好的,别快回到京城了,却出了什么岔子。我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明天他们当天到洛阳,就算路上有雪马车走不快,大后天傍晚也能回到长安。别说除夕,就连冬祭都能赶得上。 郑颢点点头,握着她的手说:“好。我去去就回。” 他和老木刚走出小书房,卢敏就已经冲到后院里来了,她一眼看见郑颢,立刻笑容满面的扑上来:“郑三郎!你是不是回来带我走的?” 老木赶紧拦在前面:“卢娘子,您搞错啦,您是节度使夫人,我们公子与您并无私交,而且他已经有娘子了......” 卢敏愣了愣,定定的看着郑颢:“胡说!我自幼与郑三郎定亲,他怎么可能会另娶娘子......” 郑颢皱了皱眉,他感觉卢敏有些不正常。他冷冷道: “幼时的口头婚约,多年以前两家就已正式取消,既未交换庚帖,也未三媒六聘,我与卢娘子两无瓜葛,各自婚嫁有何不可。” “取消了?怎么就取消了?”卢敏喃喃自语道:“那还有谁能带我离开这里?” 老木叹了口气道:“您还是走吧,这里是郑府,不是您卢府。您想回京城可以写信给您伯父......” 卢敏低头不语,她身上穿的绫罗夹丝袄价值不菲,头上戴着的金头面也富贵体面,可就是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看她低头转身,老木以为她不再闹了,便将拦她的手放了下来。 哪知她转身就朝郑颢扑过来,拽着他的大氅,试图把自己包进去。不远处的张婆子跑过来,和老木一起把她往外拉。 卢敏力气奇大,她将头埋在郑颢身上哭喊道: “不能取消!你不能取消!我们的孩子死了,你不能不要我!” 郑颢又不能动手推她,只好将大氅解下来,他一松手,卢敏拽着大氅被他们拖了过去。 “你混说什么?让人听见,还以为我家公子对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什么节度使夫人?就是一个疯婆子......”张婆子不屑一顾的骂道。 “我去卢府叫人来把她带走,伤了她我们也要担责任。”老木念叨着走了。 郑颢看她抱着自己的大氅坐在地上,感觉怪怪的,不禁问道:“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是何全皞请旨指婚给他做大娘子的?何至于此?” 张婆子叹气道:“都是上辈子造的孽!” 屋里的萱儿和屋外的郑颢心中一惊:难道和上辈子有关?张婆子又怎么知道? “她嫁给何节度做了填房,可何节度是个没长性的,很快又抬了两三个小妾回来。卢娘子自认为出身名门大族,看不起那些青楼艺伎,只要节度不在府上,想方设法都要赶她们出去。 人家艺伎从良,也想一生一世,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其中有一个性子暴躁的,用了些手段,把何节度伺候得舒舒服服,反过来说她坏话。何节度这种武夫,他可不管什么宠妾灭妻犯什么法,唯独忌讳的是圣人指婚,还留她一条性命。 她之前生过一个儿子,何节度很是宠爱,若不是那小妾也有了身孕,卢娘子恐怕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那小妾让人送了盘点心给卢娘子,卢娘子没吃,小公子吃了,不到一刻就口吐白沫走了。 她让何节度查小公子死因,结果查到她自己的婢子身上,她怀里抱着被毒死的儿子,亲眼看着婢子被当场打死。从那天起,她就开始疯疯癫癫。 卢家官人怕他将人送回卢府,里外打点,让他调到河阳做节度使,也算给姑爷升了官,还能让卢娘子离家近些......这只能是上辈子造孽,要不怎么会撞上个糊涂夫君恶毒小妾......” 原来是这么回事。萱儿在屋里一阵唏嘘。 重生以后,一切都变了,前世的仇也变得模糊而难以成立。就像杀死三郎的卢敏,和杀死自己的黄巢,今生他们都没有机会犯同样的错,这仇,只有靠天给的报应。 郑颢回想起前世种种,对眼前这个得了失心疯的卢敏也同情不起来,他指着自己那见大氅说: “一会你将它烧了,我还有,不吝这一件。” 他转身走回了小书房。看见萱儿正站在窗前朝他微笑,他不知所措的打了个喷嚏,趁机过去撒娇卖痴道: “人家都要偶感风寒了,你还没心没肺的笑。” 萱儿仍旧微笑着,张开双臂迎了上去,郑颢心里一阵悸动,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这一刻,仿佛天地间没有了单独的两人,他们已经合为一体。 “没有遗憾了,萱儿,朝廷有了继往开来的太子,南诏有了黄巢,我有了你。余生只想每天清晨和你一同醒来,每天夜里和你一同入梦。” 郑颢亲吻着萱儿散发着桂花香的发髻。 “入梦之前我们在做什么?” “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之前我们在做什么?” “在脱衣服。” “那脱衣服之后在做什么?” “在闭眼睛啊,笨蛋!” 两人正在打情骂俏,听见外面来了人,郑颢推开一条窗缝,两人往外看。却不想来人并不是卢府的人,而是何全皞。 还好张婆子机智,远远看见何节度使进来,连哄带骗将公子那件大氅拽到了手里。 卢敏一看到何全皞就吓得尖叫起来,他气急败坏的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拖着就往外走: “贱人!丢人现眼丢到别人家去了!” 然后,似乎是将她塞进了一顶轿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270章 变故 第二天走的时候,老木悄悄上前与三郎耳语道:“卢娘子昨晚投井死了。” 郑颢愣了愣,她这样神志不清痛苦的活着,倒不如早点去与儿子团聚。只不过,这是她自己投的井,还是被人投的井,那就不得而知了。 上船的时候,萱儿用眼神问他,他笑着摇摇头。快入正月了,这样的悲剧,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 天气冷,河面上起了雾,大家都挤在船庐里,坐在厚厚的羊皮垫子上,围着炭火轮流说笑话。炭火暖洋洋的,萱儿在崔瑾昀一点不好笑的笑话里,靠着郑颢的肩睡着了。梦里她见到了阿娘,阿娘笑着对她说: 你父亲同意给你们指婚了,过了新年,出嫁的事就要办起来,你是喜欢暗花的盖头,还是明线的盖头?阿娘亲自替你绣…… “明线的,红底黄线好看。”萱儿迷迷糊糊说到。 “小傻瓜?梦到什么了?洛阳到了。”郑颢捏了捏她的鼻子,把她彻底弄醒了。 “郎君,岸上有不少神策军,看这架势,是跑了什么重要的人。近年了,事真多。”阿砚回头对船庐里的郑颢说。 “先别管,上岸找了车走人。多找几匹马。萱儿,你们换男装,后面都是陆路了,谨慎点好。” 萱儿听了郑颢的话,已经彻底清醒了,赶紧叫了木蓝进来,雪晴、沅娘也都换了男装。 “娘子,我不会骑马怎么办?” 沅娘见她们神情严肃,不免有点紧张。雪晴笑到:“换男装又不是让你骑马,我们还坐马车的。” 几个月相处下来,沅娘也渐渐淡了失去亲人的哀伤。上岸的时候,她紧紧跟在李娘子身后,边走边瞟着岸边排成两行的神策军。 船上带了不少浙东的洋玩意,那是给晁美人和霜儿的;还有郑州的安石榴、红枣,这些给郑夫人带的家乡特产;再就是萱儿每个州逛街买的乱七八糟小玩意。 搬运东西花了些时间,阿砚在码头上冷眼看,并没有看出那些神策军守在岸上是什么目的。 “郎君,全都搬完了,三辆马车二十匹马。另外,那些神策军还在码头上没有动。”阿砚说完,郑颢点点头说: “走,洛阳至新安只有百里,官道平坦,过去也就一个半时辰可达。新安镇有守兵,人少,有动静会很明显。反而比东都更安全。” 很快他们的车队出了洛阳一路向西。 “哦?他竟然不宿洛阳?既然回来了,我就在通化门迎接他。告诉他们,跟在后面,人跑丢了我拿他们是问。” 报信的小吏低头退了出去,很快,换了一人,一骑绝尘,跑在回洛阳的路上。 洛阳到长安八百里,中有二十七驿,中点在陕州,其中洛阳到陕州段,地势平坦,连马车跑的速度也不慢。 这一路经过几个军镇,郑颢以按察使身份入镇投宿,确实没人敢明着做手脚。 “三郎,你觉得那些神策军与我们有关吗?可军镇里不也是神策军?” 萱儿心里生出些不安,可又找不到不安的原因。 难道是父亲已经知道她跟着郑颢出门的事?若要因此惩罚郑颢,大不了自己滚到父亲怀里撒泼打赖,总能把事情混过去。 郑颢摸摸她的头顶,轻轻笑道:“没事,可能是我反应过度。明天就回到长安了,前面三百里好路,过了陕州,就不能走那么快了,不过......” 他低亲了亲她长长的眼睫毛:“一路上风景很漂亮。这辈子总算能亲自带你看看......银装素裹的北崤道风光。” 她抬手捂住他的唇,嗔到:“说什么这辈子,难道以后我们就不能再去洛阳了?雪天路滑,我们别走那么急,大不了在路上多住一夜......回了长安,只怕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这样天天在一起。” “那是,三书六礼都得走上半年,是没有那么快。”郑颢笑着将扭着身子要逃走的萱儿搂得更紧,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你知道离开之前,太子对我说了什么?” “什么?”萱儿不动了,认真听他说话。 郑颢干咳两声,羞涩得像是个小郎君:“他说......他说......不能碰你。” 这些男人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没有成亲,怎么碰?萱儿又开始扭着钻出他的怀抱,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郑颢怀里少了个人,很快冷了,他关上窗,心事重重的将火笼拨亮:我们爱得坦荡,若是真不让我们在一起,相信她也会和我在一起。 接下来的路程,就像是行走在仙境里,白雪覆盖之下的山峦树林,像是另一个世界。也许是不愿意太快结束这段旅程,他们走得不快,在潼关又住了一夜。 从崔瑾昀小心翼翼吻上李雪晴双唇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心回去就开始走三书六礼: “你不是还有个姨母吗?你就从她家里出嫁,嫁妆你不用操心,我和聘礼一起办,费不了多少事,你姨母家里该给的我都不会少。府邸已经有了,也是新装的,咱们住的地方再装饰装饰也就可以了。孩子住的地方......在我们旁边?要几间?” 李雪晴哑然失笑,问道:“孩子名字你想好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想了?我想了六个,三个男孩三个女孩,如果不够,今晚我再想想。”崔瑾昀真正的说。 “真是个傻子!” 李雪晴眼里起了雾,她运气怎么这样好?全长安城最不懂爱情,却又对爱人最执着的傻瓜,被她捡到了。 “若是......你父亲不同意你娶李德裕的孙女呢?他们曾经斗得死去活来......”这是李雪晴最担心的事。 “人都斗没了,有什么好斗的?他不同意......那我一辈子不娶亲,就在药圃和你过一辈子。放心,要是真这样,我娘不会放过他的。” 崔瑾昀显然比郑颢乐观很多。 通化门就在眼前了,郑颢骑马走在李萱儿马车旁边。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向着他们跑来,郑颢认出来了,那是留在晁美人身边的木香。 “公主!郎君!” “木香?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萱儿掀开窗帘开心的笑着,她已经知道阿娘他们早两个月就回宫了,就是不知道,她没回去,有没有被父亲发现。 “郎君!您快跑!您不能回长安,晁美人说,不管去哪您先逃出去。现在什么都讲不清楚,您快跑,过了冬祭再说!快跑啊......” 木香真的讲不清楚,她抱着公主哭了起来。 “木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是因为我吗?”萱儿着急的问。 “不不,不是,是因为一个道士......我也不是很明白,您快让郎君跑啊,不要回长安。公主,晁美人让我在城门拦住你们,我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大家都围在公主和郑颢身边,这样没头没脑的突然变故,大家都懵了。 “三郎,我阿娘不会害我们,你和阿砚、阿哲别回城,等我弄清楚情况再说。你们去......对了,灞桥!灞桥边的竹林里不是有个竹舍?你们去那里等我消息。” 萱儿镇定下来,她坚定的看着郑颢: “你活着,我随你天涯海角,你不活,我随你天上地下。” 第271章 入狱 郑颢看着萱儿淡淡笑道:“我虽不愿意让你挡在我前面,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你小心一点,给自己留后路,我们先走了。” 看他上马,崔瑾昀跟过去,急切说道:“你等我,我回城弄清楚原因便去找你。在这之前你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的,对不对?” “对。你给我的护心丹,我带在身上,不见你,我不死。”郑颢笑着,上马挥挥手,就要往他们来时的路走,一队人马从城内冲出来,为首的人大叫: “左庶子留步!我是李长风将军派来接你的!” 郑颢一看,来人还真是李长风手下校尉柳明,他勒住了马,问道:“为何要接我?接我去哪?” “您现在不能回城,城里都是抓您的人。李将军让我们把您藏在城外的营地,您赶紧跟我走吧。” 听上去,和木香说的一致,都是让郑颢别进城。藏在金吾军营地,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可他觉得,按老李的性格,他应该会亲自来安排。 “李将军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要抓我?” “这个末将就不知道了。您先去军营,见了李将军就能知道了。” 郑颢心里盘算,他们三个,对方二十来个,要跑未必跑不掉,就是他身后这群人......只能全干掉。 他正要假意答应,沅娘突然指着其中一个金吾军喊道: “别去!他是洛阳码头上的兵!我绝不会看错,他鼻子上有颗痦子!” 郑颢拔出横刀向柳明砍去,阿哲、阿砚同时动起来,丁远带着侍卫也拔刀冲上去。一时间刀光剑影。 李萱儿咬咬牙,对大家说:“走!我们上车回城。只有我们离开,他才更无所顾虑。” 崔瑾昀、张彦希立刻同意,这二十多个“金吾军”不是郑颢他们的对手,他们在这里只能是累赘。几人上了马车,立刻朝城门奔去。 郑颢明白萱儿的心意,他手上也快了起来,柳明“啊”的一声,被郑颢刺中掉下马去。剩下几个打马转头就跑,他们也不追,丁远说: “郎君,让我们跟着你吧。” 郑颢看了看他们,除了三个赶车的,其余十五个侍卫都留了下来,人多太显眼。他皱着眉说:“先到树林子里面藏起来。” “郑三郎!” 郑颢偱声望去,心里一惊:坐马车回城的人,全都被赶了回来。赶他们的人,正是左军中尉马公儒。 他笑眯眯的坐在马上,看来,大权在握的感觉不错,郑颢脸上毫无表情,淡淡说到: “马大将军,你这是何意?连公主、公子都要被你钳制。” 马公儒摇着兰花指道:“不不不,本将军只是护送,哪有钳制?等您跟我回城向圣人交差,他们就自由了。” 郑颢听说是圣人要拿他,不禁有些灰心,就算是逃出去,难道他要一辈子亡命天涯?那萱儿怎么办?干脆回去面对,不管是栽赃还是诬陷,总还有一线脱罪的希望。 他点头道:“好!我跟你回去。” “郑三郎武艺高强,你信得过我,我却信不过你。”马公儒又摇摇头。 “那你要怎样......”他话音未落,马公儒后面一支箭飞出射中他的肩头,郑颢捂着肩头掉下马来,一动不动。 “三郎!” “郎君!” 崔瑾昀跳下车,推开拦他的禁卫,朝郑颢跑去。他检查过后松了口气,站起来骂道:“狗贼!已经答应跟你回去,你还要下麻药射伤他。” “崔公子,您说话可不要不考虑后果。您父亲最近过得不太好,难道你不该多关心自己的父亲,而不是过分亲近一个妖人?” “妖人?” 抱着郑颢的萱儿心都凉了,这是在闹哪出?自己心里一点谱都没有。看着怀里失去知觉的郑颢,她咬着唇,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崔公子,能不能先帮他取下箭,我怕......进了大狱,没人会替他好好包扎伤口。” 一个禁军刚要阻拦,马公儒笑道:“哎!已经麻翻了,就让他们包扎伤口,算是给万寿公主一点颜面。去看着,别让他们用药。” 李雪晴已经从马车上抱了药箱下来,崔瑾昀拗断了箭杆,正要给他撒些止血粉,被那禁军拦住了。只好拔箭按住伤口,直接给他缠上布条。 血渍飞快的浸湿布条,远远快过包扎的速度。看着白布上不断浸开的血印,萱儿忽然想起以前马元贽给杨怀信下的药,就是能让他血流不止,失血过多而死。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三郎!你快醒醒,这样流血你会死的!” 萱儿的话,提醒了崔瑾昀,他连忙沾起一点血,放在舌尖尝了尝,确定之后才凑近萱儿说: “只是麻药,大概是射到经脉,才会出这样多的血。公主,哭解决不了问题,你快回去打探消息,找杨将军......” 萱儿抬起手背擦了把眼泪,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平静得像睡着一样的郑颢,咬着嘴唇往马车走去。 马车慢慢向城门走去。萱儿看着阿哲他们全都被下了武器,郑颢被抬上一辆马车,她抓着木香的手哭到: “为什么说他是妖人?为什么?” “公主,刚才太急了,我没敢说......圣人久病未愈,又开始相信那些仙丹仙药,那日,马公儒领回来一个道士,那道士您也见过,就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吕用之。” “吕用之?那和郑三郎有什么关系?”公主有点慌了,吕用之,他是个重生失败者,难道...... “他手里有本册子,上面记载着天朝各地懂妖术人的名字,其中就有郎君。他说,天朝动荡,兵乱迭起,圣人龙体抱恙,全是这些从未来重生回来的妖人做的乱。” 重生?公主脑子里“嗡”的响起来。 她已经记起来了,她在顾非熊那里见过那个本子,当时郑颢一时激动,向自己承认也是重生而来,但他们并没有在顾非熊面前提她亦如此。所以......他记录的册子上,只有郑颢一个人的名字! “顾......顾非熊!” 木香忙点头道:“对,也有这个人,那天在东市游街......就有这个人。” 说出“游街”两个字,萱儿猛的转头盯着他:“妖人都要游街吗?” “是......是......” 萱儿的泪一串串的掉下来: 三郎,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救你...... 第272章 回宫 他本可以走的,但那样也许会永失挚爱,自己的家族不知会受多少牵连。 没有弄清实情之前,避一避是个缓冲。可若是连累她和朋友们,他宁愿直接面对。 麻药过去,肩上的疼痛让他清醒,睁眼看看,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牢笼外面走廊上的火把大概是烧了爱慕它的飞蛾,发出“噼啪”的声音。 “郎君醒了!”阿砚欢喜的小声叫道。 他撑起半个身子,阿砚扶他靠墙坐着,他看看四周,这应该是侍卫司狱:“阿哲他们呢?” 阿砚挨着他坐下,小声说:“我让他们跑了。您被射下马,崔公子为您拔箭,大家都围着您,阿哲带着他们往树林里跑了。” 郑颢点点头,他们在外面总比全都关在牢里好。 牢房之间是隔墙,看不见旁边关的是什么人,他们只剩下等待。 “现在大概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酉正了,这麻药下的量大,您昏迷了快两个时辰。中间有个司狱郎君来看过,见你没醒就走了。” 侍卫司狱在太极宫里,就在大理寺后面,旁边是司农寺草场和废石台,上次崔瑾昀也是被关在这里。阿砚说的“司狱郎君”并不是狱卒,而是专门执行天子令的快手。 两个时辰,李二和杨七都没有来,要不就是圣人下了死命令,要不就是......出事了。 李萱儿这两个时辰也不好过。 她回承欢殿换了衣服就直奔明义殿,晁美人显然已经在等着她。见女儿一路奔跑过来,止不住一阵心疼。 “萱儿!”晁美人迎了上去,把一头扎过来的女儿搂在怀里。 “阿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道士就是个骗子,我们砸过他的场子,这是他回来报复,您瞧着,下一个人他就会说是女儿......” 晁美人什么也没说,就让女儿伏在怀里,搂着她慢慢往殿里走。 “你阿兄叫人把我们接回来,就说是你父亲身子不大好了。回宫见了你父亲,才知道他是久病自扰,看谁都觉得是要夺他的天下。 我们之前费了那么多心思让他离了丹药,可李雪鸢给他下的毒,让他的五脏损伤,他也不堪其苦。病急乱投医,他重新选择了亲近道士......你不要怪你父亲......” 萱儿摇摇头说:“吕用之就是趁父亲广招道士时进宫的吗?他给父亲的那本册子能不能拿到?” 晁美人欲言又止,皱着眉说:“萱儿,阿娘知道你喜欢郑三郎,可是,这事你父亲已经做了决定,元妃又拿你阿兄为郑三郎争取东巡机会做文章,她......上个月已经将八郎收入她名下抚养......你得顾念你的亲兄长啊。” 见女儿沉默不语,晁美人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你先去给你父亲请安吧,好好陪个罪,就说是你听说东海有位道士,能制仙药,你才偷跑出去的......你阿兄替你找的借口,你莫要说错了。” “好,那我先过去了。” 看着萱儿的背影,含香忧虑的说:“美人,您怎么不告诉万寿公主殿下,冬至祭天的事?若是到了圣人那里才听到,我怕万寿公主克制不住她自己。” “唉,我看不得她难过的样子,广德在殿外等她,她们姐妹俩说话更没顾忌些。” 霜儿看到姐姐出来,忙迎上去:“姐姐,你回来了。” “霜儿?你怎么站在这?是在等我吗?”萱儿忙拉住妹妹的胳膊问:“你们回来没被父亲责怪吧?还有阿兄。” “阿兄之前想好了托辞,说你去东海替他寻药,父亲怪了两句,也就不再说了。只说一定要盯着郑三郎,他一回来就要拿下。”霜儿忧心忡忡的说: “这事恐怕是无法挽回了,那道士准备在冬祭上做法,将他们这些霍乱天朝的人......火祭。” “什么?”萱儿不由得天旋地转,扶着霜儿的胳膊才站稳,她咬牙道:“不,我要去找阿兄,他一定有办法能救三郎。” “姐姐!长兄他跟母亲说,三郎在离开京城以前,劝长兄早做部署,他点了几个地方,说他根据自己观察,发现那里的都将野心不小,推测会制造兵乱,后来这些地方果然发生了兵乱......兄长......只怕也信了五分。” 人最怕起疑,李温若是再将以往各种巧合串在一起想,只怕他不信也会信。 李萱儿定了定神,这事她不能认命。大不了豁出去,说出她自己也是穿越者的真相,兑现她曾说过与他同生共死那句话。 出了明义殿,萱儿将阿娘和霜儿的话理了理,回头问身后的木香: “你回来见过杨将军了吗?” “原来你没忘记我。” 甬道上传来杨怀信的声音,他拐过一个弯,向萱儿走来。萱儿停下来,打量着这位半年未见的伙伴。 他脸上的微笑,就像当初独自守在人去楼空的公主府那般从容: “平安回来就好,再晚两个月,您就不能在这宫里见到我了。” “怎么了?你要去哪?” 他低头沉吟片刻,抬头看着她:“李长风十天前去了洛阳,你们没有遇到他?”没等公主回答,他自嘲道: “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他们不会让你们见到他。我都没法给你们送信,何况是他?你问我去哪?我可能会去安南......冬祭后就走。 这样不分是非的地方,待下去只会更心凉。对了,我已经想办法把萧寒推荐做了司狱郎君,司狱郎君有品级,至少比他做不良人薪资地位高许多。 郎君被关在侍卫司狱,那里只有他们的狱卒和司狱郎君可以进去。您若是要劫狱,我和萧寒一定会出力。” “若只剩下劫狱一条路,拼命我也在所不惜。”萱儿波澜不惊。 杨怀信笑笑,并不觉得她说这话有什么不对: “您这是要去紫宸殿吧?那我就去太极宫探探情况。圣人说什么您都不要着急,离冬祭还有几日......您相信郎君来自未来吗?若真如此,我想问他,我之于未来,又会怎样?” 他没等萱儿说话,拱手行礼,转身向宫门方向走去。 他披着披风的身影,在白雪中那样无奈。这半年里,他和李长风都经历了怎样的事? 还是这无尽的寒冷,冰封了当初了意气风发? 第273章 相见 到紫宸殿还算顺利,因为圣人正穿着道袍在和几个道士修炼,看到女儿,他问了几句东海的情况,就让她回去早些休息了。 让萱儿闷闷不乐的,是阿兄推说正在议事不见她。 李温如今已经搬进东宫,他的次子在这个月刚刚出生。刘碧如进东宫做了淑人,和她一起如东宫的,还有几位大臣的女儿。都不是李温特别喜欢的女人,又不好分轻重,进来的也都是淑人、美人的位份。 萱儿只好在后宫看了看两个侄儿,跟刘淑人聊了几句,悻悻回了宫。 在东宫正殿里翻着折子的李温,确实在躲着妹妹。他在乎妹妹,所以不知道如何面对她。郑颢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父亲直接下的圣旨,甚至不需要问他的意见。 郑颢是自己的左庶子,连自己都要避嫌,因为已经有大臣提出,郑颢左右朝政,暗指的就是,将他推上太子之位。 这可是圣人最敏感的神经。 更何况,他本人也有些怀疑,郑颢确非常人,他父亲的担忧,何尝又不是他的担忧? 东宫在太极宫内,李萱儿人在太极宫,哪里舍得走得那样快?东宫在东,侍卫司狱在西,三郎就在那里...... 出了东宫重明门,本应该从东边延喜门出去的,她却不由自主的朝着西面走去。 重明门对着的这一片房舍,皆是太子东宫属下,郑颢若是还做太子左庶子,这也是他办公的地方。 “微臣见过万寿公主。” 旁边一个声音将萱儿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转头一看,竟是温庭筠。 去年得了郑颢推荐,他也中了进士,还点了三名探花,现在被李温拉到东宫詹士府做事。郑颢出事,他也不好受,只不过出的这事太玄,谁都帮不上忙。 “公主这是见了太子殿下出来吗?” 萱儿见了三郎过去的好友,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她苦笑着摇摇头: “我想见他,他却不想见我。” “公主您不要多想,太子还是很在乎您的,这段时间您在外面,他一颗心都没有归位过。三郎的事真是太意外了,太子殿下也因此腹背受敌......” 听着温庭筠的话,萱儿心里好受的些,她挤出一丝笑容:“我没多想,多谢你开导。” 温庭筠又问:“公主您可知道,这次和郎君同在那本名册上的,还有一个熟人。” “熟人?这我还真不知道。” 萱儿心想,他不可能是说顾非熊,在竹林茅舍里见到顾非熊的,只有她和郑颢两人,连阿砚、木蓝他们都没见过。 “就是和我们同去南五台的轩辕集啊!他也是......来自未来之人。” 这还真把萱儿吓了一跳,他们从没怀疑过轩辕集,因为他是个游方道士,行事本就不按常规,说话做事不同常人就是正常。 现在想想,他还真像。不再炼丹,回避进宫,用自己的医术四处治病救人,他走着和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萱儿点头致意道:“多谢告知。若是未来之人都入三郎、轩辕道长一般,那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说不定还是我们天朝之福。” “公主客气了。您若有什么需要,托人告知,微臣必万死不辞。”温庭筠行了个礼,诚心诚意道。 萱儿微微一笑:“三郎辛辛苦苦帮助大家走到这一步,谁也没有资格死。天朝还要靠大家稳稳走下去。” 她的心中开朗了很多,温庭筠让萱儿想到了自己和郑颢的初心。 初心还在,这条路就值得走下去。 “站住!前面侍卫狱禁行!” 木蓝大声道:“万寿公主驾到,这是太极宫,凭什么公主不能走?” “参见公主。圣上有令,除了狱卒和司狱郎君,谁都不能靠近。”那侍卫依旧伸手拦着公主,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李萱儿望着侍卫狱的高墙,呼吸都有些急促,脚迈不过去,心却飞了进去。她慢慢的从衣领里掏出那个牙哨,放在唇边一吹,竟然“呜呜”的吹不出声音。 木蓝、木香心都疼了,公主眼里含着泪,嘴唇也颤抖着,看似用力,哪里还聚得起一丝气力来? “公主......” “我可以的。”公主笑笑,镇定了片刻,重新把牙哨放在唇边使劲一吹,尖锐的哨声拍拍翅膀飞了出去。 侍卫狱里的郑颢听见了哨声,他的脸色由白变红,红色褪去,只留温柔在眼底眉梢。 “郎君,是公主!” “这个傻子,这么冷的天,跑到太极宫来做什么?难道不吹哨子,我就不知道她在惦记着我吗?”郑颢喃喃笑道。 他们两人身上的东西,悉数被收走,包括脖子上挂的牙哨。没法回应她,郑颢的心像被一万只蚂蚁咬了一样。 萱儿吹了几声,听不到里面回应,猜想是没了牙哨,只好失望的转身离开。 “郎君,公主是不是走了?” “走了好,她在外面我难受......” 听着郎君带着鼻音的声音,阿砚这才反应过来,公主就是郎君全部的软弱。 两人默默的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面有说话声、笑声,还有钥匙“哗啦哗啦”的声音,大概是狱卒换班了。 又过了一会,一个司狱郎君带着个披黑斗篷女人过来送饭: “郑颢,郑砚,领饭!” 声音如此熟悉。两人急忙往牢门看,那司狱郎君正是萧寒。 而那个送饭的女人,黑色斗篷衬着她白皙皮肤白到发光,精致的小脸上挂着泪痕,抿着的嘴唇努力弯成笑的模样。 郑颢“腾”的站起来,快步向牢门走去,握住她抓在栏杆上的手。两人什么也没说,他只看见她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他再也不想忍,伸手出去捧着她的脸,她也迎上来,两人就在两根栏杆之间,轻轻碰到了彼此的唇。 “我和你一样是重生者,你死我也不能活,所以,我一定会救你。” “不,你不能说出去。你要替我看着,天朝越来越好。”郑颢轻轻擦掉她的泪痕。 “刚才我走过来,看到轩辕集,他与你隔着一间牢房。” “轩辕集?......什么原因?” 萱儿握着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轻声说:“你以前不是说过一句话?上天既然能让我们我们重生,那么,就不会只有我们。” “妖人......是这个原因。”虽然猜到了,毕竟是得到了证实。 上次去找顾非熊,就已经人去楼空,这样看来,他不是逃走了,应该是凶多吉少。 第274章 预见 刚才公主在侍卫狱外面吹哨子的时候,杨怀信刚刚找到萧寒。 从上次崔瑾昀如侍卫狱开始,杨怀信和李长风就觉得,侍卫狱应该有自己的人。司狱长是李长风的长嫂的亲叔叔,杨怀信又塞了银钱,没费多少力气就成了。 贱民还是良民,还不是一包银钱的事?一包不行就两包。 萧寒彻底脱胎换骨,现在,连不良帅都要给他这个司狱郎君面子,对他笑一笑。 司狱郎君就是圣人的密探,他们出任务的时候,可以凭圣人的司狱令先斩后奏,禁军都不能阻拦,何况不良人? 唯一的缺点就是,生是司狱郎,死是司狱鬼,还常常有被圣人灭口的危险。 “一定是公主......能想办法帮她进去吗?”杨怀信重重叹了口气,想起她那个样子,好叫人心疼。 “我今天值夜,她要进去只有一个机会,就是送晚饭。若是值日,倒有两个机会。” “哦?狱里能吃三餐?” “不,还有一次倒夜香。” 刚说完,他头上被杨怀信狠狠打了两下:“混小子!敢玩你兄长!” 萧寒嘻嘻笑道:“那不是看你愁眉苦脸吁声叹气,我逗您笑一笑嘛。郎君是好人,就算他是从啥不知道的地方来,一定也是仙人。我不相信大牢能关得住他。” “总算说了句好话。那我去跟公主说,送晚饭的时候进去。你得保证她安全。” “放心,一个班的狱卒、牢头早就是我兄弟了,我这么人见人爱、树见花开......” “滚!” 于是,公主便扮成送饭的妇人,出现在郑颢面前。 两人还想多说几句,忽然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萱儿连忙戴起风帽,收拾了食篮,低头跟着萧寒往外走。 经过轩辕集的牢房前面,她看见轩辕集闭着眼睛,面带笑容点了点头。 “道长,这么晚了还过来?”萧寒挡在吕用之和萱儿中间,亲切问道。 吕用之没起什么疑心,拿腔拿调的说:“今晚是吉时,要给这些妖人做法。一个一个的来,要给他们钉上锁魂钉,只要经过七日,祭天之时,就不会因为火烧躯体,魂魄飞出来害人了。” 说的好有道理。领着他过来的司狱郎君笑道:“难怪,我看这铁钉足有四、五寸,还想着这有什么用呢。” “胡说!什么铁钉?这是乌金所制,太上老君传下来的神器!什么铁钉铁钉的......”吕用之大声斥道:“还不去拉人?” 四、五寸的铁钉......萱儿脚都软了,根本挪不动步。她不能想像,这个东西钉到郑颢的身体里是什么感受。 萧寒轻轻推她,也不见她挪脚,他看了一眼小道士手上捧着的托盘,心里一惊:这道士好歹毒,不良人给人用刑也比不过他。 四五寸不说,钉子是三棱的,拔出来必然血流不止,像重箭的箭簇,却比它长得多。 这不是要钉什么魂魄,就是要人失去运功的能力,纵你天然神力,往琵琶骨里一钉,你就是个废人。 萱儿缓缓转过脸,想要看一看那神钉长什么样,萧寒一咬牙,提着她出了侍卫狱。 “出了什么事?”树丛后面的杨怀信,见萧寒提着被他打晕的公主过来,连忙将她接了过来: “我刚才看见吕用之进去了,被发现了?” “幸好我下手早,她挣扎着要回去,被我打晕了。吕用之才是魔鬼,他去给那几个妖人上刑去了。”萧寒皱着眉头,将那钉子描述了一遍道: “人还给您了,我得赶紧进去。” 树下虽没有积雪,可也冷得很,杨怀信扶住公主,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铺在地上,让她平躺下来,他到外面树枝上去抓了一把雪,用雪搓公主的脸。 “三郎......” 公主醒来就更咽着叫。 “公主,是我。现在没办法阻止,只能先忍忍。郎君的武功您也知道,他的身体比我们都好,钉个钉子......您就当他在战场上被射了一箭吧。”杨怀信轻声安慰道。 他话音刚落,狱中就传来痛苦的惨叫声。 公主本已坐起来,这声惨叫,让她一下子头晕目眩,倒在杨怀信怀里。 好在向南就是内侍省,现在圣上住大明宫,太极宫的内侍省只剩几个守门的。杨怀信本就是宦官出身,只说是喝醉了,守门的也没怀疑。 才把她放到软塌上,她就醒了。杨怀信递过去一杯水,淡淡说到:“您如果这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末将再不敢领你来了。” 萱儿只管喝水,什么话也没说。 他拖过一张鼓凳坐在她面前,认真说道:“您的一举一动都受到马公儒的监视,我也是。我们冒这样大的险,是要救郎君,不是暴露自己同归于尽。” 萱儿抬头看着他,他一向如此沉稳,平时可能会觉得他有些闷,也不怎么会说笑话逗你开心,这个时候,他就像一块磐石,让人心定。 “我知道了。刚才......是我没能控制好自己。”一开口说话,她还是止不住想抽噎。 “您想好怎么办了吗?您一向足智多谋,不能因为是郎君在狱里,您就乱了分寸。”杨怀信觉得自己刚才得也太严厉了,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娘子,只能先让她分分心。 对,现在需要思考,而不是哭。 “除了轩辕集,现在牢里关的还有哪些人?我需要更多的线索。”她抬头平视着杨怀信。 他想想说:“我没有看过那本册子,萧寒也是听他们司狱郎君谈论,不知准不准确。有一个是坊州人,他自己也和别人说过,他是重生之人。他知道那里藏有无主的财宝,发了大财。 还有一个是洋州人,他能预见地震,便预先做了准备,确保一家人都死里逃生。其邻居还说,他曾极力反对阿姊嫁给一个富户,父母没同意,阿姊嫁过去不到一月,丈夫喝醉落水而亡。 最离奇的是个女人,她竟以自己异母妹妹,将来会和自己丈夫苟且并杀死自己为由,提前杀了他俩。可官府查访,并没有她说的那些证据。以前判案,定她得了癔病,现在照名册上看,她也是来自未来。” 他见公主听得愣愣的,便宽慰她道: “您别害怕,这些说不定就是巧合,被那些街坊邻居传得神乎其神。其他几个,也都是这样,他们就是能预见到将要发生的事。” 不,不是巧合,是他们前世曾经经历过。萱儿默默想到。 一本记录的册子,一些真真假假的传闻,确实会让人害怕。 第275章 头绪 郑颢两肩之上,各被钉入了一根长钉。 他咬着牙没叫,被扔回牢房的时候,底衣全都汗湿了。他和阿砚是习武之人,他们都知道,穿琵琶骨,上肢活动受限,基本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郑砚,名册上没你名字,道长说,你不能呆在这,跟我走吧。”萧寒走过来开牢门的锁。 “不,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着郎君。”郑砚此时喉咙像卡了异物,说话都不清楚了,态度却很坚决。 萧寒走进来小声道:“你傻啊!能走一个是一个。” “阿砚,快走,你出去才能帮她救我。”郑颢睁开眼睛,他才刚受过箭伤,现在脸上没一点血色。 阿砚点点头,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下郎君汗湿的衣服,又把萧寒拿过来的自己的大氅盖在郎君身上,这才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侍卫狱。 “怎么回事?怎么会把我放出来?”他不解的问。 萧寒笑道:“那道士是蠢货,他自己说你不能留在那里,会乱了他的气场,我便引他说放了你。明日司狱长问起来,就说是道士比我们放你走的。他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你放心走,我没事,有啥往那死道士身上推完事。” 送阿砚出了宫门,回头看他还站在宫门里,见阿砚回头,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阿砚回了崔府,才知道阿哲已经在那里。 大家看见他回来都万分诧异,忙问郎君的情况。阿砚把今天公主进去送饭、郎君被钉琵琶骨、萧寒钻空子放了自己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崔公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今天回来一打听,才知道师兄也被抓了进去: 三郎是重生的、师兄是重生的,为什么自己不是?难道是自己上辈子死得不够惨? 现在听说三郎和师兄被上了这样的刑,他是药师,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能救所有的人,难道救不了他自己?”张彦希问道。 他今日已经去见过太子,把父亲写给太子的信呈上。李温很高兴,他也是自小认识张彦希的,虽知道他是随郑颢一起回来,说话时,他故意没有提这一点。 李温给了他右率府左郎将的职务: 这是郑颢给他找回来的人,之前还回来了一个杜牧,对他的举荐的人委以重任,他算是没有辜负他。 杨怀信送公主回宫后曾来过崔府,把“妖人”一事经过大概讲了一遍。 李长风之所以被调走,就是他当场顶撞那道士,说他是妖道,这才惹恼了圣上。 他们曾经去市井,收集过吕用之欺骗百姓的证据,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抵不上那本名册在圣人心里的分量。 阿哲若有所思道: “难怪,上次我跟郎君去竹林找顾非熊,茅舍里空无一人,东西被翻过,但半袋白面却没被拿走。定是吕用之被赶出城后,在竹林遇到了顾非熊,鬼使神差得了这本册子,拿回来制造噱头找圣人邀功。” “死道士!我就不信找不到破绽让他身败名裂。”崔瑾昀骂道。 他这句话提醒了阿砚,想想皱着眉头说:“可惜,吕用之现在住在宫里的道观中,我们不能接近他,听到些什么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讲了一通,虽然算是把整个事情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可他们并无任何头绪。 在外面走了半年,郑颢才将浙东的隐患消除,回来只用了半天,就把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老崔,你先别发火,我们这么多人里面,你和太子殿下关系最熟,我觉得,还是要靠殿下......”张彦希讲了句他想了很久的话。 崔瑾昀愣了一下:“我?我跟太子很熟吗?” 此刻的他有一丝后悔,以前看着郑颢和各式人打交道,他都不屑一顾,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去求这些人,只有他们来求自己。 “我父亲......已经被调出京做凤翔节度使去了......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崔瑾昀有点丧气。 张彦希想起来:“你父亲去凤翔,那白敏中不是回京了?他是三郎恩师,又伴驾多年,他应该会有主意,明日我和你一起去白府找他。” “我们明天再到竹林茅舍找找,看看还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阿砚也说。 陈九看看张夔,半天憋出一句:“明天我们去庙里,看看和尚对这件事怎么看。顺便......烧烧香?” 不管怎样,还有七天时间,不到最后,他们不会放弃。 大明宫里的李萱儿彻夜未眠,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他满身是血。她辗转反侧,将所有的人都想了一遍,没有谁是好翻盘的。 又把父亲、阿兄、母亲、祖母甚至是元妃都想了一遍,如果自己在父亲那里是死路,其他人能不能帮她走得通? 深夜下起了雪,殿中烧着火笼并不冷,北风拍打着窗户,从每一个可能的缝隙中传出呼啸之声,让萱儿不寒而栗。 狱中的他,没有火笼,没有厚衣裳,身上还都是伤......说好了不哭要坚强,她的枕头还是悄悄湿了大半。 吹了一夜的北风终于停了的时候,萱儿也瞪着眼睛,把前世这两年的事想了一遍。 前世这时父亲还在热衷于服丹药,宠幸美姬,沉醉于朝臣们虚报出来的繁荣中。他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后一个新年。 母亲也一直病在床上,冬天还差一点就顶不过去,自己进宫来守了母亲一个冬天。最终,她撑到父亲殡天,也随他而去。 那是多么可怕的日子。 她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床边将窗户推开,外面的寒风立刻劈头盖脑涌了进来。 “公主,怎么把窗开了?这样会吹病的。” “我想知道,他有多冷......”萱儿淡淡笑道:“木香,快给我梳洗,我要去给阿娘请安。” “这么早?不如用了早膳再去,我让人做了好多你爱吃的点心。” 木香心里是愉快的,至少公主这边,在圣人那里算是混过去了,她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在承欢殿里度过公主出嫁前,最后的少女时光。 “我还不饿,什么也不想吃。” 木香试着问:“那您请了安回来,给您做汤饼?” “到时候再说吧。”萱儿在妆奁盒的夹层里,拿出过去郑颢写给她的信。信都被烧了,只留下那些,里面画着小画的信封。 她打开第一个信封,里面是郑颢画的笑眯眯人脸,只是被她加上了山羊胡子。 “吧嗒”一声,胡子湮开来,像极了从绑带上浸出来的血。 第276章 坦白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还有七日才是冬至,长安城已下过三场大雪。 木蓝跟在公主身后,看着她挺直的背,心里却说不出的沉重。 这半年来她跟着公主、郎君,横跨天朝直到东海之滨,她的公主从来都是活泼开朗,喜笑颜开。为何一日之内,天地变了颜色,笑容透着苦涩? 她就连去明义殿,也显得那样悲哀。 难道,是公主做了什么决定? “女儿给阿娘请安。霜儿,带她们出去,我想单独跟阿娘待会。” 霜儿看着姐姐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带着婢女们出去了。晁美人看着她浮肿的眼皮,心疼的拉着她的手问: “昨晚没睡好吗?炭火够不够暖?还是刚回来不习惯?” “阿娘,女儿是来与您告别的......” “你才刚回来,又要去哪里?”晁美人将她拉到怀里,轻声劝到: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郑三郎......哪个女子在青春年少时,都会遇到自己喜欢,或是喜欢自己的男子,以为他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可你还有父母兄弟,还有可以把一切都抹去的光阴。将来某个时刻,你还会遇到比他更爱你的男子。又或者没那么爱,还不是可以生儿育女,平平淡淡过一生?你和郑三郎的缘分,或许不在今世。” 萱儿抬起头来看着母亲惨然一笑:“是吗?可他重生便是为我而来,女儿重生一世,虽非为他,如今却已经不能没有他。” 晁美人的眼睛都瞪大了,不由自主伸手探了探萱儿的额头,焦急说到:“孩子啊,你可不要说胡话!现在这事关系到国祚,没有人能拿这是开玩笑。” “阿娘,我没有胡说。我与郑颢确实都是从前世而来,我们虽未相爱,他却是我的驸马。他三十被士族所灭,我孤独活到侄儿执掌天下,可惜彼时天下大乱,李氏皇族几被全灭,女儿也死于乱军之手。” 萱儿握着母亲的手,看着她脸上惊异、惊恐、惊愕的变化。晁美人盯着她的脸迟迟说不出话来。 “阿娘,你可以把我们当做少喝了一碗孟婆汤,还记得前世的事。我回来,就是在退婚那一天。您还记得吗?从那以后,您的女儿就变了。 赵合义前世害您落水,落下了病根,所以我提前到引渠边去等,改变了您前世的命运。您记得吗?若不是我在桥上叫您,您一定会挤过去救那个穿着和我一个颜色衣衫的婢子,赵合义就在您身后......” 她一直盯着母亲的眼睛,她知道,母亲已经想起来了,她已经相信了她的话。 晁美人眼里起了雾,她一字一句问:“你父亲......是不是因为服食丹药才......” “是。”萱儿点点头:“所以我才反反复复想办法阻止他。” “你阿兄......” “阿兄做了皇帝,他儿子也做了皇帝,可他们全都被宦官牢牢抓在手里,做尽了荒唐事,也把天朝给败光了。我回来,就是想要帮助阿兄,没想到,三郎他早就回来了,他已经改变了阿兄,也守护着我。” 晁美人再次将萱儿搂在怀里,脸贴着她的头落泪道:“我没有问题了。不管你从哪里来,你都是我的女儿......这事千万不要传出去,好好活着......” “不,阿娘,上辈子我就没能好好爱过,孤孤单单过了二十年,我再不要那样没有灵魂的,在公主府里孤独过一生。我们已经尽力为天朝做了补救,现在唯一想补救的,就是前世我们没能执手度过的余生。” 萱儿说着,将脸伏在母亲的肩上,低声抽泣起来。 过了好一阵,母女才渐渐平静下来。晁美人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她摇摇头:“我就是还没有万全的方法,去求父亲,似乎是一条死路。只有杀了吕用之,说那本册子是他凭空造谣......” “祭天是大事,已经定下来的事,又曾到东市西市游街示众,若是不用他们祭天......就算你父亲肯收回成命,也要俯顺舆情啊。”晁美人也摇了摇头,她想想又说: “对了,示众的时候,郑三郎还未回来,倒是可以找个死囚替他......” “对,死囚......”她站起来便说:“阿娘,我要出宫去。” 晁美人一把拉住她,犹豫道:“那这样,你们就要一辈子隐姓埋名,在阴影里生活。”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萱儿回头一笑,那样的笑容竟叫人心碎:“我总不能把那本册子一把火烧了,来个死无对证吧?” 看着她离去,晁美人对刚走进来的含香道:“我们今日不是做了桃胶雪燕羹吗?替我端一碗来,我要送去紫宸殿。” 一路上,晁美人脸色平静,就和她在李忱身边度过的二十多年没什么两样。 进了紫宸殿,正殿因为不用做上朝,已经被圣人布置成了修仙问道的地方。好在半年多前立了太子,加上端午事件后,杀了一批宦官,现在就算是跟在宣宗身边的马公儒、齐元,他们的势力皆不够强大。 “圣上,妾给您做了甜羹,您要不要尝尝?” “嗯。” 可圣上吃了一口,皱皱眉问:“这是甜汤?放的是石蜜吗?怎么吃不出来?” 晁美人结果勺子抿了一口,味道很甜,并不像圣上所说,她心里“咯噔”一下,将碗接过来笑道:“是妾疏忽了。” 她本想探探那本册子放在什么位置,现在却问不出口。往圣上的案桌上瞟了一眼,并不在明显的位置。 上次换丹药的时候,崔公子就告诉他,丹毒首先破坏的是内腑,等到现于表的时候,就会体现为味觉、嗅觉迟钝。 晁美人心事重重的退出来,含香奇怪的问:“美人,这甜羹出来前您不是......” “回去再说吧,这事不能从我们明义殿传出去。你到东宫去把太子叫进来,就说我有话对他说。” 晁美人走得很急,却又走得很稳。 她翼下一双儿女都已长大,可在这风雨飘摇的当口,她记得自己是圣人的妃妾之一,但更是他们唯一的母亲。 第277章 计策 萱儿踏着雪往长乐坊走,靴子踩着雪地“咯吱咯吱”响。 出宫门的时候,她遇到了杨复光,半年不见,他的小身板一下子窜得跟自己差不多高,军装也终于不再松松垮垮。 “参见公主!您回来了真好。这宫里没了您......怪冷清的。”他本想挠挠头,却挠到了头盔上,连他自己都尴尬的笑了。 萱儿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低声说到:“告诉你义兄,我去了长乐坊。” “好嘞!” 长乐坊里静悄悄的,这里本就是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没有那些酒楼商贩,加上大雪,出门的人就更少。偶尔过一辆马车,四周都遮得严严实实。 她才走近,崔府的门就开了,阿巴笑眯眯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阿巴阿巴!” 他招招手,偏开身子让她们进去,指指正堂,右手背贴在自己下颌上,做了个张望的样子。 萱儿见他依旧站在门边,没有跟她们进去的意思,明白这是崔公子让他专门在这里等人的。便从大氅里拿出她的铜手炉,递给木蓝: “去给阿巴捧着,他在外面冷。” 木蓝点点头,把手炉外面套着的绒布套子取下来,叠好收在自己的袖袋里,这才把手炉递给阿巴。阿巴更高兴了,一直在她们身后叨叨着鞠躬道谢。 进了屋,屋里很暖和,几个男人正在小声说着什么,见公主来,都站起来行礼。张夔在火笼上取了铜壶去给公主泡茶,崔瑾昀显然有些激动,他看着公主道: “我今天想办法去了一趟侍卫狱,见到了他。精神还好,也全靠他底子好,现在又是冬季,伤口不容易溃烂。他们当中有两个人,被钉了钉子之后,还没天亮就死了。他还让我告诉您,别再进去了。” 有人死了?他就算底子好,也不会好过......萱儿鼻子有点酸。叫我别去,那是他怕我看着难过。 她看看崔公子:大清早进去,又没到午饭时间,他难道是进去倒夜香? “他回来洗澡洗半天,我们刚从白府回来,您就进门了。”张彦希叹口气道:“白相公已近告病在家修养,他说,全部救出来不太可能,最多能找两个死囚顶替一下。” 原来他们想到的也是这个办法。 萱儿问道:“他......没有说想到什么办法吗?” “哼!那个死心眼的家伙。他说,死囚顶替、越狱,都是下策,最后实在没办法再做。现在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崔瑾昀想好了,若是他去隐居,自己也可以同他一起去。 萱儿却知道,他还惦记着自己告诉他的,压垮天朝的稻草中,非常重要的一根,那就是南诏与天朝长达十年的战争。 只在播州放一个黄巢还不够,他还想光明正大的带兵上战场。 正说着,阿哲两人跑了进来。 “找到了!我们挖到了顾官人的遗骨,他的狗也和他埋在一起,就在茅屋后面。幸好土没有彻底冻住,竹林又挡住了大部分的雪。” 顾非熊被吕用之给杀了,说不定,就是为了那本册子。 “他才是妖道!捕风捉影、招摇撞骗,害人杀人。”萱儿愤愤说到:“送他去祭天,都不够杀人偿命。” 她忽然顿了顿,盯着崔瑾昀问:“有没有办法向像轩辕道长那样,能让墨迹保持一段时间然后消失?我想办法把那本册子偷出来,我们照抄一本,让圣上看见那本册子上的字突然消失了......你说,这能不能证明,是吕用之搞的鬼?” 崔瑾昀点点头说:“上次我师兄在南台山,跟你说那些江湖小把戏的时候,我也在啊,我当然可以。” 萱儿终于有了笑容,后头对阿哲、阿砚说: “你们保护好顾非熊的尸体,等我准备好,我要让他自己亲自指出,杀害他的凶手到底是谁。有了这两件事,我就不信,他还能让我父亲相信他。” “陈九......” 听到公主点到自己名字,陈九高兴的跳起来:“到!” “我写封信,你替我送到南五台,把白云观的玄真道长请回京城。他是皇家道观的道长,我父亲一直都很信任他。三管齐下,我就不信本公主斗不过那个妖道。” 刚刚踏进门的杨怀信,正好听到了公主说的最后一句,他脑子里已经开始云开雾散了,他笑着接道: “不止这些,上次我和李长风找到的那些被他骗过的百姓,这个时候出来请愿,可以给他伤口撒把盐,也好让大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问题就是要把那本册子偷出来,抄写完再放回去,这中间会有一段时间空档。这能有保证吗?万一被发现,岂不是前功尽弃?后面的戏也唱不成了。” 张彦希觉得尽管他们可以耍把戏,可必须所有时间掐得刚刚好,实在太难了。 “崔公子,只要你现在能把墨水做好给我,这些由我来解决。”公主微微一笑,脸上又出现了她一贯的自信: “我只要默记两遍,就能一字不差默写出来。摹抄也能有七八分像,原件毁了,没有对比,我相信他们也看不出来。” 之前她是关心则乱。 现在找到了顾非熊的尸体,她才想出一连串的主意。 崔瑾昀摇摇头说:“我还得去找几味药,还要去买鱼胆......还不光是墨水,纸张上也要预先泡好药水,等它干透,这两样最快明晚之前能做好。” “做好之后,拿给宫门的杨复光,他能送过去给公主。”这难不倒杨怀信。 整个正堂里都兴奋起来,就像被围城多日的守军,弹尽粮绝之时,突然杀来一支有实力的援军,令他们恨不得拔出腰刀冲出去就干。 崔瑾昀立刻拿出纸笔,让公主给玄真道长写信,一来一回,赶路也要一整天。 回宫的路上,杨怀信和公主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七郎,今天我还想进去看看他......” 杨怀信本想劝她别去,可低头看见她信任的目光,他又不忍心拒绝。没什么大不了,顶多自己陪着他: “好,我去找萧寒,你在太极宫门外等我。” 杨怀信进宫去了,太极宫里有他的羽林卫驻营,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障碍。萱儿正在伸长脖子朝宫门张望,忽然脑袋上被人拍了一下。 她吃了一惊,连忙回头看。 第278章 重逢 突然有人当街拍自己的头,萱儿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 “阿兄?” “上车。”李温声音中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宠爱。 他刚从紫宸殿中出来,坐马车回东宫,没想到,在宫门外不远处,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熟熟悉悉的身影。 萱儿现在心情好了一些,看见阿兄也忍不住有些高兴。不对!她现在应该生气才对。于是她翘着嘴巴上了车。 “怎么?你在躲谁?” 阿兄做太子监国十月,整个人的气质都比过去沉稳了许多。今日穿的也是太子的常服,不怒而威。 可他看见妹妹那翘起来的嘴,最后在她面前装装样子的清冷烟消云散。 “昨日阿兄不见你,生阿兄气了?”他伸出食指,轻轻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昨天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你,万一你求我救郑颢,我做不到,又不知怎样拒绝你。” “哦!半年不见,你已经想着怎样拒绝我了。”萱儿将头扭向一边,故意不理他。 李温淡淡笑道:“你知道刚才我去哪里了?” “谁知道太子殿下到哪里去拈花惹草去了?” 李温揪着她的耳朵把她的脸转过来,笑骂道:“小女子!现在只有你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回大明宫里去了,见了父亲和阿娘。” 萱儿眨眨眼睛,这才老实看着阿兄,知道他有话说。 “是阿娘把我找过去的,她说......父亲的舌头已经尝不出味道了。”他叹了口气,又道: “我找太医令问了情况,他们说,父亲之前服食过一段时间,体内另外还有些余毒,现在这个情况不容乐观。刚才已经劝他搬到温室殿里去住,那里暖和些,对他恢复身体有好处,且能远离紫宸殿里那些道士。” “轩辕道长告诉过我,味觉迟钝,这是丹毒走到了最后......”萱儿喃喃念道。 李温点点头:“所以,母亲私下里请太医令给父亲开些缓解丹毒,减轻疼痛的药方,这就会用到一些有麻痹作用的药。所以,今年冬祭,很有可能由我代替父亲,到祭坛进行首献。” 他细细看着妹妹那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含笑道: “母亲从未像今日这般,极力争取让我代替父亲......这一定是为了你,对不对?你有什么计划要用到我,不妨早点说出来,让阿兄我也好有心理准备。” “阿兄......” “很感动?那你以后对我好点,不要动不动就翘嘴巴,那就算报答我了。”李温伸出手,将妹妹的手拉在手里,轻轻说道: “母亲都跟我说了,你和郑颢确实为我做了很多事,我有现在这个局面,郑颢功不可没。这个时候,亲兄长不帮你,还有谁帮你?” 萱儿印象中,从没有跟阿兄这样交谈过,两人心里涌动着割舍不断的血脉之情,她抓起阿兄的手,在自己眼睛上擦了两下。 李温哭笑不得道:“怎么还掉起眼泪来了?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萱儿转而“噗呲”笑出声来,抿嘴笑道:“你就是做了皇帝也不能欺负我!” 随后,她将他们刚才说好的几个步骤,认真对李温说了一遍。李温皱眉道: “想不到,吕道士还杀了人。这等恶人,万万不能留他。祭天的时候,就用他代替那些被他害了的人。” 她赶紧点头:“我们兄妹同心,正合我意。” 李温斜着眼看看她:“你这会和我同心,等你进了侍卫狱,又要和别人同心去了。下车去吧,我就当做没看见。” 他已经看见杨怀信从里面出来了,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杨怀信……他始终站在妹妹一边,李温将窗帘放下:看萱儿的样子,杨怀信并没有把李长风被调到洛阳的真相告诉她。算他识相。 李温的马车,缓缓经过抱拳行礼的杨怀信身边,进了太极宫。 “您见了太子?殿下没说什么?”杨怀信有些惴惴不安。 “没说什么。我阿兄是站在我们一边的,我把计划告诉了他。”萱儿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见他不说话,又问:“我还是到内侍省换衣服吗?” “嗯。我们进去等等,还没到时辰。”他忽然笑道: “乱石台的梅花开了,这边的梅没有人修剪,反倒比大明宫里的还漂亮,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里本是太极宫外,大臣们办公的地方,还有些禁军的营地也在这里。后来为了加强管理,这一片也圈起了宫墙。 乱石台最早是玄宗看上自己儿子的妃子以后,让寿王抄《孝经》的地方,还立了一个巨大的石台上面专门刻上《孝经》的石碑,为的就是让他“知孝”,而主动将杨玉环献给自己的父亲。 战乱中石碑被推倒,再也没有修缮过,年深日久,那里就成了乱石台。可里面的亭台花树还在,因为疏于照料,反倒比别处更自然。 梅花映雪,恣意张狂。 谁能想到,让人失去自由,生不如死的侍卫狱旁边,竟有一处自由的地方?萱儿抬手摘下小小的一枝,上面两朵并蒂而开的红梅,让她想起了书院里的同心梅。 她将它插在鬓边。 这次萧寒支开牢头,让狱卒打开牢门让萱儿进去。 郑颢躺在干草铺的垫子上,看得出来,铺得比别处厚一些。这里是没有天光的,火把的火光照在脸上,却还能看得出他脸色苍白。 他闭着眼,却在萱儿进来那一刻,胡茬八岔的脸上突然有了笑意。 “你什么时候能听我的话?” 他笑着捉住萱儿摸他额头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立刻放开了。 “公主府里是公主说了算,你只是驸马。”进来的时候,萱儿的心一直在“噗通噗通”狂跳,她害怕见到奄奄一息的他。 现在听到他的声音,而且他还会开玩笑,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一些。 她望向他的肩,想伸手掀开他身上盖着的大氅看看伤,却被郑颢的手拦住了,他笑道:“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你那么香?” 萱儿笑着从风帽里的鬓边拿下那两朵梅花,别在郑颢的髻上:“这样可以看看了吗?” 她伸手打开大氅,衣服上鲜红的血让她心惊,手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别怕,那是崔公子替我拔钉时出的血,现在已经止住了。”郑颢低声说。 今早崔瑾昀为什么宁可忍受倒夜香的肮脏污秽,也要进来一趟,绝不是简单为了看他一眼,他们兄弟间的感情没那么肤浅。 “本来以为养几日我就能恢复,现在看到了你,我想我已经恢复了,你要不要试试?” 说着,郑颢抬起胳膊,揽住萱儿的脖子,一把将她搂到自己面前,不由分说的吻了过去。 一夜思念那么多,两颗心如何能承载? 不如让它,泛滥成灾。 第279章 游戏 萱儿离开侍卫狱的时候,全靠带着风帽,才没让在外面等着她的杨怀信看出端倪: 这个人自从知道自己心意后,就越来越放肆,关在大牢里还这么不老实。难道,他以前的老成持重都是装的? “你确定了时间,让人来通知我,我陪你去紫宸殿。” 萱儿心情好,抬起头笑着逗他:“那我们进去比赛谁先找到册子。” 杨怀信心里叹道:不用问,崔公子今早才进去过,里面郎君一定是大好了。她就见了一面,整个人情绪都变了。 “好啊,待我先去吧龙武卫那些家伙都打晕了,随你怎么找。”他也笑着逗她。 两人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内侍省。 次日晌午,正是禁军换班的时候,杨复光悄悄进了承欢殿,见到白英,把一个布包交给她,白英也把一只用油纸包着的烤鸡塞给他。 公主昨天见到杨复光,回来便交代白英、白芷,杨复光来送东西,别让他空手走了,他现在长身体,吃多少都不够。 而且,他年龄小,帮着跑腿得些好处,总比啥也不要更讲得过去。 东西到手了,现在就要去找到那本册子。可现在父亲已经搬去了温室殿,到底是在紫宸殿还是温室殿,他也不知道。 用了膳萱儿便起身出去走走,说是消食,其实她想去紫宸殿试试能不能进去。 刚走出西院,迎面就被一个穿得像个球似的家伙撞了一下,她一下没站稳,被他扑倒在地: “哎呦!谁啊?” 两人还没爬起来,花园甬道里面冲出来七八个人,嘴里叫到:“抓住了!抓住了!” 再一看,八郎把长姐撞到在地,婢女正在拉他俩呢。四郎是被打过几次的人,哪有迎难而上的?他打了个手势,后面的五郎、六郎、九郎,还有他们的随身小太监,正想脚底抹油溜,李萱儿大喝道: “四郎!站住!” 几个十来岁的皇子老老实实站住了,李滋慢腾腾回过头来,嬉皮笑脸道: “长姐,现在是休息时间,师傅准我们玩的。再说,是八郎撞了您,您可打不着我手板。” 说着他把两只手都揣进袖子里。 萱儿看着他们好笑,心里有了主意:“木香,去把霜儿、蝶儿一起叫来,天天闷在屋里,外面下雪又太冷了,不如我们找个空旷的大殿捉迷藏。” 捉迷藏是皇宫里经常玩的游戏,不但公主、皇子们玩,还带着婢女、内侍们一起玩。 见长姐不但没生气要打人手板,还要带他们去玩捉迷藏,几个皇子都高兴起来。七嘴八舌道: “去清晖阁!” “去蓬莱殿!” 萱儿用手点点人数说:“这么多人,太小的地方根本不够藏,那怎么办......” “去紫宸殿!长姐,父亲现在搬到了温室殿,太子又是在延英殿上朝,紫宸殿又大又宽敞,正合适。”四郎李滋有点佩服自己的聪明脑瓜。 萱儿赞许道:“还是四郎点子多。这样把,长姐正好得了些西洋玩意,藏到没被找到的最后三个人,不论是谁,长姐都奖励。” “太好啦!长姐,就是不知您有什么宝贝?先说出来让我们眼馋眼馋。”五郎好奇地问。 “有......一个这么大的海螺。把它贴在耳边,可以听到大海上海浪、海风的声音。”萱儿两手比划了一下,几个皇子都赞叹起来。 “还有一个晚上会亮的夜明珠,躲在被子里照亮,不怕烧了被子。” “我要!我要!”谁还没躲在被子里,干过阿娘和嬷嬷们不许干的事? “还有一个厉害了,是一艘手摇之后自己会走的海船。”本来自己很喜欢的,哎,算了,便宜这帮小毛孩了。 谁知他们都不信,纷纷说:“长姐吹牛,海船那么大,您怎么能把它搬进宫?” “这就是你们没见识了,没有照着海船缩小造出来的?三张帆都可以升起来。”萱儿知道,这些小子最喜欢这些稀奇玩意,给他们一个,让他们在紫宸殿里藏一天都行。 “要!我全都要!紫宸殿,冲啊!” 四郎带着几个弟弟和小内侍们,朝着不远处的紫宸殿跑去。霜儿、蝶儿正匆匆赶来,看着那几个弟弟跑远了,一脸不解。 “姐姐,不是说捉迷藏吗?他们跑哪去了?” 萱儿笑道:“外面太冷,跑了之后外冷内热容易外感风寒,四郎他们说,到紫宸殿去,那里又宽敞又没人,正好玩捉迷藏。走,咱们也过去。” 三姐妹笑嘻嘻的也朝紫宸殿去了。 他们过去的时候,四郎刚刚和守在这里的龙武军吵了一架,侍卫只好跑去请示马公公和圣上。 听说是几个小皇子,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圣上微笑道:“外面冷,没什么好玩的,让他们进去玩玩也无妨。让人看着点,别跌着撞着,也别碰坏了东西。” 得了圣人的允许,大家蹦蹦跳跳的跑了进去。 侍卫也不能不拦皇子,光拦年长些的公主啊,几个公主也跟着进了紫宸殿。 平时这里可是他们的“禁地”,大家进来也觉得很兴奋,这里摸摸那里看看,顺便给自己找个好藏身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去藏起来,我数一百声,数完就去找你们。”霜儿拿出一根布条遮住眼睛,又道:“小心藏好哦,我要来抓你们了!” 萱儿指着沿着墙边站着的侍卫说: “不行不行,那些人可没闭眼睛,万一他们给你使眼色,做了弊我们也不知道。” 几个皇子正着急着开始,连推带搡的把那些侍卫赶了出去。 “一......二......三......”霜儿开始大声的数数,大家都踮着脚、捂着嘴,默默的跑开了。 萱儿扫一眼,四周,反正明面上是一个人也看不到了。她假装要躲到龙案下面,过去一看,有个小婢女已经蹲在下面。 “这里太容易被发现了,快,跑到对面帘子后面。”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到。 那小婢女深信不疑,赶紧钻出来,往帘子跑去。 萱儿松了口气,赶紧翻起案上堆着的两摞书册,没有。再看后面的书架子,还是没有。突然她的眼光碰到了书架的腰条。 这个“腰”是书架的中间,这里被做成几个隐藏的小抽屉。 萱儿毫不犹豫的过去,一个一个的拉开来看,果然拉到第三个抽屉,她看见了那本册子。为什么一眼确定? 册子的封面写着两个字:非熊。 第280章 证物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我来找你们啦!”霜儿摘下遮眼布,看了一眼正在专心记那本册子的姐姐,朝殿中最远处走去。 萱儿先扫了一边,记了个大概,她这才发现,册子上记的远不止抓住的这些人。除了郑颢,抓住的都是些小人物,就算是轩辕集,今生并未在炼丹术下功夫,只不过是个懂医术的游方道士。 父亲之所以毫不留情的抓了郑颢,连问都不问,应该是吕用之报复郑颢坏他好事,害他被驱逐出城的缘故。 正因为没法抓尽天朝“妖人”,父亲要杀一个有身份地位的,给天朝“妖人”看。 在他的记忆中,郑颢让人出乎意料的事还少吗?朝堂上,除了李长风,没人敢理直气壮的替他说话。这种鬼神之事,自己一介凡人,如何敢打包票? 认可他为人的那些老友,也只能像温庭筠那样,愿意私下里帮忙。 郑颢被写在最后一页,这个顾非熊也是认真,把郑颢那天说的话都记录了下来。不过,这也说明,郑颢是他遇到的最后一个穿越者。 快速浏览了一遍,萱儿定了定神,再从头开始认真记一遍。 好在顾非熊写的是楷书,像是准备把这些真实事件集结成一本《异志录》那般,楷书更容易模仿,若是用草书,一时半会还不能摹得那么像。 她记了两遍,听到内殿说笑声,那是霜儿已经找到第一个人。她迅速把册子放回抽屉里,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帕子,扔在书架底下,站直了身子。 霜儿见她指指殿门,便叫到:“长姐,我看见你了,你别躲!” “那我不玩了,回去替你们拿奖品。”萱儿说着,拉开殿门就往外走。外面站着的龙武卫脸上带笑向她行礼,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宫里,木蓝替她拿来普通纸笔,她快速的默写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 那个特殊的纸墨不能太早写,否则一个时辰以后,父亲还没看到,上面的字就消失了,很容易被说成是本被掉包的册子。 “郭淮,你把这几件东西送到紫宸殿去给广德公主,她知道该给谁。”她指指桌上的那几件奖品。又教他那艘船应该怎样使用,那个海螺应该怎样听。 “莫安,你出宫去找崔公子,告诉他说,可以行动了。” 很快京兆尹刘瞻接到崔公子报案,说家仆在城外竹林挖冬笋,无意间挖到一具尸体。因为是官员报案,刘瞻立刻派了司法参军王远朝亲自带队,前往灞桥竹林。 陈九带着王远朝来到竹林茅舍,他们看到了那个不是很深的坑。 “确实是因这个三清铃致死,可死亡时间太久远,就这尸身,仵作也无能为力。住在这里,又没有苦主报案,要查凶手太难了。” 就算是冬季,挖出来的尸身还是有一股恶臭,王远朝手掌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转身绕到屋前,进了茅舍。 此时的茅舍,比郑颢他们半年多以前来的时候更加破败,除了门口那一块还算干净,里面都是灰蓬蓬的。 陈九站在门口并没有往里走,跟在他旁边的张夔显得很紧张,他低头闭起眼睛,想听里面衙役们说了些什么话。 “自信!” 陈九见他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胳膊肘捅了捅他,吓得张夔连忙睁开眼睛,看到陈九的笑脸,松了口气。 王远朝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一叠白麻纸上。这倒是稀奇,山野村夫,识字的都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纸?他拍了拍,纸上嘭起一层灰。 屋里的衙役很快发现了一个包裹得很好的卷轴,王远朝打开一看,原来是会昌五年,圣人追榜放令,追加顾非熊为及第进士的圣旨。 李萱儿、郑颢遇见顾非熊那次,他曾将此时当做玩笑告诉他们,并拿出了这一卷珍藏的圣旨,作为他身困举场三十年的见证。 半年多前郑颢寻他不遇,当时就和阿哲在屋里翻找,找到了这卷圣旨。当时就怀疑,他走得再匆忙,也不至于连这件他视为珍宝的东西也没带走。 郑颢心想,圣旨也不该留在这荒野之处,便将它带回了崔府。 “没想到,这主人还是位举人,那就好查了。”王远朝将圣旨卷好,准备带回去。现在再看那叠纸,就不觉得奇怪了。 白麻纸薄而坚韧、耐久防潮,读书人都喜欢用它。 陈九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问:“官人,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王远朝指指架子上、桌子上对着的书说:“你们进来帮忙把这些书搬回去,看看里面还有什么线索,若是没有,再让他家人领回去。” 陈九点点头,拉着张夔进来帮忙搬东西。 屋里黑,衙役进来的的时候就把桌上的油灯点燃了,张夔搬着桌上的文稿,最上面就是那叠白麻纸。 忽然手一歪,纸滑了下来,倒向油灯。 “哎呀!” 王远朝回头一看,最上面的一张纸被点燃了,急忙过来帮着他们将火扑灭。手里拿着那张纸,眼光却挪不开了,只见那张白纸中间出现了几个字: 杀我者吕...... “这是什么?”王远朝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是冤魂作祟,回来指证杀手? 陈九凑上来看看,自言自语道:“哎呀,这是苦主为自己申冤啊,此案不了,冤魂必定出来作祟......” 王远朝到光亮处仔细看看:这冤魂也没把话说完啊,“吕”什么?天朝姓吕的多了去,这次献上“妖人”名册的,不就是个姓吕的道士? 等等,姓吕的道士......凶器不就是道士用的三清铃? 他们将遗骨草草掩埋之后,带着凶器、圣旨和那张突然显字的白麻纸回了长安城。 崔公子正坐在京兆府里与刘瞻喝茶,王远朝匆匆走进来,将几件证物呈上:“启禀刘府尹,死者身份可能是会昌五年的进士顾非熊。” “顾非熊?怎么会是他?”刘瞻叫了起来。 这人他认识啊,当年武宗欣赏他的诗才,见进士榜上无名,特意重新审了他的文章,补录了进士,一时被传为武宗爱惜人才的佳话。 “刘府尹,我们还找到一张很奇怪的纸,起初只是一张空白的纸,碰到油灯火焰之后,上面出现了字。” 刘瞻拿着被烧掉一角的白麻纸念道:“杀我者吕......” 旁边冷眼看着的崔瑾昀满头黑线:这绝不是计划之内的故弄玄虚,这两个人怎么烧的字?最关键的名字没了! 他只好指着那几个字说: “这是死者留下的线索,必是他临死之前所写。刘府尹,本公子知道怎么让后面的字显出来。” 第281章 调换 崔公子用火折子烤了烤白麻纸的背面,果然“用之”两个字清楚的现了出来。 刘瞻拿着纸,想了想又皱眉道:“吕用之是圣人身边的国师,他住在宫中道观,我们也不能冲进去拿人......” 忽然京兆府外吵吵嚷嚷,刘瞻正在疑惑,蔡少尹急急忙忙跑进来,可能在想心事,上台阶的时候磕了一下,吓了他自己一跳,抬头看见刘瞻和崔瑾昀都在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忙行礼道: “启禀刘府尹,外、外面来了一群平民,他们嚷嚷说要告吕国师,说他曾在东市摆摊做法,有人吃了符箓烧的灰,不但病没好,还把人吃死了......” 刘瞻知道蔡少尹为什么会有心事了,这肯定是有人挑事,吃灰吃死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这会子一下都跑出来告状? “道士有强迫他们吃灰吗?还不是他们自己花钱求来的?无理取闹,把人赶走!” 蔡少尹正要转身出去,崔瑾昀忙阻止道: “且慢。” “哦?崔公子有什么高见?” 刘瞻还是很在意崔公子的,并不因他父亲是凤翔节度使,而是他身在太医署,经常与皇室接触,比他这个全京城最受气的从三品官,要更有机会猜到圣人、太子殿下的心思。 “平民状告吕国师,在您这确实是件棘手的事。可若是推到太子殿下那里,那就不是您的事了。据本公子所知,太子殿下其实对吕国师颇为不满。 主要是吕国师得位不正,他靠的是敬献一本‘妖人’名册,号称自己能够降服妖人,灭妖祭天,绵延国祚,这才得了‘国师’地位。 可您知道,这本名册里有位太子殿下的亲信,这不是把殿下放在火上烤吗?是人是妖都分不清,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吕用之真是可恶啊!动摇太子,不就等于动摇国本?烧死几个被他诬陷的人,就能绵延国祚?真是笑话。” 崔瑾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可以像郑颢那样长篇大论,引人入坑。 刘瞻果然频频点头,郑颢他也熟,只不过郑颢近太子,刘瞻并不想站队,所以只是远远仰慕,并未亲近。他皱眉问道: “难道那真是吕道士杜撰出来的?” 崔瑾昀微微一笑道:“刘府尹恐怕不知,吕用之借的就是这位顾非熊的名。今天若不是听到被害人叫做‘顾非熊’,本公子还不知,那名册封面上写着的‘非熊’二字,是何用意义。” “啊?竟有此事!多谢公子提点,本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刘瞻诚心诚意向崔瑾昀拱手行礼,这下他不再有顾虑,为死者申冤、为太子分忧,再加上为民除害,一举三得的事,值得他冒一次险。 崔瑾昀走后,刘瞻立刻对蔡少尹耳语几句,蔡光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京兆府外面就有人说,找京兆尹没用,要就去太极宫门外拦太子的马车。大家觉得这主意不错,一伙人咋咋呼呼离开了光德坊,往太极宫与大明宫之间的必经之路去了。 看着那群百姓往太极宫去,陈九便驾着车带着莫安直奔大明宫。这时候,公主可以开始摹写那本名册了。 太子的马车在靠近太极宫的地方,被这群跪地告御状的百姓拦住了。 有人递上了洋洋洒洒千字状纸,这都是有人替他们写好的。 马车里的李温不动声色吩咐阿楠:“状纸我收下了,立即把吕国师请到延英殿,本太子有不明之事要向他请教。” 阿楠会意,指挥队伍转身朝大明宫走去。 李萱儿得了莫安的信,立刻打开崔公子给她的那个包裹,这时已是申末,阿兄还立刻折回延英殿,看来他也是一刻不愿等。 这本册子她昨天就默写了一遍,此时写得很快,写完郑颢那一页,她松了口气。这种纸墨很容易干,她检查了一遍,在封面左下角写上了“非熊”二字。 “木蓝,跟我去紫宸殿。” 木蓝点点头,拿起桌上一本和名册同样蓝色封面的诗集,收在袖子里,跟在公主身后出了承欢殿。 迎面走来的郭淮,刚刚从太液池边回来,几个皇子在太液池边放船,刚刚被他们的母妃们叫回去用膳。 “我跟您过去,那几个龙武军应该还没到换班时间,木香姐姐刚给他们塞了铜钱的,可不能让他们不认账。” 果然,回到紫宸殿,还是那几个守卫。他们看见公主过来笑了:“参见万寿公主,小人得了公主赏赐,正愁没处谢恩呢。难道是还有人藏在里面?刚才我们都进去检查过了,没见着人啊。” “是我的帕子不见了,花园里已经找过一遍没见着,估摸着是掉在大殿里了。”李萱儿回头吩咐道:“木蓝、郭淮,赶紧进去找找。” 那几个龙武军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把殿门推开了。万寿公主并没有进去,她站在门外,守卫也不好跟进去,只好陪着站在外面。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木蓝的声音:“呀!找到了。就掉在公主刚才藏身的地方。” 木蓝出来,手里拿着一条红罗丝帕。三人正要走,马公儒带着两个小内侍走了过来,冲着李萱儿的背影叫到: “公主请留步!” 李萱儿心里一“咯噔”,还是停了下来。这么近的路,没法装作没听见。她回头淡淡问道:“马公公,有什么事吗?” 马公儒笑眯眯的打量着他们三人,问道:“皇子、公主们不是早就离开了吗?万寿公主怎么又回来了?” 李萱儿转过身来,扬扬手里的帕子含笑道:“帕子落在殿里了,我回来找自己的东西,难道还要请马公公示下吗?” 哪知马公儒的目光落在并没有转身的木蓝身上,她两手僵硬的揣在袖子里,看上去也有点紧张。 马公儒绕到她面前,指着她的袖子道:“里面装着什么?拿出来。” 木蓝大气不敢出,慢慢腾腾从她衣袖里抽出一本卷着的册子,马公儒劈手抢过去,打开一看,是本《北苑诗集》。 他正翻着诗集,小内侍从大殿出来了,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本名册。 马公儒将诗集还给木蓝,接过名册翻了翻,皮笑肉不笑的给公主行了个礼走了。 圣上让他带着册子,去延英殿把吕用之领回来,他没工夫纠缠。册子在就好,若是被谁偷走了,他可饶不了那个贼! 第282章 见鬼 马公儒拿了那本“妖人”名册,不再跟公主计较,快步往紫宸殿西面的延英殿走去。 刚才,太子让人来找马公儒,说正在延英殿找吕国师问话,他们现在质疑吕国师在撒谎,他杀了那本册子的主人顾非熊,造谣说上面记录的皆是妖人。 马公儒当然要报告给圣上,圣上便让他带着那本册子到延英殿去听审,看看太子到底能审出什么。 他进殿的时候,正好碰上刘瞻拿出那三样证物。 追榜举人的圣旨和他留下的诗稿,指明该被害人的身份;凶器三清铃,说明凶手可能是个道士;而直接与吕用之有关的,是那张突然显出字的白麻纸。 吕用之哈哈大笑:“太子殿下,您莫要被他们骗了!说实话,这种江湖骗术,贫道懂得可不少。若是事先用白醋在纸上写字,等干透之后再用火烤,必会显字。不信,您可以闻闻,纸上一定还留有酸醋味。” 太子不动声色的把纸凑到鼻子下一闻,他脸色如常,却将纸递给站在身边的马公儒: “马公公,你也闻闻是否有醋味。” 马公儒接过纸,闻了闻,抬头吸了口气再次闻了闻,欲言又止。太子没等他说话,将纸接过来,又递给了京兆尹刘瞻。 “怎么样?贫道说的没错吧?这样拙劣的手段,也想陷害本国师?刘府尹,您的断案水平也太低了,看来,贫道要建议圣人给您挪个地方,您这个宝座该让贤能之人......” 吕用之还没得意洋洋说完,刘瞻向太子拱手道:“禀殿下,下官并未闻到纸上有任何酸醋味。” “什么?” 吕用之不信,他冲过去一把抢过那张纸,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吸气:怪了!还真没有醋味,这不合理。 “就算不是醋,定是像醋一样的东西。世上不可能有什么冤魂显灵,鬼神那都是骗人的东......” 没等喊完,他自己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是吗?没有鬼神?”太子殿下冷笑一声,示意把纸递给崔瑾昀:“崔药师,你鉴定鉴定,这纸上有无药水?” 崔瑾昀接过来闻闻,又煞有介事的,用手指沾在舌尖尝尝:这明明是我用牛奶写的字,哪来的的药水?他老老实实回答道: “纸上并无药水。” 吕用之刚才也闻过,他当然知道没有药水,可他只知烧醋能变色,别的他也不知道啊。 “既然你不承认......来人,给我拖到殿外打!” 四个虎背熊腰的龙武卫走上前去,向提着件衣衫一样,架起瘦猴般的吕道士就往殿外走,挣扎间,他忽然看见太子旁边的马公儒,便伸手叫到: “马将军救我!不管怎样,贫道献给圣人的名册可是真的,若是贫道被打死了,谁来替圣人灭那妖人?妖人不除,天朝江山难保......” 太子心中暗笑:我还就怕你不提这本册子呢。妹妹让我务必在一个时辰内打开这本册子,她向来古灵精怪,又搞了什么花样,我也想看看。 “且慢。马公公,册子带来了吗?” 马公儒连忙把册子递过去,心里想着如何让太子放人。毕竟刚才圣上的意思,是叫他保住吕用之,不是证据确凿、罪不可赦的,就放他一马,毕竟他会捉妖,留着他有用。 “这封面上写的‘非熊’二字,与在那茅屋里找到的顾非熊笔迹相同,看来,确实出自顾非熊之手。”太子慢悠悠的翻着册子。 “顾非熊就是个妖人,他重生到自己的胎儿弟弟身上......”吕用之突然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杀人的理由:对啊,因为他是妖人,所以我见义勇为杀了他。 太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道:“那你怎么对圣人说,这是位仙长所写?你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吕用之当初为了让圣人信他,胡编乱造了个来历,就连封面上的“非熊”,也被他解释为是仙长道号。 他怎会知道,顾非熊的尸体会被人挖出来,而且还能查到自己头上。 忽然,太子发现,册子上的字颜色变淡了,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又翻了一页,还是同样,他差点忍不住要大笑起来:这个妹妹,花样原来在这里。 他将册子递给马公儒,又把茅舍里拿回来的顾非熊诗稿也递了过去: “马公公,你仔细对比一下,顾非熊与非熊的笔迹,是否为一人,回去禀报圣人,别说我们冤枉了他。” 马公儒正有此意,连忙接过来细看,看了几眼,他揉了揉自己眼睛,盯着册子,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见鬼了......见鬼了......” 他腿软手滑,册子“啪”的掉在地上。 刘瞻上前两步捡起那本册子,打开一看,也惊叫起来:“字、字消失了!难道是苦主显灵,将他写的字带走了?” 册子回到太子手上时,连最后封面上写的两个字也消失了。 这本册子,包括圣人在内,数人都看过,禁军还是凭着这册子去到处抓人。现在上面像从未写过字一样干净,确实令人震撼。 马公儒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磕磕巴巴的说: “我、我要去向圣上禀报此事,吕用之是个......妖道!这一定是他施的障眼法......” 太子看了他一眼,微笑道: “马公公睿智,本太子也觉得必是如此。李楠,传我口谕,立即将被这妖道污蔑的人无罪释放,将郑颢好生送回府里,请太医为其医治。” 他又看着惊恐万状的吕用之道:“至于这妖道,关入侍卫狱,钉上锁魂钉,冬祭......就用他祭天。” 马公儒不可能再为他说话,要不怎么向圣人解释那本册子上的字,为何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平白消失? 郑颢和轩辕集一同被送回了郑府,萱儿得了消息,早就等在那里。轩辕集肩上的钉子尚未拔出,崔瑾昀很快进了为他安排的房间,先为他治伤。 “三郎......” 郑颢拉起萱儿的手,微笑着说:“我很好,虚惊一场而已,你不用担心。” 两人正在执手相看,听到有人叩门,接着来人对阿砚说: “吾乃御前内侍,快叫郑颢出来接旨。” 第283章 庶民 郑府里悄悄来了不少人。 萱儿耐心的坐在书房里翻着书,虽然一个字也看不进。 正房里的男人们,还在低声讨论着刚才那道圣旨。这道将郑颢罢官的圣旨来得太突然,瞬间将太子为他平反的光芒,乌云蔽日般湮灭。 郑颢的心情复杂,对于他来说,这也许是个保住小命、顺势而退的时候,可是,这个身份离能娶到公主也越来越远了。 “老郑,你也别难过,你看我之前在鄂州,不也过得好好的?至少不用坐牢。” 张彦希说这话多少有些违心,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好处想,在他看来,公主毕竟不是必需品,没有遗憾哪叫人生? 崔瑾昀什么也没有劝,他只替他感到不值。圣上与太子是天然的“敌人”,尤其是现在圣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又不愿意真的放权,对李温又依赖又忌惮。 其他几个倒是觉得,韬光养晦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郎君,您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养身体,太子总有一天会继位,到时诏您回来,还不是一道圣旨的事?”于琮进翰林院是郑颢举荐的,大家避着郑颢的时候,他反而站了出来。 郑颢看看大家,无可奈何的笑笑: “我没什么关系,只是不想连累得几位刚到京城朋友没了着落。尤其是在明州认识的一位朋友,想帮他谋一个播州捉守将的位置,易尚书,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易重已经调任兵部尚书,安排一个小小的捉守将还是没有问题,他点头道: “怎么说话这样客气?你放心,等你那朋友到了,让他直接去找我,我替他安排。我得到消息,黔州边境不太平,南诏壮大起来,而我们的州官却贪污刻薄,百姓叫苦,军心浮动。不能安内,岂能拒外?你推荐的人,我还正需要。” 这是郑颢最不放心的事。 崔瑾昀有些气恼的说:“你就一个庶民,只管好好休养,管那么多干嘛?明天我就去辞掉太医署的职务,专门看顾你和我师兄。” 一直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轩辕集睁眼笑道: “诶,你辞官就辞官,可别拉上我。经过这次牢狱,我算是想明白了,事到临头,光躲是躲不开的,还不如多做些不留遗憾的事。” 轩辕集这话,让大家又想起了心头疑问,想问吧,又怕郑颢不高兴,不问吧,心里又好奇。 “你们是想问我,到底能不能预测未来?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真不知道从今往后会发生什么?若是能预测,怎么躲不过大牢呢?” 郑颢感觉这话不说清楚,他们就待着不走了。 他说的没错,前世明年,他就死于非命了,身后的事,他还真不知道,全是萱儿告诉他。 人群散去,郑颢真还有一丝落寞。他走进书房一看,屋里火笼烤得暖洋洋的,萱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木蓝正要叫醒公主,郑颢摆摆手制止了她。 站在她身边,他细细凝望着这张绝美的脸,萱儿并未深睡,在他的目光中睁开了眼睛,她嗔道: “进来怎么不叫我起来,干嘛这样盯着我?” “多看一眼是一眼,以后能见你的机会更少。这宅子你父亲也收回去了,明日就把大通坊的一套旧宅收拾出来搬过去。万幸没有累及家人,父亲、四郎一切都没有变。” 郑颢缓缓说道:“只是,大通坊离皇宫有点远......” “心在一起,多远都不远。”萱儿听出他的沮丧,安慰他道: “这次你受委屈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和父亲赐给你的这套府邸一样,你夹在我父兄之间,做了他们相互制衡的牺牲品。过两年,我阿兄完全掌了权,就可以......” “我知道。所以你要再等等我......” 萱儿没说话,却主动依偎在他怀里。外面又飘起了雪,今年冬天可真冷啊。 永平坊在长安城西南部,离郑府也很远。简单让人收拾收拾,郑颢便搬了过去。 母亲惊慌失措,她倒是希望儿子搬回来和自己住,但郑颢坚持自立门户,因为分家出去的儿子,父母受牵连会跟少些。 “你父亲又不在京里,现在你出了真么大的事,他也帮不上你的忙......”母亲的眼圈红红的,也不知是哭过几次。 郑颢揽着她的肩头笑道:“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我不是有更多时间陪着您?咱们府里又不缺我那点俸禄。 再说,如今商人的地位已经不再那样低下,士族门阀衰落,大家也越来越依赖经商来获得财富。您放心,就算儿子不在了,留给您的财富也足够让您和父亲颐养天年。” “胡说!长子不离家,你不在长安,还能去哪里?” 郑颢只有用问老宅那边的事,来把这个话题扯过去。 崔瑾昀没有辞官,因为郑颢让他再等等。既然圣上已经不可避免的走到了最后,他在太医署应该会更敏锐。 每天去找郑颢的,是萱儿。 “没想到,永阳坊的木塔离得那么近。”萱儿在府里到处走走看看,正好看到他们曾经上去过的大庄严寺木塔。 郑颢忙过了最初的两天,他开始冷静下来,他将萱儿指着木塔的手抓过来,呵了口气捂在手心里: “所以只要有一双美的眼睛,总能发现美。我就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么好玩的事?” 郑颢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监察御史许浑,在我们离京之前,曾经给圣上递过一本弹劾的折子,但现在看,圣上并未处理,监察御史还是沦为了虚摆设。 这本折子弹劾的大臣,贪污贪到足以让你阿兄汗颜的地步。我把名字写出来,你回忆一下,那些人前世有没有被抄家?” “你是说就像马元贽那样?我们来个‘黑吃黑’?”萱儿瞪大眼睛看着郑颢,转而又笑道:“不错,打劫才是发财最快的办法。” “什么‘黑吃黑’?我们都白着呢。走,咱们好好合计合计,到时,我的聘礼、你的嫁妆,你阿兄登基后的国库花销全都有了。” 听了这话,萱儿嘻嘻笑着,反拉着郑颢小步跑起来。风中传来两人愉快的笑声: “一说嫁妆你那么着急?” “人家是担心你拿不出聘礼!” “那就不娶了?” “你敢!” 第284章 找钱 冬祭果然是由太子李温代替圣上做首献,但圣上不同意用吕道士火祭,最终只是在东市斩首示众。 东宫里的太子,没有以任何形式见过郑颢,他捏紧的拳头,终究还是松开了。 圣上在病中,仍把他的控制欲发挥得淋漓尽致,甚至比以往更多疑。冬祭的第二天,他让人打死了一位没得到允许,擅自到温室殿里送甜汤的婢妾。 他不仅是害怕有人下毒,他更不想承认,自己食之无味的事实。 这下,整个后宫人人自危,如今正值冬季,大家关门闭户,索性连殿门都不出。 因为天朝不乏皇后与太子勾结害死皇帝的先例,晁美人已经不容易太接近圣上,而元妃主理后宫,她成了唯一能进出温室殿的嫔妃。 元妃清楚的知道,她这样的风光已经不长了:一旦圣上殡天太子继位,天朝的太后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的母亲晁碧华。 “圣上,晁美人在门外请您示下,能否进来给您请安?”元妃给圣上掖掖被子,嫌弃道:“有些人就是不为圣上着想,进进出出的,把外面寒气都带进来了。” 圣上对站在身边的元禄挥挥手:“请晁美人回去吧,外面冷,没事别过来了。” 看着元禄走出去,元妃得意的扬起嘴角,转头对圣上“咯咯”笑道: “圣上,您可能还不知道,您罢了郑三郎的官职,这几天咱们万寿公主天天往他府里跑。她还真是个孝顺女儿,替您安抚人心呢。” 圣上听了什么也没说,将婢女正在给他喂药的手推到一边。元妃怕自己说错话,圣上迁怒于自己,赶紧找了个借口告退出去。 正在郑府里的公主,不知道有人在父亲面前告了她一状。她正认真回想着那一排名字的前世。 天朝安史之乱后,官员贪腐像一场没完没了的瘟疫,从中央蔓延到地方,又从地方腐蚀回中央,就连皇帝,也常常截留税收,放在私库里供自己享用。 牛李党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抄家成了常有的事。人可能还有机会平反,可抄走的家财,却很难退回。 这些家财千万贯的人,都养成了离府藏钱的习惯。就像马元贽。可就是这样,有些露出蛛丝马迹的,还是会被找到。 找到这些隐匿财富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知道官府在哪抄的家。 李萱儿在第一个名字上面点了点:“陆岩,果然是从本朝就开始卖官了!此人做了相公之后,更是来者不拒,连军饷都敢批白条。抄家的时候,光是本府抄出来的钱财,就拉了整整一天。” “本府?那他现在钱还没那么多,应该不会另藏别处。”郑颢拿起毛笔,把他名字圈了起来。 “王驰!阿兄一上台,他就被王忠实扳倒了。抄家更可恶,送入国库的少了大半,当时阿兄跟王忠实发了脾气,他才假意又找到一些。王驰的庄子就是他的藏宝处。” “庄子?那更好办了。”郑颢在他名字上打了个勾。 两人头碰头悉悉索索捣鼓的半天,名单被郑颢分为三类:一类知道地点特别贪的,一类知道地点小贪的,一类公主不知道的。 “我们就从第一类这三个人开始。”郑颢满意的将名单折起来,揣进怀里:“递上去的折子,居然到不了监国的太子手里,看来,宫里永远不缺试图一手遮天的人。”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是我,不是我们。应该会尽快动手,黄巢他们快要到了,我得想办法给他找些收买人心的军资。他要去的播州,原来被克扣贪污掉的军饷,朝廷可不会为他准备。” 郑颢知道,萱儿的初心,不会因为自己被革职而改变。目送她的马车回宫之后,郑颢立刻在府里召开了碰头会。 他们手上的人不少,一同东巡的十八个侍卫在公主府里,阿砚手下还有几个人,加上陈九、张夔、阿砚、阿哲、丁远,打家劫舍也不适合更多的人。 (以下正在写,马上替换) “啪!”又是一道闪电,所有的记忆随着雨水砸在李萱儿的身上。 不,不对!我的记忆怎么多了? 好些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也在这具身体里。 我......这是怎么了?这具身体......不是李萱儿?那我是谁? 她茫然的摸摸自己的脸,饱满的脸颊,完全不是不惑之年的自己。 旁边跑过来一队巡逻的内卫,领头的是个精干内侍军人。 “万寿公主,您怎么躺在地上?末将右辟仗使王忠实,我送公主回承欢殿。” 万寿公主?承欢殿?那我就是李萱儿! 丙寅年,父亲入主大明宫,自己才封的万寿公主,庚午年出嫁,离开了承欢殿。 她一骨碌爬起来,坚定指着高高台阶上的麟德殿说: “王将军,赶快上去护驾!马元贽要杀了圣上!” 王忠实二话不说,带人冲了上去。李萱儿也提着湿漉漉的裙子往上跑,她已经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是重生回到了庚午年,彼时青春年少,十五初满。 昨日上朝时,父亲发现新任命的天平节度使马植,腰上系着一条犀角玉带,那是父亲不久前,才给左军中尉马元贽的赏赐。 父亲为了警告大臣,不得与内侍臣交好,今日便贬了马植的官,将他发配到京外做刺史。 马元贽自持拥立圣上有功,总想像武宗朝一样,凌驾于圣上。 他没想到,宣宗会狠狠的给自己这一记耳光。马植在前,哪里还有大臣会买自己的帐?这个皇帝留不得。 既然能立你,那就能废你。 当天晚上,他就找了个借口,将皇上骗到远离其他宫殿的麟德殿。 恰逢今天大雷雨,绑架、甚至杀死圣上,他们再借着大雨全身而退。 哪知今晚天气闷热,李萱儿带着婢女在宫里溜达,看见坡上的麟德殿有光,想上来逗逗父亲,便撞见了马元贽威胁父亲的那一幕。 马元贽的侍卫发现了她们,她的婢女为她挡住一剑,而她跑得太急,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来。 王忠实冲上去,先把殿门外那两个侍卫杀了,一脚踹开门, 第285章 送信 第一个遭郑颢他们白吃黑的王驰,真是不折不扣的监守自盗,他本是监察御史,责任就是检查百官,可他还兼着一个盐铁推官。 这个官职李商隐曾做过,不过,严格来说,那只算是县衙里的幕僚,区区九品官,是个负责盐铁税案子的办事员。 只是,不贪财的李商隐,完全感受不到这个官职带来的人生乐趣。 王驰的岳父大人是户部侍郎,把女儿嫁给这个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当然也怕女儿过苦日子,于是为女婿运作,让他得了盐铁推官这个肥差。 从那以后,两家人生活水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高。 盐铁专卖,办事官员过手就是肥油,所以他被同为监察御史的许浑盯上了。 圣人这两年磕丹药、宠侍妾,又被人谋朝篡位吓破了胆,加上被寻仇的李雪鸢处心积虑下了毒,他这还有心思管贪腐吗? 就是想管,这样的奏折也绝到不了圣人或是太子的手上。 一群心花怒放的人回了郑府,丁远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母亲的!我这辈子从没想过,有钱官人的金库,居然会建在猪圈、粪池下面。” “你们只进去熏这一次,我可是进去了三回才找到入口。”张夔满肚子委屈道。 阿砚拿出一张清单给郑颢:“郎君,总共搬回来黄金三千两,白银五万两,铜钱三十万贯,胡椒一百石,还有四箱金银珠宝。” 郑颢瞟了一眼,并没有伸手接清单,只说了句:“你记着账就行。丁远,在进庄的路上安排两个盯梢的,生人靠近立刻让庄子里警戒。” 他的心思还在公主的那封信上,坐到桌前,让阿墨拿来信封、信笺就开始写回信。还像以前一样,信很短,信封里画了一个金灿灿的元宝。 阿墨找到延政门,却没有看到杨复光。绕到兴安门,见到了金吾军李振,他以前是李长风的人,这个门可以通崔瑾昀的药圃。 “墨兄,是郎君要找崔公子吗?公子到太医署去了,没见他回来。”李振热情的说。 “哦。这样......对了,阿振,这个点不是几个门还没换岗吗?怎么延政门的杨复光不在?”阿墨小声问道。 李振摇摇头,但很快又说:“他好像调到宫禁去了,我不是羽林军的人,具体也不知道,就是听他们传,不知为何,羽林军南门的几个岗全都换人了。” 阿墨吃了一惊,忙问:“那杨将军呢?” “杨将军也到宫禁去了,现在是羽林右军的秦将军接了他的位置。听说......马将军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家郎君失了官,这两位将军也不好过。” 阿墨点点头,只好再到公主府去试试,没想到,留在这里的白芷和承欢殿另两个小宫女,她们也全都回宫去了。 信没送成,阿墨只好灰溜溜的回了郑府。 郑颢接过他垂头丧气递回来的信,也愕然了。这还是第一次因邮路不畅退信。 宫禁是什么地方?就是连着后宫的大片皇宫禁地,崔瑾昀的药圃就在里面。他们除了看守银台门和九仙门,还要定时、不定时的到宫禁里去巡行。 她说的“禁足”,到底是什么原因? 虽然担心,现在郑颢也只能束手无策。好在阿哲的带回了第二个目标的消息,他们又开始乔装踩点,找到机会动手搬钱。 “郎君,您太小看陆岩了,虽然他只是个员外郎,家里金库里堆着的钱串子,多到我们都不想要。”张夔这才知道,自己送给郎君的“全部家产”真是少得可怜。 “虽然工部的屯田员外郎不直接经办事务,可执行官庄、军队屯田的地方总要将勘量面积、花费金额报到中央,少报面积、多报银两,甚至抹掉一个零,相信他也做得出。”郑颢冷冷道: “只拿走他的钱那是因为我们需要,总会有收拾这些人的时候。” 陆岩竟然厚颜无耻报了官。 若是郑颢还在其位,一定让人去查他府里丢失钱财的来源。在天朝,说不清家财来源,也同样可以做贪污嫌疑处理。 王驰没报官,既是因为他官职低,俸禄实在不匹配,也是害怕牵连到岳父,家里有没有大的经营,只好吃了个哑巴亏。 “陆岩的屯田员外郎,也只是个从六品上,凭啥他不怕?”张夔有些不理解。他还小,不懂官场世故,不懂就问。 “玄宗朝以后,没有一朝官员是不经商的。他敢报关,是因为这个陆岩父族经营了几个碾硙坊(水利石磨坊),他的质库(放高利贷的典当行)也挂在他庶弟身上,说是父族所赠,官府也无据可查。” 天朝近几十年来,变得面目全非,官场上下各种靠山吃山,原来对官员设立的禁令也形同虚设。靠贪污、占地、垄断,甚至是掠卖奴婢发财的官员比比皆是。 就算是被誉为“小太宗”的当今圣上,也不可避免的被下面官员蒙蔽。此间种种,他都跟太子详细说过,也探讨了应对之法。 只是现在太子初涉朝堂,根基未稳,还不能轻易动他们。 京兆府尹刘瞻的头都要炸了,屯田员外郎陆岩,仓部司主事马简,这两位轮流到他衙门里闹,非要他立刻将那些江洋大盗捉拿归案不可。 马简也不简单,长安到洛阳之间的邸店,他家占了一半。 刘瞻不是不想拿贼,可也要有人证物证蛛丝马迹才行,连续几起迷烟盗窃案,又是只拿查不出来历的金银,他到哪里去拿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他下一次作案。 郑颢他们做了第一批的三个大贪,便停了下来,毕竟满城风雨,满街衙役、不良人,他们下手也不方便。 他现在终于从崔瑾昀那里得知,公主是因为和父亲争了两句嘴,圣人一气之下,将她罚了禁足。将和公主走得近的杨怀信调离宫门,则是马公儒的手笔。 公主争的,是圣上责怪她成天往宫外跑,失了公主的体面。好像,还提到了自己...... 愁啊,娘子在宫里受苦,自己却什么也帮不到她。 第286章 除夕 除夕在零零星星的雪花中来到了,郑颢和母亲在府里简单的吃了年夜饭。 “我们一家四口分两处过节,幸好四郎在杭州,离你父亲近,还可以陪你父亲一起过节,若是明年你父亲调离浙东,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受累......” 外面是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母亲的话却格外伤感。郑颢笑着劝到:“说不定可以回来退个闲职养老呢?明日夜便是明年,一切都会好的。” 母亲忽然想起来,前两天他堂婶过来串门,说郑颢年纪大了,现在丢了官,也不用说什么先立业后成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替他娶个妻子,好好过日子。 只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能太挑了,士族门第的庶女,只要是贤惠孝顺的,也可以娶回家来伺候公婆。 “过了今天,你就二十九了,儿啊,没了官位不要紧,你好歹还是观察使相公的嫡长子,士族里的小娘子,母亲给你挑了两个,你挑一个,娘也好早点抱孙子。” 郑颢笑着打断道:“娘,这事我心里有数,您要实在想操心,就替郑奕找一个。” “他没成亲,可至少房里收了一个,你从小就不喜欢婢子伺候你,也没见你说中意哪家小娘子......” 母亲还没说完,郑颢将她扶到坐榻上坐着,含笑给她行了个大礼: “母亲大人新禧,儿子给您拜年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套金镶玉的头面,郑重放在母亲手里。 旁边的阿砚、阿哲、阿墨也都过来给夫人百年,夫人赶紧给他们封了利是,大家嘻嘻哈哈,硬是把娶媳妇那个话题给混过去了。 辞别了母亲,他独自朝崔府走去。 崔瑾昀今晚也回去和父母家人同吃年夜饭,他还有两个异母弟弟和三个异母妹妹,只是母亲不喜欢父亲那两个侍妾,他也跟着与弟妹疏远,也就是逢年过节的场合里见见面。 吃了饭他就回长乐坊的崔府了,郑颢过来的时候,他也刚到门口。 “别下车了,咱们直接过去。”郑颢直接跳上车,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大围巾遮住鼻子嘴巴,风帽往头上一戴,不细看也认不出他是谁。 崔瑾昀在他身后苦笑道:“你们一定是疯了,就为了看一眼,要冒这么大的险......那是后宫,不是什么达官贵族的后院。” “我已经几天没见到她了,心里不踏实。今天是除夕,无论如何我要见她一面。” 郑颢昨天见到了杨怀信,他说,除夕要到了,圣上开恩解了公主的禁足,但仍不许她出宫。她有急事要找郑颢,只能在银台门外见一面。 问是什么急事,杨怀信沉默片刻说,还是让公主对您说吧。所以他必须跟着崔瑾昀的马车进药圃。 兴安门的守卫崔瑾昀都认识,停车检查的时候,他给他们塞了几个利是,大家都笑嘻嘻的给崔公子拜年,根本没有注意那个车夫。 郑颢到了银台门外面,并没有走上前,而是在上次见面的那棵树下等她。他来早了,他忘了除夕宫宴的繁琐,没有两个时辰不可能结束。 雪花若有似无,站得久了,头上、肩上浮起了一层白。郑颢一动不动的站在树影里,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向他奔来。 郑颢张开双臂迎上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彼此的心里才有了一丝暖意。 “傻瓜,为什么要冒险跑出来?” “我好怕,我怕以后见不到你。” 他扶着她的肩,低头看着她小心问道:“出了什么事?” 萱儿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哀怨的说: “春假过后,我父亲要给我和两个妹妹指婚......说是年庚八字都拿去了。元妃说宫里缺点喜气,女儿们的婚事,能让父亲的病好起来。这个理由,没有一个人能反驳。” 郑颢的心掉到了谷底,这事既突然又自然。公主明年十八了,指婚真是最自然的事。 “今晚我见到了阿兄,可是各种仪式,我根本没有机会跟他说话。事实上回来以后,我只见过他一次,感觉他也挺难的,两头都有压力,现在身边又少了你。” 萱儿轻轻叹了口气。 “只有想办法,看能不能拖一拖。”郑颢握着萱儿的手,只好提前说出自己的打算: “你记不记得?南诏今年春天就会攻入天朝境内,边军大败,播州失守。我们计划黄巢到了直接赶往播州,也是因为考虑到天朝现在已经无将可用。现在,这个条件还在,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身份。” 萱儿眼前一亮,她明白了郑颢的意思:他之前被削的是文职,要想官复原职,并不是不可能,只是要等机遇。 现在天子堂前无将可用,若是太子肯举荐,大臣们不反对,圣上可能会临时封他为卫国大将军,带兵讨伐南诏。 而这个武将职,战斗结束班师回朝则自动解除。至于将来会不会有正式任命,除了靠功,还要看天子心情。 难怪这个男人被削职以后并不沮丧,还有心情到处去找钱,原来他做的是这般打算。 “前提是太子殿下愿意帮我们。” 郑颢将萱儿拥在怀里,用自己的大氅包住她,他感觉自己要被她融化了,低头轻声说道:“天太冷,你赶紧回去,病了就不值得了。” 相聚只是几句话的时间,萱儿实在舍不得放开。 来时心乱如麻,此时心里有了数,她不止有阿兄,她还有母亲,就是要拖到郑颢得胜班师回朝。 “好!我一定等你。” 看着萱儿跑远的背影,郑颢又站了好久:如果是这样,就要确保没有人肯带兵讨伐南诏,要让太子认为值得帮我。 或许,要对他说实话。 郑颢将萱儿拥在怀里,用自己的大氅包住她,他感觉自己要被她融化了,低头轻声说道:“天太冷,你赶紧回去,病了就不值得了。” 相聚只是几句话的时间,萱儿实在舍不得放开。 “好!我一定等你。” 看着萱儿跑远的背影,郑颢又站了好久:如果是这样,就要确保没有人肯带兵讨伐南诏,要让太子认为值得帮我。 或许,要对他说实话。 第287章 君臣 匆匆一面,稍稍两安。其中微妙,却一个“拖”字难为。 大年初一清晨,李温领着两位诞有皇孙的颜氏、温氏进宫请安。这两位都是他开府建衙时,就跟着他的侍妾,身份地位不高,万幸都诞下儿子,也算是有了依托。 在他册封太子之后,这两个儿子,就成了他巩固地位最有利的帮手。是功臣。 晁美人早早到了温室殿,身穿狐色华丽襦裙广袖礼服,头上戴着三尾金凤钿钗,平时朴素的她,全然变了模样。 圣人脸色好了许多,昨夜家宴,看到一群儿女渐渐长大,除了李温、李滋、李萱儿、李蝶儿、李霜儿,其余孩子都是他入主大明宫以后才出生的,女多男少。 萱儿、霜儿站在母亲侧面,她们也打扮得富丽华贵,宛如又回到了天朝鼎盛时期。 “儿子领妇儿,拜祝父亲、母亲与天无极如日光,千秋万岁乐未央。” 李温小小的儿子们。在母亲的怀里跟着磕了三个头,大儿瞪着眼好奇的看着不远处的烛台,小儿闭着眼神游梦中。 “好啦!都起来吧,赏。” 圣上说完这句,萱儿、霜儿都上前去把两个皇孙接过来,抱到母亲跟前看。只低声说笑了几句,礼官进来报,时辰已到,请圣人起身,到玄元皇帝庙去祭祖。 元日的祭祀活动都是在宫中,京城的皇族都要进宫来随圣人一起祭祖。 大家原以为仍是由太子代替圣上,没想到,传说已经病得下不来床的他,居然精神抖擞的亲自到玄元庙磕了头。 新的一年,总会有些什么不一样。 太子见到郑颢,是在终于祭祀完毕,带着两个熟睡的儿子回东宫的路上。马车走得慢,坐在前面的阿楠忽然回头小声叫道: “殿下,是郎君。” 天朝男子老老少少都叫得“郎君”,可他们这群人里边,唯独把郑颢称为“郎君”,哪怕他的身份也称得起“公子”这个称呼。 太子撩起窗帘一看,郑颢身披玄色裘皮大氅,戴着圆顶直角幞头,笔直的站在雪地里。他的神色平静,比半年多前送他的时候,似乎更多了些让人不能忽视的淡定。 “让他上车吧。” “诺。” 很快,郑颢向停下来通传的阿楠行了一礼,一撩袍子,上了太子的马车。马车很宽敞,只有太子一人坐在上面,郑颢上来本就躬着身,顺势就给太子行了个大礼: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坐吧。等了很久吗?初一宫中有祭祀,你又不是不知道。” “某清早到府里给母亲拜年,既然已经出来了,干脆就等等。” 马车里两人坐得很近,郑颢含笑看着太子,七年前初见他时,他还是个京中纨绔,如今他已经成了个精明的天朝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府上令慈还好吗?” “她身体康健,只是思念常年在外的父亲。” 太子点点头:“不错,你令严放外官也有七八年了,有机会的话,本太子会让他回京,让你们一家团聚。” 两人不咸不淡的聊着,很快入了东宫。 东宫在太极宫的东面,面积只有大明宫的三分之一,太子妃嫔不多,还是太子册封大典后,内侍省前后增加了两批内侍宫女,东宫才多了些人气。 两人一直走到崇仁殿,这里是太子和心腹大臣议事的地方,郑颢以前都是不需通报,来了便可直入崇仁殿。 如今再来,却已官身不再,一介素人。 待太子坐定,郑颢跪地行礼道:“太子殿下恕罪,草民身份怪异,常人难于理解,故未向太子殿下禀明。给殿下造成困扰,是郑颢之罪。” 妖人案是翻过去了,但郑颢知道,这已经成了太子心中过不去的坎。帮自己,那是念旧情、念公主兄妹之情,但绝不是信任。 他若想得到太子帮助,必须坦诚相待,不管他接不接受,重生之事不能对他隐瞒。当然,这只限于说他自己,萱儿的事,说不说在她,自己不会替她决定。 “赐座。” “我曾在前世的今年,死在洛阳留守任上,当时我是驸马都尉,娶的便是您的妹妹万寿公主。年起轻轻,被毒死在世家勾结的阴谋里,心有不甘,得上天怜悯,让某带着记忆重生回到六岁之时。” 六岁......那他后来的经历也不算骗我。太子心中的恼怒消了一半。 郑颢将自己今世修武经历,原原本本说出,顺便还将他对陇西河套各族的看法详细讲了一遍。 “回京以后的事,您都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赘述。当初刻意接近您,就是想帮您早做准备,一旦您监国或是临朝,才能从容应对。” “你是说,后来有可能钳制我的内侍,今生已经被我们逐步杀了?” “是。” “你之前想办法除掉的贪官,也是为我清除了道路?” “是,殿下。可惜某死得早,您登基以后的事,某就不知道了。”郑颢将公主告诉自己的事,有些揉在自己前世的记忆中还行,有些就坚决不能说。 比如,二十年后,黄巢杀入长安,屠尽城中皇族。 太子愣了半天,终于回了神,看郑颢的眼神也变了,脸上泛起熟悉的笑容:“你两世都是忠臣,前世没能和萱儿白头到老,今生希望你们没有这个遗憾。” 郑颢赶紧站起来行礼:“今日来求殿下正是为此事,还求殿下可怜我夫妻二人,不教公主嫁了别人。” “对了,这有个问题,既然前世圣上指婚将妹妹许配给你,为何今生她却拒婚,让你俩断了姻缘?” 郑颢满头黑线,只好答到:“大概是之前做了一些改变,后面的事也随之改变。就像如今的我,已经无法预知后面将会发生怎样的事一般。” 太子想想,点头道:“不错,是这么回事。你再忍忍,等吕用之那件事慢慢淡了,有的是机会让你官复原职。 但萱儿指婚这事,圣上昨晚家宴上已经说了,估计很难改变......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好在萱儿不知前世之事,否则还不知有多伤心。” 郑颢心头一紧,急忙问:“难道没有回旋的余地?哪怕拖几个月也行。前世这年,南诏会犯我天朝,某愿带兵去打南诏,求殿下给某一次立功的机会。” 事到如今,只有立下大军功,才有可能重新求赐公主。 第288章 布局 从东宫出来,郑颢心中并未感觉轻松,今天来向太子坦白,唯一的好处是,他对自己的芥蒂,终于解除了大半。 今日是正月初一,南诏那边尚未传来消息,黄巢也要过了十五才到。郑颢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往长乐坊走去。 “你都对太子说了?他信不信?”崔瑾昀给他倒了杯茶,两人盘腿坐在坐榻上。 郑颢苦笑道:“信不信都这样,我说的全是实话,再怎样也信了八九分吧。” “那你说说,我前世是怎么死的?” “肯定是在我之后,我在洛阳,你在长安,我如何能知。”郑颢笑着品了口茶,他当然不想告诉他,他数次帮助卢敏,悔恨交加,自尽在自己坟前。 至于他和卢敏之间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得知卢敏杀了自己,这连萱儿也不知道。 崔瑾昀叹了口气,幽幽说到:“我前世一直是个残废,那岂不是生不如死?你死了,多半我也活不成了。” “大过年的,什么死呀活的。来,我们以茶代酒,祝我们都好好活着!”郑颢拿起茶杯,与他放在桌上的茶杯碰了一下。 两人莞尔。 等到李长风、张彦希来了,干脆让阿巴上了酒菜,几个人吃起酒来。 “长风,在洛阳过得如何?” 李长风一连吃了几盅酒,才停下来说到:“还不就那样不死不活?不过总比在京城看齐元、马公儒的脸色好。我敢说,不出两年,这两阉人一旦成了气候,就是下一个马元贽、杨玄价!” “恐怕他们等不到那一天。现在太子身边,已经刻意不让宦官接触核心权利,一旦太子上位,将他们排挤出去,也不是什么难处。” 郑颢虽然不在太子身边,对他的举动还是很关注。他切了一块羊排给李长风,笑道: “今年有个让我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布局就在这几日。” “哦?你什么时候开始留恋官场了?东山再起就不会日薄西山?”李长风嗤笑道。他这次被挤出京师,太子简直一点旧情也不念,把他和杨怀信都当做郑颢一党,避之不及。 说到底,李温毕竟不像他们几个,君臣之间,有天然的防范。 郑颢不搭李长风的话,只管继续说道:“今年南诏国内有变,南诏王久病缠身,他的弟弟劝丰吉把控了朝政。劝丰吉是个好战之人,南诏如今兵强马壮,他就想着扩大版图,拿下天朝与其相邻的几个州。” “你是说,你想带兵攻打南诏?”张彦希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件事,又生出一个疑问: “可你之前不是说让黄巢去吗?” “我现在需要一个军功,这与黄巢前去并无冲突,反而我也需要他的帮助。”郑颢苦笑道:“当然,卫国戍边也是我所愿。” “好!我报随军医士,跟你同去。”崔瑾昀说得自然,就像郑颢已经拿到统军权了一般:“南诏不同其他地方,那里蚁虫花树皆有毒,还有南诏独有的蛊毒,不亲自去,我不放心。”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来了,南诏在高原,气候湿热,地形复杂,哪朝哪代打南诏,都要付出很大代价。 “前年南诏就开始撒野了,他拿安南试手,被我们天朝军打了回去。他现在不是兵强马壮,而是试图从天朝拿到更多的物质去壮大南诏。” 很难有人像李长风那样,可以边吃东西便把话讲清楚。他扔掉手里的羊肋骨笑道: “老郑,若你想永除后患,干脆把南诏灭了。你若是不带我去,西川、东川借兵我可不帮你。” 郑颢眼都不斜一下,只说:“打!” 崔瑾昀、张彦希便一人拿着两根油腻腻的羊排往他嘴里戳,李长风被他俩气笑了: “行行行!你们这打法我投降,一根一根吃成不?不过老郑,你真想想办法,让我跟你去。我估计,老皇帝不会给你太多人,冲顶五千了不起。” 郑颢点点头: “我东巡以前,就已经派了十个人去南诏搞消息,南诏堪舆图在我们回京之前就送回来了。此次出兵,将进犯南诏军打退是基本,至于灭南诏,那也不是不可能。所以目前要做的,是让圣上不得不用我出兵。” 众人皆点头称是,大家喝酒一直到天黑。桌子刚捡干净,阿砚、阿哲他们便请了于琮、易重、任铭几个过来。 阿巴重新焚香煮茶,替他们驱寒气。 (正在写,很快置换)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第289章 八郎 没了官身的郑颢,靠着他七年来在长安的苦心经营,也不是一点把控不了局势。 他唯一把控不住的,是皇宫里圣上、太子的意志。 萱儿自从除夕夜与郑颢匆匆一面,她又重新有了努力方向,那就是巴结讨好自己的父亲,希望他能改变主意,若是能拖到郑颢建功回朝,他们还是会有希望。 现在圣旨不是还没下吗?一切都来得及。 才到殿外,萱儿就听到温室殿里传来软绵绵的乐曲声,进了殿内,婢女替她脱了披风都还觉得闷热不堪。 四位穿着薄纱的舞女在外殿奄奄的舞着,几位乐手跪坐在侧也没精打采。 再往内殿走,里面加了火笼,空气更闷热,只见圣上半卧在坐榻上,旁边坐着热得昏昏欲睡的元妃,连站在一旁的元禄、元福也都吊着个头要睡着了。 “父亲?” 萱儿过去正要请安,突然发现父亲眼睛里空洞洞的,嘴角挂着一缕口水。她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推了推父亲。 旁边的元妃发现萱儿这个动作,正想责怪她打扰圣上,结果发现圣上居然没有反应,吓得她也跟着叫起来: “圣上!圣上您怎么了?” 两人推了几下,圣上总算是被他们推醒了,喉咙里“咕”了一声,缓过劲来:“万寿,你来啦。父亲老啦,看歌舞都要睡过去了。” “让太医令过来看看吧,父亲,您这殿里也太闷了......隔一段时间,让他们给您开窗透透气。”萱儿一边替父亲拍着背,一边指挥着宫女们将火笼移出去,把窗打开。 元妃脸红红的,应该也是被殿中的热气熏的,她阴阳怪气道:“万寿公主,你没来温室殿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你一来,就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了。” 萱儿上下打量着身着轻纱霓裳的元妃,冷冷道: “元母妃,若我没猜错,这几个火笼是为您才拿进来的吧?外面积雪那么厚,您却早早穿上了轻纱,殿里碳气那么大,您到现在还好好活着,不该到旁边明德寺烧高香吗?” “你!”元妃忙依到圣人身旁:“圣上,您看万寿她就是这样跟母妃说话......” 圣人这会眼珠子才能灵活转动,他斜了元妃一眼道:“是你惹她。” 元妃还想分辨,太医令赶了进来,他一进殿门,也被扑面而来的闷热空气给呛了一口,连忙让外殿的内侍开窗通气。 把完了脉,太医令松了口气,对圣上拱手道: “幸亏公主来得及时,圣上已无大碍。温室殿底下本就有温泉流过,殿内温度不低,无需再加太多火笼,就是用火笼,也请常开窗通气,以免呼吸不畅,产生幻觉。” 圣上的气顺过来了,这才看着萱儿道:“我恍惚间看你仍是几岁的小女娃,怎么转眼已经这么大了?不该啊……不该啊……” 萱儿哭笑不得,不知是自己不该长大,还是父亲不该记错。 这大概就是太医令说的“幻觉”吧。 看着父亲动作迟缓的样子,萱儿忘了自己来找父亲是要说什么,旁边这么多人,什么也不好说,只好看着内侍将圣上扶到床上。 太医令收拾好医箱退出殿外,萱儿也跟着走出去: “太医令,您且留步。” “公主殿下。” 萱儿快步走到他身边,顺着路和他一起往宫门走:“我父皇这几天仿佛老了许多......不知......” 太医令拱手道:“公主殿下,圣人身体正如您所见,我也不能对您说更多。您看,雪已经停了,最难捱的是春天,能过得了春天,那就好说,过不去......微臣告退。” 萱儿站在那里看着灰蒙蒙的天,云层确实是比下雪的时候显得薄了些,在北风的推动下,浓云慢慢开始分层。 这是要天晴了啊。 “长姐!” 萱儿低头一看,是八郎李洽,她笑道:“这个时候,你是要去请安吗?” 八郎一阵脸红,请安就太迟了,不是请安这会儿又不该往温室殿跑。他指指内侍手里捧着的食盒说:“这是母妃的养颜羹,她让我将它送到父亲这里来。” 李洽已经过到元妃名下,算是元妃的嫡子,可十三岁的他不习惯叫“母亲”,还是称她为“母妃”,元妃纠正了两次也没改过来,便随他去了。 她这是要让八郎多在圣人面前露脸,元禄、元福两位内枢密使也经常得见,还有马公儒、齐元两位禁军中尉也是要选人的吧? 虽说朝中已有太子,可一切皆有可能。 萱儿点头笑笑:“赶紧去吧,父亲只怕要睡了。” 走了十来步,忽然听见李洽在后面叫她,回头一看,他大步跑了过来:“长姐!八郎有句话......” 萱儿含笑看着他,他鼓起勇气道: “母妃的想法八郎知道,可八郎并不这样想。姐姐对八郎好,八郎也愿意听太子、姐姐的话。姐姐告诉我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高楼将倾,独木难支。这些八郎都记得。 只是......只是能不能不要怪我母妃,八郎从小没了阿娘,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母妃,哪怕在她身边不过区区数年,我也是她将来的依靠......” 萱儿眼睛里起了雾: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敏感的?八郎就算不怎么喜欢元妃,也还是愿意为她承担起将来。 她抬手将八郎的幞头扶正,笑道: “太子和姐姐以前怎么对你,以后还一样,元母妃也会得到她应有的一切。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太子还等着你长大以后辅佐他,共同让李氏天朝重回盛世。” 八郎脸上洋溢着笑容,胸脯一挺干脆答到:“李洽得令!” 看着李洽瘦瘦的背影,那已经是少年模样。 回来这几年,她对几个弟弟妹妹恩威并施,给他们讲历朝历代皇室兄弟相残的惨状,又给他们讲天朝藩镇如何敷衍欺负朝廷,还不时为宫外的阿兄树形象,李洽、李汭、李泽甚至是李滋,都变得希望亲近太子,以将来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为理想。 她跟阿兄说过多次,弟弟们都是李氏血脉,用藩篱关住血脉亲人,却任藩将占地为王,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与其看着那些将来会背叛天朝的人,在藩镇培育自己的力量,不如将亲王、郡王派到藩镇去控制地方。 走进承欢殿的那一刻,她轻轻叹了口气。 都初五了,她这边还没有任何进展。 愁啊。 第290章 指婚 立春已经过去半月,除夕下了最后一场雪,初一空气中还有些雪沫子,再下去都是阴天。今天初四,是朝廷元正假期后开朝第一天。 “公主!公主!” 化了雪的地上有点滑,进了自家院子,白英跌跌撞撞的跑起来。 公主无意管她是不是符合宫廷礼仪,她自己的心也快要飞出去了,提着裙子走到殿门,着急问道:“怎样?” “圣人去上朝了,他是坐着肩舆去的,婢子远远看着,看不出圣人心情好不好。”白英一早就到温室殿出来那条路上等着,就看圣人上不上朝。 公主失魂落魄的退回殿内,外面的冷风吹得她清醒了许多。 跟着进来的木蓝小声说:“您别丧气,您不是安排了莫安他们出宫?按您的主意,难道还不成?” “那是下下策......难道还能真把人家的脸抓花不成?” “郎君在外面找卦师卦婆改卦也不行?” 萱儿叹气道:“皇室问卦,除了卦师卦婆,还有钦天监,外面卜出来的是个参考,父皇多半还是听钦天监的。” 正说着,外面传晁美人和广德公主过来了。萱儿忙起身迎接,出门扶了晁美人进来: “阿娘,外面还冷,您怎么过来了?” “你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能不来吗?我这里已经得了准备指婚驸马的名字,你要不要听听?”晁美人好似有了主意,但即将暴走的萱儿完全没有看见,只捂着耳朵道: “我不听!我不听!” “那阿娘和你妹妹可走了哦,三个驸马名单,钦天监只通过了一个,我看呐,你父亲保准先考虑你这个嫁了两次嫁不出去的......” 晁美人作势拉着霜儿要走,萱儿急忙拉住她问:“这是什么新情况?怎么才通过了一个?是谁?” “你不是不要听吗?” “阿娘,您就饶了我吧,您也知道我两次拒婚,已经赖不掉了,见了父亲我是一句合理的话也说不出来。娘亲,您快告诉我嘛。” 萱儿就差抱着晁美人的脚踝,躺在地上打滚了。 晁美人笑道:“剩下的这个人叫于琮,他去年才升了兵部侍郎,一表人才,连你阿兄也很赏识他。” 于琮?怎么是他?萱儿简直想仰天长笑。造物弄人,他是什么人我怎么不清楚?上辈子我们熟得很,他是和我一同赴死的......妹夫! “阿娘!绝对不行!我不能嫁给他。” “一个有才有德的世家子,你不说原因,我可挑不出毛病去为你说话。”晁美人故意逗她。 原因?这还要原因? “原因就是我心里有人,我不爱他。阿娘,您一定是有主意了,故意来逗我。”萱儿只管抱着阿娘不松手。 晁美人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只好笑道:“你得先谢你妹妹,没有她,阿娘也想不出这办法。” “妹妹?”萱儿吃惊的坐直来,只见霜儿红着脸道: “姐姐不要听娘浑说,我也是见娘和姐姐着急,别的帮不上什么忙,可这......这也是为了我的心。” 萱儿明白了八九分,难道这是他俩的缘分? 晁美人也不和她打哑谜,拉着她俩的手说: “你妹妹说,她见过于琮两次,对他印象很好,觉得他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既然这样,阿娘没问过你,就做了决定。 来之前娘让含香去找陈德川,他是枢密院负责拟旨的公公。他本来是马元贽的人,可人不坏,和我们也熟识。马元贽倒台的时候,阿娘替他说话,让他到紫宸殿外殿当值。” “所以他同意帮我们改圣旨,把我换成妹妹?”萱儿有些激动的问。 晁美人笑道:“你平时记性极好,你还记不记得,公主赐婚的圣旨格式如何?” 萱儿想了想,慢慢念道: “门下,朕之爱女,系晁美人所出,身份贵重。自幼聪慧灵敏,旦夕承欢皇太后与朕躬膝下,疼爱甚矣。今公主年已豆蔻,适婚嫁之时。朕承圣母皇太后懿旨,于诸臣工中择佳婿与爱女成婚。闻新科状元郑颢人品贵重仪表堂堂未有家室,与公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为成佳人之美,兹将公主下嫁状元郑颢,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与钦天监正商议后待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这是三年前大殿上没来得及宣的赐婚圣旨。 这也是前世郑颢无可奈何接下的赐婚圣旨。 她伸手压住自己“嘭嘭”直跳的心,一字一句的说:“只要将‘朕之长女’,照原样写成‘朕之爱女’,那就顺理成章了!” 不错,三年前或是前世,晁美人都只有一个女儿,现在不一样了,李霜儿过到了晁美人名下,那这个“爱女”就有可能是妹妹李霜儿。 她双手拉过霜儿,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霜儿,你真的愿意吗?” 霜儿点点头:“我结识的郎君不多,他是我最中意的。姐姐,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是自愿的。” 听她这样说,萱儿才含泪对母亲道:“阿娘,您还记得我对您说的话吗?在梦里,他便是霜儿的良配。” 霜儿和晁美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萱儿,可两人想的却不是同一件事情。 “这是真的吗?阿弥陀佛,总算是善因善果。”晁美人也激动得落下泪来。她知道,萱儿说的是前世姻缘。 霜儿奇怪姐姐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可说于琮是自己良配,她也高兴得什么也顾不上了。 母女三人正在承欢殿里暗暗欢喜,大殿之上,圣上勉强支撑着听完礼部的各种新年贺词臣子们的贺喜,再由元禄宣读长长的新年赏赐名单,给公主赐婚的时候,他也没仔细听。 三年前的赐婚圣旨是他亲笔所写,现在,他已拿不动笔了。陈德川原样抄写圣上亲写的赐婚圣旨,也没啥问题,到时候他也有托辞。 有大臣听出了毛病,可元禄已经宣布散朝,也没法提出异议。 太子和接旨的于琮,也都听出了圣旨中指代不明的问题,后者心中暗暗欢喜: 广德公主温柔娴静知书达理,若是她嫁给自己,那就真的是天随人愿了。 第291章 有孕 从大殿出来,礼部尚书快步追上太子,禀到: “太子殿下,刚才宣读的赐婚圣旨有个漏洞,晁美人膝下有皇长女和皇三女,可只用‘爱女’替代,枢密院出这样的错误,门下省也没有审核出来,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太子停下脚步,背着手笑道: “本太子听说,枢密院是照着圣上三年前亲书赐婚圣旨所拟,我两个妹妹,哪一个下嫁于琮都是他的造化,以婚书上写的为准,这事就不用大肆声张了,难道你还要去挑圣上的错?” “不敢不敢!” 礼部尚书懂了:敢情你们都知道,这是抄圣人亲书圣旨,所以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太傻了...... 这事在大殿上算是混过去了,但元禄不可能自作主张指着一个嫁,还是得报给圣上。 晁美人也不可能指着照抄一份圣旨,就能自动解决全部问题,她要的是收不回来的圣旨,以及赢得时间。 所以圣上一回温室殿,她就等在殿外求见。 “圣上,微臣该死,竟没发现情况已经有了变化,门下省数人审核也未检查出来,造成今日纰漏......” 元禄在大殿上就听出来了,但他不想让大臣挑他的毛病,所以圣上一点头,他立刻宣布散朝。好在陈德川原版照抄,南衙也审过,谁都没看出来,就不单是他枢密院的责任。 “无妨,婚书上不错就行了。” 下面站着的晁美人忙说:“圣上,妾有事禀报。” 圣上没吱声,那就是默许了。 “圣上,妾看了萱儿、霜儿与于琮的八字,虽说两人皆可匹配,但霜儿多了一条‘儿孙拜九卿’,儿孙是传承,妾以为,是不是让于琮配霜儿更合适?” 晁美人拿到钦天监给三位驸马候选八字配对的卦文,就看到了这一条,想用这句来说服圣上。 公主不比皇子,他们的儿子嫡长子可封国公,次子及以后就到了郡公,这只是虚的爵位,过得好不好,还要看他们能否拿到一个实权职位。 若是她儿子能官拜九卿,肯定能让女儿更风光,她这一脉更容易一直兴旺下去。 圣人还没说话,元妃走了进来,她一边脱大氅,一边笑道:“参见圣上,妾来迟了。刚才在路上听到一个笑话,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可咱们家的女儿,几次三番都嫁不出去。这都怪圣上把女儿养得太好,臣子们哪敢接手啊?” 说嫁不出去的女儿,除了十八岁的萱儿还有谁? 圣上本来还被晁美人说得心动,为了外孙,先把霜儿嫁出去也未尝不可。再说于琮一副斯文样,若萱儿嫁给他,只怕是要骑在士人头上称王称霸的。那还不是丢皇家的脸面? 现在听元妃说,有人嘲笑女儿嫁三次都嫁不出去,他也顾不上于家子孙,先堵了世人的嘴再说: “元禄,传朕口谕,内侍省立即为万寿公主制婚书,不得有误。” “圣上,您就不能先考虑广德吗?万寿是妾亲生女儿,妾还想多留她一两年……” 晁美人迫不得已,连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 元妃哂笑道:“晁美人,这就是你不对了。难道过在名下的儿女,你就不当亲儿女对待了?我对八郎,可比亲儿子还亲。霜儿怎么就可怜得被母亲早早推出去?早知今日,当初你何必收养她?” 晁美人:你有亲儿子,还会要八郎? 她看见元禄正要朝外走,急忙喊到:“元枢密使请留步。” 圣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晁美人!你若再阻拦,你这个美人也不用做了!” 晁美人愕然: 若不是为了温儿,我很稀罕做这个美人吗? 殿中正在尴尬的僵持着,只见萱儿冷着脸,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来,顺手把正要往外走的元禄往殿里推。 “萱儿?” 李萱儿跪在圣人面前,红着眼道:“求父亲开恩,是女儿不孝,女儿这辈子只愿嫁给救命恩人郑颢,换任何一人,女儿必不能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敢自戕?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你不能活,就让她陪你一起死!” 圣人内火上攻,嗓子眼里甚至冒出点甜腥,他不能容忍女儿一再忤逆自己,不,他是不能让自己落入龙威受损的境地。 萱儿见父亲已经讲出如此绝情之话,直起身来淡淡说到: “并非母亲不教,可女儿已怀有郑颢骨肉,您让我用这样的身子嫁给他人,将来真相大白,必褥及皇家,故生不能嫁,嫁不能活。” 殿中所有人都呆住了,不晓得公主竟会说出这样不堪的理由。 “孽女!说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我今日便可以让你们病故。” “乐见其成。” 萱儿豁出去了。她是公主,逃出皇宫便不容易,就算逃出去,城郭、驿站通缉,他们的逃亡生活也将风声鹤唳。 更何况,还不知怎样连累宫中母亲和阿兄。 看着女儿决绝的脸,圣上一时间阴晴不定,力不从心的崩溃感涌上心头。 “万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与你说话。” 元妃哪会放过这个天赐的机会?晁美人母女因此被罚,最好是被“病故”,圣上与太子必然会有间隙,到时,只有有那么一点外力,另立太子并不是不可能。 她揶揄道:“天朝公主不守妇道之名盛矣,可自代宗皇帝后已不可见,想不到,咱们圣上这一朝,又要恢复太宗世风,惹人耻笑!” 她这一句话,如长锥入心,将李忱扎了个透心凉: 自己以太宗为榜样,世人也以小太宗夸赞自己贤德,现在防不胜防,出了个仿效太宗、武后、高宗朝公主的女儿,这还真真是连带污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当年在侄儿手下装痴卖傻的屈辱涌上心头,圣上五内俱焚,本就残破的身躯,如迎风断线的风筝,一阵狂舞,终于风止坠地。 “圣上!圣上!” “快传太医!” 萱儿吓傻了,急忙跪行至父亲面前,手忙脚乱的擦着他嘴边的血,嘴里不停悔道: “不是的,不是的父亲,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我胡说的……只不过是不希望您将我嫁给别人……” 圣上眼皮动了动,微微点了点头,除此再做不出第二个反应。 第292章 来了 圣上病危,消息被封锁。但太子李温怎会不知?他当即让阿楸去把郑颢带入东宫。 郑颢一进书房,就看见背对着自己,长身而立的太子,此时他再不是十多岁少年单薄模样。 “拜见太子殿下......” 他话音未落,太子李温身体随着手中的剑一同转过来,郑颢并未闪开,甚至挺起胸膛,任他将剑尖抵在自己心口上。 “你答应过我不碰她!为什么?为什么她说怀了你的骨肉?!” 太子低吼着,手里的剑微微颤抖,却发泄似的往前刺。郑颢纹丝不动,他外面披着裘皮大氅,里面穿得并不多。这是他多年保持的习惯,再冷的天,动起手来也不会受衣袍限制。 剑,刺破了他的牙白云纹锦袍,鲜红的血立刻在他胸前开出一朵绽放的花。 “为什么不躲!”他咬牙低吼道。 当他听到宫里传来父亲、母亲和妹妹的对话,简直要被撕裂开来。先是恨父亲那样薄待母亲,又恨妹妹不顾及自己恣意妄为,最后,他恨郑颢占据了妹妹的心。 “太子殿下,您不信我,难道还不相信自己亲妹妹吗?她说这样的话,分明就是被逼急了,才用来对抗的一时权宜。” 郑颢表面的平静,丝毫没有妨碍他内心惊涛裂岸,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甜蜜的惊喜: 她竟然说......有了我们的孩子...... 多希望这是真的。 也许是看到他衣袍上的血,太子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他会流血,他也会死,就算重生他并不是不死之躯。 太子脸上渐渐褪了怒气,慢慢收回了剑。其实他早知道,妹妹是情急之下才骗父亲说有孕,可既然说的是他,难免要用他来泄自己心中之愤。 更确切的说,是惶恐,是父亲被激怒之后,令他难以预料的惶恐。静静的等待上位是最好的办法,他不希望节外生枝,就算是心爱的妹妹也不行。 “谅你也不敢。” 他说着将剑回鞘,往旁边站着的阿楸一扔,阿楸接住剑,退了出去。他指指旁边的椅子道:“坐吧,就不请你喝茶了。” 郑颢行了一礼,坐了下去。 “赐婚圣旨已下,此事如何收场?”太子淡淡问道。 郑颢不动声色微微皱眉:本以为圣旨上的漏洞,是太子所为,没想到......那么,不是萱儿,就是晁美人做的手脚。 “赐婚圣旨?公主就是为了抗旨,才甘心自毁名节?原是草民辜负公主一片赤诚,却不能回报她万一,实在惭愧。”郑颢诚心诚意说到,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 “草民还是那句话,求太子赐我立功机会,用一场胜仗,让您在朝堂站稳脚跟。您现在要做的事不是听天由命,而是让大臣做好推您上位的准备。 好在马公儒、齐元、元禄三人羽翼未丰,不足以对抗您对禁军的控制,唯一要提防的是病中的圣上,不要被小人利用,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情。” 他没有提太子趁他被定为“妖人”之时,借马公儒、齐元之手,将杨怀信、李长风边缘化,用自己的人代替了他们。 这也是他只给他推荐文臣,不推荐武将的原因。 “前世......这一年除了南诏进犯,还发生了什么事?”这话太子曾问过他一次,现在有赐婚一事当前,他想再问一次。 “还有就是,您在王忠实和几位宦官的拥立下登基,杀了反对您的王归长、王茂长。现在他们都死了。” 郑颢不能说,那年宦官之间的争斗,夔王李滋差点代替了他,而王忠实为了以绝后患,在一场混战中杀了他四个皇弟。 “你回去吧,若是想起什么,随时可以过来见我。万寿的事,我会尽量替你拖着,立功机会,那就要看老天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在未接到边境军报之前,太子不想给他任何承诺。 郑颢刚走出太极宫,就听到“嘚吧嘚吧”一阵马蹄声,抬头望去,一人两马远远奔了过来,那不是驿使,是边军信使。 他紧紧盯着那信使,只见他到了太极宫前并未下马,验了身份,丢下一匹马便骑着马往里奔去。 来了! 不是紧急军情,不可能骑马入宫。 他没有回自己大通坊的宅子,那里离皇宫太远了。郑颢向不远处的阿砚招招手,一辆小马车走了过来。 “送我回夫人府上,你回去做准备,说不定很快就要出发了,可惜黄巢还没到。” 阿砚回头笑道:“早就准备好了,东巡的二十四人,加上庄上抽出来二十六人,随从五十人,另加上您和崔公子。那些金银,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阿贤、阿容手上。” 郑颢从沙洲回来,带着墨、砚、贤、哲四位侍从,回了京城,又从家中挑了宽、容二人重点培养。阿宽因落入圈套,抱着敌人一同烧死,少了一人。 阿贤、阿容主要在城外庄上训练家丁,他们最早“黑吃黑”的财宝,也都藏在庄上。到了确定要打南诏,郑颢便派他二人,带领二十家丁,以象牙、宝石、粮食、私盐商人身份,在东、西川一带活动,主要是打探消息、建立他们的关系网。 这事他只跟公主提过一次,并没有对大家说,只因那时他们并不知他重生。 公主对打仗的了解,只限于她亲历的这几次叛乱,当然也不能给他更多的指点。只告诉他,前世南诏蛮军先后攻陷的城池,和他们进攻的路线。 虽然他们的准备算不得充分,但也算是提前长了一对触角,让他们略微心中有数。 边军信使送来的,正是西川军情。 “传蒋、杜、夏侯三位相公、萧詹士、六部尚书,到延英殿议事。枢密院,左、右军中尉,羽林军、金吾军左、右将军,也都到延英殿共议。” 急急匆匆出宫传谕令的内侍一走,太子也驱车前往延英殿。他的心里堵得慌: 我那未卜先知的师傅再一次说对了,去年几处军乱,他说得分毫不差,今年的蛮军入侵,他又说得分分明明。 好啊! 他说他前世死在这一年,再不知身后事,谁知是真是假? 第293章 拜将 延英殿里,大臣们一听,南诏王弟劝丰吉,竟然敢出兵进犯播州,都吃了一惊。 夏侯孜道:“南诏蛮兵乘虚攻打交趾,高将军领兵镇压,他们就迅速缩回去。等到天朝兵一撤走,他们又再次攻击。反复几次,不但安南百姓不胜其苦,我们天朝将士也疲于奔命。现在他们又将手伸到播州......” “播州不仅是天朝西南交通中枢,更是大军入川必经之路。由此可见,南诏野心勃勃,播州不能失啊殿下!”杜审权也连声道。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心里却在骂这些文官: 重要性我还不知道吗?深远意义还需要你强调吗?说解决办法啊!他也不等了,直接问兵部尚书毕咸道:“毕尚书可有挂帅将才推荐?” 毕咸上前,不假思索道:“高骈、王式疲于安南,唯只剩左神武将军颜庆复可用。” 颜庆复绝不能动。 太子心中暗忖:这是我的人,此时朝局未定,他若离开京师,我的军方力量大大削弱,岂不是要让齐元他们趁虚而入? 一念之间,只听齐元道:“臣也赞同颜将军前往播州,可用武将多在藩镇,这样紧急,除他以外,一时无人可用。” 太子嗤之以鼻道:“齐将军简直是危言耸听,泱泱天朝,除了这几位将军就无人可领兵了吗?再不济,齐将军你本人可以亲自做个监军,播州无虞矣。” “这......” 齐元不可能出京,神策军已经多少年没有出京了,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圣上,边境那不是他们要管的范围。 见左右不语,吏部尚书李景让道:“去年端午叛乱,与万寿公主出城调兵,率凤翔军平叛救驾的郑颢可用。当时臣随太子殿下登上城头观战,亲眼见他杀敌破阵,还惊异于文官如何能勇猛如此。郑颢虽被免官,并非罪人,让他带兵戍边,也未尝不是人尽其才。” 几位外臣纷纷点头,马公儒刚想反对,太子拍板道: “传郑颢!” 让郑颢带兵打仗是太子最满意的选择,总比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自己预料不到的事好。而且,他私心还是认为,郑颢是忠于天朝的,否则也不会对自己如此用心。 郑颢回到郑府里,换衣服的时候,阿哲惊叫道: “郎君!您受伤了!” “小声点,别让夫人听见。皮外伤而已,你替我包扎包扎就行了。”郑颢脱下衣服一看,伤口快一寸,刚才脱衣服的时候,结痂被撕开,有些血肉模糊。 阿哲嘟囔抱怨道:“这还叫皮外伤?太子刺的吧?他也真够狠心的,您这么多年来,里外为他打算,好心都喂了狗!” 他拿来止血药粉,替郎君包扎了伤口,见他眼睛看着地面,其实又什么都没看,不禁问道:“您不是说我们准备出发了吗?这不正是您想要的?为何还闷闷不乐。” 郑颢叹了口气说:“我是放不下那个不顾一切的傻子。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就不回京了。我们这一走,再有什么意外,她可怎么办?” “女人就是麻烦。” “上一个说这句话的人,现在正乐此不疲的替女人捣药。” 崔瑾昀:明明是女人在替我捣药好不好...... 两人说话见,传太子谕令的内侍就到了府上。夫人听说宫中有人来传旨,吓得脸都变了色。这段时间儿子出事,她就没安心过,听了才知道,儿子又要进宫受封去了。 郑颢交代了阿哲几句,跟着内侍入了大明宫。 远远看去,紫宸殿、延英殿屋檐的绿色琉璃瓦,闪着春天来临前的熠熠光辉。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郑颢,你虽非官身,但素有率兵之才。现有吏部尚书举荐,本太子任命你为卫国大将军,领一万兵马,前往播州,驰援当地守军,将南诏蛮军赶出天朝领地。元禄,宣旨,赐将印、金甲、兵符!” 太子跳过了问询他愿不愿意的过程,直接说了结果。 在等郑颢进宫这段时间,元禄已经将这一套程序走完,不能不说是神速。他已经看出来,圣上撑不了多久,而自己的枢密院,还不足以把控太子。 虽然元妃频频向他传来合作信号,可他没有把握能干得过手上有兵权的太子。 所以剩下一条路,就是抱住太子大腿。好在太子并没有培养心腹宦官,这是他天大的机会。 元禄展开圣旨唱到: “门下: 南诏蛮国,进犯播州,凶国害民,图谋乱国。颢武功夙著,职兼内外,文教聿宣,屡平妖乱,战功卓卓。 今以颢为上护军,拜冠军大将军,领播州刺史,率军一万,伐蛮平乱,三军爰整,一举克定。钦此。” 郑颢双手接过圣旨、帅印和兵符,高举过头:“末将领旨。” 殿内一干人等都松了口气: 毕竟是辅佐过太子殿下的人,受命于危难不说,重新启用太子对他也不薄,上护军、冠军大将军皆为三品,比起他原来的文职,还提了两级。看来,太子殿下是个值得追随的明主啊。 “太子英明!” 听着他们异口同声、心服口服的赞扬,太子嘴角挂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微笑。 郑颢哪有不明白的?此时提要求,最容易得到满足。他拱手道:“末将请殿下点副将及督军。” 下面站着的杨怀信出列道:“末将愿为卫国军督军,同往黔地讨虏。” 他是禁军内侍将领,做督军还真合适,比那些不懂打仗又爱指手画脚的督军,不知强了几万倍。 “准了。郑将军,你可有副将人选?”太子存心卖给他一个人情。 郑颢也不客气,提了原左金吾将军李长风。春假结束,李长风找了个借口没有回洛阳,就等着他一声召唤,立刻披挂上阵。 “准!副将以下,由你三人定。从山南西道借兵一万......” 郑颢忙禀到:“末将曾从凤翔借兵两万平乱,此次能否仍从凤翔借兵?” 太子本来打算站起来,听了他的话,挺直了背在椅子上多停了片刻:“准了!” 郑颢与杨怀信二人单膝跪地,大声道: “谢殿下!” 。 第294章 黄巢 李长风领了副将,开心得不得了: “老郑,打完这一仗,干脆我们就上书申请勇镇播州,兄弟一起留在边军岂不自在?反正我家也没爵位给我继承,南诏蛮子老实还好,不老实就打到他外祖母家去,你就去当那南诏王,我去你当护国大将军!” “我看你是高兴糊涂了,这话传出去,别说南诏,我们几个连长安都走不出去。”崔瑾昀冷冷道。 “那怎么传得出去?你?还是你?”李长风指头点着阿砚、阿墨道。 阿墨委屈巴巴的说:“李将军,您给我评评理,东巡我就没能跟着,这回西南也不让我跟着去,我就不信,你们都去打仗,就不需要个洗衣服做饭的?” “不是说好了吗?你留下来替我送信。”郑颢摸着那套乌金甲,想着怎样留信给后面的黄巢。 现在要给他个捉守将都小了,他要直接请他做参将。 是夜,郑颢又扮做崔瑾昀的车夫进了宫禁。 化雪比下雪更冷,两人见了面,面对面伫立着,却相对无言。郑颢牵起她的手,一前一后进了药圃小筑。 一件存半成品的药房腾出了半边,平时这里是禁军盯着药女们制御药的地方,这是个枯燥的事,所以也放着桌椅,让军曹能够坐下来喝茶。 “你......” 两人同时开口,眼望着对方又同时笑起来。 “你笑的时候真漂亮。” 萱儿扬起下巴道:“不笑的时候就不漂亮?”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希望你一直都这样笑。”郑颢将她两只手握在手心:她的手真小。 “你什么时候出发?杨复光跑来传话的时候,笑得嘴都没合拢过,问他什么都是在傻笑。他能跟着上战场,不知有多高兴,那是他从小的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么?” “天朝昌盛,天下和平。” “还有呢?” “人人居有屋,食有黍,出有车,有情人成眷属。” “......” 萱儿等了下,没见他再问,抬头见他的深眸里映着烛火,化作深潭,自己则化鱼龙,不顾一切,沉溺其中: “怎么不问了?你不问我也说,我梦想和我心悦的夫君,青丝白发,不离不弃。” 郑颢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心底的悸动让他无限珍惜这温柔满怀:“那不会只是梦想,它会变成现实。你等我,等我回来。你说的......骨肉,也会有的。” 说到这个,萱儿脸上一阵燥热,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什么什么的,我没说过!不承认!不知道!” 看着她无处安放的眼光,郑颢笑得灿烂。这样的夜,不知还要等到几时才能再有。 刚回到大通坊的郑府,开门的阿墨激动通报道:“郎君,您等的人来了!” “黄巢?” “草民见过郎君!”黄巢带着几个人一起到门口迎接。 郑颢又惊又喜:“不是说过了元宵才到吗?这才初四......” “我等不及过元日,冬至拜了祖先就出发了。刚刚听说,您今日封了冠军大将军,准备出兵播州。郎君,您真是料事如神,早就说让我去播州做捉守将,您去做了刺史,我就是您的手下。” 黄巢很高兴,他虽多年科举不第,可在长安也待过一段时间,见到的都是伸手要钱、贪污受贿的昏官,从没见过像郑颢这样,主动为天朝计的清官。 他来之前也做了两手打算,若郑颢真像他说的那样帮他,他愿意从一州的捉守将做起,边境容易立军功,他相信凭他的能力,加上些好运气,做到一州刺史、藩镇节度,也不是不可能。 若郑颢只是口头说说,那他也不会白跑一趟,到播州、东西川,倒腾些象牙、宝石,就算多找一条赚钱的路。 “明天我的人就陆续到了,我把他们安排在城外十里的树林里,都带着家伙,进城不方便。” “有多少人?”郑颢有些吃惊,他知道私盐贩有自己的武装,那是为了对付查缴私盐的官差,也有帮派间的相互抢夺,但不知黄巢的私兵是什么规模。 黄巢生了三根手指头:“三百。” 天朝边军设都团练捉守使或团练捉守使,播州为上州,捉守使手上也只有五百兵。这就是郑颢承诺给黄巢的“捉守将”。 官兵五百,私兵三百,他确实是个谨慎的人。 一群人进了正堂,黄巢才向郑颢介绍跟着他一起来的人: “这是我侄儿黄皓;这位是我从小一起长大,过命的兄弟葛从周;这位是......”黄巢笑道:“这位是郎君自己招徕的人。” 郑颢看看他,并不认识。阿哲却笑道:“那天在酒楼里干架还没过瘾?你还巴巴的送上门来给我打?” 那人抱拳笑道:“小人尚让,是王仙芝的朋友,那日不知深浅,得罪了将军。我们仰慕郎君,愿意和黄巢一起同去播州建功立业。我阿兄尚君长带着五十来人随后便到。” 郑颢大喜:萱儿说,王仙芝比黄巢更早暴动,他的人来,正合我意。 他不知道的是,尚让、尚君长兄弟,是王仙芝的得力干将,他们一路破天朝军,靠的就是这兄弟的指挥。 他更不知道,黄皓、葛从周皆为黄巢干将,陪着黄巢走到最后。 黄巢几人皆是原河南道人,高大彪悍,这也是黄巢要带上自己人的原因之一。郑颢请他们落座,眼光扫了一圈笑道: “你们既来投我,也不能教你们没名没分,三百五十人皆编入我亲兵,加上我原有的七十人,李副将和杨监军的亲兵,亲兵五百人,这也合理。黄巢任参军,其余几位也各有军职。”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第295章 收了只鸡 庚子年,正月初八。 太子携百官到长安城南明德门,给郑颢的卫国军送行。 “郑将军,本太子在长安等你的好消息。”太子第一次亲自发兵征讨蛮军,他意气风发,如同自己亲临一般。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昨晚吹了一夜的风,竟然把堆积在天空的阴云吹散了。阳光本身没有温度,可却是一个大吉兆。 郑颢拜别太子殿下,翻身上马,用目光与熟识的大臣们作别。 人群中一张白皙的脸格外显眼,她身着银灰男装,站在张彦希身边。郑颢拉着缰绳原地转了两圈,贪婪的多看了两眼。 两人的眼神,在料峭寒风中紧紧相拥。 萱儿万般不舍,终于变成眼中模模糊糊那个转身,待到眼眶里泪滴落,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她只能看得见,他头盔上那顶比别人都高的红缨。 人群中一眼认出你,是因为你与所有人不同,你是心底那个特殊存在,无人能替。 太子上了马车,百官都静立两旁相送。太子掀开窗帘微笑着打招呼,正好看见一张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 这个家伙胆子大啊,溜出宫来送行,还敢站在大臣中间。 萱儿:不站大臣中间我看不见他啊,阿兄,你就饶了我吧。 太子的半副銮驾走了,百官慢慢跟在后面,围观的人群也散了。张彦希心中甚是失落,三个好友都走了,他才刚入仕,太子肯重用他,可他自己还没站稳脚跟,不能动啊。更何况,三郎还托自己照顾郑夫人和公主。 “公主殿下,已经看不见了,您也赶紧回去吧,马车就在旁边。” 萱儿心不在焉的说:“曾经飞出去鸟儿,重新回到心爱的笼子里,却不再感觉愉快,不知是笼子的不幸,还是鸟儿的悲哀。” “您这不是鸟儿和笼子的问题,是鸟儿到嘴的毛虫,变成蝴蝶飞走了,心中哪能不悲哀?”张彦希小心翼翼的说。 毛虫?萱儿翻了个白眼,正要抬腿上马车,忽然看见有什么东西在车子底下动,她轻声叫到: “莫安!快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莫安和车上的木蓝都跳了下来,弯腰探头到车下。只见一只颈粗腿长,翅膀盖住头的鸡在车下一动不动,不是太长的鸡毛在风中一颤一颤的。他松了口气道: “公主,是只死鸡……” 莫安话音未落,那只死鸡突然跳起来,朝着莫安伸过来的手狠狠啄去:谁说劳资是死鸡?劳资太特么冷了,把头藏到翅膀下而已! 它越想越气,“咯咯”的跳起来,继续照着莫安的脸啄去。 莫安抱着头从车底下钻出来,那只秃毛鸡也拍着翅膀追出来,一副不啄到莫安不罢休的样子:有本事你莫站起来! 突然被一只鸡追着跑,这个内侍卫也是糗到家了,他迫不得已拔出刀来,冲着那只鸡喊: “来啊!傻鸡!敢过来今晚我就喝鸡汤!” “咕咕咕咕……” 公主从木蓝身上摸出个早上没来得及吃的水煮鸡蛋,一边剥壳一边往那只鸡旁边走。 “过来过来,给你吃鸡蛋。”她将蛋剥成两半,扔了一半过去。 “公主,能行吗?哪有喂鸡吃鸡蛋的?”木蓝觉得这鸡长大好奇怪,像是只半大的公鸡,可就是身材比例有些不同。 那只鸡凶是凶,大概很久没吃东西了,看到鸡蛋便放弃了莫安,毫不犹豫的朝鸡蛋快步走去。 它飞快的一阵猛啄,半个鸡蛋下肚,抬头看见公主手里还有,昂首挺胸的上前来要。 “你还要?”公主问它。 那鸡不理她,直接拍着翅膀跳起来要去啄那鸡蛋,这可把旁边的张彦希吓了一跳,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不是普通的公鸡,这是只半大的斗鸡。 天朝斗鸡由来已久,当初李太白就是因斗鸡之后与人发生矛盾,一时激愤持刀杀了人,才不得不远遁天涯。 本朝圣上也爱斗鸡,正月十五晚上看花灯,白天就看东市、西市上的斗鸡比赛。 这半大的公鸡还上不了场,它们虽然很凶,可老斗鸡能把它们的骨头啄断了,它们这时候应该就是关在笼子里给它们练练胆子,等到六月初六,这批中鸡长大了,那才是它们的战场。 眼看黑鸡跳起来朝公主左手上的半个鸡蛋啄去,公主右手往鸡背上一压,左手也顺着向下,那黑鸡竟然顺从的啄着鸡蛋,也不反抗她放在自己背上的手。 趁着它吃蛋,公主的手在它背上顺着它的羽毛慢慢摸,小黑鸡显然很愉快。 在宫里圣上也养着几只斗鸡,连名字都是公主给起的,她经常看那些训鸡郎训练斗鸡,这点小手段对付一只小黑鸡不算什么。 “叫你什么好呢?宫里已经有了花花、豆豆、毛毛......你就叫‘初八’吧?” 起了名字,就是要收养它的意思,初八背着翅膀走来走去,还在想,要不要跟这个有鸡蛋的人去。 旁边大步走过来一个人,冲着初八就喊:“总算找到你了!居然敢逃跑,看我回去不把你给剁了。” 初八怕那个人,拍着翅膀到处乱窜,绕了一圈,经往公主的车厢里钻。那人刚要上去,莫安拦住了他:“站住,这是贵人的车马,非请勿入。” 那人顿了一下,回头笑道:“那你就把我的鸡请出来。” “这只鸡......我买了。”公主上前说到。她已经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不禁心中激动,仔细算算时间,那人应该就是故人! 那人上下打量了公主一番,看她细皮嫩肉,个子不高,像是哪家的小郎君,嗤笑道: “我的斗鸡,不是想买就买的。这只鸡的父亲叫做‘黑金刚’,一炷香时间便能打败一只鸡。它的后代我个个都精心培养,最厉害就是这只,连鸡笼都关不住的小鸡公。没有五十两金子我可不卖。” 五十两金子?你怎么不去抢? 没得公主说话,他冲着旁边站着的小仆人骂道:“还不过来抓鸡?再跑一只,要你们偿命!” 那小仆人,看看持刀的莫安,又看看凶神恶煞的主人,战战兢兢,不知该不该上车。那人见他站着不动,从背后摸出条鞭子一抖: “娘的!竟敢不听劳资的话!” 手气鞭落,“啪”的一鞭,打在小仆人的背上。他再要抬手,公主一把抓住他的鞭子,厉声道: “你敢当街行凶!” 第296章 再收鸡主 那男人三十上下,络腮胡子,大冷的天却穿得很少,绝不是因为穷,看他蹀躞带上挂着的镶宝石匕首,就知道是个纨绔子弟。 张彦希使了个眼色,让他的随从出去叫人。 那男人看了看公主雪白的手,鼻子里哼了一声:“原来是个小娘子。劳资杀人,但不杀女人,你最好站开。主人打家仆,天经地义。他的命都是我的,就算杀了他,官府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家仆也是人,你杀了一个,就要夜夜提防其他的家仆,几时便将刀子架在你脖子上!” 公主拽着鞭子并未松手,那男人像是被她说中了要害,再不顾及她是女人,狠狠一甩,将她甩到地上。 公主捂着胸口大叫:“好痛!我不行了,快去叫太医......” 张彦希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叫道:“吾乃东宫左郎将!此乃万寿公主,谁敢造次!” 那男人愣了一下:这女扮男装的小娘子竟然是个公主?我也没怎么用力,她自己松手倒在地上,难道是诈伤? 莫安和木蓝想把公主扶起来,公主却叫:“我不行了......快把那恶徒绑了!”话刚说完,她咳嗽两声,嘴角流出了血。 她这一流血,把那男人吓傻了,张彦希却乐了:害!这不是崔瑾昀做的什么假装伤口的血浆嘛......我说公主怎么变得那么弱不禁风,原来是要坑这老小子。 正好,他随从叫了一队金吾军过来了,这些人一看万寿公主正倒在地上吐血,旁边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拿着一根鞭子,这还了得? “就是这个狂徒,竟敢对公主施暴,快把他绑了送到京兆府!”张彦希连忙指挥道。 公主:什么施暴?你会不会用词? 那男人鞭子一丢跪下来:“小人不知是公主殿下,不知者不罪,还请公主大人大量,饶了则个......” 公主连个白眼都没给他,等金吾军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带走的时候,他一转头,正好看见公主从地上站起来,骄傲的将嘴角的血擦掉。 “张公子,麻烦你到京兆府去说一声,莫要伤此人,就罚他到我公主府为奴,我要他尝尝做别人仆人的滋味。” 张彦希暗搓搓的想:郎君才刚走,你就要开门收男仆?这不对劲啊! 他立马嬉皮笑脸道:“不知公主殿下为何对此人如此上心,不惜专门演此苦肉计,将他收入府中?” “我说他父亲的名字,你便明白了。”公主淡淡笑道:“卢龙节度使张仲武,你可知晓?” 张彦希收了脸上的笑,吃惊道:“卢龙军张仲武?那他岂不就是张直方?原来公主认得他。他......如何落入这般境地?” 张仲武自讨伐卢龙军变,留在卢龙任节度使,封兰陵郡王。在任内大破回鹘、契丹与奚族,降服回鹘,可以说是两朝功臣。 他死在卢龙任上,儿子张直方继位。可他年轻气盛、戾气太深,不但在府中鞭打家仆致死,在军中也滥用刑罚,卢龙军造反要杀了他,他借口出城打猎,逃回了长安。 圣上不喜,连他的国公爵位也没有册封,他就闲在长安,做了纨绔。 前世要等到李温的儿子上台,念起他父亲有功,才重新任命他为左金吾大将军。 公主怎会忘记他?前世,他们二百多高官贵族都藏身于他府上,张直方诈降被揭发,黄巢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尽灭其族。 除了戾气,他算得上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回宫的路上,公主看着车上被晃得昏昏欲睡的初八,笑道:“初八,你立功了,待我收了你主人,回去奖励你一个铁鸡笼。” 京兆府刘瞻头又大了,接手的这个案子很简单,可涉及一个郡王之子、一位当朝大公主,他一个京兆府尹怎么盖得下?只好把案子捅到太子跟前。 太子一听妹妹受了伤,神情紧张要叫太医过来问话,待到张彦希凑到他跟前说了几句,他松了口气,哭笑不得: 你好不容易偷偷出一次宫,不老老实实溜回来,还要在路上搞事情。 想了想,他对下面的刘瞻说到: “张直方虽为兰陵郡王之子,但他未袭爵,也无官身,本太子就封他做万寿公主府家令,到公主府任职去吧。” 刘瞻满头大汗:还好没有随便判,打伤公主,按说是死刑,张直方不但不用死,还做了了公主府里的七品官,这是哪跟哪啊?......好彩张左郎提醒了我,晚上一定要请他喝酒。 张直方本人更是没想到。 他一路想着自己要被砍头了,自己的妻儿不知会不会收到牵连,这些年也没给他们留下什么,这一去,他们要怎么活? 临死之前他开始悔恨,没想到,却等来了公主府家令的任命:公主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他摸摸自己满是胡茬的脸,莫名其妙。 为了接收新任命的家令,万寿公主特意出宫回了一趟公主府。 初八站在它新得的铁鸡笼里,趾高气昂的入了公主府:不错不错,本鸡从此以后就是公主的鸡了,要参拜的先下帖子,野鸡恕不接待。 张直方穿上了他的官府,脸上的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他武将世家出身,当然看不上一个七品的家臣,只不过昨天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就连自己死去的父、母亲,也翻来覆去念了几遍。 这才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罪臣拜见公主。”他跪下给端坐在正堂的公主叩首道。毕竟昨天把人家摔吐血了,叩个头不为过。 “张家令,既然你机缘巧合进了我的府里做家臣,本公主对你过往便既往不咎。你父亲是天朝的大功臣,他的鞭子是打在侵犯天朝国土的回鹘、契丹、奚族人身上,不是打在家奴、下属的身上。你若真心改过,公主府绝不会是你最后的归宿。” “臣已知罪!臣,谢公主大恩!” 公主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脸,想起那颗滚到她面前,眦裂血面的头颅,不禁迷蒙了双眼: “张家令,本府地大人少,从今日开始,你可去招募二十人,将他们训练成最英勇的侍卫,能否?” “必如您所愿!” 第297章 琮霜邂逅 万寿公主在正堂见张直方的时候,一同出宫的广德公主正在后院看那只斗鸡初八。 为了初八,还从宫里带出来一个专门养斗鸡的小内侍,他正在给广德公主介绍初八的食物:“稻谷、豆饼,还要喂鱼肉、牛肉、鸡蛋......” “怎么鸡也要吃肉啊?”广德以前没怎么关注过斗鸡的食物。 “回公主,要上场之前才会喂肉,而且也不能喂太多,长得太肥,打架的时候就不厉害了。” 正聊着,外面一阵人声,广德抬头一看,姐姐和几个男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就是......她脸一红,正要回避,姐姐叫住了她: “广德,云阳郡王来了,你不来见见?” 她只好站住,给云阳郡王行了一礼:“广德见过皇叔。” 云阳郡王与张直方的父亲兰陵郡王是旧交,平日里也会关照这个顽劣“侄儿”,只不过张直方回京后,并不去愿意去找父亲的朋友,他的关照也只能是偶尔替他收拾残局。 今日上朝,听说张直方到万寿公主府里做了个家令,吓了一跳,按他那暴躁性子,这还不当成是个对他的侮辱?砸了公主府虽不至于,但肯定不会服服帖帖。 所以今天要过来敲打敲打他,让他别搞事。 散朝遇到于琮、张彦希,听说郡王要来公主府,张彦希便说陪他同往,于琮存心避嫌不来的,被张彦希拖了过来。 “五郎啊,你父兄都不在了,就留下你这根独苗,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脾气太暴躁。 这次打伤了万寿,难得她不与你计较,还将你收入府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云阳郡王和张直方走在最后,若不是云阳郡王提出看那只鸡,他们也不会到后边来。 “还不是因为你爹!”云阳郡王肯定的说:“我可听说了,是她对太子殿下提出不要伤你,让你到她府上来的。” 张直方不以为然:“我与万寿公主素未谋面,她更不可能见过我爹。” “那是什么原因?你家中已有妻室,不可能......” 云阳郡王还没琢磨清楚,就听到万寿公主招呼广德公主的声音,接着广德公主就过来请安了。 几人过去看初八,广德便没跟过去,走在后面的于琮见她没挪动脚步,便也停了下来,对她再次拱手道: “恕琮唐突,本不想来,无奈......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您。” 于琮当然也知道那道圣旨的纰漏,就是因为万寿公主不愿意嫁给自己,这倒让他对万寿公主多了几分崇敬。 那自己的婚姻对象,就应该是这位广德公主了。 他们也算见过两次面,特别是在太子府找喝醉了的万寿公主那次,两人同行,还说了好几句话。 “无妨,这本是意外。还请四郎稍等,上次跟您提到的《归藏》我已经带来了,本想放在姐姐府里,有机会再转交与您,既然您来了,我就亲手交给您吧。” 广德当然知道他就是自己未来夫婿,两人年龄相差十来岁,她也不会故意装出矫情的样子。 两人站在花墙下等着婢女去拿竹简,顺便就聊起了这卷《归藏》。 “上次您说,您见过这卷先秦的《归藏》,琮还真不敢相信。我曾在《隋书经籍志》上看见,说此书已于汉初便杳无踪迹。真没想到,皇宫里竟然藏有一卷。”于琮感慨道。 “嗯。我用《归藏》的易卦图和《周易》的六十四卦图做一个比对,前者是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与后者的卦象很有些不同,只是不明白它的道理。于四郎您若是有了答案,不妨来告诉我,也好让我解了疑惑。” 广德公主喜欢看书,只是她与姐姐喜欢的史书不同,她更喜欢这些小娘子们碰都不愿意碰的知识。 偏偏于琮也有这样的爱好。哪有人见到知己就在眼前而不动心的?两人虽未明说,却已是春心萌动。 于琮接过来一袋沉甸甸的竹简,再次谢道:“琮必小心爱护,抄阅后立即归还。” “这倒不急,那间书斋里的古籍多是没人看的,我去找找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以后再与您分享。”广德看到了,他接过竹简时眼里闪过的那道光,她努力平静了一下,轻声说道: “我平时不会出宫,偶尔会跟着姐姐出来,你有什么,可以留信在姐姐府上。有一个女官叫白芷,她与我也是相熟的。” 于琮的双脚都已经不沾地了,整个人被拍着翅膀向上飞的心,带得飞了起来。 这时两人都听到拍翅膀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初八被放出来了,拍着翅膀在追莫安,大家都笑了起来。 云阳郡王笑道:“还是要每天放出来斗斗,关久了,鸡都废了。” “我府里还养着几只这样半大的,回头拿过来一起训练。过几天就是元宵斗鸡会,不知郡王准备好了没有?” 张直方现在也放松了,他看出来,万寿公主是真对他好,虽然不知是为什么。 万寿公主当然不会解释,是因你上辈子为我李氏天朝掉了脑袋,就像杨怀信,时间长了,就忘了问最初的原因。 临走的时候,于琮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广德也在廊下望着他。 两位公主回宫去了,张直方也正式管理起了公主府。 他刚才听到张彦希、于琮和万寿公主议起郑颢出征播州的事,这才知道,昨日大军南进背后的细节。 说起打仗,张直方从小跟父兄厮杀疆场可不陌生,可他并未插话,只是静静听着公主的观点。 自己以前都干了些什么? 张直方隐隐有些心痛。以往在贵族纨绔之中,他看到的只有大家对花钱的痴迷、对奢靡的追求。 他本以为,人人如此,我又何必标新立异,众人皆醉我独醒?却忽略了另一群贵族年轻人,他们仍在满腔热血的,投入到家国天下的梦想之中。 万寿公主......她也许可以像高祖的三女儿平阳公主一样,成为为天朝征战的公主。 张直方立刻投入招募公主府侍卫之中。 二十人又怎样? 虽不能如陌刀纵横敌阵,练出精锐,二十人可以成为插入敌人心脏的匕首。 第298章 第一封信 日子慢慢变得平静,圣人的病时好时坏,萱儿带着皇子公主们轮流过去陪伴。 元禄和元妃本是拒绝的,无奈圣人点了头,便开了巳时整个时辰段,让宫里的皇子、公主们过去请安。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 太宗皇帝的《饮马长城窟行》,萱儿才读了一半,就听见父亲呜呜的抽泣声。她将书册放下,轻轻拍着父亲的背: “我说不念,您非要听,这不是惹自己伤心吗?” 圣上挥挥手道:“你去吧。难得你一片孝心,父亲都知道。”他翻了个身不再说话,萱儿行了一礼,收好书册,慢慢走了出去。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又过了二月初一中和节,春天就算正式来了。 温室殿、浴堂殿这一带温暖,春天来得更早,此时绿柳垂绦、素馨盛放,远处的教坊司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大概是为上巳节在排练歌舞。 三月初三上巳节,也是京外官员回京述职的日子,赐宴必不可少。 郑颢已经离京一个月,常规的军情快报回来过一次,说是入了黔州,虽没什么内容,张彦希还是巴巴的跑了一趟公主府。 过了正月,圣上便下旨说不再具体管事,朝堂大小事宜,皆由监国的太子做主,唯独保留了三位相公随时呈请入宫面圣的权利。 太子默许萱儿自由出宫,是因为他见不得妹妹沉默寡言,像变了个人。 正月里,张直方便把公主说的二十个侍卫招齐了。他是范阳人,身材高大魁梧,招来的也多是燕云之地的汉子。 公主府的本没有合适操练的地方,李萱儿手一指,他们几十个人便将前后院之间的那个大花园给平了,这个面积,有点像宫里的小校场,除了不能跑马,练步弓、白刃、手搏、角力都绰绰有余。 府里的仆人开始都不敢相信,咱们这可是公主府耶,难道未来的驸马是位将军? 可当他们亲眼看见,公主十次连中箭垛,他们脑子里的将军驸马就无影无踪了:要什么将军驸马?我们公主就是女将军! “公主,恕在下直言,您这个射法就是目标固定还可以,一旦目标移动,您射出去的箭力度就不够了。” 张直方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郑颢也曾说过萱儿拉弓力度的问题,教了她一种用巧劲弥补的方法,但那也只是弥补。萱儿笑道: “那我以后每日午后来跟你们一起训练,不过,我更想学白刃,否则敌人到了近处,我的弓便没了作用。” 张直方看看她,点头道:“确实,您是小娘子,又不可能像士兵那样练臂力,弓箭这个水平已经很好了。若是练白刃......我可以教您练剑,学几个杀招,多了您也练不出来。” “以前练剑舞的时候,我倒是拿过剑,可宫里舞剑,都是没开过刃的,更别说杀招了。好!我就跟你学剑术。” 公主在自己府里练兵练剑,太子听到了不过一笑: “她爱折腾就让她折腾去吧,身边有几个保护她的人,本太子也省得为她操心。阿楠,你去把我得的那一对鸦九剑送去给公主,让她安心。” “哎呀,太子殿下对万寿公主还真是宠爱。臣听说鸦九剑制法乃精灵所授,张鸦九一生铸剑一十九把,唯独一对为雌雄双剑,不知可是此剑?” 夏侯孜虽为文官,但父亲曾任驾部郎中,他对马匹、武器都甚是喜爱,听太子说“一对鸦九剑”,忍不住问了一句。 太子点头:“不错,正是此剑。” 看妹妹这情形,必是非郑颢不嫁。郑颢还在边疆打仗,自己怎么都要显出大度一些,何况那是自己妹妹。 “报----播州军报!” 太子收到了第二份卫国军军报。 鸦九剑和郑颢的信,一前一后进了万寿公主府。萱儿拿着信捂在心口上,让张直方接了剑,自己转身进了内殿。 这是他写回来的第一封信: 萱儿吾爱: 辞别二十日余,驰骋二千里,吾已过长江,从施州入黔,现盘于珍州北。 提前入西川的阿贤、阿荣,已与吾汇合。他们八个月来,已在西川、黔州做了大量准备,包括招募人手、囤积粮草,在播州、淅州城里都埋下探子。 汝是否诧异,为何如此轻易能够募兵屯粮? 播州边境早已告急,可黔州、播州皆隐瞒不报,直到南诏蛮军攻下了播州,朝廷才得到消息。而边镇尽失,各地豪强占山为王,募兵屯粮已不稀奇。 此处地形复杂,往往骑兵不能行,直接攻城,又怕蛮兵缩回南诏,反复进犯,磋磨卫国军意志。 吾已派出探子,看能否包围,最重要的是断其退路,全歼于天朝境内。 我们布下的暗探,也会在播州城内响应。如无意外,应该在几日内发起进攻。 今日得闲,方能给汝写信。 知汝担心,吾亦日日思念,每每梦中见汝,巧笑嫣然,娇羞可怜,乃吾心中支柱也。 入黔以后,阴雨天居多,行军极为不利,好在无雨雪寒冷,崔公子也提前给大家熬煮分发了预防疫病之汤药,应无大碍。 黄巢确实有胆魄,随他一同前来的几位“同党”,也很有头脑,假以时日,必堪大用。经此役后,吾将报请朝廷,荐他任播州守将,兼顾南诏边境。 这两日修整练兵之后,吾准备将他们分几队相互比拼,汝猜猜,谁领的队伍会获胜?若猜对,吾许汝一个愿望,昂藏丈夫,决不食言。 一切安好,唯相思病入髓骨,非汝不能治也。 专此祝好,蚀骨永念! 这是他七日前写的信,这时候他们已经发起攻击了吧?萱儿又欢喜又担心,将信纸蒙在脸上,试图嗅出他的气息。 良久,萱儿将信仔细折好,放回信封。又找来纸笔,写下“郑砚”二字,也放入信封内。在内殿墙上打开一个暗格,将信藏了进去。 阿砚行事作风最像郑颢,她猜阿砚能赢。 第299章 是个呆子 初八又长大了一些,换了更漂亮的乌黑羽毛,只有脖子和腿上的毛是棕红色,火红的鸡冠,在生气时,整个鸡头都是红色的。 它刚刚在一盏茶功夫里,打败了一只脖子没毛,长相狰狞的斗鸡,一口怒气还没消,又朝站在旁边的莫安冲去。 看来,当初说它是“死鸡”这个仇过不去了。 远远的,霜儿坐在樱桃树旁的秋千上微微晃着,看姐姐、木香、小桔她们摘樱桃花,她笑道:“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若不是贵人们推波助澜,斗鸡斗鹅斗鹌鹑,又怎会遍地开花?” “太宗朝禁博戏,但有设赌局,杖一百大板。而到了玄宗朝,博戏遍布宫廷坊间。到了现在,它已成了再自然不过的游戏......” 萱儿没有说出口的是,前世她们的侄儿,连官职也成了博戏的赌注。 天朝也许终将走向灭亡,李萱儿也只能想得到,在自己有生之年,不再上演战火屠城的戏码,至于身后之事,就连太宗英明至此,也难保天朝永昌。 春日暖阳照在盛放的樱桃花上,粉白的花朵挨挨挤挤、欢欢喜喜,一团团的占满了枝头,仿佛走近就能听得见它们“嘤嘤”的笑声。 木蓝捧来一个麦秸编的船,大家蹲在浅草茵茵的草地上,将刚刚摘的樱桃花一朵朵的别在上面。 很快,麦秸全被遮盖,它成了一条漂亮的樱桃花船。 霜儿丢了秋千跑过来说:“好漂亮,让我去放。” 她捧着花船,小桔用裙摆兜了一抔花瓣,主仆二人笑嘻嘻的朝荷花池边走。 走到池边,那里摆着几块浑圆的曲江石,霜儿想靠近一点,没想到脚一踢,一块没放稳的石头被踢了下去,她也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花船掉了下去。 可惜,船掉下去就翻了。 “还可以抢救一下,我去拿捞网。” 霜儿飞快的往亭子里跑,亭子后面放着一个很大的捞网,那是小厮们打捞水上漂浮的树叶杂物用的,她记得在那里。 她这一跑不要紧,刚刚从外面走过来的张直方、张彦希和于琮正好听见有什么落水的声音,都往这边看。 于琮是来还竹简的,他偱声望去,只见岸上只有广德公主的贴身婢女小桔,水里还有个花船:糟糕,刚才那声巨响,一定是广德公主掉下去了! 他把竹简往张彦希怀里一塞,想也不想,冲到水池边,“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张彦希和张直方二人面面相觑: “他下去干什么?” “捞石头?” 拿着捞网跑回来的霜儿也愣住了,忙问:“谁掉水里去了?” “好、好像是于侍郎跳下去了......”小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侍郎跳下水是要捞她们的花船吗? 萱儿看看岸上的霜儿,又看看正在水里扑腾的于琮,恍然大悟的捂嘴笑起来。 “于侍郎,快抓住捞网......” 水里的于琮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去,阳光里一脸灿烂的霜儿正冲着他笑。他抓住捞网: 她没掉下来?还好还好。 “掉下去的是块石头......您要是方便,就替我把船捞上来。”反正已经跳下去了,也别浪费。 张直方憋着笑把他拉上来,小厮早去拿了件披风上来给他披上,张直方笑道:“于侍郎如不嫌弃,就去换了我的衣服,这天还寒着呢。” “确实确实......”于琮冷得直打哆嗦,风一吹,连打了两个喷嚏。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萱儿终于“咯咯”笑出声来:“这位于侍郎还真是耿直,都没看清楚就往水里跳。他还真是在意某人呐。” “就是个呆子!”霜儿脸也红了,回头看见几个婢女都在挤眉弄眼的憋着笑,忙说: “木香,把船拿去晒晒,木蓝,快去煮碗姜汤,小桔,把张公子手上的竹简接过来。” 装竹简的布袋子是自己的,她就猜到是于琮拿来还给她的。 张彦希这才明白了七八分,他恍然大悟道:“难怪于侍郎问我有没有什么要送公主府的?我想起公主要的川黔南诏堪舆图,就和他一起过来,原来他居心叵测......” “快把你光明磊落的堪舆图拿出来,我都说好几天了,你这才送来。”李萱儿忙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地图。 郑颢上次来的信里,写了好几个地名自己一点方位概念也没有,问了张彦希,他说府里有一幅,就让送过来了。 “这副是我上次匆匆忙忙摹下来的,这两天我对着天朝堪舆图,给它补完整了,陆路、水路、城防一目了然。” 张彦希得意洋洋的说。 “施州、黔州、珍州、播州、淅州……”萱儿迫不及待的打开地图,手指在这些地名上划过: “咦?原来淅州已经是南诏境内的州了。” “是。那边都是山地,堪舆图上看着近,实际要走起来却很远。跟您去过的长江沿岸地区可不一样。” 趁着姐姐和张公子研究堪舆图,李霜儿带着小桔往前院走。站在廊下等了等,就看见木蓝端着一碗姜汤过来了。 “于侍郎,我看您还是多锻炼锻炼身子,一个大男人,跳到水里泡一泡,鼻涕泡都出来了,跟个弱鸡似的……我可告诉您,两位公主现在都在府里学武功,您要是不抓紧习武,以后不管娶了哪个,您都只有挨打的份!” 张直方苦口婆心劝道。 “我这都快三十了,现在习武还来得及?您别安慰我了,我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哎,好好的我为啥要挨打?都被您带沟里去了。” 门外站着的霜儿也忍不住笑了。张直方一看:人家小娘子送姜汤来了,我还是回避吧。 霜儿走进去,示意木蓝把姜汤给他:“把姜汤喝了。这才是二月天,不但水寒,风也冷着呢。你刚才……” “公主快别提,我是一时心急,什么也顾不得想,在您面前出丑了,您就别再嘲笑我。”于琮忙站起来惭愧说到。 霜儿掩嘴笑道: “我没嘲笑,您不是替我把船捞上来了吗?您的情我记下了。” 没等于琮反应过来,李霜儿转身出了门。 呆是呆了点,人是极好的。 第300章 东庄骑射 公主府虽大,可以不能练骑射。 张直方和李萱儿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大家到东庄去练,还能在庄户里选些年轻力壮的一起训练。 东庄除了种麦子,还有就是养了少量的马。这些马在衙门都是作了登记的,马匹、马车这都由驾部统一管理。 这些马不都是真正意义的战马,战马多是用骟马,也就是公马长到三、四岁就要做阉割成为骟马,一个马群也只会留一匹种马。 如今的天朝,已经没有官办马场,仅是对各庄园、马场养的马进行控制,当然也会稂莠不齐。 东庄上骟马、公马、母马加起来也只有四十来匹,长途跋涉或是急行军,最低装备都要一人两马,这个数量确实不多。 马车上的萱儿心里一紧:为什么我会想到长途跋涉? 撩开窗帘,东庄就在前面隐隐可见。霜儿还是第一次到东庄,这是母亲的庄子,一年两次给她们孝敬银钱,还经常会送些新鲜果蔬到宫里,想想就觉得亲切: “姐姐,咱们东庄有多大啊?” “东庄的地好,还带着一座土山,面积就小一点,只有三万二千亩。不过,这一个庄就能养活不少庄户。杨兆兴走后,这里的庄头我还没见过,那时是阿兄和郑三郎来过。” 萱儿望着一片平整过、还没有种上小麦的土地,想起前年收获季节,他们曾在这里和马元贽斗智斗勇。 前尘如烟,当下又何尝不是弹指一挥间? “麦子要几月才种下去?”霜儿又问。萱儿也愣住了,她从没关注过这个时间。 坐在车头的张直方回头笑道: “这里种的是春麦,再过一个月差不多就可以大面积的种了。以前我在卢龙,我们相当于就是个独立的小朝廷,下面的牙将没有一个不是霸占了大片土地作威作福的。 我那时年轻,当然也想将土地收归节度府,这哪里还动得了?跟他们的冲突就越演越烈,我要是不暴躁些,说不定早被他们给干掉了。” “河朔四镇向来独立,就算是武宗打上门,你们也没真正臣服。” 萱儿想起黄巢暴动后,这些都各自为政,只要不打到自己家门口,都不动一兵一卒。 土皇帝也不好当,张直方呵呵笑着不再搭话。 马车拐上了进庄整条小路,就已经看见有人在庄子外面候着。两位贵主来了,这可是大事。 “庄头冯长年拜见万寿公主、广德公主。”冯长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看上去像是京畿道本地人。 “冯庄头,带我们去马场。”萱儿点头说道。 冯长年走在马车旁边,领着他们往山边的马场走,张直方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他庄户的情况。 原来杨兆兴训的那批人,多数都被他带到公主府去了,庄户有人,只是没有再训练过。 有人就好办,张直方不耐烦只训这二十号人,再多些人他才有感觉。他隐隐感觉到,万寿公主和别人不同,说不定,他会有机会重新回到沙场。 她说过,他不会止于公主府。 到了马场,侍卫们配了马,大家都各自散开去和马培养感情。李萱儿上了自己的马,得了指令,马儿撒开蹄子朝山边跑去。 “俞然、小武,快,跟上公主!”张直方指挥两名年轻侍卫追了过去。 李萱儿的骑术是李温教的,两世都是。 很久没这样骑着马恣意驰骋了,毕竟皇子、公主们学骑马,主要是为了打马球。萱儿一时豪情万丈,连连打马加速,看得骑在马上慢慢走的李霜儿胆战心惊。 张直方一看不对,这样跑下去出了意外就难收拾了。他交代侍卫看着广德公主,自己翻身上马,也追了过去。 “公主,跑慢点!” 就算他跑在公主旁边,仍旧胆战心惊:军营里的女人也会骑马,但她们不会这样没命的跑。公主这是当自己上战场了吗? “张家令,我们比比,谁先射下前面的榆钱!”李萱儿不但没有减速,甚至笑着对张直方喊。 只见她夹紧双腿,弯腰向身侧的箭袋摸去。 张直方哑然失笑:这小娘子还真有个性,上次说了她一句,她的弓法用在骑射上会力道不足,现在她就要和自己比骑射! 他不敢轻视,也从箭袋里取出弓箭。只见公主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这时候的榆树才刚刚开始长出榆钱,榆钱和榆树叶都是鲜嫩的绿色,分不太清楚。要在飞快的马上分辨出长得不多的榆钱串,还要将它射下来,这还真不容易。 他们见过公主立射,立射的水平还不错,现在公主的架势还真让张直方、俞然、小武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只见公主射出的箭,射中了一串榆钱,划出一个弧度扎到地上。 张直方也跟着射出一箭,明显力度打得多,箭支飞出去都带着响,可榆钱串长得太稀疏,他也只得了一串。 他哈哈大笑道:“公主真乃巾帼不让须眉,天朝要重开盛世了!” “重开盛世怎能靠我区区一女子?要靠我们每一个人。” 旁边的俞然、小武本要过去捡箭,听了公主的话,他二人也拿出弓箭,快马飞羽,也射下一串榆钱。 “不错!你们入府训练才一个多月,就有这样的水平,本公主有赏。”萱儿调转马头,朝远处的霜儿跑去。 张直方已不再担心她会从马上掉下来,只笑呵呵的对俞然道: “抓紧训练啊,要不你们连公主都比不过,以后怎么保护她?” 小武捡了箭跑回来上马,好奇的问道: “公主在长安城里能有什么危险?” “别问,问就是不能偷懒好好练兵,你俩是旗长,若是比武输了,看我不狠狠抽你们一顿!”张直方打马跟了过去。 各庄户十八到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也都被庄头召集到马场。 张直方也不挑选,全都编入队伍一起训练。 这些年轻人也很高兴,因为以前那批跟着杨兆兴,走出东庄做了侍卫的入了军籍,他们能领军饷,庄上还给他家免一份赋税,庄户们求之不得。 庄户挑出来的年轻人有五十来人,有些还是兄弟一起来的。他们准备把这些人像团练使手下的团结兵那样管理。 出则为兵,入则为农。 萱儿也给与他们一定的误农补贴,表现好的,可以升到公主府的侍卫。 回城的时候,张直方将公主送到城门,辞别了公主,转身回了东庄。 第301章 第二封信 长安城里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歌舞升平。 李温虽然还是以太子身份监国,但圣人已经很少发声,只是在刚刚颁发的上巳节赐宴圣旨上,让大家再次感觉到了来自圣人的温暖。 外官陆续回到京师述职,李萱儿注意到,郑颢的父亲、弟弟都同时回了京。郑袛德以年老体弱为由辞浙东观察使,拜国子监祭酒,郑奕调回京,任左金吾军副将。 萱儿是公主,没有理由和这些外臣交往,她想了半个晚上,一早起身去了东宫。 “妹妹来了?”颜氏正在榻上逗李佾爬,看见萱儿进来,正要起身行礼,被她按住了。她拿出一个拴着两个银铃,花花绿绿的香囊逗李佾: “佾儿,到姑姑这里来。” 李佾已经长了四颗牙,现在天气暖和穿得少些,他可以在榻上爬着玩。 孩子对颜色鲜艳的东西都容易好奇,只见他昂着头,口水流流的爬过来,伸出胖嘟嘟的手,要抓那个会响的香囊。 “叫姑姑才给,快叫姑姑......” “他连爹娘都不会叫,你还指望他叫姑姑呢?”颜氏不由得好笑,哪知李佾一边伸手要,一边就“咕”的叫了一声,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真是好侄儿,以后姑姑疼你。”萱儿也开心得很,将李佾抱了起来,李佾也趁机把口水擦在姑姑的肩膀上。 萱儿四下看了看,心中一动,问道:“佾儿这房间是不是重新修葺过了?” 柱子、房梁以及天面的装饰颜色鲜艳,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颜氏笑道:“这还不是他父王宠的?非说要让他儿子住最漂亮的房子,佾儿还这么小,哪里懂得这些。” 萱儿曾听轩辕集说,水银有毒,可皇室贵族为了防虫蚁,都喜欢在房屋墙基、梁柱上涂水银。久而久之,毒性侵体,岂能多寿? 她当时吓了一跳,忙问如何能解?轩辕集说,大明宫建成已有近二百年,只要不是新近修葺的都无妨。 此时她灵光一闪:前世佾儿未成年便夭折,会不会与此有关?她赶紧说: “嫂嫂,我听一位道长说过,新修葺的房屋不宜居住,这些木材上涂的水银有毒,看似虚无,毒气总会散发出来,屋里又关门闭户的,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下毒?还是让佾儿搬出去吧。” 颜氏脸色都变了,忙叫婢女把李佾的东西往自己屋里搬。 太子下朝回宫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们忙着搬东西。萱儿上前给阿兄行了礼,又把原因说了一遍。 太子一想也对,轩辕集说丹药之毒的时候,他也在场,后来他先走了,没想到宫殿的涂料里也有水银,这就跟服食丹药无异了。 “是我疏忽了,全靠妹妹提醒,东殿就空着吧,另收拾一间给佾儿,以后宫里也不要随便修葺了。”太子说完,上下打量萱儿,笑道: “上次叫人送你的剑使得如何?我可是把镇库之宝都拱手相送。什么时候练好,跟阿兄比划比划。” “我这花拳绣腿练剑不过是打发时间,府里那二十个侍卫,也是怕他们不听我的,才让他们练兵,练不好的打一顿,也好给我立立威。” 这事就算不说太子也会知道,还不如说出来坦荡。 太子哈哈大笑:“你可别被张直方那老小子带歪了,他就是用鞭子把下人的心都打散了,可惜了一位将才。” “那我不会。您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嫡亲妹妹。” 这句马屁又把太子逗笑了,他坐到椅子上,含笑看着妹妹问:“说吧,今天又有什么事求阿兄?看在你让佾儿免受毒害的份上,阿兄答应你。” 萱儿凑上前两步,挤了个眼睛弯得像月牙的笑容,腆着脸道:“是不是什么都能答应?......那我可不可以请一道谕令......” “父母在,这轮不到我做主。以后有机会,我可以考虑。”太子猜她要一道赐婚的谕令,这岂不是荒唐?他不能陪她闹。 “您都没听我说完,怎么知道您不能做主?” 看她噘着嘴的样子,太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心里一软问道:“那是什么?你说来听听。” “我去过浙东,一路上几地官员都接待过我,现在他们回京述职,难道我不该回访于他们,感谢他们为天朝尽忠,和曾经对我的关照吗?我想......” 萱儿还没说完,太子微笑道:“准了。徐商、张毅夫、李商隐、杜慥、郑袛德,皆赐家宴,宣赐宴旨就由你去吧。” “得令!” 在太子府晃了一早上,为的就是要这道谕令,萱儿美滋滋的回了公主府。马车刚停,白芷便掀了帘子道: “公主您可回来了,杨将军已经到一会儿了。他说要把信亲手交给您......” “杨将军?!” 萱儿又惊又喜,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快步往里走。那一定是杨怀信,他怎么回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短短百丈,李萱儿愁肠百结,竟急出汗来。 到了正殿门外,木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笑道:“小杨将军赶路太累,趴在桌上睡着了。这是给您的信,您看还要不要把他叫醒?” 小杨将军?公主探头瞄了一眼,果然是杨复光,她暗暗松了口气。 “让他睡吧,叫厨房做点好吃的,人醒了带他到书房,我有话问他。”李萱儿接过信就往书房走。 这就是前世陪了她二十年的书房,就算现在还没有郑颢留下的痕迹,家居物件已经和那是一模一样。 这是公主府里最靠近他的地方。 萱儿卿卿吾爱: 对汝之思念,如疯长之春草。本以为端午之前必能汝相会,没想到,吾还是轻敌了。 我们放在播州的探子,攻城那日,并未能与我们里应外合,攻城失败。阿贤去查看了他们接头的地点,发现没有放置约定信号,料想是出事了。 我们多是轻骑,攻城毫无优势,粮草未烧,又引起蛮兵警惕,那六丈城墙也就不容易攻破,只得退守。 好在吾令人先行切断播州蛮兵与南诏的通路,蛮兵只得不断派人出来突破,这段时间,我们基本就在这条线上消灭一些出城蛮兵。 日前阿砚已经带人造出了撞车、木幔、车弩和飞云梯,有了攻城武器,择时将做二次攻城。 播州阴雨,所有人身上都未曾干爽过,时间长了,非常消磨意志。 前几日吾带人绕城观察,发现一狗洞,天助我也,播州必破。 萱儿,吾念汝若呼吸,至死方休。 端午不至,七夕当归。等吾。 夜短梦难成,聚浅别离深。春草埋刀影,惊雷破云层。猎猎旌旗动,怒火燃边城。归心疾如箭,唇香似琲琛。 ......哼!登徒子! 第302章 为父之心 杨复光吃得肚子滚圆,他算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又是个小宦官,大家都疼他。 “拜见公主!” 他补睡一觉有精神了,笑嘻嘻的给公主请安。 “吃饱了?你什么时候回去?”萱儿看他表情轻松,心也放宽了许多。 杨复光挺胸抬头立正道:“拿了公主的回信就出发!” 派他回来送信,果然是取回信的。上次跟着军报同来,信送到人就走了,想必回去以后,他懊恼半天吧? 她抿嘴笑道:“没有回信。你回去跟郎君说,尽在不言中。” 杨复光一着急,刚才脸上的笑容也没了,不停搓手道:“没信?没信不行,您还是写几个字吧,郎君什么痛都忍得,就是念着您呐,您安慰一句......” 他突然想起什么,打住话头,讷讷道:“反正我是来拿回信的,拿不到,定会被我义兄军法处置,那会死得很惨......您就当救救我吧。” 李萱儿的心都凉了半截,急忙问到:“郎君为什么痛?伤了?病了?” “您别问了,我不能说,说了就军法处置。”杨复光摇头道。 “好。你不说,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只管摇头点头。” 杨复光想想,义兄没说不能摇头点头,这样应该不算违规,于是点了点头。李萱儿盯着他问道: “他还能不能骑马?” 杨复光点点头。萱儿的心放下一半,能骑马,说明没有生命危险,还有行动能力。 “他还舞不舞得动陌刀?” 杨复光又点点头:陌刀十五斤,郎君一只手就能舞得动,您要是问我两手都舞不舞得,那我肯定就摇头了,他伤的是左手嘛。 “他还吃不吃药?” 杨复光摇摇头:我不知道。 能骑马,能拿得武器,又不用吃药,那应该是小伤。萱儿犹豫了一下没再问,在桌上拿起一封信交给他:“你去吧,路上小心。” 杨复光接过信,小心翼翼的藏到怀里,露齿一笑,抱拳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公主,您说郎君是不是受伤了?按说不会啊,他带了那么多人去,怎么都用不着他亲自动手,怎么会受伤呢?”木蓝百思不解。 “若是叫阵,不会轮到他上,但若是带少量人打埋伏,他是一定会冲在前面的。单打独斗他不会输,乱中救人便不可知。” 萱儿心塞气闷,只好起身道:“咱们出来好半天了,回宫去吧。” 这时候他们第二次攻城也过去几日了,不知结局如何。回宫去,找延英殿的小内侍,打探消息还更快一些。 进了后宫,就听到温室殿方向传来丝竹之声,那是太子特意交待教坊司,把新排演的乐舞,提前一天表演给圣上看。她想想已经几天没见父亲了,便朝温室殿走去。 圣上半躺在坐塌上,看着教坊司新调教的舞女拿着白羽扇轻歌曼舞,不知是想起被他赐死的蓁姬,还是掉进龙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两个菩萨蛮姐妹,她们的舞跳得多好啊,一点不比眼前这几个逊色,可她们都哪儿去了? 自己指点江山的光阴,到哪儿去了? 萱儿走到面前,圣上才看见她,淡淡笑到: “怎么几天都没见到你,又跑哪儿玩去了?” “回父亲的话,我今天到东宫看侄儿去了。李佾已经会爬了,他还叫我姑呢。李侹也长大些,不过我去的时候还在睡觉。” 萱儿坐到父亲身边,顺手给他捏捏肩。 圣上不信:“才几个月的娃娃,爹娘都不会叫,先会叫姑姑?你怎么不说他会叫祖君?我还能相信。” 萱儿笑到:“再过两个月应该就会叫了。到时天天叫您,保准比着歌曲还好听。” 圣上朝元福招招手,元福过来,行了一礼,跟公主一起扶着圣上站起来,慢慢朝内殿走去。圣上精神不济,每天躺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坐久了,他要上床躺着会。 “万寿,你跪下。” 萱儿虽不明白什么原因,还是顺从的跪在父亲面前。 “父亲把你宠坏了,做事由着性子,总有一天你会吃亏在上面。”圣上顿了顿问道:“你不想嫁于琮,难道是想嫁郑颢?” 萱儿没料到父亲会直接问她这件事,一时大囧,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她干脆答到: “是。父亲的眼光极好,才在百官中挑了郑三郎。怪女儿当初不认得他,不想盲婚哑嫁才拒的婚。后来……接触多了,知道他便是良人,这才动了心。” 圣上双手撑在大腿上,垂头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就躺了下去。 萱儿不知父亲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起来,正在疑惑,只见圣上从床头摸出一个锦布卷轴递给她: “拿去吧,这道三年前没宣读的圣旨,父亲一直留到现在。你既亲口说出你愿嫁,为父便将它赐予你……” “父亲!” 幸福来的太突然,萱儿差点就要窒息了。她颤抖着将圣旨展开:……为成佳人之美,兹将公主下嫁状元郎郑颢…… 这正是三年前,那道给她和郑颢赐婚的圣旨。 圣人已经闭上眼睛半梦半醒,萱儿卷好圣旨,给父亲磕了个头。 到底是父亲,天下哪有父亲不希望自己宠了十几年的女儿幸福?自己眼一闭走了,能代替自己宠爱她的人,只会是圣旨上写着名字的那一个。 天朝不幸公主已经太多,不缺他萱儿一个。听着萱儿走出去的脚步声,床上的李忱微笑着滑落了一滴泪。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第303章 战报频传 拿到赐婚圣旨的李萱儿,恨不能变成冲入云霄的苍鹰,一息之间便能飞到他身旁,将这个消息亲口告诉他,任他将自己紧紧搂在怀里,任滚烫的双唇恣意融化彼此。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上巳节这天,她亲自去给几位节度使观察使赐宴,当然也是春风满面。 徐商张毅夫这才知道,跟在郑巡按身边的那个俊俏小郎君,居然是万寿公主。 张老郡君当时就已猜到她是皇女,现在得了印证,心中庆幸自己拦住孙女,没闯下什么大祸。 张绾绾低着头,连正眼都不敢看公主。李萱儿等宦官宣完了旨,上前扶起老郡夫人,笑道: “万寿当时不便告知身份,还请老郡夫人见谅。” “公主折煞老妇,未曾好好款待,已经是我们的罪过。今日还劳公主亲自来赐菜,真是荣膺之至。” 老郡夫人拉过张绾绾道:“还不快给万寿公主赔罪。” “何罪之有?”李萱儿忙把她拉住,拍拍她手背说:“你阿兄是我朋友,今晚他去公主府做客,让他把你也带去。”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 张绾绾真是出乎意料,京城闺女圈她也不是没有手帕交,可能做公主的座上宾,怎么说都是件荣耀的事。 萱儿点点头。她母亲向来温柔娴静,自己和霜儿都被教养得外表温柔。像张绾绾这样泼辣大胆的,她看着也新鲜,何况张彦希还是他们要好的朋友。 爱屋及乌。 最后一家,是自己未来的舅姑,这是李萱儿今日才有的感觉。看到郑袛徳要以君臣之礼相见,李萱儿脸红心跳,赶紧扶起他。 郑袛徳执意不肯,坚持道:“三郎回京遭变故,若不是公主殿下,只怕他凶多吉少。这个礼,是臣谢您救我儿一命。四郎,你也过来替你阿兄给公主叩个头,谢殿下救命之恩。” 萱儿忙道:“本就是那道士好大喜功子虚乌有,我并没有出什么力。更何况……” 她的脸上一阵燥热,看父亲的意思,应该不会再在大殿上宣旨,郑颢与她的生辰八字是合过的,只会让礼部,把他们姐妹俩的婚事一起办了。 那……她要不要说? 她想了想,说到:“三年前我父皇曾想替郑三郎指婚,可因种种,那道圣旨到昨日才下。不日便有礼官来府上宣旨……所以我们也不是外人……如今三郎不在京中,有什么事需要我出面,尽管让四郎来府中知会,吾必不辞。” 郑袛徳夫妇对试了一眼,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郑奕就差没拍手叫好了,阿兄爱慕公主已经不能遮掩,这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当然为阿兄高兴。 回到公主府刚坐下来,郭淮便匆匆走进来:“启禀公主,刚才听说播州来了军报,小人去打听,并没有夹带咱们府上的信件。” “昨日杨复光才来过,怎么今日又有军报?问清楚了吗?是不是播州?”萱儿有些吃惊。 郭淮点点头,不问清楚他哪里敢来报? “已问清了,确是播州八百里加急。只是……内容小人打听不到,恐怕要等张左郎或者于侍郎来,方能知晓。” 长安播州二千里,八百里加急,就是三天前的事。那就是第二次攻城以后……莫名的,李萱儿心中一阵恐慌,又不得不镇定了一下: “你们去门外候着,不管谁来了,赶紧把他领进来。” 郭淮知道公主指的是谁,赶紧领命退了出去。 于侍郎没到,张彦希兄妹到了。他一脸愁容,根本不想搭理旁边那个叽叽呱呱的妹妹。 两人给万寿广德公主请了安,万寿便让广德带着张绾绾到后院逛逛,张彦希这才上前拱手道: “公主殿下,今日播州来了加急,说第二次攻城已经把播州打下来了,但是从安南撤回来的南诏的两万蛮军,并没有退回南诏,他们突然出现在晖州,又轻而易举拿下了义州宝州,据三城与我军对峙......” “太子怎么说?” “太子命高将军与郎君两面夹击,高将军交州只有两万兵,能带出来一半。军令刚才已经发出去了。” 李萱儿仔细想了想,前世这一仗高骈并没有打赢,真正把南诏赶出天朝,还要等到三年之后。 她的心跳加快:郑颢不会等高骈,三个州分了南诏的兵力,也就是说,一个州只有七千人,他很可能会乘胜追击,这几个州他也有内应,蛮兵刚入城,还来不及清理。 不可能每个都像播州那样,内应失败。 她看着蒙在鼓里的张彦希微笑道:“我知道你担心郎君会提前行动,他不是要抢功,他若是决定进攻,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静观其变。” 张彦希稍稍安心,于琮易重便进来了。 看见他们,张彦希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后退一步,向公主行了个大礼,笑道: “恭喜万寿公主殿下与郑三郎喜结连理,这个消息应该早点传到播州去,三郎急着回来大婚,晖州义州宝州必指日可破。” 那二人赶紧也行了大礼,于琮更是心中激动:想不到这二选一的难题已经破了!自从接了指代不明的指婚圣旨,他已经辗转反侧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万寿公主嫁给郑颢,那自己娶的就是心心念念的广德公主无疑。 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们几个之所以要悄悄从后门进到公主府,这喝的可不是一般的酒。郑颢是他们的兄弟,朝廷的动向对在边境打仗的他来说,至关重要。 而就算没有这道圣旨,他们早将一心一意待郑颢的公主看成了他的娘子,郑颢是白身临危领命,他的成败关系着举荐他的每一个人。 所以公主成了他们的核心。 “郎君最好不要抢先出兵,”易重道:“高骈在交州打南诏已经有一段时间,这次将南诏赶出交州,在朝廷已经深得人心,若是郎君抢先平定了三城蛮军还好,若是失败......” 不错,若是失败,那郑颢回来不受罚,也只能做个有名无实的驸马都尉了。 第304章 娘子心事 于琮说话委婉一些,但也是这个意思。 李萱儿轻叹一声:“我知道了,明日便去东宫找太子,我先说出来,总比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先说出来更好。” 郑颢在詹士府任左庶子的时候,他上面还有一位詹士,是无功无过混了多年日子的世家之后萧邺,他本是同平章事,一心想择一藩镇终老,却被圣上降职调到了詹士府。 关键是太子只用辅佐过他的左庶子郑颢,对他这个曾经的相公不理不睬,这个“仇”横在他心里,他可不会让郑颢有机会东山再起。 同样一件事,由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说出来,必定是先说的人更容易留下印象。 事情商定,李霜儿张绾绾从后院回来时,还带着李雪晴。 雪晴来打听崔瑾昀的消息,正巧碰上今晚的碰头会,她也不是外人,萱儿便将她留了下来。 这是私宴,主人又是小娘子,自然不会再男女分席。 李霜儿本来不太习惯,悄悄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于琮,谁知那老夫子比她还要害羞,连眼皮都不敢抬。 她不由得心中好笑,只好主动找了个话题,让大家都别这么拘束: “姐姐,你可能想不到,张小娘子竟然是个骑术高手。刚才在后院,看到你的赤焰,我俩都试了一下,她不但骑得好,还能在马背上做动作。” 张绾绾脸一红,正想谦虚,张彦希嗤笑道: “广德公主您怕是眼花了,她是会骑马,可那只是花架子,最多是打马球的时候不掉下来的水平。” 别人说她可以,可自己阿兄说就不行。张绾绾柳眉倒竖,差点没冲过去掐他脖子: “谁说我骑马只能打马球?上次出城踏青,你骑马就没跑过我!” “这你还好意思说?你骑的是头马,我的马肯定只能跟在你后面......”张彦希忘记了不能踩妹妹的尾巴。 看着两兄妹斗嘴,大家都笑起来。 萱儿笑道:“不错,谁说女子骑马只能用来打马球?我们也可以像男子一样,跨马提枪定江山。” 他们几个都是文官,虽说骑射数六艺,他们也不是不会,打起马球也不含糊。可要像郑颢那样驰骋沙场,那还差得远。 易重感慨道:“朝廷这些年,很久没有打大仗,将军们都得不到重视。能占一镇的,无视中央自我发展;带边军禁军的,只管填满自己的口袋。长此以往,朝廷能用的,只能是会打马球之人了。” “这两年军乱此起彼伏,按下葫芦起了瓢,圣人太子忙于平乱。南诏日益强大,可大家还总把它当成边陲小国。就算高骈王式,也是到处灭火平乱。 殊不知,斩草须除根,痼疾未除,平乱只是割掉地面上的草,迟早它还会再长出来。” 于琮上次就提出跟着郑颢一起去,他并不是怕死之人。但郑颢劝他留下,自己人都走了,背后没有仪仗,前线也不安心。 李萱儿点头道:“万幸是你们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太子也不是个糊涂人,但他需要更多看得清前路的良臣来辅佐。 广袤良田,无麦则稗。与其感叹朝廷浊水纵横,不如自己就做涓涓清流,郎君将你们团结在太子身畔,就是想用你们来洗净腐败平庸。” 张绾绾从来没有听过男人们讨论政事,就算是在自己府里,父亲和阿兄谈论国事,她一个小娘子,也是要回避的。 没想到万寿公主竟然会这样,坦荡荡和郎君们一起探讨国事。她是那样自然从容,坐在主座上,就像位天然的王者。 她性格泼辣,从小跟阿兄混在一起,多少也有些男子的豪气。 所以在鄂州的时候,她见到喜欢的郑颢,不像普通女子扭扭捏捏,而是自己去争取。她认真看了李萱儿两眼,心中的豪情像野火一样点燃。 几人先后从公主府后面的小门出去上了马车,李雪晴则留在公主府里,她还有私房话要跟公主说。 两个小娘子朝夕相处半年多,早就成了闺中密友,李萱儿悄悄把她叫到内殿和自己一起睡。 两人熄了灯,躺在床上讲悄悄话。 “不知郎君......有没有提到崔公子?” “第一封信里说了,他说黔州一带多阴雨,崔公子为他们熬了预防疫病的汤药。唉,眼下已经是三月了,播州渐渐变得闷热,玄宗朝曾几次打过南诏,当时天朝军士水土不服军中时有疟疾,这也是失败的原因之一。” “黔州南诏这些地方也是有毒植物动物密集的地方,好在轩辕道长跟着崔公子一起去了,要不,我还真不放心。” 雪晴说完,萱儿“噗呲”笑了: “是骗你自己吗?你这叫放心?只怕心都放在某公子的身上了吧?” 她拿起一缕雪晴垂在枕头上的头发,用发梢划了划她的脸小声问道:“他走之前不是已经提亲了吗?还差什么没办的?” “你是不是着急也要赶紧照着办?” 雪晴也“吃吃”的笑着,反正黑灯瞎火,两人的脸皮也都厚起来。 “我才不急,难道他还能被南诏王招了驸马不回来了?” 雪晴一听,翻身趴着,偏着头对着萱儿:“有这种可能吗?郎君不是这样的人。再说,南诏王就是真有公主要嫁,那也比不上天朝的公主啊。” 两人悉悉索索也不知讲到什么时辰,才迷迷糊糊各自睡着了。 翌日一早,萱儿醒来的时候,雪晴早就起来了。今天她就回姨母家却拿行李,准备搬到公主府来住。 “你不是要去东宫?你看木香做的这两个布老虎多可爱啊,给你带去送给两位小皇孙。”雪晴正把银铃挂在布虎的脖子上。 “嗯,你也快去拿行李,出嫁前你就住在公主府吧。” 两人都上了马车,一个向西,一个向南。 经过路口的时候,一匹快马从她们前面冲了过去,马惊了一下,幸好莫安郭淮缰绳抓得稳,把马控制住了。 他在前面小声叨咕道: “冲什么冲?赶着去投胎啊!” 车棚里李萱儿的心猛烈的跳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阵一阵的心悸。 “莫安,快走吧,太子就要散朝了。” 第305章 为你杀人 这次进东宫,李侹也醒着,李佾正对着弟弟吹口水泡。李侹看着挺高兴,躺在榻上“额额”的哼着,两条腿不停蹬着,假想自己在飞奔。 李萱儿的心暂时快乐了,想不到小毛孩还有治愈作用。 直到东宫传膳,太子也没有回来。 “阿兄是在宫里吃了吗?” 颜氏忙叫来婢女问:“太子打发人回来说不回来用膳了吗?” “回夫人的话,没人回来传话。” 萱儿正在患得患失,外面传话说太子回来了。她和颜氏温氏忙迎了上去。 “萱儿?几时来的?” 两个婢妾给太子更衣,萱儿站在内殿的垂帘旁,透过珠帘看着里面越来越成熟的阿兄。 “来了好一会了,见你没回来,干脆留下来用膳。今天事很多吗?散朝都一个时辰了。” 萱儿揪着一根珠帘,在手指上绕着,不时瞟一眼里面的阿兄。 “是,临散朝来了军报,只好留了几个人下来商议。是郑三郎。” 太子抬手让她们为自己换上常服,一时没说话。 萱儿也顾不得阿兄还没有扣好腰带,紧张的掀了帘子进去,一挂珠帘“哗啦啦”的在她身后乱响: “郎君他怎么了?” 太子看了她一眼,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含笑道:“小女人,这就开始沉不住气了?非礼勿视也忘到脑后。心里只有他,兄长还有没有地位?” “有……这么多。” 萱儿翻了他个大白眼,伸出拇指食指比了一下。 “就这么点?那我不说。” 太子不急,抬腿往外走。萱儿忙追了上去,把两根手指比的距离拉大了一点说到: “那有这么多行了吧?我心里还有爹娘呢,不能全给你。” 太子终于笑了,他的心里却叹了口气,缓缓道:“郑颢下令趁蛮军刚刚入城,兵分三路包围了义州晖州宝州。军队是攻进去了,可领军的蒙莘却带着百来名亲军逃了。 蒙莘这个人是南诏贵族,为人残暴,两次打天朝都是他带的兵,前后杀了我们两位刺史,一位副将。所以,郑颢不愿放过他。穷寇莫追的简单道理他都忘了,带着五百亲兵追入了南诏。” 萱儿整颗心都沉入了冰湖,绷紧了嘴唇,紧紧盯着阿兄。 太子叹了口气,将妹妹按到塌桌旁,方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菜,两个婢妾在旁边为他们布菜。 “你别这样看着阿兄,阿兄心疼。” 他揽住萱儿的肩,让她的头抵在自己怀里,这才说道:“李长风派人进去找,找了几里地,看到一个沼泽,有打斗的痕迹。他们判断,可能中了埋伏,郑颢……全军覆没,尸首都被扔到沼泽里,寻不到了。” 李萱儿想挣开阿兄的桎梏,太子却紧紧将她按在怀里,她挣扎到最后,突然向脱力一般,在阿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太子这才松了劲。 萱儿泪眼婆娑,抬头望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不相信他会贸然追入南诏,更不相信他会全军覆没。阿兄,我不相信。” “我知道,我也不愿意相信。好在现在几个州都回到我们手里,几乎全歼了入侵蛮军,郑颢居功至伟。不管他回不回得来,我会给他进爵,郑四郎也会加官,也不枉费他一颗拳拳为国之心……” “不不,阿兄,你这是当他回不来了?五百亲兵……他的人全都不在了?没有人再去找他了?” 萱儿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咬牙道:“阿兄,我去找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子皱眉放开妹妹,坐到她的对面,拿起筷子,发现面前的菜没有一个想吃,他“啪”的将筷子拍在桌上: “父亲母亲阿兄,全都宠着你,可你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恣意妄为也要有个尺度。父亲虽然给你赐了婚,毕竟还没有大婚,就算他已经成为你的驸马,不管他是死是活,你都不能不顾廉耻不顾生死的去找他!” 太子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门外传来他清晰的声音:“阿柏,把公主送回宫,传我口谕,从今天开始,万寿公主不得离开大明宫半步!” “诺。” 李萱儿站起来追了出去:“阿兄!阿兄你不能这样……天朝将士不能去找他,你至少要让我去……要不,就让我的人去!” “你的人?” 太子停下脚步,回头冷冷一笑:“你不说我还忘了,你有二十个人。阿柏,送了公主之后,把公主府的家令张直方给我叫来。” 这一次,他走得很快,转过殿角,就看不见了。 “万寿公主请吧。” 阿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略弓着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萱儿只好愁云密布的出了东宫。 到了宫门,阿柏替她打起帘子,见她呆呆的坐在车厢里一动不动,等了半天,他有些不耐烦了,一脸嘲讽的说:“公主殿下,您应该感谢太子殿下对您的呵护,他可以为您杀了一个人,就可以为您杀了第二个。” “杀人?杀什么人?”萱儿疑惑的看着他。 “一个低贱的被你们忘到九霄云外的人。她明明可以活着,却被你们一步一步逼死了。” 阿柏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话,可他并不后悔。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趴在屋顶上,郭青澜在里面洗澡,从拿开瓦片的洞里,传来诱惑的水声和微香的水汽。他年轻莽撞的梦里,从此变得满足而美好。 那一个月对郭青澜的“监视”,永生难忘。 “她已经受到了惩罚,太子为了您,还是不肯放过她,亲手将她推进了鬼门关。” 他气,不仅因为郭青澜,还有太子对他的不信任,他从小就和阿楠两个陪着太子长大,太子却让晚来得多的阿楸代替了他应有的位置,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萱儿已经听明白了,他说的人是郭青澜。 她有些生气的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郭青澜曾经把我推下悬崖,就算是我找到她,也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她为什么不能活着?哪怕去掖庭也好,分明是你们看不起一个卑微的生命……” 李萱儿打断他道:“阿柏,我从小就认识你,知你不是坏人。今天你说过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但你要收了这怨怼的念头,若再让我发现,绝不轻饶。” 阿柏既然已经说了开头,哪里会停下来?他现在只想看到,公主对太子的怨恨。 无限的怨恨! 第306章 决意出逃 阿柏停车的位置在宫门侧面,他撑着帘子站的姿势很恭谦,他是太子的近卫,宫门守卫都认得他,先下车的两个婢女是承欢殿的,那车里必是万寿公主。 所以,就算看见阿柏打着车帘子站了很久,守卫也没有过来查问。 “公主殿下,难道您就不想知道,太子殿下还为您杀了谁吗?” 阿柏豁出去了。 可惜,他以为自己是在为郭青澜抱不平,实际上,只是在为如今的自己,与阿楠身份云泥之别抱不平而已。 已经弓身走到车厢旁准备下车的李萱儿,迟疑的停了下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意识到应该立即走开,而不是听阿柏再说些什么。 “还杀了谁?” 自己的声音飘了出去,她却恨不得收回来。 “卫国军里有一名参将,他的名字叫李染。太子亲卫二十四人,皆赐姓李,单名皆有木,二十人木从左,四人木从下。公主殿下,您不会真不知道我的意思吧?” 李萱儿的手指都要抠进车厢的木框里,她拒绝扶阿柏伸出来的手臂,面色平静的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说: “我为什么要信你。” 身后的阿柏有些震惊,一般小娘子听到这样的事,不应该好奇,然后哭天抢地吗?万寿公主是装傻还是真傻? 他怆然一笑:我就不信你不行动,杨复光走了,你不是还有个出宫的通道?到时候,把你送到东宫,能看你们兄妹互撕,我就是死了也值。 本以为自己会为主人李温活着,现在,死掉的那个女人才是他全部的幻想,以至于他只记得住,她在甬道上吃力抬着热水的身影,以及热水氤氲中,那张美艳的脸。 阿柏没有猜错,表面平静的李萱儿,进了宫就开始快步往承欢殿走。 “公主,出了什么事?您说,木蓝可以跑着去。” 木蓝木香先下了马车,见阿柏在和公主说话,她们便退到一边,并没有听见说什么。 “没事,我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一下。”萱儿的声音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她什么也不愿意想,只想回到她熟悉的地方。 冷静?走这么快,只怕更不冷静吧?木蓝和木香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没有答案,只好跟着公主快步回了承欢殿。 “莫安,你们和东宫近卫有没有往来?” 问这话的时候,李萱儿已经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 莫安摇摇头:“东宫并没有用龙武军,我们熟悉的只有左龙武,那次龙武军被拆散分到羽林军和各殿中,大家各为其主,也没多少来往。” 李萱儿微微皱眉,有些失望。若是没有熟悉的人,很难打听到什么。阿兄已经下令不让自己离开大明宫,自然也难找张彦希他们商量。 “小人虽不认识,可咱们殿里有人认识啊。”莫安挠挠头道: “咱们小厨房里的卢氏,她原是郓王府的嬷嬷,您喜欢她做的菜,当时的郓王殿下才把她派进宫来的。她的侄儿,就在郓王府里做近卫。” 萱儿也想起来了,她微微有了笑意,示意莫安去把卢氏唤来。 “听说你是范阳卢氏,当初怎么到了郓王府为婢?” “回公主的话,奴婢是范阳卢氏,不过是旁支的旁支,人丁稀少,子孙也尽是没出息的,多亏我那死去的夫君养马养得好,被当时的郓王看上了,这才进了郓王府。” 卢氏干活勤快,人也老实,否则萱儿也不会让她进承欢殿。 她又继续说到:“当时你是不是还有个侄儿,也跟着一起进府养马?现在我府里需要人,你是我的人,我信得过,若是你侄儿能来,那就太好了。” “多谢公主信任,可我那侄儿早就不养马了,在郓王府的时候,他就被郓王殿下挑去做了亲卫。” 卢氏满脸笑容,她没有儿子,他们夫妻俩一直把这侄儿当亲儿子看,现在侄儿得了太子信任,将来还能做个有品的御前侍卫,她心里也很骄傲。 “哦......”李萱儿有些失望的说:“可惜了。你侄儿也赐了姓吧?” “是。他现在叫李染。” 这么巧,竟然是李染! 李萱儿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掩嘴笑道:“怪了,李楠李楸李柏,他们的木字边都在左,怎么你侄儿倒成了木字底?难道是木字边的字不够用了?” 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子,太子对这个妹妹宠得很,整个皇宫里没人不知道,卢氏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她赔笑道: “那可不是?我以前也问过他。他说,只有四个人是木字底,他们和其他二十个不同,不常露面,但都是为太子办事,他们的功劳太子心里有数。” “那是,只要好好办事,太子定会赏罚分明。” 李萱儿笑着点点头:“咱们殿里在京城有亲人的不多,既然我知道了,少不得照顾一二。过段时间就是浴佛节,我就放你休沐一日,带着你侄儿到庙里为你先夫祈福去吧。” 卢氏满脸感激之情,抬手用袖口揩了揩眼角,跪下给公主磕头道: “多谢公主殿下恩典。只是我侄儿出京办差未归,不知赶不赶得上浴佛节回。” “他回不回没关系,你的休沐让木香记一记,到时无需再来回我。”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等卢氏退下,李萱儿身子一软,重重的靠在椅背上,过了良久才转脸看着木蓝说:“去,把殿门关了,除了你们四个,谁也不能进来。” 大家看着萱儿的神情,也都紧张起来,关了门窗,肃色凑到萱儿身边。 “郎君出事了,他追击蛮兵将军,误入南诏失踪,我要去找他。今日太子下了禁令,不让我出宫......但我必须出去。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木香忙说:“公主,木香跟您一起去。” 萱儿摇摇头,拉着她的手说:“你是承欢殿的主管宫女,你要留下来帮我拖时间,等明早我们出了城,你再去告知我母妃。现在,你悄悄去把广德公主叫过来。” 看着她出了门,李萱儿叹了口气说:“她知道得越少对她越好......莫安,今晚我们出的去吗?” 莫安点点头:“照老办法,从银台门去内禁,再走兴安门出宫。” “好!你们去准备,我们今晚到永嘉坊躲一夜,通化门一开我们就走。” 通化门在东,去南诏往南,就算有人追她,也不会想到她躲在东门往东走。张直方今天午后被叫到东宫,自己训练的人,应该被充到其他队伍里去了。 可惜。 第307章 万水千山阻且长 莫安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肯定的说两边门都没问题了。 银台门的人还是羽林军,杨怀信做监军去了,可又没说不回来。等他带着军功回来,只怕地位还要涨,他们这帮在宫里的,都羡慕跟着杨将军去的那三十位兄弟。 莫安也是熟人,过来打招呼说公主要去药圃,杨将军在的时候,都不知出去多少回了,也没出什么事,他们也没多想。 除了银台门,李雪晴虽然已不在药圃,可那些都是崔公子手下的药农药女,公主要出宫,他们轻车熟路的让他们换了衣服,又将几篓泡药浴的草药装到马车上,赶着车就往兴安门走。 “老刘,这么晚还出去?” “是啊,彭王催着要泡药浴的草药,还有专门制的药香,哎呀,配合修道用的,这就送道观里去。” 彭王、信王几个都要这些药,说是可以帮助排邪毒,淬炼仙体,这些士兵都知道,老刘不过是多讲一遍。 说话间,几个人的腰牌都验过了,李振连马车都没看,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马车出了兴安门,老刘加了一鞭,马儿小跑起来。没留神路中间站着一个人,眼看就要撞上去,老刘急忙拉紧缰绳,马车在那人面前停了下来。 老刘刚想骂,却看见那人身穿东宫的侍卫服,右手按在身侧的横刀上,左手叉着腰。 萱儿正奇怪车为何要停下来,老刘转头对车厢里低声说: “不好,是东宫侍卫!只有一个。” 李萱儿一听东宫侍卫,还以为是被阿兄发现了,没想到只有一个。那就不是阿兄叫来的,是自作聪明的阿柏。 “下车检查。”阿柏胸有成竹,这个时候出来的车子,公主一定在上面。 “我们是太医署药圃的,去道观给彭王送草药。”老刘跳下车,赔笑说到。 “哦?”阿柏绕到车后,撩起帘子阴恻恻的笑道:“送几筐草药用得着这么多人?我要查查,草药里是否有夹带......比如说,夹带个不允许出宫的公主!” 李萱儿本来低着头,知道躲不过,索性下了车: “你想怎么样?是要我拿你回东宫,告诉我阿兄,他身边的人造他的谣吗?” 阿柏故意吃惊的说:“神通广大的万寿公主真查不出来吗?那阿柏就老实告诉您,东宫侍卫李染做了郑颢的参将,是他故意把郑颢和亲军引出天朝边境。 若不是正巧遇上蒙莘逃跑,还不至于让五百亲兵给他陪葬,李染会找别的机会,比如说背后放冷箭......总之,就是不能让您的驸马再回长安。” 萱儿盯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逼近阿柏,冷笑道: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郑颢多年来,尽心尽力辅佐我阿兄,阿兄为什么要做这样背信弃义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阿柏怪笑道: “他杀郭小娘子是为您,杀郑颢当然也是为您......郑颢当初如何洗脱妖人之罪,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们还不知道?太子殿下自然不愿您与这样难以猜测的人在一起。您的驸马已经死了,您就不恨您的兄长吗?” 萱儿冷哼道:“你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去告诉太子,是你泄的密?我和太子始终是兄妹,杀了你,就像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阿柏沉默了,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的冷漠更浓了: “您会吗?郑四郎现在负责的是太极宫禁卫,我今日出事,那他明日就是和太子姬妾行苟且的男人。他们这一支郑氏,可就绝户了。您说,冤死的郑三郎在九泉之下,会不会怨您?” “卑鄙!” 李萱儿仰着脸狠狠瞪着他,又逼上前一步,简直就快贴到阿柏面前,他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你以为那郭青澜是什么好人?她勾引太子不成,恨透了太子身边的女人,转身跟了武阳郡王,以小娘的身份与鲁国公苟且。我想问问你,你的地位在哪里?她除了利用你,会看得上你这样没身份地位的下人吗?” 说到郭青澜,阿柏有些回不过神,他不由自主的被步步逼近的李萱儿逼得往马车边退,突然,一根绳子从车厢里伸出来,套在他脖子上,他挣扎着,被里面的人拽上了马车。 李萱儿迅速上了马车:“走!去永嘉坊!” 永嘉坊毗邻太后们的兴庆宫,所以成为各朝公主们喜欢聚居的地方,公主府多达十几处。靠近东北角,有一座花神庙,奉的是百花神女夷。这里李萱儿很熟悉。 他们在花神庙后面藏好,马车离开了永嘉坊。 “莫安,去花丛后面挖坑把他埋了,这种背信弃义之徒,最合适做花肥。等等,你先和他换了衣服。” 莫安动作很快,换好衣服后,去找来把花锄,连锄带手挖,刨了个坑,李萱儿也不讲究,和莫安拖着阿柏扔进了坑里,最后还移了两株茶花重在上面。 好在花神庙里没有住持,只有两个姑子住在前面,他们俩这样折腾一番,也没人查觉。这也是李萱儿想到来这里躲藏的原因。 “娘子,他们回来了。咦?不对,不是他们……” 李萱儿一看,过来几个人影,多了三个人,可前面那个分明是郭淮。他和木蓝两个,一个去张府找张彦希,拜托他去告知郑奕,查查自己身边,别被人陷害。 一个回万寿公主府找雪晴,把事情经过告诉她。 “娘子,张十一来了。”郭淮走到近前小声道。 张直方?他怎么来了?李萱儿心存疑虑,再一看,后面是李雪晴和……张绾绾?又不是去郊游,他们来干什么?她又气又好笑。 “娘子!”张直方抱拳道:“见过娘子,我还在想如何能通知您,刚好看见木蓝回府,就跟着过来了。太子让我明日回东庄把人带回来,出了城,我们先去东庄,有马有车有人,我们陪您一起去南诏。” 雪晴、绾绾也上前来,绾绾眼里的兴奋都快压抑不住了: “娘子,我是偷偷跟着郭淮来的,我知道您要去找郑郎君,我也去……您别误会,我不是为郎君,我为的是您说的,我们女子也可以闯天下干大事……” 萱儿啼笑皆非,只得说: “不行,你去了我们还得保护你,而且万水千山的,不知还会有多少险情。” 张绾绾也不气恼,嘻嘻笑道:“我们府里有个姨娘,她是白蛮人,我从小就跟她学南诏人说话,而且特别向往她口中那个神秘的地方,您带上我吧,我会骑马,比我阿兄还骑得好,准不会拖您后腿。” 萱儿又看看旁边的李雪晴,她就不用劝了。 一色的小娘子,莫安愁啊。 第308章 鸡鸣骗过城门郎 对于自己来的三个人,现在也没法让她们走,先出城去东庄再说。 张直方见萱儿不再说话,嘿嘿笑道:“我们……有十几张弩,容易操作,也不需太大力气,到时你们几个娘子在路上学学如何使用,至少也不是完全没有抵御能力。” “弩……这不是违禁武器?好吧,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没了。要有就是我们有三十个人,不是二十个。” “这我知道,是我让你从庄户里选人的。我那些金银饰品都换成金银锭了吗?” “金子不好花,我都换成了银锭,也都在庄上。” 萱儿看着他,心中还有个最大的疑虑,她没问出口,张直方笑道:“您是不是担心我家小?自从您让我到东庄练兵,我就打发他们回范阳老家了。我只有两个小妾和两个庶子,娘子病死后也未再续弦,家里简单。” 这还真出乎她意料,她终于松了口气:“好,我们只带二十个人走,人太多不好掩饰,庄户里的人拖家带口的,牵挂太多反倒是拖累。”想想她又说:“晨鼓是五更吧?不知还要等多久……” “刚才已经敲过四更了。”雪晴忙道。 那还有两个时辰。 这时张直方举起手里的黑布袋笑道:“要走过会就能走。” “这是什么?我还以为是你的行李。” 布袋里哼哼了两声,动了一下。萱儿知道了,里面是初八,他这是准备鸡鸣狗盗啊! 张绾绾见雪晴也在笑,她就更想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又不好叫人打开来看,便伸手在不带外边摸了摸。 刚摸到里面是温热的,冷不防被迷迷糊糊的初八啄了一下,张绾绾差点大叫起来,还好自己捂住了嘴: “里面是......是什么?” “是会打鸣的公鸡。鸡鸣鼓响,晨鼓响,城门开。初八嗓门大,一会准保能把周围的鸡都叫起来。” 张直方说完,几个小娘子眉开眼笑,其乐融融,哪里像是要逃跑的人? 又等了一会,张直方将黑布袋打开,初八还在把头藏在翅膀下睡觉,被张直方踢了一脚屁股,它懵懵懂懂四下看看,黑咕隆咚的正好睡觉啊。 张直方猛的吹亮火折子,他这款不是暗火,竟是燃起来的明火。初八的瞳孔一阵收缩,加上斗鸡才有的警觉性,它拍拍翅膀站了起来。 张直方第二脚跟了过去,初八气恼的要和那只脚决斗,连最后一点起床气都没有了。 它跳上一个石墩,长安哪只鸡最牛,它自己边想边回答:“我!我!我!” 等它再叫第二次,旁边已经有鸡不服气了,凭什么你最牛,明明是: “我!我!我!” 这下,通化门周围远远近近的公鸡都不爽了,纷纷拍着胸膛说“我我我”,很快半个城的鸡都像是被传染一样,争先恐后的叫了起来。 终于把承天门鼓楼上的敲鼓人给叫醒了,他骂骂咧咧的爬起来,第一个敲响了鼓。 长安城共有十六座鼓楼,承天门鼓楼的鼓声响起,便开始座座接力,皇城门与京城门在鼓响一刻钟后,也就是要在寅时一刻打开,可现在才是丑时三刻。 鼓一响,城门郎也骂骂咧咧的起来了,领了钥匙,带人去开城门。 初八还在叫个没完,被张直方一把抓住脖子塞到布袋里,几个人走出花神庙,上了马车,往通化门去了。 城门刚刚打开,郭淮和木蓝背着包袱,扮做回娘家的夫妇出了城,没过多久,张直方驾着马车,穿着东宫侍卫服的莫安坐在旁边。 “柏兄,咱们是走大路还是走小路?” 见城门郎绕到后面去看车厢,张直方声音不大不小的问。 莫安道:“走小路,把她们送回去,宫里还有差。干早不就是为了早点回来?” 真没看错,是宫里的侍卫。城门郎扫了一眼,车厢里三个小娘子,没啥特别的,挥挥手让他们的马车出了城。 接了前面的郭淮、木蓝,张直方使劲抽了一鞭,两匹马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到东庄的时候,庄上的公鸡还没叫,庄头就被人叫了起来: “什么?张家令来了?还没到开城门的时间就来了?快快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张直方大步迎了上去道:“冯庄头,太子让把二十个侍卫立刻调回去,李侍卫在点人了,您睡您的,没事。” 冯庄头伸长脖子一看,是有个东宫的侍卫在集合,当兵的就是辛苦,起得比鸡还早。又不用庄上帮他们做什么,他拱拱手,回去继续睡觉了。 一辆双马车,二十四匹马,浩浩荡荡出了东庄。 车厢里只有两位小娘子,萱儿和张绾绾骑着马,混在护卫的队伍里面。这是洛阳李府的小娘子,到西川去探亲呢。 李雪晴还真有位族叔李延忠,在洛阳东都留守司做长史。 “李长史的家眷”一路飞奔朝着播州方向跑去。 明义殿里的晁美人,是第一个知道李萱儿不翼而飞的人,她愣愣的看着霜儿和木香,拉起霜儿的手说: “这个情况,你姐姐要是不去,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她会幸福的,你也是。” 霜儿依在晁美人怀里,轻声道:“父亲已经完全不下床了,他不会管姐姐,现在主要是让兄长莫追究......” “我知道了。含香,让太子散朝到宫里来一趟吧。” 今日上朝,大家哈欠连天,只好早早散朝了。这时太子先得到了两个消息,它们其实又是一个消息: 今天鼓楼提前敲鼓,直接导致皇城门、京城门提前打开,大臣们提前上朝、哈欠连天的原因找到了: 东宫侍卫李柏,带着万寿公主逃出了大明宫,丑时三刻便坐着马车从通化门出了城。他还和张直方一起,到东庄把公主府二十个侍卫带走了。 “只是,他们用什么方法让全长安的城门都打开了,末将还没有查到。”阿楸小声说到。 太子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 “那是你书读得不好,不懂得鸡鸣狗盗。去,八百里加急,传我谕令,让播州守将李长风,见到万寿公主,立刻将她送回长安。 李柏,当场诛杀。视同军令,不得有误!” 第309章 终见播州不见君 立了大功的初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过上了不可一世的种田生活:打架、抢地盘、欺公霸母。 而它的主人,已经在南下的车里睡着了。 大家都是单马,加上还有辆马车,速度不可能像急行军那么快。赶了一天的路,找了个小树林就地休息。 李萱儿和张绾绾骑了一天的马,两人在马车上早就睡得天昏地暗了。 张绾绾还真不是吹牛,她骑马的时候,身子很灵活,感知和配合马的动作,休息的时候,她还常常和她的马说话。 他们在驿站附近休息,让两个护卫到驿站里打探消息的时候,她让他们替她讨了些石蜜。驿站里只有粗糙的黄色石蜜,她却很高兴。 原来那是给她的马吃的。 “马喜欢甜味,给它吃一点点石蜜或甜浆,它会很高兴。”张绾绾解释道。李萱儿也试了试,果然,它的马舔掉了她掌心的糖,会用脖子来蹭她。 萱儿“咯咯”的笑着,让大家感觉她的心情很好,没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她疲惫的睡着了,在车厢的阴影里,眉头却微微皱着。 雪晴忧心忡忡的走到火堆旁边,张直方还在往里添柴,见她过来,邀请她在自己坐着得树干坐下。 “怎么没睡?车厢里有人打呼噜?” 雪晴笑了:“哪有。白天在车里迷糊过了一阵,现在不困了。” 她坐下也往火堆里添柴,没话找话说到:“这个季节晚上还是有些凉啊。” “对,但生火最主要是防蛇、防野兽。再走两天就到长江了,绕一点路,不容易让太子的人撞上。” 雪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一脸诧异的问:“今天在驿站里打探到的消息吗?怎么没听您说?” 张直方把手上的柴火扔到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掏出一个酒囊,仰头喝了一口,这才说: “娘子这个样子,能说吗?我带着大家尽量避开就是了,没必要让她操这个心。” “你也看出来了?” 张直方在这群人中年龄最大,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做过节度使的人,会为一位未出阁的公主卖命,也许她身上有种自己缺少的东西,才会有这样的吸引: “我在河朔一带打过大大小小战役,南诏这个地方虽没去过,一南一北,想想就知道差异有多大,我心里都怕。 难道我们这位娘子会不怕?难道去了就一定会找回郑郎君?我相信心思缜密的她,不会天真到这个地步,只不过心里有种信念罢了。” 马车离篝火并不远,二十几个男人三三两两的躺在外圈。马车里的李萱儿也睡不踏实,这会醒来,正好听见张直方的话。 她侧过身,无声落泪。 “我现在都不敢问自己,如果公子也跟着郎君去了,他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李雪晴已经憋了很久,第一次说出这句如鲠在喉的话。 张直方将手中的酒囊递给她,她摇了摇头,顺势抹了把滚下来的泪。 他俩并不熟,在公主府里甚至没有单独说过话,可从京城里出来,他们这二十七个人的命运,就已经紧紧的绑在一起。 雪晴对着这么一个几乎陌生的大叔,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对崔瑾昀的担心和思念。 张直方叹了口气,继续喝他那一袋酒:“我搞不清楚你们两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去南诏。在京城等着不好吗?” “为什么是两个?难道娘子不是女人?” “她?她和别的女人不同,她是大女人。而且她骑马射箭,都不必男人差,你行吗?”张直方有一说一,他有妻妾,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还要去取悦自己的女人。 “我虽不会射箭,骑马也马马虎虎,可我会用针、会下毒,还会替你们看病抓药,这不算本事?”雪晴有些不服气。 “所以呢,你们都是自己有本事的女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木蓝拿着垫子、毯子走过来,马车里只能躺两人,她俩准备在篝火旁打个地铺。张直方将这块空地让给她们,自己到旁边睡去了。 破晓时,篝火的明火已经熄灭了,柴火算得刚刚好。 过了长江,路越来越不好走,好在路上找他们的人也没有了,李萱儿知道阿兄不会放弃,抓她的人,必在播州军营等着她。 虽然几个小娘子不叫苦,后面半程也一直走的官道,他们一行人走了半个月才到珍州。 “我们今晚就宿在夜郎,俞然、武瑞和莫安三人先到播州去探探风声,半个多月过去了,说不定,郎君已经找回来了。” 张直方在入黔州之前,陆续收了三牛车的米粮,他们这支队伍更像是粮贩子。 莫安去,怕被宫里的人认出来,俞然、小武都没见过郎君,他们俩为他作掩护。 他们走之后,萱儿一行慢慢走在夜郎街头。这里是珍州所辖,夜郎县衙所在夜郎坝,整个县城的颜色都是灰黄的,人们穿的衣服也以灰色为主。 这些年刺史与团练不作为,甚至为了粉饰太平,与经常进犯的南诏搭成共识,抢粮变成送粮,最后都摊派到百姓头上。 主道上人来人往却犹如惊弓之鸟,看见李萱儿他们的车队,也惊恐避让。 “边境的百姓苦啊。” 张直方骑马走在萱儿旁边,他以前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南诏王劝丰祐在位三十五年,确实能让南诏变得富强起来。说到底,不是南诏变强了,而是天朝变弱了。” 李萱儿前世没有看到南诏国亡国,南诏甚至比天朝的傀儡政权还早亡五年,乱世灾年,成王败寇。 夜深了,几匹快马进了县城,沿路的百姓听到动静都关紧了门窗。 萱儿还在油灯下发呆,木蓝已经催了她几次,她像是没听见一样。 近情情怯,尽管一路挣扎,心中还能存有幻想,现在,幻想会变成现实,还是成为妄想,她心里真没把握。 “娘子......快看谁来了?”门口的木蓝惊喜的叫到。 杨怀信带着一阵风进了屋子,在李萱儿面前又蓦然停下,他单膝下跪,拱手行礼,眼里闪过一丝泪光: “末将参见公主!” “怀信......怀信!”萱儿激动得话也说不清了: “你还好吗?他......好吗?” 第310章 春风化雨泪成殇 在这个简单又有些灰暗的客栈里,杨怀信的到来,让李萱儿又喜又悲。 “宝州、义州、晖州呈三角分布,郎君带队打的宝州为最西,也就最靠近南诏边境,当时蒙莘就在宝州。 我带队去了义州,李长风去了最南的晖州。他们号称两万人,实际上已经很多士兵带伤,又千里奔波,疲惫不堪,战斗力比不上我们。 最怕就是他们突围出去之后,往山里一钻,那我们根本没有胜算。所以郎君一开始就让捉守郎带着我们的人,守在他们退回南诏的必经路口。 一来是堵截逃走的蛮兵,二来,我们追兵追到此处,也知道回头。可......” 这是郑颢的风格,他不会傻到去做冒险入敌境的事。她咬牙问道:“我们的人,是不是由参将李染带队?” 杨怀信诧异的看着萱儿,立刻就明白了:“难道,李染是圣上的人?” “他是东宫的人。” 阿柏说的都是真的。阿兄的人害郑颢进了南诏境后失踪,他和五百亲卫生死未卜。 三郎……你在哪里? 萱儿毫无征兆的泪如雨下。 大家都沉默了,跟着杨怀信进来的张直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摸出一丸清香丸扔进口中嚼含着。 这个假设,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假设过了。现在不过是假设变成现实。 过了好一会,杨怀信才说:“我听说郎君失踪,便带人沿路进山找过,走了几里地,看到一片沼泽。沼泽旁边那段路像是战场,遗留有破损的兵器,但是马匹、尸首都找不到。沼泽就在旁边,也可能......” 这太有可能了。 杨怀信这时看到了闻讯赶过来的李雪晴,她扶着门框,脸色苍白,瞪着惊惧的大眼睛。他忙道: “崔公子没有跟去,他当时在播州城里忙着处理伤员。刚才李将军说,太多人出城,怕被宫里来的人发现,只让我一个人跟过来。” 李萱儿抬头看着杨怀信,他的眉眼之间还是那样赤诚以待。 杨玄价当年为了在禁军安插自己的势力,将他送入羽林卫,这倒成就了他,让他和其他宦官有了最大的不同,就是眼光越过了宫墙。他的眼光滚烫: “你若想去找郎君,我陪你一起去。找得到一起回来,找不到,让南诏偿命。” 萱儿心头一热:“这正是我想说的话。郎君在川黔布下的人还有吗?我虽迫不及待,但也要为所有的人着想,不能贸然入境。” 杨玄价摇摇头:“那些人都是和郎君单线联系,他们布下的暗探,又是和他们的上级单线联系。 这次夺回三州,全靠内应烧了粮草,城内百姓过于愤怒,自发拿起棍棒围打蛮兵,我们趁乱攻城,事半功倍。 不过,在宝州能找当地人做向导,我上次入境,就找了两个当地人。至少走到沼泽,那一路都没有出错。从宝州出去,南诏最近的一个聚居地叫赫章。” “雪晴,”萱儿向她招招手,雪晴走到她身边,她微笑道:“你带着绾绾、木蓝到播州去帮崔公子,他和轩辕集只有两个人......” “不,我要和您一起去,他在城里治伤有没有什么风险,您要去南诏,我还要出去准备些药材才行。” 李雪晴得知崔瑾昀无恙,她一颗心已放下,现在她要做的,是她认为更重要的事。木蓝当然不愿意,她是公主的贴身婢女,这都不贴身了,那她还有什么用? “一起去也好,一队人里有男有女,更容易混过去。”张直方淡淡说到:“杨将军多弄些臂张弩箭来,那个轻巧,她们现在也都会发射了。” “好。我连夜回去,你们明日不进播州,直接往宝州走,宝州守将是黄巢,你们拉来的米粮交给他就行。” 杨怀信说完,要来纸笔,和张直方二人写写画画了一番,才辞别萱儿回了播州。 雄鸡啼晓,边城和长安城郭东庄都一样。 客栈掌柜给张直方指了个地方,那是夜郎的边市。这不是衙门组织的市场,而是南诏和天朝百姓自发形成的一条贸易街。 街上交易基本上都是以物易物,两边百姓各取所需。 张直方带着扮成随从的李萱儿和俞然、武瑞,一起到了阿奔街。 阿奔,在南诏语中是“背篓”的意思,来这里做交易的南诏人,几乎都是背着背篓的,后来天朝人就把这里叫做阿奔街。 “您是吉泽阿普?” 张直方一眼就看到了客栈掌柜说的南诏老人,他须发皆白,头上的包头巾明显比别人的都要贵重得多。 特别是每个经过他身边的南诏人,都向他行礼,称他为“亿索”。这一点肯定不会错,亿索是南诏对有身份人的称呼。 吉泽阿普打量了他们一眼,点头问道:“是我。什么事?” “我们想进山收灵芝,不知能否替我们找个向导?” “紫芝?红芝?” “红四紫六。” “五百两银子,向导另给三十两。” 吉泽阿普这是用南诏的山林,当成自己的私产来发财。可也没办法,没有向导,进去只怕出不来。杨怀信的向导是宝州当地人,进南诏,远没有南诏本地人更熟悉。 客栈掌柜已经说了大概价格,张直方早有准备,俞然上前,双手捧着包裹递过去。 吉泽阿普让身后的男子接了包裹,打开点过之后,他对那青年耳语了两句,那青年便拿着银子走了。 过了会儿,他领着个中等个子,小麦色皮肤的小郎过来,他们同向吉泽阿普行礼,那青年道:“阿普,丁嘎来了。” 丁嘎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光着脚,穿着条露出小腿的宽大裤子,上身的短衫领口开得很大,露出他健壮的胸肌。整张脸上最醒目的,是他黑白分明、目光敏锐的眼睛。 “丁嘎,这些郎君要进山采灵芝,你带他们去吧。” “是。” 郎君?丁嘎扫了他们一眼,眼光停在李萱儿脸上:这明明是个里扎系咧(漂亮女孩)! 萱儿从没见过穿得这样露的男子,眼光都不知往哪放。突然发现丁嘎好奇研探究她的目光,不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张直方向吉泽阿普躬身致谢,几人领着丁嘎离开了阿奔街。他边走边问: “三十两银子先付给你?我们可以等你送回家后再走。” 丁嘎一笑,露出他一口白牙: “我家只有我一个,回来再给我,我怕不在家,被人给摸了。” 李萱儿上了马车,她的马让给了丁嘎。 一行人沿着天朝边境,向着宝州走去。 第311章 入南诏 一路上,张绾绾找到了聊天的对象。她和丁嘎并排骑在马上,他在给她纠正一些读音。绾绾不时嘻嘻笑着,操着不熟练的南诏话和他聊着。 进了宝州境,远远就看见杨复光带着七八个人骑马跑过来。 “娘子!” 杨复光经过这几个月磨炼,显得比他的年龄更成熟了些,他看见公主就像见到了家人,显得有些激动: “马车、牛车都让他们赶回宝州,我们直接走,义兄已经在路口等我们。” 路口离他们并不远,清点了一下,连两个向导在内,共有三十人。除了向导,人人都配了武器。 杨怀信看了满脸惊诧的丁嘎一眼,冷冷道:“你若敢跑,我绝不用第二箭。” “你吓他干嘛?丁嘎不会跑的,我跟着他。”张绾绾在路上已经学习如何使用臂张弩,现在多得了十支弩箭,满心欢喜。 丁嘎撇了撇嘴,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去寻找李萱儿,见她正微笑朝他走来: “我家郎君一个月前误入南诏,至今未归,我从长安千里迢迢来找他,这些都是我朋友,找到人,我们立即退回天朝,绝不伤害无辜南诏百姓。” 队伍里有四位小娘子,总共也才三十人,若说是去偷袭,这点人连赫章也过不去,先暂且相信,一旦他们不对劲......我便杀了这位看上去是首领的小娘子! 打定主意,丁嘎满脸轻松道:“放心,你们只要不对南诏有坏心,丁嘎会把你们带到你们想去的地方。” “义兄,要不要搜他身?”丁嘎是异族人,杨复光不放心。 李萱儿阻止道:“不必了,用人不疑。他身上不过是把郁刃,他要带路,给他一把刀。” 丁嘎衣服里藏着的那短刀,是杨怀信告诉她的。 南诏郁刀制作方法奇特,不但锋利无比,制作的时候还通体淬毒。郁刃制作方法一致,只不多更短,类似天朝的匕首。 李萱儿特意将他身上的武器点出来,还真让丁嘎吃惊不小:这位小娘子见识不浅,自己行动要更谨慎才是。 张绾绾完全不知道他们话里的玄机,只觉得这个有趣的异族小郎,要带着他们走进神秘的世界去寻郑三郎,这本身就是一个激动人心的事情。 雪晴没怎么主意看杨怀信带来的几个人,他们都穿着当地百姓的衣衫,头上戴着包头巾,她也得了十只弩箭,低头忙着把箭插到箭袋里。 箭袋加了箭有些紧,她低着头,最后一支半天没有插进去。 本来插不进去就急,还有个人偏要挡住前面的光线,看都看不清。她向左边挪了挪,前面那人也挪了挪。 她向右边挪了挪,那人也跟着她挪了位置。 这下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头也不抬,使劲朝面前的人锤了过去: “天下哪有那么讨厌的人!” 崔瑾昀抓住她的手腕,颤声说道:“若是连你也讨厌我、离开我,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雪晴一时忘了,这一个月来他有多么煎熬,郑颢是他最珍惜的朋友,他的失踪,让在宝州的他几乎崩溃。 他跟着杨怀信进南诏,可最终无功而返,短短一个月,他像老了几岁。 若不是听说李雪晴跟着公主来了南诏,他都无法从行尸走肉般的混沌里出来。 平时雪晴是个守礼害羞的人,此刻看到眼前瘦得脱相的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抚摸他的脸颊: “你怎么不爱惜你自己?你还有京城里的父母,还有我......” 崔瑾昀轻轻将他搂在怀里:是啊,我还有你们。 远远看着久别重逢、在树下相拥的崔李二人,李萱儿心痛到窒息。杨怀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如何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挡住李萱儿的视线,低头看着她轻声道: “你也会有你的幸福,我感觉得到,他就在南诏。准备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出发。” 刚过路口的那一段,两边的景物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两山夹着峡谷,都是茂密的高山森林,满眼就是绿。 整个队伍三十多人,护卫们的马背上各背着两个竹筐,里面装着干粮、水和物质上面盖着布帛、,他们的武器也藏在里面。 看上去,就和普通商队没什么两样。 走在杨怀信旁边的宝州向导小声道: “杨郎君,出了峡谷有两条路,上次走的是南边,南边通往善阐府(昆明),若是郎君被生擒,必是往南走。北边通往乌撒部,他们虽离边境不远,可语言却相差甚远,连小人也听不懂不会说啊,所以他们不喜欢和天朝人交往......” “知道了。你注意观察周边有什么异常。” 看着前面与张绾绾并排走着的丁嘎,他有南诏人的狡黠,可眼底却看得见坦荡。 李萱儿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的眼睛连峡谷两边的山也没放过,幻想着突然跑出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就是郑三郎。 峡谷尽处,是密密匝匝的森林,果然分了南北两条路。 “张郎君,前面分路了,一条去善阐府,一条去乌撒部。你们要走哪条?”丁嘎到没有隐瞒。 李萱儿抢在前面问道:“若是边军误入南诏遇到堵截,最有可能走哪边?” 丁嘎心中冷笑:这么快就跳出来了?原来是边军。 “郑郎君是我阿兄的朋友,我在襁褓中的时候,他还抱过我呢......小娘子就要和他大婚了,却传来他在南诏边境失踪的噩耗......唉......” 张绾绾在旁边小声解释道。 丁嘎有些愕然:原来他们还没有成亲,看她应该是天朝贵族,竟有勇气千里迢迢,钻进这群山叠嶂的南诏国...... 他清了清嗓子说到:“如果是这样,他们遇到的应该是乌撒部的人,这一带是乌撒部的地盘嘛。我们应该往北走。” “乌撒部好打交道吗?我们只想要人,若是要赎金,可以跟我们到宝州边境拿。” 李萱儿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丁嘎可以作证,他们有三辆牛车的东西,拉到了宝州城。 “他们对谁都挺冷漠的,倒不是人不好讲,因为他们有神的血统,不屑于与我们这些人打交道。” 丁嘎的话,听上去不像是撒谎。 “小娘子,我们上次走的是南边,过去五里路,就是那个沼泽地。”杨怀信在萱儿旁边说到。 “那就走北边!” 第312章 支嘎阿鲁神庙 往北走,山连着山,他们只能完全依靠丁嘎。 杨复光走在最后,他一路都在用刀在树上刻记号。他不知道的是,他们一走远,林子里就会有人出来,用刀在旁边的树上刻同样的记号。 记号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崔瑾昀走在李雪晴旁边,山路很窄,两人的马就差没贴在一起了,两人的腿还不时会撞到一起。 他只看着她,她却注意到路边长着的各种草药: “瑾昀,你看那片高高的,是不是云木香?我们曾经种过,长得却没有这里野生的好。” “是它。这里本来就是它的原生地,当然更适合它生长。” “咦?为何只有那一片特别茂盛?” 崔瑾昀认真看了看周围,说到:“这地方土层不厚,那一条是洼地,土层厚才能长云木香那样多年生的高大草本。” 雪晴四下看看,果然周边都是矮小的草植。正说着,他们又经过了一个岔路口。 张直方也在看路边的植物,现在是春天,一晚上草就能把这样的小路覆盖住,可这条小路却很清晰,明显是经常有人马在上面走。 “看!那是什么?” 张绾绾指着从绰绰树影中露出的一处建筑问道。丁嘎看了一眼,忙双手合十朝那个建筑的方向行了个礼: “那是支嘎阿鲁神庙。” 李萱儿也看了看,树影中看不太清楚,她心中一动,说到:“进了南诏,我们也到神庙去拜拜,拜了这里的神,他应该会保佑我们找到郎君。” “丁嘎,我们可以过去吗?”张直方扬声问道。 “只要带着诚意,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无限接近神,若是心中怀着仇恨或歹意,站在神的面前,神也会视而不见。”丁嘎似乎说了,又似乎没说。 张直方看看萱儿,下令道:“上神庙,拜了神再走。” 队伍的后面,跟着他们到处刻记号的两人,看见他们从岔路上了通往神庙的路,不禁面露惊恐,做了个手势,两人钻进林子不见了。 支嘎阿鲁神庙,里面供奉的神就是支嘎阿鲁本尊。 他是僰雅勒十世传人,在恒略(天上人)与六组(底下人)的争斗中,半人半神的支嘎阿鲁一族开始没落,最终被排挤出他们的发源地,散落在南诏各地。 他们最后的坚守便是支嘎阿鲁神庙。 这也是南诏人对支嘎阿鲁后裔敬而远之的原因。 “支嘎阿鲁神呐,我是您的邻居天朝的臣民李萱儿,我的夫君误入您的辖地,失去了回家的方向,您能否给我指明道路,让我找到他?萱儿愿您与天地同在。” 李萱儿闭目合十祈祷,此时却听见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好了,乌撒部的人包围了神庙!” 留在外面的侍卫都进了庙,将庙门紧紧关了起来。他们的人实在太少,根本无法跟乌撒部的成百上千人对峙。杨怀信拔出横刀夹在丁嘎的脖子上: “是不是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 丁嘎冷笑道:“明明是小娘子选的这条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刚才只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并没有告诉他们,神庙是不允许异族人去参拜的。这也是他留的私心。 万一他们不是好人,还不如让乌撒部早点灭了他们。 “你可不可以去解释?我们只是进来拜神,我们天朝人,有见庙必拜的传统,如果冒犯了他们,还请他们看在神的面上,宽宏大量原谅我们。” 李萱儿有些后悔,刚才确实是她提议上来的,他这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好吧,我出去试试,至于他们听不听,那就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 他伸手到衣服里边掏了块象牙牌出来,双手高举过头,从庙里走了出去。杨怀信让那个宝州向导站着门缝前面听, 那向导只听见他对乌撒部的人叽叽咕咕说了一通,他就听得懂“丈夫”“女人”两个词,其他一概听不懂。 他也许真的是在解释。但看上去乌撒部的人并没有改变主意,仍旧拉弓对着神庙,当中唯一全身穿着衣裤的人,对丁嘎说了什么,他的手下就开始将他往外推搡。 “娘子,看来只有一战了。”张直方第一个掏出腰刀。 杨怀信上下看看那座威严的神像说:“神像是木制的,也许我们可以烧了神像,趁乱冲出去。” “这样岂不是矛盾更大?我们还要从他们手上救出三郎呢。”李萱儿摇摇头,懊恼的说:“都怪我,偏想来拜神......” 她气恼的拍在神像旁边,童子手捧的法杖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神像后面的地面缓缓打开一个地洞口,一道楼梯通往黑咕隆咚的地下。 大家面面相觑。 “走!到下面去!” 上面反正谈也没法谈,张直方手一挥,几个侍卫就地取材做了几个火把,点着火把,率先进了密道。 走了几十级台阶,脚终于落了地。 看火把的火焰,里面似乎挺透风,他们也闻不到什么腐臭味,一条笔直的走道,感觉里面还很深。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是通往外面的通道?”崔瑾昀嗅出一股药香。 这话大家都爱听,举着火把的侍卫开始往通道里走,走出百来步,顺着通道一拐弯,前面隐隐有了火光。 不,不止火光,还有念经的声音。 念经,就一定有人。 第313章 乌撒部 听到向导老谷与地室老人谈上话,大家都有些惊喜。 老人没有束发,白发披在身后非常整齐,南诏人大多肤色深,他却皮肤白皙,穿着宽大的广袖袍,若是不说话,倒是有点像天朝道观里修仙的道士。 崔瑾昀进来就在找地室里的“药香”,他心里越来越不安,这香不是一味两味药,它混合了至少十味草药...... 香味,从旁边神龛前点燃的香里来。 雪晴皱眉低声道:“这香......” “是致幻的曼陀罗!” 崔瑾昀话音未落,杨怀信手一抬,抽刀将燃烧着的香头平切过去。大家都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地室老人哈哈大笑道: “天意!这香并不是用来对付你们的,是用来对付我的!” 李萱儿这才发现,这老人的声音洪亮,不看他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到他是老人。 大家都朝向导老谷望去,老谷看了一眼那支被削灭的香,胆战心惊的说:“他说,这香是用来对付他的......” 崔瑾昀上前去,伸手搭了他的脉:“你体内毒素沉积,若不赶快排毒解毒,恐怕不是加速衰老这么简单......” 说着,他将地室老人盖在腿上的袍子掀开,大家的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修行?他的盘坐的腿,被藤蔑绑得结结实实。 李萱儿还要再看,被杨怀信挡住:“娘子,您到后面去,他再老也是个男人。” “问他,怎么才能对付外面的乌撒部人?地道有没有其他出口?若是我们能得救,必将救他出地室。”张直方对老谷说。 老谷将这句话翻译了一遍,地室老人看了看他们不知是悲是喜,正要说话,洞口一阵喧哗,是乌撒部的人冲入了神庙。 洞口他们刚才已经复原了,然而并没有用,很快有人打开了洞口。 没想到第一个冲进来的是丁嘎。 他应该是被人推进来的,丁嘎衣服上都是血迹,脸上也有一道跌打的淤血。两个侍卫的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还没开口说话,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莆席上的地室老人,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阿景......恒则?您是阿景恒则?” “云隆丁嘎,你还记得我。” “您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他的眼光落在他被绑着的腿上,愤然说道:“阿景奋珠说您已经死了!我们威隆部被他解散,他掌握了乌撒部,神庙也都被他接管了。” 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大家都看得出来,丁嘎认识这位地室老人。 “丁嘎......你认识这位老人”张绾绾小心翼翼的问。 “老人?不不,他不是,他比这位郎君大不了几岁。他本是我们乌撒部的首领,也是阿尼阿景的长子,他继承了支嘎阿鲁的法力,却被他弟弟夺了首领地位。” 张直方三十来岁,那这位阿景恒则也太惨了...... “一定是他们不让他吃盐,再加上身体里的毒素,外表变成这样也不奇怪。”崔瑾昀说到:“你问问这位首领,能带我们出去吗?” 丁嘎突然笑了: “当然要出去。阿景恒则还活着,阿景奋珠就是个贼,他在对乌撒部撒谎。外面的人应该并不知道地道里关着的是谁,这才让我进来劝你们上去,怕你们在神像下面,玷污了神像。” 他嘴里说着话,手上拔出他那把郁刃,小心割断了阿景恒则腿上的藤蔑。 这是藤蔑吸满水之后绑的,藤蔑变干以后收缩,则会越来越紧。藤蔑解开,一股臭味散发出来,他的腿长期血流不畅,已经无法站立了。 李萱儿的心里又惊又怒:这个阿景奋珠还真是暴虐,自己的阿兄都能这样折磨,若郑颢落入他手中,又如何能活? “云隆丁嘎,把我放在地上,你的郁刃借给我。” 只见阿景恒则将自己两只足底划开,郁刃有毒,但对他来说仿佛平常。过了一会,刀口渗出黑血来。 他闭目吐纳,伤口的毒仿佛能够帮助他,驱动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使那些受损的肌体恢复。 这把会使毒的崔药师惊呆了。 “云隆丁嘎,快上来,神主来了!”洞口外面有人叫道。 丁嘎焦急的盯着地上坐着的阿景恒则,这位神主还没有恢复,他们这几十个人打不过阿景奋珠和他的人啊。 按照前面剧情的走向,李萱儿他们其实也猜到了后面的发展,她看了一眼杨怀信、张直方,说到: “是阿景奋珠来了吗?那正好,我要上去问他要郑颢。丁嘎,你能为我们翻译吗?” “好!我先上去说服他跟你们谈。” 这是唯一能够拖时间的办法,丁嘎也只能冒死一试。他是阿景恒则“死”后,被赶出乌撒部的族人,他父亲就是阿景恒则的护卫。 父母死了,他流离失所,才投奔了南诏与天朝边境的老大吉泽阿普,混口饭吃。 “云隆丁嘎,你这个叛徒!你为什么要将外族人带到神庙来?玷污了神灵,所有乌撒人都要受到惩罚!你,丁嘎,在下面看到了什么?” 阿景奋珠和他兄长并不像,奋珠的头很大,一般人的帽子他都戴不下。这也被他说成,自己乃神人的证据。 “尊敬的阿景奋珠,地道里除了惊恐如鹌鹑的天朝人,什么也没有。带头娘子委托我上来打听,是否见到她可怜的夫君?他夫君是天朝边军,一个月前带兵误入南诏,从此如被风吹散的云彩,无影无踪。” 丁嘎双手合十,毕恭毕敬的解释着。 “夫君?”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还是问道:“云隆丁嘎,你用大象的忠诚告诉我,那个带头娘子是什么人?” “我只知道她是长安来的贵人,她的仆从人人如神仆般魁梧,蚂蚁一样卑微的丁嘎,不敢打听她的身份。” “我乌撒部不屑于与天朝人结盟,他们不是支嘎阿鲁神的臣民,她要找的人我知道,但我会像鱼一样沉默,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阿景奋珠有些不耐烦了,用他的铎鞘剑指着丁嘎: “我以神的名义,让你向断尾的猴子一样,滚出乌撒部,再也别让我任何一只眼睛看见你!” “神的名义?”一个让奋珠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白发飘飘的阿景恒则出现在地道口,他轻蔑的说: “你这个魔鬼附身的篡位者,不配以神的名义!” 第314章 天生苦力 阿景恒则的出现,让阿景奋珠惊恐不已,他不能让这个消息传出神庙,他大叫道: “你才是魔鬼,既然你已经死了,就休想再活过来!弓箭手!杀了这个魔鬼,神主每人赏盐一斗,白米十斗。上!” 只见阿景恒则仿佛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往空中一撒,瞬间化为成百上千只白蝶,拍着翅膀向奋珠和他的卫兵脸上扑去。 “千蝶幻影!” 跟在恒则后面出来的李萱儿他们都被镇住了,他们亲眼看见,那些被白蝶扑过的乌撒族人被迷了心智,拿着刀互相乱砍。 这要是用在郑颢和五百亲兵身上,不用打就已经输了。 他们满以为阿景奋珠也会拿出个“千鸟幻影”,把白蝶给吃了,可他却惊慌失措,只管往外跑。 “这些白蝶都是从哪变出来的?”张绾绾又紧张又兴奋,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死死掐着丁嘎的手臂。 丁嘎并不介意她掐自己,转脸认真道: “阿景恒则是我们真正的神主,神主本来就有驱动万物的神力,别再问这样的傻问题。” 神庙外面还站着几百个乌撒兵,白蝶散开来,不少乌撒兵也开始互相残杀。有些漏网之鱼,被阿景奋珠吆喝着向恒则和萱儿他们扑过来。 杨怀信、张直方冲上前去,挥舞着横刀阻挡着乌撒兵。 他们虽然只有三十人,但都是精训兵,训练时间很长了,正缺乏一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战,来激发他们的血性。 “杀啊!” 冲过来的乌撒兵简直就是送死。 “不......你已经死了......”阿景奋珠喃喃自语,看着一头白发的兄长,目眦尽裂的吼到:“凭什么你拥有神力我却没有?难道我就不是阿尼阿景的儿子......” “金蚕变!” 阿景恒则毫不手软,再次挥袖出手。 这次崔瑾昀看清了:他趁奋珠大喊大叫的时候,将一粒黑色丸子扔进了他的嘴里。 金蚕变?难道是南诏特有的金蚕蛊? 阿景奋珠听到“金蚕变”的时候,那粒黑色丸子应该已经被他吞下去了,他大惊失色,踉踉跄跄的要往坡下走。 他先是掐着自己的喉部,走了几步,捂着肚子倒了下来,整个人弓成一团,痛苦的哼哼着,想叫却叫不出声音。 这时,刚才被白蝶迷幻的乌撒兵也慢慢清醒过来,人已经被砍倒了一半,大家惊恐的站在尸首中,最后发现,阿景奋珠已经倒地身亡。 “神主?是神主啊!” 大家纷纷跪在阿景恒则面前。 丁嘎趁机上前叫道:“这是我们的神主阿景恒则!奋珠将他囚禁在神像之下,终于重见天日,替神佑我南诏子孙。” “神主保佑!神主保佑!” 闻讯赶来的族人,有不少人认得阿景恒则,见到白发苍苍的他都痛哭流涕,匍匐在他的脚下亲吻大地。 阿景恒则回宫的时候,没有忘记请娘子和她的同伴一起回到威宁宫。 经过奋珠的尸首,李雪晴显得非常紧张,崔瑾昀凑近她耳边道:“你想得没错,就是你给马元贽下的毒千机引。” “您也这样认为?刚才您不是说,这是金蚕蛊?” “这也没错,金蚕蛊是金蚕入肠,吃光肠胃。千机引,也就是胡蔓草,它的中毒特征就是使肠粘结,不到半日肠胃黑烂。这和虫子吃了有什么区别?” “啊?公子,您是说他骗......” 崔瑾昀对雪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只是猜的,难道还能让我们剖开他肚子看看,到底有没有虫?” 两人鬼鬼祟祟、心照不宣的笑了。 到了威宁宫,阿景恒则更衣沐浴,才出来接见他的族人。恒则的神力很多人都见过,再加上确认是他本人无疑,大家很快就忘了奋珠,激动的将恒则拥到神主之位上。 各种行礼之后,恒则望向站在最后的李萱儿、崔瑾昀、张直方和杨怀信四人: “我亲爱的朋友有事找到我们,在一个月之前,有五百人的天朝军队,像冲进迷雾的大雁,走失在我们的领地,头雁的名字叫郑颢,他勇敢的娘子前来寻找他。不知此事与我们乌撒部有无关联?” 李萱儿看见大家都在回头看他,猜到是在将他们的事。旁边的丁嘎小声解释到:“神主正在问你夫君的事。” “禀明神主,这事确实与我们有关。一月前他们追着蒙莘将军直到草海,我们的巫师大人给他们念了迷咒,神水喷身,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将他们统统制服了。” 一位长老回道。丁嘎在后面一字不落的翻译给李萱儿。 “那这些人现在何处?” 迷咒,阿景恒则很清楚,效用仅有半个时辰,醒来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不良影响。 “他们被像蚱蜢一样串起来,被蒙莘将军带回善阐府去了。将军说,美丽的善阐府正在修缮王上行宫,缺苦力人手,天朝人灵巧聪慧,是天生的工匠苦力。” 丁嘎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张直方差点没把口水吐到他的鼻子上。 李萱儿这才喘得过气来:做苦力怕什么?只要他还活着。这趟也没白来,好歹知道了郑颢他们的下落。 阿景恒则四下看看,不见巫师阿卡狄罗的身影,整个乌撒部只有神授之子和巫师大人能够学习“神力”。 他不在,阿卡迪罗就是唯一的一个神授者,就算是奋珠也要敬他七分,因为自己的儿子还要靠他传授神力。 “忠诚的阿卡迪罗,怎么像山后的落日不见了踪影?” “禀明神主......我们乌撒部来了尊贵的客人......巫师大人正在陪伴着他。”神主才刚回来,这事还来不及禀报。 见他吞吞吐吐,恒则忙说:“云隆丁嘎,下面的话请你停止翻译。” 那长老这才说:“阳苴咩城发生叛乱,南诏王劝丰祐病重,劝丰吉夺了权,世隆被迫出走善阐府,有人让他来找我们,让巫师大人随他去,为王权而战。” “你是说王子世隆正在我们乌撒部?” “不错。我们还担心巫师大人随他们去,乌撒部像失去了母鸡的小鸡,失了神明庇佑,现在您回来了,那么巫师大人就像自由的麋鹿,可以欢快的随世隆王子出征。” 这个状况...... 阿景恒则嗓子一口甜腥,硬是被他压了下去 第315章 拜师 族中长老们将近期的情况,都向阿景恒则简单汇报了一遍。总算都退下了,正堂只剩下恒则、丁嘎和李萱儿他们。 恒则咳嗽两声,顿了一下,没有好转,反而更剧烈的咳起来。 “你们神主的肺部已经严重受损,他在地牢里长期吸入毒香……伤害大概是难以弥补了。” 崔瑾昀想了想又说:“你告诉神主,我有办法替他解毒,不过那也只能是缓解,他若是愿意,我愿尽力一试。” 丁嘎立刻将原话告知恒则,其实恒则也能听懂大概,他微笑道:“想不到娘子身边还有位神医。你若有这本事,我当然愿意,多一天是一天,世间美好,我何忍离去……” “我并非神医,只不过师承渊博,我略懂一二。神主刚才放血生元,我就闻所未闻。神主难道是神力不可自医吗?” “你懂放血生元,那已经很厉害。我问你,我的神力,你能看懂几分?” 丁嘎听到这话,顿了几息,这才磕磕巴巴的向崔瑾昀翻译。 刚才恒则使出神力,他激动的像是自己亲自使出来的一样。他从小就崇拜恒则,觉得他就像神,就连因保护神主献身的父亲,在他心中也无比高大。 然而神主却问这个天朝人,能看懂几分,难道他的神力是能随意看懂的吗? “白蝶我确实没看懂第一步,后面可以用迷幻药粉实现。金蚕我倒觉得症状像断肠草或是马钱子。实在是冒犯,我是药师,习惯看症状来推断……” 崔瑾昀还没说完,恒则突然眼光一亮,像是想到了个绝妙主意,他问: “你可愿拜我为师?” 这太出乎意料,崔瑾昀连连摇头:“我师傅虽然已经仙去,可我断没有改投其他……门下的道理。您放心,有什么需要,只要您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中医有八大门派,崔瑾昀所在的“千金派”为孙思邈所创,讲的是“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门派之间会有相辅相成,但也有相悖相逆、截然相反的观点。所以,他们在学有所成后,不会再改投他人门下。 阿景恒则微微有些失望。他挥挥手道: “你们下去吧,现在你们也知道,这位娘子的夫君在善阐府,是东行离开南诏,还是南下,这是你们的自由,明日天亮就可以出发了。云隆丁嘎可以继续陪着你们。” 走出正堂,萱儿听到身后的恒则又在咳嗽,她皱眉问道:“丁嘎,你们神主有儿子吗?” 丁嘎摇摇头:“他两个儿子在他被囚禁以后,都莫名其妙死了,现在看来,必是奋珠干的。”刚才讲到恒则家事部分,丁嘎并没有向他们翻译。 王室传承向来充满着血腥,乌撒部虽称不上是王室,但他们掌握着神庙,在精神领域,他们就是无冕之王。 与血腥伴随的无奈,萱儿比别人理解得更深刻。 她思考片刻,对崔瑾昀道: “瑾昀,依你看,恒则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多则一年,少则三月。就看他能否少思静养。” 后面这句话,无疑是白说,现在他刚刚出来接手乌撒部,又碰上南诏国内乱,王子都找上门来了,少思静养简直不要太奢侈。 丁嘎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结局,奋珠虽然凶残且得位不正,可他的强势可以保护乌撒族人不受外族欺负,若是恒则死了,他又没有继承人,乌撒部可怎么办? “瑾昀,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些自私……但你拜阿景恒则为师,对乌撒部、对我们在南诏救出郑颢都有好处。如果我猜得不错,在奋珠的儿子,奋珠祖咋学成神力,真正执掌乌撒部以前,他需要一个人替他制衡巫师、震慑外族,那就是他的衣钵传人。 恒则自知命不久矣,你是最了解他神力的人,收你为徒,他可以剩下很多时间与力气……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他也绝不会选择将衣钵传给外族人。” 丁嘎也醒悟过来,他两步跨到崔瑾昀身前,躬身合十道: “神医大人,丁嘎请求您答应神主吧!神主传您神力,也是为了保护乌撒族人。而您有了这个身份在南诏行走也容易得多,这才能更快解救郑郎君啊!” 崔瑾昀对保护乌撒族没有太大兴趣,但他们现在要深入南诏腹地,有个半神族巫师身份,对救出郑颢确实大有裨益。 他看了一眼大家,对萱儿说:“你们先回去,我跟丁嘎去找阿景恒则。” 这就是他同意了!丁嘎喜出望外,指着前面几座小房子说:“你们的人都安排在那里,我这就送神医去找神主。” 远远的,雪晴、莫安向着他们迎了过来。 雪晴看见崔公子跟着丁嘎转身离去,不明其忙问:“公子是去替他们神主治病吗?我去帮他。” “你先等等,他是要去拜阿景恒则为师。” “拜师?”几个人都懵了。 回到他们住处,侍卫们在轮流睡觉,木蓝已经将乌撒人送来的饭食摆在桌上,李萱儿他们几人稍事休整,坐到桌前边吃边讨论。 “既然知道郎君他们在善阐府,我们肯定要过去。就是不知道崔公子学神力要学多久?”杨怀信回头问站在一旁的向导: “老谷,从威宁到善阐府要走多长时间?” “两地相隔近九百里,在一马平川的中原当然算不了多远,可南诏多山,弯弯曲曲就远了不少,再加上山地天气多变,路途更是深浅难料。就算是一路顺利,也要十日。” 老谷最远到过善阐府,也只走过一条路,再问别处,他也无从知晓了。 十日?萱儿连一日也不愿意多等,可崔瑾昀拜师事关重大,只能等他回来问问情况再说。 这一餐食之无味。 等了半夜,萱儿也没听到有人进院子的声音,早上起来,见李雪晴忧心忡忡的坐在院子里,她吃了一惊: “昨晚崔公子没回来吗?” 雪晴摇摇头:“在这语言不通,要不我都去寻他了。娘子,您说他们会不会为难公子?他们神主的病是治不好的,公子跟我说,最多也是能拖延半年……” “神主看上他,并不是要他为自己治病,应该不会因此为难他。” 两人谈论没个结果,就听见外面郭淮高兴的说: “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第316章 世隆王子 郭淮愉快的声音说明崔瑾昀的状态不错。 李雪晴欣喜的迎出门去却傻了眼:她那个自带仙气的俊俏郎君,变成了宽袍广袖,高冠跣足的......巫师? “你这是......” “你要是想问我巫师可不可以娶亲,我确定的告诉你,南诏国巫师可以娶亲,可以喝酒吃肉、生儿育女。”崔瑾昀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李雪晴脸上一阵燥热,转身就走:“谁要问你这个问题。” 在屋里,崔瑾昀向大家解释:“光脚是为了感知大地,在南诏是我神义中,神不是高高在上的,他为天地正义而存在,吸取的是天地能量。 我师祖孙思邈,一直到我的师傅、师兄,他们都是道士,与他们的巫师有许多相通的地方。若是我师兄在,这个衣钵传人必非他莫属。 让大家准备准备,一个时辰以后,我们出发去善阐府。” “你一晚上就学会了?可以走了?”李萱儿有点不敢相信。 “那倒不至于,只不过举行了入门仪式,今早在族人面前宣布了我的身份,还当众展示了神术......我们不是自己走,和阿景恒则一起走。 他把法师留在乌撒部教导下一任神主,就是阿景奋珠的长子奋珠祖咋,他跟着世隆王子回善阐府。他在路上会持续教我对神力的掌控。” “确实,由他出面,比巫师去多了更多心理认同。这么说,到了善阐府,他就可以让南诏人放了郑颢,真是太好了!崔公子,你一定要保护好他,别让他半路上坚持不住......”李萱儿心直口快。 崔瑾昀苦笑道:“这个自然,既然发了誓,他就是我的师父,就算我只是医师,也不会甘心患者在我治疗期间死掉。” “要准备什么药?我去帮您。”弄清楚了原委,雪晴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丁嘎带着几个乌撒人给他们被来米饼、肉干等干粮,他们要给银子,乌撒人拼命摆手,向他们合十行礼。 丁嘎说,他们感谢天朝人找到了他们的神主,这都是他们自愿供奉给天朝人的。 奇怪的是,乌撒部的队伍人却不多。阿景恒则、祐世隆,和一个跟在世隆身边、浓眉大眼的世家子,保护他们的只有十个乌撒勇士。 今天萱儿已经听说,这位祐世隆,是劝丰祐最小的儿子,为了保住这根苗,一直偷偷养在宫外。 直到现在自己病重,才派人将他从民间寨子里,接回到首府阳苴咩城(大理),宣布他为继承人,还指定了辅佐大臣。 摄政权臣弄栋节度王嵯巅,和清平官劝丰吉当然不愿意。 劝丰吉在王嵯巅的支持下造反,就顺理成章。 世隆只有十五岁,穿着普通,眼底有一丝狡黠。从他被公布身份到现在,不过一年时间,可他已经躲躲闪闪的走遍了南诏各部,寻找支持他的力量。 这样的身份,带的人越多,越容易招来暗杀。阿景恒则让李萱儿他们同行,也有借他们掩护世隆王子的意思。 世隆并不是不谙世事的村寨孩子,他从小就有两个很牛的师傅,一个传文、一个授武。 没人知道那两个师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直到世隆回宫,寨子里的人才知道,那两位是王上派来的大臣。 阿景恒则告诉世隆,那个寻未婚夫的娘子是天朝世家,她身边的勇士武艺高超,他们就是天神派来的神兵。 李萱儿在好奇的打量着世隆的同时,世隆和他身边那个世家子也在打量着他。 既然打出“寻夫”的旗号,她也不用掩饰自己女子身份,虽穿着男装,看得出,他是个容貌气质出众的女子。 世隆这一年来尝尽世间冷暖,不得不说,他最擅长的就是隐藏自己,见风使舵。 出了威宁城,世隆便来到李萱儿身边: “尊贵的天朝客人,我可以称您姐姐吗?” 萱儿吃了一惊:“你会说天朝话?” “我有两位师傅,文师傅的祖上是天朝人,他会说天朝话,小时候没事,他就叫了我一些简单对话。” 世隆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配上他刚刚变声的嗓音,让李萱儿像和自己的弟弟说话。她笑道: “我比你年长几岁,你称我’姐姐’也很恰当。” 她心里想:姐姐可不是让你白叫的,回头可要让你去救姐夫! 世隆满脸欣喜:“那您就是答应了?姐姐,姐姐!我世隆也有姐姐了……” 他话里的喜悦打动了萱儿:王族无亲情,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夜之间从平民变成王子,母亲去逝,父亲奄奄一息,却让他去担负起整个王国的传承。 她眼里也多了继续温柔:“我也很高兴在南诏有了位世隆弟弟。” “姐姐,您长得比南诏最美的花还要娇艳,应该让男人讲您捧在手心里,而不是让您到处奔波,若我是那个有资格得到您的男人,一定不会让您这样做。” 李萱儿:这话怎么有些怪怪的? 世隆见她不说话,腼腆笑道:“是不是世隆说错了?世隆又没有这个资格,只不过把心里话说出来罢了,姐姐您千万别生气。要不,世隆给姐姐唱支歌吧?” 没等李萱儿答应,他兀自唱了起来,唱的是南诏语,她也没听懂: 桃花梨花千万朵, 好花开在哥心窝。 看见春花爱上你, 心儿牵在姐手中…… 他唱着歌朝萱儿挤挤眼,朝队伍前面走去。 萱儿正在感慨年轻人活得自在,丁嘎上前和萱儿并行,他低声道: “娘子,世隆王子对您唱的是情歌……” “情歌?他还是个孩子,又把我称作姐姐,这是逗我开心的吧?没事,我当听不懂就行了。”萱儿抿嘴笑道。 丁嘎却不这么想,想张嘴,又不知怎么说,只好作罢。 南诏的山重重叠叠,可要是领路人带得好,也不怎么要翻山,都是从峡谷、沟壑或是“一线天”中走过去,有些地方就要牵着马走,虽然难走些,可行进速度要快得多。 “姐姐,把手伸过来,世隆拉你。” 世隆特意在一个石坎上等她,神采飞扬、一脸阳光,眉眼就像每个女孩年少时幻想中的那个男子。 李萱儿不想让他拉,可也不讨厌他,她咯咯笑着,自己跳了上去:“这么个小坎难不倒姐姐,难道姐姐已经老到要搀扶了吗?” 世隆收回手,并不觉得尴尬,他满眼爱慕的说: “我已经开始嫉妒,您要去寻找的那个人了,姐姐。” 第317章 杨乐波罗 世隆这样明显的表白,很快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小王子很喜欢公主。 十五岁,毛都没长齐,张直方当他是个孩子,没把他缠着公主的事放在心上。 杨怀信、崔瑾昀就不一样了,公主和郎君情投意合,你一个异族小子在公主面前蹦哒些什么?死开! 他们轮流走在公主身边,“关怀”公主,让世隆没机会走过来。 好不容易在休息的时候,世隆见缝插针坐到公主身边,委屈的说: “为什么他们都讨厌我?我只想做我自己,却被带进了王宫;我只想在一旁陪着心爱的女孩,却被当成言不由衷的无赖……” “你是我弟弟对不对?我们只能做姐弟,不可能有别的关系,他们也是好意,怕你分不清现实。” 萱儿委婉向他解释道。 “不是吧?我对您只有爱慕,没有别的念头,若是有,我早把您拉到我的马上,带着您远走高飞了......姐姐不会跟我远走高飞的吧?” 他语气里带着一点撒娇的音调,李萱儿从没遇到这样磨人的“弟弟”,她眨了眨眼睛,完全无语。 这时杨怀信走了过来,将一碗汤饼递给萱儿,趁她伸出手,抓住她手腕,将她从地上拖起来: “地上凉,那边给您垫了块板子,走吧。” 世隆看着他们的背影,眼里露出一丝阴鸷。 “王子,吃点东西吧。”他的那个同伴拿着干粮和水过来了。 “杨乐波罗,我也要吃汤饼!去,你去问那些天朝人要!” 杨乐波罗暗暗叹了口气,将水囊放在世隆身边,自己拿着干粮朝天朝人走去。过了一会,他端着一碗用干粮换来的汤饼回来。 “你去给我打听,那个娘子到底是天朝的什么人,为什么他们都毕恭毕敬的保护她?” 世隆有些气恼的说。 杨乐波罗低着头小声道:“她已经定亲了,您何必……”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做事?”世隆狠狠瞪了他一眼,这狰狞面目,与他在公主面前撒娇卖痴相去甚远。 “他们不会告诉我的......” “你的血脉里不是留着天朝人的血统吗?你最引以为荣的事,到头来像腐烂的绳索,半点用也没有,和你的阿达一样懦弱!”世隆嗤之以鼻。 杨乐波罗低着头咬了咬牙根,没有辩白。 河蛮部养育了世隆,他成为王子后,第一个要打击的却是河蛮部。 就因为杨乐波罗的父亲拒绝了他的赏赐,那是属于相邻的棠魔部的一个河滩草甸,水草肥美,是放牧的好地方。 棠魔部支持的是劝丰吉,年轻的王子以为,和自己有着特殊关系的河蛮部,应该不顾一切的为自己打击对手。 河蛮部在二百年前就接受了天朝太宗皇帝的赐姓,陆续有十万天朝人来到河蛮部,他们带来了天朝文化、技术、工艺还有繁衍后代的男人。 那时,河蛮部就聚居在阳苴咩城。 河蛮部首领代代只与天朝人通婚,其实他们更像天朝人,他们以此为荣。他们的弱点就是不好战,这在南诏其他部族看来,就是最大的耻辱。 为了平息世隆王子的怒气,杨乐波罗被他阿达送到王子身边做质子、表忠心。 第一个晚上宿在河滩边的树林,杨怀信让侍卫撑起了两顶小帐篷,一顶给几个小娘子住,还有一顶让给了崔公子和要治病、授业的阿景恒则。 “将军,还有一顶帐篷撑不撑?”侍卫跑过来小声问道。 杨怀信万分不情愿,还是张直方开口:“你送过去给世隆,他毕竟是王子,我们还要靠他救郎君。忍了。” 他拍了拍杨怀信的肩,掏出他的酒囊,仰头喝起来。 “你这酒囊没有底的?我看你喝了几天,回回都是这个姿势。”杨怀信嘟囔道,发泄着送帐篷给仇人的恨。 “你这小子,没事盯着我的酒袋子干嘛?”张直方笑了: “我以前打人、杀人,他们都说我是发酒疯,后来,我干脆天天拿着个酒囊来两口,做了什么不想负责任的事,就说自己发酒疯。酒囊是真的,酒却不一定是真的,这有谁知道?” 杨怀信也被都笑了:“这个办法好,看来,我要从今天开始酗酒了!” “好好好,酒囊我有好几个,咱们今晚酒逢知己......俞然,拿个酒囊给杨七郎。” 俞然笑眯眯的拿了酒囊来,杨怀信仰头喝了一大口,被呛得连连咳嗽,他脸都涨红了,用酒囊指着张直方骂道:“骗子!居然是真酒!” “哈哈哈哈......” 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树后面,藏着一位少年,听了他们笑闹,他脸上也浮起了一层笑意,喝醉了打人,他也想。 杨乐波罗默默的转身,正要向他们的人走去。 忽然,他看见不远处有人影晃动,连忙警觉的蹲下身子,藏在灌木后面。这里离暴蛮部、磨弥殿部都很近,是谁很重要,这两个部只有磨弥殿部支持王子。 “像是天朝人......有天朝商队要经过吗?怎么没有人来报告?” “对,是天朝人,只有他们才用那样的帐篷。” “我先回去报告首领,你们两人在这里盯着。” 肯定是这两个部落的人无疑了,是哪一个并不清楚,因为他们的语言非常相像。杨乐闭住呼吸,他们在这里盯梢,自己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不知如何脱身。 就听见留下的两个人中,有一人说:“我去嘘嘘。”,另一人说:“黑就木拉(快点回来)。” 这下知道是谁的人了,快点回来,暴蛮部说“黑就木拉”,而磨弥殿部说“黑局木拉”。 杨乐波罗几乎要吐血,暴蛮部要是知道世隆在队伍里,一定会割了他的人头去向劝丰吉谈条件,要赏赐。 他们的道德观就这么简单,谁能给部落粮食、物质,谁就是真理。这个条件,现在当然是把持朝政的劝丰吉更容易做到。 从这里回世隆的帐篷太难了,这里更靠近公主他们。 杨乐波罗心一横,趁着嘘嘘那人没回来,在脚下摸到一块土坷垃,往盯梢那人身上一扔,那人果然跳了起来,动静有点大,立刻有侍卫厉声问道: “是谁?谁在那里?” 第318章 夜袭 听到天朝人问话,又见两个人举着火把过来,那盯梢的吓得赶紧跑了。 杨乐波罗默默举起手,站了起来。他被杨怀信、张直方带到崔公子的帐篷里,那里还有阿景恒则。 “尊敬的神主,杨乐波罗发现了窥探者,他们是暴蛮部的人。”杨乐说完这句,对着萱儿用天朝话说到: “暴蛮部会杀商队抢东西,会杀世隆王子,用他的人头去换米粮和布帛。” 恒则点头道:“这孩子是河蛮部的世子,他说的话是真的,我们要赶紧准备。” 丁嘎将阿景恒则的话翻译了一遍,杨怀信点点头:“好,我们这就去准备,杨乐世子,也请你去通知王子做好准备。” “不知暴蛮部用的是什么兵器?”张直方问道。杨乐认真回答,虽然很少说天朝话,让他说得有些生硬,但听的出来,他很喜欢和他们对话: “弓箭,很厉害,破皮就死。箭毒木,涂了箭毒木的汁。你们一定要避开。” “箭毒木没有解药啊。”崔瑾昀不禁叫到。 “有的,有解药。有一种红背竹竿草,捣碎敷在伤口,可以解毒,但现在没有红背竹竿草。你们快去准备,尽量预防,不要被毒箭碰到。” 恒则知道说了也没用,这黑灯瞎火的,很难找到那种外表很普通的小草,而箭毒木的毒一旦进入血液,只需一刻,人便会因颈部喉肌麻痹停止呼吸。 大家听了丁嘎的翻译,不但没有松口气,反倒觉得头皮发麻。 世隆听到杨乐的报告,心里又慌又急,突然冒出一句:“你怎么会到天朝人帐篷后面?” “我......我是出去嘘嘘,发现草丛里有人影,就跟了过去......” “哼!别跟我耍心眼!”世隆气呼呼的离开了帐篷,杨乐不知自己该不该跟过去。 世隆出了帐篷,直接去找萱儿,他一撩帘子,脸上的神情变得忧郁惊恐:“姐姐,暴蛮部会杀了世隆,世隆好怕......” 李萱儿忙拍拍自己身旁的垫子,安慰他道:“不怕,有姐姐保护你,外面还有天朝勇士,他们会把袭击我们的人都杀了。” “我不是怕他们杀了我,我是怕死了以后,世隆再也见不到姐姐,那不是比死更难受?” 世隆不由自主的抓着萱儿的袖子,就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李萱儿叹了口气,这样的小男人还真难缠,这也许是他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对比他年长的姐姐生出了依赖吧。 “世隆,姐姐这里并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听姐姐的话,你还是到你们神主那里,他会用神力保护你。” “不!我不会离开姐姐!” 萱儿心中一暖,抬手替他扶正了帽子:“去吧,姐姐不会有事。我们会替你除了这个心头大患。你不要乱走,结束了姐姐就去找你。” 世隆被萱儿这个动作迷住了,她替自己整理冠帽,像他夫人做的那样。 “姐姐......我听你的话......” 他慢慢站起来,朝帐篷外走去。萱儿见他低着头可怜的样子,叫住了他,递给他两块饴糖,笑道:“乖乖吃糖,姐姐会保护你。” 世隆接过糖,有种想哭的感觉:女人太可怕了,她们总是试图占领你的心,然后再无情的抛弃它! 出了帐篷,他往崔公子那边走,在阴影里,他又掉了头。 很快,他发现了埋伏在草丛里的天朝侍卫,他大概是埋伏的最后一道防线。侍卫看见是王子,友好的向他笑笑。 “这里只有你一个?他们冲到姐姐帐篷里可怎么办?” 侍卫笑道:“王子您还是到神主的帐篷里去把,崔巫师在前面,他会施巫术,神主说,刚好让他锻炼。不会有人冲得过来,我们拼死也会保护娘子。” “娘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能拥有你们所有人的忠诚?” “这就不由我来告诉您了......王子快走,前面已经有人进包围圈了。”那侍卫小声说完,认真的盯着前方。 “你真的不愿告诉我她是谁?”世隆的声音有些怪异。那侍卫突然感觉自己脖子上多了把凉凉的匕首,他惊叫道: “王子,您这是干什么?” 世隆像个偏执狂,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我就想知道她是谁!” 那侍卫不能动弹,只好将脖子一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怕死?你看看这是什么?” 侍卫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那是个竹筒:“是......是什么?” 此时前面的弩兵、弓箭手已经打起来了,冲进包围圈的暴蛮人倒下一排又一排,世隆却像根本没看见一样,仍旧趴在草丛中压着那个侍卫: “这是带毒烟的火药筒,只要点燃丢进娘子的帐篷,那她......根本跑不出来。” 那侍卫慌了:“不!您不能伤害她!她是......她是我们天朝的公主。” 进南诏之前,张直方就对所有的人都下了命令,打死都不能暴露公主身份。 一是怕被南诏人扣做人质威胁他们,甚至威胁天朝,二是怕被他们知道了公主的身份,懂得专打薄弱,而他们防御方却容易投鼠忌器。 “好啊!我原以为她是个王女,没想到竟然是位公主。难怪她举手投足都有种迷人的贵气。” “我都告诉您了,您的匕首可以拿开了吧?”那侍卫有些无可奈何。前面打杀声如此激烈,这位王子却像个疯子一样...... “拿开?当然要拿开。” 他收回匕首之时,却用刀尖划开了侍卫的皮肤。 侍卫想拔刀抵抗时,发现自己手脚已经不能动了。眼睁睁的看着世隆在自己箭筒里抽出一根箭,从割破了的伤口处,狠狠戳了进去。 “我没有淬毒的箭,却有淬毒的刀。” 世隆轻轻笑道,又恢复成一脸温柔的单纯少年: “怎么办?我美丽的姐姐,再不想放你去找什么郎君,我要你和你的天朝帮助我,成为南诏王......南诏皇帝。” 他离开了那具尸体,在夜色的掩护下,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因为判断是暴蛮部,丁嘎知道他们会从那条路过来。三十位天朝人分三层攻防,而帐篷附近的防守交给了乌撒人,只有公主的帐篷外面留了两人。 “千蝶幻影!” 崔公子这句乌撒语有如天籁,坚定洪亮,他袖中飞出成百上千只白蝶,向着暴蛮人脸上飞去。 巫师!他是真正的巫师!暴蛮人、乌撒人都惊呆了。 “去,把那具尸体扔到前面去。” 面带微笑的世隆对两个乌撒人说到。 优雅的用手一指。 第319章 堵截 崔瑾昀一招“千蝶幻影”,证明了他神主徒弟的身份。 无论是远处杀人的世隆王子,还是远处观战的暴蛮部首领宁古佐丹,此刻都已经深信不疑。 佐丹挥了挥手,带着潜伏在灌木后面的暴蛮兵撤离。 “乌撒巫师是神侍,怎么会和天朝商队在一起?”佐丹皱着眉。 回来以后清点了人,被埋伏的弓、弩射死,被迷幻后自相残杀以及被补刀杀死,他们折损了两百来人。 “可恶!巫师绝不会护佑普通商队,给我盯着他们,我要知道,这些比狐狸还狡猾的天朝人,背后是谁在做靠山。” 佐丹清点人的时候,张直方他们也在清点人。 大家都很高兴,一开始听说箭毒见血封喉,谁都有些害怕,可真打起来,暴蛮人连射箭的机会都没有。 “没想到崔公子这么快就练成神力,还好半神族是在我们一边。” “我当时真怕那些白蝶飞错了方向。” “傻了吧?你以为人蝴蝶是你?” 一片喜气祥和中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咦?木头呢?有没有人看到木头?” “害!准是跑哪里拉屎去了,穆东那小子守的是最后一道,咱们前面的都没事,他能出什么事?” “难说,让他守后面他还不高兴,说不定想立功,冲到前面去了。” “哈哈哈......” 开玩笑,就是谁也没把这会儿见不到穆东当回事,反倒是通知大家紧急转移更让人着急,大家都散开回去做准备。 张直方让俞然、小武带两个人去找穆东,就算拉屎掉茅坑,也要把他从茅坑里挖出来。他们的人就这三十来个,一个也折损不起。 终于在收拾好帐篷,可以出发的时候,穆东被找到了。 “木头真傻!他还真是冲前面去了,脖子上中了一箭……”俞然很沮伤,穆东是他的人,擅离职守、好大喜功,更别说还送了命。 李雪晴站直身来,将拔出来的箭递给张直方:“确实是箭毒木的毒。” 这支箭是南诏人常用的竹箭,和他们的差别很大,这不会错。张直方挥挥手说:“把他埋了,其他人准备走。” 刚才还欢欣鼓舞的队伍都沉寂下来,世隆像是为了找个话题,对身旁的萱儿说: “这多可怕!保护姐姐怎能用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以后,就由我亲自保护姐姐吧。” 杨怀信面无表情的说:“多谢世隆王子费心,娘子是我们的人,她的安全不劳烦您来考虑。” 队伍很快出发了,走过前面山谷,就是磨弥殿部的地盘。 “什么?世隆王子?你真听到他们叫世隆王子?”佐丹猝不及防的大笑起来: “暴蛮勇士们,我们为兄弟复仇的机会到了!割下世隆的脑袋,劝丰吉给我们的好处,足够我们全族享用一年。” “可王子有巫师护佑,我们打不过巫师啊......” “巫师只有一个人,他们总共也才几十人,我就不信,在自己的地盘上,我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孩。” 从乡野回到王宫的世隆,显然不会轻易得到所有部族的认可。 佐丹的人很快上了山梁,下面的山谷是世隆的必经之路,把他们堵死在山谷里,简直不要太容易。 “牯口台有石料,水牛,你带人堵山口,最好把石头都砸在他们烂核桃一样的脑袋上,我亲自去会会南诏国了不起的巫师!” 水牛背着弓箭大步走了出去,他姐姐却追了出来:“水牛,你疯了,淡马刚刚被白蝶杀死,你还要去惹巫师?我管不了佐丹,可我不能看着我的弟弟们都去送死......” “就是淡马死了,我才要去为他报仇!” “冒犯神主、巫师,都会遭天谴的,你想想阿达阿嬷,你死了,他们怎么办?”姐姐追得急,不小心被石头绊倒,水牛停了下来。 他将姐姐扶起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张直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杨怀信和李萱儿几个女人走在队伍中间。崔瑾昀与阿景恒则走在天朝人和乌撒人之间。 山谷里的风有些闷热,像是憋着一场雨,压得人烦躁、疲惫、浑身想冒汗。 “让前面加快速度,佐丹不会放过这个山谷。”恒则小声说到。 崔瑾昀点点头,打马赶到最前面,走在张直方旁边:“前面就是峡谷的最窄处,他们下手,一定会选在那里。给你的药都发下去了吗?” “都发下去了。你把蛇引出来,真能对付那些蛇吗?”张直方是天朝人,当然不像南诏人那样迷信他们的神主。 但他对崔药师还是信任的。 “放心,等我念咒语的时候,你屏住呼吸就行了。”崔瑾昀胸有成竹的说。 “看,山上有滚石。应该是等我们到了下面就会砸下来......” 张直方伸直手臂,抓拳,大家心知肚明,都在朝两边的山坡看。滚石落下,他们要在第一时间往山坡上跑。 人要保,马也很宝贵。 “五百步......四百五十步......” 突然山顶传来的声音,大块大块的滚石一往无前的从牯口台冲了下来。 这......张直方本想下令“跑”,可一看滚下来的石头堆,离大家还有几百步远,这准头也太差了。难道是要活捉他们? 在后面山梁上的佐丹气得直骂:“水牛!回去我就阉了你!叫你把队伍砸成两段,你那么早放滚,是想提醒下面的人吗?不管了,冲!” 几百号人举着火把“嗬哟嗬哟”的从山梁上冲了下去。 气势是有了,毛病就是举着火把自己没法射箭,在黑暗中反倒成了活靶子。 李萱儿弯弓搭箭,一连射出去好几支箭,雪晴站在她旁边替她递箭,明显比自己拔箭快了很多。 木蓝、绾绾也学着样子给杨怀信他们递箭,等到人冲得近了,崔瑾昀突然迎风大喊道: “灵蛇出世,听我号令!”接着便掐指念起咒语来。 他一念咒,暴蛮人就开始犹豫了,甚至有人想往回跑。半神族的神主和神侍巫师,是他们的阿嬷,用来从小吓唬他们的神奇存在,说不怕,那是假的。 “蛇!蛇来了!” 佐丹也慌了,他忙吞下一颗蛇药,指着天朝侍卫叫:“冲过去!让蛇去咬他们!” 奇怪的是,那些蛇到了人群中,想认得人一样,只咬暴蛮族人,对天朝人却很温柔。 “佐丹!这是巫师召唤的蛇,它只会要咬我们,快逃吧!” 第320章 解毒 灵蛇咒,是巫师的看家本领之一,现在世隆已对崔瑾昀深信不疑。 “宁古佐丹!正看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世隆有底气,眼里也多了几分轻蔑,他跳下马来,走到佐丹面前: “南诏王子你也敢冒犯,我看你是活到头了。崔巫师,我命令你,让他尝尝血蚁蚀骨的味道!” 阿景恒则与崔瑾昀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佐丹已经束手就擒了,世隆还提出这样的要求。 巫师做法或是施展神力,都是要事先准备的。像刚才的灵蛇咒,实际上是用能引诱蛇聚集的药粉召来的蛇。 而萱儿他们身上藏着的药粉,又能让蛇以为是自己的伴侣,不但不会伤害人,更是充满了温柔。 这个灵蛇咒,在这样春天的山谷里,更是神力大增,因为现在正是蛇结束冬眠,进食交配的季节。 这个方法崔瑾昀本来就会,只不过配上念咒的动作,更让那些南诏人心里害怕,更减弱了他们的战斗力。 千蝶幻影,若是用在天朝军士的身上,效用会大减,因为白蝶的出现,靠的是南诏人本就对这种神力深信不疑。 变出白蝶,用的是“术”,需要他们自身的幻想来配合,至于人会产生幻觉,那就不难了,轩辕集的迷幻粉就可以做到。 金蚕蛊更没有什么稀奇,崔瑾昀和李雪晴的猜想是对的,其实就是靠给人下毒药,断肠草也好马钱子也罢,要的就是虫把肠胃吃光死掉的事实。 神主巫师,都是利用南诏人对他们神力的崇拜和信仰,加上他们出神入化的蛊术,打到他们的目的。 这也是崔瑾昀很快上道的原因。原理他都懂,他要学的只是“术”。 可这一切前提在于施展神力者,要事先做好一些准备。世隆突然让崔瑾昀施血蚁蛊,他没有准备。 阿景恒则笑道:“徒儿刚刚施展神力,需要恢复片刻,佐丹已是世隆王子到手的猎物,折磨他何必急于一时?” 世隆正想发怒,看到萱儿正望着他,立刻变了个神情: “我是恼怒他们刚才差点伤到了姐姐,不当面惩罚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佐丹看着满地被箭射死被蛇咬伤的族人,他生出几分悲壮: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暴蛮族无意冒犯神灵,但神灵降下惩罚,佐丹愿像最胆小的兔子般默默承受。” 天快亮了,张直方他们并不希望在这里逗留太久,可这是世隆第一次胜利,而且是以少胜多的大胜利,他内心忍不住原地膨胀了一下。 “不!他不一样,他是只乱咬人的狼,必须狠狠的惩罚他!刚才若不是被蛇挡住,他的刀就会举到我的头上。我就是要让暴蛮族人看看,反对世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上前两步,背着手说道: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崔巫师,请吧!” 崔瑾昀默默的摸出一粒毒药,恒则却对他摇摇头。他微微笑道:“我徒儿神力尚未恢复,就让本尊代劳吧。” 说着,他使劲一用力,从嘴里吐出一只个头很大的红色蚂蚁,放在掌心朝佐丹一推,血蚁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快,佐丹感受到肚子里抓心挠肺的麻痒,先是一处,后来处处都是,这痒痛由里而外,手在外面抓挠一点用都没有。 “哈哈哈哈......”世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转身要上马,脚却踩在一条绿色小蛇的尾巴上。它扭动着弹起来,在世隆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 世隆吓得踉跄退了两步,坐倒在地,旁边的乌撒勇士连忙用刀将蛇砍成几段。 这次轮到浑身挠痒的佐丹哈哈大笑了。世隆他们并没有分到那些会让蛇误以为是可以交配同类的药粉。 (正在码字,很快替换)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她!长安城最出名的贵女,万寿大长公主李萱儿。” “女人?女人让她自尽。去点男人。” 王朝安转身向反军将领跪下道:“将军,此女狡诈,当立斩。” “无耻!”李萱儿拨开挡着她的人,走到前面,不屑的对王朝安说:“你不过是想替你母亲出口气罢了。” 那将军拔出佩刀,走到已经站出来的几个人前面,手起刀落,于琮李泾几人还没来得及叫,顿时人头落地。 他走到李萱儿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一个老妇,有何本事?” 第321章 郎君的消息 阿景恒则的死,似乎是激发了血蚁在佐丹身体里的状态,他所承受的蚀骨之痛,让他整个人完全扭曲变形,他声嘶力竭的嚎叫,将黎明前的黑暗变成了死亡的颜色。 山谷里气氛压抑到令人崩溃。 李雪晴呆呆的看着佐丹,她没料到蛊毒发作如此恐怖,不想看,可眼光又移不开。她忽然感到背后一暖,崔瑾昀的声音传来:“别怕,还有我。” “公子,万一有天您控制不了那些蛊虫怎么办?现在您师傅死了,您能不能不要再当巫师?我好怕……”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们找到三郎,我们离开南诏,我就脱掉这层皮。”他尽量轻松的说: “你等等,我先去把佐丹的尸体烧了。” “我跟你去。” “别别,脏了你眼睛。再说,师傅让我一个人去烧,十步之内不能有别人,可能也是安全起见吧。” 崔瑾昀往佐丹的脖子上套了根绳子,把他拉到山边,很快大家看到那里起了火,世隆似乎暗暗松了口气。 阿景恒则被匆匆葬在向阳的山坡上,晨曦照进山谷,崔瑾昀在墓前大石用汉字刻下: 先师阿景恒则之墓。 水牛很幸运,推完滚石,他带着他的人冲下山,按计划,他们和佐丹分堵在两头,佐丹他们被蛇围困的时候,他拦住大家,并没有冲过去。 现在,只有他和他的人保全了性命,他们跪在路旁,恭送世隆王子一行离开山谷。 一连几天,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崔瑾昀的脸色变得很差,精神也不太好,过了石城郡,他们买了三辆马车,总算都是好走的路了。 “雪晴,你也来躺会,这两天你照顾崔公子,都没好好休息过。崔公子今天好些了吗?”萱儿见雪晴回来,连忙拉她和自己一起在马车上躺下。 “试着吃了几天药,他今天已经好很多了,真是万幸。之前把脉看不出有什么病,可就是没精神,只怪我学艺不精......”雪晴忽然侧过身子对萱儿说: “刚才我看到王子派去善阐府的人回来了,兴许会有郎君的消息......” 李萱儿一翻身坐起来,叫停了马车,朝前面的马车追去。 “世隆王子!世隆王子!” 世隆的车停了下来,从窗口里露出一张洒满阳光的脸:“姐姐,您不是应该称我一声弟弟吗?叫‘王子’可就听不到好消息了哦。” 有好消息?叫你“叔”我也愿! 萱儿笑道:“调皮,拿姐姐开玩笑呢,那我上去了?” 杨乐波罗面无表情的从车上下来,他庆幸世隆放他下车,没有让萱儿看到,他伏在车厢里给祐世隆当搭脚垫的狼狈样子。 “听说你的人从善阐府回来了?有没有打听到......什么好消息?” 萱儿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脸上也憋得微红,那呼之欲出的喜悦让她添了几分娇媚。这让世隆看得眼睛都直了: 都说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她可是长安城里养出来的、货真价实的金凤凰。就是要让嘲笑我“贫贱王子”的人看看,我的女人,比南诏所有女人加起来更高贵! 萱儿比他大三岁,她的成熟与美貌一样吸引着心灵孤独的王子,她的温柔像妻子,更像母亲,世隆恨不能扑进她怀里,为自己缺失的亲情大哭一场。 “姐姐,你只关心有没有那人的消息,都不关心我......”世隆有些委屈。 “你?你怎么了?拓东节度不是你的人?出什么问题了吗?” 从最北的阿旁部到最南的弥勒部,都是拓东节度的地盘,节度所在,就在善阐府,乌撒部也在其中。 “话是没错,”世隆朝萱儿身边靠了靠,女孩特有的芳香,让今年才变得像个男人的小王子,突然产生了幻想,他低头道: “沙耶乌力是位忠臣,他没有亲儿子,所以没那么大的野心,这一点我还是放心的。但是旁边的弄栋节度王嵯巅,时时挑起争端,我叔叔趁机把龙和城划给了弄栋...... 姐姐,支持我的节度和部落都在遭受打击,您说我该怎么办?到哪里才能找到更大的支持?” 大如天朝,小如南诏,权力之争从未停息。 “姐姐觉得,你乔装打扮也要设法回到阳苴咩城王宫,就算你叔父把控了城门,也不可能毫无空隙。 还有那个权臣王嵯巅,他为什么会帮你叔叔而不是年纪小、好把控的你?这中间有没有可能挑起他与你叔叔的隔阂,让他倒向你。” 李萱儿刚说完,世隆抓起她的手激动说到: “姐姐,我就知道您是真心为我好!我从没有遇到一个像你这样好的女人......可惜你已经定亲了......” 李萱儿顾不得扭捏,抓住机会赶紧问:“不知有没有郑颢的消息?” “就是那个男人吗?有是有,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世隆的脸和她贴得有点近,萱儿向旁边挪了挪,说: “好吧,只要不过分,我就答应你。” “你答应我,无论听到什么,你都不要伤心。因为姐姐伤心,世隆也会难过。” 嗯?不是好消息吗?这是什么情况?萱儿立即答应道:“好好,你说吧,姐姐不会伤心。” “郑颢他们被蒙莘押送到善阐府后,他被拓东节度的女儿沙玛沙依看上了,正好沙耶乌力也想拉拢他为自己卖力,便同意沙玛沙依给他下了情蛊,过一、两个月,等他的伤好了,就让他们大婚。” 萱儿呆呆的说:“他怎么受伤了?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世隆猛的转身,抓住她的肩膀喊道: “姐姐,你是不是傻?他要和别的女人成亲了,你还管他伤得重不重?他被下了情蛊,僚子部的情蛊你懂吗?那是女人养的蛊,中蛊的人只会爱上那个下蛊的女人!” “所以他不是自愿的对不对?” 萱儿的泪无声的落了下来:这个结局总比让他死了的好,也不知崔公子能不能解这个蛊,无论如何,我要亲眼见到他无恙,亲耳听到他说不要我,我才死心。 “说好了不伤心,姐姐怎么哭了?有你这样的女人做妻子,就算是被别人下了蛊,我也绝不会忘了你。” 他抬起手要给她擦掉脸上的泪,却被她的手挡开了: “你还小,等你长大,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子,再让她好好爱你吧。” 看着萱儿下车离去的背影,祐世隆狠声喊道: “嫌我小?杨乐波罗!给我滚上来!” 第322章 撒娇还是威胁 很快,李雪晴陪着萱儿上了崔瑾昀的马车。 崔瑾昀今天精神好了很多,春夏之交,又是湿热高山区,身子有些不舒服也很正常。听了关于郑颢的消息,他也惊呆了。 三人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说到: “南诏的情蛊有两种,乌撒部的情蛊,实际上是绝情蛊。被下了蛊的人,只要动情,蛊虫便会醒来活动,噬心咬废又不死,痛苦异常。必须每三个月,到巫师那里拿一次解药方能缓解。 僚子部靠近安南,她们的情蛊叫做钟情蛊,养蛊的不死巫师,而是女人。女人心头血养出来的情蛊,下到男人身上,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会迷失心智,对她一见钟情...... 如果世隆讲得不错,那女人对郑颢下的就是钟情蛊。这种蛊,我解不了......师傅给我的册子上,只有介绍,没有解法。” “那娘子怎么办?”雪晴真替萱儿难过。 他们东巡时的快乐还历历在目,现在竟像隔了一辈子那么久远。 “让他们把杨怀信、张直方叫来。” 世隆在马车上,当然不会放过这些人朝后面马车上聚拢的细节。 这次他的人不但带回来了消息,还带来了二十位勇士,四个伺候他的女奴,当然还有许多美味吃食。 再颠沛流离,他也是王子。 这次去请半神族,虽然神主半路上意外死了,但他留给自己那个控制血蚁蛊的办法,就等于是送给自己一个忠诚的巫师。 足够了。 “杨乐,后天就到善阐府了,你想不想回家?” 世隆穿着鞋子的脚在杨乐波罗的背上蹭着,他现在心情很好,沙玛沙依是个大大的忠臣,等到她大婚的时候,自己要好好赏赐她。 杨乐波罗怕中了他的什么诡计,沉默不语。 “不说话就是不想喽?”世隆笑道: “看你这个样子,好像跟着我有多委屈一样。少年,只要你乖乖听话,你阿达的位置迟早都是你的。去,把娘子请来。” “说......说什么?” “说我想她。”世隆见杨乐波罗一动不动,抄起旁边小竹篮里的琵琶就向他脸上砸去,杨乐赶紧下了车。 他拍了拍帽子,希望上面没有留下痕迹,他更希望自己忍得下杀了世隆王子的心。他站在路边,等着后面的马车走上前,便跟在马车旁边小声叫到: “娘子,世隆王子请您过去。” “有什么事?”车窗里传来萱儿的声音。 杨乐摸摸自己的帽子,正想着该怎么说,萱儿从风吹起的窗帘一角,看到了他帽子上的水渍和粘在上面的黄色果肉。 “就是......王子说他想姐姐了。” “不去!你回去跟王子说,我们娘子不是伺候他的奴婢。”杨怀信一肚子的气。 这是什么鬼地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已经打定主意,若是郎君真的没法救,他不介意立刻护着公主离开南诏,上天入地,只要公主愿意,他都陪她去。 “我还是过去看看吧。他虽然有些过分,毕竟还是个孩子。阿景恒则不在了,我们还要靠他找到三郎不是?再说,我不去,杨乐那孩子又要被打。” 萱儿有些疲惫,她没法从郑颢中了情蛊的阴影中走出来,满脸忧郁的下了车。 车外的杨乐把她说的话听得清楚楚,他心里起了波澜,这女人已经这么难过,还在为他着想。 他拿下自己的帽子,果然看见上面还留有枇杷果浆和果肉泥: 我要不要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这位天朝公主? 看见萱儿上了车,世隆开心得像个十五岁的大孩子:“姐姐,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不来。你看,我给你留了什么好吃的?” 那是一篮子水果,其中就有枇杷。 “谢谢你,姐姐不想吃,姐姐就想问问你,和郑颢一起被俘的天朝士兵在哪里?就算他......在南诏成亲,那些天朝人的家小都在天朝,他们......也总会想回去的吧?” 世隆见李萱儿这么快就接受了,未婚夫爱上别人,准备和别人成亲的现实,他也非常高兴,想了想说:“如果姐姐疼我,我就让沙耶乌力把那些天朝士兵,交给姐姐,让他们专门负责保护你。” “真的吗?真的可以?”萱儿笑了,如山花烂漫。 能把那些亲兵弄出来就太好了。她始终有个信念,且不说他们都是重生而来,今世两人的情感,已经浓到化不开,就算是心魔,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世隆也笑了:我本就不希望那些勇猛的天朝兵,一直留在沙耶乌力手上,天朝公主,一样可以替自己号令那些士兵。 你得到你的族人,我得到你。 “可你还没有宠我,这个条件还没有达到。” 不知不觉中,世隆已经将“您”改成了“你”,他拍拍自己身边的坐垫说:“姐姐,坐到世隆身边来。” 萱儿愣了一下,这孩子现在胆子大了,必须打住。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姐姐给你剥枇杷皮吧?我们天朝女子没有那么随意,你看我和我未婚夫都快要大婚了,连手都没有抓过。” 世隆更高兴了,连自己被拒绝了也毫不在意:“好好好!姐姐你就给我剥枇杷,世隆喜欢。” 跟在车旁的杨乐波罗捅了捅走在旁边的女奴: “王子要剥枇杷,你还不赶紧上去!” 女奴也搞不清楚状况,赶紧爬上马车,跪在车棚口道:“王子要吃枇杷,让奴婢来剥吧。” 世隆本想发火,突然心生一计,点头应允了。 李萱儿本就不想伺候他,见来了婢女,稍稍松了口气,便想将剥好的枇杷放进自己的嘴里,世隆撒娇道: “姐姐不是要宠世隆的吗?要不,世隆答应你的话可不算数。” 哎呀,他还没忘了这茬?这可真恶心,自己只和郑颢这么亲昵过,她可不愿意亲手喂他。 看她犹犹豫豫,世隆朝那女奴招招手:“你来喂我,让我姐姐学学,怎样把世隆喂胖。” 那女奴本来受的就是这样的训练,她们都是沙耶乌力送给世隆的女人,世隆要求怎样便怎样,何况只是喂他吃水果。 她连忙跪着上前,将剥好的琵琶举到世隆的嘴边。 世隆并没有接,而是抬起她的下巴:虽然比不上公主,这眉眼身材,也算是个里扎(美女)。他微笑着说: “要放在嘴里喂。” 第323章 血蚁 世隆王子说“用嘴喂”,那女奴露出窃喜的神色。羞羞答答将枇杷含在唇上,朝世隆凑了过去。 谁知世隆突然将她推开,露出厌恶的表情,一把抓住李萱儿的手,趁她没反应过来,将她手里捏着的枇杷塞进自己嘴里,这才心满意足的说: “姐姐的手……好甜,世隆答应你,天朝士兵是你的了。” 李萱儿的笑比哭还难看。 她开始正视这个小她好几岁的王子,本来对他还存有一些好感和同情心,现在只剩下厌恶。好在还剩下不到两天的距离,就要见到郑颢,她的不安告诉她,现在不是与世隆翻脸的时候。 “木蓝,再倒点水。” 她只想多洗两遍手,忘了刚才那令人厌恶的一幕。 杨怀信默默走在马车旁边,按着腰刀的手,抓得关节都有些发白。她没有说,可她一反常态拼命洗手,让他感觉到了她的屈辱: 能把大长安搅得沸沸扬扬的人,现在忍受着一个十五岁小男人的暧昧挑衅。 “怀信,你上来。” 她必须跟他讲那几百个亲兵的事,万一世隆能兑现承诺,那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刚才您就是为了他们,在忍受他的冒犯?” “谁叫我们人在南昭腹地?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范围,哪怕穿上他们的衣服,学几句南诏话,开口必定露馅。救出那几百位亲兵,救出三郎才是最重要的。” 杨怀信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去找老谷和张直方商量。就算是郎君中了蛊,我们也要把他带回去。有崔公子、轩辕道长在,总能有办法救他。” 从车厢后的小窗里,世隆王子看着杨怀信离开李萱儿的马车,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还有两个晚上,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嫁给我?嗯?也许只能用沙玛沙依的法子。” 杨乐暗笑:难道你有女人的钟情蛊? “你是不是在笑我?”世隆突然恶狠狠的说:“你敢像我叔叔那样笑话我?!” “没......没有。” “我不能让她爱上我,至少可以让她不能对别人动心。女人的爱,又不是只有她能给,我要的只是她背后的势力。杨乐啊,你要长点心,王宫里容不下一个什么也不懂,却要担起整个王国的孩子。” 他叫着杨乐,却是说给他自己听。 最后一夜,他们宿在嵩明。这里离善阐府不过百里,越是在城里,越能看到王子的排场。 明明是午后就到了嵩明城,萱儿恨不得连夜赶到善阐府,世隆却要接受当地官员的接待,他们也只能跟着住了下来。 等到世隆被送回他们住宿的地方,他已经喝得有些醉了。 他的两个师傅教了他很多,唯独没有教他喝酒。尽管他喝得很节制,还是有些醉了。 “姐姐!” 他笑眯眯的推开了李萱儿的房门:“姐姐我回来了。” 木蓝忙拦住他:“世隆王子,我们娘子已经睡下了,您不能进去!” 听到声音萱儿忙从床上穿衣起来,对外间说道:“夜深了,王子还是请回吧。” “不!我是你弟弟,你不能赶我走!我只管你一个人叫姐姐,我也只对你有感觉,他现在已经睡在别的女人床上,你为什么就不能有别的男人?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张直方、杨怀信都冲到屋里,见世隆将木蓝推到在地,又要去抱萱儿,两人一把抱住他: “世隆王子,你喝多了,我们送你回去。” “滚开!你们算什么东西?赶来管本王子的事?”他转头看着萱儿,又换了副嘴脸:“姐姐是要嫁给我的,除了我,她不可能对别人动心......” 李萱儿冷冷道:“你想多了,世隆,就算我未婚夫不要我,我也不会嫁给你。” “不,你不会那么狠心。我答应你,将来只有你一位王后......姐姐!我绝不会像那个男人那样让你伤心。” 世隆挣扎着要冲过去,门口传来崔瑾昀冷冷的声音: “世隆王子,神主让我襄助于你,你千万不要做出让人唾弃的事。这种无耻的南诏王,本巫师绝不会奉他为主!” “不会奉我为主?你敢吗?”世隆哈哈笑到: “尊敬的巫师大人,你给我听好了,你永远都会是我的仆人,像一条忠心的狗,匍匐在我脚下,祈求我尊贵的嘴里,不要传出什么可怕的咒语。你师尊,也就是神主大人,早就料到你会心存异心,你也不想想,你一个异族人,他凭什么相信你?” 听世隆说出这句话,崔瑾昀倒吸一口凉气。 他身体不适又查不出病因,他就已经怀疑了。只是没有证据。 李萱儿从里间走出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到现在,事情一直在向无法控制的状态发展,郑颢还没见面,已经传来让他无法接受的消息。 现在崔公子又......她希望这些都是世隆为了吓唬他们,才说的狠话。 “世隆,你还小,摆在你面前的事千头万绪,姐姐只是到南诏来找人的......你要成亲,至少要是南诏的贵族之女,这样才能得到更多母族的帮助......我一个天朝人,有没多少兵马,给你的帮助也有限......” 世隆笑了,脸上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姐姐,我爱的是你,要娶的是你,而不是南诏贵族之女。所以,在你爱上我之前,我不希望你爱任何人。崔巫师,请你这就替姐姐种上乌撒部的情蛊,用你的忠诚来换你马上要用的解药。” 李萱儿愣住了,她没想到一时的权宜之计,害了崔公子。 世隆掐了个手结,嘴里喃喃念了起来。崔瑾昀手捂着肚子,额头上冒出斗大的汗珠。不错,是这种阴阴的噬咬之痛,由内而外,无法停止、绵绵不绝。 “血蚁......” 大家也想起来了,崔公子身子扭曲的样子,跟佐丹一模一样。 他靠着门框缓缓倒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是那具尸体对不对?师傅叫我一个人去烧了它!” 世隆停止念咒,他对阿景恒则临死下的最后一个蛊非常满意。 “不错,你烧尸体的时候,蛊虫会跑出来,攻击旁边的任何一个活人,在他的身体里继续活下去。” 雪晴扶着崔公子抽泣着,他将她狠命一推,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失去理智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张直方向杨怀信使了个眼色,两人将祐世隆钳制住,就要去搜他的身:“把解药拿出来!” “你们最好杀了我,这样崔巫师、姐姐的男人,都会陪着我一起死......”世隆将双臂张开,做出一副随便他们搜的样子。 “好,我同意......嫁给你,条件是你放了所有的天朝人。” 第324章 拓东城 面对失控的局面,李萱儿只能选择妥协。 她知道崔公子宁可自己死,也不会对自己下什么情蛊。可郑颢还需要他,她也不愿意让任何一个天朝人,无谓的死在南诏这片土地上。 “我就说嘛,姐姐最善良了。以后世隆会好好照顾姐姐,姐姐就不会想家了。杨乐过来。” 杨乐波罗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世隆摘下他的帽子,从里面摸出一颗药丸,递到李萱儿手上: “姐姐,我说话算话,这粒解药,崔巫师吃下去就不疼了。不过他要听话,下次发作前,我才会给他解药。还有,你也要听话。” 李萱儿顾不得那么多,将解药放到李雪晴的手里,药丸下肚,抓心挠肺的疼痛感瞬间就消失了。 看到解药暂时起了效,李萱儿既高兴又难过。 她挤出一丝笑脸看着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杨乐波罗,你也把王子送回屋去,闹了一通大家都乏了。” 回了房间,张直方掏出酒囊道:“这下好了,他们俩一个做了节度的上门女婿,一个做了王子妃,咱俩算是护了个寂寞。 过两天接到了那几百个人,大家举手表个态,愿意回去的,跟咱们走。老谷已经出发去探路了,我就不信,南诏人还拦得住咱们回家?” 杨怀信抢过他手里的酒囊喝了两大口,瞪着眼睛说:“公主不会留下来的,要走大家一起走,一切见机行事。” “善阐府到天朝江南道只有八百里,但是边境多山,除非老谷能找到当地向导。哎!哎!......我酒囊里装的可是南诏酒,比咱们长安的酒烈多了,你这么喝可要倒下了......” 话音未落,杨怀信已经趴在桌上没了动静。 莫安、郭淮整晚上守在公主的窗户底下没敢睡,好在世隆王子一觉睡到天亮,没有再过来骚扰。 曲轭的清晨,有种湿润的清新,随之而来的闷热,让风也变得粘稠。 李萱儿好像整晚都在做梦,一会儿梦到前世郑颢对自己冷冷淡淡,他出发去洛阳任留守,自己送他到通化门,回头却看见卢敏坐着马车追了过去。 一会儿又梦见他,坐在冒着热气的药桶里,身子无力的倒下去。 “三郎!” 她猛的坐起来,抬头看看,窗纸才刚刚泛白。木蓝从外面走进来,端着洗漱的热水,她笑着说: “娘子,张小娘子和丁嘎到外面买了乳饼、乳扇,好多咱们没见过的小吃。您不是最喜欢尝鲜的?我已经让他们拿些到咱们屋里了。” 李萱儿笑笑,坐到镜子前,看了看模模糊糊的自己:“替我找那条天青色丝萝裙出来......” “穿女装?” “说不定,今天就能见到他,但愿他......没有忘记我。” 木蓝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信誓旦旦道:“不会的,您和驸马两情相悦,他连命都给您,任什么女人、情蛊都不能迷惑他!” 李萱儿苦笑:“我自己这边不知怎么就招惹了世隆,我只当他是个孩子,他不知道抽什么风......” “崔公子也被下了蛊......他们俩......”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愿世隆只是小孩子一时新鲜,过段时间就忘了。呀,你给我梳的是高髻......” “对吖!驸马不是最喜欢您梳高髻吗?” 主仆俩梳着头,张绾绾皱着眉进来:“娘子,真是讨厌得很!世隆王子要走了,又来了一堆送女人、送礼物的!看来,南诏官员腐败,不必天朝少!” 她看了一眼萱儿意识到说错了,赶紧说:“不,我说错了,不应该跟天朝比......” “你说得没错,天朝也同样经不起这样的腐蚀。这还是在善阐府相邻的小城,阳苴咩城还不知会怎样。对王子来说,这事有利有弊,甚至利大于弊。 推翻一个带动朝廷上下贪腐的权臣,会得到更多人的拥护......”李萱儿还没说完,听到“啪啪”两下拍手声,世隆走了进来: “我真没看错你,姐姐,你就是我身后最大的助力......姐姐?你今天......好美!这才应该是我南诏国的王后……” 李萱儿站起来淡淡道:“既然世隆王子已经脱身,那我们就尽快赶路吧。希望你没有忘记要给我的天朝士兵。” “不不不,姐姐,我的心里已经着了火,没有人比我更急于释放他们,好让你兑现承诺嫁给我。只要你静静陪在我身边,我的身体里就充满了长大力量……” 他虽然只比李萱儿高那么小半个头,刚刚抽条长高的身形还很瘦弱,但他逼近萱儿时身体散发出的热烈,仍让她感觉窘迫和不适。 他凑到她的耳边说: “姐姐,洞房花烛夜,我不会让你失望。” “你当然不会让我失望。”萱儿避开他,朝门外走去:没有希望,何来失望。 曲轭到善阐府的路宽敞平坦,道路两边在田里干活的农人,见到车队经过,虽不知是谁,都赶紧停下来双手合十行礼。 在南诏,只有王公贵族、达官贵人才能坐马车,行礼慢了,说不定还会被车队的护卫甩鞭子。 萱儿透过车窗,看到有些衣不蔽体的人,甚至要匍匐在地,对马车行大礼。 “丁嘎,那些站着行礼和跪着行礼的人有什么不同?” “尊敬的娘子,您真是心细,他们确实不同。站着的人相当于是天朝的平民,跪着的被称做’娃子’,是不计入人口的奴隶。我们半神族没有奴隶,就是个普通人也比这些平民高贵,因为我们是神的仆人。” 丁嘎经过这半个月的接触,他已经相信这些天朝人不是来祸害南诏人的。路上没事,他也会教她们几位小娘子讲南诏话,张绾绾有基础,她说得最好,若不是很不常用的话,基本都难不倒她。 “前面是不是善阐府?”坐在车头的张绾绾,兴奋的指着不远处的城墙问。 “不,那是拓东城,进了城才能看得见善阐府。” 车里的李萱儿心里忽上忽下,相见他又怕见他,不论怎样,到底是要面对。 城门早就等了一行人,待他们与世隆见了礼,车队便缓缓入了拓东城。 让人意外的是,进了城之后,就看见到处披红挂绿,来往的人们透着喜悦,像是在过什么节日,连丁嘎也搞不清状况。他跳下车去,很快就神色怪异的回来。他挠了挠头,仿佛不知怎么表达才好: “后天是拓东节度招女婿的日子,不但要大赦拓东,还要大宴官员三天,所有的商家免税三天……” 后天! 李萱儿攥紧拳头放在心口上:郑颢,你敢抗旨娶别的女人,信不信我杀了你,一起重生! 第325章 伤心重逢 善阐府虽比不上长安,但已经是他们一路走来,看到的最豪华建筑。 拓东节度沙耶乌力支持的是,劝丰祐指定的继承人小王子世隆,并在劝丰吉驱逐他的时候收留了他,因此,现在接待他的规格也不低。 丁嘎陪着崔瑾昀跟在世隆后面,李萱儿她们的车,则直接去了后面的一个别院。 别院其实是和节度府的后院并排在一起,只不过,它院子临街的一面单独开了个门。仆人没有带她们走那个外门,而是穿过花园,由内门进别院。 善阐府气候四季如春,这里的花品种也比长安多。 此时花园里一丛丛、一簇簇全是盛放的鲜花,衬着蓝天白云、清风阳光,就像来到了世外仙境。 仆人给他们介绍着,花园对过去的几个小院分别是谁在居住,李萱儿别的没有感觉,唯独听到“沙玛沙依”几个字,她抬头望了那个方向一眼。 这一望,她顿时呆在原地。 仆人很满意:王子带回来的天朝女人很懂事,见到沙玛沙依和她的未婚夫出来,还懂得停下来让路。 没错,穿着一身白色广袖宽袍,头上只结着几根小辫,随长发一起披散在身后,剑眉星目、清新俊逸的男子,正是还没接到指婚圣旨的郑颢。 他低头看着较小的沙玛沙依,而她正在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 沙玛沙依注意到了李萱儿一行,疑惑的问仆人,她们是什么人。听说是世隆王子路上带回来的天朝女人,她嘴角泛起不屑一顾的笑: “王子还真是胃口好,我阿达给他送了四个里扎还不够,自己还要带回来四个。惹达,我那么爱你,你可不能像他那样风流成性!” 她这话是对着郑颢说的,萱儿不是完全听得懂,但看得出,她眼里全是对郑颢的娇柔宠溺。 张绾绾刚才就想冲上去叫“郑三郎”,见公主没动,她也只好按耐住性子。 沙玛沙依当着她们的面打情骂俏,偏偏她又能听懂,气得鼻孔里都冒了烟,忍不住用南诏话说道: “世隆王子光明正大,可没给我们下蛊。”她说这话是想提醒郑颢:你被下了蛊。 可郑颢脸上神情并没有改变,只对她们微微欠身,像是根本不认识她们一般。 沙玛沙依担心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无动于衷,这才放下心来,冲着张绾绾骂道: “槽鞋嬷(女傻子)!原来你会说南诏话,看来,不是被王子拐来的,是赶着攀上王族,做着封妃封姬美梦爬床来的!” “他若不是个槽鞋泼(男傻子),也不至于被你这个槽鞋嬷控制在手上!” 张绾绾特意跟丁嘎学了几句骂人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沙玛沙依用的是南诏传说中绝世美女的名字,她长得美,可骄纵成性,性子可不美,见这个天朝女人竟敢顶撞她,气得朝着张绾绾一巴掌甩过来。 李萱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天朝话说到: “我们是世隆王子请来的客人,你不为你自己的脸面着想,也要为你父亲头上的官帽考虑考虑!” 仆人一翻译,沙玛沙依脸涨得通红,使劲要挣脱萱儿的手,萱儿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郑颢抬手一撞萱儿手肘上的麻筋,趁她松劲,将沙玛沙依拽了过去,厉声道: “既然几位小娘子都是天朝人,天朝乃礼仪之邦,又与南诏朝朝睦邻友好,你们皆是女子,怎可动手打人失了颜面?” 声音是那么熟悉,可说的话却如此陌生,对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萱儿一时语塞。 沙玛沙依见郑颢出言帮她,虽不知他说什么,从那几个女人的脸色上看,绝不是什么好话。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喜笑颜开的扑进他怀里撒娇道: “好惹达,替我狠狠骂她们。你要记住,你爱的人只有我,你最爱的也只有南诏,而不是天朝。” “那是当然。” 萱儿差点没当场给他两个巴掌,看能不能打醒他。只听身后传来世隆笑声:“姐姐,你怎么就遇到善阐府最厉害的里扎了?” 说着“里扎”,他眼睛却不友善的盯着郑颢,不用问他也知道,这位就是公主几千里奔赴寻找的男人。 “世隆王子,你找的这几个天朝女人才厉害,要不是惹达在,我差点被她们吃了。”沙玛沙依撒娇说道:“您这个小调皮,是特意赶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萱儿一阵头皮发麻,看来南诏人撒娇是不分男女...... 果然世隆上前搂着萱儿的肩笑吟吟道:“那当然,我和姐姐也想沾沾你们的喜气,对不对?姐姐?” 萱儿正想挣脱他的手,没想到他手向下一滑,搭在了她的腰上,顺势用力将萱儿禁锢在怀里,凑到她边小声道: “看看,我没骗你吧?这样的人你还要吗?嫁给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他嘴里呼出的气喷在她脸上,连嘴唇也有意无意在她耳垂上蹭了一下,萱儿心里正冒火,甩开他的手,冷冷道: “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吗?我不觉得。” 世隆并不介意她的恼怒,郑颢的反应他刚才都看见了,中了情蛊的男人,不但对下蛊女子死心塌地,还会完全忘了自己以前的爱人。 他抓起萱儿的手,朝别院走:“答应给你的亲兵已经到了外门,你不去看看吗?” 一听这话,萱儿暗暗叹了口气,不再看郑颢,抽回手,但还是跟在世隆后面进了别院。 张绾绾、李雪晴、木蓝三人也赶紧跟上去,听见沙玛沙依在后面说: “想不到世隆王子喜欢比他大的成熟女人,难怪阿达选的十三、四岁的里扎他看不上眼。” “那可不是,年龄大一点才更会疼人,男人也是要人疼的嘛。” “哇,以前你从不说这样的话......那我可要好好疼你才行......等会骑马我要和你一起......” 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张绾绾扶着雪晴的手做呕吐状: “我不行了,快要被他们恶心到吐血了!早知会被个蛮子霸占,当初还不如在鄂州就把他抢过来!” 李雪晴却若有所思道: “不对劲,我觉得这情蛊有些不对劲。” 第326章 接收亲卫 世隆的大意,来自于对南诏蛊术的自信。他相信郑颢已经无法自拔的爱上了沙玛沙依,相信他已经忘了公主。 一个异国女子不得不在语言不通的异乡生活,心中必会惶恐。他愿意大方的给她一些宽慰,那就是她的族人。 等到她真正属于他的那天,他相信,天朝的助力,也一定会属于他。 “拉开门看看。” 世隆说完,侍卫已经上前拉开了外门。 外面整齐的排着几百号天朝人,他们正在为行宫挖壕沟,不知为何被叫到这里。 拓东节度不是最忌惮郎君与他们见面吗? 朱门轻启,门内站着位他们熟悉的娘子,她身穿他们熟悉的天朝轻衫罗裳,黛眉轻蹙,眼里闪着泪光。她刚才见到郑颢,却不能表露的激动想念和委屈,此刻皆在见到阿砚阿哲张夔等等一众手下的时候,终于释放。 “娘子!” 阿砚带头抱拳单膝跪下,有部分没见过公主,看她打扮,也知是天朝贵人,全都跟着跪下行礼。 领着他们过来的,是个六品的弓久(军将),他上前向世隆行礼后,用生硬的天朝话说: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跟着这位天朝娘子,保护她的安全。演陀括(营头官),出列!” 郑砚上前拱手道:“在!” “清点人数!向娘子报到!” 这位弓久年龄不小了,他品级低,想晋升估计没什么希望,对自己管理的这些天朝俘虏,手段很是残暴。他平时难得在王子面前表现一下,今天能面见王子,怎么都要好好表现一下。 “营头郑砚禀报娘子,本营应到五百人,实到四百六十三人。” 那弓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什么“应到”五百?想搞事情? 大理一营五百人,当初他们是被分散开的,后来郎君被下了情蛊,孤身一人进了节度府,没过多久,他们又被合并起来,郑砚郑哲被任命为正副演陀括,由这位弓久管理。 果然公主问道:“还有三十七人,为何不到?” “回禀娘子,我们是奴隶,他们被弓久活活打死,已埋骨异乡。” “三十七人……被打死!”李萱儿眼中冒出火来,她回头向世隆伸手,坚定道: “世隆王子,你答应过给我五百族人,却被弓久打死三十七个,我要替你惩罚他,这个害一国王子食言的人!给我鞭子!” 世隆骨子里也是一个狠人,他很欣赏李萱儿这个有仇必报的性格,对后面的侍卫招招手,很快,一条马鞭递到萱儿手上。 “一” “二” “王子!娘子!饶命啊......小的再不敢了......” 叫祖宗都没用!你们这些人渣,打死我天朝人,给三郎崔公子下蛊,还想给我下蛊。今天不让你们看看天朝人的厉害,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她咬牙数到: “三!” 下面那些亲兵又激动又解气,到了南诏被俘三个月,他们不是没有暴动没有逃过,可就是从外表到语言,他们都太容易被找到了。 这三十七人里,有一大半是在逃跑过程中被打死的。 惶惶不知归家路,朗朗又见主心骨。 公主每鞭都用尽全力,打到十几鞭,她手也挥不动了,便将鞭子丢给阿哲道:“打够三十七鞭,还活着,我就既往不咎。” 阿哲哪里还用得着三十七鞭?他们恨这个经常鞭打他们的弓久,已经不是一两天。几鞭子下去,那人头一歪,再不能动弹了。 真好啊!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公主一来,不但将他们从工地苦力中解救出来,还为他们报了仇。 站在世隆身侧的杨乐波罗眼里起了红丝,他又何尝不想像公主这样,狠狠的鞭打欺负他的王子,鞭打欺负他们河蛮族的王族。 杨乐波罗的眼里燃烧着暗火: 身体里流着天朝人的血又怎样?河蛮人凭什么永远做次等人?天朝人不爱战斗,却从不惧怕战斗,河蛮人也一样。 这次跟着萱儿一起来的也有三十个人,萱儿将他们一起编到郑砚这个“营”里,将张夔小武调到崔公子身边去做守卫,杨怀信莫安和郭淮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郑砚他们的营房,就在节度府亲军营的一角,距离李萱儿住的别院只有一墙之隔。 这也是世隆将他们和公主一起,皆视为自己囊中之物,才得来的好处。世隆似笑非笑的看着公主的背影,他已经不想等到能娶公主那天。 因为刚才去找沙耶乌力要人要营房的时候,他将自己娶公主,借力天朝的计划向节度和盘托出。 沙耶乌力这才知道,王子让安排到别院居住的,竟然是天朝公主。 “恭喜王子,天朝如今也到了新旧交替的时候,但他好在太子已经成年,又有了监国经验,整顿了宦官,禁军外臣,多数把握在自己手上。他登基要比您容易得多。 您纳天朝公主为姬妾,我们可以暂时放弃攻打天朝州府,他们想必也会......” “等等!我不能娶公主为王后吗?我可是答应了她,要给她后位。” 世隆接触的女人不多,也许是因为现在心思都在公主身上,他自认为只有公主才配得上做他的王后。 沙耶乌力摇头道:“世隆王子,您想想,南诏国日盛,难道我们只能做天朝的附属国吗?您就不想称帝?若是要称帝,必然要与天朝一战。 东川西川黔州的资源您要不要?安南的出海口您要不要?若您的皇后是天朝公主,您岂不是要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师出无名啊。” 世隆茅塞顿开。 “老臣长女沙玛沙依过于任性,非要嫁给救过她的天朝人郑颢,而且还对他使用了情蛊,这事还请王子多多谅解。 老臣次女沙马沙吉,也是个天仙似的美人,性子温和,与您同岁,若能到您身边伺候您,那是最好不过。” 这个老狐狸! 说了这么多,他还有个私心,就是让自己的女儿入王子后宫。 世隆现在靠的就是他,娶她的女儿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对公主如何交代? 沙耶乌力看出世隆的心思,他笑着给他出了个主意: “王子有没有听说,天朝皇帝亲自下旨,公主出嫁后,不许合理不许养面首,连丈夫死后也不许改嫁。 若您和这位公主先有了夫妻之实,她还能跑到哪里去?到时,照顾天朝面子,封她个侧妃,也必会欢喜。” 咦?还能这样?有趣! 第327章 你们去做御者 别院里的公主,当然不知道世隆王子此刻心思,她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郑颢,其他什么也装不进去。 雪晴和张夔、小武辞别公主,去外院照顾崔公子之前,雪晴提了一个想法: “您不觉得奇怪吗?公子说过,若是中了情蛊,会使他爱上下蛊之人,更会忘了旧时所爱。可是,绾绾、木蓝和我,郎君都认识,我们与他没有感情关系,为什么他对我们也像不认识一样呢?” 对啊,他刚才从头到尾都把她们当成是陌生人......萱儿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照你这么说,他没有被下蛊?可沙玛沙依的表情并不像装出来的......雪晴,你们先过去吧,崔公子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那边只有个丁嘎,他还不是天朝人……” 正说着,杨怀信领着张直方、郑砚、郑哲走进来,大家稍微打了招呼,雪晴三人便到外院去找崔公子去了。 几人坐下,真是感慨万千。 “我们在草海沼泽旁着了道,被他们押到这里。郎君本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分在几个营中,分开做着行宫的修建。我那时一直跟着郎君,阿砚、阿贤、阿容三人各带一队在别处。 有天我们正在挖壕沟,一匹受惊的马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掉沟里,上面还坐着名女子,人命关天,郎君当然就出手救了她。您应该猜到,那女子就是沙玛沙依。” 萱儿嘴一撇,不由自主哼了一声:“这就是他招桃花债的理由?” “您就大人大量,原谅郎君的一颗救人之心吧。”阿哲苦笑着为郎君求情: “那蛮女真是胡搅蛮缠,动不动还要拿马鞭抽人。后来郎君知她是节度的女儿,这才想到利用她,更方便我们逃走。” 这点倒是真的。 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异乡,就算是萱儿自己,肯定也会抓住这样的救命稻草。世隆王子不就是个最好的说明? “那为何沙玛沙依非得给他下蛊?据我所知,朝廷并不支持民间随意下蛊,若是一般人被发现,那是要坐牢的。” “哎呦,这个蛮女哪里是一般人?她仗着自己父亲是拓东节度,又把她当儿子养,她在当地那是无法无天、无恶不作,不把我们这些天朝俘虏当人看。” 必须讲得更狠点,这样,公主就不会怀疑郎君会看上她了。 萱儿回想了一下,疑惑道:“刚才我看见她挺喜欢郑颢的呀,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还搂搂抱抱、唧唧歪歪……” “那肯定不是郎君自愿的,郎君就是不愿意跟她拉拉扯扯,这才激怒了她,拿出了自己从小养的情蛊,偷偷给郎君下了蛊。” “那……那蛊是真下了?” 这又和她们刚才的假设相矛盾了,李萱儿实在难以理解。 阿哲郑重的点点头:“没错,当时她假装跌倒,将蛊虫放入郎君领口……” 李萱儿想到那样的画面,又有点气,郑颢武功那么好,存心避让,怎么会让那女人接近他的领口?这样跟女人暧昧,被放了蛊虫,活该! 阿哲见公主脸上露出怒气,忙解释到:“郎君是想推开她,可架不住她诡计多端、老奸巨猾、居心叵测,我们可怜的郎君就着了道,连续几天萎靡低热,那蛮女才说出来,蛊虫已经种成功了。” 萎靡低热?这倒和崔公子被下蛊后的症状相似。 想到郑颢也曾那样痛苦,李萱儿又觉得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道:“成功以后,他是不是就爱上她了?” 阿砚、阿哲对视了一眼,阿砚说:“娘子,您恐怕不知道……郎君有多在意您。这蛊虫入心的滋味我也没尝过,看郎君刚刚被下蛊那几日,日夜于梦魇搏斗,哪怕他失去意识,也只重复说着几个字……” “……什么字?” 萱儿的心揪了起来,刚下蛊,沙玛沙依必不会那么傻,立刻就说出来。那么刚开始那几日,郑颢他们肯定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连崔瑾昀都不如,脑子里没有被下蛊的想法,更不会去抵抗它。 这样傻傻的他,会说什么? “他说……萱儿别走……” 萱儿的泪失控般的无声滑落:萱儿别走! 那蛊虫在咬他的心、抹掉他的记忆,毫不知情的他,只下意识的要“萱儿别走”…… 对啊,他不是一般人,他有两世的记忆,每一世都与她有关。想到这个关键,萱儿将脸埋入自己手心,再抬头时,她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几日后,他萎靡低热的病情,是不是就消失了?沙玛沙依便将他带回了节度府?” “都说好人有好报。我们在的那个营里,有南诏各部族的人。基本上是部族间的争夺战乱,沦为奴隶的俘虏。他们当中有不少会说天朝话,像河蛮、阿都、阿旁、芒布、于矢、僚子这些部族。 郎君就带着我们去接近他们,我们有力气,帮助那些已经被折磨了很久的奴隶,还把之前的一个弓久给撵走了,这才迫使他们用我们的人做营头,再来的弓久,也不敢像以前那么嚣张。 所以,在郎君被下蛊之后,一个僚子部的老兵就说,他懂怎么化解蛊毒,但是,方法非常血腥,很少人能真的成功。郎君那时昏昏沉沉、时好时坏,他让那个老兵替他化蛊,无论什么代价……” 阿哲说着就垂下了头。 大家都沉默了。想都不用想,这个过程必定非常残酷。 阿砚接着说道: “这个僚子部人只来得及做了三天,郎君症状消失后,就被沙玛沙依接走了。那化蛊的方法总共要做二十一天,在这二十一天中,郎君不能离开下蛊人,离开超过一定的距离,蛊毒发作,他一样会死。” “所以现在是第十九天?” 以自己对郑颢的了解,他一定会利用成亲时举城同庆这天搅局。 “娘子,您真是未卜先知……” 阿砚刚说完,被阿哲捅了一下:“娘子跟郎君那是心意相通,什么未卜先知?真是个二呆子。” 跟着他还学萱儿跟郑颢撒娇的样子,翻了个大白眼。 萱儿“噗呲”一下笑出来: “你们就皮,等着去给你们家郎君做御者(伴郎)吧。” 阿哲急了,忙问:“成亲那天我们是要跑路的,哪有什么御者?那……娘子,那您呢?您去干嘛?” “我?我当然是要去宣旨啊!” 第328章 不及失汝之痛 沙玛沙依住的院子是花园正对着的那间,萱儿打开门,就能看到她的院门。 张绾绾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从一个仆人口中问出,郑颢也住在里面。她回来往凳子上一坐,“咕噜咕噜”灌了两口凉水才说: “死花痴!还没有成亲就住在一起,真是臭不要脸!” 南诏国共有六节度、二都督,他们各有一定的兵权、财权,权利很大。女人往往被他们当成礼物送来送去,节度府后院的女人也不少。 沙耶乌力的夫人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奇怪的是,他后院里的女人都没有生育。 南诏贵族在没有儿子的时候,女儿同样拥有继承权,长女沙玛沙依便成了他的继承人,郑颢便是继承人的上门女婿。 那这个被她下了情蛊的男人住在她的院子里,在他们看来,也就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木蓝扁嘴道:“那我们姑爷不是被她占便宜了?” “就是!咱们不来,说不定还能日久生情呢。”张绾绾应和道。 李萱儿将桌上插的鲜花拨了拨位置,笑道:“你俩这么有空,不如到院子里逛逛,若是有人问,就说娘子请王子过来有话说。” “对哦,这都到晌午了,半天都没听到他‘姐姐’‘姐姐’的叫唤,是有点不正常。” 木蓝将公主的妆奁盒拿出来,看看用什么首饰,配公主明天穿的赤色缭绫团花锦袍,这是要去砸场子的行头,可不能输给了新娘子。 “放着吧,你们快去。我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昨儿半夜里外面有响动,今天连守门的守卫都少了两个。” 李萱儿记得,南诏王劝丰祐与父亲同年驾崩,算算也就是在这段时日了。 好巧不巧,赶上沙耶乌力女儿招婿,和他亲近的权贵,这两天都聚集到善阐府,世隆也还没能回王宫,这可对他大大不利。 善阐府到阳苴咩城六百八十里,官道很好走,只是要横穿王嵯巅管辖的弄栋节度。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王嵯巅与沙耶乌力是政敌,他不可能放,要与劝丰吉争王位的王太子世隆过去。 劝丰吉是扩张的狂热分子,虽然后来的世隆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现在他还小,不会急于眼前,但他叔叔上台就不一样了。 天朝边境的战事立刻就会升级。 “莫安,你去军营找阿砚、张直方,让他们留意拓东军的动向。郭淮,你到崔公子那里看看,世隆要动,一定会用到巫师。你们俩就负责两头联络。” 等到他们都出去了,杨怀信才问:“南诏有内乱?这样不是对我们有好处?我们可以趁乱逃回天朝......” “逃回去容易,可若他们的内乱会影响到天朝呢?那我宁可留下来控制局面。” 杨怀信皱眉道:“您不会真的要用嫁给祐世隆,来控制南诏吧?天朝不该要您做这样牺牲。” “嫁给祐世隆?我不同意。” 只见郑颢一身天朝圆领白锦袍,可头发还是像南诏男子那样,编着小辫披散在背上,他抬脚跨进外堂,就像从未别离过那样自然。 杨怀信惊喜道:“郎君!您可以随意走动?我们还以为......” “还以为我被女魔头绑在床上,从早虐待到晚?”他笑着答杨怀信的话,可从进门开始,眼光就没离开过萱儿。 杨怀信对萱儿指指门口:“莫安他们不在,我、我到门外守着去。” 萱儿低头站起来,转身往内室走。郑颢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萱儿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只好跟着进了内室: “这可是你领我进来的,我还从没进过女子居住的内室......” “快了,明天成了亲,你天天都可以进。”萱儿扭过头去不看他,却没收回自己的手,任他拉着。 他轻轻一拉,将她揽入怀里,轻声说:“我正有此意。只不过......你没有圣上的旨意,敢不敢与我成亲?” 这次轮到萱儿惊诧万分,她扬起脸看他,这一眼,看得两人动了衷肠,郑颢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了下去。 两地数月相思,一吻极情尽致。 等到两人分开时,萱儿忽然看见他满头是汗,捂着心口苦笑道:“还差一天都不行,什么都能忍,偏不能忍着不对你动情......” “那......我要怎么帮你?”萱儿也有点慌,眉头也皱了起来:“你这些天用的是什么法子化蛊毒?阿哲他们都不肯讲。” “你的匕首呢?趁着现在热血沸腾,应该效果会更好。”郑颢笑道:“只有在你面前无礼了,我要脱下鞋袜才行。” 李萱儿忽然想起来,当时在神庙里救出阿景恒则,他就是划开脚心,把毒血从脚底逼出。可他是划了一次,郑颢难道已经划了二十次? 她不是矫情之人,想到他那样反复的伤痛,仍不免心痛脚软。她将匕首递给他,推开他的手,亲手替他脱下鞋袜。 脚底包着纱布,她一层层将纱布打开,入眼的是伤痕累累的脚底,她忍不住鼻子一酸道: “每日一刀,才愈合,又割开。你这是有多疼?” “远不及失汝之痛。”他伸手捧起她的脸,微笑道: “不过总算是有效,既没有让我爱上别人,也没有让我忘了你。你转过身去,站在我背后给我讲讲你的事,还有阿哲,你是不是用嫁给世隆,来换了他们的自由?” 他说得轻松,实际上,他与沙玛沙依在一起的时候,心魔便会出来作乱,他唯有默念萱儿的名字,才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凡对他们的爱情有一点动摇,他都不再是现在的郑颢。 沙玛沙依也有过怀疑,可都被他用洞房花烛夜给搪塞过去。 十四天后,他感觉自我控制不再困难,试着将沙玛沙依打晕后,悄悄到前院去偷听。 虽然听着有些吃力,有些词不明其意,但他连猜带蒙,加上故意套沙玛沙依的话,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还设法悄悄找到了阿哲。 说话能让他分心,她背靠着他坐着,给他慢慢讲,他们来到南诏后遇到的事。 等听到他调息吐气的声音,她才转过身去,给他撒上止血药粉,从自己中衣上撕下布条,替他包扎好。 “明天还有最后一次,这个蛊毒就彻底失效了。不知这个办法,可不可以用在崔公子的身上......他不是习武之人,只怕痛更在我之上。” 他看着萱儿替他穿好鞋袜,拉起她的手,两人并排坐在床边依偎在一起。 “我本打算明日趁乱逃出去,但昨日看见你和祐世隆,我改变了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等他二人都说了自己的想法,才发现想法竟然出奇的相似。 第329章 小男人的征服欲 天朝皇族的子女,上到太子、下到郡主,所有人的婚姻至少表面上都要经过圣人的同意,也就是指婚。 不经圣意的婚姻,都得不到皇族的承认。 萱儿就算是愿意跟自己远离京城,可她骨子里还是个皇族,不论前世今生。 所以郑颢总是想尽办法,让自己能在官场里能站得住脚,这也是能光明正大配得上自己心爱女人的基本条件。 “照前世来看,虽说祐世隆终会继承王位,但我们要把这个拥立之功抢到手,天朝才好以辅助为由,往南诏派兵。 哪怕驻军五千,占了天理和气势,他们再想发兵天朝就不可能。 从我了解的来看,他们对骠国、婆罗门国、女王国,甚至是宿敌吐蕃,都不乏野心,只不过天朝最为富庶而已。 祐世隆有扩张的能力和志向,我们可以诱导他往那几个方向打,若是他不服管教,我们还可以扶持他的敌对力量,让他耗死在窝里。 至于我们......还等回去向圣上或是未来的圣上,讨一道圣旨。” 郑颢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他爱萱儿,当然也会为她考虑,不能不清不楚的在一起,这终究会是她心里的遗憾。 “那......若是有了圣旨呢?你会怎么做?”萱儿故意逗他。 “那还用说?立刻娶你为妻,打下南诏,让他们像安南一样,成为天朝版图上的一部分。” 萱儿又惊又喜,什么扶持祐世隆?这才是她的真正想法。她追问道:“拿下南诏,只靠播州李长风那一万兵马?” “这怎么可能?我在南诏这几个月,发现他们表面盛极,可各部并不是很齐心,加上节度、都督为了自己的私欲,与王庭也是貌合神离。 还有,南诏国对待奴隶,比天朝更野蛮。难道从内部破坏,不比强兵压境更厉害?...... 我们是天朝人,南诏人不可能一开始就自动归属,所以不管哪条路,祐世隆必须抓在手上。” 萱儿抿嘴笑道:“看来,沙玛沙依算是引狼入室了。其实在我来之前,我父亲......” “参见世隆王子!” 外面杨怀信大声说道。内室有窗户,他在提醒里面的郎君赶紧回避。 “姐姐,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我正想来找你,你就派人来找我了。”世隆一进门就看见萱儿坐在外堂的蒲垫上,他也过去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姐姐,世隆准备会都城去,我要你跟我走。” 萱儿笑道:“走得这么急?一定有原因。你不说,我不跟你走。” 世隆这是有备而来,他必须跟她摊牌,天朝三个月前在边境宝州等地,将蒙莘将军的两万残军打得只剩下两千逃回境内。 现在天朝军还在边境,只要能调动这一万人马,必会牵制叔叔和王嵯巅的行动。 外患,是促进内部团结的有效力量,他是名正言顺的王太子,外患会让他更得人心。 所以他不惜打开国门,放“敌军”进入南诏。 而要控住得住“敌军”,非公主莫属。 这是他和一群大臣商量的结果,也是他今日必须要和李萱儿摊牌的原因。 他的眼圈立即红了,伸手拉住萱儿垂在地上的帔子,可怜兮兮的看着她道:“姐姐,现在我只有你了。” 萱儿吃了一惊,虽然猜到,但听到他说,还是有些心急。 她和郑颢只是把大的方向沟通了一遍,具体实施方案,两人还没来得及细说。只能随机应变: “天呐,难道是你父亲......现在都城情况如何?” 世隆摇摇头道:“都城当然还是我亲叔叔把控,好在王嵯巅还在弄栋,但也比我们近得多。忠诚的段宗榜将军......姐姐,我不能再往下说了。” “为什么?” 世隆抬头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李萱儿挥挥手,让杨怀信、张绾绾和木蓝他们退下去。他们刚出大门,世隆突然用南诏话大声命令: “锁门!” 李萱儿没学过这个词,正摸不着头脑,便听见杨怀信在外面与世隆的侍卫起了冲突,他带来的人不少,外堂的门被侍卫锁上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关门?你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萱儿冷冷一笑,站起来就要往门边走。 可她胳膊上的帔子还拽在世隆手里,他拉住了她: “姐姐你听我解释,世隆爱慕你,也决心要照顾你一辈子,本想等到我坐上王位,风光将你娶回王宫,可现在出了状况......” 他拉着她的帔子也站了起来,从背后一把抱住她:“有些话只能同自己的家人讲,姐姐你只要做了我的人,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萱儿要挣开他的怀抱,可女人的挣扎,像咬钩鱼儿在水里扑腾,越激烈越能带给渔夫兴奋。 身体的触碰,更激发了这个小男人徒然而起的征服欲: 拥有她,不仅能得到天朝兵解燃眉之急,更能麻痹天朝,为他将来称帝做铺垫。 “姐姐,这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将李萱儿抵到墙边,将她扳转过来,萱儿一巴掌甩过去,却被他禁锢住双手,他脸上带着轻浮的笑容: “你是姐姐,怎么比我还害羞?我回宫那天,父王就赐给我两个女人......难道天朝公主成年的时候,就没有宫人教你,将来怎样和你的驸马行夫妻之事?” 李萱儿太意外了,她没想到世隆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什么时候暴露的? “那是她和她驸马的事,与你无关。”郑颢在他身后冷傲的说。 世隆松开手,避着脖子上的匕首,慢慢转过脸来,他看见了那张最不想看到的脸:“郑颢?” “正是在下。” “你跑到别的女人房间里,沙玛沙依知道吗?难道......你的心就不会痛?”世隆不怕他,想用手指将他的匕首推开,却发现郑颢并没有让的意思。 郑颢将公主拉到身边,冷言道: “沙玛沙依怎样我不关心,我劝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如何回都城继承王位,秘不发丧瞒不了多久,想让天朝替你摇旗呐喊,你还敢冒犯天朝公主?”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沙玛沙依骗了我们,还是你骗了她?你根本没有被下蛊......” 李萱儿想起他刚才对自己的侮辱,怒道: “你早就谋划要借我身份要挟天朝,却天天在我面前扮清纯,三郎,杀了他!” 第330章 解药换自由 祐世隆盯着李萱儿精致的脸,再早熟他没真的了解女人。这个一向包容他的女人,狠心起来,像春天第一次捕食的毒蛇。 “姐姐......我才十五岁,难道就因为我知道你是公主没有说出来,你就要杀我吗?你以前对我的好,那都算什么?” 郑颢首次产生想把人扇进墙壁里的感觉。 李萱儿咽了口气道:“不杀你也行,你把崔公子的解药交出来,我考虑还你自由。” 匕首离开了他的脖子,他摸着脖子向旁边的窗走去:“姐姐,你真的以为走进这间屋子,我就丝毫没有防备?你看看外面就知道,你们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他推开窗户,脸色却变了。 窗口探过一个脑袋,张夔笑眯眯的打招呼:“郎君,您来啦?” 自然得就像天天都能见到郎君一样。 院门关着,十几个南诏侍卫被绑着手脚,嘴里胡乱塞着他们的头巾,东倒西歪的坐在院子里。 莫安、郭淮带着阿砚、崔公子他们回到别院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在和杨怀信动手,解决十来个人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屋里的世隆一直以为,那是在打杨怀信弄出的动静。 阿哲要冲进屋子里,崔公子拦住了他们,只让张夔站在窗外听着里面的进展。 他更不会在世隆面前暴露自己。 阿砚推门进来问:“娘子,外面打死了一个侍卫,我们要用巫师给的化尸粉化了,进来讨杯热水。” “拿去吧。” 看萱儿一本正经,郑颢虽不知,但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恐怖的东西,两人一左一右夹着世隆在窗边看热闹: 只见阿哲拖了具尸体放平在空地上,在上面倒了包白色粉末,阿砚拿了壶热水出去,往粉末上倒,粉末立刻随着水翻腾起来,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 过不多时,那尸体连同衣服一起化成了黑色的浆水,再看不出原样。 坐在地上的侍卫惊恐的努力挪动着,试图远离那滩黑水。 虽不知是什么,阿砚说的“巫师”二字,就已经让他们深信不疑这是可怕的巫术。窗前的祐世隆面如死灰:他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在他看不见的墙边,崔瑾昀正静静的看着地上那滩黑水。 他这一个月来经历的事情,颠覆了他对炼丹药的看法,甚至是原来熟悉的毒药,也以完全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这化尸粉的方子记录在阿景恒则的册子上,注明是从吐蕃传过来,他觉得毁尸有悖神旨,自己也没有试过。 今天一试,竟然成功了。 他暗暗苦笑:看来,自己在“巫师”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这招“毁尸灭迹”,果然成功震慑了世隆王子:不能跟他们翻脸,巫师也是他们的人,就算自己用血蚁控制他,他也不会真心侍奉自己。 “公主姐姐......世隆愿意......愿意听您的话......巫师的解药可以给您,不过只有两年的量,神主说,两年以后,乌撒族新的神主便可以出师了,这个天朝人就可以......” 他手上的解药,必须每三个月吃一次,可以保证血蚁在崔瑾昀身体里不发作。 “好狠毒!我们真心实意救他,他却连条活路也没给我们留下。”李萱儿愤然道: “有不讲信义的人,就有不讲信义的国家,南诏向天朝称臣,却反反复复的撕毁国书,侵犯天朝。世隆!你让我拿什么来相信你。” 世隆忙说:“公主姐......” 看到李萱儿瞪了他一眼,赶紧把后面一个字咽了下去:“解药就在我屋里,可以叫杨乐波罗过去取。” 萱儿往地上那堆侍卫细看,果然看见一个衣服颜色略有差异的,还真是杨乐波罗。 “莫安,给杨乐松绑,把他带进来。” 杨乐波罗进屋的时候,萱儿晃眼看见他在笑,再一细看,笑容没了,换成他一贯的顺从。 “杨乐波罗,立刻到我房里把巫师的解药拿来。” “是,王子。”杨怀信跟着他出了别院。 “公主......” 萱儿纠正道:“你还是和大家一样叫我‘娘子’吧。你记着,别净想着在背后出阴招,我在长安皇族里长大,见过的招数比你想出来的多得多。” “世隆知道了。” “我们不如谈点有趣的,世隆王子有把握拿到王位吗?”郑颢不紧不慢的说。 世隆对这个男人有直接抗拒的感觉,难道是因为他长得比自己高大?他闭着嘴不想回答。 “如果我没猜错,段宗榜将军并不在什么骠地边境,而是顺着伊洛瓦底江南下,到蒲甘试图收回骠地去了...... 南诏早没了鼎盛时期的广大疆域,王子年轻,别学着他们自欺欺人。送信加上他大军北上的时间,到了阳苴咩城,恐怕早已尘埃落定,只有俯首称臣的份了。” 这个男人可怕之处,就在于他好像无所不知。 世隆抬眼看了看他,鼻尖渗出一点点汗。他支吾道:“这个......段宗榜将军会赶回来的......再说沙耶乌力也会派兵......” 郑颢哈哈大笑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会信。若是他的兵能动,你就不会要撑到明天婚宴之后才敢偷偷离开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王子,他们到了善阐府后,帮助阿贤逃出了俘虏营,几经波折,他联络上了大半年之前放在南诏的探子。 这探子是偶然挖到的南诏女人,却因为阿贤救了自己,有将她母亲和弟弟安顿在宝州,自己心甘情愿跟着阿贤。 连阿贤也没想到,这半年多里,她居然混到了杀父仇人沙耶乌力的府里,在外院做书房茶水、洒扫婢女。 这活不会让奴隶干,必须是身家清白的南诏女人。 她不知怎么就办到了。也许用了女人的办法,阿贤没有问。 靠郑颢那个南诏话水平,偶尔晚上溜出去爬爬屋顶,得到的消息肯定没那么全面。但婢女孜莫阿木听来的消息,就有用得多。 她甚至还偷了一副南诏堪舆图,阿砚他们偷偷画了两份摹本,原图又让她送了回去。 世隆已经完全不想抵抗了,他甚至怀疑,郑颢是故意被蒙莘抓住带回来的。 他犹犹豫豫问道: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第331章 合作 李萱儿真想抱着郑颢的脸亲一下,这家伙哪里是中了情蛊被带回节度府?明明就是打入节度府的细作。 她微笑道:“我们可以护你登上王位,条件就是你要牢牢记住,南诏国是天朝帮助你们建立的,‘永为属国’,是你们白字黑字写在国书里的,不但你要改名,还要老老实实,不能出尔反尔。” “改名?” 世隆有些疑惑。 李萱儿拉下脸道:“先祖李世民、李隆基,你这名字犯了我天朝两位圣人的名讳,这还不该改?” 前世,就是从世隆不肯改名,李温拒接国书起,正式撕破脸面,两国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战争,东、西川、黔州,包括安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战争更是为拖垮岌岌可危的天朝,充当了最后一根稻草。 “改改改……那,娘子您说,我改什么名字好?”世隆觉得现在上位要紧,改一个名字有什么了不得。 李萱儿想了想道:“天朝以外为‘胡’,地支最后一位为‘亥’,有承前启后的意味,天朝为天,南诏为地,继往开来,弘尔国威。你就改名叫胡亥吧。” “祐胡亥……好,娘子说好就好,回去我就让内务大臣改。”祐世隆就这么成了祐胡亥,他不懂天朝历史,当然也不知道,胡亥败了他爹打下的大好江山,二十四岁被逼自杀,背了千古骂名。 旁边的郑颢,就差没仰天大笑出门去了。 杨乐捧着个木匣子进来,世隆脸又变了色:你个败家孩子,叫你拿解药,你把我全部家当都搬来,依公主性子,我还能搬得回去吗? 匣子里是世隆收集的各种灵丹妙药、毒药解药,神主给他的八份解药用了一份,剩下的也都在里面。瓷瓶分不同颜色,上面都贴着标签,只不过写的不是天朝文字,萱儿看不懂。 “王子的药都在这里了,杨乐怕娘子不信,全都搬来让娘子自己看。”杨乐一本正经的说,完全没有故意为之的意思。 李萱儿乐了,把匣子盖好,拍拍盒盖说: “那我就全收下了,解药之外的,正好送给崔巫师赔罪。怀信,你给崔巫师送去,让他看仔细,别吃错了。” 虽然只有两年的解药,至少不用受人控制,也有时间去找解蛊的办法。 世隆见解药也送了,名字也改了,下面该谈谈怎样帮他回都城继承王位这件大事了。他陪笑道: “娘子,您看时间所剩无几,明天就是沙玛沙依和郑郎君成亲的日子,确实如你们所知,要想不被王嵯巅察觉,拓东的兵我不能动。 沙耶乌力给我一百轻骑,等婚宴上的人喝了药酒大醉不醒,我就绕通海、银生府回羊苴咩城。到时都城里有我的人接应。” “绕路太远,要多花几天时间才能到,你那’秘不发丧’很容易被劝丰吉看破。由我们的人护送,横跨弄栋,避开州城走小路,应该可以出奇制胜。”郑颢顿了顿又说: “我需要弄栋军的军服、身份,五百个,还要归还我们的武器。” 他们在南诏是孤军,唯一能够挟持的是世隆王子,但他不想把宝押在他一个人身上。 南诏国目前最有权势的就是王嵯巅,他的二十万弄栋军装备最好,优越感也最强,用他们的身份,更容易隐蔽。 “这个......我要去和沙耶乌力商量......” “去吧,小孩子做事,是该和大人商量。”郑颢瞟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 要知道,无论是在天朝还是在南诏,都把父母亲称为“大人”,南诏的神主和巫师也可以称为“大人”。 现在郑颢却把这称呼用在沙耶乌力身上,他的讥讽不言而喻。 萱儿笑道:“我的兄长,也就是天朝太子,他已监国两年,郑郎君曾是他的太子左庶子,你以为辅佐我兄长多年的人,还不配指导你吗?” 这轿子抬的...... 世隆心里刚生出来的那点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原来他不光是武将,还是太子的辅臣呐,难怪说出来的东西比别人更胜一筹。 他立即对郑颢拱手道: “郎君肯帮世隆,不,是胡亥,若郎君肯帮胡亥度过难关,胡亥必知恩图报。” 郑颢点点头说:“说这话还早,你叫人去探听探听,沙耶乌力明天的行进路线,可能会与你想的不一样。 他是人精啊,左手将二女儿送到你身边,右手将小女儿送到弄栋城,你知道,你叔叔的儿子,你的表兄吉直信就住在弄栋城吧?” 这事是沙玛沙依告诉他的,只不过,她说妹妹去弄栋城看姨母,其实是去把姨母一家也捎到羊苴咩城去。 世隆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其实他的心里谁也不信,只是父亲多年放权,等到病倒要交班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人存有二心。 这个在民间长大的王子,被萱儿和郑颢两人搅得一脑子糊糊,不过,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要尽快赶回京城,否则谈什么都是浮云。 公主他们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精兵,而且与自己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出现状况也好控制。一念之间世隆做了选择: “好。我就跟沙耶乌力说,你是我的武进,你和我一起走,这样问他要军服武器就顺理成章了。” “你等会……用天朝话说,那个武进是个什么东西?”萱儿抓住了一个词。 世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个,不是东西,是……妃子……反正也不是真的,暂时用一下。” 好吧,原来沙耶乌力把自己女儿塞到我前面去了,虽然我不会嫁给他,但也不能由你给我降级,看来刚才坑你不算冤。 三人把整件事从头理了一遍,发现中间有个大问题: 宾客们喝酒被药倒,会在一个时辰后醒来,这时王子可以不在,可新郎新娘是要站在廊下送客的,那不就露馅了?必须得换新郎,而且要从婚礼开始就得换。 如果能换人,今晚就可以出发,这又多赢得一夜时间。 可现在到哪去找新郎?这是真成亲,沙耶乌力父女不要面子的吗?万一沙玛沙依恼羞成怒闹起来,还是会露馅。 宾客里有王嵯巅的人啊。 第332章 替婚 屋里除了萱儿、郑颢、世隆,还站着两人,一个是杨怀信,一个是杨乐波罗。他们站在门边,隐约能听见他们说的话。 郑颢对世隆说:“你去找沙耶乌力要军备吧,我叫两个人过去帮你,你的人也都让你带走。新郎的问题我来解决,明天先瞒着沙玛沙依。” 向导阿比和张直方,混在世隆的侍卫里,跟着世隆出了别院。 阿哲把药匣子送出去给崔瑾昀,丁嘎把标签上写的字翻译了出来。写着“血蚁蛊解药”的瓶子,里面果真装着七粒药丸,味道颜色和崔瑾昀曾经吃过的那粒一样。 他这几天都在研究阿景恒则的那本册子,发现好几处解释上都说“见后详解”,结果根本没有“后面”,或者……根本还有一本“下册”。 阿景恒则表面上一副很爱惜崔瑾昀的样子,教他巫术的时候也似不遗余力,哪知步步是坑,利用他平衡部族巫师,最后还要让他两年后死于蛊毒发作。 阿砚拿起一瓶毒药看看又放下:“公子,替郎君解蛊毒的那位僚子部老兄可以找到,就是不知他懂不懂乌撒部的蛊毒。” 这两个部族祖先不同、习惯不同、语言文化也有很大差异。 崔瑾昀不置可否,他将匣子交给雪晴:“我去见见三郎,你回去等我。” 他推门进屋,郑颢迎了上去,两人相见都有点心酸,郑颢惨笑道:“当初说好这辈子同甘不共苦,你食言了。” “上次你摔下山陪我一次,这次算我陪你。”崔瑾昀上下打量着郑颢,最后眼光停在他脸上:“我就不陪你们去都城了,我要回到乌撒部去。” “乌撒部?去做什么?是要去找巫师要解药?”郑颢问道。 崔瑾昀点点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这是其中一个理由。还有一个,我不能一辈子跟在你后面。三郎,你们想不想让南诏变天?” “变天?”郑颢和萱儿对视一眼。 “看你们一点不奇怪,就知道你俩也是这个主意。一路上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你们都是未卜先知的人,我只要相信你们就足够了。”崔瑾昀淡淡笑道: “阿景恒则利用了我,还要我的命,那我不去拿回属于神主衣钵传人该有的一切,不是白白为这个名头牺牲性命? 三郎,这个半神族交给我,我会让他们听命于你。别小看乌撒部,神主的精神控制大过他的战斗力。” 郑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狠命抓住他手臂,盯着他的眼睛问: “你是做了什么决定?我不允许。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任何东西,我都不要。我的蛊毒都可以解,我不相信你的不可以。” 崔瑾昀脸上略过一丝笑意: “这么霸道?以前这个时候,我该和你斗嘴吵架了吧?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不想这么快让雪晴知道。 若是不能解蛊毒,我已经一个续命的办法,那就是把它练成本命蛊,像阿景恒则那样活着。” 神主都是在育有儿子之后,才开始练蛊入体,还有他们神力变强的同时,由于本命蛊反噬,寿命都不会太长。 这两句话他没有说。 “三郎,分些人过去给公子,神主没有侍者可不行,何况他还是奉太子令回去接收乌撒部。”萱儿一说此话,他们两人眼前一亮: 不错,崔巫师是陪王太子来的善阐府,说起来,乌撒部的地盘还在拓东节度辖内,只不过他们是自主自立的部族而已。 有王太子的谕令,以及拓东节度面上的治令,崔瑾昀行动要容易得多。 三人正说着,听到外面杨怀信在说话,他敲门进来问: “杨乐说他要见娘子。” “世隆有什么事?让他进来。” 杨乐是一个人来的,他见崔巫师也在,稍微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到: “尊敬的公主,刚才你们跟世隆王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明天不是差一位新郎吗?杨乐......杨乐愿意。” “你愿意?你原来就认识沙玛沙依?你喜欢她?”女人这方面的反应总是比较快。 杨乐哭笑不得,摆手道:“不不,不是。请公主赐杨乐纸笔,养了给你们画一下河蛮部的位置,你们就能明白杨乐的意思。”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平时都是沉默而顺从的,常常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等到他画了几笔之后,萱儿就知道,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这里,是我们河蛮部聚居地,通海都督里有三个部族,河蛮最大。当初蒙氏打败了我们的祖先,带着剩余的人,从羊苴咩城退到了南诏的边缘。 通海都督没有兵马,遇到战事,拓东会向通海强行征兵,这些没训练过的通海兵,往往会被迫冲在前面做肉盾,所以我们族人损失很大。 通海都督由三个部族首领轮流担任,现在正好轮到我阿达做都督,这也是王子要把我捏在手上的原因。” 他嘴里说着话,手上将南诏南部的四个辖区画了出来,他看看郑颢和萱儿说: “公主有情有义,郎君很有见识,你们帮世隆可不要帮了会咬人的毒蛇。世隆待我像奴隶,不过是要我更畏惧他。 世隆想要公主,不过是他趁乱逼问出公主身份,想借助天朝的力量替他坐稳江山。但就像他杀了那个透露公主身份的侍卫那样,他也会杀了任何一个阻挡他称帝的人。” 称帝!郑颢淡淡问道: “你呢?你想要的什么?” “我想要拓东城主上门女婿的身份。以通海现在的地位,我们有天朝血统的河蛮部永远都是次等人,沙耶乌力没有儿子,拓东城主迟早会传到沙玛沙依和我儿子的身上。 我想结束拓东对通海的欺压,这是我唯一能为我族人和我后代做的事,我不想再像我阿达那样,只能毫无反抗的将亲儿子,交到任何能践踏通海的人手上。” 李萱儿接触杨乐波罗的次数不少,因为他总是形影不离的跟在世隆身边。 每次世隆要吃天朝侍卫做的食物,他总会拿着他们的食物来交换。萱儿相信,那绝不会是世隆要求他这样做的。 还有那侍卫被杀死的第二天,世隆来找自己,杨乐在旁边玩自己那把淬毒郁刃。 她虽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猜透他表达的意思。 “好,我们成全你。杨乐,你是南诏的儿子,也是天朝的儿子,身上流着天朝人的血,是光荣不是耻辱。”萱儿坚定的说。 杨乐激动的在地图上“羊苴咩城”的位置,写上了一个“天”字: “公主,杨乐与河蛮族人全力支持你!” 第333章 护送返都 崔瑾昀的决定,以及杨乐的加入,使郑颢那张南诏地图悄悄发生了变化。 几人商量了一下,由张直方带人保护崔瑾昀,杨乐甚至提议,让他们收了乌撒部之后,把西面的会川都督也拿下。 会川都督一样没有兵权,那里居住着大量被南诏从天朝掳掠过来的天朝人,他们成为南诏城主的奴隶,在会川承担着南诏的大部分手工制造。 “掌握会川,就可以解救那些天朝人,他们大多数是太和三年从益州过来的,太和四年南诏战败,被李德裕将军索要回去了部分,当时被扣在南诏的大约还有五、六万人。” 这些天朝人在南诏做了二十年的奴隶,天朝再没能将他们要回去。 张直方道:“乌撒部离宝州很近,李长风要出兵骚扰边境,替你们分散王嵯巅的注意力,还不如直接将目标放在会川,可以向那些天朝人造势,最好能挑动事端造反。” “对,你把阿哲、阿荣带去,他们在东川、西川待了八个月,在那边他们有自己暗线,能帮得到你。” 人很快分好了,剩下就是等世隆的消息。 “杨乐,你有把握让沙玛沙依听你的?”李萱儿对这一点还是有些不放心。 沙玛沙依连自己阿达的话都敢反抗,要不,沙耶乌力也不会同意她找个天朝人做上门女婿。 杨乐呵呵笑道:“我是诚心依靠她,自然诚心待她。再说我有我的办法,你们尽管放心,不会出岔子。” 萱儿撇嘴道:“有什么方法?男人最爱用的就是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 “不不,我比郎君认识她早得多,小时候我们就跟着各自的阿达,在江川见过面,只不过我对拓东一直没好感,她又从小骄纵......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都长大了嘛。” 杨乐跟世隆差不多大,但他明显要成熟一些。 他离开不久,世隆就带着沙耶乌力过来了。既然要公开支持世隆,郑颢也没走。 “不知贵客竟是天朝万寿公主,真是怠慢了贵客。”沙耶乌力客气道。 萱儿微微一笑:“您没有怠慢我,只不过,差点抢了天朝圣人的女婿。若不是我坚持亲自过来,悄悄解决这件事,等着您的,可就是越州、宝州的天朝大军。” 沙耶乌力大惊,正要辩解,萱儿抢先道: “莫安,宣旨。” 莫安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圣旨:“上护军、冠军大将军郑颢接旨!” 郑颢见莫安真掏出一道圣旨来,心里真是七上八下:难道......莫非......这不应该是一见面就该说的大事吗?小丫头找打! “门下,朕之爱女,系晁美人所出,身份贵重......” 同一道赐婚圣旨,终于第二次接到,跪着听旨的郑颢感慨万分。 从这一刻起,萱儿终于再次属于他了! (正在写,马上替换)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她!长安城最出名的贵女,万寿大长公主李萱儿。” “女人?女人让她自尽。去点男人。” 王朝安转身向反军将领跪下道:“将军,此女狡诈,当立斩。” “无耻!”李萱儿拨开挡着她的人,走到前面,不屑的对王朝安说:“你不过是想替你母亲出口气罢了。” 那将军拔出佩刀,走到已经站出来的几个人前面,手起刀落,于琮、李泾几人还没来得及叫,顿时人头落地。 他走到李萱儿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一个老妇,有何本事?” 李萱儿里面穿着男装翻领袍袴,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裘皮大氅,梳了个简单清爽的高髻,髻上簪着金箔珠花,毫无逃跑的狼狈。 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轻柔笑道: “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不会让自己死在一个反贼的手上。不信你过来,我把长安城的秘密说给你听。” 秘密?那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了两步,李萱儿作势要对他附耳说话,旁边的王朝安大叫道: “将军小心!” 可惜,李萱儿的手已经握着一根金簪,飞快的向那反将的脖颈刺去。 “杀......杀......了她......” 没等旁边的军士冲过来,李萱儿捡起刚才那把,砍过自己亲人头颅的刀,往脖子上一抹,亲人的血,就这么汇在了一起。 李萱儿倒下的时候,她身后的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喊道: “杀一个够本!” 顿时,几百人喊声雷动,向离自己最近的反军士兵冲去。 第334章 傻缺 已经走过去的牛车队伍停了下来,侍卫问他们从哪里来? 阿哲使了个眼色,来自阳苴咩巍山的俘虏兵上前说道:“我们是沙卻的弄栋兵,到蒙舍赕去增防的。” 那侍卫向牛车里小声说了两句,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直起身来挥挥手,牛车队伍缓缓走了。 “好了好了,郎君,我们快走吧,进了阳苴咩境内就安全了。”世隆心惊胆战的说。 郑颢冷冷道:“这就是你的判断?阿哲,带你的人到前面找地方布口袋,不出十里地,就会有追兵来了。” “追兵?那我们不是应该赶紧跑吗?”世隆有些不解,他恨不得带着自己那几十个人一路狂奔回都城。 “跑?若是被暴露了,你以为你还进得了城?还不快跟着打埋伏的走?”郑颢一开始看这蛮子就不顺眼,要不是他还有用,早取了他性命。 萱儿朝四周看看这一带路边都是密林,打埋伏确实是个好地方,可若来的人多,这招未必奏效。 “可惜崔公子不在,这里用他的白蝶,应该效果最好。”萱儿朝头顶一指,郑颢、杨怀信都抬头望去。 他们正走在巨大树冠的下面,这些高大的树冠仿佛连成一条绿色长廊,各种藤蔓攀援其上。 郑颢笑了:“我娘子最聪明,把他们全灭,不如将他们吓退,这样他们连对手是谁也弄不明白。” “呸!还没有拜堂,谁是你娘子!” 自从得了赐婚圣旨,郑颢就一直揣在怀里,恨不得让每个人都看一遍。好在还有杨怀信、莫安、郭淮三个是内宫出来的,要不只剩他自己能走在公主身边。 笑归笑,阿哲、阿砚已经得了命令,埋伏就在这里。 “郎君,这叫望天树,意思说爬到树顶就等于登上了天,上树也不容易啊。” 他们带出来的几个俘虏兵,脱了奴隶身份,也都很高兴。 刚才上前搭话这位叫阿措阿和,他是阳苴咩的奴隶,因为忍受不了城主的暴力造反被抓,善阐府修行宫要人手,就把他们拉了过去。 “这点高度还难不倒我们。阿和,你要不要跟阿哲比比?”郑颢还真想看看他们南诏人的能力。 阿和嘿嘿笑道:“恩人的身手很厉害,不过......比爬树他就......阿和不想谦虚。” “是吗?那就比比,看我们谁先把纸包挂到树枝上!”阿哲将一个纸包放在他手里。 大家都来了兴趣,纸包里肯定是送给弄栋兵的好东西,有半个蹴鞠球那么大。两人将纸包挂在腰上,“腾”的一跳上了树干。 阿和手脚协调、动作灵敏,还真像一只爬树的猴,阿哲一看,光比爬树,他还真不一定能赢,暗暗用了内力,提气向上跳去。 下面的人都暗暗好笑,你这不是欺负人家南诏老实人嘛! “阿和是个好苗子,你让阿砚带他,是不是想培养他?”萱儿低下头来眨眨眼睛,树叶缝隙里射下来的阳光,变成了她眼里的光斑。 “这次带出来九个人,都是之前对我们很友好的南诏奴隶,最主要是这几个都会说一些天朝话,乌基朗达跟崔公子走了,其余八个,我都打算好好培养。” 萱儿抿嘴笑道:“知道了,我家郎君。” “你说什么?没听清,再说一次......”郑颢微微有些激动。 “听不见算了。” 还没来得及再问一次,在后面望风的吉克约布、乔金比骑马回来报告到:“郎君,后面有弄栋兵来了,二十骑兵,步兵至少上千!” 站在边上,仰头盯着那两个纸包看的世隆一惊,低下头来眼前一片白光,顿时像瞎了似的惊慌: “追兵?是追兵来了?” “萱儿,你和杨怀信跟弓箭手。阿砚、阿哲带人跟我来!……哎,王子,你往哪跑?”郑颢提着他领子。 “我……我不是跟娘子埋伏去……” “离我娘子远点,丁远、周钊,看着他!大家行动!” 世隆:#@$*% 萱儿:…… 很快,百来人跟着郑颢退出望天树,在路边坐下来休息;百来人连人带马隐蔽在密林之中。 “等郎君他们过了这两棵大树,追兵过来,我们俩一人一箭。” 杨怀信指了指书上挂着的药粉包,这其实就是“千蝶幻影”用的药粉,只要吸入一点点,人就会产生幻觉。 又因为士兵脑子里,都绷着随时要杀人这个念头,就会导致幻觉中自己被人杀,从而挥舞武器抵抗,造成互相伤害。 萱儿他们要做的就是,趁机杀死前面的弄栋兵,郑颢他们当然也会趁机倒下,让后面的士兵因恐惧而不敢上前查看,以为人都死了,从而撤退。 大家正在望眼欲穿,就听到外面喊打喊杀,郑颢他们骑着马奔驰而过,后面的弄栋兵追了进来。杨怀信嘴上的牙哨一响,路两边的人使劲一拉,地上的藤条成了跘马索。 郑颢他们也以牙哨为号,纷纷大叫“落马”。 李萱儿、杨怀信二人的箭呼啸而上,刺破了纸包,里面的白色粉末撒了下来,下面被藤条绊倒落马的士兵本来就害怕,吸入迷幻药粉纷纷对打起来。 埋伏在林子里的侍卫百箭齐发,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不绝于耳。后面的弄栋兵一看,前面的人和他们追的人都死了一大片,有被箭射死的,有自相残杀互相砍死的,简直不要太诡异。 “有巫师!快撤!” “撤!撤!报告大军将!” 剩下的都是步兵,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大家这才纷纷从地上坐起来,从林子里钻出来,全都痛快的笑着。真他母亲的解气!到南诏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开弓。弄栋兵的武器,有用的都收拾到没受伤的马上驮着,还从他们身上搜到了不少南诏国通用的贝币。 清点了一下,这条绿色走廊上,这么就忽悠走了三百多人。 “郎君,你看!” 萱儿凑过去一看,一个骑兵的腰牌上写着:沙卻总佐司。 阿错阿和吓得吐了吐舌头,脖子一缩,没躲过阿哲一记爆头栗:随口说了个最近的地方,没想到那牛车里坐的就是沙卻的人,说不定就是这个“沙卻总佐”。 “沙卻……沙卻……”萱儿念着这两个天朝字嘻嘻笑道: “天朝不就是念’傻缺’嘛!” 第335章 郑颢正好 到了赵川赕,就到了都城周边。 侍卫们把弄栋军的上衣脱了,光着膀子赤着脚,只背着弓箭,成了那些大户家的奴隶兵。 剩下的武器藏在赵川赕附近的一个山洞里,马匹太宝贵,舍不得丢掉,阿措阿和建议分散放到几家自由民家里去养,要用的时候再去取。只留下八匹马,其余的人都跟在后面步行。 最后,在赵川赕买了一辆牛车,还有一个看上去还算机灵的女孩阿依莫。 木蓝和阿依莫跟在车旁,萱儿坐在车里,骑马的牛车前后各四人,其余只穿裤子的“奴隶”都跟在队伍后面。 这是他们这支队伍第二次“变形”,这一次,他们是清平官郑寻的堂侄,带着妻室家奴来投奔族叔。 南诏国有六位清平官,为了不想阿措阿木那样歪打正着,他们挑了一个家族不大不小,权利不大不小的世袭清平官世家郑寻。 其实是因为他姓郑,萱儿看了特别有亲切感,就点了他的名字。 这些清平官每一个世隆都很“熟”,那是他的师傅给他讲过几遍的结果。 他告诉他们,郑寻的六世祖叫郑回,是个地道的天朝人,三十岁时战败被掳到南诏,被南诏王阁罗凤看上,到了异牟寻这一代,做了清平官。 他家世代世袭清平官,所以子孙也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碌碌无为。 李萱儿一听瞬间明白,这......这......这是遇到对的人了!她纤纤玉指在郑寻的名字上一点: “那就是他了。” 她没听过郑寻的名字,但是郑回她听过,因为郑寻的儿子是郑买嗣,他年纪轻轻做了清平官,现在才知道是世袭的原因。 黄巢攻入长安那一年,郑买嗣还让南诏王向天朝提出和亲,天朝已是千疮百孔,不得已,只能同意把安化长公主嫁与他和亲。 但她不知道,这个居心叵测的郑买嗣,最后利用安化长公主一事,除掉自己三个政敌,成为了权臣,最后杀了世隆的儿子、孙子,推翻南诏,建立了短命的大长和国。 敢让天朝公主和亲就不对!那时费了她这个姑姑大把眼泪。 她这手指一点,便已改变了南诏的命运。 世隆骑马跟在牛车后面,他现在才真的相信,这位公主姐姐和她的驸马,才是老奸巨猾,自己千万小心,被落入他们的陷阱。 郑回是相州郑氏,郑颢是荥阳郑氏,算起来,他们还是河南道的老乡。 萱儿在牛车上把她所知前世之事,原原本本告诉郑颢,两人咬着耳朵悉悉索索密谋一番,入南诏前半段照实说,后面就现编。 阳苴咩城只有四个城门,与恢弘繁荣的长安城没法比,就连善阐府也比它大气得多。 他们这支队伍因为有几百奴隶跟着,早就引起了劝丰吉亲卫军的注意。城外,一队巡逻军拦下了他们。 “下马检查。你们,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真不愧是都城,这位马军小头目说的竟是天朝话。 南诏国不大,各地语言多达几十种,所以在都城说天朝话、写天朝字、用天朝的铜钱都是很正常的事。 就是把话稍微说得磕巴一点,字写得扭歪一点,就很入乡随俗了。 “这位是郑清平官的堂侄,他从家乡来,要到城里投奔族叔,车里坐着他的家人。”说话的是阿措阿木,他当然不用故意装磕巴。 那小头目打量了一下郑颢和骑马的几位,点了点头,立刻有马军下马去掀牛车的帘子,牛车里的萱儿向外面的人微笑颔首。 这么漂亮,肯定不是男人装的。 马军是南诏的高贵兵种,因为训练、考试都只允许贵族子弟参加,考过了马军,有点像天朝中了武状元,他们会有机会升到军将、大军将,为家族增添势力和荣光。 所以,他们的教养远在其他兵种之上。 看见漂亮的贵族女人向他们笑着打招呼,他们也微笑着点头示意,不知不觉中,这也让他们紧张的神经有所放松。 几个马军对着画像,一排排检查那些奴隶,世隆站在马旁边,紧张得脸都变了色。 还好萱儿给他贴了两撇胡子,在他眼角点了一个很明显的痣。这么明显的特点,如果有,一定会被画在根本不怎么像的画像里。 “总佐,没有查到可疑人。” 这位头目面部表情和善了很多:“进城吧,管好你们的奴隶,下次要用绳子将他们都绑起来。” “是是是,总佐教训得是,我们小地方来的,不懂都城规矩。”阿措阿木陪笑道。 “你胡说!” 这一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阿措阿木的心都快要跳到嘴里了,阿哲摸摸鼻子,手放下来的时候自然的按在了剑柄上。 牛车后面的世隆嘴唇上方粘着的小胡子,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他两边站着的丁远和周钊也把手搭到了身侧。 热血上头、千钧一发。 只见那总佐指指牛车微笑道:“小地方哪里会有这样美丽大方的夫人?” 我@#¥%&你母亲大人!阿措阿木一口气差点咽不回去。 郑颢冷冷剜了他一眼:我祝你能活到她做南诏王后的时候。 说完了笑话,那总佐好像也正要回城,他骑着马走在郑颢旁边,有了一队马军同行,竟然捡了个大便宜: 进城的时候,守门的门卒根本没检查! 进了城,那马军总佐微笑着问郑颢: “阿乌(哥哥)第一次来都城吗?需不需要曲比阿果给您指路?” 郑颢微笑着双手合十谢到:“达宾(朋友)客气了,我们认得路。” 马军总佐也向他双手合十告别,向相反方向走去,谁知没走两步他又叫起来:“阿乌,等等!” 你知不知道,一惊一乍会死人的啊! 现在,所有的人都想把这个有礼貌的马军,一口气踩到泥地里,永远不得翻身那种。 郑颢咬咬牙,无可奈何的回头问道:“您还有什么事?” 曲比阿果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他抬起手指指后面过来的一队马车,笑道: “阿乌,是您叔叔正好过来了!” 我爹...... 为什么给我取名“正好”? 第336章 认了个族叔 曲比阿果这句热情介绍,让牛车上的李萱儿都捏了一把汗。 他们计划见到郑寻以后,要慢慢拉关系、摆事实、讲道理的嘛,就这样大街上认亲,还要当着马军总佐曲比阿果的面...... 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萱儿准备随时下车,帮着郎君打圆场。女人的美丽,要用在关键时刻。 整个队伍都停在路上,郑颢手一抬,他们全部下马、牛车靠边、“奴隶”们靠边蹲好。路面让了出来,郑寻的牛车缓缓走上前。 郑寻在牛车里,早已看见了前面乌泱泱一堆人,也不知是哪家买了么多奴隶回来,正想示意车夫等一下。 忽然看见人家井然有序的将路面让了出来,不由得暗暗点头,还特意瞟了前排那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一眼:哎,还真有点天朝人的风度。 再一看,那年轻人迎着他的牛车走了过来,站在他牛车的侧前方,他两手交于胸前,左手握住右手,左手拇指压在右手拇指之上,向着他微微颔首。 这......这孩子向他行的是天朝叉手礼! 郑寻大大震惊,他祖上是天朝人,全南诏人都知道,他们也从不用遮掩自己的天朝血统,但随着南诏强大,而对应天朝中央趋弱,南诏越来越不满自己的属国身份。 为了避免家族与王庭的矛盾,从他祖君开始,就采取的无为之策,让自己在六个清平官中变得透明,不好不坏,正是保全之道。 他们不提天朝,天朝问题也永远投弃权票。 现在这样一个酷似天朝贵公子的人,特意向他行天朝的叉手礼...... 车夫回头看了他一眼,见清平官看着那位年轻人却没有任何指示,便继续赶着牛车过去: 什么人啊?跑到大街上来跟我家清平官拉关系。 郑颢脸上仍挂着笑容,可背后却开始冒汗:曲比阿果在后面瞪着自己,不如解释成叔叔对自己家有误会,所以还是要到府上才能认真赔罪。 他一边打着小算盘,一边尴尬目送牛车从自己面前走过...... 突然,郑寻的牛车停了下来! 郑颢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下竟然屏住了呼吸:郑寻的牛车停在了萱儿的牛车旁边,因为萱儿正站在自己的牛车旁,举手齐左胸,右脚后支,庄重缓慢的屈膝颔首。 它与民间双手搭在左胯处的万福不一样,这是天朝宫廷里才用的福礼。 这美貌女子,和她的宫廷福礼深深的刺激了清平官郑寻:这才是我的族人,与南诏蛮族天差地别啊。 “阿卜,停车。” 郑颢稍稍松了口气,快步追过去,再次向车里的郑寻行礼道: “堂侄郑颢见过族叔。” 郑颢?没印象啊,不过既说是族叔,不认得也是常事。他笑探头问:“你们是从都外来的?到都城有事吗?” “堂侄夫妇在南诏已无亲人,想到堂叔一族尚在都城,便想举家迁来。准备明日去买块交通便利的宅地,您看,我们连建房的奴隶都带来了。” 郑寻看了一眼整齐蹲在路边的奴隶,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府里倒是可以替你向户曹推荐,你们就跟......堂叔回府再详谈吧。” “是。” 等郑寻的牛车一动,郑颢转脸看着自家福星娘子,恨不得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一口,他小声夸到: “我娘子简直就是仙女下凡、菩萨降世......” “还不快走?再贫嘴,你的亲堂叔可就跑了!” 郑颢转身回头去牵马,对一旁的曲比阿果笑道:“不好意思,先告辞了,我堂叔催着我们过府呢。” 俊逸的曲比阿果咧嘴一笑:“后会有期啊,阿乌!在都城,有用得上阿果的地方,尽管来马军找我。” 嗯?送上门来的达宾? 郑府就在王城边上,看着高高的宫墙,世隆有些激动,不过,就算郑颢不提醒他,他自己不敢贸然行动。 但愿公主的眼光是对的,挑了这个碌碌无为的清平官。 这个堂侄也太实诚了,地还没买,盖房子的人都带来了......郑寻在路上就盘算好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不是亲戚,老乡找到自己,行个方便也没什么大不了。 下了车,他就让人去请管都城人口、住宅的户曹李继能过府。 李户曹急急忙忙赶来,听清平官说这么件小事,忙一口答应,都城确实还有几块空置宅地,都是留着贵族子嗣扩张用的。 清平官的侄儿也算是擦着边的资格,这个他说了能算数。 于是茶也没喝一口,带着郑砚出门选宅地去了。 公主离京到南诏,带着的金银可不少,在普遍使用贝币的南诏,简直不要太值钱。钱不是问题,当天他们就开始建围墙了。 三百人也算有了可以待着、又不惹眼的地方。 郑清平官府里,郑颢把他们两人如何进南诏、如何遇到世隆王子的事说了一遍,把郑寻吓得下巴颌都收不回来了: “什、什么?你们......世隆王子......” 现在去把李户曹叫回来,应该还来得及...... “世隆王子就在隔壁偏厅里,堂叔,若侄儿还有一点办法,都不会找到您府上。” 郑寻叹了口气: “我族迁至南诏已逾百年,传到我已经是第六代,可不管过了多久,天朝始终是故国。如今我族萧索,我这清平官仅是得了祖荫,勉强撑起一个空架子,如何担得起王庭党争?侄儿害我啊......” 萱儿无语了,郑寻四十上下,继承清平官的儿子要明年才出生,那么强势的儿子,竟然有个这么懦弱的爹。 她眼珠一转,试着问道:“请问堂叔父膝下可有儿子?” 郑寻不明其意,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我年逾四十,膝下只有四个女儿,并无儿子。哎,就算是祖荫也快要传不下去了。” “不对,侄儿媳妇认得相面,看到叔父有一儿,将来必成大器。”萱儿笃定的说。 郑寻喜出望外,忙道:“若果真如此,叔父必有重谢!” 萱儿笑道:“不用谢我,您的福气就在隔壁,您想想,只有让父子相连的祐世隆上了位,您这世袭清平官才穿得下去啊,换了个王,还算数吗?” “更何况,王子已经在您府上,不管您帮不帮他,劝丰吉都不会再信你。等您儿子出生,恐怕也会怪您不识时务吧?”郑颢继续煽风点火。 郑寻没有儿子,早就没有了斗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现在,这两人说得言之凿凿、煞有介事...... “好!我过去拜见世隆王子!” 第337章 世隆入宫 世隆闭目坐在蒲团上,放在大腿上紧握着的拳头,透露了他的不自信。 他本来投靠的是拓东节度,想请神主出山,抗衡站在叔叔一边的大祭司,帮他回宫承继王位。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他处在这样的境地。 南诏王还躺在王宫里,等着他回去宣布他殡天的公告,这全靠宫里羽仪长(带刀侍卫)和一位同伦判官(传令官)对南诏王忠心不二,才会瞒下他的死讯,派人去找王子回宫。 “臣,参见信直!”郑寻对着世隆合十参拜。 世隆忙示意他免礼,请他在自己下首坐下: “坦绰(清平官)莫怪,世隆不请自来。如今情况危急,我叔叔把控宫禁,还请坦绰助我入宫。” 郑寻点点头,他从郑颢口中得知南诏王劝丰祐已经殡天数日,这才知道,昨日劝丰吉在大殿中,与羽仪长发生冲突不是没来由。 他当时还以为是劝丰吉耍威风,现在看来,劝丰吉应该是听到了风声,这才急于冲进内殿验证。 “臣斗胆请一件信直随身之物,再请您扮做神医,随臣一起进宫。”郑寻看看世隆还带着些稚嫩的脸又说: “不妥,做项南不妥......” 他眼光停在郑颢脸上,指指郑颢道:“不如让我的侄儿郑颢扮成神医,您和他妻子扮成随从,这样在入宫检查的时候多个掩护。” 世隆表面很赞同,心里直冒火: 你个老不死还真入戏,硬要把你这个假侄儿也安排进宫!难道又是郑颢的阴谋?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 郑寻平时再碌碌无为,他也还是个清平官,入宫求见王上,推荐神医给王上看病,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王上赐给世隆的白象玉牌,出现在羽仪长阿莫阿萨手中时,他激动的泛起了泪光: “快快有请郑坦绰入宫,神医一到,大王有救了!” 郑寻带着神医师徒三人进宫的事,很快报到了劝丰吉跟前。 “嗯?郑寻?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家伙,跑去凑什么热闹?”劝丰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又问道: “带进去的人查了吗?” “一根头发掰八瓣,细得不能再细了。神医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绝不可能是十五岁的少年,他的两个徒弟都是纤弱女子。” “女子?你确定是女子吗?” 劝丰吉将手上的十八子手串狂躁的转了两圈,盯着来报告的同伦判官胡噶追问道。 胡噶心中发毛,忙陪笑道:“确定确定,她们穿着金齿族的衣裙......您知道的,金齿女子穿的布料......都比较少......” 劝丰吉看着胡噶捧在胸前抖动那个手势,两人心领神会的猥亵笑起来。 穿着金齿族衣裙的李萱儿,此刻已经被她家郎君偷偷瞟了好几眼。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衣服?上衣又短又紧,虽然一点没露出来,可胸前那线条,跟没穿也没什么区别。 还有那裙子,就跟直接用块布裹身上一样,小屁屁的形状也一览无余……真是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禁止南诏女人穿这种伤风败俗的衣裳…… 她还老瞅着世隆胸前笑…… 不过,笑起来……真好看! 就因为穿着这样显露身材的衣裙,入宫检查时,那几个年轻羽仪扫了一眼脸都红了,哪敢细看? 不得不说,郑寻思考问题很细致,女扮男装和金齿族衣裙,都是他提出来的。 世隆铁青着一张脸:今日之辱,看过的人都该死! “王子既已入宫,臣赶紧出去宣旨,王上殡天这事不能再拖了……”通论判官王阿约拿出了劝丰祐的传位遗诏。 世隆悄悄松了口气。 “且慢!” 郑颢拦住了王阿约:“都城亲军仍把握在劝丰吉手上,这就去宣诏,他若提出质疑,出兵王宫,我们拿什么来抵挡?” “那可怎么办?段大军将还未赶回来,拓东军又被弄栋军压制……”王阿约他们几个能撑到现在已经心力憔悴,唯一的指望就是王子凭诏书上位,众望所归。 郑颢笑道:“打不过,只能智取。拿下劝丰祐,下面的人没了支持对象,自然会消停,剩下的事等王子上位后再一个个收拾。” 这话世隆爱听,他忙问:“郎君有什么主意?” “现在神医不是进宫了吗?可以对外说,王上已经好转,能说话也能进食了。找一个说话声音像王上的人……我们便如此这般。” 郑颢将自己的计策说完,阿莫阿萨拍手道:“好!长秀进武的妹妹是劝丰吉的爱妾,这几天她屡屡过来打探王上病情,都被我们搪塞过去了,借她的嘴传出去正合适。” “呸!那个坏女人,一心想着劝丰吉上位,她好姐妹共事一夫。”王阿约嗤之以鼻。 郑颢点点头:“既然可行,事不宜迟,立刻行动。” 世隆到内殿去换衣服,王阿约叫来巫医,将郑颢写的药方递给他。 药方是李萱儿写的,她看过太医令给父亲开的益气补血药方,照着写了一个,年老体虚者服用无甚大碍。 那巫医早就受命候在此处,得了药方,赶紧拿去给大祭司。 大祭司由乌撒族的巫师担任,他早被劝丰祐买通,站到他那一边。他看了看药方,冷笑道: “愚蠢!本来由我们负责王上身体,我们不能让王上死在药上,现在偏要信这种天朝药方......送上门的机会,不能不用啊。”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交给巫医:“把我们的药停了,给他们的药里加点料。” 过了一会,一个羽仪闪身进来,在王阿约耳旁小声说了两句,退了出去。 “郑郎君,您真说对了,他们果真在王上的药里下了毒。可是......” 王阿约还没说完,一身王太子服饰的世隆刚好走进来,他咬牙说到:“还可是什么?我要让大祭司陪葬!” 羽仪长走进来小声说:“都安排好了,已经有人去放话给长秀武进,她应该很快就到了。世隆王子您就藏在这里,其余的人都到外面准备。” 萱儿跟在郑颢后面,他俩站在王上床头边,王阿约长跪在床边,郑寻、阿莫阿萨垂首站在珠帘外。 萱儿眼光扫了一下,四周的垂帘后面似乎都藏了人。 死人、活人轮番登场,好戏连台。 第338章 祭司的巫术 “王上,臣郑寻,来给您请安了,新熬的药就要送来,希望您吃了药就能恢复健康......”郑寻在珠帘外面絮絮叨叨,里面好像传来王上两声咳嗽,回应了他。 站在外面的胡噶心中冷笑:恢复健康?据说到极乐世界就没病没痛了,我们这倒是做了善事。 祭司和巫医一起进了王上的寝殿,跟在他们后面的八个随从,在殿外分两侧站好,而原本在门外的羽仪习惯性给他们让开位置。 在南诏,祭司虽不摄政事,但因他掌握着神力,让南诏人对他天生有种畏惧感。他说话的分量,仅在南诏王之下,正是因为劝丰吉私下里得到了他的支持,很多大臣也纷纷倒向劝丰吉。 这也是这位王弟安心等着兄长殡天的原因之一。 “王上醒来了吗?” 祭司趾高气扬,声音也冷冷冰冰,仿佛根本没看到郑寻的存在。 胡噶弓着身,满脸赔笑道:“回祭司,王上刚刚醒来,正在等着喝药呢,请巫医快把药端进去。” 巫医看了一眼祭司,端着托盘忐忑不安的进了内殿。 “王上,您的药来了。” 床上的人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这应该是很久没说话了,嗓子有些不清晰。 巫医跪在床前,示意宫女掀开床帘,萱儿却道:“且慢,此药可是按药方注明的煎药方法所炮制?” “这是王宫药房里煎制出来的,肯定是严格按照您的药方,没错。”巫医不知为何有点心慌,明明汤药一点看不出来。 “方子上明明写着水一盏半,加生姜五片,大枣一枚,煎至七分。为何汤药会有这么多?” 李萱儿拿起碗边放着的银勺搅了搅,嫌弃到: “这哪是七分水?只怕是一烧开就端上来了吧?拿回去重新煎。” 巫医哪知会来这一出,忙解释道:“是这个碗小,看着汤药就多了。确实……是剩了七分汤药。” 李萱儿转头对郑颢说:“师傅,您说过,药煎得不对,药效也不对,这药不能给王上喝,喝了病也也不会好,坏了咱们名声。” “确实如此。我们千里迢迢来到王宫治病,若是如此,我们便不能保证药到病除。”郑颢一本正经的说。 这时帐子里有了动静,“王上”一只胳膊伸出来,手指指着巫医哼哼,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王上的意思……是要巫医把药喝了?”王阿约不失时机的说,他将药碗递到巫医面前: “巫医,你没有按照神医的药方煎药,王上让你自己把药喝了,再去另外煎一碗。” “这......这就是按照药方煎的,我没病......不能喝这药......”巫医吓傻了,连忙用手挡住药碗。 王阿约脸变了色:“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王上端来的药,王上能喝你不能喝?是说你比王上还金贵?” 他手一挥,床头床尾站着的两个宫女过去,左右摁着巫医的肩,王阿约捏住他的下巴,就要把药灌下去。 珠帘外站着的祭司急了,药里有毒,就算是王上不喝,也不能让巫医喝啊。他呵斥道: “放肆!巫医乃半神族,岂能容你侮辱?” 李萱儿仰脸问:“师傅,难道在王宫里,还有比王上更大的吗?这个人怎么敢在王上的寝殿里大喊大叫?”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珠帘外的祭司听在耳中,火上心头。再加上王阿约并未停手,巫医跪在地上已经被他撬开了嘴,祭司更是怒不可遏: 南诏王尚且给我七分面子,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要给劝丰祐下毒,他本不想站在跟前,现在他也顾不得那许多,将珠帘狠狠一掀,走了进去。 帘子被甩得凌乱的“哗哗”作响,郑寻不露痕迹的向外退了几步。 “住手!” 祭司将王阿约手上的药碗打掉,只可惜,大半已经下了巫医的肚子,他软软的瘫在地上。这毒药并不会让人痛苦,只会在睡眠中,因心脏被麻痹而停止跳动。 看巫医倒下,祭司脸都绿了,还好这也看不出是中毒,还以为他是被吓晕了。 祭司转身要叫人进来将巫医抬走,回头却看见珠帘边站着的两个宫女,又哭又笑,互相抓扯着对方头发。 “巫术!是巫术!” 萱儿装作害怕,躲在“师傅”后面。 “来人!祭司在寝殿用巫术,把他抓起来!”羽仪长大叫一声,藏在内殿的羽仪蜂拥而上,没等祭司反应过来,就被制服,按倒在地。 外面的随从听到动静正要冲进来,刚才还老老实实给他们让位的羽仪,根本不用羽仪长下令,跳起来就下死手,很快八个随从都没了气息。 羽仪长探头看看,打了个手势,羽仪们没声没息的将尸首拖进寝殿,藏在屏风后面。 等到羽仪们出去列队站好,王上的寝殿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一个宫女匆匆出了门,朝后宫走去。 当五花大绑的祭司被带进偏房,见到端坐在里面的祐世隆,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他嘴里绑着布条,“呜呜”着说不出话来。 世隆也瞪着他,他也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祭司就这样被名正言顺的拿下了。 众所周知祭司有神力,为了制约祭司,南诏法令中明文规定,祭司不能在王宫之中使用巫术,一旦被发现,无需王令,人人可诛。 珠帘上被萱儿涂上了迷幻粉,祭司使劲一甩帘子,自然会随着摆动的珠帘飞散下来。 只是......拉着萱儿手往偏房里走的郑颢,用手指在她掌心里挠了挠,悄悄问道:“我家娘子,怎么那两个宫女被迷幻之后,会又哭又笑互相抓头发?” 理论上说,被迷幻以后做的事,就是你脑子里一直想做却没做的事。 萱儿手心痒痒的,脸也红了,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抓得紧紧的,她发狠道:“你再不松开我的手,我就让你看看,你被迷幻以后会做什么动作。” “那还用试?”郑颢松开她,背着手,含笑走到她前面: “我都被迷幻了,肯定是抱着我家娘子使劲亲啊。” 第339章 诱杀 王上的寝殿里,只剩下两个宫女和王阿约。就连阿莫阿萨也退到了殿外。 匆匆赶来的武进(妃子)吉狄长秀刚跨入寝殿,就听到里面王阿约跪在床前问:“王上,您说什么?世隆王子不在这里啊,您说传位给谁?” 长秀放慢脚步,悄悄走到珠帘后面,紧张的盯着纱帐里面那个人影。 只见他咳嗽几声,声音嘶哑的说:“元(朕)后悔啊......,世隆太小,为了南诏,元要将王位传给......王弟丰吉......丰吉何在?” “王上,更换继承人是大事,您不能随意做决定,这还要召见清平官......” 长秀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瞪了一眼王阿约的背影,转身出了寝殿:这个同伦判官真是可恶,我要去告诉劝丰吉赶紧进宫,拿到传位王旨,就没人再敢反对。 看着她迫不及待离去的身影,王阿约笑着进了偏房: “世隆王子,长秀武进中计了,要不了多久,您叔叔就会进宫来了。” 坐在墙角的祭司绝望了,他现在才知道,他们刚才之所以不杀他,不是想留给自己一条活路,而是让他多活一阵子而已。 吉狄长秀一路跑到宫门,跟守卫说有急事,守卫派了一辆小马车将她送到劝丰吉的府上。 劝丰吉正在等胡噶的消息,忽然传长秀武进到了。 吉狄长秀下了马车就钻进劝丰吉的房里,扑在他怀里说:“丰吉,快,快进宫!” 劝丰吉大吃一惊:“王上死了?” “他还没死,不过我刚刚偷听到他说,他后悔将王位传给世隆,世隆不但年龄小,又是在民间长大,凭他怎么能控制得了那些节度?王上他要将王位传给您啊!” 劝丰吉又惊又喜,两手紧紧抓着长秀的胳膊问道:“这是真的吗?你亲耳听到他这样说?” “嗯嗯!是我亲耳听到。不过,那该死的王阿约正在劝他改变心意,他说,这事必须让所有的清平官回来商量。所以我才让你赶紧入宫,夜长梦多啊。” 闻讯赶来的吉狄长红听到这话,也赞同姐姐的意见: “是啊,虽说您不要传位王旨也能坐上王位,可总会有人反对您,更不要说世隆王子还在善阐府,有沙耶乌力庇护,您得花多大的气力才能平息这些反对力量?” “您现在进宫,名正言顺拿到王旨,您......您就是真正的南诏王了!” 长秀当然想他名正言顺,这样,连后宫都能名正言顺接收。否则,王后一定会带头反抗劝丰吉,那她去跟新王,必定会遭到鄙视。 能有更好的选择,她为什么不? 都说女人最擅于煽情,被两个激动的女人几句话一煽动,劝丰吉跨上腰刀就出了门。宫卫都是他的人,若是王阿约敢阻拦,就一刀砍了他。 他到了宫门一问,里面一切正常,只是神医还在里面没出来。 “这神医还真是有能耐,我王兄无声无息躺了那么多天,吃了他的药,脑子就变得清醒了!”劝丰吉哈哈笑道,带着一队随从就往里走。 守门的军将本想劝他们卸下武器,想起是长秀武进去报了信,他们才赶过来的,也就闭了嘴。 劝丰吉一路进去,自己的人都默默让开,没有一丝异样,而且也没有人出去传召几位清平官,他心中仅有的疑虑也打消了。 到了寝殿门口,羽仪们向他行礼,并没有质疑他们身上佩戴的腰刀。 可当劝丰吉抬腿跨入外殿的门槛,就听外面有人大叫:“劝丰吉造反啦!” 造反?劝丰吉吓了一跳,正要往外退,谁知暗处跳出来十几个羽仪,将他团团围住,外面的羽仪也与他的护卫打了起来。 劝丰吉看着羽仪长冷笑道: “阿莫阿萨,你搞什么鬼?我进来探望我王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造反了?” “两只都看见了。您和您的部下携带武器闯进网上寝殿,这不就是造反?你还指使祭司使用法术迷倒内殿宫女,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都看见了。” 阿莫阿萨用剑指着劝丰吉,大声道:“把他给我拿下!” 劝丰吉知道中计了,当然不会束手就擒,王宫里还有他的人,只要能退出去,一声号令,还可以趁机除了最后这支王兄的近卫羽仪。 这劝丰吉生来神力,又比劝丰佑小了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这些羽仪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他一把重刀使得飞快,十几个羽仪不但无法近身,还被他砍倒了几个。 “哈哈哈......阿莫阿萨,就凭你,也想用这种伎俩抓住我?看在你忠心的份上,只要你停手,我保你一个全尸!” “停手!” 嗯? 劝丰吉给他整懵了:这也太听话了吧? 他也停下手来,转身去看阿莫阿萨,只见刚才还围着他的羽仪全都停手让开了,内外殿只见的珠帘也被撩了起来,内殿的床边,隐约站着一个人。 “王兄?” 外殿光线强,往内殿看,看得不是太清楚。可看身形,又不像是王兄,王兄没有他高。劝丰吉眯缝起眼睛,看着慢慢从阴影里一步步走出来的人。 短短几息,像是过了几个时辰那么长。 等到劝丰吉终于看清那个人的动作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一支乌黑的铁箭破风而来,从他的眉心,穿过了整颗头颅。 那男人走到光亮处,正是“神医”郑颢,专治各种不服。 劝丰吉的眼眸里多出了一个人影,那是从郑颢背后走出来的佑世隆: “叔叔,没想到吧?世隆已经回来了!我父王早在六日前就殡天了,我已拿到传位王旨,我,就是新的南诏王!” 他的声音多稚嫩啊,劝丰吉遗憾的想,当初怎么就让他给逃了?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第340章 路遇阿加朵 劝丰祐的大葬祐世隆的大典,虽不及天朝礼节繁冗,但也同样极尽奢华,准备的时间就不能太仓促。 除了新祭司还没到,王嵯巅沙耶乌力这些节度都督都已经到了都城。 压力跟随着权利,同时掉到世隆头上。 他的两位师傅,也从通海都督府调回来,一位做了他同伦判官,一位做了负排军将(卫队将军)。 加上原来支持他的阿莫阿萨王阿约,宫里就算全换了自己的人。 劝丰吉死了,他原来是清平官之中最有实权的一个,叫做“内算官”,把握着王国机密,可以代王上批阅文件。他还兼任了大军将,所以才名正言顺的把控了整个城防。 清平官内算官这个职位,最眼热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保护世隆王子有功的沙耶乌力。 还有一个,就是在这次事件中,没来得及跳出来的“副内算官”王嵯巅。 既然老天让他躲过一劫,他也不会眼睁睁放过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 立了大功的郑颢,不必参与王庭权利的明争暗斗,此时正带着他的小娘子,逛他正在建的“郑府”。 “郎君,阳苴咩城的府邸都有定数,大体规划都一样,建起来也方便。只是咱们这一块宅地,离城门有点远。” 郑砚拿着张“工程做法及图样”,对着图样指给郑颢和李萱儿看:“前院非常大,正是正堂,两偏房也很大,侧厢房左右各有五间......” “主人住的院子怎么这么多房间?”萱儿不解的问。 “这......这和我们天朝不一样,他们南诏是一夫......五妻,将来还有孩子......”阿砚瞟了一眼郎君吞吞吐吐的说。 郑颢忙说:“我们虽然是一夫一妻,可万一孩子多,这还不一定够住。” 呸!又不是猪,谁生那么多? 三百个亲卫效率很高,他们在善阐府扩建行宫两个月,也都是干这些活。只要有工匠指挥,他们挥锄头都能带风,这么几天功夫,地基就已经建好了。 看见郎君和娘子走过来,亲卫们都停下来向他们行礼打招呼。 “娘子您看,那边原本就有条水沟,我们准备把它加深加宽,再挖个水池,把水引进来,边上搭个亭子,是不是就很像您的公主府?郎君说......” “咳咳咳......”郑颢拳头抵在嘴边使劲咳了几声:这小子是不是傻? 李萱儿哪有不知道他们说的意思?心中升起一阵感慨,淡淡笑道:“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否则它就只是房屋府邸,四面墙一个屋顶而已。” 还能不能回天朝,两人并没有谈过这个话题,郑颢身份始终是李温心中的刺,若是让他知道,他妹妹亦是来自未来,那...... 两人什么也没说,手却牵得紧紧的,往他们临时住的客馆走去。 阳苴咩城虽不比长安,但经过近二百年的逐步经营,不管是王宫建筑,还是官员房舍,都已经和天朝非常相似。 只有平民居住的外郭,会感觉到贫穷和破败。 “......你么噶阿达莫!” “曹闲嬷!曹闲嬷!” 在路边,一个男人拿着根烧火棍,劈头盖脑朝个瘦弱女子头上打去,那女子没有反抗,坐在地上抱着头哭。 路过的人就像没看见一样,没人上去制止那男人。 “阿依莫,他们说的是什么?”虽然着急,但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他们也不能贸然出手帮忙。 “那女孩是他家的奴隶,打他的是家里的少主人,少主人说她打坏了东西,要她赔偿。他说的是骂人的话。” 阿依莫自己也是奴隶,被天朝人买来,刚开始她还有些惊慌,后来发现两位主人都和温和,她也活泼了许多。 很快,她指指地上那女孩嗤笑道:“她活该,听旁边的人议论,少主人要她,她不肯给,少主人这才恼羞成怒说她偷东西的。” “你怎么能这样说?”萱儿恼怒的瞪了一眼阿依莫,上前斥道:“住手!再打她就被你打死了。” 那男人转头看了她一眼,也用天朝话说:“这是我家的奴隶,你少管闲事。” “她做错事情,你打她可以,可不能往死里打。难道她犯的是死罪?” 李萱儿见她的衣服都被撕破了,只能用手可怜兮兮的挡在胸前。便将手臂上搭着的帔子取下来,围在她的肩上。 那男子见状,气得脸都变形了,操起烧火棍就要往那奴隶身上打,郑颢抬起剑鞘格挡,手肘一震,将他震得连连后退好几步。他面带不悦道: “这奴隶多少钱?我们买了。” “买?你们是天朝人种吧?次等人!还想在我面前显摆有钱?我告诉你,我不卖!来人,把阿加朵给我绑回去。” 阿加朵知道自己回去就是被活活打死,她一把抱住李萱儿的腿哭到:“夫人,求你救救我,我不是他家奴隶,我是被抢来的!夫人......” 郑颢与萱儿对视一眼,他挡在她们前面,厉声说道:“她说不是你的奴隶,该不该跟你回去,要让大府主来判!” 这下,不但那男人哈哈大笑,连旁边看热闹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那男人猥琐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阳苴咩城大府主吉尼英虎,就是我阿达!上,给我拉人。” 难怪当街打人,原来是有当大府主的爹撑腰。李萱儿脾气也上来了:你爹不过是个南诏知府,我爹还是天朝皇帝呢! “你敢!” 郑颢不想跟他们纠缠,护着萱儿和阿加朵离开,阿哲丁远挡了上去。眼看两遍就要打起来,路上过来一队马军,为首的正是曲比阿果: “阿乌!这么巧......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郑颢身边下了马,朝对面一看,笑了:“原来是英虎日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这位是郑清平官的侄儿郑颢,难道你们是在抢奴隶?” “郑清平官的侄儿?”英虎日拉稍微收敛了一些,将手中的烧火棍扔在地上,嗤之以鼻道: “侄儿又不是儿子,清平官的侄儿只怕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凭这你也能横?” “哎,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说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我也可以给你们做做评判。”曲比阿果打圆场道。 阿加朵毅然在曲比阿果面前跪下: “尊敬的马军长官,请您把我抓起来吧!我是从剑川来的,到阳苴咩后包袱丢了,被他骗到他家,不是他家的奴隶。” 曲比阿果一听,便问英虎日拉道: “你说她是你家奴隶,有什么证明?” 第341章 阿加朵的秘密 阿果要日拉拿出阿加朵属于他家财产的证据。 英虎日拉讪讪的说:“今天便宜她了,最好不要再让我遇见她!我们走。” 看着他一挥手走了,李萱儿这才吓了一跳:刚才站在路边看笑话的几十个人,竟然全都跟着他走了! 还好没动手,这动起手来不见血是不行了。 阿加朵给他们三人都磕了个头,站起来就要走。曲比阿果叫住了她,回头对郑颢说: “阿乌,以后在遇到这样的事,您还是少管,就像这位阿依,你们救了她,我保证她没走出城,还会被抓回去。救人救到底,你们派人送她出城吧。” 郑颢觉得这个小伙子还真不错,也有心结交,便笑道: “我们也算是有缘分,以后我们就互称名字吧。谢谢你阿果,我们还是问问阿加朵,她自己有什么打算。” “阿加朵,你若是要出城,我们就派人送你出去,若你还要留在都城,也可以暂时跟着我们住。” 李萱儿主动问道。木蓝跟她住一间,阿依莫自己住一间,阿加朵要留下来也很方便。 阿加朵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可以吗?我可以留下来跟你们一起吗?” 她长着一张圆脸,皮肤水当当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漂亮,有些像天朝的西川妹子。而且她天朝话说得特别好,甚至让萱儿有种错觉,觉得她就是天朝人。 李萱儿肯定的点点头,阿加朵捂着脸开心的笑了。 曲比阿果今天又近距离看到李萱儿,再次羡慕的说到:“郑颢,你夫人真是位善良的人,天朝有个词叫‘相由心生’,有这样美丽的心,才能生出这样天仙一样的貌。” “啊呀!今天你几时换值?我要请你喝两杯,好好向你讨教一下怎样夸女人。”郑颢笑道: “我就住在前面小桥旁的那间客馆,随时欢迎你来。” 告别了曲比阿果,他们带着阿加朵回到客馆,木蓝看着她和阿依莫的背影小声说: “娘子,我发现阿依莫对收留阿加朵非常不乐意,她们住在一起,还不知会生什么事。” “我也发现了。你一会送两套衣服过去给阿加朵,再给她些碎银子,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可以随时离开。” (在写后面情节,很快替换,谢谢)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她!长安城最出名的贵女,万寿大长公主李萱儿。” “女人?女人让她自尽。去点男人。” 王朝安转身向反军将领跪下道:“将军,此女狡诈,当立斩。” “无耻!”李萱儿拨开挡着她的人,走到前面,不屑的对王朝安说:“你不过是想替你母亲出口气罢了。” 那将军拔出佩刀,走到已经站出来的几个人前面,手起刀落,于琮李泾几人还没来得及叫,顿时人头落地。 他走到李萱儿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一个老妇,有何本事?” 李萱儿里面穿着男装翻领袍袴,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裘皮大氅,梳了个简单清爽的高髻,髻上簪着金箔珠花,毫无逃跑的狼狈。 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轻柔笑道: “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不会让自己死在一个反贼的手上。不信你过来,我把长安城的秘密说给你听。” 秘密?那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了两步,李萱儿作势要对他附耳说话,旁边的王朝安大叫道: “将军小心!” 可惜,李萱儿的手已经握着一根金簪,飞快的向那反将的脖颈刺去。 “杀......杀......了她......” 没等旁边的军士冲过来,李萱儿捡起刚才那把,砍过自己亲人头颅的刀,往脖子上一抹,亲人的血,就这么汇在了一起。 李萱儿倒下的时候,她身后的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喊道: “杀一个够本!” 顿时,几百人喊声雷动,向离自己最近的反军士兵冲去。 千羽齐发,僖宗朝的几百高官皇族,几乎同时倒下,刺眼的鲜红,瞬间染遍了承天门外的雪地。 只可惜,渐渐被大雪覆盖的李萱儿没有看到,离她不远处的王朝安也翻着眼睛,倒在雪泥里。 “轰隆啪!” 李萱儿飘飘忽忽,像是死了,又像是活着。 忽然就被这响雷炸醒了,她心里觉得奇怪,腊月里怎么会有响雷? 定是老天怒了。 雨水不断浇在她的脸上身上,仿佛将她流尽的鲜血,又注回她身体一般。 她慢慢睁开眼睛,一个闪电炸亮了夜空,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第342章 又见面了 阿依莫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一脸讥讽的说: “娘子还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你是个贩私盐的坏人!” “阿依莫,你听我说,我家乡有盐,但是没有药,我是要用这些钱去换药的……”阿加朵急着解释道:“你和你家娘子都是善良的人,不会看着我们平民死的对不对?” 阿依莫不置可否,这时掌柜的拿着一包币出来递给阿加朵,疑惑的看了阿依莫一眼: “什么人?竟敢闯入后堂!” “没事没事,她是和我一起来的。”阿加朵连忙拉着阿依莫出来饭馆,她想了想,将手里的钱袋子塞到阿依莫手中,诚恳道: “这袋钱给你,千万帮我保守秘密。我再没见过比娘子更好的主人,你真是很幸运。回去替我跟她说,我走了,不给她和郎君添麻烦,希望下次有缘再见。” 她朝阿依莫摆摆手,向着市集走去。 阿依莫拿着钱袋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自己该不该高兴。得了一包钱,而且娘子身边又只有她一个南诏女人,她说的话,就不会有人来反驳。 很好。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这才有了笑意,准备把钱袋子收起来,没料到,钱袋子却被人一把抓住,那人斥道:“该死的奴隶,上哪偷的钱?” “没……没有,这是我的钱……” 阿依莫死死抓住不放手,抬头一看,是几个巡逻的军士,抓住她钱袋的是个小头目。她吓得手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军士颠了颠钱袋,比他想象的还要重。打开钱袋一看,原来除了贝币,还有些碎银子。他朝地上的阿依莫踢了一脚: “你是哪家的奴隶,竟敢偷钱?若是不说,抓你去大府打一顿板子!” 阿依莫一听他问主人,有了点信心,她没有偷钱,娘子一定会为她作证。她忙昂起头,有些骄傲的说: “我是郑府的奴隶,我的主人是郑清平官的侄儿!我没有偷钱,我主人可以为我作证!” “郑清平官的侄儿?”几个军士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都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别是冒牌的。那小头目追问道: “那,这袋钱是你主人给你的?” “是......不,不是......”说到钱她还是有点心虚。 那小头目冷笑道:“不是你主人给的,那就是你偷的!来人,把她抓回大府,奴隶偷了别人的钱,就算是主人来了,也救不了她。” “不不,别抓我!我说,我说。这钱是阿加朵给我的,这是她卖盐的钱!就是那家饭馆,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饭馆掌柜。” 私人卖盐?这还了得,抓住就是杀头的罪。那小头目手一挥,几个军士冲到了饭馆里。 很快,那一大包盐被搜了出来,掌柜的被拖出来,本来还一直在解释,可一认出阿依莫和军士手上的钱袋,立刻就蔫了。 阿依莫战战兢兢的问:“军士,我、我可以走了吗?” “想走?贩卖私盐,连你主人都别想跑。把他们都带回去,阿瑟,你去通知她主人。” 那军士提着她的领子,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拖着就往阳苴咩城的大府走。 郑颢去了郑府看施工进度,不在客馆,军士阿瑟按照阿依莫的指点,找到了李萱儿。她一听懵了,阿依莫、阿加朵卖私盐?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她让周钊去通知郑颢,自己带着杨怀信、丁远几个跟着军士去了大府。 前几天还和大府主的儿子发生了矛盾,今天就落到了大府主的手里,起因都是这个阿加朵......萱儿边走边想着其中的关系,杨怀信安慰她道: “您别担心,就算是抓人,也要有证据。我们现在最怕的就是他们说南诏话,这个阿依莫不可信,该撇清就撇清,您可别心软。” 李萱儿点点头:“我有数。” 大府离他们住的客馆不远,走路也就两刻钟到了。军士直接让她进入府堂,并且拦住了杨怀信他们几个的路: “只能主人进去,你们在外面等。” 杨怀信指指里面跪着的阿依莫说:“奴隶归我管,我清楚她的情况,必须和主人一起进去。” 好像也对,那军士便放杨怀信跟着萱儿一起进了府堂。 他们进去一看,地上只跪着阿依莫和一个店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并没有阿加朵。而阿依莫回头看见娘子,像看见亲娘一样哭起来: “娘子救我!我没有偷钱,钱是阿加朵卖盐得来的......” “娘子?原来你们真是天朝人。那天你们说要抓我到大府,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就在大府见面了!” 英虎日拉还想再讽刺几句,坐在堂上的大府主吉尼英虎斥道:“还不快闭嘴,再说话就给我滚出去。” 英虎日拉气呼呼的转身而去。 大府主是用南诏话说的,李萱儿也听能懂他是在训斥儿子,微微一笑道: “还是大府主有气魄,我们是守法良民,今天发生的事我还一无所知,可否请大府主言明来龙去脉。” 吉尼英虎换了一张笑脸,他是知道郑清平官这位侄子的。 郑颢拥立有功,虽然没有封官,但他听说,新王打算赐给这位天朝人四十双(相当于天朝二顷)土地。 这可是清平官、大军将才有的待遇,大府主不是傻子,何必得罪这样的人。 “尊贵的娘子,今日大府的军士巡城,发现您的奴隶阿依莫手里拿着一袋银钱,她说,这是阿加朵与饭馆掌柜交易私盐得来的钱。 贩卖私盐是重罪,其中牵涉到您的奴隶,所以才把您给请来。现在当事人阿加朵还没抓到,真实情况还不知道。” 那掌柜的见阿加朵已经跑了,她又与贵人有关,他打定主意再挣扎一下: “不是的,娘子,阿依莫弄错了,这袋钱是我还给阿加朵的,并不是什么买盐的钱。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几十口人都依靠我生活,我怎么会去做违法的事?” 阿依莫尖着声音叫到:“我没撒谎!我看见......”她突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娘子正在狠狠的瞪着她。 “我没......撒谎......”她小声嘟囔道。 李萱儿心里已经有了数,阿加朵从剑川来,剑川有大量盐井,她贩卖私盐的可能性非常大。 虽然她可以撇清与阿加朵的关系,但若是她被抓住,就是砍头的死刑,还有眼前这位掌柜,他买私盐亦同罪。 那他身后的一家人,就要从平民变为奴隶。 她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 第343章 我帮不了你 李萱儿正要开口,杨怀信在旁边干咳了一声。 回头一看,竟然是阿加朵被押进了府堂,跟着进来的还有赶过来的郑颢。 他当着大府主的面握了一下萱儿的手,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这事是内务,我来说,你先听着。”萱儿对他笑道。身在异乡,两人的心离得更近了,只一个眼神,都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郑颢淡淡笑道:“你只管说,有我给你撑腰,阳苴咩城还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萱儿知道,他今天进宫,必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中大定,还不等阿加朵被问话,便抢先说道: “大府主,掌柜的没撒谎,阿加朵借给他的钱,是我让她拿出去放数的。放数......在南诏没人做吗?在天朝可是很常见,借他几天,到时连本金银子和利钱一起收回。” 阿加朵刚跪在地上。 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娘子站在那里,阿加朵就在想,既然阿依莫出卖了自己,怎么都要把娘子拖进来,她总比自己有能力脱罪。 可,娘子她说的是什么?我借钱给掌柜?借钱……还钱……我明白了。阿加朵感激的看了娘子一眼。 “对啊对啊,是借钱还钱,店里的盐跟这些钱无关。”掌柜见娘子顺着他的话说,大喜过望,他这一家老小有救了。 大府主正在指挥人给郑颢搬椅子,从郑颢头上戴着的头囊他已经看出来,郑颢做了久赞,久赞虽然和坦绰一样都是清平官,但南诏王往往会将自己的老师称为“久赞”。 正合了仓曹告诉他,准备赏赐给郑颢二顷良田的消息。 自己真是机智啊! 搬把椅子的功夫,形势就变了,刚才还有人证物证,说阿加朵和饭馆买卖私盐,现在变成了借钱还钱,那这包盐...... 吉尼英虎皱眉道:“是谁办的案子?清楚情况就乱抓人。施阿蛮,把带队抓人的军士拖出去打十鞭!” 那军士大惊,忙指着阿依莫辩解道:“府主明察,是那个奴隶说的,钱是买盐所得,不关我的事啊。” 李萱儿看了看瑟瑟发抖的阿依莫,对吉尼英虎笑道: “大府主,这事因我的奴隶而起,也不能让您的军士背了锅,我的奴隶我会重重责罚她,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了这位军士。” 吉尼英虎赶紧领了这个情,双手合十笑道:“娘子真是位善人,今天的误会就到此为止,耽误了二位的宝贵时间,还请见谅。” 郑颢站起来正要行礼告辞,英虎日拉气冲冲的闯进来,叫到: “怎么就变成不是贩卖私盐了?阿达,不能因为这女人三言两语,您就变了主意,以后谁还会把您这位大府主放在眼里?” “放肆!府堂是你乱闯的地方吗?胡言乱语、府堂咆哮,来人,给我拖下去打三鞭!” 英虎日拉愣住了,他爱府堂咆哮也不是一两回了,阿达可从没因此打过他。 这两位......我阿达还得罪不起了? 大府主将得罪不起的两位送到了大府门口,郑颢也回了他一个合十礼,笑道:“大府主的情郑颢领了,郑府入住时,还请大府主去喝两杯。” “一定一定。” 吉尼英虎喜滋滋的想:儿子这三鞭,打得可真值。 郑寻本是坦绰,他侄儿郑颢又做了久赞,看来,郑氏要想成为南诏最大的政治势力,那已经是吹糠见米的事。 再不会站队的人,也不会傻到要和他们作对。 回到客馆,客馆的掌柜垂手候在门外,看见郑颢他们走过来,忙笑吟吟的上前道: “郑久赞,刚才宫里来人,说小人的客馆已经包了,直到您入住您的府邸,这里都不能再接待其他的客人。” “对你的收入有影响吗?”郑颢笑着问道。 掌柜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有、有、没有,能接待久赞是客馆的骄傲,以后还可以当做招徕客人的噱头,小人不会亏。” 郑颢摇头:“我不能为自己方便,让你吃了亏。今日刚收回一包银钱,就送给你补贴补贴亏损,也劳烦你多备些我娘子爱吃的果蔬,不够了再拿。” 接过那包钱,掌柜又惊又喜,赶紧给郑颢二人行了大礼: “多谢久赞、多谢娘子体恤,您就把我们当成自己人来使唤,小人绝没有怨言。” 后面正在写,很快替换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她!长安城最出名的贵女,万寿大长公主李萱儿。” 6166 第344章 小规模的庆功酒 李萱儿让阿加朵起来,坐在一张鼓凳上。 阿加朵想了想,便将她在都城所做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实际上,我和我的族人住在磨些江畔的大山里。山里土地很少,自己种粮食不够吃,药材也缺,所以,我们经常偷偷晒盐,到外面换粮换药材。 山里每到七、八月间容易发大疫,人发热后,身上会起弹丸般的结子,二、三日即死,我们叫它痒子症(腺鼠疫),药方中的一味主药黄岑,在南诏非常稀少。只有到羊苴咩城,才有从天朝北方进回来的黄岑,积少成多的买一些……” 说着,她从身上挎着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一股草药味弥漫开来,确实是切成了片的草药黄岑。 “这几天我就收到这一点,不过,积少成多,现在才五月,我还有时间。”阿加朵将黄岑小心包好,又塞回到布袋子里。 “住在磨些江畔……你是磨蛮人?怎么天朝话说得那么好?”李萱儿记得丁嘎在南诏地图上标注过。 阿加朵笑道:“在南诏,磨蛮人可没什么好名声。郎君、娘子,这次你们救了我,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们的,将来你们有机会去剑川节度,我给你们当向导。” 听她说这话,李萱儿知道她要走了,看了郑颢一眼,点头道: “你去吧,黄岑我们帮你留意点,下次你来阳苴咩城,记得过来找我们问问。”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娘子、多谢郎君!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贵人!”阿加朵年龄不过十、八岁,真心实意笑起来,像一朵初开的花。 这家客馆不算大,除了带大堂的两层楼,就是后院的这栋合围两层小楼。 他们回来之前,客馆住着的其他客人就被遣散了,掌柜、伙计只服务他们几人。刚才郑颢给了一包银钱,今天的晚膳就格外丰盛。 “哇!这是什么肉,看上去怎么像是生的?” 郑颢看来是已经吃过了,他笑道:“这是半熟的猪肉,你先别吃,让他们上个炉子,咱们自己包上菜叶,烤烤再吃。” 天朝也吃猪肉,他们这些贵族嫌臊,主要吃猪脸肉。可南诏人爱吃猪肉,贵族们吃的猪,是用五谷杂粮喂养的,杀猪也很讲究。 屠宰后不用开水烫,用稻草、麦杆或松毛覆盖,点火烧燎猪皮,等整只猪被烤得焦黑,刮去猪毛,反复烤几次。 然后用温泉水洗尽,烧透的猪皮色泽金黄,香气扑鼻而来。这时皮烧透,但不焦不裂,猪皮以下两三寸的部位已经半熟。 李萱儿哭笑不得:“半熟也是生的,长安人吃鱼生,南诏人吃猪生......” 炭火盆抬来了,木蓝、怀信几个,按照郎君说的,将生皮烤熟了,连菜叶带肉切成小条,撒上胡椒、孜然末,这才端到桌上。 掌柜的一直站在旁边看他们做,最后感叹道: “你们天朝人吃得就是讲究,在南诏,就这品质的生皮,也只有贵族才吃得到,上了桌都是大块大块吃的,没有你们这样精细。” “这是洱海里的鱼?看上去鲜嫩得很,以后可以多做些鱼。” 到南诏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们的食物不如长安丰富,刚开始新鲜两天,吃多了,就感觉没什么选择。 想到还要在这里长期住下去,萱儿甚至怀念起东巡时,那些尝尽江南美食的日子。 食物都备好,除了木蓝和杨怀信,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坐在二楼的窗边,斜阳余晖正好洒在窗前,而远处的山峦正渐渐成了剪影。 “封你这个久赞,是世隆先提出来的?” “他这两天被王嵯巅逼得够呛,王嵯巅想在段宗榜会都之前,把内算官拿到手。他身兼清平官和弄栋节度,段宗榜是大军将,这次去蒲甘暗着的目的没达到,可明着的目的还是有成效的。 回来论功行赏,我猜,我们的小王上,会让他兼一个清平官,这样就足以与王嵯巅抗衡。” “他不会止于抗衡,干掉王嵯巅才是他的目的。” 萱儿给郑颢夹了块烤肉,郑颢也给她夹了切成薄片烤熟的牛肉,这里跟天朝一样,吃牛肉简直就是奢侈品。 “嗯?牛肉里放了什么?有种很奇怪的香味。”萱儿问道。 “那是一种名叫‘穆库’的香料,你试试喜不喜欢。”郑颢给萱儿倒了一杯液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笑道: “你对你这个‘弟弟’倒是很了解,他确实想干掉王嵯巅,他怕一个段宗榜还不够,就想到了我这个天朝人,等到士曹提出给我请功,就顺水推舟,给了我这个虚职。” “他可不是顺水推舟,他继位成了南诏王,接着是不是要向天朝递国书请封?称你是他老师,有事你不该为他担着?” 李萱儿拿起酒杯和郑颢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拦都拦不住: “这酒......这酒怎么这么辣?” 木蓝忙递了杯茶过来让她漱口,可酒已经下肚了,从嗓子一直辣到胃。 南诏王赐的这酒杯,可不是长安爱用的青瓷小酒杯,是盖碗那么大的银杯。就算郑颢只给她倒了半杯,也足以抵得上三个小酒杯。 “喝茶不行,你还是吃口米饭吧。在宫里你没喝过南诏的液酒?年年都进贡的。”郑颢看她手忙脚乱的也急了。 李萱儿按住他从竹筒里给她舀米饭的手,眯着眼笑道:“辣是辣,还挺刺激的,我再喝一杯,以毒攻毒。” 完了,知道她容易喝醉,怎么还有这样以毒攻毒的? “怀信,去把阿砚、阿哲叫进来,今天是他们郎君封官的好日子,不喝点酒怎么尽兴?” “这......郎君......”杨怀信犹豫着请郑颢的示下。脸红扑扑的萱儿不高兴了: “我说话还不好使了?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郑颢笑着摇头:“去叫进来吧。都是我的错。” 六个人围在桌前,李萱儿举着半杯酒,笑盈盈的说:“这是我们头一次喝庆功酒,到了南诏这个远离长安的地方,我们就是一家人!” “您和郎君赐婚圣旨也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亲啊?”阿哲一向心直口快。 郑颢扭头看向萱儿,只见她脸上笑眯眯的,眼睛却闭上了,一头歪在自己的肩上,嘴里嘟囔道: “驸马,我要和你成亲!这回......你可不能再在洞房里干坐一晚上......” 咳咳咳...... 阿哲:什么?我聋了?什么也没听到。 怀信: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 第345章 祐胡亥继位 客馆里的李萱儿还在宿醉未醒,郑颢已经穿戴好官服入宫去了。 “刚刚收到军报,说段大军将已经带着大军回到南诏境内了,还带着蒲甘王的使臣和谢礼。段大军将立了大功,元(朕)可要好好奖赏他。” 做了快一个月的南诏王,继位仪式定在下月,段宗榜此时赶回来,无异于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王嵯巅这段时间都在都城,他明里暗里示意王上,没想到他竟然装傻,根本没有将他提为内算官的打算。 他冷笑道:“王上大概并不知晓,先王派段大军将领兵南下的目的,他是想趁甘蒲王借兵平乱之机,一举灭了甘蒲,将骠地重新收归南诏。段大将军无功而返,何功之有?” 看祐世隆脸上有些挂不住,郑颢笑道: “这次借兵有去有回、秋毫无犯,下次南诏军再入骠地,骠人才会丧失戒备,这次给他们一个救世英雄的印象,那我们距离下次真的成功,就不远了。” 祐世隆暗暗舒了口气,夸到:“久赞说得对,元就是这个意思。” “王上什么时候和天朝俘虏如此一条心?您别忘了,先王可是一心要扩大南诏版图,充实南诏资源,最终摆脱天朝属国地位,成为伟大的大南诏帝国。” 那天猝不及防,让王上突然宣布任命郑颢为久赞,他就知道,自己的对手不止段宗榜一个。 他不知郑颢背后还有位天朝公主,只当他是靠花言巧语,才骗得祐世隆信任,对他很是嗤之以鼻。 (今晚有点卡文了,后面的正在写,很快替换。)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她!长安城最出名的贵女,万寿大长公主李萱儿。” “女人?女人让她自尽。去点男人。” 王朝安转身向反军将领跪下道:“将军,此女狡诈,当立斩。” “无耻!”李萱儿拨开挡着她的人,走到前面,不屑的对王朝安说:“你不过是想替你母亲出口气罢了。” 那将军拔出佩刀,走到已经站出来的几个人前面,手起刀落,于琮、李泾几人还没来得及叫,顿时人头落地。 他走到李萱儿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一个老妇,有何本事?” 李萱儿里面穿着男装翻领袍袴,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裘皮大氅,梳了个简单清爽的高髻,髻上簪着金箔珠花,毫无逃跑的狼狈。 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轻柔笑道: “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不会让自己死在一个反贼的手上。不信你过来,我把长安城的秘密说给你听。” 秘密?那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了两步,李萱儿作势要对他附耳说话,旁边的王朝安大叫道: “将军小心!” 可惜,李萱儿的手已经握着一根金簪,飞快的向那反将的脖颈刺去。 “杀......杀......了她......” 没等旁边的军士冲过来,李萱儿捡起刚才那把,砍过自己亲人头颅的刀,往脖子上一抹,亲人的血,就这么汇在了一起。 李萱儿倒下的时候,她身后的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喊道: “杀一个够本!” 顿时,几百人喊声雷动,向离自己最近的反军士兵冲去。 千羽齐发,僖宗朝的几百高官皇族,几乎同时倒下,刺眼的鲜红,瞬间染遍了承天门外的雪地。 只可惜,渐渐被大雪覆盖的李萱儿没有看到,离她不远处的王朝安也翻着眼睛,倒在雪泥里。 “轰隆----啪!” 李萱儿飘飘忽忽,像是死了,又像是活着。 忽然就被这响雷炸醒了,她心里觉得奇怪,腊月里怎么会有响雷? 定是老天怒了。 雨水不断浇在她的脸上身上,仿佛将她流尽的鲜血,又注回她身体一般。 她慢慢睁开眼睛,一个闪电炸亮了夜空,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不是承天门外,也没有茫茫白雪,自己穿着鹅黄窄袖春衫、碧色襦裙,正狼狈的躺在麟德殿的台阶下。 “啪!”又是一道闪电,所有的记忆随着雨水砸在李萱儿的身上。 不,不对!我的记忆怎么多了? 好些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也在这具身体里。 我......这是怎么了?这具身体......不是李萱儿?那我是谁? 她茫然的摸摸自己的脸,饱满的脸颊,完全不是不惑之年的自己。 旁边跑过来一队巡逻的内卫,领头的是个精干内侍军人。 “万寿公主,您怎么躺在地上?末将右辟仗使王忠实,我送公主回承欢殿。” 万寿公主?承欢殿?那我就是李萱儿! 第346章 入住新宅 继位大典之前,祐世隆信首对公主的承诺,在王庭之上宣布,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胡亥”。 条件是公主修书回天朝,请天朝给他一大笔赏赐。 公主同意了,她也想给阿兄报个平安,虽然并不能向他解释他们要留在南诏的原因,只能希望信上的“放心”二字,能让他真的放心。 她唯一没料到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南诏人都不懂“胡亥”的意思。王庭之上有两人微微有些动容: 胡亥?改这个名字真的好吗? 他们都没有提出异议,只默默的瞟了一眼面不改色的久赞郑颢。 继位大典之后的三天,是整个阳苴咩城的狂欢。 王宫中、府邸里,一桶一桶的咂酒,整头整头的牛羊,日日夜夜的歌舞,阳苴咩城六纵九横的街道上,甚至挤满了被允许进城凑热闹的平民。 郑颢的清平官府也在大典之前举办了入住酒宴。 前院的结构和阳苴咩城其他府邸并没有什么不同,宽敞的院子里铺着竹席,上面放着一张摆满食物和酒水的桌子,客人们坐在垫子上喝酒吃肉,左侧堆着常年不熄的火塘,天黑之后,年轻男女围在火塘边唱歌跳舞。 “恭喜久赞,您的到来预示着我们和天朝会有更长久的和平,这是王国之福啊!” 户曹李继能非常庆幸自己当初大方的让郑颢选了这块地,虽然离王宫远了点,可地方大,气派,配得上清平官的身份。 今天走进郑府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短短两个月时间,一片荒地摇身一变,成了阳苴咩城华丽的贵族府邸。 在宾客们没有看到的后院,李萱儿坐在鱼池边的亭子里,池子里面养着从洱海里捕回来的弓鱼、草鱼、青鱼。 鱼池也和长安公主府一样,周边种了许多芦苇野草,看上去野趣十足。 “娘子您看,那两棵是梅子树,移回来就有一人半高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梅子吃。” 从客馆搬过来,木蓝都高兴一天了,昨天杨怀信他们还在后院里装了架秋千,阿哲不知去哪里找了几只鸭子和两只白鹅放在鱼池里养着,对着木蓝交代了几回: “千万千万别让娘子给这些鹅啊、鸭子啊起名字!动物们有了名字就不能吃了,你记住了吗?” 李萱儿今天和郑颢一样,穿着南诏人的服饰,黑色镶金边绣花大襟右衽上衣,下身是条红黑相间的百褶裙。她头上戴着缀有红缨和珠料的鸡冠帽,它用布壳剪成鸡冠形状,又以大小上千颗银泡镶绣而成,比包头好看了很多。 杨怀信几个也换了衣服,一个个身上还披着件“瓦拉”,其实这和天朝的披风很像,只不过短了一截。 “梅子树才刚栽,没有个三年怎么会结果?不过,现在正是梅子成熟的时候,去外面买两筐回来,我们自己酿梅子酒喝。省得喝他们的酒,喝两口就醉了。” 杨怀信笑道:“那是您喝得急了,而且您在长安就喝不得酒。现在阿贤他们也到都城来,南诏和天朝的路就通了。不但黄岑有保障,连您爱吃的天朝食品,也能不时进行补充。” 几人正在聊着,突然池塘边上的白鹅“嘎嘎”的叫起来,郭淮忙跑过去查看,一会就从草丛里,提溜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哎!你别拽我,我自己有腿!”那小孩长得眉清目秀,一张银盘脸看上去有点眼熟。 “娘子,这小子趴在草丛里用弓射大白、小白!”郭淮将手里的小弓箭递过去给萱儿看。 这小弓箭还真是可爱,就是小了几号的南诏螟弓,箭上没有箭簇,只是将箭杆顶端稍微削尖了一些。这是专门做给孩子玩的弓箭。 大白、小白摇摇摆摆的跟着过来,“嘎嘎”的控诉这个大魔王的罪恶行径,这对白鹅还没成年,就已经显露出武士本质。 “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后院来行凶?” 萱儿板着脸凶巴巴的问。 “我叫曲比日拉,曲比阿果家的孩子!”小男孩也操着不熟练的天朝话说到。 萱儿立刻绷不住笑了:“呀,想不到曲比阿果的孩子这么大了,还是个小勇士。” 曲比日拉见夸他是小勇士非常高兴,不过他还是要纠正道:“曲比阿果是我阿乌,不是我阿达。” 萱儿有些不好意思,她没留意他们的名字,便说: “你这小弓能不能借给这位阿乌用用?他可以不用箭,也能射中东西。” “可以吗?只用弓,不用箭?我才不相信。” 萱儿将弓递给杨怀信,他拉了拉,弓虽然小,也是用桑木做的,应该可以对付。 他从腰包里摸出一粒石子,拇指、食指将石子捏在弓弦中央,轻轻一拉,对着不远处的梅子树叶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那树叶被打得稀烂折了下来。 曲比日拉没看见那粒石子,看见树叶闻声而落,顿时瞪大了眼镜,一脸不可思议的跑过去查看。 “巫术!你一定是对我的弓用了巫术。”曲比日拉嚷嚷道。 “哪里来的巫术?” 萱儿笑嘻嘻的,指指杨怀信手里的小弓说:“三郎,你看这小弓像不像天朝的弹弓?” 天朝有种弹弓,尺寸比一般的角弓小一些,弓弦中间有一块皮子,可以将弹丸包在里面发射出去,只不过比箭更难打准,而且杀伤力也小,很少有人用。 它的好处就是不会缺弹丸,泥丸、卵石、片石随处可得,若是专门用作武器,还有人烧陶瓷丸和铁丸。 “你做的?手工不错啊。”郑颢问跟在身后的曲比阿果。 他笑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日拉还小,让他练臂力用的。” 曲比日拉已经听出端倪,追着萱儿问道:“阿内,您刚才说弹弓,弹弓是什么?” 杨怀信没用石子,在地上捡了一个干泥团,当着他的面,朝鱼池水面射去。 只见泥团射到那几只鸭子中间,分不清楚谁是谁的大鸭、二鸭、三鸭们,惊慌失措的拍拍翅膀飞上了岸。 “哈哈……太厉害了!阿乌,我也要学。” 曲比日拉高兴得拍手跳起来。 第347章 残忍游戏 曲比日拉迷上了射弹丸,可惜他的手小,手指没有力,杨怀信答应为他另外做一把,弦上带皮的弹弓。 “阿乌,明天我们还能来郑府吗?” 曲比阿果摇头道:“明天不行,王上继位大典结束后,还要要去猎场,阿乌要去猎场戒备。” “哦……”日拉一脸失望。 萱儿却来了兴趣:“猎场?要去打猎吗?我可不可以去?” “可以是可以……不过,阿果劝娘子别去……太残忍了。”阿果吱吱唔唔,也没说清楚。 不过他们也没在意,以为阿果是担心,萱儿看到动物被射死会不忍心。 南诏女子的百褶裙,裙摆非常大,这倒方便了骑马。 继位大典萱儿没去,她只关心南诏王的诏书上,是不是已经正式使用了“祐胡亥”这个名字。 她一早上就在看杨怀信替曲比日拉做弹弓。 “弹弓的隐蔽性更强,不如将他们的螟弓改了弓弦,既可以射箭,又可以射弹丸,我们大家都练练。” 莫安说:“府里只留下三十人,其他人都去了庄上。我们练箭地方不够大,但是练弹弓就够了。” 他们把阿哲叫来,几个人在后院,捣鼓将他们的小弓改成弹弓。 “明天还要回来一些仆人,这些都是南诏人,郎君说,担心混进奸细,全部放在外院,府里的武器也要做些限制,这弹弓倒是挺合适,没有点功力,就算会用,也杀不死人。” 改造好了几把弓,大家找了些石子泥丸来试,果然比箭更难控制。 玩了一会儿,周钊赶着马车回来了。 郑颢见了萱儿,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大典出问题了?” “没有,很顺利,只是,下午的猎场你还是别去了。你知道他们是怎样打猎的吗?实在太残忍了……” 萱儿心中一紧,缓缓道:“难道……是……奴隶?那我更要跟你去,我怕他们会逼你。女人,有时候可以耍赖,有时还可以晕倒。” 郑颢握着她的手,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到了,他们不逼我,我还要逼他们。你跟我去也行,穿男装,下午猎场应该不会有女人去看。” 他看了看他们改造的弹弓,笑道:“这武器好,把这块皮子再剪窄一点,晃眼看不出就最好。” 挑了几把弓箭,郑颢带着萱儿、怀信、阿砚、阿哲四人,坐着牛车、骑着马往猎场走。 到了城外的一个土山旁,高高的栅栏挡住了视线,看不出里面是什么状况。 曲比阿果看见他们的牛车迎上来,却没想到李萱儿也从牛车上走了下来。 他表情有些尴尬,低声说到:“山上有休息的竹楼,您的人不在身边,您千万不要一个人进去。” “我会跟在郎君身边呀。”萱儿有些奇怪。 曲比阿果有些吃惊的说:“郎君没有告诉您?他要下场狩猎的啊……不过您还有几个人,等会关了门,我也会上去,有事您可以叫我。” 郑颢走过来,笑道:“多谢提醒,阿砚牵马进场,我们先上山,怀信和阿哲会跟着我娘子。 既然选择留在南诏,它阳光的一面,或是阴暗的一面,我们都需要知道。” 上了山,他们一眼就看到华盖之下的王上。 世隆……不,祐胡亥看上去有些紧张,他经常用鞭子打人,不过,下猎场他还是第一次。 “拜见王上!” 祐胡亥回过头来点点头,眼光却停在萱儿脸上,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露出来笑容: “你来了。来,站到元身边来。” 郑颢走了过去,让萱儿站在自己身边。祐胡亥很久没有见到萱儿了,心里有些微微激动,这种情绪,竟把他心中的恐惧冲淡了。 郑颢估计错了,山上并不是没有女人来,这种场合怎么会让,激励男人雄性荷尔蒙爆发的女人缺席? 在王上身边,那些贵族男人身边,都站着些贵族女人,也许她们并不会觉得残忍,因为在她们眼里,等会要从栅栏里放出来的俘虏奴隶,和一只羊没什么区别。 “王上,等会您要开第一箭,这一箭开好了,您的未来都会战无不胜。”王嵯巅在一旁道。 亲卫将弓箭递到王上手里。 阿莫阿萨对着山下摇了摇手中的旗子,山下的军士立刻跑到了猎场左侧的栅栏旁边。 五百步开外,右侧的栅栏门也打开了。 奴隶们要做的就是拼命的跑,能跑到对面的栅栏里,就算是活下来了。 当然,今天他们要来回跑上好几次。 被射死的往往是那些体力差,或是运气差的奴隶,在南诏贵族的眼里,这种奴隶被淘汰,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放!” 阿莫阿萨高叫着,手中的旗帜猛的往下一挥。左侧栅栏里“轰”的跑出来了一、两百号人。 山上栏杆边站着一排贵族,他们有人手上拿着自己的弓,可都没有箭。 因为今日场中的箭,全部由王上的亲军管理,现场的人不少,就怕管不住,暗箭伤人。 所以此刻只有王上一个人拉着弓。 他呼吸急促,手也微微发颤,这一箭出去必须射中,否则就是失了王威。 祐胡亥有第一次杀人的恐惧,但更多的是,怕自己运气比奴隶的还差…… 只见李萱儿在旁边自言自语道:“我也来试试,这种小弓好不好拉。” 她拉空弦,当然不会有人阻拦她。 谁也不信空弦能射死人。 “王上,您比划那么久,奴隶都要跑光了。难道负排军将师傅,没教会您射箭?”王嵯巅脸上挂着讥讽的笑,继续说道: “先王和他的兄弟可都是神箭手,这才能带领南诏走向强大!” “嘣!” 李萱儿的空弦声,打破了尴尬。郑颢趁机说: “王上只是经验不足,王节度何必咄咄逼人,影响王上发挥。” 他话音刚落,王上的箭射了出去。 因为犹豫得太久,他能射到的人已经不多。 被王嵯巅一激,更是心慌意乱,一箭射偏,只射到一个奴隶的手臂上。 于是大家看到王上的箭插在奴隶的手臂上,那奴隶勉强跑了几步还是倒下了。 绝不会有奴隶故意倒下,只要倒下,今日唯有死亡。 而他们今天只要努力奔跑活下来,就能活得平民的身份。 对他们来说,那就是自由。 第348章 挑战 看那奴隶倒下,小山上的人都大声喝彩起来。 站在王上另一边的,是两个军将的女儿,南诏的李氏贵族世家,这次一下送了两个女儿入宫,就是为了保证,她们当中有人能为王上早日诞下王子。 十三个大军将,四个姓李,靠的就是宫里的历朝诏佐(后妃)。 “王上真是厉害,那奴隶想跑,却逃不过王上的箭……” “少年英雄,说的就是王上您呐……” 两人年龄与王上相当,她们虽说是为家族进宫,毕竟王上年少英俊,她们还是存有一些关于爱情的幻想: 哪怕最终王宫里诏佐成百上千,但年少时的感情才最可贵,现在就是要抓住王上的心。 年轻的王上心思却不在他们身上:自己那一箭明明射偏了,是谁让奴隶倒下的? 要就是阿莫阿萨早就和奴隶们说好,要就是有人在帮他。但帮射不可能,奴隶身上中了几支箭一目了然,只能是前者。 他微微松了口气。 可现场有疑虑的人不止他自己。 王嵯巅看着王上,意味深长的说: “现在的奴隶不行啊,箭射在手臂上,就像只老鹿般倒地不起,如果安南兵、天朝兵、骠国兵、吐蕃兵都是如此,南诏何愁不能称霸天下?你们说,是不是?” 不少大臣都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个奴隶定是求死,让军士去给他一刀吧。” 祐胡亥的脸上又青又白,王庭之上,支持王嵯巅的人多过支持自己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郑颢与郑寻对视一眼,他对郑颢微微摇头。 他的意思郑颢明白,连段宗榜都没有开口,他们和王嵯巅杠,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段宗榜不是没有自己的打算,兵权看似在大军将手中,可大军将有十三个,节度们几乎都兼任着“大军将”。 他手上确实有南诏的精兵,都是挑选出来专门训练过的罗苴子,战斗经验也最足。 他甚至私以为,若是让他去打安南,绝不会像拓东军那样,几万人全军覆没。 但今天,他不想冲在前面,为王上挡箭。 郑颢不以为意的笑道:“中箭虽可以分成致命、重伤和轻伤,但猎场规矩以倒地为胜,又不是比谁的嗓门大。” “哦?这么说郑九赞是能做到一箭致命喽?”王嵯巅不屑一顾,指指小山下栅栏里的奴隶道: “今天谁能赢了我,我情愿向王上认错,任凭处罚。” 南诏和天朝不同,文官和武官本就没有太明显的界限,现在更是文武兼职的比比皆是。 王嵯巅有自己的领地,有自己的兵权,还兼着清平官、副内算管,他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段宗榜对他虽不服气,也不敢轻易跳出来反抗他,更别说其他官员。 王嵯巅见大家都不说话,满意的点点头,下巴扬起,轻蔑的看着郑颢说: “郑九赞,听说你以前也是天朝的大将军,你不至于怕射不死人,也不敢下场吧?” 郑颢笑道:“天朝人只杀敌人,这些俘虏已经成了奴隶,他们不配做我的敌人。” 王嵯巅大笑:“有意思啊……我王节度竟然能遇到一位有意思的对手。王上,看来您不拿出一点有诚意的东西,郑九赞是不会下场跟我比试的。” “王上,您不是有个内算官的职位,还定不下人选吗?今天清平官都在,不如大家下场去争,谁射倒的人多,谁就能拿到这个职位。” 王阿约笑眯眯的躬身,在王上身边建议道。 此话一出,旁边围着的官员们都议论纷纷起来,王嵯巅差点以为王阿约是在向自己表白心迹。 他当即附和道:“好!清平官之间的公平竞争,这还真是开了南诏先河,我没有意见。” 王上看了一眼段宗榜,他双手合十道:“大军将遵从王上号令。” 萱儿暗笑:这个鬼机灵,表面上是要王上指示,实际上就是告诉王上,他有这个能耐。 王上深吸一口气说:“好吧,就按同伦判官说的办。” “且慢,”郑寻突然道: “本清平官自知无法与诸位一争高下,自愿退出比赛。只不过有句话想提醒诸位,今日是新王继位,实在不宜行杀戮之凶,狩猎规则可否改为,只能伤,不能死,死者不计数。” “好……那就改……”王上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妥,殊不知,这更增加了难度。 郑寻表了态,其余几个也跟着表态自己不参与竞争,剩下的只有王嵯巅、段宗榜和郑颢三人。 “只是,王节度本就是副的内算官,现在又要争……”王阿约又提醒王上道: “不如,连副内算管的职位也一起拿出来,这样王节度才能放开手脚,没有顾虑。” 王嵯巅此时已经把内算官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再说,自己不可能连第二名也拿不到,立即大方的说: “正该如此,内算官为王公重臣,这也算能者为之。” 若不是提前知道,此乃郑颢的主意,李萱儿真想大骂这种用儿戏决定权力的方法。 其他大臣一看,陪跑的人只有郑颢,另两人的内算官之争,迟早要在王庭掀起,用这个肉眼可见的竞争方法,还更简单,至少不会殃及无辜。 众臣立马拍手赞同,连那些平时没有机会参政的贵族女人,也显出了十二分的兴致。 既已决定,军士们就领着三位下山,准备开始比赛。 正要转身走下台阶,郑颢余光看见有个急急上山的军士,停在王嵯巅身旁耳语了几句。 王嵯巅低声回了一句,那军士就朝山上看台走去。 郑颢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萱儿,她也在远远的看着他,他不能再过去,只能带着一丝担心,跟着他们下了山。 三人上马,军士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箭袋,各有三十支箭,箭羽被染成红、蓝、绿三种不同的颜色。 山上的阿莫阿萨放下了旗子,右侧的栅栏门打开了,那些奴隶拼命的跑了出来。 这一次,他们得到了好消息,贵人们不会取他们性命,只要被射中,倒下来就行。 而没被射中的,依然会奖励他们获得平民身份。 “自由!” “自由!” 奴隶们发疯似的奔跑。 五百步之内,郑颢他们只有很短的时间。 第348章 技高一着 规则是只能伤、不能死,他们瞄准的多是奴隶的四肢。 他们在跑动中,自己胯下骑着的马也在跑动,要射中晃动幅度最大的四肢,还真比一箭射死他更难。 “咻咻咻!” 郑颢开弓就是三箭连发。跑在最后的三个奴隶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王嵯巅和段宗榜都吃了一惊,连忙也搭箭射去。 听到后面的响动,后面的奴隶们开始拼命的往前钻。 队伍里乱了,相互的推挤,让后半部的人速度慢了下来。三人怎会放过这个机会,边射边从侧面往前赶。 因为走后面,需要避让不断倒下来的奴隶。 郑颢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虽然需要避让,可他们的腿挨得很近,方便他一箭三发盲射。 这个方法确保他的数量会是最多的。 等到冲在前面的奴隶进了对面的栅栏,都激动的又叫又跳起来。 突然一支箭射进来,正中一个奴隶的背心,他欢喜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里却多了些不解和遗憾: “我自由了……” 这是怎么回事?人都已经进了栅栏,怎么还要死? 奴隶们愤怒了,冲出栅栏,向刚才一时气愤射了一箭的王嵯巅冲去: “为什么要射箭?我们已经跑进栅栏了!” “不是说这次不射死人吗?” 王嵯巅被他们从马上拉了下来,举着拳头,劈头盖脑的砸去。四五个军士过去阻拦,也同样被打。 郑颢瞟了一眼段宗榜的箭袋,里面还剩了七支箭,而王嵯巅箭袋里还剩五支。 刚才他之所以愤怒,是因为弓上还搭了一支箭,却失去了目标。 这才发泄似的,射死了一个本应获得自由的奴隶。 郑颢抽出段宗榜的两支箭,从中箭的奴隶身上,拔出两支换上,笑着上马道: “大军将,我们赶紧回去报告王上,还等什么?” 段宗榜跟在郑颢后面往回走,看他到了尽头,将王嵯巅的箭扔在了空地上。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郑颢的箭袋竟然已经空了。 下面的哄乱丝毫没有引起山上那些贵族的注意,因为看台上也出了事。 那个附耳对王嵯巅说话的军士,找到了一位清平官杨观音昌。他是王嵯巅的死党,之前就是他出面帮劝丰吉和王嵯巅打击异己。 这次劝丰吉被诱捕,杨观音昌也吓得几天不敢出门,还好,小王上迫于王嵯巅的压力,并没有搞株连。 他这才安下心来。 那军士告诉他,刚才在检查奴隶伤口时发现,他的手臂受伤不重,是因为腿被打伤了,这才导致他摔倒。 “下面有人看到,打伤奴隶的东西,是从郑清平官身边射出的,就是那个矮个子。” 军士悄悄向李萱儿指了指:“节度说,让您去搜他的身,看看有没有弹丸,我们怀疑是天朝军用的弹弓所射。” “弹弓?我竟不知还有这种武器。” 杨观音昌毫不犹豫的走过去,郑颢不在,他不过是个随从,再说,就算搜他的身会得罪郑颢,自己也不怕。 郑颢下了小土坡上的看台,王上就不动声色的向萱儿靠近了一步,趁着她不好反驳,低声唤了一声“姐姐”。 萱儿只好转过头去,假装和旁边的杨怀信说话。 王上却当成是她害羞了,心里不禁有些激动。得不到的女人总是最好的,何况是个得不到的漂亮女人。 下面的猎场里奴隶正一个个的倒下,还没看到最后一幕,李萱儿听到身后有人说: “给我搜!” 眼见军士要上来拉萱儿,杨怀信跨出一步挡在他面前,喝斥道: “放肆!” “放肆?我看你才放肆!我们怀疑正清平官的随从,携带武器上山,现在就要搜身。” 杨观音昌理直气壮的说到。 阿莫阿萨也被他叫了过来,他认出这是扮成神医徒弟的那个女子,不想帮杨清平官,见王上回头,忙上前去低声解释。 他这边还没说完,那边军士已经拔出刀抵着杨怀信,杨观音昌仗着自己的身份,伸手就要去把李萱儿从后面揪出来。 李萱儿眼疾手快,躲开杨观音昌的手,从旁边祐胡亥的腰上拔出一把匕首,朝他张开的五指削了过去。 “啊!” “啊?” 杨观音昌盯着自己半个手掌,像做梦一样:右手没了? 李萱儿面不改色,在傻呆呆的军士身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双手捧着匕首,递到嘴都合不拢的祐胡亥面前: “多谢王上,替萱儿出了气。” 她对祐胡亥自称萱儿,就是用她的女儿身,用她的公主身份,他如何不懂? 可杨观音昌不懂啊,他捧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嚎叫道: “王上!王上!这奴仆竟敢当着王上的面对大臣行凶,您要为杨清平官做主啊王上!” 郑颢在上台阶的时候就听到了动静,他怒气冲冲的大步跑到萱儿身边,一把抽出军士的腰刀,手一挥,杨观音昌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 “她是不该砍了你的手指,而是该砍了你的头!” 杨观音昌已经发不出声音了,那道血痕在脖颈上很快变成了不断涌出鲜血的喷泉,他眼睛都没来得及闭,就倒在地上。 郑颢把腰刀扔在地上。 周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时间看台上鸦雀无声。 大家认识郑颢也有一段时间了,就是都没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天朝人,竟然如此暴躁? 杨观音昌不但是清平官,他还是王嵯巅的人。 “报……王上,王节度在下面被奴隶们打晕过去了!” “什么?奴隶造反?” 跟着郑颢上来的段宗榜忙回道: “不,是王节度违反规则,将已经跑进栅栏的奴隶射死了,才引起奴隶们的愤怒。而且……按照王令,跑进栅栏的奴隶,已经算是平民了。”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 难道这是巧合? 王上咽了一口唾沫,盯着地上杨观音昌的尸体定了定神,问道:“三人比箭,结果如何?” “郑久赞射倒三十个,段大军将二十五个,王节度不算射死那个,射倒二十四个。” 又是巧合? 旁边的大臣纷纷低声议论起来,这一下,就看王上的魄力够不够了。 王上挺直身体,再不去看地上那具尸体,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 “元的话,一定会兑现。郑久赞拔了头筹,任内算官,段大将军第二,任副内算官。王节度既然受了伤,就让他回府好好养伤吧。 至于杨清平官,他不知好歹,目无尊下,竟敢当着元的面,非礼郑久赞的娘子,这是没把元放在眼里,死不足惜。” 身边的大臣都被镇住了,他们所有的人都在想:王上太阴险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这一定都是王上策划的,一下子拿下了两个清平官! 郑寻不失时机跪下高呼: “王上英明!臣等谨遵王命!” 第349章 第六街 一日间波澜壮阔,郑颢如愿打击了王嵯巅,顺手送走了杨观音昌。 在回府的牛车上,萱儿默默的依偎在郑颢怀中: “你说,祐胡亥会不会有所怀疑?” 郑颢低头看看她,微笑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还要依仗我们,他若是怀疑我要谋内算官的位置,反倒是好事。 一个有所求的人,难道不比无缘无故帮他的人更值得信赖?” “杨观音昌的右手废了,他不可能再做官,你何必还要帮祐胡亥杀了他结仇?” 萱儿的手指,在郑颢的手心里画圈圈,郑颢觉得心痒得很,将她的指头握住,抬起她下巴,认真看着她说: “我杀他,是为了你。我总会有暂时离开你的时候,就是要让那些想在我背后动你的人看,他们会死得多难看。” 萱儿笑了,她闭上眼睛迎上去,身心如蜜海翻波,唇边心底,全是郑颢给她的温润承诺。 阳苴咩城南北向共有六条街,郑久赞府在第六街。 由于离王宫远,无形中得了个好处:在回家的路上可以观察到半个都城的情况,而且可以毫不费力的变换回路线。 阳苴咩城的五月,并不像长安那么热,满眼的绿,让单调的灰色房屋变得生动可爱。 “颢,”萱儿依然闭着眼睛靠在他肩头。 “嗯?” “我们成亲吧。” “不行。这话你得收回去。” “为什么?”萱儿跳起来,两只大眼睛瞪着,仿佛稍微用点力,就可一口吞了他。 郑颢忍不住笑道:“你把话收回去,我来说。” 萱儿抿嘴一笑,转又靠到他肩上,含含糊糊道:“那你说。” “五月十五之前,阿贤押送的十几车嫁妆、聘礼就该到了。你之前问李大娘子怎么没过来,瑾昀没说。她随郑贤回京城去了,去见你母妃、你阿兄,告诉他们这边的情况,也禀明我们要成亲之事。 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我总不能让女人先提’我们成亲吧’,所以,萱儿,五月二十,我们成亲吧。” “啊!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你、你老实说,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萱儿撅着嘴,心里百感交集: 虽然有了指婚圣旨,但公主大婚是大事,他们身在异乡,礼数肯定不及在京城周全,没想到,郑颢还考虑到这些。 郑颢将她拥在怀里,低语道: “没有了,只此一桩。你不知道,我每天都想快点将你娶进门,一天也不想等……你什么都不用准备,等他们回来,东西就都齐全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们只能向着长安方向磕头……” “我知道。我们算是歪打正着退到南诏,既可以避免南诏与天朝的十年战乱,又回避了皇兄心里对你的顾忌。” 两人不再说话,依偎着回到了第六街上的郑府。 南诏不像天朝,并不需要日日上朝,每隔五天有一次清平官和六曹的碰头。 士、户、仓、客、兵、刑六曹,分别对应天朝的吏、户、工、礼、兵、刑六部。 这样一个小国,确实没有多少事值得王上、大臣们天天当面商议。 郑颢和段宗榜的正式任命第二天就下来了,虽不用上朝,他却要到宫里去谢恩。 临走前他到后院去辞行,萱儿却不再屋里,正想找个人来问问,忽然听到后花园传来阵阵笑声: “莫安,抓它脖子……” “怎么初八爱追你,大白、小白也爱追你?你上辈子是不是个杀鸡的?” “他是这辈子鸡鸭吃多了!” “郭淮,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快把围栏钉好,我就要抓到他们了。” “啊!啊!娘啊……” 郑颢站在花墙边笑着看了一会,没有过去,转身向外面走去。 “郎君,您不是要过去跟娘子辞行的?怎么就走了?”阿哲不解的问。 “她开心我就放心了,辞不辞行的,说不定他们的鹅还没抓到,我就回来了。” 门外有两棵高大的鸽子树,今年花开得晚,五月了,碧绿的树冠上,还零星坠着些白鸽般的花。 郑颢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含笑上了牛车。 赏给他的四十双地,位置意外的好,竟是紧挨着洱海,一条小河汇流入海,将他的地一分为二。 也许这就是那些贵族嫌弃这块地的原因。 可萱儿和郑颢都很喜欢这里,加上这条小河,他们的土地其实大过了四十双。沿岸是密林,郑颢并不打算开辟耕种,这里很适合用来秘密练兵。 阿砚已经带人过去,建农舍和主人住的吊脚楼,土山顶上,还要建一座供巫师修行的神庙。 大多数人都去了洱海边的领地,府里就觉得少了点人气。 “阿哲,我们现在能信得过的只有乌撒部,这不行啊……你回府里安排晚宴,再替我去下帖子,今晚我要请堂叔和沙耶乌力吃饭。” 阿哲刚要下车,想想又说:“我要走了,车上就只有您和阿措阿和了。” “去吧,这会没人用了,你还怕我保护不了阿和?” 外面赶车的阿措阿和“噗”的笑了。 郎君收的几个南诏人,吉克约布、乔金比、升泰跟阿砚去了领地;吉狄阿木、尹善义、直信留在府里;只有阿措阿和跟着他。 毕竟大家的南诏话都说得不是太好,遇上复杂些的交流,还要靠他们。 阿哲只好下了车,目送着郎君的车出了巷子。 “何军将,他们的车过来了。” “好,让大家准备,车子进入射程就使劲射,不把他射成箭猪,你们都不用回弄栋了!” 那军士轻声笑道:“军将放心,绝对耽误不了您领赏。” “哎?不对,他们怎么拐弯了?这边不是最近的路吗?” “快快快!跟上去,别让他跑了。” 何军将皱眉道:“不行,拐过去就是第五街了,大军将说过,只能让他死在第六街。” 那军士挠挠头,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景猜清平官的府邸就在第六街?他是被魔鬼附身,才被王下令射死的,那这位郑清平官……” “哦……” 虽是大白天,那军士觉得有些背脊发凉。 第351章 祐世隆的暴脾气 藏在第六街的几个人,悻悻的回去了。 郑颢毫无觉察的进了宫,在往正殿走的路上,看见旁边小路上有两个人正被抬出去,曲比阿果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 “阿果?” 阿果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像没有听见那般,径直走了过去。 他的小腿上,有一道清晰的血痕。 是鞭子。 “清平官,请快些走吧。” 领他进来的侍卫脸色也不好看,昨天回来,王上就莫名其妙发火,把身边服侍他的奴仆活活打死了一个。 刚才又把昨天在猎场负责守卫的马军叫来,骂了两句,又掏出了鞭子。 郑颢加快了脚步,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站在正殿门口的祐胡亥。 他第一次感觉,替祐世隆改这个名字太冒险了。 “拜见王上。” 郑颢在台阶下就给祐胡亥行了礼,抬头看到他的眼里有血丝,像是一夜没睡好。 “清平官怀着感激之情,前来谢主隆恩。感谢王上信任,没有追究清平官手刃仇人之罪,还给清平官授予内算官之职。 清平官唯有尽心辅佐王上,如白鹿臣服于白象,雉鸡臣服于孔雀。” 郑颢这几句话都是用南诏话说的,自己也感觉不到肉麻。 祐胡亥脸上微微有了笑容,点头道: “元收到你的心意,希望你言出必行,安心成为一个南诏人。” “清平官正要向您汇报,本月二十日,清平官就要与未婚妻大婚,就是要把家安在阳苴咩城,我们的心都留在南诏。” 这件事迟早要讲,趁着这个时候大婚,也多了一层表忠心的意思。 祐胡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挥挥手示意郑颢退下。 郑颢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还在惦记着萱儿? 不行,这亲得赶紧成,大张旗鼓的成。 王阿约陪着郑颢一起往外走,他陪着笑脸向郑颢合十行礼:“恭喜清平官新婚大喜,二十日同伦判官可要过去讨杯喜酒喝。” “那是自然。同伦判官在王上身边行走,这活最是辛苦。您有什么需要清平官帮忙的,绝不推辞。您请回吧,别耽误王上找您。” “哦哦,那同伦判官就送您到这里了,您慢走。” 王阿约又给郑颢行了个礼。他是个忠心的人,所以他感激郑颢为这个王朝做的一切。 昨日郑颢勇夺第一,又手刃杨清平官,一下子让王上在王庭之中站稳了脚,现在就是让他给郑颢磕头,他也是愿意的。 他目送着郑颢走向宫门,才转身朝正殿走去。 “阿和,去找曲比阿果。” 阿措阿和赶着牛车朝第一街走去:“郎君,刚才我看到阿果往他府里走,应该不会回军营了。他好像情绪不太好,是不是被惩罚了?” “抬出来的人往哪走?” 阿和立刻回答:“往西门方向……呀,那是去分场啊!难道被打死了?” 阳苴咩城东临洱海,西门是通往坟场、垃圾场的路,最靠近西门的就是第六街,好在郑颢的府邸离城门很远。 自己的手下被打死了,难怪阿果那个表情。 曲比阿果住在第一街上。 他的父亲是个军将,在打吐蕃的战役中身亡,劝丰祐为了奖励他,追封为大军将,还将已经考上马军的曲比阿果,提拔成为马军总佐。 “郎君,您怎么来了?” 听到通传,阿果迎到大门口。 “我来看看你。今早王上找你麻烦?是因为昨天猎场的事吗?” 阿果叹了口气: “王上指责我们,昨天没有拉开那些奴隶,让王嵯巅受了伤。当时栅栏边只有四个军士,而且他们已经相当于是获得了自由,我们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他穿着半截的裤子,郑颢指着他小腿上的伤痕问:“这也是他打的?” “这是小伤,可恨的是我两个兄弟死了……”他的脸上有些不解又有些落寞: “王上的鞭子应该打在敌人的身上,我们都是效忠王上的人,却落到这个下场……郎君,您可能还不知道,昨天那些奴隶已经全部被处死了。” 郑颢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的拳头紧握着,嗓子里像被一口唾沫卡住了。 “全都……处死了?” “是……” 郑颢拍拍他的肩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背,你只有好好活着,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两人刚走到正堂,曲比日拉就跑了出来,抱着郑颢的腿叫道:“阿乌,我要去你府上射弹弓!” 阿果看到弟弟脸上表情松弛了下来,他苦笑道: “日拉的弹弓被他阿嬷没收了。他用弹弓打坏了好几块瓦……” 日拉的母亲,是阿果父亲的第五位妻子,他出生时父亲已经上了战场,父子连一面也没见过。 所以,他从小就把长兄阿果当做父亲来依赖。 “好啊,大白、小白因为把花园里的花都吃了,今天已经被关了起来,你要是愿意,可以带一把草过去喂它们。” 阿果忙摆手道:“不成不成,他是个捣蛋的,非把那两只鹅的毛扒光不可。” “我哪有?” 日拉不住的朝自己阿乌翻白眼,这样子有点像萱儿,郑颢忍不住笑起来。 阿果脸上也有了笑容,郑颢笑道: “这个月我就要成亲了,你要过来帮忙哦,我想把都城的世家贵族都请来,你来给我出出主意。” (下面正在写,马上替换,哈哈???!(??????)??) 云汐的手机摄影联盟会越来越壮大,连她的小提琴老师澹台靖也被黎离拉了进来。 如黎离所言,澹台靖长着一张白皙英俊的脸,两道浓眉,挺直的鼻梁,装上了长睫毛的大眼睛,加上他一米八五的修长身材,总是能让他在人群里熠熠生辉。 “澹台老师,哦,你并不是我老师,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靖哥哥?”黎离仰头看着澹台靖没皮没脸的说。 澹台靖愣了一下,脸有些发涨,他瞟了一眼在旁边捧着一杯乌龙茶,假装没听见,只顾偷偷抿嘴笑的云汐说:“呃……你还是叫我澹台吧,这个姓比较少,也不容易叫重。” 第352章 天朝的诀别信 回到第六街,就看见半条街都被牛车堵住了。 “郎君,这好像都是进咱们府上的!” 阿和有些兴奋,这些牛车上都驮着一摞摞朱漆的木箱,押车的都是牛高马大、威风凛凛的汉子,远远看去,前面还有穿着粉嫩颜色的女人,正在排着队往福利走。 郑颢叹了口气,他没有猜错,太子这是逼着他们留在南诏。 阿哲领着阿贤过来,笑呵呵的说:“我就说嘛,郎君被你堵在在后头了。” 阿贤忙上来行礼:“阿贤拜见郎君,皇太子、晁美人还有郑府的嫁妆、聘礼,一共八十箱,还有婢女、仆人三十人,全都安全抵达。朝廷里还派了张御史前来递国书,他已经进宫去了。” “张御史?哪位张御史?” “就是张彦希左司御率。还有两个陪他一起来的,您保准想不到……” 郑颢哈哈大笑,他已猜到是谁,心中难免激动,跳下马车大步朝府里走去。 进了后院,李雪晴、木香、木蓝,正站在萱儿身边,她拿着两封信边看边落泪。看见郑颢进来,三人忙行礼: “姑爷回来了!” 萱儿睫毛上还有泪,脸上苦笑道:“你看看,太子只说你是天朝大将军,如今归了南诏,也是事出有因。天朝不会追究你叛逃之罪,只希望你能促两国化干戈为玉帛……” “委屈你了。” 他也只能说得出这四个字。 天朝有国书来,只提自己,丝毫不提萱儿就是万寿公主,这意思再明白不过。 郑颢不过是大臣,他投南诏可以,战场相见照样是敌人,但皇族决不能落在南诏手上,成为天朝的羁绊。 李温,这是在明面上和他们切断了关系。他写给妹妹的信里,说了父母安好,说了长安如故,却没问她何时归去。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是无情。这是一封诀别信。 早就知道回不去了,只是一经确认,心中难免伤感。 “太子殿下曾想悄悄接了公主回去,可晁美人说,难得有情郎,就算将您绑回去,您将来也不会快乐。只要您与驸马两情相悦,白头偕老,人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木香眼泪汪汪,这次,她终于追上了公主的步伐,再也不用跟公主分开。 “郎君、娘子,张御史他们过来了,正在前面崔公子屋里坐着。还有,今晚请了您叔父和沙耶乌力……晚宴也安排好了。”杨怀信进来报告。 李萱儿笑道:“难得有远客来,内席摆在后院,不拘男女,只管吃酒高兴。你在前面招待完客人再来。今晚定是要不醉不休的。” 郑颢点点头,让萱儿代他接待好友,他自己先处理这一头。他做了内算官,沙耶乌力对他肯定会有芥蒂,今天他肯来,说明还有挽回的余地。 天朝给南诏下国书的事,很快在阳苴咩城传开了。 毕竟那么长的车队,浩浩荡荡进了城,还以为是天朝给新王的赏赐,没想到牛车都去了第六街,给新王的礼物,只有一匣东海的珍珠。 南诏不靠海,这匣珍珠也算是奇珍异宝。 祐胡亥收到国书,也不由得佩服天朝的果断,舍弃公主,既能让南诏少一个人质,还能保护公主在南诏,不因身份而受伤害。 前提是,天朝相信,郑颢能保护好公主。 昨天李萱儿给他的震撼太大了,匕首过处,几根手指落在地上。她的勇敢和果断,都是自己欠缺的…… 祐胡亥不禁有些恼怒,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想打人,只有别人的惊恐和痛苦,才能掩盖住他心里的不安。 沙玛沙吉站在他身侧,一直在看着那匣又圆又大的珍珠,它们装饰在自己的裹头上,一定很漂亮。 “王上,天朝还真看重您,知道您继位,立刻给您送来了贺礼,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珍珠呢。” “你想要?”祐胡亥淡淡的问。 沙玛沙吉立刻高兴的点点头:“嗯,沙吉想要。” 祐胡亥将匣子一翻,“哗”的一声,成百上千颗珍珠被倒在地上:“想要你就捡吧!” 他将手里的匣子扔在地上,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这个场景张彦希是看不到了,他和郑奕、李长风两人高高兴兴的上了马车,往第六街赶。 他们是代表男方家族,来参加郑颢和李萱儿婚礼的。 在长安,晁美人认了李雪晴为义女,太子李温赐予她“信宁郡主”的封号,由她代表女方家族。 下了马车,他们首先见到的是身穿宽袍的崔瑾昀,看见故人,崔瑾昀不再是祭司,他又成了崔公子。 当时郑颢还没回来,崔公子便将几人带进了他的房间。 “不到半年,我们各自经历的事太多了,就算是在越州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到了南诏会走上一条这样的路。” 崔公子叹道。 “这次进南诏递国书,言明郎君身份,太子殿下是狠心不让我阿兄回天朝了,我也因此升做右金吾大将军。” 郑奕有些丧气,母亲因为阿兄这件事,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 好在父亲做了个闲散京官,基本上都能留在家中。 “不知郎君会怎么想……” 张彦希话音未落,门口传来郑颢爽朗的笑声: “我只想着能在南诏站稳脚跟,将觊觎天朝的贼子,变成与天朝睦邻友好的地方。” 几人都激动的站起来,李长风迎了上去,给了他一个熊抱: “你失踪后音讯全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要不是公主执意进来找你,恐怕你要做南诏奴隶了!” 阿砚给他们端来了茶,听到这话笑道: “公主找到郎君的时候,他差点要做了拓东节度的上门女婿。” 李长风摇头道:“脸长得好就是有优势,换成我,就只有做苦力的命。” “我只有脸长得好吗?” 跟这几个从小长大的小伙伴在一起,郑颢也成了傲娇少年。 “哎呀,还是这么厚颜无耻,和以前一点没变。” 几人乐呵呵的坐下,郑颢也问了他们京城的情况。 张彦希这半年官升两级,圣上虽然每到节日会出来露露面,但朝堂上基本都已经换成了太子的人。 李温在郑颢替他打的基础之上,接着节度常规轮换之时,提拔了几个武将出身的节度使。 又派出六路御史,配合其对各藩镇的军队吃空饷、贪腐进行查处。 禁军不再像以前一样拿高军饷,也没有了特殊的地位,用节省出来的军饷补充了地方。 没什么不放心的了,郑颢由衷的笑了。 第353章 邻居的礼物 崔瑾昀、李长风他们进了后院,都发现后面的布局,跟长安城里公主府的一模一样。 “见过嫂嫂。”郑奕首先唱了个喏,还夸张的行了个大礼。 萱儿脸上一红,笑道:“叫早了,我可没有改口红包。” “嫂嫂,您这也太小气了吧?我可是跨越万水千山给您送的嫁妆、聘礼……”郑奕一副委屈的样子,他又神秘兮兮低声道: “我阿兄让我处理的那些财物,我都换成了金银,分开藏在那些聘礼箱子的下层。” 萱儿转身道:“这事你跟你兄长说去,告诉我做甚?” “肯定是您当家啊?我兄长那人我还不知道?人前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您前就跟个小绵羊一样。” 李长风笑道:“你就直接说他惧内不就得了,还小绵羊。” 雪晴、木香跟着他们走了一路,也已经熟得很,木香捂着嘴笑道: “是谁一到播州,就要写信回京汇报近况的?郎君当初写信也没您写得勤。” “哎!你这个小丫头,不就让你帮我找个笔墨吗?你还出卖我……” 李长风在嚷嚷,崔瑾昀听出了不对,连忙问道:“李二,你成亲了?刚才老郑在,你怎么不说?” “那我还不趁着你俩不在京城的时候,大放光芒?平时跟你俩在一起,都没人注意到我,我还没找你俩赔偿青春损失呢!”李长风理直气壮的说。 郑颢拊掌笑道:“我看你们几个都差不多……” “别包括我,我在家里可顶天立地的。”张彦希急于跟他们划清关系。 崔瑾昀正想据理力争什么,瞟了一眼李雪晴,又把话吞了下去。 杨怀信当然没法参加这样的讨论,他微笑着看了一眼李萱儿,见她眉开眼笑,那是她好久都没出现过的轻松。 正堂里的气氛可没那么欢脱,郑颢正在宴请郑寻和沙耶乌力。 “我来之前听说,天朝的御史到了,天朝不但向新王示好,还说希望你在南诏好好做官,哎呀,这天朝太子真是有肚量啊,之前我还担心,两国会因为你的事交恶……” 郑寻是真心高兴,这位堂侄的到来,让已经颓废了几代的郑氏,又重新振作起来。 现在天朝又摆明了态度,南诏也拜托了接收天朝叛将的口实,那堂侄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南诏。 沙耶乌力这次连个清平官的位置都没捞到,他见了一次沙玛沙吉,她好像也没办法讨得王上的欢心。 所以他忍不住问郑颢: “听说,自从王上回宫以后,就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今早还打死了两个马军?” 郑颢点点头:“我今早进宫谢恩,亲眼看到那两个马军被抬出去。” “这可不好办呐,王上太冲动了……也不知这两位马军是哪家的孩子?马军的出身大多是贵族,王上下手失了轻重,只怕要得罪那些贵族啊。” 郑寻现在才知道这件事,连连皱眉: “王上年龄小,身边需要敢劝他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沙耶乌力不失时机的说:“若是王上能信守承诺,让小女做信麽(王后),说不定还能劝上一劝……” 郑寻叔侄俩对视了一眼,郑寻说到:“既是王上有过承诺,我们一定会找机会提醒王上。” “只是要辛苦诏佐了,天朝有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诏佐也要好好保护自己才是。”郑颢关心了一句。 沙耶乌力感激的说:“可惜清平官已有婚约,我们无缘成为一家人,真是遗憾。” “郑颢还要多谢节度宽宏大量,不过,您的女婿杨乐波罗是个好料子,好好培养,绝不比自己的儿子差。” 郑颢向他合十行礼: “只要是节度的事,郑颢都会放在心上。” (下面正在写,马上替换。) 云汐的手机摄影联盟会越来越壮大,连她的小提琴老师澹台靖也被黎离拉了进来。 如黎离所言,澹台靖长着一张白皙英俊的脸,两道浓眉,挺直的鼻梁,装上了长睫毛的大眼睛,加上他一米八五的修长身材,总是能让他在人群里熠熠生辉。 “澹台老师,哦,你并不是我老师,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靖哥哥?”黎离仰头看着澹台靖没皮没脸的说。 澹台靖愣了一下,脸有些发涨,他瞟了一眼在旁边捧着一杯乌龙茶,假装没听见,只顾偷偷抿嘴笑的云汐说:“呃……你还是叫我澹台吧,这个姓比较少,也不容易叫重。” 黎离假意嗔道:“那不行,叫你澹台,岂不是显示不出我们的特殊关系?” 澹台:“……”有吗? “好啦!”云汐在黎离屁股上拍了一板,憋住笑瞪着眼说:“说得好肉麻,昨天吃的饭都快要吐出来啦。你再这样欺负我老师,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听着云汐的维护,澹台靖依然面无表情,但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小小的愉悦。 她们今天拍摄的目的地,是城中一条修复过的民国风老街,三人刚走到街口的牌坊下面,就被已经等在那里的几个摄友围住了。 其中三个女孩子花痴般的缠着澹台靖要加微信留电话,澹台一脸无奈,指了指两步外的云汐说:“我是跟她来的。” 说完,他挤出人群,静静的站到云汐身后。看着女“色”友们虎视眈眈的眼睛,云汐一脸黑线:呃……我什么时候成你的经纪人了? 他们合作拍了几组小视频,又各自拍了不少照片,折腾完就到了中午。 于是大家聚在一起,找了家云吞水饺店,拼了两张桌子,呼啦啦的围了一圈吃云吞面。 澹台靖端过来两碗面过来,不动声色的坐到云汐身边。 “唉!澹台,你也太偏心了吧?怎么只帮云汐拿?我的面呢?”黎离皱着脸抱怨道。 “没手了。”澹台平静的补充道:“她是我学生。” 没等黎离反应过来,他已经开始认真吃他的面了。 云汐只好把自己那碗推到黎离面前:“吃吧吃吧,赶紧把嘴堵上!” 说完,她走到窗口另外端了一碗。澹台靖看了云汐一眼,什么也没说。 第354章 邻居 接下来的几天,是李萱儿到南诏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他们的领地也已经建得有模有样,因为第一批房子是竹楼,沿着小河建在土坡上,修了石板路,建起来容易。 “明天要住到领地的林子里去?听说这里的林子有很多蛇,还有狼……” 木香在南五台住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蛇,想起来还胆战心惊。木蓝却心大得很: “怕什么?我们有那么多人。不住过去,后天怎么接亲啊?” “你们不用担心,他们会沿路撒驱蛇的药,我去过我们住的吊脚楼,那楼本身就有防野兽的作用。反正我很喜欢那个地方,我还想着,以后能搬到那里去住就好了。” 李雪晴跟着崔瑾昀过去看了一次,只可惜祭司不能离开阳苴咩城。 萱儿东翻翻西看看,嘟囔道:“怎么要带这么多东西过去吗?不是住一晚上就回来了?” “郎君说,以后可以常常过去住,有些东西拿过去就不带回来了。我听丁远说,他们还造了一条船,就在河口码头,过两个月就能下水了。” 木蓝可是乘坐过几个月江船的人,和丁远也很熟。 “那肯定不比我们的龙首舟、凤首舟。” “不能比,这里是小国嘛……木香,你还没穿过南诏的衣裙吧?等我给你找两套。” “我在路上见过呀,就是没有天朝的衣裙好看。” 女人说到漂亮衣衫,那话就没完了。 在南诏就是好,没有长安皇宫里那么多规矩,这次晁美人挑了三十个宫女过来,除了木香、白英、白芷,还有一些是快到出宫年龄,但家中无亲人,自愿来南诏的宫女。 这些人比萱儿还大两、三岁,合适的可以配了夫君,也就安心在南诏生活了。 府里正有条不紊的装着车,嫁妆箱子是空的,只象征性的放了些绫罗绸缎,里面的贵重物品早就入了郑府的地库。 几个小娘子正在笑嘻嘻的聊着天,外院的阿姿茉走进来通报:“娘子,外面有位夫人要见您。” 夫人?南诏和天朝一样,只有贵族的妻子或是家族的主母才被称为“夫人”,萱儿还不认识什么夫人啊。 她边往外走,边小声问:“阿姿茉,这位夫人会说天朝话吗?” “她跟奴婢说的是南诏话,而且还很难听懂……”阿姿茉想了想说:“应该是西部口音。” “这可怎么好……南诏国连语言都没法统一,这怎么带动大家发展?” 郑府面积比长安的公主府大,后院到前院,要穿过好几道月亮门。 那位夫人站在大门外等她。 “见过夫人。”她不知怎么称呼萱儿,反正过两天就要和清平官成亲了,索性也称她为“夫人”。 “让您久等了,请到府里坐吧。还不知您怎么称呼?” 萱儿见她头上有不少白发,可脸上皱纹却不多,不知怎么叫,怕把人家叫老了。 “您叫我玉菩提吧,先夫也曾是清平官,两年前就登了极乐。我这身份进您家的门不合适,我们能不能在您家的牛车上说两句?” 阿姿茉给萱儿翻译了一遍,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树下是停着两辆还没装箱子的空车。 她含笑道:“南诏有这样的规矩吗?我们天朝不避讳。外院就有间小茶厅,请您进来喝杯天朝带来的茶。” 听阿姿茉说完,玉菩提眼里有些感激,又有些犹豫,还是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跟着萱儿进了院门。 虽然她也听阿姿茉翻译,但从她的反应,萱儿看得出她能听懂天朝话。 两人坐下,木蓝端着茶盘进来,一见玉菩提的面,顿时感觉有些眼熟。 只听她道:“玉菩提也住在第六街,与您府上隔着几户人家。今日到此,是有一事……” 她忽然顿了一下,显然,她没有想到与李萱儿沟通,还要经过第三人,她改变了主意: “……就是做为邻居前来拜访,听说您后天成亲,到时不便过来道贺,现在提前恭喜您和您家清平官了。” 萱儿眨巴眨巴眼睛,只笑道: “多谢。我在南诏没什么朋友,以后还要多走动才好。” 喝了两口茶,她便告辞了。 萱儿没有回后院,而是直接去书房找郑颢。他已经得知有位夫人来见萱儿,现在看她蹙着眉进来,便将书房里的阿哲、阿贤、陈九几个打发出去。 “怎样?那夫人找你有什么事?”他拉过她的手,两人并排坐在塌上。 “她有事,但是没有说。因为她不会说天朝话,大概不想让阿姿茉替我们翻译。一般的南诏话我能说,可她这带着西部口音的,我就听不懂了。” 李萱儿有些犯愁。 郑颢抬手在她眉心按了按,笑道:“这算什么,黑齿部的话更加听不懂,有些就连翻译都要几个人接龙才翻得过来,这中间还不知是不是原话。” “以后,要把那些领主的儿子,都抓到都城来读书!” “学天朝话?” 李萱儿“噗呲”笑了:“对!要做官,必须说天朝话。还是先说眼前这事吧。她叫玉菩提,是第六街的邻居,她先夫以前也是清平官。” “哦?那我去跟叔父打听打听,兴许可以猜到她要说什么。你回去歇着,我去去就回。” 两人走到门口,他就听萱儿交代木蓝,去把直信找来。 郑颢一想,对啊,直信不就是丽水人?丽水在南诏的最西边,再往西,就到婆罗门国了。 直信在拓东俘虏营里就是个孤僻的人,他的南诏话口音很重,总是被人嘲笑,幸好他学过天朝话,反倒和天朝人在一起,没人笑话他的口音。 萱儿正在跟他学丽水话的日常对话,郑颢回来了。 “直信,天黑之后到书房找我,我们一起出去。”郑颢等他出去,把小茶厅的门顺手关了: “天黑之后,我们三人去拜访那位何夫人。” “何夫人?” “对,她丈夫叫何先峪,两年前在城外遭人暗杀身亡。当时没抓到凶手,不过……他死之后,清平官的帽子就落到了杨观音昌的头上。” 郑颢最喜欢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柳眉微蹙,小小的嘴唇紧抿着,好像什么事都没法打扰到她似的。 他忍不住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你又偷袭!” “别想了,咱们一会偷偷去找她,我猜她会给我们惊喜。” 第355章 一封天朝来信 这个季节天黑得晚了,等到星斗满天,四下都安静下来。 萱儿他们,已经渐渐适应了,南诏这样没有喧闹与灯火的夜晚。 两人心照不宣的换上了黑色的袍服,带着直信,翻墙出了郑府。何府跟他们相隔四户,直信已经过来确认了一遍。 等了一会,四下无人,他们也不敲门,直接翻墙进去。 何府的仆人很少,所经之处多是空房间。 今天郑寻告诉他,何先峪被刺杀那次,不知是什么原因,父子三人同时殒命。 何府大夫人把其他夫人都遣散,还有两个女儿早就嫁了人,整个家族就算是败了。 “玉菩提!我是邻居李萱儿,郑久赞的未婚妻。” 萱儿站在窗口说的这几句话,都是用丽水口音南诏话说的,她记忆力好,又擅长模仿,说得有模有样。 屋里本来就有灯光,她话音未落,屋里的灯光被拨亮了: “郑夫人?您请进来吧。” “我和我夫君一起来的……” “啊……那你们等等。”听声音,她在里面穿衣服,睡她屋里的婢女问了她一句,便把门打开了: “夫人说,就在外堂见你们,请跟我来。” 进了门,玉菩提见到郑颢忙行了一礼,他还礼道:“何夫人莫怪,我们突然造访,是因为觉得您有话要说。” 直信已经听出她是哪里人,上前行礼道: “夫人可是神龙河栅人?小人是裸形蛮,家住祁鲜山。是久赞救了我,现在我是久赞身边人。” 玉菩提有些激动,她紧盯着直信微笑道: “祁鲜山?神龙河栅就在祁鲜山边上啊,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裸形蛮已经很少了,你,很难得。” 她示意他们坐下,又笑着对萱儿说:“夫人刚才那几句我的家乡话,说得很好啊。” “我也就临时学了那两句,再多就不会了。”萱儿笑道:“您今天过去,是有重要的话想对我们说吧?” 今天在郑府,玉菩提是因为不敢相信那个婢女才没说,现在郑久赞夫妇带着一个丽水人过来,说明他们很信任他。 玉菩提到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件衣衫,撕开夹层,从里面拿出来一封信。她将信放在桌上,解释道: “两年前,我的夫君接到这封信,就说出城接儿子,谁知儿子接到了,他们却再没回来。 他看信的时候,刚好在我房里,这封信就留在我那里。后来,来了一伙蒙面人,把我夫君的书房和睡房都翻了个遍,我猜,他们是找这封信。” “信上说了什么?”萱儿问。 玉菩提将信推到郑颢面前,报赧一笑:“我并不识字,何况这写的是天朝字。” 忽然,偏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玉菩提的脸色变了,道了声欠,快步向偏房走去。 郑颢抽出里面的信笺,不禁大吃一惊。 难怪南诏军进犯天朝能够长驱直入,原来他们在安南有内应,带领南诏军打胜仗的军将叫做何发祖。 难道,这是何清平官的儿子?那这封信有什么意义? 玉菩提匆匆进来,她手上抱着个不到一岁多的孩子,她笑得发涩: “先夫死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我在府里躲了两年。所以这封信写了什么,他们是如何死的,我根本不敢去追究。 但是我知道,这事绝对与王嵯巅有关。因为是他的手下来送信,他说这是我儿子的亲笔信,想要见儿子,就马上出城。” 听直信翻译完,郑颢问:“你儿是不是叫何发祖?” “对!大儿何发祖,二儿何承宗……久赞,这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你儿为南诏立了战功,大概王嵯巅不愿意看见何氏再出个大军将。” 他将信笺折好放回信封,又问道:“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天朝人?” 玉菩提摇头道:“不,是因为我们看见有人在巷子里准备偷袭,领头的那个烧成灰我们也认得,他是王嵯巅的手下,就是将先夫带走的那个人。” 她将手里的孩子交给婢女,继续说到: “他们守候的,就是您的车子啊,久赞!为了我的小儿子,我会默默守护他长大,我没有能力去为我的夫君和儿子报仇,可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宁愿相信您。” 郑颢牵起萱儿的手,微笑道:“多谢您的提醒和信任,我知道怎么做了。” “我们是邻居,随时欢迎您的造访。”萱儿说了她今天临时学的最后一句话。 临走的时候,玉菩提将那封信送给了郑颢。 这封信,在南诏是请功的依据,可到了天朝,就是清除叛徒的证据。 回到府里,郑颢又把阿哲他们找来,无论是送萱儿去领地,还是成亲时从领地接亲,都不能出岔子。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指指两地只见的路线道: “这么长的线,萱儿还要在山里住一夜,要想防守得面面俱到太难了。” 李长风问道:“那你想怎么办?给他来个先声夺人?” “不,王嵯巅现在还留在阳苴咩城养伤,为了安抚他,祐胡亥把袭击他的奴隶全都杀了……说明王上此时并不想和他完全闹翻,先声夺人难以很快见效。” 张彦希则在一旁说:“那就来个将计就计。他想杀内算官,就让他杀天朝使臣,那要处死他就容易多了。” “这不行,万一对方下手重了,我可不想欠你的情。” “你看你,多虚伪的一个人,你就不能让崔公子候在我车外,随时展开救治?” 张彦希不仅要被刺,还要被刺伤。 但他不怕,他不相信,郑颢保护不了自己。 “万一他不上钩怎么办?”李长风到了南诏是两眼一抹黑,既听不懂他们说话,也不认识这里的路。 不过他很乐意替郑颢拔了这根刺,也不枉他跑这一回。 “我有个朋友在马军,可以让他去放出风声,说我向他借了一辆马车,准备去接亲。” 南诏的马匹数量不多,马车只有皇族才有资格用,马军里的马车,也是为皇族出行准备的。 天一亮,郑颢便进宫去向王上借马车去了。 第356章 截杀 借马车本不用找王上,但这样更容易引人注目。 郑颢从宫里出来,带着王上口谕去了马军。等他坐着马车离开的时候,马军里已经人人都在传“郑久赞借了马车去接亲”的事。 离王宫不远的王府里。 “节度,一早听宫里传,郑颢去马军借了马车,我跟过去看,他果然坐着马车回府了。 之前您担心他们的牛车太多,袭击的目标不集中,现在他爱虚荣,偏要坐马车。不得不说,我们的机会来了。” 岜漠是王嵯巅最得力的军将,那天若不是他冲到人群里把王嵯巅救出来,那些奴隶群情激愤,可能会把王节度打死。 “郑颢是不是真的毫无觉察?这个天朝人比狐狸还狡猾,若是他故意等我们上钩......” 岜漠连忙道:“不会,我们上次的行动,绝没有让他发现,当时我们离他还有两条巷子远。” 王嵯巅点点头,他确实想立刻杀了这天朝人。今天他能出其不意夺了清算官的位置,明天他就能夺走自己的一切。 “你去安排,记着......” 他对着岜漠耳语了几句,岜漠点头出去了。 王嵯巅出身南诏世家,靠着家族掌控的兵权,杀了南诏王劝龙晟,立其弟劝利晟为王,而后又立劝丰祐为王。 这次想故技重演,立劝丰吉为王,却百密一疏,让祐世隆登上了王位。 这个年轻的王上仿佛是有人给他撑腰,竟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最初,他把这一切归于劝丰吉的愚蠢,让祐世隆掌握了王城亲卫军。 等到他不但没有谋到内算官的职位,连手上的副内算官,也拱手让给了他的对头段宗榜。 他想来想去,问题出在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朝人郑颢身上。 这个人是天朝俘虏,可莫名其妙被祐世隆看中,护着他穿过了自己的领地,回到宫中继位。 有了拥立之功,加官进爵顺理成章,可他未免爬得太快,眼看就要爬到自己的头上。 这次他大婚,天朝居然派来使者送礼道贺,还为他证明,他与天朝再无瓜葛。 这是个什么人? 简直就是佛法加持。 虽然目前他还威胁不了自己,可还是在他气候形成之前除了他,更能让自己安心。 他闭目养神,这一劫,劫得不动声色,他总不会吃亏。 送李萱儿进领地里住一夜,府里除了留下阿哲三十个家将、还有李长风、张彦希,其余的人都充做娘家人。 三百亲卫分两班日夜巡护,别说是蛇,就连只苍蝇飞过去,也查得出是公是母。 “哇,这里还真漂亮。” “那有只彩色的小鸟!丁嘎,它叫什么?” 丁嘎挠挠头:“好像是八色鸫,说它身上有八种颜色。” 这群宫女本来连长安都没出过,现在到了完全不一样的边陲小国,自然看什么都稀奇。 崔瑾昀和李雪晴走在后面,看着郑颢、萱儿成亲,两人心里也起了波澜。 在崔瑾昀血蚁蛊缠身的日子里,雪晴始终陪在他身边,到了乌撒部,他与巫师的斗争一触即发。 好在一路上,曾替郑颢解蛊毒的乌基朗达,用僚子部的方法,替他控制了体内的血蚁,巫师一时间无法控制血蚁,便信了他“蛊毒已除”的话。 最后就是利用他们的疏忽,才能让朗达帮助他将血蚁转移到奋珠祖咋的身上。 没有了蛊毒的桎梏,崔瑾昀靠着阿景恒则传给他的半本神书,加上自家祖师爷在《千金方》里记载的毒经、师兄炼丹时发明的稀奇古怪的玩意,打败了巫师,以神主衣钵传人的身份,当上了乌撒部的巫师。 亲眼目睹他“巫术”的人,简直大开眼界,乌撒部更是将他的“巫术”奉为正宗。 直到王命到达乌撒部,命巫师、巫医前去接任祭司和宫廷巫医的职务,他便带着族人,踏上了与郑颢汇合的路。 寥寥数语,哪里能道得尽他一路波澜.?只有李雪晴才与他共同经历了所有艰辛。 他指指旁边流淌的河水说:“你看,那是什么?” 李雪晴转头去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再转头回来想问他,猝不及防面前出现了一束漂亮的射干花。 “好漂亮!”雪晴又惊又喜。 “咳咳......那个《千金方》里怎么写的?射干有什么医疗效用,你背一遍我听听。” “哦。射干,清热去火、化痰利咽、解毒消结、活血化瘀,以根入药。” “嗯,背的不错。”崔瑾昀似笑非笑的补充到:“花既然没什么用,你就留着看吧。” 雪晴:...... 吊脚竹楼得到了这些长安来的公子、娘子们的一致好评,加上明天要送亲,大家嘻嘻哈哈准备着,半宿都睡不着觉。 领地里有多轻松,郑颢那边就有多紧张。 第二天一早,迎亲的队伍就出发了。 在几辆拉聘礼箱子的牛车当中,那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尤其显眼。 马车旁边只有阿哲和阿砚两人,其余人都跟在马车后面,包括马褡袋里放着弓箭的郑颢。 “郎君,我们已经出城了。”阿哲对马车里的张彦希说。 出了东门,很快他们就走上了一条环绕洱海的官道。一边是水面广阔、波光粼粼的洱海,一边是起伏的土坡密林。 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面上,让人心底向来到天堂般干净。 可这几个男人,没一个有心情看风景。 张夔闭着眼睛,随着马的步伐一晃一晃的,似是闭目养神,突然,他睁眼往左前方的土坡上一指,说到: “有人!” 果然,土坡上射出箭雨,只比他们拔剑的速度慢了一步。这一步,就是天差地别。 箭过之后,林子里埋伏的人冲出来,才发现这接亲的队伍竟然全副武装,除了马车蓬上插着两支箭,其余的人没有一个伤亡。 “留两个活口,其余的,杀!” 郑颢的箭又狠又准,他们用的是天朝的角弓,杀伤力比南诏的桑木螟弓更大。 最后往林子里跑得那一个,也被他一件射倒。 “等等!” 阿砚这两个字叫晚了,郎君的箭已经射了出去。怎么了?刚才不是见他们活捉了三个? “郎君,被捉住的都服毒自尽了......” 第357章 迎亲 阿措阿和、直信几个,解开了劫杀者的衣服,但他们身上并没有找到奴隶的烙印: “郎君,他们不是军中的奴隶兵,像是罗苴子。但是......他们的手,又像是拿锄头的农民......” 张彦希见没了动静,从车上下来问道:“那我还要不要扎自己一刀?” “没必要了,王嵯巅那老狐狸,用的不是自己的人。”郑颢有些失望,杀这几十个人,对王嵯巅没有一点影响。 李长风哈哈笑道: “我们还是先把亲给接了,今天这事最大。若是误了吉时,老郑今晚睡不着觉了。” “就是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赶紧接了新娘开台喝酒去。”张彦希当然知道一击不成,下次想让他上当不容易的道理,他将车棚上的箭拔下来,抓在手上晃了晃道: “不过,明天我还是要去找祐胡亥讨个说法。” 阿砚派人回城去找曲比阿果,大家重新上马,朝郑颢的领地走去。 王嵯巅很快得到了报告,岜漠找的人竟然一个也没跑出来,还好事先有准备,并没有用自己的亲兵。 岜漠垂首道:“天朝人的警惕性真高,也许是有使臣在里面的缘故,我听说使臣......” “别为自己找借口!郑颢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你太轻敌了。哼!给我准备礼物,我要到他府上去讨杯喜酒。” “这......郑颢并没有请我们府上......” 王嵯巅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全城的贵族他都请,为什么没请我?他竟然如此狂妄,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好像......连王上也要亲自去......这会不会是王上的意思?”岜漠火上浇油道。 王嵯巅气得将桌上的茶杯扔掉了门外,“啪”的一声,将外面站着的奴仆吓了一跳。 有些人一动怒就失去思考能力,郑颢就是想试试。 “那我们还要不要准备礼物?”看着主人面红耳赤的样子,岜漠有点拿不准。 “当然要送!我要送一份让他吃不下、吐不出的大礼!哈哈哈......” 王嵯巅由怒转笑,额角的青筋却透露了他内心狰狞。 洱海之美,在于融合了天地的灵气,因而显得恣意而通透,岸不再有形,仿佛那一汪水可以流进每个深爱它的灵魂。 越是靠近,越是纯粹。 凝望着洱海的李萱儿,眼里涌出了泪光,从这一刻起,她才真的感受到她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 这里是天朝的属国,开元二十六年,皮罗阁建南诏,天朝赐名“归义”,历经七朝才穿到祐胡亥手里。 可惜,前世因为祐世隆的残暴荒淫,成了傀儡王朝,在黄巢攻入长安十年后也终将灭亡。 现在,她与郑颢将家安在这里,他们的孩子也将出生在洱海之滨。 “娘子,快进屋,迎亲的队伍已经进入领地了。”莫安小跑着过来,今天大家都是天朝人的打扮,杨怀信、莫安、木香、木蓝他们的装束,与在大明宫时没什么不同。 她轻轻一笑,低头进了竹楼。 大红的嫁衣是阿娘给她准备的,木香说,遮面的团扇是晁美人亲手绣的,她总是会说,亲嗯亲乖乖的女儿啊,转眼就不在身边了...... 来迎她的郑颢也换上了新郎的红色圆领袍服,黑色硬脚幞头上,插着喜气洋洋的红色喜花。 走在前面的御者穿着暗红的袍子,阿哲拿着个喜锣敲,每敲一下,大家就叫:“新妇子!新妇子!” 到了竹楼下面,炮仗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这次阿贤还带了几个制火药的工匠回来,西川盛产硝石,与它相邻的南诏会川、剑川也有。 轩辕集已经到了会川,更可喜的是,孙思邈制造火药的成分比例,在轩辕集的改进后,爆炸威力大大提高。 炮仗声惊起了林子里、洱海上的鸟群,各色的鸟雀鸥鹭全都拍着翅膀飞向蓝天。 一时间,天上水上都是展翅高飞的鸟儿,蔚为壮观。 凤冠霞帔的李萱儿,手持团扇遮面,扶着郑颢的手臂,缓缓走下竹楼。 “哇!真是百鸟朝凤啊!” 下面围着的亲军和接亲送亲的人,纷纷跪下给公主、驸马行礼。 郑奕刚想往他俩头上撒花瓣,崔瑾昀上前拦住郑颢:“拦门还是要拦的,你说你是喝酒还是吟诗?” 郑颢这时候心情激动,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有好诗?接过他手里的酒杯笑道: “那我就饮了这杯酒,还请郡主放心,往后余生,我会用命守护她的妹妹。” 在大家的簇拥下,李萱儿上了马车。 尽管郑奕、李长风一路戒备,但从领地回城的路上,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到了府门口,又是跨火盆,又是走红毯,几个婢女拿着短棍往郑颢身上轻轻打。 到了正堂,两人对着四把空椅子拜了高堂。 “送入洞房!” 杨怀信唱完这一句,在场的人都笑起来。 阳苴咩城的贵族们也都没参加过天朝人的婚礼,看着这一系列仪式,也都新鲜得很。 “新郎倌入了洞房,不到天亮能出来?”有人疑惑的问。 “我看没有三天都出不来!我们这酒该怎么喝?” 南诏人成亲没有入洞房这一说,新郎新娘会一起坐在火塘旁边,和大家一起喝酒跳舞。 今晚大家存心是来灌郑久赞喝酒的,没了新郎官还有什么好玩? 郑砚忙引大家在院子里坐下,笑道:“大家先开席,新郎倌进去喝了合卺酒,安顿好新娘子就出来。” “哦......” 大家这才放下心,三三两两找位置坐好。南诏的贵族女子还是有一定地位的,更像天朝鼎盛时期的女性。 她们唯一避讳的是,守寡或怀孕的女子不能出席婚宴。 到场的女子都在议论着新娘子的婚服,就连婢女们穿着的天朝衫裙,她们也新鲜得很。 “最好让丽水、永昌这些西边的节度也推广种桑养蚕,有更多的丝绸,我们才能像天朝人一样穿得漂亮。” 仓曹夫人很有经验的说。 户曹夫人来拜访过李萱儿两次,她骄傲的说: “久赞夫人陪嫁的婢女中,就有专门为她制衣裙的衣工,上次她说,大婚以后,衣工有空了,就替我做一套天朝的衣裙!” “哎呀!真的吗?我也很想要唉......” 大家正在聊天,院子里突然安静了。 “王上驾到!” 第358章 混乱 牵着萱儿进洞房的郑颢,还不知道王上已经来了。 此刻的他,恨不能用一颗心将萱儿抱住,完完全全藏起来。他将她扶到床沿上坐好: “今生等了二十四年,才等来今朝与你同好。郑颢今生今世,必不负你。” 萱儿将遮面的团扇放下,歪着头笑道:“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要连本带利一起还我。” “呀!正合我意!”郑颢一脸坏笑道:“郭令公八子七婿,子女一十五,两辈子就是三十......那我们要从今晚开始努力。” 萱儿这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得又羞又气,手里的团扇拍了过去,骂到: “你个无赖!两年生一个,那我岂不是要生到八十岁?” 郑颢哈哈大笑,捉住她的手,连人带扇子一起搂入怀里:“我怎舍得娘子劳累至此,儿女十五足矣......” “十五也不行!” 萱儿正要挣扎,郑颢暖暖的气息在她耳边道:“喜娘还等在旁边,你还要不要与我饮合卺酒?” 两人这才站起来,木香抿嘴笑着端上托盘,让二人端起描龙画凤的银酒杯: “新人饮合卺酒......礼成!” “恭喜公主、驸马,今日你们就正式成为结发夫妻了。奴婢、奴婢已经等了好久......”木蓝说着抽噎起来。 雪晴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哭什么?你主人成亲了,下一个就轮到替你张罗,这就等不及了?” 木蓝破涕为笑,连连朝旁边捂着嘴笑的白英、白芷道: “笑笑笑!正经事都忘了,还不快给驸马换了常服,好让他出去敬酒。” “这里准备了点心,折腾了一天,公主、驸马你们都吃点,驸马出去喝酒,可别喝多了。” 木香到桌上端来点心,萱儿拿起一块栗子糕塞到郑颢的嘴里,还没吞下去,茶杯又递到了嘴边: 这才是有娘子的幸福啊!阿娘再不用担心我吃不饱了。 他抬着手让婢女替他换衣服,嘴里吃着点心,看见萱儿突然看着他的嘴“吃吃”的笑,趁她不注意,低头朝她唇上蹭去,唇边的点心屑就蹭到了她的唇上。 看着她气呼呼、手忙脚乱的擦嘴,郑颢哈哈笑道: “别睡,等我回来。” 他正要转身,莫安跑到门口行礼道:“郎君、娘子,王上来了!” “来就来呗,昨天他就说过他要来。”郑颢并不吃惊。 莫安急忙说:“还有......王嵯巅王节度也来了......” 郑颢和萱儿对视了一眼,看向李雪晴道:“他果然没让我们失望。厨下就拜托郡主姐姐了。” 李雪晴点点头道:“放心,所有事物都有人一一对应负责,不会让人趁机做手脚,我这就过去。” 崔瑾昀不好出面,婚宴的饮食监督,是交给阿贤和雪晴负责。 郑颢回头对萱儿说:“你就安心坐着,我去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他走到正堂,就看见王上已经端坐在上座,连忙过去行礼:“不知王上亲临,久赞有失远迎。” “今日是你大婚,元恕你无罪。怎么就你一个出来,你的新妇呢?她怎么不来参见元?” 这算不上刁难,本就是天朝与南诏婚俗有差异。 郑颢走出去,萱儿原就站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祐胡亥的话,连忙走出来,站在郑颢旁边,给祐胡亥行了个福礼: “新妇见过王上。” 一身红妆的李萱儿,让祐胡亥情迷意乱,他虽未大婚,但也不是未经人事,身边几个诏佐都是刚十五岁的女人,那些大臣们不知,他更喜欢成熟的女人。 像十九岁的李萱儿。 “姐姐......我知道你的身份,请不要拒绝我叫你一声‘姐姐’。”祐胡亥挥了挥手,王阿约笑眯眯的碰上来一卷王令,打开来念到: “郑久赞之妻李萱儿,跪接王令: 李氏女聪慧果敢,知礼贤良,特封为一品女官,可随时出入王庭。赏:黄金二十锭,翡翠、宝石各二十件......” 郑颢脸上结了霜:他是什么意思?不该是封一品夫人?明明知道萱儿是天朝公主,是我的娘子,竟然封了个一品女官! 他忽然感觉,萱儿在他身边悄悄拽了拽他袖子。 对哦,今天是我们大婚,我不气。 只听萱儿镇定道: “郑李氏今已嫁作郑家妇,便应全心为夫君管好家院,照天朝人规矩,不便过多抛头露面,更何况做为女官,频繁穿梭王宫哉?恕郑李氏不能从王命。” 王阿约忙道:“王命不可违。何况王宫之中只有您一位女官,对您没什么约束,王上只是给您一个便利而已。” 他将王令递给李萱儿,旁边的宫女同时递上托盘,上面豁然放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一只孔雀。 “李女官您看,这可是王上亲自替您设计的孔雀令,专为女官所有。”王阿约见她看着那块铜牌,赶紧介绍道。 (后面内容正在火速赶来) 宁皓现在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他已经是三尾猫,可以短时间的幻化人形,但这明显非常消耗灵力。 那晚宁皓现身与云致远夫妇见面,短短一刻钟,竟让他趴了一晚上才恢复过来。 加上安青瑶叮嘱他瞒着云汐,不到迫不得已,他们不想让云汐还有妖族存在。宁皓索性安心修炼,好让自己早日突破到妖兽期,结出属于本体的妖丹,那时才能随意的幻化出人形。 宁皓的母亲葵姬,是妖界八大护法之一,当然也是灭妖师盟重点追杀的目标。 猫妖和其它的妖族不同,它们很少又能飞升成仙的,修炼到八尾猫几乎就已经是终点,而九尾猫才是飞升前的最后一层。 所有猫妖缄口不言的守着一个关于飞升的秘密。 但有个好处就是,八尾猫往往比同级别的妖修炼的时间长很多,因此战斗力也更强。同级别甚至是高级别的灭妖师,单打独斗也难有胜算。 宁皓是葵姬唯一的儿子,暗算他,才能引出葵姬。 除了躲在这一对训妖师夫妇家里修炼成长,宁皓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到了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末,宁皓懒洋洋的趴在云汐房间的飘窗上,注视着她,看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收拾要带去学校的行李。 第359章 狗肉 郑府的前院留得比一般府邸的院子更大些,用郑哲的话说,这都赶得上小型演武场了。 此时前院里摆了一圈矮桌,都城贵族们都盘腿坐在蒲席上。现在年轻的王上也亲自来了,坐在火塘边主人和尊贵客人的席位上。 仆人陆续端上来了大盘的烤牛肉,这和平时见到的黄牛、水牛不同,它是贡山的“曲阿尼”。这种牛肉质鲜美,有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膻味。所以在炙烤的时候,需要更多的技巧和美味的香料。 南诏人有本地的香料,也会从天朝引进那些西域来的调味料,但使用起来,当然不是纯正的天朝风味。 所以今天有来看热闹的,有来拉关系的,有来图新鲜的,也有来享用天朝美食的。 曲笔日拉就是最后一类。 他在开席以前就把肚子吃圆了。 天朝的点心品种太多了,还有很多在南诏见都没见过的坚果。其实大多数天朝人也没见过,这些都是各国贡品,只因为合适长途运输,晁美人给女儿准备了不少。 “闻到这牛肉味就好有胃口啊,我感觉我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五岁的曲比日拉大言不惭的说。 回头一看,阿乌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没管那么多,毫不客气的抓起盘子里的坨坨肉就啃。 席上大多数人也像日拉一样,被这特别的烤肉吸引住了,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郑颢还不知道他们查到的是什么,见杨怀信站在旁边并未出言阻拦,他也就放心把肉递到祐胡亥面前。 一位宫女忙跪下来,用小刀将坨坨肉切成一片片的,整齐的放在祐胡亥面前的盘子里。 等到祐胡亥也将一块肉放在嘴里,并咽了下去,王嵯巅哈哈大笑站起来: “诸位,大家觉得,这狗肉的味道如何?是不是很香啊?” “狗肉?王节度,你在胡说些什么?”有人愤怒的质疑,但更多的人开始觉得恐慌和恶心。 有几个女人像被传染了似的,纷纷扣着嗓子眼呕吐起来。 南诏人从不吃狗肉,这是亵渎神灵的事,他们相信,吃了狗肉,厄运很快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郑久赞,这到底是什么肉?你可不要和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段宗榜一脸严肃的站起来,今天他和他两个儿子都来了,那天郑颢帮他赢了王嵯巅,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他目的达到了,内心还是很感激郑颢。 他两个儿子都已经快二十了,穿上礼服,已是气宇不凡的大男人。 今天带来给郑颢认识认识,儿子将来也多些机会。 祐胡亥也懵了,顿时觉得刚刚吞下去的肉,变成了卡在食道里的刺。 滑不下去、拔不出来那种。 今天这肉味道本就特别,他没吃过狗肉,也没法比较。到底是不是狗肉,就靠心中的信念了。 郑颢微笑着站起来:“狗肉?今天这里来了那么多人,都上狗肉,不知需要多少只狗。我们的牛骨就在厨下,不相信的可以亲自去看看。” 王嵯巅冷笑道:“一头牛掺进去几只狗不是什么难事,既然郑久赞邀请我们进去查验......岜漠!” 站在墙边的岜漠手一挥,院子外面进来几个佩刀的亲卫。他们正要沿着墙往里走,阿哲带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慢着,久赞府也不是想怎么搜就怎么搜的,把武器给我卸了!” 阿哲说的南诏话不是很标准,不过,他的意思已经准确表达到了。 岜漠看看大家身上配的腰刀,一狠心,做了个手势,六个亲兵都将腰刀解下来放在地上。 阿哲让开了路。 几个亲兵经过曲比日拉、曲比阿果兄弟面的时候,日拉突然过去拽住一个亲兵的袴袋,叫道: “我的坚果不见了,是不是你偷了我的坚果?” 岜漠心里一惊,忙过去帮着那亲兵推开日拉:“小孩子不许捣乱!” 日拉不干了,坐在地上干嚎道:“是他偷了我的坚果,他袴袋里鼓囊囊的,一定是在里面......” 岜漠一边示意那亲兵快走,一边冲日拉凶道:“小孩子捣乱,要被拉出去割鼻子的。” “我倒要看看,谁敢割我弟弟的鼻子!”曲比阿果挡在岜漠的面前。 亲兵也被郑哲他们拦住了,他皮笑肉不笑的说: “今日是久赞大婚,吃好喝好是应该的,连小孩子的零食也要偷,那就太讲不过去了。”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将那几个亲卫的袴袋都拽了下来,绳子系着的口子一拉,几块狗爪、砍碎的狗头骨掉在地上。 离得近的人看到都惊呼起来。 郑哲捡起一个狗爪子示意给大家看: “贵人请看,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可是从这些亲兵身上掉出来的。想诬陷诸位贵人吃了狗肉冒犯神灵,居心何在?” 大家都纷纷咒骂起来,好些人都暗暗擦了把汗:还好不是真的!否则连下了地狱都不能超生啊。 郑颢淡淡道:“王节度,你就不想给王上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哼!他们身上带有狗骨,自然该杀。但这并不能代表你们的肉里没有狗肉,王上,您可以让您的人进去查一查。” 王嵯巅按捺住对岜漠的怒火,他还寄希望送酒水进来的人,已经成功将狗肉掺了进去。 南诏人还是喜欢喝南诏的酒,他们嫌天朝的就太淡。所以府里还是在市场上买了不少南诏的酒。 只要查出来那么一星半点狗肉,刚才大家吃到肚子里的,就不知有多少了。 祐胡亥也看出了端倪,冷着脸对王阿约做了个手势。 王上的侍卫排成一队,小跑着进了后面的厨下。 “雪晴,后面都没问题了吧?”躲在内堂柱子后面偷看的李萱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送酒的一来,就被阿贤他们抓住了,那包狗肉根本没来得及混进牛肉里。”雪晴笑道: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又检查了所有的牛肉,还给酒水、吃食都验了毒。” “这个王嵯巅还真是狠,偏要在公主的婚宴上搞事......” 木香气呼呼的说。 李萱儿冷笑道:“他以为我们今天赢了一次,就会掉以轻心,真是愚蠢......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附在木香耳边低语了两句,木香点点头出去了。 第360章 意外 在坐的贵族里面,不乏支持王嵯巅的人,他掌权多年,和各方势力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 就算王上力捧没有根基的天朝人郑颢,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什么。 今天这事明显就是王嵯巅要给郑颢一个下马威,可是,用吃狗肉来侮辱大家,这也太恶心了些。 至少应该给个暗示,让我们别吃啊! 所以当皇宫侍卫出来说,什么都没查到的时候,包括王嵯巅的盟友在内,都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没有,大家也就放心了。王节度,你手下人身上带着的狗骨头,你要怎么解释?” 祐胡亥不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否则王嵯巅会变本加厉的蹬鼻子上脸。 下面就有大臣说:“王节度的家兵该杀,王节度也该担管教不严之责。” “是啊,闹出这样的误会,影响了久赞的婚宴,王节度怎么都该做出赔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在责备王嵯巅,实际上就是在替他找台阶。 都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所有人都认为,郑颢就算是伟大的天朝人,也不可能现在就拿下王嵯巅,顺着台阶下,才是现在王上和郑颢应该做的事。 祐胡亥年纪小,他确实不敢现在就叫板这位左右了两位南诏王上台的权臣。 他看着郑颢道:“今天是久赞大婚,这事就算过去了,那几个犯错的亲兵拖去牢里关起来,明日拉到坟场活埋了。” 见祐胡亥要走,大家也都站起来恭送。 王嵯巅趁着脸,冷哼一身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到身后“啪”的一声巨响,他惊诧的回头看,只见郑颢身后的杨怀信大喊: “有刺客!保护王上!” (后面内容正在火速赶来) 宁皓现在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他已经是三尾猫,可以短时间的幻化人形,但这明显非常消耗灵力。 那晚宁皓现身与云致远夫妇见面,短短一刻钟,竟让他趴了一晚上才恢复过来。 加上安青瑶叮嘱他瞒着云汐,不到迫不得已,他们不想让云汐还有妖族存在。宁皓索性安心修炼,好让自己早日突破到妖兽期,结出属于本体的妖丹,那时才能随意的幻化出人形。 宁皓的母亲葵姬,是妖界八大护法之一,当然也是灭妖师盟重点追杀的目标。 猫妖和其它的妖族不同,它们很少又能飞升成仙的,修炼到八尾猫几乎就已经是终点,而九尾猫才是飞升前的最后一层。 所有猫妖缄口不言的守着一个关于飞升的秘密。 但有个好处就是,八尾猫往往比同级别的妖修炼的时间长很多,因此战斗力也更强。同级别甚至是高级别的灭妖师,单打独斗也难有胜算。 宁皓是葵姬唯一的儿子,暗算他,才能引出葵姬。 除了躲在这一对训妖师夫妇家里修炼成长,宁皓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到了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末,宁皓懒洋洋的趴在云汐房间的飘窗上,注视着她,看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收拾要带去学校的行李。 “皓皓,我带你去上学好不好?”云汐挠了挠宁皓的下巴,歪着头,笑眯眯的问道。 宁皓顺着她的手仰起头,眯眼打起了呼噜。他知道这是个不用回答的问题。 “不过我才不想带你去宿舍,你那么帅,那帮手残党还不把你撸死?”云汐笑嘻嘻的自说自话。 宁皓眼前出现了黎离那张死气白咧的脸,不由得脸色一冷,默默打了个寒战。还有,刚才她说什么?帅…… “你呢,就在家陪妈妈,不要跟呼噜打架,不要欺负乌龟,不要爬树抓小鸟,然后乖乖等我周末回来陪你玩~”云汐说完,一把抱起宁皓,把他放在腿上,抄起一把小梳子给他梳毛。 宁皓不动声色的在云汐腿上,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闭着眼睛享受着女孩的温柔,他甚至突发奇想,自己就这样永远都不长大,小小软软的被她抱在怀里,一世陪着她。 可是,想到小姑娘明天就要去南大报到……宁皓顿时整只猫都不好了。 小姑娘家里养了不少小动物,可没有一个是修炼者,全是白丁。 倒是院子角落里有一棵茉莉花树,枝干竟有小儿手臂粗,虽然修剪得矮矮的不起眼,宁皓冷眼看,只怕是有近百年的修为。 只不过植物固定在土地上,没有历练的机会,修炼会需要更长的时间,这近百年修为,怎么都不够看。 云致远夫妇一年多前匆匆搬到这里,却也不算敷衍。这个树多人少的老小区,白天晚上都是安安静静的,养了十几年的绿植,全都枝叶繁茂。 妙就妙在,小区中间居然挖出来一眼泉水,细细潺潺汇流出来,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泉水塘,顿时让这个地方灵气大涨,倒是城里不可多得的修炼养生之地。 安青瑶每天早上放猫儿们出门,宁皓早就跳出院子把附近逛了多遍。 这天宁皓正趴在泉水塘旁边的大石上,全身放松着消化着身体里的灵力,忽然头顶掠过一道黑影,他警觉的立起耳朵,虽然没有起身,却已瞪大了眼睛,深棕色的瞳仁细成一条线。 一念之间,远去的黑影竟又折转了回来! “宁大人!” 黑影落在大石旁边的树上,凝成了一只全身漆黑的乌鸦,它急切的唤道:“宁大人,是你吗?” 宁皓眯缝起双眼,脑海里神光一闪。 “凤黯?” “是我,大人!”乌鸦凤黯激动的点着头。它一个俯冲飞到树丛后面,不一会,跑出来一个紧身黑T恤,层纱黑短裙,梳着高高马尾的漂亮女孩。 她冲上前去,一把抱起已经等在树下的宁皓,侧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久久不肯放开。 宁皓也有些激动,他没想到居然以这样的方式,遇见了他曾经的属下。 “呃……凤黯……你还是先把我放开吧。”激动三秒过后,宁皓被凤黯抱得身体僵硬,觉得有点不自在,讪讪的提醒道。 “我不放开!大人!我以为你已经魂飞魄散了……你让凤黯再哭会儿!”又停了几秒钟,凤黯才松开宁皓,他立刻跳到了地上。 第361章 春宵苦短 喧闹的婚宴成了朋友的聚会,他们在屋里吃,府里的仆人、亲卫们打扫干净院子,也在院子里重新开了桌。 阳苴咩城一隅,红灯笼的光,映红了郑府上方的天空。 微醺微醉的郑颢,支开了婢女,推门进了洞房。 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一对凤鸾红烛在燃烧着,开门带进来的风,让烛光微微晃动了一下。 折腾了一天,她还是没撑住睡着了? 郑颢自己脱下外衣,又顺手将放在坐榻上的红绸帔子,和自己的外衣一起挂到衣架上。 轻手轻脚的掀起了红纱床帘,红色的缎面被子下面...... 嗯?人呢? 郑颢有点懵,外面已经收捡干净没人了,她跑哪去了?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还有诱人的哼哼唧唧: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是样样都占了,所以才忘了春宵苦短?” 郑颢咧嘴一笑,把贴身穿的白色中衣也脱了,加重脚步,朝屏风后走去: “春宵苦短,余生尤长,青丝不染离愁霜,回首又见少年郎。教我如何舍得,留汝独守空房?” 萱儿见他光着膀子进来,若隐若现的伤痕,更让他健康的肌肤增添了几分男子魅力。 萱儿脸一红,忙拽过浴桶边挂着的巾子遮住自己: “不是叫木蓝在门口看着吗?你怎么进来了?” “哎呀......这么不称职的婢子,该罚。明早上包赏银的时候,多包她二十两。” 郑颢嘻嘻笑着,伸手去将浴桶里的萱儿捞出来,湿漉漉的横抱在怀里,此时纵是个稳重的人,也已经把持不住自己。 萱儿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热水熏的还是害羞,她只好扯过巾子遮住脸。郑颢微微一笑,隔着巾子在她唇上吻了吻: “既然你装作看不见,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不客气又怎样?” 萱儿拉下巾子,露出半截脸来问。一张娇羞美艳小脸,看得郑颢面红心跳,哪里还顾得上回答? 红绡帐底春光暖, 被卷层云娇嗔软。 潮来后浪追前浪, 喜烛渐短不忍看。 萱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已是大亮,她翻了个身,顿时感受到了昨晚风卷残云的激荡: 以前看你遵教守礼,循规蹈矩,没想到竟是个...... “娘子,您醒了?郎君说,你们不用去敬茶,由您睡到几时。郎君早上还给我们赏了喜包,您看......我可比她们都多了二十两银子!” 木蓝端着铜盆进来,喜滋滋的说。 想起他昨晚说的话,今儿还真兑现了,萱儿将脸埋在被子里笑起来。 木香也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有两个小汤盅,她笑道:“这是郎君特意交代我们做的补汤、补粥,您趁热吃了。” 李萱儿一骨碌爬起来,瞪着眼说:“为什么是我吃?不应该是他才需要补吗?” 说完看到两个婢女偷笑,她又后悔了,掩饰道:“搁一边吧,你、你来替我梳头。还有,郎君是进宫了吗?” “嗯嗯,他和崔公子一起进宫去了。明天张公子他们就要回长安了,问咱们有什么要带回天朝的东西。” “是啊,阿娘送了那么多东西过来,我们也要办妥贴。”萱儿心里盘算着。 木香给萱儿盘了个南诏女人的发髻,有点像天朝的蛾髻,只不过更紧一些,方便戴南诏国那些琳琅满目的银饰。 最后,两人给萱儿穿了一套她们自己改进过的“南诏服”。 南诏的层裙很漂亮,半截裙子上就有三种颜色,但她们的上衣就不如天朝的精致。 木香她们在布料和装饰上做了一些改变,顿时气质就变了。但是从大体上看,又还是她们南诏的衣裙。 “真漂亮,这就叫天朝衣衫南诏裙。”木蓝赞叹到。 萱儿很满意南诏这种窄袖,父亲不爱胡服,宫中尽是广袖,可是胳膊就只能端在胸前,不像窄袖那么方便。 “走,我们出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带回天朝的。”李萱儿喝了两口汤,就要往外走。 门外站着的杨怀信笑道: “特产您就不必考虑了,郎君早就叫阿贤去准备了。只看看有什么能代表您心意的小玩意,晁美人见了也高兴。” “那就把昨天的贺礼都拿出来,咱们点点,看看里面能不能找出一两个拿的出手的。” 正堂两旁各有一间偏房,一间是郑颢的书房,还有一间就是他们地面上的库房。 杨怀信开了库房,莫安几个喜笑颜开的去搬装贺礼的箱子。 金银珠玉都不稀罕,更可笑的是,有两件还是天朝给南诏的赏赐。 “天朝每年给南诏的赏赐,都大大多于他们进贡的贡品,希望以后皇兄别那么死要面子。天朝自己还需要积累,切莫为了面子掏空国库。” 元康是宫里的公公,他是跟着张公子过来送嫁妆的,回去他自然要向圣人、太子和晁美人汇报。 一个小太监跟在他后面记录。 萱儿将那两件天朝赏赐的金摆件递给元康,示意让他带回去。 她又挑了几样给父兄侄儿的,一个乌铜走银的佛造像吸引了她的注意,这尊小佛像黑白分明,色态雅致,栩栩如生。 “阿娘信佛,这个小佛像可以供在寝殿,精致又不张扬,就是它了。” 元康接过佛像,仔细看看,笑道:“果然,它这个银边走得漂亮,晁美人一定会喜欢。” “公公回去,替我劝父皇、母妃多宽心,我们不能在身边尽孝,但会竭尽全力保我天朝西南边陲无虞。” 元康连连称是。萱儿又挑了几件送舅姑的礼物,叫元康单独包了,给小郎送去。 正说着,刚刚当上小郎的郑奕笑着走了过来: “小郎给阿嫂请安。” 萱儿低头一笑,递了个红包过去:“你阿兄说舅姑不在南诏,没法敬茶,就连你的茶也免了,你可不要见怪。” 郑奕笑着将红包揣怀里,说到: “阿兄那是心疼阿嫂,我有什么见怪的?阿娘说了,阿嫂肯留在这样的偏远小国陪伴阿兄,那是他天大的福气。 他若是做错了事,您尽管代表阿爹阿娘狠狠打他,他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木蓝忙笑道: “郎君对我们娘子那么好,娘子怎么舍得打他?不过,打还是要打的,打是亲骂是爱嘛。” . 第362章 郑娘子的手帕会 郑颢从宫里回来,满面春风的进了内堂。 昨晚王嵯巅在婚宴上挑衅,让萱儿顺水推舟,使尚未到火候被除掉的他,当着全城贵族的面,把自己给作死了。 这样也行。虽然会有明眼人看透,可王上都没有质疑,接手的又是段宗榜,好像郑颢并没有明显受益。 他们也就没理由把矛头指向这个,还没有实力代替王嵯巅的天朝人。 “段宗榜刚刚接任了弄栋节度,看得出,他已经把我当成他王庭里的帮手。他从骠地回来,截流了五百匹缴获战马的事,我已把消息放给了王嵯巅的党羽。” 李萱儿接过他脱下来的披风问道: “这事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又不会影响他就任,为何这个时候放出去?” “虽然没有大影响,但我相信,祐胡亥的小黑帐上,一定会替他好好记着。”郑颢有些得意的笑道: “而且,他已经准备把马卖掉了,必须早些让王上知道。” “卖马?为什么?他去弄栋,不是应该需要更多的马吗?”萱儿有些诧异,但看着他那张求夸奖的脸,转而也笑道: “哦!一定是你,把别人告他截流的事捅给了段宗榜,他为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少惹麻烦,只好把马卖了。” 难道男人一成亲,反而变成小孩子了? 这也要求表扬。 “对啊,买马的人也是我介绍给他的,为了感谢我,他送了两匹好马给我们。你要不要骑着去领地转转?” 郑颢将她拉到怀里,低头吻了吻她,两人的心像是突然被猫抓了两下,微微有些窒息。 “我们的船这几天就可以下水了,大体和我们坐过的江船类似,过去看看,你还想在船上添些什么?” 他在她耳边低语道。 又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凑这么近......她一阵脸红,却已经被他抱着吻了过来。 五月的羊苴咩阳光透亮却不燥热,几人骑着马,沿着洱海慢慢走着。 张彦希、李长风他们明日就要启程回天朝了,难免大家都有些感伤。 “黄巢已经做了东川节度,陈九会留在越州,他们一北一东,随时能与你接应。高骈守安南,在南诏边境也有五千守军。边境我是不能呆了,这次跟着张公子一起回长安。” 李长风有些遗憾,几个朋友天各一方,这次离开,就不知几时能再得一见了。 郑奕笑道:“长安还有不少人等着你们的消息呢,这次要不是张公子翻脸,张绾绾非要跟来不可。” “你别提我妹妹,我可是知道,她三天两头去郑府找你,不拦着,你还不帮着她造反?” 张彦希嗤之以鼻道。李萱儿想起前世,郑奕总是帮着卢敏针对自己,她也笑了: “小郎一向最受不了娘子求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娘子把他绑住了,他才不再乱帮忙。” “哎,阿嫂我可没得罪您......” 大家还在拿郑奕打趣,就看见洱海边停着一艘江船。原来,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小河口。 “郎君!” 丁远迎了过来,他指着船笑道: “我们还是迟了一天。兄弟们紧赶慢赶,本来想昨日下水的,又想多刷两道油,等油干又不是赶得出来的。” “现在已经很快,这艘船在洱海上可以称霸了。” 亲军里本来就有丁远的船工水军,又能造船下水了,他们都很积极。丁远领着大家上船看: “游湖、打鱼、攻城、封锁洱海沿水道路,我们的船稍加改动,都能做到。” “丁远,把你放在不靠海的南诏,有点可惜啊!”李长风笑道: “你们这样明目张胆,是不是太欺负人了?南诏人也不会让你们这么干吧。” 萱儿从船庐里出来,眉开眼笑道: “我正想结交城里那些贵女,别的不说,这游船就是个最好的聚会之处。在天朝有手帕交,在南诏,就叫做手帕会。 等到她们人人都到船上玩过,就不会有人怀疑我们有什么非分的用途。多造两艘,我们还能借给他们在船上办酒宴。” 南诏不需要水军,他们造船水平止于小舟筏。 “若是这样,娘子两天后便可以请人到船上绣手帕了。”丁远有了目标也很高兴。 “绣手帕”是什么鬼? 小娘子的“手帕交”,是指关系很好,互相赠送手帕,表达相互之间喜爱和亲密度的意思。几个小娘子都掩嘴笑起来。 这一夜,他们留在吊脚楼里过夜,小河边滩上的烧烤会,让大家忘了这是在远离长安的南诏。 送别的那杯酒饮下,都化成了泪。郑奕十五岁以后,就再没有与兄长拥抱过,今夜趁着酒性,他抱着郑颢久久没有松开。 思长安,望长安, 故土一别难再还。 朱雀街上银龙舞, 永安渠畔折柳船。 醉倒平康君莫笑, 只待角号夜出关。 金戈铁骑踏影碎, 马革裹尸守江山…… 男人们击箸弹剑,用低沉的声音,齐声唱着军营里的歌,李萱儿热泪盈眶: 重回今生,哪怕只能救天朝万分之一,她也就无怨无悔了。 次日是个云淡天青的日子,李萱儿和郑颢,把他们送出好远。 临别前,她给了他们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记着前世的许多人和事。有些奸臣、佞臣此时还没有冒头,也不知将来会不会出来。 还有郑颢的“事后诸葛亮”,把知道结局的国难成因,和应对之法写了出来,让张彦希带回去给他的大舅兄,太子殿下这个当局者。 回去的路上,两人同乘一马,沐着阳光,缓缓走在洱海之滨。耳鬓厮磨间,远离亲人的两人,生出无限眷恋。 过了两日,李萱儿的“手帕会”就正式在他们的游船上举办。 清平官的妻子、姐妹,六曹的妻子,还有羊苴咩大府主的妻子、儿媳,二十来个女人,都聚在这条漂亮的游船上,比王上大殿里上朝还齐整。 郑娘子带着她们玩长安城里女子的游戏,又拿出许多长安的珠钗、梳簪做游戏奖品,远远的,还能听到她们在船上的笑声。 萱儿渐渐摸清的她们之间的派别关系,也交了一两个真心与她交好的朋友。 “直信,替我把这盒糕点送去给玉菩提,她儿子最爱吃桂花糕。你就说,今天我们刚好多做了一盒,请她尝尝。” 李萱儿没忘了那位从不出门的邻居。 直信感激的双手合十道: “娘子真是位善良的人,玉菩提香柏城城主的女儿,丈夫儿子死得冤枉,她来自偏远之地,在羊苴咩没有朋友,她很感激您为她家人报了仇,还有对她的照顾。”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只不过,我对她好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因为她是我的邻居。” 李萱儿不动声色的说。 香柏城城主? 那我夫君要拿下丽水不就有突破口了? 哎呀,我太不单纯了。 都怪他,把我带坏了…… . 第363章 任性 羊苴咩的夏天像指间沙,还没抓住,就溜走了。 郑颢夫妇又买了一批奴隶。 现在,市场上人人都知道,郑久赞家的奴隶待遇特别好,出价也高。他的要求就是好心眼,坏心眼的只要被发现,不但要退回,还要赔钱。 这些“奴隶”有个特别的工作,就是教府里那些天朝人说南诏话,自己也要学天朝话。 南诏话有几十种,有些只是声调不同,基本能沟通,有些是完全不同,鸡同鸭讲。 李萱儿挑了不同地方的十几个人,除了很少见的黑齿部,其他大部分地方的语言,府里基本都有人会说。 最后,大家发现还是天朝话容易推广,因为它发音和表达的意思比较规范,当然,更因为主人是天朝人,他们学习积极性更高些。 “我的手帕会开始教她们跳舞唱歌了,这是推广天朝文化最便捷的方式,就像当初我们接受西域胡人的食物、服饰、歌舞乐器一样。” 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李萱儿和那些女人已经很熟了。更因为她的大方,让她们都很愿意为她说好话。连宫里的诏佐们,都不止一次的听说这位久赞夫人的趣事。 “她还给我们出谜题呢!猜中的人能得一粒银扣子。妹妹,我就要凑够一副银扣子,将来钉在我的新衣衫上肯定很漂亮。” 屋里说话的是诏佐李阿蛮的姐姐,只听李阿蛮好奇的问:“什么样的谜题,竟然值一粒银扣子?” 姐姐想了想说:“生在水中,却怕水冲,放到水中,无影无踪。” “生在水中?” 李阿蛮还没想出来,已经站在门外听了一会的王上背着手走进来,笑到:“这东西南诏少见,李阿丹,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姐妹俩见王上进来都吃了一惊,忙起身请王上和沙玛沙吉坐下,李阿丹红着脸说: “我是悄悄问了久赞夫人的婢女,她告诉我的。” “谜底是不是冰?” 王上似乎是要验证一下自己是否猜对,饶有兴趣的问。 李阿丹惊喜道:“王上真是聪明,您怎么知道是冰?我们没有一个人猜得出来呢。” “哈哈哈……”王上没有回答,笑着站起来: “你们继续聊,李阿丹,你很好,回头我跟你阿达说,让你也进宫来陪你妹妹吧。” 沙马沙依跟着王上出去,他却没有顾及她的意思,大步朝自己寝宫走去。 “诏佐,我们还去花园吗?”婢女看着呆呆站在路上的沙玛沙吉问。 “李氏有两位诏佐,我就已经难于招架,再来一个李阿丹……我还能熬到王上立信麽(王后)吗?” 沙马沙吉有些伤感。 她是自己看上祐胡亥才对阿达说愿意进宫的。原想着早点跟王上培养感情,王上会对他与别人不同一些。 没想到,自从王上继位,他越来越放纵自己。 从小没有母亲在身边,王上对女人有种特别的依恋。他会近乎残忍的占有她们,又会格外温柔依偎在她们怀里。 让这些小诏佐们不明白的是,王上为何会宠幸比他大七、八岁的米拉夫人,那是他叔叔的女人,他的战利品。 “阿卓,我得见见郑夫人,她说过她会帮我……她那么多奇思妙想,一定可以让王上爱上我。” 沙耶乌力与郑颢结盟,条件就是帮助沙玛沙吉坐上后位。现在,该是他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李萱儿收到她的邀请,已经猜到她的心思。郑颢将那封信一扔,说到: “你不要进宫,她要见你,让她出宫来见。祐胡亥在王庭上常常受制于朝臣,他在后宫就变本加厉的残暴,身边的宫人经常被鞭打,就连嫔妃不合心意,他也不留面子。 沙玛沙吉一味迎合他,当然不被他放在眼里。小小年纪不学好,学着做暴君,这种人,你最好别碰到,那还进宫干嘛?” 李萱儿皱眉道:“他和前世没有什么不同啊……好吧,我就说最近身体不适,怕把病气过给她,不宜进宫,推了这事。” 人算不如天算。 沙玛沙吉跟膳房要的水果点心,婢女正往她屋里端。在走廊上遇到了陪着王上散步的米拉夫人。 她笑道:“王上是要去沙吉殿里休息吗?看她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点心。” “你诏佐请了客人?”王上听了这话,停下来问跪在地上的婢女。 婢女忙答到:“今天召见郑久赞夫人,所以备了些点心。” “郑久赞夫人?元……也很久没见她了,走,到你们诏佐殿里坐坐。”王上显然很高兴:姐姐要来了吗?自从她成亲以后,我还没见过她,正想看看,她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没想到,去到沙玛沙吉殿里,看到的是李萱儿身体不适,无法进宫的回信。 南诏后宫的管理,没有天朝那么制度森严,王宫面积没有大明宫的四分之一大,也没有大明宫里穿梭如织的宫女太监,诏佐们想要背着人在后宫做些隐秘的事,那还真不容易。 所以,后宫的诏佐若是有达到级别的女客到访,只用跟宫里的宫卫申请,还是相对容易的。 “把回信拿来。笔墨伺候。” 王上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位少年登上权利之巅的祐胡亥,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直接在回信上写道: “或者来,或者我让王上派巫医去替你看病。” 沙玛沙吉脸色都变了,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连忙跪下行礼道: “都怪沙吉考虑不周,本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久赞夫人若是身体不适,沙吉可以改日再召她进宫……” “你没什么事……元就不能召她入宫?” 王上皮笑肉不笑的将手中毛笔一扔,溅起来的墨汁弹到王阿约脸上,他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李萱儿是王封女官,王上要诏见女官,无可厚非,可这样任性的假诏佐之口逼她进宫,那就太儿戏了。将来他如何面对郑久赞? 沙玛沙吉当然意识到这一点,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侍卫将信送走。 但愿别出什么岔子。 . 第364章 入宫 李萱儿拿到这加了字的回信愣住了:这不是在逼我进宫吗? 再一看,她便明白了,这应该是祐胡亥的字。 沙玛沙吉不会写天朝字,写信必是宫里的仆人来写,仆人不会在她的信上直接回,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两行字是祐胡亥写的。 郑颢到他们清平官处理政务的衙门去了,也不能和他商量。萱儿将信折起来,交给郭淮道: “送去给郎君,告诉他,我进宫去了。怀信、莫安,你们在宫外车上等我,木蓝随我入宫。” 今天不是上朝日,宫里静悄悄的。穿着女官服的李萱儿,由侍卫领着,进了后宫。 南诏国的王宫建筑很紧凑,不像大明宫,有大大小小的景致,各有特色又相映成趣。 王宫最显眼的就是,每座宫殿都雕栏画栋、金碧辉煌。 “女官李萱儿参见诏佐。” 萱儿朝坐在殿中的沙玛沙吉行礼道。没有看到祐胡亥,她有点意外,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沙玛沙吉脸色有些尴尬,她招手示意萱儿到她身边。 她与祐胡亥同年,脸上还挂着些许稚嫩,李萱儿看出了她眼里的不安,还没想出问题所在,就看见祐胡亥从屏风后面出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姐姐,你没想到我在这里吧?” “参见王上。女官实在担不起‘姐姐’这个称呼,以后还是不要叫了。”萱儿脸色平静的说,她看着沙玛沙吉问:“诏佐唤女官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李萱儿个子比一般南诏女人都要高,她如今成了亲,与当时未经人事之时,更添了几分平和之美。 王上悄悄咽了咽口水,走到她面前说:“宫里有株木莲花开花了,此话为南诏独有,就算是天朝也未必能看到。元想请姐姐同赏。”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可李萱儿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轻轻一笑,说到:“李女官,请。” 既然他改了口,萱儿无奈,只好颔首跟着往外走。 尚未走到花前,就闻到一股沁脾的香味,一株一人高的花树静静伫立在宫墙之侧。 花大如莲,颜色黄白相间,有十二瓣之多,花香迷人。 李萱儿还真没见过这木莲花,忍不住上前细细观看。 王上走到她身后,她白而细腻的后颈上,连每一根绒毛都像是在诱惑着他,他凑上前嗅了一下,笑道: “好香。” 萱儿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心中厌恶到了极点,淡淡道:“花也看了,若没有其他的事,女官告退。” “姐姐,现在你也奉旨嫁给郑颢了,我虽喜欢你,可也并未使你为难,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还像在回善阐府的路上那样待我不行吗?” 王上还在长个子,这半年时间里,他已经长得比萱儿高了半个头。她仰脸看着他: “第一,我从没喜欢过你。第二,我已经成亲,而且我很幸福。王上身边女人千千万,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王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冷笑道: “可她们都不如你。” “王上还年轻,等您长大几岁,就知道这不过是您的错觉。您身边有很多一心一意对您的女子,她们才更值得您珍惜。话已至此,女官告退。” 她不等王上回应,转身离开了那个墙角,向着宫外走去。 她是一个周旋的词也不想说,这种贪心不足,想占有一切的冲动青年,让她无比的厌恶。 看着李萱儿离开,王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让沙玛沙吉侍驾!” 在王庭之上,他端着王上的架子,仍有大臣经常试着挑衅他的权威。 他的哥哥们相继夭折,他是劝丰祐唯一的儿子,王族并非只有他一个,那些老臣们总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否定他的决定。 为了拉拢这些大臣,暴脾气的他不得不忍气吞声。 可自己的后宫再不能让自己称心,那就绝对不能容忍。 “王上,让沙吉伺候您用膳吧?”沙玛沙吉诚惶诚恐的说。 王上带李萱儿去赏花,回头还要来她这里,她心中暗喜,还以为是李萱儿替自己说了好话。 “说,你今天找李女官来,是想对她说什么?” 王上没有一丝笑意,脸上刮得下冰渣子来。 沙玛沙吉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没有、没有说什么。就是我们也算是朋友,很久不见了,想约她见个面。” “见面?我可记得,她说她身体有恙,拒绝了你。若不是你有什么非分的要求,她用得着躲着你吗?” 王上瞪着她吼道:“说!你找她是为了什么事?!” “我......” 沙玛沙吉一时语塞,难道要说,想让他们夫妇帮助自己当信麽?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上手一伸,从侍卫手里接过鞭子,顿时,殿中所有的侍卫和宫女脸色煞白,全都跪了下来: 今天又是谁倒霉?做为王上身边的随从,这一天天的当出气筒挨鞭子,谁能受得了? “啪!” 王上手里鞭子一甩,侍卫宫女们一边暗自庆幸,一边偷偷看,今天挨打的是谁。 哪知他们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王上的鞭子,打在了诏佐沙玛沙吉的身上! 这太不可思议了,门口站着的王阿约本不想管王上,让他出出气就好了。 可这次打的竟然是诏佐,这也太离谱了。 (后面内容正在火速赶来。) 今晚云汐上完小提琴课,却并不急着回家。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坐地铁,只是沿着灯光斑驳的人行道往家走。晚风拂过,隐隐飘来丝缕玉兰花的芳香。 双肩的琴盒有些旧了,而且老款式琴盒背在背上也有点重,投在地上的影子倒是很好看,像是背着一个古时候的剑匣。 云汐像大多数背负着父母太多期望的孩子一样,从小就穿梭于各种课外培训班当中,在钢琴、小提琴、书法、画画、英语、舞蹈、游泳中锤炼着幼小的灵魂。 到了上中学,课外培训班换成了各种补课班,继续剥夺着云汐的课外时间。只不过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父母好像也并不在意这个问题。 第365章 仇恨 王阿约摇头走了,守候在沙玛沙吉殿外的侍卫、宫女们胆战心惊,不愿听又不得不听,殿里传来的哭喊声。 沙玛沙吉算是个小巧玲珑、小家碧玉的女子,进宫也就十五岁。阿达把她当成家族获得更大利益的棋子,她自己却是因为心里对王上的爱慕。 在宫中,讲回报的人,往往比投入感情的人活得好,因为投入感情的人往往不愿意玩手段,更狠不下心。 沙吉在祐胡亥的鞭打和凌辱中,心里的那点美好渐渐消散,她吃力的抬起头,他那张清秀的脸在她视线中渐渐模糊。 她忽然笑了,云淡风轻。嘴角的鲜血也突然变得不那么刺眼,像是成年仪式时,阿嬷为她画在脸上的红色装饰。 “阿嬷啊……我想回家……” 她说的声音那么轻,以至于祐胡亥一个字也没听清。 “说什么?”他气恼的又是一鞭子过去,可沙吉却连呻吟都不会了。 祐胡亥不是第一次打死人,可这是他的诏佐。他把鞭子扔在地上,拉起裤子,冷漠的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身体,迈步出了内殿。 沙玛沙吉病重的消息和她不治身亡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往拓东,还有一纸追封她为信麽的王令。 郑府里李萱儿追悔莫及。 “怎么可能是病死?今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什么病都没有!我不应该不顾她自己离开……” 沙玛沙吉还那么年轻,像朵初开的木莲花,芳香而淡雅。 “你自己当时都自顾不暇,怎么能怪你,要怪,就怪杀了她的凶手。”雪晴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崔瑾昀皱着眉道:“巫医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被抬走,能做的只有她那两只割下来的耳朵,做了些处理,封入银瓶之中,身体应该是烧掉了。” “就是说,沙玛沙吉不可能是正常死亡。”郑颢的心揪得紧紧的,今天萱儿还进宫去了,这事必然有联系,真是太不安全了。 王上存心掩饰,一般人口中肯定问不出什么真相。 崔瑾昀道:“信麽的超度是在三日之后,沙耶乌力定会快马赶来参加,这几日我在宫中看看,能不能问到些有用的东西。” “对,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更何况,真相一定会把沙耶乌力推向我们。” 郑颢说完,扭头看着一脸愁容的李萱儿:“你也别自责了,他从小不在爹娘身边,虽然有师傅教他知识,但却是他的臣子,而非亲人。你也说过他以前就是个残暴的人,这并不是我们干预的结果。” 崔瑾昀走后,两人依偎着坐在花廊的石凳上。稀稀拉拉的几串紫藤花从架子上垂下来,像紫色的穗子在风中轻轻摇摆。 这株紫藤花移过来的时候,藤上的花叶都被去掉了,光秃秃的,大家都以为今年不会开花,没想到,雪晴捯饬了些什么养花的肥料下去,竟然陆续开了那么几十朵。虽然不多,毕竟是开花了。 “虽然有些残忍,但我还是想说,祐胡亥越凶残,对我们就越有利。不过,往后我们得更留意,不要被他的年纪迷惑了。” 郑颢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忧心忡忡的说: “我总觉得,他改的这个名字,就像是个不知什么时候会发作的毒……我们还得早做打算。” “名字?祐……胡亥?” 李萱儿说完,自己也有些心虚,当时一时孩子心性,又觉得他不会知道秦朝的历史,这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她扁着嘴抬头看郑颢,他忍不住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笑道:“别发愁,还有我呢。大不了,我们加快部署。” 南诏国和天朝不一样,这里地盘不大,民族却很多,一个天朝人想要和平的坐上南诏王,郑颢更多的是想先通过仁政,收了南诏各族人的心。 他在久赞和内算官这个位置上,已经开始慢慢对王庭做渗透。他愿意为这个国家好,花更多的时间去准备。 可若是祐胡亥敢对李萱儿有什么举动,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不惜用战争来结束一切。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事第二天就有了线索。 郑颢一早去衙门,在路上遇到正要带兵出城的曲比阿果,赶紧把他拦了下来。 阿果上了郑颢的牛车,他也不相瞒: “昨天有个负责烧信麽的侍卫,在城外的时候,偷偷逃走了,一队马军找了一晚也没找到人,我现在带人去他的家乡,王上说了此人必须找到,寨子里交不出人,就把整个寨子的人给杀了。” 他叹了口气又说:“这是断子绝孙的事啊,我真不想去。” (后面内容正在火速赶来。) 云汐终于上大学了。 学校就在南市,爸爸开车送她去了学校。刚到校门口,就看到黎离拖了一个行李箱,在向她使劲挥手。 “快!我们先各自去报道,拿到钥匙再到宿舍里汇合。”黎离搂着云汐的肩,说完两人就分头去寻自己学院的报道处了。 云汐正想挤到报道登记的桌子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抬头一看,云汐又惊又喜的笑了出来。 高大帅气的澹台靖嘴角上钩,一脸阳光,满眼温柔的站在她面前。 澹台靖接过她的行李箱:“报道去,我等你。” “这位师兄,您是我们化学化工学院的吗?凭什么来跟我们抢小师妹?”一个胖胖的男生一脸不满意的说。 澹台靖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说:“凭脸。” “果真是凭脸,人家是土木的院草呢……”旁边有两个师姐认出了他,捂嘴吃吃笑道。 正说着,云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喜笑颜开的抓住澹台的手臂:“好了好了,澹台师兄,快带我去7号楼!” 澹台愣了愣,瞟了眼云汐的手,面色一红,随她拉着离开了报到处。 “诶呀!澹台师兄,现在你会不会有些失落啊?”云汐左右歪了歪头,又仰头看他,笑咯咯的说:“我到南大,你就从澹台老师降级到澹台师兄了!” 澹台又愣了愣。 “不过没关系,”云汐踮起脚凑到澹台靖耳边说:“我白天叫你师兄,晚上叫你老师!” “……” 嗯?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有些暧昧?澹台暗暗喜不自胜的想。 . 第366章 侍卫 直信退了出去,很快,他带着玉菩提,和一个身穿精致袍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见过娘子,这位是玉菩提的阿哥跑卡腊用,今天我就要跟他回丽水了,阿哥说,一定要过来感谢您和您的郎君。” 跑卡腊用上前行礼道:“腊用感谢娘子对玉菩提的照顾,更感谢郎君为我们丽水争取免了桑蚕税。 若不是他,今年丽水桑农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负责收税的头人、首领,乃至节度,日子都不会好过。” 直信翻译完,小声补充到:“丽水节度就是他们的阿达。” 李萱儿点点头微笑道: “我们天朝儒家有句话,‘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郎君不是君王,他不过是推己及人而已。 至于玉菩提,她是位忠诚的妻子,也是位尽职的母亲,同时还是我到南诏后第一个朋友,照顾她,我乐意至极。” 玉菩提感激的笑笑:“我夫君、儿子的大仇已报,我也能安心的回到自己的家乡,希望我们能在丽水相见。” “您和郎君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我和我阿达愿意为你们出一份力。” 如果没有意外,将来跑卡腊用会接替阿达的位置,成为新的丽水节度。有了这层关系,最西边的丽水算是不战而胜。 李萱儿看了一眼木香,让她去库房里拿来几匹不同颜色、花纹的丝绸,递给玉菩提的婢女,笑道: “没什么送给小郎君的,这丝绸柔软,小儿穿着舒服。就当是让你们带回去,给桑农们做个样子,鼓励他们多种桑养蚕吧。” 几匹丝绸光滑艳丽,看上去确实比南诏的帛叠(白棉布)要金贵得多。 玉菩提见东西贵重,本想推辞,可听萱儿说得有理,便行了个礼,笑到:“那我们就笑纳了,回去一定在头人里好好宣传。” 玉菩提他们告辞后,很快就坐上车,出城门向西而去。 与丽水节度女儿回家的喜悦完全不同的,是拓东节度的震惊,沙耶乌力带着女婿杨乐波罗快马加鞭往都城赶。 他们赶到都城的时候,曲比阿果还未有任何音讯。 “王上,小女一向身体康健,这是得了什么病,难道连巫医也治不好吗?” 沙玛沙吉虽然被追封为信麽,但和活着加封还是有很大差别,再说她才十五岁,又没有子嗣,沙耶乌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这么早离开人世。 王上皱着眉,一支手撑着额头,痛心疾首道:“唉,生老病死,连先王先祖都不能豁免……我已经给了她哀荣,她在天之灵也应该得到安慰了。” 沙耶乌力还想问问具体情况,只听王上又说:“你们连夜赶路,想必也累了,明天就要举行葬礼超度,你们先下去休息吧,这几天元心力憔悴,也累了。” 说完,他站起来径自走了出去。 杨乐波罗扶着岳父的胳膊往外走,一出宫门,就看到闻讯赶来的郑颢。 “见过节度,信麽年纪轻轻、香消玉殒,还请二位节哀。”郑颢行礼道:“超度祭拜定在明日午时,祭师还有些细节要向你们交待,请二位移步祭司府。” 沙耶乌力点点头,这是大事,去了祭司府,刚好可以问问巫医,自己女儿的死因。 祭司府与王宫只有一墙之隔,郑颢领着沙耶乌力他们进去,二人忙向祭司行大礼。 崔瑾昀脸色平静,祭司不理政事,但他说话的份量只在南诏王之下,他已习惯了南诏人对自己的膜拜。 他抬了抬手,张夔端来一个大木碗,里面装着大半碗水,他手指蘸着水,依次在他们额头上划了一道。二人顿时感到额头一阵清凉,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沙耶乌力感激的说: “多谢祭司替我们洗去污浊、去除杂念。” “我知道你是想问,沙吉信麽得的是什么病,她是病重之时情形如何。这两点,我们都无可奉告。神主让我们保留神力,是为了替他造福南诏子民,我们不能对他的子民撒谎。” 崔瑾昀一本正经的说。 沙耶乌力大惊失色:“怎么?巫医也诊不出小女得了什么病?” 见崔瑾昀不说话,郑颢便替他答道: “那日我娘子应信麽召见进宫,并未见贵人有何病态,只在半日之间,宫里就传来贵人死讯......巫医入宫时,人已经抬出王宫了。” “这、这么急?”沙耶乌力当然听出了其中的怪异。 杨乐波罗以他对王上的了解,猜到小姨应该是死于非命。 王上还是王子的时候,自己跟着他快一年,他人前扮单纯,人后显残忍,他给自己留下的心理阴影,是自己哪怕入赘也要离开他的原因。 他与郑颢对视一眼,郑颢的眼神,仿佛肯定了他的猜测。 沙耶乌力呆呆的跪坐在垫子上,女儿得到追封的那一点点安慰也无影无踪。 这时阿哲进来,附耳对郑颢说了一句,郑颢点头道: “让他进来吧,节度是自己人,他有权利知道真相。” 很快,曲比阿果走了进来,阿哲和张夔都退了出去,并将门掩上。 沙耶乌力意识到,阿果要说的事与自己有关。 曲比阿果对几位行了个礼,认真说到: “阿果奉王命去斩杀焚烧信麽遗体的侍卫,那侍卫果然跑回了家乡。 我对头人说,只要他说出真相,我可以让他们找个囚犯代替那个侍卫,同时保下他们全族人的性命,最后头人同意把侍卫交给我。” 门开了,阿哲带着那侍卫走了进来。 他一脸惶恐的跪在祭司面前连连磕头道:“阿古愿意对祭司大人说实话,求神主宽恕我的罪孽!” 见崔瑾昀点头,那侍卫战战兢兢说到:“信麽并非病死,她是被王上打死的!王上在宫里,经常鞭打我们这些侍卫和宫女,但这样狠心打死诏佐,我们也没有料到。” 见崔瑾昀点头,那侍卫战战兢兢说到:“信麽并非病死,她是被王上打死的!王上在宫里,经常鞭打我们这些侍卫和宫女,但这样狠心打死诏佐,我们也没有料到。” . 第367章 反目 祭司府里的气氛尴尬得可怕,沙耶乌力缓缓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郑颢伸手拦住他,正色道:“节度可是要进宫?” “我女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沙耶乌力有些生硬的说。做为阿达他应该这样做,可做为一个节度,他又如何不知这样做的愚蠢。 郑颢把台阶递了过去:“节度稍安勿躁。您这样进宫,对信麽并无益处啊,难道您想让她死后无供奉之所吗?” 说是为了女儿,沙耶乌力心里好受多了。 沙玛沙吉现在好歹以信麽身份入王陵,若是激怒了王上,说不定,女儿连这点死后的哀荣也得不到。 几人又重新坐下。郑颢缓缓道: “在都城的世家贵族面前,王上显然不愿意提起自己在通海度过的日子,甚至是拓东对他的收留,也会让他想起自己被叔叔迫害的窘境。” 沙耶乌力冷冷说:“这我知道,若是他心里念些我们的恩情,也不至于清平官位置空悬,让大权落入段宗榜的手里。” “段宗榜只有个侄女在宫中,其他几个诏佐,也都是节度、大军将族中女子,身份皆比不得您女儿尊贵,迟早要让您女儿坐上后位,大概这也是他对您的顾虑。” 郑颢当然不会告诉他,在祐世隆从拓东回来的路上,因为怀疑沙玛沙吉去弄栋城见了他表哥,就已经对沙耶乌力存了戒心。 他认为沙耶乌力是个见风使舵的两面派,哪怕就是沙吉进宫做了诏佐,也不受他待见。 杨乐波罗见岳父越想越气,便假意劝到:“岳丈息怒,王上既然不把您放在眼里,咱们退回拓东,本本分分,相信他也不会为难我们,只是可惜” “本本分分?他既然敢将你妹妹活活打死,对我们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回去之后,要把你阿达请来,好好商量一下,如何保住我们两家的利益才是。” 拓东和通海占了整个南诏的东部,近一年来屡屡越境挑衅天朝,都是这两个地方出的兵。 最后一次从通海出、拓东回,两部折损兵将三万人,让他们元气大伤。 正好赶上先王殡天、新王继位,他们损兵折将的东征再没被人提过。现在想来,是不是王上看他们不顺眼,就是来源于此? 杨乐波罗表面恭顺,心里对侮辱过他的王上恨之入骨。他忙点头应允: “好,回去我就派人去给我阿达送信,让他到拓东来与您商议。” 郑颢若有所思道:“通海由河蛮、僚子、棠磨三部轮流执管,看似公平,其实各部都只为自己谋利益,政策往往没有持续性,这样反倒制约了通海的发展” “久赞所言极是。可先王为了平息各部争斗,一直用的都是这个方式。我们河蛮部人最多,土地也最富饶,却要将自己劳动所得均给他们,我们的族人也不高兴。” 杨乐波罗从小就看到阿达为这事发愁,又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有个主意,既然僚子部、棠魔部人口少,又多居住在山中,不如免掉他们的赋税,改为王庭进贡,从而换回他们需要的盐,再让他们放弃轮流执掌通海,这样不知他们愿不愿意?” 郑颢看过各节度、都督历年上缴的赋税,和平换来的发展,抵不过劝丰祐的奢靡挥霍。 再加上这一年来发兵蒲甘、吐蕃和天朝,周边的几个节度、都督担负了主要的兵源,青壮男子都去服兵役,生产自然受影响,他们都苦不堪言。 免赋税,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杨乐波罗半信半疑的看着郑颢,吞吞吐吐的说:“这当然好但王上肯定不会同意。” “那就是我的事了。”郑颢哈哈笑道。 “那敢情好!若是这样,连黑齿十部也能管好,银生节度地盘虽大,可他控制不了黑齿十部,反而经常被他们骚扰。 黑齿部不开化,语言又难于沟通,王庭拿他们没办法,只会逼银生去收税。久赞若是需要,杨乐愿意为您去跑一趟。” 杨乐波罗已经看出来了,郑颢是想要收买人心。 他一个天朝人,来到南诏没根没底的,没有人支持,最多也就是做一个光杆清平官,难道还能靠王上给他权威? 沙耶乌力对王上也不再抱什么希望,打死他女儿的仇,他先记在心上。 现在郑颢愿意为他们在王上面前周旋,他当然乐意。 送走了俩人,张夔端了两瓶酒上来,崔瑾昀和郑颢,也不用酒杯,凑着酒瓶两人小酌起来。 “刚才你坐在旁边,虽然没说话,但他们知道,我们是站在一条阵线上的,就不会轻易背叛。” 郑颢碰了碰崔瑾昀的酒瓶,崔瑾昀笑道: “若不是你,我绝不会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装神扮鬼。我倒是想,既然知道信麽死得如此悲惨,明天祭天的时候,好好吓吓祐胡亥,好教他长点记性,以后收敛一些。” 郑颢哈哈大笑:“我都忘了你还有这个便利!那不是由你表演?他害得你婚事都推迟了,也该惩罚惩罚他。” 崔瑾昀见提起这事,笑道: “我不是你,祭司可以有女人,但没有婚礼。我也不想亏待了她,正想向你借地方,就咱们天朝人自己乐乐。至于王上的禁忌,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我看你不是不在乎,是朝夕相处,等不及了” 郑颢见他瞪眼,咧嘴一笑,赶紧用酒瓶堵住自己的嘴。 “哎成了亲的人就是浑,那我倒是该想想,是不是要跟在你后面,被你带得没脸没皮的。” 崔瑾昀脸上没笑容,眼里却有藏不住的笑意。 “不不不,你不用跟在我后面,完全可以冲到我前面!” 郑颢再次大笑起来,和崔瑾昀碰了碰酒瓶,一饮而尽。 开心时喝的酒不容易醉,当他回到郑府的时候,脸上微微有点红,血液里流淌着呼之欲出的快意,抬脚就进了内室。 “一身酒气!大白天那喝酒去了?”萱儿嗔道,站起来替他解腰带。 郑颢抬着胳膊,笑眯眯的看着这个围着自己转的小女人。 在府里,萱儿还是喜欢穿襦裙,光洁的脖子露出来。 第368章 瞌睡遇枕头 萱儿越来越习惯穿她们改良过的南诏衣裙,也越来越习惯看郑颢的包头和披风。 这两天,她发现自己胃口不好,又老是犯困,便悄悄把雪晴叫到府里,一把脉,雪晴忍不住笑了: “恭喜娘子,您这是有喜了。算算,应该是你们成亲那个月有的,郎君还算努力。” “我自己也怀疑是……什么努力不努力的……”萱儿又羞又喜,低头抚摸着还没什么变化的肚子。 雪晴扳了扳手指头,拉起萱儿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二”字: “明年春天,这孩子就该出生了,到时,我可要做他干娘。” “你们这个月不是也要成亲了?你俩努力努力,明年你就有自己孩子了,还做什么干娘?” “怎么努力?你倒是教教我。” “羞不羞?还没成亲就……” 两人笑成一团,木香、木蓝也高兴的不行,木蓝拔腿就要往外走,嘴里笑道:“我告诉郎君去!” “等等,先别去。今天府里来了不少人吧?别去给他添乱。” 雪晴一听也点头说:“是,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见正堂里不少人,我还是绕着走过来的。木蓝可以去瞧瞧,那些人走了没有。” “是。” 她还没走出门,杨怀信迎面走了进来,向萱儿报告道:“郎君和几位贵人进宫去了,好叫您知道。” “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是。磨些部常年有盗匪,这次把贡盐给劫了,王上大发雷霆。”杨怀信顿了顿说: “郑坦绰建议郎君,让郎君主动要求出征,回来之后,名正言顺将都城守卫的兵权拿在手里,就像当初的劝丰吉一样。” “都城守卫兵权?” 确实,段宗榜去弄栋接了节度一职,他管理的的都城守卫就交给了手下的一个军将长明。 阿莫阿萨负责的是王宫守卫,曲比阿果负责的是都城马军。而都城守卫的人数最多,有一万步兵,都是精挑细选,勇猛善战的罗苴子,负责守卫整个羊苴咩。 段宗榜也有他的打算,他让自己手下的军将长明接替自己,顺利过度之后,再建议将他提拔为大军将。 这样,羊苴咩的步兵兵权,实际上还是在自己手里。 正是他这个小算盘,让其他三位军将十分不满,这些军将出身都不低,身后也各有背景。 其中一个叫李友拉的军将,出身李氏旁支,他就把李氏拉出来,反对让长明执掌兵权。 老谋深算的郑寻觉得,他们几方掐架,王上头痛得很,他会采取的方案,大概率是与他们无关的一方。 正巧磨些盗匪生事,在长明、李友拉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率先提出带兵剿匪,若是剿匪成功,这就是送给王上一个做决定的依据,其他大臣也不可能反驳。 何兵曹与郑寻是儿女亲家,那亲家的堂侄郑久赞就是自己人,他得到消息就去与郑寻商量,两人一拍即合:他们这一派全都是文官,多一个武将势力会更稳固。 这个人,非郑颢莫属。 于是两人说服了郑颢,匆匆进宫去了。 郑颢半推半就,答应跟他们进宫,向王上自荐请兵剿匪。 现在与天朝接壤的东部拓东、通海已经与他结盟,南部的银生节度面积虽大,但大部分是黑齿十部的地盘。 郑颢提出的“免赋税、贡品换食盐”的方法,已经得到了王上的同意,杨乐波罗带着郑容一力推进此事。 这样,南部就算不结盟,至少不会跳出来反对。 西部的丽水,有了玉菩提和跑卡腊用,结盟已成定局。 郑颢的版图只剩下北部。 永昌节度是王族,他是祐胡亥的堂叔。 会川都督是个贪得无厌的贵族,会川紧挨着天朝西川,那里资源丰富,还有一大批从天朝掳来的匠人。郑贤、轩辕集正在秘密煽动天朝匠人造反。 然后就是匪患难除的剑川。 除了这东南西北几个与天朝、陆真腊(泰国)、女王国(泰国)、蒲甘(缅甸)、婆罗门(印度)、吐蕃(西藏)接壤的节度、都督,整个南诏只剩下中部的羊苴咩、弄栋。 李萱儿和郑颢曾经讨论过,为什么天朝玄宗皇帝要扶持一个南诏属国,而不是像安南那样,直接设为都护府,归天朝直接管理。 与南诏接壤的邻国,除了天朝,还有五国之多。 天朝就是要把南诏作为自己西南边陲的一个屏障,更是与天朝宿敌吐蕃之间的一个缓冲。 郑颢有个设想,与其夹在天朝与诸国之间做王国,不如一步一步将那些小国,甚至是吐蕃都收入囊中,自立为帝国。 所以,拿下羊苴咩的护卫军,借剿匪之机,与剑川结盟,这是上天送给他的机会。 他绝不会放过。 “王上,天朝各地也曾有匪患,久赞还亲自参加过剿匪,一是在斩首行动,二是在疏导随从,给他们一个成为平民的机会......” 郑颢还未说完,王上冷冷打断道:“不,元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元,要这些逆贼的耳朵、鼻子!” 郑寻忙上前打圆场道: “久赞的意思是男子斩首,女子和三岁以下幼儿可以活着,让她们做奴隶不比杀了更好吗?” “是啊是啊,这样不但可以安抚军队里的奴隶,而且奴隶再生小奴隶,军队将来才有更好的发展。” 留下女人这也不是什么新招,何军曹不过是跟着和稀泥而已。不过,这已经让王上消了气。 郑颢暗地笑自己,居然还想跟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讲道理,这样看,李温不知比他好了多少倍。他正色到:“无论如何,敢劫官盐,扰乱一方的匪徒,决不能轻饶。” 王上沉默了片刻,他手上确实也没什么人可用,再说这是在南诏境内剿匪,不怕郑颢勾结天朝,能用则用吧。更何况,自己有把握拿捏得住郑颢…… 他看着郑颢,阴恻恻的笑道:“久赞觉得,元给你多少兵马合适?两千?两千如何?” “任凭王上安排。” 我说一万你能给?郑颢本也不指望祐胡亥有多大方。 刚才在郑府他们就商量过了,王上不会给他太多人,这样他刚好有借口多买些奴隶做奴隶兵。 现在他有了更好的主意。 第369章 磨些盗匪 王上居然命郑久赞带兵去剑川剿匪! 这道王命,让都城里的贵族们都吃了一惊:这是什么安排?剿匪这东西,最容易造假,随便杀些奴隶交差,军功就有了。 难道,是王上刻意表达,要给久赞兵权? 这应该是最接近王上心意的答案。 随着段宗榜兵权落定,都城里宫卫、马军都是忠于王上的人,现在空出来的城卫,若是落到郑久赞的手里,那王上就稳稳守住了南诏的心脏。 所有人都把跟着祐胡亥回都城的郑颢,当成是王上的心腹,而其中玄妙,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 得知郑颢要出征,萱儿本想告诉他自己有孕的消息,想想还是让大家瞒住了。一来身孕只有一个多月,还早,二来怕他在外面为自己和孩子分心。 “我有怀信、莫安他们就行了,府里的兵你都带去,他们都是天朝人,又训练了那么久,不跟去我还不放心呢。” 萱儿手上清点着她们为郑颢打点的行装,嘴里不忘交代到。 根据剑川节度的报告,盗匪神出鬼没,大概有三、五千人,只是,剑川的五千兵力不能全部投入剿匪,所以需要增援。 是个人都会想,盗匪数量绝对有水分,否则剑川节度如何脱罪? 所以,郑颢带两千精兵增援,人数虽不多,可罗苴子的战斗力大大超过那些乌合之众,这是个捡便宜的活儿。 萱儿的心里却总有些不安,她并没有任何关于南诏盗匪的记忆,可为何会心慌?左思右想,她还是把这种感觉,归为自己知道有孕后,突然变得敏感这个原因。 纵然如此,她仍执意要让亲兵都跟了去。 那两千罗苴子是精兵不错,但毕竟是“外人”,他们的五百亲兵才是真正能保证郑颢安全的人。 “怀信手上只有守内院那二十人,其他人都撤走,我怕......”郑颢觉得,那五十个亲兵看家比跟着他更重要。 萱儿笑道:“都城不是有祭司大人吗?再说,还有你族叔呢。你不在都城,我就称病死活不进王宫,我不相信,还有谁敢动一品女官?” 郑颢将她揽在怀里,沉吟片刻道:“好吧,府里留三十个,山庄那边丁远还带着二十来人,距离不是太远,有事就把他们叫过来。” 一人退一步,萱儿静静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不再坚持。 这是他们在南诏重逢后第一次分别,两人心里都梗得难受,看着撑在架子上的皮甲,萱儿紧紧搂着郑颢,像是怕他瞬间飞远了。 郑颢抬起她下巴,眼里的不舍是那样明显,他温润的唇盖在她微微颤抖的眼帘上,极尽温存。 翌日,萱儿、崔瑾昀、雪晴坐在马车上,把郑颢和他的队伍一直送到了北门外。 “哎,你这又是何苦?自己有了身子,还跟着出来奔波。雪晴今天开始过去跟你住,等他回来,我们也好把你们母子完完整整交给他。” 突如其来的出征,他们的婚礼也不得不推迟。 他本想找个借口跟郑颢一起去,可郑颢把公主托付给自己,他只好打消了同去的念头,让张夔跟了去。 雪晴微笑道:“不过是剿匪,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到时,您的肚子可就藏不住了,郎君看到还不知会有多高兴。” “你没事就过来逛逛,不用住在我那里,我身边人多,可崔公子不爱别人靠近他,张夔已经借给郎君,只剩下个阿巴,我不能再把你霸占了,那谁来照顾他?” 萱儿说的没错,崔瑾昀最不喜欢眼前有闲杂人等,适应张夔都花了好长时间。他身边只有个沟通困难的阿巴,她也不放心。 她瞟了他一眼,拉起萱儿的手说:“那我每天过去看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崔瑾昀也不坚持,只交代萱儿别逞能,有事让身边人去办。府里有几匹马,羊苴咩城也不大,往哪边通知人都快。 回到府里,萱儿才感觉郑颢真的离开了家,她摸摸平坦的腹部,轻轻对那个还不知道性别的小家伙说: “一定要让你阿爹平安回来,阿爹在,我们才有家。” 此时,小家伙的阿爹正带着两千多人的军队,行进在羊苴咩通往剑川的路上。 这一路上,剑川节度派来的信使顿珠,给郑颢介绍了盗匪的情况,大体上和报给王上的一致,不过,讲得更细些: “这些盗匪其实一直都存在,我小的时候,阿嬷就经常吓唬我,不听话山里的强盗就把你抓走。” “哦?已经几十年了?那节度为何一直没有出兵灭了他们?” 闹匪患几十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他们不过分,节度们更乐得用“剿匪”这个理由,多跟王庭要些军费。 “这我就不知道了。久赞奉王命平匪乱,不知……有什么好计策?” 顿珠的阿嬷是吐蕃女子,当年两军交战,被掳到了南诏国做了“卒妇”。他在节度的军营中出生、长大,因为力大机灵,立过战功,被节度提拔做了负排,领一千步兵。 所以,顿珠对节度感恩戴德,却没把领两千兵的郑颢放在眼里。 郑颢微笑道:“我是来配合你们剿匪的,应该问你们有什么好计策才对。” “我们?我们的兵都布在吐蕃边境,我们节度若是有兵,哪里还用请您来?”顿珠有些不屑一顾,口气中露出一丝轻蔑: “前面就是岔路口了,不如久赞跟我回去,在剑川城住个十天半月,杀几个牢里的奴隶,就可以回都城交差了。” “盗匪出现的地方不是三探览城、香城郡吗?我们为何要去剑川城?”郑颢面不改色,只继续问到:“此二城亦是边城,不知你们布署有多少兵卒?” “兵卒……各有五百……” “所以这就是你跟王上说的,剑川布防军队?”郑颢冷笑道: “你们节度打的一手好算盘。你回去跟你们节度说,我奉王命剿匪,理应进驻香城郡。你们守卫盐源的兵卒只有五百,这不是引诱盗匪来劫?” 顿珠愣了愣,狡辩道:“节度管的事又不止这一桩,我们是疏于防范,可盗匪不是外敌,当然不会布重兵……好!我这就回去禀报节度,若是能拨得出兵卒,自然拨来听久赞调度。” 顿珠走后,阿砚问道:“郎君,您这样直接说,会不会激怒剑川节度?若是他不派兵,我们不是两眼一抹黑?” 郑颢抬手指指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道: “那就是香城郡,把队伍带到树林里休息,派人进城打探。千万别让我查到,他们打着磨些盗匪名义,自己昧下了官盐!” . 第370章 路遇故人 郑颢带着阿措阿和、吉狄阿木、阿哲、张夔等几人,向香城郡走去。 守城的军士盘问了一番,听说是天朝来收麝香、雪莲的客商,便让他们进了城。 当然,少不了阿和塞过去的一袋天朝铜钱。 香城郡毗邻吐蕃木里城,与南诏国会川相邻,本地又出产井盐,这里便成了吐蕃、天朝人经常出没的地方。 从城门开始,道路就连接着香城郡最热闹的一条街。 街上的人,似乎并没有受到官盐被劫这件事的影响,依旧熙熙攘攘。 几人走到一家药材铺里问了问麝香的价,掌柜对着郑颢叫苦连天: “您是不知道,从吐蕃过来的路经常会被磨些人打劫,能安全到我们铺子里的货,价钱自然会高些。不过,尊贵的客人若是用丝绸、胡椒交易,那价钱还可以谈。” “布帛、绸缎我们都有,不过,除了药材,我们还想带点私盐,不知掌柜有没有门路?”郑颢漫不经心的问。 “私......盐?”那掌柜看看门口,小心翼翼的说:“尊贵的客人是第一次来香城郡吧?我们这里官盐一千文,私盐八百文,都得到香城米铺去买。” “差别这么小?这价钱可不值得冒险,得更便宜的。” 那掌柜摆摆手说:“那就没有了。” 阿和笑道:“掌柜的不老实,我不相信没有便宜货。不是经常有盗匪抢盐吗?他们抢来的盐难道不要拿出来卖?这种盐搞不到?” 掌柜也笑了:“我做生意二十年,还从没人说我不老实。你们以为盗匪能抢多少?多数的盐都还在米铺子里,不过是从前堂,搬到后屋而已。” “哦?那我们进城的时候,守军查得那么严,难道是虚张声势?” “盗匪是有,不过最大的盗匪是监守自盗。要不,守军会才放那么几百人?” 正聊着,张夔已经捡了几样品质还不错的药材,付了银子,他们出了药铺。 “郎君,还真被您猜中了,官盐被劫,是剑川节度他们自己演的戏。那我们不是白来一趟?难怪让我们到剑川城住几天就打道回府......”阿哲嗤之以鼻道。 “就当出来逛逛呗!”阿和几个乐呵呵的说。 大家正东张西望,忽然看见两个军士将一个中年汉子的背篓掀翻,里面的毛菇、青头菇、雪茸撒了一地。 “长官,我就是个买山货的,没有买卖私盐......”那汉子急忙蹲下去见地上散落的蘑菇。阿木、阿哲都弯腰去捡滚到脚边的蘑菇,放回他的背篓里。 其中一个军士眼尖,盯着背篓边放着的一件蓝色披风,用刀指着说:“那是什么?” “那就是一件瓦拉......”中年汉子有些紧张,旁边一位低着头的女子,一把将披风抱在怀里,又低头缩在中年汉子身后。他指着空空的地上赔笑道: “您瞧,就一件披风,其他什么也没有。” “没有?披风呢?拿过来,我们要检查!”军士似乎发现了什么,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郑颢他们挤了过去,阿哲的手悄悄拽住那女子怀里抱着的一个袋子,她刚要挣扎,抬头看到郑颢微笑的脸,惊讶得嘴都合不拢,立刻松开手,让阿哲将披风下盖着的袋子拿走了。 他们走进路边的面馆,还没坐下,就看见那两个军士骂骂咧咧的走了。 过了好一会,那女子带着中年汉子过来,笑着给郑颢行礼道: “我最尊敬的郎君,您可真是阿加朵的天神,没想到我们竟然在剑川见面。娘子呢?她怎么没跟您一块来?” “我办公事,她没来。阿加朵,怎么每次看见你,你都是在和官差斗智斗勇?”郑颢也笑道,他刚才认出了阿加朵,猜到披风下面一定藏着东西,这才示意阿哲过去帮她。 阿加朵有些不好意思,她拉拉旁边的中年汉子笑道:“郎君,这位是我小叔叔李宥英,今天多谢你们帮忙。要不准会被官差抓住。” 不知为什么,李宥英看到郑颢竟然有些激动,他跪下来给他叩了个头道:“小人听说郎君从天朝而来,多次救过阿加朵,今日还搭救了小人,真是感激不尽!” “起来吧。一袋盐而已,不值当你行这么大礼。” 郑颢微笑道:“给他们舔两付碗筷,难得遇到熟人,正好打听打听情况。” 李宥英听说让他们坐下吃饭,本想拒绝,可郎君要问话,只好犹犹豫豫的坐下。 阿加朵跟郎君他们在客馆里住过几天,她要自然得多,拉着叔叔坐在下首: “有什么您尽管问,只要知道的,我们统统都告诉您。对了,郎君,你们到香城是来买药材的?” 她进来就看见,张夔脚下放着几个写有药铺名字的布袋子。 “是,也不完全是。我们更想买便宜的私盐。你们这一袋盐,大概有两升半吧?能不能搞到更多?” 郑颢不动声色的问道。 阿加朵和小叔叔面面相觑,他们没料到郑颢会要买便宜的私盐,那就不是米铺里买的那种,官倒的高价私盐,而是盗采的,或者……他们这种。 李宥英有些紧张的说:“额……我们都是小本少量的做一点,然后换些生活用品,一般都是买给饭馆、面馆,没有那么大的量。” “那就太可惜了。没事,吃面。这是我们专门让他们剁的猪肉臊子,咱们天朝人才爱这样吃,不知你们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吃得惯。”李宥英他们没觉得有多奇怪。 “郎君,你们什么时候回羊苴咩城?”阿加朵愉快的问。 郑颢没有马上回答,他将碗里的面吃完了,才说:“那要看我们办官盐被劫的案子顺不顺利。” “案子?这案子还用破吗?明明就是城主伙同剑川节度监守自盗,然后将罪名强加在盗匪身上!”阿加朵气愤的说: “只要把米铺掌柜的账查一查,案子自然就破了。哦,不,还有些被他们运到其他地方卖,包括私卖给天朝。” “可王上只想看到磨些盗匪的人头。就算我们回去了,王上还会派其他人来。” 郑颢不算是在骗他们,王上需要一场胜利来立威,正好遇上剑川节度上报劫匪猖獗。 阿加朵和李宥英紧张的对视了一眼: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 第371章 击掌为盟 一碗面很快吃完了,李宥英接过阿哲递过来的那袋盐,辞别了郑颢,拉着阿加朵就走。 阿加朵欲言又止,被小叔叔拽着出了面馆。 “小叔叔!您没听到吗?官兵就是冲着我们来的。”阿加朵甩开李宥英的手嘟囔道: “现在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山里的食物也越来越匮乏,难道我们真的要往吐蕃搬迁吗?” 她突然挡在李宥英面前,小声说到:“郑郎君是天朝人,他娘子......也是位了不起的天朝人,不如,我们把实情告诉……” “休得胡言!天朝人又怎么样?我们还回得去吗?此等大事,必须由你父亲做主。走,拿盐去换了米面回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张夔闪身回了面馆,对郑颢笑道: “郎君,您还真是料事如神,他们果然有秘密,他们的族人在山里,人数应该还不少,十有八九,就是我们这次要剿灭的磨些盗匪。” 阿哲忙问:“郎君,要不要派人跟踪他们?” 郑颢笑而不答,转头问阿措阿和:“阿和,你怎么看?” 阿和一直埋头吃面,忽然听见郎君问他,抬起头,嘴也顾不得擦,忙道: “他们肯定不是磨些族人。磨些人主要靠养羊生活,他们的衣服大多会用羊皮。羊每隔十天要喂盐,所以剑川会分给他们属于自己的盐井,只要说得出部族,磨些人的盐不算私盐,他们为什么要像小鸡看见鹞子一样害怕?” “对啊,用羊来换物资,不比盐更划算?郎君,您看,那才是磨些人!”吉狄阿木指着窗外的一位赶羊的老人补充到。 他们的天朝话虽然带有口音,可大家都听明白了:阿加朵他们不是磨些人,磨些人抢官盐不是为了自己吃,也不会在当地卖。 离开面馆,他们一路朝城门走,再没有遇到阿加朵和她叔叔。 等他们回到驻扎在城外的军营,顿珠居然回来了,看来剑川也没多大。 “尊敬的久赞,我们节度让我带二百人配合您进山,您领着南诏精兵,定能像豹子捕羚羊一般,将他们统统砍头,还我剑川安宁。” 顿珠较之前态度大变,脸上挂着能夹死苍蝇的笑纹。 要是郑颢这都看不出来,他也就白活了,不过,他还是微笑道:“好,有你们带路,那就方便多了。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天亮前出发。” 在郑颢的帐篷里,对着地图,顿珠给他们指明了进山的路。 千百年来,磨些河冲刷出大片河滩,先在都成了天然的牧场,磨些族人逐水草而居,当然也包括水草丰富的山洼。 “从山口往里走十几里路,里面有个盗匪的寨子,官兵数次清缴,都被他们打退出来。里面都是些刁民,既不纳税赋,也不服役,换了几代节度,都没法除掉这个毒瘤。” 顿珠介绍得很仔细,估计这就是他们打的好主意: 你们不是要剿匪吗?正好,山里多的是土匪。 安排好之后,大家散了回帐休息。过了一会,出了顿珠,大家又悄悄咪咪回到了郑颢帐篷。 “西可剌土是磨些族的首领,顿珠连提都没有提,没有得到首领的支持,想往磨些河进兵,这不是自找麻烦吗?这一定是想让我们进去碰钉子。”阿和嘟囔到。 郑颢想想笑道:“那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吐库,明天你带两个人去见西可剌土,将我的一件金丝斗篷献给他。” 吐库是个罗苴长,郑颢见他天朝话讲得不错,人也机灵,艺高人胆大,出来没多久,就开始可以拉拢他。 (后面内容正骑马赶来。嘎嘎嘎) 今晚云汐上完小提琴课,却并不急着回家。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坐地铁,只是沿着灯光斑驳的人行道往家走。晚风拂过,隐隐飘来丝缕玉兰花的芳香。 双肩的琴盒有些旧了,而且老款式琴盒背在背上也有点重,投在地上的影子倒是很好看,像是背着一个古时候的剑匣。 云汐像大多数背负着父母太多期望的孩子一样,从小就穿梭于各种课外培训班当中,在钢琴、小提琴、书法、画画、英语、舞蹈、游泳中锤炼着幼小的灵魂。 到了上中学,课外培训班换成了各种补课班,继续剥夺着云汐的课外时间。只不过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父母好像也并不在意这个问题。 过完这个暑假就要上大学了,终于可以摆脱那些该死的课外班,过些自己想要的闲散生活。 伴着对这道曙光的期盼,云汐重新捡起了几年不拉的小提琴,这才是她想要的兴趣班。 晚一点回去也没关系,高考后父母对她的外出放松了许多。再说,从高二全家搬到南市后,她对南市也没有太多的了解。 云汐就这样空着脑袋,在树影中慢慢走着,任凭微凉的晚风拨乱她额前的碎发,享受着风中若有似无的花香。 隔着绿化带,是灯光耀眼的车河,却又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丝毫不影响云汐在树影中梦游。 走了两站路,终于快走到拐进小区的那个岔路口。忽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不远处的车道终止了正常行驶,路上很快就出现了骚动。 “你怎么开车的!”后面车司机咬牙切齿的骂道:“想死自己去撞墙,不要在路上连累别人!” 前面刹车的司机却心有余悸的说:“我也不想啊!刚才有个黑影从我车子前面窜过去……” 幸好是在辅路上,车速都不快,两辆车没多大损伤,大家也就各自把车开走了,车道慢慢恢复了正常。 云汐只是扭脸看了看,并没有停下脚步,没想到一团黑色的东西快速向她冲来,重重地撞在她脚踝上。 那团东西往旁边翻滚了两下,爬起来准备继续往路边的树丛里跑,却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再也没站起来。 云汐吃了一惊,足足停了半分钟,确定地上那团东西不动了,才慢慢走过去查看。 那是一只半大的小黑猫,如墨一般。晚上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 . 第372章 击掌为盟(2) 郑颢抱拳向站在迎接他们的人行了个礼,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阿加朵的父亲,李族长了吧?” 站在旁边的李宥英介绍道:“啊,久赞,这正是我兄长。” 李宥明四十来岁,脸上五官平平淡淡,唯独一双眼眸像透凉的井水,与人对视的时候,仿佛能看穿你的心思。 再看他穿着打扮似天朝人,头上简单梳着发髻,一根簪子固定在上面,有点像天朝的道士。他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礼道: “郑久赞是天朝人,怎会去做那南诏人的清平官?你和郑寻是什么关系?” “郑寻和我同为一脉,是我族叔。我本在宝州与南诏军作战,怎知误入南诏被擒,后来......阴差阳错,帮了夺位的王太子,新王登基,我就入了王庭。” 郑颢已经十分肯定李宥明与天朝有关系,但未知他底细,也只能浅谈。 李宥明这才做了一个往里请的手势,边走边说:“你的人已经把你们这次进山的原因说了,不知久赞有何打算?” “这次剑川节度贼喊捉贼,将脏水泼到磨些部,可不是只到磨些部,他的目标是占山为王的你们。若是我无功而返,他必亲自发兵。剑川军有两万,战时集结平民、奴隶军,五万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你们如何接招?” 郑颢并没有回答,反问道:“只靠这条山路上的几个隘口,你们挡不住大军封山,你们自产的粮食,能坚持多久?” 李宥明停住脚步,认真看了郑颢两眼:“我族人在此生活数代,剑川节度为何突然发难?” “因为王庭权利发生了变化,他既要找钱加大自己的实力,又要在王上面前摆功,索取更大的权利,除了围剿你们,他还找得到更好的募兵理由吗?”郑颢淡淡笑道。 阿加朵跟在后面,急忙插嘴道:“那我们怎么办?这么多人总不能一起在这里等死。” “怕什么!我们的人也不是摆样子的!”李宥英粗着嗓子说道:“大不了跟王庭挑明,我们要自立山头!” “五郎!” 郑颢见他们都不再说话,想了想问:“族长与我堂叔很熟吗?” “哦,并不是。说起来,我们还是远亲。我祖辈的姑姑曾嫁给郑寻太祖的三子......年代久远,不提了,不提了。” 李宥明摆摆手,将郑颢人等让进了院子。 郑颢突然茅塞顿开,他两世在翰林院供职,翰林院整理收藏各朝官员记录,他记起了玄宗朝在与南诏的战争中,曾失踪了一拨人。 天宝十三年,李宓帅七万天军攻打南诏,他的五个儿子也都在军中。当时六万主力尽数死于洱海,在磨些河一带还留有一万人接应,后来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国偃旗息鼓后,李宓的长孙女还代替圣上到南诏来拜谒祖君、父亲、叔叔们还有埋葬在南诏的将士。 最后嫁给为两国调停做出贡献的郑回三公子。 这是百年前的事了,李宥明万万不会想到,郑颢居然因为这一句话,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他暗暗舒了口气,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若是这样,不知您祖上,与我天朝的李宓大将军有何关系?” 李宥明本已坐下,听到“李宓”二字,诧异的站了起来,他微微有些激动,抱拳道: “前朝将军,郎君如何记得?” 他把郑颢称为“郎君”,那就是把他当成天朝人来看待了,郑颢也站起来,向他行礼,坦诚道: “吾曾为翰林,专事整理天朝历朝大臣将领事迹,编辑成书,供圣上参考,就曾经读到过李宓将军的事迹。” 李宥明激动到有些哽咽,他略微平静了一下才问道:“在圣上那里,是如何看待李氏?南诏给李将军和六万英灵立了碑,史书又如何记载?” 这是他们世代哽在心头的刺。 一万逃兵,李四郎带着的一万天朝军做了逃兵! 他们看到大势已去,没有按照李宓的安排前往接应,而是往天朝退。可当时从会川回天朝的路已被南诏军截断,他们只得辗转入剑川,退往磨些雪山一带躲藏起来。 这一万人包括了粮草辎重,还有随军的上千卒妇。 等到两年后,南诏军被天朝军所破,南诏重新称为天朝属国,他们怕回去之后被军法处置,更是觉得无颜面对死去的六万将士,选择继续隐居在磨些山林中。 郑颢扶住他的手臂,认真道:“天朝史料皆记录,李大将军满门英烈,所率七万大军尽数葬身异乡。” 李宥明紧抿着嘴唇,大步向外走去。 大家跟着他走出正堂,只见他来到旁边的家祠,推开门,进去倒头便拜: “李氏列祖列宗在上,我们没给李氏抹黑,你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郑颢仔细一看,最上面那块单独的灵牌,写的正是“先父李宓大人之灵位”。他也在旁边的蒲团上跪下来,给李宓将军磕了三个头。 两人站起来,李宥明的眼里多了几分感激,郑颢带给他的,是在民间打听不到的消息。 “郎君既是文臣,怎么又从了武?” 郑颢将打南诏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顿了顿,他说到:“南诏为天朝的属国,可南诏王却有打劫天朝,甚至是称帝之心,这我们不能容忍。” (后面内容正从南诏赶来!) 今晚云汐上完小提琴课,却并不急着回家。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坐地铁,只是沿着灯光斑驳的人行道往家走。晚风拂过,隐隐飘来丝缕玉兰花的芳香。 双肩的琴盒有些旧了,而且老款式琴盒背在背上也有点重,投在地上的影子倒是很好看,像是背着一个古时候的剑匣。 云汐像大多数背负着父母太多期望的孩子一样,从小就穿梭于各种课外培训班当中,在钢琴、小提琴、书法、画画、英语、舞蹈、游泳中锤炼着幼小的灵魂。 到了上中学,课外培训班换成了各种补课班,继续剥夺着云汐的课外时间。只不过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父母好像也并不在意这个问题。 . 第373章 盟军的条件 郑颢自己也没想到,来剿匪居然拉了一支同盟军。 李宥明的人不少,多年来,从最初的万人发展到五万多人,当然,这包括了他们抢来的南诏、吐蕃女子,还有躲债、逃命、过不下去前来投奔他们的南诏人。 除了李四郎的子孙几代都只与天朝人联姻,其余将士大都是多族杂居。 回天朝太多不确定因素,他们其实更想安定的留下来。 郑颢给了他们一个比安定留下来更光明的前景,这怎能不让他们热血沸腾? 在他们听郑颢分析了南诏王庭局势后,李宥明越看郑颢越喜欢,再看看站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一脸崇拜注视着郑颢女儿,突然有了个想法。 择日不如撞日,他当即说到: “郎君与我李氏有缘,如今又要带着我们几万天朝遗民走上重生之路,宥明不胜感激。只不过,我们与郎君只是一面之交,就把全族人的身家性命托付于你,我怕族人未必会信服,除非” “阿爹!您怎么还要提条件?我跟郎君他们住过,他们还救过我三次,我相信他们的为人!” 阿加朵怕阿爹向郑颢索要金银财物,那岂不是显得很掉价?连忙晃着阿爹的胳膊阻拦到。 “除非怎样?族长不妨一说。” 郑颢不以为意,提条件好啊,有条件说明他诚心,刚好,自己也有件事,要他们替自己实现。 李宥明看郑颢也有三十上下,说不定已有婚配,但天朝一妻两妾都是能入族谱的,打定主意,他拍拍女儿手背笑道: “老夫有两子一女,别看我女儿起了个南诏名字,她心里对天朝可是爱慕得很。阿加朵今年二十,愣是谁也看不上,若是郎君能与她成亲,你以老夫女婿的身份号令本族,那就顺理成章” 这下,郑颢与阿加朵都愣住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李宥明居然想到这么一个联姻的主意。 只能说,有个二十岁的未嫁女儿,做阿爹也不容易啊。 阿加朵反应过来,脸都红了,但只是娇羞的侧过身子扭了扭,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看得出来,她是愿意的。 郑颢忙拱手道:“郑颢府中已有贤妻,实在担不得族长抬爱。吾妻阿加朵也曾见过,一问便知吾所言非虚。” “你和娘子已经成亲了?”阿加朵转过头来问,口气里有些许失望,但她还是看着阿爹道: “娘子和郎君是一起到南诏来的,他们感情好着呢阿爹,您就别说了太祖还在,您只要太祖出面,哪有人不听的?” 李宥明不甘心,退一步道:“郑郎君有帝王之相,将来也不会只有一位妻室,阿加朵能做侧室,老夫也能勉强答应。” 郑颢苦笑道: “家中妻室千里迢迢追随我而来,我心中除她以外再装不下第二人,族长何必为难亲生女儿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此话一出,李宥明哈哈笑道:“看来我们阿加朵来晚了一步,你家娘子真是好福气啊!” “不不不,是我好福气,让她看上我。” 羊苴咩城里。 这位好福气的郑府主母娘子,正坐在她的小马车上,悠哉悠哉,沿着都城最宽的主街慢慢往南走。 她们刚去买了些南诏国特有的蓝棉布,南诏种棉花比天朝要早,萱儿很喜欢他们的厚棉布,毕竟这里的气温比长安要低许多。 这会裁衣服,等郑颢回来就能穿了。 忽然,前面人声大作,萱儿掀开窗帘向外看,只见一队人马“驾驾”的吆喝着从他们身边冲过去。 他们的马车已经停下来了,但车子还是跟着抖动了两下,更别说街道旁不少行人小贩,被他们带得东倒西歪。 “这些是什么人?难道是急报进宫?”萱儿撇嘴问道。 杨怀信掀起门帘看了她一眼,见她好好坐着,放心下来,才说: “这个方向去应该是进宫的。我看见队伍里有三个天朝人,还是军营中人他们穿着南诏的衣袍,可脚上却穿着天朝军营的靴子。” “天朝军士?这样藏头遮尾的来,一定没什么好事。怀信,你到马军去找阿果,让他打听打听是什么事。” 李萱儿皱着眉道。郑颢不在,王庭的事也不好打听。 杨怀信点点头,放下帘子,看看已经快到的街口,跟赶车的莫安交代了两句,跳下车,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小马车在路口转了个弯,莫安一甩鞭子,马儿快步朝第六街的郑府走去。 “娘子,不管有什么事,您的身子最重要,李大娘子说过了,您要过了中秋才稳定。您看您,又是要出来逛街,又是要管宫里的事,身子能受得了吗?” 木香叨叨咕咕说了几句,马车停了,萱儿正要站起来下车,又被她按住,自己先下了车,莫安早拿来踏脚杌子放好,两人这才护着萱儿下了车。 “我十八岁,又不是八十岁,用得着这么紧张吗?”萱儿好笑,不由自主的去摸尚未显山露水的肚子。 回府这么一等,等到掌灯杨怀信也没回来。 萱儿心里着急,怕他出了什么事,忙叫来莫安:“你到总佐府去看看,怎么怀信去了两个时辰还没回来?” 莫安摇摇头说:“不行,杨总管交代我们一步也不能离开您,我不去。” “害!我的话还没有杨总管的好使了?” 莫安挠挠头说:“要不我去看看,下午过来送菌子的周钊他们还在不在” 是啊,怎么把他们几个给忘了,周钊带着几个人菌子和野味过来,顺便到后院清理池塘,这会儿天黑了,不知他们走了没有。 人都给萱儿撵着跟郑颢走了,府里剩下的人不多。 很快,周钊跟着莫安小跑着过来,看见萱儿端坐在正堂上,忙抱拳行礼道: “主母,我这就和直信到总佐府去看看,您也让阿姿茉去郑坦绰府里去问问,我这边已经有人回去通知丁管事,在下城门之前,他们能赶到。” “很好,你们去吧。” 周钊和直信两人还没走到府门口,杨怀信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你们去哪里?快跟我去见娘子!” 第374章 进宫进谏 杨怀信比在大明宫里的时候黑瘦了一些,显得更加干练。在久赞府里没事,他就在前院竖了几个箭垛,让护院们练箭术。 有时李萱儿没事,就搬张椅子坐在廊下看他们练箭,恍惚想起前世。 那时他也是这样手把手的教自己练箭,只不过,现在坐在椅子上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碰的人是自己。 周钊他们跟着杨怀信快步往正堂走,看他的表情,一定是出事了。 “娘子,”杨怀信抱拳道:“今天我们看到的那三人,是成都府西川副节度使派来的,具体跟王上说了什么,曲比阿果也打听不到。我只好等到他们回了客馆,再过去偷听。” 藩镇私下勾结属国,这还能有什么好事?萱儿深吸了一口气,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慢慢说,不急在这一口气的功夫。” 萱儿的镇定让紧张的气氛舒缓了些,只听杨怀信又道: “好在从他们的话里也能听了个大概。带他们来的是会川和弄栋的人,成都府和南诏勾结,不但给他们带路,连大渡水边的防护栅栏、箭台都会做手脚,让南诏军无障碍直攻成都府。” “可这么做成都府能有什么好处?成都失守,节度使必脱不了干系。” “正是这个原因。副使和牙将们对节度使不满,是底下的人想闹事。他们放南诏军进城掠夺一番,对他们又没有损失,这时候驱逐节度使,朝廷也不会责怪他们,副使也能顺利做上留后的位置。” 李萱儿咬牙骂到:“蠢货!南诏军进了成都府,难道会乖乖按照他们的安排,抢什么、不抢什么?” 杨怀信点头道:“他们还就是这么蠢,竟然跟南诏约定,交出一个兵器库和两个西川铁矿。” “大军入境,这点东西怎么刹得住?” 连周钊也觉得可笑。他原是左金吾军李长风的手下,为了保护长安被削官的郑颢,便安排他带着一队人从东都回来,秘密入了郑府。 李萱儿有些明白了,弄栋节度段宗榜为何要急急忙忙促成这件事,他就是要趁郑颢不在的时候出兵,这样才没有人阻拦王上北伐西川。 “干脆,我们现在就去杀了那三个汉奸,让他们没法为南诏带路!”周钊拳头一握说到。 杨怀信看着他道:“杀人容易,可来之前两头都已经准备好,段宗榜可以找借口掩饰过去。就怕阻止不了行动,还把段宗榜的目光吸引到我们身上。” 郎君不在,要找个能到王上身边说话的人 “先去找郑坦绰,由他出面劝阻王上出兵,最顺理成章。” 杨怀信路上想好了,能见王上的有郑寻和崔瑾昀,郑寻有理由干涉这件事,而且又不是他们的人。 “好!备马车,我亲自去。” 小马车带着萱儿去了郑坦绰府,出来扶她上车的时候,杨怀信看到她脸上的疲惫。 有孕以后萱儿爱睡觉,平时这个时候她早睡了,现在却还要在外奔忙,杨怀信跟着上车,却不忍心问。 萱儿主动开口道:“坦绰说,明天不是上朝议事的时间,要进宫必须有王上的召见,清平官中只有内算官可以直接入宫觐见,他只能找王阿约申请” “这就难了,王上若是想出兵,不一定会诏见他。” 萱儿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这条路十之八九给堵上了,再就剩下崔瑾昀。 他是国师,可以推说出兵不利于国运,说不定王上肯听。 “我们先回去吧,这会崔公子应该到咱们府上了。”出来之前,杨怀信已经让郭淮去通知崔公子。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的听着外面的马蹄声。此时的阳苴咩城已经开始进入沉睡,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和车轮有节奏的“隆隆”声一起,敲碎了夜的宁静。 回到府里,前院里人影绰绰,是丁远带着山庄的十来个人过来了,比他们近得多的崔公子却没有到。 李雪晴迎上来扶着萱儿的胳膊问:“您感觉怎样?今天出了两趟门,实在是对了,今天下午公子出门去了。” “出门?他不在羊苴咩?” 这还真是巧的很。 “嗯,弄栋节度请他去给神庙新神像做请神仪式,这也是国师的职责,弄栋的人拿着王旨,急急忙忙就出发了,七天后才能回来。您这边的事很急吗?” 原来是早有预谋,段宗榜这个时候调虎离山,就是不想王上跟前有唱反调的人。 他连崔国师都想到了,那明天郑寻入宫一定会被阻拦。 李萱儿缓缓坐下,皱着眉说: “等他回来,一切都来不及了。段宗榜定是得了他看的上眼的好处,这才打定主意要出兵。以他如今的权势,王庭之上,确实没人可以阻挡他” 她仰起脸看着面前站着的几个人,坚定的说: “还有我!我是女官,可以进宫。我亲自去劝王上,让他打消出兵的念头。” “娘子万万不可。”杨怀信急忙劝阻道:“您答应过郎君,以后绝不单独进宫。王上人小心坏,对您一直贼心不死,我们又都不能随您入宫,这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萱儿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肚子,笑道: “我不是有喜的吗?木香替我缝个枕头在里面,让肚子明显一点。我就不信,王上还能对一个孕妇有什么想法。” 按常理好像也是。 萱儿淡淡笑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宫门一开我就入宫。丁远,你派人分头去通知郎君、崔公子和杨乐波罗,让他们也好早作准备。 怀信,你带人去客馆杀了那三个叛徒,时间要不早不晚,在我进宫之后,他们进宫之前,不要让段宗榜的人有机会找人假冒顶替。”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杨怀信他们互相看看,皆抱拳道:“属下遵命!” 李萱儿回内室睡下了,外堂的灯光还亮着,那是木蓝、木香两个赶着缝个布包,明天让娘子绑在腰上。 明明就是孕妇,也还要假扮孕妇,托着腮帮坐在旁边看着她们的李雪晴,此时心里七上八下。 “明天我陪娘子进宫,杨总管说了,让我有事就吹牙哨,他们就守在宫外。” 木蓝从领子里掏出牙哨让木香看了看,又小心的塞到衣领里。 明天,她们进了宫,娘子一定会说服王上。 第375章 谁是胡亥 八月的阳苴咩城已经开始着厚衣,李萱儿腰上绑着连夜赶制的布包,盖上裙子,不但显得小腹凸起,还很暖和。 “真暖和!”萱儿摸着自己的假肚子笑眯眯的说:“像是给肚子里的孩子盖了层被子。” 看她捧着肚子在屋里傻笑,木香担忧的说:“这个时候您还笑得出来?要去做这样危险的事,等郎君回来,一定怪我们没拦住您” “没事,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们是流落在外的天朝人,只有天朝强大了,我们才不会被欺负。” 萱儿将帔子挂在手臂上,伸手打开桌上的妆奁盒,从底层拿出一只乌金簪,拇指在簪子后面一按,从里面抽出把锋利薄刃,看得几人心惊肉跳。 “你还说没事,连武器都带上了……”雪晴满脸愁容的说。 “有备无患。”萱儿若无其事的将簪子插在发髻上,微微一笑:“快走吧,宫门就要开了。” “娘子,”候在屋外的杨怀信见她们出来,看了雪晴一眼低声道: “崔公子回话说,让我们去找巫医,他找借口进宫,有必要他会在宫里协助您。” 宫里有巫医,宫外有杨怀信,看上去没什么不妥,就算王上不能被萱儿说服,他也不可能伤害有身孕的久赞夫人。 萱儿扶着怀信的手臂上车,向王宫走去。 女官并没有多大权利,但李萱儿曾得王旨,赐她可随时进宫面见王上。所以她带着木蓝顺利进了宫,侍者领着她们一路往正殿走。 王上先得了通报,得知萱儿进宫,他冷冷一笑道:“我还没去找她,她这么快就来请罪了?不愧是天朝公主,胆子还真大!” 旁边弓着腰的王阿约脸上陪笑道: “王上,久赞夫人不过一介女流,也许是随意取的字面意思,并无恶意,请王上看在久赞正带兵为王庭剿匪的份上,不要过于责怪夫人。” 王上听到了他话中字眼,就是“带兵”二字,可他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冷笑道: “胡亥?胡亥!来得好,我正好问问她,谁是胡亥。” 昨天那三个天朝人,不但带来了剑川节度副使的书信,还故意说到了他在请封国书上用的“祐胡亥”这个名字。 他们说,这已成了天朝朝野笑谈,王上为了这个耻辱,他也不该拒绝副使的请求。 “若不是天朝人自己讲出来,我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当时看上去对我那么好的姐姐,竟然咒我和南诏早亡,全都是虚情假意!” 跪着替他穿鞋的宫女心慌,靴子卡住脚背拔不上去,王上心中烦躁,一脚踢在她肋下,宫女闷哼一声,痛得滚倒在地。 王阿约心中暗暗叫苦,王上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既有他父亲的傲慢骄奢,又如他叔叔痴迷权力,这真是始料未及。 难道,是南诏国气数将尽? 王阿约不过是王上身边的一个家奴,当今王上的已无父辈,且尚无子嗣,除了伺候好主人,他又能如何? 思忖间,毫不知情的李萱儿已经走到殿前。 “久赞夫人,数月不见,不知您已经有喜,阿约给您道喜了。”王阿约欣喜之余,更为李萱儿担忧起来,他低声道: “夫人,王上昨日见了几个天朝人,心情有些不太好,您说话尽量小心” 萱儿一愣:心情不好?难道祐胡亥并不想掠夺天朝?是被那两个节度逼的? 正想问问清楚,王阿约已经弓下腰,不再说话了。 萱儿只好回了个礼,抬腿进了正殿。 逆着光,端坐在正殿王座上的王上,有些认不出李萱儿了,她不再是苗条窈窕的姐姐,她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已经 “你什么时候有的孕?” 王上大叫起来,仿佛受到了自己女人红杏出墙的羞辱。 萱儿微笑道: “我已嫁给郑颢,有孕不是最正常的事吗?” 自己继位数月,临幸的女人不少,却没有一个怀孕,他得不到的女人成亲便有了身孕,这才是他内心不舒服的地方,可他现在完全无意分辨自己的心态,嫉妒变成了“背叛”。 是李萱儿背叛了他! 她给自己取耻辱的名字! 她还怀了别人的孩子! 王上“腾”的从王座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他阴恻恻的笑道: “姐姐,你连别人的孩子都有了,还来找我干嘛?” 李萱儿有些哭笑不得,梳理了一下思路道:“昨天我在客馆外面看见三个说天朝话的人,我想来问问,是不是我父兄又派使臣来了?” 王上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三个天朝人? “什么天朝人?你父兄并没有派什么使臣。再说,羊苴咩有天朝人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李萱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几个月前,天朝使臣对我说,天朝即将加大西川的兵力部署,当然,那不是为了对付南诏,而是要对付西面的吐蕃。 我让使臣回去告诉我父兄,南诏绝不会是天朝的敌人,如今我已随郑颢定居南诏,两国更没有理由成为敌人。 相信我父兄不会有什么动作,但西川节度使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如今西川增加了新的边军,说不定他会为了军功,做出什么对南诏不利的事。 我做为南诏王宫女官,是来提醒王上,一定要提防被人诱骗,若是中了坏人的计,损失了兵力事小,就怕与天朝生出龃龉,还容易遭到吐蕃趁火打劫。” 王上心中一惊,多疑的他昨天就有这样的怀疑,萱儿的话仿佛让他的怀疑成了真。 他上下打量了萱儿一眼,冷冷说到: “姐姐还记得自己是王宫女官?久赞出征未归,你就暂时住在宫里,履行你女官的职责。” “王上,您还是不要再用这样的称呼,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我现在有孕在身,实在难以为王上做事,既然王上这样说了,李萱儿请辞女官一职。” 说着,木蓝捧出女官腰牌印信。 王上瞟了一眼,冷冷笑道: “请辞当然可以,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王上请问。” 王上逼近一步,这个距离使萱儿感觉很压迫,她不由自主的想向后退,却被王上抓住手臂,往他面前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谁是胡亥?” 第376章 囚禁 “谁是胡亥” 李萱儿暗道不好,郑颢曾对她说过,这个名字就是个隐患。对怪自己当时一时兴起,硬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她只好笑道: “胡亥是大秦的第二位皇帝。怎么?大秦皇帝的名字,还配不上你吗?” “是吗?姐姐,你是不是少说了一句,那是个在位不到三年,还亡了国的大秦皇帝!” 王上目光微寒,脸向李萱儿凑过去,一字一句道:“元乃祐世隆,管你天朝祖上有谁用过这两个字,我都叫’祐世隆’!” 说心里不紧张那是假的,萱儿身体后倾,可王上的身体已经贴到她隆起的“肚子”上了,他感觉到触碰,低下头看了看她的肚子,扯起嘴角讥讽道: “你是欺负我没见过女人怀孕?成亲三月,怎会有这样大的肚子?莫非你们尚未成亲,就已有夫妻之实?……我怎么忘了,天朝公主多荡妇!” 萱儿脸都涨红了,可又不想再激怒他。 旁边的木蓝忍不住了,将萱儿往后拖,自己挡在王上前面,行了个万福道:“回王上,您有所不知,女人怀孕各有不同,有人五个月都不显怀,有人三个月就已经显山露水,您不能这样污蔑我们娘子和郎君……” 如今的祐世隆怎会在意她的解释?他的心里,只有因辱骂看不上他的李萱儿,生出的痛快。 李萱儿镇定了一下,她只想快些离开王宫,离开祐世隆的逼仄戾气,她淡淡道: “若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可以重新改,天朝皇帝也常常改名,这并不算什么稀奇事。至于不和我祖上重名,那是南诏与天朝彼此尊重。天朝如今兵强马壮,你又何必一再试探他的耐心,为南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萱儿的话,让祐世隆立刻想到一个好办法,他大笑道: “不错,南诏人不去,让郑久赞带兵去。他顺利把天朝的财富带回来,那就算你们对南诏忠心,否则,我不但会把他当成暴乱者献给天朝,还会让你和你们的孩子,在南诏畏罪自杀……姐姐,你说可好?” “你既叫我一声’姐姐’,那就是还记得我们曾护你上位,你又怎会将我们置于炉火之上?”李萱儿挤出一丝笑容道。这是个疯子,想要安抚好他可不容易。 “我何止当你是姐姐?”祐世隆看她挺着个肚子,眼神柔和了些,他抬手指指外面照进殿的那道阳光:“你看,我当你是照进我心里的太阳。” 他的手放下来的时候没有控制,向身侧甩了一下,哪知这一下正好碰到李萱儿的“肚子”,他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 萱儿紧张护着肚子倒退了两步,行礼到:“王上,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那都是你的事,李萱儿先行告退。” “且慢!阿丹,过去去检查检查,夫人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祐世隆心中怒火就要被点燃。 李萱儿万万没想到,这个显眼的“保护措施”,反倒成了自己的催命符,她忙护着肚子道: “就算要检查,也要请巫医来,她一个宫女懂什么?” 木蓝更是紧张得脸色发白,她将萱儿护在身后,阻挡着宫女阿丹靠近。 阿丹尴尬的站在那里,回头看了王上一眼。 祐世隆现在已经认定,李萱儿的肚子是假,她竟然想到用怀孕来躲开自己。 他大步过去,将木蓝一把拽倒在地,还追过去狠狠踢了她一脚,大声吼道:“你敢违抗王命?拿我的鞭子来!” “住手!” 萱儿不忍木蓝被打,转过身去,从衣裙里取出了那个布枕:“这是个误会,我确实怀有身孕,近段时间闹肚子,害怕腹部受凉,这才做了个布枕护住腹部,并不是存心欺瞒王上。” 巫医早就得了通知,正在殿外候着,听到里面动静,王阿约进去请示道:“王上,巫医就在殿外听候王令,是不是……” “让他进来。” 巫医到李萱儿身边给她把了脉,对王上行礼道: “久赞夫人已有三个月身孕,她肠胃不太好,巫医可以给她开药调理调理。” 王上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对王阿约冷冷道:“安排夫人在宫中住下,让巫医给她调理身体,直到久赞从天朝凯旋。” “萱儿多谢王上好意,只是萱儿换个地方就很难睡着,还请王上体谅,放萱儿回去……” 王上却像没听见一样,挥挥手,门口的几个侍卫进来,王阿约只好说: “夫人就请跟我走吧。”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经过祐世隆身边时,停下来淡淡道: “王上不要一时冲动,为了蝇头小利与天朝为敌。更何况郑颢与我皇兄相识多年,就算被你污蔑为暴乱者,我皇兄也不会相信,反而会因为我在南诏遇害怪罪于你。萱儿劝王上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带下去。” 王上已经收到郑颢他们不但无功而返,反而折损了几百银川军的消息。这对想要通过一场胜利来立威的他来说,是大大的不利。 现在西川副节度自动送上门来,他不但想要天朝的武器库和铁矿,他甚至想要整个富庶的西川。 这个时候的祐世隆,什么也听不进。 李萱儿跟着王阿约出了正殿,到了一间厢房前停下,王阿约推开门,叹了口气说: “夫人就在这里将就几日,过两天,等王上火气消了,说不定还有转机。” “那就有劳您在王上面前多劝劝,无论如何都要等久赞回来再做决定……” 王阿约点点头又摇摇头:“夫人可能还不知道,王上现在只信任两位李诏佐和李将军,我的话根本不起作用啊……” (后面内容马上替换,谢谢) 今晚云汐上完小提琴课,却并不急着回家。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坐地铁,只是沿着灯光斑驳的人行道往家走。晚风拂过,隐隐飘来丝缕玉兰花的芳香。 双肩的琴盒有些旧了,而且老款式琴盒背在背上也有点重,投在地上的影子倒是很好看,像是背着一个古时候的剑匣。 第377章 三赕地震 还好巫医对王宫熟悉,这几间关犯错诏佐的偏殿厢房,虽不知具体是哪间,方向总不会弄错。 宫外的杨怀信很快得了消息,他们一商量,巫医建议先不要轻举妄动,他们就算可以把娘子救出来,王上要把她抓回去也很容易。 “你去告诉娘子,让她不要害怕,郎君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我这就去找郑坦绰,让他把消息散布出去,众目睽睽之下,王上不敢对娘子怎么样。” 杨怀信在大明宫里也不是白混的,他从腰带上卸下一把匕首交给巫医:“那把这个带给娘子防身。” 巫医接过匕首,犹豫了一下说:“我怀疑,王上患有癔病,所以他容易多疑暴躁,总是幻想自己被迫害,有时他的行为就会难于控制” 杨怀信心里一紧。 “希望久赞快些回来吧。”巫医喃喃道,摇摇头转身朝王宫走去。 直信见杨怀信站在树下没动,试探建议到:“杨总管,其实我们可以去找宫卫长阿莫阿萨,我们只是为了进宫保护娘子,我相信他会帮助我们的。” “哦?他是王上的人,怎么会” “他确实是王上的人,在王上把李阿丹召进宫,占有她之前。” “李军将的女儿?难道阿莫阿萨喜欢李阿丹?”杨怀信立刻想到了原因。 直信点头道:“不止是喜欢,他俩本来已经定了亲,却因让王上一眼看中,李军将只好将李阿丹送进了宫。阿莫阿萨口中虽不说,可心里对王上却生出了怨恨。 吉克约布以前曾在羽仪军待过,是他的手下。这些都是他和旧朋友喝酒的时候,听他们说的。” 这真是个好消息。 他们从帮祐世隆上位,到帮他排除异己坐稳王位那段时间,他们与阿莫阿萨的交往频繁,包括在猎场里,让郑颢成为久赞的那次狩猎之争,他也是其中的参与者。 “好!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阿莫阿萨现在已不在王宫当差,他守的是阳苴咩城,找他比以前容易得多。 “杨总管?好久不见,你再不来找我,我的天朝话水平都要下降了。”阿莫阿萨得了通报,大步从营房里迎了出来。 他确实跟以前有些不一样,留起了络腮胡子,只不过精神很好,至少表面上已经放下了。 “阿萨军将,我这是遇到难题了才上门找您帮忙啊。”杨怀信也不跟他绕,开门见山的说。 “哦?久赞出兵未归,难道是娘子有事?”两人对视一眼,阿莫阿萨猜到了七八分。 他沉默片刻道:“久赞和娘子都是讲义气的天朝人,您说,只要是阿萨能做到的,必不会推辞。” 杨怀信将今早娘子进宫被扣留宫中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阿莫阿萨听得握起了拳头: 我的未婚妻要抢,久赞的娘子也敢扣,南诏国力日下,不去想办法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却要出兵掠夺天朝,与主国翻脸交战,这样的王上带给南诏国的会是什么? 他黑着一张脸,点头道:“好,我能送您进宫,宫中的羽仪里还有我的人,我会让他们协助您。” 两人正在说细节,阿莫阿萨还画出一张王宫方位图来,将几条进退路线都替杨怀信标了出来。王宫里的布局和天朝的王府有点类似,杨怀信很快记在心里。 这时直信从外面跑了进来,他一脸焦灼的说:“军将、主管,不好了!刚才山庄里有人来报,洱海里出现异常,他们说,根据他们的经验,这是洱海附近要有地震啊!” “地震?羊苴咩已经很多年没有地震了,这消息可靠吗?”阿莫阿萨也急了。 杨怀信站起来道:“宁可信其有,阿萨,我现在就要进宫。若是有地震,娘子被关在里面岂不是更危险?” 当阿莫阿萨带着换了羽仪服的杨怀信走到宫门外,他们同时感到一阵昏眩,地动已经开始了。 “地震啦!地震啦!” 王宫外的人先慌乱了起来,宫卫们也慌了,个个人心浮动,杨怀信趁乱进了宫。 第一次地动很快平息了,正殿里的祐世隆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一定是这段时间宠幸诏佐太频繁了。 “王上!王上,不好了,刚才您有没有感觉到地动?宫外的人都在往屋外跑,王上也请到花园里避避吧?” “胡说!哪来的地动?一定是有人妖言惑”他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地动,比刚才的感觉更强烈,这下子,连桌椅都晃了起来,而且连绵不绝。 王阿约抱住正殿的门框喊到:“王上快走!到花园里去!” 不用他喊,外面的宫女侍卫,包括那些诏佐们都叫喊起来,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走走走” 祐世隆脸都变色了,他长那么大,还没有遇到过一次这么强烈的地震。 “阿约,阿约!这是天要惩罚南诏吗?” 趁着平息的这阵子,他扶着王阿约的手臂,出了正殿往花园走,突然大地又是一阵抖动,宫殿屋檐上落下一片瓦来,把祐世隆吓得魂飞魄散,他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次地震就发生在羊苴咩,离阳苴咩城只有十几公里的距离,就在洱海附近的三赕,所以都城里感觉尤为强烈。 阳苴咩城里大多数房屋都是达官贵人的砖瓦房,这样坚固都有些老旧的倒塌,可见这次地震有多强。 杨怀信进了王宫,直奔那排厢房,屋外的守军早就跑了,每间屋子都是用铁链锁起来的。 他一路走一路拍门:“娘子!娘子!你在里面吗?” 到处一片鬼哭狼嚎,加上震动使油灯倒了,一些宫殿开始燃烧起来。 杨怀信心急如焚。 第378章 勤王 房门“轰”的倒下,木蓝扶着李萱儿走出来,杨怀信忙说:“地震就在阳苴咩,只能先找个空旷的地方躲躲。” “出了王宫再说。王宫最宽敞的就是殿前和花园,说不定祐世隆就在那里,我们避开走。” 因为有宫殿起火,王宫里惊叫声此起彼伏,杨怀信护着萱儿正要往偏门走,忽然听见宫门方向一阵沸腾。 还没来得及看清出了什么状况,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进王宫抢我的人!” 他们回头一看,是祐世隆正要去花园躲避,哪知正好遇见准备逃走的李萱儿。杨怀信拔出腰刀拦在萱儿面前: “往西北角走,直信在角门外等您,这里有我!” 就算守卫没有弃门而逃,直信他们已经换了羽仪军的衣服,只要角门守卫打开门验身份,他们就算闯进来,也会护着娘子逃走。 “祐世隆,我不属于这个王宫,若我在王宫里出了事,就算天朝放过你,郑颢也绝不会放过你!你还是多想想,地震之后如何带领你的臣民重建家园吧。” “郑颢?”祐世隆嘎嘎怪笑起来: “你以为他还能回来吗?我跟你们一起回来,怎会不知他有五百亲兵?可他带去的两千护军,那是我的人!知道吗?我的人!” 两千对五百,又是“窝里斗”,郑颢难道长着三头六臂? “他若是孤身逃回来,我就罚他去打天朝,这不是顺理成章?” (后面内容不属于这个世界,凌晨他们会奇迹般的消失,相信我。)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她!长安城最出名的贵女,万寿大长公主李萱儿。” “女人?女人让她自尽。去点男人。” 王朝安转身向反军将领跪下道:“将军,此女狡诈,当立斩。” “无耻!”李萱儿拨开挡着她的人,走到前面,不屑的对王朝安说:“你不过是想替你母亲出口气罢了。” 那将军拔出佩刀,走到已经站出来的几个人前面,手起刀落,于琮、李泾几人还没来得及叫,顿时人头落地。 他走到李萱儿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一个老妇,有何本事?” 李萱儿里面穿着男装翻领袍袴,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裘皮大氅,梳了个简单清爽的高髻,髻上簪着金箔珠花,毫无逃跑的狼狈。 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轻柔笑道: “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不会让自己死在一个反贼的手上。不信你过来,我把长安城的秘密说给你听。” 秘密?那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了两步,李萱儿作势要对他附耳说话,旁边的王朝安大叫道: “将军小心!” 可惜,李萱儿的手已经握着一根金簪,飞快的向那反将的脖颈刺去。 “杀杀了她” 没等旁边的军士冲过来,李萱儿捡起刚才那把,砍过自己亲人头颅的刀,往脖子上一抹,亲人的血,就这么汇在了一起。 李萱儿倒下的时候,她身后的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喊道: “杀一个够本!” 顿时,几百人喊声雷动,向离自己最近的反军士兵冲去。 千羽齐发,僖宗朝的几百高官皇族,几乎同时倒下,刺眼的鲜红,瞬间染遍了承天门外的雪地。 只可惜,渐渐被大雪覆盖的李萱儿没有看到,离她不远处的王朝安也翻着眼睛,倒在雪泥里。 “轰隆----啪!” 李萱儿飘飘忽忽,像是死了,又像是活着。 忽然就被这响雷炸醒了,她心里觉得奇怪,腊月里怎么会有响雷? 定是老天怒了。 雨水不断浇在她的脸上身上,仿佛将她流尽的鲜血,又注回她身体一般。 她慢慢睁开眼睛,一个闪电炸亮了夜空,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不是承天门外,也没有茫茫白雪,自己穿着鹅黄窄袖春衫、碧色襦裙,正狼狈的躺在麟德殿的台阶下。 “啪!”又是一道闪电,所有的记忆随着雨水砸在李萱儿的身上。 不,不对!我的记忆怎么多了? 好些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也在这具身体里。 我这是怎么了?这具身体不是李萱儿?那我是谁? 她茫然的摸摸自己的脸,饱满的脸颊,完全不是不惑之年的自己。 旁边跑过来一队巡逻的内卫,领头的是个精干内侍军人。 “万寿公主,您怎么躺在地上?末将右辟仗使王忠实,我送公主回承欢殿。” 第379章 摄政 郑颢在回府的马车上,把他到剑川的经历说了一遍。 阿加朵的李宥明,带着他的族人与他们同时出发,不过他的目标是剑川城。剑川失去王庭的帮助,不过是一座孤城,毗邻的永昌城也指望不上,因为跑卡腊用从丽水发兵,永昌节度自顾不暇。 本以为进了阳苴咩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正巧碰上三赕地震,阿莫阿萨的守军打开城门将他们迎进去,而王宫守卫多数是官宦子弟充任,地震一来,他们早跑了十之七八。 “我不在,让你受委屈了。”郑颢将萱儿搂在怀里,他不敢想象晚回来几步,那个失心疯的祐世隆还会做出些什么。 萱儿将他的手拉过来,盖在自己的小腹上,他手心的温暖立刻源源不断的传到她的身体里,有种心满意足的安心,她笑道: “我也没想到,给他取名埋下的隐患,会在天朝人与他勾结的时候爆了,年纪小的时候任性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郑颢不由得好笑:“现在你就长大了?” “那当然,再过几个月我就升级了!”萱儿抿嘴笑道。 “过几个月?我不想等那么久,我们在南诏的根基不牢,别看大家都帮我们,等到回过神,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毕竟只有我们知道,祐世隆会带着南诏走向末路。只能速战速” 看着郑颢一本正经的样子,萱儿低头笑得肩膀都颤动起来:他以为自己说的是当南诏王后! 郑颢将她的下巴轻轻托起,一脸狐疑的看着她的坏笑,眼里有点紧张,又有点抑制不住的激动,在她笑得不停颤动的睫毛上吻了吻,连声问道: “你指的不是这个,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对不对?我们要升级了?可以罚抄书、打手板那种?” 萱儿终于憋不住,“噗呲”笑了:“万一是个女儿呢?你也舍得打?” “女儿我就使劲宠” 郑颢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欣喜若狂,一时手脚都不知放哪儿好,呼吸急促的捧起她的脸,低头狠狠吻去。 少年征战,青年科举,帮助李温扫平登基障碍,没想到在端掉天朝外围最大不安定因素的时候,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 如今要与心爱的女人诞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心像是掉进蜜罐,就连走路都像踩在云里。 第二天上朝前,他叫来郑砚,悄悄做了一番布置,郑砚又惊又喜,他真为自家郎君高兴,乐颠颠的找丁远去了。 “把帘子都拉上,拿个竹竿把院子里树上的鸟儿赶一赶,别让它们吵醒你们娘子。” 昨天送萱儿回府后,来不及缠绵,郑颢就转回王宫处理祐世隆去了,等他再回来,萱儿还在正堂等他用餐。 小别胜新婚,两人缠绵了半宿,虽然激情仍在,但郑颢也不敢造次,让萱儿枕在他手臂上,两人低声聊着后续的行动,恋恋不舍的睡着了。 木香笑道:“郎君放心上朝去,一会李娘子就过来了,崔国师也回来了,他还从族里找来了女巫医,听说,她对妇人生养最有经验。” “不说我都把他忘了,等忙完这阵,他俩的大婚也该办起来了。”郑颢满面春风,看着一旁站着的杨怀信道: “怀信昨日立大功了,我给你记着,到时一起赏。” “不敢居功。昨日地震,府邸虽无大损,但院墙被墙外倒下大树砸坏,可娘子有孕不可动土,怀信想增派些人手。” “好,你需要多少人,我让丁远配合你。做些活动的栅栏过两个月,应该会有改善,你们辛苦这段时间。” 他俩心知肚明,南诏权利本就没有完全把控在祐世隆手上,必须尽快将南诏兵权抓在自己手里,以免夜长梦多,所以,这个院子他们也不会住太长时间。 今日阳苴咩城的所有大臣都到大殿上朝,郑久赞宣布了一系列的救灾事项,当然,还还宣布了剑川、永昌节度趁地震之机谋反,节度被镇压并处决一事。 除了郑寻和几个昨晚碰面的大臣,大多数人都感到意外,不过,昨日地震,搞得整个都城人心惶惶,好像发生那么事都挺自然。 阿莫阿萨、曲比阿果两人,威风凛凛的站在大殿上,就算有人心里嘀咕,也不敢当面反对。 郑颢见大家不再发言,便口气和缓的说: “此次地震就发生在都城附近,直到今早,仍有轻微的余震,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救灾,安定民众情绪。很快冬天就要到了,一定要赶在入冬之前安顿好灾民。至于王上的病情,还请国师向大家解释。” 崔瑾昀转向大家,面无表情的说到: “天降大祸,王上受惊过度,得了失魂症。待本国师慢慢将其离散魂魄召回,他才能完全脱离他被困的幻境。” “啊?这么严重?” 底下大臣们议论纷纷起来。兵曹问道: “我们可否进殿求见王上?王庭没有王上来做主不行啊。” “短期内还不行,若是见到你们,王上受了刺激,最后能不能好,本国师就不能保证了。” 郑寻出列道:“王上不在,不是还有清平官嘛?我愿以郑久赞为首,拥立郑久赞为摄政清平官,让南诏度过这个困难时期。” 郑颢本就是清平官中的内算官,是六位清平官之首,现在由他暂时摄政,也无可厚非。 有郑寻领头,跟着又有几位官员站出来,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表态,可赞同的人数已过半,郑颢推托了两句,崔国师站出来一锤定音: “国事重于个人荣辱,久赞,您就接受这临危受命吧,本国师和整个乌撒部都会全力支持您。” 乌撒部是半神族,他们虽不涉政,可代表着南诏自古而来的神秘力量。国师都说了这话,还有谁敢反对? 这也怪劝丰吉,在祐世隆继位以前,它已经将王族杀得七七八八,等到祐世隆上台,他又把劝丰吉这一脉斩尽杀绝,现在已没有王族可以出来担此重任。 郑颢就这样成了南诏国的摄政清平官。 第380章 计划 祐世隆被关到他寝殿之后,情绪一直不稳定,时而发怒,时而怪笑。为了安慰他,郑颢同意让米拉夫人进去陪他。 米拉夫人被王宫里的火吓傻了,那过火的宫殿就在她寝宫旁边,让她去陪王上,她当然求之不得。 祐世隆见到米拉夫人,就像看见亲娘一样,抱着她又哭又啃。这样还真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郑颢是不是已经坐到元的王座上去了?” 米拉夫人赶紧答到:“我听说久赞正和几位大臣在碰面,他们在商量救助灾民的事。” “灾民?阳苴咩城里的房屋坚固得像苍山一般,有什么可救助的?城外那些平民和奴隶,犯不着为他们做什么。他想收买人心,这么做只是徒劳。” 祐世隆冷哼道:“他不过是个天朝人,我就不信,那些军将、大臣会听他的。” “所以王上,您该把李阿蛮、李阿丹两姐妹也叫到寝殿里来,外面的李军将自会拼命也要保住您。” “你以为我不想吗?郑颢不同意!他只同意让毫无用处的你过来!” 米拉悻悻的撇嘴道:“当初若不是您失手把沙马沙吉打死,她的姐夫、阿达也不会站到郑颢那一边。您要是觉得我没用,就让王阿约把我放出宫去好了。” 祐世隆跳了起来,一把捏住她的脸颊,狠声说到:“你想背叛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别别!”米拉从嗓子里艰难挤出变了调的声音: “王上,留着米拉对您有用啊” 祐世隆怪笑道:“有什么用?难道有当节度的父亲,还是当军将的兄弟?” 米拉抓着他的手说:“你忘了,我曾是您叔叔的爱妾” “难道我那死鬼叔叔会从地狱里爬出来帮我?哈哈哈!” “是的,他会帮助您,不过不是他,而是他的钱!”米拉肯定的说。 “他的钱?难怪抄家都没有找到他的财宝,原来在你这里!”祐世隆松开了手,心里燃起了点点希望。 若是有一大笔钱,只要段宗榜还没有被郑颢拿下,他就能招兵买马,将郑颢一伙人统统杀掉。 “我叔叔的钱现在放在哪里?”他急忙问。 米拉正要开口,门口传来王阿约的咳嗽声:“国师、郑久赞你们来啦。” 祐世隆心中一惊:真是万幸,还好王阿约忠心,若是刚才的话被郑颢听到,自己真是最后的还击之力都没有了。 他看了床上的米拉一眼,站起来向外殿走去。 “王上,您今天感觉如何?诏佐伺候得可还满意?”郑颢向殿外招招手,两位有些眼熟的诏佐走了进来,向世隆行礼道: “见过王上。” “王上也该雨露均沾,以后每天换两位诏佐过来陪伴您,您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哼!你有这么好心?只怕是想留下我的种之后,好送我上西天吧?” 祐世隆当初被父亲藏起来养,就是防着有朝一日被人取代,还有个血脉相连的儿子可以替他号令群臣,夺回王权。 “您还年轻,不该这么想,调养好身体才是应当。”郑颢并不生气,继续说道: “今天我是来告诉您,大家一致推举我做了摄政清平官,暂时接替您管理王庭,您就安下心来,早日治好您的失魂症。” “失魂症?胡说!我有什么失魂症?”祐世隆心中一惊,他紧张的盯着国师那张深不可测的脸。 “您喜怒无常,草菅人命,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一切,这还不是失魂症吗?”郑颢笑道:“要不要崔国师替您诊治诊治?” “不!我没病!你们都给我出去!” 祐世隆是知道国师厉害的,是的,他们可以等他儿子出生,控制他的儿子,也可以用蛊虫直接控制他。 郑颢他们竟然没有坚持,向他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祐世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的看着王阿约和两个诏佐。 “王上,久赞说的不过是给大臣们的推辞,他现在不敢对您怎么样。”王阿约安慰他道。 “现在不敢,等她们有了身孕就敢了!”祐世隆指着那两个自己也不太熟的诏佐吼到:“说,你们是不是郑颢派来监视我的?” 那两个诏佐吓坏了,连忙跪下哭到:“久赞就是要我们一刻不离的跟在您身边,照顾好您,其他什么也没说” 祐世隆自然不信,但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 他的寝宫不小,正殿内殿,加上两间耳房,三位诏佐陪伴也不算挤。祐世隆除了吃就是在正殿、内殿之间踱步。 米拉年纪大些,那两个小诏佐可是水葱一样的鲜嫩。上床之后,祐世隆才知道,他们是王上登基之初,丽水节度献上来,还未侍过寝的诏佐。 登基之初?那就不是郑颢的安排。世隆这才暂时放下恐惧,日夜沉浸在温柔乡之中。 过了几天,郑颢又派人送来了两位诏佐,没想到,这次竟然是李阿蛮两姐妹。 世隆又惊又喜,忙拉着她们问道:“你们的父亲还好吗?” “王上”两姐妹扑在世隆怀里哭了起来: “李氏完了。有人告李氏私藏战马、弩箭,妄图造反,久赞连夜就抄了家。王上,李氏对您忠心耿耿,您一定要给李氏做主啊!” 世隆咬牙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郑颢妄图把我关在内宫,他就可以在外面为所欲为。我们得逃出去!” 王阿约惊到:“王上,外面的守兵可不是一两个,被他们发现可不得了。” “我有办法。” 祐世隆扭头一看,说话的是丽水来的小诏佐阿诗玛。她过来拉着世隆的衣袖道: “明天,您就跟久赞说,人太多了,要放两个回后宫去。再过两天,你再说换回来,这样反复几次,肯定会让他们放松警惕,您就有机会混出去了。” “好!就这么办。”祐世隆也觉得这个法子好。 阿诗玛指指米拉道:“米拉姐姐来得最久,明天就换她出去吧?” “不行!”祐世隆脸变了色:“她不能离开我!” 阿诗玛笑道:“那就是我和阿木先走。” 祐世隆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做好了决定,他也安心下来,及时行乐的他,当然不能错过和李氏姐妹的各种亲昵。 激情之后,他像往常一样回到内殿,和米拉搂在一起。米拉嗔道: “王上,您已经有四位诏佐轮流伺候您了,不如我去耳房,内殿床宽,让她们到这里来伺候您。” “傻瓜!和她们是行乐,那是做给郑颢看的,和你才是干大事。” 他得意洋洋的压低声音道: “等我们出去找到东西夺回王权我封你为王后!” 与后殿一墙之隔的耳房,有人正用耳朵贴在墙上。 第381章 戏中戏 阿诗玛和阿木,按照计划离开了寝宫,她们由侍卫领着,拐进了一间书房,这里本是师傅教王子读书的地方,现在被郑颢改成自己在宫中处理政事之地。 她们进来的时候,郑寻正把救灾所需物资的清单递到郑颢手上。 南诏国的国库,近两年来被劝丰吉和祐世隆挥霍得所剩无几,这也是他们先后急于去攻打天朝、掠夺财富的原因。 现在要就是向宗主国求援,要就是向未受灾的地区提高税收。 增加税收基本不可能实现,这些帮助郑颢软禁王上,夺得实权的节度们,还没有得到好处,就让他们割肉,这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吗? 郑颢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都城贵族的利益也暂时不能动,大灾加上权力更迭,现在都城最需要的是保持安定。 昨晚在府中和萱儿商讨,萱儿就提出由她写信回天朝求助,但他们都知道,太子能给的不过是杯水车薪。 郑颢叔侄还没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阿诗玛带来的消息,让他们看到了一线生机。 “米拉夫人的东西?能让祐世隆如此兴奋的,除了财富还有什么?”郑颢高兴的说到: “过两天你过去的时候,给祐世隆带个口信” “久赞如今王上很多疑,也不是真的相信我们,口信未必能取信于他。”阿诗玛犹豫道。 祐世隆在她们面前,从不说与调情无关的话,更没有任何不满或抱怨,可她们就曾偷听到,王上私下里对米拉夫人说过诸多抱怨。 郑颢翻了翻桌上各地节度送来的奏报,点头道: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等我有了安排再通知你们。” 现在,段宗榜是祐世隆唯一的希望。他被沙耶乌力几人挟持之后,只能暂时表示服从,他打郑颢投鼠忌器,郑颢打他,又暂时没有两军决战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只要他与段宗榜武力对决,难免不会让一些摇摆的节度、大军将重新站队,这对郑颢更不利。 所以米拉夫人这个“东西”,就至关重要了。 回到久赞府,看见李萱儿正在往一张大红色的缎子上绣花,他笑道:“他们的大婚贺礼,到库里挑两件贵重的金银送了完事,还能劳动你亲自动手?” “这你就不知道了,金银南诏也有,偏是这江南的缎子比金银还稀罕。再加上我亲手绣的并蒂莲,那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萱儿嘻嘻笑着,将手里的花绷递到郑颢面前给他看。 “为夫也想向你讨一件宝贝,不知你肯不肯?”郑颢将她揽入怀里,萱儿还以为他开玩笑,轻轻推了他一把。 郑颢却拿出一份奏报给她,萱儿打开一看,是弄栋节度段宗榜亲笔写的奏报。 “你要我模仿他的笔迹?” “知吾莫若汝。” 夫妻俩晚饭也顾不得吃,掌灯在内室的桌上铺开了笔墨。 郑颢站着研墨,萱儿坐着仔细看段宗榜的笔迹,墨研好了,她试写了几个字,两人比对着纠正了一番,再写,就有七八分像了。 萱儿用这七八分像的字,写好了初稿,郑颢便将她拉起来,牵着她往正堂走。 “这份还不行,要一个字一个字比对再” 郑颢摇头道:“再急的事,也没我娘子吃饭要紧,就算她不饿,我孩子也会饿啊。” 这段时间萱儿胃口不好,吃不下什么东西,尤其是羊肉、牛肉,那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杨怀信让庄子里去打野兔、捕鱼,弄些新鲜菇菌,想方设法让萱儿换着花样吃。 只是,厨房已经有几次发现,送来的菇菌里,掺着有毒蘑菇,可采蘑菇和送蘑菇的又都是自己人,这就有些捉摸不透。 他向郎君报告了此事,郎君把阿砚、阿哲、丁远、周钊几个心腹找来,如此这般下了套子,今天,他们真把放毒蘑菇的人找到了。 这一切,萱儿都被蒙在鼓里,郑颢却很高兴,他端起蘑菇汤,自己先尝了一口,又往萱儿嘴边喂了一口。 萱儿拦住他的手,满脸狐疑:“一定有什么事,笑得那么鬼鬼祟祟!” “你别管,喝了汤就进内堂去好好写字,外面的事就交给我来做,完事了再告诉你。” 今晚他们要配合段宗榜演一出戏,需要他们做的,就是假装蘑菇中毒。 李萱儿也不再问,夫妻俩你一口我一口,亲亲热热将一碗蘑菇汤喝了个精光。 怪了,今晚吃饭竟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吃得特别香甜。想来是李雪晴说的,“过了三个月就好了”。 “这一定是为夫的功劳,明晚我继续喂你。”郑颢一听说不再恶心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扶着萱儿往内室走。 等他走出去的时候,萱儿听见他跟外面的杨怀信说: “可以开始了。” 过了一会儿,崔瑾昀和李雪晴两人来了,雪晴到里面替萱儿研墨,郑颢两人则在外面小声说着话。 屋里静静的,屋外却人来人往翻了天。 先是请来国师、巫医,又急急忙忙下了门,院墙的那个豁口没有动工封堵,只是拦着两排木栅栏。 躲在暗处的杨怀信已经看到,有人不时走到豁口处向里张望。 李萱儿写到第二遍,字迹已经有九成像了,郑颢很满意,他认为骗过祐世隆绰绰有余,可萱儿不甘心,仔细校对一遍后,开始写第三遍。 等她再次写完收笔,才满意的说:“这次,应该连王阿约也看不出来了。” 这么短时间内,完全临摹出一个陌生人的字,恐怕也只有她有这么个本事。 郑颢将信放入信封,递给崔瑾昀道:“今晚我们中毒的消息一定会被段宗榜的人传进宫里,这封信,走段宗榜的通道。带出去给直信,他知道怎么做。” 久赞府静悄悄的,可进进出出的婢女侍卫,还有一夜未离开的国师、巫医,知道这一切的段宗榜,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郑颢啊郑颢!你一个天朝人想在南诏兴风作浪,也不问问本节度同不同意。” “节度,那我们” “照原计划,给王宫里传消息,让王上稍安勿躁,莫要生出是非。等我们的兵悄悄进了羊苴咩,郑颢那些乌合之众,又怎是我的对手?” “节度英明!” 第382章 一箭双雕 段宗榜完全没有想到,王嵯巅下台后,自己没有顺利站到权力之巅,而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空出来的权利分走了一半。 郑颢没有兵权的时候,段大军将并不怕他,就算发兵洗劫成都府避着一点,那也不过是懒得与他起争端。 可现在不同了,他居然有了帮手,在自己没有提防的时候,竟然被拓东节度、通海都督府这对亲家带兵包围了弄栋城,银生节度虽然没有来,可黑齿部的人来了不少,看得出,他们都愿意听郑颢指挥。 南诏的东部和南部,现在都是手无兵权郑颢的拥趸。 这是究竟什么时候的事? 好在他们并不想直接翻脸,只是按住自己,让郑颢顺利接手羊苴咩守军,软禁王上。 王庭的官都没什么骨气,被郑寻一带,一多半的人都倒向了郑颢,又或者是地震帮了他的忙。人心惶惶之时,他站出来指挥大家救灾,得了不少民心。 但段宗榜相信,真神绝不会永远站在郑颢那边。 他明面上派人送归顺的奏报,暗地里带着亲卫到了相距四百里的阳苴咩城。而他的军队就埋伏在弄栋和羊苴咩的边境,一声令下,就能冲进来包围都城。 “郎君,已经查到了,替段宗榜往内庭传递消息的,是王阿约手下的内侍。我们的人监视着王上,却忽略了王阿约。” 阿砚的南诏话已经说得很好了,像一个定居几代的天朝血统南诏人。郎君搬到太子书房里处理政务以后,他就成了郑颢在王宫里的总管侍卫。 “信传进去了吗?” “盯着他传进去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郑颢将手里的棋子放下,看了一眼内室的门帘,里面还有烛光,萱儿和雪晴应该还没睡。 “让大家警惕点,下毒的阿可末要做什么别阻止她,盯着就行了。我猜,段宗榜今晚一定会有行动。” 阿砚出去以后,坐在对面的崔瑾昀笑道:“杨乐还真有能力,像个天朝人。小小年纪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你这话怎么听上去已经七老八十了?看来,国师这个行当催人老啊。”郑颢将一颗白子截断了崔瑾昀的围堵,崔瑾昀默默的将手里的棋子丢回了棋篓里。 “怎么不悔棋了?这可不是你的做派。” 他俩已经很久没在一起下棋了,今晚假装医治中毒,反倒得了难得的清闲。 “世上......有后悔药吗?如果没有,悔棋又有什么意义。”崔瑾昀已经适应了他现在这个角色,人也比过去更沉稳。 只怕崔相公站在他面前,也认不出他这个招呼也不打,就跟着南征军出发的儿子了。 “局势安稳之后,你和李娘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崔瑾昀轻轻笑道: “这事我还没有机会与你说,做为乌撒部的神侍,天下信奉真神的女人都是我的女人,所以也没有娶妻成亲一说。其实我们俩,已经自己摆了天地爹娘,算是结为夫妻了。” “呀!那你娘子不是吃了个哑巴亏?南诏奉神的女人都是你的,那她怎么办?” 郑颢故意抬高声音,让里面的李雪晴听到。 崔瑾昀不上他的当,不屑一顾道:“我当她是我唯一的妻,她自己知道就足够了。就算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是我的,那又如何?” “那我不管,李娘子是我娘子的姐姐,我府上就是她娘家,若是你欺负了她,我们定不饶你。” 郑颢一本正经的说,崔瑾昀也一本正经的答:“知道了,妹婿。” “搞了半天是我亏了!从兄长成了妹婿!不行,明日我得认李娘子做亲妹子。” “不许认。” “凭什么不许,你们又没成亲。” “拜过天地就算成亲,乌撒族的规矩我说了算。” 外面两人,一瞬间仿佛又成了长安城里斗嘴的少年,屋里的两人,早蒙头在被子里笑成一团。 而在阴影里守护着郑府的怀信他们,却没那么轻松。 阿可末是他们买回来的奴隶,长相还算秀气,平日里总找机会和丁远、周钊他们搭讪,萱儿还让她做了对接外勤的管事,没想到,正是她出了事。 阿哲带人到厨下假意搜查的时候,她已经将从汤里捞出来的毒蘑菇丢到炉灰里搓碎了,自认为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趁着府里一片慌乱,她悄悄出了府。得到阿可末的报告,段宗榜果断下令动手。 百来个亲兵潜伏到了郑府断墙外,他们箭头上绑着的油布点起火,十几只火箭从断墙豁口飞向郑府房屋,可他们箭刚离弦,这十几张曾被火光照亮的脸,就毫无征兆的中箭倒下。 火箭开路,推倒栅栏冲进府里的亲兵更是腹背受敌,纷纷倒在墙边。部分尸体被迅速丢上了牛车,运往王宫方向。 只剩下郑府自己的人,还在敲着铜盆大呼小叫的灭马棚上的“大火”。 与此同时,王宫也受到了同样的攻击,一排火箭越过宫墙向宫殿顶上飞去,宫门外传来“叮叮铮铮”的攻打宫门之声。 羽仪军大吃一惊,弓箭手从宫墙上一顿乱射,很快,外面传来城卫的喊杀声,宫墙外丢下一地尸体,城卫追着败退的“反贼”往远处跑去。 宫殿起火、反军攻门,祐世隆在寝宫里听得清清楚楚,他兴奋的在门后踱着步子,等王阿约探头进来,他立刻拉着米拉夫人的手往外走。 “王上!您不能扔下我们啊!”李氏姐妹惊慌失色冲上前,抱住祐世隆的胳膊。 祐世隆不耐烦的将手抽出来,回身对着她们就是两脚,低声骂到:“滚开!我又不是去逛花园,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王上快走,守卫都守宫门去了,段节度在外面接应我们,拖不得啊。”王阿约也看了那封段节度的亲笔信,他毫不怀疑信上说的:正门制造混乱,后门接应逃离的策略。 毕竟,现在只有段宗榜是王上唯一可以依靠的忠臣。 三个人避过正在救火的宫人,绕到了王宫后门。 这里静悄悄的,插在墙上的火把将四周照得通明。 王阿约正探头探脑的往宫门张望,忽然,门外一阵喊杀声,宫墙上的卫兵纷纷中箭倒下。 “王上!他们来了!” 王阿约喜形于色。 第383章 弑君谋逆 王宫正门有人闯宫,加上射进来的火箭,让不久前才在地震中救火的宫人、卫士皆如惊弓之鸟。 祐世隆紧紧拉着米拉夫人的手,跟在王阿约身后,避开众人,来到了后院的侧门。 果然如“段宗榜”信中所言,接应的人正是从这个不起眼的小门突破。 “王上,门开了,我们快走!” 平日里王阿约是个谨慎的人,大概是见王上被软禁,让他有些太急于脱困,丝毫没有怀疑让王上逃出宫是否不妥。 先王托付给他的幼子,虽说性情暴虐,可他毕竟是先王唯一骨肉,王阿约没有选择。 此时的他看到宫门开了,外面进来的是身穿弄栋亲兵兵甲的人,他忙向身后的祐世隆欢喜的叫道:“王上,快走!” 三人奔着弄栋亲兵而去,却没料到,他们竟然举起了手中弓箭,跑在最前面的王阿约脸色一变,瞬间胸前已中了几箭,他艰难的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王上,缓缓倒了下去。 祐世隆绝望的大叫:“你们是谁?” “我们是救你于苦难的人。”阿哲用南诏话冷冷说到。 他拔出佩剑,松开米拉的手,慢慢向后退。可米拉已经吓得腿软,一步也走不动,“噗通”跌坐在地上,她抱住王上的腿哭到: “王上,您不要丢下我,您、您跟他们认个错,我们再也不跑了……” 若是认个错就能放过我,他们何必费力冲入王宫?祐世隆恼怒的举起剑,向米拉夫人抱住自己的手臂砍去。 阿哲举箭射去,祐世隆手中剑“当啷”一声,掉在脸色煞白的米拉面前。 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祐世隆倒在地上的身体,在恍惚中被人架起,上了宫门外的马车。 段宗榜先是得到亲兵在郑府遇锉的消息,他正在抱怨自己的亲兵连郑颢的府兵都不如,外面传来侍卫急促的声音: “节度,节度不好了!王宫不知被什么人冲击,他们也像我们一样,朝宫里射了火箭。” “王宫被攻破了?正好,有人点火,就别怪我趁火打劫。”段宗榜哈哈大笑,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传我命令,剩下的人集合,与本将军到王宫救驾。通知我们的人,即可进入羊苴咩,包围都城!” “节度不可啊!”那侍卫急了,连忙跟上前说到: “不知是什么人到王宫放火,但其他人必定会认为这是我们所为。因为放火之人都穿着我们弄栋的军甲,我们百口莫辩啊。” “什么?我们的军甲?我们连打久赞府的人穿的都是普通布衣,哪里来的军甲?” 段宗榜大吃一惊:他太小看郑颢了。 他怕毒不死郑颢,特意派人扮成山贼的样子,准备进去趁火洗劫,到时就推说是山贼打劫。成功,他就搬掉了最大的挡路石,不成功,他也只是折损百来亲兵。 可现在,多了个乱军攻打皇宫,用的是他们打久赞府的法子,又穿着弄栋军的军甲。 这就算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阿尔木古......比、比次阿木......他们回来了没有?” 段宗榜已经开始慌了,这才想起问自己派出去的两个军佐,别人还好否认,这两个军佐是自己的人,若是被人抓住,这是抵赖不掉的。 那侍卫也不清楚,忙说:“节度您稍候,我过去找找。” “不,不用找了,我们赶紧撤回弄栋,只要不是立刻被拿,我们就有机会自证清白。” 只要能回去,就算是几个节度的兵一起来,他们也能撑上一阵。到时面见王上,总会有撕开郑颢真面目的机会。 事不宜迟,几十个亲兵护着段宗榜就往东门跑。 郑颢已是万事俱备,哪里还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阿砚、阿莫阿萨早就带人布守在城门口,城门洞开,段宗榜明知有诈,也要硬着头皮往外冲。 不出去是死,万一冲出去了,还有一线生机。 “段宗榜!你竟敢谋反刺杀王上,我要拿你回去问罪!”阿莫阿萨手一挥,守在东门的两千守军将他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段宗榜轻蔑笑道:“阿莫阿萨,你以为傍上郑颢叔侄,就能光宗耀祖?将来还不是像条死狗一样被踩在脚下。” “我只知道,久赞和坦绰,他们是实实在在为南诏人做事,不像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赔上南诏与宗主国的关系。”阿莫阿萨并不生气,不,今日他已经扬眉吐气。 阿砚见他已如瓮中之鳖,也不怕对他多说两句让他死了心: “段宗榜,你今晚突袭久赞府和王宫,多少人亲眼目睹,怎容你狡辩?王上被你的人射伤,生死难料,你也不用往弄栋赶了,省得砍头还要再回来。” “射伤王上?竖子害我!” 段宗榜一听,若真如他们所说,王上死不死,自己背着弑君谋逆之名,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 他咬牙提刀拍马,向对面的阿砚冲去。 “杀!” “杀啊!” 很快,包围圈里的几十个人尽数死于马下。 王宫里哭声震天,王上当然是在国师、巫医的“抢救”之下,还是殡天了。 祐世隆没有子嗣,连叔伯旁支也被他们自家人杀得干干净净。王庭大殿之上,群臣忍不住窃窃私语。 郑颢做为摄政清平官,站在最前面: “诸位,当务之急是要稳定王庭,旁边的吐蕃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就算是天朝,也可能会出兵干涉,这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结果。”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确实是个麻烦,就算吐蕃、天朝不动手,各方节度拥兵自立,南诏国难免重新分裂成几个小国家,到时,他们去当谁的大臣? 郑颢见大家都不说话,又道: “王上虽然已经殡天,可他毕竟是南诏国的王上,安葬祈福仪式,一样都不能少。只有这样,才能镇得住各方势力,让我们有时间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确实,现在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国师、慈爽、引爽听令:你三人即日便要拿出先王出殡之礼仪及用度。” “兵曹,下令各节度、都督,令其长子各带二百亲卫入都城护国及吊唁,其余人等,无令不得入都城。” “户曹,立刻上溯查找王上最近的血缘亲人,挑选合适的入宫接受考察挑选。” ...... 大臣们为了自己还有个容身之所,为了自己今后仍能荣华富贵,此时也只能听从郑颢的安排。 再说这不是要查找王亲国戚吗? 找到了,南诏国不就有主了? 郑久赞还真是一心为南诏打算的大忠臣。 . 第384章 加冠 祐世隆的葬仪如期举行。 他的双耳被割下来,收藏到一个精美的银罐里,银罐再用一个金匣子装起来,锁到属于他的佛塔里。等到需要祭祀的时候再从佛塔里请出来。 而他的身体则被国师请出的神火烧成了灰,所有人都跪下来,向着袅袅升起的青烟跪拜叩头。 这和天朝死者保留全尸才可超度轮回不一样,郑颢看着崔瑾昀一本正经的脸,暗暗打算着将来废除这留耳焚尸的习俗。 派出去各部的安抚使都回来了,基本没出什么乱子,杨乐波罗接手了弄栋,丁嘎接手了会川,跑卡腊用接手了永昌,李宥明接手了剑川。 阿砚看着南诏堪舆图,皱着眉问: “郎君,现在实力最大的是杨乐波罗一家,他们占了三个部,跑卡腊用和他父亲也占了两个部,他们会不会......” 郑颢哈哈大笑道:“你真是入了南诏,眼界变小了。南诏才多大一个国家?一边把他们的后代封爵,封地由他们自己出,一边鼓励侯爵想要扩大封地,就去领兵开疆拓土。阿砚,你要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们可是要在南诏扎根了。” “郎君,这怎么也能说到我身上?” “这还不简单?” 二人回头,见萱儿提着裙子跨进了门槛。现在快五个月大的肚子已经明显凸出来了,她反倒比头三个月更有精神。 萱儿拉起木香的手笑道:“木香可是我培养了好多年的帮手,你若是有意,赶紧带着聘礼来提亲。” 木香进门时还在偷笑,没料到这么快战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不由得大囧:“娘子又拿我开玩笑......” “你不同意,那我可就介绍给别人了。” “我又没说......” “那就是同意了?” 木香瞟了一眼站在旁边傻笑看热闹的阿砚,红着脸转身出去了。 郑颢提醒阿砚:“还不快追!” 等那两人都出了屋子,他才把萱儿搂在怀里:“事情比我们想象的顺利,主要是劝丰吉的贪婪,和祐世隆的残暴帮助了我们。对了,你猜猜劝丰吉藏的财富有多少?” “是不是比马元贽的多些?” “大胆点,把是不是去掉。” 萱儿只是随便猜猜,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她瞪大眼睛问: “他不过是个小国的摄政王,怎会搜刮如此之多的财富?南诏国和天朝比,他们并不富裕啊。” “我看了品类,大多是天朝赏赐截流,少部分是手下掠夺天朝,抢来的财宝,孝敬给他的。我们拿得不冤,都是天朝的东西,转了一圈回到我们手上而已。只不过......” 等了半天没见他说话,萱儿仰脸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要委屈你,我们的封王封后要按照南诏的礼仪,简单操办,现在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原来是这事,萱儿微微一笑:“这么快?” “不快了,南诏无主已经月余,现在万事俱备,已经不必再拖。”郑颢话音未落,直信匆匆跑了进来: “郎君!郑坦绰请您速速入宫!说是去寻找王室后人的人马回来了。”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萱儿笑着推了他一把: “快去。若是真有,你照做你的摄政清平官,还乐得清闲。我堂堂大唐公主,还没那么稀罕一个南诏王后的头衔。” 郑颢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低声说: “等我回来。” 十月的阳苴咩城已经下过了初雪,李萱儿站在廊下,看着郑颢宽厚的背影,上了马车,消失在侧门。 “木香,你们商量得怎样?若是两人都喜欢,那就明年春天给你们办喜事。” 萱儿笑着对身边的木香道:“我说过,你是儿女双全的福命,便宜阿砚这小子了。” “没商量......这事还不由您做主?......我又不着急,好歹要看着小郎君出生,带着他能跑会跳了再说。”木香支支吾吾道。 “好,那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两人正要转身回屋,又见阿姿茉匆匆忙忙进来禀报:“娘子,郑坦绰家的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快请他进来。” 奇了怪了,刚刚郑寻请郑颢进宫,现在他家的人又来要见我......萱儿心下正纳闷,就看见跟着阿姿茉进来的是个嬷嬷。 那嬷嬷萱儿见过,是郑寻的乳母,六十岁的人,走起路来还一阵风似的。 她还没走到跟前,远远看见萱儿就停下来行了个礼,再笑眯眯的走过来: “老奴向娘子报喜了,我家坦绰夫人和您一样,已经有喜了。应该比您肚子里的孩子小两个月,今天请巫医把了脉,说是男胎。” “真的?那可真是件大喜事!” 萱儿还真是惊喜,郑寻的儿子郑买嗣,那个前世灭了南诏国,建立大长和国的人,过几个月就要出世了。 这一世,大家的命运应该都不同了吧。 早已改变了前世命运的郑颢,此时正大步迈进南诏王宫正殿。 进宫的时候,羽仪长阿措阿和什么也没说,只是笑嘻嘻的请他进去。到了殿前,两个羽仪郎也挂着藏不住的笑,郑颢就放心了。 他一走进大殿,里面站得满满的大臣全都跪下来,向他行礼,异口同声说到: “请王上加冠!” 郑颢疑惑的看了一眼正朝他走过来的国师崔瑾昀,他手上捧着一顶坠满珠玉的王冠,郑重说道: “请王上不要再推辞。寻找王室的曲比阿果已经回朝,此行并未找到合适的王室近亲男子。南诏不可再无国君,本国师代表乌撒部拥护王上登基!反对者,则是我们乌撒部的敌人。” “南诏不可再无国君,臣请王上加冠!” 跪在地上的郑寻带头高喊,群臣也都再次高呼起来: “臣请王上加冠!” 郑颢停下脚步,单膝跪在崔国师面前,旁边的两个侍卫忙过来替他取下原来的帽子,又将一件金翎披风披在他的肩上。 崔国师口中念念有词,将手中王冠戴在了郑颢头上。 他的眼里闪动着掩饰不住的激动,不是因为这个王位,而是他们终于在南诏立足,从此可以兄弟同心,一起创造他们想要的世界。 “王上永寿!南诏永寿!” 郑颢站起来,不卑不亢的,一步步走向那个金灿灿的南诏王座。 第385章 南诏小王子 接下来就进入到正式封王封后的庆典环节,还有下王旨、递国书,昭告天下。 还好宽大的后服完美的遮盖了李萱儿的肚子,为了她站的时间更短些,南诏王郑颢下令一切从简。 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他们一家三口接受了百官、百姓朝拜。 郑颢和萱儿分别坐在两头大象背上的华盖里,看着道路两旁匍匐在地叩拜行礼的阳苴咩城百姓,想起他们到南诏后的种种艰难的努力,更想到千里之外的长安。 至少在将来的几十年,不会再有来自南疆的压力,两人遥遥对视,会心一笑。 南诏王宫相比天朝大明宫而言,紧凑了许多,好处就是在宫里不需要坐车坐轿子,去哪里都很方便。 郑颢封王的时候,各部照例送来了不少标志女子,或是纯粹讨好王上,或是想建立新的裙带关系。 郑颢不禁将送来的美女原样送回去,还将王宫里原来的诏佐都送到庙里修行,一年后任她们选择留在寺庙,还是返回各部。 王宫里没有其他的诏佐,只有唯一的信么李萱儿。 所以宫女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李萱儿又把愿意出宫的宫女也都放了出去。 杨怀信成了王宫的总管,和羽仪长阿措阿和一起负责王宫内务和守卫,莫安、郭淮成了王上身边传旨的同伦判官。郭淮此刻就在萱儿身边: “信么,王上有话,让您别光在榻上懒着,也要起来走走。” “我不走,外面开始化雪了,天又冷、地又滑,前两天木蓝还在门口摔了一跤呢。” 萱儿依在榻上,怀里抱着在下关温泉边种出来的柑橘在吃,木香把柑橘皮架在火笼架子上,屋里透着淡淡的柑橘芬芳。 大家都笑了,木蓝说:“我笨手笨脚的,摔跤也正常,信么您就不一样了,您不出去试试,又怎么知道路不好走?” 萱儿眉一挑,这两人都鼓动自己出去,一定有阴谋。她把手上最后一瓣橘子放嘴里,捧着肚子慢慢站起来。 等她走到门边,木香替她将厚厚的挡风帘子掀起来,一条通往大殿后殿的木板路出现在眼前。郭淮躬身笑道: “这木板路是王上叫人连夜赶出来的,就是天气不好,这一批临时顶着用,没能上大漆。之前搬进来匆忙,信么又是在孕期,不能动土,这王宫里也没来得及改造。 前两天木蓝摔了一跤,王上便说拖不得了,想了一晚上,叫人在外面做好,回来一铺就完事了。要不您上去走走试试?” 这木板路为了不打滑,下面打了木条,整条路上的木板被扣在一起,就算滑动,也能很快被拉住。 萱儿忍不住笑了:“难为你们王上日理万机,还惦记着怎么不动土就能铺路。不上去走走”,岂不是浪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披上厚厚的大氅,萱儿笨笨重重的抬腿出了殿门。 木板路刚好容得三人并排,木香、木蓝两边搀扶着萱儿往前走。现在到了孕期的末期,萱儿的肚子已经开始下坠,这也是她懒在屋里,不愿意动的原因。 才刚走了几步,萱儿站住了,她的眉头皱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小声说:“快扶我回去,大概是要生了!” “啊?信么要生了!快去叫神婆!” 在南诏,他们认为每个孩子的降临都是神圣的,那么领着孩子出生的稳婆也就有了个“神婆”的光荣称号。 一时间,信么的殿中兵荒马乱,两位神婆指挥着大家,把萱儿移到专门为生孩子准备的偏殿,这里的准备完全按照天朝的规矩,南诏要在产房烧香请神这一点倒是入乡随俗,有点像天朝的“迎胎神”。 只不过,香被崔瑾昀换成了安神香和清洁香,屋里的气味很舒服。 那条木板路到底还是起了作用,王上顺着木板路一溜小跑,跑回了信么的宫殿,却被巫医拦住了: “王上请留步,这会还没生呢,神婆已经在里面了,您进去也帮不上忙。” “我进去看看她。不是说还要几天才到时候吗?怎么提前了这么多?信么会不会有危险?”郑颢第一次生孩子,没有一点经验,满脑子都是生孩子生不下来,鬼哭狼嚎。 不对,不能说自己妻子鬼哭狼嚎。郑颢正在自我反省,忽然听到偏殿里叫道: “快把鸡蛋饼、炖牛肉端进来,信么要吃。” 外面的郭淮刚要出去传话,又见木蓝探头出来说: “信么还要牛乳和透花糍!哎呀,郭淮,干脆把已经准备了的都端上来。” 透花糍?怀信刚才还满心紧张,听到她要透花糍,想起自己当年陪着她在麟德殿看斜阳,当时她也是请自己吃透花糍。 他微微一笑,背着手走到殿外去了。 “快快快,厨下准备了什么,全都端上来给信么选。”平时风度翩翩的郑颢,此刻成了手足无措的大孩子。 里面的萱儿胃口真好,在阵痛的间隙间,吃了不少食物。 崔瑾昀眼中带笑,心里早用小本本暗暗记下李萱儿都吃了些什么。再过几个月,他的第一个孩子也要出生了。 雪晴太瘦,怀孕了都没吃胖,听说怀女儿的个子小好生,他希望雪晴给他生个女儿。 “怎么还没动静?” 郑颢心急如焚,不由自主的从桌上的点心盘子里,拿了一个笼饼一口咬下去。嚼了两口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手里咬开的笼饼,里面的羊肉馅里,居然放了蜀椒! 他咬牙切齿道:“都说了不能吃辛辣,答应得好好的,竟敢瞒着我把蜀椒藏在笼饼里头!” “我早就说过了,你这王后答应得越爽快的事,越容易有诈。肉馅里有蜀椒?那是什么味?我尝尝。” 崔瑾昀也拿起一个笼饼,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想不到有点辛辣,还真开胃,他吃完一个又拿一个,顺便把最后那个递给郑颢: “好吃!说不定还要等很久,你也吃。” 郑颢正气呼呼的吃着带辣味肉馅的笼饼,里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他两下把笼饼都塞到嘴里,擦了手就要往隔帘边走。 崔瑾昀正想拦他,里面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哭声,郑颢呆在原地。 那是他俩生命的延续,那是南诏国的未来,那是萱儿的疼痛...... 神婆将一个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的宝宝抱了出来,递到王上面前,笑眯眯的说: “恭喜王上,是个小王子!” “信么她好吗?” “她很好,已经收拾好......”神婆没说完,就见他们的王上顾不得多看孩子一眼,火急火燎的往内殿冲。 “萱儿!” “王上?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里面乱糟糟的,我知道你疼我,过会收拾好再来。”萱儿嘴里撵他,心里却美滋滋的。 郑颢瞪着她,看着她因出汗贴在额头上的头发,百感交集,万语千言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呆了片刻,他终于抓着她的手说: “我进来是想告诉你,你瞒着我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 第386章 舅父的礼物 郑颢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后院,木板路被他和跟在身后的两个高大男人踩得“咯吱咯吱”响,几人候在殿外,他大步进了王后殿中。 郑曛四脚朝天躺在小床上蹬腿,两只胖嘟嘟的手,正试图抓住那两个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吓得他老是眨眼睛的脚丫子。 取名为“曛”,那是因为王后生他的那天是傍晚,一抹斜阳照在已经开始融化的雪地上。 这让南诏王想起了,他与王后共同看过的许多次落日。 从天朝,到南诏。在塔顶,在马上。 旭日是生机勃勃的希望,落日是夜幕将临的妙想。 郑曛便是某次妙想后的结晶。 “萱儿,天朝来信了。”说有来信,郑颢却先将一个云锦卷轴递给了她。 这东西李萱儿很熟悉,她疑惑道:“圣旨?” 两个月前,她曾收到母亲的来信,说父皇已仙去,阿兄李温登基做了皇帝。 李温早已监国多时,这次皇权更迭没有造成什么动荡,他甚至利用登基,让几个节度使调换了藩镇。 现在,节度使调换藩镇,已经按照郑颢的建议,牙将不允许跟随主将调动,原有牙兵一分为二,一半随主帅换防,一半留下来交给新帅。 至于新帅用不用原来的牙将,那是未知数,毕竟人家也带来了自己的一半人。 牙将猖獗,牙兵不高兴就驱逐节度使的状况,在他们的相互牵制中,变得没那么容易。 河朔三镇已经开始按照两税缴纳盐铁茶税,看到最不安分的藩镇变老实,其他藩镇更是不敢小觑朝廷。 因为圣人亲自整顿禁军,禁军的军饷仍旧高过藩军、边军,不过,他们每年都要进行军力考核,不能通过的军士,族中一代人皆不可报名参加禁军。 两年下来,禁军仿佛又回到了玄宗朝,成了圣人手上指哪打哪的利器。 李温对后宫女人的约束是来自妹妹的劝告,没有了前世的郭青澜郭贵妃,萱儿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女人出来秽乱后宫,只好给了兄长严正警告。 兄长登基之后,这是还第一次给他们南诏下圣旨。 萱儿迫不及待的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她直接跳到最后两句: 册封南诏王嫡长子郑曛为南诏嗣王,赐金银珠宝两车,宝马两匹,玩具两车。 玩具两车是什么鬼? “阿兄是不是想把我儿子养成纨绔?好吞了我们南诏国?玩具不能要,把他送给城里的孩子们。” 萱儿话音刚落,外面等着的张绾绾耐不住性子了,冲进来说:“哼!还好我跟来了,这两车玩具是我挑给郑小宝的,凭什么拿去送别人?” 张彦希和李长风也笑呵呵的不请自来。 李萱儿又惊又喜,成亲时张绾绾没来,就有些遗憾,现在离成亲又过去一年多了,再次见到天朝旧友,万分激动: “你们来了怎么还藏在门外?让我看着劳什子的圣旨,圣旨能有你们重要吗?我自己儿子自己不会封?圣上这就是在逗我们玩嘛!要是真大方,把安南给我们一块,也让我们能得一个出海口。” 李长风笑道:“要出海口,必经交州,安南都护府就设在交州,您不如说把整个安南给南诏算了。若是不给,我们去把它打下来!” 萱儿这是说笑,她清楚的记得,天朝后来在安南设置了静海军,哪怕天朝势微,终其一朝,安南都护府都未曾失去。 “我们?” 李萱儿还是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她疑惑的看看郑颢。郑颢笑道:“别看我,不是我招惹他。他不爱做东都留守,非说要到南诏来享受苍山洱海,我拗不过他。” “原来如此!那你们兄妹?”她看向张彦希和张绾绾,哪知张绾绾站到李长风身边笑道:“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下连郑颢都笑了:“李二,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听你说?” “我也很意外啊,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别说你们不知道怎么回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长风满脸委屈。 这下张彦希不干了:“你怎么说话啊?我妹妹嫁给你,你很委屈?那天骑马比赛定的规矩,愿赌服输嘛!” “我那不是被你蒙蔽了吗?只听了前半句,没听后半句,那简直就是你的圈套嘛。”李长风白了张彦希一眼。 萱儿好奇道:“什么规矩?” “他和我妹妹赛马,定下规矩,他若输了,他便要娶我妹妹,我妹妹若是输了,便要嫁给他。” 张彦希得意的说。总算把这个大龄妹子嫁出去了,他这当兄长的功不可没。 萱儿念了一遍,靠在郑颢肩头大笑起来。 “别说我们了,快来看小宝。”张绾绾将郑曛从小床上抱起来,捧到李长风面前: “可爱吧,要不咱们也照样子生几个?” “哎!可不能照这个样子,你得照着我的样子生。”李长风急忙纠正道。 郑小宝咧着没牙的嘴一个劲的朝李长风笑,李长风没想到会被一个奶娃娃关注,连忙凑过去笑道: “王上,你家儿子好像很喜欢我耶,我看我能做个嗣子师......” 他话音未落,乐呵呵的郑小宝,像开了个热乎乎的水龙头,朝着李长风的身上尿去。 “他这是表示同意了?那也不能用这个充当束脩吧?” 大家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可惜欢乐中少了崔瑾昀夫妇,因为这两天就是李雪晴的产期,可雪晴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崔瑾昀闭门谢客,翻看各种医书。 等到张彦希住了十天准备回天朝复命的时候,崔瑾昀还没能从喜得千金的激动中脱离出来。 “天朝南疆有了你们,连边军都设得少了。圣上虽然不说,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想你们的。”张彦希感叹道。 “远香近臭,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李萱儿抱着郑小宝站在郑颢身边,补充到:“别忘了告诉皇太后,小宝已经会叫她了,小宝,叫一个‘太后’。” 郑曛笑眯眯的张着嘴蹬腿,最后发出一声:“啊咯。” “就这?这也太潦草了吧?”张彦希哭笑不得:“好好好,一定带到。” 看着天朝使臣的马车慢慢离去,李萱儿抱着儿子,笑着笑着就哭了: “潦草总好过没有,这次不叫,下次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了。” 第387章 出征(大结局) 停止了与天朝的边境摩擦,羊苴咩渐渐从地震的断瓦残垣中复苏起来。 郑颢征召了达官贵人家里的奴隶五千人,不过,他们不是去打仗,而是被用在南诏国的公路、神庙、学堂的修建上。 南诏各族人都有自己的神,自己的语言,部族之间沟通都存在障碍,郑颢从道路连接,到信仰普及、文字语言统一,渐渐从最初的武力征服,过渡到思想认同。 做为一个外族人,郑颢的改革润物细无声般不可阻挡。就像谁也阻拦不了郑曛一天天的成长。 已经长了八颗牙的郑小宝,在王宫里,流着口水乐呵呵的、迈着他结实的小短腿跑个不停。 萱儿没看她可爱的儿子,眼光停在手里的奏报上: “银生节度得王庭好处最多,竟然想造反?独立出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还想回到黑齿十部封闭落后的时候?” “银生各部发展越透明,他就越不能在银生一手遮天,你说他想不想反?只不过一时没那个实力。若不是李瑞显自认为已经控制了左军,需要银生策应,他恐怕也没那么快跳出来。” 郑颢将奏报接过来,目光炯炯的看着萱儿:“所以找个他们认为合适的时机,让他们全都跳到台上,这样我们才能变被动为主动。” “只是,西线对吐蕃的军队就要减少了……” 萱儿忧心忡忡。 郑颢说的“时机”已经出现了,吐蕃在天朝边境没占到便宜,便集结了二十万人,想从南诏过境,两面夹击天朝军队。 借道包抄,郑颢怎会同意? 天朝被破,吐蕃完全可以来一个回手掏,将三片接壤的土地链接在一起。 主战派的郑寻,已经一连三日与主和派舌战王庭,郑颢见时机已到,拍板由自己亲自率军迎战吐蕃。 只有他亲自去,才有机会以少胜多打败吐蕃,只有他离开王城,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势力,才会揭开面具,露出真面目。 他,要一网打尽。 “萱儿,这担子就交到你肩上了。说是嗣子监国”两人一起把目光落在“咯咯”笑着,甩着一只胳膊跑的小嗣子身上。郑颢眼里尽是温柔: “你说咱儿子怎么跑起步来只甩一边胳膊?” “还不是跟你学的?一边胳膊出去打仗,一边胳膊收着,随时准备着,在摔倒的时候支撑自己。”萱儿观察好一阵了,小宝走路甩手很正常,只有跑步的时候会这样。 问了雪晴,她说小宝才一岁,跑步的时候身体会不平衡,这是孩子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长大就好了。 郑颢听了却像捡了宝贝:儿子真是天才啊! 他激动的蹲下来张开双臂,郑小宝也伸手朝这边跑过来,从没面子的阿爹身边跑过,抱住了阿娘的腿。 是日,天朝皇帝亲封的南诏嗣子监国,王后代理朝政,王上率二十万大军,前往边境迎战吐蕃。 郑颢蹲在地上,对正拽着阿娘裙摆不知所措的郑曛说: “儿子,替阿爹照顾好你娘,别叫她受人欺负,阿爹很快就会回来。” 最后这一句郑曛听明白了,又露出了他的八颗小米牙: 阿爹在后宫陪他玩,外面一有事要离开,就会对他说“阿爹很快就会回来”,过半天就能见着爹了。 郑颢站起来,萱儿依恋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的脸,见他来牵自己的手,便拉着他的手,盖在自己小腹上: “上次你出征怀了小宝,说不定这次又有了二宝。我们娘仨给你守着王宫,你要好好的回来。” 郑颢又惊又喜,没想到,出发之时得到这样一个惊喜,他紧紧握着萱儿的手,低声道:“这么大的事,昨晚你怎么不说?” 萱儿低头用更低的声音说:“我这不是还没找巫医确定吗?自己猜的。” “不管有没有,首要就是保护好自己。”郑颢当众给了她一个拥抱,松开她,上了马。 郑曛被杨怀信抱了起来:“王上要走了,快叫‘爹’。”小嗣子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只紧紧盯着他爹胯下的战马。 马一走,他立刻伸手向前,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爹”! 也不知是叫人还是叫马,马背上的郑颢第一次听到儿子叫自己,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回身对他们挥了挥手。 他带着五千亲卫军缓缓出了王城,李长风、郑哲、郑砚紧随其后。 城外二十万大军旌旗飘扬,出了羊苴咩,军队分成两部分,郑砚、丁远、周钊带着八万大军折返,分道向着银生、羊苴咩而去。 崔瑾昀的神庙早已覆盖南诏各省,乌撒族人凭借着医术和巫术,获得了越来越多的信徒。 这些信徒便是他们的信息来源,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一直没有意外的时候,就该出意外了。 终于,守卫王城的左军,可以肆无忌惮的商议着暴乱。因为按照他们的计划,羊苴咩奴隶暴乱,右军将领阿莫阿萨,不得不带兵出城平乱。 他们的时机到了! 当晚,左军就包围了王宫。阿措阿和率羽仪军在宫墙楼上抵抗,杨怀信带着二百影卫埋伏在宫墙内暗处,将试图潜进王宫偷袭的叛军悉数擒获。 王后宫中灯火通明,萱儿抱着郑曛站在窗边,他用他胖胖的手指指着宫墙外的火光说: “爹!” “是的,阿爹和他的将士在保护者我们,也保护这南诏。小宝要快快长大,长成像你爹那样的男人。” 宫外的喧嚣声更大了,杨怀信快步进来,难掩脸上兴奋: “阿砚他们杀进城了。曲比阿果、阿莫阿萨已经控制住了这次参与反叛的大臣,果然比我们原来掌握的要多,基本上是拥护王嵯巅或段宗榜的旧人。” “王上仁慈,让他们有了幻想。这次忍痛将旧羽全都拔掉,才会长出一身新的羽毛,南诏才能拥有新的生命。走,到正殿去,内乱的闹剧该结束了。” 萱儿一身戎装,她将怀里的孩子交给木蓝,和杨怀信出了王后宫殿,踏着郑颢常常来回的木板路,向着正殿走去。 她两世的经历,加上跟郑颢学的治国之道,年轻的南诏王后坐在王座上光彩熠熠,丝毫不显得比王上逊色。 天朝万寿长公主,她的皇兄为她保留了先帝赐予的封号。 南诏这个屹立于天朝南疆的美丽国度,永远依偎在重新强大的天朝之畔。 同荣共辱。 番外1 出使朴子蛮 “阿父,我已经瞄准好了!” 随着小嗣子一声大喊,天性敏感的黄猄,连人影都没看见,一低头,窜进了密林深处。 身穿树叶伪装服的三人从草丛中站起来。 杨怀信苦着脸说:“先是吓走黑尾雀,再是赶走兔子,现在你又嚷嚷着让黄猄给跑了,咱们这是出来打猎吗?” “那只黄猄好小啊,它娘一定还等着它回家,你射死它,它娘该伤心了。阿父,咱们去河边射鱼吧。你说过,用一根绳子绑在箭上,就能把鱼拖回来。” 小嗣子又想出了新玩法,连身上的伪装都没脱下来,一蹦一跳的朝山下跑去。 这是南诏一年一度选拔罗苴子的日子,勇士们聚集在苍山之下,等候着南诏王亲自靠查他们的耐力和武功。 在家怀着三宝、带着二宝的萱儿,坐镇王城,她将小嗣子交给杨怀信,让他跟着进山,六岁的郑曛开始了他第一次丛林生活。 兴奋的郑曛出发之前,就在王宫花园里住了两晚上帐篷,硬是没回自己房间。 又将杨怀信为他专门做的小弓箭、小弩箭、小短剑都背在身上,穿上他的小猎装,在阿娘面前来回走了好几遍。 现在这位小勇士把猎物都赶走之后,开开心心的下了山。 在父王的帐前,他停下了脚步,只听左军大将军郑砚在里面汇报: “禀王上,明日的狩猎比赛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勇士们分为四队,由那四位最先站出来组队的人领队,最后我们只是做了少量调整。” “这样的分组方式,还没开始比赛他们就已经开始兴奋了。今年的成绩一定会比往年好。”右军大将军郑哲高兴的说。 几年前征战吐蕃,使得南诏领土的西部又扩大了一些,这几年吐蕃边境都没有战事,让他们轻松了很多。只听阿哲又问: “后山的朴子蛮族长也找好了......可真要把小嗣子放到那里去吗?王后的心真大......” “已经说好了,就按王后说的做吧。曛儿和我们不同,他是土生土长的南诏人,将来,他会得到更多南诏人民的拥护。在南诏,像朴子蛮这样的少数部族还很多,我们几乎很少打交道。王后说得对,我们很难打入到他们当中......” 郑颢话音未落,小嗣子迈着小短腿大步走进来:“父王,我可以!今天我就到朴子蛮的营地去。” 苍山一带的朴子蛮并不从事高山农业,他们饲养养南诏特有的越赕骢,即用槽枥喂养,也逐水草野放。六七年的马才可行数百里,相当有耐力。 羊苴咩一带的朴子蛮,是最会饲养越赕骢的部族。 所以李萱儿建议,让郑曛到朴子蛮部族去住上一个月,这样,离在苍山练兵的郑颢又近,又能与朴子蛮亲密接触。 “你就这么舍得父王?连一个晚上都不愿意陪父王住?”郑颢从打吐蕃回来就蓄了须,此时他把郑曛抓在怀里,用下巴往他脸上蹭。 郑曛“咯咯咯”的笑着: “好好好,看您赖皮,我就让您一次,今晚跟您睡,明天一早我再走。” 次日清晨,小嗣子穿着一身猎装,从王上的帐篷里出来,他正了正头上的帽子,对等在外面的杨怀信挥挥手: “阿父,我们出发吧。” 番外2 高山草甸 晨曦中,五岁的小勇士向他的父王告别: “父王,曛儿一定不辱使命。” 旁边所有的人都暗暗发笑:就你这屁大的人,也只有王后那样不省心的女人,才会想出让你去朴子蛮磨练。好在他们族长识相,主动把儿子送来做质子。 不过,你一个部族小子,能和我们小嗣子比吗? 郑颢也很意外。 朴子蛮的族长介巴,天刚亮就到了营地,他是来迎小嗣子的,另外他还带来了自己的儿子艾那。 “尊敬的王上,感谢您与王后的信任,我们朴子蛮人必会好好照顾嗣子,一个月后,再毫发无损的将他送回来。到时,我再接回艾那。” 小艾那看上去跟小嗣子差不多大,皮肤偏棕色,一双大眼睛正四处乱看。看得出他很紧张,第一次出山,就要被单独留在外面。 哪知郑颢笑道:“照顾嗣子的人会和他一起去,我们这里就没人能看顾这么小的孩子,小艾那我就不留了,让他和嗣子做个伴吧。” 真的吗?我可以回家了!艾那兴奋的转脸看着自己的阿达。 送儿子来,是介巴自己的决定,虽知两个孩子身份不对等,但在父母心里,重量是一样的,出来的时候,艾那的阿麻还哭天抢地的。介巴也是想让王上安心,没想到,王上是真心信任他。 出了王上营帐,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的跑在前面,郑曛就像拍打着翅膀,急着离巢的雏鸟,头也不回的……跑了! 郑颢那个心痛啊…… 他们是骑马进山,郑曛坐在杨怀信的前面,还不忘转头跟坐在介巴前面的艾那说: “要是我们腿长一点就好了,我们就可以自己骑马。” 艾那笑道:“回到部落我们就可以骑马了,我有小马驹!” “真的吗?那我可不可以骑你的马?”郑曛激动的问。 艾那大声的说:“当然可以!” 两个小热扎嘻嘻哈哈的进了山。 介巴他们的营地看似在山上,上去之后才知道,这里是很宽阔平坦的一个草甸,在草甸与山林的边缘,建了不少两层的竹楼。 难怪他让杨怀信不用带帐篷,他们已经为郑曛准备了竹楼。 小郑曛看到一切都是新鲜的,但他也不忘像父王那样,接受介巴族人的行礼。终于,大家都散了,郑曛朝介巴身后的艾那招招手: “艾那,快带我去看你的小马驹吧?” 杨怀信拦住了他:“旁边就是山林,跑出个什么野兽都有可能,你在竹楼里等我出去安排好哨位” “不是有朴子蛮的族人吗?我不怕!” 郑曛刚要跑,被杨怀信提溜着领子拽住了,这小子跟他阿娘一样,机灵得很,天不怕地不怕。他只好让步道: “那你先跟着我,我们在附近转一圈,熟悉一下地形,你再去看马。” 介巴也笑道:“是啊,小嗣子,让艾那给您带路,您还要在这里住很久,还怕没有机会骑马吗?” 他们这两栋竹楼在楼群的中间,应该是介巴家让出来的房子,要走出去,左右都要经过族人的竹楼。 郑曛好奇的打量着,或坐或站在竹楼边的朴子蛮人。 “阿父,你看!那是什么?” 番外3 似曾相识 杨怀信顺着郑曛的手指看去,只见树影中一双眼睛闪过,很快就像微风拂过树梢,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头问介巴:“这山里有什么野兽吗?” “野兽多了去,要不王上怎会年年带人来打猎?野猪、野牛、岩羊、野驴、鹿、麂,这些都很常见。凶猛些的,以前有过虎,不过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再就是狐、狼和云豹。” 听了介巴的介绍,杨怀信心中一动:那双眼睛似曾相识,难不成会是云豹? 见郑颢眼睛瞪得大大的,介巴安慰他们道: “小嗣子、杨总管你们放心,我们人类聚居的地方,野兽避犹不及,不会主动靠近我们的。倒是春夏蛇多,小心脚下。” “蛇倒不怕,我们带了避蛇虫的药,一般毒蛇也不敢轻易靠近。”杨怀信说是这么说,他打了个手势,让后面的两名护卫走到郑颢和艾那的两侧。 两个小家伙接着刚才说的“蛇”,热烈的讨论起来。 杨怀信的心思还在刚才那双眼睛上,狐狸不会在树上,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云豹。 以前那只十五,不知在南五台山过得怎么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大概早就把小时候,在长安城闯祸的事给忘了吧? 想到那时候的公主,杨怀信不禁脸上浮现起隐隐笑意。 “马!是小马驹!” 郑曛眼尖,远远就看见围场中间几匹撒欢的小马驹,他和艾那欢笑着,牵手跑了过去。 草甸中间的围场里有几十匹马,那几匹小马驹都是今年春天才出生的,看见有人过来,也不是很在意,依旧在母马周围撒欢。 郑曛见过小马,却没见过这么小的,把他开心坏了,张开双臂就冲了上去。 杨怀信冲上前,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提溜回来:“小嗣子,马是很敏感的动物,一旦受到惊吓,很难受控制,它们第一次见到你,别靠太近。” “那我跟它们打个招呼。”郑曛飞快得从领子里掏出一个坠子,那是云豹长齿做的牙哨: “阿娘说,吹这个牙哨,马在很远就能听到。”郑曛把牙哨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马儿的听觉很好,牙哨声音响起,它们的耳朵不停转动着,一起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它们看我了!” 郑曛高兴的跳起来,跟在介巴的后面,慢慢向马群靠近。两个小伙伴终于能够抚摸着马驹,“咯咯”的笑起来。 他们不知道,刚才的牙哨声,也吸引了听力比马儿更好的动物,它趴在树枝上,透过枝叶的缝隙,好奇的看着草甸上的马群和人。 回竹楼的路上,那些坐在路边的朴子蛮人正在议论着什么: “若是狼,咬死的就是小羊了,我觉得应该是狐。” “也可能是大猫,昨晚我就看到个影子一晃而过,有这么……这么大!”那人用手比划这长度,这个大小,比十五的身体要短一些。 杨怀信停下来问:“是有野兽袭击寨子吗?” “是,有野兽跑进来咬死了两只鸡。不过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今晚它再敢来,一定能够射死它。” 这些朴子蛮人不但擅长养马,个个都是好猎手,这样看,那只偷了鸡的野兽,定然凶多吉少。 郑曛听说晚上要打野兽,他也很兴奋: “阿父,你说会是什么?如果是狼群那就太棒了!晚上我们也会参加的对不对?” . 番外4 没有围猎资格 是夜,扑子蛮人果真安排了诱捕偷鸡贼。 他们的方法很简单,等到傍晚鸡都回了鸡舍,在鸡舍外面留了几只母鸡。族人便拿着弓箭、长矛,埋伏在鸡舍周围。 夜晚山林,凉风阵阵,杨怀信带着郑曛、艾那趴在一个靠后的位置,小伙子们只需要观摩,他们的小弓小箭,面对狼群估计也没多大用。 “阿父,狼来了吗?” 山风里有股奇怪的味道,这让郑曛稍稍有些不安。 杨怀信从小长在宫中,圣上和皇子们的狩猎,多是在有人管理的山林,狩猎的时候,若是猎物不够多,还会专门放些豢养的动物给他们打。 他也是跟着公主到南诏这几年,才见识了南诏各种野兽,其中就遇见过一次云豹。 忽然,有人朝篱笆里趴窝睡觉的鸡扔了块石子,那鸡“咯咯”的叫唤起来,小声不大,却打破了夜的宁静。 他们布的包围圈,只留下朝着山林的一面,此时山坡上似乎有了动静。 一个族人悄悄过来对艾那说了两句,艾那和他争了两句,那族人又说了一句,他顿时灰头土脸,只好对杨怀信说: “我阿达说这个狼群数量不少,正是我们搜寻了很久的断尾家族。它们曾经咬死了我们的马驹,现在又出现在草甸偷袭营地的鸡,我们绝不会放过它们。只是......我阿达说,担心嗣子的安全,让我带你们回帐篷......” 郑曛当然不愿意,他看着一脸失望的艾那问:“你想回去吗?你就不想打狼?” “我......我还没有得到勇士金翎,不是勇士,是没有资格参加狩猎的......” 郑曛想想,自己也没有那个什么金翎,应该也是没资格,他转头问杨怀信: “阿父,你武功那么厉害,一定有勇士金翎,先借给我们用用。” 杨怀信哭笑不得:“勇士金翎不是南诏国王授与的,朴子蛮首领也没给我发啊。走吧,王后是怎么交代你的?不能坏了别人的规矩。” 眼看好戏就要开演了,他们却被赶回帐篷......两个小伙子耷拉着脑袋,像是被押解的犯人。走了几十步,鸡舍就看不见了,郑曛突然指着山坡道: “阿父,我们去山坡上看!” “对啊对啊!这里是包围圈之外,我们就看看,又不是参加战斗。” 艾那说着,将他手里的小弓箭扔在地上,表示不是去打狼,小郑曛见状,也把自己的小弓箭扔在地上。 “这上面黑黢黢的,太危险了,没有野兽,也会有捕兽夹。”杨怀信看了看静静的山林,不想冒这个险。艾那笑道: “我知道捕兽夹在哪里,今天傍晚卜库大叔才刚寻了一边,什么野兽也没夹到。” “阿父,我们去吧!错过了这次,我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到打狼了。”郑曛仰着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杨怀信,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极了他娘亲。 杨怀信心中叹了口气,回头对身后的护卫说: “四前四后,保护嗣子。” “太好了!” 郑曛高兴的抬腿就要往山坡上冲,又被杨怀信提溜回来: “跟着我,不能离开半步!” 凤啼长安 番外5 陷阱中的云豹 朴子蛮族崇尚勇士,哪怕是像艾那这样的五岁男子汉,也毫不畏惧黑暗。 他兴致勃勃的带着杨怀信、郑曛,和几个侍卫往上林里走,郑曛虽然很紧张,可他也不愿意让阿父牵着他的手。 “杨总管,陷阱就在前面,我来过很多次,有一次还” 杨怀信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嘘!有野兽!” 郑曛更紧张了,他向杨怀信的身边靠过去,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亮闪闪的萤火虫,不,那不是萤火虫,它们位置固定不会飞,那是野兽的眼镜。 “阿父!” 他不由自主的拽住了杨怀信的裤子,跟着他蹲了下来。前后举着火把的侍卫都抽出佩刀,向他们靠拢。 艾那安慰他道:“我们有火把,狼不会轻易攻击我们。” 很快,他们发现,有两只狼开始移动,不过,并不是朝着他们的方向。 杨怀信正要看它们是不是开始布阵要包围他们,就听到几声奇怪的叫声: “啊啊啊哎!啊啊啊哎!” “有猫?” 郑曛在王宫里养过猫,不过那只小公猫一岁以后,就离开王宫没再回来,郑曛经常心心念念想起它。 杨怀信现在已经十分肯定,今天在营地附近看到的就是云豹。这分明是云豹的叫声。 听到叫声,只见第三只狼跟了过去。 原来,那两只狼发现了藏在草丛里的云豹,就在朴子蛮人的陷阱里。 “快,趁着它们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慢慢往后撤。”杨怀信一挥手,大家慢慢退到一块山石后面。 那只陷阱里的云豹还在“啊啊”的叫着,狼离那里越来越近。忽然,郑曛将手从杨怀信的手里抽出来,小声说到: “阿父,你听,有小猫。” 不错,在离陷阱不远的草丛里,传来几声尖锐的“叽叽”声,听上去很像鸟叫,不过养过小奶猫的郑曛知道,那是小猫呼唤阿娘的声音。 “阿父,一定是它们的阿娘在陷阱里,我们要是不救它,小猫一定也活不成了。” 郑曛可怜巴巴的仰脸看着杨怀信。 “那不是猫,是云豹,比猫大一些。可现在旁边还有狼,我们不能冒险去救它。”杨怀信摇摇头说。 他们躲在山石后面往陷阱方向看,只见狼已经到了陷阱旁边,认真观察着陷阱里的情况,那根箭一般扎进云豹大腿的铁签,让它们不敢轻易行动。 云豹“啊啊”叫着,并没有起到震慑狼的作用,它只是在提醒它的孩子快跑,藏到狼看不见的地方。 郑曛从小就听阿娘讲,爹娘在天朝收养云豹十五的故事,现在听说那个叫声像猫叫一样的小动物就是云豹,他小小的心里一阵激动,拉着杨怀信说: “我阿爹说过,天朝和南诏像是父子,天朝的云豹,和南诏的云豹一定也是这样。阿父,你救救它们吧,不能让云豹母子被狼吃了。” 杨怀信想想,果断道: “阿木、阿措,你们护着艾那去找族长,告诉他们狼群在这边,大概有十来只。你们几个做掩护,提防狼群冲过来,我来吸引它们的注意。” 说着,他用缠着油布的箭,在火把上点着,拉开弓,一支火箭向着陷阱旁打转的狼飞过去。 “嗷!” 一只狼应声倒地,火烧在它的皮毛上,它的垂死挣扎,吓得另两只狼夹着尾巴退回到灌木中。 番外6 小勇士 实际上,杨怀信的火箭一射出去,那边的下套的朴子蛮族人就已经发现了,介巴他们判断是在陷阱附近,他立刻带着几个人往这边赶来。 狼王一直在灌木丛中,观察着拿火把的这几个两腿兽,一只带火的箭射死的一头母狼,让它心里既恐惧又仇恨。 郑曛激动得大气都不敢喘,倒在陷阱旁的那只狼很快烧出了的焦糊味,火光让他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一只云豹掉到陷阱里,后腿插着一支倒插在陷阱里的箭上。两只小云豹被火光惊吓到,它们也看到了自己的阿娘。 小云豹似乎知道母亲生死攸关,非但没有逃走,反而从草丛里钻出来,站在陷阱边,尝试着靠近母豹。 “阿父!我看到小云豹了!” 当然,小云豹这动静也没逃过狼的眼睛。刚才还在后退的狼停下了脚步,小跑着向小云豹冲过来: 再小也是肉,送到嘴边不能不要。 “阿父,狼!快射狼!” 杨怀信当然也看见了狼,不过他看到的是带着狼群走出灌木丛的狼群。 “等它们走近再同时射!”他对几个侍卫下令道。 这时当然也不能射离他们很近的这只狼,狼比他们人多,提前射出的箭,很可能激起狼群的斗志。 可郑曛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那只跑回头的狼,已经离小云豹很接近了,阿父怎么还不放箭? 抬头一看,阿父他们的箭,对准的都是正面的狼群,没人注意陷阱边的这只狼。 杨怀信不是没看到这边的狼,只不过一箭射死头狼更重要。 小郑曛盯着那只咧着嘴跑过来的狼,又看看陷阱边那两只朝着母豹尖声叫唤的小豹。 突然,一只小豹滑了下去,从铁签的缝隙中钻到母豹身边,剩下一只小豹也像模仿它下去,就是没找到下去的方法,急得直叫。 小郑曛保护小云豹的心膨胀起来,他拔出腰上挂着的一尺来长的小剑,向着小云豹冲去。 他这边一动,头狼也发起了进攻: 嗷!嗷! 杨怀信眼睛手快,一支火箭呼啸而去,冲在前面的高大头狼应声倒地。他转身搭箭寻找陷阱边的狼,吓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五岁的郑曛一手将小云豹夹在手臂下,一手用他的小剑对准了那只小母狼。 那狼看是个小人,并没有后退,对他手里的家伙也半信半疑,杨怀信没给它思考的机会,一箭过去,断了它的念想,随后便快步朝郑曛跑去。 介巴带着人半路上遇见了艾那,他们迅速上了山林,正好遇到狼王带着狼群扑过来,顿时挥刀加入了战斗。 杨怀信小心的跳到陷阱里,云豹要护着挤在自己身边的小豹,对着杨怀信直呲牙。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轻声说着,掌心朝上摊开给它看: “你看,我手上什么也没有。” 以前他们也是用这样的办法,接近暴躁的十五。他的手慢慢靠近它,终于,在它耳朵边挠了挠。 云豹没有再抗拒他碰到自己的伤腿,杨怀信将它的腿,从铁签上取了下来,捧着它放到了陷阱边上。 它一边舔着自己的伤口,一边盯着杨怀信将小云豹也拿上来,放在自己身边。 郑曛恋恋不舍的将小云豹放在地上,对面的母豹看了它一眼,叼起身边的小豹,头也不回的走了。 剩下的这只小豹子,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朝着母豹远去的方向“叽叽”叫着。 直到狼群被收拾干净,介巴带着艾那走过来,母豹也没有再回来带走这只小云豹。 “阿父,我们可以把它带回去吗?” “当然可以,云豹娘受伤了,带着两只小豹会不方便,它是相信你,才把自己的孩子留给你。” “真的吗?”小郑曛欣喜若狂。 “小嗣子不惧怕恶狼,敢于冲上前保护弱小,您已经配得上我们朴子蛮的勇士称号。” 郑曛抱起地上的那只像猫一样大的小云豹,转过身来,才发现介巴带着族人站了一片。 介巴走上前,他的手上多了一根巴掌长的金色羽毛: “这是苍山上飞得最高的棕尾鵟,尾翼上的金翎,只有朴子蛮的勇士才配戴上它。” 他郑重其事的将这支羽毛插在郑曛的包头上,后面的族人齐声欢呼起来: “勇士!勇士!勇士!” 声音惊吓到郑曛怀里的那只小云豹,它慌不择路将毛绒绒的小脑袋钻到郑曛臂弯里。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番外6 南诏余晖 南诏王小嗣子郑曛,在苍山上的幸福生活很快过去。 介巴带着族人,将他送到苍山脚下的南诏王军营里。 郑颢看着包头上插着一根金翎的儿子,意气风发的向自己走来,吃了一惊。再看到介巴和族人郑重的向他儿子行礼,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儿子才五岁啊,自己五岁的时候,刚从荥阳去长安投奔为相的祖君,第二年,他便遇上了改变他一生的张议潮...... 听杨怀信说了这一个月来,郑曛在朴子蛮部族里的经历,郑颢哈哈大笑: “真是虎父无犬子!” 阿哲:夸儿子还要带上自己,王上越活越回去了。 这次苍山练兵,王上选出了一批底子不错的罗苴子,本就很高兴,唯一担心的就是山里的长子。 现在儿子回来了,他便迫不及待的宣布班师回朝。 王宫里早就得到王上和小嗣子拔营出发的消息,王后倒是什么也不用操心,她唯一操心的就是,肚子里这呼之欲出的一定要是个女儿才好。 李萱儿靠在躺椅上,抱着一盘今年的新鲜樱桃在吃。二郎郑烨在殿中跑来跑去,两岁多的他已经跑得很稳了,两条小短腿就没停下来过。 国师的儿子崔昶和他一起,笑咯咯的你追我赶。 “王后,生冷的果子您少吃点,十月怀胎这已经到了最后时刻,随时都有可能会生产......” 郑颢让人在宫里给国师专门准备了法堂,眷属也能一起住在国师的院子里。 他的长女嫣儿快五岁了,崔大郎也已经三岁,崔瑾昀便不愿意让雪晴在受苦,儿女双全他已经很满足。 “我在南诏已经少了很多美食,这还不能随心所欲,我看还是回天朝算了。”李萱儿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郑颢的声音: “你是南诏王后,哪有为了两口吃的,整天说要回天朝的?难道我南诏还喂不饱你?” “阿爹!” “王上伯伯!” 两个小豆丁朝郑颢扑去,郑颢脸上绷不住了,蹲下来把两人一手一个抱起来。 萱儿“噗呲”笑了: “恁小气的人,刚说一句,就被你听见了。又不是我想吃,是我肚子里的女儿想吃。” “你感觉是女儿?”郑颢两眼放光,把二郎和崔昶放在地上,快步向萱儿走过来,笑道: “我不在宫里,你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 张绾绾和李雪晴给郑颢见了礼,张绾绾笑道:“王后一见了王上就要撒娇,咱们还是退下吧,别碍了他们的眼。” 郑颢拉着萱儿的手,上下打量了两遍,才转头对张绾绾道:“你确实应该早点回大军将府,长风替南诏打下了婆罗门,班师回朝,军队已经进了羊苴咩,转眼就能进城了。” “真的吗?多谢王上!那我先告退了。” 张绾绾声音还在殿中,人影已经跑到殿外去了。 “嗯?我大郎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进来?” 李萱儿这才想起,郑颢已经进来半天了,她还没看见郑曛的影子。 “阿娘!阿娘快来看!” 郑曛的声音在殿外响起,萱儿捧着肚子快步往门外走,郑颢赶紧扶着她。 只见金色的落日余晖中,逆光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包头上插着的那根金翎格外耀眼,怀里还抱着一个...... “儿子,你抱着的是......十五?” 李萱儿心潮澎湃,那年她和郑颢摔下山崖,捡到的小云豹就是那么点大。 “阿娘,我给它起名叫初一。阿爹说,它是野兽,不能带进您殿中,您就远远的看看吧。” “胡说!我儿子的宝贝,怎么就不能带进殿中?想当年阿娘还是公主,住在大明宫承欢殿的时候,我的十五不是住在我殿中?来,给阿娘摸摸。” 萱儿一抬脚,刚跨出一条腿,突然定住了。 “怎么了?” 郑颢不解。 “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郑颢有点慌,后面的李雪晴忙把孩子递到宫女手中,上前问到: “王后是不是要生了?” 萱儿缓缓点头。 “王后要生了!快!快叫巫婆、巫医!” 殿里殿外一片忙乱,只剩下王上抱着二郎傻笑: “二郎,你就要有妹妹了。” 二郎似懂非懂,奶声奶气说:“不要妹妹,要生初一。” “阿娘只能生弟弟或是妹妹,生不了初一。”郑颢耐心开导他。 “阿爹,那你帮二郎生初一。” 郑颢把二郎往阿哲手里一塞:“带他去跟初一玩,我去看看王后。” “急什么,哪有这么快的?”崔瑾昀得了消息,和巫医一起赶过来了。 “生老二就已经比老大快了,现在产期提前那么多,我这女儿怕是个急性子。”郑颢美滋滋的说。 羡慕崔瑾昀、李长风有女儿很多年了,眼看今天就要扬眉吐气、美梦成真,他忍不住要仰天长笑。 崔瑾昀嗤之以鼻道: “你没听过,跑得快的是儿子,跑得慢的才是女儿?” “谁这么没学识,说出这种丧尽天良的话?”郑颢不屑一顾,想想又道: “长风今晚定会进城,我们三个好久没能坐在一起好好喝两杯了。你叫人在你院子里准备准备,正好祝我喜添......” 郑颢话没说完,只听偏殿里传来报喜的声音: “恭喜王上,喜添王子!” 崔瑾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酒还要不要喝?” “喝!生儿子有什么丢脸的?大不了下次再生。” 郑颢丢下一句话跑了。隐约听到他在问巫婆: “怎么这样快?王后他怎样了?” 最后一抹余晖照在他挺拔的背影上,崔瑾昀仿佛又看见了长安城里,那个意气风发、暗中关注着万寿公主的青葱少年。 (完) .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