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狐朋仙友》 缘起 静室。 一盏油灯灯火如豆。 除了一盏灯火微微的油灯和摆在油灯之后的橙色旧蒲团之外,这间静悄悄的房间里再无其他陈设。 如此空荡荡的房间不免显得有些空落,令人不自觉就把目光投向那个正在蒲团上打坐,瞧身形约莫有一尺来高的主人身上。 只见一只背部四肢与头顶毛色皆赤红,唯独肚腹之处露出一片白毛的红毛狐狸正盘腿倨坐,一双肉呼呼,形状宛如五瓣梅花般脚掌一左一右地抵在大腿内侧。 此刻这只狐狸背挺肩抬双目微阖,那口鼻间还欷欷歔歔得发出一阵阵悠长的呼吸声,似乎是在通过这种有如人类一般盘腿打坐的方式来修习某种颇有来头的静功。 就在这时,一滴晶晶亮亮的液体从这只狐狸脸上那张微微张开的宽嘴巴一侧缓缓得流了下来。 原来竟是一滴口水? 只见这滴口水随着那只火红狐狸的呼吸,在嘴角边滑滑停停,终于艰难得翻越过下巴的边缘,拖出一道长长的细线,“嘀嗒”一声,落在用红色方砖铺成的地面上。 突然,静室的另一端传来“吱呀”一声,紧接着一阵突兀的劲风“嗖”得一下刮进了这间原本密不透风的静室之中,使得那盏油灯上的灯火立即“剥剥啄啄”地跳动了起来。 等到灯火再度恢复平静,就见一只毛色与先前那只狐狸一般火红,只是身形略微高出前者几寸的红毛狐狸正依靠两条后腿像人一般立起来,抿着嘴唇,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打量着面前那只正在打坐的狐狸。 约莫又等了十来个呼吸的功夫,那个后进来的狐狸终于失去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伸出左前腿,在身前狐狸的头顶囟门之处轻轻一按。 “胡(狐)三,胡三?……醒醒!” “啊……哈欠!是谁啊?没来由得扰人清梦……爹?怎么是你?哎呦!” 随着那一声“爹”字脱口,那个站立着的狐狸顿时就在自己向前递出的前爪上加了几分力道,立时按得对面的小狐狸“哎呦哎呦”得叫起痛来。 “胡三!为父且问汝,我云来峰赤烟洞的静修室可是让人呼呼大睡的所在么?汝为何在此躲懒!” 耳听父亲那几句愠怒之气十足的叱喝,小狐狸顿时咕噔一下往喉咙里咽了一口冷涎,硬撑着开口分辩。 “孩儿,孩儿并不曾躲懒,方才,方才孩儿正在潜心静听周公讲《易》!” 眼见小狐狸被自己抓到偷懒睡觉,仍在目光闪烁得强项狡辩,老狐狸怒极反笑。 “竟是在听周公讲《易》?那好,为父且考考汝,这《离卦二阴》一象中,‘黄离,元吉’句做何解?” “这个……” “那‘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有大耄之嗟’呢?” “那个……哎呦!” “什么‘这个那个’!汝分明是在躲懒偷睡,真当吾不知吗?” 那老狐狸是越说越气,说着说着就在前爪之上猛一加力,顿时按得小狐狸双手抱头,大声哭嚎起来。 看见儿子抱着头顶缩在一边大声呼痛,老狐狸似是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出手太重,连忙将一直按在儿子囟门处的脚掌缩回。 看着儿子眼角垂泪的样子,老狐狸抿着嘴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长叹一声,换上一副温情许多的口气,苦口婆心得开口解劝。 “胡三,汝莫要怪为父心狠。须知我胡家素来以武立家,凡事只论本领,不看出身亲疏。 这后人如想在人前出人头地,少了出马降妖的本事是决计不成的。” 看见儿子面容沉肃得连连点头,老狐狸心情稍缓,先是赞许得将头一点,便继续开口。 “汝虽在这次五仙大比上摘取探花之位,终是未能占得鳌头。 如想以这个成绩继任为父赤烟洞族长之位总是有些牵强,届时少不得有人来为父处进言,让为父另立贤才。” 闻听父亲提起继承族长之位一事,小狐狸顿时将头压得更低,显露出颈后那一丛红嘟嘟软蓬蓬的裘毛。 “孩儿不肖,此番在五仙大比之上未能拔得头筹,真是愧对爹爹您多年来的教导与信任,孩儿……” 那小狐狸正如顽童背书似得说到一半,老狐狸就苦笑着一抬前爪,拦住了小狐狸的话头。 “行了,莫要在为父面前背书了。汝从小至今,这套说词在为父面前,背了没有千次也有百回。” 说到这里,老狐狸又狠狠瞪了正捂嘴窃笑的小狐狸一眼。 “就算未能拔得头筹,那又如何?常言道‘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 为父当年也未曾在五仙大比上夺得魁首,等去人世间一番历练之后,回来不是照样从汝祖手中接过这族长之位?” “咦,听爹爹您的意思,莫不是孩儿也可以像爹爹您当年那样出门行走历练一番?” “却不是怎地?按照咱们五仙家的规矩,但凡后人能够通过自家长辈的考验,进而在五仙大比上博取一个名次,这人既有机会独自前往人世间见识历练一番,这也是三儿你应得的奖励。” “好耶!” 见到对面小狐狸在听到自己可以独自前往人世的消息后乐得一蹦三尺高,老狐狸先是‘嘿嘿’一声冷笑,接着就给小狐狸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汝先莫要心喜,为父既然点头答应放三儿你出门历练,就绝不会食言。 不过为父也把丑话说在头里,眼下咱家吃穿用度可是有些紧张,就连那些外出走马吃供的出马仙身上也压着担子,所以……” 只见老狐仙不怀好意得冲着小狐狸咧嘴一笑。 “汝这趟出门历练切不可空手而回,必须带点珍奇之物回来交差,不然将来为父在族中老少面前就无法交代,这点汝可记下了?” 一听父亲说自己这趟外出历练居然还有背上搜寻宝物回家的差事,小狐狸顿时将嘴一撇,脖一梗,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只字片语。 末了小狐狸只在鼻中恨恨得哼了一声,算是捏着鼻子接下了这个差事。 见到小狐狸那副气哼哼的样子,老狐狸先是板着脸一抬前爪,朝儿子胸前丢过一件鸡蛋大小,红彤彤圆溜溜的物事,接着就像恶作剧得逞般嘿嘿奸笑了起来。 “汝也莫要继续在那边乔甚模样了,这件下品火灵石还是为父当初外出历练时所得。 当年为父外出之时颇有所获,在应付完家中的派差后居然还有富余,于是就将这块灵石一直藏在手中了。” 见儿子一脸惊喜得查看把玩手中的灵石,老狐狸脸上志得之色更甚。 “汝此次外出历练,切记要将这块灵石时刻带在身边,一来可以应急防身,二来也能帮汝顶个万一。 免得汝异日空手而归时,为父这面上须不好看。” 老狐狸自顾自的得意了半晌,猛然间抬爪一拍脑门。 “险些忘了,汝此去切记要多在人世间行走历练,尤其记得与那些懂得《周易》之术的人类交往接近。 如能从中获取《易》缘,对汝日后修行之路大有裨益,汝可记得了?” “谢谢爹爹提点,孩儿理会的。” 待俯身作揖恭敬得送走了老狐之后,那个被唤作胡三的年轻狐仙顿时就恢复之前那副惫懒模样,转身四仰八叉得躺倒在蒲团之上。 “在眼角抹姜末装泪这招真是好用,居然连爹爹也都瞒过了……一个族长位子,哪个稀罕? 谁人愿要这劳什子,自家将去便是。” 只见胡三他一双黑溜溜的眼珠骨碌碌一转。 “眼下倒是该好好想想,三爷我这趟该去哪里游玩呢?《易》缘,《易》缘,这究竟是个什么东东?” 小狐狸抓耳挠腮得想了半天,突然用左爪一拍自己的脑瓜。 “对了,既然是出门找懂《易》的人,那就先去易州左近转转呗?” 终于找到应对之法的小狐狸顿时乐得在蒲团之上打起了滚,末了还贼兮兮得用右爪拍了左爪一下。 “爹爹打头也就算了,怎么你动不动也打我头呢? 再在这样打下去,胡三我会变傻的!” (注,易州,古县名,隋开皇元年始置,治所在今河北易县) 第一章 古庙逢僵(1) “大嫂,大嫂?还请大嫂醒来,小生我有事相烦。” 随着一声慵懒的“嗳呀”,只因许久未有客人上门,此刻正斜倚着身侧酒缸打盹的齐家二媳妇闻听有人声唤,连忙用右手使劲揉了揉惺忪睡眼,抬头向声响处望去。 只见一位相貌约二十许,头戴黑麻攒片青海石顶瓜皮帽,身穿藏青色右开襟系排扣长衫,身背轻木挑篷书箱,一身文生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此时正一边彬彬有礼得冲自己双手打拱,一边还用露出六颗白牙的和蔼笑容得冲自己展颜一笑。 “此番打搅大嫂安睡,小生确是有事相烦大嫂。” 见是秀才登门,齐二家的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双手相扣在身侧叠手答礼。 “相公万福,民妇全家都是靠这间酒肆养活,有客登门却未能起身笑脸相迎已是天大的过错,相公这又是说哪里话来?民妇斗胆动问相公一句,可是想吃小店之酒?” 年轻秀才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大嫂真是好见地,如今小生腹中这酒虫可是正闹得紧。” 说罢,秀才反手从身后书箱当中掏出一个用桐油浸熟,口上还塞着一卷纸草当塞子的猪脬:“劳动大嫂,四两烧酒。” 随着一阵格外悦耳的“叮当”声,齐二家的身前案板之上顿时多了十二枚方孔铜钱,其中一枚钱板落在酒案上时兀自滴溜溜得转个不停。 眼瞅着那文铜钱越转速度越慢,这正面上渐渐就显露出嘉庆通宝四个楷体凸刻。 是了,此时正是嘉庆四年。 年初仁宗皇帝刚刚诏赐权臣和珅下狱抄家,年中又行金匾立储之故事,新立了一位阿哥做太子。 为此仁宗皇帝还特地下诏大赦天下,此时中原各处正是一片河清海晏生民和乐之相。 话说这位前来沽酒的年轻秀才姓杨名聿,表字从循,数月前刚刚蒙县尊青眼而进学,一举得中三榜附生。 只因杨秀才生母早丧,前些年其父又托媒人保妁,得以迎娶邻县许大户之妹续弦。 那杨许氏过门未及一年,就怀胎有孕,待到十月分娩,更是为杨门再添一个男丁。 自此往后,未及五年光景,杨许氏前后三度临盆,为杨家新添得两男一女三位后人。 这原本是件好事,只是那杨许氏在数次生子添娇之后,渐渐便以已为杨家功臣之最,行事之时逐渐就以管家大妇自居。 原本管家的杨父中年添子,镇日正忙着含饴弄儿,暂时无心打理家中之事,于是就对杨许氏的僭越之行听之任之。 却说这杨许氏自从管家之后,一味任用私人,只顾积攒那妆匣中的体己,行事全无半点公允之处。 那杨从循此时年龄已长,兼又聘请先生至家开蒙授书,这日常穿衣食宿等诸般开支自是日增月涨。 而杨许氏对此自然是颇有微词,时常嫌弃杨从循他挤占了自家儿女的家产份子,人前人后说了杨从循不少闲话,这话里话外尽是些不阴不阳之辞。 书说简短,这些年杨从循他很是遭了后母几轮白眼,连带每月应份到手的月银也被后母掯吝扣减,一时间手中用度很是紧迫。 天幸杨从循他此番应试之时考中附生,待取得秀才告身之后,杨从循特地前去拜谒其父。 待请安问好之后,杨从循便向其父吐露心意,言称本地书院并无上佳塾师,继续在此攻读只怕耽误了自家的前程,因此特来禀明尊长,言称欲外出游学。 乍闻杨从循欲离家外出的杨许氏,一时都以为自己听邪了耳朵,待再三确认属实之后,一时间喜不自胜,心想自打杨从循外出之后,这后宅中更无半个碍眼之人。 然而那杨许氏此番却未能开心多久,原来前几日杨老爷在外经营的绸缎庄刚刚趸下不少丝绢缎匹,一时间资金周转不灵,眼下不大拿得出钱来。 那杨老爷一番思前想后,就来找杨许氏商量,看能不能先从后宅用度中给杨从循挪一笔盘缠出来。 那杨许氏本就是一文钱看得比天大之人,又兼这钱是要拿给杨从循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这叫杨许氏她如何心甘情愿的拿出钱来? 可杨许氏又不愿继续留杨从循在家中,一番冥思苦想之后,杨许氏计上心来,转身去杨老爷处,进谗言称杨从循年纪尚轻,又未曾娶得家室,此行倘若多给盘缠,则恐其流连烟花画舫之所,无心攻读经书。 此番不若薄薄得给杨从循二两川资,待其寻到合适书院,再托书院下人捎信回家索银即可。 那杨老爷虽觉得让儿子就带二两银子出门,实在忒也寒碜,奈何架不住杨许氏三番五次得劝说。 又兼杨老爷转念一想,心说这二两银子也行不多远,能就此令儿子离家近些也是好事,于是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然而杨老爷千算万算却漏算一着,即便外出游学,也需向塾师奉上束脩拜帖,方得入院。 这二两银子还要支付杨从循一路吃喝眠宿,实在操持不得这许多事。 后来多亏了一个杨家世仆对此看不过眼,特地从自家私蓄中挪了五两纹银相助少主人,杨从循他这才得以成行。 话说杨从循他此行本为外出散心,起初并无拟定的去处,只是昔日曾闻同窗言及这河北易县出得好墨,凡去京城应试之举子,往往绕道易县,淘几块易县产的墨棒回来馈赠亲友。 杨从循心想这盛产文房四宝之地定是文声显赫之处,自己不如就先去易县碰碰运气,就算寻不着可心的书院,能于路淘换几块墨棒带回家也是极好之事。 话说杨从循在离家之后,一路取道向北,在路上行了十四五日,这一日来到易州城下。 此时正是三伏天气,杨从循他又囊中羞涩,并不曾雇得车马,这一路行得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正在杨秀才口渴思水之时,一阵清风带着一股香醇的酒香飘过,登时就引得杨从循他寻味而至,走到了齐家酒肆的案前。 见客人果真前来沽酒,这齐二家的顿时就笑靥如花,连忙殷勤得接过杨从循手中的猪脬:“民妇这就前去斟酒,还请相公稍耐。” “如此则生受大嫂了。” (注:清中之际,铁壶锡杯铜器等物甚贵,寻常人家难以日常使用。故常用油煎熟的猪脬,也就是猪尿泡当成水壶,除了样子不甚讨喜外,也算轻便耐用。 此外,相公一词在当时专指秀才举人等有功名在身的文士,乃是恭维对方有宰相大才之意;等民国之后这相公才指夫君。) 第二章 古庙逢僵(2) 好个齐二家的,这手上提杓打酒涓滴不撒,嘴上更是舌灿莲花:“相公肯来光顾,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民妇这就斟来五两上好烧酒,权当酬功。” “哎呀,大嫂怎好如此?……也罢,此番真是生受大嫂了。” “相公真是客气,好了,酒斟得了,您拿好。” 待齐二家的合手递上猪脬后,登时又是笑意妍妍得开口道。 “非是民妇自己夸嘴,这齐家的秘制酱肉可是远近闻名,凡是吃过一口的,个个都挑指夸奖。相公此番有酒无肴岂不可惜,就在小店来上两斤酱肉可好?” “这个……” 一听齐二家的殷勤得向自己推销起酱肉,这杨从循一张白净的脸膛登时就涨的通红。 原因无他,杨从循此番乃是头回离家出门,并不知行路吃住耗费几何,这银两花用起来就未曾如何俭省。这一路走走停停,已经将手中那七两银子花得七七八八了。 那一日,杨从循在齐家酒肆前权衡再三,终究当不得后厨大锅中飘来的阵阵肉香:“大嫂所言极是,还请给小生包上一只酱鸡。” 说罢,杨从循就伸手在怀中仔细掏摸半晌,终于摸出一块一钱来重的碎银递给一旁满脸堆笑的齐二家的。 见杨秀才手中银钱有些偏少,齐二家的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犹豫,待思忖再三,才重重一点头道:“也罢,如今民妇家中只剩这只酱鸡,那便依相公的意思好了。” 在拱手告别齐二家的之后,手提酱鸡在易州街头闲逛的杨从循心中可着实犯开了难,心说自己头回出门不知珍惜钱财,方才又因贪口腹之欲,将最后一块碎银也花用了出去。 眼下这钱囊中已是清洁溜溜,如此怎能回得了家乡?再说这天色眼看就要擦黑,可自己已是身无分文,又怎生找得到客店投宿。 就在杨从循苦思犯愁之际,忽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梵唱木鱼之声。 杨从循抬眼一望,发现就在自己右前方半里来远的地方有一处两进大小占地半亩方圆的小庙。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座小庙的正殿后院落中,竟有一栋双层的阁楼。 杨从循见状顿时喜上眉梢,心想旁家或许不容我投靠借宿,这出家人必定心地慈悲,或许能容我在此借宿一宿。 待明日我自去易州县衙投帖,向县尊老爷陈情告帮,兴许就能凭这一纸秀才告身从县尊老爷那里借些银钱出来。只等日后返回家中,再恳请父亲托专人携厚礼前来拜谢县尊老爷的搭救之恩。 待主意打定,杨从循先是略微整肃一下衣冠,接着就抬腿上前,叩响了庙门上的门环。 却说杨从循抬手扣动门环,那房内之人听见门响,这梵唱木鱼之声顿时一停。 过不多时,左侧庙门微微一敞,一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的老和尚在一个约莫有十四五六的小和尚搀扶下走了出来,见是杨生叩门,连忙双手合十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不才,眼下正在敝寺主持打理,施主日暮到此,可是有事想寻老衲么?” 待杨从循细细禀告过一应原委,老和尚先是沉吟片刻,接着就点头延客。 “小庙虽甚狭窄,且喜除老衲师徒二人外并无更多僧众。眼下后院阁楼上还空着一件闲房,就请秀才自去安置。” 见方丈答应收留,杨从循自是喜不自胜,连忙拱手施礼。 “小生一时不察,以至于在路上用光了盘缠,使得自己困顿此处。天幸大师您开恩收留,小生此番总算是寻着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去处。” 却说那杨从循再与方丈一行别过之后,独自一人背着书箱,沿着后院阁楼中陈旧的木质扶梯,颤颤巍巍得爬上了二层的阁楼。 就在杨从循他推开阁楼小间上小门之时,一股潮湿闷热霉臭之气顿时就扑面而来。 原来这个位于二层阁楼之上的小隔间,起初只是寺内堆放杂物的所在,并未用于住人,因此隔间四壁并未开多余窗扇,只在屋后靠北那面墙上开了一扇两尺大小的小窗。 此刻这扇小窗正严丝合缝得闭着,难怪这间小屋里会如此闷热。 不过杨从循他眼下身无分文,有块可以歇脚的地方已是意外之喜,虽然这小间闷热难耐,杨从循却还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在杨从循搬进小庙的时候,老方丈曾反复告诫他。 “施主你一时行旅困顿,就是想在小庙再多住几日也是无妨。只是寒寺地处荒郊野外,庙里又只有我师徒二人,秀才你独自在阁楼上居住之时,切记不可开启那扇后窗,以免招来贼人的窥伺啊!” 那杨从循是穷秀才一个,自恃身边更无半点可供贼人惦记的财物,未及细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此时正是三伏天气,白天自是烈日炎炎,就连晚上也是热不可耐。 杨从循一上阁楼就觉得格外气闷,顿时就将老方丈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上前一把将阁楼后窗推开,顿时就觉有一股凉风扑面吹来,一时间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受用。 原来这阁楼后面是一片荒郊野地,不远处还有几个荒废已久,以至于坟头上都长满青草的老坟。 此外在荒坟靠近小庙这一侧还扔着三口没来得及下葬,暂时停厝在此的旧棺材。 这杨从循素来胆大,见此也不以为意,在小阁楼里略微收拾了一下,就打开书箱取出笔墨纸砚与书匣,放在小桌上读起书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杨从循读书读得有些累了,便起身踱步到窗边欣赏夜色散心。 此时半轮圆月斜挂当空,四下寂静,正是夜色初起之时。 那杨从循心想眼下夜色正好,再加上自己书箱之中尚有白酒酱鸡等物。何不就将酒菜取出,以此对月饮酒,好好得赏玩一番? 杨从循主意打定,就将小桌移到窗前,又从书箱中取出酒菜置于桌上 却说那杨从循将猪脬拔去塞子,先凑到嘴边喝上一口,接着捧就起酱鸡香香得啃上一嘴。 就这样,杨从循他不知不觉间,连喝了六七口酒下肚。 这时杨从循的酒意已起,咧嘴嘿嘿一笑,举起手中的猪脬,歪歪扭扭得走到窗边,斜倚着窗棂,冲着窗外的旧棺调侃。 “如此良辰美景,只有我一人在此独酌岂不无趣?现在秀才我这里有的是美酒佳肴,要是你们中间也有好这一口的,不妨就上来一起饮酒赏月如何?” 那杨从循一连招呼了几声,发现四下里依旧是一片寂静,顿时就哈哈一笑,撇嘴转身准备关窗睡觉了。 就在这时,杨从循突然听见一阵刺耳的‘喀拉喀拉’声,就好像有什么锐利的东西正在不停得刻划抓挠厚木板子。 那杨从循听见动静,不免心生疑惑,于是转过身,瞪起眼睛往窗外观瞧。 这时就听‘嘭’的一声,那几口还没来得及下葬的棺材中,靠近小庙后墙那一口旧棺的棺盖猛得向上一震,就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狠狠推了一把似的,从棺床上突然向一侧翻开,“哐当”一声掉向地上。 紧接着就从棺材里坐起一个浑身长满白毛,只露着一对赤红眼珠的怪物! 第三章 古庙逢僵(3) 却说那个浑身白毛的怪物从棺中折身坐起之后,先是自左而右,再由右向左,逐次摇晃起肩膀与头颅。 接着那白毛怪物猛然发出“嗷”的一声长啸,将身一曲,从棺材里一下跳了出来。 这时杨从循瞧见白毛怪物下半身上居然还挂着几缕破破烂烂的布条,这才省悟到这个遍体生有白毛的怪物,乃是一个偷偷潜藏在此,借棺材躲避日光修炼的尸妖! 这下杨从循是猛得吃了一惊,连带着身上的酒意也清醒了一半。 不过此人素来胆大,又觉得自己身在楼上,就算尸妖生变也奈何不得自己;于是用手掩住口鼻,蹑足潜身在小窗一侧,将头小心翼翼得探出来,向窗外仔细观瞧。 这时就见那具白毛僵尸手脚并用爬出棺材,一转身就跪在地上,对着自己那口棺材合十叩拜起来。 杨从循见状不免大为惊奇,心说杨某生长十六七岁,只听说过新人合卺时要行过拜堂之礼,却从未听说过僵尸会叩拜自己眠宿的棺材。 等那具白毛僵尸又拜了两拜,接着就长身立起,开始踏着满地清辉绕棺徐行。 眼瞅着那僵尸像个僵硬的木人一般举手抬足,仿佛正在月下踏歌起舞一般。 这时杨从循突然就醒悟过来:这僵尸先前哪里是在拜棺材,他分明是在叩拜夜空中悬着的那轮圆月! 想到这里,杨从循不免大为得意,心想自己虽说是吃那僵尸一吓,可也算是由此大开了一番眼界,待异日回乡之时,又有可以和人喝酒吹牛的本钱了。 然而这世事大多乐极生悲,那杨从循正在自鸣得意,忽然这鼻腔里就是一阵奇痒,忍不住‘啊湫’一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这声喷嚏打出,杨从循心中顿时大呼‘糟糕’,赶紧探头去看僵尸的动静,正巧这时那具白毛僵尸也因为听到人声而扭头往阁楼这边看来,两下目光正好相撞。 见有生人窥伺,那僵尸顿时就暴怒长啸,猛然从地下蹿起,几步就冲到阁楼之下,接着就将身一纵,张开锋利的手爪,往阁楼上的杨从循扑来。 好在阁楼这小窗开的位置挺高,僵尸这一跃并未能成功够到小窗,最后在距离窗口不到一尺的地方重重得跌了下去。 那僵尸在一扑不中之后,转身就往后蹿了一丈来远,接着噔噔几下助跑,再度凶悍无比的扑了过来。 这一回,白毛僵尸明显比上一次多跳了一尺来高,虽未能一下从小窗中跃入阁楼,却也成功伸手够到了窗棂。 白毛僵尸这一爪子下去,窗棂那里顿时木屑横飞,待到烟尘散去,就见实木的窗棂上留下四道半寸来深的爪沟! 眼看那个僵尸跌落后,再度往远处蹿去准备助跑,杨从循心说此时不搏更待何时?真要让这个白毛僵尸蹿进窗来,杨某我岂有命在? 于是杨从循伸手一下把小桌上的烛台拎了起来,一把撸下烛台上的蜡烛,接着将手里的烛台掉一个个儿,将插蜡烛的插尖明晃晃得举了起来。 等到僵尸第三回跳到窗边,杨从循用尽全身力气,倒转个儿抡起烛台,将手里的烛台尖对准僵尸的一只赤红眼珠重重得捅了下去。 只听‘叮’的一响,杨从循就感觉自己好像是捅到一层铁板,无论自己再如何使劲也不能让烛台尖前进分毫。 杨从循心下惶急,再度抡起手中的烛台冲着僵尸的脑门狠狠砸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杨从循就感觉自己像是重重砸到一尊石像,这手里的烛台‘咔嚓’一声就折成两半! 万幸的是杨从循这回虽是砸坏了烛台,可那跃起在半空中的僵尸也在杨从循这奋力一击下失去了着力之处,再度摔落在地。 待到僵尸第四度跃起,此时这杨从循手边已无可用之物御敌。 在仓惶间,杨从循顺手就抄起放在桌上的一匣书,照着僵尸脑袋全力砸了下去。 却不想那僵尸在跃起途中,被杨从循这一匣子书正好砸在额头,立时就翻身坠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杨从循他好容易死里逃生,见地上僵尸再无动静,起身就想顺着楼梯往前院跑。 谁知杨从循他才刚跑出两步,就咕噔一下倒在地上,原来是极度惊骇之下,这手脚都已经软了。 却说杨从循他趴在地上喘息片刻,这才惊魂初定,扶着墙壁站起身来,之后推门下楼一路狂奔至前院,拍着主持的房门大声呼救。 待主持开门后听说备细,也是大为惊恐:“起初老衲就担心施主在借宿时推开小窗肇祸,这才再三告诫说不要擅开小窗,可施主为何就是不肯听从呢? 眼下夜色正深,老衲也不敢夤夜出门,只好委屈施主与我等在此房间内暂避,待明日天亮以后再从长计议。” 等到第二天天亮,老方丈出门去附近村子里找来十数个村民。 大家胆战心惊得手持扁担锄头等武器去小庙后面的荒坟那里查看,果然看到一个白毛僵尸仰面倒在阁楼的窗户下面。 只见那僵尸全身都长着一寸多长,像钢针一般坚硬的白毛,脸上那张裂开的大嘴中牙齿乌黑发亮,十根手指的指甲个个都有两寸来长,还幽幽得闪着寒光。 见此,老方丈连忙口宣佛号:“阿弥陀佛,看来这便是昨夜为害的尸妖,天幸此怪被杨施主一击打倒。 若待此物修炼出气候,必然会危害一方人畜,眼下杨施主可算是为本地除了一大害。” 待向杨秀才道谢之后,众邻四下分散寻来一些枯柴,用扁担将白毛僵尸架到火堆里烧了。 在点火焚烧的时候,白毛僵尸的尸体在火堆中不断发出“兹兹”的怪响,散发出的臭气中人欲呕。 就在众人点火焚烧白僵的时候,老方丈正好看见一本杨从循昨夜用来打尸的书籍滚落在自己脚边。 待主持把书捡起来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一本《周易》,不由得以手持书,指着杨从循大笑道:“这秀才的兵器果然与众不同!” 然而杨从循昨夜刚吃僵尸一吓,在惊惶之下一夜都未曾睡着,此时早已神困体乏,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酸痛。 眼下好容易得见僵尸被众人以火化去,杨从循他再也无心应对主持的调侃,冲着在场众人略施几礼道谢之后,就告罪折返阁楼之上歇息。 就在杨从循睡得昏昏沉沉之时,他依稀觉得在额头正上方的房梁处,蹲着一个快二尺长浑身火红的影子。 这时杨从循突然觉得有一物从天而降,正砸在自己面门之上,待用手一摸,才发现那竟是一枚啃得溜光的鸡翅骨? 这时,杨从循听到梁上有人用一种怪里怪气的腔调开口相问。 “喂,那边的秀才,你昨夜当真施展得好手段,这一手《周易》克僵使得真是漂亮,亏得三爷起初还想出手从旁相助一二……兀那秀才,你可解得《易》么?” 第四章 古庙逢僵(4) 想那杨从循本是性子四海之人,平日里最好与人谈论些鬼狐妖怪之事,不然昨夜酒醉之后也干不出对棺邀饮这等荒唐事来。 虽然那梁上蹲坐的火红影子明显不是人类,但只要对方能口吐人言态度平和而不是扑上来张嘴就咬,那就可以试着先用言语交流一下,等事不济时再转身逃跑不迟。 于是杨从循他并未如何惊恐,只是哈哈一笑就翻身坐起,抬首问道:“好个毛团,既吃了杨某的酱鸡居然也不向主人道谢,难道如今的梁上君子皆是汝这等做派了吗?” 只听“嗖”的一声,那个火红色的影子一个筋斗从房梁上翻了下来。 见状,杨从循连忙揉眼定睛细看,发现那竟是一只遍体毛色火红,唯独肚腹处一片雪白的红毛狐狸! 这时就见那只狐狸居然像人一样,仅依靠两条后腿就站立起来,还抬起一只前腿指着杨从循。 “照理说胡三我不该不告而取,不过汝这做主人的气量也不怎地。秀才你昨夜亲口邀请我胡三上楼饮酒,这一日都还未过,做主人的便要矢口赖账不成?” 那杨从循闻言是抚掌大笑:“说起来,竟是杨某的不是了?杨某实不知此节,佳客休怪。好在此刻酒肴尚存,佳客如不嫌弃,那就入席陪杨某再饮几杯如何?” “如此最好,那胡三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一日,杨从循和小狐狸胡三在阁楼上放开怀抱,好一番‘推鸡换脬’。 经过一番交谈,杨从循这才得知,原来对面这个自称‘胡三爷’的红毛狐狸,竟也是个闻见肉香就走不动道的主儿。 昨日,在易州城内玩耍得饥肠辘辘的胡三也被齐家酒肆中飘出的酒肉香气给勾了过去。 可好巧不巧的是,齐家酒肆中剩下的最后一只酱鸡偏偏被杨从循抢先一步买了过去。 于是口中馋涎翻滚的胡三扭头又盯上了在街头因无钱发愁而漫无目的四处游逛的杨从循,寻思看能不能找个机会,从这个呆秀才手中搞点鸡肉来打牙祭。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得在街道上走走停停,就这样溜达到城郊小庙的门前。 刚走到庙门前,感觉敏锐的胡三就发觉这庙后的荒坟乱葬冈上堆叠的棺木中传来一股令其十分厌恶的阴邪之气。 自不必说,这是有修炼邪法的僵尸潜藏在此。 这胡三是云来峰赤烟洞洞主赤背狡狐的独苗爱子,也是家里数得着的好手,这手上功夫自是相当来得。 此刻胡三又有其父赠予火灵石傍身,再加上这个白昼潜藏棺中的僵尸明显畏惧天上日头,想来也十分怕火。 于是胸有成竹的胡三就没有跟随杨秀才进庙投宿,而是悄悄在附近寻了一处隐蔽之处藏了起来,只等夜色降临这尸妖出棺为祸之时,好从旁下手诛杀。 那胡三心下暗忖,若是自己今夜能救下秀才一命,他那只喷香扑鼻的酱鸡说不得就要全归三爷我了。 却不承想,那杨从循竟也是个耐不得腹中酒虫的老饕,竟然在佛门清净之地大模大样得喝酒吃肉。 这下可把阁楼下的胡三馋得涎水横流,心说秀才你可得嘴下留情,千万莫要把整只酱鸡都给吃完了,哪怕你能隔窗扔下些鸡骨残皮之类边角料与我胡三舔来解馋也好。 谁知杨从循他这人虽然好酒却格外量浅,这几口白汤下肚就酒意上头,接连以手拍打窗棂,呼人上楼与他共谋一醉。 这下可把胡三美得鼻涕冒泡,心说这杨秀才果然知书达理,真是个得情识趣之人;你且慢些吃,三爷我这就上楼。 就在这时,停厝在一旁的棺材中突然传出了指甲抓挠板子之声。 胡三他登时就大呼晦气,心说这白僵竟挑此时起身作妖,真是坏了三爷我的好事。 就在胡三他屏息做法,想一把狐火将起身作妖的白僵闷在棺材中烤排骨时,小狐狸突然眼珠骨碌一转,心想不如先借这只白僵吓那阁楼上的秀才一下,待其魂不附体之时,三爷我再从旁将白僵一举格杀。 到时,这秀才势必会对三爷我另眼相看,论不定就能多分他几口鸡肉解馋。 主意打定,胡三他一晃前爪,散去了手上蓄势待发的法术,继续不动声色得躲在一旁潜观。 谁知,这怪事年年有,今夜特别多。 胡三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怎么看都和仙法道术不沾边的杨从循,竟然在一来二去间,用一匣子薄薄的书本将暴起为恶的白僵打翻在地,令其再也不能动弹。 这下胡三他心下大奇,连忙悄悄溜到近前查看。一看之下,胡三惊奇得发现那倒地不起的白僵脸上赫然盖着一本《周易》! 这下胡三可高兴坏了,心说:“莫非此公就是爹爹口中那个与我胡三有莫大机缘的《易》缘人?此番切不可错过,却待明日寻那秀才当面问个明白。” 于是乎,小狐狸悄悄爬到阁楼房梁之上,向下面睡得昏昏沉沉的杨从循问出一句:“那秀才,你可解得《易》么?” 可就当胡三他在酒桌上再度问出这句话时,杨从循却颇为羞惭得挠了挠头皮:“有劳上仙动问,实不相瞒,杨某才疏学浅,这《周易》又为五经之最,学生……学生实在不曾通晓这《易》书之理!” “怎,怎会如此?杨秀才你莫要瞒我,你若是不通《周易》,却又为何将此书时刻带在身边?” “唉,上仙你有所不知。” 待听了杨从循一番解释,胡三他这才了解到,原来杨从循他这回所中的附生,实是秀才中最次一等! 原来,这县试第一名称案首,以下有若干名称‘廪生’。这案首与廪生俱有秀才功名,且由官府每月给一石仓米的养赡之资。 廪生之下,又有若干名称‘增生’。此等生员同样给秀才功名,却无仓米之养。 而‘增生’又下,曰‘附生’,此等生员虽亦给秀才功名,然手中这秀才告身却拿的不甚稳便。 倘若下回县试时,该生员仍在附生之列,主持县试的县令会收回已发出的秀才告身,同时革去这个秀才的功名以示惩戒! “杨某不才,此番只中得一个附生的功名。若是下次县试时仍不能跻身增廪,这功名就要为县尊大人革去了。 杨某此来,也是要寻一处上佳书院求学。故而随身带着一卷《周易》,也是打谱想藉此试一试书院塾师的学识。” 第五章 古庙逢僵(完) “听杨秀才你方才所言,这本《周易》居然是试人才学之用?却不知有何试验之法,秀才你能否详告?” “此事甚易,但不知大仙你可知这秀才进学之际必考之‘四书五经’否?” 所谓四书,即《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部,而五经者则有《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科。 这四书五经记叙的都是古圣先贤之言,向来为历朝应考文人必读之著,然而过去应文试的秀才举子却不用通晓全部‘四书五经’。 当然了,这四书是不能少的,全是必考科目没得商量;但五经之中,应试文生却可以挑选自己最为擅长拿手的那一科应试! 而五经之中,就属《周易》最是晦涩难懂,寻常人即便日夜诵读至倒背如流的境地,亦难夸口能通解《周易》。 古往今来善治《周易》者,无不是当世享誉的大儒! 不过这士人就算不通《周易》却也无妨,并不耽误将来应试做官,只要你在应考之时莫去选它便好。 正是为此,古往今来士人在科举应试时,往往选《诗》做答的多,敢选《易》应举的极少。 “在杨某想来,如果书院塾师通晓《周易》,必是腹内广有才华的大儒。杨某如能投入其门下攻读,多半就可在来年县试中保住这秀才的告身。 因此杨某在离家之时,特地去书肆中寻来一本《周易》带在身上,也好在异日登门求教时使用。” 听了杨从循的解释,胡三他眼珠骨碌碌一转,居然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 “秀才你这法子想得真是乖巧,胡三我怎么就一直都想不到呢?将来爹爹若是再以离卦相考,胡三我大可先以坎卦之辞相诘。 爹爹素来喜火厌水,势必难以回答,届时就不会再责怪我贪玩荒疏学业了,也就不会再来打我的头了,嘿嘿,妙极,妙极!” 小狐狸越想越是高兴,居然抱着自己的白肚皮,在地上嘻嘻哈哈得打起滚来,将一旁的杨从循看了个目瞪口呆。 又滚了两个来回,胡三他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杨从循面前一时乐极失态,赶忙一甩蓬松的大红尾巴从地上翻身爬了起来,同时又接连咳嗦两声作为掩饰。 “秀才你既然想到‘《周易》克师’这等妙招,却为何要在野寺迁延至今,不早早寻一家书院投帖候见呢?” 小狐狸这一席话问出,登时就让杨从循闹了一个大红脸。 “上仙您有所不知,这登门投帖时,须随身携带酬谢塾师的束脩。杨某……唉,不瞒上仙,眼下杨某已是身无分文,这束脩又从何谈起呢?” 小狐狸闻言点了点头:“原来是没有钱啦?唔,让我好好想想,自家上回看见银钱到底是在何处……有了! 敢问杨秀才,你们人类投帖拜师时,一般需要多少束脩?这书院塾师的胃口究竟如何?如有二十两雪花纹银够不够这束脩之资?” 听了胡三的发问,杨从循“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连忙冲小狐狸接连摆手道:“上仙此言差矣。这拜师时须送束脩,乃是孔圣人昔年钦定的礼数。 后人在拜师时援引此例,只为表达自己崇圣敬贤尊师重道的诚心。这束脩并不拘数目多寡,只是个敬师的名目罢了。依杨某浅见,能有个二三两银子就十分够了。” “原来只要二三两啊?那这事就简单了!秀才,你赶紧收拾清洗一下,然后背上书箱跟我走,咱们挣这个束脩去。” “不知上仙您要带杨某去何处?” “由此投官路南去五里,在大道旁有一个百十来户人家的村社唤作内王村。前日三爷我打那里路过时,正瞧见里正村老等人在官路旁大树上张贴悬赏捉妖的榜文。 当时三爷我觉得新鲜,就等众人走后凑上去瞧了几眼,要是三爷我没有眼花,这悬赏的花红就是二十两纹银。今日你我同去将这笔花红挣来,以此为束脩之资岂不美哉?” “去捉,捉妖?上仙!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咦,你这秀才当真迂腐可笑。如不能降伏那个在村社中作祟为祸的妖怪,村老他们如何肯心甘情愿地给出许下的花红?” 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杨从循他闻言踌躇片刻,终于狠心将脚一跺。 “也罢,也罢!谁叫杨某此刻已是身无分文呢?如不去挣这笔花红,这一日早晚两餐又该从何而出?难道要当街乞食不成?如此作践自己,又将那斯文面皮置于何地?” 说道这里,杨从循他又有些迟疑得看向小狐狸胡三:“只是不知大仙您可有降妖的把握?” 见杨从循意动,小狐狸胡三哈哈一笑,冲杨从循故作轻易得一摆前爪。 “区区一个缢鬼,三爷我还不放在眼里,如要降伏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秀才你休要再多言,快些随我去降妖。” 当听到小狐狸混不在意得信口说出缢鬼二字,杨从循他头上顿时就是汗出如浆:“大,大仙您恕罪,杨某,杨某此番是万万去不得了!” “却是作怪,秀才你且说,到底有甚去不得?” “大仙您有所不知,这吊,吊死鬼,它凶啊!” 世俗相传,这上吊自缢之人胸中皆有莫大怨气不得发泄,因此死后就不能去阴司勾到销名,须得害死一人替代自己受这胸中怨气不得发泄的苦处,方能顺利投胎,所以这自缢而死的缢鬼常常格外凶恶。 然而小狐狸胡三却对此类说法嗤之以鼻:“此论真是荒谬绝伦。秀才,我且问你,这上吊缢死之鬼固然满腹冤屈无处申诉,然那些在法场之上砍头斩首的罪囚难道就个个死的心安理得,胸中并无半点冤屈? 何以缢鬼凶恶而法场鬼不凶?每当法场秋决之时,围观行刑的闲汉有如过江之鲫,将刑场周遭围的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为观刑不惜攀树登房之人。秀才你且说,这其中可有半个害怕冤死鬼行凶的么?” 胡三这一番连珠炮似的发问顿时将杨从循问了个张口结舌半天则声不得。 末了,杨从循他重重一点头:“大仙您教训的是,先前都是杨某见得差了。学生这就随大仙您前去内王村降伏缢鬼,也好为民除害。” 第六章 烟锁缢灵(1) “这就对了嘛,要不是三爷我这一身狐臊气于人前实在遮掩不住,三爷我早就变幻成道士模样,自家去挣这二十两的悬赏花红…… 不提这个,待会儿秀才你只管在人前装出一副收妖高人模样如此表演一番,其余事情三爷我自会潜在暗处替你一一料理,这点可记得了?” “学生省得。等等,为何小生我闻不到大仙您身上这股狐……那个仙气?” “说来也巧,三爷我方才也暗自奇怪来着,难不成秀才你是个瞎鼻子?” “那为何学生我又能闻得到酒肉等物的香气?” “这个嘛,三爷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秀才你的确闻不见三爷我身上的狐臊气。要是秀才你也像其他人那样见到三爷我就捂鼻子,鬼才来搭理你呢。” “既如此,烦请大仙稍待,学生这就去打点行装。” “这就对了,秀才你手脚麻利些,眼下天色已不早,待会咱们还有不少路程要赶。” “学生理会得。” 那一日,杨从循他终于打定主意要和小狐狸胡三一同去内王村挣这笔降伏缢鬼的花红。 杨从循他本是一个穷儒,身旁并无多余行装需要打点,只需将笔墨纸砚并书匣猪脬等物妥善收纳在书箱中就算完事。之后杨从循他又从前院老主持处讨来些清水梳洗净面。 待一切都收拾停当,杨从循他千恩万谢得辞别老方丈,转身背上书箱,在寺外寻得早早在那里等候的胡三,二人转身奔官道投南而去。 于路行不多时,杨从循二人就已赶到内王村附近。话说这杨从循正当盛年目力甚好,隔着老远就看见官道旁一株双人合抱粗的大柳树离地五尺来高的地方新贴了一张两尺见方的榜文。 虽然从远处看不清榜文的具体内容,然这榜文末尾却清清楚楚得盖着老大一个四方的朱砂官印。 杨从循见状甚为欣喜,心道这胡三果然不曾欺我,眼下这内王村的里正乡老的确正在张榜悬红,此次只要能成功降伏缢鬼,自己接下来的盘缠可就算有着落了。 想到这里,杨从循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将榜文细细得读了,顿时就暗暗咋舌,心道原来这缢鬼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这内王村中有一户姓王的人家。这家祖上原也是村中一户中等人家,只是传到如今这代,这王家却出了一个败坏家声的不肖子弟。 话说那王铨正当盛年,却终日游手好闲,尤其喜欢和街坊四邻中的一些无德闲汉一起推牌九耍钱,不肯料理半点营生之事。 这日常一切开销都要靠妻子韩氏每日辛苦织布纺纱来支应。 那韩氏曾多次苦劝丈夫金盆洗手,也好找个正经营生糊口,只可惜此人已是鬼迷心窍,全然听不进半句良言,依旧每日外出耍钱,只苦得韩氏在家天天以泪洗面。 有一日王铨又和一帮无赖聚赌,可这天他的手气实在不佳,刚推了两把,就将身上的铜钱输了个干净。 常言道,赌场无父子,更何况这王铨身边尽是些在牌桌上认识的不贤之人。 那聚赌的庄家见王铨输得两手空空,身上已无半点油水可捞,于是便冲人一使眼色,登时就从旁边窜过几个闲汉,不由分说就将王铨一把推出门去。 那聚赌的庄家还隔着门板取笑王铨,声言随时欢迎他王大爷再来推牌九,不过下回却要亲眼看见他王大爷的现钱才行。 这王铨憋了一肚子邪火,本想砸门与庄家理论,却又害怕人家豢养的打手,只能朝地上恨恨得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回家去了。 却说那王铨一路走一路愁,心说这下该去何方搞些钱来当本再搏,冷不丁就听到路旁有人声唤:“王大哥,你这是到哪里去?” 那王铨猛吃了一惊,定睛一看才发现路旁站着一个五短身材,身着深衣的蹊跷汉子,这汉子手里还提着一只刚刚咽气的半大母鸡,那垂下的鸡爪还在一动一动的微微抽搐。 这时就听那汉子再度开口道:“王大哥,可是不认得小弟我了么?前些年咱们还曾一起去山上掏雀儿咧。” 王铨这时才猛然省起对方的身份,登时就满脸堆笑得说了一声:“哎呀,兄弟,怎么是你啊?这些日子不见,可想死哥哥我了!” 原来这个于路唤住王铨的汉子是一个因逃荒而流落在内王村破庙中栖身的孤儿,从来不知父母姓氏名谁,只有一个小名唤作九郎,昔时曾和王铨在一起上树掏过鸟雀。 后来这个九郎拜了一位偶然过路的乞丐为师,因此学了几手漂亮的月字门功夫,成了一个鼓上蚤时迁般的人物。 瞧他现在这副手提母鸡得意轻笑的样子,就晓得此人定是刚刚从旁人家里发了一笔利是。 想到这里,王铨心头猛地一动,连忙满脸堆笑得冲着九郎打拱道:“唉呀,前面可是九弟么?可想死哥哥我了。不知弟弟能否帮哥哥我一个忙啊?” 那九郎见是昔日玩伴开口求恳,当下也不疑有他,连忙抱拳冲王铨回礼:“哥哥这是说哪里话来,你我自幼相交,哥哥有话但讲何妨?” 那王铨见九郎一口应允,自是欢喜不禁,连忙谄笑着凑到九郎跟前小声言道:“哥哥今日手气不顺,眼下身上已无分文可拿去翻本。 不过哥哥早就瞧准了,我家娘子日间将她卖布所得的三百文钱偷偷放在床头盛针线的簸箩中。 唯今之计,只求兄弟施展那妙手空空之术,替为兄将那些钱从簸箩中顺来。愚兄实是指望靠这些钱来扳本,拜托拜托。” 那九郎闻言默不作声,用目光上下打量王铨半晌,才迟疑着开口道:“不是做兄弟不肯帮哥哥这忙,可这些钱是嫂嫂最后压箱底的体己钱,倘若嫂嫂要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那却如何是好?” 没等九郎把话说完,王铨就挥手拦住他的话头。 “兄弟你多心了,那些钱本就是我家娘子平日里卖布积攒下的;若是钱短少了,我家娘子她再去卖一回布就是了。九弟只管放心,只要哥哥我这回得彩,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罢王铨就再三打拱,嘴里翻来覆去得央求九郎救他一救。 那九郎一见王铨这副做派,心知再难说动他回心转意,于是叹了一口气说:“也罢,姑且看在你我两人少时交好的份儿上,弟弟就替哥哥走这一遭吧。” 第七章 烟锁缢灵(2) 却说九郎施展飞檐走壁之术,不多时便赶到王铨家门外。 虽然此刻夜色已深,但王铨房中竟仍有一丝光线透过糊窗纸的破缝透了出来,显然是房中之人此刻仍未安眠。 九郎顿时心下生疑,连忙蹑足潜行到窗扇之下,眯起眼睛凑到缝隙上仔细观瞧。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九郎他登时就是一怔。 原来那韩氏为了尽量挣钱补贴家用,不得不夜夜辛劳纺线织布。 只是这油灯的光亮不足,若是离得远了实在难以看清纺车上的线锥,因此韩氏只得将整个身子都伏到纺车上才能勉力纺线。 远远望去,整个人身影憔悴,真是有说不出的苦楚。 眼见这韩氏为了操持家用,竟如此辛苦得日夜操劳,九郎他心头顿时怜悯之情大起,寻思自己如何能拿韩氏手中这些辛苦钱? 不若径直去寻那王铨,就说自己本领低微,实在拿不出这钱来,令他另寻高明也就是了。 谁知就在九郎心中天人交战之时,屋内房门处忽地衣袂一闪,有一个高个青衣的汉子居然就这般悄无声息得‘走’了进来。 只见那‘人’在狭窄的房内略微转了一圈,最后就一声不吭得站在韩氏的身后。 可是韩氏她依然低头奋力纺线,似乎根本没有察觉身后边有人。 九郎见状不由很是纳闷,觉得自己不可莽撞行事,于是便躲在窗边静观其变。 又过了半袋烟的光景,只见那青衣人忽然将左手无比僵硬得一抬。 接着就听正在织布的韩氏‘哎呀’一声,连忙停下手中的纺车,用手在身前的纺车上来回的细细摸索,似乎是在寻找断开的线头,好接续这断掉的棉线。 韩氏她完全没有发现棉线断头的罪魁祸首就是身背后的青袍客,待将棉线接上,便继续推动纺轮,“吱咯”“吱咯”得纺起线来。 这时就见那青衣人又从韩氏她身后慢慢将胳膊抬了起来,那纺车上的棉线登时又断了。 可是这次,韩氏她依然没有察觉到背后的青衣人,只是在原地静静得呆坐了半响,便再度伸手将断开的棉线接好。 如是再三,韩氏她慢慢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在原地默坐良久,这双目之中渐渐就淌出数滴清泪。 突然,韩氏她将面前的纺车一推,整个人趴在床上,低声抽泣了起来。 就在这时,那韩氏身后的青衣人将身体先是一挺,接着那头上的青布罩帽便来回小幅抖动,看上去就像是正兴高采烈得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趴在床上的韩氏渐渐止住了哭泣,只见她先是用手背拭干了面上的眼泪,接着便起身出门。 过不多时,韩氏便从外间屋返回,这手上还拿着一根粗粗的麻绳。 只见韩氏她从一旁搬过一个矮凳,接着就踩在凳子上,伸手将手中的麻绳一甩,将绳子绕过房梁,让另一端软软得垂了下来。 见到这一切,那个起初默立一旁的青衣人更是在一边旁手舞足蹈,不时还双掌互击,看上去是喜不自胜。 这时踩在矮凳上的韩氏似有悔意,只将垂下来的麻绳粗粗得挽作一个绳套,就再也控制不住,将手里的绳套一丢,双手撤回抱住双肩,坐倒在床上呜呜得抽泣起来。 见此情形,那青衣人似乎勃然大怒,立刻从床上跳下,几步就冲到韩氏身前。 只见那青衣人用双手抓起韩氏丢下的绳套,然后将自己的脑袋连通罩帽一起塞进绳套之中,接着把脑袋从绳套中拔出,又再度重复起先前的动作,就像是正在教导韩氏如何投缳自尽。 就这样反复了几回,那青衣人一不小心将头上的青布罩帽连同绳套一起摘了下来。 九郎他定睛一看,登时就觉得身背后冷汗直流! 原来那帽子底下竟是一颗毛发稀疏,皮肉干枯紫红,用一根半尺来长细细颈骨挑起的带肉骷髅!! 见那青衣人居然是一个前来讨替代的缢鬼,站在窗外偷看的九郎登时就是‘啊呀’一声惊呼! 闻听窗外有人声,那青衣缢鬼突然就暴怒了起来,用双手抓起麻绳就往韩氏脖子上一套,接着就要伸手抽这绳套上的绳结! 眼见缢鬼要行凶害人,九郎‘嘿呀’一声暴喝,纵身一跃,撞破木窗跳入房中,张口朝那缢鬼喷出一道红箭。 原来当初那传授技艺的老丐曾警告九郎,这月字门向来都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做买卖,须知这夜路走的多了,难保不会见鬼。 老丐当年告诉九郎说,将来万一要是在踩点时碰上鬼魅作祟,切记不可慌张,定要一狠心将自己舌尖咬下一截,而后将伤口流出的真阳仔细得噙在口中。 听老丐讲,这混杂了舌尖真阳的唾液又叫‘真阳涎’,其性属纯阳,一般修为的妖魔鬼怪都当不得其一击,只要被迎面一口喷上,少说也能散去它一大半的道行。 只是这舌头乃是人身上最为柔弱的部位之一,有道是舌骨连心,一般人都耐不得这咬舌扯心之痛,就是再狠心去咬,这舌尖上的伤口也大不到哪里去。 所以这救命的‘真阳涎’,一般来说只有一口。 要是这玩意儿没喷到对头身上,那使用者的小命儿多半就休矣了。 话说九郎这一口‘真阳涎’正射在缢鬼的身上,只见那裹在青袍底下的枯瘦身子立时就丢开了手中的绳套,任由绳那端的韩氏像节毫无知觉的木头桩子一般默不作声得倒下。 那缢鬼先是浑身剧烈得颤抖筛糠,接着身子就往一旁的墙壁一倒,最后变成了墙上一道青灰色的影子。 就在这时,王家的屋门外突然就人声鼎沸,有数人接连用劲拍打王家的房门,大声喝问屋内之人到底出了何等变故,为何夤夜嘈杂。 原来九郎他为救韩氏的性命,催劲飞身撞破了王家的窗户,这动静闹得实在太大。 这一下王家的左邻右舍都被响声惊动,纷纷披衣结伴前来查看究竟。 第八章 烟锁缢灵(3) 眼见行藏败露,九郎他长叹一声,对自己夤夜入盗的行径供认不讳,面向众邻一跤跪倒,高举双手乖乖就缚。 不过九郎他仍十分挂念韩氏的安危,接连招呼邻里先去救韩氏。 好在九郎闯入的时机得当,缢鬼的凶行并未得逞。 众位乡邻一起动手,将绳套从浑浑噩噩得韩氏的颈上解下,又从外间取来一碗凉水一下浇在韩氏脸上,登时就救得她悠悠醒转。 这时才有人想起那个被九郎舌尖真阳喷中的缢鬼,于是大家点起火把,凑到九郎指出的墙边细看。 只见有一道像是青烟凝成的影子印在墙壁上,连穿的衣服和露在外面的骷髅相貌都清晰得见。 眼见九郎先前所言非虚,众位乡邻互相商议了一番,就决定带九郎前去县衙出首,请县令大人当堂公断。 不过念在九郎救人有功的份上,若是老爷有刑责颁下,大伙定会一起下跪,为九郎求情,哀求老爷从轻发落。 等到次日天明,一行人前去县衙,合力敲起惊堂鼓。 这鼓声咚咚,立时惊动正在后堂看书的县令。 待老太爷穿戴整齐,自后堂出转屏风入座,将桌上惊堂木一拍:“究竟是何人击鼓鸣冤?可着原被告速速上堂。” 等一行人将昨晚的情形禀说完毕,连老太爷也是惊讶不已,连忙派衙役跟随当地里正前去王宅取证对质。 待到一应事了,县官又一拍惊堂木:“大胆阿九,汝既是手脚健全的丁壮,何不思勤奋做工以此糊口,反要将大好之身玷污,投身下九门以偷窃维生? 汝夤夜入室行窃,本应杖责,惟见汝昨夜救人有功,且本官观汝面上亦有悔意,故而暂赦刑杖,以观后效。” 说罢,县令就命人撤去九郎身上绳索,又着人取过一枚五两银锭赏下:“从今往后,九郎你须得洗心革面,谋一正途营生,万不可重入歧途。” 等料理完九郎这事儿,县官就派衙役去内王村中提王铨到堂画供,以便签字画押,具结完案。 谁知那王铨一见有衙役持锁子进村呼名索人,还以为自己托九郎盗钱之事败露,当下不由分说转身就逃。 结果王铨在逃亡路上不慎失足,跌入村旁一口蓄水防旱的水塘,于是就这样一口浑水给呛死在水塘之中了。 等待外出缉捕王铨的衙役匆匆回禀说此人因拒捕逃逸,最后跌入水塘淹死一事后,堂上众人均是摇首嗟叹,心说这王铨报应来得好快,真是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老话。 那韩氏听闻丈夫淹死,更是悲难自抑,登时就在堂上哭昏了过去。 这时,就听案桌之后县令冷哼一声:“却是便宜他了”,接着吩咐一旁伺立的仵作去取些水来救醒韩氏。 之后老爷大笔一挥,亲笔签押了判词,接着就将堂木一拍,准备宣布退堂。 谁知这时堂下所跪乡人邻里全都将头重重磕下,口中直呼“青天大老爷留步,一定要为小民等人做主”。 这下就把县令给弄糊涂了:“这王铨死了,九郎放了,韩氏也救醒了,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老爷我做主啊?” 这时就听堂下一个年岁稍长的老人求恳道:“青天大老爷容禀,眼下活人之事确已具结完案,但那韩氏家中的墙上还藏着一个伺机害人性命的缢鬼! 若是将来这缢鬼再度现形为祸,岂不是要害了住在附近的四邻?今后这街坊谁家不是提心吊胆得过日子? 所以草民恳请大人您给出一张悬赏捉鬼的告示榜文,悬赏能人奇异士前来剿除缢鬼。我等情愿捐献家财,以为悬红之用。” 听了老者的话,县令差点给气乐了,心说:“我是朝廷委派的一县之主,这世人作奸犯科之事合当我管,可衙门口哪有管捉妖驱鬼的?” 不过县令他转念又一想,要是将来这缢鬼再出来为祸,回头真要是闹出了人命,事后背黑锅的多半还是自己。 得咧,不就是写张告示么?只要悬赏道士降伏缢鬼的榜文挂出去了,也就没有我的责任了,最后有没有道士来揭榜都和我这个县令没关系。 要是有道士前来降鬼那是最好,不但解决了事情,还不用老爷我出钱酬功;要是一直没道士敢来揭榜降鬼,那也只能怨你们自家命数不好,和大人我没有一文钱干系。 于是县令就点点头说:“老人家所言极是,本县这就为民做主。只是这缢鬼如此了得,若是悬红的赏格少了,怕是难以请动高人出手。依照本县的意思,二十两纹银的花红,你们出得起么?” 在当年,二十两纹银是相当大的一笔钱,一户普通的庄户人家一年的吃喝嚼裹也不过三四两银子。 可话又说回来了,自家的性命总比银钱重要。 那些跪在地上的乡老士绅们先是一阵犹豫,接着又交头接耳得商议了半天,最后狠心咬牙道:“即是如此,那就按照县尊您的意思办吧。” 之后乡邻们是如何凑份子出钱略过不提,然而这份悬赏告示贴出去不到两天,就有一个二十许岁年纪,一身秀才打扮的人笑嘻嘻得来到贴有布告的大柳树前。 待将告示从头到尾细细得读了两遍之后,那个秀才就笑呵呵得上前一把揭下榜文。 见有人前来揭榜,在柳树旁一边打盹一边看守布告的村汉立刻就快步上前,言辞恳切得央求这位前来揭榜的好汉留下姓名籍贯,以便异日去官府备案。 话说那守榜的汉子为人忠厚,他见来人年纪轻轻,更兼面貌白皙,并不像惯在江湖上行走之人。 那守榜的汉子生怕秀才初生牛犊不知道轻重,回头再在恶鬼手中枉送了一条性命,忍不住就开言提醒。 “那后生,你可考虑清楚了?这可是索人性命的缢鬼,千万不要因为贪图榜文上的花红而送掉自家的小命。” 不料,那秀才闻言笑得更是厉害:“多谢大哥挂心。这没有精钢钻,不敢揽瓷器活,小人若无十成的把握,如何敢来以身犯险? 再说小人身旁还有一位了得的仙家暗中襄助,此次降伏缢鬼定是十拿九稳。” 守榜的汉子见实在劝不住这个年轻的秀才,只得摇头叹息,将其引入村中里正家里交差。 第九章 烟锁缢灵(4) 话说那一日,杨从循他在胡三的指点下上前揭下了官道旁柳树上张贴的悬赏榜文,接着跟在守榜村民身后,前去村中里正家里商讨如何降伏缢鬼一事。 然而等里正见到杨从循其人后也自吃了一惊,心想这娃娃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凭他这点年纪又能有多高的道法修为? 此人莫非是贪图我等花红赏银,特地上门伪称捉鬼,事后故意弄出什么伤损,以此为借口生事,要诓骗我等好不容易凑出的二十两花红不成? 因此里正他就严词拒绝了杨从循出手捉鬼的请求,声称若当真想去王宅捉鬼时,杨从循他需当众签下生死状。 内王村里正坚称除非杨从循能在生死状上写明此去生死自负,一概事情均与我内王村无干,之后方肯派人带其前去捉拿缢鬼。 想杨从循本是胆气豪壮之辈,此行又有胡三这样的仙家好手从旁护持,因此并不以签立生死状一事为意。 只见他笑嘻嘻得走上前去提笔挥毫,在生死状上龙飞凤舞般签下自家大名,之后就接连催促内王村里正派人引自己去王家闹鬼的空宅中查看虚实。 眼见杨从循他当真依约签下生死状,那内王村的里正再也找不到借口推脱,只得以手点名,从闻讯前来围观捉鬼道人真容的村民当中,挑选了几个素来胆大之人,安排他们领着杨秀才前去王宅捉鬼。 却说那杨秀才跟着那几个战战兢兢的村民绕着王家房前屋后来来回回得转了两三圈,就一拍双手,满脸喜色的告诉跟他同来的里正村民说:“妙极,此鬼易伏”。 就在众人诧异莫名之际,杨从循他忽然探手入怀,从中掏出一大把干枯的艾草。 只见杨从循将这些艾草放在手中,双手来回揉搓了几下,就将干草团成一个草把。 接着杨从循又从怀中一个暗袋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从包里取出一些红彤彤的粉末,仔仔细细得摸在艾草把之上。 最后杨从循从附近乡邻那里借来火石火镰,‘砰砰’两下就点着了手里的干草。 就见杨从循他把点着的草把小心翼翼得放在缢鬼藏影的墙壁之下,之后就闭口抄手站在一旁屏息默观。 这时就见那缓慢燃着的草把之上慢慢得冒出几丝白中带红的烟雾,轻轻得笼住了墙壁上缢鬼的影子。 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些烟雾缓缓得升到与鬼影平齐的地方就不再上升,反而在原地慢慢聚拢起来,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用手挡住这些白烟上升的去路一般。 在场围观的众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又过了一会儿,地上的草把彻底烧成了一堆灰烬,这散发出来的烟雾,也在离地七八尺高的地方凝聚成一朵厚重的红白色烟云。 突然,那朵烟云猛地一震,“唰”得一下扑向墙上的鬼影,将墙上的影子从头到脚的笼罩起来。 就见那烟云笼罩在墙壁上,来回翻滚了片刻,开始慢慢得渗入墙壁之内。 等这片烟云彻底消失,围观的村民均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那墙壁上一片土黄,原先清清楚楚印在那里的鬼影居然就这样突兀得消失了。 见此情形,杨从循双掌一击,道一声“成了”。 接着杨从循从一旁乡人手中接过事先命其准备好的镐头,双手握住镐把向着墙壁运劲一抡,居然就这样“叮叮当当”得拆起墙壁来。 随着镐头一下下得撞击,墙上的夯土片片剥落,渐渐露出夯土底下赭红色的砖面来。 待到墙面上的夯土剥除一空,杨从循曲起右手食中二指,在砖面上轻轻得弹了几下。 之后杨从循微微一笑,提起手中的镐把,用镐尖在先前弹指的地方仔细比了比,接着就用劲一抡,将镐尖狠狠得敲在那一块红砖的面上。 只听‘哗啦’一声,被镐尖撞上的砖头应声而碎,变成一地碎渣。 然而就在这些碎块当中,骨碌碌得滚出一块乌黑发亮寸许长短的物件! 大伙围上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东西居然是块通体被烧得焦黑碳化的木块! 见周围乡邻都是一脸震惊的神色,杨从循哈哈大笑,上前捡起木块,说这就是方才那个青袍缢鬼藏身的所在,道家称其为寄魂木。 杨从循告诉周围乡邻,这寄魂木乃是缢鬼身上无处排解的怨气所化,凡是有缢鬼出没的地方必定会有此物。 说完,杨从循缩手将寄魂木抄在袖中,接着冲在场的众人团团一拱手。 “眼下那缢鬼连同寄魂木已一并为在下所擒,绝不会再度现形为恶。列位今后只管放心在此居住,小生这就告辞。” 这时围观的众人才从先前震撼之中清醒过来,眼见缢鬼授首,众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就连一直板着脸的里正也是面现喜色,赶忙命人用红漆木盘盛上先前许下的花红,端出来好生酬谢面前这个出手擒捉缢鬼的高人。 谁知杨从循却哈哈大笑道:“区区小事,怎用得了这许多银两?也罢,诸位此番盛情难却,小生我就从中略取一些盘缠吧。” 说罢,他信手从托盘中拈了一块二两多重的银锞子揣在怀里,至于盘中剩下的其他钱物就坚辞不受了。 围观的乡邻见杨从循他不但本领高强,且又不贪钱物,都是十分欢喜,连忙安排人手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声言要好生款待一下恩公。 杨从循他起初本想拿了花红就走,可实在架不住众乡邻的殷勤邀约,又兼今日除了早上与胡三分食了昨夜剩下的酱鸡外,是粒米未进。 此时杨从循的腹中早已是咕咕作响,一闻见顺风飘来的酒菜香气就馋涎四溢,当下也不再故作姿态,稍稍与众人客气两句,就一松腰带,欣然入席。 等酒过三巡,有人忍不住询问杨从循:“相公神术我等拜服,只是不敢动问相公,这青袍缢鬼怨气所化的寄魂木又是如何跑到王铨家的墙壁里去的呢?” 闻听有人发问,杨从循放下酒杯,略微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具体情形小生也不是十分确定,只能说是一个猜测。 依小生看,这闹缢鬼的房屋多半不是王家自建的祖宅吧?却不知小生猜的是也不是?” 第十章 烟锁缢灵(5) 席上的乡老士绅闻言是连连点头:“杨相公所言不差,这房舍原是本村一位同宗的祖宅,后来这家主人经营不善,欠了王家一笔钱财无法偿还,那家主人一时想不开就在房梁上寻了短见。 后来王家登门要债,这家后人万般无奈之下才将自家的祖宅折价抵给了王家顶账。 不过这都是上一辈的旧事了,距今已经过了二十余年,若非相公今日提起,老朽们一时间绝对想不到此节。” 杨从循告诉席上众人,自己方才燃着的艾草把里掺了驱邪避毒的朱砂。 有道是正邪对立,搏斗终生。 那含有丹砂的烟气一见缢鬼身上的邪气就要相争,而这个青袍缢鬼因为畏惧丹砂之气,于是就沿着墙壁上裂开的缝隙慢慢后退,想缩回原本潜藏寄魂木上暂避丹砂正气的锋芒。 之后这股丹砂正气一路揪住退缩逃跑的青袍缢鬼不放,所以这艾草的烟气就顺着夯土墙上的缝隙钻了进去。 只要按照烟气钻入的位置撬开夯土,就能找到封有寄魂木的红砖。 末了,杨从循告诉大家,说这缢鬼并不是多么难缠的鬼物,请高僧大德化解掉凶鬼身上的怨气就能超度他往生,但拥有寄魂木的缢鬼则要棘手许多,一般道行的修士都奈何不得。 杨从循告诉席上众人,但凡存身在寄魂木中的缢鬼都十分难缠,即便此刻的缢鬼尚不能现行害人,迁延时日亦成大患。 根据杨从循的估计,在王家搬进这座宅院后不久,王家人应该偶然间发现原主人的缢鬼怨气不散,化形出来为恶。 那王家人多半是觉察到这个化形为恶的缢鬼正是那个因自己逼债而死的原主人,担心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更显得自己理亏。 所以王家遇事也不敢声张,只能背地里偷偷寻找到一个江湖术士来帮他降伏怨鬼。 显然这个被王家人找来的江湖术士是个只会招摇撞骗的二把刀,其人并无降伏超度怨鬼之能,所以此人就给王家出了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这个被王家先人重金聘请的术士让王家把缢鬼的寄魂木封入一块掺杂有朱砂的土坯内放在灶膛中烧结成土砖,之后再秘密将这个土砖砌在房屋朝南的砖墙里。 这样一来,只要这块砖不被雨水浸湿泡散,那缢鬼就会被困在其中,无法现行害人。 用朱砂泥封印寄魂木的方法的确有效,王家上一辈在此居住时一直太平无事就是明证,然而这样做却有一大隐患! 要知道过去制砖工艺的落后,特别是红砖(用正规砖窑烧制,比灶膛烧制的土砖要结实得多)这种廉价的砖块,容易在长期使用的过程中,被雨水浸泡而开裂风化。 为了避免砖块风化而导致墙壁垮塌问题,过去人家盖房垒墙的时候都喜欢用更加结实的青砖。 可问题是这青砖的价格太高,同等数目下,购买青砖的花费要高过红砖数倍,所以那些用不起青砖的人家就只能用红砖凑合。 为了保护红砖,延长其使用寿命,过去用红砖垒墙的人家会在垒好的砖墙内外两面都涂上厚厚一层黄泥,再把这层泥夯实烤干。 只要今后能定时补充包裹在外面的夯土,里面的红砖就不会因水浸而开裂,这房屋的使用寿命自然也就长了。 可要是不这样时时维护,用不了多久外层夯土就会在雨水浸湿下开裂。 此时夯土内部的红砖就会被沿着裂缝渗进来雨水慢慢浸坏,虽然暂时从外表上看不出砖墙上有明显的缺损,但夯土内里的砖块却早就碎了。 一旦墙基处的砖块损坏,这堵砖墙就会因下部地基不能承担上部砖墙的重量而轰隆一声倒塌。 翻一翻先人的笔记,上面多的是‘天雨墙坏’之类的记载。 这应该是后人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一场雨得下多大才能把一堵砖墙给淋塌?这是发了洪水么? 但实际上,在过去这种事情比比皆是,特别是这家的男丁好逸恶劳或是缺乏必要的生活技能,例如那个嗜好牌九的王铨。 一旦家中出了这等不贤儿孙,房墙上的夯土自然就无人时时维护,被雨水淋坏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那术士想来,只要王家人能按时涂泥维护自家的夯土墙,自可保全家太平无事;但要是王家人自己因没有及时修缮砖墙而导致缢鬼从泥封裂开的缝隙中钻出肇祸……那也不关他的事,反正这银钱已经骗到手了。” 说到这里,杨从循冲席上众人展颜一笑,拍胸脯保证自己会找人妥善处置这个藏有缢鬼的寄魂木。 说完杨从循他向里正讨来一只提篮,将桌上剩下的鸡鸭鱼肉等菜肴挑拣一番,将还算完整的菜馔拢在篮中,就这样飘飘然拱手告辞离去了。 杨从循临走这番举动彻底镇住了席上的男女老幼,直到其人去得远了,乡民们才后知后觉得回过神来。 这时内王村的里正重重一顿足:“杨秀才他当真好气度,来人!速速找匠人为恩公刻神主牌位,将牌位放入王家祠堂,与列祖列宗一道四时供养!” 与此同时,在内王村以北二里的官道上。 “好你个杨秀才,自家在村子里高高兴兴得坐席喝酒,却累得三爷我一个人在外面喝西北风。 若不看在秀才你尚有一分人心,给三爷我提出这一篮子酒肉,三爷我非得……啊呜啊呜吸溜吸溜吧唧吧唧。” 约莫过了三刻钟的光景,小狐狸胡三终于心满意足得抬起头来,一边得意的打着饱嗝,一边朝着杨从循一摊爪子。 “嗝儿,咱们这一趟赚来盘缠何在?赶紧拿出来,你我二人也好二一添作五,将其分……杨从循!你这是什么意思?里正他悬赏的二十两花红呢?” 结果杨从循他一边打着响亮的饱嗝,一边用手指着小狐狸胡三爪上那二两多的银锞子。 “就是这些,我见那内王村的乡民家境都不富裕,于是就将多余的银两退给人家了。” “腐儒!什么叫多余的银两?那些明明是他们许给咱们的花红!别人心甘情愿得向你兜里塞钱居然都能不要,三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杨聿你这种人!” “毛团!当初你又没明说要从这些银两里分上一半,哪个晓得你居然事后还要横插一脚? 亏你还是个有道行的仙家,那内王村村民生活如此清苦,你胡三就不能发发慈悲心肠?” 第十一章 烟锁缢灵(6) “好你个胡三,堂堂一个得道狐仙行事竟也如此掯吝!再说你一只狐狸要这多银钱作甚?” “杨聿你这腐儒真是气炸三爷的心肺!那酸丁你且说,昨日咱俩吃的那只酱鸡是不是花钱买来的? 难道今后三爷我看上什么东西就可以连个小银角子都不放,直接从别人家中白吃白拿么?当日三爷要不是手头无银,那只剩了两天的酱鸡哪里轮的着你这酸秀才来买?” “这……那胡三你也该事先知会杨某一声,杨某一直以为此行只要赚够束脩之资即可。 也罢,先前事情是杨某做得差了,胡三你那十两银子暂且记载杨某的账上,大不了这日后再做降妖生意时,杨某那一份不要就是了。” “呀喝,杨秀才你真是说的轻巧!难不成你还认为这天底下的妖怪都如今天这个青袍缢鬼一般好对付不成? 要不是三爷我从自家祖传的火灵石上蹭下些末子给你混在艾草里点烟,想困住这个缢鬼哪有那么容易?” 小狐狸气哼哼得瞪了杨从循一眼,继续开腔挖苦道:“杨秀才你想降妖不是?此去一千五百里,有座大山名唤小兴安岭,这岭上住着一只自称罴处士的老熊精,手下收服了狼精虎豹无数。 听我爹说,前些年这个罴处士不知为何偷偷只身溜进关内,最后在山西道撞见下山游历的真武山老道。 一番恶斗之下,三个老道两残一伤而罴处士却毫发未损,大摇大摆得回关外老巢去了。你杨秀才若是有这个能耐,不妨去关外寻那罴处士的晦气!” “这……” “有本事你倒是去啊!” “哼,我不理你!” “嘿!哪个稀罕!” 随着阵阵斗嘴声渐渐远去,西垂的红日在宽阔的官道上斜斜得拉出两个长长的影子。 虽然嘴上仍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但走出去没多远,小胡三肚子里的火气就下去了一大半。 “这杨从循确是迂腐了些,但人品真的没话说。他若是有意想吞三爷我的银子,先偷偷将银子藏起,再回来扯个谎,说自己一时不小心丢了掉了,三爷我也拿他没有脾气,何必跟我明言是他自己将银子退了?” 那厢的杨秀才口中虽没断了还嘴,却也在心下暗暗思量:“以胡三他的本事,若真是一嘴馋就去人家里偷嘴,哪个拦能得住他? 方才见他吃东西时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可见前两天给饿的不轻。 然而胡三他即便饿成这个样子,依旧没破不可盗取食物的底线,想来也是个心性至诚的。这种仙家如何不值得深入交往一下?” 想到这里,杨秀才扭头转向小狐狸的方向,谁知对方恰好也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头扭了过来。 这四目一对,双方都是一呆,接着就异口同声道:“我先说……那你先说……这银子……嗨!” 只见两人就像事先串过台词似的,接连脱口而出的那两三句话都与对方一般无二。 到后来,两人脸上那副故意乔装出来的赌气模样再也扮不下去,一人一狐就这样双手抱着肚子蹲在官道两旁,望着对方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正是,‘酸秀才不知钱贵,小仙狐怎通人情?这厢疼银眼出火,那边赌气腹内焦;锅内熟鸭竟飞去,竹篮打水一场空。双面各拧并肩走,口上斗来心下和。’ 末了还是小狐狸胡三抢先一步止住大笑:“罢了,三爷我瞅你杨秀才也是个人物,此回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方才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就让它们统统过去好了,眼下这束脩之资总算到手了,先给杨秀才你寻一家书院攻读,保住这张秀才告身再说。” 对面的杨从循也是大笑拱手:“如此只好生受,待到杨某寻得书院投身,就即刻修书回家索取盘缠。 从今往后,杨某愿与你胡三兄弟相称,食必共馔,宿则同眠……别的不敢夸口,这酱鸡总管足了你。” 一听酱鸡二字,小狐狸乐得鼻涕冒泡,将头点得犹如捣蒜一般:“哈哈,如此最好!杨兄,如今天色不早,你我二人快些赶回易城投宿方是正理。” 书说简短,那杨从循与胡三离了内王村,投官道一路向北急行,终于赶在日落闭城前,回到易县城内,寻一家客店打火投宿。 是夜无话,等到次日天晓,杨从循特地从店伙处讨来清水梳洗净面,之后又打开书箱,取出一件齐楚些长衫换了。 之后杨从循寻了一间钱铺子,将昨日得来的银锞子串开,拿着串来碎银铜钱,上街沽酒买肉,很快就凑出了一份不错的束脩。 不得不说,杨秀才他的确在束脩一事上见机极准,这一番操持下来,那降妖得来的二两银子不但没有用尽,居然还余下了不少钱文。 杨从循他又用这些钱从街上的熟肉铺里给胡三买了些鸡翅鸭脖之类的嚼裹。 这下可把小狐仙乐得不轻,用双爪接过来就是一阵埋头大啃,接着更是迭声连夸杨从循他会办事。 最后杨从循研墨挥毫,龙飞凤舞得写了一张大红拜帖,与胡三一道兴冲冲得赶往易县城东,一处名为观柳书院的书院投帖拜师。 话说这观柳书院的山长(院长)姓伍名魁字文彪,乃是乾隆朝五十九年选录的副贡(未能考取举人且名次靠前的落榜生,可以和下一届的岁贡秀才一起考举人),后入国子监习明经科(师范)。 待明经科期满后,伍贡生蒙恩回易县观柳书院担任山长训导一职。 这一日,伍文彪正领着一众生员在学堂中摇头晃脑得晨诵,忽闻门房报称书院门外来了一个姓杨的秀才投帖拜师。 当听门房说这杨秀才打扮齐楚,这手上提的束脩看上去也颇为丰厚之时,伍山长满意得点点头,吩咐门房带杨秀才书房看茶,转身命一旁侍立的辅训塾师继续领生员晨诵。 之后,伍山长兴冲冲得整肃衣冠,来书房与杨从循叙礼相见。 谁知伍山长这一去,正引出无数变故,有分教:师生反目,际会竟成冤孽;秀才失意,命蹇难望出身。 预知后事如何,须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章 烟锁缢灵(7) 话说那一日,杨从循在书房中以弟子礼见过伍山长,之后又将自己为何离家求学等前事简略叙述一番。 待杨从循禀告完毕,伍文彪他捻着胡须,稍加沉吟就一口答应杨从循拜师求学的要求。 然而伍山长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反倒却让杨从循心下嘀咕起来。 “这伍山长却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就算是那只教人识字的蒙学(学前班)塾师也须试过学童的机敏品行方可答允入学,难不成这观柳书院的水准反不如乡里寻常私塾?也罢,待杨某试上一试。” 想到这里,杨从循他伸手从身旁的书箱中掏出那本《周易》递了上去:“启禀山长,学生近日诵读《周易》一书时颇有几处疑惑,还请山长大人不吝赐教。” 常言道,‘祸从口出’。 谁又能想到,杨从循当日一句普普通通的求教之言竟为其今后在书院的读书生涯惹出了无穷的祸患! 归根结底,并非是观柳书院塾师资质平庸招不来足够的生员入学,而是当时易县归京师直隶。 凡是略有一些身家门第的秀才大都走了权贵们的门路,进京城国子监内挂名寄读。 这样不但将来应直隶乡试时容易中举,就算到头来考不上举人,多半也能像伍文彪那样混一个书院山长之类小小的前程。 头顶上有国子监这样重量级的对手压着,观柳书院这样一个普通县学想招到足够的生员又谈何容易? 须知这书院山长与塾师所有的生活开销都须从入读生员所缴纳的馆谷(学费)中支取,学生要是收的少了,书院塾师就有入不敷出之忧。 这点却是与杨从循家乡书院派专人考校那些有意入院攻读的生员,从中择优录取的情况大有不同。 问题是,杨从循他一个新科秀才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隐情? 因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杨秀才就从自家书箱中翻出那本《周易》,双手捧着递给上座的伍文彪,口称欲向山长讨教这《周易》之术! 一见杨生他递过来一本《周易》,本来一团和气的伍山长脸上顿时就阴云密布! 原来这中华之地书院浩繁,唯独国子监一家与其他书院大是不同:国子监绝不向就读生员教授《周易》! 究其原因,一来是《周易》实在太过晦涩难通,若用《周易》应举,势必事倍而功半。 而影响生员中举就是在打国子监监正大人的脸,自然《周易》就不受国子监的欢迎了。 二来就是国子监的授业塾师多为现任礼部官吏及翰林学士充任。 这官场之上避讳多多,哪怕塾师其人当真对《周易》大有研究,也要在人前坚称自己只字不懂。 当朝官员如此讲究避讳,怕得就是哪天圣上突然心有所感,在朝堂问对之时,因你善治《周易》之名,而命你用《周易》之道来阐述治国方略。 如此一来,可真是要了亲命,这“黄裳,元吉”与朝廷的治国方略到底有什么关系? 可圣上钦点问对,答不上来是渎职无能,信口擅言更是欺君之罪! 届时有的是言官要上本弹劾,罢官流放还是抄家杀头,爱卿你挑一样吧。 正是为此,京师国子监是天下所有书院中,唯一绝不开《周易》科的书院! 塾师绝不讲授,这学生又打哪里学来? 这回杨秀才用《周易》去考伍山长,真是要了人家的短儿。 所以待伍文彪接过杨从循递上的《周易》之后,就面色阴沉得盯着其上下打量,心说眼前这个狂生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知伍爷我都没翻过此书,特地拿一本《周易》来消遣我这个山长? 当想到山长二字,伍文彪心下登时“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好。 “眼前这狂生莫不是手底下哪个觊觎我山长之位的塾师故意遣来羞辱我?一旦我因人前难堪而主动去位,那人就能借机上位?哼,当真打得好算盘,且看我如何料理炮制这个姓杨的狂生!” 想到这里,伍文彪微微冷笑,信手摊开杨从循递过来的《周易》。 “想不到杨生你小小年纪就能研究《周易》,真是难能可贵。圣人云,熟读百遍,其意自现。 从循你既然能在《周易》上有所见解,可见这书定是读得熟了。为师且问你,这《周易坤卦上六》其言为何?” 原来当伍文彪在接过杨从循递给的《周易》之后,立时就注意到这书本未免太过崭新,一点都不像经常被人翻阅的样子。 人言‘孔圣读书,韦编三绝’。 就连圣人都在读书时,将串书简的牛皮绳翻断了三回,你杨从循还真能一目十行,过眼不忘不成? 这本新书更是坐实伍文彪心中有关杨从循是受人指派,专门来跟自己作对为难的判断。 当下伍山长的脸色阴沉,一双眼珠恶狠狠得瞪向杨从循,大有你杨秀才若是回答不出,就休怪我轰你出门的架势。 不得不说,这伍文彪的眼光甚是了得。 这本《周易》自打杨秀才从书肆买来,至今尚未及半月。 除了前夜用来拍了白毛僵尸一记外,平时压根就不曾翻开过,这却让他如何背得出来? 然而就在杨秀才支支吾吾,额头上冷汗直流之际,忽然就在他耳边响起胡三那压得极低的嗓音:“《坤卦上六》象曰:龙战于野……” 这下杨秀才可算是捞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跟着胡三的声音一字不落得重复道。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此为坤卦第六变爻,上续‘五阴,黄裳、元吉’,后接‘初阳,利永贞’,寓意阴阳交替,缠战不休,又兼坤卦第六爻处在客位,所以这一象也暗含客为主所压制之意。” 那伍文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就没翻过《周易》的杨秀才竟然真的将自己所考的内容一字不差得背了下来。 甚至背诵都不算完,人家杨秀才居然还像模像样得将这‘坤卦,上六’的卦象解释了一番。 这下可大事不妙! 那杨从循解的卦象到底正确与否,姑且放在一旁。 听此人话里的意思,可是在暗讽自己方才考校他《周易》的行为,是在用山长的身份以主欺客。 反正他杨从循就是个登门求教的生员,你伍文彪却是书院里响当当的山长,咱俩学识天上地下,就算我解得错了,你也不能在这上面发作! 第十四章 烟锁缢灵(8) 这下伍老爷当真是叫苦不迭,可之前答应杨从循就《周易》向自己讨教一番的话已然说出口,这吐出去的口水,岂能再擎着脸舔回来? 末了,伍文彪只能捏着鼻子假惺惺得借口说杨从循你这卦象解得倒也不差,只是其间尚有几处小小谬误。 本山长本欲即刻指正,只是这研究《周易》甚劳心力,杨生你今日赶路辛苦,想必此刻已经十分累了,可暂于书院后院中休息一夜,有话待明日再说不妨。” 要依杨从循本意,多半不会答应伍文彪这种借口推脱之辞,可杨秀才此时却有一大难处:先前置办束脩之时已将降妖得来的二两花红用去大半,此刻自家身上就只剩两三百个铜板了。 如不暂时在观柳书院食宿,过不了几日,这钱囊之中又要闹起饥荒,不如先借坡下驴,顺着伍文彪的意思在后院住下,反正是你伍山长亲口请我杨聿住下的,将来可莫要来跟我讨这些天的房饭钱。 “如此也好,且先将我送出去的束脩本吃回来再说。” 杨秀才心中主意打定,登时就满脸堆笑得冲伍文彪拱手致谢道:“深感山长大人厚恩,学生此刻确是有些倦了,这就告罪安置。” 说罢,杨从循又躬身一礼,接着一掸袍袖,跟着一个受命引路的书院司役大摇大摆得往书院后房去了。 且将伍文魁他如何在书房如何‘好个狂生,恁地可恶’这般切齿咒骂抛在一边不题,单说这杨从循跟在司役身后,一路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一间清静睡房门前。 待辞别司役,杨从循他一个箭步冲进睡房之门,接着立即回手紧紧阖上了房门。 等到杨从循他从门缝中窥得司役走远,连忙压着嗓门在睡房中小声呼唤:“三弟可在?请快些现身,有话请教!” 杨秀才刚叫了两声,就听睡房案桌那边传来胡三懒洋洋的声音:“杨兄找我何事?瞧你方才关门的模样,做弟弟的险些以为杨兄你想将我关在门外。” 杨从循闻声立刻转身笑骂道:“真是说得轻巧。这世上可有门拦得住你这毛团?休要斗嘴,且实说,方才在伍山长房内可是兄弟你出言提点于我?” “正是,兄弟我在门外见杨兄你被那山长考得急了,于是就在自家身上施展了一个障眼隐身的法术,这才能悄悄溜到杨兄你身后出言提点。” “果真是好法术!亏我刚才还在担心兄弟你的行踪被伍山长看破。” 闻听杨秀才夸奖,小狐仙胡三先是一脸得意的“嘿嘿”笑了几声,末了才一舔上唇,用一种颇为惋惜的语气言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弟弟我身上这身狐臊气实在遮掩不住。 若是在他人房中待得久了,被人嗅出行藏,总是件麻烦事。” “这样么?”杨从循闻言用手轻轻挠了挠自家的头顶。 “想要暂时遮掩兄弟你身上的味道却也不难。不瞒你说,哥哥家中原是做丝绸香料的生意,前些年哥哥我也曾跟着一个外房伙计学了一手用草木灰拌猪下水合香做胰子的本事。 依为兄愚见,兄弟你若能事先在汤桶中洗上一个澡,这臊气定会小上不少。” “咦,这世间竟还有这等宝贝?有趣,有趣!但不知杨兄你方才所说这胰子到底难不难做,每块又花费几何?” 杨从循闻言是哈哈一笑:“不过是些没人要的草灰下水罢了,除了那点香料略值些钱外,剩下的东西都用不了几文。 不过这胰子若真要摆弄起来,当真有些费功夫,眼下还不是操持的时机。兄弟我且问你,你怎会背这《周易》一书?” “这有甚稀奇?我听爹爹讲,我们胡家所修习的仙术,大半都和这《周易》当中离卦的卦象相合,若是一个狐仙子弟精通《周易》演卦之术,这施放起仙术就格外的心应手。 因此每个狐仙子弟打小就要跟着上辈狐仙学习《周易》,若是读书不用功,少不了要被先生责打教训一番。” 说到这里,小狐仙一甩尾巴,在案桌上大模大样得盘腿坐下。 “只不过这《周易》是昔日周文王拘羑里推演卦象时所著,若论精熟易理,这仙家总不如世间的儒生。 这《周易》胡三我虽是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得背下了,但其中很多关窍却还是搞不明白,爹爹说我目前的修习已到瓶颈,眼下只欠一个机缘就能将之前一直搞不明白的关窍融会贯通。” 说到这里,小狐狸无比慵懒得伸了一个懒腰。 “这趟从家出来,兄弟我也是想在世间寻一寻自家这‘易缘’。哪承想杨兄你虽然随身带着《周易》却不曾翻看,只喜欢将其当成砖头抡起来砸人(僵尸);好不容易寻得一个书院,可瞧伍山长今天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个能授业解惑的良师。” 说到这里,小狐狸戏谑得看了一眼杨从循:“却是怪哉,难道如今的儒生都不读《周易》了么?” 这下可把杨秀才闹了个大红脸,一连咳嗦数声才堪堪掩饰过去:“先前都是哥哥见得差了,不过兄弟你大可放心,一切都着落在我杨聿的身上。 只要你我在这观柳书院稍耐几日,待哥哥想办法筹集到盘缠,就带兄弟你出外另寻当真解得《周易》的名师。” 听杨从循提到盘缠二字,胡三他眼珠骨碌一转:“哥哥所言极是,但不知这盘缠究竟从何而出?兄弟我可未曾在附近看到什么悬红的榜文。” 只见杨从循的脸上先是微微一红,末了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哥哥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丁,就算有悬红榜文也是徒唤奈何。” 接着杨从循却精神一振:“不是哥哥自夸,想我杨家里外也经营得三两处绸缎庄,怎会让自家子弟如此寒酸得出门?” 说到这里,杨从循一声长叹:“此番出门,那许……家母担心杨某孤身在外宿柳眠花,只肯将出二两碎银做盘缠。 如不是亲手把我拉扯大的李婶娘她瞧不过眼,私下助了五两……算了,不说这个了。 如今我既在观柳书院就读,想来家母再也寻不到什么借口搪塞了。 唯今之计,哥哥我只有修书一封,用剩下的这几百文青蚨打点书院的伙夫院公等杂役,言称已在书信中另外许下厚赏,好言央求此辈替杨某回家求银。” 第十五章 烟锁缢灵(完) 听了杨从循的解释,小狐仙‘噗嗤’一乐:“真看不出,哥哥你一副穷酸的样子,这家里倒真是过得。 也罢,反正兄弟我这趟出来主要是为了玩……那个完成自家寻找易缘的使命,要回家也不急这一时三刻。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哥哥写家书了。” 说完,小狐狸就冲杨从循点点头,从案桌上将身一纵,就这样蹦蹦跳跳得沿着睡房的墙壁攀上了房梁,几个起落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暂且将杨从循他在房中如何长吁短叹得修书之事放过不提,单说小胡三离开杨从循的睡房之后,在房顶上钻来钻去,很快来到一间密不透风,光线格外昏暗的楼顶暗阁中。 只见小狐仙先伸手在嘴里抠唆一阵,呸得一下,掏出那枚粘着不少口水的火灵石。 接着胡三他从手爪上伸出几根锋利的指甲,在灵石使劲扣划了起来。 随着一阵阵刺耳的“咯吱”响起,从火灵石上簌簌得掉下来许多赭红色的粉末。 又扣划了好一阵,小胡三伸手摸了摸阁楼地板上红色粉末,满意得点了点头:“这些应该就差不多了。” 之后小胡三将缩小一圈的火灵石再度塞进自己那张宽嘴巴里,接着用手指蘸着地板上的红色粉末画了一个一尺方圆的圈子。 只见胡三他反手伸进自己那条又大又蓬松的红毛尾巴里细细得摸索一阵。 当胡三的手再度缩回时,这爪子上就托着一截两寸来长通体铮亮的焦黑木块,赫然正是前日他与杨从循一道从内王村擒获缢鬼的寄魂木! 就见胡三他用爪子托着寄魂木上下颠了颠,接着一撇嘴,将木块扔到方才画出的那个红圈正中。 只听胡三他“嘿”得一声冷笑,左边的手爪上顿时“嘭”得一声出现了一团核桃大小,正不断噼啪爆响的红色火焰。 “我数到十,要是你敢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三爷我就一把火烧了你!一,十!” “且慢,大仙您手下留情,千万不要动火!” 只听一阵犹如蚊鸣般的古怪声音响起,从焦黑的寄魂木上的一个犹如针眼大小的孔窍突然就开始“嗤嗤”得往外喷出一股青灰色的淡淡烟气。 只见这道从寄魂木上喷出的烟气仆一碰到小胡三方才用火灵石粉画的圈子,立时就往后翻滚,似乎十分忌惮地板上这个一尺方圆的红圈。 随着红圈中烟气不断汇聚翻腾,这烟气的颜色也越来越浓重。 渐渐的,那烟气当中现出一个身穿青色长袍,那长袍领口上方露出一截细长的灰黑色颈骨,其上还挑着一颗干瘪发皱,拖着一根看上去好像几十年都未曾梳洗打理过,上面蒙了厚厚一层尘土的干枯发辫的带肉骷髅头。 正是那个前些日子在王家祖宅现形为恶的缢鬼! 只是如今这个缢鬼早已没了之前作恶时的凶恶模样,被小胡三用火灵石上刮下的粉末困在这一尺多宽的小圈子里,是想站又不敢站,想跪却跪不开,只得抄起双手不住得冲小胡三打拱求饶。 那颗挑在青袍领口的干瘪骷髅随着打拱讨饶的动作颤颤巍巍得一起一颠,连带着那根沾满尘土的发辫也是一上一下得来回甩动。 这样一来,那缢鬼竟然看不出原本凶型恶相的模样,乍一看上去反倒有几分滑稽。 见此情形,小仙狐差点没“哈”得一声笑出来,赶紧咳嗦两声,强压住笑意,仔仔细细得上下打量起这个被困在红圈之中的倒霉缢鬼。 就见那个困在圈中的缢鬼又这样拜了两拜,突然撒开双手,反手一上一下得擎住自己的上下颚,接着猛得一掰,这才将那早就粘在一起的上下唇撕开,露出唇后那一嘴发黄参差的牙齿。 这时原先那蚊鸣般声音陡然就清晰了起来:“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再说大仙您方才不是声言要数到十才举火么?怎么这‘一’刚数完,接着就是‘十’啊?” “要你管!三爷我从来都是这般数数!信不信下回三爷我直接数‘十’,连这‘一’都不数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大仙您有何吩咐但请明言,只求大仙开恩饶小的一命。” “这还差不多。” 小狐狸闻言点了点头,接着就露出一脸不怀好意得笑容凑到那缢鬼的骷髅跟前:“说说吧,你到底是个什么鬼?” “回大仙的话,小人我名叫王士廷……唉!小人本住官道边,家中有屋又有田;只恨邻居王尔撰,黑心专放印子钱;利滚利来一还三,限期到头还不完;邻里情分全不看,索我祖屋要我田;小人不服找他论,被殴羞辱在市前;小人生来面皮薄,如此大辱不能耐;一根草绳悬梁间,伸腿踢凳寻短见;身坠脖勒苦不堪,一命呜呼魂归天;可恨那王尔撰,逼死小人犹未完;手持借据登门怨,赶我家小夺我院,此恨深仇不共天,定要索命全家完!” 猛听得小狐狸“哈”的一声笑了起来:“不成了,不成了,好你个王士廷,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非得来上这么一大段唱词,整得就和数来宝似的……也不知道几百年后有没有能人可以把你这段事迹编成歌来唱,哈哈。” 小狐狸抱住肚皮好一阵狂笑,末了才抹了抹眼泪继续开口。 “行了,大体的情况我胡三已经知道了,那个借给你印子钱的王尔撰的独生儿子王铨前些日子已经在水塘里淹死了,连个传后的都没能留下。 眼下这家就剩了一个姓韩的媳妇,不消说是绝了后。那韩氏自打跟了如此不贤的郎君,就没有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咋说也是个外姓的苦命人……” 说到这里,小狐狸抬头看了看红圈中那个若有所思的缢鬼:“依三爷我的意思,如今王士廷你的大仇业已报完,就不要再多肇无端杀孽如何?” 闻听仇人一家已经绝后,那缢鬼顿时就不敢置信得低声呢喃了起来:“我的大仇报完了?居然就这样一下子干脆简单得报完了?” 那缢鬼就这样呆立在原地,口中将这两句话翻过来倒过去得念,这越念语速就越快,渐渐这语气就带上几分癫狂之意。 眼见这缢鬼有陷入偏执发狂暴走的端倪,小胡三一皱眉头:“既然你王士廷大仇得报,不妨就替你自己考虑下将来如何?难道你当真就不想转世轮回投胎做人了么?” 第十六章 玄虫应声(1) 这‘投胎做人’四字一出口,顿时惊醒了徘徊在癫狂边缘的王士廷,只听那缢鬼无比惊喜得开口问道:“大,大仙?你莫不是诓我?像我如今这副模样还有投胎转世这一天么?” 只见小狐狸他十分笃定得点头道:“千真万确!只因你先前仅是现行吓人,这双手未曾沾染上杀孽,自然就不受那杀生肇孽永堕沉沦苦海的业报,只要能寻一个有法力得替你超度一番,就能再投轮回。” 说到这里,小狐狸晃了晃他那条大红狐狸尾巴,冲王士廷咧嘴一笑。 “依三爷的意思,你我不妨做一个交易。只要你能给我胡三做上三年的白工,我就替你寻一位有道行的法师超度,让你能投胎转世,不再受困于这根小小的寄魂木如何?” “如真能得脱苦海,莫说是三年,就是四年五年,士廷也依得上仙!” 耳听王士廷亲口答允,小仙狐立时就探右爪往红圈中一抓,将那根焦黑的寄魂木抄在手中。 只见胡三他一皱眉头,将左爪伸入口中狠狠一咬,随着“哎呦”一声,将爪尖伤口处流出的一滴鲜血点在了寄魂木的上面! “那好,从今往后,你王士廷就跟我胡三混了。今后你就是我胡三的眼睛,今后若再碰上什么龙潭虎穴,一律都由你去打头阵。” “……!!启禀上仙,小,小人怕!” “怕个什么,反正你都已经死了,那些豺狼虎豹就算再凶也奈何不得你。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不肯,三爷我可找别人了啊。” “这……哎,也只好如此了。小人只求上仙您千万信守承诺,将来一定要寻法师替小人超度啊。” “知道了,胡三爷一向言而有信,你只管放心就是。” “是,小人先谢过上仙。” 说完那王士廷拱手冲胡三拜了两拜,接着就将身一晃,化成一股青烟,再度钻入胡三手中的寄魂木。 只见小胡三无比兴奋得将手里的寄魂木往天上一抛:“好耶,现在我胡三也可以插眼了。这下终于可以在打野时开开心心得种蘑菇而不担心被人反抓喽!” 嗯?貌似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行吧,反正都一个意思,这样说也没差啦。 书说简短,闲言少叙。 话说杨从循握笔挥毫,只消片刻功夫就将托人回家索取盘缠的书信写就,之后将钱囊中所剩的三百来文全部拿出,又在人前赔了无数小心,终于在书院的火工杂役当中,找到一个愿意替他回家走上一遭的仆役。 此人原本是附近一个驾车给书院送烧柴的车把式,家中养着一匹拉车送柴可充脚力的健骡。 这人早些年间曾与人合伙走南闯北的贩货,也曾到过不少地方,只是后来有一单生意做得不顺,为此还赔上不少本钱,闹得再也不能贩货,只能靠给人驾车送柴为生。 他见杨从循言辞恳切,再加上昔日也曾去过杨家所居的县城,路途甚是熟络,心中不免就有些意动。 待这人于心中盘算片刻,觉得以自家骑骡的脚程,不出五日既能赶到杨家,就算杨家给不出多少赏钱,有这三百文打底也不算太亏,这才点头接下杨从循手中的钱囊。 “也罢,小的这就替秀才你走这一遭。不过秀才你莫要瞒我,此信如能平安送到,当真能有五两纹银的犒赏?” 嗯,看来杨秀才他为了能尽早从家中要来盘缠,当真许是下了重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暂且将不断冲车把式赌咒发誓的杨秀才撇在一边,话说此刻,数百里外的杨家可出了大事! 原因其实无他,只因杨秀才他这离家一走,就是十来日没有消息传回。 那杨父一算日子,觉得儿子手中的二两银子早在七八天前就该告罄,却为何直到此刻仍未有消息传回? 难道儿子在路上不慎露富,被歹人暗害了性命? 不能够啊!拢共才二两银子算什么露富啊?到底是为啥呢?真是奇哉怪也! 在杨父想来,儿子就算看不中本县的书院,也该先去附近临县挨个转上一遍——若是北邻不中意,就再去东边试试运气。 这样不但可以多转几处书院,还不用走的太远。 就算到最后耗尽了腰间的盘缠,反正一直是在邻县兜兜转转,这离家的距离都不远,豁出去饿上一天两顿,也就赶回家了。 这就看出惯走商路的生意人和头回出门的呆秀才之间的区别了。 杨从循他就为了同窗无意间那句‘易县出得好墨’,就一头奔着北边扎了过去,全然不顾怀中的盘缠完全不够撑到自己回返,颇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味道。 话说杨父在家越等越是不安,一狠心就将手底下下几个得力的伙计全都遣去相邻府县寻找儿子的下落。 然而又是两日过去,几个伙计纷纷回禀说并未在当地见到杨公子的下落。 这下杨父可真动了火气,深恨自己当日误听许氏的谗言,明知儿子头回出门,却只给了二两盘缠,眼下儿子生死不知,这可如何是好? 那杨父是越想越气,最后一跺脚,转身去寻那许氏,当面呵斥其为妇不贤,怎可因妒忌而将杨家长子赶出门外。 那许氏自打生下两子一女,一向在后宅颐指气使惯了,几时受过这等叱喝? 这下许氏登时就发作起来,与杨父不依不饶得吵了起来。 正当杨家后宅鸡飞狗跳闹成一团时,一个外房管事突然急急火火得举着一封信冲进后宅,一见杨父就连声大呼:“给老爷道喜,有大少爷的消息了!” 话说那一日杨秀才他爹一接到杨聿的书信,登时就喜出望外,再也顾不上与许氏口角,连忙命管事速去账房支取银两,随自己前去重谢这个前来报信的车把式。 接着杨父又着人寻来一个曾到过易县,名唤杨四儿的可靠伙计,嘱咐他即刻骑快马,怀揣二十两散碎银子并二百两银票,送去给杨聿当盘缠。 之后杨父是如何酬谢那个书院车夫暂且放在一边不提,单说那杨四儿自打离开杨家,先在官道上认准路头,之后快马加鞭,沿着官道一路向北,直奔易县方向而去,未出两日便已赶到河北地界。 那一日,杨四儿正催马疾行,突然就觉得一阵尿急。 他见官道上前后数里皆无行人,也懒得再寻树拴马,当下就摘镫下马,信手将马缰绳抄在手中,单手解腰脱裤,站在路边就要放水。 也是合当有事。 就在此时,官道上忽然吹过一阵疾风,杨四儿只觉得面前齐膝深的荒草随着风往两边一分,现出一个颜色黑褐古旧,坛口还翻扣着一只土瓷海碗的陶瓮! 这杨四儿素来胆大,乍一见古瓮也不如何害怕,一时顽闹心起,竟挺着胯,用尿水去泚那陶瓮。 却说那杨四儿一边尿一边得意洋洋得问道:“味道如何,可佳乎?” 这时,就听那陶瓮中突然响起一阵嗡嗡得闷响,就像有人正躲在那瓮中闷声回答:“味不佳,甚咸。” 番外(1)区区秀才值几许 清朝时期一个秀才的社会地位究竟多高,这未来的出路又有几条? 正所谓‘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 想要让自己的家族从此能高人一等,养出一个能在科场得名的读书人是不二之选。 现在问题来了,假定在清朝一个薄有家资的家族准备在自家后人当中培养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读书人,这个家族需要准备多大的前期投入? 此外,当后人成功取得相应功名后,这人的出息究竟如何?家族的投入到期能不能预期回本呢? 想回答以上问题,首先介绍一下清朝的科举体制,能在科举这条路上爬得越高,这将来的出息越大,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在清代,一个读书人如想走通科举之路,必须得经过以下几步。 第一步,入私塾请先生授课开蒙。 此时,这位未来的准读书人要先学一些例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笠翁对韵》等识字类课程,并在先生手把手得指点下临帖习字。 这一阶段差不多相当于今天的学前班教育,而上面那些书就是清朝版‘看图写话’。 过去学童一般在六到十岁间入蒙,年龄要是再大,先生就不收了。 待学童已将上述启蒙读物全部认完后,先生就正式开始教授四书五经一类的课程。 学习惯例是从《论语》开始,经由《孟子》、《大学》、《中庸》依次往下学。 等学生学完全部‘四书’之后,先生开始教授‘五经’。 不过通学‘五经’是甭想了,私塾先生没有这么大能耐,先生他会哪科,学生就跟着学哪科。 等到‘五经’当中的某科也学习完毕,此时学生差不多也到了初次应试的年龄(虚岁十六),可以参加读书人生的第一场考试,为未来科举之路试试水了。 这第一场考试称县试或童子试,由考生籍贯所在县城举办,每三年举行两次,由在任的知县老爷亲自命题阅卷。 参加的考生一律称童生,而考中者称生员(秀才),本次共考六场,俗称一考五覆。 等考生考中秀才后,要到该县所属府城加考一场,知府大人亲自出题并阅卷。 这次考试的成绩决定秀才可以去何处学府继续深造以及有没有奖学金,有案首(某县头名,未来乡试内定的举人)、廪生(每月有奖学金)、增生、附生(扩招生,备受歧视)之别。 这次排名之后,成绩优秀者可入省城的府学就读,其余则分发各县的县学或者自费选校(比如杨从循杨附生),因此过去县试又称进学,即进入学宫之意。 多说一句,这学宫又谓“泮宫”。 泮即伴,乃陪伴于天子之侧的意思,学宫必在正门处设一个泮池,凡生员入学时都须绕泮池一圈,因此进学又叫“入泮”。 过去有种说法叫‘重游泮水’,意思就是某人考取秀才一甲子(60年)后,可以带着鼓乐吹打手,重新回到自己曾经就读学宫吹吹打打得逛荡一圈。 嗯,一般人只要活到七八十,一般都能如此游上一遭。 秀才入学后,要沿着附生-增生-廩生-岁贡的路子,一路PK升级,等升到岁贡这一级,就可以参加下一场科举考试(乡试)了。 这里再多说一句,除了正常PK出来的岁贡,贡生中还有其他来源,比如“拔贡”(45岁以上且一直当不上岁贡的老秀才,可以特招入国子监,并因此取得考举人的权利)、“优贡”(知府或学政具名保举)、“副贡”(上批考举人时排名靠前的落第者,可与下一批岁贡一起考举人)。 另外,钱可通神,“准贡、廩贡、增贡、附贡、例贡”,都可由捐纳而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李甲即为纳粮入监的廩贡。 现在终于到了第二场考试,乡试,三年一考,惯例于县试后第三年秋八月在各省省会举行,届时全省所有已取得贡生身份的秀才都可以参考。 这里要注意一点,那就是贡生的身份其实是一次性的。 除非你考举人中了一个“副贡”,否则一旦考举人落榜,你还得从头PK升级到岁贡,才有资格参加下一场乡试……好在准备时间挺长,那就加油呗。 中了乡试就是举人,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前五名又合称‘经魁’。 该省巡抚会在乡试放榜后数日,在府衙内设“鹿鸣宴”,宴请乡试主考官、本省学政暨全体新科举人。 这场宴会惯例要由新科举人合唱《诗经》中的《小雅鹿鸣》篇(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所以中举满一甲子,可再去找巡抚请客,谓之“重宴鹿鸣”;想有这个荣耀真得看个人的运气。 嗯,吃着火锅,唱着歌,只要接下来麻匪不来,那还是挺欢乐的。 待乡试过后,所有取得举人身份的举子可以在乡试第二年的二月,到京师贡院参加第三场,会试。 这回所有参加考试的举子可以在巡抚那里领一笔去京城考试的差旅费,这种待遇就被称为“公车送试”。 恩,公车上书什么的,人家近代史学的不好,当真不晓得咧。 会试再中了的称“贡士”,第一名为“会元”……不是果汁!! 所有“贡士”要由礼部在保和殿组织覆试,以成绩列等,之后才有资格参加殿试。 第五场,也是最后一场,殿试,在会试这年的四月举行,地点仍是保和殿,等殿试考完,你就是进士了。 这里多说一句,一般来说,所有贡士都能中进士,只要你别出太特殊的状况。 说一个特例,首倡新式教育,开启新文化运动之门的北大终身校长,著名教育家蔡元培,他当年就中了贡士第二十六名,不过就在他即将参加殿试之前,从家乡传来生母故去的噩耗。 之后他回乡为母奔丧丁忧,就未能参加接下来的殿试,因此与进士无缘。 什么?不回乡奔丧行不行? 哎呀,你这么问可真有点那啥啊……不回肯定不行,清朝以孝治天下,闻母丧而不回乡奔丧,你这贡士的功名就别想要了。 行了,决定最终命运的时刻来了,殿试的每份试卷都須全部考官阅过,共同拟定前三名进呈皇帝御览并钦定名次。 这进士一甲共三名,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其下有二甲若干,赐“进士出身”;再下三甲若干,赐同进士出身。 对了,知道麻将中有一种和法叫‘大三元’么? 这三元指的就是乡试第一,解元;会试第一,会元,以及殿试第一,状元。 这麻将好和,可想要在科场里连中三元……自唐太宗贞观初年(公元627年)首开科举,到清光绪三十三年最后一届甲辰恩科(公元1903年)之间1266年里,一共就只出了十三位大三元,足可谓百年一遇! 他们是唐朝的张又新、崔元翰;宋朝的孙何、王曾、宋庠、杨置、王若叟、冯京(我大宋文材斐然,大三元占了一半);明朝的黄观、商辂;清朝的钱檠、陈继昌和戴衢亨。 嗯哼,殿试考完,进士们要进行科举人生的最后一步,进翰林院进行新官上岗前的岗前培训,俗称“散馆”。 等三年培训结束,礼部会主持考试,凡成绩合格者可正式做官,而不及格者要复读重修。 成绩合格者中成绩最优者可留朝为官,次者可放外任。 如留在朝中,一上来就是六部侍郎,也就是‘吏户礼兵刑工’各部的副长官。 要是京官外任,起步价至少都在知府(市长)一级,运气再好,一上来便能混个道台,也就是知府之上巡抚(高官)以下,专门负责某项事务的官员,如管理粮储的粮道或管理河工的河道(都是油水多多的肥缺)。 到这一步,您可就是新鲜出炉的官老爷,今后前程似锦,恭喜恭喜! 不过科举之路困难重重,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走到最后,那么那些半途而废的士人又有什么出路呢? 要是秀才也中不了,那就只能在庙会前面摆一个卦摊,靠给人测字相面或者代写书信混口棒子面吃,挣钱养家是甭指望了,不饿死就是好事。 前面说了,秀才如能考中廪生的,可以混一口国家财政饭吃。 而那些没有饭吃又考不中举人的秀才,有门路的可以走走门路,到京城国子监学师范,之后就能去县里书院当个讲师院长。 这条路好歹是个进步出身的指望,将来若是混得好了,也能当个有品级的学官。 要是没有门路,那就得看你是不是绍兴人,能不能得到同乡举荐当个师爷,虽然没有出身可以指望,多少也算进到体制之内,至少能捞一点回扣。 如果师爷也没得当,那就只能去私塾当个教人识字的蒙师,或者寻一大户,给人家当个账房先生,挣些薪水回来养家糊口,姑且算个小康。 如能考上举人,那就等于一只脚踏进官场,从今往后可以排班候缺,等着补一任知县,旁人见了你,得尊称一声举人老爷……敢问范老爷,令岳大人的猪油掌香也不香? 不过大清后期捐班横行,想得缺不给上司纳贡可不成。 时人笔记多有记载某个穷举人在府城候缺却一直不得缺,最后当尽衣衫,因贫病死在会馆当中的例子。 再往上的进士是人中龙凤,知府起步的前程,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油水大大地。 现在可以算一算总账了,以某童生七岁入蒙,十六考中秀才,然后一直考到二十五都没中举人,这人终于死心,想另寻出路来计算花费回报。 入蒙之后,一年得向蒙师缴纳馆谷(学费)两石,再加上童生自用柴米盐菜纸笔书本袍服等物……两项合计,平均每年折银三到四两,这九年下来,可就是白花花的三十六两纹银。 待到进学,须一次性准备束脩约二三两;这秀才自用姑且如旧,然县学的馆谷却比蒙学私塾贵了两番……若是秀才同窗时常一起交游饮酒,这开支就没准了。 几项合计,一年暂按十两计算,这九年下来,少了百两纹银可不成。前后相加,这家中总得衬个一百四五十两银子,才敢打谱养一个读书人来光耀门楣。 前面说了,秀才的巅峰(贡生是学习成绩最好的秀才)就是当书院的山长! 若能谋到缺,每月正俸二两五,且有柴炭米粮盐菜润笔等补贴若干。这补贴是跟当地经济水平挂钩的,若是能摊上江浙苏杭鲁广一带经济条件好的地方,光补贴就能超过正俸三四倍。 此外,书院的日常支出,附生交得补考费等钱财都要从山长手里过……你懂的。 需要注意,山长是体制内辖的学官,有从八品的顶戴。 倘若当得好,有政绩(比如所教的学生中出了十几个进士),是可以积功升任该省的学政(学道),摇身一变成为从四品道台老爷。 要是选不上山长,那就要进县衙当个书吏或者师爷,这样也算进入体制内,虽然每月只有一两另六七百钱的正俸还没有补贴,但灰色收入绝不少捞。 此外,书吏们要是活干得好,也可以得到吏部衙门的优待,补缺转任某地知县…… 就算不能补缺也可以想办法上梁山,有无数小弟纳头便拜,尊称一声押司哥哥! 要是体制实在进不去,那就得先找个学馆暂时混口饭辄,只要能招到两个以上的蒙生,一年挣个四五两不成问题,总好过下地抡锄把…… 不过学生总有长大离馆的一天,还是得一边教馆,一边学点手艺,将来转成看诊的大夫或者账房才是正途。 这考科举的前期投入虽然巨大,不过只要能中一个秀才往上的功名,就可以换一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咋说也是回本了……再说了,你还可以投机取巧啊。 穿越之后哪家强,考个秀才最灵光! 秀才可以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出身,既能暂时糊口,又方便往其它职业转职,且不用缴纳税赋。 甚至连外出经商都不用开路条乡引,将出那张秀才告身,就可打着游学的名义,闯关过卡,公然偷逃厘金,上哪里找这么好的事情去? 真心推荐每个穿越到清朝的穿越者第一时间去考一个秀才,至少也得是杨从循那样的附生。 有人问了,我知道秀才的好,可我就不懂四书五经八股作文,咋考? 简单,你不懂,知县他也不懂! 他当年考科举时肯定没选《周易》,等做了官就更不看了……有几个能在毕业之后,还天天看微积分高等数学的? 在报名童生试的时候,你就选《周易》这科,然后去县城那几处书肆逛逛,把所有关于《周易》的参考书,尤其是带范文的那种,全都买下来,再将上面的范文连同题目全都背熟。 等县令统计本县童生的报名情况,好分门别类得出《五经》试题时,就会发现有一个刺儿头选了县令自己也不懂的《周易》……这书都看不懂怎么出题啊? 再说出了题还得给他判卷打分,万一这主儿的老师是个钻研《周易》的大家(钻研周易的都是一代大师,这样的人认识很多权贵,万万不可得罪),他的卷子让自己判了低分,回头这刺儿头再拿着卷子去他老师那里告我一状怎么办? 得咧,那就抄参考书上现成的题目,然后比对着范文给分。 现在知道为啥让你选《周易》背范文了? 你有很大几率直接押中知县的考题,届时只要把范文原封不动的默写一遍,然后把其他题目都空着交上去就好。 这样那个知县就会认定你是一个恃才傲物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这交白卷的举动是讽刺自己照抄别人的考题。 为了遮掩,知县会把你录取为秀才……反正秀才不能直接参加乡试,必须先参加府里组织的贡生试,届时自有人出来收拾你这个狂生! 谢啦,咱压根就不想考什么贡生,拿着秀才告身跑商去喽;等有钱了,也捐他个知县当当! (部分资料整理收集自网络,侵权必刪。) 第十七章 玄虫应声(2) 上回书说到,那个被遣来馈送杨从循盘缠的杨家仆人杨四儿一时腹胀,因而立于官道边解裤小遗。 那杨四一时玩闹心起,就用自家的尿水去泚了一个藏在齐膝荒草中的盖碗陶瓮,还一脸戏谑得向古瓮发问说,觉得这尿水的滋味如何。 这下可平白惹出了一场祸事。 原来过去这立在道边,瓮口还反扣瓷碗的陶瓮都有一种十分罕见的用途,并非是陶瓮主人嫌其无用,有意将其遗弃在此。 《葬书》有云,‘富者具棺下葬,贫者裹席烧化,勿使尸首曝于日光之下,为有瘟发疫起之患’。 这说的是过去人死之后几种可以妥善收敛逝者尸首的方法,无论是盛放在棺材当中下葬,还是架在干柴堆上烧化,都是恰当的处置手段,这样可以有效避免死者尸首因曝晒腐烂而大量滋生蚊蝇所诱发的瘟疫。 然而《葬书》之中并非仅此两种敛葬死者的手段,也有一些专门针对某种特殊死因而实行的专门敛葬手段,比如说以陶瓮收敛死者尸骨的“瓮葬”! 按照《葬书》上的记载,这种瓮口反扣瓷碗的大陶瓮是专门用来收敛那些被盗匪杀害,之后又被附近山林中游荡的野兽啃咬撕扯,导致尸首不全的行路客商的尸体。 只因这类死者往往因尸身不全而怨气很大,可敛尸者即便想平息其怨气,为死者敛骨下葬,也找不齐那部分被野兽撕咬吞食甚至拖拽回巢穴的尸身。 如果不能顺利平息死者的怨气,一旦死者的魂魄在怨气的作用下变成恶鬼,就会现形作祟,危害一方的百姓。 因此过去的制陶匠人会通过提前往土料中加入一种属阴的礞石粉的方式,烧制一种特殊的小口陶瓮。 这种陶瓮并非用来盛放谷物酒水,而是专门用来收殓那些尸身不全的死者尸骨,之后用一个碗底涂满朱砂(属阳)的瓷海碗翻扣在瓮口。 如此一来,属阳的朱砂在上(模拟挂在天上的太阳),就会给死者魂魄一个错觉,以为自己正在大白天无遮无盖得飘荡于天地之间。 要知道,这游魂会本能得畏惧天上的日头,所以带有怨气的死者魂魄就会一直在陶瓮的瓮底(掺有礞石粉属阴)转来转去得寻找可以供自己躲避天日的地方。 只要外界不主动去惊扰瓮中的亡魂或打破瓮身与海碗,那死者魂魄就会一直在瓮中盘旋游荡,再也顾不得现形作祟了,也算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至于为啥要将盛有死者尸骨的陶瓮放置在路旁,那是过去人们认为死者魂魄会格外眷恋自己的尸骨不肯远离,因此将敛骨的陶瓮放在发现死者尸骨的地方,就能最大限度得吸引死者魂魄钻进这个陶瓮,不再四处游荡作恶。 所以,过去在路上赶路的行路人大多都很避讳这种放置在路边的陶瓮,一旦碰见多半都要向着陶瓮诚心叩拜行礼,请瓮中沉睡的亡魂宽恕自己无意间冲撞冒犯的举动。 然而这人分贤愚好坏,各个大不相同,既然有些人坚信这些神鬼之说,自然也就有胆大不信邪的,而杨四恰恰就是后者! 原来这杨四平时最喜听人讲古,尤其爱听那些鬼狐怪谈之类的故事。 也不知他是打哪里听来,说世上这些鬼怪精灵最怕男人的小便,尤其是那种未曾行过男女之事的童男子所解出童子尿更是阳气十足,专破一切妖魔邪祟。 乍看见敛骨陶瓮猛吃了一惊的杨四就在心底暗暗寻思道:“常听人讲这陶瓮中藏有怨鬼,却不知是也不是? 正巧自己就是个没有破身的童男之体,眼下小腹发胀,连童子尿都是现成的,何不就用尿泚那陶瓮一下,看童子尿破邪之事灵也不灵?” 于是杨四他打定主意,嘻嘻哈哈得解裤掏“枪”,接着就是一股晶亮的水线直奔陶瓮而去。 要不怎么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呢。 那杨从循杨大少爷既然能干出对棺邀饮这种荒唐事儿,甚至这主儿见到僵尸出棺拜月也不抓紧时间逃跑,反而躲在窗后窥探,还一个劲窃喜自己又捞到一笔可供喝酒吹牛的谈资。 从这点就不难想到杨从循平时在家又该是怎样一种做派。如果杨家之中没有几个对杨大少爷脾胃的下人在一旁帮衬凑趣,那才与常理不符。 这个杨四恰好就是常去凑趣讨好杨从循的几个杨家仆人之一,甚至就连杨四他这个喜欢听人讲古解闷的习惯,很有可能都是杨从循给惯出来的。 杨家主管后宅的杨许氏就算再掯吝杨从循的月例零用,也不会在日常饮食上限制他。 那杨从循可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生员秀才,每天都要出门进学堂读书。要是杨从循给饿得面黄肌瘦,那打得还是杨许氏自家的脸,少不得有人在人前说她杨许氏的闲话。 因此杨从循他可能在杨家备受掯吝,但像吃饭这种事,杨大少爷说话还是算数的。 要是能把用几个故事把杨大少爷哄得开心,那赏一壶美酒,外加两个好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杨四是个替人佣工的仆役,每月能领到手薪水本就不算多么丰厚,每月吃穿用度之外节省下的钱还要拿回家,请亲娘给攒起来,等着将来娶媳妇的时候使用。 能娶上一房媳妇传宗接代可是头等大事,自然杨四他平时就不怎么舍得沽酒买肉犒劳自己的肠胃,天天都在盘算自己该去哪里找几个罕见惊奇的段子回来哄杨大少爷开心,也好从杨从循那里得几个酒菜来犒赏一下腹内快要闹翻天的馋虫。 总得来说,杨四他除了行事有些莽撞孟浪之外,这人品还真是没得说。 再说杨四他要是个好赌眠花的无行之辈,杨父也决计不会遣其来给儿子杨从循送盘缠。 要知道这二百多两银子可是好大一笔钱,顶得寻常人家吃用数年之资。 万一杨四他见财起意,半路上卷起银子跑了,远在易县观柳书院身无分文,此刻正等米下锅的杨从循可就真的坐蜡了。 闲言且住,话说杨四他万万没想到,随着自己一句戏谑之辞脱口,对面那个陶瓮竟真的有一个“人”开腔回答了他。 可这陶瓮只有杨四膝盖一般高,寻常人怎么可能钻得进去?却不是大白天活见了鬼? 而且听对方话里的意思,这个藏在陶瓮之中的鬼物竟然一点都不惧怕自己洒出来的童子尿,居然还有闲心真的去尝尝咸淡? 这不要了亲命嘛? 就算待会那瓮中恶鬼不害我杨四的性命,只是让我依样去尝尝它的咸淡……那也受不了啊! 想到这里,杨四再也无心解溲,“哎呀”一声大叫后就赶忙翻身上马,抡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敲了胯下走马的马臀一记,催得骏马甩开四蹄夺路而逃。 第十八章 玄虫应声(3) 也不知跑出去多久,这杨四才从极度惊慌之中清醒了过来。 这时他就觉得自己裆下一片冰凉,待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方才因陶瓮中传出人声,一时惊惶失措;这一会儿只顾得打马逃命,匆忙间竟然忘了先提上裤子…… 眼下大半截裤子还在他杨四爷大腿下面的腿弯处松松垮垮得挂着。 一阵轻风吹过,一条褐色的腰带轻飘飘得绕过那话儿,从杨四胯下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之间穿过,就好像他杨四爷陡然间长出一条褐色的大尾巴。 此时距离杨四催马扬蹄夺路而逃,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骏马一旦撒腿跑起来,马背上的劲风颇大,此刻已然将杨四裸露在外的腰胯连同半截大腿都冻得有些发青了。 得亏杨四亡命奔逃的这段时间里官道上并无行人往来,所以杨四这番春光大泄的模样并未被其他人看了去。 不过就算被人看了,杨四他一个大老爷们,想来也是无甚可以吃亏的地方。 见是自己一时情急忘了提裤子,杨四他一下就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手上加劲勒了勒马缰,“吁吁”两声喝住了胯下奔驰的走马,蹁腿跳下马来,站在官道边仔仔细细得系自己的裤子。 在提裤子的时候,杨四发现自己两条大腿外侧有几处地方微微有些麻痒。 这杨四别看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是个常出远门走得远路的老客商,当年也曾跟着自家长辈去过口外(张家口)贩货。 他晓得这种轻微的麻痒虽然表面看上去不是多么严重的症状,却是身体长时间裸露在风中,已经受了风邪的表现。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立刻推淤过宫,让这些地方受了风邪已经僵化的肢体赶紧纾缓过来;一旦让风邪就此入了体,老来非得落下些寒腿偏瘫之类顽疾不可。 想到这里,杨四他用左胳膊肘挂住马缰绳,两只手一左一右按在大腿两侧,使劲里外上下得揉搓起来。 在揉身推淤的这段时间里,杨四他暗暗盘算,心想自己方才与路边陶瓮中那个鬼魂的一番有关“尿味佳否”的对答倒是十分有趣。 就是最后自己被瓮鬼吓得掉裤而逃这节实在有些不雅;要是能将这段故事讲给杨少爷听,少说也能换个荤菜犒劳自己一下。 一想到荤菜,杨四他的肚子顿时就“咕咕”叫了起来,心说少爷他也不是外人,如果能用最后掉裤而逃这节逗少爷一笑,那备不住就能多赏我杨四一瓶好酒……所以我到底说还是不说呢? 寻思了好半天,杨四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吐了吐舌头自嘲道:“说不得,羞煞人。” 然而就在杨四“羞煞人”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之时,就在他脑后不远处,响起那个先前从陶瓮中传出的,听上去有些闷闷的声音:“说不得,羞煞人。” 杨四他闻声顿时“哎呦”一声惊呼,扭头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空荡荡的,连棵能挡视线的大树都没有! 见状,杨四他额头冷汗直冒,忍不住就咽了一口冷涎,强打起最后一分勇气将方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说不得……。” 这回杨四他刚说到第三个字,从他身后再度传来那个闷闷的声音:“说不得。” 这下杨四他再也绷不住架势,“妈呀”一声就跳上马背,“啪啪”连抽了几下,催动胯下马在官道上没命得飞奔起来。 那一日,杨四他扣住缰绳两眼一闭,用双手紧紧得环抱住马脖子,任由骏马自己寻路飞奔。 直到胯下走马浑身大汗气喘吁吁,再也无力奔跑,只能踩着小碎步一步一步往前慢慢挪时,杨四他才战战兢兢得再度睁开双眼…… 还好,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挺正常的,并没有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鬼跳出来索命。 这时惊魂仆定的杨四一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开始仔细打量起官道附近的景物,想籍此辨认一下道路。 谁知一看之下,杨四他是大惊失色,在心中暗叫了一声苦。 原来,杨四方才这一路信马由缰得狂奔,虽然极其幸运得没有跑偏方向,却在一路没命奔逃中错过了原定的宿头,跑到两段路程的中间来了。 杨四他如今正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自己本来想要投宿的镇店,眼下已被甩到身后十五里开外,而下一处有人家可以投宿的镇店,还要再赶上四十里的路程才行。 杨四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已薄西山的太阳,心说看这天色,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彻底黑下来。 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而胯下走马又已经累得跑不动路,自己能赶出二十里路就算不错……自己到底是硬着头皮赶夜路呢,还是干脆调头,回先前看好的那家客店投宿呢。 在那个年月,一个人摸着黑赶夜路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那拦路剪径的强人匪徒倒在其次,关键是荒野僻静之处却有很多凶残无比的野狗豺狼,过路行人要是一不小心被这些畜生给盯上,多半就成了送上门去的肉馅点心。 一想到这里,杨四心里“咚咚”得擂上退堂鼓,转身又往来时的路上望去,心说要不四爷我就调头走十五里回头路,去方才经过的镇上安歇? 可杨四他转念又一想:“不能回去,谁知道那个躲在陶瓮里跟人胡乱搭腔的恶鬼现在何处?好不容易才甩脱了它,再顺原路往回走,万一在路上撞个对脸,岂不是自投罗网?” 思来想去,杨四他无意中一抬头,发现自己右前方两百步开外有一株一人环抱粗细的大杨树。 只见这株大杨树下半截树干一片光秃秃的,只在离地一丈来高的地方有几根横生的枝杈。 杨四他见了大杨树,这眼珠骨碌一转,登时就计上心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眼前这株大杨树岂不就是我杨某人的救星? 这杨树下半截如此光秃,势必难以攀爬,只须攀到那横生枝杈上过夜,就算真碰上野狗豺狼又能耐我何?大不了用刀割断那系在杨树上的马缰绳,让马儿自家避险逃命就是。” 原来这杨四打小手脚便利,之后又为了能讨杨从循的欢心,前些年可没少攀上树去掏上面的鸟窝,久而久之竟也因此练出一身颇为俊俏的爬树功夫。 这杨树横生的枝杈离地不过丈余,自然难不倒他。 却说杨四他站在大杨树下打定了主意,当下就打开包袱,从中翻出一件厚袍子穿上,接着把包袱原样系好,牢牢得扎在背后。 只见杨四他将马缰绳仔细得系在杨树干上,之后冲自己双手掌心“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手脚扳住树干运劲一较,像只猿猴一般轻轻松松得攀上树去。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杨四他这一回临时起意上树过夜,竟惹出好大一场祸事出来! 第十九章 玄虫应声(4) 却说那杨四以手足扳树,“蹭蹭”几下就攀到杨树上离地最近的横杈附近。 只见杨四先是用双手紧紧攀住树干,小心翼翼得探出一只脚试了试那根横杈,觉得很坚固,并非行将脱坠的枯枝;接着又再度加力踩了两下,发现横杈只是微微晃动两下。 这下杨四心中大喜,暗道这根树杈瞧上去大小长短都十分合适,又兼枝干溜光,上面连个硌人的树瘤疙瘩都无,却不是上天赐给我杨四的一张卧床? 只见杨四他取下肩后背着的包袱,而后将身一倒,不偏不倚正好躺在那横杈之上,这后脑正枕在横杈末端岔开的细枝之上,真是尺寸相合恰到好处。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这横杈离地太高,不时就有阵阵微风吹过。 好在此时正值炎夏,这傍晚的微风甚是和煦,吹在身上非但不觉寒冷,反而消散了白天顶着日头行路生出的火气,一时间甚是享受。 杨四见状不禁就在心中嘀咕:“白日里这山风并不如何冻人,此时歇息片刻并不打紧。就怕深夜时分山风转凉,那时再这样歇息下去,难免就有伤风受凉之虞 思来想去,杨四他暗暗打定了主意,心想眼下不如暂且放宽心肠睡上片刻,也好歇一歇腿脚。 待夜色降临之后自己就睡得警醒些,一旦觉得冷了,就赶紧起身活动舒展腿脚;先将今晚凑合着对付过去,待明日赶到下一站宿头,寻上一家干净舒适的客店,届时再躺在床铺上好生歇息不迟。 计较已定,杨四他解开包袱最外层的包布,用其将自己与身下横杈牢牢得捆在一起,免得夜间睡熟翻身之时,再一不留神摔下树去。 忙完这一切,杨四举手抬足,长长得伸了一个懒腰,接着就阖眼抄手,躺在树杈上歇息起来。 只是杨四白日里吃那能出人言的恶鬼一吓,一路狂奔之下体力精神损耗太多,虽然心里一直想着夜里要睡得警醒些,可忍不住还是困意上头,一闭眼就鼾声大作,就此睡了个昏天黑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四他才悠悠醒转,这一睁眼就发现身体周围已是一片漆黑,又兼天上月晦星稀,附近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 见夜色已深,杨四他打了一个呵欠,接着就举手抬足,想赶紧活动一下腿脚。 可这手脚刚一动,杨四他就觉得自己左半边身子,上至颐颔下到肩窝全都是一片冰凉僵硬,这左手更是想抬都抬不起来,而且耳边还依稀听到一种“呒呒”得吹气声。 杨四他心下奇怪,于是使劲晃身扭头,往吹气声传来的地方睁眼望去。 谁知这一看,杨四他登时就头皮发麻! 只见一个杏核大小,正闪着幽幽寒光的骷髅,此刻正绕着自己左半边身子不停得来回盘旋。 那骷髅一边转,一边不停得开阖下颚,向着杨四“呒呒”得吹着寒气。 被那骷髅吹出的寒气一喷,杨四顿就觉得自己被吹到地方像是被人猛然间贴上一块厚厚的寒冰。 这股寒气吹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刺骨的冰凉,这毛发皮肉都立时僵硬起来,看来方才左手僵直不能如愿抬起,定是拜此怪所赐。 这下杨四他更是骇然,情急之下忍不住就开口大声喊道:“有鬼呀!” 谁知杨四他不喊还不要紧,这一声喊出,那“呒呒”得吹气声顿时就是一停。 就见那个骷髅整个儿一震,前额下方两个眼眶左右轻轻一晃,本来两个同等大小黑洞洞的眼眶一下子变成一大一小,就好像是这个骷髅正冲着杨四他挤眉弄眼一般。 接着杨四他就听见一个格外沉闷的人声从那个骷髅传来:“有鬼呀!” 这下可把杨四吓了个魂不附体,心说原来这就是白天那个躲在陶瓮中学人说话的恶鬼。 如今它用吹寒气的方式来祸害自己,定是要报日间被尿一身的仇怨。 可叹自己白天一路亡命奔逃,就算跑得如此辛苦,终究未能逃掉,到头来还是让这个鬼物给追上了。 就像是在呼应杨四心中所想,那个骷髅又绕着杨四来回盘旋一圈后,再度闷闷得开口:“甚咸,羞煞人……鬼呀!” 说完那个骷髅整个又是一颤,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猛得一缩,本来还算浑圆的眼眶一下子变得犹如筷子般细窄,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斜扯着三角眼,正眦眼发怒的人脸! 见骷髅怪发怒,杨四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入怀,去掏怀中那把尺许长短通体用精铁打制,用来在紧急时刻防身以备万一的压衣刀。 等到那柄摩挲光滑的刀把一入手,杨四他心中总算是有了些底气,用手指轻轻解开蛇皮刀鞘上那枚扣住刀把的扣环,接着深吸一口气,五指紧握刀柄,往外猛得一抽! 谁知杨四他这一抽之下才发现,那把压衣刀仅往外拔出两寸来长,就不能再出分毫! 这把救命的刀子就像是被一个无形之人用手紧紧得摁在杨四自己怀中,无论杨四他再如何使劲,这刀子就是纹丝不动,怎么也拔不出来! 眼看对面那个双眼斜瞪的骷髅越飘越近,杨四脑门上黄豆粒大小的冷汗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 杨四心说再让这个骷髅怪靠近喷上几口寒气,我的小命必定无幸,事到如今是死是活就全看这一搏。 于是杨四他闭眼咬牙,紧紧攥住那把压衣刀,使劲使出浑身力气拼命一拔。 伴随着“哧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杨四他终于将怀中的压衣刀拔了出来。 然而还没等杨四他冲着那骷髅怪来袭的方向举起刀子,他就觉得自己后背之下陡然一空! 杨四这才想到自己正躺在一根离地一丈有余的树杈上,心中顿时暗叫一声要糟;可还没等这一声“糟糕”喊出口,杨四他就头下脚上得从那根大杨树杈上一个倒栽葱扎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疾速下坠的杨四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好像被什么东西在半空中猛得一托,这下坠之势陡然一缓。 没等他回过神来,杨四就感觉自己被人向旁边猛得一推,接着就四仰八叉的重重摔到地上。 从背上传回的那一阵剧痛,杨四发觉自己摔在一块硬泥地之上,接着他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省得昏了过去。 第十九章 玄虫应声(5) “那客人,你快醒一醒!” 随着对方一声焦急的呼唤,杨四他“唉哟”一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略有些发福,却依旧能看出早年曾饱经风霜以至于额头上那一道道皱纹都被沧桑深深浸透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一见杨四醒转,顿时就满面喜色:“那客人,你可醒了!后生你也是太不小心,你怎么能孤身一人睡在荒郊野外呢?” “我?睡在这里?” 杨四他吃力得左右扭头,在四周扫视一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仰面朝天得躺在昨天攀上去的那棵大杨树下面。 就连自己白天骑乘的走马,此刻也好用缰绳好端端得系在树干上,而自己面孔上方正是昨夜躺着歇息的那根大横树杈! “原来是从树上摔下来了……对了,我的马!” 浑身酸痛不已的杨四,依稀还记得自己昨夜从树上摔下后,被什么东西当空一托。 难道是这匹拴在树下的走马那一刻恰巧位于自己的正下方,这才在自己摔下树时,用马背从中间稍稍托了他这么一下? 要不然自己若是真从一丈来高的地方直直得摔下,多半是要摔出个好歹。 一想到‘好歹’二字,杨四顿时就心中一沉,心说我昨夜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到马背上,这一下不会将马儿砸出什么好歹来吧? 想到这里,杨四他再度吃力得扭头寻找那匹拴在树干上的走马,用目光上上下下得仔细检查马匹身上的伤势。 稍加端详之后,杨四他惊喜得发现这匹马的状况看上去挺不错。 此刻它正晃着脑袋绕着大杨树悠哉悠哉得散步,不时还低头啃一口地上的青草,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伤害的样子。 就在杨四他奇怪自己的走马居然看上去毫发无损的时候,先前唤醒杨四的中年人双手捧着一个外裹包袱皮几乎被扯成两片的包袱递到杨四他的眼前。 “老夫赶到时,这个包袱就已经是这样了。难不成后生你昨夜曾与剪径的强人争抢搏斗一番不成?后生你速检点一下,看短少什么财物没有?” 一见那破烂不堪的包袱皮,杨四他猛然间恍然大悟。 原来昨夜杨四他在伸手入怀抽刀之时,一不留神把那条将自己与身下树杈紧紧困在一起的包袱皮的一角也给掖进了怀中。 当时杨四他虽用手指轻轻解开刀鞘上扣住刀身的卡扣,然而刀身上那半个扣环却在无意间挂住了被杨四掖进怀中的那一角包袱皮! 稍后杨四反复使劲也没能从怀中拔出压衣刀的原因不是有什么人压住了刀子,而是刀子挂在了包袱皮上面。 之前杨四为了防止自己熟睡中翻身堕树,特地用包袱皮绕着自己胸口和身下树杈打了一个活结。 好巧不巧的是,能解开活扣的那条扣边正是杨四无意间掖进怀中的那一角包袱皮! 抱着拼死一搏的念头,杨四他使出全身力气使劲一拔怀中的压衣刀,不但扯坏了自己的衣襟,捎带手也将包袱皮打成的活结给扯松了。 之后杨四他就因为用劲过猛,从树杈一侧翻了下去。 其实在半空中托了杨四一下的不是树下的走马,而是那条被他扯松了的包袱皮! 自然后面也没有什么人从侧面去推他杨四,那是已经松开大半的包袱皮活节吃不住杨四堕树时那股巨大的下坠劲力,一下子从中断开了。 正是有了这条包袱皮居中缓冲,杨四他才没有从一丈来高的树杈上直直得跌在地上。 闻听那个中年人让自己查验财物,杨四他苦笑一声:“多谢恩公挂怀。不过这清点财物就不必了,小人昨夜并不曾遇见什么劫道的强人,只是和一个骷髅头打了一架罢了……哎呀!” 话赶话说到那个骷髅怪,杨四他这才后知后觉得发现,貌似昨晚那个围着他不停喷吐寒气,甚至动不动就学他杨四说话的骷髅怪……不见了。 见状,杨四他不禁心中暗忖:“方才我与恩公你一言我一语得讲了许久,也不见那个闷声闷气的骷髅怪开口学舌,难不成是这怪物怕见天光日头,这天一亮就逃避远遁了?” 想到这里,杨四他又抬头往远处望了望,却依旧没有发现昨夜那个骷髅怪的踪影,这才如卸重负得将头一倒:“可算是甩掉了。” “那,那后生,你昨夜可是甩掉了什么财物?这骷髅头又是什么来头?可是附近剪径强人的名号?” “哎,真是一言难尽,恩公你有所不知。” 只听杨四他一声长叹,接着就将昨日自己是如何因为误尿路旁的陶瓮,而被躲藏在这陶瓮中修炼的骷髅鬼报复,这一路上又是如何阴魂不散尾随。 就算逼得他在树杈上躲藏都不算完,那骷髅鬼依旧不依不饶得追上树来,用嘴喷出阵阵寒气来害他杨四。 “不瞒恩公,小人昨夜被那骷髅鬼用寒气一喷,这左半边身子就僵了,连手也抬不……哎呀!!” 原来杨四他跟那个在杨树下救了自己的中年客商说到自己昨夜为骷髅鬼的寒气所伤,这半边身子都僵了。 说到这里,杨四他下意识得一抬自己的左手,结果这一抬之下他才发觉,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夜,可僵硬的左手却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依旧不能如愿抬起。 然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杨四他现在不只是左手不能动弹,这左半边整个身子,从手到脚都已经无法行动了! 换句话说,杨四他这个人,现在已经瘫了! 一想到自己从此将是一个废人,杨四他忍不住大放悲声。 见杨四他心伤如此,那个救醒杨四的中年客商也是一阵唏嘘:“后生你也不要太过悲伤,兴许你这偏瘫之症还有救。 不瞒后生你说,老夫我正是本地人士,此去八十里就是易县县城,那城中有一个周大夫善治跌打损伤之症,或许可以……” 然而那中年客商话还未说完,就被一直含泪痛哭的杨四打断:“恩公在上,小人现有一事相求。” 接着杨四他就把自己此行是受杨父之托,来给易县观柳书院中读书的杨从循送救急的盘缠一事详细说了。 末了,杨四他再度开口哀求道:“恩公怜见,小人如今已是残废难行之躯,可小人的主上还眼巴巴得着小人包袱中这盘缠救急。” 说到这里,杨四他用唯一还能动弹的右手紧紧扯住那中年客商的衣袖。 “小人情愿用树上栓着那匹骏马作为酬谢,只求恩人您替小人把这个包袱送去易城观柳书院,转呈给我家杨少爷。杨四纵死亦感大德,来世必定结草衔环为报!” 第二十章 玄虫应声(6) 听了杨四他这一番肺腑之言,那中年客商也是动容。 “其身虽瘫,仍不忘使命,杨四你真乃忠义之人!也罢,老夫这就带着杨四你前去观柳书院寻你家少爷。 不过老夫有言在先,我如今倾力助你杨四,并非贪图这许下的报酬,只是不忍心让忠义之人因辜负使命而抱恨终生罢了。” 说完,中年客商他俯身搀起杨四,将其慢慢扶到自己赶来的运货板车上。 之后中年客商解下杨四的骏马拴在板车一侧,又将杨四的包袱妥善收拾起来,放在杨四身边,最后扬鞭喝一声“驾”,赶起板车直奔易州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暂且将杨四与中年客商如何驾车赶路放下不提,回头说那个在观柳书院日夜翘首企盼的杨从循。 那一日杨秀才他曾对着胡三拍胸脯说,只要自己这一封索取盘缠的家书寄到,自己父亲必然会派人前来馈送银两。 杨从循这话固然说得在理,但他也有一点未曾对胡三明言,那就是自己父亲这回到底能给出几两盘缠,杨从循他心里并没有底。 按道理说,‘男主外,女主内’,出资供养儿孙读书是光宗耀祖的大事,理应由外房公帐上拨钱,并不与后宅私帐相干。 这给多给少都是杨老爷一句话的事情,却为何杨老爷他头回替杨从循筹措盘缠时,要开口向管着后宅的杨许氏讨钱? 这杨家好歹也是开着两三间绸缎庄子的大户人家,外间做着这么大的生意,如何就拿不出一点钱来,区区二两银子都要回后宅向夫人张口? 原来杨家的丝绸生意如今能够做得这么兴隆红火,其间倒有杨许氏娘家许大户一大半的功劳。 原先杨家的丝绸生意做得只能算是平平,无非是守着祖传一间丝绸老店过话。 可自打杨老爷娶了许氏过门,这娘家许大户可是里里外外给给出了不少力,不但把许家名下的一百亩良田以桑园的名义给许氏当成陪嫁送了过来,就连家里干活得力的伙计账房也抽调出不少过来帮杨家打点生意,那是要钱给钱,要人有人。 在许大户的大力支持下,短短数年时间,杨家就在祖传的老店之外,又新开出两家丝绸庄子,这生意是越做越红火。 这大舅子如此出力帮衬,自然就希望将来这杨家的家产能落到自己亲外甥手里。 问题是杨从循他嫡长子的身份摆在这里,再加上他的科场之路走得也还算顺利,十七岁初应童生试,这十八岁就中了秀才。 要是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杨从循他很可能二十三四岁就有希望中举做官,之后排班候缺,当上几任知县老爷。 有道是‘民不与官争’。 一旦杨从循他在两个同父异母兄弟还没有考出什么名堂前就中举做官,那杨聿下一任杨家家主的名份就算是定了,杨家这些家产也就由他杨从循老爷说了算。 杨许氏之所以会在钱物上如此掯吝杨聿,打谱就是借此机会让杨秀才他在科场先蹉跎上几年。 等他那两个同父异母兄弟也长大到能科举争名的年纪,可以名正言顺参与家产分配的时候,杨许氏她也就不会再掯吝杨聿了。 然而,杨聿的亲爹杨老爷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儿子,只是如今的杨家是有杨许氏娘家的帮衬才能有今天。 这‘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所以杨老爷就对杨许氏平日在家里掯吝儿子的行为睁一眼闭一眼,但在儿子外出求学奔前程这件事上可就不能再装下去了! 前些天,杨老爷他先是以外房账面上无钱的由头试了试杨许氏的口风,之后又借杨聿寄信索取盘缠的机会与杨许氏大吵一架,也是趁此表明自己坚决支持杨聿他科场博名的态度。 杨许氏自知理亏,在家中撒泼出了一回气之后,也就对杨老爷从丝绸庄账上支取重金支援杨聿的事情装不知道了。 这其中的关节,杨从循他是一概不知的。 在他看来,自己前回出门,爹娘才给凑了二两银子;如今自己去信讨钱,能有十两盘缠就是意外之喜。 将来要是想再寻一家可靠书院投师,这点银子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因此眼下最好先躲起来避一避风头,免得伍山长他见到自己,再当面催缴学费可就难堪了。 再加上前日为犒赏那个愿意替自己回家送信的书院车把式,将身上仅剩的铜板花用一空,如今杨秀才身上可真是清洁溜溜,一个大子儿都无。 所以这几日,杨从循他天天都在书院客房中闭门不出,连每日三餐都是由书院伙夫提食盒送上门去,怕得就是自己再闻见什么酱肉烧鸡的香气,却无钱可以解馋。 届时这腹中的馋虫要是闹将起来,怕是要给当场馋煞。 这样一来可就急坏了观柳书院的山长伍文彪。 当日伍山长借口杨从循路途辛苦,暂时留他在书院客房歇宿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就在杨从循跟着仆役离开之后,伍山长立刻发动全部关系,想私下替自己找一个懂《周易》的儒生回来救驾。 可这件事说起容易做来难,如果不是那些腹有丘壑久负盛名的大儒,哪个儒生会下力钻研这科在科场上用不太着又晦涩难懂的《易经》? 伍文彪托人在易县附近寻了两天,也只找到一个在庙会卦摊上给人解签打卦的算卦先生。 待攀谈几句后,伍文彪发现此人也就是胡乱背了几本卦书就出来靠给人解签打卦混口饭吃,这《周易》也仅是熟读能诵而已。 若真让其解释个中精义,也只是在拾人牙慧,说不出什么高明的道理来。 既然救驾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找人来挡驾。 好在伍文彪与本县太爷李德崧李太爷是同年贡生,相互之间甚有私谊。 只要能请动李太爷当面斥责杨从循行事孟浪,令其今后以考取功名为重,把精力放在其它四经上面,那就万事大吉。 伍山长毕竟是国子监正科出身,只要不是国子监绝不教授的《周易》,剩下四经都难不住他。 第二十一章 玄虫应声(7) 待主意打定,伍山长就天天心神不宁得等杨从循再度叩门求教,只要杨秀才他进了伍文彪的书房,早已得授机宜的下人就会去县衙请李太爷过来帮腔助威。 谁知那杨从循自打进了书院客房,竟然天天都闭门不出! 这下可急坏了伍文彪,心说杨秀才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伍文彪他虽然有心去找杨从循当面问个明白,却又担心自己这副着急上火的样子被对方提前看出什么破绽。 要是那狂生抢在李太爷赶到前寻借口逃遁,自己借县太爷训斥挡驾的盘算就落空了。 这李县尊平日里公事繁忙,伍文彪他总不能就为这点事三番四次得请其来挡驾。 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必须一役功成,所以伍文彪也不敢主动去寻杨从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拖了下来,直到这一日,观柳书院门口忽然来了一辆贩运南货板车。 只见那辆匆匆停稳的板车上面下来一个满面焦急神色的中年客商,叩门宣称自己有要紧事求见书院里的杨从循杨秀才,原来是那个古道热肠的老客带着杨四到了! 闻讯从后院赶来的杨从循见到板车上躺着的气息奄奄的杨四登时就是一呆。 多亏有老客在一旁转述,杨从循他这才搞明白,原来杨四他是因为来给自己送盘缠,才变成今天这副样子,这眼泪登时就夺眶而出,连忙从老客递上的包袱里取出银子来酬谢恩人的救命之恩。 可老客说什么也不肯收杨从循送上的银两,只是接二连三嘱咐他说杨四这人忠心可嘉,命中不该受这半身瘫痪的厄报。 “这些银两就留给你们主仆二人使用,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赶紧寻医救治杨四他身上的恶疾。老朽还有旁事在身,这就告辞了。” 说罢,老客冲着杨从循拱手道别,又从板车上解下杨四骑乘的走马,将缰绳递给书院的仆役,令其牵到后院马厩中好生照料。 做完这一切,老客他蹁腿登车,一挥鞭子,喝一声“驾”,就这样赶着板车绝尘去了。 却说杨从循他千恩万谢得拜别了老客,回到客房一把抱住半身不遂的杨四,主仆二人是放声痛哭。 然而就在这时,客房房梁上却响起胡三他懒洋洋的声音。 “照理说兄弟我不该挡着哥哥与家人叙旧,只是杨四他罹患的偏瘫之症乃是误触邪物,被邪气侵体所致。 眼下这邪气尚在杨四他的体表徘徊,可要是再拖上半日,让邪气在身上入的深了,就算将来勉强医好,也难保不会留下什么无法去根的遗症。” 一听胡三说他能治杨四身上的恶疾,杨从循顿时破涕为笑,起身冲着房梁上正晃着自己大红尾巴来回打秋千的胡三不停打拱。 “贤弟,我的好贤弟,杨四他与我自幼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兄弟,贤弟快些救他一救,哥哥拜求!” “得咧。” 只见胡三他一个跟头从房梁上翻了下来,先是绕着躺在床上的杨四绕了一圈,接着就一晃自己的大红尾巴,扭头冲杨从循点点头。 “此事甚易,哥哥你且闭住了气。” 还没等杨从循明白过来,就见胡三他将身一纵,蹿到杨四头边,倒转身子一扬尾巴,冲着杨四的脑袋“吥”得一声放了一个响屁! 只见一股黄烟从胡三尻后“嗖”得一下喷出,在擦过杨四的头顶,又越过站在杨四床边的杨从循之后,这股黄烟直直得喷向一旁的书桌,将搁在桌上的几页信纸吹得“哗啦啦”的飞了起来! 之后这股黄烟裹着信纸,在客房内不停得上下翻滚,紧接着一股熏人欲呕的恶臭扑面而来,将完全没有防备的杨从循呛了个涕泪横流。 “咳!咳咳!好个腌臜的毛团,你……杨四?你的手!!” 只见杨四他被胡三的臭屁呛得满脸通红,此刻正用双手扶住床边,探头张嘴,冲着地上“哇哇”得吐了起来。 “妙极,妙极,吐了好,吐了好!等这体内的邪毒都吐干净,就可以请医开药了。” 就见胡三他甩着尾巴,嘻嘻哈哈得在床头上蹦来跳去,末了还煞有其事得抽了抽鼻子。 “吸……唔,已经十来年没有机会放这种屁了,三爷我的屁味居然还是这么纯正!甚好,甚好,这逃命的本事可不能落下了。” “哇……” 这会是杨从循吐了。 却说杨家那主仆二人在接受胡三的狐式治疗后,哇哇大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杨从循又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已经无法待人的客房收拾出来。 恩,敞开门窗晾了这老半天,房间总算是能进人了。 然而世事休憩相关祸福相倚。 杨四他虽然让胡三的一个臭屁折腾得不浅,但这番呕吐过后,杨四他原先冰冷僵硬无法抬起的手足竟然奇迹般的可以动弹,甚至还能在杨从循的搀扶下,慢慢得下地活动。 见到杨四身体大好,杨从循是大喜过望,连忙冲着小狐狸不住得作揖打拱。 “贤弟你真是神医,先前只怪哥哥肉眼凡胎不识真人,一时言语冲犯,还请贤弟多多包涵。正巧这盘缠也送到,没说的,中午咱们去吃老齐家的酱肉席,这酱鸡要双份!” 一听中午有鸡肉可以打牙祭,胡三乐得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如此那就多谢哥哥美意,胡三我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在领受哥哥这顿酒席之前,兄弟我还有一事相商。” 说完,小狐狸一甩尾巴,双爪叠在一起来回揉搓了几下,冲扭头着坐在床边的杨四露齿“嘿嘿”一笑:“杨四哥,能否打个商量?那个前些天害你夜里从杨树上摔下来的骷髅鬼,你还要么?” 若是正常人乍看见一只两尺来长的红毛狐狸居然像人一样冲你开口说话,能强撑着不一蹦三丈远的就算胆识过人。 好在杨四他为了换取杨少爷的酒菜犒赏,打小就从家奴院公当中四处打听那些罕见惊奇的志怪传闻回来学给杨从循听,而这些怪谈当中倒有一多半都与通人性的鬼狐有关。 因此杨四他对狐狸会说人话之类的怪事没有一点抵触,见小胡三居然与杨从循兄弟相称也不怎么吃惊,反而打心底里佩服起杨从循。 “个个都说这上了年岁的老狐能通人性说人话,然而谁人当真见过?托少爷的福,我杨四今天也算大开了一番眼界。不消说,少爷他这些日子定然有一番奇遇!” 可杨四他心底这番心思还未转完,小胡三就开口吓了他一跳! 第二十二章 玄虫应声(8) 却说杨四他正坐在床边,一脸神往得艳羡着杨从循那番惊人奇遇,突然就见对面那个会说人话的红毛狐狸冲自己挤眉弄眼得发问:“前天夜里那个骷髅鬼,你还要么?” 一听“骷髅鬼”三字,杨四他顿时就像筛糠一样浑身颤抖了起来,连忙将双手举到胸前拼命摇晃:“不要了,不要了,绝对不要了!” “这样啊。” 小狐狸闻言满意得点了点头,突然伸出一只爪子,神色惊惶得往杨四身后一指:“看,骷髅鬼!” 被小狐狸惊慌失措的样子吓了一大跳的杨四下意识得顺着胡三指出的方向一扭头,就在这时胡三他像道红色闪电一般,猛然间蹿到胡三身前,左爪以迅雷之势往杨四脑后盘着的发辫下猛地一探。 接着就听小狐仙爆发出一阵无比开心的欢呼:“抓到喽,太好了,还是活的!” 自不必说,接下来小胡三他举着一个爪子欢呼蹦跳的模样让杨家主仆二人看得是张口结舌两眼发直。 呆怔了好一会儿,最先反应过来的杨从循慌忙冲着胡三拱手发问:“贤弟,你方才从杨四身上抓到了什么?那个骷髅鬼?” “却不是怎地?” 说着小狐狸用左爪两根长指甲小心翼翼得捏着一个约莫蚕豆大小,看上去黑白相间的小东西递到杨从循面前。 “不过这玩意的真名可不叫什么骷髅鬼,它应该是传说中那个大名鼎鼎的应声虫!” 说罢,小胡三使劲晃了晃手中那个应声虫,只见那个原本在胡三爪间僵硬装死的甲虫一下子就活了过来,来回扭动着身子,“嗡嗡”得拍打着翅膀想要从胡三指尖逃走。 只是小狐仙早已用一对锐利指甲一前一后得顶在这只甲虫前心后背正中将它死死掐住,任其再如何拼命振翅挣扎,却哪里逃得脱? 这时胡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曾听家里人说过,这种应声虫通体漆黑,只在腹部背面有一圈闪着寒光的白纹。 之后这应声虫每活三十年,其腹背或后翅上就会多一个白圈。 杨四哥既然说这应声虫在夜间看起来像一个开阖吐气的骷髅,想必是一只活了六十年往上的老虫了。” “应,应声虫?那个‘发声辄应,不言乃克’的应声虫!” “正是。咦,哥哥,你不是一心只读四书五经圣贤之言的么?这应声虫的名字,哥哥又是从哪里看来?” “这个……嗨!不瞒贤弟,是这么回事儿!” 原来杨从循他从小就爱听妖鬼神怪之类玄妙惊奇的故事,每每得空都要缠着家里那些会讲古的仆役给他来上两段过瘾。 等开蒙识字后,杨从循这股博异之瘾是越发高涨。 只要攒下几文体己,就会拿去书肆沽买《子不语》之类神怪书籍,之后藏在怀里,拿到在学堂上偷偷翻看。 为此杨从循他还让怒不可遏先生往手心狠狠打了几回戒尺,这手心直肿得发糕也似。 “说来真是惭愧,那一回哥哥我好容易从书肆淘回一本绣像《夷坚志》,谁知还没等哥哥我翻看一遍。这本索价不菲的《夷坚志》就被先生搜去烧了。唉,真是可惜了那五钱银子!” 说罢,杨从循他还颇为惋惜得咂了咂嘴:“这应声虫的故事,正是从那本《夷坚志》上看来。” 说到这里,杨从循他用手轻轻叩了叩脑门:“我记得书上说的是淮西人杨勔中年时突然得了一场怪病,只要一说话,这肚子里就有一个小声音重复他说过的话。” 话说杨勔他四处求医问药也不能治好这种怪病,前前后后一连拖了四五年,这肚子里的说话声也越来越大。 后来有一天,一个偶然路过的游方道士去杨勔家讨水喝。 这道士一见杨勔,就很肯定得指着他的肚子说:“你肚子里有一个应声虫,再不医治就会祸及全家。” 一听这个道士知道自己罹患怪病的由来,杨勔连忙让仆人捧出一盘散碎金银送给道士,恳求他为自己医治腹内这只应声虫。 谁知那个道士却一脸苦笑得推回了仆人递上的盘子:“实不相瞒,贫道也只是曾经听人说过这种应声虫,并不知该如何医治这种疾病,因此不敢受尊翁的金银。 不过贫道曾听人提起,说这应声虫常应人声颇通人性;尊翁或许可以拿一本医书,将书上所列的药名挨个读了。凡是这应声虫不敢回应的药名,应该就是克制此虫的解药。” 说完,那个道士躬身谢过杨勔赠水解渴之恩,一甩衣袖,就这样飘飘然去了。 杨勔他虽然觉得这道士给出的法子不甚靠谱,但为了自家性命着想,无论如何也得照着试上一试。 “这则故事最后只说杨勔他取过一本《神农本草经》,将上面所载的药名一一读了,后来果真找到一味应声虫不敢回应的药物治好了自己腹内的虫疾。 然而那本《夷坚志》并未记载这克制应声虫的药物名称,贤弟你可知其是什么药物么?” “这是自然。我听爹爹说起过,这应声虫喜阴恶阳,平素最好待在坟包土坑之类阴晦之气聚集的地方吸食阴气。如此阴恶晦败之物当以迅雷击之,所以克制应声虫的草药就是雷丸!” 听胡三讲,这雷丸就是大雷雨过后,林间草堆枯木上长出的一种奇臭无比的灰白色草菇。 《本草纲目》有云:‘雷丸生土中,有恶臭,无苗叶而杀虫逐邪,乃竹之余气所结,故曰竹苓,此苓亦通屎也。’ “依我看来,这个应声虫应该是躲在那个陶瓮中吸收瓮内尸骨上的阴晦恶气,不料却被杨四哥一泡饱含人气的尿水给惊动,这才顺着陶瓮上的破口跟上了杨四哥你。 这应声虫本是阴气十足的邪物,杨四哥你被此物附身,熄灭了护身的阳火,自然就会因寒邪之气侵体而罹患那风瘫不遂之症。 只要及时除了这个附在你身上散阳的应声虫,待到护身阳火转旺,这风瘫不遂自然就不药而愈了。 不过这雷丸就不必去找了,胡三我的屁可是比那雷丸要臭得多哟,啊哈哈哈哈哈!” 说罢,小狐狸他一只爪子举着应声虫,另一只爪子抱着肚子,乐不可支得在床铺上打起滚来,只留下杨从循与杨四在一旁面面相觑。 这正是‘休言世事不公平,是非全系自家身;人间做事天上看,尿肇祸来屁为医’。 第二十三章 玄虫应声(9) 上回书说到小狐狸胡三用一个臭屁治好了杨四偏瘫不遂之症,之后又出手擒下那个躲藏在杨四发辫之下的应声虫。 在床铺上来回翻了好几个滚之后,小胡三他一甩尾巴,从床头上蹦了起来,而后冲着杨从循伸出那只空着的爪子:“哥哥,相烦借你身上一件物事使用。” 这下可把杨从循吓得不轻:“贤,贤弟,我身上也有这种虫子?” 杨从循这句话把小狐仙逗得噗嗤一乐。 “哥哥想得倒美,这应声虫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妖物,那也是相当罕见之虫,怎可能会人手一只?好了,不和哥哥你说笑了,兄弟是想借哥哥怀中那个火折子一用。” 闻听胡三他只想借个火折子,杨从循顿时心神大定,连忙从怀中摸出一个三寸来长一寸来宽的竹管,将其凑到嘴前用力一吹,登时就有一道明亮火苗从管口跃出。 接着杨从循他一脸殷勤得将手中的竹管递到小狐狸伸过来的爪子上:“兄弟你是想点哪里?若是不方便,为兄自当代……” 杨从循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小胡三一伸脖子,将嘴巴凑到竹管口,“呼”得一下吹灭了那道火苗。 接着胡三探爪取过那根竹管,颠倒过来朝着地上“啪啪”甩了两下,控出了竹管里塞着的纸草卷,最后把自己左爪上捏着的应声虫给塞了进去。 只见小狐狸用爪子堵住竹管口,然后将竹管倒着举起来,轻轻晃了晃,接着就眉飞色舞得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大小正合适,等会再找把锥子在竹管身上钻几个细孔,这虫儿应该就憋不死了。” 说完小狐狸眼珠又是骨碌一转,再度冲着杨从循“嘿嘿”笑道。 “尚有一事相烦哥哥,还请哥哥捡起地上那个纸草卷,帮兄弟我截一个大小合适的塞子出来,老是用爪子来堵口,实在有点太累。” 见胡三居然是用装火折子的竹管来装虫,杨从循忍不住就翻了一个白眼:“贤弟奇思妙想,吾不能及也。” 说完,杨从循和杨四哭笑不得的从地上捡起那个被胡三吹灭的纸草卷,用压衣刀从未被火烧过的那端切下半寸长的一段。 杨从循又从杨四前日扯坏的包袱皮上割下一缕碎布,将那截切下来的草卷一圈圈得缠了,终于做成一个塞子递给胡三。 胡三接过塞子,将其塞在竹管口试了试大小,就满意得点点头,伸爪子向身后一掏,将自己那条火红蓬松的大尾巴从背后拽了过来。 只见胡三用爪子小心翼翼的拨开尾巴上绒毛,露出一截寸许长短的焦黑木片。 一见这块焦木,杨从循的眼睛登时就瞪得溜圆。 “兄弟,这,这不是咱们在内王村降伏的那个缢鬼藏身的寄魂木么?之前不是说要找地方把这个缢鬼给超度了吗?怎么你还随身带着它?” 听了杨从循的问题,小胡三一耸肩膀,将先前收下的白眼又还给了杨秀才。 “哥哥你说得轻巧,不是那些名寺大观中出家修行的高僧大德,哪个能有法力化去这缢鬼身上的阴气,超度他往生轮回? 且不说这种名寺大观到底在哪儿,前些日子咱俩身上可一文铜板都没有,就算想找人超度这个缢鬼,也拿不出布施给庙观的人事啊。” 说完,小狐狸用爪子拔出竹管口上的塞子,将寄魂木塞进了竹管内:“幸好这应声虫最嗜吸食阴气,若是没有阴气就养不活它,将这根寄魂木送去跟它作伴不是正好? 既不用发愁如何化去缢鬼身上的阴气,又能省下那笔布施给庙里的人事,这样一来岂不是一举三得之事?” “可是贤弟,这只有两得啊?” “奥,第三得就是让那个缢鬼王士廷教应声虫多学两句人话,别成天老是‘味不佳,甚咸’得重复个没完,最好再能学会两句小曲儿,这样咱们以后闲着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听曲儿解闷。” 说着,胡三他一晃脑袋,张开宽嘴巴咿咿呀呀得唱了起来:“妈妈娘好糊涂,东院的姐姐……” 见小狐狸正举着竹管唱得起劲,杨从循他偷偷拿眼瞄了一眼一旁的杨四。 而后者立刻就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般,瞧这意思像是在说:“胡三爷他是得道的狐仙,这品味与凡人不同可以理解。 我杨四是肉体凡胎可受不起这个,少爷您可拦住了胡三爷,今后千万别让他当着咱们的面听那倒霉遭殃的虫子唱曲儿。” 又咿咿呀呀的唱了两句,小胡三忽然停下来用爪子挠了挠脑门:“哎,接下来该怎么唱来着,我怎么突然忘词了?” 只见那杨从循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手捏住胡三那只正在挠脑门的爪子。 “既然贤弟一时忘了,那我们改日再领受这雅音不迟。眼下时候已不早,咱们不如先去吃老齐家那顿酱肉席面去?” 一听杨从循提起酱肉二字,小狐狸顿时就乐得牙不见眼,将手中的竹管掖在蓬松大尾巴中,随手挑了几根长毛胡乱一捆:“杨兄说得极是,先吃午饭要紧。” 说完,胡三他又用爪子一擦嘴角流下的哈喇子,急急火火得补充道:“两份酱鸡。” “一定,一定!” 杨从循他让小胡三馋涎直流的样子逗得是哈哈大笑,连忙挥手示意杨四背上包袱,随手带上客房的房门,三人直奔那齐家酒肆而去。 就在三人离开之后不久,这客房所在的后跨院另一头忽然脚步声响,接着就有一人满脸怒色得从院廊尽头拐角处转了出来,正是观柳书院山长伍文彪! 就在今天早上,观柳书院门口当值的门房在帮着杨从循一道将半身不遂的杨四抬到客房之后,转身就把这件事报给了书院的山长伍老爷。 当伍山长听说杨从循他居然把门口赶车老客送来瘫子扶进自己房中,这鼻子好悬没给气歪了,心说:“好你个杨从循,一个人在我这里白吃白住还不算完,现在又弄了一个瘫子回来,你拿我这里当大客店是怎的?” 于是伍老爷他一甩袍袖,脚步噔噔得来跑找杨从循理论了。 然而当伍老爷他赶到后院客房时,却发现杨从循住得那间客房虚掩着房门,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伍老爷见状顿时一愣,站在房门口略一沉吟,回身窥得四下无人,连忙用手推开虚掩着的房门,闪身进了杨秀才的房里。 第二十四章 玄虫应声(完) 前回书说到,这伍山长怒气冲冲得前来后院找杨从循讨说法,谁知此时杨从循三人早已去齐家酒肆中大快朵颐。 在后院扑了一个空的伍山长本想拂袖离去,却突然发觉此刻小院中并无其他旁人,这伍文彪顿时计上心来,悄悄推门进了杨从循居住的客房。 在伍文彪想来,杨从循他是绝无可能在不惊动书院其他杂役的情形下将今早送进屋内的瘫子再度送出书院去,显然这其中必定有诈。 此刻这客房之内无人,恰恰证明今早送进来那个半身不遂汉子是在装瘫,难道你杨秀才还是个能让瘫子下地走路的神仙不成?! 也罢,如今就伍某瞧一瞧你杨秀才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主意打定,伍文彪就在杨从循的房间里细细搜检起来。 前文讲了,杨从循他本次出门游学之时,并未多带什么行李,仅背了一个内装一套长衫以及四五本经书的书箱而已。 杨从循他眼下亟需的盘缠寒衣等物,此刻都好好得放在杨四肩头背的包袱中。 伍文彪用不多时就将放在床头书箱翻了个底朝天,可那里面除了一个用桐油炸透的猪尿脬和一套换下来的秀才长衫,剩下的都是些笔墨经书纸扇之类寻常书生都该有的东西。 特别是一本崭新崭新的《周易》,居然被压在书箱的最下面,看来这本书的主人也没打算时常翻阅它,不然光从书箱里将其翻出就需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一见这本当日让自己差点下不来台的《周易》,伍院正顿时心头无名火起,反手就把书甩到一边。 可能是院正他恼恨之下使得力气有些大了,那本看上去还挺新的《周易》竟然就在这一扔之下凌空散了架,从中飘出一张朱蓝墨三色套印的皮纸……竟是一张面额十两的银票? 被此吓了一跳的伍院正赶紧趴在地上捡拾满地散落的书页,忍不住就在心下腹诽道:“兀那姓杨狂生倒真是阔气,居然拿银票当书签?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 骂着骂着,伍山长的心中突然一动,将碎书本并银票捡拾起来,接着又伸手拿起在书箱中换下来的那件长衫。 “这姓杨的将自家东西如此乱放,就算趁乱拿他一些,八成他也注意不到……有了!” 只见伍院正伸手从那件长衫内袋之中,摸出了一张稍微有些毛边的皮纸。 然而这一张却并非伍院正想象当中的银票,而是杨从循老家知县用印核发给他的秀才告身! 大失所望的伍文彪随手将这张秀才告身展开,刚瞥了一眼就用手狠狠砸了一旁床头一下:“好你个杨从循!区区一个附生竟也敢来羞辱于我,真是欺人太甚!” 原来当时科场惯例,每县一科最多可取秀才二十人,称‘正学’(廪生+增生);同时为督促该县童生奋发上进,在‘正学’之外,知县可自行酌情另取秀才若干,称‘附学’(附生)。 这名列‘附学’之人来年必须再考一场,成绩优者可晋为‘正学’,而劣者即时淘汰。 那伍文彪既能以‘副贡’身份入国子监就读,当年自是正学出身,如何能看得起杨从循这样的附生? 要不是当日杨从循提束脩上门求见伍文彪时,没有明说自己是一个附生,伍山长压根都不会去见他,随便指派一个教习出来应付一下也就完了。 见自己这些日子竟然是被一个附生戏耍于股掌之上,伍文彪好悬没有咬碎口中坚牙,顿时就在心中暗暗发恨。 “杨从循你这个狂生既然不知天高地厚,敢拿着《周易》来撩拨羞辱于我,那伍爷爷就让你知道厉害!这本县主持附生试的县尊李太爷可是我伍文彪的同年,我倒要看你杨秀才怎么过这一关!” 然而就在伍文彪咬牙切齿得赌咒发恨时,后院的院门“吱呀”一响,走进来一个扛着长把扫帚的杂役,看样子是来清扫后院中的落叶。 见有人来,伍文彪连忙抄起一把从书箱中翻出来的折扇,又将其余长衫尿脬笔墨经书告身等物原样塞回书箱,接着整了整衣冠,这才从客房推门走了出来。 只见那伍文彪在出门之后,立刻回过身来,斜拿着合拢的扇子,冲着房内略一拱手,故意装出一副正在与房内人行礼告辞的样子。 “此番真是多亏了杨贤弟,这柄折扇伍某甚是珍爱,不意前日误落此处,多谢贤弟替伍某好生收藏。眼下贤弟你还要照料病人,伍某不便打扰,这就告辞,贤弟请留步。” 说完,伍文彪他装模作样的转身,冲着那个扛着扫帚杂役一招手:“于二瘊子,杨秀才房中有病人需要静养休息,你今日就不必打扫后院了。” 说罢,伍文彪他将双手抄在背后,领着那个因不用做工而大喜过望的于二瘊子信步走出了跨院。 与此同时,在齐家酒肆吃席的杨从循正在向吃得满嘴是油的杨四仔细打听杨家近来的情况。 当得知自己父亲此番力挺自己外出游学,为此不但从外房帐上支取了二百两纹银,还和一向迁就的杨许氏大吵一架,杨从循他不由暗暗下了决心,心想自己此番一定要抓紧时间刻苦攻读。 就算来年不能考出什么功名,也要先把头上这顶附生的帽子摘下,如此方对得起父亲的大力支持与杨四他这一路上的辛苦。 就这样,杨从循他自己打消了另寻学馆的心思,决意就在这家观柳书院入学攻读。 那自打中午吃完那顿酱肉席,杨从循他回到客房中略微收拾了下衣冠,又从杨四送来的盘缠中取了几两银子,用一只木质托盘小心翼翼得捧着那些碎银子,去前院拜谒伍文彪,声言自己愿在这观柳书院进学读书,如今特来交纳这一年的膳宿馆谷之费。 那伍文彪正愁找不到机会炮制料理他杨从循,如今见他当真捧着学费要求入学,登时就和打瞌睡寻到枕头一般,一口将事情答应下来。 为了能彻底拴住他杨从循,伍山长还当即允诺收留杨四在观柳书院当一个放马修厩的杂役,虽然并没多少工钱开下,但他杨四却可以和其他杂役一同在前院杂事房膳宿。 每天杨四只要忙完这份内那点活计,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正好方便他就近照料杨从循的生活起居。 杨从循不知是计,还以为是伍山长此人面冷心热,如此安排也是为了照顾自己与杨四两个,连忙兴冲冲得点头答应下来。 之后杨从循他拱手辞别了伍山长,正式开始在观柳书院的攻读生活。 有书则长,无话则短。 话说这一日,杨从循他散了朝课,正在自己房中捧着《中庸》读到‘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一句时,忽然就听到门外传来杨四他的大嗓门。 “哎呀少爷,真是乐煞我也,有人被自家媳妇戴绿帽子做了活王八都不自知,却不是好笑的紧?” 一听是那些有关男女闺帏的风流韵事,杨从循顿时就咧嘴摇头,开腔冲着门外笑骂道:“杨四你这嘴里嚼得什么蛆?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却不害臊?还不快些滚进来!” 就听杨从循他压低了嗓音,悄声问道:“杨四你且说,到底是谁家的媳妇偷人了?你又如何得知此事?” 第二十五章 荒坟兔精(1) 书接上文,话说那杨从循正在卧房读书之时,忽闻杨四在外厢大声喧哗,言称晓得某家闺帏不修之秘。 杨从循闻言登时出声喝止杨四,稍后以手招其入房低声问曰:“到底是何家后宅闺帏不修,汝又从何处知之?” 只见杨四他一脸贱笑得附在主子耳边如此这般得小声说了一通,杨从循他忍不住也是噗嗤一乐,接连摇首道:“胡闹,真是荒唐!这陆大舌头头上的小帽怕是要碧油油了。” 原来杨四口中这位陆大舌头,正是观柳书院后厨负责烧菜煮饭的伙夫。 此人姓陆,然而他的本名现在已经没人叫了,大家一见面都唤他作‘大舌头’。 这陆伙夫烧菜的本领只能说一般,不过此人一向自命不凡,常以后厨掌勺自居,因此被其他书院杂役起了一个‘大勺头’的诨名。 这‘大勺头’就是在揶揄他陆伙夫本领不济却一直做梦想当大掌勺,身上那点本事就只配给大掌勺提勺子头的意思。 后来也不知怎的,这‘大勺头’传来传去就成了‘大舌头’。 前些日子,杨四从伍山长那里领了一个给书院看厩放马的差遣。 然而这观柳书院的马厩中,拢共只有三匹拉柴运炭的蠢笨骡子,一向不需马夫专职伺候。 要不是杨四他从杨家骑来一匹能走长路的好马,这马厩可以易名作驴棚矣。 杨四原先在杨家干得就是驾马套车的活计,照料这几头牲口还叫个事情么? 不出三日,杨四就将观柳书院中的马厩修葺一新,捎带手还将那几头骡子都给洗刷得干干净净。 这样一来,除了每日早晚给牲口斩草拌料,杨四他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因无事可做而闲得发慌杨四又不敢去打扰在学堂里刻苦读书的杨从循,就只能在观柳书院里四处闲逛,以此消磨时间。 那一日,杨四他正好逛到书院后厨,走着走着这鼻间忽然就闻到一股酒肉香气。 闻到酒气实在酒瘾难耐的杨四心中一动,连忙蹑足潜行到伙房窗外,踮起脚尖向内一瞅,发现是那位陆大舌头正一个人坐在伙房的案板之前,就着一碟卤鸡爪独酌。 杨四他见状眼珠一转,转身再度蹑足走到离伙房稍远一些地方,闪身藏在伙房院外走廊的拐角处。 之后杨四扯开嗓子,装出一副正与人竭力争辩的样子。 “你们这些村夫蠢汉晓得什么,那陆大厨待在这观柳书院真是屈才,要是依着俺杨四,陆师傅他去城里大酒楼当个掌勺大厨都不为过。” 陆大舌头他原本一个人在房中气呼呼得喝闷酒,突然就听见小院外面有人抬举他陆大舌头,夸他可以去酒楼里当一个掌勺大师傅。 这下陆大舌头心里就和三伏天吃了井里冰镇的西瓜一般,那是别提多美了,登时把手中铁酒壶往炕桌上一搁,站起来大声招呼院外捂着嘴偷笑的杨四。 “外面的是杨四哥么?可否进来吃杯水酒,与陆某一道聊天闲谈可好?” 这下可算趁了杨四的心意,当即就嘻嘻哈哈得推门进了伙房,大模大样得踱到伙房案桌前,寻了一副板凳坐下与陆大舌头推杯换盏起来。 觥筹交错间,杨四他趁热打铁,将陆大舌头好一番吹捧,美得陆大舌头冲着杨四直挑大拇哥,直夸还是这外地来的客人见过大世面,识得真货色,一时间大有知己之慨。 就这样,一来二去杨四他就和伙房的陆大舌头混得熟了,这几天没少去伙房蒙吃蒙喝。 也是合当有事,就在十来天之前,陆大舌头突然去马厩找杨四。 在聊了几句闲天之后,陆大舌头他一脸讨好得冲杨四打拱行礼,问杨四能不能把杨家那匹走马借他一用。 原来前几日陆大舌头媳妇的娘家专门托人捎信来说,下个月家里小舅子要娶妻,让陆家媳妇得空回家一趟,帮着一同布置新房,再做几床结亲用的新被褥。 这小舅子结亲,当姐姐的必须得回娘家一趟,前前后后一块儿帮着忙活几天,说不的得在娘家多住些日子。 可问题是,陆大舌头他这个管着观柳书院上上下下三十来口人每日两餐吃喝的大伙夫……走不开,他要真走了伙房就没别人了,观柳书院那些人都得一块儿饿着。 别看陆大舌头他做饭的手艺不行,在采买书院每日所需粮米菜蔬油盐等物上面,此人是门道多多,这买回的东西不但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里外还能落下不少好处。 这种有大把油水的差事,他陆大舌头怎么舍得轻易放手,万一自己不在书院的这几天,伍山长再请一个伙夫顶了陆某的缺怎么办? 要是那个新厨子做饭比陆某好吃怎么办? 正是为此,陆大舌头明明白白得告诉自家媳妇,这回娘家可以,想住多少天也随你,不过你得自己回去,陆大爷有公事要忙。 那陆家媳妇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把最外面的袍裙一撩,指着露出来的一对三寸金莲说:“当家的,你倒是说说看,我自己该怎么回去?” 奥,原来这陆家媳妇是个裹小脚的,这种脚走不得长路,非得有人送他回家不可。 这下可把陆大舌头给愁坏了,想要送媳妇回家,就必须给她弄辆车子坐着,等自己驾车把媳妇送回娘家,再驾车往回赶。 陆大舌头经常自己驾着板车出城囤菜,这赶车的手艺自没得说;问题是那后院马厩之中的骡子可是书院之物,平时用骡子驾车买菜不打紧,真要是借来私用,一惯为人小气的伍山长未必肯答应。 此外还有一点,那就是骡子的脚程可不比其它牲口,媳妇娘家住得又不近,就算能从伍山长那里借到骡子,当天也很难赶在天黑前,回书院来做这顿晚饭。 就在陆大舌头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之际,他突然间灵机一动。 “杨四兄弟他手里不是有一匹从杨家骑来的快马么?这匹马可不是书院之物,杨四兄弟他又与我知己相交,向他借匹马来拉车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陆大舌头他越琢磨越觉得此法可行:“杨四兄弟那匹走马我也曾骑过,当真是好牲口,双眼有神毛色发亮,一旦跑起来是四蹄生风,这脚程没得说。 大不了我就赶着车去,等送下媳妇,我把那车子也寄顿在媳妇娘家,只骑着马回来,这样就不耽误回书院来做晚饭。等媳妇娘家忙活完了,我再骑马过去,套上车把媳妇接回来就是了。” 就这样,陆大舌头他赔着笑脸,来找杨四借马了,谁知他这一去,可就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祸事! 第二十六章 荒坟兔精(2) 话说那杨四本不愿将马借给陆大舌头,可这些天他跟着陆伙夫在伙房中前后蹭了五六顿小酒喝,更不消说杨四他还在陆大舌头默许之下,从伙房里顺了好些荤菜,悄悄拿给杨从循解馋。 这吃人的嘴短,真要一口回绝陆大舌头,杨四他还真有些抹不开面子。 杨四他转念一想,心说这陆大舌头骑马之时,我也从一旁拿眼瞧过,说实在的,这马上功夫可比他的厨艺要俊俏多了。 而且听陆大舌头他话里那意思,这媳妇娘家就在官道旁,来去都是通行车马的大路,这距离又不算多远,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再说,他陆大舌头如此低三下四得商借马匹,不就是为了能在天黑之前赶回书院做晚饭么? 他既然这么看重自家这伙夫的差事,自然就不可能骑上马跑了,如今自己就担了这干系,把马借给他如何? 真要是不借马匹被他陆大舌头记恨上了,再想去伙房蒙吃蒙喝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主意打定,杨四他呵呵一笑:“也罢,做兄弟的就替陆大哥担了这干系,等用马匹之时,陆大哥只管来言语一声就是。” 之后就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交待的了,转眼间过十几日,到了陆大舌头与媳妇之前商量好,去娘家接她回家的日子。 这一天,陆大舌头特地起了一个大早,跟杨四打过招呼以后,就摘蹬上马,一路小跑赶到媳妇娘家。 在娘家吃过午饭,陆大舌头把前回从书院赶来的车子套上,载着媳妇返回观柳书院。 就在陆大舌头赶车经过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时,突然就听媳妇在车中高喊一声驻车。 正心急火燎赶车的陆大舌头被媳妇这声叫喊吓了一跳,连忙吁住走马,返身钻进车篷询问媳妇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这一问,陆大舌头才发现原来自家媳妇中午吃饭时只顾贪嘴吃喝,这汤喝得有些多了,在路上又被车马一颠,眼下这腹中胀得难受,想要去路边那片小树林解溲。 一听居然是这么个原因,陆大舌头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馋嘴丢人的婆娘,咱家里就没有你吃的么?就知道在外边给为夫丢人!” 这陆大舌头虽然嘴上不依不饶,但自己也明白,这人有三急,有些事情是不迁就是不行的,只得上前将媳妇从车篷中扶出。 “不省心的娘们,还不快些去方便?回头要是屙在这车上,少不得要连累为夫被那伍山长斥责。” 然而就在陆大舌头他蹁腿坐在车上等媳妇解手之时,突然就听见那片小树林中传出一声惊叫,听声音似乎正是自家媳妇。 这下可把陆大舌头吓得不轻,连忙跳下车来,站在树林前,询问林中解手的媳妇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需不需要为夫进去帮忙? 陆大舌头话音刚落,就听媳妇从林中大声回答说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自己一时大意,被草丛中的一条草蛇给惊到了。 只听媳妇在林中接连嘱咐自己安心继续在树林外等候就行,说她马上就方便完了。 见此,陆大舌头只得强耐着性子,抱着马鞭,坐回马车上等候。 又过了一刻钟,陆大舌头的媳妇神色慌张得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这一边走还一边扭头回望,就好像在担忧那林中会突然跳出一个伤人的野兽。 见此情形,陆大舌头赶紧上前搀住媳妇,连声追问方才在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你的脸色如此难看? 然而媳妇她却一口咬定是陆大舌头多心,只是接连催促他驾车上路。 见实在问不出实情,陆大舌头只得先强压下心中的疑云,扬鞭起行,赶奔观柳书院方向而去。 之后一路无话,待到这日晚间,陆大舌头做得了书院上下人等的晚饭,又将伙房收拾停当之后,就带上伙房房门,以手捶腰,慢慢踱回自己歇宿的下人院,准备铺床安歇。 谁知陆大舌头刚进房门,他媳妇就伸手递过来一个早就收拾好的铺盖卷,言称自己不巧来了月信,如今身上不方便,今夜只能委屈陆大舌头先在外间屋歇息一晚。 陆大舌头他一听就有些不快:“这月事来了也好,为夫今日来回两趟奔波,身子也有些倦了,如今只想进房安睡,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今夜你我一同歇息不妨。” 然而他媳妇依旧不肯让陆大舌头在房内歇息,一个劲得说自己身上来着月事,怕晚上污了被褥不好晾晒清洗。 这下陆大舌头可真急了:“不就是来个月事么?这又不是头一遭了。 既然怕污了被褥,就把你衣箱内那条月布带翻出来,自家再去伙房大灶铁锅底下摸两把锅灰裹在月布中,系在腰间穿上,最后再铺上它几张草纸不就结了。 前遭来月事时,你不就如此操持么?那时为甚没有污了被褥。” 见实在遮掩不过去,陆大舌头他媳妇将脚一跺,双手捂着脸趴在床边,“呜呜”的哭着解释起来。 原来就在今天下午陆大舌头他媳妇进林中解手之时,为图方便,就把自己腰间系着的月布带解下来挂在身旁一颗半人来高的小树上。 可是等她方便完,准备再将月布带系回去时,却惊愕得发现,原先挂在小树上月布带……不翼而飞了! 然而方才蹲下方便之时,这个媳妇并没有听见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再说那棵挂着月布带的小树离着自己也就是一伸手的距离,就算蹲下方便,一抬头也能看见。 要是真是有什么东西偷偷前来拿走这条月布带,自己岂能一点踪迹都无法觉察? 之前自己一直看着那条月布带挂在眼前,只不过是在方便结束后,从怀中取出几张草纸来低头揩拭污渍。 谁知再等抬起头来,那条挂在树上的月布带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这却不是见了鬼么? 一想到这树林中有鬼,这媳妇顿时就吓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番外之二 捐班知县的幸福生活(为雨过天青云打赏加更) 上一期番外讲了取得秀才功名之后的读书人今后的人生走向,还例举了一个可以投机取巧,以极其微弱代价捞到一张秀才告身的法子。 为啥说是微弱呢? 因为《周易》是五经当中最不讨喜的一科,选它应举的可以说是百中无一,自然书肆里的参考书也少得可怜,更不用说还得带范文,花个一钱银子就能把这样的书一网打尽。 有人说,这一钱银子也是银子,两手空空的穿越者也得有这个钱啊! 不要紧,就算穿越者的兜比脸还干净,家里这过冬的棉被和棉袍总有吧?抱去当铺里抵押了,一钱银子就到手了。 甚至当铺的朝奉(由秀才转职而来)可能看在你也是读书人的份上,怕你将来万一科场扬名前程似锦,故而将东西推辞不收,直接白送你一钱银子,也好就此结个善缘。 等秀才告身一到手,族中长老或者村里的乡老里正就会按照惯例奖励你至少二两的斓衫银子,以此勉励你继续攻读……攻读是一定不会攻读的,赎回先前抵押的棉被棉袍倒是绰绰有余。 现在本钱也有了,那就跑商去休……至于如何用这二两银子来发家致富,那是你的问题,都是无所不能的穿越者了,这点还用我来教么? 再说了,我要是知道怎样做生意可以发财,还会来写书么? 真是,非逼人说实话! 闲言且住,今天就讲一讲想捐班混花样该怎么操作好了;有请本章主人公,捐班陈员外(已取得本人授权),掌声走起! 首先是一些必要的人物设定。 员外爷陈某,祖籍山东省临河县,地道山东老乡一个,家中有那几十亩肥田,在县城内还开有粮米油盐铺一间,这捐官的经济基础终归是有的。 话说陈老爷双亲俱全在堂,在俺们临河县也算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这祖上三代既与瓦舍戏子无亲,也与青楼美眉无关,绝不涉倡伶贱藉,乃是大大的良民一个。 至此,一个捐班所须的前提条件都已具备了。 想要捐官,首先要证明自己不是那块科举做官的材料,不然就可以省下这笔钱了…… 话说这陈老爷六岁入蒙学,十六岁首次应童子试,结果一直考到二十五也没考中秀才,这下陈老爷终于对科举之路死心,开始盘算其他出路了,比如……花上点钱。 想捐班,先要证明自己是个良民。 于是乡中里甲给出具的‘籍贯乡引’,村中保长给出的‘户保’以及五户乡邻一起按手印作保的‘邻保’等证明文件都得齐备。 好在陈老爷他是当地的大户,开证明这种小事不用花钱,卖卖老脸就成。 接下来是‘捐出身’,虽然陈老爷想捐班,但捐班也要有出身才能捐,纯白身是不行的。 于是陈老爷又花了一百两银子,为自己捐了一个例贡的出身…… 没错,陈老爷现在可以直接去考举人了,但你觉得他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中的例贡能考上吗?。 之后就是‘上兑捐官’,清例是由户部衙门在各省专门设一捐局收取捐官的银子。 你得提前备足贿赂捐局上下大小官吏的抽头,才能把捐官银子顺顺利利送进户部衙门…… 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去京城户部衙门上兑,不过这样更花钱,个中缘由稍后解释。 捐局收兑之后,会给你出具一张皮纸收据。 而你要找三个和你是老乡的在职官员在收据上盖印证明你陈老爷就是陈老爷,而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冒充。 这一点就称为“具结作保”。 也许你会说你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同乡官员,怎么找人具结作保? 没关系,他们都认识钱。 你只要找到一处山东同乡会馆,然后给会馆主人递上一个大大的红封,他就会出面帮你办好这件事。 现在知道为啥直接去京城上兑更花钱么?这京官的胃口大呀! 第三步,户部衙门在收到捐局上缴的捐官银子后会给你上兑的捐局发一份公文……不是陈老爷的委任状,你在想什么呢? 户部衙门会借口眼下正在‘打毛子、打鬼子、打英夷、打法蛮、剿白莲、剿长毛、剿发匪、剿拳民、剿革命党、征准噶尔、征大小和卓、平三藩呆湾、建海防、建陆卫、建绿营、养八旗’等借口跟你再要一笔捐纳……如果你不肯给,那就没有然后。 奶奶滴,不就几百两银子么?给了! 第四步,单双验看。 简单解释一下,缴纳第二笔捐纳之后,户部会给陈老爷建档案,然后档案袋盖印转交吏部分发到各省候缺。 不过捐班在排队候缺的时候比较吃亏,得按档案编号单双分月候缺,这个月抽单数,下个月抽双数。 你不想等了?没问题,再加一笔捐,不管单双,哪个月你都能排队候缺。 要是再加点儿,也能直接跳过这一环节,进入下一步,‘验看’。 原来这捐官,按例还要上京城去给旗人王公验看,看你陈老爷到底有没有长民之父母的那张脸。 您要是个职业P手,靠滤镜美颜堆出来的鲜肉小仙女,那还是回家洗洗睡吧,别上京吓着王爷。 不过陈老爷也不用太过担心,虽然他这人长得的确比较磕碜,但这没啥大不了的……反正老子有钱! 再捐一笔,免了这验看! 第五步,抽签分缺。 至此,陈老爷你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一届县官,不过这去哪里当官么,还要经过御门前抽签来决定。 当时有这样一种说法:“时运通,抽二东(山东、广东,这俩地方有钱);通又通,抽广东(经济特区,GDP全国第一,鱼翅捞饭OH-YEAH!)。 时运低,抽四西(陕西、山西、江西、广西,清代著名的穷乡僻壤);低又低,抽广西(不但最穷,境内动不动还老有人造反)”。 当然了,因为乡土回避的原则,陈老爷想回老家山东当官是不可能的。 那就再多出一笔钱,指定地点,去邻居省份江苏(当时江苏的经济条件仅次于山东,现在两省是没法比了)谋一个靠海傍河(有水运船检可以捞油水)的县当县官。 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陈老爷想去江苏上任可不能孤身一人前去,得前呼后拥,打出‘肃静,回避’牌子,鸣锣开道,摆出官架子才可以起行。 以陈老爷现在的条件,这点他肯定是做不到了。 不过不要紧,前度帮陈老爷找同乡官员担保的会馆主人再度出场! 在会馆主人一番奔走牵线下,一位从江苏来京城贩运南货的于大官人答应在返乡途中,顺便捎上这位新任陈知县。 而于大官人上京时所带的伙计,就是陈知县的鼓吹牌手等随行人员。 这可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 于大官人打着陈老爷的官牌可以一路堂而皇之的过卡逃税。 而陈老爷则省了雇佣这老些人手的路费开销,并且还可以借着于大官人的人脉结识一下地方乡绅,对日后在当地为官大有好处。 不过陈老爷也得提前打听清楚于大官人的底细。 不然到了半路,于大官人将脸一抹,从腰间抽出一把雪练钢刀,问你陈老爷是想吃板刀面还是馄饨面,那就全毁了。 根据时人笔记,有清一季,这‘半路绿林官长,陈光蕊与刘洪’之类的故事不知出现过多少次。 有祖上血一般的教训,这一点陈老爷不可以不防。 好在这一回,陈老爷运气不错,祖上的悲剧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于大官人他是货真价实的行商大户,而且于大官人再与陈老爷一番攀谈之后,觉得陈老爷是个人才前途无量,于是就把待字闺中的妹妹嫁给了陈老爷。 这下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之后就是风风光光得赴任,不过在赴任路上,还要提前算好日子,要避开正月,五月,九月,这三个月份到任。 为啥呢? 因为这三个月是收税的日子,届时上下大小官吏都能从中捞一票。 你要去了还得多分你一份儿,这样显得你不会做人。 此外你还要给前任县官留个离任前再捞一把余地,免得人家到时给你扔下一堆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书说简短,现在终于轮到陈老爷到任了。 那么陈老爷新官上任第一把火要干什么呢? 这捐班,自然是捞钱啦。 主要是因为清廷既离不开捐班提供的银子,又嫌这些捐班败坏了官场风气,所以对捐班考核特别严格。 一旦当年税收不齐,那就立马去职,绝不轻忽。 因此陈老爷要抓紧时间,抢在被朝廷罢免之前把花出去银子都捞回来,同时还得给自己再攒一个再度捐官或养老的本钱才行。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按照清例,一个县令的顶子咋也得四五千两银子才能到手。 要是再指定要那些富得流油的县,比如两淮江浙一带(盐税漕运)或广州(十三行办洋务)左近,不拿出个一两万银子是别想了。 嗯?侬问捐一个上海县令好多钱伐? 阿拉不要钱,这时的上海还是一处仅有十二三户的小渔村,捐一个村长要什么钱? 言归正传,话说咱们的陈老爷目前身上压的捞钱担子很重啊,那这位陈老爷主要能捞什么钱呢? 答,五味铺与六班房的上供、在税收中上下其手以及贪赃枉法昧着良心判案子,现各举一例说明。 首先是官属五味铺,酸甜苦辣咸。 即县医馆‘咸’(官办医院吃药材商人回扣)、县学宫‘酸’(不及格附生上交的补考费)、税官‘甜’(不解释),县驿站‘苦’(驿站每年都能享受县财政拨款来迎送各级住宿在驿站的官吏,给知县老爷上供可以多多拨款),县巡检司‘辣’(稽查走私)。 之后是有‘富、贵、威、武、贫、贱’之称的‘户,吏,刑,兵,礼,工’六班房,正所谓‘为官不如为吏,为吏不如从良’。 恩,想想俺们山东郓城县的宋押司宋公明哥哥,他就是六班之首,响当当的县吏之首。 不花一文钱就可以白睡一个花骨朵也似的阎婆惜,哇噻! 最后是陈县尊最主要的日常工作:替朝廷征收税粮,摊派徭役。 陈大人从中上下其手之事自不必说,这里主要提一个耗羡。 如果衙门收上来抵税的银两布匹粮食的成色不足,质量太差,怎么办? 答,再多收一部分用作折抵即为耗羡,所谓‘淋尖踢斛,开炉火耗’,还不明白的请查字典。 清例这耗羡归公,朝廷要和陈县尊跟据比例分肥。 一般来讲,陈县尊一年分到手的耗羡银子,少则数百,多则上千两。 此外陈老爷作为一县长官,按例每月逢三,八日(3,8,13,18,23,28),需要登堂问案,这也是个来钱的活儿,试举一例。 有听香榭头牌红人嫣翠姑娘诉本县首富于大官人,称其与大官人某月某夜春风一度,乃至珠胎暗结。 于今十月期满,姑娘开怀得男,欲携其子入于家承袭财产,不意于大官人拒不承认,因此告到陈老爷面前。 想那陈老爷与于大官人有姻亲之谊,本有意回护,因此特传本县医馆坐诊大夫轩某(独坐前轩)问对。 那轩医官见老爷问计,特从容相答:“老爷且安坐。若是一夕之欢亦可种胎得男,那干脆去买彩票好了,须知百万头彩也不是这般中法。 老爷您可预先在公堂之上备一海碗,且用蜂蜜和蜡油遍涂碗底。” 陈老爷问曰:“要此碗何用?” 轩医乃答曰;“恐那贱人欲当堂滴血认亲,且先于孩童手上秘涂白矾,虽非亲生,其血亦能相融。 为破其法,特用蜜蜡涂底,如此血滴绝不能融。” 陈老爷闻之称善,遂依言于堂上试之,其血果不能融,乃当堂重责刁妇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其后于大官人果携重礼来拜,陈老爷与轩医等皆得莫大实惠不提。 然是非福祸难料,来年黄河决口,洪泛千里,是县正当黄泛,因之民生凋敝。 见夏税收不齐整,户部催逼紧急,因去官在即而心急如麻的陈老爷遂招于大官人问计告帮。 孰料于大官人一见陈老爷告帮,当即仰头大笑,称自己有一联句求对,乃出上联云:“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 陈老爷闻之勃然变色,起身从容整肃衣冠,面南三拜而对曰:“门朝大海,三江河水万年流”。 有道是‘穿清不造反,白来您这回”,陈老爷一拍大腿:“什么狗屁夏税秋税,干脆反了吧!” (部分资料收集自网络,侵权必删) 第二十七章 荒坟兔精(3) 上回书说到陆大舌头的媳妇在树林内解手时不意丢失了自己的月布带,这一时慌张不由得张口一声惊呼。 她这一呼不要紧,在树林外等候妻子方便的陆大舌头登时就被惊动,赶忙跳下车走到树林前询问缘由。 这月布带毕竟是妇道人家下身穿着之物,光天化日下却丢了这种见不得外人的私密物事,这却让陆家媳妇她如何隔着林子跟自家夫君扯着喉咙叫喊解释? 此外还有一节,那便是陆大舌头此人平日有些抠门小气,一旦得知自己媳妇丢了月布带,多半又要念叨埋怨一番。 因此这媳妇就寻思不若先诈称被蛇所惊,先将陆大舌头搪塞过去,自己先在这树林里左右寻找一番,兴许这月布带是被风刮去也未可知。 就算到最后寻不着这丢失的月布带,也不可对陆大舌头明言。 大不了今夜先以自家身上不干净为由将其赶去外间屋居住,夜里先用草纸胡乱对付一宿,等明日去邻里相熟的妯娌那里暂借一些钱来买一条月布带应急。 却不想那陆大舌头今日往来奔波了数十里,这身上实是倦了,眼下只想摊开床铺倒头就睡,哪里肯去外房现支床铺? 这人登时就焦躁发作起来,不依不饶得扯住自家媳妇,定要她说出个因为所以来。 这媳妇被逼不过,一赌气就哭着将自己是如何在解手时不小心遗失那挂在树梢枝头的月布带,之后又是如何在树林中遍寻不得,没奈何只能谎称被蛇所惊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下陆大舌头他可是彻底炸了。 “好你个没有廉耻的,亏我还信你是回娘家给舅子整理新房,却不想你暗地里竟敢与人私通! 明明是你与人幽会私通之时,将这丑物不慎落在奸夫的床上,如今却用被风刮去这等借口哄骗于俺! 我且问你,这月布带既是被风刮去,那为何我在林外等候之时却不见有风?难道这风偏偏就起在那小树林中不成?” 那陆家媳妇失了月布带正自懊糟,却不想自家夫君却将心思想得差了,竟然疑心自己与旁人有私情,登时也大哭大叫得发作起来。 “当家的你怎能平白将良心昧起污人清白?这天底下岂有来了月事身上绑着月布带还去和人私通的道理? 好你个昧良心的陆大舌头,这么多年夫妻情分全然不顾,居然连这种与人私通的脏水都泼到我这清白人家的身上!” 那陆家媳妇先是坐在床边捶胸顿足得嚎啕,痛哭自己遇人不淑,之后破口大骂陆大舌头他是瞎了双眼,居然往自家媳妇身上泼脏水,自己抢一顶绿帽子来戴。 末了,这陆家媳妇用手指着陆大舌头咬牙切齿道。 “你陆大舌头口口声声说我私通了旁人,那好,你且说,这奸夫为谁?你可曾当面撞破奸情,将我与那奸夫捉奸在床? 我告诉你,今日之事断不能就这样结束,天明我就去衙门敲登闻鼓,到时请县尊大人来我主持公道。” 见媳妇真得大吵大闹起来,陆大舌头反倒虚了下来:“疯婆娘你叫唤什么?还怕旁人不知道咱家的丑事不来笑话咱?难道被人质疑偷汉子,婆娘你的脸上就很光彩么?” 总之这一晚上,陆大舌头就是在跟媳妇吵架拌嘴中渡过的,直到天色微明才哈欠连天一摇一晃得去伙房准备早饭。 陆大舌头好不容易做熟了早饭,又见碗筷杯盘连同做得的饭菜一起装进食盒,吩咐送饭仆役小心送进前院。 忙完了这一切,陆大舌头他用手锤着酸痛的腰眼,另一只手拿出一杆旱烟袋并一小袋切碎的烟叶丝,准备抽上两口烟解解乏。 就在陆大舌头掏出火镰准备打火之时,杨四的脑袋从伙房窗外探了进来:“陆师傅好自在啊,昨天去接媳妇,这路上走得还顺利么?” 昨晚陆大舌头跟媳妇吵了一夜的架,眼下正生着一肚子闷气,见来人是杨四,顿时大喜过望:“哎呀兄弟,你来的真是时候。快些坐下,陪我一起喝两口解解闷。” 常听人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过官帽如何压人也比不过那绿帽子……这玩意儿真是能压煞活人。 其实陆大舌头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家的媳妇会私通旁人,但那条不翼而飞的月布带到底是心头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只因为陆大舌头他心中有事,这本为解闷的小酒就越喝越闷。待到酒意上头之后,陆大舌头一时没把住嘴上这扇门,终于还是把自己媳妇林中解手时丢失月布带一事跟杨四说了。 喝道最后,陆大舌头他满腹惆怅的一拍桌子:“其实这玩意儿要真是丢在那树林里也就罢了,现在我就怕媳妇她还有什么隐情瞒着我。” 说完,陆大舌头他长叹一声:“我就担心这条月布带是媳妇她在清洗晾的时候不慎丢了,又怕我会埋怨她,这才推脱说是在林中丢了。 哥哥我现在就怕她这件见不得人的东西落在什么登徒浪子的手里,回头要是那些浮浪子弟再拿着这条月布带寻上门来生事,那时哥哥我这张老脸又该往哪里搁? 杨四贤弟你见多识广,你说哥哥我现在该怎么办?” 陆大舌头他毕竟一夜不曾合眼,眼下又为了浇愁,自家灌进去二两烧酒,没过多久就“扑通”一声,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发现陆大舌头不胜酒力醉倒,杨四赶忙起身过去搀扶,结果上手一拉才发现这陆大舌头虽然身材不甚魁梧,但却生得头大颈粗,这身上的肉也长得格外瓷实。 杨四费了好大劲才把醉的人事不醒的陆大舌头扶到案桌上趴着。 杨四他心说:“怪不得老话说‘大旱三年也饿不死厨子’。这伙夫真是个个都够肥实! 得咧,就让大舌头他先趴在这里醒醒酒吧,桌上这些没吃完的酒菜也别糟践了,我卷包给少爷拿回去打打牙祭。” 就这样,杨四他把桌上剩下的大半盘炒蚕豆还有一只卤猪耳朵用油纸包起来,揣着怀里给杨从循拿来了。 不过这个杨四是个不怎么积口德的主儿,他压根就没想替陆大舌头保密,这进门第一句就是:“少爷,你说好笑不?有人被自家媳妇戴了绿帽子都不自知。” 第二十八章 荒坟兔精(4) 上回书说到,杨四他将喝高醉倒的陆大舌头一个人撇在伙房,自己怀揣着用油纸包好猪耳蚕豆等下酒菜,回书房来找杨从循八卦说嘴。 等杨四他一五一十得跟杨从循学完舌,杨秀才顿时好一阵捶胸大笑。 “好你个嘴敞的呆才,这种闺帷私密之事如何能大声嚷嚷的人尽皆知? 那陆大舌头毕竟与杨四你兄弟相称,再说咱们这些日子又确实跟着人家享了不少好处,有些事情总得给留个台阶下才好。 杨四你快些闭了口,今后再也不许出去胡乱嚼蛆了。” 然而杨四他却十分不以为然:“少爷你也是太慈心,这件事分明就是陆家那个媳妇与人私通。 那月布带不就是碎布头攒起来的东西么?这种东西又有甚难得之处,那陆大舌头赶回书院后就急急忙忙去伙房做晚饭,中间得有大半个时辰都未曾回家。 那媳妇既然在树林中丢了月布带,此刻更应该抓紧时间给自己备上一条夜晚使用。 就算用碎布头现做来不及,可俩下里毕竟隔着这么长时间,就算央一个熟识的婆子上街去买也买回来了,怎会直到晚间都不曾背齐,这才在起了疑心的陆大舌头连番逼问下说出实情?” 只见那杨四居然一脸大义凛然的表情开口道:“依我看,定然是大舌头他那媳妇与旁人私通时,不慎将那羞人的物事落在情夫家里了,直到在林中解手脱裤时才发现那东西掉了。 那媳妇定然是怕陆大舌头由此撞破自己与人通奸的实情,这才心神不宁得躲在房内盘算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陆大舌头,一时不慎就忘了托人去买一条月布带回来充数。 杨四我现在出面揭露那个媳妇的嘴脸,也是为了他陆大舌头,省得再吃了人家的哄骗。” 不料想杨四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语刚一脱口,对面的杨从循顿时就以掌抚额,捶胸大笑道:“好个不懂装懂的呆才! 你可知那月布是要紧系在腰间方能起效的物事? 莫说是掉了,就算绳子松了也是登时就知,岂有等林中解手脱裤时才发现东西掉了的道理? 再说这月布带又岂是寻常碎布能攒的东西?就算将出银钱去买也不见得一定能够买着,这仓促之间却让陆家媳妇到哪里去买?” 杨四他闻言自然不服:“少爷你又来哄我,你又不曾娶过妻妾,这女人私密之事怎能知道得如此备细?定然是在哄骗俺。” 杨四他这番话把杨从循逗得更乐:“你这呆才兀自犟嘴,那年爹爹带你我几人一同去绸缎庄向老师傅讨教手艺诀窍,又是那个呆才躲懒,借如厕之机跑去纵马遛弯?” 见杨从循提起昔年旧事,杨四他闹了一个大红脸,跟着杨从循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这月布带虽是用绸缎庄里那些裁剪衣服剩下的布头碎料攒成,却并非什么料子都能使用。 毕竟这是裹上草灰砂土后,紧紧贴着下身吸纳月信污渍的东西,那月信若是不绝,这月布带就不可解下。 一连七八日都贴肉穿着,还不能漏出里面包裹的草灰砂土, 寻常布料怎能担此重任? 能攒月布带的布头都是专门挑拣出布纹最细密的厚布,之后更是要多次淘洗,彻底洗去布上沾的布浆,再用石灰和着烧酒在盆中反复揉搓。 一直要用手揉搓到布纹更加细密,这手感也更加柔和之后,这布料才算基本处理完毕。 最后还要拿香料熏过,才能用锦盒盛放起来,等着旁家的女眷上门来购买,也算是过去绸缎庄开源节流增加收入的一种方法。 经历这么多道工序处理出来的布料,其价格可想而知,别看只是些长宽半尺几寸的碎布,一条几乎抵的上寻常布料两三尺的价钱。 因此旧时一条月布带的价格十分高昂,不是那种豪门大院出来女眷,多半都无钱给自己多备几条月布带。 大多都是这回用完就赶紧清洗晾干,好等着下月再用。 甚至有那贫寒一些人家,一条月布带竟然要在两辈长幼之间你传我我给她这样传代使用,想要贴身干爽超薄舒适夜间翻滚不侧漏,还得再等上个两百年才行…… 貌似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算了,能理解具体意思就好,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言归正传,话说那一日,杨从循借着昔日从绸缎庄专门揉制月布带布料的老师傅那里长的见识,在杨四面前好生卖弄了一番,末了更是一拍杨四的肩膀。 “这惫懒的呆才,如今可晓得其中的厉害,还不放下这猪耳蚕豆速去?” 谁知那杨四被杨从循拍了一把却不肯走,反而一直站在那里,用手挠着后脑勺,看着他杨从循不停的谄笑。 杨从循这才明白过来,摇摇头用手从怀中摸出一大块碎银子劈手丢给杨四。 “好个刁奴,这故事讲得如此无趣竟也有脸来讨赏钱?还不快去打上两斤烧酒再称上一斤酱肉。” 见银子丢来,杨四他就像树上的猴儿一般,用手在身前一抄,顿时就将杨从循丢过来的银子接在手中,转身嘻嘻哈哈得就往外走。 那杨从循却还不放心得在身后高声叮嘱道:“杨四你可一定要去那间齐家酒肆沽酒卖肉,这回休要再拿从陆大舌头那里蒙回来的酒肉哄俺。 回头要是让俺尝出什么不对来,且仔细你杨四身上那张皮!” 见杨四他拍着胸脯,杨从循这才放下心来,回到书桌旁拿起那本《中庸》继续往下诵读。 就在这时,横梁上突然“刺溜”一声,滑下一只火红蓬松的长毛尾巴。 只见小狐仙胡三他翘着双腿坐在横梁上,用一只爪子托着下巴,紧皱起眉头,冲着杨四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得喃喃道:“月布带……月事? 《素问上古天真论》载,女子年二七,天葵至而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产焉…… 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事情呢?这天葵不就是那种可以躲避雷劫的秽物吗?难道……?! 不行,我得赶紧查查去!” 第二十九章 荒坟兔精(5) 书接上文,那一日杨四拿着从杨从循那里讨来的四钱碎银去齐家酒肆沽了二斤好酒,又买了一个酱肘子提回观柳书院。 然而出乎杨家主仆二人意料的是,一向只要酒肉刚摆上桌,就立即蹦蹦跳跳得现身出来,咧开一张流着馋涎嚷着要分上一嘴的小狐仙胡三竟然不见踪影,直到这酱肘子都凉透也没有出现。 杨从循见状只好让杨四把酱肘子用荷叶重新包扎起来,主仆二人就着杨四早晨从伙房顺回来的猪耳蚕豆等物,总算是把晚饭对付了过去。 第二天天色刚亮,正在床上伸懒腰打哈欠的杨从循就听见从房梁上传来胡三他一边抽动鼻子一边还抹口水的声音。 “吸溜,这老齐家秘制酱肘子的味道就是正宗……好啊,杨秀才你又躲着三爷我一个人偷偷吃独食儿!” 听了小狐狸的抱怨,杨从循哈哈大笑着坐起,顺手就把脑后枕着的木枕抄在手中,反手一甩冲房梁上扔去。 “好个毛团,居然都学会恶人先告状了?昨日你这毛团又跑到哪里胡闹去了?害得我和杨四守着这喷香的肘子苦等一夜! 毛团你看见桌上那个荷叶包没有?只能怪你没有这个口福,昨日还香气扑鼻的肘子现在已经凉透了,等会我让杨四他将去伙房里热……” 话刚说到一半,杨从循他就见一道火红色的影子从房梁上“嗖”得一声蹿了下来,在空中骨碌碌得翻了几个空心筋斗,轻飘飘得落在房中案桌之上。 只见胡三他高高举起左爪,在空中“唰唰”得虚挥两下,接着就见那紧紧包着酱肘子的荷叶想被人用一把无形的钢刀割了几下似的,哗啦一下就像绽放的花瓣一样散开了。 接着小狐仙用右爪抄起荷叶中的酱肘子,高高得举了起来,这嘴里还念念有词得嘀咕道:“好肉哇好肉,想煞我的肚,昨夜甚无缘,今朝恰有份,金风逢玉露,朝朝又暮暮……日昃之离,鼓缶当歌,疾!” 当听到小狐狸那几句狗屁不通的歪诗,杨从循“哈”得一声笑了出来,谁知就在胡三他那一声“疾”字脱口的一瞬间,一团足有桃子大小的火球突兀得出现在小狐狸向上摊开的左爪之上。 只见胡三他就像托着一个熟透仙桃一样,用爪子托着火团,绕着右爪举着的酱肘子前后上下转了两个来回,然后就一甩左爪抖灭了爪上的火团。 就见胡三他吸溜着口水,将鼻子凑到酱肘子前使劲一吸:“呼,火候刚刚好,真是喷喷香啊。” 说罢,胡三他得意的扭头冲着一旁目瞪口呆的杨从循嘿嘿坏笑道:“哥哥方才让杨四去伙房中热什么?是去热几个馍馍,来给咱们就肘子么?” 过了好半天,杨从循他从极度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上去一把就攥起小胡三的爪子举到眼前:“兄弟你方才这一手真是绝了,这是什么招数?方才那火团可是一种惑人眼目的障眼法?” 胡三他得意的一挺胸脯:“哥哥这是说甚话来,胡三我可是赤烟洞响当当的狐仙,既然敢出手降妖伏魔,身上岂能没有一技傍身? 那火球自然是货真价实的真火,哥哥眼前这喷香扑鼻的肘子就是明证。” 听了胡三一番解释,杨从循这才明白,原来这世上不只有人类修仙向道,一些福缘深厚受日精月华滋润,可以由此感受到天地大道运转之机的动物也能修炼成仙。 有种说法是一种动物若是面生有窍即能修炼大道,而且这面貌轮廓越与人相同,就越容易修炼出成绩来。 说到与人相同,这首屈一指的自然是猴属精怪,就算只是石卵托生,也出了孙大圣那样了不得的仙家。 在猴精猿怪之下,又有五类动物精怪最容易在修炼之路上崭露头角,这些动物统称‘五大仙’,也称‘五大家’,有胡黄白柳灰之分。 胡三他出身的胡家胡仙自不必说,这剩下的黄家黄鼬仙,白家刺猬仙,柳家蛇仙,灰家鼠仙。 听胡三说,这五仙家子弟同以家族出身为姓,而以身手优劣高低排行为名。 他胡三并非当真名三,而是夸他身手颇佳,在同年五仙子弟共较技艺的五仙大比上摘取探花之意。 “从今往后,江湖朋友一听咱胡三爷大名,即由衷而生钦佩之情,这说话做事都要多给几分面子。” “居然是这么个胡三,哥哥此番真是大开眼界,但不知兄弟你在那五仙大比上都赛得什么技艺?可是方才那团仙火?” “哥哥真是好见地,却不是怎地。” 听胡三讲,这五仙子弟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别,各有自家的本命仙术:黄家爱金,白家会水,柳家善木,灰家能土,而胡家最为擅长的正是这离火之术。 “方才小弟口中那个‘日昃之离,鼓缶当歌’就是我胡家调遣运用仙火的诀窍,典出《周易离卦九三》一象,言称日昃之离……” 胡三他正在侃侃而谈,突然就看见对面杨从循他冲着自己接连苦笑,又一摊手将头拨浪鼓似的摇了起来,这才恍然大悟得一笑。 “瞧我这记性,自家一时说的兴起,居然忘了哥哥你不善……那个不攻《周易》。反正哥哥你就知道我胡家这调遣运用仙火之法尽是从那《周易离卦》之上得来就是,哥哥日后如有兴趣,兄弟我再详加解释不迟。” 说完,小狐狸就将爪上举着的肘子放回散开的荷叶之上,接连催促杨从循赶紧起身梳洗,也好趁热分食这喷香扑鼻的的肉肘子。 那一日小胡三在杨从循房里运用仙火热熟了昨日卖回的酱肘,就在他俩分持木筷将热气腾腾的肘子分割成方便入口食用的小块之时,突然就听见卧房门口有人大呼一声“好香”。 接着这木质房门“吱呀”被人从外面推开,却是杨四他提着食盒,来给杨从循送早饭了。 之后就无甚要紧值得叙述之处,三人在房中一起分食了肘子之后,杨四收拾好食盒碗筷就去马厩应值,杨从循自去学堂读书。 而胡三他……自然是去找他在书院附近新结识的犬朋狗友们一起玩耍。 这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四五日,这一日杨从循刚从学堂散学回来,刚进卧房小院,就看杨四正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自己房门口来来回回得兜圈子。 见少爷回返,焦躁不安的杨四顿时就是大喜过望:“少爷你可回来了,你快请胡三爷去看看陆大舌头他吧,出大事了!” 第三十章 荒坟兔精(6) 书接上文,那一日杨从循刚刚散学回房,在卧房小院中正撞见坐立不安的杨四:“杨四你这是为何?陆大舌头他到底有何事要寻胡三相助?” “哎呀,我的少爷,大事不好了。” 见是杨从循动问,杨四他连比带划,将整件事情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从头到尾细细得说了。 原来那一日杨四他见陆大舌头不胜酒力醉倒,就急急忙忙得将桌上剩下菜肴用油纸一包,拿回来讨好杨从循。 之后四他果真如愿以偿,从杨从循那里得到一块碎银子,拿去买些滋味上佳的酒肉回来打牙祭。 这时却出了一个令杨四他始料未及的变故:往常只要在杨从循房中一拆开下酒菜外面包裹的荷叶油纸,不出片刻小狐狸胡三就会甩着他那条大红尾巴,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然而那一天,杨四和杨从循在房里足足等了胡三大半天,直到掌灯时分,胡三他也没有来,也不知这位小狐仙到底干什么去了。 见胡三迟迟未至,杨从循他不免有些意兴阑珊,伸手取过几张荷叶将将酱肘子原样包好,之后与杨四一道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填了填肚子,就打水洗漱,准备卧床休息了。 被那个喷香的酱肘子馋了一白天的杨四见状只好偷偷咽了一口馋涎,冲着杨从循行礼,转身带上了房门,撇着嘴回自己住的下人房歇宿。 走着走着,杨四他突然一拍脑门,道一声:“不好!”。 整个下午,杨四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那个老齐家秘制酱肘子上面,把伙房里酒醉不醒的陆大舌头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原本杨四是打算吃完杨从循犒赏的酒肉之后再赶回伙房叫醒陆大舌头,免得耽误其为书院众人准备晚饭。 哪承想这事情一耽搁就到这时节,此时陆大舌头他就算仍未睡醒,也会被前来伙房取食盒的夫役叫醒。 在杨四想来,耽误了做晚饭的陆大舌头多半会被为人严苛的伍山长叫过去毫不留情得狠狠训斥,说不定还会被伍山长扣罚月例的工食银。 这件事或多或少都与他杨四有关,谁让他上午与陆大舌头一起喝酒来着? 杨四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此刻还是别去伙房撩拨那个正在气头上的陆大舌头,先耐着性子等上几日,待陆兄他的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再上门赔个不是不迟。 一连几天,杨四他都未曾踏入伙房半步,这一日杨四他早晨起来打扫完马厩,又给牲畜备好了草料,一天的活就算忙得差不多了。 这时,杨四他又想起陆大舌头来了,心说都这都过去四五天了,想必陆大舌头心里的火气也该散得差不多了。 我今天何不去置办些礼物,拎上门找他陪个不是呢?这陆大舌头做饭的手艺虽说不怎来的,好歹也能蒙点荤腥解馋不是? 主意打定,杨四他转身出门,将出自己的私蓄,打了一瓶上好的白酒,兴冲冲得提到伙房来寻陆大舌头了。 谁知,杨四他却未能在伙房找到平日多半在此的陆大舌头。 见自己竟然扑了个空,杨四他赶紧去寻那个每日负责往学堂送饭的杂役询问陆大舌头的去向。 杨四他从那个杂役口中得知,这几日陆大舌头他每天忙忙火火得做完早饭后,就赶紧收拾整理伙房,之后就急匆匆得离开书院不知去向。 一直得等到日头偏西,陆大舌头他才会得急急忙忙得赶回来做晚饭。 得亏陆伙夫他做饭的手艺虽然不高,这做饭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总算是抢在书院散晚学前做得了晚饭,没耽误书院师生用餐,不然严苛的伍山长多半又要怪罪下来。 见那夫役也不知陆大舌头的去向,杨四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陆大舌头所住的下人小院,看能不能从陆氏口中问出他的去向。 谁知杨四他才刚敲了几下门板,就听门后脚步声响,显然是房内正有人急匆匆得赶来应门。 只听门板“吱呀”一响,左半扇门扉向后轻轻一启,门板后面露出那哭得两眼通红的陆氏。 一见门口站得居然是杨四,那陆氏猛得一呆:“杨四哥,怎会是你?” 还没等杨四他开口表明来意,对面的陆氏猛得一拍巴掌,一下子拉开了屋门:“四哥快些请进,谢天谢地,我那家口子总算是有救了,四哥您快些去救救陆大舌头他吧!” 这下轮到杨四他发呆了:“陆大嫂你这是何意?陆大哥他到底怎么了?” 见杨四出声询问,陆氏她脸上顿时一红,扶着门支支吾吾了半晌,这才双手掩面:“唉,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你陆大哥他在外边……哎,真是羞死个人!” 原来那一日陆大舌头他因为在伙房酒醉不醒,一下子就耽误了做书院师生的晚饭。 因此事大发雷霆的伍山长不但派人将陆大舌头叫过去劈头盖脸得训斥一顿,还扣了他半个月的工食银子。 被山长扣了月银的陆大舌头心中自是一万个不如意,晚上回到家后,又因一些琐事和自己媳妇大吵了一架,当晚就卷起铺盖,一个人搬去伙房睡了。 等陆氏第二天起床之后,这腹内的火气也消散了不少,心说这夫妻间没有隔夜之仇,夫君他挣钱养家不易,如今又被山长扣了月银,正是怄气窝火之时,我也该多多迁就体谅他才是。 于是陆氏就动身去伙房去寻那陆大舌头,准备向陆大舌头低头服软,请他搬回家去住。 结果陆氏赶到伙房时,却发现门板上一对铁将军把门,陆大舌头他居然一早就出门去了。 见陆大舌头恰巧不在,陆氏也不疑有它,转身就回家去了。 只因整个观柳书院,除了杨四和杨从循,就没有不取笑他陆伙夫这个‘大舌头’的诨名的,大家和他陆伙夫之间的关系可不算融洽。 在杨四没来书院之前,陆大舌头他就算得闲也不喜欢在书院之内溜达,都是去马厩借一匹走骡套上车子,出城去赏景散心,顺便也能为伙房采买一些既新鲜水灵又价钱便宜的菜蔬。 见是陆大舌头出门,陆氏她叹一声来得不巧,心说郎君这一出门就不知何时方能返回。 若是回得晚了,还得抓紧时间操持书院师生的晚饭,多半今天是抽不出时间同自己叙话,看来只能明天再来伙房寻他了。 陆氏她一面想一面长吁短叹得转身回家去了。 等到第二天早饭过后,陆氏她再度前去伙房寻陆大舌头赔话。 一进伙房小院,陆氏她登时就是一怔,只见伙房两扇门板依旧紧紧闭着,上面还是那一位将军把门! 第三十一章 荒坟兔精(7) 上回书说到,陆氏第二天又去伙房寻陆大舌头回家,结果刚走到伙房门口,远远就望见一把铁锁将伙房两扇门扉锁得严严实实。 这下陆氏心里可犯起了嘀咕,心想昨日丈夫一早出门还可以说是出城买菜,可为啥今天又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这观柳书院连塾师学生带院公杂役一共就二三十号人,怎用得着天天出门买菜?这新鲜的菜蔬要是一时吃不完,放得久了岂不就蔫吧了? 当时陆氏就有心出门去寻陆大舌头,只是这裙下的一双小脚实在走不得远路,就算强撑着出门也追不上那拉车的骡子。 于是陆氏将心一横,回家取来一张小条凳,就这样坐在伙房门口等了起来,一直等到日傍西山,陆大舌头他才哼着小曲儿,打院外晃晃悠悠的回来。 见是丈夫回来,陆氏赶紧从小凳上站起,迎上前去截住陆大舌头,说自己这趟是专程请其回家去住。 据陆氏她回忆,那一天陆大舌头他看上去心情很好,也没有再提前天与陆氏合口吵架的事情,只是说自己眼下得抓紧时间准备书院众人的晚饭,等一会儿做中了饭就会回家。 说完陆大舌头就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伙房门上的锁头,让陆氏先行进伙房把自己的铺盖卷抱回家去。 见陆大舌头言谈和蔼,陆氏她心中枯等一天的苦闷一下子就甩到九霄云外,心说别看大舌头他做饭的手艺不怎么样,这心胸倒真是宽广。 短短两日功夫就将之前所有憋闷不快全都抛之脑后,绝口不再提前天夜里那些不愉快了。 而且瞧他现在这副开心高兴样子,兴许是这两天在外面又找到什么挣点小钱的门路,能将前些日子伍山长发怒扣下的月银挣回来。 天可怜见,如今我家虽不说等米下锅,这日子也过得不宽裕,大舌头他如能再多一份进项,那真是再好不过。 于是陆氏她高高兴兴得进伙房抱起陆大舌头的被褥铺盖,转身回家去了。 等回到家中,陆氏她又将前些日子从娘家带回的一瓶喜酒取了出来,心想等陆大舌头他晚上回来,夫妻俩一起对坐着喝上两口,也好庆贺庆贺。 谁知当晚陆大舌头依约回到家后,一见媳妇端出的喜酒,这历来好酒的陆大舌头登时就皱起了眉头,冲着媳妇接连摆手说自己白天已经和人喝过酒了,如今倦极思眠,说罢就脱鞋上床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见陆大舌头他果真累得不轻,陆氏登时就是一阵心疼,连忙上前给夫君盖上一床薄被,又四下里轻轻给掖了掖被角。 望着鼾声大作的陆大舌头,陆氏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心想郎君白日里累得不轻,夜里可能会起身索水,连忙转身去灶下取过一个灌满温水的高腰茶壶放在案桌上。 忙完这一切,陆氏她这才俯身吹熄桌上的油灯,拉过一床被,在陆大舌头的身旁阖眼躺下,同时心想自己夜里一定要睡得惊醒些,千万不可耽误了郎君喝水 只因陆氏临睡前心里有事,这一觉就睡得很不安稳,就在迷迷糊糊之间,陆氏她突然听见身旁的陆大舌头鼾声一听,开始“咿咿呀呀”得说起话来。 一听到陆大舌头开口索水,陆氏她登时就清醒过来,连忙从床上坐起身来,伸手去案桌上摸索那个灌满水的茶壶。 然而这茶壶仆一入手,陆氏她心下顿时悚然一惊,这时她已经听清了陆大舌头口里喃喃念叨的说辞。 据陆氏事后回忆,当时陆大舌头嘴里那套说辞的上下句之间内容完全不搭,而且不时还要“咿咿呀呀”得捏着嗓子凑腔调。 这绝不像是口渴要水,反倒像是他陆大舌头正在和什么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对唱小曲儿。 陆氏在一旁越听越是害怕,她担心陆大舌头白天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冲着了,如今那脏东西正变着法儿魇着自家的夫君。 想到这里,陆氏连忙用手去推陆大舌头。 谁知她这一推之下,陆大舌头立时住口不再唱小曲,稍稍沉默片刻后就换上一种十分惶急得口吻大声呼喊:“静官,静官?你这是要去哪里啊,静官?静官你等等我!” 只听陆大舌头他口中“静官,静官”得大声呼喊了两回,就十分失望得住了口,不一会儿,先前那阵呼噜噜的鼾声就再度响了起来。 见陆大舌头他再度沉沉睡去,陆氏也心事重重得躺下:“静官?这又是谁?听上去像是个文绉绉的男人名字,可自家夫君一个烧菜煮饭的伙夫为啥会认识这样的文人,他是书院里的秀才么?”。 等到陆氏她再度醒来之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透亮,而原先在自己身旁躺着的陆大舌头也已起身去伙房烹制书院众人的早饭。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可一想起昨晚那诡异的一幕,陆氏她登时就觉得心内一紧,连忙披衣起身。 在房外水缸里舀了些水匆匆梳洗一番,陆氏她掩上房门,离开了自家居住的小院。 陆氏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思忖,心想待会儿自己一定跟书院里那几个杂役婆子多赔些小心,一定要问出那个静官到底是哪个书生! 谁知陆氏她一连问了几人,大家都摇头说并不认识一个名叫静官的书生。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书箱,一边急匆匆得赶往学堂还一边不停打哈欠揉眼角的秀才从一旁经过。 一听陆氏她不停向众人打听谁是这个静官,那个秀才顿时就停下了脚步,一脸诧异得询问陆氏。 “陆家娘子,方才听你讲,你正在找寻一个名叫静官的秀才? 这就怪了,据我所知,整个观柳书院都没有一个名叫静官的秀才,倒是易县城西有家专门唱河北梆子的赵家戏班,那班子里有个唱旦角的小旦是叫静官的。” 当听到这个秀才说,这陆大舌头夜里喊的静官竟然会是一个唱河北梆子的小旦,陆氏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原来自家夫君整日早出晚归并不是出门兼差挣钱,而是学人家有钱的大爷们捧角儿,竟然傍上一个戏子! 第三十二章 荒坟兔精(8) 书接上文,当陆氏从一个匆匆过路的秀才口中得知陆大舌头昨夜在梦中呼喊的名字竟然是一个唱河北梆子的小旦,还以为是陆大舌头学人家浮浪子弟去傍了戏子,一时间都羞惭的抬不起头来。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秀才又在一旁颇为疑惑得开口:“可是陆家娘子你又是为何去寻那静官? 据我所知,八天前这个静官因为在唱戏时不小心踏错了台步,被台下的闲汉们起哄喝了倒彩。 最后是戏班班主领着全体戏子上台作揖赔情,这才了结首尾。之后静官他就被老班主绑在后台,用竹棍没命得抽打。 后来老班主一时失手,这一棍正敲在静官的太阳穴上,一下就给打死了”。 闻听那秀才说这个静官如今已是个死人,陆氏浑身上下顿时就筛糠似的颤抖起来,战战兢兢得冲那个秀才行礼。 “相公切勿跟民妇玩笑,这静官既然在八天前就死了?那为何我夫君这两天天天白昼出门去寻这个静官?” 听了陆氏的询问,那个秀才笃定得摇头道:“陆家娘子休要与学生说笑,那戏班的老班主见失手打死了静官,生怕有人再走露了风声,当天夜里就来我家开的木器作坊里砸门置办棺木。” 听那个秀才说,只因他家铺子里并无现成寿材,而那老班主又急等着给静官出殡下葬,最后用多一倍的价钱将城东王村一户人家新订的一口连外漆都未曾走完的薄木棺材抬了去。 最后那个秀才冲着陆氏一拱手:“还请陆家娘子熟思,如不是打死了人急等着下葬,那老班主怎会如此匆忙得置办寿材?” 见那秀才信誓旦旦得保证那个唱河北梆子的静官确实已死,如今连尸首都下葬了,陆氏这才相信自家夫君是被鬼魂纠缠上了。 只是陆氏她乃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就算得知实情也无计可施,只能行礼谢过那秀才据实相告之恩,之后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得回家了。 等到晚间陆大舌头从伙房做得晚饭回来,陆氏她先是打开房门将陆大舌头迎进门来,之后就站在一旁伺候他陆大舌头解衣脱靴。 趁着这个机会,陆氏她旁敲侧击得询问陆大舌头这几日白天到底外出做什么去了,是不是去见了一个人? 不料想,陆大舌头他一听陆氏动问他白天行踪,登时就焦躁了起来,扭身甩开身旁帮助解衣脱靴的陆氏。 这嘴里还气哼哼得宣称自己白天外出自有要紧事做,无论干什么事见什么人,都与陆氏你这个在房内操持内务的妇道人家无关。 见陆大舌头发怒,陆氏她也不敢继续追问,只能假意冲着陆大舌头笑称自己只是一时好奇,既然夫君你不让过问,那为妻今后就不问了,这才勉强安抚住那个火冒三丈的陆大舌头。 这一晚,陆氏她依旧满腹心事得躺下歇息,果然又在半夜时分听到陆大舌头捏着唱腔咿咿呀呀得说梦话。 见自己夫君当真是被鬼物迷惑,陆氏她心里是既怕又惊,可又不敢当着鬼物的面哭出声来,只能悄悄得躲在被子底下偷偷抹泪。 好容易熬到天明,陆大舌头就和没事人一样翻身起来,照常去伙房做早饭。 这陆氏正在家中抹泪哭泣,忽然就听到门口有人拍门询问陆大舌头是否在家,陆氏赶紧收拾打理一下仪表走出来应门,这一开门才发现是杨四他提着礼物,满脸堆笑得站在门外。 这下陆氏是喜出望外,赶紧敞门将杨四往屋里让:“四哥快些请进,谢天谢地,我家那口子总算是有救了,四哥您快些去救救陆大舌头他吧!” 原来陆氏她一早就从陆大舌头的口中听到过杨四的大名。 前些日子,杨四他经常与陆大舌头一起喝酒聊天。 有一回,陆大舌头他借着酒意,张口询问杨四。 “兄弟莫嫌哥哥多嘴,有句话哥哥一直藏在肚子里多时了。记得初见兄弟那回,上午还是被人用板车气息奄奄的载来,怎么进了杨秀才的房中还不出两个时辰,兄弟你就能自由下地,健步如飞了呢?” 那时节杨四也喝了不少酒,于是乘着酒兴,杨四就把他路上是如何用尿水泚了一个古瓮,以至于惊动了藏在古瓮中的鬼虫,被其一路尾随相害,最后动弹不得的事情添油加醋得说了。 末了,杨四他还得意洋洋得一拍胸脯,跟陆大舌头吹牛。 “多亏了我家杨少爷在来易县路上结识了一个十分有本领的法师。这胡三法师一出手,登时就降住了那个附在我杨四身上作害的骷髅鬼虫,这才保住了我的一双腿脚。” 不得不说,杨四他这人很有说故事的天赋,这个‘胡三勇斗骷髅虫’的故事经他的嘴一演绎,把个陆大舌头听得是如痴如醉,之后更是得空就跟旁人吹嘘卖弄,就连向来足不出户的陆氏都从邻居婆子那里听了一耳朵。 得亏杨四他始终牢记着杨从循的告诫,并没有在人前把胡三他其实是一头红毛狐狸的事情说了出来,这才没有在观柳书院当中引起轩然大波。 从始至终,陆大舌头他一直认为这个胡三是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高人所使用的化名,决计想不到胡三竟然会是狐三! 这一日,陆氏她听门外来人居然自承是那个经常和自家夫君一起喝酒的杨四,登时就开门冲着杨四深施一礼,开口拜求杨四他去请这位本领高强的胡三法师出手收了陆大舌头身上的鬼物。 听了陆氏的恳求,杨四他先是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接着就一拍胸脯冲陆氏大包大揽道:“嫂嫂切勿担忧,此事就包在杨四的身上,小人这就去寻胡三法师来降妖捉鬼。” 说完杨四他冲陆氏施礼告辞,接着就转身出门了。 然而杨四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寻思。 “陆大舌头他要真是被鬼物缠身,请胡三出手降伏多半不难;可要是陆大舌头嘴里这个静官不是什么鬼魂而是好端端一个大活人,那让胡三他如何下手收伏? 再说那个戏班班主失手打死了人,这都惹出了人命官司,而那戏班之中一个报官的没,居然就这样眼睁睁得看着班主将静官悄悄盛殓下葬,难道这些人就不怕将来东窗事发,与失手伤人的班主一起吃挂落吗? 这分明与常理不符!不行,此事万万不可莽撞,待俺杨四前去,先摸一摸这个静官的底细再说。” 主意打定,杨四他转身去了书院学堂,按照陆氏的描述找到那个家里开着木器寿材铺的孙秀才,之后又在孙秀才的指点下,找到了那个静官生前所在梆子戏班。 谁知杨四他这一去,竟惹出好大一场风波,有分教:陆伙入魔,泥叶翻成酒菜;胡三降妖,烟火直冲坟窟。 预知后事如何,须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章 荒坟兔精(9) 上回书说到杨四他为了祛除陆大舌头身上的鬼物,一路辗转打听,终于寻到了那个静官所在梆子戏班。 杨四他打小就喜欢在下役使仆之间打探稀奇古经,这如何引人打开话匣,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和盘托出的本事自是练得精熟。 那一天,杨四他没费多少力气,就用一壶好酒外加两个炒菜的代价从一个帮戏班子看棚喂马,操持诸般杂务的小厮嘴里问出了事情的原委。 然而出乎杨四意料的却是,据这小厮所言,那个唱小旦的静官前些日子真的是被老班主失手打死。 如今就埋在城外的一处乱葬荒坟之中,若是细论起日子,应是刚刚过了头七! 杨四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瞧上去年岁不大的小厮不但对静官的死因知之甚详,甚至根本就不把静官之死当成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仿佛前些日子老班主失手打死的不是什么活生生的人,而是戏班子里一头拉车驮箱的驴子一般,说一句‘视人命为草芥’都不为过。 杨四他心说这戏班众人难道尽是些劫道拦路的土匪强盗托名伪装不成,要不然怎会如此得草菅人命? 就在杨四他私下里疑神疑鬼之时,那个小厮却自己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得讲了出来。 “说起来那静官也是个苦命人,只因他家乡遭了一场旱灾,地里颗粒无收,那静官的爹娘实在无力养活他们兄弟四人,这才将静官他卖给俺们班主做徒弟,换了十两银子挣扎求活。” 原来这花钱买来的徒弟却与寻常那些行过拜师之礼,蒙恩师收录门墙的徒弟大有不同。 只因这唱曲做戏的班子,向来讲究‘念唱坐打’诸般功夫,这‘念唱坐’还则罢了,可‘打’字流的功夫却十分考校一个戏子的基础功架。 若想扎得一身好功架,这学艺的徒弟从小就得忍着莫大的苦痛,天天一丝不苟得练习扎马下腰,就算疼得涕泪横流也不敢稍懈。 只有趁着年岁尚轻筋骨酥软骨缝未曾完全长合之时将一身筋骨全部拉开,这身功架才扎得出来;若是徒弟年岁大了筋骨一硬,这功架可就扎不出来了。 这孩子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能有几个能忍心看自家孩子吃这般苦楚? 因此在旧时戏班之中,真正磕头拜师的徒弟绝少,绝大多数徒弟都是年纪轻轻就被师父使钱向其父母买来。 在银钱过手之时,做师父的会同徒弟父母写明一纸生死契,上面注明从今往后,师父不但教授徒弟一身艺业,就连今后的伙食衣衫也全一力全包。 而当徒弟的也要把师父当成至亲长辈一样孝养,在学艺途中生死各安天命,纵使挨打挨骂也不能有半句怨言。 那静官当年在拜老班主为师之时,也曾签押过生死契,所以这老班主见自己失手打死了人,也只是买了一副棺材,将静官盛殓发送之后就不闻不问了。 有那张生死契护身,这种人命官司就算是闹到官府衙门,也判不了戏班班主的罪责,因此戏班众人混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让杨四一问就全盘托出。 杨四他却不料这静官之死一事确实属实,那一日站在戏园门口呆怔了足有半晌,最后恨恨一跺脚。 “如今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唯今之计,也只能按照那戏班小厮的指点,去城外静官的新坟上走上一遭再说。” 话说杨四他翻身上马,不多时就在城外十里一处荒坟乱葬的土丘上寻到了静官的新坟。 然而当杨四他赶到坟茔之前却大吃一惊。 只见一辆由一匹健骡套着的马车随意得停在离那座新坟十几步远的地方,这拉车的骡子被一条缰绳松松垮垮得系在旁边一口还没来得及入土的陈旧棺材的棺盖上。 而陆大舌头他正满脸堆笑得斜倚着那个既无碑铭也未栽树的新土堆,这嘴里一直“咿咿呀呀”得唱着小曲儿。 陆大舌头他不时还从身前一个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只破花碗里抓起些用烂草树叶黄泥裹成的团子,塞入口中就是一阵“咯吱咯吱”得大嚼,就好像正在吃什么珍馐美味一样。 见陆大舌头他当真被鬼物迷惑,杨四就觉得额头之上冷汗汩汩而出,再也不敢托大,拨马回身冲着观柳书院的方向就跑。 这才有了之前杨四一见散学回房的杨从循就大喜道:“少爷你可回来了,你快请胡三爷去看看陆大舌头他吧,出大事了!” 听了杨四的叙述,杨从循也是额头青筋乱跳。 “这陆大舌头竟然真被静官的鬼魂给缠上了?那泥土树叶岂是人吃的东西,再这样下去,陆大舌头他岂还有命在?只是这胡三弟向来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眼下你我该去何处……” 就在杨从循皱着眉头说到“该去何处”四字时,只听背后传来胡三他三分慵懒七分促狭得声音。 “既是不知何处去寻,那哥哥你也不必费这个劲了,小弟这就前来就教便是。” 杨从循和杨四闻声顿时转身向身后看去,就见小胡三正一脸贱笑得立在杨从循身后两尺来远的地方,这爪上还一上一下得抛着一枚蚕豆大小圆滚滚黑溜溜的物事。 见杨从循他俩转过身来,小胡三笑嘻嘻得举起那只空着的爪子,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事情的原委胡三我业已知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进屋详谈为妙。” 说着小胡三扭身一甩大红尾巴,蹦蹦跳跳得闪身钻进了杨从循的卧房。 片刻之后。 “哥哥你先稍安勿躁,想驱除那个附在陆大舌头身上的鬼魂不难,只不过此时这陆大舌头身边却有一个成了气候的妖物颇为棘手,想要一并料理它就得从长计议,多准备些措置才行。” 说完,胡三就把先前在爪子上下抛掷的‘黑丸’丢到案桌之上:“哥哥你且看,这又是何物?” “这是?” 杨从循他依言上前用手指轻轻得捻了捻那‘黑丸’,结果发现此物外松内实,这表面摸上去似乎还颇有些坑洼不平之处。 杨从循他皱着眉头苦想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摇头放弃,扭头用求助的眼光望向杨四。 见是少爷动问,杨四他走上前去,用三根指头将那‘黑丸’稳稳得捏了起来。 只见杨四他用手指稍稍一捻那枚‘黑丸’,这脸上神色登时就是一动,连忙又举起那‘黑丸’,送到鼻前轻轻一嗅,接着就一甩手将那‘黑丸’扔到了地上,嘴里“呸呸”连声,伸手一指旁边那抱着肚子,正嘻嘻哈哈得在地上打滚的胡三。 “好你个毛团,恁地作耍戏弄俺们,这分明是一粒晒干了的兔子屎!” 第三十四章 荒坟兔精(10) “哈哈哈哈哈,杨四哥说得极是,这就是一枚干透了的兔子屎。 如果我胡三所料不差,那个在背后‘作弄’陆大舌头的妖物,正是一个成了精的大兔子。 不过要说是‘作弄’也有些冤枉它了,依我看,那个大兔子之所以会找上陆大舌头,八成是想报恩!” 一听胡三说那个藏在一旁弄鬼的兔子精居然是找陆大舌头报恩,杨从循主仆登时就瞪圆了眼睛。 “兄弟你休要玩笑,这报恩哪有喂恩人吃黄泥树叶的?如果这样都能算是报恩,若是要来寻仇,那又该是何等动静?” 听了杨从循的疑问,胡三一骨碌从地上坐了起来,脸上这嬉笑玩闹的表情也一扫而光,以一种十分罕见的严肃口吻向杨从循解释。 “哥哥这话说得不错。只是那世间万物,但凡面生有孔窍者都因向往天地大道而刻苦修炼,指望能有一天得脱凡蜕身登仙界。 这其间难免有一些既不通人情而又自以为是之辈胡乱修炼一通,到头来不但坑害了别人,自家也会就此走上歧路。” 听胡三讲,这修炼登仙一途,向来分正邪两途,像他胡三这样入世修炼,在人世间寻觅天赐的机缘,临机处事之时处处与人为善的精怪都是走正途的精怪,将来若能成功,便是地仙。 而那些为一己私利,行事全无规条布勒,为得利不惜害人性命,甚至还有躲在坟茔之中,靠吸取尸骸上附着的幽怨戾气修炼的精怪,就是走得邪途,将来炼成的就是鬼仙或者邪仙 听胡三所讲,这凡间之精怪若想登仙飞升,无论正邪,都必须经过‘三劫’考验,也称‘三灾’。 原来这修炼登仙之道,乃逆天非常之举,需侵夺世间之日精月华方可成功,故修炼者多为天地大道所不容,往往有重重考验颁下,渡过者考验方得登仙证道,渡不过者就此绝命。 或言,精怪成形修炼后凡三百年,自天上降下九天玄雷劈之,为三灾之首,曰‘雷劫’。 渡劫者须得明心见性,提前寻妥善之处避过,方得万全。 ‘雷劫’后五百年,有‘阴火’自足底涌泉穴下烧起,沿经络直达中腹泥垣宫,为三灾之二,曰‘火劫’。 渡劫者须提前于丹田泥垣宫处凝出金丹,而后沿‘阴火’所经之脉络,以金丹之力反复淬炼,方能在‘阴火’燃起之时,运起金丹之力相抗,以免焚身之祸。 再五百年,又有罡风自囟门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受劫者骨肉就此消解,无法硬抗,曰‘风劫’。 渡劫者须在此前将精魂凝做神胎,于罡风起时,使神胎自额顶天目处脱出,自此抛却凡胎,方可渡劫登仙。 听胡三讲,这‘三灾’中的火风两劫皆从渡劫者自身体内而生,故避无可避,须得使出真功夫全力相挣才有一线生机。 而‘三灾’之中‘雷劫’却是自天上降下天雷劈打,这劫必从天上而来,故而有一些取巧避劫的法子可想。 “而这些取巧避劫的法子之中,最有可能也最容易实现的法子,正是那沾了天葵的骑马布(月布带俗称)! 故老相传,这天上雷部正神最恶这等秽臭不洁之物,炼妖之怪若能在雷劫来临前寻一块粘上天葵的骑马布顶在头上,天上的雷神恶脏,这雷就劈不准了。” 听了胡三的解释,杨从循两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胡三口中的报恩,正是那修炼邪道的兔妖为避即将到来的天劫,而借去陆大舌头媳妇在树林中方便之时解下的月布带! “那一日,我听杨四哥说那陆氏在林中小解时丢失了换下的骑马布,就疑心是有妄图渡劫的妖精将其悄悄借去,因此胡三我连夜就动身去那片小树林中查看。 天幸此时距离陆氏解手方便之时不长,而我胡三又生得一只好鼻子,这才在树林中找到陆氏她白天方便之处,而后我就在附近发现了不少这东西。” 说着,胡三用手指了指方才被杨四丢下的‘黑丸’。 “那附近既然有这么多兔子屎,显然就是一只成精了的大兔子偷走了这条月布带。 而兔妖正是那些喜欢打洞躲在坟茔中吸取怨戾之气修炼的精怪之一。 依我看,这只兔妖八成是将自己躲避天雷的地方选在了静官他的坟丘之内!” 听胡三说,那兔妖既然借了陆氏的骑马布,又选静官的新坟来藏身,那陆大舌头和静官都可以算作是这兔妖的恩人。 那兔妖不来报恩还则罢了,如要报恩,就必须将陆大舌头和静官的恩情一起都报了,而整件事情的问题都出在这里了! 陆大舌头的恩情比较好报,那兔妖常在坟丘之中钻来钻去。 只要在地下悄悄打洞,拱破一处陪葬品丰厚的大户人家祖坟,从陪葬的金银财宝之中,随意拣选几件丢在陆大舌头家中,就算还上了这借骑马布的恩情。 问题其实出在静官身上,这个含怨而死的小旦的恩情十分难还,无论兔妖给他衔来多少金银陪葬都无济于事。 好巧不巧的是,那几日陆大舌头正因陆氏她在树林中丢了月布带,而疑心自己媳妇与别人有了私情。 然而这种见不得外人的猜疑又无人可以诉说,就只能悄悄憋在他陆大舌头的心里。 那个静官又是一个从小就被父母卖给班主做徒弟的苦命人,动不动就要因功架扎得不好而受班主的呵斥责打,也十分想找一个能认真倾听自己心声的听众。 于是这只兔妖就奔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从中间帮心中有话却找不到人倾诉的陆大舌头与静官牵线搭桥。 在那兔妖看来,经过自己从中这一番操持,这陆大舌头和静官都找到自己渴求的那个可以倾吐心声的对象,这两人的恩情自然就算是报了。 就算陆大舌头他最后因静官的附身而死……那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他俩今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互相倾诉知心话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只兔妖的确是在报恩,不过这恩它显然是报错方向了,其如此报恩的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第三十五章 荒坟兔精(11) 书接上文,经过胡三的一番解释,杨从循与杨四两人这才知道陆大舌头迷情入魔的根源居然是一只抱着报恩之心,好心办坏事的大兔妖。 然而眼下并非继续纠缠那兔妖为何要如此报恩的时机,再这样拖延下去,陆大舌头他就要被自己吃下去黄泥树叶给涨肚坠死了。 这时就见小胡三他胸有成竹得一挥爪子。 “人说谎,鬼吃泥,非是胡三我故意见死不救,而是陆大舌头他如今入魔已深,如不能令其哇哇大吐出几口黄泥,他是不会相信我等所言。 如今陆大舌头他泥也吃了,该我们出手捉妖救人了。” 说完,胡三他猛地一抬头,交叉揉搓着爪子冲着杨从循:“嘿嘿”贱笑道:“只可惜胡三我眼下还有几样得用的东西不凑手,怕是要劳烦哥哥你多多破费。” 说罢,小狐狸又扭头看向杨四:“如要一举成功,非得杨四哥一起跟着出一把子力不可,不知……” 胡三他话刚说到一般,杨从循就佯怒开腔道:“好个毛团,恁地狡猾,话里话外都想骗哥哥我的银子!” 然而这一句脱口后,杨从循自家却绷不住了,只得摇头大笑。 “行了,哥哥我也不跟胡三你搞这些弯弯绕了。你我既以兄弟相托,今后有话且当面直说不妨,再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就是自外了。” “嘿嘿嘿,多谢哥哥体谅。那我们就先这样……再那样……” 一个时辰后。 在易城西北十里一处方圆二三里大小的乱葬岗子上,正有两人鬼鬼祟祟的躲在一处老坟丘后面,探头探脑得向外张望。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就在其中一人背后,还趴着一只两三尺长,哈巴狗儿模样的红毛狐狸。 此刻那狐狸用后腿踩着这人的脊背,两条前腿搭载他一侧肩膀上,将脑袋从这人的头顶上方探出去,贼兮兮得左右张望,屁股后面那一条火红大粗尾巴就像荡秋千一样,一左一右得甩来甩去。 “甚好,甚好。既然陆大舌头他还没有套车返家,那就说明那个兔妖眼下正躲在坟洞中替他和静官两个沟通阴阳牵线搭桥,眼下正是将其一网打尽的时机,待会儿哥哥你们按原定计划行事即可……动手!” 这“动手”两字一脱口,趴在杨从循肩头的胡三将身子猛地一缩,而后双腿在杨从循背后狠狠一蹬,一个空心筋斗蹿向两丈开外那个正咿呀哼唱小曲儿的陆大舌头。 那陆大舌头正倚着身下土坟,迷迷糊糊得唱曲儿,忽然就觉得左前方一个大土堆后面突然蹿出一个火红色影子,奔着自己的脑袋直直的飞来。 还没等陆大舌头他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的脑袋猛地一沉,似乎有一个沉甸甸毛茸茸的口袋挂在自己的脑袋之上。 陆大舌头他一惊之下,正想开口喊叫,就听“吥”的一声,这大张的口鼻之内,突然就涌进一股熏人欲呕的臭气。 陆大舌头他吃了一吓,下意识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登时就将这股灌入口鼻的臭气原封不动得吞下肚去。 自不消说,这是小狐狸胡三再跳到陆大舌头头上时,临机应变,放出一个克敌制胜的臭屁。 想那胡三之屁,岂是寻常之气可比?之前杨四只是让这屁从脸前擦过,既已熏得扶床起身哇哇大吐。 如今陆大舌头他可是将这屁原封不动吞下,登时就呛得他一翻白眼,满口白沫得翻倒在地。 话说胡三他一个屁灌倒陆大舌头之后,立时从其身上翻身跳下,绕着陆大舌头身后那个新土堆,疾疾得兜了一圈。 就听小胡三他兴奋得大喊一声“有了”,接着俯身探爪在新坟一侧离地四五寸高的地方轻轻一拨,随着一层薄薄的浮土落下,那里显露出一个碗口大小的黑洞! 见是兔妖藏身的坟洞已被胡三找到,杨从循和杨四两人连忙从藏身的坟包后面跳出,这手里还提着先前胡三吩咐准备的一大堆铁制物事,就这么滴沥桄榔得赶了过来。 见胡三一举成功,两人都是兴奋不已,杨四他更是主动请缨道:“胡三哥,这便是那兔妖藏身的妖窟么?且待小人去寻一把铁锨挖它出来!” 却不想,胡三他闻言顿时大笑摇头:“杨四哥莫要心急,常听人言这‘狡兔三窟’,依我看,这坟包附近必然还有其它出口,这要是一一掘开,那得挖到什么时候去?” 说着,小狐狸回手在自己的红毛尾巴里摸索一阵,掏出一截三寸来长,上面还钻了几个线香粗细小眼的竹管。 就见胡三他拔出竹管一头的塞子,倒转竹管向爪上轻轻一磕,控出一截通体焦黑的炭块。 只见胡三用塞子塞好竹管,俯身捡起那截炭块托在爪心,而后嘴中念念有词,顿时就有一缕麻线粗细的青烟从炭块上飘出。 杨四先前曾听杨从循讲过其与胡三在内王村捉缢鬼博花红一事,心知从寄魂木上飘出得这股青烟定然是那个内王村的缢鬼王士廷无疑。 就见那股青烟从炭块上飘起后,居然像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那样直立起来。 在冲着胡三‘点了点头’之后,那缕青烟向下一弓,顺着胡三方才掏出的黑洞,钻了进去。 “哇,这里面弯弯曲曲的,看来有不少名堂啊? ……呦呵,居然把骑马布铺在棺盖上面,而后在棺材板子上啃出一个洞来躲在里面?这方法亏你想得出来! ……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有后门吧,幸亏我早有准备!” 只见胡三他闭着双眼,用爪子托着那截不停往外飘出细缕青烟的炭块,这嘴里时不时就会嘻嘻哈哈得点评几句,就像是正在看一场实景视频VR秀一般。 我说这篇灵异还能不能行了?成天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说好的吓人一跳在哪里? 话说胡三在缢鬼王士廷的大力协助下,将坟丘内部盘旋曲绕的洞窟挨个趟得明白。 而后让杨四把几个新从附近猎户那里买到的捕兽夹子(杨四手里那些铁制物事)逐一下在那些王士廷探出的坟洞后路之上。 之后胡三将炭块原样放回竹管中收起,接着就伸爪入口,将嘴里噙着的火灵石摸了出来,再从杨从循手中接过一把干草,用指甲来回抠唆那块火灵石,将扣下来的赭红色粉末细细得逗在干草之上。 最后,小胡三一晃爪子,喝一声“起”,只听“嘭”得一声,一个核桃大小的火团从胡三爪上的干草把上蹦了出来。 胡三他见状满意得点点头,将燃着的草把放在自己最先掏出的洞口处,而后倒转过身,抡起身后那条又粗又蓬的红毛尾巴,像把蒲扇一样一左一右得冲着草把扇了起来。 只见一股红褐色的浓烟从草把上冒了出来,“呼呼”得灌进那个黑幽幽的坟洞之内! 第三十六章 荒坟兔精(12) “兵法有云:凡火攻,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火生于内,早应之外;火起于静,待观勿动;火形于外,候时乃发;火尽其力,可从乃止;上风助势,下风相害。” 只见小胡三他脊背向天四肢着地,这身后的红毛尾巴就和被人全力蹬动的水车叶轮一般,呼呼得转个不停,直催的那草把上冒出的浓烟不间断得往坟洞之内猛灌。 胡三他一边运尾催烟,一边在嘴里嘻嘻哈哈得吊着书袋。 “又云,月在‘箕,壁,翼,轸’四宿,皆风起之日。今天是七月初五,月在翼宿,且有我胡三亲自扇出的仙风助势,必可烟火破敌!” 胡三他话音刚落,就听新坟背后“哗啦啦”一阵土响,紧接着就是“咔”得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顿时有一阵“咕咕咕咕”得哀鸣声远远的传来。 小胡三闻声立时就从地上蹿起来,先是欢呼道:“逮住喽!”,接着就纵身向土丘之后蹦去。 见逮住了坟内炼邪的妖物,杨从循和杨四也起身紧随胡三往坟丘后面抄去。 刚刚转过土丘,就见一只双眼赤红,从头到尾一水纯色白毛的大兔子被先前杨四设下的一个捕兽夹子夹中了右后腿,此刻正蜷缩在地上“唧唧咕咕”的嘶鸣。 这时就听胡三一声欢呼:“哥哥你快看那里!” 杨从循他闻言顺着胡三指出方向定睛一看,只见一条污秽不堪的月布带,正静静得扔在离那个踩中陷阱的兔妖三尺远近的地方。 “好极,好极。眼下陆氏丢却的骑马布也找到了,这下可是兔赃并获,敢问你这只躲在坟窟窿里吸阴炼邪的大兔子还有什么话好说?还不速速授首入锅,给我胡三当一顿美餐?” 说完,胡三他流着口水,扭头望向杨从循:“哥哥你待会想怎么吃?咱们是冷切还是红烧?” 还没等杨从循他回过神来搭腔,从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男子声音:“诸位朋友且慢动手,我胡天保有话要说。” 杨从循闻言转身,就见身背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穿绣花锦袍,头戴一条挑花点翠上饰一颗蚕豆大珍珠抹额,面容生得唇红齿白,这模样颇为动人的俊俏男子。 只见那名男子抬手一指那只蜷缩在地上的大白兔子:“这本是小神养在身边摩挲把玩的一只白兔,不意小神前些日子一时贪杯醉倒,被此孽畜趁机逃出府邸,躲在此处炼邪为妖。 小神本欲亲自出手清理门户,只是可怜这孽畜已跟随我百十余年,这一身修为积累不易。 且喜此番幸未曾铸成大错,故而恳求上仙看在它是初犯的情形上,高抬贵手放其一马,就此卖我胡天保一个面子可好?” 小狐狸胡三听了来人一番话语,抬起一只爪子挠了挠下巴,这眼珠骨碌碌一转。 “居然还是咱胡三的本家?那就不妨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吧。只是这回为擒此兔精,我们哥几个着实花费了不少,不知尊神你可否……” 胡三话刚说到一半,对面那个华服俊俏男子一声轻笑便接过了话头:“这是自然,小神岂有空口向人讨人情的道理?” 说着,那男子举手解下额头上系着的珍珠抹额,一抬手远远得抛给胡三。 “小神此行来得仓促,未曾随身多带什么人事。 这条珍珠带子随我多年,粗粗算来也能值得几文,更兼有一点増情固爱的好处,若是将此物与那心仪的人儿佩了,假以时日便可种下情根,终可盼两情相悦之日。 今日小神就将此物赠与上仙,以此换那孽畜一条命可好?” 见那人随随便便得将头上的珍珠抹额丢了过来,胡三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双爪齐出接住那条扔过来的抹额,将其小心翼翼得托爪上仔仔细细得察看。 小胡三他一脸严肃得捧着那条珍珠抹额来回研究了片刻,末了又将鼻头贴在那抹额上深深一嗅,紧接着就是一声兴奋得大吼:“赚了,赚了!居然是真东西?这下我胡三可发大财了!” 据事后杨从循回忆,就在小胡三他大吼“赚了”得那一瞬间,杨从循觉得自己眼前猛然间蹿出一条左右摇着尾巴的哈巴狗,正绕圈围着对面那个华服男子不停得拱手讨好。 只听一阵三分肉麻七分谄媚的声音远远传来:“老板您真大方,这出手!这风度! 没说的,我胡三对您扁扁的服! 都怪我那人类伴当不知轻重,一时失手,这才误伤了兔兄,要不要我胡三去给兔兄找一位专治刀枪棒伤的大夫?” 小胡三正说得唾沫横飞,却见那华服男子举起一只白皙光滑的手轻轻一摇:“些许小事就不用烦劳上仙了,天保自家料理得。” 说罢,那男子仪态优雅得一掸袍袖,款款行到陷阱一旁,俯下身子用手轻轻一拂,那夹在兔妖后腿上用精铁打制的夹子登时像是被削铁如泥的宝剑砍过一样,“哗啦”一声碎成两半。 接着,那男子再度躬身抄起那只兔妖,又用另一只手在兔妖被兽夹夹出的伤口上轻轻得一揉。 正在不停“咕咕”嘶鸣的兔妖顿时就像被一团棉絮塞住喉咙一样安静了下来。 这时小胡三谄媚得声音又响了起来:“老板您这手正骨疗伤术使得真俊!老板您现在就带兔兄走吗? 需要我用快马套车帮您送回家么?胡三我在本地颇识得几位菜农,敢问兔兄他可是想吃本地最好的胡萝卜么?” 就见那男子怀抱白兔,回身冲着一脸殷勤之色的小狐狸轻轻笑道:“区区小事,上仙不必如此挂怀。” 说完“挂怀”二字,那男子还特地两手交替得抱着白兔,分别冲着胡三抖了抖两只空荡荡的袖子。 “如今天保身上已是两袖空空,实在拿不出半点能入上仙法眼的人事,上仙就是继续缠着天保也无更多好处,还请上仙放天保与这孽畜自去安置。” 说罢,那男子扭头冲着杨从循和和杨四分别点头致意道:“多谢几位言出法随,小神这便携此孽畜去了,你我他日有缘定当再会。” 说完,那人一甩袍袖,就这般飘飘然去了,只留下看得目瞪口呆的杨从循主仆以及一个正一脸贱笑抚摸手上珍珠抹额的小狐狸守着身旁地上那个双目紧闭正不停吐着白沫的陆大舌头。 第三十七章 荒坟兔精(13) “嘿嘿嘿嘿,居然是胡天保的结缘宝带?发了,发了,这趟从家里出来,居然得到这么有来头的宝贝,这下回家可有东西可以交差了。” 话音刚落,小胡三的眼珠骨碌碌一转,转身谄笑着捧起那条珍珠带子凑到杨从循身边。 “按照我们仙家的规矩,这趟所得的收获,咱哥俩一人一半儿。不知哥哥你可有想表达心意的可心人儿?需不需要胡三我戴着这条带子去帮哥哥你跑这个腿儿?” 谁知小胡三他不说还好,这话仆一出口,杨从循顿时就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蹭得一下往后跳出三尺来远,两只手直摆得扇风也似。 “多,多谢兄弟美意,哥哥着实用不上此物,你我兄弟之间还分什么一半?这东西全归胡三你就好!” 见杨从循绝口不要这结缘宝带,胡三脸上的笑意更浓,当下就美滋滋得将这带子比照方才胡天保佩戴时的模样,往自己头上扎去。 只不过胡三他的脑壳较之胡天保可足足小了三圈还多,人家戴上是抹额,他戴上好似一顶方巾,真是有说不出的古怪。 这时就听杨四他在一旁气哼哼得开口:“少爷你倒是大方,就算少爷你用不上这条带子,先从胡三爷那里借过来,让我杨四用用它可好? 这家里人谁不知我杨四对来凤儿的心意?只是来凤儿她一向在奶奶房里当值,而杨四我又在外房里忙活,两下里绝少见面,这才好事难谐。如能有这条带子为媒,那就不愁……” 杨四他正絮絮叨叨得抱怨,突然就听杨从循大喝一声:“住口!” 接着杨从循他用手一指杨四:“好个蠢呆才,你可知道那胡天保是甚人,就敢用他的东西? 你杨四要真有这份真心,我就替你出面求我爹寻个可靠的婆子去探一探那来凤丫头的口风。 若是人家也有此意,我家就豁出去倒陪些嫁妆,将那丫头嫁与你杨四,也算成全一桩好事。” 说着,杨从循突然恨恨得在地上跺了一脚:“你杨四要真用了那胡天保的结缘宝带,那才是自家挥刀斩断这与来凤儿之间的情丝!” 杨四不意杨从循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登时就是一呆:“听少爷你的意思,方才那胡天保竟是个胡吹大言之辈,这结缘宝带其实并无结缘之能?” “却也不是,只是用这条带子结下的缘分……唉,我还是跟杨四你从头解释吧。说来也巧,这也是我从那本《子不语》上看来的故事。” 据说此事约莫发生于顺治年间,话说那年有一位姓李的年轻御史按例巡行福建。 谁知当地竟有一名唤作胡天保的男子,多次在御史升堂查案时,混在堂前旁听的百姓当中悄悄窥视。 直到有一天,这个胡天保想去衙门后院的厕所中潜藏偷看如厕时,被附近巡逻的官差捉住,之后扭送给御史亲自审问。 在大堂上,胡天保不但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甚至还当众吐露心意。 因此,胡天保被大发雷霆的李御史以现窥厕之嗜,此等劣行,耸人听闻,伤风败俗,其罪当诛,绝无可赦’的罪名吊死后衙一棵枯树之下。 过了一个多月,居住衙门附近的乡民在夜里梦见一个怀抱白兔的年轻华服男子对自己拱手施礼,口称有重要事相托。 那个托梦的男子自称胡天保,还说自己因为追求缘分与爱意而被处死一事,而被阴间阎王敕封为兔儿神,从此专司保佑人间相恋之事。 那个男子在托梦最后恳求乡民为其筹建一间兔儿神庙,并许诺称:“从今往后,凡是心中有与我同等难于人前明言之心意者,皆可来此庙敬献香火,我必保佑其心想事成。” 当时福建省某些地方有聘请同性男子为契兄弟的习俗,这些人在听到乡人转述胡天保那段托梦之语后,就争相前来捐资建庙。 据说这间兔儿神庙十分灵验,前去敬献香火之人十有八九最后都能得遂心愿。 到后来,只要有相互爱恋却不受他人赞同者,都会偷偷前往兔儿神庙祈求庇佑。 渐渐的,兔儿神的香火越来越盛,这供奉胡天保的庙舍也越来越多,不再只限福建一地。 “所以我才说杨四你借这结缘宝带去讨来凤的欢心一事是在亲手毁掉自家好不容易才缔结的缘分。那胡天保不会遂了你与来凤的心意,反而会给杨四你找一个……反正就是那种人回来。” 说完,杨从循又气哼哼得瞪了头戴结缘宝带的胡三一眼:“还有毛团你!你要这伤风败俗的东西作甚?难不成你胡三也起了这等伤风败俗的念头?” 杨从循那一番话将胡三逗得哈哈大笑,骨碌一下就翻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哈哈,不成了,可乐死我了!” 直到杨从循他脸色发黑快要爆发之际,小胡三才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身上粘着的土屑开口。 “哥哥你有所不知,这胡天保的确是保佑姻缘的神明,不过他手上这条结缘宝带却是由月老亲自赐予的上佳宝物,不但能在身上起效,用在异性身上也是同样好使的。” 说罢,小狐狸一吹胡子,倒背双手一板一眼得解释。 “想那胡天保,本是一因罪获刑的罪囚,就算其痴情可悯,又有何等法力,敢夸口能保佑天下有同等心思之人得遂心愿?若无神迹降下,如何彰显神力,令其庙舍香火不绝?” 见杨从循等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狐狸更是得意,将头一点继续解释 “胡三我在家时曾听一位能走阴通冥的前辈提到,当年胡天保刑伤之魂被鬼差押解到地府交由判官聆讯之时,有一位阎王甚是可怜他胡天保一片痴情,不但力主封他胡天保为阴神(兔儿神由地府所封,故为阴神,如由天庭敕封则为天神),还亲自出面,替其从月老那里求来几件能种情结缘的宝物送给他胡天保,助其招揽兔儿神庙的香火。 这结缘宝带虽为胡天保所有,实则是专司男女姻缘的月老之物,故而同样能在异性身上起效,哥哥你们尽管放心使用就好,哈哈哈哈哈……” (注,胡天保为兔儿神掌姻缘一事并非杜撰,确实为正史所载,如道光年间福州知府帐下幕僚施鸿保所著《闽杂记》中既有胡天保一则,其相关记载与《子不语》中所录皆同。 今台湾省台北市永和区犹有一间清末所建之兔儿神庙遗存,正殿即供奉胡天保之牌位,其香火至今未绝。) 第三十八章 荒坟兔精(完) “竟然会是这样?敢情是杨某自家想得差了,这珍珠带子还真是个宝贝?” “却不是怎地?” 头扎珍珠宝带的小胡三得意洋洋道:“自打前些日胡三我踪上这只躲在坟包子里头的大兔子,立刻就发现这只兔妖它有点不太寻常。 如果这真是一只炼邪有成,已经到了需要依靠骑马布来躲避即将到来天劫的程度,那它身上的妖气未免也太稀薄了。” 按照胡三他们赤烟洞世代流传下来的说法,这修炼飞升的第一道门槛,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雷劫,并非一定卡着那个三百年节点到来。 听胡三说,胡家的上几代长辈们已经在世间见过太多一个才百十来年修为精怪让一道从云端降下的惊雷给劈成一团青烟的例子。 这身体都给劈成青烟了,那精怪自然也是死得不能再死。 作为全家成员个个都有志修炼飞升的狐仙一族,胡家自然对这些倒在第一道门槛上的倒霉鬼特别感兴趣,十分想从它们身上挖掘出为啥这些倒霉蛋儿会提前一百多年就遭遇到雷劫的原因。 然而很可惜的是,除了这些倒霉鬼都是炼邪的妖精之外,胡家并没有再找到其它的相同之处。 换句话说就是走邪道的妖精要比走正道的仙家更容易被雷劈,没人知道为什么。 “所以我们家前几代的一位传奇老祖宗就破天荒得提出一个猜测,那就是走邪道的妖精要比走正道的仙家修炼速度更快,因此也更容易达到经历雷劫的门槛。 这修炼不论正邪,只要摸到了这重门槛,就得挨雷劈。” 听胡三说,他的这位老祖宗被后代子孙尊称为‘疯魔大仙’。 自打这位爷在其一百三十岁时提出‘修炼到第一重瓶颈门槛就会挨雷劈’的奇怪理论之后,他就天天都吊儿郎当得四处闲逛,再也不在家里打坐闭关修炼了。 然而不得不说这位爷的奇怪理论或许真有可取之处。 除了他‘疯魔大仙’这个特例,别人基本都在自己三百岁之前就遭了雷劫。 而且这位爷一直活到四百多岁时才挨了雷劈,最后居然还成功从雷劫当中活了下来,成为赤烟洞少数几个能成功挺过雷劫的大仙家。 “尽管大家都知道‘疯魔大仙’的法子很可能有效,可问题是谁也不敢去仿他的例子。 毕竟能多修炼出一分本事,就多一分能从雷劫当中挺过去的指望。 万一你学‘疯魔大仙’那样天天吊儿郎当得四处闲逛,结果你的雷劫还是卡着三百年的点来,那就真的是不作不死了。” 说完,小狐狸慵懒得伸了一个懒腰:“除了这位听上去就不太靠谱的‘疯魔大仙’,我们家其他的老祖宗也在研究如何平安渡过雷劫的法子。 最后他们总结出一套可以通过感知对方身体周围仙气或邪气的浓郁程度来大体上感知其到底能有几把刷子的‘望气之术’。 除了可以预测自己大概还有多久遭雷劫之外,还可以用来预估对面那点子,自己到底是惹得起还是惹不起。” 按照小狐狸的说法,如果这个躲在静官坟里悄悄吸收怨气修炼的兔妖已经到了快要遭天劫的地步,那它身上的邪气至少也得让胡三他怕到恨不得一溜八丈远的地步…… 显然这次的对头还没有厉害到这种程度。 可一个修为平平的兔妖为啥现在就急着四处去寻找新鲜的骑马布回来避雷劫呢? 那骑马布上沾的可不是颜料,而是经过草灰沙土初步吸滤之后极少量已经干涸的月信! 这玩意儿时间一久就会变成渣子从布上掉下来。 用不了二十年,那条骑马布上沾的绝大部分天葵就风化成碎渣,到那时这条骑马布就没有用了! “既然这个本领平平的兔妖也急着四处去找可以助其躲避雷劫的东西,那就证明它已经到了快要挨雷劈的岁数了,现在至少也得是二百岁开外。 说实话,就凭它那俩下子,连人间一个寻常的猎户都能轻轻松松抓了它去下酒。 那么请问,这只肥兔子又是如何在这危机重重的人世间活到二百来岁的高龄呢?” “兄弟你的意思是?” “这不明摆着吗?人家肯定是有后台罩着的,而有这份闲心去罩一只又大又肥还没什么本事的兔子,除了他兔儿神胡天保,也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所以兄弟你一早就知道胡天保他会出面救走这只兔精?” “我自然知道了,那胡天保还是我托朋友喊过来的呢。 就算这只大兔子不是他兔儿神养的,照他那爱兔如痴的性子多半也会出言向咱们索要这只上了年岁的兔精。 所以这回他胡天保的竹杠,咱们是敲定了,嘣嘣嘣!” 解释到最后,小胡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将那张宽宽的嘴巴一嘬,居然“嘣嘣嘣”得学起人家敲竹杠的声音。 见此,杨从循和杨四两人都是心下一紧,不用自主得伸手按住自己放在前胸内兜里的钱袋,心说得亏那胡天保见事不妙拔腿就溜,要真拖得久了,备不住身上穿的那件织锦长袍都得让小狐狸给扒下来。 “行了,这闲话也说完了,杨四哥且把陆大舌头他扶到板车上,让他脸朝上躺着。等我一会帮他控控肚子里黄泥,这事儿就算完了,咱们也好早点回家庆功去。” 若干年后,已经须发花白的杨四拿着一块高粱饴逗弄着一个用两只肉呼呼的小手撑起自己胖嘟嘟的下巴,此刻正兴高采烈得坐在杨四的膝头听他讲当年那些稀奇古怪经历的小男孩。 突然间,这个听故事入了谜的小男孩问出一个令杨四心惊肉跳的问题:“爷爷,爷爷,当年胡三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帮陆大舌头来控这些已经吃进肚子里的黄泥呢?”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四十多年,可杨四依旧像是被水呛了似的,揉着自己胸口缓了半天气,才心有余悸得跟孙子回忆。 “我的亲娘哎,那个胡三他居然把陆大舌头他肥嘟嘟的肚子当成是蹦床,就那样踩着大舌头他的肚子一上一下得蹦跶了一路。 不光是吐泥了,这一路上大舌头他那吥吥的响屁就没断过,那些脏东西淅沥了一裤裆啊!” 第三十九章 冥官怪事(1) 书接上文,那杨从循和杨四一道驾着板车,将那个在吐完腹中黄泥的陆大舌头运回观柳书院,交给一直在房中提心吊胆守候的陆氏照顾。 经过兔妖和胡三前后两番折腾,陆大舌头他好悬没送掉一条小命。 然世事祸福相倚,经过这一番磨劫,原先面方口阔,这脖子几乎比脑袋还粗的陆大舌头,他居然……瘦下来了,而且这做饭的手艺也提高了不少。 话说杨从循他从杨四口中得知那个不幸殒命在班主藤鞭之下静官的遭遇后,也动了怜悯之心。 于是杨从循又从自家盘缠中取出十两银子,托人在易县左近寻了一块坟地将静官那具埋在荒坟岗子上的棺木迁过去重新下葬。 斗转星移,昼夜交替。 转眼功夫这日子就过去了七八日,这天杨从循他日中散学之后,正在自己房中攻书习字,忽然就听见房门外小院之中,有一年轻男子开口发问。 “敢问杨从循,杨年兄可在否?小弟孙益亨特来拜见。” 杨从循闻声登时一愣,心说我不认识什么孙益亨啊?怎么还有人特地来拜我呢? 杨从循心下虽然疑惑,可嘴上丝毫不敢怠慢:“原来竟是孙年兄到了,只怪小生方才读书入神,竟未能提前出门迎候,真是礼数不周,还请孙年兄海涵。房门没关,还请年兄入室叙话。” 杨从循的客气话刚出口,就听院中那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此番本是小弟不告而来,杨年兄你何故如此拘礼?也罢,既是杨兄诚邀,那孙某就厚着脸皮,当一回恶客了。” 院中那人话音刚落,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响,有一个身穿宝蓝缎文生公子袍,未曾戴帽,手摇一把山水题诗折扇的年轻秀才推门走了进来。 那人见了杨从循,顿时闭上折扇横持手中,冲杨从循拱手行礼。 “不才孙益亨,本地人士,如今正在这观柳书院中入泮。小弟先前听人说过杨年兄的大名,一向甚为心折,故而此番冒昧来拜。 都说这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真是丰神俊朗犹胜所闻,哈哈。” 见对方上来就抬举夸奖自己,杨从循也是赶紧拱手还礼,接连口称:“兄台如此盛誉,杨某实不敢当”之类客套谦让之辞。 之后两人在杨从循房中又是一番吹嘘互捧,这书之无聊,听来无趣,故而闲言尽皆从略。 最后还是杨从循他先沉不住气,终于开口询问。 “杨某一向为人性直,还请孙年兄恕我冲撞冒犯之罪。从循并非本地人士,这书院投师后亦不曾与院中同科生员有太多来往,之前也与孙年兄并未谋面,实不知年兄此来寻杨某所为何事。 孙兄如有用到从循之处不妨直言,从循自当竭力。” 那孙益亨见杨从循主动挑起了话头,先是微微一点头,接着就将先前脸上那副轻松嬉笑的表情收起,这面容一肃,一脸郑重得拱手冲杨从循致意。 “说起来真是唐突,孙某此来只想请杨兄你坦承答我一事,这伙房中早晚为炊的陆大舌头所害的鬼病,可是杨兄你出手治愈的?” 得知对方竟是为了陆大舌头害病一事而来,杨从循他心里登时一怔,接着就摇头否认。 “陆伙夫前些日子罹患恶疾一事,杨某也有所耳闻,只是此人后来痊愈一事却并非是杨某之功。 不瞒孙兄,杨某身边有一自家中携来的健仆杨四平素与那陆伙夫最是要好,对陆家近来发生之事也有所知。 孙兄如有其它想问之事,待杨某唤杨四来一一回禀孙兄就是。” 见杨从循矢口否认,孙益亨笑着摇头道:“此事都怪孙某行事荒唐莽撞,杨兄且不去忙寻杨四哥,请先听孙某一言。” 说完,孙益亨他来了个竹筒到豆子,将自己此番的来意一五一十得讲给杨从循。 听了孙益亨的解释,杨从循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前些日子告诉陆氏,这陆大舌头梦话中提到的静官是一个被梆子戏班班主失手打死小旦的秀才,正是自己眼前这个孙益亨。 就连静官头次下葬,也是戏班主出钱请开寿材铺的孙家出面寻人代为操持的。 因此,这个孙益亨对陆大舌头罹患鬼病一事十分清楚。 他当时见陆氏得知事情真相后一时痛哭失声之状,也动了恻隐之心;心想自家因为靠那寿材纸扎一类活计营生,所以对这等幽冥鬼怪之事也有避讳讲究,也因此结识了一个善于驱邪捉鬼的阴阳先生。 然而事不凑巧的是,就在孙益亨辞别陆氏,匆匆赶回家,想找人去寻那阴阳先生来给陆大舌头驱鬼治病的时候,一个下人却跟他回禀。 昨天下午这位阴阳先生突然匆匆得收拾了一下行装,只给家里人留下一句‘自己有急事要出门,过个三五日就能回来’的话之后,就急急火火得出门了,连个具体去向都未曾告知家人。 这孙益亨一听不免就有些傻眼,但现在谁也找不到这位先生,那就只能说是陆大舌头他命中有此一难,眼下只能替其祷祝,希望他能逃过这一劫吧。 因此孙益亨就吩咐那个仆人,让他这几日,每天都去那先生家里转转,一旦先生回家,就立刻来通知自己,之后就将此事放在一边了。 一转眼就过去了四五日,这天孙益亨刚散朝学,那仆人就跑来回报说那阴阳先生昨日晚间刚刚回家,如今正在家中吃早点。 一听先生回家,孙益亨连忙封了一个红包,径直去那先生家里恳请其出面来给陆大舌头驱鬼治病。 谁知当孙益亨与阴阳先生一起赶到陆大舌头一家居住的小院时,却发现他陆大舌头身上所害的鬼病,早在三天之前就已经痊愈了。 再与陆大舌头打了一个照面之后,那个阴阳先生悄悄告诉孙益亨。 “从面相上看,陆伙他神朗气清阳火充盈,并无半点阴邪侵害之兆。如先前阴鬼入梦为祸之言不虚,则必有高人暗中作法驱邪相助,不然绝难有此之功。” 一听这先生说有一位驱邪捉鬼的高人暗中相助陆大舌头,孙益亨他顿起结交之心,于是就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格外留心起来。 这易州左近吃迁土下葬这碗饭的人家,十有八九都和孙家有来往。 所以孙益亨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观柳书院当中有一个叫杨从循的书生居然出了一笔钱给静官移坟迁葬,这才施施然上门拜访结交。 说到最后,孙益亨他冲着杨从循哈哈一笑:“杨兄休怪孙某这个恶客来的唐突,且先听某说一个故事如何?” 第四十章 冥官怪事(2) 上回书说道,家中开着寿材铺的孙益亨孙秀才因为替陆大舌头驱鬼治病一事,而起了与杨从循结交之意,这才兴致昂扬得跑上门来寻杨从循。 为了彻底打消杨从循对自己的疑虑,孙益亨不但将自家来意和盘托出,还主动提出要给杨从循说一个故事。 就像杨从循家里的绸缎庄也兼买一些香料脂粉月布胰子之类杂货一般(过去到绸缎庄买布料的顾客大多都是女子),孙益亨家的寿材铺也不只卖棺材,像纸扎香烛堪舆动土之类的相关营生也是多有涉猎。 而这其中最为特殊的一种,就是‘捐冥官’。 话说当年圣祖康熙爷为平‘三藩之乱’筹饷,首开清季捐纳入官一途,时至今日已成惯例。 世间多有乐求功名出身却无科举出头之能的人争相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前去户部大门前排队捐官,名曰‘谋个花样’。 受此影响,世间一些广有积蓄的大户人家也喜欢给自家新近亡故此时尚未下葬且未曾科举入仕的长辈出钱捐个空官衔头,以求能在下葬时穿一身官礼服风风光光入土。 听孙益亨讲,这官礼服样式与一品文官大员平时所穿戴的仙鹤补服及礼帽相似,但无礼帽顶上所顶的红宝石珠子与帽后翎管中所插的花翎,这项间所挂之朝珠也并非珍贵正品,仅以木珠染色聊为充数而已。 据孙益亨所述,京城户部将这冥官衔头作价高昂,若无百两纹银送出是绝难成事。 可这白花花的银子捐出的冥官其实只是一纸空衔,并无实官补缺,这买官之人将出大把银钱换来的只有那一领虚有其表的官礼服而已。 然而就是‘可以着官礼服下葬’这一纸虚名,却引得世间无数大户如过江之鲫般纷纷追捧,还美其名曰:‘替祖上谋个冥缺’! 听孙益亨讲,他家的长辈在京城贵人中颇有些门路,能以低行价三成左右的价格换到户部加封冥缺的委状,因此就做起了代人捐冥官的生意,而孙益亨他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正与这捐冥官有关。 正说着,孙益亨他忽然冲杨从循一声长叹:“想必杨兄也已从塾师山长那里知悉,孙某并无应举中试之能,之所以要来这观柳书院读书,无非是想少碰家里那些铜臭之事罢了。” 然而孙益亨他是孙家独子,将来这寿材铺的生意,多半还是要着落在他肩上不可。 因此除了每日随塾师同窗一起读书为文之外,孙益亨他隔三差五还要去家里的寿材铺坐镇盘账,而事情就发生在上个月孙益亨前去寿材铺盘账之时。 常言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里说的正是寿材铺这行。 只因过去人家事死如事生,越是富裕人家就越是重视盛殓下葬的棺材。 听孙益亨讲,通常人家能用的最好寿材称‘四角’,即棺材所用的盖板、底板以及两侧边板分别各要用一整根木料切割出来,决不允许用两块同色木板拼凑。 在寿材上底漆之前,购买寿材的人家要专门过来检查寿材是否为‘四角’,来人一定得亲眼看到寿材四板的确各为整根木料切出,这板上绝无木板拼缝以及伤损虫眼等痕迹才会心甘情愿得掏钱。 想要打制一副‘四角’,有时光合适的木料都得找寻一两年才能凑齐。 所以过去寿材铺中的寿材基本都是顾客专程上门订做。 闽俗既云:‘三十冇付板,看你好大胆’,意思就是说三十岁后都不给自己准备棺材,将来很可能会没有棺材可用,最后光着身子入土。 除非发生意外,很少有顾客会掏钱购买寿材铺现成的棺材,而寿材铺里也不会过多准备现成棺材。 一般主人只在铺子里放上一副现货,既当样品展示自家木匠的手艺,也能帮那些遭遇意外的客人解燃眉之急。 那回孙益亨去自家寿材铺盘账时,一翻账本发现这几日铺子里并没有客人新订棺木,只做了几笔纸扎香烛之类的小生意。 见此情形,孙益亨他不由得喜笑颜开。 毕竟这些纸扎活都不值什么钱,孙益亨去盘点查账也只为查那些订寿材、捐冥缺的大活儿,像这种不值几文的小账不妨就睁一眼闭一眼,让铺里的伙计也可因此私下得上几文好处。 这也是过去东家收拢人心的一种方式。 因此孙益亨他随手将账本翻了翻,就将其阖上交还给柜上当值的账房,同时就开始寻思自己要不要趁着这个空档,去城里的戏园子里听上一场戏,也好乐呵放松一下。 然而就在孙益亨准备起身离开之时,铺子里却来了一个员外打扮一脸惶急神色的中年人。 那人被铺子里专门撂帘应门的伙计迎进门后,就直直得奔着在柜台后面坐着的孙益亨过来行礼道:“敢问掌柜的,这间铺子可否代人捐个冥官花样?” 见是大生意上门,孙益亨他赶紧站起身来招呼客人:“小人就是这间铺子的少东家,不瞒尊客,我家在户部甚有门路,行价九十两纹银即可捐得一个花样,见缺付钱,童叟无欺。” 见孙益亨回答的胸有成竹,来人明显是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位东主,我要捐三个花样,不知需要付下多少定钱?” 孙益亨他闻言登时就一呆,只因这九十两银子并非小钱,想那易县县令一年的正俸也不过才四十五两银子。 这捐一个冥官的银子顶得县尊老爷两年俸禄,不是自家至亲男性长辈,纵使大户也舍不得大把去捐这个花样。 如今这人一张口就是捐三个花样,白花花小三百两银子轻轻松松就给出去,这还不算来日置办寿材风光大敛下葬之类的花费,敢问您家今后这是不打算好好过了吗? 虽然觉得古怪,孙益亨还是冲来人拱手行礼:“行例须纳一成定金,缴定之后十日即可缴付完纳,届时相烦尊客携定契与余款来鄙号取这花样委状官帽补服等物。” 听了孙益亨的报价之后,来人略一沉吟,就从袖筒中摸出三张皮纸银票递上:“这里是三十两官票,姑且算是定钱,还请东主快些为我操办此事。” 见来人真的付了定钱,孙益亨连忙取出纸笔递上:“还请客人留下家中贵人的官讳,以备户部抄录委状。” 然而等孙益亨接过那人抄录的官讳之后,登时就和被雷劈了的蛤蟆一样瞪大眼睛:“客,客人你莫要玩笑!这,这大红、阿黄、白额眼又是何人?!” 第四十一章 冥官怪事(3) 话说到易城禄福全寿材铺的少东主孙益亨在自家铺子盘账之时,有一个员外打扮的客人急匆匆得上门要求给祖上捐冥官,还一甩手就给出了三十两银子的定金。 然而当孙益亨捧出纸笔,请来人留下欲捐花样的贵人官讳时,他却得到了‘大红、阿黄、白额眼’这三个听上去就不像是人名的名字。 孙益亨一时惊怪,这才开口动问那客人是否在与自己开玩笑。 谁知这厢话音刚落,对面那客人登时就面色不豫得怒道:“少东主你才莫要玩笑,这世上岂有开这种到棺材铺里买棺材捐冥官之类玩笑的人? 难道贵号要将我家中贵人到底是谁也查验清楚,才肯去户部捐纳银两,若无同乡京官具保这个冥官就捐不出来了?” 见来人发怒,孙益亨连忙上前不停得打拱赔话:“都怪小人言语失当,客官且休动怒。 诚如尊客所言,这户部捐冥差并不拘家中贵人的名讳,只要银到,即可得缺。 只是户部却甚掯吝那张写着尊长名讳的委状,这一份银子仅能换一份委书,绝无饶赠。 小人方才也是怕尊客日后更改心意,为此白花了银子,这才出言动问,如有不当之处还望尊客海涵。” 听了孙益亨的解释,那人的面色登时和缓,点了点头道:“原是为此,店家适才所言不无道理,也罢!” 说着那人又从怀里摸出三张百两银票递给瞪圆了眼睛的孙益亨。 “这便是三百两银子。如此少东主总不必担心我会反悔变卦了吧?还请东主早些替我操办此事,事成之后还有心意送上。” 那一日孙益亨跟杨从循回忆说,自己当时就像在做梦一样,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要价二百七却还价三百三的主儿。 不过只要敢开店,就不怕豪客来,孙益亨一边伸手殷勤延客入室内看茶,一边悄悄得将方才收下的三百多两银票递给身后的账房,同时冲其递一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找个伙计拿着这些银票找一家银号去验一验真假。 见账房心领神会得点头,孙益亨总算放下心来,将那客人领到自家铺子里摆着当样品的那副棺材前,不错口得夸耀自家木匠手艺如何了得,接着就小心翼翼得动问对方需不需要订做几副‘四角’寿材。 不料那客人并未上前仔细查看棺材的成色,只是抬手拍了拍那副棺木,见用料确实厚实就回身点头。 “不错,眼下我正有此意,但不知少东主能否在花样捐纳下来之前替我办妥三副‘四角’寿材?这价钱任由东主,绝不还价。” 孙益亨当时差点让一口唾沫给呛着,心说客官您这脾气也太急了点吧?合着您当这打棺材和捡木头攒箱子一样,转天就能弄好? 不过这话孙益亨最多也就在心里腹诽一下,当着人家面儿可不敢表露出来。 他站在原地踌躇了半晌,最后还是开口道:“既是客官家中急用,那鄙号就尽力替客官您想想办法,但不知您家贵人这身量长短可否见告,鄙号也好按此筹措棺木?” 话一出口,孙益亨就见对面那人脸上现出一丝难色,连忙接口道:“如客官您一时难以决断,鄙号也雇有一个成衣裁缝,不如就让他随尊客到府上为贵人量体裁衣如何?” 谁知这一番话出口后,那客人脸上的难色更甚,就见他站在原地这这那那得支吾了半天,才举起双手在胸前比了比,十分不确定得开口道:“大概能有这么长?” 这下孙益亨差点给气乐了,心说你这是给自己家人买棺材,怎么具体长短还来问我? 可等孙益亨定睛仔细一看那客人举在胸前的双手,登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客人双手之间的距离实在太短,充其量就只有一尺四五的样子。 只有未离襁褓的婴儿才是这种身量,且不说这世上有没有人会给没来得及起大名的婴儿捐冥官,这一家又怎么会在短短数日之内,接连死了三个不足周岁的婴儿? 家中婴儿不论哪个妻妾所出,落地即夭亡,你这明摆着是要绝后的征兆啊! 不过这种话孙益亨也只能悄悄藏在肚子里,当下还是强在自家脸上装出一副感伤悲切的神情,问过那客人府邸住址,并约定了上门送寿材的日子。 就在这位客人离去后不久,一个神色紧张的伙计双手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过来回禀。 “少东家,方才那客人给出的银票都是真票,城中钱庄在扣了平准之后,一共兑付了三百一十四两七钱现银。这些银两俱在此处,还请少东家与柜上管事一同过目点验。” 见伙计当真把银子取了回来,孙益亨一下松了一口气。 在交代当值的账房管事抓紧时间安排人手捐冥官打棺材之后,孙益亨就哼着小曲儿离开了自家的寿材铺。 其实孙益亨他一开始是打算找附近其它寿材铺暂借其充当样品的棺材应急。 不过当他从那位惶急登门的客人口中得知其家中贵人的身量长短之后,便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寻常的‘四角’棺材难打,那是因为普通人的身量在这里,这棺木不长个九尺一丈,不宽个三四尺,一般人都塞不进去的。 这一丈长五尺宽的木板必须是那种数十年树龄往上的参天大树才能完整打制出来,而且那树干上还不能有树洞虫孔,这种料子可不好找。 然而今天那客人定的三副‘四角’棺材,只有两尺长多半尺宽。 这种木板随便找一株巴掌来宽的小树就能打出来,所需木料比比皆是,有半天功夫就能凑齐,之后无非是安排铺子里的木匠连夜赶工就是。 不过孙益亨他依然很好奇那个花费重金来捐官买寿材的客人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于是在临走之前,他悄悄唤过铺子里一个机灵些的伙计。 在往其手中塞过一块碎银之后,孙益亨授意那个伙计去方才那客人留下的地址附近打探一下消息。 谁知那伙计这一去,竟引出一段闻之咋舌的异事! (注: 其实清朝的银票更像是今天的存货单,通常流程都是商户把一定数额的银两存入朝廷官营钱庄,然后由官庄负责盘点这批银两的成色数额之后给存银的商户出具对应面额的银票。 之后这个存银的商户就可以拿着银票去外地做生意,届时可以根据需要去当地的官庄把银票再换成当地铸造的银两取出来。 然而问题是,当时全国各地铸造银锭的成色差异显著! 一般来讲,南京江南藩库铸造的漕平银锭与扬州盐税衙门铸造的盐平锭成色最佳,而关外松原平银锭的成色最差! 这优劣银锭之间的成色有时可能会差出两成还多。 所以当年官庄票号里有俩专业术语叫“升水”和“平准”,意思是根据这张来官钱局承兑银票的开具地所属银库铸造银锭的成色来上下浮动这张银票的票面金额。 好银去孬银的地盘,银票的票面金额要上涨,这叫“升水”;反之,孬银去好银的地盘,银票的票面金额会缩水,这叫“平准”。 三百两银票不一定是三百两银子,知道这点就好。) 第四十二章 冥官怪事(4) 书接上文,话说那孙益亨在安排一个伙计按照那位一口气要捐三个冥官的客人留下的住址去打探一下消息之后,就将这件事暂且放下,开开心心得进戏园子去听戏了。 虽然身为一个书院就读的秀才在本该刻苦读书的时间跑到戏园子去听戏有些荒废学业,但孙益亨他确实也有犒劳自己一下的理由。 只因方才这位客人出手格外大方,光是捐冥官这一项,寿材铺就已经赚进了五六十两银子的好处,若是加上将来具棺敛葬的利润,再赚一个六十两也是小菜一碟。 闲言少叙,话说那孙益亨在戏院里过足了戏瘾之后,就将整件事都抛之脑后。 转眼间过了三四日,这天又轮到孙益亨来寿材铺查账。 然而就在孙益亨刚一进铺门,就看自己前些天遣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个伙计一边跟着其他伙计一起拱手行礼,一边挤眉弄眼得冲自己使眼色。 孙益亨心下奇怪,在跟柜上管事打了一声招呼,说自己早晨起得匆忙,这早点还未曾吃过;加之路上又走得急了些,眼下忽然就觉得有些饿了,所以先出去吃口东西稍后既回。 说完孙益亨他冲管事点了点头,就转身出了门。 话说那孙益亨出门之后,在街上漫无目的得走了半盏茶光景,这身背后突然就听见先前遣出去打探消息的伙计扬声招呼道:“东家且慢行,小人来了,有要事回禀。” 见自己等的人终于到了,孙益亨心中一喜,随即转身过来笑骂道:“孙福你这呆才惯会虚张声势,既有要事回禀何不在铺子里说? 一会儿要是让俺抓到你糊弄应付,定然叫老徐掌柜扣你这呆才的月钱……那捐差的客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家里近来可曾出过什么事情?” 不料那个名叫孙福的下人却并未回答孙益亨的问题,而是轻轻拉了拉孙益亨,示意其跟随自己走到街边一棵小杨树下站定。 那孙福见左右僻静无人,这才将嘴附在孙益亨耳边低声道:“少东家,可不得了,那客人家里闹妖精!” 听孙福讲,那天他按照那客人留下的住址悄悄上门查看,竟发现那户人家原是邻县一户响当当的人家,那宅院前后绵延,怕不是有十几进之多。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那家如此煊赫的宅邸,这正门前面却十分冷清,并无往来车马伫足,甚至连站在门口迎送的门童都无,那双开四扇的朱漆大门紧紧得闭着,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那孙福见此是心下一动,随即转身离开,就近寻了一处客店歇下。 约莫等到四更时分,孙福他起床换上一身粗使仆人常穿的破旧短衣,摸黑来到那捐冥差客人的宅邸后门附近耐心等候。 又过了两袋烟功夫,打西边,有四个苦力打扮得夫役“嘿唷嘿唷”得推过来一辆载着十来个不停散发着臭气的大木桶的板车,原来是出城倒‘夜香’(马桶)的大车倒了。 只见那辆板车在宅邸后门处停下,接着就有两个苦力走上前去拍打叫门。 不一会儿就见后门“吱呀”一敞,两个苦力随之推门入内,不多时就吃力得各提着一个半人来高的大木桶走了出来。 等两个倒香苦力将刚才提来的大木桶放在板车上盖严捆牢,四个人再度奋力推车启行。 就在这时,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孙福赶上前去,伸手拦住板车去路,接着就给那四个倒香苦力每人递上一块散碎银子。 原来这出城倒夜香的苦力,每日四更刚过就得起身挨家挨户得收集马桶,之后赶在五更城门初开之时出城倾倒洗刷车上的马桶,一直要忙到日头过午,才能赶回城里歇息。 这种活计又累又脏不说,官老爷开给的月钱还少,一般人都不愿沾包,向来只有衣食无着或是因罪受罚之人才肯应差。 所以这些倒香苦力最是嘴敞,各种阴私潜伪之事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 “反正小人就剩贱命一条,这还有什么可顾惜的?老爷您要是因俺们说了几句闲话这种小事就怪罪下来打板子,却看到时还寻不寻得到人每天吃苦受累得出城倒这个夜香!” 既然官老爷都装聋作哑得当看不见,那这些倒香苦力说起旁人家的小话来就更肆无忌惮。 只要来人将钱递上,那就问一答一,言无不尽;再加上他们每日都穿家过户,对各家隐私之事更是知之甚详。 “想让俺们进门替小乙哥你拎出这又脏又臭的马桶也行,劳烦小乙哥你在一旁给俺们说几个可以拿去换几文酒钱的俏事。 这样俺们就算承了小乙哥你的情意,不但马桶不用过你小乙哥的手,也绝不往外吐露有关你小乙哥的只字片语。 若是小乙哥你闭口不言,就莫要怪俺们不讲情面,相烦哥哥你自己把这马桶拎到车上去休!” 不光如此,要是某日这家往外拎的马桶之中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事,比如后宅女眷使落胎药悄悄打下来的未成人形的死胎之类,更是要额外将出一笔钱财来封这些苦力的嘴巴,让他们不要把这等闺帷不修的丑事说得人尽皆知。 不过显然这样做并没什么太大效果。 话说那四个倒香苦力见孙福他出手大方,登时就围住他,你一言我一语得说出了一件怪事。 原来这户来孙家寿材铺捐冥差的人家姓刘,祖上也曾出过几个小吏,因此也薄薄得积攒了一些家业,在家乡附近添置了几百亩田地。 后来这家上代族长一狠心,从家中将出一大笔银子,给自家捐了一个粮台(知府以下主要负责仓储粮食的粮官,大肥缺)的差遣。 谁知这粮台才刚捐上不久,就赶上甘肃苏四十三起事,乾隆爷派大军镇压,大军后方直隶地界的大小粮台全都得随军押粮。 那刘老爷见是个机会,就下决心赌了一把,命人将家中土地尽数抛出,再将所得银两全部换成军需粮草与差内应份的公粮一起押送御驾军前,正巧赶上军中缺粮的档口,一下子替乾隆爷解了燃眉之急。 这万岁爷一高兴,随即就赏了刘老爷一个君前奏对的机会。趁此机会,刘老爷就将自己是如何筹措粮草一事奏对了上去。 当万岁爷得知他刘粮台居然是尽卖家产筹粮以为军用,当即龙颜大悦,吩咐吏部尚书排班优叙,升他刘粮台的官。 他刘粮台既是拣在帝心,之后自然是前程似锦,这官是越做越大,终于成了当地响当当的大户世家。 谁知就在刘家声威煊赫之时,突然有一位身着青衫员外袍,头戴四棱瓜皮镶晶小帽的矮瘦老叟登门拜会他刘老爷,一开口就声言讨债! 第四十三章 冥官怪事(5) 上回书说到,拿出大笔钱财捐班的刘员外因为押粮有功一下子连升两级,这刘家一下子就发达了起来。 然而这一天,一个打扮出奇的干瘦老者突然来到刘家门前声言有要事求见刘老爷,说完还取出一只样式古怪的铜戒指递给刘家看大门的仆人。 “把这只戒指交给你家刘老爷,就说老胡头讨债来了。” 递过戒指之后,那名古怪老者自顾自得抄手走去大门一边,两眼冲天不住得“嘿嘿”冷笑。 照理说,来者既然敢在刘老爷家门口如此摆谱,那多半就有些来头,这接过戒指的仆人多少也该知会后宅管家一声。 然而那一天在刘家大门口当值的却是个没有眼力见的村汉,他将那枚铜戒指捏在手里看了一眼,就随手朝旁边一扔,接着还往地上啐了一口:“今儿真倒霉,大清早一开门就碰上一个老疯子!” 见那仆人竟如此无礼,那个老者哂笑一下,摇摇头道:“送不送自然由你,不过你可不要后悔。” 说罢那老者从地上捡起那枚铜戒指,以手拂去上面沾染的尘灰,将戒指塞入袖筒,一掸袍袖就这样飘飘然去了。 有道是怪事年年有,那天特别多。 就在古怪老者离开后不久,刘老爷突然就带着几个管事急急忙忙得从后宅赶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匆匆得用手系颔下的帽带,看样子像是跑得太急,连帽子都不曾戴好就出来了。 一到门口,刘老爷张口就问门口值班的几个仆人:“方才可曾来过一个矮个老者不曾?” 见老爷急成这个样子,那个丢掉老者戒指的看门仆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心说要糟! 可这时也由不得他矢口否认:这刘家大门口还有三个和他一起站岗迎门的仆人,这种事要是让别人给揭发出来,那他的饭碗可就真砸了。 于是这个仆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接着又抡圆了胳膊“啪啪”抽了自己俩大嘴巴,这才哭哭啼啼得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给讲了出来。 一听那位自称是老胡头的矮瘦老者竟然被这个仆人当成疯子给轰走了,刘老爷顿时气得一吹胡子。 “好个不开眼的呆才,竟然敢对我们刘家的贵客不敬,来人啊,速取家法来!” 见刘老爷居然要对这个仆人动刑,几个跟在老爷身后的管事赶紧围上去替那仆人求情。 末了刘老爷恨恨一跺脚:“来人,与我取香炉来!点一炉香,让这个不开眼的呆才给我顶着跪在大门口。” 说完,刘老爷用手一指那个吓得浑身哆嗦的仆人:“给我顶香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他胡老爷回来,你什么时候起身!” 之后,刘老爷气哼哼得一跺脚,转身回房了。 话说那个仆人大约在门口跪了半个时辰的光景,打远处歪歪斜斜得走来一个矮个青袍的干瘦老头。 这老者一边走一边抬起一只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巴,看样子好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大吃一顿而来,正是先前冷笑离去的老胡头。 一见那胡老头居然一边走一边得意砸吧嘴,这个在地上顶香跪着的仆人顿时就气得眼内生火:“好你个老胡头,我在这里跪得膝盖头都快碎了,你倒在外面吃得满嘴淌油?” 不过这心里恨得再咬牙切齿,这脸上也不敢表现出一丝不快来。 那仆人见老胡头去而复返,连忙喊其他迎门的下人赶紧去通报刘老爷。 之后那门仆头顶香炉,用膝盖行到老胡头面前,不住得双手打拱,痛哭流涕得说先前都是自己狗眼看人低,如今知道错了,求老胡头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救他一救。 正说话间,就听刘家宅内远远得传来刘老爷既欣喜又激动得声音:“来得可是胡恩公么?快请后堂拜茶!” 之后在刘家后堂之内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是几个倒香苦力可以打听出来的事情了。 只知道那天老胡头离去之后,刘老爷让管家专门安排人手,将后宅一处带三层阁楼的齐楚小院收拾了出来。 末了领队的管事还在那小院门上挂了一把大锁,说这间小院是老爷特意吩咐要留出来招待贵客,后宅上下一干人等谁也不许进院打扰。 只因当时的大户人家中,十分流行将自家的亲朋好友全家接到自己家里住上些日子,相互之间还会比拼这招待亲朋的院落是否齐楚雅致。 众人只当刘老爷要留院待客,因此打扫收拾起来也着实卖力,个个都想在老爷面前卖好求赏。 然而谁也不曾想,刘老爷口中那家即将上门拜访的贵客,竟一直都没有来。 以至于门上那把大锁一挂就是小二十年,直到锁头都锈死了,也没能再打开过。 书说简短,又过了两年,这刘府主事的刘老爷突然驾鹤西游,就由儿子小刘员外继承了家业。 风风光光得操办完刘老爷子的丧事之后,小刘员外大模大样得带着几个家丁在后宅逐院巡行。 只因那小刘员外从小就无意外出捐差做官,一心只想躺在家业上享清福,所以被亲爹刘老爷目为无能败家而备受苛责,这刘家的家业一样也不让他沾手。 今儿个,小刘员外他终于得以主事者的身份挨个巡查自己名下的财产了。 走着走着,小刘员外他们一行就转到了那处门挂大锁,一连二十年都不曾打开过的小院门口。 先前刘老爷管事时,这处小院一直都不让外人进入,平时大家慑于老爷的权威,一向也无人敢来擅闯。 只是如今的刘家却换成了小刘员外管事,眼下小刘员外他正想在后宅借机生些事情出来,也好在阖家下人面前立一立威风。 于是小刘员外当即将眼一瞪:“这一转眼都过去了二十年也没见有什么客人上门,可见人家是不会来了。 刘管事,你速取钥匙来开门!李管事,你速去找几人带着锄头扫帚将这间小院打扫出来。 我观其僻静通透,今夜正可用来消夏饮酒!” 谁知等刘管事好不容易找到这把二十年都未曾用过的钥匙,却发现怎么也捅不开院门上挂的锁头。 待刘管事将锁头举起来对着光一看,这才发现原来锁眼都已经被厚厚的铁锈给堵死了。 见此情形,小刘员外登时就焦躁起来:“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李管事速去取铁锤来砸了这破烂锁头,今夜定要在此院中饮酒!” 然而小刘员外这一砸,可就出事了…… 第四十四章 冥官怪事(6) 却说那心急焦躁的小刘员外着人取来大锤,三两下就砸落了锁闭小院的锈锁。 锁头一落,小刘员外手下一行人走上前吃力得推开多年未曾开启因而显得格外沉重的院门。 门刚一敞,一股徐徐的清风顿时就从院内顺着打开的门洞刮在小刘员外一行的身上。 这下本来焦躁不已的小刘员外心怀大畅。 “我说什么来着,这处小院的确是个消夏赏夜的好去处吧?你们赶紧把院子收拾清理一下,入夜后老爷我要在院中凉亭里饮酒赏月!” 见小刘员外吩咐下来,周围众人哄然答应一声就四散开来,准备收拾一下小院。 这时下人们才后知后觉得发现一丝不对来:距离小院上次开启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可为何这院落之中并未杂草丛生,就好像有什么人时常来修剪清理一般? 难不成……有鬼?! 一想到“有鬼”二字,那些手持锄头扫帚的下人顿时就畏惧了起来,纷纷丢下手中活计,不由自主得一步步向着院门口退去。 见此情形,小刘员外更是焦躁,张嘴就想扬声训斥那些不开眼的下人。 就在这时,院中那幢木质三层阁楼二楼一个正对着小院院门的窗户里突然传出一阵打闹喧哗的声音,就像是有一群人正在那间房中追逐嬉戏。 这下将那些本就心虚的下人们吓得不轻,这手里的锄头扫帚唏哩哗啦得扔了一地。 手下人胆怯畏惧的一幕彻底把小刘员外心中的邪火给激了出来,心说我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贼人强占了我家的院子。 主意打定,小刘员外伸手点名,自己当先为头,引着几个手拿锄头的胆大仆人,沿着阁楼里的木质楼梯摸上了二楼。 却说那一行人手握锄头壮胆,慢慢得接近那个发出嘈杂喧闹声的窗户。 等摸到窗下,小刘员外悄悄直起身来,将眼睛凑到那扇无纸窗户上往里定睛一看,登时就“噫”得一声,轻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房内正有十几条一两尺长毛皮花色各异的“土狗”正在房中你追我赶的嬉戏打闹。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群土狗中有三条明显比其它狗大了一圈,而且其它狗隐然也有以其三为尊的意思。 不时就会有小土狗停下打闹,人立起身子,将两只前腿爪子叠在一起,冲着这三条土狗不停得行礼打拱。 再看为首的那三条土狗,一条毛色黄灰的正像人一般得戴着一顶黑色瓜皮小帽,而另一条浑身赤红的则像人一样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旧青袍子。 其中最最离奇的是那条额头上带着一块白毛,远远看上去就像是长了一只白色眼睛的土狗。 它居然将两条后腿都塞进一只皂靴之中,直立着身子一蹦一蹦得踩着那只靴子跳口袋…… 见屋内情形明显超出自己的认知,小刘员外也不敢莽撞,举手向身后一招,同时又伸出一指竖在唇边,歪头示意身后的家丁仆人悄声凑到窗户边向房内看上一眼。 待众人一一看完,小刘员外再度招手,领着身后之人慢慢得爬下了阁楼。 等到一行人再度回答院门附近,小刘员外用眼扫视众人:“这阁楼上扮人嬉闹作怪的东西到底是何妖物?你等可有破解祛除之法?” 小刘员外这一番话问出,众家丁顿时就是面面相觑:少爷这是怎么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不是专门学过捉妖法术的道士,我们怎知有何破解之法。 就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支吾不言之时,人群忽然往两边一分,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家丁:“启禀老爷,小人或有一法,可除此妖。” 原来这个走出人群的中年家丁正是当年因为丢了老胡头戒指而被刘老爷顶香罚跪的应门仆。 方才在楼上查看房内动静之时,此人一下子就认出那件被红毛土狗人模人样得套在身上的破旧青袍,正是当年老胡头穿在身上那件。 这才知道当年那个害得自己吃了不少苦头的老胡头不是人类,应该也是这些土狗一类的动物精怪幻化而成,如今这些在房中打闹嬉戏的土狗,八成都是那老胡头的狗子狗孙了。 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人为了报当年顶香罚跪之仇,眼珠一转就以手分开众人,走到小刘员外的身边。 “回老爷的话,小人当年也曾亲眼见过这种穿人衣服作妖的精怪。乡下人都传说这是成了精的狐狸在穿人衣学人样,准备将来变化成人类模样出门去害人。 依小人浅见,如今咱家这阁楼院子正是被一群狐狸精给占住了。” 听说是狐精作祟,小刘员外脸上明显带上一缕忧色:“那依你说,此事该如何是好?” 就见那个家丁眼珠一转,躬身走到小刘员外跟前低声道:“小人曾听人讲,这逢年过节在家门口燃放的爆竹正是祖先为了整治驱逐家宅内躲藏的那些山精野怪。 只要爆竹声一响,那些妖魔邪祟就逃得无影无踪了。依小人看,不若寻一串鞭炮点着后扔进狐狸精集中的二楼,定可一举见功。” 小刘员外听了是连连点头道:“你不提我几乎都忘了。世人皆言爆竹除岁惊年,既然连吃人的年兽都能惊走,那吓跑几只狐狸精也在情理之中……此计甚好,你速速去办,事成之后,老爷我自有重赏。” 那家丁领了小刘员外的命令,当下就出门寻了一串炮仗解开捻儿提在手中,再度悄悄的摸上楼去。 蹲在二楼窗户下面,那家丁从怀中摸出一根火折子,拔下盖子,轻轻吹亮了竹管中塞的火绒,再将其往鞭炮捻儿上一凑,接着就提起燃着得鞭炮,起身一把推开微阖的窗户,将鞭炮使劲往房内一甩,顿时就传出一阵“噼啪咚嘭”的爆响。 只听房内各种“吱呀呜嗷”的惨呼高声响起,不时还传来几声“砰砰”碰撞木质板壁的闷响,似乎是房内的狐狸精已经乱成一团,一个个都在寻路逃命,却不停得四处碰壁。 那家丁见此登时就“哈哈”起来,心说自己二十年前吃了好大一亏,如今可算报仇雪恨了。 那人正得意的狂笑,冷不丁从敞开的窗户中跳出一道黑影。那家丁猝不及防,被这个黑影正正得撞在鼻梁之上,顿时就碰得鼻红长流,高声呼痛。 那家丁猛地吃了一惊,连忙用手捂住鼻子,站起身来就想往楼下逃,却因剧痛之下流出的眼泪将双眼睫毛尽皆粘住,仓促之间这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 这家丁在狭窄的木质楼梯上刚晃晃悠悠得走出去两步,就一脚踩空,从楼梯上翻身摔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 冥官怪事(7) 话说那家丁刘某只因二十年前那一场顶香罚跪的宿怨,而向小刘员外心怀怨恨得进言用鞭炮惊走那些在小院阁楼上追逐打闹的狐狸。 最后这狐狸的确是被鞭炮声惊的四散奔逃,可是这个借机报复昔日仇怨的家丁也被一只慌不择路,不得不跳窗而逃的狐狸迎头重重得撞上了鼻子。 那家丁吃了这一吓,立刻就转身准备下楼逃命,却不想在匆忙中一脚踏空,从楼梯上一路打着滚摔了下来。 当小刘员外听到动静,带着候在楼外的下人冲进援救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自告奋勇上楼扔炮驱妖的家丁滚得一身是土,此刻正人事不省得脸朝下趴在地上。 见此情形,小刘员外连忙派人将这个家丁抬出小楼,连夜去请医师来救治。 那个家丁虽然十分侥幸得保住了性命,却也为此跌破了头脸,这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几乎没有一处好皮肉,最后被府里请来的医师用白布左一圈右一绕直缠得粽子也似,在床上将息了半个来月才告痊愈。 只因这家丁心胸狭窄,连二十年前一点小仇小恨都放不下,一得机会就趁机报复,这才会有今日皮肉之苦的报应。 那阁楼中聚集嬉闹的狐狸的确是在鞭炮声中四散奔逃,一个个用脑壳将楼板撞得“砰砰”直响,但那家丁得意未久就失足堕楼,同样吃足了苦头。 如此冤冤相报,又有何人得益呢?故此,古圣先贤特制《太上感应经》一部,劝导世人向善。 其经云:若心为善,譬如春园之草,虽不见长,然日有所增,故福虽未至,祸已远离。 若心为恶,好比磨刀之石,虽不见损,然日有所亏,故祸虽未至,福已远离。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话说那小刘员外见伤了前去鞭炮驱狐的家丁,这下更是焦躁,接连跺脚悬红,不错口得许赏募勇,让手下家丁再度登楼驱狐。 只是有方才那个跌破头脸的家丁做样,在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不敢出头来赚小刘员外许下的赏钱,心说这悬红虽然惹眼,可自己也得有享受这悬红的福气才行,因此个个都拼命往后缩。 见手下人并无勇夫出头,小刘员外心下也自怯了,伸手点指,恨恨得呵斥众人几句,末了一跺脚,说一声“走”,转身急匆匆得领着一行人逃出了小院。 却说那小刘员外自打那夜从小院中怀恨而逃后,就和魔怔了一般,天天念念叨叨得要从那群可恶的狐狸精手里夺回小院。 见此情形,几个刘府管事聚在一起一合计,公推李管事跟小刘员外建言。 “老爷明鉴,那伙盘踞在小院之中的狐妖法力高强,如今单靠我等凡人怕是降不住它们,不如派人携厚礼去名山大观中请一个有本事能降妖的道士回来驱除它们如何?” 那小刘员外一听李管事所言,登时如梦方醒般一拍脑袋:“李管事所言极是,这道士既敢以降妖为业,必定有所依仗。 李管事你且从公帐上支取一百两纹银,出门替我走这一遭,定要请一个有本事的道长回来除了这伙妖狐,替我出这口心头之气。” 话说那李管事自小刘员外处领受外出寻道降妖的命令后,回房略收拾一下行装包裹,便去账房那里支取了银两,又带上一个随侍的家丁,便外出寻访捉妖之人去了。 约莫过了十二三日,李管事他就带着一个三十许岁发绾牛心道纂身披杏黄法袍的中年道士回来。 听李管事介绍,这中年道士竟然是清虚山玉清观的玄通道长,乃是一个远近闻名的降妖大师,这些年败在玄通道长手下的妖精没有一百也得有五十。 见李管事居然请来了这么有名的人物,喜得小刘员外快步上前不停作揖打拱,口中连称久仰,接着便伸手延客,请玄通道长入内拜茶。 待玄通道长用过茶点,小刘员外再次起身作揖,将自家后宅一处小院被一伙成了气候的狐狸精强占一事添油加醋得说了,末了更是冲着玄通道长长身一拜。 “可恼那些狐鬼妖怪肆意欺辱我这等清白人家,还请道长为我报了此仇,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那玄通道长闻言,用手一左一右得摸了摸嘴唇上那两撇狗油胡子。 “刘员外不必焦躁,听君适才所言,这妖狐虽是学人穿衣,却仍旧错漏百出,可见其尚未修成仙道,只是乡野之间寻常小妖罢了。且看贫道今夜就出手收了这伙妖狐,替员外你出一口恶气。” 一听玄通道长拍了胸脯,小刘员外顿时就大喜过望,连忙吩咐后厨置办一桌上好的酒宴来款待道长。 书说简短,那日夜间吃得酒足饭饱的玄通道长抬起衣袖一擦嘴唇,只手擎起青钢宝剑,将眼一瞪,喝一声:“妖狐何在?”,随即跟在小刘员外身后,直奔后宅小院而去。 却说玄通道长行至小院门前,突然身形一长,朝前抢出两步,抬脚猛得一踢院门,接着扬声大喝道:“呔,何处妖狐竟敢强占了人家的宅院,可听过玉清观玄通子的名号么?识相的速速离去,道爷心慈,且饶尔等不死!” 孰料玄通道长他话音刚落,就从院中小阁楼的二层之上传来一个满是戏谑嘲弄嗓音:“这玄通子真是没有听过,不过我知道镟子(一种民间杂耍,类似今天的杂技),老道你今天是来给我们表演杂耍的么?” 这下可把老道气了个七窍生烟,大喝一声:“妖物敢尔!”,当即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符,用手中宝剑尖挑了,在空中一抖。 这剑尖上的黄符登时化成一个火团,“嗖”得一声直奔着那阁楼二层窗户射去! 就在这时,只见那二层窗户猛地一亮,似是有人在房内点起了一盏灯火,紧接着有一道蚕豆大小的黄芒从窗口一闪而过,在空中将老道甩出的火团一分为二。 那黄芒劈开火团后去势未减,“啪”得一声,正拍在老道的脸上。 只听玄通道长“哎呦”一声惨叫,接着就用空着的这只手拼命的揉搓自己脸颊上被黄芒射中的地方。 就听“叮”一声脆响,有一片闪着黄光的金属薄片从老道的脸上掉了下来,落在青砖地面兀自转个不停。 在场众人见此,纷纷围上去细看,这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枚方孔小钱?? 这时,那个戏谑嘲弄的嗓音再度响了起来:“耍得好,耍得好!老道你演的如此卖力,三爷我重重有赏!” 第四十六章 冥官怪事(8) 上回书说到,清虚山玉清观的玄通道长在小刘员外的邀请下,前去刘家后院降伏妖狐。 话说那玄通道长一进院门,登时就冲着院中阁楼甩出一道火灵符,打算先声夺人。 不料此时,那阁楼二层之上却突然冒出一个自称三爷的‘人’,先是使手段破了老道的法术,接着又重重打赏了玄通道长一番。 这赏得可重了,老道那半边脸都肿了。 却说那玄通道长捂着脸,哀嚎搓揉了半天,才将捂着半边脸儿的手放下,另一只手擎起手里的宝剑,用剑锋一点阁楼二层亮着的窗户。 “好个妖狐,道爷本想留尔等一条性命,上来这才未下杀手。孰料尔等不识好歹,居然敢耍把戏暗算你家道爷?方才道爷被窗口灯火迷了眼睛,一时不察才着了你的道,此番却看你等如何应对。” 说罢,那玄通道长从一旁李管事手中接过一碗清水,将碗托在手中,用嘴冲着碗遥遥得一吸,只见一道清清亮亮的水线从碗中飞起,“嗖”得一下钻进了老道张开的嘴唇之间,这碗中的清水,眼看着就下去了一大截。 那玄通道长用嘴吸了清水,扭头冲着二楼窗户吐去,就见一道水线从老道嘴中飞速射出,在月色的映衬下,好似一条在夜空中游动的银龙,“唰”得一下没入阁楼二层亮着的窗户,将屋里亮着的灯火打灭了。 见一击成功,玄通道长不免有些得意,一抖手中的宝剑,指着二楼暗下来的窗户扬声道:“这招又如何?眼下这障眼之法已被道爷我以术破去,却看尔等还有什么花招可……哎呦!” 随着一声惊叫,玄通道长持着宝剑这手的袖筒中突然跳出一个橙红的大火团,将老道的衣袖袍服全都燎着了。 慌得玄通道长一把将另一只手里托的水碗扣在身上着火之处,之后又连连甩着手拼命拍打,这才勉强扑灭了身上的火头。 这时对面那个嘲弄的声音再度响起:“哎呀呀,这老道好生了得,居然还会凌空甩袖引火,当真耍得好把戏!喂,那耍镟子的道士,你且再学一个鱼儿喷水来看,三爷我说话算话,这几次的赏钱一块儿赏你。” 这下气得玄通道长“哇呀呀”得连声怪叫,用手一扯衣襟,双臂交错运劲向后一甩,登时将身上穿的杏黄袍脱下。 只见那玄通道长穿着一身月白窄袖中衣,双手合攥着剑把,将宝剑尖朝上举到面前,闭上双眼,这口中“呜里哇啦”得念个不停。 念了约莫有十来息的光景,那玄通道长突然双目圆睁,双手举着宝剑往空中猛地一送,口中暴喝一声:“疾”! 只见那宝剑在脱手后往夜空之中窜了一丈多高,接着就在空中翻了一个个儿,上下颠倒过来,剑尖直指着阁楼二层的窗户急急得扎了过去。 这时就听有人轻喝了一声:“住”,就见那空中疾飞的宝剑像被人施展了定身法似的,一下子牢牢得悬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接着方才那人再度开腔,喝了一声:“转”,那悬在半空中的宝剑像登时就像听到主人命令的狗儿一般,在空中“唰”得一下调了一个个儿,将宝剑尖儿冲着大惊失色得玄通老道。 这时,一声清脆的“去”字响起,那宝剑的剑尖“嗡”得一声抖响,就像是在回应主人的命令;接着就直直的奔着庭院中面如土色的老道扎了下去。 就见那把银白色的宝剑,像是踪上猎物的猎犬一样,老道往东一闪,那剑便跟着往东去。 若是老道往西一滚,那剑就在空中凌空兜一个圈子,前后调转过来,再度奔着西边扎去。 却说那玄通道长在小院中忽左忽右得引着那把悬在空中的宝剑兜了两个圈子,突然就福至心灵得扑通一声,冲着阁楼二层跪倒,跟不怕疼似得将脑袋冲地下一送,磕得地下青砖“咚咚”直响,口中一个劲得哭喊讨饶。 见老道下跪,那二层阁楼上顿时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嘲笑声。 笑了好一会儿,原先那个戏谑嘲弄的嗓音才再度响起:“喂,那边磕头的老道,你既下跪,可是想讨赏?” 这下可把玄通道长吓得不轻,举起两只手,连同一颗额头现红的脑袋,三下一道风车也似拼命乱摇:“大仙饶命,小道知道错了,求大仙开恩,饶我一命啊!” 见老道认输求饶,原先那个戏谑嘲弄的嗓音先是“哈”得一声轻笑,接着咳嗦一声,清了清喉咙才开口道:“既然不是冲三爷讨赏,那你还不快滚?” 这厢话音刚落,那把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宝剑“当啷”一声就落在地上。 那玄通老道见蒙宽赦,连忙伏地又磕了两个响头,接着从地上一个筋斗翻起,连地上扔的宝剑与杏黄袍子都不要了,用手掩着脸踉踉跄跄冲出小院月洞门而去 见玄通老道失魂落魄得跑了,呆怔在一旁的小刘员外这才如梦放醒般回过神来,连忙转身抬腿,想跟在老道身后逃跑。 就在这时,从阁楼二层上传来一声怒喝:“那姓刘的,你休走!” 这厢话音刚落,便听“轰隆”一声,一块砂锅大小的石头从半空中落下,正落在那小刘员外脚前,将地上铺的几块青砖都砸成了两截。 这下可把小刘员外吓得魂飞天外,连忙学着玄通老道的样子,“咕咚”一声冲着楼上窗户跪倒,不错口得讨饶。 这时就听先前那个声音怒气冲冲得开口道:“好个不知轻重的东西,你刘家当年承了我们胡家老大一个人情,后来你父刘老爷为报我家的恩情,特地将这处小院送给我家的亲戚居住。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院中静修,并未出门骚扰过你家后宅。你却为何猪油蒙心,竟敢来抢夺我家的房舍? 前日里,你指使下人用鞭炮恐吓我那班兄弟,致使他们在房中惊慌四蹿个个带伤。这等仇怨还未曾寻你去报,今夜却又带着道士打上我家门来……姓刘的,你可知罪么?!” 这一声怒叱喊出,可将那小刘员外唬得魂不附体,竟然连讨饶的话也说不出来,像滩烂泥一样软在地上直打哆嗦。 这时,阁楼上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今夜我本欲取你性命,替我的兄弟报仇。唯念令尊刘老爷昔日与我家长辈深交莫逆,如今且瞧在他面上饶你一命,不过死罪可免,这活罪难饶。 前日那场混乱中,我有三个兄弟伤势最重,怕是挨不得几日了。你若想活命,须为他们三人各立一处衣冠冢厚葬。这棺木下葬之日就是此怨消解之时,你可明白了?” 说罢,那个声音略微顿了一下,没等跪在地上的小刘员外小刘员外开口谢恩,就自顾自得继续开口道:“你且用心记下,我那三个兄弟的名字分别唤作阿黄,大红和白额眼!” 第四十七章 冥官怪事(9) 当孙益亨信手摇着纸扇,张嘴冲着坐在对面的杨从循吐露出那三个名字,杨秀才他顿时就“啊呀”一声惊呼。 “这么说,那个去贵号置办棺木捐冥差的怪客便是这位先前起意抢夺狐仙宅邸,如今为求活命而应承厚葬三位狐仙的小刘员外?” 见杨从循一口叫破那人的身份,孙益亨笑呵呵得首肯。 “却不是怎的,既是许诺厚葬,岂有不用一副好棺木的道理?若是随便用一副被狗头一碰就碎的棺木下葬,让尸体被野狗从坟里掏出来扯碎了,那就不是厚葬的意义所在了。” 当听到孙益亨无意间提起“狗头碰棺”一语,杨从循顿时就是一呆。 “孙兄家学渊博,杨某佩服,但不知孙兄你方才提到那‘狗头碰棺’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城郊生活的野狗还会去死者坟前磕头拜棺不成?” 听了杨从循的问题,孙益亨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杨兄你见得差了,那些野狗不是去叩拜死者的棺椁,它们是在想方设法撞破外面这层棺木,也好掏吃棺材里盛放的尸体。 据孙益亨讲,但凡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之际,这世间就会生出一种特殊的野狗。 这种野狗却与那些以在田间捕猎寻常兔鼠的普通野狗不同,一门心思只吃那些倒毙在路边的死人,甚至还会去荒坟乱葬岗子上掏挖那些埋藏不深的棺木。 在用头撞破棺材的盖板之后,这些掏吃死尸的野狗会将尸体从棺木当中掏出来扯碎,吞下肚去。 听孙益亨说,凡是吃过死人肉的野狗都会双目赤红眼放凶光,而且还有可能结群袭击过路的生人。 天幸是这种野狗的眼睛十分怕光,在大白天几乎不出来活动;等到天色晦暗之际,这种野狗就纷纷从白天躲藏的阴暗角落里爬出来,围绕着荒坟乱葬岗子一圈圈奔走嚎叫不休。 一旦要是让它们发现附近有落单的活人,立马就会一路小跑的踪上来伺机伤人。 说到这里,孙益亨摇头叹了口气道:“虽然事死不如事生,‘过世哭’总比不得‘在世孝’,但这将先人厚葬却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最起码也该将棺木深埋一丈,坟上再起顶堆土,这样才可以让自家长辈免遭那狗嘴撕扯之苦,并非花钱捐出什么花样来才是厚葬祖先。 世人见那家为祖上捐差厚葬之后发达了起来,便有样学样得去给长辈厚葬捐差,甚至连已经入土安眠的长上也要再度破土惊动。 殊不知这风水一途,在葬却更在人,你家非是那等积善积福的人家,这地下的祖先纵有冥福,也绝落不到你的头上。” 说罢,孙益亨又冲杨从循一声长叹:“惜哉众生本愚,连这等浅显的道理也见不明白。 就连民间亦多谣传说这捐冥差得来的补服有户部的官气护身,可保尸身在地下不朽不腐,不然为何那起身扑人的僵尸皆着这身下葬的补服?杨兄你且说,这又是什么道理?” 见对面杨从循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孙益亨满意得点点头,继续开口道:“正是因为这世上只有那些使得起银钱,买得起厚重棺木给自家长辈下葬的世家大户才舍得将出这几十两银子去户部捐冥差! 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会严格按照堪舆先生要求将棺木深埋,再起顶盖护坟。 所以护住尸身不坏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厚棺和深葬,那薄木浅埋的棺材过不多时就会被掏吃死人的野狗打出洞来。这尸身都已被野狗撕扯碎了,又如何起身为僵?” 说到这里,孙益亨突然对杨从循点点头:“说来也是巧了,当日那误伤静官的老班主上门急求棺木下葬之时,那位与我家平素相善的堪舆先生恰好也在场。” 听孙益亨说,当日那风水先生见老班主言谈间闪烁其词,就知其中定有蹊跷,连忙用眼色示意柜上当值的掌柜先用些客套言辞拖住那位老班主,而后急匆匆得前往孙家拜会棺材铺的老东家,也就是孙益亨的父亲。 据孙益亨回忆,当日那风水先生断言这静官一定是被老班主失手所伤,以至于含怨而死。 那风水先生还说,如若死者心中这口怨气不除,拖得时间久了,很可能会尸变为妖祸害一方人畜。 因此那风水先生特意让孙父选了一副薄木棺木交给老班主。那老班主既是失手伤人,就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得给静官深埋厚葬。 这样拖个三两个月,待此事稍微平息一点的时候,风水先生就会带人重新挖坟启棺,给静官做一场超度法事消散他的怨气;等静官怨气散尽之后,再重新深埋下葬。 要是静官的尸体在做法事之前就被野狗从棺中拖出扯碎,那也只能算静官命中有此一劫,总比将来静官他起尸为妖祸害一方要强,毕竟那老班主伤人心虚,是绝对不会找人给静官超度散怨的。 说罢,孙益亨突然对杨从循带有深意的一笑:“前日我同那风水先生带人前去给静官开棺超度。 谁知赶到坟前焚香祷告之后,风水先生却告诉孙某,坟墓中的怨气已经消散一空,看样子是有高人已经提前过来超度了静官。 当时这位先生对超度静官的高人甚是钦佩,说自己绝无这等不启棺就散怨的本事。” 正说着,孙益亨他突然起身冲着杨从循深施一礼:“杨兄,孙某眼下却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弟是否有幸能结识一下杨兄背后这位神秘高人呢?” 一听孙益亨自承想求见高人,杨从循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人家孙益亨眼巴巴得跑来给自己说故事,其实是想求自己帮忙替他向胡三引荐一下。 有句老话说得好,‘其志相同者,其道相合也’。 杨从循他本来就是一个对鬼狐妖怪之类传说相当感兴趣的人,宁可冒着被先生打手板的风险,也要在学堂上偷偷翻看《子不语》之类的志怪玄谈,如今要是给这个与自己脾胃相投的孙益亨吃闭门羹那才是于理不符。 于是杨从循他略加思索就将头重重一点道:“孙兄你既坦诚相待,那杨某也不便隐瞒。不错,小弟之前因缘际会,误打误撞得结识了一个颇有道行的狐仙。正是这位狐仙出手相助,陆大舌头他所罹患的鬼病才能不药而愈。 既是孙兄想要求见,小弟自当引荐,只是那位狐仙到底肯不肯点头应允,小弟实难作保,还请孙兄见谅。” 第四十八章 冥官怪事(10) 见杨从循他答应替自己引荐,孙益亨自是喜不自胜:“既是杨兄答应出马,那这事多半就有门,益亨这厢谢过。天色不早,小弟不便打扰,这便自请安置。” 说完,孙益亨他又冲着杨从循拱手施礼,之后就心满意足得离开了。 目送孙生远去,杨从循笑着点点头,两只手抄到背后,转身大模大样得向书院马厩方向踱步行去。 若是别人想要见到那个天天神龙不见首尾的胡三,只怕是费了大量功夫也不能如愿,但在这一点上,杨从循他自然例外。 却说那杨从循来到马厩所在小院,用眼左右一扫,就看见杨四他嘴衔一根柳条,将身子斜靠着一棵歪脖柳树上斜生出去的那截树干上,此刻正阖着眼半躺在那里乘凉。 见此,杨从循他眼珠一转,登时就作色笑骂道:“好个呆才,果然在此躲懒,倒累得我一番好找!还不快滚过来见我?” 一听是杨从循的声音,杨四猛一睁眼,张嘴吐掉嘴里的柳条,“刺溜”一下贴着树干滑了下来。 这双足仆一沾地,杨四他立刻用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撑,顿时就直起了身子,接着就抬腿冲着杨从循的方向跑来,一边跑还嘻嘻哈哈得抱怨杨从循。 “少爷你没来由得吼这么大声做什么,小人方才正做梦娶媳妇,这盖头都未曾揭,就让少爷你一嗓子给惊醒了,少爷你要怎么赔我?” 杨四这厢话音刚落,杨从循登时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懒货,少爷我自家还没娶媳妇呢,你说我拿什么赔给你?” 说完,杨从循劈手冲着杨四丢过一块碎银:“这几日陆大舌头做得饭菜是越来越不中吃了,莫非他是想馋煞我杨聿腹中的酒虫?杨四你且拿着这块银子去齐家酒肆打上三斤好酒,再包上两只酱鸡回来。” 见杨四他乐呵呵得转身回马厩牵马,杨从循他也是心中大乐,扭头得意的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得走回自己的宿房去了。 书说简短,那杨四骑马去不到三刻,就拎着两个微微冒着热气的荷叶包以及一个沉甸甸的窄口陶瓮来敲杨从循的房门。 就在杨四刚刚将手中的吃食酒水放在案桌上,连酱鸡外裹着的荷叶都没来得及拆开的时候,一个不停吸溜口水的声音那从杨从循头顶上方的房梁处传来:“哥哥且慢动嘴,佳客来矣!” 闻听是胡三到了,杨从循立时抬脸冲着房梁上的胡三笑骂道:“这惫懒的毛团!既然都来了,那还在上面乔甚模样?难道你胡三还想让我把这鸡腿扔到房梁上去不成?” 杨从循话音刚落,胡三他立刻就嘻嘻哈哈得开口应道:“哥哥所言极是,兄弟这就下来了。” 杨从循他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觉得一个火红色圆球型的影子“呼”得一下从房梁上蹿了下来,在案桌上“砰砰”的蹦跳了两下,就变成一个一尺来高的红色筒子直直得立了起来。 待杨从循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个直立起来的红色筒子居然是胡三他的那条高高竖起的大粗尾巴。 此刻那只不停吸溜口水的小狐狸正俯身趴在一个盛着酱烧鸡的荷叶包上,高高举起一只抻出四根锋利指甲的爪子,眼看着就要冲着身下的荷叶包划下。 见此情形,杨从循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高举着爪子的胡三:“兄弟且慢,哥哥我还有句话要问。敢问静官他的怨魂,兄弟你是怎么超度的?” “这个嘛……”小胡三听了杨从循的问话,当即就把举起的那只爪子伸到自己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里摸索起来。 刚摸了两下,这只爪子就托着一只满是细孔的竹管,分开尾巴上那片厚密绵实的裘毛,探了出来。 “喏,静官他现在正和王士廷一起住在那根寄魂木里。哥哥我跟你说,这静官的嗓子真是不一般。这些日子,咱的应声虫跟着静官他新学了好几支得趣的小曲儿,哥哥你现在可是想听听看?” 杨从循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胡三他所谓的‘超度’居然是把人家静官从坟墓里掠来教竹管当中的应声虫唱曲儿,当即就和脸色发白的杨四一起疯狂摆手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吗?这有吃有听的岂不是更好……那行吧,既然哥哥你们不愿听,那兄弟我再收起来就是。” 等胡三他将竹管塞在大尾巴里捆扎牢靠,杨从循他才擦着脸上的冷汗不太放心得询问。 “不是哥哥疑心兄弟你的本事,可兄弟你真的确定将静官的鬼魂和应声虫放在一起,就能一点点消解静官身上的怨气,最后能让其顺利投胎?哥哥我可是听人说,这超度怨鬼必须挖坟启棺,作上一通法术才行。” 当听到杨从循说作法超度静官,小胡三顿时就连身下的酱鸡也不顾了,一下子转过身来,兴致勃勃得冲着杨从循开口。 “哥哥此言甚是。依照常理,那新死之鬼的魂魄大都依附在棺中尸首之上,为得就是依靠那尸首朽烂时所产生阴气来滋养自己(魂魄)。 只是这血肉之躯毕竟能力有限,大约一个半月后,这具尸首就朽烂得差不多了,不再能产生继续滋养魂魄的阴气。 到那时,得到阴气初步滋养的新鬼就会离开自己坟墓,在勾魂鬼差的引领下前往地府,故也有新鬼尾七告别人世(人死后第43到第49天)投胎轮回一说。” 按照胡三说法,地府的勾魂鬼差绝没有那样好的兴致押着新鬼往返阴间阳世。 既然撞上了,那就绝无轻纵的道理,抓紧时间带你去阴司衙门交差才是正理,反正一只羊是牵,一群羊是赶,也不多费什么事儿。 要知道,在阳间满地皆是的阳气是鬼魂十分惧怕的东西,一个个恨不得离着阳气八丈远就逃之夭夭。 也正是为此,这新死之鬼只有在坟墓中得到阴气的初步滋养,能够无视那些比较微弱的阳气之后,才能离开坟墓自由活动。 不然按着它们碰见阳气就闷头乱跑性子,天知道它们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第四十九章 冥官怪事(11) 一般来讲,新死的鬼魂都要在自己的坟墓里老老实实的得待到尾七之日,将尸首腐朽时产生的阴气全都吸纳一空,做足了上路登程的准备后,才会离开坟墓,最后再到自己生前最熟悉的地方挨个转一转,也好彻底与生前的一切做一个了断,这就是所谓的“回魂”。 之后新死的鬼魂就能心无挂碍得跟着勾魂鬼差去地府投胎,可问题是那些新死的鬼魂未见得个个都是安分的主儿,特别是那些生前怀怨死不瞑目的那种。 听胡三说,但凡是这种怀着怨气的鬼魂,一旦在坟墓将自家的魂魄滋养到可以离开坟墓自由行动的时候,就会迫不及待从坟墓里冲出,找记忆里那些冤家对头报仇。 实际上,从头七到尾七,这一个半月里的任何一个时间,逝者都有可能会回魂。 只不过那些心愿未了的鬼魂,其回魂时间会大大提前,而且这亡魂回魂的时间越早,就越有可能变成害人性命的凶鬼! 正是为此,有些地方一定要将逝者的尸体在外间停足七天,才会将尸体盛殓下葬。 而且在头七这天晚上还要专门安排懂得一些驱鬼镇尸门道的能人为逝者守夜,怕得就是逝者死不瞑目回魂起尸。 “我曾听爹爹说起过,这死者只要不下葬,尸首腐朽时产生的阴气就会很快流失,起不到滋养魂魄的作用。 静官他既是怀恨而逝,又是死后当日即被老班主找人给埋在乱葬岗之上。这股怨气与阴气汇在一起,才引来了妄图借阴炼邪的兔精。 虽然上回那只大兔子卖给胡天保小赚了一笔,但回头要是再引来什么惹不起的妖精,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我就用满身都是阴气的应声虫把静官的鬼魂从坟墓里引了出来,装进寄魂木和王士廷住一起当邻居去了。有我胡三在这里镇着,他俩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按照胡三的说法,这超度是绝不可能超度的,因为他胡三爷压根就不懂什么超度怨魂之法。 然而那地府里的阎王判官可不在乎一个鬼魂是不是怨魂:“哪个管你是不是死不瞑目,既然到了地府,那就给本王老实呆着听候处理,不然就送你去油锅地狱里洗个热油澡!” 所以今后胡三只要好生揣着这根装有寄魂木的竹管,等到夜里外出玩耍时,碰见那结伴外出勾魂的黑白无常就上前拦住,然后再将静官和王士廷的鬼魂从寄魂木里赶出来交给勾魂鬼差就万事大吉,之后的事情自有地府来负责。 其实所谓的超度就是让鬼魂放下那个令其羁留世间的执念,主动去找勾魂鬼差投胎,只要这个怨气执念不解,怀怨鬼魂就会一门心思得去找冤家报仇,绝不会主动上路登程的。 “其实那些风水先生一定要超度怨魂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和勾魂的黑白无常没有交情……当然了,他们也不想有什么交情。若不消解鬼魂身上的怨气,就无法令其主动去找勾魂鬼差。 而我胡三就不同了,我们赤烟洞有好几个亲戚在地府兼差当走阴人,两下里人头情面都有,所以……” 胡三他正在用小爪子拍着自己胸脯吹嘘他胡三爷在地府人情熟络,冷不防那个一直在旁边乖乖静听的杨从循突然开口打断。 “不对啊,我记得之前胡三你可跟我说你是因为凑不齐请法师作法超度的人事才一直没有送王士廷去投胎,怎么你现在又说送他和静官投胎是小菜一碟?” 被杨从循戳穿底细的小胡三脸上顿时就是一阵青黄交替:“嗯?凑不齐人事这话是我胡三说的么?好像还真是……哥哥你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再说了,和勾魂鬼差有交情的毕竟是我家的亲戚而不是我,因此就得打着他们旗号去给鬼差送魂,将来我胡三回家后,也得带点人事给他们才交代得过去不是?所以,这个哥哥你懂得,嘿嘿。” 小狐狸刚支支吾吾得替自己辩解了几句,那厢的杨从循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住口!好你个毛团,这些日子枉我处心积虑得筹措超度王士廷的人事,孰料你却将我瞒得好惨!毛团你且说,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俺?!” “嗯……没有了,真没有了。哥哥,这酱鸡都快凉了,咱们还是趁热吃吧?” 说着小狐狸将竹管横过来衔在口中,两只爪子叠在一起,一脸谄笑得冲着杨从循不住得作揖打拱。 见胡三他如此惫懒,杨从循一下给气乐了:“算了,没来由置这般闲气作甚?说了半天我也饿了,快些趁热填填肚子也好。” 说罢,杨从循他再度冲着那个如蒙大赦,正伸爪拆解酱鸡外层荷叶包裹摇头道:“你胡三的面皮真是比后院马鞍上那块牛皮还厚! 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只要吃了桌上这两只酱鸡,我就当你胡三点头应承超度静官他们两个,届时你胡三莫要再与我推三阻四,可记得了?” 说完,杨从循冲着一旁的杨四招手:“四哥你也过来一同吃。” 刚吃了两口酱鸡,杨从循就眉飞色舞得冲着胡三和杨四显摆。 “你们都晓得么?孙益亨他今天下午给我讲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故事,有一个姓刘的员外居然到他家的寿材铺给三只狐狸精各捐了一个冥差!” 谁知杨从循话音刚落,对面的胡三突然“哎呦”一声怪叫,将嘴里含着的肉末喷了杨从循一脸:“那三个狐狸精该不会是叫阿黄、大红和白额眼儿?” “正是,可胡三你怎会……等等,三爷?!哎呀,原来你就是那个在阁楼上戏耍玄通老道的三爷!世上竟会有如此巧的事情?” “其实还有更巧的,那个帮刘员外他爹一个大忙的胡老头,就是我爹赤背狡狐。” 原来这世事离合皆脱不开一个巧字。 听胡三说,当年他爹赤背狡狐离家游历江湖之时,来得正是这直隶地界。 有一日,那赤背狡狐赶路累了,就趁着天色将晚之际,在附近寻了一处荒废许久,连屋顶都漏了天的土地庙进去歇脚。 却说那赤背狡狐刚在土地庙正位上那尊朽烂无头的神像腹内寻了一块干净些的地方躺下,还没等阖眼就听见外厢木门“吱呀”一响,接着就有人哀声叹气得走了进来。 赤背狡狐心说,这人居然敢夜宿野外无人荒庙,胆子真的好大。 于是他就起了一丝好奇之心,将眼珠凑到神像肚腹处裂开的一条缝隙上,悄悄向外观瞧。 只见一个满脸愁容的中年男子正盘腿坐在神龛前,举起衣袖不停得抹泪…… 第五十章 冥官怪事(12) 见那男子抹泪垂涕,赤背狡狐心中疑惑更深:“这人黑咕隆咚得独自跑到一间荒废土地庙里痛哭流涕,莫非方才在路上让劫道强人给抢了?” 可赤背狡狐转念又一想:“不对,这人要是刚从强盗手下逃生,此刻应该庆幸许愿,而不是抹泪痛哭啊?再者说,看他这一身打扮整齐的样子也不像是刚和人撕扯搏斗过的样子。” 这下赤背狡狐对那男子的好奇之心更甚,连忙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得趴在神像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那抹泪的男子渐渐得止住悲声,垂头丧气得长吁短叹起来。 就在这时,那尊神龛上的神像突然“开口”发出一阵格外沉闷的声音:“呔,本座既是这方土地,下坐何人?又因何事来我处涕泣?” 这下可把那个男子吓得不轻,“咕噔”一下,将头杵在地上“咚咚”得磕着:“只因小人一时疏忽,误触大神尊驾,只求大神看在小人无心之失的份上,饶小人一命,求大神慈悲。” 这时,神龛上那尊无头神像再度闷闷‘开口’道:“休再叩首,你这男子胸中到底有何冤屈,且照直诉来,饶尔唐突冒犯之罪。” 那男子闻言登时又一个大礼拜下:“多谢大神饶命之恩。启禀大神,小人姓刘,如今在沧州做一个六品粮监。此事说起来……唉,都怪小人一时贪心,这才赔上了全家的祖产。” 说罢,那男子从地上跪坐起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得讲了起来。 自不消说,此刻跪在地上陈述原委的刘某自然就是后来夺房闯祸的小刘员外亲爹刘老爷。 而那个说话闷声闷气的土地神自然就是躲在神像腹中的赤背狡狐作法假扮。 又听那男子说了几句,赤背狡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刘老爷见当时战事正酣每日消耗粮草巨大,一心想要押粮立功,以此在军前搏个正途出身(捐班是旁途)。 正是为此,刘老爷一意孤行,将家中祖传的土地全都甩卖干净,想换些银两筹粮犒军。 然而刘老爷却不曾想到,此番用兵乃是万岁爷御命征讨,为了保证京营旗军的粮食供应,直隶地界上大小粮台早就下乡征收过一次军粮。 眼下直隶附近,能收的粮食基本都已收走,百姓仅能守着米缸中薄薄一层的口粮勉强度日,剩下的粮食不是已经发往军前,就是被几个消息灵通的大粮商囤在自家粮库里,准备囤积居奇。 若有人上门求购,这些黑了心的粮商一张嘴就开出往日十余倍的价格。 刘老爷他将自家祖传土地全部抛售一空才换回来的万把两银子,要照平日粮价,想换个四五千石的粮食都不为难,但在此时仅仅只能换回四百余石的粮食! “大神容禀,小人虽是一个花钱谋缺的捐班,但当此势急用兵之时,如何能再伴食画诺尸位素餐?想那驻扎甘肃的十余万大军,一日人吃马嚼就要用去小六百石的粮食。 小人月前才跟着运粮队押过一批粮食劳军,然而照这个耗粮速度,不出半月,那批粮食就要告急。届时这直隶地界上的大小粮官定会再度下来征粮,可如今附近地面上绝大部分粮食都在那些家世深厚关系盘根错节的大粮商手里。 这粮台忌惮粮商背后的关系,再要征粮便只能派衙差下乡强抢百姓米缸中那点赖以活命的口粮……小人方才并非为自己不能搏取功劳而哭,而是为这直隶地界上数十万生民百姓的性命而哭!” 听了刘老爷他一番肺腑之言,赤背狡狐在神像腹中是连连点头,心中暗赞一声好。 “虽说这个刘员外卖地筹粮的本意是为了给自己求官,但行善之道见心也见行。他筹措军粮这件事要是济了,直隶当地的生民百姓便可免去一场易子相食的大灾荒。 刘员外你这一善举活人无数,该你家行大运,享这几十年的富贵。这么大一场功劳可不能让他刘员外专美在前,我也得想方设法从旁相助一二才是。” 想到这里,赤背狡狐突然心中一动,作法开口道:“信男刘道(刘员外捐的官叫粮监道),你方才所言是否句句属实?那些手中有粮的粮商当真愿意粜粟?只要刘道你出得起他们索要的银钱,便可任意籴粮?” 跪在地上的刘员外不意‘土地爷’竟然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愣怔了好一会才点头。 “小人方才所言句句是实。那粮商既然花钱囤粮,即是想趁着粮荒之时居米为奇货,将其手上粮食卖出高价。若是来人拿得出银子,自然是要多少米粮都有。” 这番话说完,刘员外他略一沉吟,又再度开口。 “小人这几日也曾拜访过几个粮商,可这开价却是一个比一个高,小人身上只有万余两现银,粗粗算来最多可换四五百石粮,这点粮食尚不足前线大军一日之耗,实在是杯水车薪……” 刘员外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听见神像换了一个更加清脆明快的声音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他们肯卖就行,明天一早刘道你只管挨家挨户的籴粮,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 这下刘员外更懵了:“尊,尊神您来解决?” “对,就是我来解决。那个刘道,你稍微退后两步,我要出来了。” 那刘员外刚依言退出去一步,就听“刺溜”一声,从神龛上的无头神像的断颈处窜出一个红色的影子。 只见那个红色的影子在那张塌了一半的供桌上轻轻一点,一个筋斗就翻到刘员外的面前,接着有原地一扭,从红影身上向神龛方向弹出一道火星,“嘭”得一声引着了无头神像前的半截蜡烛。 借着剥啄跳跃的烛光,刘员外他这才发现面前的红影居然是一只快三尺长,从头到尾一身红毛,唯独肚腹处露出一片雪白的红毛狐狸。 这时就见那只狐狸居然像人一样依靠两条后腿站立起来,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伸到刘员外身前。 “你说你身上有一万多两银子,可我怎么看你也不像是能力举千斤的壮士,所以你带的应该都是银票吧?拿一张来看看。” (注:清代一两银子约重315克,一万两银子少说也有六百二三十斤重。) 第五十一章 冥官怪事(完) 那刘员外虽然搞不懂这只从无头土地神像肚子里跳出来的红毛狐狸为啥要向他讨一张银票,但显然这种会说人话的动物绝非凡品,照他说的做准没错处。 于是刘员外他连忙解开怀襟,从包袱里摸出一张户部官票,恭恭敬敬得递给面前的红狐狸:“大仙,给您。” “哟,官票五十两啊?还真不少。” 赤背狡狐接过那张银票,略扫了一眼就满意得点了点头,接着用另一只空着的爪子在自己身后那条毛绒绒的大尾巴里摸了摸,最后掏出一个叠成四方胜的纸包。 (真是亲爷俩,这赤背狡狐和胡三连放东西的习惯都一样。) 只见赤背狡狐他用爪子捏住方胜的一条边轻轻一抖,那纸包发出“啪”的一声响,居然变成了一张银票?! 赤背狡狐他两只爪子各举着一张银票,一左一右对照着看了看,就满意得点头道:“不错,变得还挺像真的,不用上‘真视灼见’还真分不出来。” 说完,赤背狡狐他飞快得将左右爪子上举着的银票来回倒替了几次,接着就把两张银票一起递给了面前的刘员外:“辛苦刘道将你自己那张银票挑出来吧。” 刘员外他依言接过那两张银票,将其举起来对着烛光一看,顿时就是一呆:“大仙……这都是面额五十两的官票,您让我怎么挑啊?” “果真都是五十两?”赤背狡狐闻言立时就发出一阵“嘿嘿嘿嘿”的奸笑,接着就伸出爪子,用一根指甲尖在刘员外左眼的眼皮上轻轻一划:“现在你再看看?” “再看也是五十……啊?!” 只听刘员外他发出一声惊呼,两只瞪得溜圆眼睛死死得盯着右手上拿得那张五十两银票。 只见这张银票上方抬头处加盖的,上书满汉双文‘户部官票’的蓝色骑缝章居然变成了鲜红色的‘九幽冥府钱仓兑票’骑缝章。 就连银票最下方那段‘凡伪造者依律严惩不贷’的警告语也变成了‘私印既打入十八重地狱永不超生’。 这哪里还是什么银票,分明是一张上坟时烧化给死人的冥纸!! 这时就听赤背狡狐得意洋洋的提醒道:“刘道你再闭上左眼,只用右眼试试看?” 刘员外他连忙按照提示,闭上左眼,单独睁开右眼往手上两张银票看去,登时就发出一声更大的惊呼:“啊!!”。 只见刘员外他右手上这张冥纸又变成一张五十两的官票,样子与左手中的真票一般无二! 这时就听赤背狡狐“嘿嘿”贱笑着开口道:“实不相瞒,方才我在刘道你身上施展了一种能惑人耳目的幻术,这才让你把我从旁家坟头上随便捡来的冥纸看成真的银票。” 说完,赤背狡狐略顿了顿,让刘员外他稍稍消化一下方才听到的内容,之后就再度开口解释。 “至于我先前在你左眼眼皮上划的那一下,正是专门破解这种幻术的法门,唤作‘真视灼见’。有了它的帮助,刘道你才能分清楚,到底哪一张是银票哪一张是冥纸。” “就这样,次日一早,我爹他就和那刘老爷一起,挨家挨户得找那些手里囤着大批粮食的粮商籴粮,用得正是这‘冥纸变银票’的把戏,终于让刘老爷他成功筹集到足够的粮食送抵军前,再往后的事情,那个孙怡亨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说着,小狐狸胡三他得意的用两只油汪汪的爪子摸了摸腮边那几根长胡子。 “我爹他既然人送外号赤背狡狐,自然是在幻术使诈方面独树一帜,所有收下他们给出‘银票’的粮商当面都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全部痛痛快快得收钱给粮。 就算其中有一两个稍微机灵些的从银票里抽出一张让粮行的伙计拿去钱庄查验真假,当时有我爹在一旁隐身坐镇,那些粮商在银票堆里翻来翻去,最后一定抽得是那几张故意混在冥纸堆里的真票子,就算伙计拿着去验真假,钱庄的答复也一定是‘这银票是真的’。” 听胡三说,当时赤背狡狐和刘老爷两个在每一把付出去的冥纸当中都混入了相当于正常粮价的真银票,所以那些收到冥纸的粮商并没有因此赔太多钱,也算是稍稍惩戒一下这种囤积居奇的恶习。 当然了,心理落差这种东西就没人去管了,想必应该小不了…… 为了彻底保护刘老爷的安全,不让那些发现自己居然收下冥纸而暴跳如雷的粮商去找刘老爷秋后算账,赤背狡狐还特地挨家挨户得给那些粮商施法托梦。 在梦里,赤背狡狐伪称自己是查禁阳间一切阴微勾当的夜游神,宣称是自己看不惯这些粮商趁着粮荒囤粮的行为,这才施法把给活人花的银票变成了给死人烧化的冥纸。 赤背狡狐最后警告那些粮商,让他们今后不可再起歹心,否则这刚收下的冥纸,马上就能派上用场了! “整件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听我爹说,后来他在行走江湖之际,陆陆续续得认识了不少才通人性,却还不能幻化人形的小狐狸。 这些捣蛋鬼一个个道行没多大,可那惹祸的本事却真不小。 我爹怕他们光靠自己捉摸的路子瞎炼,最后要是因此再走上邪途就可惜了这一身的修为,有心将他们聚在一起,也好时不时得过来提醒指点一下。 不过我们家的赤烟洞实在是太狭窄了,容不下这么多狐仙,于是我爹再度化成人形,上门去跟那撞了大运官升两级的刘老爷借块地皮,最后就借来一处僻静的小院子专门安置这些淘气鬼。 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家就会派出一个有道行的狐仙过来指导提点一下他们。 这回正赶上我胡三出门游历江湖,所以老爹他就把教育这帮捣蛋包的差事派给了我。 当我赶到时,正巧碰上那个玄通子冲进小院里喊打喊杀,于是我就出手不轻不重得给了小刘员外那帮人一个教训。” 听胡三说,其实那天被鞭炮惊得在房中乱窜碰壁的狐狸并没有受什么伤,那碰壁的“砰砰”声都是他们拿后腿踹墙踢出来的,为得就是要把扔鞭炮的人引到窗口查看屋内的虚实。 于是那个扔出鞭炮的家丁就被早就埋伏在窗口下的白额眼一个头鎚给撞到楼下面去了…… “我那厚葬的意思其实是让小刘员外他在白额眼他们三人的衣冠冢里多放点值钱的陪葬品。 万一将来白额眼他们行走江湖时手头紧,还可以来挖自己的坟应急,这捐来的冥差又有什么用啊?不当吃不当喝的。早知道是这样,当时我就直接开口要银票了。” 据杨从循后来回忆,那一天‘秉鸡夜谈’的最后,胡三他很是懊恼自己这个‘厚葬三狐’的馊主意,当时杨从循他笑没笑已经不可考证了,反正杨四是笑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第五十二章 奇琴异蛟(1) 自打杨从循从胡三那里得知整个‘替狐捐差’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很是和杨四胡三他们俩慨叹了一番,说这小刘员外虽然得着了先人积累下的福报,但却没有承袭刘老爷他那种与人为善的做事风格,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福尽祸来。 在捧鸡欢宴行将结尾之时,杨从循这才想起之前孙生托付之事,连忙把孙益亨想要求见胡三的心意向小狐狸委婉得提了一下。 本来杨从循以为胡三他多半会找什么借口来推托,提前还特地准备了几句说辞,孰料小狐狸听完之后,竟然一口就答应下来。 “见,为何不见?要不是我胡三替他居中撮合,那孙家寿材铺能一下子就接到三桩捐冥差的生意么?这一回孙益亨他家少说也从中赚了六七十两银子。 江湖惯例,这牵线说合之人,少说也得在利钱当中百里抽五。饶着俺三四两银子,咱们去吃他一顿又何妨?杨兄你只管知会那孙益亨,让他多备些好酒好菜,这趟我胡三要吃回本来!” 见胡三他一口答应,杨从循也是喜不自胜,连忙伸手另一只酱鸡的鸡大腿奉与胡三,之后更是连连劝进酒肉。 那夜众人‘秉鸡夜话’,待尽兴之后就各自回下处安歇,待到次日天明,杨从循在杨四的服侍下吃完早点之后,就背起书袋,像往常一样前去学堂攻书。 谁知杨从循他刚迈步出了自家宿夜的小院,就看见孙益亨他气喘吁吁得打远处跑来,一边跑一边还兴高采烈得向自己招手:“杨兄,今日却早,且速与我来!” 杨从循他见状登时一愣:“孙兄也早,但不知孙兄你寻小弟何事?难道孙兄忘了,今日早间正是伍山长亲授的‘《中庸》应举策’?你我二人若是去得迟了,山长面上须不好看。” 谁知那孙益亨他却笑嘻嘻得上前一把将杨从循的手腕恏住,转身拖着杨从循,就往与学堂相反的方向行去:“正是因为今朝是山长亲自授课,你我才好趁此机会去开上一遭眼界。” 说罢,孙益亨他冲着杨从循意味深长得一笑:“杨兄且放心,方才我已经托人知会过今日点卯的塾师。此刻山长他只道你我二人因身子不适而外出就医,绝不会起什么疑心。 如今杨兄只管放心大胆得随我前去,定然让你大开眼界。”说完,孙益亨就将嘴搭在杨从循耳边,压低声音解释起来。 原来这个孙益亨前些日子无意间听书院里的几个杂役私下悄悄议论,说伍文彪伍山长的书房里有一个纹饰精美的琴匣,据称里面装着一柄伍山长昔日在国子监求学期满得授院正之职时,由京城某个大户人家托其转赠书院的宝琴。 然而奇怪的却是,伍山长他虽有宝琴,但他这人的琴艺却相当糟糕。 听这几个杂役说,去年观柳书院中有两个岁贡在直隶乡试中了举人,专门派报马披红挂绿得回观柳书院报喜。 那一回伍山长他在得知喜报后,喝了一个酩酊大醉,终于架不住院中众人的撺掇,醉醺醺得从书房中取过琴来,乘兴当众抚了一曲…… 打那时起,书院里就没人敢再提请山长抚琴这种事了。 “不过小弟却听那几个杂役说,这山长的琴艺虽然有些那个,但那把宝琴却是乌木质地青金为弦,一看就不是凡品,而且这把宝琴还有一个不同寻常之处。” 听孙益亨说,方才他在廊后偷听几个杂役私下里议论伍山长房内的宝琴。 这孙益亨家境富裕,兼又是家中独子,为承家业计,其打小就常随自家长辈一起外出赴局应酬。 这些年在酒局之上,那教坊歌女手中妆饰华丽音色上乘的好琴,孙益亨他见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一听那些杂役说伍山长珍藏的那把宝琴仅是乌质金弦,不由得掩口哂笑,暗忖一声“无知”,就摇头准备离开了。 然而就在这时,另外一个杂役却神秘兮兮得开口道:“方才李七所言一点不差,那伍山长藏在书房中的宝琴的确是世上罕见的宝贝,前些天我亲眼见到那柄琴在琴匣中自己弹奏!” 当听到伍文彪那柄琴居然可以自己弹奏,孙益亨的好奇心一下被成功勾起,连忙回身伏在廊后,继续凝神潜听。 原来前些天,伍山长亲自吩咐这个杂役,令其今晚初更(19-21点)左右去伙房陆大舌头那里取两个热荤菜并一瓶酒来。 这书院杂役白日里活计繁重,时常还得五更天(4-5点)就起来忙活,所以晚上一般都会早早得歇下。 他见伍山长给自己派差送酒,顿时就暗暗得叫了一声苦,心说山长既然索要酒菜,那今晚定是有熟人要来与他把盏夜话。 眼下这酒菜是让我来送,说不得待他们兴尽而散之时,这收拾残席的活计也要着落在我的身上,却不知这些人要折腾到几时方才罢休?也不知今晚几时才得睡下,却不是苦也? 不过伍山长他可是观柳书院的一院之长,这个杂役就算心中有再大的怨言也不敢当面表露出来,只能满脸堆笑得点头接下这个差事。 然而出乎这个杂役意料的是,伍山长在嘱咐完杂役晚间送酒一事之后,转身就乐呵呵得回房去了,并没有让他在高会过后再来书房收拾残席。 这下把那个杂役乐得不行,心说这下我可算是逃过去了。 可哪承想世事往往乐极生悲,这个杂役他当夜三更(12-1点)时分突然腹痛不止,只能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摸黑跑到后院茅厕中放茅。 好容易解手完毕,这个杂役揉着兀自隐隐作痛的肚子,唉声叹气得回房。 然而走着走着,这个杂役突然眼珠一转,心说眼下我起都起来了,不如就顺道以前来收拾酒局的名义,去伍山长的书房那里转转。 说不定山长他看在我应差勤勉的份上一高兴,这酒壶中剩下的残酒可就赏给我了。 待主意打定,这个杂役就乐呵呵得转身往伍山长书房的方向走去。 当这个杂役推门走进伍山长书房所在的小院时,惊愕得发现伍山长的书房中竟然还亮着灯火。 见状,那杂役顿时失望得一撇嘴,心说自家拢共就送去一壶酒,还不知道来了几个人,居然能从初更时分一直喝道现在。 甭说了,现在八成连酒壶底儿都舔干净了。 见没有好处可以指望,那杂役也没了近前凑趣的兴致,摇摇头转身,准备回房接着去睡。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从书房中传了出来…… 第五十三章 奇琴异蛟(2) 当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那杂役顿时就一呆,心说去年我也在人群之中听过山长他抚琴,可当时绝对不是如今这动静儿,而且自打那天起,伍山长他就再未于人前抚琴作歌。 眼下这阵琴声绝非出自山长之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当着山长的面抚琴,以此来揭他的伤疤呢?难不成是城中教坊当中的女乐被山长找来伺候酒局? 一想到‘女乐’二字,这杂役的脸上顿时就带上几分促狭的笑容,心说别看这伍山长人前一副方正古板的样子,原来这背地里花花肠子也不少。 亏得别人还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原来私下里也是一个性情中人,这可是好大一个吹牛聊天的乐子,待俺仔细得瞧上一瞧。 想到这里,那杂役回身蹑手蹑脚得摸到书房那扇透出灯火的窗户下,然后用口水打湿了右手食指,在窗户纸上洇破一个小洞,将眼睛凑在破洞处小心翼翼得向屋内观瞧。 谁知这杂役不看还好,一看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原来房中除了一个用左手在桌上轻轻得打拍应和,一边眉开眼笑得右手举杯饮酒的伍文彪之外,这书房当中竟然别无外人。 这房中并无他人,而伍山长他两只手都占着,并未动手抚琴,那眼下这阵悠扬悦耳绵长不绝的琴声又是从何而来? 想到这里那杂役再度定睛细看,这才发现在伍山长身前两三尺远的地方放着一张小方桌,其上摆着一个五尺来长的琴匣,这一阵阵琴声,正是从那盖子大敞的琴匣中传来! “杨兄,眼下伍山长正在学堂授业,连打扫庭院的杂役也被我使钱支开了。此刻正是前去山长书房观摩宝琴的绝佳时机失不再来,且快些随我来。” 说罢,孙益亨一把恏起杨从循的腕子,不由分说得将人往伍文彪的书房拖去。 这杨从循一来挣不过孙生之力,二来也确实好奇那柄能自己弹奏的宝琴到底是何模样,因此略挣了两下就放弃苦笑。 “孙兄你恁地心急,罢了,小弟随你去便是。还请孙兄你放开小弟的腕子,再这样扯下去,小弟这条臂膀都要折在孙兄你手中了。” 书说简短,那一日杨从循和孙益亨两人偷偷摸摸得潜到伍文彪的书房门口。 当看见书房门上一对铁将军把门之时,孙益亨眼珠一转,拉着杨从循走到房门一旁闭拢的窗户处,上前用手轻轻一推,发现这扇窗户已被人从内用销子插死。 见状,孙益亨“嘿呀”一声轻笑,从袖筒里掏出一根头尾俱弯到同一侧,约摸有发簪粗细的细铁棍。 孙益亨先是举起这根铁棒冲着杨从循轻轻一晃,说一声:“杨兄请上眼”,接着就用手捏着铁棍一端,将铁棍另一端横着塞进窗扇与窗棂之间的空挡里。 就见孙益亨他小心翼翼的捏着手中的铁棍左右轻轻一划,只听“叮”的一声,这根铁棍中间弯曲的部分撞到窗户后面的铁插活上。 见套出了铁插活的位置,孙益亨小心翼翼得转动着手里的细铁棍,将铁棍的首尾两端一起转到窗户之外。 只见孙益亨用手将铁棍两端紧紧捏到一起,以手夹住了窗扇背后的铁插活,上下来回得轻晃了几下,接着就眉飞色舞得说一声“成了”,上前用头轻轻一顶窗户。 只听“吱呀”一声,原本紧紧闭阖的窗扇居然就这样被孙益亨给“撬”开了。 见一旁的杨从循目瞪口呆得看着自己,孙益亨他举起手中的弯曲铁棍不好意思笑了笑。 “小弟少时十分顽劣,为此没少被爹爹罚关在书房中闭门思过,不但这房门之外要上锁,连书房的窗户都要用铁插活从外厢锁死。 不怕杨兄你笑话,小弟当年就算受罚也不肯好好在房内呆着,一心只想外出疯魔,于是就借早晨出门给娘亲请早问安的空当,偷偷在袖筒里藏了我娘的一根簪子。 最后自己在房中就琢磨出这么个玩意儿,用来对付这种插窗户的插活儿倒是一绝,真是让杨兄你见笑了。” 说罢,孙益亨抬手指着被自己推开的窗户冲杨从循谦让道:“杨兄,请!” 见此,杨从循“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看来杨某定是前世不修,今生才会受此魔障,结识孙兄你这个穿门撞户的匪类。 不过孙兄你这番撬开人家窗户还要施礼谦让的做派,倒真和那个盗了杨某的鸡翅还要怪我这主人失礼慢客的胡三一般无二,想必你二人见面之后,定会大起知音之叹。” 说完,杨从循和孙益亨两人相视一笑,之后就手脚并用,一前一后得沿着洞开的窗户,爬进了伍文彪的书房。 一进书房,两人的目光一下就被那个搁在书桌之上,五尺来长一尺来宽,被青色丝绦紧紧得扎起的织锦盒子给吸引过去。 瞧这盒子的尺寸,定是那装琴的琴匣无疑。 想到这里,杨从循回身冲着孙益亨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了然得点头,与杨从循一道走上前去,伸手解开缠着琴匣的丝绦,再启开盒盖,将脑袋凑到琴匣上方,仔仔细细得观察起那柄据说会自己弹奏的宝琴来。 但见一柄四尺来长的乌木质竖金柱七弦琴静静得躺在琴匣之中,除了没有乐坊用琴之上那些夸张繁复的描金纹路,似乎与其它常见七弦琴并无什么太大不同。 见此,孙益亨不自觉得伸手在七弦琴的宫、商、角三弦上轻轻一抚,接着就摇头晃脑得吟哦了两句古诗:“若言琴上有琴声,琴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待书袋吊完,孙益亨扭头转向杨从循:“杨兄,我看这柄琴样式普通无奇,这琴声音色也只可称一般,与街上那鼓乐铺中作价几两银子一柄的七弦琴并无其它不同。 可伍山长他为何要用如此华丽的锦盒将这柄寻常至极的琴仔细盛装?这其中莫非有什么机关埋伏不成?” 谁知孙益亨的话音刚落,这匣中的七弦琴就像被一个看不见的人伸手拨了一下琴弦,竟自己在那琴匣之中,逐次轻颤琴弦,“铮铮”得响了起来…… 第五十四章 奇琴异蛟(3) 见琴果真能够自弹自鸣,杨从循和孙益亨不由得对视一呆,接着就欣喜若狂得上前你一下我一下得拨弄起琴弦来。 说来也怪,琴匣中这柄七弦琴只要被人抚过琴弦,过不多时就会自己“铮铮铮铮”得响上片刻; 而且前后两次自鸣之音各有不同,其中音律甚至依稀有节拍可循,似乎是在一节一节得弹奏一首不为人知的乐曲。 想到此节,孙益亨抬头冲着杨从循乐道:“杨兄此时可信小弟所言不虚?”说罢就得意的呵呵大笑起来。 那孙益亨又笑了几声,才慢慢得止住了笑声:“不瞒哥哥,小弟少时也曾跟我父纳的一个乐坊教习略学过几支曲子,还算解得音律。 方才我听这琴音若合节拍,莫不是那琴存世的年头久了,成了什么精怪,因见咱俩晓音识趣,故此将已经失传的古曲传与我等? 哥哥你且在这厢抚琴,待小弟去取纸笔来抄录曲调音律,若是能让失传已久古曲再度现于人世,也不失为你我的一场功劳。” 说罢,那孙益亨又信手抚了一下古琴:“不知哥哥你意下如何?” 然而孙益亨刚一抬手,那匣中的七弦琴突然发出“喀拉”一声脆响,从琴头那里裂开了两寸来长的一条口子! 见变故陡生,孙益亨一下就呆在原地,这口中不住嗫嚅着:“不能够啊?我没使劲啊?才拨几下,这琴怎么就坏了?” 就在此时,一股浓郁的黑气突然从裂口之处“嗤嗤”喷了出来。 见有异状发生,身在一旁的杨从循抢先一步反应了过来,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扣住孙益亨的膀子,双臂运起劲来往后就拖,这才没有让那股黑气喷在孙益亨的身上。 就见那股从裂口之处喷出的黑气在琴头之处上下翻滚,慢慢得竟变成一条一尺来长,头平无角却身生四爪的黑色长虫! 只见那条黑蛇划动四爪,在空中上下翻腾了一个来回,接着就把脑袋转向杨从循和孙益亨的方向,将嘴一张,居然口吐人言起来! “我本是一条误犯天条,被龙神割去头上犄角惩罚的罪龙。这头上犄角一去,我便不再为龙,因此也失去踏云飞腾的本事,这才从天上坠落于地,化身成一株乌黑质地的梧桐树。” 说完,那黑龙恨恨得发出一声轻啸,接着开口道:“只恨那乡野愚民不识我这真龙之身,错把我当成一块普通的破木疙瘩,砍去制成了一柄七弦琴。 从此,只要有人一抚动这琴上的琴弦,对我来说就和刀劈斧砍一般痛苦,只能强忍痛楚抽动琴弦,来向这抚琴之人诉苦;一再低三下四得恳求这人,就算不能救我脱离这樊笼,也不要再继续抚琴加害。” 说到这里,那黑龙瞪起一对凶巴巴的眼珠冲着面前战战兢兢得两人怒吼道:“谁知你们这两个凡胎俗子,如此不识好歹,竟然对我再三哀求听而不闻,一味得拨动琴弦,再三加害凌迫于我。 天幸我在此番剧痛挣扎之下,终于将那困身的牢笼挣开一道口子,这才得以从琴中脱身。幸喜汝等贼子正在此间,兀那仇人且休走,都与我把命留下来吧!” 说罢,那黑龙的龙口一张,从口中喷出一股若有形质的浓稠黑气,直直得奔着杨孙二人的头脸射来。 眼瞅这道黑气就要喷到杨孙二人的身上,突然从斜插里射来一道橙红色的火龙,一下将那条黑龙喷出的黑气迎头截住。 紧接着,那火龙将身一摆,龙首尾爪紧紧得扣住身下的黑气,将其一道道得紧紧缠了起来。 这时就听房梁之上传来小狐狸胡三那懒洋洋的声音:“什么狗屁罪蛟罚龙?你吓得了别人,却吓不到三爷我!这世上又怎可能有刚尺把来长的蛟龙? 你不过就是和水里的游龙有那么一丁点亲缘罢了,再说人家认不认你这个亲戚都不一定呢!” 只听那胡三在梁上沉声呵斥道:“就算此二人曾抚琴加害于你,那也是不知之过,实是情有可原。 若无他二人一番拨弄琴弦,你也不可能在剧痛挣扎之下,早早得脱牢笼。今日你已占了天大的便宜,不思尽早脱身逃遁,犹想于此间开口伤人,真当三爷我杀不得你么?还不快给我滚!” 随着小狐狸这一声“滚”字脱口,那条黑龙蓦得将身一缩,“呲溜”一下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时有一道火红色的影子从房梁上,“唰”得一下扑在那织锦琴盒之上,接着就听小胡三若有所思的声音一字一顿得传了过来。 “这琴基用的竟然是雷击木?原来世上还真有这种东西?刚才却是好险,幸亏三爷我见闻广博,这才开口惊跑了它,真要动手打起来,这玩意儿的后台可不好对付。” 说完,小狐狸扭头冲着杨从循和孙益亨一吐舌头:“杨兄你身旁这位,想必就是先前向我引荐的那位寿材铺的孙少爷吧?早闻大名,今日得见,果如所言,是个贪奇爱怪的主儿。 话说你和我杨兄还真是一对儿活宝,连这么罕见的精怪都能让你们碰上。” 说罢,小狐狸又将牙一呲,咧开大嘴冲着孙杨二人奸笑道:“方才我觉察到这间房里突然现出一股强横而又陌生的妖气,担心这妖物伤及无辜,立马就从房顶上飞奔而来。 然而在路上,我却看见散了朝学的伍山长正背着抄手往这里走来。依我看,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杨兄你们还是抓紧时间跑路为上。” 说着,小狐狸又举起爪子懒洋洋得伸了一个懒腰。 “话说杨兄你们这趟惹出的乱子可不小,那伍山长若是回来发现这柄琴的琴头碎裂了,少不得要在书院中掘地三尺来抓这入室盗琴不成就将其毁去的恶贼。说不得胡三我又得额外做些布置才能帮杨兄你们遮掩过去。” 说到这里,小胡三好整以暇得看着匆匆往窗口赶去的孙杨二人:“哥哥你们此刻还在此处迁延,可是想等会儿帮我胡三抱柴火么?……快些去吧,晚些时候我自会来寻你们说话。” 第五十五章 奇琴异蛟(4)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孙益亨因为好奇伍文彪珍藏的宝琴,所以偷偷潜入伍山长的书房中窥琴。 哪承想,孙杨二人见这柄琴果真能在匣中自鸣,一时心喜,走上前你抚我弹,几下过后那琴头竟然突然裂开一条小缝,还从中窜出一股黑气,凝成了一条尺把长的黑蛟。 就在这条黑蛟恶声恶气得想要对孙杨二人不利之时,小狐狸胡三及时赶到,三言两语吓走了黑蛟,之后又告诉孙杨二人一个晴空霹雳:伍山长已经散了朝学,眼下正踱着方步往这边来了。 听说那伍文彪快回来了,孙杨二人顿时就手忙脚乱得从先前撬开的窗户处往外爬。 然而就在杨从循刚爬到窗棂上准备往下跳的时候,从身背后传来胡三他懒洋洋的声音:“哥哥你们翻窗的速度忒也慢了,莫非是想帮我胡三抱柴火么?” 杨从循他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扭头向身后看去,就见那胡三先是举起左爪冲着自己挥了挥,接着就用右爪自上而下在空中迅速一划。 只见一朵红莲从其右爪尖一闪而没,紧接着胡三身前的那个琴匣上,“嘭”得一下爆开一个海碗大小的火团,将整个琴匣全都裹了进去。 “哎,毛团你!” 杨从循做梦也没有想到胡三口中的那个替自己遮掩行藏的布置居然是在伍文彪的书房里放火,当下急得接连用手拍着窗棂大骂。 “好个无法无天的毛团,你,你怎能在山长他的书房里放火?” 谁知胡三他听了杨从循的呵斥,居然抬起头来很无辜耸起双肩将两爪一摊。 “谁让杨兄你们把伍山长的宝琴给弹坏了?那琴头裂开那么大一条口子,只要不是目力有贵恙的,都是一眼即见,干脆还是一把火烧干尽好了。” 说罢,胡三冲着目瞪口呆的杨从循点点头:“此处就不劳杨兄你费心了,小弟自会留在房中照应,一定确保这把火只毁琴而不烧屋。” 说完,小狐狸又一拍脑袋:“杨兄你们还是先暂时离开书院避一避嫌的好,方才我可是听塾师说你二人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外出就医去了。” 说到这里,小狐狸终于露出奸计得逞般的笑容,将自己的大红尾巴一甩:“依我看,杨兄你们不如就先去酒肆里占副座头吧?” 半个时辰后,易城县捧月楼三楼雅间。 “吸溜,嗯,还是孙兄你手面足,这三只鸡一起吃就是比两只过瘾。” 只见小狐狸胡三将自己的大红尾巴垫坐在身下,两只爪子各举着一只鸡大腿,左一口右一口啃的满嘴是油,擎着一张塞满了鸡肉的宽嘴巴,“乌噜乌噜”得夸奖道。 见小狐狸出言夸奖,坐在侧对面的孙益亨顿时就笑得牙不见眼:“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大仙你若是吃得开心,待会儿学生再去买两只鸡,包起来给大仙你当宵夜。” 说罢,孙益亨又端起酒杯冲着杨从循和胡三遥遥一献:“说起来,今日多亏了大仙你及时赶到,学生和杨兄才可以从那条黑龙爪牙下逃过一劫……” 谁知孙益亨他致谢之辞刚说到一半,对面的胡三就冲着他摇了摇手里啃了一大半的鸡腿:“不,今天这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黑龙,真要是龙来了,三爷我根本打不过它。” 孙益亨闻言顿时一呆:“大仙莫要说笑,适才学生亲眼所见,那黑龙身下已长出四只鳞爪,若不是龙,又怎会生有龙爪呢?” “那的确不是龙,它只是个躲在梧桐树干里掏吃树髓的大蠹虫而已。” “蠹虫??” “没错,不要听那条蠹虫胡吹大气,就凭它那点儿修为,想要化龙登天无异痴人说梦。 它之所以会被困在琴里,完全是因为它藏身的那棵梧桐树被天雷给劈了。 这雷劈木辟邪镇妖,那蠹虫又是个不走正道的主儿,自然就被困在其中,无法脱身了。” 闻听自己今天居然是被一条大言不惭的蠹虫给恐吓了,杨孙二人忍不住相对苦笑,最后还是杨从循他率先打破了这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胡三兄弟,方才我听你提到什么‘雷劈木’,难道伍山长他那把宝琴竟然是用一截被雷劈过的梧桐树芯做的不成?” 哪承想,杨从循他话音刚落,小胡三立刻就将脑袋飞快得摇晃起来。 “杨兄你想差了,这‘雷劈木’必须是被天雷击打并引燃的‘雷击树’最后烧剩下的部分,端地是宝贵非常。 寻常的‘雷劈木’往往仅有两三寸长,伍山长那把琴也只是琴头钉琴柱的那一小块地方才是真正的‘雷劈梧桐木’,剩下部分全是做琴的工匠拿寻常梧桐木冒充的。” 说完,小狐狸甩手扔下两根已经被啃得溜光的鸡腿骨,反手抄过自己的大尾巴来回摸索了两下,接着就劈手向孙益亨丢出一块四五寸长的黑木片。 “喏,这就是那琴上的‘雷劈木’。这么好的东西胡三我可舍不得一把火烧掉,咱们仨见者有份,这块就是孙兄你那份儿。” 说完,胡三双爪一伸,又从盘中烧鸡身上撕下一对翅膀,捧到嘴边“啊呜啊呜”得啃了起来,这一边啃一边还不忘跟孙益亨交待。 “孙兄你可以寻一巧手匠人将这块‘雷劈木’雕成一件辟邪镇妖的护身符,无论是随身佩戴还是转赠他人,都是极好的东西。” 小狐狸这番话可把孙益亨乐得够呛,立即就不错口得致谢道:“多谢大仙厚赐,小生这就下去知会后厨,让他们把厨下所有的烧鸡都给胡爷您包起来。” 这下轮到胡三笑得牙不见眼了:“好,好,那孙兄你快去快回?” 书说简短,话说那孙益亨起身下楼跟酒楼得掌柜吩咐包下捧月楼所有的烧鸡之后,就再度笑嘻嘻得上楼,坐下继续跟胡三杨从循两人饮酒聊天。 然而孙益亨身下凳子还未坐热之际,一直双爪捧着鸡肉大吃大啃的胡三突然“咦”了一声,将爪上的鸡肉向盘中一丢,双腿用劲一蹬,翻身一个空心鹞子,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这时就听雅间的房门“吱呀”一响,有两个怀抱琵琶的美貌佳人裹着一阵香风走了进来。 打头那个女子一见房中的孙益亨,顿时展颜一笑:“小孙少爷,听说您把整个捧月楼的烧鸡都给包下了?您这是要办‘百鸡宴’还是要开流水席啊?” 说罢,那女子又转身冲着对坐的杨从循含笑欠身道:“公子万福,奴家是莳花馆花朝云。”,接着又朝着身后那名女子一指。 “这是奴家妹妹暮婉秋。今日听闻公子您与孙少爷在此置酒高会,就让奴家姐妹给爷唱只曲子助兴可好?” 第五十六章 奇琴异蛟(5) 见推门而入的竟是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艳丽女子,杨从循顿时转身冲着一旁的孙益亨皱眉。 “小弟心中着实感念孙兄你此番酬功之情,但孙兄你如此安排是否有些太过?要是被伍山长得知你我二人在酒楼上叫女应局又该如何收场?” 孙益亨见杨从循面带愠色,正支吾着想要解释,这时那个打头的花朝云反倒轻启朱唇,“咯咯”得笑了起来。 “这位公子你可是误会孙少爷了。奴家姐妹二人原本在楼上李员外处伺候酒局,适才闻听上菜跑堂的伙计在楼下高声谢赏,这才得知是孙少爷来了。 婢子故而跟大官人告一声罪,特地和婉秋妹妹下来和孙少爷打一声招呼,并非是孙少爷亲口唤来。既然公子您这里不方便接纳我等,那奴家姐妹这就告退。” 说罢,花朝云暮婉秋两人怀抱着琵琶,冲着孙杨二人各道一声万福,转身就要离去。 见是自己误会了人家,杨从循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大姐留步,先前都怪小生鲁莽,一时言语冲撞,还望大姐恕罪。只是眼下小生这里的确有不能挽留大姐的苦处,将来若是有缘,小生再去给大姐赔个不是吧。” 见杨从循起身客套,那云秋二人登时浅笑还礼。 “相公是要科场折桂的读书人,若是被外人撞见相公召唤我等,确有许多不便之处,这点婢子自省得,又怎敢责怪相公?还请相公宽坐,我二人这便去了。” 说完,花朝云暮婉秋两人又冲着孙杨二人各道一声万福,便推门离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姑且将在雅座内喝酒聊天的孙杨二人放在一旁不提,单说那专程来孙杨这里转局却碰了一鼻子灰的云秋二人怀抱着琵琶,冷着脸再度迈步上楼。 她二人刚一推四楼雅间的房门,登时从房内传来“咦”的一声,有一个身穿团花缎面对襟员外裳,脸上已露出微醺之色的中年汉子颇有些吃惊得看着推门进来施礼的云秋二人。 “朝云姑娘快些坐。你们姐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楼下之人也真够不识趣的,怎么能给两位佳人吃闭门羹呢?” 见酒席主人出言招呼,花朝云她连忙赶上两步,婀婀娜娜得躬身道:“李老爷您如此说,真是折煞奴家姐妹了。奴家适才听楼下伙计谢赏,还以为来的是奴家的旧识。 谁知兴冲冲得下去一看,才知道是奴家认错人了,平白得讨了一个没趣回来,倒让员外爷您见笑了。” 原来,彼时陋规,但凡商人于大酒楼坐席宴客,必邀当地秦楼楚馆中当红歌女在一旁唱曲凑趣,称为‘应局’。 然而在这雅间中开宴吃请的豪商多有,而那馆中青春貌美的红人却少。 因此这‘应局’的当红歌女一旦得知同一酒楼上又来了其他开宴的豪商,就会借故向邀请其应局的主人告罪;以便去另一处客人那里,应奉上几支小曲,也好多讨些赏钱,这就称为‘转局’。 颇为有趣的是,这出钱叫局的主人若是瞧见自己花银子请来的歌女去他人那里转局讨赏,非但不气恼,反而会要求转局的歌女替自己居中介绍一二。 有时主人家还要借着这个机会,前往转局那人的雅间当中,给人家敬奉一杯水酒,也算是过去商人间拓展人脉,笼络人际关系的一种手段。 说来也巧,要不是孙益亨他为了在胡三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手面儿,特意花大价钱包下了捧月楼全部的烧鸡酬功,后面的事情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这孙大少爷出手豪阔,自然引得跑堂的伙计连声道谢,这才惹得在楼上李员外处唱曲应局的花朝云暮婉秋两人动了心思。 这姐妹俩相互对视一眼,就起身向李员外告罪离席,准备来孙益亨这里转局讨赏。 真要论起来,孙益亨其人与云秋姐妹并无深交,充其量也就是跟着自己父亲赴宴时,在席间和姐妹俩打过几番照脸儿而已。 那云秋姐妹常在酒席中打转,对易州城内大小商贾自是熟络。 她二人一见三楼雅间里坐得居然是还未正式接掌家业的孙益亨,这颗卖好讨赏的心登时就凉了七八分,再加上一旁的杨从循明显是不欢迎这对姐妹,这话里话外都是要轰两人走。 见话不对路,那云秋姐妹抱起琵琶,扭头就冷着脸回到四楼的雅间。 那李老爷一见二人一去既返,明显不合常理,这才出言动问。 虽然赏钱没有拿到手,但那花朝云与暮婉秋都是常在酒局中打转的精细人,自然晓得‘讨好人是多条路,得罪人是添堵墙’的道理。 见了李老爷惊怪,花朝云巧笑着娇声道:“老爷休要多心,咱楼下是两个吃酒聊天的秀才,奴家和人家素未谋面,吃个闭门羹也是应该的。” 一听楼下不过是两个秀才在吃酒,李员外顿时也没了前去攀谈结交的兴致,转身冲着一旁呆着一张脸,只顾自家一盅接着一盅吃闷酒的长脸文士笑道。 “伍兄你也莫要再冷着一张脸了,不就是书房走水被火烧去一把琴么?这人没事就好,眼下不如干脆放开怀抱在这厢高高兴兴得吃上几碗酒。 日后小弟自会寻一柄好琴赠给伍兄,届时填上这个空子也就是了。” 说罢,李员外又指着那长脸文士冲着云秋二人笑道:“我来给二位姑娘介绍一下,这位方才与两位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的饱学大儒,便是咱们易县观柳书院的伍文彪伍山长。 咱易县城中的秀才十有八九都在山长手下就学,两位姑娘若是有意,待会我就让伍山长他去寻楼下那两个不识好歹的秀才晦气,给两位姑娘出这口恶气。” 李员外话音刚落,花朝云先是嫣然一笑,接着便端起了桌上的茶壶,走上前来向李员外的杯中续水。 “老爷您又来说醉话,像我们姐妹俩这个身份,楼下的相公闭门不见也是正理,再说这还不是伍大人平日教导有方?老爷您快喝杯清茶解解酒吧。” 花朝云这番话登时将李员外哄得哈哈大笑,连一旁的伍山长也是面色稍霁,抬起头来冲着花朝云微不可查得点了点头。 见伍山长终于被哄得开颜,这请客做东的李员外更是得意,端起花朝云敬上的清茶轻啜了一口。 “这花丫头果然生了一张知心解语的妙嘴,真是好生了得。也罢,今天就看在花丫头的面子上,放那两个秀才一马得了。” 见姐姐抢先得了彩头,一旁暮婉秋眼珠一转,也不甘示弱得走上前来:“姐姐她说得极是,这易县城中谁不知伍山长的大名? 别的暂且不提,就连学院里的秀才相公们也是一个个博学多才,就连外出饮酒散心之时,都要谈论如何抚琴呢。” 其实暮婉秋她并不知道杨从循和孙益亨都在雅间里聊了什么,但听李员外话中之意,面前这个伍山长既然对一柄被烧掉的木琴如此耿耿于怀,想必是个爱琴如命的性子,那从这方面拍拍人家的马屁总不会有错。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话音刚落,对面那个伍山长顿时就瞪着一双血红得眼睛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楼下那俩秀才在讨论一把琴?!” 第五十七章 奇琴异蛟(6) 上回书说到被李员外强拉来赴宴散心的伍文彪正在席上一杯接着一杯得喝闷酒,不意从一个应局奉承的歌女口中得知楼下的雅间中有两个秀才正在那里谈论一把琴。 在书房失火,自己那柄能匣中自鸣的宝琴被毁之后,伍文彪是大发雷霆,当即下令院公禁闭大门,一干人等概不得出入,他伍文彪要挨个查问,定要抓到那个在自己书房纵火的恶贼。 然而审来审去,书院上下三四十号人的嫌疑竟然都被洗脱了。 秀才和塾师都在学堂中读书,做杂役的下人们全都三两成堆得一起干活,而剩下的院公家人全都凑在一起纳鞋底说闲话…… 总之就是一句话,大家相互之间都是证人,全都有不在场证明。 虽然抓不到纵火犯,但伍文彪他作为书院的山长,摆一摆官威,喝令大家各自回房,彻底清查书院当中一切可能导致火灾隐患,不清查完毕就全都不许外出的权利还是有的。 就像豆包是货真价实的干粮,那书院的山长也是正经八百的学官。 至少对书院中就读的秀才们来说,得罪山长纯属给自家将来的仕途找不痛快。 虽然大家都认为伍文彪他是在小题大做,但却没有人敢于当面顶撞,大家都是抱着权当回屋睡个懒觉的心思,答应一声,就各自回屋打瞌睡去了。 就在这时,李员外他差一个下人拿着大红拜帖来请伍文彪去城中捧月楼赴宴。 情知继续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结果的伍山长,也只好趁此机会借坡下驴,苦着一张脸出来赴宴。 方才伍文彪他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难道真是自己早晨起来用火不慎,这才一时走水毁了宝琴? 不应该啊,为啥这走水只烧毁了宝琴,房中其它书本什物全都安然无恙呢? 正闷头想着,那伍文彪突然听到对面那个歌女提到楼下有两个秀才正在谈论一柄琴! 乍一听,伍文彪顿时一呆,心说:“这不对啊,我可是走水之后第一个离开观柳书院的人,而且我是跟着李员外接人的车子直奔捧月楼,怎么可能会有人比我先到?” 这时,伍山长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情:在今早还没开学授课的时候,负责点卯的塾师前来禀告,称有两个秀才昨夜泻肚下痢,今晨一早就请假外出求医去了。 只因这俩人中有一个姓杨的秀才是自己的冤家对头,所以伍山长他巴不得杨从循他能拉出个好歹来,先是心中暗道一声“活该”,接着对塾师点头说一声“知道了”,就将整件事抛之脑后。 方才审查书院众人之时,伍文彪他只当孙杨二人一早就离开了书院,因此压根没怀疑到这俩人的身上。 这下伍文彪他才猛然间醒悟过来:“这塾师又不是医师,他怎么能确认这俩人一定是外出请医看诊去了呢?” 想到这里,伍文彪他“噌”得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那俩秀才在讨论一柄琴?他们是什么人?!” 见伍文彪他居然这么大的反应,暮婉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心说自己方才这记马屁可真是拍到了马腿上,连忙赔笑道:“许是婢子一时耳背听得差了。 不瞒山长,那秀才满嘴外地口音,而奴家打小就在莳花馆里讨生活,绝少得见外客,就算真得听差了也不稀罕,你说是不是啊,朝云姐姐?” 说到最后,暮婉秋故意装作十分委屈的一瞥小嘴,同时冲着花朝云猛使眼色,求她在一旁插科打诨,帮着自己赶紧将此处揭过去。 谁知,花朝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伍山长他将手中紧紧攥着的酒杯“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好你个姓杨的,果然是你干的,这下痢都下到酒楼里来了!” 这不倒霉催的吗? 整个观柳书院三十来号秀才几乎全是本地人,就他杨从循一个是外地口音! 一想到是杨从循弄坏了自己的宝琴,伍文彪顿时就恨得眼内生火,抬脚就要迈步出门去寻杨秀才理论。 然而刚走出去两步,伍文彪这心里忽然一动:“那杨聿之前处心积虑得伪称自己害病下痢,提前跟点卯的塾师请假外出,半道上却偷偷返回书院来毁我宝琴。 眼下书院中并无人亲眼见他翻进我的书房,届时他再随便将出一张郎中开出的止泻方子就能证明自己的确来过城里求医问药。 仅凭这个歌女在酒楼里见过他杨从循的一面之辞恐怕不足为凭,若是对方矢口抵赖,我又能拿他如何?” 想到这里,伍文彪立时驻足站定,用手捻着下巴上的一缕胡须,恨恨得琢磨起来。 想着想着,那伍文彪口中突然“噫”了一声,扭头冲着坐在主位上正盯着自己发呆的李员外狞笑。 “李兄,方才两位姑娘刚去楼下雅间里转过局。按礼李兄你这做主人的,此刻应该领着朝云婉秋两位姑娘前去敬酒谢局才是啊。” 那李员外也是心思运转如电的人物,一听伍文彪他居然开口让自己领着歌女去给两个秀才敬酒谢局,登时就反应过来,用眼在朝云婉秋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一番就点头。 “此事甚易,一切都包在李某身上。” 之后,李员外伸手一指桌上的酒壶,示意在桌旁侍立的花朝云与暮婉秋去寻楼下的伙计讨一副托盘并干净酒盅等物,好为接下来谢局敬酒一事做准备。 姑且将李员外他们几个如何收拾准备之事放在一边不提,回头说杨从循这边。 在云秋二人告辞离去之后,就听酒桌下方传来“呼”得一声,像是有人猛地喘了一口粗气,紧接着一道火红色的影子从桌下翻了出来。 “可算是走了,倒吊在这桌子底下真是累死个人,都快把三爷我的尾巴给扯断了!” 再度跳回桌上之后,小狐狸他先是使劲甩了甩自己的大红尾巴,接着就双爪一伸,从盘子中拽起一大块鸡胸脯肉,填进嘴巴里“啊呜啊呜”的嚼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奇琴异蛟(7) 看着小胡三一副馋痨上身的样子,杨从循顿时就咧嘴苦笑道:“三弟你这也太急些个,孙兄他方才不是把整个捧月楼里的烧鸡都给你包下了么? 先不忙吃,我且问你。这匣中之琴既然被你烧掉也索罢了,反正这琴头也裂了,干脆一把火烧个干净,只当你在帮我等遮掩过错。 可你为何还要从火中将琴上的雷击木取回来呢?将来这件事要是被山长他知道了,怕是难以善罢甘休啊。” 没想到,小胡三他一听杨从循这番话顿时就翻了一个白眼。 “哥哥却是好痴。这雷击木乃是天雷击打树干起火后烧剩下的部分。就连天火都不曾烧去分毫,我放出的普通狐火又怎能烧得动它?” 说罢,小狐狸冲着若有所思的杨孙二人摊手道:“要是这块火化不去的雷击木剩在火堆之中,那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 届时少不得有懂得阴阳五行之术的奇人异士要来追查这块雷击木的来龙去脉,到那时……” 说到这里,胡三他扭头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孙益亨:“到那时,先前曾四处打听这柄琴消息的孙秀才你一定脱不了干系。” 就见小狐狸他冲着满脸堆笑不停拱手的孙益亨一摆爪子:“行了,孙秀才你也不要太在意这些,我胡三既然吃了你的烧鸡,自然就要想方设法护你周全。 不过我胡三也没占你多少便宜,这块烟墨蛟虫借以躲避天劫的雷击木,咋说也是个十分罕见的宝贝。” 当听到小狐狸笑嘻嘻得从嘴里吐出‘烟墨蛟虫’这四个字,对面的杨从循顿时一呆:“什么?三弟的意思是说那个被你吓走的大蠹虫,竟然还是龙种?!” 原来这龙性最淫,天地间万物不拘种族分际,皆能与之欢好配对。 若配牛,则生驳。 《世说新语》既载,晋王恺有良牛,可日行八百里。 后请相士观之,答曰:“此非牛也,乃龙与牛配后所生之龙种也,名驳。 此外更有特驴、猖猪等神异之畜,皆龙种也。” 简单点说,这龙简直就是神仙界的隔壁老王……为啥又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行吧,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啥意思。 听小狐狸说,在众多龙种之中,就属龙与蛇匹配所生之子最奇,世人皆称此物为蛟。 这蛟虽有龙形,但鳞爪身躯皆较龙为小,其性与龙最为相近,亦好淫配。 这烟墨蛟虫,正是蛟与蠹虫所配而产之龙种也。 “烟墨蛟虫虽然没啥大本事,但其祖上却非易与之辈,故而我胡三深明大义,三言两语就将其吓跑了……”, 正说话间,小狐狸胡三突然眉头一皱,先是嘀咕一句“怎么又来了”,接着就冲着杨从循一点头:“此处人多耳杂不是说话的去处,我先回书院等你们。” 接着胡三又扭头冲着孙益亨咧嘴一笑:“不要忘了许给我的烧鸡”,说罢就将身一弓,嗖得一下攀上两人头顶上的房梁,一转眼就不见了。 就在这时,从雅间门口传来几下轻轻扣动门扉的剥啄声,紧接着一个中年人用一副温吞吞的嗓音开口。 “此番冒昧打扰,在下乃是楼上请局听曲的李煦彬。 适才在楼上听朝云姑娘提到二位,这言谈中颇多钦佩敬服之言,在下因此就起了相识结交之意,这才带着云秋两位姑娘二度登门。 尚不知两位秀才能否赏光,与在下一同吃杯水酒可好?” 一听对方居然是跟着先前那两个离开的歌女回来谢局的,房内的杨从循和孙益亨顿时是面面相觑,心说方才我们不是把那两个歌女给轰走了吗? 这请局主人怎生这般不识趣,明知我俩不是生意场上的买卖人,仍然要厚着脸皮端着酒壶,过来谢局结交? 不过这想归想,眼下这李员外正端着酒站在门口,咋说也得开门请他进来,再婉言拒绝人家才是。 然而出乎孙杨二人意料的却是,这个李员外进门之后,只端起酒杯恭维一句:“二位公子都是青年才俊,他日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然后这李员外端起身旁花朝云所递上的酒杯一口闷掉,接着就拱手致歉说自己眼下还有俗务缠身,之后若有闲暇,定当去书院拜访两位公子。 说罢李员外就转身领着两位姑娘上楼去了,只留下摸不着头脑孙杨两人冲着其离开的方向愣愣得发呆……这人眼巴巴得赶来,最后却喝口酒便致歉告辞,有病? 转眼间又过了两日,这天杨从循和孙益亨一起在学堂中攻读,突然见一个在书院门口迎门洒扫的杂役进来冲着学堂领读塾师施礼道:“启禀先生,小人是大门口应奉洒扫的孟五,此番是特地来请杨从循杨相公。” 说到这里,这孟杂役突然就神色尴尬起来,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支吾道:“有,有客拜。” 见那杂役说话遮遮掩掩,被其打断诵读的领读塾师顿时就焦躁起来:“孟五!你今日为何一直掖掖藏藏得说话?到底是哪里的客,所为何事来拜见杨秀才? 你去跟那人回复说杨秀才他正在学堂攻读,此刻不便惊扰。让来人在门口耐心等上半个时辰,待杨秀才散了朝学,再去门口相见。” 却没想到,塾师这番话一下让书院看门的孟五跳了起来:“万万不可,先生,这可真的使不得。您还是让杨秀才快去大门口一趟吧!门口来的那人是,她是……” 那看门的孟五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一跺脚道:“先生,那来人自称是莳花馆的花朝云姑娘!现在已经有二三十号起哄架秧的闲汉围在咱们观柳书院的门口等着瞧热闹了!” 那领读塾师虽然为人方正,一辈子从未踏足过风花雪月之类的场所,但‘莳花馆’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院落瓦舍之类的去处。 让一个这样出身的女子堵在大门口求见书院里的秀才,这种事一旦传扬出去,观柳书院一定会成为附近百姓口中的笑柄。 这下那塾师也急得连连跺脚道:“杨从循!你还不快到书院门口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五十九章 奇琴异蛟(8) 见塾师作恼,杨从循也不敢怠慢,匆匆行礼告罪之后便跟在孟五的身后,快步向书院门口赶来。 话说这杨从循一行气喘吁吁得跑到门口,抬头拿眼一张,就看见离书院大门一丈来远的地方停着一乘双人抬的绿呢小轿,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手捧着一只蒙着缎面盖布的托盘,紧挨着小轿站住。 见杨从循等人出门,那丫鬟连忙附身靠在轿窗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就见绣帘一挑,从轿内走出一个身穿大红云头外饰混色掐牙的暗纹氅衣,外罩一件牙黄绣花肩垂金丝绦头坎肩的年轻女子,正是前几日在捧月楼有过一面之缘的花朝云。 只见那花朝云从身旁丫鬟手里取过托盘,揭下盖布,用一双素手捧着木盘,款款行到杨从循面前,将盘子俯身递上。 “杨公子万福。上回公子离开之时,不慎将这把折扇落下了。那捧月楼的下人拾获之后,还以为这是奴家的东西,就将此物送到莳花馆去了。 偏巧奴家身旁这个伺候丫鬟又不识字,她见奴家一时不得空,就自作主张将这把折扇收在奴家的箱笼之中。 要不是奴家今早在箱笼之中翻找花钿,还不知道要耽搁几日才能知晓。奴家怕公子失却折扇心中焦急,这便给公子送上门来了。” 当瞧见那些围在不远处,一边用手指冲这边指指点点,一边嘻嘻哈哈交头接耳的街头闲汉,杨从循他顿觉自己脖子上这颗头颅“嗡”得一声大了起来,连忙冲着面前的花朝云接连摆手。 “姑娘此言差矣,小生不过是前些天偶然与姑娘朝了一面,连话也未曾说上几句,又怎会有东西落在姑娘你那……咦?” 谁知那花朝云却对杨从循接连挥手推拒的动作视而不见,只是笑盈盈得凑上前来,一个劲得将手中木盘递将过去。 见木盘一直递到手边,杨从循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将其接了过来。 然而这木盘刚一过手,杨从循他却猛得一呆,口中“咦”了一声,伸手从盘子里取出那把题字折扇:“怎,怎么真是我的扇子呢?” 一听杨从循脱口承认,花朝云脸上的笑意更浓:“自然是公子之物,这点奴家是不会搞错的。如今这扇子公子已经收下,那奴家就……” 那花朝云刚笑意盈盈得说到一半,突然就听见观柳书院中传来几声怒喝:“荒唐,真是荒唐!!” 杨从循他下意识得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扭头,这才发现一个身穿海青色鸂鶒织纹补服,头戴素金顶赤线白面竹笠的官员,正面色铁青得领着一帮人沿着书院走廊,急匆匆得快步赶来。 原来是易城县李德崧李县尊大人到了。 那位李大人怒气冲冲得赶到观柳书院门口,抬头一望远处围着看热闹的闲汉,顿时从鼻子里重重得“哼”了一声。 “都是怎么办差的?就这样让那些泼皮无赖围着书院瞧乐子,这成何体统?!还不快与我都轰开了。” 说罢,那李大人又恶狠狠得瞪了身后跟着的伍山长一眼:“好你个伍文彪,瞧瞧你教的好书!此番你真是给本官长脸!” 见上司呵斥,伍文彪忙不迭得施礼请罪:“都怪卑职无能,给大人面上抹黑了。只是今天这事生得蹊跷,还望大人您详加查问个中缘由,这其中千万不要有什么误会啊。” 听了伍文彪的解释,李县尊微微得点了点头,扭头转向面前的花朝云:“这位姑娘,可否告知本官你的姓氏芳名,家住何处,到这观柳书院所为何事?” 见是李县尊亲自问话,花朝云立刻敛裾行礼道:“启禀大老爷,奴家名叫花朝云,是城中莳花馆中王妈妈手下的养娘。 奴家自幼父母双亡,承蒙王妈妈的恩情才没有流落街头,平日只靠给各路员外老爷唱曲应局糊口。 前日里奴家跟着妈妈手下另一个名唤暮婉秋的养娘在城中捧月楼上应米粮行李员外叫的局。 在下楼转局之时,奴家结识了这位杨公子,之后又受捧月楼伙计所托,前来给杨公子送他前日遗失的折扇。” 说完,花朝云伸出一根雪粉也似的葱指往杨从循手中的扇子上轻轻一点:“而今此扇正在此处,还请县尊大人明鉴。” 闻听那花朝云轻言细语得禀明来意,李县尊一伸手从杨从循手中拿过折扇,待打开一看就是几声冷笑。 “岱宗夫如何?……本官真是孤陋寡闻,这还是今生头一遭见到有教坊女子喜爱少陵野老的诗句,还把诗作题写在扇面上的。” 说罢,李县尊又恶狠狠得一瞪旁边低头默立的杨从循:“这把描绘泰岳山水的精工纸扇究竟是怎样飞到一个离东岳几百里开外,一辈子就没出过易县县城的教坊女子手中呢? 杨生员?你不妨给本官解释一二?” 见李大人起了疑心,杨从循顿时就叫起撞天屈来:“县尊大人明鉴,学生之前并未见过这位朝云姑娘,实在不知小人这把扇子又如何到了她人手中……” “住口!” 杨从循才刚说了两句,就被李县尊一声怒叱打断了话头。 “好你个杨秀才,事到此时犹然强自狡辩!本官且问你,你面前这位姑娘方才自承前日应奉转局之时,与你在捧月楼上朝过面,此事是否属实? 你杨生员只需回答本官一个‘是’或‘不是’,休再掰扯其它辩解之辞。” 见李县令他咄咄逼问,杨从循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回了一句:“不错,确有此事。” 见杨从循开口确认,那李县令怒极反笑,用手一点杨从循的额头。 “呵呵,好你个浪荡无行的杨附生,这才来我易县几日,就已经与本地教坊女子打得这般火热,连酒醉遗下的扇子,人家都给你眼巴巴得送上门来? 亏得你们伍山长方才还在书房中禀请本官择日主持考核你等学优附生的核准试。 眼下你既有闲暇去酒楼里叫局吃酒,这书想必早就攻读熟了!” 说着,李县令扭头转向一旁的伍文彪:“还不快些去布置号房?本官今天要亲自出几道策论好生试一试这杨附生腹内的才学。” 说罢,李县令再度扭头冲着杨从循一声冷笑:“若是答得上来,今日之事本官就放你一马;可要是答不出来,却休怪本官具本礼部,革去你杨生这个附生的功名!” 第六十章 奇琴异蛟(完) “十载寒窗一夕乌有,此恨委实难平!” 随着一声喑哑的嘶吼,一个鬓发散乱的年轻秀才“咕咚”一下俯身趴在一张不甚宽大的方桌之上,全然不顾此举让桌上杯盘中的各色汤汁淋漓了自己一脸。 “杨兄,你且振作一些,或许还有别的补救方法。” 见杨从循他趴在桌上不停得抽泣,无论自己如何解劝也不肯起来,一旁不住拍肩苦劝的孙益亨只得扭头冲着旁边那只两尺来长的小狐狸苦笑着解释。 “具体情形差不多就是这样,那李县令一连出了三道策论让杨兄作答。虽说不用全部写完,仅以破题起股裁定优劣。 可李县令那三道策论出的既偏又怪,且不肯多给时间,只给了杨兄他一柱香的时间(约半小时)作答。 最后杨兄他绞尽脑汁才勉强将三道策论的破题写就;可李县令拿起杨兄的文章一看,不是嫌弃这个立意太偏,就是怪那个文字不佳,当即一拍桌子革去了杨兄的秀才功名。” 说着说着,孙益亨一声苦笑:“就连小弟也因为与杨兄同在捧月楼饮酒一事被县令怪罪责罚,将这增生的功名直降成了附生。” 说到这里,孙益亨的脸上兀得现出一丝怒色。 “得知小弟被县令责罚,家父连夜托人使钱去县衙寻可靠人套问口风, 这才得知昨日那李德崧原本知会说要下衙内三班六房考校诸县吏抄写保管的各部卷宗,后来接到观柳书院杂役送来的一封书信,才急急忙忙得出门。” 孙益亨话刚说到一半,原本蹲在旁边一直用爪子挠脑门的小狐狸顿时就“啊呀”一声。 “敢情这李县令居然是被伍文彪给请来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伍文彪他不是也被李县令顺道以管教不严的罪名罚去三个月的月俸银子么?” 见小狐狸仍旧不明就里,孙益亨他只要继续苦笑着解释。 “上仙您有所不知,李县令他责罚伍文彪是故意做样子给外人看,堵人家嘴的。 在这易县城中,谁不知道李德崧他和伍文彪是同科贡生,平日里交情最是要好? 这罚俸归罚俸,最后是否当真上缴罚银还不是人家县令一句话的事情?端的使得好心计!” 那孙益亨气哼哼得说了几句后犹不解气,兀自忿忿道:“再说这伍文彪为人掯吝小气,仆一赴任便使计排挤走书院的账房。 现在观柳书院一切粮菜烧柴修葺塾师月例等开支公帐,不论数额大小都要从他那里过,不外乎就是为了从中下手方便罢了。 难道这山长就指着每月二两银子的月俸吃饭么?他伍文彪全家上下连妻带妾四五口子,靠这点钱也不怕给饿煞了!” “竟然会是这样?” 胡三他听了孙秀才的解释,皱着眉头,双爪合抱胸前,在案桌上来回踱了几步,这才若有所思得扭头冲着孙生问道。 “胡三我在家时曾听人说这人世间钱可通神,只要肯花钱就少有办不成的事情。 这伍文彪一听就是个爱财如命的,那李县令既然与其交厚,想必也是个贪恋这阿堵之物的。 孙秀才你家人头熟门路广,何不替杨兄他想办法上下疏通一下?你方才不也说还有补救的方法么? 只要能保住杨兄这秀才的功名,花上些钱也是值得的,还请孙兄你替杨兄他暂支一二。 只要先过了眼下这关,杨兄他自会安排杨四哥回家去取银子,绝不让孙兄你亏了便是。” 小狐狸话一脱口,孙益亨的脸上顿时就红白作色。 “上仙您这话可就将孙某瞧得忒也小了!朋友遭难,仗义施援乃是天经地义之事,纵使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何况几个糟钱乎?” 然而这番话刚一脱口,孙益亨的脸上又现出一丝惭然:“只是……只是如今花钱疏通这条路却是走不通了。” 听了孙生的解释,胡三这才了解到,原来就在昨天李县令怒称要重重责罚孙杨两人之后; 在当地也算有些人脉门路的孙家就赶紧托人去县衙套问知县大人的口风,看革除功名这件事能不能大事化小。 结果这位平时还算给人面子的李县令,竟然一反常态得声称这两天不见外客,任谁来都是一碗闭门羹伺候。 最后孙家委托人费了好大周章,才从李知县幕内一个专管递送公文书信的书启师爷那里了解到相关内情。 谁能想到,那李县令居然一回到县衙就立刻将自己因生员品行不端荒疏学业而从重处罚孙杨两人之事写成公文,然后混在向上递送的邸报之中,一起发给了上一级的直隶学政。 算算路上耗费的时间,此刻这封公文怕是已经到了直隶学政的手中。 事情到这一步就很难挽回了,任你花再多的银子也很难追回这封已经发给上级学政的公文。 这样一来,孙、杨两人就算是在学政衙门里留下了污点,今后想在直隶地方中举可就难了。 要知道,这直隶一地可是有汇聚天下学子的国子监; 每年直隶学政都要发愁该如何刷掉几个其他书院的贡生,好给国子监的监生多腾出几个中举的名额。 在这种情形下,像孙杨这样身上曾经沾过污点的秀才,一定会被学政第一时间刷下来,今后若想科场扬名却是难了。 “昨夜家父与我彻夜详谈,最后他老人家给小弟指了一条明路。” 说着说着,孙益亨他脸上突然一红:“好叫杨兄得知,我们商贾人家做事,向来只重结果,这讲究避讳确实是比其他人家要少一些……” 说到这里,孙益亨他突然就用袖子掩住了脸,站在那边,支支吾吾得和自己较上了劲,最后终于一跺脚。 “唯今之计,你我二人只有将名姓全部换过,然后去外省冒籍再考,如此从头来过,他日方能有科场出头的指望。 如果杨兄你真的有意,我家在山西太原处还有一些可靠亲戚当着里正保长。 要是能走通他们的门路,这改名冒籍一事虽是要担天大的干系,也不是办不到。” 孙益亨他话音刚落,刚才还趴在桌子上啼哭的杨从循顿时一下子跳了起来。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私自改掉爹娘给起的名姓,如此猪狗不如的行径岂是人子作为?” 只见杨从循从脖颈上扯过一只被红绳系着得长命金锁,瞧着那锁身上刻着的一个隶体的‘聿’字,一下子就泪流满面:“娘……” 第六十一章 黄仙佳偶(1) 孙益亨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一提改名冒籍的事情,杨从循他居然就有这么大的反应。 虽然改名换姓的事情自古就不太受人们待见,但历史上亦多有个性刚强之辈在势穷之时隐姓埋名,徐图将来东山再起。 忍人所不忍,能人所不能,这也是君子修心的标准之一,如果能用更名冒籍这件事换来他日在科场上扬名,由此一展胸中的抱负,似乎也不是没有商榷转圜的余地。 想到这里,孙益亨嘴唇微微翕动,双手冲杨从循一抱拳。 “杨兄还请三思,这更名冒籍一事虽为下策,但却是唯一可以破局的办法,总好过这十余年寒窗时光虚掷。” 孙益亨这番劝解之言刚刚出口,就见杨从循瞪着一双通红的眸子,连眼角都挣得开了,冲着自己恶狠狠得咆哮。 “孙兄若还当我杨从循是兄弟,此事就勿要再言,杨某说什么也不能改了自家的名姓。” 这时,有两行清泪从杨从循消瘦的脸庞徐徐上滑落:“杨聿这个名字,可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孙益亨他事前绝没有想到,杨从循他这个名字居然和杨聿早年谢世的亲娘关联颇深,这才会引起杨从循方才那么大的反应。 孙生他见杨从循身上隐隐已有心伤疯魔的影子,慌忙和胡三一起上前出言解劝。 两人费了好大功夫,这才劝得杨从循暂时放下心结。 待到杨从循情绪平稳,孙益亨连忙上前拱手请罪:“先前都是小弟猪油蒙心迭出昏招,这才唐突冒犯杨兄先妣,小弟这厢给哥哥赔不是了。” 这时杨从循也已从先前的芥蒂中走出,见孙生态度恭敬向自己请罪,连忙上前搀住了孙益亨。 “兄弟这就见外了,常言‘不知者不怪’,方才兄弟也有冒犯得罪之处,还望孙兄你海涵。唉,孙兄你有所不知,小弟我这个聿的单字,乃是家母当年亲起的。” 之后杨从循就把杨家当年一段隐秘的往事,讲给了孙益亨与胡三。 听了杨从循的解释,孙生与胡三两个这才了解到,原来杨从循的亲生母亲并非出身当地人家,而是杨从循他父亲当年外出贩卖丝绸之时,从官道上捡回来的。 当年杨家的丝绸生意远没有后来做得那般红火,仅能靠着祖传的一家绸布庄子勉强维持。 话说杨父名叫杨新笃,自打从上一辈手中接过这家绸布庄子后,就一心想要祖传的生意发扬光大。 只是这生意场上的事情终归还是要靠实力说话,不论要干何事,这短缺了本钱总是不成的。 好在此时已是乾隆年间,关墙两边的边禁早已没有清初时那么严苛,只要能拿出一笔银子贿赂守关的旗军,就能将紧俏的棉布丝绸等货物贩售到关外牟利。 因此杨新笃就打定主意,决心把自家庄子里囤着的上好绸布带到关外,回易成山参鹿茸等名贵山货带回关内。 这趟生意要是真的做成,那杨家可就不缺另开分号的本钱了。 之后杨新笃重金请来一位曾闯关外的老客担任向导,然后将家中存着压箱底的好绸缎都拿出来封箱装车。 那一回,杨新笃在老客的指点下,顺顺利利得将手中大部分丝绸在关外集市上交换成产自当地大山中的名贵山参。 因为生意做得比想象中的顺利,所以杨新笃和老客一番商议之后,决定不再按原计划继续北上宽城,而是改道向南,去铁刹山附近一处山货集市上将剩余的丝绸脱手。 之后两人带着回易来的山货启程返家,免得路上夜长梦多,回头再出什么纰漏。 那一天,杨新笃和老客正赶着满载山货的车子赶路。 突然,那赶车的老客“吁”得一声,用缰绳勒住了走马,伸手往路边草丛深处一指:“东家你且看,那路旁草丛里躺着的,可是个人么?” 顺着眼尖老客手指的方向,杨新笃这才发现,在山道旁一丈来远的荒草丛中,一动不动得趴着一个人形物事,也不知那人是死是活。 当年关外不靖,山路上时不时就有劫道的恶匪在官道上拦路伤人,因此常走关外的老客中间一直有行善积德的讲究。 一来是老客们于心不忍,既然这人能从劫道强人手中逃得性命,那就别让人家再屈死在自己眼前,尽力拉这遭难的客人一把; 二来也是希望将来自己不幸遭难之时,也能有他人仗义伸手施援。 见路边荒草丛中有人倒卧,老客连忙以手勒缰驻车,再三叮嘱杨新笃待会儿行事时一定要多加小心之后,就让其下车去察看倒卧那人的情形。 待杨新笃下车之后,那老客从腰中抽出一柄熟铜打就的大烟袋杆子,倒转过来抄在手中小心翼翼的四下戒备,以防附近有强人潜藏。 原来这被杨新笃高价请来帮衬的老客久走关外,心知这关外多匪,不但有大股绺子当路劫道,时常还有三五成群的小伙蟊贼在官路上四处为恶。 这些小群蟊贼人数不多,没法将宽阔的官道两头截住,因此就会提前派人趴在路旁荒草之中低声呼救,以此作为诱饵来蒙骗那些在官道上赶路的客商。 一旦来人上当,将自己所驾的车马停在路旁,过来查看呼救之人的伤势,那些暗中潜藏在一旁的蟊贼就会拥上来抢夺这些暂时无人照管的马车财物。 因此在惯走关外的老客当中都要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将马车独自留在路旁,必须要分出人手在车上控着缰绳时刻警戒。 那老客担心杨新笃头回行走关外不知其中深浅,担心他年轻气盛再吃了贼人的亏; 这才亲自留在车上警戒,同时又再三提醒下车救人的杨新笃要多留一个心眼。 其实老客拎在手里当武器的铜烟袋杆也就是个聊胜于无的样子货。 真要是那种能前后包抄,彻底截住马车去路的大伙土匪,就算老客手里拿得是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也是白送。 要是运气不好撞上了,还不如趁早举手投降,哀求对方只劫财不害命。 老客这条抄在手里的铜烟袋杆防得就是那些想要抢夺车马的蟊贼。 只要提前发现附近的情形不对,老客就会立刻催动身前健马,在驾车夺路飞奔的同时,抡起手中这条三四斤沉的烟袋杆子冲着来人伸过来的膀子狠狠抽上一记。 这一下要是挨的实了,少说也能疼得来人抱着膀子跳脚呼痛,之后只要接应上方才下车的杨新笃,届时两人就可以驾车扬长而去。 就在老客在车上全身戒备之时,他忽然听到杨新笃冲他大声招呼。 “马爷,这人是个女的,她背上有两处刀伤,这身体还是温的……哎呦,好大一条黄鼠狼!” (注:宽城即今吉林高官春市,古称隆州白龙府,清代改名宽城,嘉庆五年始设长春厅。 当时该地设有清代关外最大的山货集散交易市场。) 第六十二章 黄仙佳偶(2) 当听到杨新笃惊呼“好大一条黄鼠狼”的时候,这驾车老客的心头登时悚然一惊,当下就跳下马车,冲着杨新笃的方向大声招呼。 “黄大仙慈悲,我这伴当一心只为救人,并无唐突冒犯尊驾多尼弟马之意,还请大仙谅解。” 也许上了年头的黄鼬当真能通人性。 这只跳到那个倒卧女子背上,正不停呲牙咧嘴得吓唬杨新笃的黄鼠狼,听了老客大声招呼后,居然真的冲着杨新笃点了点头,之后就默不作声得跳到一边。 见那只大黄鼬让到一旁,杨新笃连忙伸手在那女子的鼻间一试,惊喜得发现这人仍有微弱的呼吸,立即起身招呼老客过来搭把手,和自己一道将这个背受刀伤的女子抬到马车上敷药救治。 在给那姑娘包扎好伤口之后,杨新笃和老客重新收拾整理了一下车上的货物,在车厢里给那位姑娘以及那只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的大黄鼠狼腾了一个位置出来。 忙完这一切后,两人再度催动车马登程赶路。 也许是擦觉到赶车的两人并无恶意,那只守在女子身旁的大个儿黄鼠狼终于抗不住接连袭来的疲意,张嘴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之后,就将头一歪,靠在那女子的肩头,“呼呼”得打起了呼噜。 见这只品相不凡的黄鼠狼终于睡熟,杨新笃悄悄将嘴附在老客耳边。 “李爷,您说车厢里这个女子和那只大黄皮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谁知杨新笃口中那‘黄皮子’三字,可将赶车的老客惊得不轻,再回身瞥了车厢一眼后,才小声跟杨新笃埋怨。 “东家切莫混说。这只可不是寻常的黄鼬,而是已经修成人性的黄仙儿。 关外这几大仙家里就属黄仙的心眼儿最小,东家你今后可得言语恭敬,千万不要开罪了黄仙儿,免得再被他们寻机报复。 哎,真是作孽啊。” 原来这山东民间自古就多有黄精狐怪修成人形后,在人世间行走逍遥的诡怪玄谈。 在康熙年间,山东淄博还出了一位自称‘异史氏’的高人。 这人靠每日在官道旁给过往客商提供解渴茶汤的方式收集各类鬼狐玄谈,后有编纂出一部《聊斋志异》传世。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山东人,杨新笃一早就对各式黄鼬成精的传说了然于胸,也对黄仙家素来心眼小的传说有所耳闻,唯独对老客最后那句“作孽”惊诧莫名,连忙动问老客,这作孽一说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这出手救人还能有错? 听了杨新笃的诘问,那李姓老客“嘿然”一笑:“东家你想得差了,这救人一命是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怎会有错? 这作孽的,正是世人那颗贪狠逐利的心啊。” 原来这关外之地多山,尤其以大小兴安岭、长白山等地的深山老林中,盛产出产一种毛皮水润光滑的大鼬鼠,也叫林貂,当地人俗称其为‘大叶子’。 这林貂的毛皮因为尾长蓬松,尤其受关外旗人贵族的追捧,甚至有‘穿衣不穿貂,富贵全不靠’的说法。 一领由林貂皮缝制的皮袄在关外轻轻松松就可以卖到千金的价格,就这样往往还是有价无市。 “东家你有所不知,林貂这东西长得就和关内那边的黄鼬一般模样,只是毛皮的颜色更深,这尾巴也更长一些罢了。 林貂这玩意儿每逢春夏之交要换一次毛,这新长出来的毛也要比换下来的旧毛颜色更浅一些。 这位姑娘身旁那个大黄仙就是被眼力差的外行人错当成是刚换了毛的林貂。 这才引得那些小人贪财起意,从背后偷袭这位姑娘,为得就是要杀人夺貂……真是作孽啊。” 听了老客的解释,杨新笃这才明白车上那姑娘被袭的原因,忍不住跟着老客一道出声怒斥这背后下手偷袭的贼人卑鄙无耻。 过了一会儿,杨新笃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李爷,方才我听您称呼这个女子为多尼弟马,这里面又有什么说道?” “奥,这‘多尼’其实是句女真话,意思其实就是咱们那边请仙出马的出马弟子,俗称跳大神。” 根据关外当地的传说,先代部落首领谢世之后,会继续用灵魂来守护自己的族人,并通过附身并操纵某种山林间的动物跳舞的方式向自己的族人传达喻示。 凡是能看懂这种舞蹈,并能随之应和起舞(谓之‘请神舞’与‘送神舞’)的人就是神婆。 听老客说,在关外,几乎所有交易山货的集市上都能找到请仙出马替人驱邪治病的神婆。 然而除此之外,在当地还有一种来历更加神秘的神婆,这便是‘多尼’神婆。 在传说中,这种神婆全部来自一个莽莽群山中一个十分古老的部落,而且这‘多尼’神婆无一例外,全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 “能够证明‘多尼’神婆身份的,便是她们镇日都与一只修得人性的仙家形影不离。 只有身份尊贵的‘多尼’神婆才能与仙家平起平坐;其她的神婆都是给仙家供奉牌位,直到有事需要仙家出马帮手时,才点香请仙上身。” 说到这里,老客回身又瞅了车厢一眼,见车板上躺着的一人一鼬仍在呼呼酣眠,这才继续低声开口。 “东家,这‘多尼’神婆在关外地位尊贵,常人都对其推崇有加,莫说是背后下手加害,就算是当面行礼不恭敬都是错处。 依我看,这女子背上所受刀伤,恐怕不止起意夺貂这么简单! 东家,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还是在前面的大烧锅(关外一种小型镇子,镇上开着蒸煮烧酒的店铺)上寻一处人家将这个女子放下,豁出去给那寄顿之家多留些使用银子也就是了,免得招惹麻烦上身。” 杨新笃一听老客建议自己将这个受伤的女子抛在前方镇店,这心里立即就犯起了嘀咕。 平心而论,老客他给出的建议才是正理,毕竟杨新笃两人与这姑娘非亲非故,能在路上出手救一个遭难的陌生人已是天大的情分。 如今自家这车上还押着价值不菲的山货,绝没有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带在身边的道理。 只不过杨新笃此时乃是头回离家,这一路上又在老客的护持下,没有撞见盗匪拦路行劫的惨事,委实做不到老客那般杀伐果断。 再加上他先前和老客一起给姑娘处理背上刀伤时,见那几道伤口入肉颇深,此刻心中正记挂人家姑娘的安危。 杨新笃他明知老客见多识广,适才所言皆是正理,可真要让自己来拿这个主意,那抛下姑娘自行离开之语,实在是说不出口。 正低头沉吟思索之时,杨新笃他突然觉得肩膀猛得一沉,心头巨震之下往左边一扭脸,这目光正对上一张满是黄毛的怪脸……一对黑豆大小的小眼睛,此刻正骨碌骨碌转个不停。 第六十三章 黄仙佳偶(3) “想我爹当年只是一个没有见过市面的小布商,如不是赶车老客的提点,他又怎能得知这些隐秘之事? 然而就在我爹在心头天人交战,仔细斟酌到底要不要听从老客的建议将车上这名女子寄顿在前面歇脚的镇店时,他忽然觉得左肩膀一沉。” 待杨新笃顺势扭头一看,这才发觉这个无声无息间攀上自己肩头的东西原来是那个姑娘所养的大黄鼠狼。” 见自己方才低声谈论之事竟然全被这只假装酣睡的大黄鼠狼听了去,杨新笃和老客均在心中暗道一声要糟, 心说这通了人性的黄皮子果然更加狡猾,竟然还知道假装睡觉来蒙人。 故老相传,黄鼠狼这东西素来心眼小,向来有仇必报。 如今见杨新笃和老客正在商议如何抛下它的多尼,多半要想法儿来磨他们了。 就在杨新笃和老客战战兢兢得思索对策之时,那只趴在杨新笃肩膀头上的大黄鼠狼却突然开始口吐人言。 “两位恩公不必惊慌,小女子重伤之后能得两位相助已是天大的福缘。前方十里许有一十字分岔,北投五里既是岗子营。 村中有一陈李氏是我黄家的弟马,两位恩公只要将小女子两人送到岗子营陈李氏处,届时我黄家必有一份心意送上。” 这下可将老客与杨新笃吓得不轻,这只大黄皮子既然能不借助弟马神婆的身体就能直接口吐人言, 可见其已经练成仙体,彻底脱离了畜生道,这法力修为也要比寻常黄仙高上不少。 况且听这黄仙话中之意,貌似她还能随意给岗子营陈李弟马家烧香供奉的黄仙支活派差? 自不必说,面前这只大黄鼠狼的辈分定然要比那只在岗子营村出马的黄仙高上不少。 像这种大辈的黄仙祖宗可千万不能得罪,因此杨新笃和老客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匆匆给那只黄鼠狼拱手告罪之后,就一门心思驾车赶路,终于抢在天擦黑前赶到了那个黄仙口中岗子营村陈李弟马的住处。 这时更令杨新笃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这马车刚在那个陈李弟马居住的土坯房门口停下,还没等驾车的老客开口通报,登时从房门里涌出四五个手脚利索的婆娘媳妇。 大家一窝蜂的抢到马车前面,先是乱纷纷得向着那只立在车板上的黄鼬行礼问好, 接着就七手八脚得冲上前,抱起那个仍然在车上昏睡的姑娘,送到里屋去了。 这时,有一个身着丝绸长袍的圆脸汉子笑呵呵得凑上来给老客和杨新笃行礼道。 “两位贵客一路辛苦,那位姑奶奶自有拙荆领人在屋内伺候着,一切不劳贵客费心。 这饺子已经下好,上好的烧锅也在酒插子里温得了,眼下炕头正热乎,两位贵客快些随我上炕吧。” 多亏有老客在一旁低声解释,杨新笃他才没有“嗷”一嗓子蹿出去。 一个大老爷们上前来一把拖住你的袖子,一个劲得招呼你跟他上炕,除了东北关外,别的地方真没见过这种阵势。 原来这关外人烟稀少,又兼漫长冬季里天寒地冻,因此聪明手巧的灶工在给人修灶盘炕时,别处心裁得将柴火灶的烟路盘旋曲绕得砌在睡人的土炕里。 这样在日常煮饭为炊之时,柴火灶排出的火热烟气就能顺着烟道加热整个土炕。这就是东北火炕,是关外人民对抗东北寒冷气候的利器。 简而言之,在东北招呼进门的客人上炕是一种特别尊重来客的风俗; 而且这种招呼并不拘来客性别,常有大老爷们殷勤得招呼女客:“他大妹子来啦?快进屋脱鞋上炕。” 嗯,只要不想歪,其实还是挺好的不是么? 只不过杨新笃他当年和老客一起闯关外的时令还不到初秋,这关外夜间的气温虽低,却也没有到需要烧火炕程度。 所以杨新笃他虽然在关外待了二十几日,却一直没有见识过这种主人强拉着客人上炕的情景,直到今日方才大开了眼界。 按照杨新笃后来给杨从循的转述,这火炕的炕头好是挺好,就是坐上去实在有些煳腚。 人在炕头上坐着得不时倒换地方,一旦一个地方坐久了,这臀部大腿就烫得厉害…… 然而杨新笃他心下很清楚,自己和老客不过驾车赶了十几里山路,这岗子营替黄家出马的陈李弟马, 不但一早就带着三四个妯娌在门口迎候,还准备好了饭菜酒水,甚至连火炕都提前烧热了。 看来那姑娘随身带着的黄仙本领非凡,竟然还有隔空传音的本事。 果然,在稍稍客套几句之后,那圆脸汉子就一脸讨好之色得端起酒杯,恭敬得奉给杨新笃。 “尊驾年轻有为,将来前程必定不可限量,但不知两位仙乡何处,和黄二仙姑她老人家怎么称呼?” 杨新笃正想照实回答,不料那赶车的老客却在炕桌底下悄悄用膝盖顶了杨新笃他的大腿一下,抢在头里把话头拦了过去。 “主人家不必如此客气,我主仆二人是关内贩运布匹的客商,先前无非是替黄家跑过几回腿,彼此间有这么一点微末情分罢了,实在不敢直呼大仙的名姓。” 杨新笃一听老客的回答,登时就在心里暗喝一声彩。 老客这一番话居然在不经意间将那个圆脸汉子藏在寒暄之中的话头全都堵了回去,而且还没有吐露半点实情给他。 这山东是关内,河北也可以是关内;给黄二仙姑办事自然是给黄家跑腿,帮其他黄仙做事也是给黄家跑腿。 说是不敢直呼大仙名姓也是自谦的托词,能让黄二仙姑亲自交待陈李弟马准备饭菜招待的情分又怎么可能是微末? 所以老客这番话的用意就是告诉那个圆脸汉子,有话就放在桌面上摊开了明说,不要弯弯绕绕得跟我们打哑谜。 那圆脸汉子也是个精明人,一下就听出老客话中的深意,连忙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 “小人如此唐突贵客,真是猪油蒙了心,先自罚一杯,给两位赔个不是。” 要知道这关外天气寒冷,为了活血驱寒,这烧锅酒劲甚是猛烈。 一杯烈酒下肚,那圆脸汉子的脸色猛地红了几分:“尊客休怪,小人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 只因这村镇之中日子清苦,只靠拙荆替人出马换取衣粮实在是有些熬不得了。 两位近来若是有意动身去找这铁刹山上的黄金洞,能否提携小人在一旁替尊客牵马提镫? 不是小人夸口,李某打小就在这铁刹山附近讨生活,如有小人在一旁向导,准保尊客不会在山上迷路。” 第六十四章 黄仙佳偶(4) 世人皆言这黄仙心胸狭隘,有仇必报,却不知这黄仙也是有恩必谢,报起恩来丝毫也不含糊的仙家。 时至今日,鲁中地方犹有俚俗,若家中鸡禽被黄鼬所伤,皆于屋外焚香祷告。 其祝曰:“某室家贫,实赖鸡鸭孵蛋糊口,委实难以招待贵客,还请大仙令投别处”,祷毕再将焚香所余之灰洒在禽舍四周。 故老相传,此举可令前日偷嘴之黄鼬惊惧远遁不再为害,后人验之,常有奇效,可称行善互谅之典范矣。 那一年杨新笃和老客在关外山路上搭救了一名与得到黄仙相伴的年轻姑娘。 之后两人又在黄仙的指点下,将这位姑娘送到一个名叫岗子营的小山村,将其交给一个替黄家出马维生的女弟马家中。 与那位女弟马的丈夫一番寒暄之后,杨新笃这才得知那只被自己和老客用板车载回来的黄仙居然是铁刹山一带十分有名的黄二奶奶。 听说这位黄二奶奶在黄家辈分极高,连女弟马家中供养的黄仙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得喊上一声“二奶奶”。 在嘱咐女弟马领着几个女眷帮这位‘多尼’神婆擦身更衣换药之后,黄二奶奶又通过传音法知会这家供养的黄仙,声言自己这回欠了外间屋那个正在坐席的杨新笃好大恩情。 黄二奶奶告诉这家供养的黄仙,黄家向来有恩必酬,但她这会儿必须寸步不离得守在‘多尼’神婆身边。 因此黄二奶奶给这个黄仙派了个差事,让她次日天明将杨新笃两人领到附近铁刹山山上黄家储藏金子的藏金洞去取金谢恩。 这黄仙虽有驱邪抓鬼的法术,但却没有凭空变出大米白面的本事,这岗子营距离黄家藏金洞足有三日山路,不带齐吃喝就上山,非得饿死在山上不可。 所以这位黄仙就以传音之术知会了那个供养自己的女弟马,让她想办法帮自己和杨新笃两人准备足够吃喝十日水粮。 这位黄仙和岗子营中的女弟马平时是工作上的合伙人关系……又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了,不过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因此这位黄仙在传音交流的最后‘不经意’得多了一句嘴:“只管放心去准备,黄家不会白拿你家的东西。 等我们从山上的金洞里取了金子下来,捎带手也给你家多带一块当做报酬。” 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关外民间一直有传言说这大山之中的黄金都是黄仙家的宝贝。 那些在白山黑水中淘金的淘金客对此更是深信不疑,每日在河边山涧里淘金回来,就算累得不想起锅做饭,也不敢断了黄家神位前的香火。 说来真是巧了,这陈李弟马的丈夫年轻时就做过淘金客,后来年纪大了,实在干不动这种出大力的苦活才在岗子营定居。 当初做淘金客的时候,这人曾听一个年长的淘金客讲过铁刹山上的黄仙在山中一处山洞中藏金的传说。 听这个淘金客讲,黄仙们专门在铁刹山上掏挖出一个山洞。 黄仙们不但在山洞里堆满了黄金,还把老黄家世代相传的宝贝,一块能点石成金的点金石也藏在了金洞之中。 在这块点金石的日夜渲染之下,这个山洞的洞壁岩石,甚至洞中的石柱石牙都变成了黄金! 从此之后,但凡黄仙们碰上需要重重酬谢的大恩人,就会把那人领到这个藏金洞来报恩。 而黄仙报恩的方式就是这人可以在事后帮助黄仙把这个藏金洞彻底封好的前提下,从洞中挖走所有他拿得动的黄金!! 那个女弟马的丈夫冲着杨新笃和老客信誓旦旦得保证说,自己不但熟悉附近山中的环境,这年轻时做过淘金客的经历也能保证自己是个掏洞挖石的行家。 只要杨新笃可答应带着自己上山,绝对能顺顺利利得从那金洞里多背回一百斤的黄金。 届时他只需从中分去够自己两口子这辈子吃喝享受的五十两黄金就心满意足,剩下多背回来的黄金都是杨新笃的。 杨新笃这趟冒着天大风险来关外贩货,为得就是能博取一个壮大家声的本钱,这利钱自然是多多益善。 他在心里盘算一番,觉得这圆脸汉子说得在理,心想这一个人再如何不济,三四十斤的重物总是背得动的。 这五十两黄金才合三斤多一点,人家辛辛苦苦得跟着你上山下洞的忙活,分他这些不算多,就准备开腔答应下来:“此事您说得确实在理,依我看……” 杨新笃刚说到一半,冷不丁赶车的老客又在炕桌底下悄悄用膝盖顶了他的大腿一下。 杨新笃心中一动,本来想就此答应下来的话语一脱口就变成了:“依我看,兹事体大,容我等今夜考虑商议一番,明日一早再给您答复可好?” 那人一见杨新笃脸上神色有变,不免就暗道一声“可惜”。 不过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当下把话头顺势一转就将此处揭了过去:“这是自然。来,咱们接着喝酒。” 等到酒足饭饱,杨新笃借口赶路辛苦此刻渴睡思眠,让那圆脸汉子给自己与老客准备一间干净客房歇宿。 待几个收拾房屋扫炕铺被的婆子一走,杨新笃先是紧紧的栓上门窗,接着用嘴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压低嗓音询问老客:“马爷,您看今晚这汉子是什么路数?” 谁知那老客却不答话,只是伸手扯了扯杨新笃的袖子,接着就从老客嘴里传出一阵“呼噜呼噜”的鼾声。 杨新笃立即心领神会得往炕上一倒,跟着老客一道打起鼾来。 过了两袋烟的光景,这老客的鼾声突然一断,接着杨新笃就感觉有人凑到自己耳边低声耳语。 “东家,我看这个圆脸汉子不是个实诚上道的人,话里话外给咱们打了不少埋伏。 依我看,咱们明天千万不能带着他上山,最好连这山上的藏金洞都不要去,跟那个黄二奶奶告一声罪,即刻南下回家方为上上之策!” 第六十五章 黄仙佳偶(5) 一听老客说千万不要上山挖金,杨新笃顿时就一呆。 “马爷,这又是何故?难道那个黄二奶奶报恩是假,其实是想找机会害了咱们?” 谁知,杨新笃他话刚脱口,那老客就一把掩住他的嘴。 “我的爷,你怎么敢在黄家的地盘上这样诋毁人家黄二奶奶?这话要是让黄仙听去了还得了?可不敢再说了。” 见杨新笃领会得上下晃了晃脑袋,老客这才松开了手。 “东家你有所不知,那黄仙虽说心眼小,但在报恩这种事情上却从不含糊。 她黄二奶奶既然明说是报恩,那就不会下手害咱们,不过我却觉得那女弟马的丈夫不像是个实诚人。” 说完,老客就低声在杨新笃耳边解释分析起来。 “那五十两金子也许看上去并不多,可咱们俩人都不一定能从山上背下这些金子来。” 原来这个被杨新笃高价雇来的马姓老客惯走关外,知道这关外莽莽群山之中多有金矿,自古就是产金的好地方。 然而这关外的“黄金”却有一点与关内不同! 原来这关外虽多有金矿,却极度缺乏能开炉化金的金匠铺子,尤其是炼化提纯黄金的手段。 所以关外人口中的黄金,并非是钱庄炼化提纯后铸造成形的金条金锭,而是从河床淘洗或矿脉上采掘矿石,最后再筛选出来的沙金! “东家别看那从山洞里挖出来的金矿石一块块都是金子般黄澄澄的颜色,其实那黄色的基本都是铜,真正的金子很少。 就算是筛选出来沙金的含金量也不高,一般只有一成的纯金! 虽说这趟咱们三个能从山上的金洞中背出来几十斤的‘黄金’,实际上这些金矿石里边能有七八斤的纯金就很不错了! 那人是干掘金工出身的,岂会不懂这里边的道道? 要是按照五十两纯金的比例来分咱背下来的矿石,少说也要分给他一半的矿石不可,这却是咱们给他背金子下山了。” 老客他告诉杨新笃,这个干过掘金工的圆脸汉子既然能在接到黄二奶奶命令后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备好了迎客的火炕和酒席,可见是本地一呼百应的头面人物。 “谁知道这种人和附近山上拦路劫道的绺子有没有联络? 万一他见咱们不肯分给一半的金矿石,保不齐就会暗地里把咱们的行踪卖给附近的绺子。 东家,这载着三四百斤货物的大车根本就跑不快,一旦咱们被绺子前后包围得堵在山道上,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那老客他还告诉杨新笃,就算能侥幸逃出土匪的包围,在车上拉着上百斤矿石赶路也是件极不安稳的事情。 只因这赶路之人不可能一直在道上赶路,总得寻客店停车休息打尖。 那车马店迎来送往的伙计眼睛都毒! 只要一看这大车碾过的车辙深,马匹拉着费力,就知道这车上拉得不是什么药材毛皮,在上面盖着的掩饰之下一定是金银。 万一那些伙计要是见此起了什么歹心,在端上来的饭菜茶水之中下了蒙汗药,那杨新笃他们还是不能把这些金矿石平安得拉回关内去。 “东家,小人这里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关外莽莽大山上有的是金银,只不过这里边却有一些金子是被人用药水煎过的! 这些金灿灿的金子看着固然喜人,可千万碰不得。 再说咱们这趟已经得了好大一桩富贵,就不要节外生枝,能安安稳稳得把这个包袱带回家比什么都强。” 一听老客提到“包袱”二字,杨新笃立时就如梦方醒般连连点头。 “李爷你说得不错,咱们这趟出来能不能有所收获,可全都系在这个包袱上了。” 原来杨新笃用家中留下来压箱底的好绸缎,跟关外一个贵胄之家的老夫人换到了一棵五品叶的山参。 据老客辨认,这棵大山参少说也有一百年往上的年头。 这棵参要是能成功带回关内,少说也能从京城豪富之家中换回二三百两金子。 老客担心路上这棵山参一旦在外人面前露了相,很容易招来宵小的窥伺,因此特地准备了一个包袱,并在包袱里塞了两件棉袍和几斤干粮作为掩饰。 老客先用红布将山参小心翼翼得包裹好,之后拆开一件厚棉袍,掏出一部分棉絮,再将用红布裹好的山参藏在棉袍缝好。 做完这一切,老客才冲着杨新笃低声解释。 “东家,万一咱们在路上碰上劫道的绺子,一定记得不要动手反抗,立即乖乖得把车上的东西还有身上的银两都交给劫道的好汉爷们,这样咱们才能指望他们放咱俩一马。 常言道,‘总在河边走,谁能不湿鞋’。 老客他虽然熟知关外路径,这趟带着杨新笃出来闯荡,也只挑那些绝少有强人剪径的安全道路行走,可就算这样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碰不上劫道的土匪。 不过老客他在吓了杨新笃一跳之后又安慰他说:“东家你也不必太害怕,绝大多数劫道的绺子都很讲规矩。 这道上的规矩就是‘拿七留三’,多少能给咱剩下点东西,而且只要咱不动手反抗就不害咱的性命。” 老客他告诉杨新笃关外土匪之所以有一个‘拿七留三’和‘不主动害人性命’的规矩,主要还是为了自己这碗剪径劫道的饭能吃的长久。 像老客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闯关外的主儿都是奔着去关外倒腾紧俏山货贩运回关内赚大钱的。 如果有一条商路,不论谁去走都是有去无回,久而久之这条路也就没人敢走了。 就算路那头有金山银海,这有命赚钱却没命带钱财回来享受也是白搭。 因此这些剪径的绺子不但不能主动害这些跑商客人的性命,相反多少还得给人家留下一点货物,让人家就算被土匪抢了,回关内也能赚出一个糊口稀饭钱才行。 被抢了,还可以保本糊口;侥幸没碰上土匪就能血赚上一笔,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商人前来赌运气 如果这跑商的客人因为被土匪抢劫而亏蚀了本钱,那他以后肯定不会再来这边跑商,最终砸的还是土匪自己的饭碗。 正是因为有这条‘拿七留三’的行规,像老客这样经常往返关内外的客商开始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在被土匪抢劫之后,将损失降到最低。 比方说,那个包袱…… 第六十六章 黄仙佳偶(6) 那一天,老客特别跟杨新笃交待,一旦碰上土匪劫道,别的钱财货物全都一古脑丢给土匪,只要能留下这个装干粮寒衣的包袱即可。 老客告诉杨新笃,除非是有人故意走露消息,否则劫道的土匪轻易不会碰商客们的干粮袋子。 因为关外商路的环境恶劣,有时相邻的两处村镇可能要赶上一天一夜的山路才能到达。 劫了人家的干粮袋子,那就是诚心想让这人饿死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 你要敢动人家的干粮袋子,那人就一定会和你舍命相拼,反正他也没有了活路。 现在杨新笃他们所赶的大车上装的鹿茸药材都是老客在山货市场上随手收来的普通货色。 虽说这些东西运回关内,多少也能值俩钱,但老客主要还是用它们来掩饰那个藏有老参的包袱。 只要那个包袱还在,别的东西在不在都无伤大雅。 “所以东家,咱们这回千万不要见财起意,上山去挖那洞里的‘金子’。 这黄二奶奶的恩如果报不上,那就算欠咱一个情。 她们黄仙做事向来一钉一铆,没报过的恩情绝对不会忘。 咱们这趟已经得着一场天大的富贵,此时不宜为了几块笨重累赘的矿石节外生枝。 能就此留个人情给黄家比什么都强,将来真要是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咱们再回来找黄二奶奶讨要这个人情也不迟,不知东家你意下如何?” 听了老客的解释,杨新笃点了点头道:“还是马爷您眼力准,事情见得明白。 只是咱们就这样直接开口回绝那女弟马的丈夫会不会被这人怀恨在心,日后找茬报复咱们呢?” 只听那老客咧嘴一声轻笑:“东家您这话说得在理,咱们要是直接开口肯定会被小人记恨上。 不过咱们惹不起他,却不代表就没人敢惹他,而眼下正巧就有这么一位。” 说罢,那老客将嘴巴贴在那老客耳边轻声道。 “那个黄二奶奶之所以要托这岗子营中出马的黄仙带咱们上山挖金,肯定是因为她要亲自去散布迷烟,以此引走在附近寻找她和那位被打伤的多尼神婆的对头。 所以咱们明天一早要这样跟黄二奶奶说……” 第二天一早,杨新笃按照老客昨夜的指点,叩门拜访那位替黄家出马的陈李弟马,说自己有要事求见黄二奶奶。 等见到黄二奶奶,杨新笃偷偷将一捻儿从干粮袋子里摸出来的辣子粉抹在自己眼角,顿时这眼泪就和开闸的河水一样哗哗得流个不停。 那位黄二奶奶登时被杨新笃这招突然袭击唬了一跳,干嘛凑上前来动问。 “那后生,你这是怎么了?要是碰上事情了,就跟奶奶直说,看奶奶能不能帮你。” 杨新笃故意装出一副哭腔,哭哭啼啼得开口。 “黄奶奶您明鉴,只因家中老母身子骨弱,一到天寒地冻的时节,这咳喘就会发作,整夜整夜咳得无法安眠。 小生这才跟人来关外,以关内的丝绸回易山参回家给老母调理滋养。 眼见这天气一天天得寒了,小生恨不得肋生双翅,带着山参飞回家中。 昨夜小生又梦见老母咳喘发作,眼下这心内正焦急如焚,因此想动问黄奶奶,您在这附近路头熟,不知可有返回关内的便捷山路?” 好个老客,这一招‘欲擒故纵’使得果真了得! 这关外深山林子里的成形老参,是天底下头一号补元气的宝贝! 这患了寒咳的人吃了能克咳平喘,那受了重伤的人吃了能吊命回春! 像岗子营这样贫穷闭塞的小山村根本存不住山参,一旦上山采摘山货的村民偶然间发现一棵参,立刻就将其拿到附近的山货集市上换成日常生活亟需的油盐去了。 昨个黄二奶奶已经为附近找不到什么补元气的东西而伤了一个晚上的脑筋,这时却突然听到杨新笃自承手里有山参,一对黑眼珠子直接就瞪圆了。 “那后生你说什么?你手里有山参?能匀给奶奶一棵不?奶奶用金子跟你换!” 原来杨新笃这趟来关外,除了那棵五品叶的成形老参之外,还顺手收了不少‘三花’(二年生)、‘马掌’(三年生)之类的小人参。 这样的小人参虽远不如成形老参值钱,却胜在这种小参在关外极多,甚至已经多到连劫道土匪有时都不稀罕去抢的地步。 可另一方面关内的药铺又急需这种小参熬煎合药,毕竟需要人参补元气的人多,可真正吃得起成形老参的人就太少太少了。 这样的小人参在关内是根本不愁卖的俏货,一旦能成功运回去,这参的价格能一下子就翻几个跟头。 为了能给自己这趟关外之行上个双保险,杨新笃在老客的建议提醒下用两匹缎子跟人换了二三十棵小参,此时正好拿出来跟黄二奶奶讨个人情。 “不瞒黄仙奶奶,小生手里确实有不少‘三花子’,送奶奶两棵也不打紧,并不敢要奶奶的金子。 只是小生现在思归心切,还望奶奶能早日为小生指点方便路径,拜求奶奶!” 这下可把黄二奶奶给难住了。 铁刹山的黄仙们守着藏金洞,也许手中并不差黄金,可这世上却有一些东西是金子无论如何也买不来的。 当时那黄二奶奶已经被如何寻找给多尼神婆滋补元气的人参愁得眼内生火,乍一听杨新笃手中有人参,顿时就和落水之人捞到救命稻草一般,心想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让这个后生让出几棵人参来。 说实话,要是杨新笃之前和这个黄仙没什么交情,那此时黄二奶奶她说不得就得用些手段,想方设法得把人参诳了来,大不了事后多给几块金子赔补。 眼下黄二奶奶已经欠了杨新笃好大一个人情没还,如何能对着恩人使手段? 可是这杨新笃又坚称不要黄仙家的金子,这却如何是好? 那一天黄二奶奶思来想去,终于狠心咬牙道。 “想要指路却是不难……那后生,奶奶看你这人秉性上佳,乃是谦谦君子。 那奶奶再托你个事情行不?奶奶这几日要去寻一个对头报仇,实在无暇分身照顾后院那位受伤的年轻姑娘,能不能先请后生你把她带回关内,请医生好生调理。 等奶奶这厢事情了结,自然回去关内寻你们,届时后生你想要多少金子,只管说个数,奶奶一定分毫不差得给你带过去,如此可成?” 第六十七章 黄仙佳偶(7) “后来我爹跟我提起这段过往时,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找借口推掉了‘上山挖金’的事情,却又来了个‘携美返家’。 不过他和老客当年急着把山参带回关内,再加上也不忍那个姑娘因为留在岗子营里缺医少药,回头再为此贻误伤情,于是就点头答应了黄二奶奶。 在返乡途中,那位姑娘因为和我爹天天接触,这时间一久就互相生了情愫,最后她就嫁给了我爹。” “哇,杨兄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令尊当年从关外救回的姑娘就,就是令堂大人?” “正是。” 说到这里,杨从循叹了口气。 “然而我娘到底因为当年在关外所受的伤势太重,在生下在下之后,这身子一直都没有调养过来,最后在我五岁那年过世了。” 说到这里,杨从循伸手抹了抹眼泪:“我娘在咽气之前,把我爹唤到病榻之前,将我的乳名四保改成杨聿。 我爹后来找识字的先生问过,这‘聿’乃以手持笔之姿。 看来我娘定是希望在下异日能够金榜题名,因此那先生建议给在下取一个表字‘从循’,意为握管临帖的之状。” 一听杨从循提到其生母早年撒手人寰的内情,孙益亨忍不住也陪着他一起唏嘘起来。 然而就在孙益亨想要出言开导杨从循的时候,后者嘴里却冷不丁突然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不但要考功名,还要用我娘留给我的名字堂堂正正得考一个功名出来,绝对不能让我娘死的不明不白!” 孙益亨顿时让杨从循这句不着边际的话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在杨从循他很快就自言自语得解释起来。 “孙兄你相信吗?在我娘谢世之后,我还见过她一次!” 听杨从循讲,亲娘故去那年,他只有四五岁的年纪,根本不知生死之事,因此这家里人都哄骗他说其亲娘到关外回门去了。 杨从循只记得那几天他爹每日都在无人的角落中悄悄抹泪。 甚至有一天整个人都扑在一个黑漆底的大木箱子上大声嚎啕,似乎那个木箱子里面有一件不得了的宝贝,十分不舍得似的。 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几日,那天杨从循正在后院的草窠里扑蟋蟀。 这一天杨从循的运气格外得好,刚翻了两处草丛,突然就听到后院墙根的砖缝里,传来两声清脆洪亮的鸣叫。 杨从循小心翼翼得凑过去一看,发现那里竟然趴着一只铁头将军,从青黑的砖墙缝隙间,冒出两根又黑又粗的须子。 见那蟋蟀声宏身壮明显不是凡品,杨从循一下就乐得找不着北。 然而就在杨从循正竭力思索该如何抓到这只大蟋蟀时,突然从脑袋顶上的墙脊处传来一声柔柔得呼唤:“我的孩儿,是你在下面吗?” 一听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娘亲,杨从循顿时顾不得再去抓什么‘铁头将军’,立时就扬脸冲着墙头喊到:“娘亲,可想煞孩儿了,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 据杨从循说,虽然当晚月色明亮,但他家的后院院墙却有一丈来高,因此这墙头之上的情形他也看不分明,依稀觉得好像有一个梳着云鬓的女人将脑袋从墙那边探了过来。 “虽然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但她的声音的的确确是我娘的嗓音,因此我立刻就高兴得冲墙头那人伸手问道‘娘亲你这是从关外回来了’?” 这时出乎杨从循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无论他在墙下如何冲墙上那人伸手招呼,那人却始终不肯把身子探过墙头,只将小半张脸从墙头上探出来,一个劲得催促杨从循快些从墙上爬过来,说自己有新奇的玩意儿要给他。 可想而知,这堵一丈来高的砖墙对一个只有五岁年纪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不可翻越的崇山。 这下可让杨从循做了难,于是他就一屁股坐下开始在地上左右打滚耍赖。 “娘亲你好坏,明知四保爬不上去还要让四保去爬,娘亲你快来抱四保,不然四保就坐在地上不起来。” 看见杨从循坐在地上开始耍赖,那个伏在墙头的女人顿时就焦躁起来。 “四保你快些出来,你再不出来娘亲可就要生气了,到时娘亲要用藤条狠狠得打你的屁股。” 一听娘亲动气要打,杨从循连忙慌慌张张得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打自己身上的土渍,一边讨好得仰起脸往墙头上看去。 然而这一看,杨从循顿时就大张着嘴巴呆怔在原地。 原来方才杨从循在地上打滚时,一下子滚到了紧靠墙脚的这一边。 那个原本紧贴着墙头趴着的女人因为看不见杨从循的踪影,于是就伸长了脖子,将脑袋整个得探过墙来。 这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女人的脑袋下面连着的根本不是人的脖子。 而是一根仅有车把粗细,上面还满满当当覆盖了无数正闪着寒光小疙瘩的长杆子! 远远看去,就像是墙外有人正用一根棍子挑着一个女人的头颅在跟自己说话。 这时那个探出墙头的女人头见杨从循呆一直立在墙下不肯挪窝,便发怒训斥。 “你这顽皮的孩子,现在居然连娘亲的话也不听了吗?难道真想在屁股上吃一顿笤帚疙瘩么!” “当时小弟心里来来回回得只转着一个念头,墙头上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我娘! 因为我娘从来不说笤帚这个词,她一直管扫帚叫扫把,为此经常被妯娌们偷偷取笑。 它一定不是我娘,多半是什么妖怪见我娘离家回门,故意变成她的样子来欺骗小弟。” 当时杨从循是越想越害怕,这两条腿筛糠似的来回打晃,终于“咕噔”一下坐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杨从循他听到从背后传来几声愤怒无比的“唧唧唧唧”的声音,接着就觉得黄光一闪,从自家头顶上跳出一个一尺多长黄影子。 那个黄影子一个筋斗翻到墙头之上,接着便张嘴冲着那个细脖女人吐出一道寒光。 这时杨从循他才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个黄影子的真形,原来竟然是一只大黄鼠狼? 对面那个女人头似乎十分惧怕这只大黄鼠狼,在十分狼狈得偏头躲过那只黄鼠狼吐出寒光之后,这个女人头‘唰’得一下从墙头消失不见了。 “在惊走‘女人头’之后,那只跳上墙头的大黄鼠狼又扭头看了看小弟,最后还人立起来,十分郑重得冲小弟点了点头,接着就纵身朝着墙外边跳了下去。” 第六十八章 黄仙佳偶(完) “待到次日天明,小弟将昨晚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得告诉我爹。 得知我昨晚在后院碰见妖怪,最后是一只大黄鼠狼跳出来救下我之后,家父他突然紧紧得一把抱住在下,口中不错口得重复着‘黄二奶奶保佑’六个字。 小弟这才知道昨夜现身救命的,正是那个当年和我娘形影不离的黄仙黄二奶奶。” 说罢,杨从循他居然冲着已经听得呆了的孙益亨与胡三颇为羞赧得一笑。 “自打那一刻起,兄弟我就算是坐下了病。这心中来来回回得只转着一个念头,当年那个和黄二奶奶在墙头上争斗的‘女人头’到底是什么怪物? 为此,兄弟几乎想尽所有的办法,甚至还冒着被先生打手板的风险在学堂上偷看《子不语》、《夷坚志》。 只可惜这些年杨某看了许多述异志怪的书本,也央着杨四他们讲了更多神鬼异怪的故事,始终不知这个神秘‘女人头’究竟是何妖怪,真是颇为抱憾啊。” “竟然会是这么一回事?杨兄少时这番经历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杨兄你想过没有,当年那位出手救你的黄二奶奶一定识得这怪物的真身,这才将其一击驱走。 不知杨兄你可曾去找黄二奶奶查问究竟?” 谁知,杨从循他听罢是一声苦笑:“多谢孙兄关切。 这法子杨某也曾想过,但家父担心那怪物去而复返,没过几日就带着小弟搬出了祖宅。 这些年,兄弟不但没有再见过这位黄二奶奶,甚至连家父当年在关外闯荡经商的故事都未曾囫囵听过,只有趁着家父偶尔酒醉酩酊之时,方能从家父口中套问出只字片语。 说来真是惭愧,杨某长这么大,只知道当年家父是在关外铁刹山附近碰见家母和黄二奶奶。 然而究竟在铁刹山上何处碰上,那岗子营村又在铁刹山的南北东西,在下就一概不知了。” “窃以为杨兄你不必介怀,请杨兄放心,小弟家中长辈颇识得几位常走关外的老客,小弟这就返家央人去打探这铁刹山与岗子营的具体位置。” 然而孙益亨这番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杨从循笑着挥手打断了:“身为人子而不知其母生身之地,杨某岂不愧煞? 说来也巧,前些年那位曾陪家父关外闯荡老客的儿子偶然过府与家父叙旧。 既是故人之子前来,家父自当排宴款待。 趁那人酒酣耳热之际,小弟假借给尊客奉酒的名义,凑上前去用言语套话,这才得知那铁刹山正在关外辽阳州的治下。” “原来如此,那杨兄你为何不去这辽阳州走上一遭呢?” 就听杨从循一声叹息:“孙兄你有所不知,当日家父一听那人无意间将铁刹山的方位吐露出来,立时就将脸一板,训斥在下行为荒唐孟浪,还警告在下说这关外可不是寻常人随便去得的地方。 孙兄,你可知什么是清边墙么?” 原来这清廷视关外为‘祖宗肇迹龙兴之地’,为保关外‘参山珠河’之利,自大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开始,自盛京开原县威远堡向西南直到山海关,兴建一条插柳结绳砌土掘壕,总长逾两千余里的土堤,是为柳条边墙。 此墙以北,即为满清龙兴之地,寻常人等不得擅入,否则格杀勿论。 尤其在乾隆朝时,朝廷厉行边禁,动辄出动关外八旗军扫荡边墙以北的流民聚集村落,是为‘清扫流民’。 一旦碰上清扫流民的官军,若无大笔财物献上,这小命是顷刻便休。 为了能从官军刀下活命,关外各村落的流民纷纷上山落草,终于成为关外多如牛毛的绺子最大的人力来源,关外局势也由此越扫越乱…… 只听杨从循他恨恨不已道:“当日家父郑重警告在下,莫看现在私出边墙的老客越来越多,就以为那关外各处都可任人自由来去,那便大错特错。 若无熟悉路径的老客带领,外人十有八九要在官道上撞见出来清扫流民的官军。 须知撞见土匪尚可指望‘拿七留三’,要是撞见官军,能保全性命已是意外之喜。” 说着说着,杨从循猛地一拍桌子:“当日家父再三叮嘱在下,要想在关外长时间自由来去,要么上山为匪,要么进城做官。 像兄弟这副身架,这落草为寇是无论如何都做不来的。只剩下进城做官一途。” 说完,杨从循冲着孙益亨和胡三重重一点头:“这便是杨某如此热衷科举功名的原因了。 想我杨家现在是后母许氏当家,她连在下外出就学的银子都要掯吝再三才肯拿出来,这捐班买花样的大笔开销她又如何肯给?” 说罢,杨从循又是一声长叹:“想要前往铁刹山拜见那位黄二奶奶,杨某就得想方设法进入辽阳州的州衙,从朝廷登记造册的账簿上查到这个岗子营的具体方位,然后请那位在岗子营出马的黄仙代为引荐才成。 只要见到黄二奶奶,杨某就能查出那个当年在官道上打伤我娘累她积伤成疾撒手人寰的凶手! 为了能给娘亲报仇雪恨,杨某必须先考上举人去吏部排班,然后再想办法贿赂吏部负责抽签选官的小吏,将在下指射到这无人肯去的关外辽阳州去!” 只见杨从循眉头紧皱:“孙兄不是外人,依你看杨某可是那贪欢好色之辈? 再说杨某囊中羞涩,并无宿馆度夜之资,可杨某那把扇子又是怎么跑到花朝云姑娘的手里去的呢? 若是没有这把扇子作为凭据,任谁也不能将眠花宿柳的污水泼到你我二人的身上! 到底是谁趁杨某不在,进到杨某房中偷走这把扇子的呢?!” 听杨从循这么一分析,孙益亨顿时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书院的生员宿寓都有专门院公负责照料,一旦院公清扫完毕,即刻便会上锁,直到寓房主人自行返回开锁…… 想要不声不响得潜入寓房盗扇,这点绝非易事!” 孙益亨话音刚落,先前一直在旁边默不吭声的杨四突然“哎呦”一声。 “瞧小人这记性,竟然忘到九霄云外了。 在我刚来书院马厩当值之初,有一个专门在后院负责打扫清理的于二瘊子专门跑来马厩套我的话,向我打听少爷您的家世背景。 小人见他来得蹊跷,就假意用言语试探,这才得知这人嫌弃每日打扫院子的活计既累又没甚出息油水,就想通过少爷您的门路疏通打理一下伍文彪,给自己换个差事。 小人见这人为人刁滑,也就没再搭理他。 现在想来,这观柳书院这么多就学攻读的秀才生员,那于二瘊子为啥单单觉得少爷您能在伍文彪面前说得上话?难不成这人知道什么隐情不成?” 第六十九章 师徒反目(1) “伍文彪!你这人好毒的心!竟然用盗扇这种阴微的伎俩算计于我。我杨聿誓报此仇!谁也别想挡住我去关外调查我娘的死因!!唔……咳!” 一幢空旷寂静独门小院中突然传出几句愤恨至极的怒吼。 然而紧接着刚刚还在愤怒叫嚷的这人就像被什么人猛地捂住了嘴巴似的,把后半截话全都一下子吞回了肚子里去。 这下刚有一点人声的小院转眼间就再度沉寂下去。 让时间倒回到一天之前。 自打杨四想起观柳书院中有一个叫于二瘊子杂役竟然想通过杨从循的门路和伍文彪拉上关系后,杨从循是越想越觉得这其中有古怪。 扪心自问,杨从循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与伍文彪之间有什么近乎可套,俩人之间的关系真可以算是在路上面对面撞一个满怀,都能一声不吭得爬起来继续往前走的那种。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给了于二瘊子这个错觉,认为他杨从循和伍文彪关系融洽呢? 既然发现问题,那就要解决问题,而想让于二瘊子开口这件事简直不要太简单。 于是杨四就在杨从循的授意下,提着一个肘子两瓶好酒去寻于二瘊子套话。 在白酒还剩一瓶半的时候,杨四就从于二瘊子嘴里把他曾看见伍文彪拿着一把折扇从杨从循的屋里出来这件事给掏了出来。 这下可把杨从循气了个七窍生烟,再联系到这回县太爷李德崧因为一个在酒楼转局的清倌人跑来书院给自己送扇子的事情就大发雷霆。 最后李县令二话不说直接给直隶学政上折子革去自己秀才功名,连个事后送礼递人情补救的机会都不给,明显是有违常理。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这肯定是观柳书院山长伍文彪在背后给杨从循使绊子下眼药。 于是,平素还是温文尔雅的杨从循登时就给气炸了,张口就是一连串的喝骂咆哮。 然而杨从循刚大声嚷嚷了两句,这嘴里就被一旁手疾眼快的小狐狸瞅准空子,猛得一下子塞进去一大块干面饼,顿时就被噎得直翻白眼。 只见胡三他十分无辜得将双爪一摊:“不是做兄弟的说你,就像杨兄你这般咒来骂去,他伍文彪身上就会少一根汗毛不成? 既然想要报仇,那就赶紧商量出个道来,这样咱们也好见机行事不是?” 就连一旁的孙益亨也给小狐狸帮腔。 “杨兄,胡大仙他这话说得在理。这伍文彪毕竟是有正经官位在身的书院山长,且又与本县太爷李德崧交厚。 咱们要是直接去衙门告他伍文彪入室行窃盗扇,多半是要竹篮打水。 再说咱们手中也没有白纸黑字的凭据,单凭于二瘊子酒后吐露的几句口供是做不得数的,人家随时可以在伍文彪暗地威胁下当堂翻供。 届时咱们不但官司告不赢,反而很可能会再多一条诬告师长的罪名在身上。” 听了孙益亨的解劝,杨从循好歹算是冷静下来,先是“呸呸”两下吐干净嘴里的面饼,接着就用手揉着下巴,跟胡三孙益亨一道思索对策。 常言道‘人急生智’,杨从循恨恨得揉了两下下巴,还真让他想出一条计策出来。 “既然咱们这回是吃了没有凭据的亏,那咱们就想办法找一条凭据出来!” 说罢,杨从循扭头冲着胡三一声冷笑。 “兄弟,做哥哥的见你平素腿脚伶俐,穿窗钻户攀爬房梁诸事皆如履平地,如今哥哥请你帮忙去别人家中寻一件物事可成?” 一听杨从循让自己去别人家里‘借’一件东西,小胡三眼珠一转。 “若只取一件东西,那倒没有什么困难的,但不知哥哥你让小弟‘借’的这件东西到底有多大? 不瞒哥哥,小弟我虽有缩骨之术,穿洞钻窗都不在话下,一向少有房子能难得住我。 可我这缩骨术仅能用在自身,并不能带着那件‘借’来的东西一起钻洞,所以……” 小狐狸刚解释到一半,杨从循就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兄弟你不必担忧,哥哥让你‘借’的东西是一只鞋,就算全展开也只有大半个手掌这么大。 而且这种鞋是不纳底的,通身就是两层绡薄的布料,要是团起来就只要核桃大小,兄弟你完全可以把它卷起来绑在身上带出来。” 听到杨从循竟然让胡三去‘借’一只听上去样子特别奇怪的鞋,一旁的孙益亨顿时就起了兴致。 “杨兄,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不纳底的鞋么?这鞋就是为了穿在脚上走路,若不纳鞋底,岂不磨坏了自家的脚掌?” 谁知孙益亨这番发问仆一脱口,杨从循一张白净的脸庞登时就涨得通红。 “孙兄你尚未娶妻,自然不晓得此节。兄弟让胡三去‘借’的这种鞋,并非用来走路,而是穿着睡觉的。” 然而杨从循他不解释还则罢了,这几句解释一出口,胡三和孙益亨两个都上了兴致。 “杨兄你莫要玩笑,这上床睡觉之时还要用个布袋套在脚上岂不憋气,天下岂有这般不爽利的睡觉法儿?” 这下杨从循脸上的窘意更盛,欲言又止得张了好几回嘴,最后终于一跺脚道。 “兄弟你们有所不知,这种睡鞋是专供那些裹小脚的女人晚上睡觉时遮丑掩臭用的!” 原来这裹小脚乃是旧时凌迫摧残女子身心的一大残酷陋习。 要想把常人动辄八寸往上的脚掌弯曲到仅有三寸来长,这足部骨骼畸形甚至断折是一定的。 这‘三寸金莲’根本就走不得长路,一迈步,那些断折的足骨就会不停刺磨足部的肌肤皮肉,这种苦楚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然而这裹脚的女子又不可能在裹脚之后一步路也不走,过去不让后宅女眷出大门也就罢了,可这人也不能天天都坐在床上不下来吧? 因此那些女子哪怕下地走路再疼,也只能硬咬着牙,在地上一步一步得挪! 这样时间久了,那些裹脚女子的小脚上就会遍布各种茧疮。 一旦旧疮长好之后二度磨破,就会发炎溃烂甚至从疮口淌出黄色脓液,散发出一阵阵熏人欲呕的恶臭! 这用两层绡布做成的睡鞋就是过去缠小脚的女子专门用来在解开缠足布上床之后遮掩那些从自家小脚上散发出来臭气的鞋。 有时还要在睡鞋两层布料之间塞入一些消炎压味的药粉香料,以起到掩臭镇痛的作用。 像这种女子贴身穿着的私密物事,向来都是秘不示人的,就算是自家亲戚也绝无例外。 因此像孙益亨他这样一个未曾娶妻纳妾的青年男子是很难知晓其中究竟。 自不必说,杨从循他之所以能额外知道这些,还是他那个绸缎庄少东家的身份在起作用。 这缝制睡鞋的绡布以及填装在睡鞋夹层之中的药香粉都是旧时裁缝铺兼卖营收的几项内容之一。 “如今兄弟我让胡三你借的不是旁物,正是莳花馆头牌清倌人花朝云夜间脚上所穿的一只睡鞋!” 第七十章 师徒反目(2) 古人有云:今日之事,皆是前事之果,亦为他日之因;因果轮回,莫不如是。 种善因则得善果,种恶因则遭恶报。 杨从循前些日的所作所为,亦为后日之事种下诸般因果。 至于这般因果将来到底要如何展开,一时半晌尚见不分明,且待后文中再为诸公细细道来。 书接前文,当听杨从循口中道出,今日欲让胡三使出神通,穿宅入户去借的物事正是花朝云脚上的睡鞋时,胡三顿时就是一呆。 “杨兄,这天底下裹脚的女人比比皆是,就连伙房陆大舌头他媳妇也是个裹小脚的,想必这睡鞋也是不少。 依我看,咱们不如就近随便寻一户人家,随便向其女眷借一只鞋罢了,干嘛非要大老远得跑到城中莳花馆中去呢?” 只听杨从循他一声长叹:“兄弟你有所不知,如今若想真正报伍文彪他这个窃扇栽赃之罪,就非得有花朝云她的睡鞋不成!” 前文讲了,这既然为缠足女子夜间贴身穿着掩臭镇痛的物件,自然就是闺房中最私密的东西,向来只有这女子最为亲近之人才有缘一见。 因此这睡鞋必须得妥善收拾保管,一旦落入外人,特别是那些游手好闲的登徒子弟手中,让这人举着鞋上门搅闹,是会惹出一场大乱子的。 甚至当时市井间还专门有这么一路闲人,整日就在城中各处大户人家后门僻静处转悠,专门捡拾这种被主人晾晒在阁楼窗头,只因一时收纳不慎而被风吹落墙外的睡鞋。 这类闲汉但凡有所斩获,转日就怀揣这只睡鞋去敲那户人家的后门,以此登门讹诈,最后定要讹去人家女眷好大一笔钱财才肯罢休。 因此在当时人们眼中,一个怀揣女人睡鞋的男子多半都是品行不端之辈,不是和哪家女眷有了私情,就是要以此登门讹诈勒索。 如今杨从循正是要用这点反过来嫁祸伍文彪! 一旦伍文彪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发现其竟怀揣着一只女人的睡鞋,那这顶‘品行不端,怎可为人师表,继续担任观柳书院山长一职’的大帽子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摘掉了。 此外还有一点,那便是普通女子的睡鞋都是青黑缎面,那上面也不绣什么花样。 唯独行院女儿的睡鞋却个个都是大红织锦的缎面,那上面还得满满得绣上照影鸳鸯、并蒂荷花之类添情助趣的绣面,与寻常人家的款式大是不同,明眼人一下就能瞧出区别来。 杨从循这条栽赃嫁祸的计策毒就毒在这里! 若是在伍文彪怀中塞一只青黑缎面的睡鞋,那他还有可能强项混赖这是自家妻妾穿着之物。 反正这睡鞋都是人家女眷闺房内不示外人的私密物件,一旦伍文彪强项硬说此物就是自家妻妾所穿的睡鞋,外人在明面上也挑不出理来。 最多只能在背后腹诽一句:“想不到这伍山长人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背地里居然还颇识这闺房之乐。” 然而那得自行院女子的大红缎面睡鞋可就没法如此混赖了! “那伍文彪若舍不得这山长的位置,想要了过这一关,就必须亲自登门来求我杨聿,让我出面替其顶下这一桩丑事! 让杨某在人前自承这清倌人的睡鞋本为我所有,只是先前在学堂上私下把玩之时不慎露了行迹,这才被伍山长当堂收走。 如今伍山长他怀揣这只睡鞋,正是要以此为凭据,去李县尊那里控诉杨某这个浪荡薄行的狂生!” 只见杨从循他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咬牙切齿道。 “反正杨某已和那花朝云有转局赠扇之谊,而今再多一条怀揣清倌人私赠睡鞋定情的‘恶’行,也不过是再多一顶狂生悖谬、浪荡无行的帽子罢了。 大不了杨某即刻修书回家,跟家父索要些银两,再央孙兄你出面寻个人情熟络的媒人上莳花馆登门提亲,就此纳一个未曾适人的清倌人做小就能堵上旁人的嘴。 可他伍文彪如想要杨某出面戴这顶脏帽子,就必须得和那李德崧想办法在学政大人那里保住咱们兄弟二人的秀才功名不可!” 当听到杨从循将整条计策和盘托出,孙益亨蹭得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此事万万不可,杨兄你怎可出头去顶这个污名? 一旦此事传扬开了,届时世人又该怎么用何种目光看待杨兄你?今后这科场名声还要不要了? 依兄弟浅见,你我还是另行计议一条稳妥些的道路才是。” 谁知那杨从循却冲着孙益亨惨然笑道。 “丈夫立世当有所为,如连生母大仇都不能亲手去报,那还有何面目自称人子? 区区一个荒唐无行的恶名罢了,反正杨某也不想在官场上混出什么成色来,还计较这一个虚名作甚? 此番杨某计较已定,孙兄你莫要再劝了。” 说罢,杨从循仰脸望着空荡荡的房梁,有两行清泪从眼角处悄然滑落。 “倘若孙兄你再开口解劝,杨某便要疑心孙兄你是在嫉妒杨某的艳福了,哈哈哈哈……” 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孙益亨心知再说什么也无法劝得杨从循回心转意,只得拱手冲着杨从循郑重行礼。 “此番真是生受杨兄,那兄弟这个小小的增生功名也要拜托杨兄了。 还请杨兄放心,小弟这就回家安排人手。 只要胡大仙能成功取到花朝云姑娘的睡鞋,然后再人不知鬼不觉得将鞋放入伍文彪的怀中。 小弟便让家中的佣工伙计全都歇了买卖,只在观柳书院左近翘首等候。 只要他伍文彪一出门,小弟就命一眼疾手快的伙计低头走上前去与他撞个满怀,让周遭众人眼睁睁得看着这只睡鞋从他伍文彪的怀中掉出来! 届时小弟再让其余伙计混在这人群当中,充作看热闹的闲汉群起而哄,定要将此事搅闹到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不可!” 孰料杨从循他却苦笑着摇头。 “先谢过孙兄好意。然此事还须做得再机密些,如用贵店的伙计,一旦在街上被相熟之人认出,反而不美。” 说完,杨从循再度将头转向胡三方向。 “胡三兄弟,此番还须要借你那宝贝虫儿一用!” 番外之三 从睡鞋和缠足陋习说开去 在本书第七十话‘定毒计睡鞋嫁祸’中曾提到过去那些缠足的女孩在夜间解开裹脚布后,会在三寸金莲上套一件双层绡布做成的睡鞋。 “睡鞋”,顾名思义,就是睡觉时穿的鞋。 除了能防脚趾松弛和使小脚上的恶臭味不易泄露外,睡鞋作为中国古代妇女缠足行为的一种副产物,一直被寄予了比实际功用更多的想象意义。 一些叙述古代情爱史和关于古代妇女缠足的著作但凡提及睡鞋者,皆提到这双既窄又小的睡鞋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巩固男性的宠爱功用。 在四大名著《红楼梦》中就提到贾府的丫鬟中晴雯是裹脚的。 在《红楼梦》第七十回中,宝玉清晨看房中几位服侍他的姑娘嬉闹,见“那晴雯只穿葱绿院绸小袄,红小衣红睡鞋,披著头发,将宝玉看得痴了”。 也许正是晴雯她爱穿旧时只有行院女子才偏爱的红缎睡鞋,这才为王夫人所不喜,处处称晴雯为‘狐媚子’。 这睡鞋因为是女人晚上睡觉才会穿的鞋,所以极具私密性,甚至要比肚兜小衣这样的内衣还要私密。 然而鲁迅先生曾提到,中国人“一看到白胳膊……就会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象力惟有在这里如此先进”(摘自《鲁迅文集而已集小杂感》……没错,这话是先生说) 不幸被先生一言而中,旧时的中国人在睡鞋这方面,简直将想象力发挥到骇人的地步。 在清代孤本《情梦柝》第19回中,秦小姐掀开锦衾一看,那床里边席下,似有垒起。 等取出看时,却是一双红睡鞋,尖尖可爱,又是穿过的。 那(秦小姐)心内惊疑。暗想道:他莫不是娶过了?去冬在我家里,一时却说未娶。 见到一双穿旧的女人睡鞋就立时疑心意中人背着自己偷娶妻室,全然不顾是不是有人故意拿她人的鞋子栽赃。 这种事现代人看起来可能觉得滑稽可笑,然而古人却不这么想。 要是后宅内眷不慎弄丢了睡鞋,被自家夫君疑心偷人都是有可能的。 套用今天的观点,这睡鞋差不多就相当于今天那种高腰绑带镂空蕾丝的黑丝袜,如果在老公男友床垫底下发现这么一双不是自己的袜子……哇,接下来怕不得有几十万字的家庭情感大戏。 咳……接着说这个睡鞋。 在明代那本著名三俗当中,潘金莲在嫁给西门庆之后,一日不慎弄丢了自己的睡鞋,竟然用棍子打着几个丫鬟替自己出门寻鞋。 后来有一个叫陈敬济的闲汉拿着潘金莲的睡鞋上门讹诈,在潘金莲许出一对金圈子(金手镯)的贿赂也不肯交还睡鞋,反而向潘金莲索要那块掖在胸口的汗巾,以此来调戏勾搭。 从这里可以看出,就算是那位足可称反面典型的潘金莲眼中,弄丢了睡鞋也是天底下第一号的祸事,遑论寻常女子了。 对了,这睡鞋既是用来遮掩小脚溃烂创口散发出的臭气,自然就要往夹层里填进一些杀菌的药粉和香料。 如《红楼梦》第22回:彩云接过鞋来细细的看,只是‘咭咭咭’的呷嘴,一面说道:‘真正爱杀人。’ (彩云)又闻闻说道:‘好香!’ 平儿笑道:‘那你拿去当香包子挂罢!’ 彩云问轻云:‘你家奶奶、姨娘们的鞋子里装的什么香?’ 轻云说:‘我不知道,问她们做的。’ 周妈道:‘咱们做鞋,只道要放白矾粉,那香的方子不肯传人。’” 这香料的方子没能就此传下来,真是可惜。 不过除了这香粉的方子,还有一点是我非常感兴趣的。 同样是在这一回当中,作者借彩云的嘴询问贾府当中专管制造睡鞋的周妈:“咱们府中一年要做多少双这样的鞋子。” 而周妈的回答则是:“一年当中有个二三十双的鞋子就足够用了!” 你吃惊吗? 就连贾家这样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豪富人家,一个住着有名有姓的女眷丫鬟足有上百人的大观园,竟然就只有不到二十个人缠足。 以至于周妈一年做个二三十双睡鞋来更换就很足够了,最起码上文那个彩云她就不缠足。 所以才会一边呷嘴,一边夸周妈做的睡鞋说:“真正爱杀人”。 就连专门拨出来伺候未来贾府第一人贾宝玉贾二爷的几个丫鬟,也只有晴雯是裹小脚的,以至于被王夫人处处针对,暗地里直喝骂:“这狐媚子!” 不妨爆个猛料吧。 其实在清代,不光大户女眷不怎么裹脚,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的豪门贵妇都不裹小脚。 这一点是有考古证据佐证的,根据现有墓葬发掘记录,清代全部夫妻合葬墓中,这女性缠足比例不足10!! 这是为啥呢? 答,为了能领受诰命! 当朝皇帝有时候可能会因为你家老公替皇家办差得力而一高兴赐你一个几品命妇的衔头。 按照清例,被赐命妇衔头的贵妇要着一身整齐的旗装进宫面圣谢恩(不进宫也得跪谢册封圣旨),而清代宫廷旗装中最特殊的,便是那一对犹如在踩高跷一般的旗盆高底。 这种旗盆高底连天足的女子踩上去都走不稳当,若是被小脚妇人穿了,那走不了两步就得摔一个嘴啃泥! 这君前失仪是什么罪过,不妨自家去想吧。 为了女儿将来的诰命,过去的大户人家一向不支持缠足,比如《聊斋志异》当中,就很有几个当家的男主人不舍自己姑娘因缠足受罪,要求她从此放脚不再缠足的故事。 其实啊,过去这种裹小脚的缠足行为是一种严重伤害妇女同胞身心健康的陋习,确实应当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但缠足实际上是过去人们一种畸形病态审美观的体现,不光古人这样,现代人踩进这个病态审美观坑的也不少,甚至数量有过之无不及! 试想一下,当一百年后人们再次审视今天那些往脸上打玻尿酸、向胸脯上注射硅胶、往鼻梁上填充塑性材料、冒着感染毁容的风险去割眼皮、削下巴、甚至还要切去部分颔骨之类的高风险整容手术,会不会由衷感叹一声,说一百年前人们的审美观真是畸形病态呢? 这和我们现在看一百年前那种用铁棍将稚嫩的脚骨敲折后再掰弯后用白布缠绕的缠足陋习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真的很好奇,这些对整容手术趋之若鹜的爱美女孩背后,真的有一个举着刀枪的男人逼迫她们去这样做么? 我只希望一百年后的人们再谈论起今天那多如牛毛一般的整容手术时,不要再动不动就往上扣什么男权压迫女权,女人在男人压迫下被逼用摧残自己身体的方式来取悦男人的大帽子,而是能以第三方的角度,真正开明公正得看待这件事情。 一言以弊之,人都是会变的,特别是审美观! 有可能两百年世俗公认的大美女会吓得现代人晚上做噩梦!这绝不是玩笑! 好想问大家一句,正捧着手机,读得津津有味的你,又是怎么看待缠足、整容这件事情的呢? 第七十一章 师徒反目(3)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他在自己的宿房中与胡三、孙益亨等人一同定下用莳花馆头牌清倌人花朝云的红缎睡鞋来嫁祸伍文彪的计策。 前文说了,这条嫁祸计策的重中之重就是想法弄到花朝云脚上穿的一只睡鞋。 谁让这位清倌人在伍文彪的威逼利诱之下,用其从杨聿处盗来的扇子来嫁祸杨从循在酒楼召女应局的呢? 哎,这位看官问了,那莳花馆与观柳书院又无瓜葛往来,人家行院家的头牌清倌人凭啥会受伍文彪他这样一个书院山长的威逼利诱呢? 这位看官,你可知过去这行院女子当中,并非个个都留恩客在自己房中招待度夜。 其中也有那只陪酒卖唱却不留宿陪歇的女子,而这一类行院女子就被人们称为清倌人。 与之相对,那些陪歇度夜的便是浑倌人。 然而大多数人都不晓得的却是,这些只陪酒卖唱的清倌人的才貌往往要比那些收取恩客度夜之资的浑倌人要高上许多,向来只有一家行院中那些头牌花魁才有可能被老鸨扶成清倌人。 这行院的鸨母之所以会挑选一些色艺双绝的女子专门培养成清倌人,图的就是城中那些能使得起银钱的豪商巨贾看中清倌人的才貌,出重金将其赎回家中纳做小妾。 这档生意若是做成,鸨母她少说也能赚个盆满钵溢。 但凡是使得起银钱的豪富之家,就没有不培养自家子弟登科挣名的。 这伍文彪虽只是个小小的书院山长,却是易县正儿八经的学官,手中掌握着遴选推举全县童生应童子试的大权。 况且其又与负责给童子试出考题的主考官县尊李德崧大人交厚。 只要能和他伍文彪拉上关系,给自家子弟押题画重点之类的事情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那可就等于一只脚踏过考秀才这道拦人无数的门槛了……嗯?貌似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因此,伍文彪他可算是易县当地最受豪商们欢迎,争相邀约赴局的座上宾。 而这豪商做事向来又最重利益,没有人会冒着开罪伍文彪的风险,纳一个胆敢不卖伍山长面子的清倌人回来做妾,那花朝云也是万不敢不听他伍文彪吩咐的。 正是因为知晓了这个关节,所以杨从循他并没有出手报复这个用扇子栽赃自己的花朝云。 不过这不出手报复却不代表杨从循他就不生气:杨聿我的东西那是轻易能动的么? 要知道,这行院女子睡鞋上的绣样可都是这家行院的鸨母亲自挑选,并请裁缝统一缝制。 就差没把‘莳花馆’仨字直接绣到鞋面上,可以说与外人重样的几率极低。 届时一旦有围观看热闹的闲汉认出这只伍文彪怀中掉出的睡鞋是从莳花馆中流出,立时就会有好事者去给莳花馆的老鸨报信请赏。 而一个鸨母得知其手下豢养的女子居然和人背地里有了私情,最后还搞出‘赠鞋定情’这一出时,又该是何等的动静? 怕不是要在莳花馆挨房挨屋的翻箱搜查,看这只睡鞋到底是从谁的手中流出去的。 杨从循的这条计策毒就毒在,其不但能借这只红缎睡鞋让伍文彪无从推脱颜面扫地;捎带手也能借莳花馆鸨母之手好生敲打一下那个花朝云,替自己出一口被花朝云扣上帽子泼污水的恶气。 最好再能让那莳花馆鸨母为此起上疑心,暗中怀疑花朝云她这个清倌人的清白之身都已经被那个有私情的男人得了,不再奇货可居。 杨从循之后自然会出面替伍文彪当众揽锅,自承是自己与花朝云两情相合,所以才扇鞋互赠私定终身,如今特备齐银两来为人家姑娘赎身。 这时,老鸨子就不能再使劲往上抬花朝云的身价了……手底下清倌人与人有私情的事情已闹得满城风雨,还能嫁给别家么? 能就此便宜得捡回一个漂亮媳妇,咋说也是对自己名声受损的一种补偿不是? 然而杨从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这件想来已经十拿九稳的事情,最后还是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可怕变故! 闲言少叙。 话说那一夜胡三在孙益亨的指点之下,轻轻松松得在易县城中找到这家莳花馆,然后又在馆中找到一处灯火沉寂的二层小楼。 要知道,这行院之中的清倌人为重自家的清白名声,绝不能与那些陪夜歇宿的浑倌人住在一处,势必要别楼而居,天一黑就早早得靠枕安歇了。 这莳花馆中的清倌人本就不多,那一日花朝云与暮婉秋两人来孙益亨包下的雅间转局之时,也与当时躲藏在酒桌下的胡三‘朝’过一面。 因此胡三他只要寻到莳花馆中这处灯火沉寂的小楼,再挨户钻进房中,将脑袋探入人家姑娘的绣帐,看一眼这位躺在秀榻之上的姑娘容貌便成。 果不其然,那一夜胡三他没费多少功夫,便探查出这幢小楼二楼东首那间绣房即为花朝云所居。 话说胡三鬼鬼祟祟得钻入绣帐,悄悄溜到姑娘脚边,探爪掀开锦被,用锋利的指甲冲着花朝云的脚上猛得一划,登时就割断睡鞋上的系带。 只见胡三他调转身子,抬起自己那条大红尾巴当做扫帚,一上一下得轻扫两下花朝云的脚心。 睡梦中奇痒难忍的姑娘不由得搅起双脚来回一搓,登时就将那只已经松脱系带的红缎睡鞋褪下来。 见大功告成,胡三他用嘴轻轻叼住战利品,倒转身子,顶开垂苏绣幔的锦帐,长身一纵就跳上窗台,蹑手蹑脚得推开微阖得窗扇,就此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话说胡三他连夜返回观柳书院,将那只窃来的睡鞋展平后悄悄塞入伍文彪日间所穿的长袍内袋之中。 待接到胡三大事已谐的报信后,孙益亨旋即打着父亲的旗号,假意嘱咐家中账房以孙家的名义给伍文彪下拜帖,言称已在得月楼设下便宴,有事求恳拜托他伍文彪! 当初,伍文彪串通李德崧将孙益亨的增生功名罚降为附生,其间想的就是拿孙家一把,好以此勒索一笔贿赂,如今见孙家认输服软,自然会欣然应邀。 届时胡三只要在得月楼前悄悄埋伏,待伍文彪下车登门之时,使一招‘飞火流星’,将一朵红莲悄悄射入他伍文彪的怀中便大功告成。 这样一来,伍文彪他在极度惊骇之下,定会拼命拍打撕扯自己衣襟,势必让那只展平掖在长袍内兜里的睡鞋掉出,届时可就有好戏看了。 谁知…… 第七十二章 师徒反目(4) 后来的一切大都按照杨从循他们先前计议的那样逐次发生。 当伍文彪被自己怀中蹿出来的火苗吓得一把扯开衣襟拼命拍打的时候,突然一下子瞪圆了眼珠,两只眼睛直勾勾得盯着一件从自己内兜里掉下来的红缎睡鞋。 这时伍文彪猛然听到背后有人用一种不阴不阳的奇怪腔调哼哼哈哈得戏谑。 “好一只红缎三寸金莲鞋,好一个‘花开并蒂荷搌风’,这山长娘子的绣工好生了得。” 还没等伍文彪回转身来开口怒斥,从他身前左手边传来一个同样不阴不阳的腔调调侃道。 “嘻,你这厮切不可胡说。咱易县阖城百姓,哪个不知这伍山长的妻妾都是大户人家清白出身。 更不消说这伍山长还是个常读圣贤书的士人,自然晓得规矩进退。 人家山长娘子如何会穿这种只有行院女子才会使的大红缎鞋?” 这时又从右手边传来一个故意压低音量的嗓音。 “可说呢,这山长娘子一定得穿那种青黑缎子睡鞋才合乎规矩。 不过小弟却觉得这大红睡鞋上绣的并蒂莲花有些眼熟啊这不是那莳花馆姑娘常穿的花式么?” 此时先前左边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就你这呆汉晓得多! 自家也不想想,那莳花馆是何等地方,那里姑娘的度夜之资又该要收几何? 岂是你这样一个还没出师的裁缝铺学徒可以去的地方? 你连人家姑娘的秀榻也未曾上过,又是从哪里看来人家莳花馆用的是‘并蒂莲花’的绣样?” 这厢声音刚住,右边那个嗓音就不服气般的响了起来。 “陈甲你这厮莫要拿俺说嘴。俺虽是个不曾出师的学徒,但俺跟的师傅却是咱易县首屈一指的赵三针赵大裁缝! 那莳花馆使的绣样正是俺师傅一针一线给绣的。 当日,莳花馆的王妈妈送鞋样子过来时,就是俺出来迎的门。 师傅绣样子时,俺就在一旁递线穿针得伺候来着。 这只大红睡鞋上绣的就是莳花馆王妈妈当日选的样子,绝对错不了!” “这却是作怪,那莳花馆姑娘脚上穿的睡鞋怎生就到了伍山长的怀中,难不成……?” “这有甚看不明白的,不就是他伍文彪昨夜上莳花馆去逍遥快活,早晨临走时还顺手将人家姑娘脚上睡鞋给扒下揣回来了呗。 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得他伍文彪一副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骨子里竟也是个眠花宿柳的货色。” “这……不能够吧?再咋说伍山长也是观柳书院的山长,天天在孔圣人面前磕头行礼的人,咋可能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呢?” “我也觉得此事甚有蹊跷。别的不提,咱易县父母太爷李德崧李太爷的年俸才不过区区四十五两银子,他伍文彪一个书院山长又能挣得几何? 这莳花馆可是城中排头号的行院人家,我听人说那里面的姑娘仅仅是和人打一个茶围,就得包一个二两银子的红包,这度夜之资又得要收多少?他伍文彪掏得起这钱么?” “你这呆汉又晓得什么,那山长学官能有几个是靠应得正俸吃饭的? 你也不想想,就靠伍文彪他挣的这几个子儿,能连妻带妾得养活这一大家子人么? 那观柳书院上上下下一二十号院公杂役连带三十几个塾师秀才,还有骡子马匹每日的吃喝耗费可都是从他伍文彪手上过。 只要在过钱的时候,手上紧这么一紧,还怕攥不出油水来?” “可说呢,怪不得陆大舌头他每日清早都要赶着车马去城郊四近的村舍购进食米菜蔬。 不消说,定是这书院每日开支的伙食银子被这黑心的伍文彪扣下逛院子去了呗。真是斯文败类,我呸!” 耳听周围的人们像蜂群一样“嗡嗡”得四下议论,那伍文彪纵使心中有万般委屈,一时也找不到可以替自己辩解开脱的言辞。 末了,伍文彪只能用双手将脸一掩,大叫一声:“可羞煞我也!”,转身就往书院方向跑去。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伍文彪他掩面埋头奔逃之时实在太过慌乱,竟然失足踏中一块不知是哪个菜贩丢在地上的烂菜叶子。 这片菜叶子被天上火辣辣的毒日头晒了多时,早已连浆带水的糟烂不堪。 此时又被伍文彪他一抬脚重重得踩在上面,顿时就发出“跐溜”一声,将埋头夺路的伍文彪狠狠得摔在地上。 往往事情就是这般巧法,就在伍文彪滑倒之处,有一块三棱朝上凸起的青石嘴子。 这伍文彪的太阳穴一下子正正得磕在那青石嘴子上! 这一下顿时在其额头一侧的颧骨上就开了一个深不可测口子,紧接着刺人眼目的鲜红就和开闸的河水一样,汩汩得流淌了一地。 眼见伍文彪他磕在石嘴上受了重伤,围观的旁人再也顾不得继续议论,连忙乱糟糟得涌上去,七手八脚的抬起伍文彪往城中药铺里送。 可等送到药铺,那医馆中坐诊的大夫伸手在伍文彪的鼻下一试,又拉过左手的腕子一号,就冲着众人摇头叹气。 这大夫让人们赶紧把他伍文彪送回观柳书院,找家里人赶紧将尸首具棺成殓发送。 话说在观柳书院中咬牙切齿得等候伍文彪前来给自己赔情认错的杨从循,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等来得竟然是伍文彪的死讯。 事情进展到如今这步田地,这大错已然铸成,再如何后悔也晚了。 在万般愧疚之下,杨从循和孙益亨两人只好竭尽所能,将自家的盘缠搜刮了一番,以此凑了些银子,打着弟子孝敬师长的名义,置办了一具上好棺木给伍文彪的家人送去。 之后两人又混在扶棺送丧的队伍里,呜呼哀哉得发送了伍文彪。 然而就在棺木入土,坟头周遭围着的哭坟祭奠者也渐渐散去的时候,一个主持下葬仪式的风水先生却悄悄来到杨从循与孙益亨两人的面前。 “两位公子还请留步,贫道现有一件机密事要说与两位公子知晓,还请两位切勿声张惊怪,速速随贫道这厢来。” 第七十三章 师徒反目(5) 上回书说到,为了报复先前栽赃嫁祸自己的伍文彪,将这顶狎妓宿娼的大帽子扣严实,杨从循他一狠心,让胡三取出那只一直藏在钻孔竹管里的应声虫。 自打胡三把这只喜好在背阴僻静之处吸食阴腐之气的应声虫装在竹管中,这只虫儿竟然一下就迷上了那截装在竹管里能容纳世间游荡阴魂寄身其上的寄魂木。 先前胡三还曾担心这只罕见的应声虫会趁自己不备逃跑。 结果将虫儿取出小心把玩两次之后,胡三他惊奇得发现,只要自己一撒手,这只虫儿动不动就往装有寄魂木的竹管里钻。 别说是寻机逃跑了,就算胡三现在想赶它都赶不走! 发觉这一点的胡三如获至宝,马上就绞尽脑汁的思索该如何开发这应声虫的其它用途,比如……扮鬼吓人。 是不是被小狐狸这比米斗还大的脑洞给惊着了? 你得先想想胡三他的亲爹是谁。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胡三的父亲赤背狡狐,那是云来峰赤烟洞排头号的奸诈狡狐,随便眼珠一转,便能干出用冥纸当银票买粮食的勾当来。 所以不要被小狐狸表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呆萌样子给骗了,这小子肚子里的鬼主意多着呢! 在胡三他看来,今后自己行走江湖时能碰到最危险的情况,就是一时大意被对头前后包抄,里三层外三层得围起来。 这时只要这些包围者当中突然传出一句:“不好,那点子往北边跑了!” 乍一听被围的目标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了,那些围着自己的对头势必会心下一惊,下意识得往北边一瞥。 这时小胡三就会瞅准机会,趁周遭众人分神之机,将尾巴一翘,放出一股熏人欲呕的‘黄烟’,然后就在这股‘黄烟’的掩护下,得意洋洋的溜之大吉。 至于是谁在人群中发出那一句“点子往北边跑了”,这点还用问吗? 完美。 于是觉得自己捡到宝贝的小胡三就开始用心调教这只从杨四身上抓来的应声虫。 然后小狐狸就遭遇到他狐生以来最糗的一次失败——这只虫儿的智力太低,不,应该说它压根就没有智力! 这应声虫虽然会学人说话,却根本就搞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极其机械得跟着别人一个字一个字得重复。 真要让应声虫自己开腔,那这只虫儿就会从自己先前学来的那些话里边,随意挑上几句,拼凑出诸如“鬼啊,甚咸,月亮好圆,味不佳”之类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来。 这样如何能起到扰敌心神的目的? 然而天无绝狐之路,胡三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变相的解决办法。 既然这虫儿没有脑子,那就找一个有脑子的领着它一个字一个字得念不就完了? 正巧那几天,胡三把原本与大兔妖作伴的静官也从坟包子里头扣出来塞进寄魂木里与缢鬼王士廷作伴。 不知是与寄魂木接触的久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狐狸惊讶得发现,只要自己用爪子握着寄魂木想事情,那么寄魂木里的静官和王士廷立即就能知道他胡三爷正在想什么。 然后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只趴在寄魂木上的应声虫居然也知道他胡三爷正在想什么,居然一张‘嘴’就唱。 “这几日口中淡出鸟,到何处去祭五脏庙?吾观那孙生呆头脑,莫不如骗他解腰包……” (嗯……我争取让小狐狸今后不再这么腹黑,尽量。) 言归正传,在发现寄魂木与二鬼及应声虫之间的微妙联系后,小胡三眼珠一转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首先由躲在僻静角落里的胡三爪握寄魂木,将自己心里所想的事情告诉静官和王士廷。 然后由这俩被胡三以替其超度往生为由强拉做苦力的‘倒霉’鬼领着应声虫忽左忽右的开腔出声。 最后这俩鬼一虫儿愣是把好端端一曲《赵小娘上坟哭郎》,生生得唱出了3D环绕立体声的感觉,将被胡三强邀来,塞进黑屋子里听戏的杨四和杨从循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后来,一向自诩大胆不信邪的孙益亨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跑来听这虫子唱曲儿。 结果曲子还没听到一半,他孙益亨就哭爹喊娘得不肯听了,从酱肘子到卤猪头许了快一车,这才得以从黑屋子里战战兢兢的离开。 有了先前这么成功的预演打底儿,胡三在伍文彪赴宴的必经之路上故技重施,悄悄放出应声虫与二鬼。 只见那二鬼领着应声虫,偷偷跑到人群当中,左一哼右一哈得出言揭那伍文彪的短儿。 这围观之人只听得那议论伍文彪种种丑事的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哪能想到这声音的主人竟是一只趴在自己后背上的小虫呢? 于是,一来二去周围不明就里的人们“嗡嗡”得议论起来,而这一点就成了压垮伍文彪心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见周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得说的火热,伍文彪心知此时再辩解什么都已经晚了,只能先夺路返回书院再做计较。 谁知这一抬脚就踩中了一片烂菜叶子…… 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在前文中讲过,这里不再赘言。 单说那挑头料理丧事的风水先生在棺木下葬盖土之后,趁着周遭送丧人等渐渐离开的空子,将人群中的杨从循与孙益亨悄悄拉到一边。 “两位公子,大事不好,祸事发了!” 原来昨晚易县县尊李德崧老爷专门派人将这位风水先生邀请到府内替伍文彪的亡魂超度作法,期间还反复追问这位先生。 “这伍文彪是否含恨冤死,那亡魂之上可有蹊跷?有没有在记恨一个名叫杨从循的仇家?” 万幸的是,孙家早就借着自家经营着棺材铺且京城户部里有门路,能替人捐冥差的有利条件,一统了易县全城的殡葬行业。 现在能在易县吃死人饭的主儿,个个都和孙家有联系。 这风水先生常年和孙家打交道,和孙益亨亦是熟识,自然从孙少东家口中得知其与一个名叫杨从循的秀才交厚,因此有意替孙杨两人隐瞒回护。 于是这先生就跟知县李德崧随口应付了两句,说这伍文彪已经心安理得的转世投胎去了。 “从县尊大人当时的神情上看,明显是不信任贫道。 贫道担心此人今后会对两位公子不利,故来相告。 少东家且听贫道一句劝,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最近还是外出避一避的好。” 那一日孙杨两人先是郑重谢过这风水先生通传告警之恩,接着就把俩人为何要暗地里算计伍文彪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当风水先生获悉杨从循竟然是为了能只身前往东北调查生母离奇亡故原因才对这秀才功名孜孜以求的时候,不禁展颜一笑。 “贫道还当是何事,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依贫道愚见,这捆着世人无数的功名不要也罢,想去那铁刹山的法子多得是。” 师徒反目(完) 为书友20190621015524349打赏加更 闻听那风水先生道出一句“不须科考做官也能平安到达铁刹山”,本已心如死灰的杨从循顿时就精神一振,“咕咚”一声就冲着那先生拜倒:“如蒙指引得报生母大仇,便恩同再造,请受杨聿一拜,还请先生速速教我!” 见杨从循行下大礼,那先生连忙与孙益亨一道将其搀扶起来:“杨贤弟快快请起。请贤弟放心,贫道既与孙少东家交好,自当尽绵薄之力,助贤弟安稳前往这辽东铁刹山。” 听这风水先生讲,原来辽东铁刹山云光洞乃是东北道教的发祥地,为全真派四大祖庭之一(另外三处是山西芮城永乐宫,陕西终南山中的重阳宫,以及……往下看)。 早在大明崇祯三年,全真教下龙门派郭守静真人路过关外铁刹山,因感此处景色秀丽,便于山上乾坤八宝云光洞中静修十年悟道。 后来郭真人终于将东北道教发扬光大,因此就成为了东北道家的开山祖师。 那铁刹山既是全真教的祖庭之一,就没有不让全真道士前来参访拜谒的道理。 此外,与擅长符箓雷法的正一教不同,全真教尤其擅长内修丹鼎与导气调理之术,因此广受历代朝廷权贵的钟爱,不少有名气的全真道长都是京城权贵家中的座上宾。 正是为此,在关外各处横行的黑白两道都十分给全真道士面子,一旦在官道上朝面,不但要客客气气得恭送人家,甚至还有可能开宴摆酒得凑上来套关系。 因为你不知道这位爷背后杵着的是哪位尊神,动了这个道士会不会给你招来灭顶之灾。 因此那位风水先生给杨从循出的主意就是弃学就道,等从师傅手中混到一纸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道牒之后,就辞别老师下山,以一个全真道士的身份,大摇大摆得前往辽东铁刹山! “说来也是巧了,贫道听杨贤弟你有几分山东口音,正巧贫道与昆嵛山烟霞洞的青阳道长还有数面之缘。贤弟如不嫌弃,就由贫道替贤弟修一封荐书可好?这昆嵛山毕竟离家近些,终究也让家里人放心不是?” 一听那风水先生提到昆嵛山烟霞洞,杨从循顿时一呆:“道长你方才说的可是那重阳真人收录全真七位祖师,后世称其为‘北七真人’,从而将全真一教发扬光大的洞天祖庭昆嵛山烟霞洞么?” “正是。咦,杨贤弟对我全真教的掌故真是知晓不少,莫非贤弟先前有什么机缘不成?” “道长真是抬举杨聿,学生不曾有过什么机缘,只是先前偶然曾从书摊上得到一册长春子丘真人(丘处机)著的《西游记》。 这才从中略知一些丘真人昔年西行游历,往说蒙古大汗一言止杀,后来东返创立贵教龙门派的壮举。 说来真是惭愧,小生本来以为这本《西游记》是,是那个《西游记》呢。” 书中代言,南宋嘉定十六年(公元1223年),时年七十又四的丘道长应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邀请,西去中亚为一代枭雄讲道,并好言规谏其止战戒杀,留下‘一言止杀’的典故。 丘道长此趟行程逾三万五千余里,待其讲道结束东归中原后,其随行弟子李志常与尹志平两位道长就将师徒几人一路旅途见闻写成了《长春子西游记》。 (托《神雕侠侣》的福,这位尹道长可比他那个姓李的师兄有‘名气’多了;但在真实历史上,尹道长为人正派,道法修为十分精深,并没有犯过女色之戒。) 然而那本更为人们所熟知的那本《西游记》,则是在《大唐玄奘法师西行见闻录》的基础上,由后人概括整理的话本故事。 说起来真是相当有趣,虽然两本《西游记》是不同时代不同作者写得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这两本书在各自故事情节上,竟然有高度重合的部分!。 比如两本书都提到西域有干旱炎热、千里无雨的火焰山;有满是黄沙、连鹅毛都飘不起的流沙河;以及西域沙漠中有一间只要触动地上的钱物,就会被看守财宝的魔鬼诅咒,永远无法离开的房屋等等。 正是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当时不少人都误以为齐天大圣就是《长春子西游记》的主人公,甚至连那位著有《聊斋志异》的异史氏都是这样认为。 由此一些无良书商有意把两本书相混淆,故意翻印字数章节较少,也无绣像人物的《长春子西游记》来冒充孙大圣大闹天宫的《西游记》,用薄本无配图的书卖厚本有配图书的价,赚些昧良心钱。 当时还不知世间险恶的杨从循就这样上了人家的恶当,用自家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四钱银子换了一本《长春子西游记》回来。 不过世事的是非得失真的很难说,杨从循他虽然没有买到心目中那本《西游记》,但这本《长春子西游记》却同样记载了许多令人耳目一新的奇异经历,成功得让杨从循拓展了眼界,为日后修行之路打下了基础。 更不消说,这本“西游记”还帮助杨从循在那位龙门派外门阴阳先生那里刷了一大票印象分。 当时那位先生就十分赞许得称赞杨从循说:“从贤弟当年妙手偶得祖师爷“西游记”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杨贤弟你果然与鄙派渊源颇深。杨贤弟你若不来做个道士,那真是屈才了。” 于是那位阴阳先生不但亲笔写了一份荐书,还取下一块随身佩戴的桃木符让杨从循当成信物一并送到昆嵛山烟霞洞去拜师学艺。 那一日,杨从循他千恩万谢得辞别阴阳先生和孙益亨,返回书院匆匆收拾了一下行囊,就和小狐狸胡三与杨四一起踏上了前往昆嵛山的旅程。 话说杨从循他这一去,就在昆嵛山上度过了整整三年的时光,而小狐狸胡三在把杨从循成功送上山之后,就在山脚下结庐清修,静静得等杨从循学成下山。 至于杨四?在半路上就被杨从循撵回家报平安去了。 三年之后,成功二转、正式就职道士职业的杨从循终于可以走出新手村,正式踏入外面风谲云诡的世界大地图,由此开启他和小狐狸胡三那一段传奇的冒险经历。 简而言之,第一幕……结束! 幽伶诉冤(1)为书友20190621015524349打赏加更 “嘀嗒”。 一滴晶莹的露珠折映着七彩的晨曦,沿着翠绿狭长的三棱草叶缓缓得爬过竖脉深纹的叶片; 在叶尖晃晃悠悠得悬挂半天之后,终于还是滴落了下来,打湿了草叶下一颗土黄色的小脑袋。 一只在草窠当中蹦来蹦去的山雀满不在乎得晃了晃脑袋,待将这滴突如其来的露珠甩开后,继续低头在草茎上开心得啄食起草籽。 突然,有两道饱含杀气的凌厉目光从山雀身后茂密丛生的草丛深处射来,死死得盯住这只正在饱餐美味草籽的山雀。 紧接着,一个紧贴着地面匍匐爬行的黑影悄无声息得分开面前草茎,一点一点得靠近那时茫然无备的山雀。 就在这时,那只正低头啄食草籽的山雀像是觉察到危险似的猛一抬头,接着就“扑棱棱”得拍打着翅膀,从草窠中疾冲上天。 几乎就在山雀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一道青黄色的寒芒“嗖”的一下掠过方才山雀所在位置,直直得射向远处那个匍匐在草丛深处的黑影! 见那寒芒直奔自己面门射来,那黑影的目光顿时一凝,突然咧开一张露出无数白森森尖牙的大嘴,将那寒芒‘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紧接着,从草丛中骨碌碌翻滚出一只火红毛的‘毛球’。 这只毛球刚滚出了草丛,就“唰”得一下舒展开来,变成一只红色长尾的火狐狸。 只见火狐狸先是像狗一样将身子使劲抖了抖,借此甩掉了身上粘的水珠草屑,接着就“呸”得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只青黄色的方孔铜钱。 然后这只狐狸居然像人一样,依靠两只后腿站立了起来,一只前爪掐在腰间,另一只爪子直直得伸向前方。 只见这个狐狸指着远处一个用右手食中二指夹住一枚铜钱,左手横持一把青钢宝剑护在胸前,身着一身青布道袍,足登一对双耳挂瘩麻鞋,头绾牛心发纂,其上还横别一根桃心木簪的道士,‘破口大骂’起来。 “好你个杨聿!三爷我眼巴巴得在这没吃没喝的穷山沟里等了你三年多,连腰都生生饿瘦了一扎。 结果头回见面,你就坏了三爷我的早饭! 连见面红包都只封一文钱,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见小狐狸他竟然恶人先告状,杨从循顿时就“哈哈”得笑了起来。 “瞧毛团你说话时这副中气十足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没饿着你。 毛团你可知道,自打你胡三来这昆嵛山下结庐静修,这附近村子里原本只要一文钱一枚的鸡蛋,如今涨到三文钱了么? 这些年毛团你可知杨某在你衔鸡离去之后,往那‘丢失’鸡禽的人家扔了多少回铜子碎银,以此替你请客会东么?” 见杨从循他揭破自己的老底,饶是胡三他那厚度堪比鞋底的脸皮都红烫了起来。 “原来我一不小心竟然吃了这么多母鸡么? 那我今后稍微注意一些吧……请减之,日攘一鸡,以待下月而后已,则何如?” 一听小狐狸最后竟然还跟自己吊起了书袋,杨从循他顿时就被惫懒的小狐狸气笑了。 “我都不读这些劳什子多少年了,现在胡三你倒跟我拽上文了。 行了,你也不用再稍微注意了,昨日师傅已恩准我下山,所以胡三你今天就得跟我走。” 说罢,杨从循扭头冲着远处山村的方向摇头苦笑道:“权当是给本地的鸡禽留点种子吧。” 一听杨从循说他终于可以下山,小狐狸顿时乐得一蹦三尺高。 “万岁,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方圆五十里内拢共只有三十五只公鸡,一百二十二只母鸡,还有四百五十五只小鸡的鬼地方了。” 杨从循:“……算了,咱们还是快点走吧。不然再这样待下去,这附近连根鸡毛都剩不下。” 说完他摇摇头,迈步往西边走去。 谁知才刚走出去两步,杨从循又转身折返回来:“胡三,方才我打出去那枚铜钱呢?” 这下好玄没把小狐狸的黑鼻头给气歪了,回身用爪子一掀尾巴,摸出一文钱来扔给杨从循。 “给你给你,瞧你这抠唆样儿! 现在一文钱也看在眼里了?原来那个大手大脚使钱的杨秀才哪儿去了?” 然而杨从循他根本不理会小狐狸的讥讽,喜滋滋得把铜钱掖入怀中。 “此一时,彼一时。就像师父常说的,我们这些当道士的虽不必守僧家那些酒肉戒条,但行脚募化、以勤工换衣食却是一个游方道人必须遵守的规条。 我都已经三年多没下山了,也不知道外边这降妖伏魔的生意好不好做。眼下吃用的还是当年我爹还有益亨他们给的那几百两银子,因此能省一点是一点儿。 再说这枚顺治通宝可是五帝钱,作法时还得一整套五枚钱才好使,要是打丢一个那就不成套了。” “行,行,行……我真是怕了你了,快些收好你的五帝钱吧。” 待奚落杨从循一番之后,小狐狸又忍不住好奇起来。 “哎?杨兄,听你方才话中的意思,你现在不光能拿铜钱当飞镖使,都会用铜钱做法术了?看来这三年你在山上学了不少么。” “惭愧,惭愧。为兄驽钝,这些年只跟着师傅学到一些皮毛罢了。恩师青阳道长才是深不可测。 昨日为兄去跟恩师辞行,他老人家在郑重嘱咐杨某几句江湖上的规矩之后,就开始闭目冥修,说是要用元神出窍的法术去苗疆寻一种可以控制身体行动的傀儡蛊虫,回来救一位姓林的道友。 恩师他还说,此番须得一口气寻得三十六枚蛊虫方能见功,事关重大必须即刻起行,说完就闭目打坐了。” “吓,我听爹爹说,这苗疆远在赤烟洞西南方向,距此少说也有五六千里之遥,青阳道长竟然可以用元神出窍的方式瞬息而至,果然了得! 哎……不对啊,这出窍的只是青阳道长的元神,那他怎么把寻得的蛊虫带回来呢?” “这……兴许是恩师他老人家还有什么厉害的法术未曾详述吧?恩师他一向是这样,经常跟我交待一些高深莫测的话语。” “比如咧?” “就比如这次下山之前,恩师他交待我说,这次下山要一步一步得走到辽东铁刹山去。 路上要是碰上什么妖魔邪祟一定顺手给除了,这开地图迷雾的速度绝对不能快了,一路上踏踏实实得打怪攒经验才是根本。 番外之五 古典名著随意用我也要当文抄公 话说第一卷结尾那章貌似是挺尬的哈,老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混进来,所以再送一更番外,这样是不是就觉得稍微好一点? 闲言且住,唠点干货。 我知道很多读者都会有这种感觉:我也读过《西游记》,我怎么没见过你文中提到的那个由魔鬼看守的鬼屋子? 恩,这是因为现在网上常见的西游记都是明末刻印的百回版《西游记》(大明万历二十年(公元1597年)出现的《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亦或是该版基础上的绿色删减版。 至于为啥要删减,那是因为这版当中的“遇难盘丝洞”等章节实在是不可描述,不删不行。 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一大堆,咱其实就是想告诉读者一句。 在绣像版的《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之前,一定有情节完整的《西游记》话本给‘出像官板’的绘图作者提供灵感,这才能画出如此生动的绣像! 只可惜,这些古本西游记已经散轶在历史长河之中了,后人只能从时人笔记当中一窥其风采。 有一本供古代朝鲜人学习汉语的识字课本叫《朴通事谚解》,里面记录了不少有关古本西游记的内容。 朝人甲:‘我两个部前买文书去来。’ 朝人乙:‘‘买甚么文书去?’ 朝人甲:‘‘买《赵太祖飞龙记》(即《飞龙全传》,描写赵匡胤起兵建立北宋的故事),《唐三藏西游记》去。’ 朝人乙:‘‘‘买时买四书六经(比‘四书五经’多了一本乐经,已散轶)也好,既读孔圣之书,必达周公之理,要怎么那一等平话。’ 朝人甲:‘‘西游记热闹,闷时节好看,有唐三藏引孙行者……’ 又有: 朝人甲:“今按法师往西天时,初到师陀国界(狮驼国)遇猛虎毒蛇之害,次遇黑熊精,黄风怪,地涌夫人(白骨精),蜘蛛精,狮子怪,多目怪,红孩儿怪,几死仅免,又过棘钓洞,火焰山,薄屎洞,女人国,及诸恶山险水怪害,患苦不知其几,此所谓刁蹶也。” 是不是觉得这种甲乙两人一问一答的模式比较眼熟? 李磊韩梅梅……从古至今,学外语都这种套路。 咳嗯……从《朴通事谚解》中不难看出《唐三藏西游记》和我们所熟悉的《西游记》之间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比如白骨精的原型是地涌夫人,此外还多了‘棘钓洞与薄屎洞’这两处妖魔盘踞的洞窟。 很可惜的是,‘棘钓洞与薄屎洞’,这两个是在现存《西游记》中找不到的情节,由于《朴通事谚解》里面也没有相关记载,其内容已不可查考。 虽然《唐三藏西游记》这本找不到了,不过由三藏法师门徒编纂的《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也就是‘唐三藏西游记’的原型,仍存于世! 那个只要触碰地上的财物,就永远无法离开的房屋就出自《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 后来在流传的过程中,这个故事慢慢就变成太上老君的青牛精‘私自’下界,用散落在房中地上的衣物钱财为诱饵,困住唐僧八戒与沙僧三人的故事。 哎,有人问了,《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是改自《唐三藏西游记》,而《唐三藏西游记》又改自《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为啥人们老喜欢改前人的书呢? 这是因为‘西游记’是过去说书先生常讲的话本,既然是说书,那么就得随时停下来回答那些好奇听众提出的问题。 话本当中,诸如‘这位看官问了’之类的内容,应该不罕见吧? 然而说书先生也不过是一届凡人,而且受制于个人经济条件的限制,基本不可能有出国游历增长见识的机会。 因此听书人有时问出的一些问题,说书先生根本就回答不了。 话说这有问无答,可是在砸说书人自己的招牌。 于是乎,《唐三藏西游记》当中一些时人看起来实在匪夷所思的内容,不是被人直接删除,就是被说书先生按照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给逐一篡改了。 举个例子,如果你读过查老的《白马啸西风》,就该对书中那个闹鬼且埋有大量财宝的高昌迷宫印象深刻。 没错,这就是《唐三藏西游记》当中记载的被魔鬼诅咒的房子! 看来,查老当年也是从‘唐三藏西游记’当中取得的灵感。 此外,还有流沙河。 首先要指出的是,‘遇难流沙河’这个故事完全是后人凭借想象演绎出来的,在《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只记载了一处满是流沙的‘水潭’。 当年玄奘法师路经此处,还专门领着两个徒弟拐弯过去瞧个新鲜。 对,没有流沙河,也没有河底水府里的沙和尚。 沙和尚的原型是玄奘法师从西天求到真经之后,在通天河边(今越南境内湄公河)收的徒弟。 当玄奘一行因为湄公河中铁甲鼋(实际是亚洲鳄)袭击而落水时,这位格外生猛的沙师弟不但跳入水中猛击鳄鱼,救回师父师兄,还将落水的经书捞起来大部分……后来师徒四个还找石头晒经来着。 行了,回头说这个流沙‘水潭’! 有道是‘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古往今来,多少人读书至此,都下意识的认为三千弱水是一种水,甚至还写什么‘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希望经过咱的解释,你还能正视这句话。 在古地理图书《禹贡》当中,关于这个‘弱水’有很清楚的定义:弱水,专指那些浮力极低,不能承载舟船的‘流体’!! (……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载舟船而不起) 是不是很吃惊? 在这个世界上,居然真有浮不起木质舟船的‘水’?而且这种‘水’居然还能变成流沙?? 没错,世界上真有这种东西,但它肯定不是水!! 介绍一个知识点吧。 如果有大量气体快速通过沙砾之间的缝隙,那么这些沙砾就会在短时间内具备流体的一些特性,从而像河水一般流动起来,而这种现象就被称为‘固体流化现象’! 弱水也好,流沙也罢,真正的流沙河其实根本就不是河,而是地底天然气大量涌出地表时引发的局部土壤砂砾流化现象! 这才是真正的‘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本身重量极轻的鹅毛会在接触到流化沙砾的一瞬间被沙砾间急速流动的天然气裹挟而去,看起来就像‘沉’在流沙中一般。 这是真正‘载舟船而不起’的弱水! 因为在沙砾中流动的是空气,其浮力远小于河水,自然浮不起木质的舟船! 嗯?你问我为啥会知道这些?嘿嘿,因为咱专业! 别打,别打,把你们手里的砖头放下,我真是学这个专业的! 根据后人考证,《禹贡》一书中记载的合黎,就是今天甘肃省张掖市附近的合黎山。 其山横亘于甘肃中部,北面为内蒙古腾格里沙漠,而山南则是著名的河西走廊。 前不久,在甘肃省庆阳市(距离合黎山700公里),发现了一个358亿吨探明储量,预测油气当量超10亿吨规模的大型油气田。 很多人不明白这是什么概念,举个例子,中国第一大油田大庆油田储量规模是567亿吨,换句话说,庆阳相当于六分之一个大庆! 我有一个同学就在庆阳油田工作,他曾给我发过一段视频,那是他正带队抢修一处穿孔的天然气运输管道(拍视频是为了记录管线实际受损状况)。 在视频当中,管线穿孔附近的土壤砂砾已经在穿孔处高速喷出的天然气作用下彻底流化。 就像是一口被一个看不见的巫婆来回搅动着的炼金大锅,土壤砂石还有草根就像锅中汤药一般上下翻滚,还“咕嘟咕嘟”得往外不停冒着气泡……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事情虽然看似神奇,本后未见得不能用科学来解释。 我敢以自己的专业素养打赌,当年玄奘法师碰见的流沙河,其实就是合黎山下,一处偶然(比如地震)从地下冲破地表而显现流化作用的天然气井! 得亏玄奘法师他没有碰见难以理解的现象就先抽根烟冷静一下的习惯,不然就没有然后了…… 闲言且住。 有查老金玉在前,咱也是准备将《西游记》拿过来抄一抄的,不过抄书归抄书,直接生搬硬套……那可就太蠢了。 想知道我会怎么抄西游记么?坚持阅读下去,你自然就明白了。 第七十六章 幽伶诉冤(2) “好,好深奥!” “恩,毕竟是恩师他老人家亲自交待的话,深奥玄妙一点是应该的。 就比如恩师他传我的这一手金钱镖吧,有一回恩师他告诉我,这门功夫练臻化境之时,可以同时打出五吊铜钱,一击便有毁天灭地之威。 只是为兄驽钝,练了三年也只能左右开弓各射一枚钱镖出去。 倘若再多发钱镖就无甚准头,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识到这一发丢出去五吊铜钱的威力。” “一,一次扔五吊? 我劝杨兄你还是莫要再练这门功夫了,好么,一发就是五吊,万贯家财也经不起这种打法啊!” 说完,小狐狸心有余悸得吐了吐舌头:“杨兄,你说青阳道长临走前交待你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为兄昨夜整整思索了一夜,瞧师傅的意思,貌似是在说咱们脚下这座昆嵛山是全真教的地盘。 这附近但凡上点气候的妖魔邪祟都被历代全真祖师给除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些软柿子,我觉得恩师大概是想让咱们先捏这些软柿子练练手?” “说得有道理,我看青阳道长八成就是这个意思。那依照杨兄你的意思,咱们走哪条路去辽东啊?” 杨从循闻言点了点头:“这点昨夜我已经想过了,如今咱们不妨先投西边的大路回家一趟。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趟要去关外,咋也得先回家禀告父亲一声才是。” “恩,是得回去看看,正好我也好多年没回家了,也该回去一趟交差了。” “哎,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兄弟你家这个云来峰究竟在什么地方。” “嗨,敢情杨兄你一直都不知道啊?说起来,咱俩还算半个老乡呢。我们家就住在你家北边那座大山上。” 说到这里,小狐狸居然破天荒的脸红起来:“其实我们那座山峰不叫云来峰,它叫傲徕峰。 不过我们家初代老祖宗这书读的少了些,傲徕峰仨字的第一个压根就不认识,这第二个字也只认得一半,好歹第三个是全认得了。 可光叫‘来峰’也不成话,正巧那天他见这高高的山头上不时有白云来来去去,于是就自己给起了一个云来峰的名字。 这个,山东秀才他念半边么,嘿嘿。” 杨从循:“……” 然而胡三却没有理会杨从循它那张张得足能吞下一只鹅蛋的大嘴,依然自顾自的说道。 “其实这几年我们家一直在琢磨搬家的事情,毕竟云来峰隔壁山头上还有一帮爱种些花花草草的长虫,奥不,柳仙。 现在这帮柳仙都快把苗圃开到我们赤烟洞的大门口了,万一我家人哪天练习火系仙术时一不小心把门口这苗圃给烧了总是件麻烦事。 可这天底下但凡是宽敞点的地面上都有主儿,我们家人口又多些,一直凑不齐买地皮的钱,所以搬家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办呢。” 一看小狐狸还要继续往下吧啦吧啦得抱怨,杨从循赶紧用手按住了小狐狸的嘴巴。 “贤弟,如今天色不早,你我二人还是早些登程起行,免得错过了宿头,回头还得露宿荒野。” 一听杨从循急着赶路,小狐狸顿时就苦着一张脸揉开了肚子。 “可是人家到现在还没吃早饭,眼下这五脏庙正闹得锣鼓喧天……” 小狐狸话刚说到一半,这爪子上就多了小半张油汪汪的大饼。 “这是为兄早晨吃剩下的干粮,兄弟你先用它垫补垫补,待晚上投宿之时,我请兄弟你开开荤。” 说罢,杨从循一把将胡三从地上捞起来扛在肩上,就这样背着一只啊呜啊呜得嚼着油饼的狐狸迈开步子,投西往下山的大路走去。 得亏是山上行人稀少,再如何折腾也不怕有人瞧见。 不然光是杨从循他这种肩扛红狐赶路的扮相,就足够引人瞩目的。 书说简短,那一日杨从循与胡三甩开步子直奔着西边就下了山。 两人一路上饿了就啃两口大饼,渴了就饮两掬山泉,终于在掌灯时分(晚上6-7点),赶到一处叫岩头夼的小村子。 出乎意料的是,两人面前这座本该家家户户都透出星星点点灯火的小山村却是既黑又静,似乎每一户人家不但紧紧的闭上了房门,还用厚实的黑布将窗户也挡得严严实实的。 除了从各家屋后院落中隐隐传来几声犬吠,剩下寻常山村该有的声音,是一丝也没有。 见这座小山村处处透着诡异,小狐狸率先开了腔。 “杨兄,我知道你们人类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可这村子歇得未免也太早了吧?现在咱们该去何处弄点吃喝来填肚子呢?” 谁知小狐狸话音才落,从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锣响,“咣”。 一听这个动静,杨从循顿时就乐了起来。 “这些年一直跟着师傅师兄们住在山上,竟然都把这茬给忘了。原来今天是七月半啊,这下贤弟你可要有口福喽。” 当听到杨从循提到‘口福’二字,胡三那两只小眼睛顿时就眯成了两条缝,来回得搓着爪子,不停得催促杨从循赶紧解释到底是什么口福。 “嗨,‘七月半,唱鬼戏,鸣锣响镲无人看;香烛粗,元宝大,荤菜席面路边摆’啊。” 接着杨从循便逐字逐句得跟胡三解释起来。 顾名思义,这鬼戏就是专门演给鬼看的戏……是谁说鬼演戏呢?鬼演戏你敢看啊! 旧例是在农历七月中旬,这戏班子每逢双日,就要白天歇演,全体戏伶一起躺下好好养精神;等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才会鸣锣开演,一直要演到明月低垂雄鸡报晓时再撤戏休息。 有传说是这幽冥地府中囚禁的孤魂野鬼太多,所以阎王每年会在七月半的时候打开鬼门关,放这些鬼魂到阳间领受祭品,顺便再看上几场戏,好生放松一下。 也有人说,这戏班子因为老演一些打打杀杀的戏,久而久之就会引来一些不明就里的冤魂恶煞守在一旁。 等台上演到杀人的戏码时,这些凶鬼就会一窝蜂得冲上去祸害那个扮演被杀者的戏伶,有时真的能令人死在戏台之上。 所以戏班要在鬼门关打开这一天上演鬼戏,而且还要演那种钟馗得道,关圣封神之类神魔对打的武戏。 这样可以把戏台周围那些心怀不轨的凶鬼吓得跑进鬼门关去;等鸡鸣天晓,这鬼门关一闭,那些凶鬼就回不来了。 “正是因为怕冲犯了前来看戏孤魂野鬼,所以这村里的乡民才会早早就闭户歇息。 方才传来的那一声锣响,就是代表有鬼戏开锣。 这有鬼戏的地方一定有献给鬼魂享用的供品,不知贤弟你懂我的意思么?” 一听有好吃的可以打牙祭,小狐狸的口中顿时就涎水直淌,用爪子一拽杨从循的绑腿。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去吃东西听戏去呗!” 正巧此时杨从循他也觉得饿了,于是就乐呵呵得跟小狐狸一起去村中打谷场上听鬼戏吃供品,然后……他们可就摊上事了! 第七十七章 幽伶诉冤(3) “麽啊麽啊麽啊,杨兄,你说这村中的打谷场上,怎么会有两台戏班子呢? 而且为啥光听见班子里的人响镲打点儿,就是不见有人登台亮相呢?吸溜。” 只见一只红毛大尾巴的半大狐狸大模大样得蹲在一个身著青布道袍的青年道士肩头,两只前爪中还各抓着一只油汪汪的烧鸡翅膀,正左一口右一口得往自己那张又宽又大的嘴巴里塞。 临了,那只狐狸还伸出自己的粉红舌头在上下嘴唇上扫来扫去,吸溜吸溜得舔着粘在那上面的油,看上去可不正经了。 不过这只狐狸屁股底下坐着的那个道士的形象也没好到哪里去,此人正两只手捧着一只被扯去两只翅膀的烧鸡,“啊呜啊呜”得埋头大啃。 听到胡三发问,杨从循他才依依不舍得将嘴巴从烧鸡腔子上挪开来。 “奥,这个啊?咱们眼巴前这种情形我先前曾听孙益亨他提到过,好像叫斗戏?”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了,‘同行是冤家’。 尤其是在曲艺界,这种挤兑同行的例子比比皆是。 毕竟一个村里就那么百十来号人,其中舍得掏钱听戏的大户人家更少。 为了能从这点舍得掏钱听戏的大户手中把全班子上下十几口人的糊口钱挣出来,每个戏班子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得招揽客人,哪里还架得住半路杀出一个呛行市的? 人家既然跑去听你的,就不会来掏钱听我的。 一旦两家戏班子在同一个村撞上,那就跟碰见冤家对头一样,谁也不肯主动离开,一定要鸣锣开戏。 之后从登台前的打点叫本到角儿的唱功身段台架无一不斗,你演哪吒搅海,我就演大闹天宫。 无论如何都要压你一头,直到压得你低头服软,灰溜溜得收拾东西走人为止。 “我听孙益亨讲,这戏班子之所以会和红了眼的斗鸡一样,撞见同行就扑上去斗,主要还是跟戏班子里的有太多演出时用的各种家当有关。” 过去戏班当中有各式各样的家当,比如武生背后插的旗靠、手中拿的兵刃、文戏里穿的朝服蟒袍、丑角用的‘颠拢口’。 (拢口就是假胡子。为了能逗观众发笑,丑角的拢口都是特制的;为得是演员走一步,这拢口就一上一下颤动两下,这样才有喜剧效果。) 此外还有旦角兜头的点翠(淘宝报价十好几万),以及勾画摸脸的油彩水粉都得分门别类得收拾齐整。 这些东西在装箱之前得有专人逐一检查过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要是弄丢一样,就有可能在台下碰上挑理较真的听众,那这戏可就没法唱了。 正是因为戏班子收拾封箱时格外繁琐,所以戏班子轻易不会封箱。 除非是本地听戏的人太少,实在挣不出糊口的饭钱才会收拾封箱,然后整个班子启程前往另一个村镇。 “我听孙益亨讲,这装家当戏箱子一封一开,前后加一块儿不整理个四五天就没法唱戏。 这就等于四五天都没有收入,所以才会和同行斗得你死我活……哎,打点的镲停了,后台那角儿要出来了。” 一听杨从循说后台等着打点结束的角儿要登场,胡三顿时连鸡翅膀也顾不得啃了,两只眼眨也不眨,直勾勾得盯着台上挂的那布帘子。 然而当那角儿踏着鼓点,挑开布帘迈二停一,一步步缓缓走上台时,那杨从循和胡三两人顿时就面面相觑。 “白……白脸关公?” 无怪乎杨从循和胡三两人会大眼瞪小眼的发呆,只因这位缓步走上台来的武生身着锦甲头罩青纱,这手中还提着一杆一人高的青龙偃月刀。 整个戏台上,除了关圣老爷,别人没这种扮相。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书上明明写着关老爷面如重枣长髯过腹,寻常的角儿就是脸上的红颜色抹浅了都要被人挑理儿,今儿这位怎么还没画脸就上来登台亮相了? 就在这时,台上那位“关公”迈步走到戏台正中,右手提刀,左手掐二指竖在胸前,突然就“哇呀呀呀”得叫起本来。 待到数声叫过,那人的脸突然一下子‘涨’得通红! 也不知台上这角儿到底使了何种秘术,竟然生生得给自己这张未曾勾画抹彩的‘白脸’涂上一层血红之色! 尤为难得的是,这生生涨红的面膛绝无水彩勾画的死板生硬,恰如其分得描绘出一种好似山枣熟透枝头的酡红。 再配上长髯过腹的拢口,活脱脱就是那关公显圣临凡! “好功夫!这一手真是绝了!” 见台上扮演关公的这角儿一上场就使出了自家压箱底的绝活,在台下蹭戏看的杨从循登时就大声得喊起好来! 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他看热闹。 此刻站在戏台之下的杨从循与胡三就是看热闹的典型代表。 昔日在易州之时,财大气粗的孙益亨也曾邀请杨从循和胡三一起进园子听过戏。 他俩前后加起来也看了十几场关公戏……谁让关老爷是大热门呢。 可先前看的那些关公戏,虽说也都是武戏,但扮演关公这角儿的武打戏份并不多。 在台上出力打斗的往往都是关二爷手下的将校们,经常是关老爷抬手往敌营一指,麾下一个小校立刻就打着一溜空心筋斗冲了上去。 待其与敌军厮杀几回合之后,关老爷再度抚髯一指,又有一个小校翻着筋斗冲杀出去…… 说实话,真看多了其实也挺闷的。 然而今天台上这个白脸关公可就不一样了,叫本涨脸之后,紧接着就来了一折‘温酒斩华雄’。 只见那白脸关公倒提青龙偃月刀,大踏步上前,与对面涂白脸的华雄战在一处。 交锋不及二合,关二爷闪身向右卖个破绽,诱使华雄扬刀砍自己的左肩,那华雄不知是计,顿时就挺起眉尖刀直刺关公的左肩。 就在此时,猛听关二爷发出一声雷鸣似得暴喝,先是一矮身闪过华雄这一刺。 关二爷接着双手一错,两只手交换位置右下左上得握住青龙偃月刀,猛地用劲一绞,凌空将偃月刀的刀头前后翻了一个个儿,露出刀刃迎着华雄空门大开的胸口就是一抹,登时就将先斩两将傲气正盛的华雄砍倒在地! “好!好一招‘酒尚温时斩华雄’!真不愧是关二爷!” 这场热血沸腾的武戏着实让胡三他看了个过瘾,一见‘华雄’倒地,立时站起就从杨从循的肩膀上站起来大声叫好。 就在这时,对面那个正在与这边斗戏的戏台上突然冲下一个人。 只见此人脚步噔噔,一眨眼功夫就冲到这边的戏台前,“噗通”一声冲着戏台上的白脸关公双膝跪倒,接着就在口中大声喊。 “关圣帝君在上,小人有冤屈要诉!我,我死得冤枉啊!” 第七十八章 幽伶诉冤(4) 关羽,字云长,汉代河东郡解良(今山西运城)人,东汉末年名将,因其节烈义气之名而彰显于世。 自关公去世之后,历朝历代均受到朝廷大力祭祀褒扬。 时至清季,更是获封“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帝君”的神名,随祀东岳大帝,在全国各地都有关帝庙供奉其香火。 除了各地专门供奉关帝的庙宇之外,一些常在江湖上走动的行当,比如戏班,更是每日早晚都要给关圣帝君虔诚得敬献香火。 戏班以此来标榜自己在走江湖时也是秉承关帝做事义气为先的遗风,免得被同行或竞争对手以大欺小。 这人么,活着总要有个精神寄托。 因此很多戏班中人都把每日早晚供奉的关圣帝君当成是精神偶像。 一旦戏班中的某人要是和同一戏班子的其他人员起了争执,当事的双方往往会一同前往关圣帝君神位前“掷茭”来听神裁断。 这“掷茭”用的“茭”,就是两块一般大小的半月牙形的木块。 这种木块一面圆滚滚得向外凸起而另一面则是平的。 占卜时,“掷茭”者须跪立在神像前,将双“茭”平滑的那一面合起来捧在手中高举过头,之后大声将自己的姓名与所求是由大声说出。 待祷祝完毕后,“掷茭”者轻轻松开双手,让双“茭”自由落向地面,最后依靠观察双“茭”各自落在地上的形态来获取神明的喻示。 如果落在地上的双“茭”朝上的那面是‘一平一凸’,这种就叫“圣茭”或“信茭”,代表“掷茭”者所祈求的事情得到神明的认同,可以放心去做。 若是两平面向上,叫“笑茭”,代表……代表这个“掷茭”者刚才祷祝的声音太小,神明没听见或者搞不明白“掷茭”者的意思,所以要大声重复所祷祝的事情之后,重新再“掷”一次。 而两凸面向上,称为“怒茭”或“阴茭”,简单说就是神明不认同或者不许“掷茭”者去做这件事的意思。 杨从循的师傅青阳子当年游历江湖时,就曾听人讲过一个‘关帝怒茭玉簪媒’的故事。 这则故事说得是乾隆朝时余杭县有一个很出名的魏家班,尤其是班中那个姓魏的当红青衣(专门饰演年轻女子的旦角)更是远近闻名,是魏家班名副其实的台柱子。 一旦‘魏青衣’登台亮相,这台下立即就观者如堵。 俟到其唱罢下台,这台下听众更是彩声如雷,掌声经久不歇。 有道是‘人红是非多’,这‘魏青衣’在戏台上身段婉约,唱腔雅致悠扬;一时间竟迷倒了无数富家公子,个个争相往魏家班后台馈送各种时新的头面首饰,全然不顾这‘魏青衣’其实是个十足十的纯爷们…… 话说那一日,‘魏青衣’唱罢下台,脱去头面戏服就将身子慵懒的倚靠在躺椅之上,等着后台专门伺候服侍他这种台柱子的丫鬟来为自己打水调胰子,好洗去脸上这一层脂粉与油彩。 就在‘魏青衣’正躺着闭目养神之际,后台门帘一挑,魏家班的老班主满脸堆笑得捧着一只约有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走了进来。 一见‘魏青衣’正在休息,老班主立即就笑吟吟得拱手道了几声辛苦,然后把手中那个檀木盒子掀开盖子,放在‘魏青衣’身前的案台之上。 “这只簪子是方才周府管家周福给送来的,听说是用整块得祖母绿雕成,如今被周府大少爷用一百两银子买下,送来给您放在手头边把玩。” 那‘魏青衣’虽是一个男儿身,压根就用不上那些发簪头面儿之类的东西。 一听老班主介绍说,这根碧玉发簪居然能值一百两银子,‘魏青衣’登时也吃了一惊,心说百两纹银可不是什么小钱,那寻常的玉簪子也就三四两银子,这玩意儿怎么会这么贵? 神使鬼差之下,‘魏青衣’探手伸入檀木盒子,将里面的玉簪子取了出来,拿在手里仔细观赏起来。 就在这时,门帘又是一挑,原来是平时专门服侍这位青衣的丫鬟端着一盆温水并一块合香胰子走了进来。 见此,魏青衣向班主告了一声罪,把手里的玉簪放回木匣中,然后坐在案台前等丫鬟服侍他洗脸。 也是合当有事,那天洗脸休息之前,‘魏青衣’已经一连唱了四折“却扇屏”,一时间感到十分疲倦。 于是他在洗去脸上油彩后,吩咐那个丫鬟去门口应门伺候,不许闲杂人等前来打扰,说自己要在躺椅上小憩一会儿。 然而等魏青衣一觉醒来,竟发现原先被自己亲手阖上的檀木匣子大敞着盒盖。 那枚价值百两的玉簪此刻正静静得躺在盒底……已经断成了两截! 一见这枚价值不菲的玉簪居然还没搁手里暖热乎就碎了,魏青衣顿时就焦躁起来,用手接连重拍案台,迭声招呼伺候的下人进来。 等得知魏青衣的玉簪子居然在匣中碎了,闻讯赶来的众人是你看我我看你,末了还是老班主咳嗽一声。 “魏大班,你休息的这段时间老夫一直带着人都在后台外面点验用具箱子。 其间就只有小蝶姑娘怕你睡醒后口渴,特地端着一盏茶进来过,不过小蝶姑娘她放下茶水,转身就出来了。” 说罢,老班主欲言又止得看向魏青衣:“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旁人进来过,大班你看会不会是……” 其实人家老班主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人家小蝶姑娘在你房里打个转身功夫就出来了,就算想开盒子打碎簪子,这时间也不够充裕。 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再进去过,所以会不会是你魏青衣在把玩玉簪时,一时失手打碎了簪子呢? 一听老班主话里的意思居然在是怀疑自己贼喊捉贼,魏青衣这下可不干了,当下就赌咒发誓说这玉簪绝对不是自己失手打碎。 为明心志,他魏青衣要去关帝老爷神龛前“掷茭”听判,还要请全戏班自老班主往下所有人等都去做个见证! 见事情竟然闹大了,老班主等人也无从解劝,只好跟着魏青衣一同前往关帝神龛前。 等老班主与小蝶两人分别跪在关帝神龛前禀述事情原委经过之后,那魏青衣走到神龛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捧着茭杯高高举起。 “弟子魏金铭,今日斗胆奏请关帝老爷给小人做个见证,那枚玉簪若是小人失手打碎,请帝君罚下怒茭惩戒。 但要是这事与小人无干,还请赐下一个圣茭!” 说罢,魏青衣撒手将茭杯丢下,在场众人登时全都伸长脖子去看地上的茭杯,只见那对茭杯在地上滚了两滚就停了下来…… 竟然都是凸面向上,怒茭!! 第七十九章 幽伶诉冤(5) 见到自己竟然亲手掷出一个怒茭,魏青衣顿时就和蝎子蛰了似的,飞快得用手捡起地上的茭杯,再度大声重复一遍祷词后,将茭杯二度扔了出来。 然而这一回……竟然还是一个怒茭! 这下魏青衣更是癫狂,在抄起地上的茭杯之后,竟然连祷词都未大声禀告就颤颤抖抖得三度丢下茭杯……怒茭!! 就在魏青衣失魂落魄得想要再去捡拾地上的茭杯时,先前在一旁默立的老班主猛然出手按住了魏青衣的双肩,沉声劝道。 “魏大班,掷茭的结果你也见着了,常言说得好,这事不过三,既然关帝老爷他一连给你下了三个怒茭,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就算你再继续扔下去,也不会有别的结果。依老夫之见,这件事最好就到此为止。” 说罢,老班主又用手重重得拍了拍魏青衣的肩膀,说一声“好自为之”,就转身招呼戏班的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顿时,这关帝神龛前就只留下魏青衣一人像条被抽去筋的龙一样瘫软在地愣愣得发呆。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瘫坐在地上的魏青衣只觉得面前的关帝神像突然间金光大放。 紧接着他就听见有一个声音格外沉稳的人从关帝神像那边向自己沉声发问。 “信男魏金铭,你可对方才掷茭的结果心服?” 见是关帝显圣临凡,魏青衣骨碌一下就地上翻了起来,梗着脖子大声道。 “小人不服!小人一直都在躺椅上睡觉,结果一睁眼就发现匣子里的簪子断成两截,这簪子又怎么会是小人弄坏的! 关帝老爷您为何一连给了小人三个怒茭,直弄得小人像是用碎簪子讹人一般,小人不服,说什么也不服!” 见跪在地上的魏青衣大声抗辩,神龛上那个声音竟然微微得叹了一口气。 “不错,这簪子的确不是你魏金铭打碎的。” 魏青衣怎么也不会想到显圣的关帝竟然会自承说玉簪不是自己打碎的,足足呆了一刻,才怒气冲冲得抗辩。 “既然关帝老爷你明知那簪子不是魏某打碎,为何又在掷茭之时,让小人一连掷出三个怒茭? 关老爷你这不是明知故犯,曲意枉法么?!” 魏青衣这厢话音刚落,就听神龛上那个声音紧接着开口道。 “本官一向在东岳帝君身边当值,这天上公务繁忙,世间又多有官司需要本官出面裁断,因此这凡间之事有时就难以面面俱到。 纵有一时未能照应到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这玉簪被人打碎之时,本官正在千里外替人裁断一桩杀人嫁祸的案子。 因此一时间就疏漏了此处,并不知是何人打碎了这枚玉簪。” 说道这里,那声音略微停了停才继续往下说。 “方才本官已经挨个审视过班主与小蝶姑娘,现在本官只能告诉你,先前此二人在本官神龛前陈诉之事皆是问心无愧的实话。 小蝶姑娘在案台上茶盏后就转身离开了,而老班主也的确未曾见过再有旁人进过你的房间。” 说着,那个声音又停了停,才继续说道。 “如果本官一旦让魏金铭你掷出能自证清白的圣茭,那么唯一被众人目击过曾进入你房间的小蝶就会被扣上一顶盗窃玉簪不成,反而失手将其打坏的帽子。” 只听那声音继续说道:“一旦圣茭掷出,这背负盗窃污名的小蝶自然无法继续在戏班立足。 可她又是个昔日被班主好心收留的孤女,届时无家可归的小蝶姑娘势必会流落街头,最后因无处谋生糊口而冻饿死在街头! 若本官判魏金铭你诬告,最多也只是让你‘平白’损失了一只玉簪子而已。 这一条人命和一根发簪究竟哪个更重要,还需要本官给你继续裁断么?” 魏青衣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关帝老爷竟然能有这样一番说辞,跪在地上支吾了半天,才恨恨得拱手行礼。 “关老爷您说得自然在理,但整件事偏生只有弟子一人吃了大亏,平白赔上一只上好玉簪,小人心里委实冤枉得紧!” 谁知魏青衣话刚出口,那个发自神龛上的声音竟然就呵呵大笑起来。 “哪能让你赔?待会儿你出门找个铜匠,在簪子杆上那断裂处打上一个铜箍,不用花几文就能将簪子接好。 反正都是插在头发里,只要物主人不去张扬,谁能看出来这根簪子其实是断的? 再说这一根女人用的发簪,你魏金铭一个大老爷们哪里用得上?” 说完,那声音又换上了先前那种郑重庄严的语气。 “魏信金铭,本官观汝行年二十有四却孑然未娶,这香烟传代是替祖宗尽孝的大事,万万不能耽误了。 本官看那小蝶姑娘心地善良,就算被你误扯上打碎簪子的嫌疑,依然不停在心底默祷,祈求本官能帮你找出打碎簪子的真凶。 这姑娘如此善良,兼又生得一副益男之像,实在是难得的佳偶。如果你魏金铭也有此意,本官可以替你托梦保媒,不知你意下如何?” “后来这个魏金铭就在关帝老爷保妁的大媒之下,与小蝶姑娘成了亲。 而那枚用铜箍接好的玉簪就成了魏金铭给下的聘礼,别在了小蝶姑娘的发间。” 说到这里,双手捧着烧鸡的杨从循一脸古怪得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抬头向台上白脸关公大声喊冤的人喃喃道。 “却是作怪!虽然戏班子一向崇信关帝老爷,但也是向着关帝爷的神龛圣像掷茭祷祝,绝没有向着戏台上的关老爷下跪的道理。 大家都是靠这个吃饭的同行,岂能不知那台上的关老爷是做不得数的? 而且一个活得好好的大活人居然还一直大声喊自己死得冤枉,这不是活见了鬼么?” 听了杨从循解释,小胡三他一对黑眼珠转了转,突然就转头冲着地上那人大声喊道。 “喂,那边那个,你凭啥说这戏台上的关公就是关帝老爷显圣啊?” 只听那人言之凿凿得回道:“回胡大仙的话,小人是对面班子一名打杂坐科的丑角。 先前这位关老爷登台之时,小人也从一旁留意看了。 若非关帝附身显圣,哪有登场是白脸,一转身却变成红脸还不褪色的道理? 而且大仙你方才不也亲口夸赞说‘真不愧是关二爷’?” 一听那人的解释,小狐狸登时就捧着肚皮乐了起来。 “原来这事还要怪三爷我喊得那声好了? 那行吧,若你真有冤屈,就不妨直说,大仙我发发善心,给你做一回主。 说吧,你这个大活人,到底哪里死得冤枉了?” 只见那人转身冲着胡三重重得磕了一个头。 “启禀大仙,小人现如今是个无主的孤魂,而您面前这个被小人附身的大活人就是当日害死小人的凶手! 小人是被他在熟睡后在脸上图画油彩而害死的!” 第八十章 幽伶诉冤(6) 上回书说到,小狐狸胡三与杨从循两人离开昆嵛山之后,一路风尘仆仆得赶路,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一处叫岩头夼的小山村。 这时杨从循发现村子里有两家戏班子正在村中打谷场上演出祭祀无主孤魂的鬼戏。 于是,走了一天山路,此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的杨从循与胡三就决定去听听这场不用花钱买票的鬼戏,同时拿打谷场祭台上供奉的福物供品来祭一祭自家的五脏庙。 过去人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讲究忌讳。 像这种摆放在路边,旁边还有大团香灰纸黑的福物供品就很少有人去碰。 人们觉得这种给鬼物享用的东西不吉利,吃了怕再粘上阴魂的晦气。 显然杨从循和胡三两个不在此列。 “吃你一点东西怎么了?识相的赶紧给爷麻溜得滚到一边凉快去。 不然就别怪道(胡)爷拿你开刀,整个囫囵擒下塞进竹管里当苦力去!” 然而古人既然会有这个轻易不碰路边无主祭品的讲究,那多半就有它的道理。 这不,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刚满嘴是油得啃吃了人家的祭品,才一转眼功夫,就有一个武丑打扮的戏子从对面的戏台上冲下来,扑通一声跪在杨从循两人看戏的戏台前,大喊其死得冤枉。 此时那小狐狸胡三刚啃完一对油乎乎的烧鸡翅膀,这肚子里面有了鸡肉垫底,这搞事的劲头也回来了,于是就想找点事由活动一下腿脚。 只见胡三他那一对黑眼珠贼兮兮得骨碌一转,冲着那个下跪喊冤的戏子许诺。 “若有冤屈,但讲何妨?本胡仙自会替你做主。” 哪承想对方一句话就把小狐狸给搞懵了,那个下跪的戏子居然说自己是一个被人使邪术害死的孤魂,如今特地回来附在凶手身上报仇! 要只有这些,那也罢了。 关键是那个下跪喊冤的戏子说自己是被人在熟睡之后,用画脸,也就是往脸上涂油彩的形式害死的。 这真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但凡是从事曲艺戏剧这一行当的人,有哪个是没往自己脸上涂抹过油彩,请人给描脸画眉的? 莫说是那些横一道竖一道,将整张脸涂抹的色彩斑斓的花脸,就算是不怎么使用油彩画脸的生旦两角,也得用浓墨描眉胭脂染腮吧? 真要是让人给涂抹画脸就能害了人家一条性命,那这曲艺行当里面就不会有活人了。 因此,小胡三一听那下跪喊冤的戏子居然诉说自己是被人用画脸的方式给害死的,顿时就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真是荒谬,那画脸的油彩又不是蚀肌腐骨的毒药,就算被人趁熟睡之际在脸上涂了油彩,用水洗去便是了,岂有害人性命的道理? 无非就是同伴一时起意,以此嬉戏相闹罢了,绝非他有意要害你的性命。 本仙谅尔一个新死亡魂,不晓幽冥之道的规矩,姑且饶了这次擅自附身生人的罪孽。 还不趁早自去安置,非要逼得本仙出手将你拿下么?” 一听对面那个孤魂居然用如此荒谬的理由来喊冤诉苦,本来还想借机搞一些事情的小胡三顿时就没了继续听下去的性质。 胡三先是用油乎乎的爪子冲其一挥,接着就面色一沉,开始恶声恶气得吓唬对方。 可哪承想,胡三这唬鬼的谎话是撂下了,可对面那个喊冤的孤魂却依旧不依不饶得冲着胡三磕了一个头。 “小人心知大仙您多半不肯相信小人方才所说的事情,因此不敢奢望大仙您亲自出手替小人报仇。 事到如今,小人只求大仙您一件事。 既然大仙您不信这世上有画脸杀人的邪术,那就请胡大仙您找人给这害了小人性命的杂役涂画一个彩脸如何? 只要大仙您能应承此事,小人立马就从这人的身上离开,前去幽冥阴司勾到销号,绝不在人间多呆片刻!” 听到那下跪喊冤的戏子提出的报仇要求居然是给凶手也画一张脸,胡三他先是和身旁的杨从循对视一眼。 待看到对方微微点头之后,小胡三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应道。 “就光是画脸么?这可就……好像也没啥大不了的。 行,那本仙就答应你这个要求,不过本仙也有话要说在头里。” “不知大仙爷您有何明示?” 只见小狐狸他蹲在杨从循肩膀上一翘尾巴。 “第一,为防你与同伙提前串通,在画脸的颜料中下毒暗害,这前来画脸之人要去对面那家戏班子请,这件事你可依得?” “小人生前一向很守本分,绝计不会干出那种在颜料中下手脚暗中害人的阴微勾当,这件事自然依得大仙。” “第二,在画脸之后,无论这凶手是死是活,你都得立即从这人身上下来,前去阴司勾到往生,这件事你可依得?” “这件乃是小人先前应承大仙的承诺,岂有不遵之理? 自然依得。 大仙你若还是不信,小人敢对天地发下重誓。 倘在画脸之后,小人仍然找借口,在此人身上迁延不去。 届时就请大仙您出手重重得惩戒小人,纵使为此魂飞魄散也不敢有半点怨言!” 听了那戏子的回答,小胡三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那本仙就遂了你的心愿好了,反正只是画一张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罢,小狐狸一转身,冲着白脸关公所处的戏台后方大声喊道。 “不知贵班班主可在?还请现身一会,小狐有事相求!” 若是寻常人家猛然见到一只狐狸人立起来,冲你张嘴口吐人言,少有那腿肚子不打颤转筋的。 不过好在曲艺这行见多识广,他们都敢大半夜的跑到空无一人的打谷场上开锣唱戏给鬼听,还有什么邪乎事儿是人家没见过的? 一见自家戏台前出了阴魂借阳人身躯口诉冤屈的事情,这戏台上的戏早就停了。 一群在后台打点鸣镲的乐手全都手拎自己吃饭的家事儿,从后台门帘处向外探头探脑得张望。 一听胡三开口要请班主,这厢戏班的班主顿时就急火火得挑开门帘,快步跑到台前,双手抱拳冲着胡三打拱施礼。 “见过胡大仙。小人徐大友,眼下忝为徐家班的班主,不知大仙您找小人所为何事? 可是要将替此人画脸报仇之事着落在小人身上?” 第八十一章 幽伶诉冤(7) 当听到老班主他主动开口将替人画脸的差事揽到自己肩上,胡三他满意得点了点头。 “正是。不知此事徐班主做来可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启禀大仙,这画彩抹脸的勾当就是小人吃饭的本事,如何能有难处? 不过还请大仙您示下,看一会儿究竟该画哪张脸谱,这样小人也好先去后台调合油彩。” 没等胡三答话,地上下跪这个戏子突然出声求告。 “小人尚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狐大仙恩准。 只因小人自幼仰慕关公过关斩将挂印赴汉的忠义之举,今日又有幸能亲见关公在戏台之上彰显白面化红的神迹,此番真是三生有幸。 恨只恨小人生前唱得是丑行,一向无缘扮一回关公。 现如今小人既与关帝老爷有如此深厚的缘分,不如就请徐班主给小人涂一张关圣人的红脸,也好让小人了此心愿,再无挂碍得前往地府投胎如何?” (丑行都是做出各种古怪动作来逗人发笑的滑稽人物,而像关公这样的正面角色属武生,这举手抬足都要神态庄严。 两类扮相之间差异太大,因此唱丑行出身的角儿很难改成生行,作者注。) “要扮关公么?” 听了那‘人’的请求,小狐狸先是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下,接着就转头看向徐班主。 “你看此事可成?” “回狐大仙的话,此事甚易。 这关圣帝君历来在戏台的扮相上就是一脸重枣的纯红,如此还省得小人去勾兑油彩了。 这后台案桌上有得是专门给关公抹脸的大红油彩,小人这就前去取来听用。” 说罢,徐班主又拱手冲胡三行了个礼,转身回到后台去了。 只一眨眼的功夫,徐班主手捧一大盒颜色鲜红的油彩并一只大号毛笔,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只见那徐班主用笔饱蘸了盒中的油彩,从额角开始细细得涂在那下跪喊冤的戏子脸上,足足用了一袋烟的光景才将那人整张脸都涂成一片重枣之色。 就在徐班主想找人去取那蘸着松烟墨的细笔来给此人描画卧蚕之际,那人却突然从地上骨碌一下爬了起来,接着手指在嘴里蘸了些口水,往已经画好的红脸上一抹。 当看见自己手指头上满是朱红之色,那人顿时就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得狂笑。 “好你个郑二孬,你小子也有今天!” 说罢,这人突然就像跟木头桩子一般,“扑通”一声直挺挺得摔倒在地上。 见那附身喊冤的孤魂果然依照约定,在画脸之后立即离去,小狐狸满意得点点头。 “倒是个说话算话的。” 说完,小狐狸扭头冲向几个从对面那家戏班里围拢上来的瞧稀奇的戏子一努嘴。 “还不快把人抬回去?眼下附身闹事的主儿已经走了,算这小子命大,这条命总算是捡回……” 说到这里,小狐狸突然用眼直勾勾得盯着地上躺着那人。 “却是怪了,这附身的鬼既然已经离开,按理说本主儿的魂儿就该自己回来了,可这个郑二孬怎么不口吐白沫呢?” 这里得额外交代一句,小狐狸胡三他并非是心狠,一心盼着人家郑二孬口吐白沫得受罪,胡三他这样做是有根据的。 就像那溺水之人一旦被人从河中救起后,甭管被救之人是否还有意识,一律都得头下脚上得倒竖在大树干上控水,直到把腹中的水全都控干净为止。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防备那被救之人在落水之时,猛得一口水在气管里呛得深了。 因此要在第一时间赶紧倒立过来把这口要命的河水从气管深处给控出来。 要是不这么做,让这口水就此存在肺里,用不了几日就会要了那人的小命儿。 这被鬼附身也是一个道理。 只因那附身之鬼皆是亡故已久的孤魂,早就忘了这生人该如何运腮动喉吐气发声。 为了能让自己尽快回想起该如何像常人一般说话,这些附身之鬼一般都会采用一种比较极端的手段。 比如用手抓起一把东西塞在嘴里,先大口大口得咀嚼后,再“啊呜”一口吞吃下去。 只要多重复几次吞物入喉的动作,这附身之鬼很快就会回想起该如何想常人一般说话发声。 可问题是,一个故去已久的鬼魂又怎会在身边带着只有那有血有肉的活人才会需要的食物? 所以这些附体上身的鬼魂在练习如何用活人躯体说话之时,根本不会去找什么可食之物,往往直接就地取材,将整个人往地上一蹲,从地上抓起那取之不尽的黄泥,一块块得塞入口中。 只要几块泥巴一塞,这个被鬼附身很快就能向常人一般开口说话了。 因此,过去老人们还有一种“哄鬼吃泥说鬼话”的说法。 可一旦这身体的本主儿回魂醒来,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塞了一肚子又腥又臭的黄泥,焉有不张嘴哇哇大吐的道理? “在家时,我曾听爹爹讲过,这被鬼附身后回魂醒来的人第一时间会张嘴哇哇大吐,将腹内吃下的肮脏恶臭之物统统都吐出来,绝无例外。 这人要是不吐,那就没有回魂……糟了!” 说着说着,小胡三好像突然想到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立即从杨从循的肩膀上“蹭”得一下蹿下来,一个筋斗蹦到那个倒地不起的戏子身边。 只见小狐狸先是回爪在自己尾巴上拔下一根红色长毛,将其团起来丢在那人的口鼻前仔细观察起来。 谁知这一看之下,小狐狸顿时就脸色大变,赶紧伸出爪子,用长指甲一挑就扯开那人的衣襟,而后伸爪探入那人怀中一摸,接着就一脸惶急得冲着杨从循叫苦。 “却是苦也,这人不但没了气息,连心口都凉了!” 但凡是活人就没有不喘气且身体不温热的。 要是碰上一主儿既不喘气这身上又冰凉得冻人……不用多想,一定是死了八成往上了。 一见这给人画脸的闹剧竟然真的搞出了人命,杨从循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冲上前去伸手探查。 待发现那人正像胡三所说一样,浑身上下如同一块寒冰般冻人,杨从循当下就勃然大怒得回身一把恏住那个手捧油彩盒子的徐班主。 “你这班主好大的胆子,竟敢和阴魂串通起来,在画脸的油彩中下毒害人?” 谁知那徐班主登时就叫起了撞天屈。 “冤枉啊道爷!小人与地上躺着这人素不相识,更别说有什么冤仇,小人为何要帮一个阴魂行凶害人?” 说罢,那徐班主伸两指在油彩盒子中一蘸后直接送入口中。 “这油彩是小人亲手用胭脂、清油、蜂蜜外加一点朱砂调的。 虽然不是给人入口吃的东西,但小人敢用自家性命担保,绝无在这油彩中下毒的道理。” 然而杨从循他一听老班主亲口将调红油彩的方子和盘托出,顿时就松开扯住班主衣襟的那只手,捻动着颔下几根胡须自言自语道。 “朱砂??” 第八十二章 幽伶诉冤(8) 一听老班主说这给戏子涂脸的油彩里竟然混了朱砂,杨从循顿时就是一呆:“为啥这里面会有朱砂?” 无怪杨从循他能有此问,实在是因为清代的朱砂……实在是太贵了! 朱砂,一种朱红色粉末状矿物,以产自湖南辰州(今湖南沅陵)者为最上品,故又名辰砂。 朱砂主要用作中药或者颜料,入药则有安神镇邪清毒疗疮之功效;如用作颜料,常见有皇帝在各级奏章上的御笔朱批以及银票上的朱砂印章等。 有清一季,这产自产自湖南辰州的上好辰砂,一两少说也得开价纹银四五两方能买到。 (今天中药铺中的朱砂也得6-7块钱一克,而纯银就只要3块五一克,更何况今天的选矿冶炼技术是清代无法比的。 今天还得‘二两白银一两砂’,可见清代的朱砂得有多么昂贵。) 像徐家班这样已经落魄到不得不来岩头夼这样的小山村唱鬼戏的小班子,怎么会舍得用如此昂贵的朱砂来合油彩呢? 听了杨从循的疑问,徐班主苦笑一声。 “道长您有所不知,若是寻常时节,用来给戏班中的角儿涂抹画脸的油彩中都舍不得用这昂贵无比的朱砂,但今天这日子口它特殊啊! 小人手中这些油彩其实是傍晚给关帝老爷和祖师爷开光时剩下的。” 所谓开光,就是用毛笔蘸着朱砂在戏班神龛中供奉的关帝爷神像脸上点上一点,替关帝老爷上个新妆。 此外戏班子还要用朱砂油彩重新漆涂梨园祖师唐玄宗李隆基的大红牌位。 (唐明皇首设梨园亭,供乐师在其中调音唱曲,因此被后世戏班奉为祖师爷) 这两项内容合在一起,便是戏班子祈求神灵降福保佑的开光仪式。 既然是唱鬼戏,那多半就没有什么人来戏台前边凑热闹,括弧像杨从循与胡三这样既厚脸皮又胆子大的除外。 因此这戏班子一旦开演鬼戏就无法卖票,只能找村中的大户出钱包场 而戏班子为了能从中多要出几个钱,有时会额外从中找点像样的由头借口出来。 比如借口夜半时分,从鬼门关放出的饿鬼亡魂齐聚在戏台前听戏。 如不提前用朱砂给祖师爷抹脸开光,请其到时显威镇服,多半就要惹出群鬼搅闹祸害街坊的祸事来。 所以这给祖师爷开光用的朱砂,大户你得一并付账包圆,不然到时一旦惹出什么祸来,那全都是你这个掯吝大户的锅。 “小人此举无非是想借此多要上个一两几钱银子,也好弄点棒子面给班子中的老少爷们对付着糊口,因此就在账目上多报了三钱朱砂的量。 谁知这村中的李大户却是个仔细计较的人,虽然许给了四钱朱砂,却一定要让李管家亲眼看着小人将这四钱朱砂全都合进油彩中方肯罢休。 于是小人一狠心,将四钱朱砂全都加进油彩里,预备多调出一些油彩等下次给祖师爷开光时用。”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那就难怪了。” 杨从循听了徐班主的解释后,微微点了点头。 “烦请徐班主赶紧安排人去打些水来给这人洗去脸上的油彩,小道要抓紧时间替这人做法招魂!” 一听杨从循提到招魂两字,胡三猛得一拍脑袋。 “管不得这附身的鬼魂离开后,本主儿没有立即醒过来呢,原来是他的魂儿丢了,这样就全说得通了!” 通常情况下的冤鬼附身,都是附身的鬼魂通过施展法术,切断这人魂魄与其身上命火的联系;进而鸠占鹊巢,自己占住这人的命火,最终控制其身体。 这本主儿的魂魄会被附身之鬼施法困在其肉身之上的某处。 一旦附体的冤鬼离开本主儿的肉身,本主儿的魂魄会自动归位,重新与命火建立联系,令其很快清醒过来。 但在极特殊的情形下,本主儿的魂魄会在某些‘外力’的作用下离开身体,也就是所谓的“丢魂”。 一旦发生“丢魂”,就算将附体的冤鬼赶走,这被附体之人也不会自己清醒过来,因为本主的魂儿已经丢了! 现在看来,方才那个附体告状的冤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定早就发现这个被他附体的郑二孬丢了魂,因此才故意借口想借扮关公了心愿的由头,让徐班主用掺了朱砂的油彩给郑二孬的身体抹脸。 其用意就是拿油彩里阳气十足的朱砂将本主离体的魂魄吓跑到离身体更远的地方,以此彻底断了本主自主回魂的可能。 肉身要是没有魂魄的支配,就会像根毫无知觉的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躺着。 要是没有懂行的人及时为本主做法招魂,继续让其毫无知觉得躺上个两三天,这个丢了魂的郑二孬就得被活活饿死渴死。 “那个附体郑二孬的冤鬼本来就是戏班里唱丑行的杂科,一定晓得戏班唱鬼戏前要调朱砂油彩给祖师爷开光的规矩,这才想出一个画脸杀人的法子。 甚至可能他先前就是被人用丢魂后朱砂画脸的法子给害死,所以才来依样报仇。” “原来是这样?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见小狐狸发问,杨从循“呵呵”一笑。 “有道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这丢魂的事情找咱这样的道士那就算找对人了。 只要洗去这人脸上的朱砂,再作一个招魂法,使本主的魂魄回身入窍也就完了。” 说罢,杨从循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布帛小包,从中取出五枚金针,先在右手食指指尖的指甲缝中扎下一针。 而后杨从循从郑二孬右手虎口开始,在其手掌及右臂上,依次刺下合谷、下廉、曲池、巨骨四个穴位。 只见杨从循所施之针,从指尖呈‘一’字排开,一直延伸至肘后上臂,枚枚露在皮肉之外的长度都不相同,但少说也刺入皮肉半寸来深。 待徐班主取水来洗去郑二孬脸上的朱砂油彩之后,杨从循左手于胸前掐一请灵决,闭目口诵招魂咒 “荡荡孤魂,何处留存,金针招尔,早早归临……三魂先归,七魄再临……过商阳,经合谷,入曲池!” 等招魂咒念完,杨从循双目睁圆,抬起右手,按住郑二孬左臂上曲池穴上所扎之针,猛地往下一刺。 在场众人都被杨从循做法招魂这一幕所吸引,连气都不敢大声喘,几十只眼睛全都一瞬不瞬的紧盯那个躺在的郑二孬。 然而半袋烟的工夫过去了,那个郑二孬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丝毫没有要清醒过来的样子…… 第八十三章 幽伶诉冤(9) 当看见地上躺着的郑二孬毫无反应之时,杨从循顿时一呆,像是不敢置信似得在手上加了加劲,将金针又往下刺了三分。 然而当这一切做完时,那个郑二孬依旧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见此情形,杨从循的双眉直接拧成了一个大疙瘩,用左手捏着下巴,绕着地上躺着的郑二孬徐徐得兜起了圈子。 走着走着,杨从循的左眉峰突然一挑,重新从怀中掏出那个装有金针的布包,回身走到郑二孬跟前蹲下。 只见杨从循一抬手脱下了那郑二孬右脚上穿的鞋袜,取出一枚金针在其脚心狠狠刺下。 就在这一针刺破脚心皮肉的那一瞬间,郑二孬整个人就像突然打了个寒颤一样,猛地一抖。 见郑二孬终于有了反应,周围那些看热闹的戏班成员顿时就发出一片“嗡嗡”得惊叹,纷纷称赞这个身背红狐大仙的游方道士果真有两下子。 唯独只有杨从循见了郑二孬的反应之后,这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一声不吭得取出几根金针,依次刺在郑二孬腿弯之后的阴谷、脐下三寸的气穴、胸骨下方的幽门以及脖颈下方的俞府。 做完这一切,杨从循伸手轻轻捻动那根刺在阴谷穴上的金针,待郑二孬的小腿轻轻一抖之后,就撤手去捻气穴上刺的金针。 就这样,杨从循之后依次捻动幽门、俞府上的金针。 就在杨从循的手指刚刚搓动俞府金针之时,一直阖眼闭口的郑二孬突然双眼一睁,接着‘呼’得一下做起,将身子扭向一旁,张大嘴巴冲着空地“哇哇”得呕吐起来。 只见从他郑二孬口中不断涌出一种墨黑色的恶臭污水,里面还掺杂着一团好像碎肉块一般的东西,将围观之人熏得连忙举起袖子遮脸捂鼻,。 而杨从循却像一丝臭味都闻不见一般,站在一旁盯着不停呕吐的郑二孬,静静得不发一言。 却说那郑二孬又吐了小半袋烟的光景,就渐渐止住了呕吐,末了还卷起自家袖子擦了擦嘴巴。 “哎呀,老天爷,可噎死我了……老天!这堆臭烘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眼看郑二孬不但清醒过来,还恢复了神志,围观众人顿时就松了一口长气,个个都冲着杨从循拱手道贺。 就在这时,原本紧紧盯着郑二孬默然不语的杨从循突然“噌”得一声拔出腰间的青钢宝剑,往前疾蹿两步,一抖霜芒,将雪练也似的冰冷剑锋架在郑二孬的脖颈之上,大声喝斥。 “大胆郑二孬,快些与道爷从实招来。你和那群拘魂妖人到底有何瓜葛,又怎生学去那些妖人的移魂上身之术?” 那个郑二孬乍见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架在自己脖颈之上,登时给吓得魂非天外,整个身子都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道,道爷,饶,饶命!小,小的只是一个戏班唱戏的戏子,从,从来不曾见过道爷您说的什么移魂上身的妖人。” 就听杨从循一声冷笑:“好一个奸滑似鬼的妖人,就凭你那两下粗浅的移魂把戏,焉能瞒的过我? 我且问你,方才我口诵拘魂咒时,分明已经拘住了尔的三魂七魄。 然而为何你郑二孬的魂魄却不肯走通常魂魄归体的手阳明经,这魂魄一过指尖的商阳穴就不肯再往里走了呢?” 听了杨从循的质问,那个郑二孬呆了片刻,才哆哆嗦嗦得回道。 “启禀道爷,小人就是个走街串巷四处卖唱的戏子,实在不知道爷您口中那些经脉穴位到底都是什么东西。 不过周遭的人们倒是常说小人这人颇为与众不同,连出娘胎都时是横生,要不是当年给小人接生的稳婆极有经验,险些就要送掉小人母子两条性命啊。” 听了那郑二孬的辩解之辞,杨从循他不怒反笑。 “好个妖人,果然与众不同。你出生之时横不横生道爷不知道,道爷只知道,你连魂魄归体时,都只走那亡魂附体时走的足少阴经!” 原来这人身上有十二条循行往复的大经脉,称作十二正经。 这十二经又分为起止方位分成‘手六经’与‘足六经’,皆是三阴三阳。 这十二条经脉中,有五条经脉的终点穴位都在人的头部,而人额头正中即是勾连魂魄与肉体的命火。 因此道家在施展这引魂上身之术时,往往喜欢沿着某条可以进入头部的十二经。 再用金针逐次刺入该条经脉上的一些重要穴位,以此来一步步引导那被拘魂令拘到身前的魂魄返回本主身体。 直到魂魄与额头上的命火再度紧密联系起来为止。 因此,这五条可以用来引魂附体的经脉就被称为:引魂五经,乃是‘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手阳明大肠经’、‘足太阳膀胱经’和‘足少阴肾经’。 “这引魂五经,乃是四阳一阴,手一足四。 只不过常人的魂魄属阳,若要归体需走阳路,因此须从四阳经中选一条引魂。” (其实用不着选,大家都用手阳明大肠经来施针。 因为过去大多数人们的卫生条件都差点事儿,要是脱鞋脱袜得施展针灸……它真心臭啊!) 这时就听杨从循他一声冷笑。 “然而这世上也有一类修炼邪术的妖人,他们时常会让自己的魂魄在夜间时分离开身体四处飘荡,以此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久而久之,这一类人的魂魄就在夜间离体活动时吸纳了太多阴邪之气,连魂魄归体时也不敢再走常人魂魄所走的阳路。 只能顺着引魂五经当中唯一属阴的足少阴肾经归体。” 说到这里,杨从循又将手中宝剑一挺。 “方才道爷用金针在你身上连刺了阴谷、幽门、气穴、俞府四处大穴,而你果然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四处穴道都是足少阴肾经上的穴道。 对此,你郑二孬又作何解释?” 杨从循这一通话逼问下来,那郑二孬脸上顿时就阴晴不定起来。 “小人真的不知道爷你在说些什么。 道爷你既然一口咬定小人是施展邪术的妖人,那就请把小人施展邪术的真凭实据摆出来。 不然光靠一条属阴属阳的经脉可做不得数!” 第八十四章 幽伶诉冤(10) 当听到郑二孬出言跟自己索取证据,杨从循先是冷笑一声,接着便用手一指方才郑二孬呕出的那团呈现墨黑色且腥臭无比的‘污物’。 “若是那些真成了气候的妖人,道爷想找证据也非易事。 可惜你这妖人只粗通了一点皮毛,不能真正随心所欲得施展移魂邪术,所以你每次施术前必须依靠大量吞服阴邪之物的法子才能削弱自己身上的阳气来施展邪术。 若是杨某见得不差,旁边这堆你呕吐出的脏污之中定有一条尚未彻底消化干净的大守宫!” 说罢,杨从循冲着已经抖成一团的郑二孬连声冷笑。 “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你郑二孬的肚子里会出现一条活人根本不敢生吞的大守宫呢?” 那个郑二孬正要继续狡辩,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小人时常见到你郑二孬经常入夜时分躲在僻静无人处,偷偷往嘴里塞什么东西。 而后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到天亮才哈欠连天得从外面回来,原来竟是暗地里施展那害人的邪术! 若不是道爷目光如炬,及时将郑二孬你这妖人识破,险些就要害了我周家班上下十一口!” 话音刚落,从郑二孬身后大踏步走出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越过地上瘫倒的郑二孬,向杨从循抱拳施礼。 “小人周存庐,正是对过这个周家班的班主,见过道爷和狐大仙!” 就见那周存庐回头恨恨得啐了一口地上的郑二孬。 “好你个不学人事的东西! 天幸你今日犯在了道爷手中,事到如今还不赶紧向道爷招认实情,难道是想尝尝这宝剑利刃的滋味么?” 说完,那周存庐又转身向着杨从循深鞠一躬。 “道爷明鉴,只因小人与他郑二孬的父亲是同村故交,我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这才受他之托,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带在身边。 小人一早就发现这小子经常夜半时分不知去向,事后向其追问又一直支支吾吾得顾左右而言他。 小人无法,只得再去班子投宿的村社当中打听,然而村人皆不曾听说村中近来丢失过什么财物,故此小人才对他郑二孬的所作所为睁一眼闭一眼。 天幸今日道长你及时察觉到这个使术歹人。不然等其邪术一成,岂不要害了我周家班上下十一口人的性命!” 见周班主竟然将自己的老底儿都揭露给杨从循,那瘫在地上的郑二孬顿时就用手指着周班主破口大骂。 “好你个周存庐,亏你还有脸提和我爹的总角之情,竟然将自家侄子都卖给了旁人……!” 然而郑二孬刚骂到一半,一个冰凉的剑锋就抵在喉头之上,登时将后半截骂人的脏话都咽回肚子里去。 就听杨从循一声冷笑:“好你个施展妖术的恶贼! 自家不学好反倒有脸去埋怨旁人,你就这么想道爷给你一个痛快么?!” 说罢,杨从循将手中的宝剑微微向前一顶,地上的郑二孬随之发出一声惨呼,这额头上冷汗直冒,顿时就开始大呼小叫得讨饶。 “求道爷饶小的一命。小人的确不认得道爷口中那些擅使拘魂术的妖人。 只是跟同乡李三沓子(山东方言,大舌头,说话不利索的意思),去镇上吃酒耍钱之时,跟一个住在破砖窑里的乞丐学过一点造畜之术。” 一听郑二孬口中吐出‘造畜’二字,杨从循的目光顿时一凝。 “且仔细说,那到底是怎样一个乞丐?他又为何要教你们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造畜之术?” “这……小人真的说不上来,现在回想起来,只隐约记得对方是个又脏又臭还瘸了一条腿的乞丐。 那一天,我和李三沓子趁着戏班封箱搬家的空闲,结伴去镇上新开的那家赌坊里与人赌马吊(这种博戏后来发展成今天的麻将)。 也不知怎的,那一天我俩的手气特别臭,刚推了几把牌就将身上的钱财输得精光,最后被开赌坊的主家带着一群手下给轰了出来。” 那一日,郑二孬和一同在周家戏班里扮丑科的李三沓子一边互相埋怨对方手气太臭,一边蔫头巴脑得往戏班驻地走去。 然而就在他俩经过一间破砖窑时,突然从中传出一个嗓音沙哑的人声。 “你们两个难道就不想再去赌档之中翻本了吗?” 两人闻声顿时就止住了脚步,转身一看却发现说话那人竟然是一个蹲坐砖窑一侧窑壁下的蓬头乞丐,这一脸黑垢几乎连脸上的容貌都遮住了。 见是个又脏又臭的乞丐,两人十分厌恶得冲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跺跺脚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突然从砖窑里扔出一个既小又沉的布包,“啪嗒”一声摔在他俩的脚下。 接着就听那个坐在砖窑当中的乞丐操着一付沙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得说道。 “只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这布包里面的两块碎银子就送给你们去翻本,而且我还可以教给你们一个逢赌必赢的法子。 怎么样?愿不愿意替我去镇上跑一个腿儿?” 郑二孬两人一听,这世上竟然还有天上掉银子的好事,连忙捡起地上那个布包打开一瞧,发现那里面果真如那乞丐所言,有两块重约四五钱的碎银以及一枚方孔铜钱。 正在两人因为突然间得到一笔横财而喜不自胜之时,从身后再度传来那乞丐沙哑的嗓音。 “而花子先前所说能赢钱的法子就是将包中这枚铜钱含在口中去博,届时包你们逢赌必赢……当然,信不信自然在你们。” 说罢,那乞丐先是一阵啧啧的冷笑,笑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 “不过这个包人赢钱的法子却只有一柱香的期限,你们若是想学那长久之法,就得去镇上吴家药铺里寻那药铺的吴掌柜,当面告诉他,你们是来取丐瘸子两月前订下的货。 只要你们替花子我从吴掌柜手中取来我要的东西,届时自会教你们长久赢钱的法子。怎么样?这个交易划得来吧?哈哈哈!” 说完,那个乞丐就和中了魔似的,将倚着窑壁的身子躺倒在地,连续不停得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郑二孬两人才发现,原来那个一直倚着窑壁坐地的乞丐竟然还是个瘸子,在他的左腿脚踝之上有一个茶杯大小皮肉外翻,上面还爬着十几只蝇虫的腥臭大疮。 第八十五章 幽伶诉冤(完) “在路上,我和李三沓子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乞丐腿上患了如此恶疾,势必难以下地行动。 不如干脆昧心贪了他的银子,管他和那吴家药铺有什么纠缠瓜葛,又与我等何干? 就算此人这人日后想要报复,也无处寻俺们去,所以……” “所以你就和李三沓子按照那瘸丐话中的指点,将那枚铜钱含在口中,接着就拿着两块碎银急急忙忙得跑回赌档里去翻本了不是?” 见郑二孬畏畏缩缩得点头确认,杨从循顿时就是一声怒喝。 “你二人真是鬼迷心窍自寻死路,连死到临头都不自知! 那瘸丐早就算到你们两个小人会不讲信用昧下他的银子,一早就在那上面下好药了!” 原来那瘸丐自知伤重难行,担心托付取物之人见财起意,私自昧下那两块碎银子的腿钱。 于是他就假惺惺得抛出一个“将铜钱含在嘴里去赌马吊会只赢不输”的诱饵,引诱郑二孬两人拿钱去赌。 届时只要郑二孬两人在赌场上先赢后输,自然就会想起先前瘸丐口中‘这赢钱法只有一柱香的期限’。 而后这俩人就会心甘情愿得替瘸丐去吴家药铺吴掌柜处拿取瘸丐事先订好的货物,最后以此取信瘸丐,求其传授真正的赢钱法术。 其实瘸丐交给郑二孬两人的那枚铜钱‘并无什么蹊跷’,被做手脚的其实是那两块碎银子。 只因郑李二人在输光身上的钱财后,仅仅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再度带着两块碎银返回赌档扳本,这银钱未免也来得太过蹊跷。 敢开赌坊的庄家主人一定不担心收到贼赃,不过他们却怕郑李二人手中的银子有假! 因此方才轰他们离开的赌坊主人必定会先要过这俩人手中的碎银验看真假。 只要赌坊主人把碎银子放在嘴里一咬,这银子上沾的秘药就自然而然得进了那赌坊主人的肚子。 须知这‘马吊’是当时花样最为繁复的一种博戏,不但要比输赢,还要看和牌时成牌的花色。 有可能一连和上十把小牌也不如对方和一把大牌赢得钱多。 那赌坊主人一早就舔吃了碎银上专门扰人心神的秘药,此时正一下接着一下得犯迷瞪,如何还能在牌桌上算计过同样精于此道的郑李二人? 这样对赌下去,岂不是输多赢少? 至于这赢钱法子为啥只有一炷香的时限……还请仔细想下,这世上哪个赌徒在赢钱之后不是用力拍桌大叫欢呼的? 一个在赢钱之后还一声不吭,只是死命抿着嘴一个劲眉飞色舞的赌徒,真是越看越觉得诡异。 因此赌不了几把,输红了眼的赌坊主人就会用力一拍桌子,大声招呼周围的手下上前掰开郑李二人的嘴巴查验,看着俩人嘴里是不是偷偷藏着马吊牌。 事情一旦闹到这个地步,哪里还有人能赌得下去? 所以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两人就得慌慌张张得从赌坊中跑路。 届时早就被赢钱法术吊足胃口的两人就会主动想起瘸丐取货的要求,进而急急忙忙得替他跑去吴家药铺跑腿。 “那一日小人刚刚摸起一副‘混一色’,还没等小人推牌叫和。 坐在小人对面的王大郎却用手将桌一拍,睁眼混赖小人在嘴里偷藏竹牌,非要让小人张嘴给他瞧上一瞧。 小人见那王大郎的手下全都一个劲得阴笑着从四周慢慢围拢上来,这心下一急,就猛一抬脚踹翻了赌桌,与李三沓子一同趁乱逃了出来。” 据郑二孬交待,他和李三沓子离开赌坊之后,在街上一连寻了四五个人问路,这才兜兜转转得寻到那间开在阴暗小巷中的吴家药铺。 然而就在郑二孬两人冲药铺吴掌柜报上那句‘替丐瘸子取两月前订下的货’的口信之后,本来还算气度沉稳的吴掌柜突然就面色大变,上前一把扯住两人的袖子,不由分说得把郑二孬两个拖进了内室。 之后这人又回身将房门死死的拴上。 “在急匆匆得丢给俺们一个用青布包的严严实实的包裹之后,那个吴掌柜气急败坏得让俺们转告那个躲在镇外破砖窑中的瘸丐,说最近朝廷搜查太严,单子上列的东西就只找到这些。 之后他又丢把一小包沉甸甸的银子丢进俺的怀里,让俺把这些剩下的银子退还给瘸丐,还说他从今往后再也不想跟俺们这些‘造畜’的妖人扯上什么干系。” “杨兄,方才我就有些好奇了,这个‘早畜’又是什么东西,为何你一听见这俩字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难道这世上还有晚畜么?” 小狐狸的疑问逗得杨从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兄弟你有所不知,这郑二孬口中的‘造畜’与家养的牲畜无关,乃是江湖上一种专门下药害人的邪术! 杨某下山之前,师父曾再三叮嘱过,让一路上吃喝住宿都格外警醒些,千万不要稀里糊涂得着了人家的道儿。” 听杨从循讲,这‘造畜’邪术就是将一种极其特殊的毒药混在饮食之中,再哄骗他人将这些被下过药的食物吃下。 吃着吃着,这些被下了药的人突然就丢下食物往地上一滚,最后变成猪羊一类牲畜。 这时下药‘造畜’的妖人就会从藏身的暗处出来,将受害者变成的猪羊混在寻常家畜群中一起赶出城去。 等‘造畜’妖人把受害者逐一赶到城外,就会给他们集中喂食解药,令其再度变回人形,在将其拐卖给早就等候在此的人贩子。 “听师父说,这些‘造畜’妖人专门挑年轻美貌的女子和儿童下手,在长江两岸为祸甚烈。 甚至在某些偏僻府县,这新官到任第一件事便是发下水火签,让堂前捕快们领着签子去路口通衢等处严查造畜妖人。 一旦拿到人犯,即刻就在城中热闹处枭首示众,如此方可暂时打压那些妖人的喧嚣气焰,以此保护地方绥靖太平。” 说罢,杨从循用空着的左手挠了挠脑袋。 “家师说他当年在南方游历时就曾在投宿的一处客店里亲眼见过疑似施展造畜邪术的妖人……不过家师他当年碰上的,好像不止是造畜这么简单。” 第八十六章 聘猫疑案(1) “那一年家师青阳艺成下山,开始在江湖上四处行走磨练,这一日正行至四川成都府。 然而家师一进府城,就见到许多百姓群集在街头巷尾交头接耳。 家师上前一问,才知道最近成都府城中出了一件‘聘猫造畜’的奇案!” 这‘聘猫’其实就是买猫。 只因古人见狸猫好静,动辄恋灶贪席,片刻不离主人左右,十分像是臣子在陪伴君王,所以就将买猫之举称为‘聘猫’,取得就是君王聘贤良为臣的雅意。 昔时有大贤曾作《乞猫诗》云:“裹盐迎得小狸奴,买鱼穿柳聘衔蝉”,其中的‘衔蝉’即是猫名。 这首诗说的是这家人买回一只花猫后,竟然还要十分郑重得用柳条穿上一条大鱼送给小猫当成见面礼,可见这重礼‘聘猫’一俗由来已久。 要知道四川省成都府左近沃野千里物产丰富,向来有‘天府之国’一称。 旧时亦出产得好花猫,尤其是成都府治下简州(今四川简阳县)出产的斑斓四耳简州猫,甚至被列为专门进贡皇室的贡品。 正是为此,当时成都府左近,有不少人都以‘聘猫’为业。 这些人一般都是上了年岁的老妪,一旦其左邻右舍家中的母猫产仔,立即就登门出钱将买一胎所产的猫仔尽数买下。 待到幼猫断乳之后,这些老妪就会从这窝猫仔当中挑选出毛色上乘,品性温驯的幼猫盛入竹篮。 然后这人挎着竹篮,去城中各处大户人家的后宅附近叫卖,将其卖给那些舍得银钱的大户女眷,一趟下来往往获利颇丰。 “当时成都府中有一刘通判(知府之下分掌粮、盐、捕盗等差遣的副职,正六品),其女素锦十分喜爱花猫,因此时常有聘猫的老妪带着各式好猫前去刘府兜售。 就在刘小姐离奇失踪的前一天,刘府来了一个聘猫的老婆婆……” 根据刘府下人回忆,当时那个前来聘猫的老妪用一只稍显破旧的竹编提篮一次带来八只四耳花猫。 那刘素锦小姐平素最嗜花猫,一见那老妪提来的八只花猫竟然都是罕见的简州四耳猫,登时就喜笑颜开得迎上去,挽袖伸手探入篮中,想要抚摸逗弄一番。 谁知那猫篮中竟有一只虎纹焦足的黄猫尚未彻底驯去野性,它见刘素锦的皓腕伸来,立时便竖起爪子,“唰”得一下,就在刘小姐那可欺霜雪的腕子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一见小姐被猫抓伤,一旁的使唤丫头登时就用手一指聘猫老妪的额头。 “老杀才!你怎敢将还未驯好的仔猫抱给我家小姐,又让这野猫抓伤小姐的手腕? 要是我家小姐有什么好歹,看老虔婆你几条命够赔!” 那老妪见小姐被猫抓伤,也是骇得魂不附体,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磕得如捣蒜一般。 “无意伤了贵人千金之躯,小人罪该万死。 幸好小人随身带着抓伤药,还请小姐赶紧涂上,也好让小人赎上一些罪过。” 说罢,那老妪从怀中摸出一个一寸见方的小盒子,打开盖子双手递上。 那丫鬟从老太手中接过这个小盒子,发现里面有小半盒桃红胭脂状的药膏,还散发出一阵从来没有闻过的甜香,于是就把木盒交到小姐手中。 原来这些‘聘猫老妪’的主顾向来都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因此这些老妪时常在身上带一些罕见的胭脂或是珍珠龟甲粉之类能美白点痦遮瑕的药膏,往往不愁销路。 见那老妪竟然拿出一盒胭脂状的药膏,刘素锦一时好奇,就用右手小指的指甲,从木盒中挑了约莫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药膏涂抹在方才被猫抓伤的伤口之上,顿时就觉伤口处一片清凉,将之前的火辣刺痛一扫而空。 见老妪的药膏当真起效,刘素锦先前被猫抓伤所起的些许火气也消散一空,于是就吩咐一旁伺候的婆子将跪在地上的聘猫老妪扶起,又赐了一条镂空木凳与她坐下。 那刘素锦到底是舍不得这篮罕见的四耳花猫,最后还是一狠心从自家私房银子中掏出一锭重约二十两的花银赏给聘猫老妪,将这八只一母同胞的小猫全都留下了。 据刘府下人事后回忆,在买下小猫的那一晚,刘素锦小姐显得十分兴奋,甚至连晚饭都不肯去前院饭厅和老爷夫人用餐,任凭旁人说出大天来也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那一日刘老爷正巧公事繁忙,晚饭时未曾回府;而刘夫人一向宠溺闺女,见刘小姐不肯出门吃饭也只当是女儿刚买到心头所爱,图个一时新鲜。 因此刘夫人也不来拘管小姐,只让手下使唤的丫头用食盒去伙房提回几个小姐平时爱吃的菜肴送到后院绣楼之上。 就这样,刘小姐她将盛放小猫的竹篮提到案桌之上,一边用食物逗弄玩赏,一边草草得用过了晚饭。 到了当晚入睡时分,这刘小姐竟然一反常态得将平素一同在闺房中伺候歇息的丫鬟仆妇统统赶到别屋去睡。 刘小姐还说自己要和这一篮小猫同榻而眠,以此让小猫闻味辨人,从此认准她这个主人。 若是屋里睡了旁人,这味儿就乱了。 这伺候小姐的婆子丫鬟凑到一起一合计,都觉得按照夫人一惯宠着小姐的性子,这回非得再答应下来不可。 干脆咱们也别为这件小事去打扰夫人了,省得夫人小姐两头都不讨好。 这刘府毕竟是成都府城内数一数二的官宦人家,到了夜里前院后宅都有巡夜的家丁护院打着灯笼来回巡视,从来没有出过贼人入宅行窃之事。 (敢去偷市公安局长的家?这小偷一准是疯了) 因此在后院伺候小姐歇息的丫鬟仆妇也就乐得清闲,各自在后院拣了一处僻静房舍,将自家的铺盖卷儿摊开在床上铺下,阖眼躺下就是一夜好眠。 次日五更,丫鬟们用铜盆打来清水,如往常一般,拿着调好的胰子来绣楼上伺候刘小姐起身,好服侍她梳洗打扮。 然而等丫鬟们推开绣楼房门时,却“咣”的一下将手中盛着半盆清水的铜盆扣在地上,接着就响起几声惊恐至极的刺耳尖叫。 只见闺房的窗户横开大敞,房屋正中那张宁式大床上空无一人。 昨日聘猫老妪提来的竹篮正反扣在床前的地板上,可是那八只一直在篮中打闹不休的四耳花猫连同刘小姐一起,全都消失不见了…… 第八十七章 聘猫疑案(2) 见女儿夤夜失踪,这下可把成都府刘通判刘老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顿时就拍案而起,大声吩咐左右赶紧去通知门楼处值守的门官不许开城。 接着刘老爷急匆匆得换上官府,赶去通判衙门,当堂扔下了水火签,催比阖城大小七八十号差官上街访查,限期两日定要捉拿这拐带人口的恶人归案。 按照当时规矩,一旦老爷当堂扔了水火签,而捕快衙差却不能在限期之内破案,那么为首的捕头就会被记过,一年内不得加级升迁。 然而事情到此并不算完,在记过之后,这案子会宽限一期。 如果两天后仍未破案,那么捕头和其手下的捕快都会被老爷责打板子,唤作‘限杖’,之后再宽限一期。 要是打了板子后都不能如期破案缉凶,那么捕头可能会被老爷以玩忽值守的罪名枷号发配。 为了不吃官司,当时的捕头捕快碰上比较棘手,难以在限期内破获的案件时,多半不是绞尽脑汁去想办法破案,而是尽力把自家身上的责任往外推。 比如谎称城外十五里的荒山上最近新来了一帮占山落草的贼寇,为首的匪酋名唤‘郓城虎张三’,手里下聚拢着百十号小喽啰。 这些匪徒杀人放火拦路行劫,诸般恶事皆无不作。 “咱们城里这起案子就是他们做的,老爷你赶紧给上级衙门递送公文,请总督大人发兵去山上清剿。” 事情到这一步就只能不了了之,一个手中无兵的老爷肯定不敢亲自上山去察看虚实。 此外老爷多半也不敢往上级衙门递送公文,害怕被人扣上治理地方不力,官逼民反的帽子。 这样一来,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这样稀里糊涂得将一桩谋财行劫的案子糊弄过去,从而让真正的凶徒逍遥法。 全然不顾那些所谓上山落草的匪徒其实只是一些因丧失土地而流离失所,不得不躲进深山里开荒,从来没有干过拦路抢劫勾当的饥民。 然而这一回的案子可没有过去那么好糊弄了。 一来这回丢失的不是寻常钱物而是刘通判老爷的独生爱女,为了能救回女儿,刘老爷他真能豁出去往上级衙门递送搬请朝廷大军上山清剿匪徒的公文。 届时一旦在山寨里找不到刘素锦,那些误导通判老爷要兵清剿的捕快们肯定都是谎报军情立斩不赦的下场。 二来就是成都府附近平坦开阔,更有丰沛江水灌溉出的沃野千里,自古就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民生和乐的福地。 想在这块地面上找到上山落草的强盗,那可真心不容易! (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有一伙盘踞在四川的军阀居然把领地上的赋税征收到七十年后,也就是公元二千年前后!电影‘让子弹飞’里边就有对这一幕生动的描写。 也就是四川物产丰富老百姓生活富裕,在被军阀劣绅如此盘剥之后还能吃上口活命饭。 要是换作是其它省份,早一拍桌子反他个娘了。) 在刘通判的连番催逼之下,成都府阖城上下几十个捕快衙差全都红了眼睛,提着锁链沿着街道通衢到处搜捕嫌犯。 只要撞见陌生面孔就上前搜查盘问,一旦来人拿不出可以证明身份的路引,二话不说就用链子锁上,带回通判衙门大牢。 可是一转眼两天时间过去,那当街抓回来的‘嫌犯’都快将衙门大牢塞满了,但刘素锦小姐依旧踪影全无。 更糟糕的是,此时成都府的城门已经禁闭了两天,那些进城贩卖鸡鸭菜蔬的小贩全都无法入城。 这家有余财的豪富之家倒还好说,那些家境一般的人家家中都已经因此断了粮菜。 这些人天天都来知府衙门口喊冤诉苦,倘若再继续禁闭城门,这府城之中怕是要激起民变了。 在知府大人的严辞相逼之下,刘通判不得不捏着鼻子下令开城,同时逐一甄别大牢中关押的嫌犯,将那些受了池鱼之殃的倒霉蛋释放回家。 就在这当口,恰巧游历到成都府的青阳道长信步进城投宿打尖。 刚一进城门,青阳道长就发现城中的百姓十分反常得聚集在一起,三五成群得窃窃私议。 稍加问询打探之后,青阳道长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打听了个七八成。 不过青阳道长对当地百姓口中‘刘小姐离奇失踪一案乃造畜妖人所为’十分不以为然。 “这位老丈您未曾亲眼见过那进刘府聘猫的老妪,何以口口声声得坚称此事定是那造畜妖人所为?” “哎呀,道爷你有所不知,那刘老爷的千金刘素锦小姐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质女流。 平日里刘小姐就连烧香拜佛都不曾出过这成都府城,向来都在城中大圣慈恩寺中进香。 小老儿常去给寺中的大和尚们送菜,时常见刘府的女眷来此上香。 若非被人掳去,一个连城门朝何处开都不知道的千金小姐又怎能在不知不觉间出了这成都府城? 若不是那行踪诡秘的造畜妖人,寻常的贼子又怎生进得了戒备森严的通判府?” 虽然青阳道长觉得卖菜老翁说得一番话也有些道理,但还是觉得仅凭一篮子消失不见的四耳花猫就把整件案子归结到造畜一节上未免太过牵强。 “当年家师觉得那聘猫老妪并不像是普通的造畜妖人,其中最关键一点就是这桩案子里的聘猫老妪并没有像其他造畜妖人那样给被害人吞服药饼,只是取出一盒‘伤药’让刘小姐稍稍涂抹。 如果仅凭这点药物就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化做牲畜,那借着在大街上偶然撞人一下的机会也能将药下在对方身上加害。 那岂不是一整条街的人都成了人家造的牲口?” 听杨从循讲,当年青阳道长在得知刘素锦离奇失踪一案后就起意要管一管这个闲事,于是便在城中找了一处客店打尖投歇。 是夜三更时分,青阳道长特地换了一身夜行的打扮,推开客店窗户,扳住客店外墙的砖缝,手脚并用轻轻地攀了下来。 落地之后的青阳借着天上月光稍稍辨了辨方向,接着就按照白天卖菜老翁的指点,悄悄得向着刘通判府摸了过去。 正如白天那个卖菜老翁所言,青阳道长也不认为一个从没出过城门的千金小姐能够不被旁人发觉得溜出禁闭的成都府城。 再加上这两日,被限期逼红了眼的衙役在城中各处访拿缉捕人犯,这城中但凡是能藏住人的犄角旮旯都被捕头领着一大帮捕快搜检过了。 甚至连城墙边上那些供乞丐栖身的简陋棚屋都挨个进去搜了。 那造畜的妖人就算不把刘小姐带在身边,也得把大活人喂药之后变成的牲畜牢牢得带在身边。 一旦某头牲畜不和其他牲口一同挤在牲口棚里,而是一反常态得和一个大活人片刻不离,这样岂能瞒过那些公人的眼睛? 然而捕快们在成都城中一无所获并不能说明这里面就没有古怪,因为这府城中偏生就有一处地方能够让失踪的刘素锦悄悄潜藏起来,完全不会惊动到任何人! 这个地方正是那刘通判自家的宅院! 第八十八章 聘猫疑案(3) 后来青阳道长告诉杨从循,在这个世上有一种情形叫“灯下黑”,往往会使得人们忽略那些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事情。 一见刘小姐的闺房中空无一人,那些负责伺候刘小姐梳洗打扮的丫鬟仆妇立即就连滚带爬地跑去向刘老爷夫妻俩报告说小姐在自己房中离奇失踪。 若是这件事发生在寻常人家,这家老爷多半会在匆忙起床更衣之时,吩咐下人赶紧在府内仔细寻找小姐的下落。 然后等六更天色大明,衙门里的官老爷升堂之后,这家老爷再急急忙忙的赶过去击鼓鸣冤,在公堂之上向大老爷仔细禀告这桩案子。 可问题是刘老爷他不是这样,毕竟这通判平时管的就是城中凶伤盗抢的案子,他又能找谁去报案? 因此在接到丫鬟的禀告后,匆匆披衣起床的刘老爷在刘府管家的带领下,挨个检查了刘府前后偏正各处门户。 当刘老爷发现门上一应锁钥全都完好,没有被外力撬动破坏的痕迹之后,立时就把这桩案子定性成‘造畜妖人下药掳人’。 接着刘老爷就发下水火签,让捕快抓紧时间关闭城门,之后阖城捉拿那些造畜妖人。 从始至终,完全没有人想到过,这位夤夜离奇‘失踪’的刘小姐就一定真的离开刘府了么? 要知道,这大户人家里房舍众多,往往会有一些屋子专门用来堆放那些多年不曾使用,而直接丢弃又有些可惜的闲置家什。 和那些每日都有下人清扫打理的房间不同,这些堆放杂物的房间可能一连几年都没人进去一回。 要是那位刘小姐真的躲在某个闲置已久的库房中,莫说是两日,就算再有几个两日,这刘府下人一时半会儿也决计想不到刘小姐竟然一直就躲在此间。 后来青阳道长曾跟杨从循仔细剖析过这个‘通判府千金离奇失踪’的案子,并且直言自己当年认为这桩案子不是普通的造畜妖人所为,最主要的理由就是案中嫌犯没有足够充足的作案动机! 这些造畜妖人主要还是通过在被害人食物饮水之中下药的方式,让被害人暂时失去反抗能力,从而任由其摆布。 他们所干的恶行基本上都是拐卖人口,要下手加害的目标向来十分明确:那些被害人不是略有姿色的女子,就是年岁不大懵懂无知的幼童。 虽然不知道刘小姐的相貌究竟如何,但成都府自古就是出美女的地方,颜色上佳的民女比比皆是……直接招惹主管当地治安的通判老爷,这伙人的脑子岂不是有坑? 真正的造畜妖人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比如青阳道长前些日子路过扬州时,就从相熟的捕头那里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据那位薛捕头讲,有一回扬州知府大人刚刚散了早衙回后宅,一个在扬州城内经营客栈的小店主就派了一个小伙计气喘吁吁得跑来跑案。 听小伙计说,这一天早晨他们店里忽然来了一位举止言行十分奇怪的客人。 至于为啥说这位前来投宿客人特别奇怪,是因此此人随身带着三头毛色精光的毛驴。 其中两头驴套着一辆大车,而最后一头被捆住四蹄,扔在大车的车板之上! 因为扬州当年有整个江南地区最大的骡马交易市场,所以店主想当然的认为这位客人是从外地赶来参加牲口交易的客商。 至于这客人为啥要捆住一头毛驴的四蹄,多半可能是因为这是头犟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那种。 为了能加快脚程,这客人就只能捆起犟驴的驴蹄,拉着车贩卖。 于是店主殷勤得把客人邀请进店之后,又连声催促客店伙计赶紧接过客人手中的缰绳,把客人带来的毛驴牵赶到后院马棚内仔细照料。 就在这时,更离奇的一幕出现了。 见店主让伙计把这几头毛驴牵到后院悉心照料,那个牵着驴的客人登时就把脑袋摇得同拨浪鼓一般。 “不用主人费心,早晨离家之前,我都已经将这些牲口喂饱了,如今只是暂时将这几头驴子存放在你家,主人家受累给看着就行。 不用给毛驴喂草料,尤其是千万不能喂这几头毛驴喝水,店家你可记得了?” 店主人一听这话顿时就是一呆,心说我干客店小二十年,也曾见过小气的客人,但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小气的。 不就为了省两个草料钱,还至于这样郑重其事得交待一番么? 就三头毛驴一天又能吃你多少草料? 想到这里,店主人连忙满脸堆笑得冲着那客人解释。 “这位客官您误会了,这喂养牲口的草料,是小店特意奉送的,绝不向您另外收一个子儿。” 谁知店主人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对面那个住店的客人更急了。 “店主人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么?绝不许给这三头驴子喂水拌料,不然我就不在你店里住了!” 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那店主人万没想到自己白送草料的许诺居然一下子把对方给惹毛了,连忙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给这几头毛驴喂水喂料。 这才稍稍劝住了对方,于是那客人气哼哼得一转身就上楼休息去了。 待那客人上楼休息之后,店主人一边在柜台上打算盘算账,一边在心里边嘀咕,心说方才这位住店客人的举止实在也太奇怪了,为啥连白送的草料都不肯要? 想着想着,店主人心里突然一动:难不成是这几头他带来的驴子其实是有隐疾的? 他在我家住店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驴子转天死在我店里,然后再借这几头死驴来讹我一笔钱财? 想到这里,店主人顿时连帐也顾不得算了,连忙起身赶到后院马棚里去查看那几头驴子。 这一看之下,早些年也曾做过牲口生意的店主人顿时就瞧出不对来了。 方才进店之时,那客人赶来的几头毛驴都还挺有精神,但就过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那两匹驾车的驴子已经全都趴在地上。 而车上捆的那头毛驴就更惨一些,这口中吐出一截红舌头,不停“嗬嗬”得倒喘气。 看样子要是再没有水喝,这头驴子八成就得在马棚里面蹬腿了。 这下店主人可顾不得什么绝对不给毛驴喂水喂料的保证,连忙赶到后院中水井边上拽绳摇辘,用水桶提了五分之一桶的清水,提回马棚送给那头快要渴毙的毛驴解渴。 前面说了,这家客店的店主人早年间也曾跟着乡邻一起去扬州骡马市场上贩过牲口,等攒下一笔本钱之后才开了如今这家客栈。 因此这店主人颇晓得一些如何照料牲口的法子,心知这种渴急思水的牲口千万不能一气给饮饱了,必须分成多次,提着水桶一点一点得喂水。 一旦让渴水的牲口饮得太急太快,很容易让冰凉的井水胀破牲口肠胃,令其双腿一蹬哀鸣而死。 话说那头渴水的毛驴见店主人提水桶来喂,连忙把头伸进水桶,希哩呼噜几口就把桶中的井水吸进了嘴里。 然而这点水根本不够解渴,于是那头驴子将脑袋从水桶中退了出来,一扭头盯上了院中水井,‘呼噜噜’得打了一个响鼻,左右晃了晃被捆着的四肢,伸长了包子就想往水井边上凑。 见那驴子想挣脱捆绳凑到井边饮水,店主人连忙上前一把按住捆驴的绳子,同时用手轻轻抚摸驴子后脖颈上的鬃毛,希望能令其冷静下来。 谁知一摸之下,店主人立时就发现自己手中这些鬃毛……有古怪! 第八十九章 聘猫疑案(4) 书接上文,话说那店主人用手在毛驴后脖颈上一摸,这心里登时就咯噔一下子。 原来这毛驴后脖颈上的鬃毛格外的绵软细密,轻轻一攥就能揪起一大团。 所以民间常用‘耳朵里塞满驴毛’来揶揄一个人耳背。 然而店主人他现在手中摸到的鬃毛全无半点驴毛该有的绵软……这把毛竟然有点扎手! 于是店主人赶紧将脸凑到毛驴脖后仔细打量,这才发现这头毛驴脖后的鬃毛一点都不像是驴毛。 那又粗又硬的样子倒有几分像是刷过一层漆的猪鬃! 见此,疑心更盛的店主人用手捏住几根鬃毛轻轻得揪了一下,居然“噌”得一下就将这几根毛从毛驴身上扯了下来。 然而那被店主人扯脱几根鬃毛的驴子并没有疼痛哀鸣,依旧伸着脑袋一心想往那水井边凑,就好像背上这些毛全都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似的。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店主人总觉得身旁这头驴子的脑袋似乎比喂水之前要……大了一圈? 见此情形,店主人一狠心,用手攥住一大笔驴毛使劲往下一撕。 就听“刺啦”一声脆响,不但店主人手中的驴毛应声而落,连这把驴毛之下的‘驴皮’都让他扯出一道两寸来长的豁口。 只见两片棕黑色的皮就像倒卷的树叶一样豁豁得向外翻着,这底下非但没有涌出鲜血,竟然还露出一小片嫩白细肉出来 那店主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双手一左一右得揪住翻开的驴皮,使出吃奶的劲头往外一扯。 伴随着“哧啦啦”几声脆响,那驴身上的驴皮从方才店主人撕出的破口处一下子分成两片。 接着就从中翻出一个浑身上下不着寸缕,蜷缩成一团不住瑟瑟发抖的女子! 一见那客人板车上拉的毛驴居然是一个裹着驴皮的女人,那店主人顿时就头皮一紧。 这才知道那个前来客店投宿的客人其实是一个下药造畜的妖人,慌忙脱下身上穿的长袍盖在那女子身上,将其抱到一间空闲的客房中安置。 之后,店主人招手叫来一个做事机灵嘴巴也严的伙计,让其赶紧去邻居家借来一头驴子栓在后院马棚中,接着再去衙门口报案说店里来了疑似造畜的妖人。 待吩咐完后,店主人又唤来另一个伙计指派其上楼去给住在客房里的造畜妖人送茶水,吩咐其给房内休息的客人逐一报出客店伙房大师傅能烧的菜肴,以此拖住房内那妖人。 可能是那妖人一路上提心吊胆得赶路,为此损耗了太多精神,在伙计端茶敲门时,兀自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见伙计前来询问午饭,那妖人略一沉吟,就接连点了四五个好菜,又跟伙计要了一壶上好的黄酒,吩咐伙计待酒菜做得后送入房中供其享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那薛捕头在得到客店伙计的报信之后也是大惊失色,连忙点起三班六房的衙差捕快,命其随着报信伙计前去客栈捉拿造畜妖人,同时言明一定要捉活的。 “人犯届时送给知府老爷亲自审问。” 就在那妖人点完酒菜后不久,扬州府捕头薛肆真薛四爷就带着十来个手脚便利功夫了得的捕快悄悄摸进了这家客店。 当从店主人那儿得知那造畜妖人眼下正在客房中等候酒菜,薛四爷眼珠一转,挥手叫来一个捕快,低声在其耳边嘱咐两句。 待手下心领神会得点头离开后,薛四爷又转头吩咐客店主人。 “如今还有一事相烦,还望顾掌柜能助我一臂之力。” 又过了两刻来钟的光景,这客店二楼一间客房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轻轻叩响。 “客官,小人是楼下跑堂的伙计,客官您点的酒菜已经做得了。” 只听房内传来一句“放在桌上”,这客房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得踹开。 紧接着便有一大团裹着扑鼻恶臭的黑影从洞开的房门口飞了过来,将正那个从床上翻身坐起的造畜妖人从头到脚浇了个正着。 “作……呜哇。” 原来薛捕头担心房内那妖人会使什么伤人于无形的妖法,于是提前命手下从后院茅厕中提来了半桶粪水。 然后趁着房门洞开屋内妖人闻声愣神的那一瞬,那衙役端起马桶,将桶中的粪水冲妖人兜头浇下。 想那房内造畜妖人又不通占卜测算之术,如何能未卜先知得知晓自己已经被扬州捕快团团包围? 见客房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间一脚踢开,这妖人脸色一变,登时就要起身发难。 然而他这脱口而出的‘作甚’两字刚说到一半,就连渣带汤得将马桶之中的脏物吃了一嘴。 后面的内容全都一下子憋了回去,登时就伏身倒地,哇哇大吐了起来。 见马桶战术一击克敌,薛四爷顿时面现喜色。 “青阳那牛鼻子教的法子好生了得,这粪尿当真能破邪术。 左右快些取锁子将这造畜妖人与我仔细绑了,带回去交给知府老爷审问!” 待薛四爷将人犯押回衙门之后,扬州知府一见抓到了造畜妖人,急忙命三班衙役梆点升堂。 在一片“威-武-”的喝威声中,知府老爷打后堂转屏风入座,接着用手将桌案上惊堂木猛得一拍。 “带人犯!” 却说那捕头薛四爷先命人打了几盆清水将那满身腌臜之物的妖人略微冲了冲,又取过一面二十斤的木枷将人枷了,这才将人犯推推搡搡地带上堂来。 (旧时规矩,罪越重,枷越重。二十斤木枷是专供死刑犯用的。) 说时迟那时快,那带枷妖人刚在堂上站定,傍边早凑过来一个身手敏捷的捕快,暴喝一声:“还不跪下!”。 只见这衙役抬腿冲着人犯腿弯“咣咣”就是两下,接着那妖人膝盖一软,“咕噔”一声就跪倒在地。 长话短说,话说扬州知府当堂略加拷问,就审问出这造畜的妖人姓吕,原以贩卖驴子为业,人送外号“驴(吕)贩子”。 前些日子,这‘驴贩子’在贩卖牲口的路上救了一个在朝廷搜捕剿杀中漏网的造畜妖人,后跟其学了几手造畜邪术。 自此,吕贩子再不做贩卖牲口的生意,转而假扮成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用造畜邪术,干上了伤天害理的勾当。 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驴贩子’新近刚用药饼在附近乡下强掳了一个向他购买针织丝线的良家女子,将人‘造’成驴子,和两头真正毛驴混在一起,赶进了扬州城。 这‘驴贩子’原先打谱先去城内各处青楼瓦舍挨个逛逛,看哪家老鸨肯出高价买人,就将这可怜姑娘卖入火坑。 哪承想刚投客店住下,这造畜的妖人就被店主人撞破阴私。 先泼其一身臭粪,接着就被做公的捕快扭送到知府大堂之上! 第九十章 聘猫疑案(5) 上回书说到,假扮成货郎的造畜妖人‘驴贩子’强掳了一个良家女子,准备将其卖给扬州城中的青楼瓦舍。 天幸这‘驴贩子’是头回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之前在扬州城内并无有过往来的下家。 因此这妖人一时无法将人脱手,只得下药将人造成驴子,暂时瞒人耳目。 却说那‘驴贩子’预备在城中寻了一家客店投宿,准备先歇一歇腿脚,过后再去找几个瓦舍老鸨探探口风门路。 这才被机警的店主人识破,报官扭送到知府衙门。 就听知府老爷在堂上一拍惊堂木:“大胆妖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下施展造畜邪术,实属丧心病狂! 还不快些招出那个教授你邪术的同伙,此人到底姓氏名谁,家住何处? 若是招认明白,本官未尝不能开恩赏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谁知‘驴贩子’却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得招供说,自己并不认得那个教授邪术的妖人。 ‘驴贩子’说那个教授邪术的妖人并没有将他的真名实姓告诉自己,只知其是个脚夫打扮的中年汉子。 那人先是馈送几块造畜用的药饼,再将药饼的具体用法朝着吕贩子口述一番,以此报了相救之恩,接着就头也不回得离开了。 那‘驴贩子’还供认说自己晓得朝廷严禁各种邪术,本来也不敢接受那妖人的邪药。 只是架不住自己多年来一直苦哈哈得贩运驴子,吃了无数来回奔波的苦,到头来却总是攒不下买房置地的体己,以至于连个上了年岁的娘姨也讨不上。 这才鬼使神差得拿了妖人的药饼,想要拐个良家女孩回家去成亲。 就听‘驴贩子’继续供认道:“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就在附近集市上便宜处理掉一头赶着贩运的毛驴。 换了些钱后,又用买了些针头线脑布匹胰子等日用百货,用剩下的两头驴子将货物驮了,扮成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去附近村镇上沿街叫卖。 以便从那些前来购买针线百货的女子中间慢慢物色中意的目标。” 据那‘驴贩子’供认,这能将活人化成牲畜的药饼尽管药效十分霸道,却有一股相当刺鼻难闻的味道,很难让一个神智正常的大活人在不知不觉间受其所害。 因此必须先给要下手的目标喂食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待其迷失神智之后,才能用造畜的药饼在人身上施展邪术。 不得不说,这个‘驴贩子’倒还真有几分歪智。 只因那些唤住货郎上前选购针线的女子都住在附近胡同,相互之间大多都是熟人。 往往只要有一人出来唤住货郎,过不多时,便接二连三有别家的妇人走过来围住货郎担子,从中嘻嘻哈哈得挑选自己中意的货物。 细究其原因,无非就是这些主管后宅家事的妇人们图一个欢快热闹。 能借这个挑选针线的空当,和等闲不得见的妯娌姐妹聊一些家长里短来打发时间。 待聊得尽兴,这些女眷们只要随便给货郎扔下几文铜钱,一人拿上卷结实点的棉线回家就行。 像针线这种东西无所谓买多买少,多买几卷存起来,等闲暇时用碎布头纳几个鞋底也是个贴补家用的法子。 作为一个贩卖针线的货郎,在那些女眷围上来挑选针线时,只需要在自己脸上维持一种不失礼貌的微笑即可,一个字都不用多说。 反正也不会有人真的和你讨价还价,而那些女眷嘴里聊的家常里短,你一个走街串巷的外乡人也插不上嘴。 要知道,守寡、偷人和不孕不育从来都是家常里短当中三个最热门的话题。 因此这个假扮成货郎的‘驴贩子’没费多少功夫,就从那些聊得正开心的女眷口中得知,往东三条胡同有一个名唤吴周氏的小媳妇。 这小媳妇过门还不到十天,家里丈夫就因急病撒手人寰,只撇下吴周氏一人年纪轻轻得守了望门寡。 那‘驴贩子’闻言,这心中立时就如有百爪抓挠一般,心说这个独居的吴周氏岂不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下手目标么? 好不容易捱到那些姑娘媳妇聊够家常,一一买了针线离去。 这‘驴贩子’慌忙赶着毛驴,直直得奔着那吴周氏的家门去了。 之后,这‘驴贩子’借口自己这个过路的货郎一时贪赶程路,此刻走得有些心焦了,所以才会冒昧拍门,想跟吴周氏讨碗水喝。 在喝过水之后,那‘驴贩子’再度寻了一个借口,说自己喝过水之后,突然又觉得肚子饿了。 因此想再跟吴周氏讨两口热饭吃;还说自己这个货郎虽然没有多少银钱,却可以给吴周氏留下几卷针线当做酬谢。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更别说是像吴周氏这样年纪轻轻就守寡在家的人家。 早已不知被多少长舌嘴欠的刁妇扣上了红颜祸水克夫绝后的大帽子。 就算心里并没有动什么歪念头,附近的街坊邻居畏惧流言,轻易也不敢登门与她来往。 这却让一届干不得田间重活的弱质女流如何糊口求活? 最后还是邻家董大娘瞧不过眼,主动抱着一包碎布并两卷棉线去找这吴周氏,嘱咐其平时呆在家里纳底做鞋。 待自己赶集卖菜时,顺道将这做好的布鞋一起拿去卖了,以此换些粗粮回来对付着糊口。 只因董大娘她心慈好善,但凡是卖布鞋赚来的钱,全都在集市上换成粗粮给吴周氏提回来,并没有从中扣下碎布针线的本钱。 这下可把吴周氏感动得热泪盈眶,暗暗也在心头打定了主意,决心从今往后再也不平白拿董大娘家的针线。 今后若是有货郎打门前路过,那就开门将其唤住,再小心翼翼得上前陪些好话,争取能用自己做好的布鞋跟人家换些针线回来使用。 而今一听这货郎主动开口想用货担上的针线跟自己换一顿热乎饭,那吴周氏顿时就心中一喜,暗自庆幸自己这下不用去开口求人了。 “这位货郎大哥又是说哪里话?这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岂有吃个馍馍就拦着人要钱的道理? 只是我家的情形大哥你也见了,实不相瞒,眼下我家中还剩有三斤茭子黑豆面。 大哥你若是不嫌弃,我这就给你贴几个饼子去。” 然而就在吴周氏兴冲冲得转身去生火做饭的时候,从她背后突然伸过一只大手,将一块丝绸帕子紧紧得捂在她的口鼻之上。 那吴周氏刚一张嘴想要叫喊,就觉得一股从来没有闻到过的甜香顺着口鼻直冲头脑,接着便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第九十一章 聘猫疑案(6) “不敢欺瞒大人,小人前日用迷药将吴周氏迷晕之后,就按先前教术那人所教的法子,将造畜药饼化在水里。 待药汤化好之后,小人……小人将那吴周氏衣衫鞋袜尽皆脱去,再将造畜的药汤涂抹在吴周氏身上,又从行囊中取出一张驴皮给她蒙上。” 据‘驴贩子’供认,这造畜的药饼并非像通常人们传说那样是给被害人吞服,而是用水化成一种类似浆糊一般的东西涂抹在被害人的肌肤之上。 这样给被害人身体上蒙一张驴皮,最后再在四肢和头颅套上专门仿制得假驴头和假驴蹄子。 过不了多久,这被害人就会在药饼的作用下与驴皮头蹄等物长到一起,变成一头‘真正’的驴子。 除非有人能破开外面的驴皮,否则绝难认出这头驴是被造畜邪法魇住的活人。 那‘驴贩子’担心自己一个货郎在吴寡妇家中耽搁时间过长,回头再引来邻居的怀疑。 这人只得强自按捺下色心,先给吴周氏灌服了迷失神智的迷药,接着便给人家下药蒙皮。 待一切草草结束后,‘驴贩子’就急匆匆得牵过那两头驴子离开了吴周氏的房子。 在推门离去之际,‘驴贩子’心中一动,连忙又转头对着虚掩的房门大声致谢。 话中不外乎是说些客套话感谢吴周氏的盛情款待,同时还假惺惺得许诺说吴周氏方才索要的布料香粉自己已经记下了。 下个月自己还要打这里过,届时一定会将东西带来。 ‘驴贩子’临走前搞得这一手不可谓不毒! 就这样轻轻松松得把一顶‘与过路货郎有暗约’的大帽子扣在了守节的吴周氏头上。 这样一旦周围邻居发现吴周氏突然失踪,也只会在心里暗自揣测那吴周氏是不是耐不住空房寂寞,偷偷跟着过路的货郎跑了。 本村守节的寡妇与人夤夜私奔,咋说也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因此周遭街坊也不会去声张,大家有志一同得将此事瞒了下来。 那‘驴贩子’分明已经将吴周氏拐走多日,但扬州知府直到现在也没能接到村中里正上报走失人口的案子,可见这条毒计相当成功。 却说那‘驴贩子’在离开村子后,赶去附近镇上购置了一辆板车,而后赶回吴周氏所在村社附近,在路旁随便找了一处偏僻的小树林躲藏。 待夜深人静之后,‘驴贩子’赶着驴车悄悄摸到吴周氏家门口,小心推开白日里故意虚掩的房门,将被灌服迷药至今尚未清醒的吴周氏抱到驴车上,悄悄赶车离开了村子。 在搬抱吴周氏的过程中,‘驴贩子’惊喜得发现,在造畜药饼的作用下,原本蒙在吴周氏身上的驴皮已经和人粘在一起。 虽然还到不了血肉紧密相连的地步,但只要不划破驴皮撕扯,外人只靠肉眼观察,是决计发现不了其中真相的。 此外,日间套在吴周氏四肢与头颅上的驴蹄驴头都已经和吴周氏长在一起。 尤其是那个原本松松垮垮的驴皮头套,此刻已经被一种摸上去既软且韧的东西撑得鼓胀了起来。 无论是耳朵还是口鼻,都有几分像是货真价实的血肉。 如果连‘驴贩子’这种镇日和牲口打交道的贩子一时间都很难出分辨真假,那么旁人就更难看出自己车上这头驴其实是一个女人。 看来自己多半能够成功的把这个年轻的小寡妇拐走。 一想吴周氏那一身细滑紧致的皮肉,‘驴贩子’顿时觉得下腹一阵火热,忍不住就伸手在吴周氏的脖颈后方,隔着一层驴皮,用手细细地摩挲起来。 谁知才摸了一下,‘驴贩子’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原来吴周氏身上蒙的这张驴皮是先前教授‘驴贩子’的造畜妖人送给他的。 不知道是那人有意为之,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这张驴皮后脖颈上的鬃毛已经掉得快光了……这脖子上没毛的秃驴,岂不招人怀疑? 白天‘驴贩子’光顾着察看那人给的造畜药饼能不能顺利起效,一时紧张就将这一节给漏过去了。 不得已,这‘驴贩子’只能等第二天天明之后,就近寻了一家专门用猪鬃制造毛刷的作坊,掏钱向店主人买了一些上过油漆的猪鬃和一罐粘刷子的胶。 而后吕贩子将猪鬃裁剪成驴毛长短,粘上胶粘在驴皮之上。 还别说,这样整过之后,确实顺眼多了。 那‘驴贩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用绳子将吴周氏的四肢捆上,将其伪装成一头不听话的犟驴,放在板车上拉进了扬州城。 那一回扬州知府将下药造畜的‘驴贩子’仔细审问了半日,发现其口供前后并无冲突矛盾之处,也能和主动出首告官的店主人的证词对上,便将惊堂木一拍。 “好个下药造畜‘驴贩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掠民女,你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吗? 左右,与我将这厮拉下去,先重打一百,再押入死囚牢,待明日午时,此犯在城中菜市口枭首示众!” 待将浑身瘫软如泥的‘驴贩子’推下行刑之后,那个出首的店主人却冲着扬州知府重重得叩首。 “启禀大老爷,小人尚有一事求大老爷做主。” 原来这店主人觉得自己日间破皮相救的行径,虽说是一时从权,可也令吴周氏春光外泄,平白得玷污了人家节妇的名头。 这却不是让人生生淹死在旁人的吐沫中么? 正巧这店主人中年丧妻未娶,这卧房中一直无人收拾打理,因此有心想娶吴周氏续弦,如今特地请扬州知府保媒主婚。 那知府一听,也觉得是件好事,于是便点头应允。 “你方才说得倒也在理……也罢,速着医官用药救醒吴周氏,届时如她也有此意,那么本官就替你们保媒主婚。” 当吴周氏醒来得知自己的身子都已被下药的贼人看去时,登时就哭天喊地得要撞柱寻死。 得亏是一旁的薛四爷眼疾手快,冲上前用肩膀将人猛得撞向一边,这才将人救了下来。 这时那店主人也上前冲着吴周氏不住得打拱赔罪,指天誓日得保证今后绝对不会辜负了人家,终于说得吴周氏回心转意,将头垂在胸前,羞答答得点头。 “妾身本是失节之人,且幸恩人不嫌。如今我早已无家可归,还望恩公能给我一处容身的地方……” 后来等青阳道长游历到扬州之时,在衙门口当值的薛四爷见是故交好友来了,二话不说就拖着青阳道长上了一家临近菜市口的酒楼。 几番把盏之后,薛四爷乘着酒兴,将前些天破获的这起造畜邪案一五一十得同青阳道长讲了。 末了薛四爷还用手一指窗外旗杆上一个已经被乌鸦啄食掉皮肉的骷髅,对青阳道长笑道。 “老陆你瞧见没?这就是那妖人的脑袋,当时蔡大刽一刀就给砍了下来……” 却没想到,青阳道长根本就不看窗外那个骷髅,反而冲着薛四爷苦笑。 “老薛,不是我说你,这件事你们可办得差了!” 第九十二章 聘猫疑案(7) 一听青阳道长居然说自己把‘驴贩子’的案子办得差了,薛四爷登时就将脸一板。 “好你个牛鼻子,老陆你倒说说看,兄弟我哪里办得差了?是造畜妖人不该抓,还是节烈妇人不该救?” 见老朋友佯怒作色,青阳道长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薛你还是这副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兄弟几时说你不该抓人了? 只是那‘驴贩子’身上还有很多隐情没能挖出就让你们一刀给宰了,这里未免做得急躁了些。” 当听说‘驴贩子’身上还有隐情未曾揭破时,薛四爷顿时起了兴致,连酒也顾不得吃了,一定要让青阳道长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老薛你当真抠唆的紧,让人给剖析案子,竟然连酒水都要掯吝,也不说多给满上几杯。” 说罢,青阳道长哈哈大笑得举起薛四爷递过来的酒壶,‘嘴对嘴,长流水’,就这样咕嘟咕嘟得灌了一气。 末了,青阳道长意犹未尽得放下喝空了的酒壶,用手一拂嘴唇上洒满酒水的胡须。 “还是这样喝得爽利……老薛,我且问你,那‘驴贩子’招认说自己当初是在路上救了一个从朝廷搜捕中漏网的妖人,这才得授造畜邪术。 老薛,你可是扬州府的总捕头,附近地面都归你管,近来上头可曾有过什么海捕搜人大动作?” 经青阳道长这么一提,薛四爷顿时就发出“啊呀”一声,接着又用手将脑门一拍。 “我怎么将此节给漏过去了?” 原来当时官场规矩,每逢要在辖区内搜捕盗匪强贼妖孽,都要给相邻府县下协助缉捕贼人的公文。 如果事先能得到匪首的相貌年甲,还要将这些信息一并移送,方便相邻府县找画工描绘匪首的影绘图形,张贴在城门口方便官差从过往行人中缉捕漏网的贼人。 这种缉捕方式就被称为“海捕”。 薛四爷既然是扬州府总捕头,阖府搜捕缉拿的案子都归他管。 若真有海捕公文移送扬州府,他岂有不知之理? 如果薛四爷都不知道这个搜捕‘造畜妖人’的案子,那么显而易见: 要么这件事不出在扬州附近,少说也得隔着几百上千里,因此主持搜捕的官员不认为妖人能跑到扬州府,这才没有给扬州知府下协助搜捕的文书。 要么就是……‘驴贩子’他在说谎! “老薛你仔细想想,如果‘驴贩子’他是在外省碰上的造畜妖人,那他为啥要千里迢迢得跑到扬州附近来犯案? 难道是这吴周氏国色天香艳名远播,以至于‘驴贩子’对别人都看不上眼,非来掳她不可?” 听了青阳道长的分析,薛四爷举起左手狠狠得擂了一下桌子,顿时激得桌上的杯盘碗盏好一阵叮铃桄榔的乱响。 “‘驴贩子’这小子在说谎!他早就认识那个教术的妖人。” 见薛四爷上了道,青阳道长满意得点了点头。 “那个‘驴贩子’一定是在外地悄悄拜了造畜妖人为师,这才学到一手能将人造畜的妖术。” 别的不提,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人事不省得躺在面前,仍能不为所动,一丝不苟得为其涂抹药膏,装套驴皮头蹄…… 寻常人哪能有这么好的定力?分明是这类勾当做的久了,早就见得惯了。 “原来竟是这样?这‘驴贩子’真是恶贯满盈,当初一刀砍了真是便宜他了…… 哎呀,要是老陆你能早到几天就好了,这样就能当面揭破‘驴贩子’的谎言,把那个教他邪术的师傅也给挖出来。” 见薛四爷懊悔叹息,青阳道长顿时哈哈一笑。 “老薛你也不必懊丧,依我看那教‘驴贩子’邪术的妖人八成已经被‘驴贩子’背后下手给害了,这才没被他学到造畜邪术的精髓去。” 一听青阳道长说‘驴贩子’没有学到造畜邪术的精髓,薛四爷顿时起了兴致,定要其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就别想动筷吃菜了。 这下可‘气’得青阳道长一吹胡子。 “老薛你这个财迷,说好了请客做东,起初先是吝酒,现在居然连菜也不管了? 这造畜之术的精髓自然是用邪术造出来的牲畜得能像正常活物一样动弹,老薛你忘了那‘驴贩子’是怎么露馅被擒的?” 这‘驴贩子’之所以会被店主人格外留意,除了其掯吝草料之外,这用板车贩运犟驴也是个很扎眼的马脚。 并不是说犟驴就不能贩卖,关键是这犟驴不听使唤,既拉不得磨,也驾不得车,向来只能当肉驴卖给酒店饭铺。 这贩子大老远得赶来几匹牲口,结果只能送到饭店里卖驴肉钱,光做此等生意,这贩子还不得赔死? 所以在曾经当过牲口贩子的店主人眼里,‘驴贩子’这属于犯了牲口行中的经典错误。 因此店主人就对其格外留心,甚至准备看在昔日同行的份上馈送其一些草料。 若是‘驴贩子’肯虚心求教,没准还能再教上他几招心得诀要。 然后‘驴贩子’他就这样落网了…… 要是天底下的造畜妖人都像‘驴贩子’一样,身上有这么大破绽,那官府搜捕起来,可就省事多了。 青阳道长认为,被真正造畜之术变出来的假牲畜不但有活牲口一般的毛色头蹄,应该还能像正常牲口一样驱赶行走。 绝非吴周氏这样虽然‘化’成驴子,却根本无法站立行走,只能绑住四肢,伪装成一头不听话的犟驴。 要是‘驴贩子’当初不是用板车运驴,而是赶着三头毛驴来投宿住店,那店主人根本就不会过多留意此人。 那时接下来的事情将如何发展可就很难说了。 甚至很有可能‘驴贩子’压根就不会来住店,径直去骡马市场上将两头真驴卖掉,最后牵着吴周氏‘化’成的驴子走进一处藏污纳垢的烟花娼寮,找买人的老鸨做交易去了。 这牵着驴逛秦楼楚馆不稀奇,但要是用板车拉着一头驴去逛,那可就太扎眼了。 兴许‘驴贩子’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要来客店投宿。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这人再潜入马厩,将被迷晕的吴周氏‘化’成人形,背到事先踩好点的娼寮,找老鸨做交易。 “所以我才说老薛你们将案子办得差了,以至于没能从‘驴贩子’身上再多挖些东西出来。” 说罢,青阳道长叹了口气。 “现在看来,当初教‘驴贩子’造畜邪术的妖人应该没有把如何让化成的牲口自由站立行走的诀窍教给他,不然要是能就此破获这些妖人的拘魂法就好了。” 一篇杂七杂八的上架感言 终于,要上架了呢。 首先得感谢我的责编子良,谢谢编辑没有因为我的成绩扑街就不理我,一面热情悉心得指导修改,一面积极地帮我争取各种推荐。 其次要谢谢后池大人、雨过天青云这次名字没打错、无限大佬、漓梦之殇、古陨心之渊、缱绻妹子、风衣客、taozj、una林、绝地余生、老王、月彩凝眉、猫窝里的夜小喵、鱼儿鱼儿书中游、吾乃飞仙等等,谢谢诸位慷慨打赏与每日推荐,正是有了你们,这本书才稍稍有那么一点点成绩。 此外还要特别感谢给我专门出书评的小鱼要吃草、我找林溪、一小田、钟意时欢、花影惊鸿、梁痕录、瑞雪喻丰年、苏苏苏苏苏慕嗷、我喜欢灿烂阳光,谢谢诸位,书评写得都比我的正精彩了。 老话说得好,在家依父母,出门靠朋友,诸位就是咱的衣食父母,将来但有寸进,皆是诸位戮力同心之功,这里先谢谢啊。 按照我从别人那里学回来的套路,致谢之后应该是上架许诺与未来展望环节。 总得来说,存稿还有那么一点,支撑上架当日5更,以及一两个月内每日2更全勤的问题不大,那就未来视情况合理爆发呗。 至于前景展望,说实话吧,我这人目前还不擅长把握节奏制造爽点,人物塑造方面也只是马马虎虎。 要不是还算会讲故事,简直就是子良口中的什么都不擅长,却偏偏认为自己擅长网的典型。 嗯,我这人会讲故事,尤其是鬼狐妖怪之类的诡异玄谈。 自古以来,山东地界的人们就喜欢讲古,我们方言里管这叫拉呱。 大约在三百多年前,就有一位自称异史氏的高人,靠着给行路人提供解渴茶汤的方式,搜集整理了不少诡异玄谈。 后来他还据此写了一本听说挺有名气的书聊斋志异,您听说过么 有好几位读者都抬举咱这本狐朋仙友有那么一点聊斋风,那个真是过誉啊。 不过我和蒲松龄蒲老算是大半个老乡,我老家距离蒲老生活的淄川蒲家庄拢共不到一百五十里。 所以我们老家那边人在拉呱时,大都也走聊斋风格。 在耳濡目染之下,我总算是学来一点皮毛。 这光练不说傻把式,不妨就给讲大家一个发生在现实生活当中的小故事,权当酬谢各位的关爱之情。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叫章老栓,是我的一位年叔,论辈分得喊人家一声老栓叔。 正因为我奶奶和老栓叔的娘是手帕交要好闺蜜,干姐妹,所以老栓叔结婚那天,当时还穿开裆裤的我被家里人抓去给老栓叔滚床。 这滚床是我们这儿一种闹新房的仪式,就是找像咱这样又白又胖又可爱的小男孩到新人的喜床上打滚。 以此将妯娌放在喜床上的大枣花生桂圆莲子之类的干果弄得满床都是,最好再能敞开裤裆,在床上来上那么几滴,这就功德圆满大吉大利了。 现在想起来,我们老家这种滚床的风俗好像是挺埋汰的。 但有些时候,规矩就是规矩;老人们既然有这个讲究,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记得那天,老栓叔家里请的喜婆子婆家的妯娌媳妇专门将我拉到一边,用两罐健力宝为代价,想换咱一泡驱邪避凶的童子尿。 在我小时候,这易拉罐绝对算是稀罕玩意儿,不是过年喜宴,想见一回都难;因此我就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我这人有些人小鬼大,当时我心里来回转得就是一个念头。 “这些人不是故意要逗我吧?不然你直接把许下的健力宝拿给我喝了多好,这两罐饮料喝下去,我还能硬憋着不尿? 干嘛还要嘻嘻哈哈得逗我,说尿完再给买?你要是不给买呢?” 所以那天尽管我被憋得一张脸通红,仍然咬紧牙关死撑,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往外撒一滴,一定要先见到易拉罐才行。 就在这时,突然从新房外传来一个婆子的惊呼:“快,快把孩子抱下来,把床清出来,栓子家的新媳妇晕倒了!” 于是我就这样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接着转身几步送到房门外,全然不顾咱声嘶力竭得大声抗议。 “就要一罐行不?给我打开喝一口,我就尿”。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是从奶奶那里听来的。 听奶奶说,当时老栓叔娶的这个小婶子直挺挺得仰躺在床上,牙关咬得死死,任谁上前招呼也不开腔答应。 那张脸白得就像纸一样,这额头上还一阵阵得往外冒着虚汗。 一见自家娶回来的媳妇竟然变成这副模样,老栓叔的娘哎呦一下就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得摸起泪来。 幸好我奶奶是个遇事沉得住气的人,她一面指挥我爸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去给车子拖拉机套车斗,好将人往县医院里送;同时又不动声色得喊来我爷爷,让其悄悄得找村里的明白人来给看看。 这个被爷爷找来的明白人姓傅,当时村里人都喊他老傅。 那天老傅进门一看见躺在床上的栓婶子,这眉头立马就皱成一个大疙瘩。 老傅他先是挥手赶走了那些在新房外面探头探脑围观的闲人,接着就低声嘱咐奶奶,让 在农村寻这些东西根本不叫事儿,奶奶只出去了一小会儿,就把老傅要的东西全都寻了回来。 “栓子他娘,你老实告诉我,这孩子五岁那年,你是不是找什么人替栓子挡灾了。” 听了老傅的话,栓奶奶先是一怔,接着就迟疑着点了点头。 “栓子他从小就体弱,听人家讲,这孩子八字轻,容易冲犯这些东西。后来我求娘家村里的师姑巫婆给栓子他找了个干娘,这才拉扯栓子长大。” 栓奶奶口中这个找干娘,并不是通常人们想得那样,给老栓叔认个大辈的干亲。 而是半夜拿燃着的香头进村后坟地;专门找那些埋有女性死者又无后人祭奠的孤坟,求墓主人帮忙照顾老栓叔。 从今往后,老栓叔就算是认了这个墓主人当干娘,逢年过节要按孝子的礼数去人家坟前祭奠烧纸。 作为交换,这个坟里的干娘也要尽一切本事赶走那些纠缠老栓叔的脏东西,保佑其平安长大。 谁知老傅在听完栓奶奶的解释之后,就是重重一跺脚:“糊涂!这干娘岂是那么好认的?” 原来那个给老栓叔寻干娘的师姑是个二把刀,给老栓叔寻干娘的法事做得也不对。 那个墓主人虽然答应照顾老栓叔一辈子,但给开出来条件却是让老栓叔和她结,将来要娶她做老婆! 虽然只有一个字的差别,但老妈变老婆这种事绝对不是可以闹着玩的! 栓婶子她之所以会昏倒在地面如金纸,就是那个在地下的原配得知老栓叔在阳世另娶妻子,一时吃上了醋,现在打上门来手撕小三闹喜堂来了! 一听是老栓叔的阴妻上来手撕阳配,在场众人一时都面面相觑,全都没了主意。 还是奶奶她临事有静气,只略定了定神就开口求老傅。 “他傅叔老傅比爷爷小,比我爸大,这件事是栓子他娘做得欠妥,可也不能为此害人家这女娃啊您受累给指条明路,不论这路再险再难,我们都照做,只要能救下这俩孩子就行。” 听了奶奶的哀求,老傅先是皱着眉头想了想,接着就轻轻一点头:“成,那我试着给劝劝。” 听奶奶讲,那天老傅他双手持着两根燃着的线香站在栓婶子的身旁,以一种古怪至极的强调冲着半空之中念念有词。 老傅他足足嘀咕了十几分钟,才冲着虚空中重重一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听说老傅给老栓叔阴妻开出的条件就是她进门在前做大,让后娶的栓婶子委屈一下做小。 而且从今往后,老栓叔家里炕上有这个阴妻的被,柜中有她的衣,桌上有她的饭,栓婶子将来生下的孩子要喊她一声大娘,这才了结首尾。 随着老傅那一句那就这么说定了,炕上栓子婶的身子就像跳到岸上的鲤鱼一般猛地向上一挺,接着就双眼一睁,醒了过来。 那一天的最后,老傅他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今天是哪个孩子来给栓子滚的床?那孩子在床上尿过不曾?” 当听说我没在床上撒出来后,老傅他重重叹了口气,只留下一句“这都是命里该着”,就心事重重得告辞去了。 你看看,要是早把那两瓶健力宝给我喝了,咱把那驱邪避煞的童子尿一撒,不就没这事了么? 第九十三章 聘猫疑案(8) “拘拘魂?” “没错,当年家师跟薛四爷分析,这造畜邪术能够让蒙着驴皮的活人看起来像是一头真正的驴子,应该就是利用拘魂之类的妖法,把受害人的魂魄暂时拘走,再拘来一个驴子的魂魄附在这人的身上。 这样被附体的受害人就会像头真正的驴子一样用四肢行走。” 杨从循告诉胡三,这种拘魂术有点类似于民间通常所说的撞客,都是让一个外来的魂魄控制受害人的身体。 如果那个施展拘魂术的术士能够控制这个被他拘来的魂魄,那么通过操控这个魂魄来控制被害人做出一些对这个术士有利的举动就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 这也就是青阳道长为啥认为刘小姐离奇失踪的案子并不是单纯造畜的原因了。 刘小姐他亲爹刘老爷可是主管成都府刑狱捕盗的通判,岂有不受歹人记恨报复的道理? 为了家人安全起见,这刘府的安全防范措施就算不是全府城第一等,那也肯定是门禁森严,日夜有家丁巡防查哨。 想在这种情形下潜入刘小姐的绣楼对其下药造畜,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再退一步,即便妖人十分侥幸的潜入绣楼,下手将刘小姐造畜了,那么他们又是如何在不惊动巡夜家丁的前提下,把造好的牲畜运出刘府的呢? 所以,刘小姐她并没有被人下药造畜,她只是等巡夜的家丁离开后,推开绣楼的房门,偷偷溜进一间堆放杂物的储藏间躲了起来。 诚然,刘小姐她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可问题是当天晚上睡在绣楼里的那个人真的是刘小姐吗? “杨兄,这下我可让你给弄糊涂了,房里这人不就是刘小姐吗?那些伺候的丫鬟仆妇天天见面,还能认错人?” “三弟你想得差了,为兄的意思是,绣房中那人的身体自然还是刘小姐的身体,可这身体之上的魂魄可就不一定了。” 听杨从循讲,当年青阳道长觉得整件案子里最可疑的就是那个抱猫求聘的老妪。 作为一个靠聘猫糊口的人家,居然不知道自己抱来的猫是否已被驯去野性?! 一旦小猫突发野性伸爪挠伤了那些高门大户的太太小姐,你一个聘猫老妪身上有多少银子够赔? 因此青阳道长觉得那个聘猫老妪很可能就是一个懂得拘魂术的妖人乔装改扮。 这妖人为了能够获得一个接近刘小姐的机会,这才使钱去乡下收了八只罕见的简州四耳花猫。 “家师说,这篮子四耳花猫就是那聘猫老妪露出的最大一处破绽!” 前说了,这简州四耳花猫因为身形灵巧讨喜,又善于司夜捕鼠,一直是进贡皇宫大内的贡品,只只都身价不菲。 然而这些身价高昂的花猫却并非只只都适合进呈给宫中的贵人玩赏。 一旦猫咪失手抓伤了宫里的贵妃格格,负责向宫内供奉御猫的官员得有几颗脑袋才够砍? 因此,这简州四耳花猫向来都是买一只驯一只,直到这猫被驯到被人如何抚摸也不会伸爪抓挠才算驯好。 这时还得用锉子小心锉钝猫爪上的每一枚指甲,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等这些条件都一一齐备之后,聘猫老太才会用篮子提着这只简州四耳花猫,去那些大户人家叫卖兜售这只四耳花猫。 要是一只猫无论如何也驯不出来,那买到这只猫的聘猫老太就只能自认倒霉,将这只猫以寻常花猫的价格处理给那些需要买猫捕鼠的人家。 这就是极少有人能干出连买八猫的事情,要是这八只猫全都驯化不了,那买猫的老太可就要赔上棺材本了! 说来也是巧了,在刘小姐的抚摸逗弄之下,这未经驯化的八只花猫竟然只有一只挥爪反击。 要是有四五只猫仔一起动爪,将刘小姐的手腕抓一个血肉模糊,那么那个聘猫老妪直接就被通判老爷丢进大牢了。 因此,那聘猫老妪送给刘小姐涂抹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伤药,那是一种可以使人丢魂的迷药! 反正盒盖上又没贴标签,说是伤药也行,说是美白养颜补水润肤深层滋养细致呵护的药膏也行。 只要刘小姐试着往脸上一抹,自然就会中招,往后就任由那些拘魂妖人摆布了好像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听家师讲,那天他先是助跑借力,一脚蹬在墙上跳起,之后又用了几招壁虎游墙术,这才攀上刘家那一丈来高院墙。 翻进刘府之后,家师避开巡夜家丁,在刘府里小心翼翼得兜了小半个圈子,最后摸到此刻仍有灯火人声的刘府后厨。” “咦,居然去了人家后厨?难道是青阳道长还没吃晚饭,来此想找点东西宵夜一下?看来道长也是我辈中人啊。” “胡三你想什么呢?家师来此处是为等人的!” “等人?等什么人?” “自然是来伙房取食供灰的下人了。” 原来在当时的大户人家当中,往往有一种“供灰家”的习俗,就是把每日伙房里吃不完的剩饭剩菜,洒在家中一些偏僻空旷的角落,以此吸引家中的老鼠去那里聚餐,美其名曰:“供灰家”。 其用意不外乎是借此阻止老鼠啃食家里的家具衣物。 不得不说,当时人们这么做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只因当时的富家大户,动不动就修造前后四五进占地六七亩的大宅院。 这样一来,宅邸的格局的确是阔气了,可也因此多出不少一直没人去住,只能堆放一些闲置杂物的空屋,这些空屋可是繁衍老鼠的好地方。 可供老鼠躲藏的地方如此之多,光靠在宅院里养猫或者动员家里下人去捉,那是捉不完的。 因此就有人灵机一动,这家里有老鼠那就有吧,只要这些耗子别咬了主人房里那些名贵家具和衣物就行。 得,那就找些食物把它们引到僻静地方喂饱,反正主人房里还有猫。 只要这只老鼠不是杰瑞,等它吃饱了也就不会去主人房里生事了好像又有什么奇怪东西混进来了? 于是,这“供灰家”的习俗就这样兴了起来。 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这大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剩饭剩菜,因此每晚伙房封火之后,都会有轮值的下人前来伙房取剩饭,去僻静处“供灰”。 而青阳道长正是要让这几个下人来给自己引路。 那僻静无人的供灰处,八成也就是刘小姐藏身的库房,毕竟这是唯一能在不惊动府内家丁的前提下获取食物的方式! 就这样,青阳道长在刘府下人的带领下顺顺利利得找到那僻静无人的供灰处。 在供奉剩饭的下人离去后不久,附近一间空屋的门扉忽然“吱呀”一响,从中探出一个鬓发散乱的脑袋,正是那已经失踪两日的刘素锦。 令青阳道长目光一凝的是,这个探出头来的刘素锦竟然是胸腹着地,大张着四肢,就像只大守宫一般“唰唰”得爬了出来。 更为诡异得是她的嘴里还衔着一只毛色斑斓,正不停挣扎的花猫! 第九十四章 聘猫疑案(完) “大张四肢还胸腹着地?这都什么姿势啊,别说是人了,就连三爷我都不用这种姿势,万一要是蹭脏了肚皮上的毛,可是很难打理清洗的。” “滚一边去!” 杨从循没好气得在胡三脑瓜上拍了一巴掌。 “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气氛全让你给毁了 不过家师他也说刘素锦她当时做出的根本不是人能做出来的动作,倒像是某种野兽匍匐戒备的姿势。” 杨从循告诉胡三,大部分野兽的后腿都是关节后弯,这样可以保证野兽在匍匐前进时,随时都能依靠后腿蹬地发力,向前一下子猛扑过去。 可人腿是朝前弯的,在匍匐之后是膝盖着地,这种姿势根本使不出力。 因此人在伏地前进时,都要将臀部撅起双腿蜷缩,这样才可以保证在出击躲闪之时,拥有足够的爆发力。 然而此时的刘素锦不但将胸腹直接贴到地上,甚至还将两条大腿弓起来竖在身体两侧这种姿势光想想就扯得难受。 说实话,刘素锦会以这种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青阳道长他的确有点不知所措。 一开始,青阳道长认为那个聘猫老太只想把通过拘魂控制的方式把刘素锦藏在仓库几天。 顶破天也就令其脸上粘点灰身上有点脏外加吃上两顿剩饭菜,这身体上不应该再有其它伤损之处。 这样才可以等刘通判因久寻女儿不果而焦急如焚的时候,主动登门找其做交易。 以帮助寻获刘素锦做为条件,换取刘通判的包庇比如协助她们隐瞒罪行、销毁罪证或者释放关押在牢中的同伙等等。 可是刘素锦如今这幅样子却让青阳道长着实吃了一惊。 “都把人家闺女折腾成这种样子,还想让他包庇你们? 难道是想让刘通判暴跳如雷,来个全城大搜捕,宁可错抓绝不放过,和你们斗一个不死不休么?” 不过就算青阳道长再如何想不明白,此刻也得出手救人,不然再拖下去,刘素锦这一双腿多半要拉损筋脉,今后都得拄着拐杖走路了。 然而就在青阳道长伸手入怀,将两枚钱镖夹在手指间,准备用隔空打穴之术制住刘小姐,再施以针灸活血通络的时候,那个口衔小猫的刘素锦“唰唰”两下爬到盛放剩饭的食盆前,将头一低,轻轻得把口中的小猫放在食盆之内。 之后,刘素锦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小猫头顶的绒毛,而后原地一转身,又“唰唰”得爬回仓库去了。 见此情形,青阳道长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难道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家师告诉我,他只呆怔了一下,就见刘素锦二度从仓库中爬出,这口中如之前一般,轻轻得衔着一只四肢正不停上下抓挠的虎皮小猫。” 事情直到此刻才真相大白,原来那个乔装成聘猫老太的妖人起初是想在刘素锦下药丢魂之后,将自己的魂魄移到刘素锦身上,这样就可以用刘素锦的性命来胁迫刘通判就范。 那个聘猫老太一早就施展独门秘术在这八只小猫身上做好了记号,好方便自己的魂魄在离开身体之后,能够尽快找到这些小猫。 找到这窝小猫,也就找到了对它们爱不释手,以至于整日形影不离的刘素锦! 然而这妖人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处。 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对这窝小猫念念不忘的,除了她们这帮行凶做歹的施术妖人外,还有那只产下这一胞八胎小猫的母猫!! 刘素锦如今这幅样子,恰恰就像一只正在衔崽舐毛,挨个喂食的母猫! 这八只同胞小猫定是还未曾断乳就被那个闻讯赶来的聘猫老太一眼相中,而后从其主人手中包圆买下。 一只纯种的四耳简州母猫简直可比一棵金灿灿的摇钱树,只要产崽就不愁没钱赚。 因此无论猫贩子出再高的价钱,这主人也绝不会松口出让这只母猫,再说那个别有用心的聘猫老太也未见得有买下母猫的心思。 在与幼崽分离之后,那只日夜涨奶的母猫一定会发了疯似得四处寻找自己的猫崽。 可这简州花猫又不曾学过造畜妖人的拘魂术,眼下那只母猫的魂魄会附在刘素锦的身上,也就意味着这只母猫在久寻幼崽不遇的情形下,因彻底绝望而撞笼死了! 只能说世间万事在冥冥之中都有定数 那个下药拘魂的聘猫老太怎么也不会想到,虽然刘素锦本人的魂魄的确被自己成功得用迷药逼出了身体,然而却有一只母猫的魂魄抢在自己头里,占住了刘素锦的身体。 甭管修为高低,一具身体就只能容纳一个清醒的魂魄,这刘素锦的身体既然被母猫捷足先得,那个聘猫老太自然就无计可施。 甚至此人还可能误以为自己的拘魂术被潜伏在侧的高人出手破了,因此在魂魄返回身体之后,就赶忙慌慌张张得逃了。 而那只附在刘素锦身上的母猫,虽然如愿见到了自己的猫崽,却因为找不到奶水来喂养这些嗷嗷待哺的幼崽,只得将其逐一衔出绣房寻食,最后才在刘家的供灰处找到一些带着汤水的剩饭 只见刘素锦将口中衔着的小猫放在饭盆当中,待那只猫崽也吸溜吸溜得舔食起饭盆当中的汤水后,才心满意足得伸出舌头舔了舔猫崽颈后的绒毛。 见此情形,青阳道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钱镖再度塞回怀里。 “罢了,你拼上了性命才见到孩子们这一面,还是等你先喂饱它们,我再送你登程上路吧。” 又过小半株香的时间,八只猫崽全都在饭盆里吸溜呼噜得喝起汤水,这时青阳道长才从藏身处起身,缓步走了出来。 见有人来,那刘素锦顿时警觉起来,猛地将身子转向青阳道长,弓起腰从喉咙里不住得发出一阵阵“呜呜”的警告声。 只听青阳道长悠悠一叹:“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每日光靠捡拾剩饭来喂养孩子根本不是办法,既害了这具身体的主人,也苦了你的孩子。 这样吧,我负责找人帮你好好得照顾这几个孩子,而你答应我踏踏实实得上路如何?” 听了青阳道长的言辞,刘素锦的目光先是一凝,接着就扭头看看那些正在饭盆里吞食汤水的猫崽,低头迟疑片刻,这才向着青阳道长微微得点了点头。 见母猫答应离开,青阳道长明显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探手按住刘素锦头顶正中的百会穴。 “天清地灵,世事生平;活人宿阳,亡魂归阴;阴阳交泰,勿扰遂宁鬼门已开,速速登程,疾疾如律令!” 随着送魂咒念完,刘素锦的身子猛地一震,接着就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然而青阳道长却看也不看那倒在地上的刘素锦,反而对着西北方向的夜空喃喃自语。 “世多无情人,奈何有情猫!苍天无眼,少赐你一段享受人世的缘分今天就由我来给你补上这段缘,下辈子你还是托生为人吧。” 第九十五章 阋墙鱼图(1)求首订拜谢 前几回书说道,杨从循和胡三下山回家,半路上路过一处名叫岩头夼的小村。 赶了一整天路的兄弟俩是又累又饿,可偏偏村子里的人家全都早早歇下了,只从村中打谷场上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锣响。 见多识广的杨从循一下认出这是村子里正在唱鬼戏,好抚慰那些无主的孤魂。 经过一番商议,杨从循和胡三先去祭奠无主孤魂的供桌上偷吃了供品,又凑到空无一人的戏台前去听鬼戏。 于是两人就惹出一桩“亡魂附体告状,朱砂画脸杀人”的奇案出来。 当被亡魂附体的郑二孬供认自己曾伙同一个叫李三沓子的同乡一起去城中吴家药铺给一个名叫丐瘸子的乞丐讨要造畜药饼的时候,杨从循一挥长剑,用剑锋顶住了郑二孬的喉头。 “你且仔细说,那丐瘸子到底让你们取的什么药物?” 那郑二孬本就是没有什么胆色的怂包,被剑尖这么一顶,登时就尿了裤裆。 “道,道爷饶命,那,那吴掌柜说,说这包药里面有,有剧毒的蜈蚣,所,所以,小,小人也不,不敢打,打开来看,就,就这么,原,原封不,不动得送,送给那,那丐瘸子了。” 据郑二孬供述,他和李三沓子取到药物并退款之后,到底没有忍住自己的贪欲。 明知待会要低三下四得恳求丐瘸子传授赌钱必胜的诀窍,却仍然想要昧下那包吴掌柜退回来的银子。 两人是一路走一路合计,最后一跺脚下定了决心,心说这丐瘸子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算子。 他怎能知道那吴掌柜因没有备齐药物,又退了一包银子回来? 反正你丐瘸子起初只让我二人去吴家药铺拿药,而今我等按照你的要求将这包药原封不动得拿了回来。 这就算是完成了你丐瘸子的委托,赶紧照约定教授我等赢钱的术法要紧。 至于这包药多了还是少了,且自家去寻吴掌柜说话。 因此郑二孬就与李三沓子将那包退回来的银子平分掉,而后怀揣药包,急急忙忙得赶到那个丐瘸子藏身的破砖窑。 却说那丐瘸子从郑李二人手中接过药包之后,只是将其拆开略微扫了一眼,就点点头系上包裹。 “不错,这的确是我要的东西。那好,现在我就遵照先前的约定,传你们必定赢钱的法术。 且先去给我找几只大守宫回来,待会做法时要用。” 一听瘸丐让自己去抓守宫,郑李两人顿时就面现难色。 只因民间谣传说这守宫乃五毒之一,尤其是雄守宫的尿液有剧毒,一旦沾到皮肤上就会严重溃烂。 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一些更特别的讲究,比如吃剩下的食物茶水不管是否用笊篱翻扣,只要过夜便不可再度食用。 其中的说法就是担心夜间有守宫偷偷爬到笊篱上排尿,污染下面的食物。 虽然郑李二人嗜赌如命,可这胆子却比针尖还小,一听说这赢钱的法术需要活守宫才能施展,两人的心里都打起了退堂鼓。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松口去抓这个守宫。 见郑李二人犯起耸来,那丐瘸子顿时就是一声冷笑。 “就凭你俩这点胆子还想学花子我的神术?真是痴心妄想。” 说罢,那丐瘸子掀开满是油垢的衣襟,从衣服底下摸出一只将嘴锯开铜钱大小孔眼,又用布团仔细塞住口的泡油葫芦扔给郑李二人。 “这个引虫葫芦是花子我用药水专门泡过的,只要拔出塞子,敞口放在林间草木繁多之处就能自动吸引附近的五毒钻入其中。 届时只要取一布袋蒙在葫芦口上一倒,就能生擒这入彀的毒虫。 别的五毒花子我都用不上,你俩拿着这只葫芦去给花子我抓来二十条守宫,这葫芦就归你们了。 怎样,你们敢是不敢?“ “那日我与李三沓子商议片刻,觉得还是丐瘸子这法子可行,于是就接过这只葫芦,用绳子在葫芦中间系了放在草木繁多的灌木从中。” 听郑二孬说,他和李三沓子在放下葫芦后,就静静得蹲在一旁守着。 只要葫芦引来的是守宫,那就等对方整个钻进葫芦后,跑过去拿起葫芦,将里面的守宫控在布袋之中。 要是葫芦诱来的是其它五毒,那就从远处拿长树枝,拍打恫吓,将毒虫惊走之后收起葫芦,换一处地方继续蹲守。 那一日,郑二孬与李三沓子用了大半天的功夫也只给丐瘸子抓到十八条守宫。 见天色渐黑,郑二孬和李三沓子不禁心里有些发毛。 于是两人将心一横,抓起那只盛放守宫的布袋,返回了那间旧砖窑。 这两人本以为那个丐瘸子会以守宫数目不足为由继续刁难自己,在回来的路上甚至都想好了混赖的托词。 谁知那丐瘸子却看也不看布袋中守宫的数目,一把接过布袋后,直接探手入囊,从中摸出一只四五寸长的半大守宫。 只见那丐瘸子用脏兮兮的右手掐住大守宫举到左手掌心之上,突然用手指狠狠一挤那条大守宫的肚子。 随着几声“嘶嘶”的惨鸣,那条大守宫尾巴一扬,在丐瘸子的掌心撒出一泡晶晶亮亮的尿液。 就见那丐瘸子左手的手指按在掌心中那泡守宫尿上来回搓了搓,接着在自己左右肩头以及额头正中分别抹了抹。 最后这老丐又在郑李二人无比惊恐的目光中,将手中的大守宫塞入口中,嚼也不嚼,就“咕唔”一声吞下肚去。 做完这一切,丐瘸子冲着已经看得呆了的郑李二人哈哈大笑道。 “你们这两个胆小如鼠的怂包记着,这守宫尿药性极阴。 而方才花子爷教你们的,就是用守宫尿扑灭人身上三把阳火的法子。 只要先打灭了阳火,再把这只守宫吞进肚子,就可以随心所欲得让魂魄离开身体。 到时候你们两人一人找一处安全僻静的地方离魂,而另一人则口含那枚铜钱去赌马吊。 离魂这人的魂魄不但会自动跟着这枚铜钱,而且还会和含着铜钱这人会和离魂这人心意相通。 只要偷看过上下对三家的牌,自然也就知道对家听什么牌。 你们两人如此做张做智,岂有不赢之理?” 说完,那丐瘸子突然将脸一冷:“行了,这赢钱的法术也教给你们俩了,现在不想死的,就给花子爷滚出去!” 第九十六章 阋墙鱼图(2)第二更 求订 见丐瘸子突然翻脸,那郑二孬与李三沓子先是被这瘸子脸上冷冰冰的神色吓得倒退了几步。 紧接着两人却想起此人腿上有残疾行动十分不便,于是相继露出狰狞之色,从地上捡起两只干枝,要给丐瘸子教教说话的规矩。 孰料那丐瘸子看见两人要动手,却十分不屑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接着用左手在衣襟上随意一拍。 待手掌再翻开来时,那上面竟多了一只大螯青黑,高扬着一条血红色的蛰尾,还不停发出“嘶嘶”声响的青蝎! 见丐瘸子掏出毒物,那郑李二人登时就被吓破了胆,这手中的木棍“咣当”两声全都落了地。 这时就听丐瘸子冷哼一声:“哼,就凭你们这两个脓包怂货也想伤害花子爷的法体? 实话告诉你,花子爷养的这只青螯赤尾蝎的蝎毒见血封喉中者立毙。 要不是花子爷嫌处理尸首麻烦,又怕弄脏了爷晚上睡觉的砖窑,这才破例给你俩留了一条小命,要不岂能容你们活到此时?” 说罢,那丐瘸子看也不看郑李两人,将身子向身后砖窑墙上一倒。 “现在还不趁着花子爷的念头没改,赶紧给我夹着尾巴滚?!” 那郑二孬与李三沓子闻言如蒙特赦,连句场面话都不敢说,一转身就跌跌撞撞得跑出了砖窑。 “当时小人两个实在是怕得不行,因此就没敢跟旁人提这丐瘸子的事情,连他教的赢钱法儿也不敢去用。 然而那几日小人们的手气竟是如此之臭,牌九骰子马吊划拳赌纯浑押大小就没有不输的,没多久就把药铺吴掌柜退给丐瘸子的那包银子给输完了。” 见输光了身上的银子,那郑二孬与李三沓子凑在一起一合计,觉得还是硬着头皮用一用那丐瘸子教授的赢钱法。 不然再这样输下去,怕是连裤子都要脱下来送去当了。 就这样,那郑二孬与李三沓子用丐瘸子送的引虫葫芦在郊外抓了一只三四寸长的大守宫。 经过一番吆五喝六得划拳再加上郑二孬许诺赢钱之后匀给七成份子,李三沓子这才颇不情愿得用手捏起那只在葫芦里焦躁打转的大守宫。 这人先用劲攥出守宫尿来拍熄了身上的阳火,接着便一闭眼,将大守宫塞进嘴里,囫囵个的吞了下去。 据郑二孬供述,那一回李三沓子在吞下守宫之后,不多时就开始浑浑噩噩得犯迷瞪。 见此情形,郑二孬赶紧将李三沓子掺到戏班子租下的民房内躺下,而后就厚着脸皮去缠戏班的周班主,死说歹说终于从其手中预支了下半个月的月份银子。 怀揣这一钱银子,郑二孬先是冲双掌间吐上一口吐沫,兴奋得搓搓双手,接着就兴致勃勃得含起那枚能通灵的铜钱上街去赌马吊了。 别看郑二孬表面上信心十足,其实他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得打鼓。 这魂魄出窍那是神仙才能会的法术,他李三沓子一个凡人仅靠生吞一只守宫就能做到? 再说这天上各路神仙多如牛毛,可世上又有几个凡人听过神仙开口讲话的? 那魂魄出窍的李三沓子到时能不能把对家的底牌及时告诉我呢? 然而就当郑二孬摸过七八张竹牌之后,突然就觉得脖颈后面一阵酥酥的麻痒,紧接着耳后就传来几声低语。 “你上家做的是万子,对家和下家吃的都是饼子,这局你做索子就万无一失。” 见李三沓子果真能“出言”提示,这下可把郑二孬美得有些找不着北。 在李三沓子的提示下,郑二孬这一局很快就做成一副大牌,一举就从对家那里赢了七八钱银子回来。 然而世事往往都乐极生悲,就在郑二孬连续和几把大牌,一时风头正盛的时候,一直在他耳后出言提醒的李三沓子却突然没了动静。 这下在李三沓子指点下赢得顺风顺水的郑二孬一下就慌了神,放下这张又拿起这张,反反复复得举牌不定。 最后他在下家“你到底还打不打”的催促声中胡乱丢出去一张竹牌,这一下可就点了炮了。 离开李三沓子的指点,那郑二孬是越打越不顺,几乎是每把都放炮,很快就将方才赢来的银子又输了一大半回去。 眼看兜里的银子越来越少,可身后李三沓子就和变成石像一样一声不吭。 郑二孬顿时急得就像一只热灶上的蚂蚁,心想自己要是再把周班主预支给自己的月银给输掉,那短时间内都别想再借到银子扳本了。 常言道:人急生智。 郑二孬这一急之下,竟然“吥吥”连声放了三四个熏人欲呕的臭屁。 这才得以在上下两家“你这个腌臜东西,要跑肚赶紧去后院茅坑里蹲,不要屙在裤裆里埋汰我们”的抱怨声中逃局而出。 然而就在郑二孬垂头丧气得往戏班驻地赶路的时候,耳后突然就响起李三沓子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就散局了,这回你赢了多少?” 一听李三沓子出声,郑二孬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沓子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真是把你郑爷给坑惨了,你刚才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谁知李三沓子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不紧不慢得回道。 “方才见你连和了五六把大牌,我就寻思着去附近逛逛,也好让其余三家也能和上几把牌。 免得再和上回一样,被牌庄当成是出千,回头再给你赶出来。 我在附近转了两圈,就瞧见后院厢房内赌坊主人新纳的小妾正在往澡盆中放水 咳嗯,莫再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这一回你到底赢了多少?赶紧拿出来七三拆账。” 然而李三沓子说什么都不肯相信郑二孬已经将所赢来的银子又输回去大半的解释。 “郑二孬,你小子莫当李爷是好欺哄的! 先前你我二人一同赌马吊之时,就算不用这赢钱的法术,一天赌下来也输不了几钱银子! 怎么李爷才离开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你就输了一两多银子出去? 还把把都是你点炮,你和那三家串通好了是怎的? 不要把关系往李爷身上推,李爷是不是去看女人洗澡也不关你的事。 老实告诉你,今天你郑二孬把银子给李爷吐出来还自罢了,否则李爷绝对不放过你!” 一听李三沓子他居然还有脸找自己要银子,本就输急红眼的郑二孬心底顿时就升起一股无名邪火。 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想个法子解决掉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李三沓子! 第九十七章 阋墙鱼图(3)第三更 书接上,那赌输银子的郑二孬因为被李三沓子追讨份子而暗动了杀心。 “小人当日也是一时被李三沓子纠缠的烦了,突然就想起那丐瘸子曾说这李三沓子的魂魄会一路紧随小人口袋中这枚通灵铜钱。 为了甩开李三沓子的魂魄,小人就在回来的路上寻了处僻静些的林子,将这枚铜钱压在一块青石板下,之后就一路狂奔回戏班子。 后来小人又担心这李三沓子的魂魄一旦归体就会来报复小人,于是就从周班主的匣子中盗了一钱驱邪的朱砂,合成油彩涂在李三沓子的脸上。” 据郑二孬交待,他在李三沓子脸上涂抹红油彩并非是想要害他性命,主要还是想栽赃他李三沓子私底下有呛行之心。 这样戏班中人就不会再相信李三沓子嘴里的话了。 要知道,这戏班梨园子弟除了祖师唐玄宗李隆基,就属对关圣帝君最为崇敬,因此能在戏台上扮演关公的,无一不是一班之中的当红台柱。 除了这根台柱子,别人想要扮演关公那是千难万难。 别说是扮关公了,就算是给自己涂一个红脸,都有呛这台柱子行的嫌疑。 这李三沓子本是一个插科打诨的丑班,只能靠在台上做一些走路跌跤之类的滑稽动作引人发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李三沓子他一个连关公唱词都背不下几篇的丑班,竟然也妄图呛了当家台柱的行,一定是失心疯了。 像他这样的疯子嘴里的话又有谁能信? 谁知,自从用朱砂给李三沓子涂脸之后,这个人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说起来真是多亏这个李三沓子平素是个没头神一般的人物,一赌起钱来,两三日不回戏班子歇宿也是常事。 除了和他同住一屋外加同样好赌的郑二孬,整个周家班就没人愿意与李三沓子他往来。 而且像他这样的丑科是一种按次算钱的苦差。 每次都是趁着主要角儿下场换妆的空档时分,跑到台上演一些平地跌跤之类的滑稽段子,免得再冷了场子。 像这种滑稽段子,戏班当中谁都来得,无非就是多吃些辛苦,并非离了他李三沓子就玩不转。 反正人不登台就没有钱分,届时你李三沓子无钱开伙,可不要埋怨戏班子不给你机会。 就这样整整两天两夜过去了,躺在床上的李三沓子仍然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这下可把郑二孬吓得不轻,要是李三沓子就此没了性命,那和他住同一间屋的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更别说还有一具浑身凉透,毫无呼吸的尸体扔在床上。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周班主派人来找郑二孬,询问他这两天有没有见过李三沓子。 试问他郑二孬又怎么敢在周班主面前吐露实情,自然是一口咬定自己也没见过这李三沓子。 当时周班主刚从岩头夼的李大户家接到这桩唱鬼戏的大买卖,正为了整个戏班子封箱搬家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派人去找郑二孬也只是为了让他去通知李三沓子一声,免得其回头再找不到周家班的下落。 因此周班主发现郑二孬也不知道其人下落之后,就没有过多追问,挥挥手就让他回房了。 经过这一出儿,他郑二孬觉得李三沓子这件事快要瞒不住了。 一旦戏班子搬家退房,那前来收钱验房的主人家一推门看见躺在床上的李三沓子,整件事儿非因此露馅不可! 于是郑二孬他心生歹念,于当晚三更前后,趁着夜深人静戏班中人尽皆酣睡的时机,悄悄把李三沓子僵硬的身体背起,悄悄丢到后院一口早已不用的枯井当中。 之后,郑二孬又搬来一块青石板,牢牢得压在了井口之上。 在郑二孬想来,这几天忙于搬家封箱的戏班子肯定无暇顾及这个无人涉足的后院。 而前来收房的主人家多半也不会有闲心去查看那口早就无水可汲,此时还压着石板的枯井。 这戏班子退房搬家是常事儿,周班主没有必要告诉房主人自己班子的下一个落脚处是哪里。 只要不少主人家你的房钱,管俺们班子去哪里作甚? 就算下一任租客发现这具丢在枯井中的尸首后报官,这查案的捕快也没那么容易找到周家班。 如此拖上一两个月,李三沓子这具尸首一定腐烂得面目全非无从辨认身份,自然也没有苦主天天去衙门喊冤申诉。 到那时这桩案子多半也就成了无头悬案,任凭谁也疑心不到自己身上。 然而郑二孬却不曾想到,此事才过了三天,那个李三沓子的魂魄就重新追上了自己。 为此还弄出一件亡魂附体喊冤的奇闻出来。 等郑二孬哆哆嗦嗦得交待完首尾,杨从循一声冷哼。 “郑二孬你这个为非作歹的恶贼,我且问你,丐瘸子给你们的那枚通灵铜钱何在? 给道爷老实交代,你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是不是把那枚压在石板下的铜钱又摸回来了?” 见郑二孬颤颤巍巍得一点头,杨从循顿时就朝着地上恨恨得唾了一口。 “真是活该,你这歹人若是不去拿这枚铜钱,兴许那李三沓子的魂魄还这么容易找你这仇家寻仇。” 一听郑二孬居然将那枚能吸引李三沓子魂魄的通灵铜钱给摸了回来,胡三他顿时就起了兴致。 “杨兄,这郑二孬寻那枚铜钱作甚?岂不是吃饱撑的多此一举?” 闻言,杨从循一声冷笑:“还能为啥,自然是他郑二孬贪心未去,色心又起! 这鬼戏又没客人来看,自然就不需要丑科登台打诨。 想必此人是色心作祟,就照着那丐瘸子教授的法子,先躲在僻静之处拍熄身上的阳火,又生吞了一只守宫。 以此让魂魄出窍,飘去村内挨家挨户得偷窥人家女眷沐浴就寝。” 这郑二孬到底是怕自己魂魄出窍后,再像李三沓子那样不能回到自己身体之上,于是就将那枚能吸引魂魄通灵铜钱揣在了怀里。 哪承想,这人算不如天算,他郑二孬的魂魄还没回来。 那个与他有害命之仇的李三沓子,却抢先一步回来了! 第九十八章 阋墙鱼图(4)第四更 “启,启禀道长,这,这就是那枚通灵铜钱。” 在杨从循手中长剑催逼之下,郑二孬十分不情愿得从怀中内兜里摸出一枚不起眼的小钱递了过去,之后就一直眼巴巴得望着杨从循。 “要是道长您瞧不上,还请还给小的算了。” 谁知这枚小钱刚一递上,原本一直蹲在杨从循肩膀上的胡三顿时就像瞧见什么不可思议东西似的,嘴里猛得“咦”了一声,一甩他那条大红尾巴,将铜钱从杨从循手中卷了过来。 见小狐狸兴致勃勃得用手捧着那枚铜钱凑到面前仔细研究,对面的郑二孬心知这枚铜钱八成是要不回来了,只好悻悻得将摊开的右手缩了回去。 “那,那就送给狐大仙您把玩吧。” “那样我就收下了。” “算了,这枚钱儿就当是大仙您救了小的性命的谢礼吧。” “即然是这样,那你把那个丐瘸子给的,能勾引五毒的引虫葫芦也拿出来。” “哎!” 一见小狐狸居然狮子大开口得要这要那,那郑二孬登时就急得双手撑地,想站起来与小狐狸理论。 结果他刚起到一半,就被一个森寒锋利的剑尖点住了咽喉,只好吞下一口冷涎,苦着脸从怀中摸出一只四寸来长的小葫芦递上。 接连被小胡三强要去两件稀罕物事,这下郑二孬是真的心灰意冷起来,顿时就和被拆去骨头似的瘫倒在地上。 然而整件事却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因为小胡三的下一句话一下子就让躺在地上的郑二孬直挺挺得蹦了起来。 “对面那位周班主可在?麻烦你明天去找村中的里正报告,这李三沓子的尸首现如今正扔在你们班子上回租房后院的枯井中。” 小狐狸话音刚落,郑二孬立即就从地上蹦起来,用手指着胡三的鼻子大声喝骂道。 “好你个狐皮子,诳去爷爷两件宝贝不说,还想要了郑爷的命! 告诉你,郑爷就算做鬼也绝不放过你妈呀,鬼!鬼!” 只见胡三先是呲牙对着郑二孬不怀好意的一笑,接着冲其一甩尾巴,顿时就有一个不停闪着清冷幽光的骷髅从胡三那条大粗尾巴上飞了起来,在空中飘飘忽忽得凑到郑二孬面前。 “唔我是李三沓子,我死得好冤啊。 咦,你,你是郑二孬?你这个混蛋竟然还没有死?! 你还我命来!” 见李三沓子的鬼魂不但去而复返,竟然还口口声声得要找自己索命,郑二孬顿时就“咕噔”一下顺着原路倒了回去,这裤裆里隐约还传来一股骚臭之气。 这时就听胡三在一旁用一副幸灾乐祸得口吻揶揄道。 “收你两件宝贝咋了?三爷这是在救你!这李三沓子的尸体一天不能入土下葬,他的魂魄就一天不能安心得去地府投胎。 反正那李三沓子的尸体上又没有伤痕,官老爷也不能判你杀人偿命,最多不过是随意弃尸有罪,为此打你个几百板子罢了。 你小子居然还敢用变鬼这一招来吓唬三爷? 实话告诉你,三爷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听鬼唱曲子,一天不听个两三回就睡不着觉! 你小子要是还不老实,三爷就让这李三沓子的鬼魂天天跟着你!” 说罢,小胡三冲着那个飘在半空中的骷髅招了招手,待其晃晃悠悠得飘回钻进自己的大红尾巴之后,就转身冲着一旁已经吓得浑身筛糠的周班主下命。 让其领着几个戏班打杂的小厮捂着鼻子将骇得粪尿齐出动弹不得的郑二孬抬走。 忙完这一切,小胡三一手举着铜钱,另一手抓着葫芦,贼兮兮得凑到杨从循面前。 “造化,造化,今天咱们可算是抄到宝贝了杨兄,且借一步说话。” 一刻钟后,一间僻静的厢房内。 “三弟,你说这枚铜钱居然是个有法力的宝贝?” 只见杨从循用手举着一枚小钱,凑到油灯前仔细观瞧。 “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一枚普通铜钱呢?” “错不了!” 就见小狐狸探爪从他那条大红尾巴里摸出一枚约莫鸽子蛋大小,上面已经左一横右一竖得遍布无数沟槽的红色卵石,举起冲着杨从循一晃。 “杨兄你可还记得这枚刮粉之后可以将缢鬼逼回寄魂木躲藏的火灵石么? 听我爹说,这世间万物相克相生,但都脱不出五行循环的窠臼。 这其中有一些天灵地宝蒙天地造化所钟,其上汇聚了大量单个五行的法力,这种东西就称为灵石。” 只见胡三将那枚火灵石当成一块寻常卵石般,在爪子里一上一下得颠抛两回。 “我爹给的这枚火灵石是块下品灵石,其上汇聚的火系法力也不过是寻常水准,可这刮下来灵石粉就比最上品的朱砂还要管用。” 说罢,胡三用空着的那只爪子一指杨从循手上的铜钱。 “方才我从这枚铜钱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金系法力,看来这枚铜钱在铸造之时,一定往里面掺杂了不少从上品金系灵石上刮下来的粉末。” “这么说,咱们这回真的是搞到好宝贝了?” “这个自然。 我猜正是在这枚通灵铜钱的鼎力协助之下,那个初次离魂的李三沓子才拥有直接视物的能力。” 胡三告诉杨从循,据赤烟洞那些能走阴的仙家介绍,真正的幽魂是既没有听觉也没有视觉的,它们只能看见天地间飘荡着一团团的阴阳气。 这阳世阴曹本就是两个相互独立隔绝的世界。 虽然生人和鬼魂每天都在世间擦肩而过,但正常的活人看不见鬼,而鬼也看不见人,只能看见这人身上熊熊燃烧的命火。 因此鬼魂是看不见世间那些毫无阴阳气,例如桌椅竹牌饭碗衣衫之类的死物。 如果想让鬼魂看见这些东西,就必须借助一些特殊的手段,比如让其附体到一个活人身上,然后借助这个活人的眼睛看见这些东西。 然而附体夺舍这种事需要上身的幽魂拥有能彻底压制身体原主人的实力。 这显然不是一个刚刚离开身体的李三沓子所能具备的能力。 所以李三沓子是用了一种听起来十分诡异,但却十分简单有效的方法:听那些有身体的魂魄说话! 第九十九章 阋墙鱼图(5) 第5更 “听,听魂魄说话?这,这倒真是闻所未闻。” “没错,就像兄弟我那只宝贝虫虫一般杨兄莫急,待我再解释几句你就明白了。” 胡三告诉杨从循,这活人本质上就是一具由魂魄支配的躯壳。 简单讲就是有魂的躯壳才叫人,没有魂的躯壳是僵,而没有躯壳的魂魄就是鬼! 正像人类可以通过语言的方式相互交流,那些鬼也可以通过一种只有魂魄才能听懂的语言交流。 被人眼看到的景物,必须要经过命火转化成魂魄可以听懂的语言,这样魂魄才能搞清楚自己的眼睛到底看见了什么。 然后魂魄才能通过这种语言告诉命火自己接下来想要怎么办,最终由命火支配活人的身体完成魂魄下达的命令。 “而李三沓子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听,凑到跟前去听这人的命火和魂魄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这样就等于李三沓子看见那人所看见的东西。” 正是上家亲眼看见自己摸起一张八万,那李三沓子才知道上家这局准备做的是万子。 正是有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妾在往木澡盆里舀水,那李三沓子才有眼福看见这无比香艳的一幕。 这鬼魂要是不经过人眼就能看见人世间的景物,那活人可就要倒大霉了。 这鬼魂又没有形体大小的限制,要是往人的怀里一钻,有什么衣衫能隔得住它? 届时在这鬼眼中,大街上那些男女老幼全都是果的,红果果的那种! 它看谁不是看,有必要紧紧盯着一个放水准备洗澡的妾婢吗? 所以那个李三沓子的魂魄才会寸步不离这枚通灵铜钱。 失去铜钱的臂助,李三沓子的魂魄就失去了与其它魂魄沟通交流的能力,从此变成一个睁眼瞎,彻底迷失在一片漆黑的混沌之中! “现在看来,其实这个丐瘸子一开始很器重郑二孬和李三沓子,甚至动了收其为徒的心思。 这才将珍贵无比的通灵铜钱赠予了两人。 只是这俩怂包既贪婪小气却又没什么胆色,最后才让丐瘸子彻底失去了收徒的耐心,恶声恶气得将两人赶出了砖窑。” 也许有人觉得郑二孬和李三沓子这样嗜赌如命的滥赌鬼怎么可能是当徒弟的好人选? 然而这鱼有鱼道,虾有虾路。 一个说句谎话就脸红气喘的老实人肯定当不了骗子,有些歹人在挑徒弟时就专挑那种为非作歹的人授业,这徒弟的人品秉性越差就越好。 有道是赌场之上无父子,那些在赌场上输急红眼的赌徒为了获得扳本的金钱,敢于践踏一切律法与亲情。 而这种无恶不作的歹人正是同样凶狠歹毒的造畜妖人最为欣赏中意的弟子门人。 因此丐瘸子一开始才慷慨的送上通灵铜钱与两钱碎银,助郑李二人回去扳本。 不过这歹人收徒归收徒,那些名门正派所讲究的传承规矩却是一概没有。 能不能从师傅的考验下活着回来,得看这个徒弟是不是足够机灵。 于是乎,从赌场打手手下侥幸逃脱的郑李二人带着满身青紫一瘸一拐得去找吴掌柜拿药。 这时只要这俩怂包的脑袋足够机灵,一听这丐瘸子是懂得邪术的妖人,不是好相与的寻常乞丐,便把吴掌柜退回来的银子原封不动得交还给丐瘸子 那么接下来丐瘸子多半就要开口收这两人为徒了。 孰料这俩怂包竟然背着丐瘸子偷偷把银子给分了。 这还没进门就敢瞒着师傅私分东西,真要收进门还怎么得了? 看来是之前赌场打手那顿老拳还没有将这俩人打明白,得再多吃些苦头才能上道儿。 于是丐瘸子就用一只刚捉来的活守宫向郑李二人演示了一番逢赌必赢术,不动声色得在其中给两人又挖了一个大坑。 “现在看来,这枚通灵铜钱一定对魂魄有很强的吸引作用,只要用守宫尿拍熄身上的阳火,就能顺利得让魂魄离体。 因此,丐瘸子最后将整只守宫都吞下去的行为才是他郑李二人给挖好的大坑!” 杨从循告诉小狐狸,世间万物皆是阴阳一体。 那守宫尿自是极阴招邪之物,可守宫却丝毫不为所害,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其原因便在守宫四爪的指缝间各生有一个粟粒大小的红肉团。 “此物名叫脐红香,乃是大阳之物,能辟阴邪克五毒,这才能保护守宫不受其阴尿所害。 而那丐瘸子就是要用阳气强烈的脐红香压住李三沓子胃部正中的幽门穴,令其离体的魂魄不能走足少阴肾经归体。” 除非李三沓子的胃液能彻底将整条守宫身上的脐红香全部化去,否则就算郑二孬不拿朱砂给他涂脸,那李三沓子自己也清醒不过来。 必须得在外力作用下,把胃里那只大守宫的尸体主动吐出来才行。 依靠这枚通灵铜钱离魂简单,然而要想魂魄归体可就不是件容易事情了。 只要期间出上一点变故,比如不小心把那枚通灵铜钱给丢了 这样一来,李三沓子的魂魄就会被通灵铜钱牢牢的束缚住,他的身体就会因魂魄长时间不能回归,而被活生生的渴死饿死! 在丐瘸子看来,不管离魂的是李三沓子还是郑二孬,只要这两人中有一个死于非命,那么另一个多半会因为害怕吃上人命官司而逃到砖窑寻求自己的庇护。 到那时自己再费点心力点拨一下,倒也不失为一个听话的徒儿。 要是那人不来找自己,那像这样的夯货不要也罢,自己大可再花点心思去寻找资质更合适的徒弟。 “我猜那个丐瘸子正是因为时常接触阴物,这身体被阴气蚀去了太多元气,才会在腿上罹患一个久治不愈的恶疮。 因此才需要有人替他去寻找大量可以散毒补益的脐红香来疗疮止痛。” 说罢,杨从循用手指敲了敲胡三面前的引虫葫芦。 “这玩意儿应该被丐瘸子用陈年酒糟熏过。这才能够吸引那些喜膻好腥的五毒前来。 没了这只引虫葫芦,短时间内丐瘸子的本事至少得减三成这么便宜的事情,咱就却之不恭了。” 第一百章 阋墙鱼图(6) 书接上,原来这酒糟乃是发酵生酒之后剩余的残渣,极易滋生一种肥胖粘滑的蛆虫。 而这种蛆虫正是蜈蚣蟾蜍蝎子以及守宫的美食,故而能用带有酒糟味道的诱饵吸引其前来捕食。 只听杨从循微微得叹了口气:“这引虫葫芦和通灵铜钱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只可惜明珠暗投,落在此等妖邪歹人的手里,也只能助纣为虐。” 说到这里,杨从循冲着胡三点了点头。 “就像那吴家药铺的吴掌柜,连精熟药性的丐瘸子都要向其求购药材,可见其医术造诣不凡。 只可惜此人却没有把这份天赋用在悬壶济世之上,而这一回咱们又没能查到丐瘸子求购药材的药方,怕是很难让其得到应有的惩罚。” 紧接着杨从循的话锋突然一转:“不过这人在做,天在看! 这一回可能抓不到他吴掌柜的把柄,但如果此人还敢为了妖人的银钱继续做这等瞒心昧己的勾当,就必定有恶贯满盈的那一天! 等咱们这趟从东北回来,就去那家吴家药铺附近蹲守个一两年。 若是此人死性不改,依旧与那妖邪之辈来往,届时道爷就要替天行道了!” “没错,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吴掌柜和丐瘸子! 咱们这回不过是无意间放倒他们身边一个跑腿的怂包废物都给掉了两件宝贝。 真要是把这俩王给推了,那得掉多少好东西啊?” “胡三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啊?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就在胡三一甩尾巴,准备打个哈哈将杨从循胡乱对付过去时,厢房外小院中突然响起一个带有几分谄媚意味的中年男子的嗓音。 “敢问杨道长可曾歇下?小人是这岩头夼村的里正。 夤夜来拜,甚是惶恐,还请道长不要见怪。” 一听是里正来拜,杨从循顿时和胡三顿时面面相觑:“里正?他来干什么?” 然而这疑惑归疑惑,像杨从循这样孤身在江湖上行走的道士,这里正的面子绝对得卖。 于是杨从循赶紧起身整了整身上的道袍:“房门没关,里正大人快些请进。” 就听房门吱呀一响,走进来一个身穿绛紫色员外袍,身披淡青色大氅,头戴一顶护耳裘皮暖帽,两眼不住四下游移的矮瘦中年人。 不知为啥,胡三一见此人就觉得不舒服,难道是因为那人双眼不住滴溜溜乱转的神态像极了小时候跟亲爹赤背狡狐撒谎时的自己? 然而没过多久,小狐狸的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只见那个里正略微跟杨从循寒暄客套了两句就迫不及待得进入了正题。 “杨道长你真是年少有为,不但破了幽魂喊冤的奇案,还利用帮郑二孬招魂的时机揪出这个修炼邪术的妖人,为俺们附近地方除了一害。 道长你既然有如此神术,不知能否把家父的魂魄给招回来?” 听了里正的要求,杨从循只觉得自己脑袋快不够用了,迟疑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得问道。 “只怕是小道听错了,里正大人可是要小道招回令尊的魂魄?” 只因当时之人大都讲究先人入土为安,就算不指望自家先人能尸解成仙,也希望其魂魄能尽快赴地府投胎转世。 这魂魄一旦入了轮回,也就再招不回来了。 所以道家的招魂术就只能招那些因各种原因羁留阳世,一直未赴地府投胎的魂魄。 正是为此,里正这个要求才听起来格外让人觉得别扭。 一般情况下,招魂这件事都是由道士主动提起,而且这个道士一定还提前悄悄试招过这人的魂魄。 待发现对方的魂魄并没有轮回投胎,且自己可以将其招到后,才会主动向主家请缨招魂。 这招魂是道士的职业工作之一,在提到时尚且需要如此避讳。 要是一个和道士不相干的外人主动提起招魂,那多半就是不希望被招的这主儿投胎转世 让自家先人死后不得投胎转世,别说是亲爹了,干爹也不行啊! 见杨从循神色有变,那里正连忙用手举起袖边,凑到眼角上拭了拭。 “贸然请道长惊动先人,李某实在心下有愧。 只是现在我兄弟俩家已然势成水火,要是再这样斗下去,家父昔年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家业就要付之东流了。 还请道长将家父的魂魄从地府招来,为我兄弟断一断这家务事吧!” 原来今天来找杨从循出马招魂的李里正,就是这岩头夼村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另一家是他弟李大户。 自从一年前,李里正和李大户的亲爹李善人过世后,这分了家的兄弟俩就和红了眼的斗鸡一样斗上了。 你家吃饭上五大碗蒸菜,那我家就得上七碗; 逢年过节,你家放一千响的炮仗,那我家就得挂两千响,绝不能在人前输了阵势。 就连七月十五这场鬼戏都是俩兄弟争斗之下的产物。 像岩头夼这样才两三百人的小村子,怎么可能需要同时请两个戏班子唱鬼戏? 自然是李家兄弟俩为了能压对方一头,以至于把脑筋都动到中元节抚慰游魂的鬼戏上来了。 说起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李家兄弟俩这样斗来斗去,主要是因为李大善人当年是夜里突发急症,一夜之间就驾鹤西去,连句交待弟兄俩的话都没给留下来。 偏生这兄弟俩又不是同母所生,这亲爹一死,自然就急吼吼得争夺起亲爹留下的家产来。 好在是村里还有几位和李大善人同辈的旁支叔伯站出来拦住了几乎要为分家产动起手来的兄弟俩。 “既然你们爹临走时没留下什么交待的话。那依我看,这李家的家产不如就你兄弟俩一人一半。 今天就由我们几个李家老头子来当这个见证,李家全部家当都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儿平分,你们兄弟俩不偏不倚!” 俗话说得好,这人沾色则迷,见财起意! 老爹在世时,兄弟俩兄友弟恭,一切都没得说;等老爹这一走,可就原形毕露了。 分来分去,这马棚里边的牲口当中,单出来一匹半大骡子,没法一家一头。 可兄弟俩谁都不肯放手便宜对方,到最后干脆寻来村中的屠夫,将这骡子一刀宰了,然后骡子肉一家一半! 按道理说,这家都分到这种程度,不该再有什么牵扯累赘的地方。 可偏偏事情就在这里出现了吊诡的地方: 那李家的家产分到最后,只剩下一样东西没法彻底分开 一本书! 第一百零一章 阋墙鱼图(7) “回杨道长话,其实鄙人与舍弟之间的分歧大半都在这本家传古书之上。 为此,族叔伯们也帮着想了无数办法。 到最后,连原本保管在鄙人这里,他可以另录一副本的提议都不肯答应,口口声声得要和鄙人这个做兄长的争竞,真是让人好生心寒!” 一听李里正坦言自己和兄弟起争执的原因竟然是为了一本书,杨从循好悬没让自己一口唾沫给呛着。 “合着闹了半天,你们兄弟俩就是为了一本书打起来的? 什么书这么金贵?记载太上老君炼丹配方的丹决么?” 不过这话杨从循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可不敢当着李里正的面说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腔的胡三突然在一旁发问。 “既然你弟李大户不肯要这个抄录副本,那不妨就换一换,由你拿副本,让他拿这个原本如何? 这做哥哥的总得让着弟” 谁知胡三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对面那个李里正就和被人踩到尾巴一样,暴喝一声:“不可! 李家传家的宝贝就该由我这长子保管,什么时候轮到少子来出这个头? 这便是祖宗家法,狐大仙你适才所言十分不妥!” 见方才脸上还带着几分谄媚之色的李里正突然发作暴怒,杨从循和胡三顿时都吃了一惊。 待两人耐着性子,跟这个李里正套了几句话,终于从其口中挖出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说起来挺让人无语的,这个李里正之所以会和弟弟李大户的关系闹的这么僵,其实不光是为了抢那本祖传的古书,他们其实是在抢一个嫡长子的身份! 说到这里,可能有些人会一头雾水:“这嫡长子不就是正妻所生的长子么? 这身份还能抢?你娘要不是正妻,你怎么当嫡长子?” 这话说得没错,可要是这同父异母兄弟的生母都是正妻咋办? 到底谁是嫡长子? 远的不提,眼巴前这个杨从循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在杨从循他爹杨新笃没有续弦许大户之妹时,杨从循他是杨家当之无愧的嫡长子。 然而到了杨新笃续弦之后,杨从循这个嫡长子的身份就很尴尬了,因为现在杨新笃的正妻不是他杨从循的生母,而是新过门的杨许氏。 从继母被花轿抬进杨家的这一刻起,杨从循既可以是嫡长子,也可以不是。 如果杨从循可以抢在几个异母兄弟之前科举做官,那么光耀杨家门楣的他就是嫡长子。 要是杨从循一直科场蹉跎,那杨家的嫡长子换成某个异母兄弟也很正常 反正现在杨家正妻是人家亲妈,这正妻的儿子当嫡长子也是理所应当! 这李里正与李大户之间的情形,恰巧就和杨从循他家的情况差不多。 在李里正出生后不久,他的亲娘就因风寒过逝了。 他爹李善人当时得时常外出照顾生意,实在没法将李里正带在身边,于是就续娶了一房妻子,帮着照料年幼的李里正。 后来这继氏又给李善人生了一个儿子,这就是李里正的弟弟李大户。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开始棘手了,因为李家这俩后人其实都挺有出息的。 李里正很早就承袭了岩头夼里正一职,而李大户将李家生意打点得有声有色。 兄弟俩人不分伯仲,这下该由谁来当李家的嫡长子?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抢到这个嫡长子的身份,那么李家的土地和房舍就可以多分上一份。 这主要是过去礼法规定由嫡长子负责掌管这家的宗祠和祖坟,例如维修宗祠和祭祀祖先之类的挑费都要由嫡长子来掏腰包,所以在分配田产时要倾斜照顾。 这些多分出来的土地房屋名义上是整个李家公有的财产,只是由嫡长子代管。 然而那些多分出来的土地出租后收取的地租和房租都归嫡长子自由支配,除了不能买卖,这些土地和他名下的土地有区别么? “杨道长你有所不知,我爹留下的这本奇书是我们李家祖上赖以发家的绝大助力,理应由我这个长子来保管。 还请道长您明日受累替家父招魂,当着族中叔伯的面儿,亲口定下这本书的归属,拜求拜求!” 一听这李里正自承他李家是依靠一本古书发得家,这下杨从循和胡三都被勾起了兴致,不免就动问李里正,这到底是本什么样的书,竟然有能让人发家致富的魔力。 李里正要求杨从循出力替其父招魂,因此就不好一口回绝其提出的问题,犹豫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解释道。 “既然杨道长您不是外人,那鄙人也就直说了。不知道长可曾听过一本叫的奇书么?” 这本李里正口中的,是一本配了插图和字说明的图集,是一本详细记载各种动植物生活习性的博物全书。 其中一共记录了中国沿海各地三百余种动植物,足可谓种类繁多,而中的错就是错综复杂之意。 这本全书共四册,由著名画家聂璜绘制于康熙三十七年,随后即被大内珍藏。 李家那本奇书肯定不是大内珍藏的,这私盗内藏一定是掉脑袋的罪过,就算家里真有,也绝对不敢拿出来示人。 可这却不能只靠画家想象凭空画成,在配图作画之前,一定要先整理删改图册内附录的那些说明动植物生活习性的字。 而李家祖上得到的这本奇书,就是附录中那些说明动植物生活习性的字! 听李里正讲,他们李家祖上原也是一户在附近河边打渔为业的渔民。 到了李里正曾祖李恺辜这一代,突然有一年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灾,家附近的港汊河湾十有八九都旱得见了底。 不得已,这李恺辜只身外出逃灾,最后跑到一处靠海的码头上,替人去撑船卸货,以此混口饭吃。 有一天,李恺辜在送完货物,打扫整理船舱时,从一处舱板与船篷形成的夹缝中,翻出来一个青布包袱,待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本巴掌大小的小册子。 第一百零二章 阋墙鱼图(8) 要知道,这从大船上卸下来的货物上面都打着各家订货商号的印记。 而送货船工在将卸下来的货物装上小船后,要按照商号印记撑船送到这家商号。 最后经过商号掌柜点验确认之后,才能去商号账房领取送货的辛苦钱。 这货物送错地方自然是白跑一趟,要是弄丢了人家的货物,那还得赔给人家。 因此在那个年月,这撑船送货的船工都必须认字,至少也得读通才行! 那李恺辜正是因为小时候站在学堂外面,断断续续得听里面领读的先生讲了几个月的书,这前后加起来一共能认得一二百个字。 这才得以在码头上谋了一个送货的差使。 要不然这码头上肯出苦力的力工数不胜数,这其中会撑船的更不在少数,凭什么能便宜他一个外乡人? 话说那李恺辜拿起那本小册子翻了翻,发现这居然是一本记载海中鱼儿何时洄游内河,何时产卵大肥,又在何时会上浮取食的奇书。 那李恺辜本就是渔户出身,乍一见到老本行忍不住就有些手痒。 于是他就趁着散工休息,将出几钱,向码头附近的渔家买了些鱼饵钓线,跑到一处海河沟旁去试验这书中所写内容到底是真是假。 然而李恺辜万万没想到,这本书中所记载的内容竟然十分灵验,令其一下子就钓了个渔获满筐。 这时李恺辜才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经意间捡到一件宝物,不免欣喜若狂。 第二天一早他就辞了这撑船送货的苦差,从此按照那本书中记载的内容,在码头附近钓捕各种肥美珍奇的渔获。 说来也巧,只因李恺辜先前是孤身一人在异乡求活,所以就对每趟撑船送货都格外上心,生怕一不小心再砸掉自己糊口的饭碗。 就算顺利交付了货物,他李恺辜也不说立马就去账房领钱走人。 若是看见货主家一时腾不出人手搬运货物,往往二话不说,搬起货物直接就给送到人家仓房之中。 这样一来,码头附近大小商号的掌柜都对这个姓李的撑船伙计留下一个吃苦耐劳的好印象。 那码头临近大海,附近岂能少得了惯嗜海味的老饕? 因此这李恺辜就拿着自己辛苦钓起的珍奇渔获,到自己先前曾经送过货的商号挨家出售。 有之前留下的好印象打底儿,再加上他李恺辜送来的渔获格外鲜活肥美,那些商号掌柜大多都赏脸从这送来的渔获中挑出几尾中意的送去商号后厨。 这最后给出来的价格也要比李恺辜直接送到鱼市上高出几成。 一来二去,那李恺辜就积攒下一大笔钱。 后来他衣锦还乡,在老家岩头夼买田置地,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财主。 这就是李里正和李大户都一口咬定此书不松口的原因。 虽然发了财的李家已经不再吃水上打渔这碗饭,但只要这本在自己手里,就算日后家道中落,那子孙后代也有了翻身再起的指望。 那个李里正最后告诉杨从循和胡三,他们李家这本上记录的鱼鲜水产是按照分布省份归集的。 只要是靠海的省份,其出产的海鲜就在书上有记录。 李里正直言亲爹李善人在世时,曾想干脆就将此书分成二半,但亲爹这一提议却遭到李氏兄弟的一致反对。 其原因不外乎这李家居住在山东,只有记录山东沿海出产海鲜的那部分书页才对李家人有意义。 万一自己分到手的那半本书上记载是广东沿海的出产,总不能就因为这个原因就把家搬去广东。 见两个儿子都强烈反对,李善人也就打消了这个分书的念头。 然而还没等李善人想出新的解决办法,他就因急病驾鹤西游,这下李家两个儿子又像一对红了眼的斗鸡一样争抢起来。 眼看这两人都要在亲爹的葬礼上大打出手,那位被推出来趟浑水的李氏族伯气得是连连跺脚。 “两个混账东西,有什么事不能等着发送了亲爹再说?这棺材还等着下葬呢!” 说完,这位族伯又重重一拄拐杖:“既然你们两人谁都不肯退让。 那么就将这本书锁在李氏宗祠之内,你们哥俩每人各拿一把锁来锁上这装书的木匣。 今后除非你们兄弟俩商量出解决办法,开宗族大会,在祠堂当着众人的面分书,否则这本书就这样锁在李家列祖列宗的面前! 现在,都滚去给你爹摔盆打幡!” 当时李家兄弟也觉得在亲爹葬礼上闹得太不像话没法收场,只得点头同意了族伯的处置。 然而等俩兄弟操持完丧事回家闭门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上了这位族叔的当。 那李善人在世时,这俩兄弟在同一个屋檐下待着,两人天天见面都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兄弟俩已经分家另过,想要再商量解决办法就得低头跑去对方家里商量 这凭啥啊?没门! 从这一天起,李家兄弟俩就这样暗中较上了劲,不论何事都要压对方一头,好让对方早点低头服软,跑来跟自己商量一个解决办法。 这本书天天在宗祠里搁着总不是个事儿,一旦时间拖久了,说不定就有其他李姓旁支跳出来夺这本书。 “正是为此,鄙人才特地夤夜前来拜求杨道长,还望道长明日受累在宗祠前替我兄弟二人招魂分书,拜求拜求。” 一听李里正居然是为了分家产的原因来找杨从循招魂,小狐狸登时就想一挥爪子轰那人出去。 然而就在胡三他行将发作之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杨从循突然伸手扯了扯胡三的大尾巴。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贫道明白了。还请李里正明日午时在祠堂召集宗族大会,届时小道定略施小术,替尊驾招魂定夺。” 见杨从循一口答应下来,这李里正的脸上笑意更浓。 “既如此,那就有劳道长。还望道长在明日招魂之时多多费心了,事成之后李某必有重谢。” 待那个李里正笑呵呵得告辞走人,杨从循一把拉过胡三,将嘴巴附在其耳边小声嘱咐道。 “先前见三弟在用火之道上颇有些心得,尤其擅在匣中放火。 因此哥哥有事拜求,胡三你现在就去李家祠堂,把那本锁在匣子里的书给我烧了!” 说完,杨从循又不放心得多嘱咐了一句:“千万记得留下那只匣子!” 第一百零三章 阋墙鱼图(9) 书接上,当胡三一听杨从循居然想让自己去烧掉那本锁在木匣之中的时,顿时就冲着杨从循了然得一笑。 “兄弟明白哥哥的意思了,这本继续留在李家人手中的确甚为不妥,但要就此将其毁去实在有些可惜,不如” 说着,小狐狸伸爪在自己的大尾巴中摸索起来:“我记得在是了,就是这个!” 只见胡三他用爪子捏起三根两寸来长的细铁丝,冲杨从循促狭得一笑。 “在哥哥你上山学道的那些日子里,兄弟也没忘了精进自身。 有一天兄弟晚饭吃的少了些,这夜里睡不着觉,因此就想去偷 奥不,去跟当地老乡家鸡窝当中的母鸡聊天谈心顺便请其泡个热水澡什么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从墙那边翻进院来,一把就将手伸进了三爷我相中的鸡窝。” 那胡三怎可能是愿意吃亏的主儿?他见有人想要下手劫胡,顿时就抬手冲这家主人的窗棂上丢出一发石子。 “啪”! 之后就是喜闻乐见的主人家提着门杠扁担,骂骂咧咧得追赶偷鸡贼的故事了。 然而不知是这偷鸡贼情急之下慌不择路,还是此人认为主人家会犯灯下黑之类的错误,这人在逃出主人家的院子之后,居然不往村外逃窜,而是一转身钻进村东头一间无人看管的土地庙。 见那母鸡主人举着手臂粗的门杠越追越近,一边跑还一边不住喝骂。 “好个没有廉耻的小贼,这半个多月来,居然一连偷了我家七只下蛋的母鸡。 天幸今遭被俺逮到,那蟊贼且休走,先尝尝俺手中这根门杠的滋味!” “我不,那人不过就是攘了你家几只母鸡,为这点小怨就要用老粗的门杠打人家。 三爷我一时看不过眼,就动了恻隐之心,在土地庙后制造了些响动,把那鸡主人引到村外去了。” 只见胡三贼兮兮得向杨从循显摆:“在引开主人之后,三爷我寻思,那个翻墙进来的偷鸡贼咋说也和咱有同道之谊,于是就半路折返回来,溜到土地庙里与那人一会。 当面告诉他,今遭都是三爷出手,才救你免了鸡主人的一顿棍棒,这身上有什么可以报答三爷东西没有? 于是,胡三我就学到了这个。” 乍一见一只两尺来长的狐狸人立起来开口说话,这个躲在破庙里的偷鸡贼好悬没吓得尿了裤子。 这人赶忙跪下冲着胡三连连磕头,说自己着实感念狐大仙你的恩德,只是小人身无长物,实在没有可以报答大仙救命之恩的东西,只能先将这恩情欠下。 待小人日后发达了,再置办供品供奉。 然而那人刚说到一半就被胡三极不耐烦得打断了。 “三爷知道你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三爷也不像要你们人类的钱财。 不过三爷见你方才翻墙开门的手法颇为利索,不如教三爷个两三招如何?” 其实小狐狸的意思是让这个偷鸡贼教自己几招从鸡窝里不动声响偷鸡的本事,这话里的开门指的是开鸡窝的门。 然而那个偷鸡贼却一下会错了意思。 “原来大仙您是想和小的交流两招?这事简单,还请大仙上眼。” 说着,这人从怀里掏出几截铁丝,转身来到土地庙的庙门之前。 就见这人手捧庙门上的铜锁,将手中铁丝往锁孔里一插。 只听“咔哒”一声,那把牢牢锁闭的铜锁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 “于是三爷我就这么着多学了一门能耐,只要有这三根铁丝在手,一般的锁头都不在话下。 对了,杨兄你包袱里不是还放着什么之类的劳什子么,索性借兄弟一本去将那木匣当中的奇书换出来。 反正杨兄你只要明早那李里正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木匣时发现那里面是一捧纸灰就好,不知兄弟猜的中也不中?” 见胡三主动提及自己曾经刻苦攻读过的经书,杨从循顿时就没好气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你这毛团居然把主意都打到我身上来了,不过毛团你这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说着杨从循回身取出包袱打开,从中取出一本九成新的捧在手上。 “可惜你胡三还是来晚了一步,自从下定决心上山求道后,杨某就把以前那些阿堵物全部祭奠了观中的五谷轮回之所。 如今包袱中就只剩下这本了。” 说罢,杨从循幽幽得叹了口气。 “本来这本书也逃不过那五谷轮回道场,只是一想到你我当年皆因这本而结缘,杨某始终下不去这手。” 只见杨从循一声苦笑:“本来说好带你胡三去寻访易缘,谁知到了那观柳书院,从塾师到山长,竟然个个都对这讳莫如深。 到头来也没能咦,想是这本书许久未曾翻动,这书页竟然都粘住了。” 说着,杨从循就举起这本,用力得在空中抖了几下,只听那书页一阵“哗啦啦”得响动,突然就从中飘出一张加盖这朱红大印的纸片。 只见那纸片在空中簌簌得打了几个摇摆,终于静静得落在了地上竟然是一张面额十两的银票? “杨兄,这是你藏起的私房钱?” “这,这不能够啊! 这本书还是当初我前往易县之前,在城中的书肆中用三钱银子买的。 那时杨某都已离家,身上的银子全在自家手里攥着,不需要在背地里藏什么私房 等等,难道这是书肆主人背人偷偷藏起来的私房钱?” 一听这银票居然是书肆主人偷藏的私房,小狐狸顿时就眯起眼,来回搓着爪子,一边“嘿嘿”得贱笑道。 “造化,造化!合着杨兄你只用了三钱银子就买回这张十两的银票? 这买卖真是做得,却不知那家书肆到底叫甚名堂,有机会胡三我也去光顾光顾,嘿嘿嘿嘿。” 继续贱笑了两声,胡三冲着不住摇头苦笑的杨从循一摆爪子。 “方才只是和杨兄你开个玩笑罢了。行吧,既然这本与你我之间缘分颇深,那就留着它当个纪念吧。 再说不就是寻点纸灰么,眼下正是中元,这玩意儿好找的很,杨兄你就不必操心了,胡三我去去就来。” 说完,小狐狸就一甩尾巴,一蹦一跳得走了。 第一百零三章 阋墙鱼图(10) “李家列祖列宗在上,今日不孝儿孙李嶝用在此奉香祷告,恳请家严李讳缙晏前来享用祭品。 还望家严能为我兄弟指点迷津,伏唯复尚飨。” 待将手中祭阴阳顿挫得念完,那个一脸得意之色的李里正,奥不,现在该叫李嶝用的中年男子冲身后一个与他差不多容貌,只是一脸晦气之色的男子一伸手。 “弟弟,这祭读过,元宝化过,就连祖先神位之前的供品业已供奉过了,现在应该可以将你保管的钥匙拿出来了吧?” 然而那个被李嶝用称作弟弟的晦气脸男人却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用下巴一指祠堂门口那个正一边用青钢剑挑着黄符念咒,一边像模像样得摆弄捯饬法坛的杨从循。 “也不知兄长你是从哪里寻来这个蹩脚道士来与你演这一出双簧。 哼,今日做兄弟的也将话撂在这里,除非是亲爹他当众显灵,否则这钥匙” 谁知还没等这个晦气脸男人把话说完,正在祠堂门口舞剑画符的杨从循突然就“扑通”一下扑倒在身前的案桌上。 紧接着,杨从循“当啷”一声扔掉手中的宝剑,两个肩膀开始一高一低得来回交替耸立。 待先前施法招魂的杨从循在从法坛上颤颤巍巍得爬起之后,就开始不住得上下抽动肩膀,同时哆哆嗦嗦得将身子转向祠堂中的李氏族人。 只听祠堂里猛然传出几声“鬼呀”、“亲娘诶”之类的惊呼。 原来此时的杨从循已经面色青灰嘴唇发紫,两眼翻白,双目中不见瞳仁。 就听这个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活人的杨从循用一种沙哑沉闷的嗓音怒斥道。 “嶝用、景贤,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到底为甚要把为父从阴曹中招来?” 见亲爹的魂魄竟然真的被杨从循给招来了,这李家兄弟俩顿时就哆哆嗦嗦得跪在地上。 “我的爹啊,您当日为啥走得那么急,连句交待话儿都不给我们留下啊!” 只听这李大善人怒气冲冲得训斥道:“一对没有用的东西! 都几十岁的人了,就算当日为父走得急了些,有什么事你们兄弟俩不能一块商量着办么?” 就见跪在地上的李氏兄弟像在比赛一样“咣咣”得往青砖铺就的地板上撞头。 “爹啊,别的东西都好说,咱李家祖上传下的那本书该咋办啊?” 这下对面的李大善人更是暴跳如雷:“孽障,孽障! 只为区区一本旧书就搅扰的为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就算舍不得将那劳什子一扯两半,你们兄弟俩一人一年轮换着保管总该没问题吧?” 一见亲爹提到分书的事情,李氏兄弟俩顿时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喊:“爹啊,我娘亲死得早,你得可怜可怜我啊!” 那个就叫:“爹啊,自从你走后,我娘天天在房里以泪洗面,爹你可不能偏心眼啊!” 直气得李大善人连连跺脚:“混账东西,一个个得在祖宗神位面前哭爹喊娘,这成何体统!” 眼看这兄弟俩就要滚在地上撒泼,那李大善人突然发出几声冷笑。 “罢了,罢了,我看这本书继续留在阳间也是个祸害,不如还是跟我一起去地下干净!” 说罢,那李大善人抬手一指那只放在宗祠神位桌前的上锁木匣,念了一声“着”,登时就从盒子上飘起一阵缥缈的青烟! 见此情形,这跪在地上的李氏兄弟俩先是一呆,接着就“嗷”得一声红了眼睛,疯了似的双双扑在那神桌前。 眼看着缈缈青烟不断从木匣缝隙中腾起,这李氏兄弟再也顾不得什么钥匙不钥匙了,两人一人一边抓起那只木匣就往地上死命得砸去。 待两人舂米般的砸开了木匣,顿时就发出两声犹如垂死野兽般的哀嚎:“我的书啊!” 只见李氏兄弟一人抓着一大把还冒着缈缈青烟的纸灰,坐在地上放声嚎啕,那神情比死了亲爹都要惨上几分。 这时,原本站在祠堂门外的李大善人突然就迈步进了祠堂,先给地上瘫坐的李氏兄弟一人赏了一腿:“两个没用的东西! 书在的时候不知道用心去读,等书没了却在这里嚎丧! 要是你们早将整本书背下,哪里还用得着掉这几滴猫尿?” 说罢,那李大善人突然阴恻恻得一笑,接着用一对纯白的眸子将祠堂之中的众人挨个扫了一遍。 “李某知道你们当中的某人一直再打李某手中这本书的主意。 所以李某才要当众将其毁去,免得今后再为此书伤了这亲戚之间的和气!” 说完,李大善人突然将脸一板:“除了李某这两个废物儿子,剩下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说罢,李大善人又用脚踢了踢在地上不停筛糠的李氏兄弟。 “两个废物点心,自己亲爹又怕个甚来,还不快去取纸笔。 待会儿为父会在此处将整本逐句背诵给你二人,最终能够将这本书的内容记下多少,可就要看你俩的本事了 都愣着作甚?还不速去准备笔墨?!” 一刻钟后,比先前静寂许多的李家祠堂。 只见有两个中年男子全神贯注得趴伏在地上奋笔疾书,全然不顾腰背之后的衣衫已经被汗水遢得通透。 有一个道士打扮的青年人,一边缓慢得绕着地上这俩人踱着方步,一边沙哑着嗓子在嘴里念念有词。 “马鲛形似鳙,其肤似鲳而黑斑,其味腥,鱼品为下,可于夏初潮退日落未起之时,以腥肉为饵钓之” 如果这时有人能抽空抬头往祠堂上方的房梁上瞅去,就会看见一只火红毛色的狐狸正像老僧禅定打坐一样,盘起双腿,坐在一根人腰粗的房梁之上。 只见胡三他用双爪捧着一本书页已经发黄的古书,正凑到眼前津津有味得读着。 一条火红色大尾巴直直得从胡三屁股底下的房梁上垂下,像是在打秋千似的挂在房梁之下晃来晃去。 “该鱼鲜食不佳,待熏腊后,别有一番风味” 第一百零四章 阋墙鱼图(完) “杨兄,你说这回那李氏兄弟接受到教训了没?” “这个很难说,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我说杨兄你也是。要是依着我,干脆就在那木匣中撒上一把纸灰就罢了。 干嘛还要多此一举得将书口述给这不孝顺的兄弟俩?” 杨从循闻言却冲小胡三摇了摇头:“昨日我已经在村中打听过这兄弟俩的为人了。 其实这俩人的本性都还算可以,也将李善人传下的家业打理的不错。 除了争抢家产外,他们并没有干出什么太辱没门风的事情,所以这本书里内容还是传给他们的好。” 说罢,杨从循幽幽得叹了口气:“可叹世人皆为一个利字而纷扰不休,甚至连兄弟亲情也全不顾了。” 只见杨从循接连叹了几口气后,就愣愣得盯着正前方的山路发呆。 “杨许娘,待回家之后,孩儿又该以何种身份与兄弟们相聚呢?” 一见杨从循又因为联想到自己的身世而神伤,小胡三赶忙在肚子里搜肠刮肚得找词来开解。 “杨兄,话说咱们这回在岩头夼可是收获进账了不少宝贝。 那通灵铜钱和引虫葫芦也索罢了,虽然东西的确稀奇,但用途也实在太偏了。 不过这本真是好东西,里面不但记载了不少好吃的河鲜海味,甚至还提到如何烹饪更加鲜美。 真是不枉胡三我往那木匣子里撒火灵石粉来着吸溜。” 见胡三主动提起他俩昨日在李氏兄弟面前唱得双簧,杨从循也不禁莞尔一笑。 “此番能够顺利得唬住李家兄弟,还多亏了胡三你这招隔空点火啊。” 其实杨从循根本就没有去招李大善人的魂,先前那副鬼上身的样子都是自己假装出来的。 不过想假装被李大善人上身就必须先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杨从循根本没见过这个李大善人,对其生前的音容笑貌口头禅等一概不知。 如今当着对自己亲爹无比熟悉的李家兄弟的面儿装神弄鬼,要是不用些手段,怕是装不了多久就会被人识破。 想暂时瞒过李家哥俩,就得先让他们方寸大乱,一时无暇去回忆亲爹生前到底是用怎样的语气说话,这样才能唬住对方。 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让这哥俩亲眼目睹这本自己朝思暮想的突然变成一缈透过木匣缝隙升起的青烟和半捧还燃着点点火星的纸灰更触动心神的事情吗? 说实话,这哥俩没有当场伏地“哇哇”得喷出几口血来,那都算心理素质过硬了。 于是乎,小胡三前夜悄悄溜进李家祠堂撬开木匣后,先是将自己从路边捡来的还没有来得及烧化祭奠的纸钱元宝,小心用仙火烧化。 小胡三在取出木匣当中那本之后,就把刚烧出来的纸灰装了进去,弄出一个书本大小的灰堆。 接着胡三又往这层纸钱灰上撒了薄薄一层从火灵石上刮下来,和松香粉拌在一起粉末。 第二天,杨从循在李家祠堂前做法招魂时,突然一下子趴倒在法坛之上。 趁此机会,他往自己脸上偷偷擦了一些早已藏在袖筒暗袋里的青黛粉,一下将自己弄成脸无血色面色铁青的鬼样子,登时就将李家兄弟吓了一大跳。 就在李家兄弟暗自疑惧心神不宁的关口,早已潜身躲藏在书匣正上方房梁之上的小狐狸悄悄念动咒语。 只见胡三催动仙力一下子引燃了木匣之中的火灵石松香粉,顿时就有一股青烟伴着噼啪作响的火星,从木匣的缝隙中蹿了出来。 当李家兄弟亲眼目睹那个藏有的木匣中突然蹦出火星与青烟后,一定会疯了一般得冲上前砸开木匣。 再往后的事情就不用杨从循和胡三费劲推动了,李家兄弟会心甘情愿得上钩。 甭管李家兄弟接下来是否觉察出这个被李大善人上身的杨从循从头到脚都一身古怪,这俩人都不敢站出来质疑。 一旦出言顶撞,再令杨从循拂袖而去,那最后一个能获取内容的路子也断了。 所以这俩人不但不敢出来质疑,相反还要毕恭毕敬得趴在地上,全神贯注得抄写这本杨从循背诵出来的。 甚至还可以断言,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李家兄弟俩一定会把自己牢牢得锁在书房里,对着这本抄写出来的,绞尽脑汁得仔细回忆自己当年从原本上看到的内容。 之后俩人再逐字逐句得与手抄做对照,看这份失而复得的到底有几成真货。 就算这兄弟俩事后回过味来,发现自己上了人家的当,那一定也是十来天之后的事情。 那时杨从循和胡三早已带着李家兄弟重赏的酬金跑远了,这找不到涮了自己一把的罪魁祸首,李家兄弟也只能恨恨作罢。 “哎,对了杨兄,昨天晚上我翻看这本时,发现这本书上不光记载了那些可供捕捞贩卖的鱼鲜,还额外收录了一些稀奇罕见的水怪,就比如说那个鸭怪吧 杨兄,你说这山东附近的近海当中,真有这种上半身像鸭子,下半身反而像獾子的海怪么?” 听了小胡三的问题,杨从循顿时一愣:“这个不瞒三弟,哥哥我虽世居鲁西,却从未听人讲过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海兽。 不过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那聂璜既然能在中准确得勾画出鸭怪的真形,八成就曾亲眼见过这东西吧? 说不定你我兄弟将来也有这等缘分,可以亲眼目睹这鸭怪的真容。” 俗话说,这山东地邪! 杨从循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当日与小胡三的一句玩笑话竟然会一语成谶! 就在他领着胡三返家后不久,这俩人就亲眼见到了一只鸭怪,还引出一段光怪陆离的故事。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等讲到的时候,再详细讲述不迟。 后来,杨从循将这本得自岩头夼李家的送给了一位至交好友。 再后来,这本又陆续经过那家前后几位高人的归纳总结与修正,终于变成一段有关如何高效钓捕渔获的口诀式字招潮令。 话说这个招潮令,在后世又引出了不少风谲云诡光怪离奇的故事。 不过,那些都是下一本书的内容,在这本书里肯定是看不见了。 番外 招潮令节选 话说我老爷爷当年烧青砖、置田地,以一人之力创下了好大家业,之后更是迎娶村长家的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在媳妇骗进门之后,老爷爷他就纨绔习性发作,成天扛着钓杆纵情山水不理家业。 甚至,老爷爷他还接连干出诸如一块大洋买回一堆一不值的酸枣树苗这样的败家行动。 在村里人看来,老爷爷他就算不是人傻败家,那也绝对不像是一个能挣钱的主儿。 因此人人都好奇我老爷爷他当年是如何白手起家置办下大片田地的。 有一天晌午,天气很阴沉,估计就算下午不下雨,傍晚也得下雨。 那个年月,下田出力的人都不敢淋雨,万一自己因此病倒,全家老小都得跟着一起喝西北风。 眼见天色不好,人们纷纷把手头活计一丢,就匆匆往家赶。 这时有眼尖的人看见我老爷爷独自站着海河沟边上,右手还不时上下摆动,就好像是在和远处的什么人打招呼。 可问题是我老爷爷是冲着海沟水面站的,这面前除了水还是水啊! 有好心人怕我老爷爷被什么妖物迷惑了,于是就赶紧跑过来,想提醒他一下。 首发网址 结果那人一连喊了几声,老爷爷他都没有回应,光是愣愣得冲着面前的水面发呆。 这嘴巴还一开一阖,好像在小声念叨着什么。 当时那个好心人心里就是一沉:“坏了,这一定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冲上了”。 然而就在他回头招呼熟人,准备大家一起冲上去救人的时候,老爷爷他身前的水面上突然就水花翻动,一下子从水下窜出了无数鱼头! 放眼望去,那水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鱼脑袋,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更加诡异的是,所有鱼的嘴巴都在一开一阖,就好像是再和我老爷爷对话。 这种场面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就好像这种人鱼遥相对话的场面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老爷爷他身上,连转一下头都难。 然而我的老爷爷却对此浑然不觉,只见他伸手从脚下拿起一个用长竹竿绑成的大抄网,蜻蜓点水般迅捷得在水面上连抄了几下,再提起来就是白花花沉甸甸一网兜鱼! 老爷爷他将网兜里的鱼拖上岸来,翻过网子扣在从腰间解下的一条麻袋中,反手将麻袋背在背上,扛起抄网,扭头就往人群这边走来。 在他与人群擦肩而过的时候,有人听到老爷爷他一直在嘴里反复念叨着够了、可不能再多了、万一要是真生气就不得了之类没头没脑的话。 等老爷爷他去得远了,这些人才回过神来,连忙又扭头去看老爷爷之前站立的地方。 从此我老爷爷在村里人眼中就越发神秘起来。 村里人纷纷传说我老爷爷当时站在河沟边上招手,是在和河里的龙神打招呼。 而他嘴里低声念叨的话就是驱使鱼虾浮上水面供他捕捉的咒语。 之后那些够了、可不能再多了、万一要是真生气就不得了之类没头没脑的话也是在叮嘱自己不要过于贪心,以免将河中水族捕捉太多,为此再惹怒了龙神。 如果一个人有神明帮忙,那他再怎么发财都是可以理解的,村里人认为我老爷爷是一个有法术的人,和海河沟里的龙神都有交情。 就连老爷爷传下如何捕鱼的口诀,也被人们尊称为招潮令,意思就是能召唤驱使潮水的法令! 对此,我老爷爷表示反正这口诀是他自己总结的,本来也没有名字,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只要你们高兴就好。 这就是章家捕鱼口诀招潮令得名由来。 不过在我们家族内部,这个招潮令的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 之所以当时海河沟里会出现大量海鱼冒头供他用抄网捕捉的情景,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当时的天气。 故事里铅云低垂密云不雨的表述,说明此时大气压力要比平时更低,这会导致河水中溶解的氧气大量逸散到空气中,造成河水含氧量快速下降。 此时,水中的鱼类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缺氧现象,不时将头探出水面来呼吸。 这种现象俗称翻坑,经常出现在大暴雨的前夕。 据我爷爷所说,当时老爷爷除了选了一个好时间去抄鱼之外,还在平时做了两项极为重要的工作做铺垫。 首先,老爷爷他平日里收集了不少砖厂烧废的碎砖块,然后趁着退潮水位下降时,拿小车推着盛在麻袋里的碎砖,集中扔进了某段河沟里。 虽然从河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河底却变得高低不平。 等涨潮时,上涨的海水会倒灌进海河沟。 这时在老爷爷扔下砖块袋的地方,回流的河水会打旋,以此卷起河底的泥沙粘在鱼类的腮上面,让鱼类的缺氧现象更加明显,促使其进一步上浮翻坑。 其次就是老爷爷他在之前钓鱼的时候,发现我们老家的附近这条海河沟里栖息着一大群梭鱼。 这种鱼是一种以水底泥土中有机质为食的洄游鱼类,学名叫乌鲻,平时生活在入海口附近,在涨潮时会成群涌入海河沟。 老爷爷扔进河底的砖块会使河水打旋,卷起水底大量的有机质,自然就会吸引大量的乌鲻前来觅食。 此外老爷爷他还在用网抄鱼之前,提前撒饵喂好了窝子,而他冲远方不停挥动的右手就是在撒鱼饵用面粉裹的猪油渣。 在那个普通人做饭都舍不得多放油的年代,用猪大油去喂窝子这种事情也只有老爷爷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才能干得出来。 所以对乌鲻的吸引力简直暴表,轻而易举就吸引了大批鱼儿在他面前的水面聚集。 这鱼儿数量一多,水里那点溶解氧自然就不够分的,用不了多久,那些乌鲻肯定会浮上水面来呼吸,此时用抄网去捞鱼自然就是手到擒来。 可这鱼儿又不是傻子,同类在身边被抄网抓走,剩下的转眼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等到那些村民回过神来再去看水面,当然就连片鱼鳞都看不见了。 我爷爷从村民那里听到招潮令的传说后,曾经跑去问老爷爷,当时他嘴里念得到底是什么。 你们不妨猜猜他得到一个怎样的回答? “哎呀,这河边风真凉,今天出来怎么忘穿夹裤了!哎呦呦,好冷,好冷,回家得让你妈给烫壶酒好好暖暖身子” 就连老爷爷他最后说的那个够了、不能再多了也不是在告诫自己不要犯贪欲。 我估计老爷爷八成是在算老奶奶的怒气值。 要知道我老奶奶可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好主妇,她平生最见不得的事情就是浪费东西。 据爷爷说,那一次老爷爷带回来的梭鱼足有大半麻袋。 等老奶奶在后厨忙活完之后,发现家里所有能放鱼的容器都放满了煎鱼,于是她傍晚就提着篮子挨家挨户去送。 要是老爷爷当时顺手再多抄一网,那肯定会有鱼吃不了浪费掉。 如此平白糟践食物,老奶奶的怒气槽绝对一下就满了,很有可能会施放大招技能对老爷爷下禁足令。 那样老爷爷再想出去钓鱼玩,可就有的头疼了。 第一百零五章 鸭怪奇缘(1) 话说那杨从循与胡三自打离开岩头夼,因为担心李家兄弟回过神来报复,一路上日夜兼程,几乎拿出全挂子劲头赶路,不出十日就赶到泰安县境内。 然而入城之后,杨从循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领着胡三在城里兜兜转转,先在城内集市的早点摊子上,弄些了油饼面汤之类的东西填了填肚子。 见杨从循到了家门口却不回家,小胡三眼珠一转。 “杨兄,你是怕到家继母不肯管饭,所以才和兄弟我先吃点东西垫补一下么?” 一听小狐狸的问题,杨从循登时就乐了:“兄弟你这是说哪里话来? 杨某虽然科场蹉跎,以至于出家为道,彻底割舍这红尘俗世。 可就算今后再也分不得杨家的家产,哥哥我也是杨家的亲生血脉。 这杨门长子回家,岂有连饭也不管一顿的道理? 兄弟只是哎!” 杨从循告诉小狐狸,当年其父杨新笃力排众议,不惜扫了杨许氏的面子,也要送自己外出求学。 结果自己到头来不但把秀才的功名给丢了,而且也没跟家里商量,就上山当了道士,这还不得把杨新笃气出个好歹来? 唯今之计,杨从循他只有抢在亲父杨新笃发怒暴走之前,抢先跪诉衷肠,表明自己出家弃世是为了查明生母昔日无疾暴亡之因。 因此求杨新笃看在生母面上,准许自己去关外祭奠尽孝,这样才有可能劝住血液上头的杨新笃。 想跪诉衷肠,就不能有外人在场,一旦横生枝节,后面的筹划全都无法展开。 因此就算杨从循再如何思亲心切,也不能直接踏进家门,免得被杨许氏从中插上一脚。 只能趁杨新笃外出盘点账目的时机,去杨记绸缎庄磕头哭诉。 “今日兄弟是特地前来寻找在绸缎庄里盘点算账的家父负荆请罪。 待将此处揭过之后,再和家父一道返家不迟。 算算时辰,现在家父也该进绸缎庄的门了,就是不知究竟去得是哪家算了,先去我家老号碰碰运气再说。” 说罢,杨从循端起桌上的面汤一饮而尽,又在饭桌上丢下十来个铜板后,这才起身领着胡三赶往位于县城东首的杨记绸缎庄。 然而还没等杨从循在自家绸缎庄门前整理好衣冠,一个在门口负责招呼客人的伙计早就挑帘迎出,上前作揖问礼。 “道长在上,小人有咦?这不是少爷么?少爷您回来了?!” 杨从循压根就没想到一个在绸缎庄门口迎客的伙计一眼就把已经改扮成道装的自己给认了出来,赶忙稽首还礼,趁势将来人仔细打量一番,却发现那人居然是先前去观柳书院伺候自己的杨四?! 这下着实让杨从循吃了一惊:“竟然是杨四哥? 你为何不在家中伺候牲口,而要在此处迎门?” 见杨从循动问,杨四顿时就苦着一张脸自嘲道。 “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个下场,当时小的说啥也要跟着少爷你一起上山,打死也不回家来报这个讯。 少爷你有所不知,那一天小的见了老爷” 那一天杨四刚把杨从循被县太爷革去了秀才功名,因而对科举一途心灰意懒,所以上昆嵛山学道的事情简单一说。 登时就气得杨新笃好一阵捶胸顿足,接连骂了杨从循好几声忤逆不孝。 之后杨新笃又大声吩咐堂下垂手伺候的健仆去取索子,赶紧跟着杨四上山把杨从循这个逆子给捆回来。 杨老爷在外厢整得动静如此之大,一下就把后宅中安坐刺绣的当家主母,杨从循的继母杨许氏给惊动了。 当得知杨老爷堂前发飙的原因是杨从循未曾禀明父母就私自上山修道。 这杨许氏的心头顿时就乐开了花,心想杨从循这一弃家上山,这杨家就再也没有能跟自己亲生儿女抢家产的眼中钉了。 然而等杨许氏将事情往深处一想,登时就“哎呀”一声,扔掉手中的刺绣,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件事不对劲,里面一定有古怪,我得去前面仔细问一问老爷!” 想那杨许氏虽是藏在深闺之中的女流之辈,毕竟出身于曲阜许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因此打小就跟在自己兄长身旁见识了许多商贾之事。 既是在生意场上追名逐利的商贾之辈,就没有不希望家业振兴光耀门楣的。 不过这些商人大多没有熟读经书科举做官的本事,让他们拨打算盘自然头头是道,可一旦拿起书本来,登时就两眼昏沉得见周公去了。 既然自己指望不上,那就要从下一代身上抓起。 这些商人又不差钱,自然舍得花钱聘请名师来为后人开蒙授书。 问题是一县之中出得起银钱延师的大户比比皆是,而一县之中既有名气,又和县令有交情,能保证弟子至少也能中个秀才功名的老师就那么一两个。 人家名师可是讲究学生家世根底的,怎么会来一个从来没人读过书的老粗人家里开馆教学。 为了能把自家包装成世代都有功名在身的书香之家,有一些心眼比较活泛的商人就会动一动歪脑筋,使些不太上台面的手段给自己弄一个秀才的功名镀镀金。 比如贿赂考官! 只因这童生试是由该县县令全权主持,要是能提前用银子铺路,将县令与衙门之中的书吏上下疏通打点好了,届时自会有方便之门大开。 只要钱使到了,这秀才的功名自然也就到了。 反正这些花钱贿赂县令,以求能考一个秀才功名的商人一定不会到省里去考举人。 而县令书吏也绝不会把这些花钱行贿的人推举成可以考举人的贡生。 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这银子拿得简直不要太开心。 要知道,这山东曲阜可是孔圣人香火所在,朝廷毕竟要给圣人面子,因此在曲阜一地每科录取秀才的名额就要比邻县宽松一些。 也就一倍多不到两倍的样子而已! 不过这种特殊待遇也就仅限秀才这一档,真到省城里去考举人,主考的学政大人可不会因为你是曲阜的秀才就给你的卷子加分。 要是才学不够,该落榜的一准还得落榜。 要是推出去应试的贡生多而到头来中举的少,那主持童生试选拔秀才的曲阜县令的面皮可就被打的啪啪作响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严加遴选那些一心想要科场博名的生员,得真有两把刷子的才能赏你一个秀才的功名。 至于那些多出来的秀才名额又该如何处置你懂得。 而许家在曲阜是相当有身份的大户,这衙门上下人情面皮都是熟络。 自然就时常有人求到许大户的门上,恳请其居中牵线,帮自己捐考一个秀才的功名。 那杨许氏早就在兄长身边见惯了这种花钱替考秀才的路数,因此仔细往深处一想,这心里顿时就一咯噔。 “你杨从循既然在直隶被易城县令剥夺了秀才功名,就不会回曲阜花钱再补一个吗? 这上下疏通打点之资,拢共有百十两银子就十分够了 你手里不是有当家的刚给你的二百两银子么?这些钱到底都哪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鸭怪奇缘(2) “那一回奶奶当面催逼小人,问少爷你的秀才既然是被人革了,却为何不即刻返家托人花钱疏通门路,反而一门心思得上山学道去了。 小人一时情急,就就把伍院正他从少爷您这盗取扇子,再让那花馆里的花朝云拿着扇子当众陷害少爷你与她有私情的事情给说了!” 一听杨四居然把花朝云的事情都给吐露出来,杨从循登时就气得额上青筋乱跳。 “杨,杨四你这个嘴敞的奴才,你,你跟我爹他提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 见杨从循发火儿,杨四一狠心,咬紧牙关抡起手来“啪啪“甩了自己两记耳光。 “都怪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有如今这报应算是不冤。” 那一日,杨四刚吞吞吐吐得事情原委说了个大概,一旁默默静听的杨许氏登时就一拍巴掌。 “好啊,老爷,您这儿子在外面可真给咱们杨家挣脸! 当初老爷您还责怪奴家持家掯吝,苛待了咱儿子。 这下可好,您这大把的银子是给出去了,儿子也在外面跟人学坏了不是!” 说完,那杨许氏犹不解气得念叨起来。 “哼,什么被革了功名想要上山修道,分明是怕老爷您怪他拿着给他上学读书的银子去酒楼里叫女应局! 这下见丑事包不住了,才随便寻了个由头上山躲起来了 咱儿子若真是和那个花朝云从未谋面,彼此间连姓名也未曾通过。 就算那娼伎拿着一把扇子硬说是咱儿子馈赠给她的东西,可她竟然连赠物定情郎君的名字都叫不全。 明摆就是在诬人清白,这暗通款曲的罪名如何能安到咱儿子的头上?” 说罢,杨许氏又一指堂下那些看见老爷夫妇拌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健仆。 “一个个得还在立在那边乔甚模样?依奴家看,这索子也不必寻了,老爷您赶紧安排人手准备花轿去易县赎身接人才是正经! 兴许这接人的花轿前脚刚进家门,咱那上山修道的儿子后脚就跟进门了!” 杨许氏这一通抢白顿时将杨新笃噎得说不出话来,垂着双手抖了好半天,终于一甩袖子,将堂桌上的壶盘碗盏都扫到地上。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杨某怎会养出这样一个伤风败俗的儿子,真,真是气煞吾也!” 说罢,双目通红的杨新笃伸手一指堂前立着伺候的健仆。 “都给我记住了,从今天起,杨某就没有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 他若是不回来还则罢了,要是这孽障还敢来登我杨家的门,一概用大门杠子给我打出去!” 所以杨从循他今天没先回家真是明智之举。 就差那么一点,这背上就吃上自家门子手里的门杠子了! “就这样,小人被老爷以看管敦促不严的罪名罚去了照管牲口的差使,轰到这爿老店庄里当一个迎门伺候的闲差” 见杨四开始抱怨父亲处罚不公,杨从循一张脸顿时就青一阵白一阵。 “这件事终归还是杨某做得差了,倒是苦了四哥你不知我爹他人可在店中?从循这就去跟爹爹负荆请罪。” 一听杨从循提起杨老爷,杨四猛得用手一拍脑瓜。 “唉呀,我怎么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老爷他现在不在此处少爷您知道么?最近咱家里可出大事了!” 猛地听杨四说自己家中出了大事,杨从循顿时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扯住杨四的衣襟。 “什么,咱家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我爹他还好么?!” 却不想杨四突然抬起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嘴。 “呸呸呸,瞧我这张乌鸦嘴,什么咱家出事了,是舅老爷他家出事了!” 前面提过,杨从循他的亲生娘亲是杨新笃当年闯关东时,从山道上救回来的一个奉养着黄仙家的女弟马。 打和杨从循亲娘成亲之后,杨新笃就再也没有踏足过关外,自然也就不可能会过什么亲家。 因此杨四口中这个舅老爷并非是杨从循的亲舅,而是他继母杨许氏的兄弟许大户! 一听是许大户家出了事情,杨从循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我家,那还好,那还好啊呸!四哥你且仔细说,我舅他家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这个” 见杨从循动问,杨四他一只手抓着脑门,另一只手使劲揉搓着下巴,思忖再三才开口道。 “前儿个天刚亮,店里还没卸完板子,老爷就急匆匆得骑马来寻柜上当值的王掌柜说话。 当时老爷好像说是家人来报称舅老爷家的表小姐生急病病倒了,所以老爷要带着奶奶赶去探望表小姐。 这几日就要辛苦王掌柜他们替自己盯着点柜上的生意。” 一听是东家甥女病了,王掌柜赶忙向杨新笃动问详情。 “请东家放心,有小人在这里盯着,这柜上事情一定差不了但不知表小姐她到底害的是什么病?可曾请过医士诊治? 不瞒东家,小人的妻弟就是一个在医馆坐诊的大夫,如果东家您用得上,小人这就替您修书引荐。” 谁知杨新笃听了王掌柜的一番说辞,这脸上的神色登时就古怪了起来。 “不,不用麻烦贵亲了,鄙人妻兄家里已经请过几位大夫了。 听来报信的家人说,几位大夫来后宅看诊之后,都是连诊金都不要就摇头走了,好像我外甥女她得的并不是寻常疾病。” 见杨老爷说话既吞吐还藏头露尾,王掌柜的脸上顿时就有些不悦之色。 “老爷您这是说哪里话?咱们都不是开方抓药的郎中。 这病是不是寻常之症,到底有没有办法医治,总得多请上几位大夫为表小姐详加诊断后才好下定论。 不是小人替亲戚夸口,小人这妻弟在当地颇有些口碑,想来这医术还是有些火候的” 王掌柜正待继续往下解释,谁知杨新笃突然就红着脸打断了。 “先生误会了,鄙人没有看轻贵亲医术的意思。 只是听来报信的人说,我这妻舅家里,他家里好像闹妖精!” 第一百零七章 鸭怪奇缘(3) “不能吧?许我舅他家可是曲阜城中数得上号的大户人家,但凡破土修缮宅院都要延请附近最有名的风水大师指点。 这家宅风水肯定是错不了的,怎么会引来妖魔邪祟盘踞呢?” “这少爷,小人当日也就是借着提壶倒茶的机会凑到跟前听了这么一耳朵,具体情形小人也不太清楚了。 不过老爷他也并未在店里多呆,又和掌柜客气了几句,就急匆匆的告辞离开了。” 杨四他话音刚落,一直趴在杨从循肩膀上默默静听的胡三突然开口道。 “慢着!杨四哥你的意思可是杨老爷他已经动身前去许大户家中探望病人,如今并不在这泰安城中?” “正是,大仙你” 杨四他话刚说到一半,胡三就发出一声欢呼:“好耶,真是天助我也!” 说罢,胡三扭头冲着杨从循狡黠一笑。 “杨兄,既是许大户家里闹妖精,那就肯定想找个道士把这邪祟给除了。 依我看,咱们不如上门去把这妖精给除了,也好弄俩钱来花差花差。 嘿嘿嘿嘿嘿哎呦!” 只可惜小狐狸还没笑几声就被杨从循用手重重得在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嘣。 “胡三你想什么呢?那许大户是我舅,害病的是我表妹! 咱们去除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能跟亲戚开口要钱呢?” “什么舅舅表妹的,你都被亲爹赶出家门了,人家和你有啥关 行行行,都听你的,咱赔本赚吆喝,这除妖钱不收还不行吗?” 见杨从循黑着一张脸,小胡三赶紧伸出爪子按下了杨从循高高举起的右手,捎带还用指甲顺势一扣,将杨从循指间夹着的那枚铜钱给勾了出来。 只见小胡三回手直接这枚铜钱塞进身后的大红尾巴中,然后咳嗦一声,清了清喉咙,冲着杨从循正色道。 “杨兄,依小弟浅见,这许令舅既然能把一份家业做得这么大,定然长袖善舞,这待人接物时自有一番讲究说道。 若是咱们能替他顺顺利利得把这家宅之中的邪祟给除了,到时就可以开口求其出面替咱们说合转圜,与令尊堂冰释前嫌。 兄长你意下如何?” 只见杨从循微一沉吟,立即就喜上眉梢。 “却不是怎的?兄弟你这话真是说到哥哥我的心坎里去了!那咱们事不宜迟,这就动身前往曲阜!” 说罢,杨从循转身冲杨四稽首告辞:“此前真是拖累了四哥,杨某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还请四哥放心,此番杨某如能蒙家父宽恕,定然要为四哥进言,替四哥你另寻一份可心的差事。” 见杨从循许诺要为自己出头,杨四的眼角不自觉得湿润了。 “少爷您这是说哪里话,小人打小就蒙杨家恩养,老爷他待杨四恩重如山。 只要小人还能呆在杨家,在哪里讨生活都是一样。 眼下小人只希望少爷您能与老爷早日冰释前嫌。 少爷,您莫怪小人多嘴,今后老爷要是有让少爷您回家的意思,那少爷您千万要应承下来! 这劳什子道士不做也罢。” 虽然杨四已经使出浑身解数解劝,怎奈杨从循在出关寻亲一事上心意已绝。 “从循多谢四哥体谅,然而查清生母离世这件事当中的隐情是从循多年以来的心愿。 这关外铁刹山从循非去不可,还请四哥莫要再劝了 请四哥珍重,从循告辞了。” 说罢杨从循冲着杨四略一躬身,接着就转身用肩膀扛着若有所思的胡三,头也不回得往城门方向去了。 话休烦絮。 却说杨从循与胡三两人自出了泰安城,一路向南晓行夜宿,不到三日工夫就进了曲阜地界。 在夕阳余晖之下,远处青灰色的古城门已历历在望。 然而就在小狐狸胡三趴在杨从循肩膀上盘算一会进了曲阜城,该寻些什么好吃的东西祭奠一番五脏庙的时候,杨从循却一声不吭得离开了南向的官道,拐上了一条斜插小道,直直得奔着曲阜城西南方向去了。 见杨从循分明是不打算进曲阜城,小狐狸登时就为脑海中那只张开翅膀飞走的酱烧鸡叫起撞天屈来。 “杨兄你这是何苦?就算腰包里银钱紧张,舍不得请兄弟开荤享用,那也不必连城门也不进吧? 眼瞧这日头就要落山了,难不成咱哥俩今晚要露宿荒郊野外?” 谁知杨从循听了小狐狸的抱怨也是一头雾水。 “哪个说不管你胡三肉吃了?” 说完,杨从循抬手顺着脚下的小路往前方一指。 “我这不正往许我舅家里赶路么? 等到了地方,定当请你胡三好生吃一顿烧鸡。” 一听杨从循说这条偏僻小路才是通往许大户家的路径,胡三都觉得自己脑袋不太够用了。 “慢着,杨兄你的意思是你舅家不住在曲阜城里,反而住在城郊外? 这,这许大户不是曲阜地面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么?怎么跑城外边住野地来了?” 这下杨从循可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兄弟啊兄弟,这就是你见得差了。这城里地面狭窄,左邻右舍都是人家的房屋院墙,要起大宅院就有许多不便。 所以这头一等的宽绰人家都把真正的家安在城外反正他家又不少看家的护院。” 只听杨从循摇头晃脑得介绍:“这样不但盖起来宅院可以连进成片,还可以把附近景色上佳的地面直接圈进自家宅子里当做游玩散心的花园。 莫说是我舅这样头等大户,就连我们杨家未曾发迹时,这祖宅也是安在郊外的。” 说罢,杨从循摇头轻叹:“想我杨家祖宅,那也是前后六七进的院子,这后花园中还有一株两三丈大桑树。 那桑树的枝叶全部张开后,就和大伞盖一样,在树下呆着,比在周围人家凉亭里都荫凉。 小时候我经常在树下草丛中一边拨草寻找蛐蛐儿,一边捡拾那些娘亲从树枝头上扔下来的熟透桑果解馋” 说着说着,杨从循猛然从往昔回忆之中惊醒了过来。 “哎呀,不是说我舅家么,怎么都说到吃桑葚上去了。 我这舅舅可要比我家阔气多了,他家的宅院我小时候跟爹爹来串门时也曾逛过,这前后怕不得有二三十进院子。 听说他家的后花园都是专门从江南聘请工匠来给修造的,还引了附近沂水做成一个荷花池 胡三你看,前面那一大片庄园就是了。” 胡三闻言猛得一抬头,就见远处有一条玉带似的大河自西向东静静的流淌。 就在这条大河中段靠北的岸边上,矗立着偌大一片庄园。 远远望去,屋舍斗角飞檐错落相对,果然一派豪门气象! 第一百零八章 鸭怪奇缘(4) “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沐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瞧着杨从循摇头晃脑吟诵词章的样子,胡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说杨兄,你都不当秀才多少年了,怎么老是动不动就念叨这些子曰诗云什么的? 难不成你还没对这功名权位死心么?” 只见杨从循摇着头轻轻一笑:“不瞒兄弟,杨某胸中这颗热衷功名之心早已死了多年。 然一日为师,终生从教,杨某既然读过圣人的书,自然就得即刻秉承圣人的教诲。 这篇说的就是孔圣人点拨几位弟子如何修身处世的道理。” 杨从循扭头发现胡三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顿时就是一乐。 “不和你说这些个了。我这舅舅就格外钟爱这个沂水春沐的典故。 因此当年他起宅院时不惜将出重金,千里迢迢从苏州请来几位巧手的工匠,从家跟前的沂水当中引出一泓活水注入后花园,经绕园一周后复注回墙外大河之中。 所以我舅舅他家的荷花池是与别家的不同的,别家的都是无源死水,而他家不但是昼夜流淌活水。 甚至这荷花池中还存着不少活水里才能生长的大青鱼。 只要舅舅他想吃鲜鱼时,就找人去荷花池里钓上一尾,然后拿去后厨料理成糟溜鱼片,简直能鲜掉人的舌头” 杨从循正说得兴起,就听肩膀上的胡三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求求你别再说了,再在三爷面前提好吃的,三爷的肚子就要翻天了,快快赶路!” 见状,杨从循轻轻腹诽一句“真是吃货”,接着就扛起胡三,甩开大步,沿着小路直奔面前那座大庄园,不多时就赶到四扇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之前。 然而就在杨从循站在门前整理衣冠,准备上前叩门之时,大门一侧的角门突然吱呀一响,从中走出一个管家打扮的花白胡子老头。 这人一见杨从循就张嘴埋怨上了:“哎呦喂,你怎么才来啊?快快随我进去,老爷和夫人都等急了。” 杨从循闻言顿时就一呆:“怎么?你们知道我要来?” 一见杨从循呆怔在门口不肯挪步,那中年管事急吼吼得上前一把扯住杨从循的袖子。 “昨天就知道你要来了,这下可好,全家人眼巴巴得等了你一天哎,我说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没带就来了。” 那管家用手一扯杨从循的袖子,突然就发现杨从循挂在肩膀上的行囊竟然轻飘飘的没有什么份量。 在他这一扯之下,那行囊袋子颤颤巍巍得在杨从循肩膀上晃悠了起来,那管家见此顿时就变了脸色。 “道长你怎可将我家主人的嘱托当成儿戏?连得用的法器家什都不带,怎能降伏后宅那兴妖作怪的邪祟? 难道我家送去的那一百两银子还不够置办哎,你这人怎么还扛着一只红色的哈巴狗儿?” 要不是杨从循手疾眼快得用手摁住了胡三的嘴巴,小狐狸非狠狠咬这老眼昏花的管事一口不可。 能把红毛火狐狸看成是一条哈巴狗,这得什么眼神儿? “呢呜呜嗯吧嗯,呢嗯唔呢嗯呢吧嗯!” 事情到了这一步,是个人都知道这是老管家整得差了。 他在门口迎候的道士根本就不是杨从循,而是人家许大户家花重金礼聘来的捉妖先生。 不过这一切和杨从循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后宅被妖邪作祟祸害的许小姐是他表妹。 而他要通过驱邪救亲的行为博得许大户的好感,进而央求这位名义上的舅舅出手疏通自己与继母亲父之间的隔阂。 尽管劫胡抢买卖是行走江湖的大忌,但事有轻重缓急,有些时候不得不坏一坏规矩。 杨从循不可能因为这个替许大户家净宅除妖的生意不是自己招徕的,就眼睁睁得让这个大好机会白白错过劫胡就劫胡,谁让你来得晚了呢? 想到这里,杨从循连忙满脸堆笑得冲这位须发花白的老管事稽首行礼。 “无量天尊。老管事您有所不知,家师对前来尊府降妖一事极为重视,这几日都在观中亲自整理收拾所需法器。 因此特地打发小道前来替他老人家打点前站,也好提前布置法坛,置办筹备什物之类琐事。” 听杨从循这么一解释,老管家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唔,这还像那么一回事。那行吧,你随我进去拜见老爷,之后就快些置办这降妖法坛。 要是手头边缺了什么得用的东西,你只管开下单子来给我,一日之内定能送到你的手边。” 说罢,这位老管事略一沉吟,又压低嗓音小声嘱咐杨从循道。 “实话告诉你,这次被妖邪作祟祸害的是我家小姐。 她那可是老爷夫人的独苗千金掌上明珠,所以替小姐降妖这件事你们师徒俩千万得做的漂亮些,届时绝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可记得了?” 见老管事好心提醒,杨从循顿时再度稽首:“多谢老管事提点,小道理会的。” 同时杨从循又用唇语冲着胡三悄悄示意:“三弟你先使个隐身法儿藏住身形,我舅家找的这位除妖法师多半不请仙儿,待会儿可再让我舅舅他瞧出破绽来。” 却说杨从循在老管事的引领下,前往后宅拜见曲阜许家当主,现年四十有三的大豪商许霭霖。 要说大豪商的做事就是有讲究,虽然老管家禀报说杨从循只是一个替老道打前站的徒弟,但许霭霖还是亲自出来见了杨从循。 “道长远来辛苦,方才已安排后厨准备素斋接风,请道长随管事前往花厅享用这是什么声音?” 那许霭霖客套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就从杨从循身边传来一阵格外低沉的“呜呜嗯嗯”,就好像是一个人拼命想说话,却被人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后发出的声音。 许大户心下疑惑,连忙定睛一看,就见杨从循他十分尴尬得抬起右手掐决行礼,而左手却垂在身体一侧,时不时还微微得左右抖动几下。 见此情形,许大户微微一点头:“这倒是许某见得差了,想是道长赶路疲惫得很来人啊,送道长去客房休息。” 说完,许大户转身冲着一旁躬身领命的下人一使眼色:“道长这一路上很是疲累,眼下要好生休息,待会你们把做得的斋饭送去后院可记得了?” 见舅舅在后院两字上重重咬音,杨从循顿时心中一凛。 “小道一时不合失了礼数,倒让老爷您见笑。眼下家师正在赶过来的路上,还请老爷宽心稍耐两日。” 第一百零九章 鸭怪奇缘(5) “吸溜吸溜吸溜嗯?稀奇稀奇。 杨兄,胡三我还是头回从素面里面吃出鸡肉味来呢,新鲜新鲜! 难道是我胡三饿得紧了,连吃素都有肉味不成?” 见小狐狸正趴在桌子大口大口得吃着菜肴,杨从循顿时咧嘴一乐。 “什么吃素吃出肉味儿,这面就是用鸡汤煮的。 这些大户人家的素斋都是个名目,也就看上去像素斋的样子。 实际上里面全都是鸡汤海参鲍鱼燕窝这样的名贵滋补品。 胡三你也不想想,那些大户家里持斋念佛的女眷里有几个是打生下来就持斋受戒的? 一帮从小就山珍海味吃惯口的人,真要是给她们端上庙里那种一滴油都不放的素斋,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时间一长,还不都给饿煞了?” 说完,杨从循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包子冲胡三一晃。 “别看这小包子不起眼,外面的面皮是用板鸭身上的荤油再配上鸡蛋和的。 里面的馅料虽然叫胡萝卜木耳冬瓜,却没有一样是真货。 这胡萝卜是切成细丝的金华火腿,木耳是松茸丁,而冬瓜是用火炖出来的燕窝。 拌馅料时还放了鱼翅高汤,总之这玩意儿可费工夫了。” “真的假的?” 小狐狸闻言探爪从盘子里捞起一个包子,扔进嘴巴里一咬,那一对小眼睛登时就眯成一对缝。 “乖乖,这里面居然还真有鱼腥的味道? 此番真是涨见识了,原来素菜也能这么做 哎,杨兄,既然这素面是用鸡汤给煮的,那岂不是说现在后厨正有一锅炖好的肥鸡?” 说罢,小狐狸一竖尾巴,冲杨从循点点头。 “杨兄你先吃着,兄弟我去去就来。” 却不想,小狐狸刚一脸嘿嘿奸笑着转身,这身后的尾巴被杨从循一把扯住了。 “兄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那锅肥鸡早被伙房的小人们分去下酒打牙祭了,现在这桌上的东西还不够你吃的么?” “这样啊?” 小狐狸闻言,十分扫兴得撇了撇嘴。 “这些东西好吃是好吃,但终究少了点用牙齿撕扯肉块的感觉啊。” “原来是这样?” 杨从循闻言点了点头:“胡三你就别惦记那锅炖鸡了,我给你弄点好吃的。” 说罢,杨从循从盘子里拿起一个包子,冲着小狐狸神秘兮兮得一笑。 “走,咱们去荷花池那边弄两尾大青鱼回来,待会儿我给你刮新鲜鱼片吃。” 一刻钟后,许家后宅。 “杨兄,你这可有点不太厚道了你不说带我钓大青鱼么? 就,就咱们眼前这条两尺来宽小水沟,里面猫鱼也存不住啊!” “嘘,别吵吵。 这条水沟是我舅舅他们雅集聚会时,饮酒凑趣的流觞曲水,漂酒杯使的,里面要是有鱼那才真叫见了鬼。 咱们要钓鱼的地方在前面那座假山背后,不过我得先听听那边有没有动静。” “动静?什么动静?” “自然是人的动静了。” 说着,杨从循的脸突然一红,压低嗓音补充到:“特别是女孩子洗澡的动静。” “女,女孩子洗澡?大半夜?还在荷花池子里?杨兄你都说了些什么啊?” 等杨从循稍微解释两句之后,小狐狸胡三这才了解道,原来自己这样的仙家一直对人们存在一些误解。 至少在孔夫子的年代,这沐于沂,真的就是脱下衣服跳进沂水里洗澡。 等洗完之后,还要披散头发让风吹干,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家。 所谓风乎舞雩,咏而归,说得就是如此惬意的意境。 不过这男人在水里洗嗨了爽完了,回头却不让自家的女人也下水去爽爽,那可就有点不厚道了。 问题是如果男男女女都在一条河里洗,这要是一不留神瞅见啥不该看的东西可就不好了。 但大家又不愿意放弃下水狂嗨的乐趣,那怎么办呢? 刚开始的解决之策是划片,这一段河水归男的,那一片归女的,可后来又出了一个问题。 既然是出来玩水,那就得互相嬉水打闹,不这样你泼我我泼你得疯一把,你下水干啥来了? 可要是嬉水的时候,一不留神把路边摆放的衣物给泼湿了,那你就得穿着一身湿衣服回家。 这河是男女划片分区了,可去河边的路没法划片啊! 这要是男男女女在路上打一照面,某一方湿衣物贴身哎呀呀,不可描述,不可描述。 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区分时段,男人白天要下地劳作出力,出了一身臭汗就得下水凉快凉快。 所以大中午头归男人洗,届时家里女眷去田间送完饭后赶紧回家。 此时女人没事千万别去河边,清晨和黄昏才是你们下水放松的时间。 所以孔夫子才说过一句非礼勿视,意思就是万一在路上碰见这样尴尬的局面,赶紧把头转向一边,假装正在欣赏路边的风景,让对方趁机走过去就得了。 “胡三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这舅舅十分嗜好古风,为此不惜在自家后宅里打造一个可以漂杯对饮的曲水流觞。 所以他也在这荷花池的一角用汉白玉修砌了一个可以下水放松的浴池。” 正所谓清水出芙蓉。 只要是能有几分颜值的小姐姐,那就没有不喜欢用藕花荷叶当背景的。 那照片一出来,这花照水柔,人比花娇,整个人就跟开了滤镜美颜磨皮似的,甭提多上档次了你一定懂我在说些什么。 可问题是这荷花美则美矣,这荷花池下面可就真心有点那个了。 有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水底下这泥不深就不长藕啊! 嬉水弄荷这没问题,可谁愿意为此踩在过膝盖深的烂泥里? 而人家财大气粗的许大户就别出心裁得用珍贵汉白玉石料,在荷花池的一角给自己女儿砌了一个丈许方圆,六尺来深的大澡盆子出来。 之后,许大户又让巧手工匠在流入荷花池的水源处做了一个可以用绞盘控制升降开阖调节流入水量的闸板。 这样平时通过调整水闸流入荷花池的水量,就可以使花池里的水位比白玉澡盆的边沿低上一指来深。 如此一来,从墙外沂河源源不断送来的活水就只会流经荷花池而不会进入白玉澡盆。 等到天气转热,许小姐想和女伴一起下池嬉水的时候,院公仆妇们会提前将白玉澡盆清扫擦洗干净,再提起控制水流的闸板。 随着流入荷花池的水量变多,池中的水位也会慢慢上升,直到没过白玉澡盆的边缘。 这样一来池水上面那一层晶莹透亮的清水就会将整个澡盆都灌满。 等小姐下盆嬉水之时,就会因澡盆边近在咫尺的藕花荷叶而产生自己正在荷花池中嬉戏的错觉,并且还不会为此踩到烂泥而败兴。 “听上去像是很有趣的设定,可这和你捉青鱼的计划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这池水涨起来之后,原本呆在荷花池里的游鱼就有可能顺着流水游入澡盆。 这青鱼可是吃肉的鱼,因此用这火腿素包子做鱼饵引它前来最合适。” 只见杨从循将手中包子上下颠了颠:“只要看见有鱼游进澡盆,咱们就去上游源头处放下闸板。 等荷花池中的水位一下降,这游入澡盆的青鱼就被困在了里边。” 说着,杨从循猛地一拍脑门:“嗨,差点忘说了,这个白玉澡盆东侧有个可以开启排水的小孔。 只要将堵住小孔的塞子一拔,澡盆里的水就会被放掉,那时咱们就可以进澡盆里捡鱼了。 当年我和表妹一起洗澡时,她就这么干来着。” 第一百一十章 鸭怪奇缘(6) “等等等等等等,让我先好好捋一捋啊。 听你方才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杨兄你还曾经和你表妹在一起洗澡来着? 你俩之间没发生什么不宜阅读的事情吧?赶紧给我老实交代!” 见小狐狸一脸奸笑得冲自己搓起爪子,杨从循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怎,怎么可能!那一年表妹她才四岁!” “连四岁的都不放过,杨兄你够牲口的啊!” 这下杨从循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当时我也只有六岁啊,一个小毛孩子哪懂得这男女之防啊! 再说也是表妹她主动提出要和我去荷花池钓鱼的,我就只来过舅舅家一回,哪里知道他们口中的钓鱼居然是这样钓的?!” “只来过一回?这是为啥啊?” 眼瞧胡三他化身好奇宝宝,杨从循长叹一声,在附近找了块高度合适的太湖石坐了下来,仔仔细细得跟小狐狸解释起来。 平心而论,其实一开始杨许氏对杨从循还是不错的。 毕竟杨许氏不是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的神仙,她不知道将来自家的肚皮是否争气,能否给杨新笃生下带把的传后人来。 不先和杨家长子好生处一处关系,你是等着人家长大后继承了家业,回头再来收拾你么? 所以在杨许氏嫁入杨家的第一年里,杨从循过得还是比较舒心的,不但从杨许氏带过来的嫁妆里敛到好些稀罕的玩物,还趁着杨许氏回门探亲的机会,跟着继母一道儿,去阔气舅舅家住了好几天。 然而杨从循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就在杨许氏嫁入杨家的第一年,杨从循的同父异母兄弟出生了。 “就这样,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舅舅家。”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怪可惜的,杨兄你舅家饭菜滋味真不错行,不说这个了。 现在假山那边没人吧?咱们去开闸放水?” 一刻钟后。 “哎,杨兄,胡三我突然想起个事情来。 毕竟咱们现在的身份是受你舅舅礼聘来净宅除妖的道士,虽说这礼金没有落在咱哥俩兜里吧,可咱在这儿用人家女眷洗澡的澡盆又放水又抓鱼的 要是让巡夜的家丁看见了,不太好吧?” 然而杨从循他听了小狐狸的担忧,居然满不在乎得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三弟你只管放心,为兄现在可以给你打包票,在明天日出之前,这跨院一定连个人影都没有。” 说完,杨从循故意板着脸冲着胡三重重一点头:“下午你没见我舅舅冲给咱带路的家丁一个劲的使眼色么? 我敢肯定,舅舅家闹妖最凶的地方一定就是这个有荷花池的院子。 我猜舅舅他是想借妖怪的手试试我这个道士到底真有几分本事,还是招摇撞骗徒具虚名之徒 待会这跨院就算打翻天都不会有人来的,咱兄弟俩出手降妖不收礼金也就算了,还不兴吃条鱼解解么?” “什么话!就胡三爷的身手,一条鱼哪够? 必须两条,还得是三斤往上的大货,敢少一两三爷就翻脸!” 谁知,小狐狸抱怨之声刚落,从荷花池深处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拨水的轻响,就好像有一条大鱼正悄悄得将头探出水面观察荷花池附近的动静。 紧接着,这条大鱼像是觉察出什么威胁,立刻一甩鱼尾,远远得游走了。 “嘘!胡三你乱嚷嚷什么!你看,这下把大鱼给惊跑了不是?” 在屈指弹了一脸谄笑得小狐狸一记脑瓜嘣后,杨从循颇为惋惜得瞥了一眼身前的白玉澡盆。 “没辙了,这素包子里的荤油都已经在水里晕开了,咱们继续再等下去也不会有更多收获。 走,合闸放水,看这澡盆里究竟都中了几条鱼。” 也许是有付出就有回报吧? 在那个普通百姓家饭里扳上一小块猪板油就当是过年的时代,用火腿松茸燕窝包子当成鱼饵钓鱼的事情也就只有杨从循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才能干出来。 这种阵势,水里的鱼儿真心没见过啊! 总的来说,杨从循和胡三他们这一晚钓鱼的收获还算不错。 除了一尾两斤多沉的大青鱼,那白玉澡盆里零零星星还有七八条鲢鲤鲶鳙之类的半大杂鱼。 这些鱼都让杨从循随手又丢回荷花池里去了 之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剖肚剜鳃刮鳞去脏的环节。 唯一和计划有冲突的地方就是小胡三竖起鼻子闻了闻杨从循从青鱼身上刮出的鱼肉片后,居然一脸嫌弃得举起爪子在鼻子底下扇了扇。 “哎呀,这生鱼片三爷是真心吃不惯。算了,这些鱼片杨兄你自己吃吧,把剩下那半条鱼给我。” 待用嘴叼过杨从循递过来的半条青鱼之后,小胡三一甩尾巴就钻进假山旁边的草丛里找了起来。 过不多时,小狐狸美滋滋得用爪子捧着一大捧野葱藤椒酸榨草之类的东西回来。 当杨从循看到小狐狸他居然将他方才找到的调味料碾碎涂抹在鱼肉之上,用树枝串起,直接在自己爪子上搓出一团小火球,仔仔细细得烤那半条青鱼时,心里来来回回得就只有一个念头。 “那些昆嵛山下村民家里养的母鸡死的不冤。” “嗝儿!嗯,不错不错,三爷我这下总算是吃饱了。 哎,杨兄,现在什么时辰了,为啥那时常现行作妖的妖怪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现在么?” 杨从循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可说呢,这都三更天了,也该有动静了,咋还不现身呢?” 后面发生的事情相信很多人都已经猜到了。 没错,杨从循他这一晚上算是白等了,他一直和胡三在荷花池畔等到月亮西垂也没有等来那个在许家后院兴风作浪的妖邪。 在荷池上空习习清风的吹拂下,杨从循不禁就眼皮一沉,和胡三一起倒头靠在池边的假山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是不是杨从循他的错觉,似乎这池水边上的蚊虫反倒要比庭院当中的其它地方少上许多,按理说,这盛夏时节,不应该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鸭怪奇缘(7) “哎呦,小道醒来,小道醒来! 你,你怎么不在房中好好得休息,反而跑到我家的后花园里来了?” 当杨从循打着哈欠一睁眼,这映入眼帘的便是昨日替自己带路的许府老管家那张满是疑惑之色的脸。 见此情形,杨从循连忙打着哈哈冲老管家解释。 “老人家有所不知,昨夜小道在客房里打坐调息时,突然就感觉这后花园中好像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妖气。 小道心下疑惑,便循着踪迹追踪下去,然而跟到这荷花池附近,那缕妖气便消失了。 小道这才起意在荷花池边蹲守,看那缕妖气何时会再度出现,却不知怎得就稀里糊涂得睡了过去,这真是” 这杨从循并不是蠢人,既然这年岁不轻的老管事天刚蒙蒙亮就跑来后花园里寻自己,摆明了就不是来和你聊天的。 他一定是奉自己舅舅许大户之命,前来查看自己这小道士到底能有几分本事。 现在再解释什么都不济事,唯有找个像点样的由头把人家搪塞过去。 既然自己是道士,这追查妖气来源就是自己的本分。 反正是你家出重金请我师徒俩来后宅降妖的,这尽心力办差总不会错!” 谁知杨从循这番搪塞之辞刚说了一半,对面的老管家一下就将脸上怀疑之色尽皆撤下。 接着这人就十分恭敬得冲着杨从循拱手行礼。 “道长您真是真人不露相!昨日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真是怠慢贵客了。 先前小老儿言语冲撞,还望道长千万海涵包容则个。” 说罢,老管事一转身,冲着身后两个家丁打扮的下人故意作色。 “这后跨院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伺候的? 人家道长在荷花池畔辛苦一夜了,到现在为何连口热汤水都吃不上? 你们俩个还不赶紧去准备热汤饭来服侍道长?” 将两个唯唯诺诺的家丁打发走以后,老管家又转身翘起大拇指,冲着杨从循夸奖。 “道长您真是好手段!这初来乍到的,居然一眼就看出我家后宅的妖祟就在这荷花池之上。 不是小老儿多嘴,在下也早就觉得这荷花池不对劲了。 那一日我家小姐就是在这池水中嬉水之后才中了妖气昏睡不醒,兀自还在口中呢喃些金将军,凤凰堂之类完全不着边际的东西。 道长您说这却不是作怪? 我家小姐那是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都在自己绣房里摆弄些针织刺绣,怎会说这些朝堂军武之事? 莫非是这池水中的妖邪觅上我家小姐了?” 杨从循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面前这位老管事尽管年岁已经不轻,却仍然有一颗八卦多事之心。 自己不过是稍稍给起了个头,人家居然直接给脑补出一整套剧情出来。 不过杨从循也没有傻到去拆自己的台,老管事既然乐意往歪处想,那就不妨顺着人家的道往下走。 “好说,好说,既接了尊府的礼金,这些都是小道的份内之事。 等等,管事你方才说了什么?金将军凤凰堂? !! 你家小姐口中的可是金兜将军凤翅镗?!” 见面前的杨从循突然一脸凝重,老管事不禁也为之所感,当下便驻足捻须沉吟起来。 老管事仔细回忆了好半天,才迟疑得开口。 “不瞒道长,老朽虽是内宅管事,但毕竟是男子之身,这小姐的闺阁也是不能擅进的。 这些碎语闲言都是贱内在自家房内向老朽学舌而来,其间或有错漏之处,那也是论不定的。 不过老朽现在仔细想来,这凤凰堂乃是朝廷臣集会朝议之所,的确与金兜将军这样的武臣不搭。 难不成我家小姐口中说的当真是凤翅镗? 却是奇哉怪也,我家小姐怎会识得这种只存在戏当中的兵器?” 那老管事刚吞吞吐吐得说到一半,猛然间就见到对面那个年纪轻轻的道士忽然抬起袖子在眼眶上胡乱得抹几下。 “老,老管事恕罪,我要见舅小道现有急事求见您家主人!” 虽然老管事被杨从循突然间神色大变的情况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好在杨从循先前一语点破这后花园中的荷花池有古怪的事情给他留下一个太过高深的印象。 于是老管事也顾不上追问杨从循为啥急着求见自家主人,答应一声就急急忙忙得找于大户回禀去了。 待老管事走远之后,杨从循身边的矮灌木丛突然一动,只见胡三他用两条前爪拨开树丛,刺溜一下钻了出来。 在抖了抖身上粘的树叶草片之后,小狐狸扭头冲着杨从循刨根问底般得发问。 “杨兄你不是六岁那年之后就再没来过舅舅家么? 你是怎么知道于小姐嘴里的金将军凤凰堂是什么金兜将军,杨兄你又是何时结识了此等人物 哎,杨兄你怎么了?” 谁知小狐狸刚说到一半,就被杨从循接下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只见杨从循他双手抱头,颓然倚坐在一块荷花池畔的太湖石上,那眼角的泪水就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大颗大颗得顺着腮帮滑落。 “这又是何苦?你堂堂的大户千金,为啥要这般挂念一个被逐出家门,四海为家的飘零人? 我所说的金兜将军,它是蟋蟀啊!” 在嘴巴大张到足以生吞一整只母鸡的小狐狸注视下,杨从循举起袖子拭了拭眼角,摇头唏嘘道。 “那一年,我和刚满四岁的表妹在这后花园里发现了一只金头凤翅钢牙大蟋蟀。 这一晃眼,都过去十三年了!” 在杨从循婆娑的泪眼之中,四周原本翠色欲滴景物仿佛在一瞬间褪去原本鲜亮的色彩,一个个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沌黯淡的世界当中,却有一个若有若无,时断时续的女子声音清晰而坚定得传来。 令人在那一瞬间仿佛觉得世间一切都是虚妄,唯有这个声音才是真实。 “杨哥哥,你快说,咱们今天能抓住后院这只叫声洪亮的金头将军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鸭怪奇缘(8) “喂喂喂,许梦涟! 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这叫金兜将军,不叫金头将军! 兜,年少万兜鍪的兜!这兜鍪是过去将军头上带的头盔!” “哼,什么嘛,说了半天,这兜不还是头嘛! 杨哥哥,你说这金兜将军它真的后背上长着一对凤凰翅膀吗? 人家还从没见过真正的凤凰长什么模样呢杨哥哥你待会帮我拔一根凤凰身上的五彩翎毛好不好呀?” “什么凤凰翎毛?!那叫凤翅镗! 这镗是过去将军上阵时用的一种兵器,这里是用凤翅镗来比喻蟋蟀的翅膀。 打住,许梦涟!我不和你继续掰扯这个。 待会等我抓住这只金兜将军,你自己去瞧它的翅膀吧。 现在你在一边儿千万不要出声,我要下笼子了。” “什么嘛!就这只黑不溜球的小虫也好意思叫什么金头将军? 它到底金在哪里?还凤凰翅膀!难看死了,拿走拿走!哎呦 杨哥哥你别生气,人家,人家不是故意要摔坏笼子的。” “好啦,好啦,你杨四保一个大男人,成天像个女人一样哭鼻子,羞也不羞? 既然放跑了你的金什么头将军,那我赔给你就是啦,还你一条金色大鲤鱼总行了吧?” “鬼才哭鼻子咧,我这是眼睛进沙子了 你许梦涟说起大话来都不脸红么?还钓金色大鲤鱼呢! 就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小心让大鲤鱼给拖到水里面去!” “你,你才是小丫头片子呢!杨四保! 你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要是我真能弄到一尾金色大鲤鱼还没让大鱼拖到水里去,你怎么说?” “就你?做梦去吧! 行,只要你许梦涟能完完全全凭借自己的本事弄来一条大鱼,我杨四保就认栽了,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不过咱事先说好,这弄回来的大鱼必须得是凭自己的本事弄到的,指使家人上街去买的鱼可不能算数!” “你! 行,我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走,跟我去荷花池!” “哎,哎,许梦涟你不是要钓鱼吗?你,你脱衣服干嘛? 赶紧穿上,别再让外人看见了!” “当然是要让你杨四保输得心服口服了,免得一会弄回鱼来还要被你说三道四。 如今我谁也不靠,仅凭这脸上胭脂香粉弄回来的大鱼总该算数吧?” “当时的我又如何能够知道,表妹她脸上涂的香粉是用当年新米舂出来的细粉再合上没药、蜂蜜、香油、蜡脂、珍珠粉调成的。 这一下水登时就晕开好大一片,很快就引得几尾草鲤循味游进这白玉澡盆之中。 哎,要是我能提前认输,兴许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了。” 杨从循叹了口气,告诉身旁听得如痴如醉的小狐狸。 那一回错失中意蟋蟀的自己乍一见那几尾在澡盆齐膝深的水里扑腾挣扎的大鱼,顿时就觉得格外新鲜有趣。 于是杨从循也将鞋袜外衣一脱,跳进水里和表妹一块追逐着游鱼戏耍起来。 那一日,时年六岁的杨从循和小他两岁的许梦涟,在宽阔无比的白玉澡盆里来回追逐打闹,不时还用手掬起池中清水互相兜头盖脸得泼洒。 这许梦涟本就小杨从循两岁,这身量比对方小了快一个头,力气也不在一个量级之上,自然就在掬水大战中输多赢少。 最后小梦涟许是输得急了,闭起双眼,合身冲着杨从循一扑,顿时两人就你抱我我拥你得在池水里滚成一团。 俩个小孩一玩上瘾,就有些得意忘形了,而后就不出意外得乐极生悲了。 而世事偏生就这般巧法,只因到了饭点却不见有人来前厅吃饭。 于是许夫人就遣了几个婆子来后花园寻两个孩子去吃晌饭。 这些丫鬟仆妇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寻到荷花池这里,然后就把两个孩子紧紧搂抱在一起,在澡盆里打滚胡闹的这一幕给看去了。 得亏杨从循当年只有六岁,这男女之间的礼教法度虽严,却也没有必要防到这么小的孩子头上。 不过话是这么说,人家许家是曲阜当地响当当的大户,这许老爷两口子又是老来得女,平时将闺女宝贝得和命根子似的。 虽然许大户碍在亲戚面上不便直说什么,但杨新笃要是不就此做些什么表一表态度。 那他就不是特地跟着回门的媳妇上门来感谢大舅子一家对自家祖传生意的大力支持,而是专程来舅子家里撕面子坏交情的了。 于是那一回,杨从循自打离了娘胎,还是头一遭见到亲爹杨新笃发这么大的火,为此又破天荒得见识到杨家祖传的男子藤条单打。 最后要不是许大户看不过眼,出手拉住杨从循手中的藤条,杨从循的屁股多半要为此开了花。 兴许杨从循日后和继母关系日益恶化的根源就在这顿藤条之上,谁让你这个当妈的看见儿子在一旁挨打,却咬着牙站在一旁,一声都不吭? “在杨某挨了藤条的第二天,爹爹就借口生意上有要紧事处理,带着全家人急匆匆得赶回泰安。 从此,杨某再也不得机会前来拜会舅舅,却不知表妹她为何一直记挂我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表哥。 以至于在中了妖气昏睡不醒时,仍将当年那句金兜将军凤翅镗挂在嘴边反复念叨?” “这嗨,我胡三就是一个活的年头多点儿的狐狸,杨兄你问我人世间的纠葛是非,这不是故意难为我么? 不过昔日在家时常听我爹赤背狡狐说这世间之事要分轻重缓急。 唯今之计,咱是不是先把那个祸害你表妹的邪祟给除了,等人清醒过来再论其它?” 小胡三这一句话可算点醒了梦中人,杨从循闻言顿时用手在脑门一拍。 “哎呀呀,怎么把正经事儿给忘了?兄弟说得在理,咱们这回先除了家里的妖魔邪祟,再谈其它!” 杨从循话音刚落,就听背后传来老管事气喘吁吁的声音:“道,道长,我,我家主人有,有请!” 第一百一十三章 鸭怪奇缘(9) “我这苦命的孩儿啊,你倒是睁眼看一看为娘啊! 不过就是下水去游了片刻,这天杀的妖精怎么就单独盯上孩子你了呢? 我的女儿啊,你要是死了,娘也不活了。” 伴着一位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啕,杨从循沉着一张脸推开房门,紧皱眉头冲着房外闻声围拢上来的许大户等人摇了摇头,接着便转身向院门外走去。 然而杨从循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中年男子嗓音。 “舅兄明鉴,依小弟愚见,令爱之疾还得延请名医诊断调治方为稳妥之策。 这找道士清净家宅毕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还望兄长三思!” 那人话音刚落,杨从循的身形顿时一凝。 然而他并没有转身回去解释分辩,只是脚下稍稍加劲,一甩袍袖就快步出了小院。 有几点晶莹的水珠,无声得滴落在地下青绿的方砖之上 呵,这该死的露珠! 一炷香后。 “杨兄,方才替你表妹诊脉的结果怎样?可有什么结论?话会说你这一趟没有漏什么馅吧?” “我挺好,都挺好的。所有人都当我是一个不自量力不务正业的小道士,舅舅、舅妈,所有人!” 看着杨从循满头青筋乱跳的样子,被吓了一大跳的小狐狸悄悄咽了一口冷涎,讪讪得开口。 “呃杨兄,其实我更想问你表妹现在的状况到底如何了。” 杨从循闻言先是苦笑了一声,接着便摇头叹道。 “方才是在下见得差了。咋说杨某也已离家三年,现在又改了道装,一时认不得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不说这个了,我表妹她现在的脉象很差,如果我没有号错的话,应该是七绝脉!” “七,七绝脉?杨兄,这名字听上去可不像是什么好脉象啊!” “唉,师傅当年说过,这七绝脉又叫真脏脉,几乎全都是无药可救的绝症。 若是生人身上显出七绝之脉,怕是离气绝之日不远了!” “这,这么凶!” “唉,这就是为啥舅舅他们一家虽然被妖邪作祟,却仍然没有搬家离开的原因。 表妹的性命危在旦夕,他们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啊。” “表妹她从荷花池嬉水之后就一下子昏睡不醒。 方才我听舅妈说,她和舅舅两人已经差人将附近十里八乡的名医道士请了一个遍。 来人有说是妖邪作祟的,有说是中毒害病的。 这法事做了无数,药方也开了无数,结果是一点效果也没起。 甚至舅舅他还悬赏重金征募到一个敢于豁出性命的勇士,让这人换上水靠,口衔利刃下荷花池整个翻了一遍,照样一无所获。” “咦,这可真是奇哉怪也,难道这妖怪居然不是住在那荷花池中么? 那为啥许小姐一下水沐浴,接着就着了妖怪的道呢?” “这也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地方不管了,现在表妹她的情形很不乐观,连解索的脉象都显现出来的。 这件事必须马上解决,胡三今天晚上得和杨某再去探一探这荷花池!” “没问题,三爷我早就想会一会这个只会躲在暗处下毒害人的妖邪了。 哎,杨兄,方才我就想问你了,你是啥时候学的医?居然还会号什么七绝、解索的脉象?” “嗨,我也就是在山上修道时跟着师傅一起学了那么一点。 三弟你是不懂医术,这解索就是七绝脉中的一种,这种脉象和寻常脉象差别很大,所以比较好切。 这就和女子怀孕害喜时体现出来的喜脉一样,是最好切的几种脉象之一。 凡是连喜脉都切不出来的大夫,几乎可以转行当兽医了。 然而还是那句话,七绝脉好切归好切,但却一个比一个难治。 如果抓不到那个作祟表妹的元凶,依靠杨某这点微末的医术,怕是杯水难济车薪。” “原来是这样。” 也不知杨从循是想宽慰小胡三,还是想没话找话得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他居然借着这个学医的话题和小狐狸扯起了闲话。 “其实,我在山上不光跟着师傅学医来着。 这玄门五术,山、形、命、医、卜!这五类多多少少我都跟着师傅学了一点。” “嗬,杨兄你们这些做道士的到还真是艺多不压身啊。” “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儿,我们这样做也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杨从循一脸苦笑得告诉小狐狸,这道士之所以会有玄门五术的副业讲究,最主要的原因是生活方面的需求。 和同样是出家人的和尚相比,道士们最大的不同就是绝少外出化缘,也不怎么接受信众供奉的香火。 在全真斋醮科仪中就有心香一柱达九界的说法,以此号召信众不要过于注重在神像前供奉香火,而是要在平时多做善事积累善功,以此求取福缘。 你别说,这样做可以有效减少燃香时产生的烟霾排放,真挺环保的。 不过这人活着总得穿衣吃饭,不外出化缘,观里的收入肯定要少一大截。 除了平时在道观旁边亲自开荒种地之外,道士们取得经济收入最主要的方式,就是去附近城镇集市上打工挣钱。 第一百一十四章 鸭怪奇缘(10) 上回书说到,这修道的道士时不时就得下山打工。 正是这种挣钱糊口的经济需求,催生了道家独特的玄门五术,即所谓山、形、命、医、卜! 山者,观山也; 形者,相地也; 命者,修丹鼎以求造化也; 医者,治病去疾也; 卜者,排卦以定吉凶也。 这玄门五术说得既是过去道士们通常从事的五种副业。 观山其实就是走山,等在上山饱览美景之后,捎带手也把山上那些有价值的好东西,比如百年人参、千年灵芝这类的宝物挖回来。 这样不但能送到药铺里换笔银子,等自己将来开炉炼丹时也用的上。 相地概括说就是相宅寻坟,当个风水先生,替人相看阴阳风水。 要是能寻到肯花银子的大户,这也是个能来钱的活计。 道士学医比较好理解,大多数道观都在深山之中,真要是得了急病想请大夫,没等到人家上山病人可能就先咽气了。 所以求人不如求己,这大山之中有的是草药,多学点医术,这性命也能安稳些不是? 此外,那些下山游方的道士大多也能排演八卦推测吉凶,谁让这讲解卦象演化的是人家在山上每日必看的教科书呢?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谁说的来着? “这玄门五术中最为独特的,便是命这一门。 当日我曾问及恩师,这修丹鼎以求造化是不是就是架炉炼丹,待炉开丹成,服食之后就能飞升成仙的意思。 结果却惹得恩师好一阵哈哈大笑,还问我可知古往今来,有哪个道士是靠吃丹吃成神仙的?” “可说呢,这天上的太上老君不但道行高深,手里还有八卦炉相助,应该算是炼丹的行家祖宗了吧? 可人家也是得道成仙以后才开始炼丹的。 哎,杨兄,你师傅有没有告诉你这命术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嘛恩师他说是说了,可问题是我一句都听不懂。 全是什么穷通造化,炼法为丹,赌运铸机,克定功成,损实补虚,因果笃定之类玄之又玄的东西,根本都不知道师傅他在说些什么。” “啥啥啥?这都是些啥啊?” “我也不知道啊!师傅他当日说我身上的机缘太浅,故而参悟不透,待将来下山游历江湖之后,或许就有机会参悟了。” “嗨,这不和我爹说的一样么?既然早就知道答案,干嘛不直接说出来,非要人全天下的去找,这易缘机缘的,到底都是啥东西啊? 等等,杨兄你脸红什么?” 小胡三正怨气十足的抱怨,忽然就发现对面杨从循的脸突然一红,这狐狸肚子里那颗好奇心顿时就被勾起来了。 “杨兄,你为啥突然间脸红?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啊?有吗?我脸红了吗?打住,胡三你别放那鬼虫子,我说实话。” 见小狐狸一撅屁股,回爪准备从尾巴里掏竹管,杨从循赶忙冲上前去一把摁住小狐狸的爪子。 “三弟且住,师傅他最后忽然问我想不想跟他学这炼丹术。” “啊?学炼丹术?这吃丹药不是不能成仙么?那学它干啥?” “的确是不能成仙,但师傅却说这炼丹术也是个能赚大钱的法子,尤其是炼制那些富室大户所需的丹药,颗颗都价值不菲。” 杨从循告诉小胡三,那一日师徒对谈的最后,他师傅突然冲他促狭得一笑,一本正经得问自己要不要学炼丹术。 听青阳子讲,这世上让人服食成仙的丹药是没有;但是让人快乐似神仙的丹药却很是不少。 “啥东西?快乐似神仙的丹药?” “咳,这种丹药其实就是红丸。” “红奥,由赵飞燕姐妹献上,最后把汉和帝吃死的那一种? “差不多吧,不过现在的红丸比过去的质量好太多了,师傅他老人家当年在京城行走之时,就见过这种红丸。” 听杨从循说,青阳子道长年轻时曾误打误撞得治好一位大京官多年未愈的老寒腿,进而被其奉为座上宾。 正是从这位京官的口中,青阳子得知一件颇为惊奇的秘辛!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当朝的还是乾隆爷,而那位京官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台学习行走。 和很多人想象中的不同,当朝的皇帝其实平时不怎么上大朝。 向来只有在岁正、耕祭、册后封王、礼宾、和议等重要时节才聚集群臣上朝。 平时皇帝只会召集几个大臣进御书房当面奏事。 凡是有事求见皇帝的大臣们都要在四更前赶到朝房,把篆刻有自己姓名品衔的膳牌递交给奏事处的太监。 然后由这个太监趁皇帝吃早膳的时候,把装有膳牌的托盘呈上。 皇帝若是想见谁,就把谁的牌子翻过来扣在盘子里,之后奏事处的太监就会通知这个大臣提前去御书房等候面圣。 恩,这个小伙子有前途,寡人今天翻他牌子。 问题是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皇帝的也得时不时的休息放松。 总不能每件事都要奏请皇帝亲笔御批吧? 这做臣子的,也要会替主上分忧才是。 因此有些时候,特别是那些四海升平天下无事的太平时节,辅政的大臣们会主动把一些不太紧要的事情稍微往后压一压。 给皇帝腾个空子,放一天假休息休息。 当然了,放假归放假,这做皇帝的还是得按时早起不能懒床。 不然一到时辰,太监的公鸭嗓门就会在你床头上来回响个没完:“祖宗有制,天明即起。” 不但烦得你不行,而且你还不能砍了这个噪音制造源;因为这是祖宗家法,人家是照家法行事,有功无过。 放假这天稍微能让皇帝轻松点的事情就是在御书房召见大臣。 既然是放假,那奏对事情就不要了嘛,这君臣之间你来我往得对上俩对子。 再说上几件民间趣事,大家嘻嘻哈哈一乐,小日子美得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是每个大臣都愿意抢这个在假日和君王拉近关系的机会。 因为和你一起在御书房面圣的,有时会是一帮很不让人待见的人,比方说御史! 谁让御史是言官呢?他们开口就是弹劾罢免得罪人。 可皇帝隔三差五就得召见一回御史,因为这是君王好谏的表现。 能逗皇帝哈哈一乐固然甚美,可要是为此再成了御史口中攻击弹劾的把柄,那老臣还是敬谢不敏了。 因此凡是皇帝固定召见御史的日子,大家有志一同得不凑上去找这个不自在。 那一天,正好轮到这位京官在御书房等候面圣。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这次面圣几乎给这位年轻的御史惹出一场杀身大祸! 第一百一十五章 鸭怪奇缘(11) “每天让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堵在床头叫起床,这日子过得真够憋屈的。” “这才哪到哪儿啊?听师傅说,这做皇帝的,每顿饭能吃多少米饭都有限制。 不但每顿只准盛一碗,这饭还不能超过碗缘,想多一粒米都不成! 师傅他猜测这八成就是乾隆爷老爱夜里挑灯批阅奏折的原因。 因为加班后可以找借口吃一顿工作餐,能多来点汤圆春卷莲子羹当夜宵。” “我的天!” 所以说过去皇帝每餐只动几筷子就吩咐太监撤席,未见得真是山珍海味吃腻了,八成可能是给气的。 “你们这些贼男女光给朕夹菜却不给添饭,朕吃多了不得齁着么? “这,这真是太惨了。” “更惨的还在后头呢! 听师傅说,这宫里招呼嫔妃侍寝时两人在一起待多少时间都有限制,一般都是半个时辰。 超过时间就会有伺候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在门外高声提醒:陛下,到时辰了。” 要是这个太监在门口连喊三遍,屋里却没人吭气搭腔,人家抬脚就踹门 没错,皇帝依旧不能砍了他出气,因为这也是祖制,怕得就是屋里这皇帝中马上风昏厥过去。 “听师傅说,这就是宫里经常会大量采购红丸之类药物的原因,不然皇帝真有可能到了时辰却交不了差。 不过今日的炼丹技术早就不是汉代可以相比的了,现在的红丸对身体的伤害要小的多。 那天,这位京官就在御书房中见到这样一种东西” 听杨从循讲,那天这位在御书房泠泠惕惕等候奏对的御史台学习行走在御书案上发现了一盘青翠欲滴的葡萄! 皇宫大内吃盘葡萄是没有啥稀罕的,可问题是眼下已经是内穿夹袄的隆冬! 这时节雪都盖住树梢头了,怎么可能还有葡萄? 这位御史台学习行走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就趁着御书房里只有他一人的空子,神使鬼差般走上前去 他用手从盘中悄悄捻了一粒青葡萄塞进嘴里,之后立即转身回原位垂首站立候旨。 据这位京官事后回忆,那粒葡萄皮薄无核,里面是一包甜滋滋还透着一股药香味的浆水。 除了不太像葡萄味,滋味还真不错。 总之,这东西肯定不是葡萄,但究竟像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然而令这个京官始料未及得是,就在他吃了这枚葡萄后还不到一刻钟的光景,就觉得从胃里一下子蹿出一个火团直冲丹田,接着越过丹田一路烧向下体。 也就一转眼功夫,他的那话儿就在这股火的催动下你应该明白的。 这下可把此人骇得魂不附体,眼下他在书房候见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 皇帝随时都可能撤去早膳前来书房,到时自己这个样子可怎么行礼见驾? 君前失仪,这是杀头的罪过! 得亏当时天气寒冷,这位大人身上套的棉裤又厚。 这人势急生智,用手捏紧鼻子,整个人就和陀罗一般丢溜溜得原地转了几十个圈子。 这人一直转到再也憋不住气儿,这才撒开捏着鼻子的手,接着就嘴角溢着白沫得往地上一趴,用双手紧紧捂住肚子,“唉哟唉哟”得打起滚来,以此装出一副犯了搅肠痧的模样。 最后在御书房外值守的太监被其惊动,待匆匆查看过此人的病情之后,值守太监唤来大内侍卫,将他急火火得搀出宫外。 “现在看来,这盘摆在龙书案上的青葡萄,八成就是送呈乾隆爷亲用的红丸。 其效果之强,可见一斑!因此恩师就问我学不学这炼制红丸之术。 虽然当年那种青葡萄的配方他没搞到,但这京城之中多娶妻妾的勋贵如恒河沙数。 因此这红丸一向广有销路。后来恩师在那位大人的帮助下,从贩卖红丸的药材商人手中搞到一付京中贵人常服用补益的方子。 恩师他说只要我能学会这方子,今后就再也不用发愁盘缠了。” “哇塞,那杨兄你这方子到底学到手没有呢?” “没学。 当时杨某一心想早日去关外寻访家母的身世,这红丸只有在京城才好卖,在关外并无太多销路。 因此杨某便婉拒了恩师的好意,只跟其学了些如何分辨天才地宝的观山之术。 将来如能在关外寻的一颗上了年头的老山参,将其拿去山货市场上卖了,想来也够应付你我二人的盘缠了。” “说的也是,这贪多嚼不烂,反正杨兄你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一时半会也用不上那方子,学点别的也好 别打别打,兄弟我开玩笑的! 对了,杨兄,你对今天晚上行动有什么计划? 依你看,那荷花池里作妖的精怪连下水去摸都摸不出来,就凭咱们两个能把这玩意儿从藏身处里给诱出来么?” “这我也说不太好。 正好你胡三来帮我合计一下,你说这妖物为啥单独作祟只在花池一角澡盆中嬉水的表妹,却对下水深入花池探查的勇士视而不见呢?” “恩,这真是个事儿。 若不提前弄清楚这荷花池里的精怪为啥出来,为啥又不肯出来,咱们怕是很难将其引出来啊。 到底是为啥呢?难不成这回的妖怪是个色鬼,非得看见女人才往上扑吗? 等等,女人?脂粉?难道这回是个喜好香粉味道的鱼精?” “恩,有一点可能,但表妹她上回可不是一个人下得水。 听舅妈说,一起结伴下水游玩的还有附近一户人家的女孩。 能和表妹结伴玩耍的,多半也是有钱人家的闺女,她们身上擦的香粉不见得比表妹的差多少。 如果妖怪真是被香粉引诱而来,没道理只攻击表妹一人,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细节是咱们没想到的。 等等!!” 说着说着,杨从循望向胡三的目光忽然一凝,接着就和小狐狸异口同声得喊了起来。 “身着水靠,口衔利刃?!那怪物竟然怕刀?!” 第一百一十六章 鸭怪奇缘(12) 书接上。 待下意识得喊出这水中怪物怕金铁之气一语后,杨从循略加沉吟,就皱着眉头摇首道。 “那也未必,那日与表妹一同下水嬉戏的女孩,虽说家境不如许家豪阔,那也是地方的名流世家。就算不是珠翠满头,那金银钗环总是必不可少的。 这妖物既然敢在人群之中袭击表妹,可见其并非惧怕那些女孩头上的金银首饰,按理也不该怕什么金铁之气。” “言之有理。” 就这样,小胡三与杨从循两人一边假设一边否定。 两人一连讨论了大半个时辰,各种情形设想了一箩筐,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此时正逢炎夏,白昼正长,离入夜下水还有一些时间。 于是杨从循又厚着脸皮去请后宅的许老管事,央其从许家后宅寻几个当日伺候许梦涟下水嬉戏的丫鬟婆子来问话。 许是早晨杨从循一口道破许家后院荷花池内妖气正浓一事给这位老管事留下道行深不可测的印象,那位许管事立时就把杨从循的央告当成圣旨一般。 其回禀一句“此事甚易,道长您且宽心安坐”,就匆匆忙忙得告罪去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光景,正在屋里喝茶吃点心的杨从循和胡三猛听得房门之外传来一阵好似云雀过堂般喧闹的女子声音。 待杨从循慌慌忙忙得整肃衣冠出门,就见自己临时歇宿的这间小院当中,竟然莺莺燕燕得挤了一大帮丫鬟婆妇,瞧规模怕不得有四五十口之多。 其中很有几位裙钗不整云鬓散乱,一边低头小心翼翼得拍整衣襟,一边还将粉可欺霜的柔荑掩在口上,偷偷得打着呵欠。 瞧这样子,八成是刚下夜值得丫鬟,方才沾枕就被人从床铺之上硬拖起来,胡乱给套上一件衣裙,就匆匆赶来此厢供杨从循问话。 见自己方才那句随口之言居然惹得老管事如此大动干戈,一脸尴尬的杨从循慌忙趋前两步,赶过去和站在人群之前的许管事见礼。 然而还没等杨从循开口致歉,那个满头大汗的许管事却抢先一步冲着杨从循拱手道。 “好教道长得知,当日伺候小姐下池沐浴的丫鬟婆子共计九十七人已尽数召唤到此间。 只是道长您这院子甚是狭窄,怕是容纳不下这许多。 因此小老儿就自作主张,嘱咐那些当日不在小姐紧跟前伺候的丫鬟婆子暂且在院外等候。 道长您但有吩咐,小老儿这便唤那些人进来。” 敢情眼下这院里的只是先头部队啊? 然而没等杨从循回过神来,老管事又满脸堆笑得冲着身旁一个年纪四十往上,瞧身上衣衫首饰甚是华贵,虽然亦是满脸笑容,这眉宇间却有几分颐指之气的中年婆子一指。 “此人便是小老儿房里头的,当年做过小姐的乳娘,因此颇得夫人信任,忝为内房管事。 小姐她但有吩咐,都是由贱内代为出面操持我说你这妇道人家好生没礼数!还不快上前见过杨道长?” 原来,这跟在老管事身后中年婆子本是与管事一同满脸堆笑得趋前行礼。 然而待其走到进前仔细端详杨从循的相貌,这行礼的动作顿时就是一僵,被老管事从旁边轻轻一推后才忙不迭得欠身道福。 “道长万福。还请道长恕罪,方才小妇人觉得道长您十分面善咱们许是曾在何处见过?” 闻听这婆子道出一句面善,杨从循心中顿时“咯噔”一声,赶忙瞪起眼珠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险些脱口一声“是你!”。 原来这个管事婆子,正是那个当年主动跳出来指认杨从循与许梦涟两人在白玉澡盆中打滚嬉戏,最后让杨从循屁股开花的婆子! 真是冤家路窄! 好在杨从循他此时已长大成人,这面目较少时变化颇多,那婆子也只是觉得杨从循的动作神态似曾相识,并未将其与当年趴在厅堂中挨打的少年联系起来。 于是其稍一迟疑便展颜笑道:“道长您丰神俊朗,真是画儿上走下来般的人物。 许是小妇人上香磕头时,将神龛上像儿瞧走了眼,也未可知。” 一旁的老管事见这话头似是不对,赶忙也凑上来打岔:“这疯婆子满嘴胡吣,教道长您瞧笑话了。 房里头的,还不快些将小姐当日如何被妖精所害的情形讲与道长知晓?” “瞧小妇人这记性,活该掌嘴!道长容禀,当日” 原来就在十天前,许梦涟的一位手帕交,曲阜城中粮油行首杜老板的千金杜月馨受父母之命,嫁给扬州一户盐商人家的长公子做主妇,不日就将赴扬州完婚。 眼瞅自己出嫁在即,因此杜月馨特地来到许家,向好闺蜜许梦涟辞行道别。 一听到好姊妹今后天各一方,势必聚少离多,小月馨三岁的许梦涟登时就红了眼圈,于是两人便在闺房里梨花带雨般抱头痛哭起来。 待哭过之后,许梦涟故做恙恼得将粉嘟嘟的小嘴冲着杜月馨一撅。 “杜姐姐真是狠心人,连声招呼也不跟人家打,就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刘妈,你让许管家拿着我爹的帖子去拜会杜老爷,就说月馨姐要在我们许家盘桓几日。 届时让扬州来的接亲队伍直接来这边接人就是。” 许梦涟这副蛮不讲理得做派登时就将杜月馨逗得咯咯娇笑起来。 “妹妹这是要学那山上抢人压寨的土匪么? 岂有让人去旁家接亲的道理,这到底是你上花轿还是我上?” 然而说归说,杜月馨到底也舍不得与许梦涟即刻分别,颦着秀眉发愁半晌,终究还是心软松口,答应在许家留宿一宿。 见杜月馨松口答应,许梦涟登时就乐得找不着北:“还是姐姐疼我。 哎呀呀,姐姐脸上的花钿都哭花了。 这天气热得就和下火似的,连累得妹妹也整了一身臭汗,不如你我下水去耍乐一回也好。 刘妈,你带人去后院收拾一下!” 别看许梦涟她想起一出是一出,但这种事对许家这样的豪富之家来说根本就不叫事儿。 那一日,几十个丫鬟婆子一起动手,只用了两三刻光景便将一切都收拾妥当。 “当日小妇人怕小姐她在日头底下晒得多了,回头在为此起了火气。 于是就让侯二家的取来修枝刀,到荷花池边剪下几个鲜莲蓬,也好送去后厨造两份冰糖莲子羹来给小姐她们解暑。” 却说那个名唤侯二家的的巧手仆妇刚下手剪下两个糕饼大小几乎要嫩出水来的碧绿莲蓬,正在白玉澡盆当中与杜月馨泼水嬉戏的许梦涟突然就惨白着脸冲着侯二家的手中的莲蓬一指。 “侯氏,你,你手里那条毛茸茸,还往下不停滴血的东西,可是小黄狗的尾巴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鸭怪奇缘(13) “弥陀佛,小妇人是在佛祖面前发过愿的。 平素吃饭连点荤腥都不肯沾,又怎会让手下婆子在手中藏一条剪下来的狗尾巴吓唬我家小姐?” 只见许梦涟的乳母许刘氏将右手团起,在胸口轻轻捶打过两下,才又开口道。 “说来也怪,我家这荷花池也有些年头了,大家却从没注意到这池塘中居然有这种东西。” 见许梦涟被自己吓得俏脸生白,那个名唤侯二家的的仆妇顿时也慌了神,这膝盖一软,“扑通”一下就冲着许梦涟的方向跪下了。 “小姐你莫要吓唬小人,咱只不过刚剪下两个莲蓬,怎会有什么狗尾哎呦,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婆子脸色惨白得瘫在地上筛糠,两只眼直勾勾得盯着身前地上那两个正在不停滚动的嫩绿莲蓬 在那个略大几分的莲蓬下面,正斜着一截两三寸长,一指来粗的黄色狗尾巴。 说话功夫,那莲蓬又滚出小半圈,将狗尾巴的另一端露了出来,一道齐刷刷得断口兀自一滴接着一滴得往下滴着鲜红的血水。 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踪影的隐身小狗,一时玩闹心起,将自家的尾巴藏在那个嫩绿莲蓬之下。 这才被侯二家的一刀给剪了下来。 “狗尾??” 还没等许许刘氏接茬,一旁站立的许管事登时就面色不悦得训斥。 “好不晓事的婆娘,一点眼力见都没!也不睁眼瞧瞧,现在是你们八卦卖嘴的时候么?!” 说完许管事恭恭敬敬得冲着杨从循一拱手。 “道爷容禀,小老儿也曾找先生来看过那截剪下来的狗尾。 听先生讲,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狗尾巴,而是一种名叫菖蒲的水草的花苞。” 一听许管事介绍说那狗尾巴是菖蒲,杨从循顿时点了点头 “诗云,彼泽之坡,有蒲与荷。这荷池里出现菖蒲也算正常然后呢?” “这” 闻听杨从循主动问起后续发展,方才还口若悬河的许管事登时就哑了火,只得用眼神向身旁的许刘氏求援。 只见那许刘氏先是白了许管事一眼,接着面露微笑得冲着杨从循敛裾行礼道。 “道爷容禀,小妇人虽没读过什么书,但看东西的眼力还有。 那东西乍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像是半大黄狗的尾巴,但只要定睛细瞧,还是不难看出分别的。 于是小妇人就想尽办法来开导我家小姐。” 却说那一日,生怕吓坏小姐的许刘氏围着荷花白玉池不停得插科打诨,妄图用些俏皮话逗得许梦涟开怀一笑。 正说话间,一阵微风恰巧吹过。 顿时荷池靠近白玉盆这一侧的大片莲蓬纷纷随着风儿左右轻摇,登时又显露出几个斜斜攀附在嫩绿莲蓬之下的黄狗尾巴。 见此情形,正愁找不到话儿开解许梦涟的许刘氏顿时拍着巴掌乐道。 “却才咱说这不是狗尾巴,小姐你还不信小姐你看,世上怎会有这等专藏在莲蓬之下的黄狗啊!” 发觉是自己多心的许梦涟立时破涕为笑,用手掩着小嘴,咯咯得笑个不停。 许是玩闹心起,许梦涟在止住娇笑之后,双脚凫水,将修长的身子轻轻一探,便从白玉盆的这端游到那端。 只见许梦涟一只手攀着澡盆边缘稳住身形,嘻嘻哈哈得将另一只手探向那只靠在莲蓬之下黄狗尾巴。 “小妇人只恨自己当日未能将小姐她看护周全 那一日小妇人猛听得小姐哎呦一声,用手把着腕子不停得喊痛。 等小妇人慌慌张张得同几个身子壮健些的使役婆子一起下水冲到近前,却发现小姐她已经牙关紧咬面如金纸,人事,人事不省了!” 见许刘氏一边抹泪,一边极度懊悔得捶胸自责,杨从循赶忙冲其抱拳行礼道。 “多亏大嫂将个中详情一一告知贫道,还请大嫂宽心,今夜小道必将全力以赴,将这个潜身在荷花池当中的妖物擒获。” 说完,杨从循他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许管事:“还请管事您指挥后宅院公抬闸放水,务必要让池水浸没白玉澡盆对了,管事您能不能替小道寻一条舟子?” 没错,杨从循他虽然口口声声得说要下水除妖,然而这水性实在上不得台面,只得借舟下水。 其实这算不错了,最起码杨从循他还会划船,万一要是再降妖过程中翻船落水,还能在水中扑腾几下狗刨。 旁边那个胡三比他还差,今儿个下水,转天就能漂起来。 话休繁絮,话说这时辰转眼间就到申末酉初之际。 这天色虽已彻底黑沉,但许家后宅的荷花池畔却早已立起二十来个常人臂膀粗细的牛油火炬,此时正哔哔啵啵得熊熊燃烧,这发出的火光将场地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虽然场地已经亮堂得足够匹敌白昼,然而荷花池四周却并无白天时的人气。 除了一个蹲在假山太湖石边“吭哧吭哧”磨刀子的道装人影,这荷花池边就只有一个两尺来高的火红色矮影。 此时,那个矮个火红身影正用自己那一对前爪提着一只不住扑腾挣扎,时不时还会咕咕哀鸣的公鸡?! “杨兄今夜入水,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 “杨兄,你我对此次作祟之水怪一无所知,现在做得这些准备,待会儿能派上用场么?” “” “嘿,我说杨聿!你倒是吱一声啊,三爷我跟你说话呢!” 接连问出两个问题,却压根没能从杨从循那里得到任何答复的小胡三顿时就焦躁起来,将手中那只被草绳扎住双翅,此刻已奄奄一息的公鸡往地上一丢。 “这只鸡有用没用你倒是给个话嘿,三爷费了好大力气才抓回来的。” 这时就见先前那个蹲在太湖石旁磨刀的人影猛一挺腰板,就这么蹭得一下站了起来,一手抄起地上的雄鸡,另一只手中的刀子无比迅捷得在鸡喉出轻轻一拖。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哀鸣,一大串鲜红血滴从鸡喉咙处的破口流出,细细得淋入一只摆放在地上的无盖锡质酒壶中。 “能如何?不能又如何?事到临头,不试上一试怎行?” 只见杨从循豪气干云得抓起那壶掺杂有雄鸡血的烈酒举到唇边,一仰脖就灌了个壶底朝天。 “痛快!三弟,现在那只鸡归你了!”。 然而小狐狸却看也不看那只被杨从循信手扔在地上,羽爪尚在微微抽搐的雄鸡,只是双目一瞬未瞬得盯着自己面前的道装男子。 “杨兄你说得对!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能成?且宽心下水,兄弟我自会在岸上为你瞭阵!” 第一百一十八章 鸭怪奇缘(14) 书接上。 却说那一日杨从循在胡三的相助下,一口将一壶混杂有雄鸡血的烈酒饮得涓滴不剩。 而后其将先前那柄在太湖石上磨得飞快的短匕衔在口中,双手一左一右得拽住衣襟,用力较劲重重一撕。 伴随着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杨从循将身上系得道袍扯得半脱,接着倒转衣袖向后狠命一甩,登时就露出底下那身贴身穿着的黑色水靠! 只见杨从循弓腰提步,将身一纵,登时就轻轻跃上一只两尺来宽七尺长短的单撑小船。 紧接着,杨从循附身捞起横在小木船上的竹蒿,冲着岸边石台上重重一点,“嗖”得一下,将小船撑到荷花池中。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杨从循抬起手中的竹蒿,漫无目的得抽打着荷池当中残荷莲叶,时不时还要将竹蒿深深得插入池底。 一时间,残苞与碎莲齐飞,池水共淤泥一色,顿时就将原本好端端一个荷花池糟践得不成样子。 这正是: 吐蕊菡萏四飘零, 滚珠碧盘雨打萍; 衔刃入池非图藕, 毁莲原是为救涟。 却说杨从循他一连在荷花池上抽打了小半个时辰。 然而除了大片大片的碎叶残荷在一泓碧波中一上一下得浮沉,整个荷花池显出一种离奇古怪的静寂,连一丝水怪的踪迹都没有。 见此情形,杨从循眉头紧锁,暗道一声:“好妖怪,你倒当真沉得住气! 既如此,休怪杨某手黑!看这几株菖蒲,你救是不救!” 只见杨从循抄起手中的竹蒿,在空中呼呼嗖嗖得抡上个圆圈,接着便冲着白玉池畔那一小丛伴着荷苞斜生的菖蒲抽去。 眼看竹蒿就要抽到这丛残荷,杨从循猛得将提蒿的手腕一沉,抢在竹蒿接触到残荷之前将蒿头生生得压入水中,登时“嘭”得一声巨响,砸起一个海碗大小的水花。 就在杨从循想要抽回竹蒿之际,只觉自家脚下这只薄木拼接而成的小舢板,像是被什么东西在舷板一侧重重一撞,将这一侧船舷硬生生得拱起水面一尺来高。 杨从循本就水性欠佳,兼又变生肘底,身形随着舢板往旁边一晃,登时就将上半身“噗通”一声跌入水中! 天幸杨从循对此早有准备,这才抢在身体彻底没入水中之前,用双脚紧紧扣住舢板两侧的船舷,同时将浸在水中的上半身拼命蜷缩起来,用手抽下口中衔着的精钢短匕,绕着身周拼力重重一挥。 只听“扑”得一声钝响,一个好似长毛大青鱼般的东西从水中重重得撞在杨从循四下挥舞的匕首之上。 伴随着“吱”得一声惨叫,那条长毛鱼怪在杨从循身上吃了大亏,赶忙扭头朝着白玉澡盆的方向逃去。 “杨兄,我来助你!” 就在小舢板行将侧翻倾覆之际,从池岸边猛地跳出一个火红色的影子,顺着那根斜架在白玉池边的竹蒿,蹭蹭几下就跳到舢板之上。 而后胡三将身子缩成一个圆球,冲着高出水面那一侧的船舷重重一蹲! 在小狐狸的大力协助之下,行将倾覆的小舢板顿时又落了回去,捎带手还将上半身浸在水中的杨从循从荷花池里拔了出来。 未待抹去脸上沾染的淤泥水草,胡三那惶急的嗓音已在耳边响起:“杨兄,那点子往白玉池的方向跑了。” 闻听小狐狸出言示警,杨从循猛喝了一声“好”,接着抄起那根兀自在船头来回滚动的竹蒿。 “跑不了它,着!” 只见杨从循再度抡起手中的竹蒿,向着先前那丛混有菖蒲的荷丛砸下。 这时匪夷所思得一幕出现了,那个先前在水下撞了舢板一记的长毛鱼怪分明已经游到白玉澡盆的另一侧。 然而一见杨从循作势再度抽打那丛残荷,这条长毛鱼怪登时就原地兜了一圈子,急急得朝着小舢板撞来。 要是两次都吃同一个亏,那这人也未免有些太蠢。 其实杨从循第二回作势抽打残荷只是一个幌子。 见长毛鱼怪果然中计上钩,杨从循赶忙将持蒿的手腕往下一压,顿时就将这一蒿重重得敲在那长毛鱼怪的脑壳之上。 饶是这长毛鱼怪的脑壳甚为坚硬,这一下也敲得起头晕目眩,顿时就在白玉池中翻腾抽搐起来。 见自己一击成功,杨从循顿时心中大喜,擎起短匕就要往水怪身上投掷。 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响起一声炸雷似得暴喝:“且慢,刀下留个活口!” 待杨从循与胡三循着声音来处一看,登时双双倒抽一口凉气。 不知何时,一个身穿清灰道袍的灰发老道竟然悄无声息地站在许家后宅那堵足有两丈来高的砖墙之上。 这时就见那人用足尖在院墙之上轻轻一点,整个人顿时腾空而起。 在皎洁的月光下,这人四肢呈大字型张开,身上袍袖被夜风鼓圆,整个人如同一只御风而飞的风筝,“嗖”得一声向荷花池上空飘来。 待这人飞到近前,杨从循与胡三又是“噫”得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这个御风飞来的不速之客瞧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一身道装打扮,身上着一件青色过膝的道袍,下身穿一条深灰缅档裤,还赤脚踏一双踢倒山挂耳麻鞋。 这嘴上还不伦不类得衔着一只陶土质地小坛。 然而这道士的头上既未绾发髻,也不曾戴冠,就这般披散着头发,让半空中一阵紧似一阵的夜风鼓着脑后这些四散飘飞的青丝,潇潇洒洒地“踏月”而来。 就好像这个道士正在夜空中怡然自得地冯虚漫步一般,两条腿在空中一前一后,随随便便这么交错一划,整个人就呼得一下,往前蹿出一丈多远。 说时迟,那时快。 这个御空飞来的中年道士,在空中迈开大步,几下就飞到鸭怪藏身的白玉澡盆之上。 只见这老道口衔陶罐,一仰脖“咕咚咕咚”吞下几口罐中盛放的浆水,而后“呸”得一声吐掉小坛。 紧接着就从其口中射出一道凌厉势急的水线,奔着那个正在澡盆浅水里来回兜圈子的水怪直直得射去! 这道水线刚一碰水面,登时就炸成笆斗大得一团水雾,一下将水怪连同周遭两尺方圆的水面全都笼罩起来。 此刻尚在五尺开外的杨从循只觉一股辛辣至极的酒气扑面而来,待定睛细看,就发现那个在水中往来冲刺好似游鱼一般的水怪已经没了先前的生猛劲头。 此时正像喝醉酒一般,在水中歪歪斜斜得来回摇晃起来,终于四肢一摊,不再动了。 见面前的妖物终于束手就擒,杨从循顿时就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 就在这时,从其头顶上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子嗓音。 “乖徒儿?老道我日前可是嘱咐过你,让你赶在头里替为师打前站,顺便布设一下降妖法坛,并没有同意你下水除妖啊? 你看看,怎么把人家许家后花园的荷花池搞成这个样子?” 坏了,坏了,那个被杨从循起意呛行市的老道人家找上门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鸭怪奇缘(15) “小子志之,这根狗尾巴一般模样的东西就叫菖蒲,味苦性温,以一寸有九节者最良,故又名九节菖蒲。 此物可辟邪驱痛、清瘟杀虫话说这两天娃娃你埋伏在荷花池边没怎么遭受蚊虫叮咬之苦吧? 还不赶紧谢过这位恩人” 只见那道人得意地捻着唇边的髭须,摇头晃脑得冲着杨从循显摆。 “菖蒲这玩意儿虽不罕见,然眼前这种红心狗尾金线菖却仅有苏杭之地才有出产。 看来许家修造园林之时当真舍得下本,居然还晓得从江南水乡移栽几株菖蒲回来。” 说完,那老道用脚轻轻碰了碰岸边地上那个正用一对生有蹼爪的前肢紧紧抱住鸭子般脑壳,一尺来长的身子缩成一团,正不住瑟瑟发抖的黄毛水怪。 “这水里的东西名叫鸭怪,乃是一种生长在江河之中的异数。 因其逐水草而巢居,五行属木,故可用庚金剑气困之。” 说着,那老道突然斜了杨从循一眼。 “娃娃,瞧你先前出手降妖也算有些法度,这金克木的道理你该晓得吧? 可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是庚金剑气,老道我忙得很,可没有闲心替外人管教徒弟。” 杨从循闻言顿时一脸黑线,却依旧稽首施礼道。 “前辈玩笑了,这庚金剑气的名中虽有一个剑字,却并非由剑所出。 须知金木水火土五行各对应一处脏腑。 既载:肺主呼吸,有肃降收敛之意,故肺属庚金。 因此这庚金剑气便是修行之士运转胸腹之间的真气吞吸吐纳之后,自肺底吹出的那口凌厉杀伐之气。 方才道长您先吞吸酒液,而后化虚为实,以酒水为剑,截断水中妖物的归路,此等修为之深,真是令晚辈钦服。” 那老道听了杨从循的回答,居然颇为意外得将其上下打量起来。 “别看你这娃娃一身修为平平,眼力见识倒真不差。 那娃娃,你师父是哪个?他倒真将你调教的不坏。” 见那老道提起自己的师父,杨从循连忙再度躬身施礼,而后不卑不亢得言道。 “有劳前辈动问,家师尊讳上青下阳,眼下正在昆嵛山烟霞洞中养静。” 谁知杨从循话音刚落,对面那老道却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我还当是谁,原来是青阳那老货。 这老东西的运道倒真是不差,竟然还捡了娃娃你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徒儿。” 见对方竟然对青阳子口出不逊之言,杨从循顿时将眉峰一挑。 “晚辈对前辈一向恭敬有加,却不知前辈为何要口出狂言,辱没家师的名讳?! 前辈若再不修口德,可不要怪晚辈失礼冒犯了。” 那老道闻言顿时一愣,接着就圆睁二目,恶狠狠得瞪着杨从循:“那娃娃,你可知老道是谁么?” “任你是谁,也不可对家师口出不逊!” 被杨从循这一呛,原本满面怒容的老道竟然浮现出几分赞许之色。 “真是后生可畏!别说你这娃娃倒还有几分胆色。 行,瞧在娃娃你的面子上,这回老道我就不说那青阳子的坏话了。 不过娃娃你可以回去问一问你那师父,看他平时又是怎么称呼老道我的。” 说完,那老道面容突然一肃:“这许员外家的买卖虽是老道我接下的,但这几日房间屋后的搜索布置都是娃娃你们两个做的。 这一切老道我都看在眼里,就算最后没有老道我出手,你们两个娃娃多半也能擒下这鸭怪这笔功劳老道我不抢你们的。” 见老道出手相助却并不居功,杨从循钦佩之心顿时油然而起。 “前辈您这是说哪里话,最后如不得前辈出手相助,晚辈两人定要多费周章才能侥幸功成。 再如何说,这降妖的头功也得算在前辈身上。前辈” 杨从循刚说的一半,对面的老道却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既然娃娃你硬要把功劳记在老道的头上,那老道就厚起脸皮跟你讨一个人情。” 说罢,也不待杨从循答话,那老道突然身形一长,伸手从地上捞起那个不停发抖的鸭怪,小心翼翼得将其一对后腿捉住,而后冲着杨从循轻轻一晃。 “此兽后腿腿弯处各有一根毒刺,先前许大户之女所中之毒,即是此物。” 只听那老道缓缓言道:“想必青阳子应该教过你,天地万物,互有生克。 凡毒虫所居之处,百步之内必有克制其毒之物。 这鸭怪虽有剧毒,但此毒却并非由鸭怪自身而生,而是它从日常所捕食水蛇蜈蚣等毒虫身上挤压而来。 因此这鸭怪的幼兽身上就无毒,为了保护幼崽安全,常常需要母兽用喙挤压腿弯处的毒囊,将自己收集的毒液挤出来喂给幼兽。” 说到这里,老道幽幽一叹:“雄起雌伏本是天道,然这雌兽虽天性柔弱,一旦为母,往往却要比雄兽刚强许多。” 说罢,老道一指白玉澡盆边上那几株红心狗尾金线菖。 “这便是许大户家中为何会有等闲难得一见的鸭怪流连的原因了。 这几株菖蒲便是这头雌鸭怪甘愿豁出性命来看守的宝物。 为得就是在喂食幼兽毒液的过程中,一旦幼崽身体扛不住毒囊中的剧毒,于缓急之间,还可用此物来救其一命。” 见杨从循似有所悟得点头,老道欣然一笑。 “如老道所料不差,这雌鸭怪并非有意要伤害许员外之女,而是见其随手弯折这澡盆边生长的菖蒲,不得不出手护宝罢了。 其行虽恶,然其情却可悯。 咱们出家人须时刻以慈悲为念,且饶它这一回吧。” 一席话说完,老道冲着站在一旁的杨从循点了点头。 “取一株红心狗尾金线菖,将其茎节与五瓣新蒜,半两绿豆并两枚生鸡卵一起捣碎舂汁,再将所得药汤调水内服,即可解许府千金身上之毒。” 说罢,老道足尖一点,怀抱鸭怪凌空飞起,转头冲着杨从循大笑道:“小友且珍重,咱们后会有期。” 就见老道冯虚御风,在空中遥遥几个几步就站到许家那高逾越两丈的院墙之上。 突然老道右手袖子向后迅速一卷,有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嗖”得一声凌空射来。 只听“噹”的一声巨响,那布包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砸起了无数烟尘。 就听老道的声音远远传来:“本次除妖之功全在小道友身上,老道无功不受禄,这一百两纹银的礼金还望小友代老道完璧归赵。 不过老道生性好酒,临行前许家赠得那坛陈年老酒已经让老道我喝完了,且恕老道无法退还。 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章 鸭怪奇缘(16) 上回书说道,杨从循与胡三在曲阜许家搜捕荷花池水怪之时,突然有一相貌殊异的道士凌空而降! 待制服水怪之后,这位老道口述一副解毒药方后就一抖衣袖,再度凭虚御风飘然而去了。 眼见那老道人影已去而狂笑的余音未绝,杨从循顿时就冲着老道离去的方向大礼参下:“前辈艺业心胸过人,晚辈佩服。” 然而杨从循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小胡三正用爪子碰了碰自己:“杨兄,你抬头。” 杨从循闻言抬头一看,却愕然发现方才分明已飘然远去的老道竟然去而复返,眼下正挠着头皮站在院墙之上。 “这一运劲行功,老道肚子里的酒虫就闹将起来。眼下老道脚软得实在行不得路,能否厚着脸皮跟主人家打个商量,再赊老道我个一杯半盏的酒水,也好喝了解馋赶路?” 杨从循:“” 却说那一日,一脸胃疼神色的杨从循愁眉苦脸地引着老道去寻许大户开口讨酒。 好在人情练达的许大户没有让杨从循多做难,还没听完杨从循的转述,就扭头冲着一旁管事大声吩咐道。 “来人,速去打开咱家的酒窖,搬出那坛十六年的陈酿女儿红,献给真人解渴。” 见许大户允诺送上好酒,那老道立时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主人家不愧是做大生意的,当真好气度!那老道再厚着脸皮向主人家讨个情如何? 俗话说这有酒无肴,馋煞神仙,主人家顺道赏老道一点下酒菜可好?” “好说,好说。不敢动问道长一句,尊驾可用得荤么?” 这下老道脸上的笑意更甚:“要说这荤么,老道我倒也稍稍用得些,只是不吃素。” “了解,了解。许福!快去吩咐后厨起灶,给道长整治一桌上好席面献上。” 交代完毕之后,许大户转身冲老道和杨从循各施一礼:“此番真是多谢两位道长仗义出手,救了许某之女的性命。且请两位花厅拜茶,这宴席稍候便得。” 说完,许大户又转身吩咐老管家:“许福你速速按照方才道长开出的方子抓药给梦涟敷上,若病情一有起色就速来花厅报我。” 说罢,许大户冲着杨从循和老道以手肃客:“请。” 然而就在杨从循两人稽首还礼之时,一直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杨许氏突然快步上前,凑到其兄许大户的耳边低声耳语两句。 只见许大户的脸色猛地一凝,接着便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完许大户就满脸推笑得殷勤招呼杨从循和老道:“从这假山之后的小路投东而去便是花厅,两位贵客快请。” 之后在花厅之中,许家的下人又是如何拜茶上菜的闲言一应从略。 待酒过三巡之后,许大户笑吟吟得冲着老道一拱手:“不敢动问道长,寒舍这点微薄的菜品可还合道长的口味? 且请道长暂于此厢高乐,若是少了酒菜,就只管吩咐周遭伺候的下人。” 说完,许大户脸上的笑意更甚:“眼下鄙人尚有一些俗务需要措置,这里先跟道长告一声罪,少陪了。” 说着,许大户笑着冲一旁陪坐的杨从循一拱手:“杨道长,能否借一步说话?” 见许大户竟然张口直呼自己的姓氏,杨从循心底顿时一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杨许氏一反常态得凑到许大户跟前低声耳语,定然是瞧破自己的身份了。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杨许氏给杨从循当了十三年的母亲,虽然这对母子可能私下里互相都不太待见对方,那也是不时就要在家里碰面的。 除了身份所限必须着道装绾发纂之外,杨从循并没有刻意去改变自己的相貌。 先前在许梦涟的闺房中,杨许氏一心只顾解劝那位拉着女儿手不停嚎啕痛哭的许夫人,不过就和前来诊病的杨从循打过一个照面,那时认不出来情有可原。 然而今天早些时候,小姐乳娘许刘氏分明已觉得面前这位小道长实在有些面善。 连只有一面之缘的外人都觉得杨从循面善,何论杨许氏这个当了十来年的继母? 再联想到这位道长不但操着一口泰安乡音,竟然还知道许家后宅这荷花池上装有操控流水大小的水闸?! 这要是再不仔细打量端详这位杨道长的相貌,进而认出这位就是杨家那位嫡长少爷,那杨许氏也实在太过没心没肺了。 不过,这该来的一定会来。 在动身前往关外之前,杨从循必定要亲自向杨新笃禀明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尽自己最大可能去博得父亲的首肯与谅解。 那时他躲得开这个杨许氏么? 想到这里,杨从循心下立时就一阵释然,冲着许大户深鞠一躬:“谨遵所命,请。” 一刻钟后,许家一处僻静的偏厅,厅内规规矩矩得摆着一套八件雕花桌椅。 除此之外,厅堂内别无其它什物,只在北面那堵山墙前面立着一扇织锦屏风。 只见许大户用手指了指一把高扶靠背雕花大椅,回身冲着杨从循道:“来,咱们还是坐下说话吧。 聿儿,不是舅舅要说你,为啥都到家里来了也不提前跟舅舅言语一声? 难不成是嫌弃舅舅管不起外甥几顿饭?” “小甥岂敢。只是” 杨从循刚开口说了几个字,许大户就挥手打断道:“行了,事情的原委你母亲都给许某提过了。 不过就是在酒楼坐席饮宴之时,让那转局奉承的女乐唱过一回应景的曲子罢了。 咱又不曾真个去瓦舍里眠花宿柳,就为这等小事革了聿儿你的秀才功名,那易县的李德崧真是岂有此理!” 说完,许大户冲着杨从循一点头:“好了,聿儿你也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这曲阜王县尊那里,你舅舅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赶明儿就让许福拿着我的片子去一趟曲阜县衙,请王县尊给你在孔学里补一个名字,年内略微将这增补贡生该有的程序都走上一遭。 等明年咱就在山东应举,那直隶治下的县学贡生都要和国子监的监生抢举子名额,远不如咱山东的好中。 聿儿你听舅舅的准没错,千万莫要和自己赌这口气,再做这劳什子道士了。” 许大户话音刚落,杨从循就深鞠一礼道:“杨聿深感舅舅大恩。 只是杨聿早在当初上山之时,就已将此等尘世间的功名念想统统都断了。 眼下就算想拾也拾不回来,不如就这样图一个清静自在吧。” 杨从循本以为自己这番推拒之辞会招来舅舅的训斥,却不想许大户闻言只是略一沉吟,便笑着点头道:“聿儿你说的也对。 这读书做官之后,照样也得天天给上司赔笑脸。 这天天站班迎来送往得也很是烦人,不若就在家里守着祖传的产业过活,图一个清静自在也好。” 说罢,许大户又冲着杨从循极有深意得一笑:“聿儿你也莫要责怪你娘。 这鸭怪尚且知道护雏,你娘她有些偏向你那两个弟弟也是人之常情。” 待杨从循躬身施礼,口称“父母为长,做事自有其道理所在,做子女的不敢心中含恨”后,许大户满意得点点头。 “这常读圣贤书的人说出话来就是不一般。 不过聿儿你放心,这件事我已说过你娘了。 既为杨家主妇,就该有一个大家妇的作派。 主事之时不能一碗水端平,如何能服众人之心? 就算这长子不为已出,难道他就不是你的儿子了么?” 说罢,许大户在喉咙里重重干咳一声:“出来见见儿子吧。 这些年你真是给杨新笃当的好家,连长房儿子都给逼到山上为道! 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外人定会在暗地里说三道四,嫌弃我许家没有家教,连自家养出来的女儿都不懂得调教。” 许大户话音刚落,厅北面的屏风便是一动。 只见杨许氏低着头从屏风后快步走出,径直来到厅中冲着杨从循躬身一福。 “儿啊,这些年甚是对你不住,为娘知道错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鸭怪奇缘(17) 只听“哗啦”一声响,杨从循将身前那把椅子推开,一下抢到杨许氏跟前,“咕噔”一声跪下。 “娘亲怎可如此,真是折煞孩儿了。千错万错都是杨聿的错,母亲快快起身。” 见杨从循这下跪得实诚,许大户的脸上笑意更甚。 “行了,聿儿你也别折你娘了,娘俩都起身来说话吧。” 待和事佬做完,许大户略一沉吟,转身冲着杨从循开口道。 “聿儿你也不要对你娘有什么怨气,前些年在日常用度方面,你娘确实是将你管得有些紧。 但圣人也曾说过,先贤居陋室,一瓢饮,而后方能治学。 聿儿你毕竟年轻,外面那花花世界的诱惑又多,你娘也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面被那不肖之人引诱,荒疏了那颗求学上进的心啊。” 待杨从循连称“岂敢”之后,许大户赞许得点了点头。 “前些天我也曾跟你爹提过你的事情。 这天底下当爹的管教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孩子但有错处,无非就是唤到身边,当面严厉训斥一番,喝令其痛改前非也就是了。 哪有乱棍打出家门,从此不让人回家的道理?” 只听许大户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道:“聿儿你只管放心,你爹那边我已经提前帮你打好招呼了。 待会过去给你爹认个错,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过” 说着说着,许大户突然将脸一板:“聿儿,舅舅接下来的话就有些不中听了,但舅舅希望你能耐心听我把话说完。” 只见许大户沉着脸,先是在堂中慢慢踱了几步,接着便转身盯着大惑不解的杨从循。 “按说,聿儿你们杨家之事,我这个做舅舅的不方便置喙。 但将来若是聿儿你爹娘真把杨家的家产不偏不倚的一分为三,给你们三兄弟人手一份,那才真是害了你们兄弟三个。” 只见那许大户先是冷笑一声,接着告诉目瞪口呆的杨从循。 “聿儿你要知道,这全天下做同一种生意的同行,那都是不共戴天的冤家。 谁家的买卖若是让人家给挤倒了,这家里面顿时就和塌了天一般。 可你要是起了慈悲心肠,不去想方设法得挤兑人家;那人非但不会领情,反而还会觉得你软弱,变本加厉得打上门来欺负你。” “怎,怎会如此?我不去害人,那人反倒因此要来害我?” 就见许大户仰面向天,一声长叹道:“若问为何?起因多半还是世人那颗贪狠逐利的心啊! 所以老话里才说,慈不带兵,义不养财! 若真让你们兄弟三人每个都管一家绸缎庄子,必定相互之间天天为了争抢客人而勾心斗角。 甭说你们兄弟三个并非一母同胞,就算真是同出一母的手足兄弟,天天这般斗下去,这兄弟间的情意过不了多久也就生分了。” 说完,许大户却将头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说同行是冤家,但那些来和你做生意、有往来的商家却不是你的仇人。 就算两家之间并无亲戚关系,只要生意做得久了,渐渐都能和你亲如兄弟。” 见杨从循听得入神,许大户忽然用手指了指一旁站立的杨许氏。 “若是你娘一直都不能替你爹生养男丁,自然会将聿儿你视同己出,这杨家的家业早晚都得落到聿儿你一人手里。 这点大家心里都明白,不必为舅饶舌多讲。 但要是你娘当真生下一男半女,这如何剖分家业的事情就得提早打算设计了。 所以在你娘嫁到你家之前,舅舅我就教给她这样一个法子:想办法在杨家左近多置田地,并添置缫丝纺车。 这样一来,让你们兄弟几个一人种桑养蚕,一人主管车房缫丝,剩下那个就接下杨家的绸缎庄子。 将来但凡养出蚕茧,就送到另外一家的车房纺丝织布,最后再送去绸缎庄子销售。 如此一来,你们兄弟三个齐心戮力,其利必可断金啊!” 说罢,许大户展颜一笑:“聿儿你是不是觉得你娘平时为人有些过于小气,完全不是像是咱许家这等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女儿做派? 这些年你娘打理后宅之时,将一切能省的用度全都俭省下来,然后让你舅舅我瞒着你爹悄悄在外买房置地,为得可都是你们兄弟三个的将来啊。” 说罢,许大户从袖筒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牛皮抄纸递给杨从循。 “聿儿,舅舅我既然能将许家的生意做到今天这般地步,这双识人的眼睛多半还是有的。 舅舅虽然只和你见过一面,但当年你在你爹的藤条之下,硬生生地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你这副既不出声唤人讨饶,也不开口替自己辩解的样子,舅舅我是看在眼里了。 聿儿你莫要生气,世上从来都是会哭的娃儿有奶吃。 聿儿你的性子真不是能做生意的样子。 所以舅舅就越俎代庖,私下做主将你娘积攒下来的田产落到了你的名下,这里是一百亩上好水浇地的地契,聿儿你过过目吧。” 那一刻,杨从循就像痴了一般从舅舅手里接过那一厚沓地契,刚草草翻了两张,这双目之中的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得滚落下来。 只见许大户嘿然一笑,自顾自得继续往下说道。 “可喜近来这世道一直太平,因此咱手中的银子也算硬挺。 虽说这些田地都是东三亩西四亩这样零零碎碎得凑起来的,以至于买入时的地价起起伏伏。 但总体上差别不大,大都在十七八两银子一亩。 这些田产的地契,聿儿你千万要仔细收好了。 这土地必须得有人耕作打理才成,再好的肥田撂荒上两年也就只能长野草了。 这些土地舅舅已经做主替聿儿你寻了十几户佃农租赁出去了。 届时若是你这个当地主手里没有地契,那些佃户可是不会认你交租的。” 待仔细叮嘱过一遍,许大户立时抚掌大笑道。 “却是好了,眼下聿儿你名下的田产都已交付过手,想必你娘这些年身上背得掯吝之名也能洗脱一空,真是可喜可贺。 行了,聿儿,眼下你爹还在客房等你过去叙话,舅舅这厢也就不留你了。” 这下杨从循再也忍不住那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扑通一下跪倒,膝行到杨许氏跟前,紧紧抱住继母的双腿。 “娘,这些年都是孩儿错了,你罚孩儿吧!” 见杨从循哭得动情,那杨许氏忍不住也是眼圈发红,当下合手搂住跪在地上的杨从循,也跟着哭了起来:“我的儿啊,娘这么做也是为你啊。” 待这对母子俩痛哭了好一会之后,一旁唏嘘旁观的许大户才走上前温言解劝。 “好啦,好啦,聿儿你既然喊她一声娘,你娘她岂有不疼你的道理? 以后回家时多孝敬你娘,同时对你那两个弟弟也大度包容一些,一家人和和气气才是福气不是? 聿儿你快些擦一擦眼泪去寻你爹吧,莫要再让他久等了。” 待杨从循喜笑颜开得告辞走远,一直站在厅堂门口微笑目送其远去的许大户忽然间将脸一板,接着猛一转身,冷冰冰得瞪着身后的杨许氏发问。 “我不是早就叫你派人拿银子去易县把那个什么花朝云赎回来么? 这件事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鸭怪奇缘(18) “大哥容禀,别的事情小妹都依得哥哥,唯独这件 无论大哥你说出什么道理来,小妹也绝不会答应! 这种出身的女人怎可进我家之门?” 只见那杨许氏一改先前低眉顺眼的样子,鼓起腮帮子,瞪圆了眼睛,接连气哼哼得抱怨了好几句,好容易才将腹内的邪火发泄出去。 临了杨许氏居然又酸溜溜得加上一句:“这种烟花地出来的狐媚子一惯要勾搭人,若是新笃他 总之此事大哥今后再也休提!” 见亲妹子发作,方才还冷脸做色的许大户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寒霜,先是摇头苦笑两声,接着就换上一副温和许多口吻冲着杨许氏开口道。 “咱爹娘走的早,小妹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 从小到大,哥哥做什么事不是可着你的心意来? 所以妹子你要对哥哥这双识人的眼睛有信心。 自打他杨新笃来咱家送绸缎样子的那一天起,哥哥就知道他绝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放荡荒唐的人。 要不然当年哥哥也不会在家里力排众议,一定要妹子你远嫁泰安,给他这样的小商人续弦当主妇了。 妹子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杨新笃他对你究竟如何?” 见许大户主动提起自己的婚后生活,杨许氏的脸顿时一红。 “大哥识人的本事小妹从小就是钦服,这些年新笃他一直都对我百依百顺,我俩几乎从未有过争执红脸。 小妹在杨家的日子也过得很是舒心” 然而那杨许氏说着说着,突然俏脸一寒,恨恨一跺足道:“要是家里没有这个碍眼的杨从循,那该有多好!” 见自家妹子仍旧对杨从循耿耿于怀,许大户顿时就是一声冷哼。 “不过就是一个前妻所出长子而已,想将其打发出家门去又有什么难的? 自家没有主张,就不会写信来家跟我讨个主意吗?” 接着,许大户就开始细细得数落起杨许氏来。 “这些年你犯得最大一个错处,就是读书应举博取功名这一途上掯吝他杨从循。 你怕什么?尽管让他去博好了! 眼下给一个白丁捐班知县的实缺也不过就要三四千两银子的事情,还能银到既补缺! 不等他杨从循考出什么名堂来,咱外甥的实缺都到手了! 到时候大家都是一般的知县前程,谁又能压谁一头去?你还怕他会抢了咱外甥的家产不成?” 将亲妹狠狠得数落了一通,末了许大户又意犹未尽得饶上一句。 “要是我来当这个家,不但不会掯吝他读书,相反更应该积极主动的花钱替其上下活动谋差。” 这下可真是一脚重重得踩到了杨许氏的痛脚。 只见那杨许氏将一对柳眉倒竖,气急败坏得开口道:“还出钱给他捐班?想都别想,除非让杨新笃先休了我!” 见杨许氏作色,许大户顿时就恨铁不成钢得埋怨起来:“你们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不过就是从嫁妆里给他杨从循挪出一笔银子罢了,然而具体捐哪里的官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你就不会给他花钱远远得指射一个无人肯去的偏远州县? 像这种地方,十几年都不见得能来一个替底下人顶责背黑锅的知县,这手底下官吏还会放跑了他? 到他任满之时,那些人一定会给上级衙门上表陈情,请他杨县令继续留任。 从此他杨从循就在外边兜兜转转得当官,再也不得返回山东。 这杨家的家业,他还真能请来搬山力士,将铺面宅院连同下面的地皮都一起搬走不成?” 只见许大户擎起一根指头,重重得点在杨许氏的额头之上:“拢共用不了两千两银子就将他杨从循彻底打发了。 你呀,你呀!就算舍不得从自家嫁妆里出这笔银子,就不会张口冲我要么?” 见亲哥真个动怒,杨许氏反倒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这哥,今后我该咋办啊?” 见杨许氏终于肯低头问计,许大户略一沉吟,才缓缓点头道。 “方才为兄已经用功名之事试探过他杨从循了。 不知是不是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此子今番一直不肯松口咬这副金钩。 不过吾妹休慌,方才他既然从为兄手中接过那些地契,也就吞下了为兄下给他的香饵。 今后吾妹可找人在这些田产附近盖一处宅院,再花些银子把那个什么花朝云的赎回来送去,就不怕他杨从循不上钩!” 说完,许大户冲着杨许氏展颜一笑:“为兄自己就是男人,当然最了解这男人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甭管一个女人之前如何坑他害他,只要这男的今后再提到这个女人时绝口不出半句恶言,那就证明他心里还是有她。 吾妹你这个儿子,可曾四处去跟旁人诉说那花朝云的坏话么? 要知道,这富贵温柔乡从来是都困人无数的枷锁! 有田产就有稳定收入的地租,足可保全家人衣食无忧,这后宅秀榻之上还有殷勤可心的美貌佳人。 要不了多久,就算你往他杨从循手里硬塞绸庄店铺,他也不肯来吃这个每日都得动身前往临县盘点打理的辛苦了!” 听了许大户的一番解释,杨许氏顿时恍然大悟,当下就一脸钦佩的连连点头。 “难怪兄长要将这田产全都置办在曲阜境内,那里距离泰安县城足有五十里之遥,就算想去城内绸缎庄子里查账,也得先吃这来回赶路上百里的辛苦。 到时他杨从循一定不愿吃这等辛苦,来抢杨家的绸缎庄子。 这杨家家产的最大头就是绸缎庄子,不要这个就只能要乡下那套因为被传闹鬼,眼下已没人愿意住的杨家废宅。 就算真给了他也没有什么要紧的。高,哥你这招实在是高!” 然而许大户听了杨许氏一番钦佩感叹之辞言,却只是一撇嘴轻笑道。 “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为兄此计若成,便能让他杨从循从此再也无望染指杨家的丝绸产业。 今后吾妹在杨家,可以高枕无忧矣。” 一听居然有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杨从循这个眼中钉,杨许氏顿时就起了兴致:“吾兄智计高绝,小妹愿闻其详!” 第一百二十三章 鸭怪奇缘(19) “聿儿,这些便是许你舅舅赠予你的田产? 儿啊,你这下可算是上了人家的当了。” 不待杨从循出言质询,对面那个一脸刚毅之色的中年人就用手指点了点地契上的一段字,示意杨从循细看。 “自泗河陈官庄北岸向北六十五丈。 这块田产距离河水如此之近,想必应该是块可以耕种稻米的水浇地。 自然那些前来承租土地的佃户也都是种稻舂米的好手。 我儿若想将地块改桑田也成,就是得先和那些佃户挨家挨户的商量通才行。 人家佃户只要按时给你这地主上缴足额租米就没人能挑出理来,凭啥要为此坏了自己的衣饭? 因此聿儿你那养蚕的桑田,怕是没有指望了。” 说罢,那中年人又用手指捻了捻桌上那厚厚一沓地契。 “区区一百亩田地罢了,何至于弄出二十几张地契出来? 可见聿儿你那舅舅是故意东一块西一块得凑出这老些零碎土地,明摆着就是想让你今后每天都四下奔波照管这些田产。 要知道人们脚下这些土地可没有长嘴巴,究竟是不是聿儿你的地,全看那块立在田间地头刻着地主人名姓的界石! 要是聿儿你一时懈怠,疏于照管这些土地。 这界石今天被左邻挪五尺,明天让右邻搬一丈,这一百亩地要不了多久就得让旁人吞吃一空!” 杨从循闻言顿时就一呆:“爹爹,难道那些租种土地的佃户就这样坐视他人侵占这块自己耕种的土地不成?” 只见那中年人摇头苦笑道:“所以说聿儿你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儿啊,你且往深处想想,那些租种土地的佃户平时就在村子里住着,和左邻右舍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里乡亲,相互之间有什么事情不好商量? 只要地块里打下来的粮食够我家吃喝外加交租就成。 至于地头那块界石究竟该摆在何处自有地主东家来操心,我一个当佃户的也犯不着为他去出这个头。” “原来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将这些地契给舅舅他送回去,咱家不要他家这些土地田产。” 杨从循用手抓起桌上的地契,转身就想往门外跑。 这时他的一只袖子突然被人从身后边扯住,接着从背后传来杨新笃一声轻叹。 “莫去了,聿儿,已经晚了。你那舅舅是曲阜地界首屈一指的豪商,以他的身份威望,亲手送出去的东西岂能再改口收回去? 再说这些地契上写得可是聿儿你的名字,今天你舅舅既然当着聿儿你的面将这件事情挑明,肯定一早就派人前去召回先前一直帮助照管土地的许家管事。 事到如今,这些地契上登记的土地田产已经变成无主之物,所以你聿儿不收也得收。 不然要不了几天,这些土地就要被别有用心之人抢占一空了。” 那个面目刚毅的中年人松手撒开杨从循的袖子,接着用手在其宽厚结实的肩膀轻轻得拍了拍。 “为父知道聿儿你志向高洁,一向看不上这些钱财俗物。 可问题是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却会拿这件事到为父面前做章啊。” 只见杨新笃冲着杨从循一摊双手。 “聿儿,这些年咱们杨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连绸缎庄子都一连新开了两处出来。 然而聿儿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你舅舅除了不断往杨家介绍采购大宗丝绸的豪商客人之外,还前后送过来五十一名伙计,六个掌柜管事,以及三个书账房! 自不必说,这些人都是你舅舅安排过来的桩脚,将来分家之时,他们会站在谁那边,这是显而易见的。” 说完,杨新笃背过双手,缓缓得在房中踱起步来。 “聿儿,你娘走的早,这些年杨家后宅一直是你后妈在主持。 这女人啊,就没有不吃飞醋的时候! 因此咱家后宅之中凡是和你娘有关的东西,都已被她在不动声色间一一换掉丢弃了。 以至于现在你爹想念你娘的时候,都找不到可以睹物思人的东西!” 只见杨新笃仰天长叹道:“知道小时候,爹为啥常拉着你去杨家老号盘点么? 这间老号是爹当年从关外回来之后,在你娘的帮衬之下才开起来的。 记得刚开张时,还有几个市井无赖结伴跑到门上撒泼讹诈,还是你娘亲自出手施展术法将人给吓走的。 聿儿,杨家别的家产你都可以不争。 但这间爹和你娘辛辛苦苦才支撑起来的杨家老号,你得帮爹保留下来,权当是给爹留个思念你娘的念想吧。” 见杨新笃提及与生母的伉俪之情,杨从循的眼泪立时就哗哗得从眼眶里淌出。 “爹!孩儿只恨昔日自己太过顽劣,未能体会您的良苦用心。 孩儿不学无术,只怕将来要辜负您的重托” 杨从循正伏地痛哭,忽然就听杨新笃轻轻一声笑。 “呵呵,谁说聿儿你不学无术? 若不是聿儿你出手降伏这荷花池中的鸭怪,救了你表妹的性命,哪里会有今日这些事? 你那舅舅正是因为无从酬谢你的救命之恩,这才借口帮助你们三兄弟弥合未来的家产之争,将那些偷偷藏起来的土地就这样抛了出来。” 只见杨新笃转过身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得盯在杨从循的身上。 “话说回来,我儿还真是位福将。你那个舅舅一定没有想到他精心准备的杀手锏,居然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 这些田地在送出手前绝对不能撂荒,不然就是在打他许霭霖的脸! 所以他派去照管田地的管事,一定都是肯用心办差的得力之人,而这些人甄选出来的佃户大多都是些踏实肯干的老实人。 只有等你舅舅认为时机成熟,可以用这些田产给人设下圈套之时,他才会示意手下管事将租赁土地的佃户逐一调换成一帮不好田作的奸滑之徒。” 说罢,杨新笃突然抬手重重一拍杨从循的肩膀。 “眼下对咱杨家最好的消息,就是你舅舅在仓促之间没法更换佃户,不然那些已经在田间地头辛苦大半年的佃户们就该齐聚他许家的门前讨要一个说法了。 所以咱们不妨将计就计,将这些田地全都送出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鸭怪奇缘(20) “送?全送出去?爹,咱把地送给谁啊?” 见杨从循十分费解的挠头,杨新笃顿时就咧嘴一笑。 “自然是送给那些租赁耕种这块土地的佃户了。 爹明日就派个得力下人去挨家挨户得接收这些土地,并且还会告诉那些佃户,从明年开始,所有人的田租都要翻番。 只要能交满十年田租,这块租种的土地连地契一道就都归你了;凡是不愿意这样做的,就可以退佃走人了。” 杨新笃告诉杨从循,这些依靠租种别人土地维生的佃户,都是一些每日盯着米缸里浅浅一层粮米长吁短叹的苦命人。 连度日之粮都不充裕的人们,又如何能有购买土地的闲钱? 然而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又是他们这些佃户这辈子翻身脱离苦海的唯一指望。 只要东家说话算话,肯到期兑现承诺,莫说是田租翻番,就算再多出几成,也有人愿意为此拼上全力搏它一搏! “爹先前说这佃户不重视土地界限,那是因为他们辛劳耕作的土地并不是自己的东西。 一旦得知将来这块地要归到自己名下,甭说什么五尺一丈,谁敢将这界石挪动一寸,那些佃户就要用锄头寻他说话了! 如此一来,不需要找什么管事来照管土地,那些佃户自家就会将土地照管得好好的,咱家还凭空得着二十年的地租。 反正买这些地的银子又不是咱家出的。” 杨新笃告诉杨从循,当得知来年地租翻番之后,一定会有佃户闹着要退佃。 这种事情不用去管,只要把人家今年上交的地租原封不动得退回去当成是补偿,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大家相识一场,好聚好散。 “那些在地租加倍之后还表示愿意继续留下来的佃户一定都是种地极有经验的老把式,他们手里的耕地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地。 对于这些人,咱们一定要说话算话,等十年期限一到,就把地契改到人家名下。 至于那些因为退佃空出来的土地,多半都是些不便灌溉耕种的旱田,聿儿你正好将其改成桑田。 只要顺顺利利得养蚕结茧,爹正好将这间杨家老号名正言顺得交到你的手上。” 那一天杨新笃还仔细叮嘱杨从循,那些继续留下的佃户在地租翻番之后,家里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紧巴。 因此杨从循应该在每年开春青黄不接之时,主动把佃户家里度日短缺的粮米按照秋天收粮时的价格原价赊给人家,待到秋收还粮之时也只收本金不收利息。 “如此一来,这些佃户自然就会记得这家肯原价赊粮的粮店的好。 等将来土地归了他们之后,这些人也就更愿意将自家多打出来的粮食卖给这家粮店。 这粮店做的是低进高出的买卖,只要有人肯向你出售秋粮,待把这些粮食在店仓里存放到来年青黄不接时,轻轻松松就能赚到一倍多的利润。 这种事没有什么太难的地方,无非就是需要找一个忠心可靠的管事在粮店里坐镇盘点我看杨四他就挺合适的。” 一番话说完,杨新笃冲着杨从循极有深意得挤了挤眼睛:“想必杨四那小子应该已经找你这个少东家诉过苦了吧? 自打三年前聿儿你上山去修道,为父就以杨四他没有将聿儿你照顾好的由头,悄悄将其放在杨家老号里晾了起来。 这臭小子有没有在背地里说爹的坏话啊? 聿儿你回去告诉这个臭小子,收拾收拾准备去杨家新开的粮店当管事吧。 如果他杨四连这点小委屈都经受不起,谁敢把大任交到他的手上?” 待杨从循躬身表示受教之后,杨新笃满意得点了点头:“毕竟咱和许家还是亲戚。 就算你舅舅这回给挖了好大一个陷坑,聿儿你也不可对人家失了礼数。 这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咱还笑纳他许家一百亩田地呢。 不过聿儿你这舅舅也是算计得太过精细,这才被为父抓到了破绽。 须知杨某是做绸缎生意起家的,岂不知这桑田就是明年蚕丝的道理? 这些年不光你舅舅在买田,你爹也在时刻注意泰安周遭是否有人愿意出售手中的土地。 你舅舅东一块西一片得买田,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岂能瞒得过爹的耳目? 你爹咋说也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虽说咱杨家的买卖做得不如他们许家,可要是连这点防人的心思都没有,却是将人瞧得忒也小了。” 而后,杨新笃又仔细叮嘱了一些其它需要注意的细节,这里暂且闲言从略,只插叙一句后话。 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多都按照杨新笃给设计好的蓝图逐步实施,唯一和计划不同之处就是杨从循把因佃户退佃而腾退出来的一部分土地送给胡三盖院子当新家了。 之前胡三曾无意间跟杨从循提过,他们赤炎洞很早就想找个宽阔点的地方搬家,却一直没找到合适建立宅院的土地。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杨从循一直把这件事装在心上,正好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帮助胡三一家得偿所愿。 因此,曲阜豪商许霭霖送给杨从循的这一百亩土地上后来不光有郁郁葱葱的桑林水田,还有一处名为赤炎阁的仙家洞府。 据说里面住着一大窝,约有好几十只,平时会将人一样住四合跨院并穿袍服马褂的狐仙。 从那以后,凡是敢打杨从循这一百亩地主意的人家可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单瞧胡三他的个性就不难看出,他们家里那几十口子狐仙,像是吃了亏也不去找场子的好好先生么? 比如今天晚上安排十几条狐狸将双腿套进厚底高腰靴子,一窝蜂跑到你家院子里,又唱又跳得表演蹦口袋这样的事情都算小场面了,你信不? 话说那一天,杨新笃将杨从循招到自己居住客房里悄悄面授机宜。 待杨从循重重点头,表示已经将所有内容全都记下来后,他爹杨新笃先是满意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接着走到客房门口拿眼往外四下打量。 当发现四周确实没有半个旁人之后,杨新笃快步走到杨从循跟前,用一种比蚊鸣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低声叮嘱道。 “爹知道聿儿你这回要去东北找有关你娘的线索。 这种为母尽孝之事,爹不会拦着你。 不过在此之前,爹希望你能去京城见一个人,而这个人对聿儿你的关外之行至关重要!” 第一百二十五章 鸭怪奇缘(完) “小妹实在有负大哥重托。 嫁入杨家这些年,虽然新笃他事事都顺着小妹,绝少有拂逆之处。 却始终未曾同小妹提起当年他是如何走通京中贵人的门路,将那一株从关外淘换回来的百年人参卖出一个天价的原委。” 说完,杨许氏略微沉吟一下,才迟疑着开口道。 “这些年小妹一有机会,就凑到酒桌前布菜提壶,借着伺候酒局的机会去和那些与新笃往来交际客人套话。 然而那些人基本全是绸缎庄里的熟客,且大都住在泰安附近,其中并无半个京师口音之人。 这个杨新笃倒真是好心性,连夜夜陪在左右的枕边人都要如此提防! 这些年我都已经给他生了两男一女,还想要怎着才能被你当成自家人?” 杨许氏刚一脸不忿得抱怨了几句,一旁抄手而立的许大户就冲着她摆了摆手。 “好了,小妹你也莫要再生闷气了。 毕竟那是镇国将军府的门路,人家祖上可是乾隆爷亲兄弟和硕亲王,贵胄中的贵胄! 就算为兄一早就托人在京城中四处寻觅靠山,像这样的人家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却不知他杨新笃到底是怎样走通的门路?” 说着说着,那许大户的脸上渐渐就流露出几分艳羡之色。 “一旦能将这条门路走通,这省道一级的大小官员,哪个还敢打咱家的主意? 换成是你哥我,也得将身边人防得死死,倒未见得是他杨新笃对小妹你起二心了。” 说着说着,许大户忽然长叹一声,抬眼愣愣得盯着斜上方的椽棂出神。 “按理说这许家的家业既然由为兄来掌管,就不该烦劳小妹你去劳神。 可这生意一旦做得大了,就有各种各样的麻烦等着你。 修河、盐务、巡检、知府、知县、粮台、游击、哨总、帮办不是这个瞧上了哪个楼里的姐儿要替人家赎身,就是那个三姨太的老娘要做寿。 个个都跑来找你哭穷告帮,一张嘴就成百上千得要。 妹子,纵使为兄惯于这往还交际之道,也只能勉力维持罢了。 可为兄膝下那两个儿子都不是做这行的材料,他们比起为兄那是差得远了,这许家的将来该怎么办?” 只见许大户猛一转身,双目微红,紧紧得盯着身后的杨许氏。 “只要走通镇国将军府这条门路,在山东这块地面上就没有再敢来咱许家打秋风的混账! 妹子,哥哥可以当着你的面立下遗嘱! 他日为兄撒手之后,这许家的家产将一分为四,其中一份是专门留给两个小外甥的妹子,你就勉力再帮帮为兄吧!” 见兄长说得动情,杨许氏不禁也眼角泛红。 “哥哥您可是许家的架海金梁,千万可别再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你我一母同胞,许家有事,小妹自当尽力,再说这些旁的就生份了。 只是小妹眼下实在是黔驴技穷,还望兄长能授我一道锦囊妙策。” 闻听杨许氏出言告帮,许大户轻轻得点了点头。 “现在看来,他杨新笃怕是一心想把这条最重要的门路留给那个杨从循了,因此破局之法多半就应在那个花朝云的身上! 待将此人从易县赎回之后,妹子你要以杨家主妇的身份去和那个花朝云多多往来走动。 你是杨家的婆婆,替儿子调教未过门儿媳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他杨新笃看出什么破绽,也找不到由头来阻拦你。” 许大户这番话语登时就激得杨许氏跳了起来。 “哥!你,你让我去给那个杨从循调教媳妇,还是从那种肮脏龌龊地界出来的女人?!” 只见许大户轻蔑得一哼:“不过就是个托词罢了,那个让你真去调教了? 哪怕就只去打个照面也都随你,只要能把东西带到就好。” “东西什么东西?” “胭脂、水粉、头面、衣料、熏香、钗环、针织、刺绣,总之东西越贵重越好,花样越花哨越好!” 那许大户冲着沉思的杨许氏微微一笑:“不过妹子你在送人东西时,却要稍微动点手脚。 这赠水粉要少同色花钿,送衣料就缺搭配钗环;同时还要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这些东西都是在城里哪家店铺里买的。” 就见杨许氏的双目一亮:“哥,你的意思是让我想方设法得将那个花朝云引诱到那些专卖胭脂水粉的店里大手大脚得花销?” 许大户闻言点了点头:“这后宅花销一大,那一百亩地的田租可就入不敷出了。 我倒要看看,除了上京城去凑镇国将军的趣,他杨从循一个生财无路的游方道士将来要怎样养活那个上流花馆里调教出来的纨绔姐儿!” 说罢,许大户冲着杨许氏一挥手:“从咱们许家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丫鬟婆子中挑几个聪明伶俐些的带回家去帮着那个花朝云打理杨从循的后宅。 将来他那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让这几个人悄悄得给你通个信儿。” 只见许大户冲着杨许氏重重一点头:“这个杨从循可没有杨新笃那么深厚关系人脉,他不可能在丝毫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做那些能赚大钱的买卖。 一旦那边有动静传来,妹子你就要吩咐那几个丫鬟婆子时刻注意那个杨从循,看这几天他都见了什么人,都准备了什么礼物 就算为此开下重赏也无妨,能传回来一条确切消息的,许某何妨赏她百两纹银!” “原来是这样。行,一切事由小妹都已明了,这就按照兄长你的吩咐去措置准备。” 在挥手示意杨许氏离开后,许大户信步走出偏厅,双目怔怔得盯着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夜空发呆。 良久,许大户他忽然幽幽得叹了口气,小声的自言自语起来:“金兜将军凤翅镗? 如此俗气的名字,这是从哪处墙缝里摸来的蟋蟀? 好小子,你杨从循究竟是给梦涟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过就是十三年前的一场偶遇,为何梦涟她到今日都还对你念念不忘?” 说着说着,一惯言语沉稳的许大户居然自顾自得“呵呵”笑了起来。 “鸳鸯枕上兵戈场,胭脂作枪粉是刀没错,许某此回还真是下作! 堂堂一个男儿伟丈夫,居然都把主意算计到外甥的春销帐中去了! 但许某真的很好奇,你杨从循能不能顶住鸳枕上吹来的那股香粉风,进而管住后宅里那头吃人不见血的胭脂虎,从而替你们杨家守住这条富贵荣华路呢?” 只见许大户紧握双拳,恨恨得盯着远处的夜空咬牙切齿道。 “这条门路你杨从循若是守不住,就不要怪许某人做事不道义! 因为许某绝不会将女儿嫁到一个难保朝夕的贫寒之家,让她跟着夫家一起受苦! 更不会让女儿屈居人下,整日和一个烟花女子争风吃醋! 想娶到梦涟,你杨从循就得先过我许霭霖布下的这一关!” 番外 走进真实历史上的后宅争斗 呐呐呐,最近这几章宅斗大戏,咱写的好看么? 虽然你可能不想承认,但发生在杨许氏与杨从循之间的,就是一场为抢夺日后家产分配权的宅斗大戏。 没错,在我看来,大户人家家里的宅斗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运筹闺房之中,决胜家宅之外,抬抬手指就挖坑,动动嘴皮就杀人雷,永远都布在一般人看不见的地方。 试想一下,那些会跳出来抢你家产的,都是那些平日里和你关系最近最亲的亲戚叔大爷家里分家闹家务,与夫人娘家的内侄何干? 既然都是至近亲戚,那在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对簿公堂之前,这交际往来都是温情脉脉的就算心里恨得马卖屁,脸上也得笑嘻嘻。 像影视剧里那种大小老婆嫡子庶子上来就开撕的场面,不过是为了让观众看得过瘾罢了,真实情形一定不会如此。 真正的宅斗,更应该像许大户给杨从循挖坑那样:外甥,你可还想考功名?今年暂且在县学里补一个秀才的功名,明年为舅就疏通门路,送你去济南府应乡试当举人,后年就花银子把你指射到云黔赣这样没人愿去的边远省份去当县令。 恭喜,恭喜,当地缺官可缺得厉害。你杨县令很快就能升任知府,同时还得兼任两三个县的县令,今后忙得你四脚朝天,再也无暇惦记山东泰安的老家。 记得让子弹飞里面,葛优扮演的汤师爷么?人家一捐官就捐出四五张县令的委任状,打谱到任捞一笔银子就走这就是当时的大环境,大家宁可花大笔银子上下活动,争抢那些有丰厚油水可捞的肥县,也不肯去这些不要银子就能派差的穷县! 许大户在曲阜那是第一等的豪商,他的面子县令一定得给,去打声招呼,杨从循你就是秀才了。 再去给济南府的山东学政那里递个红包疏通一下,你杨从循就是最末一名的举人了,只要再给吏部书吏送一个一两百两的红包,新鲜出炉的杨县尊大人,恭喜,恭喜! 记住网址o 细算一下花费,拢共用不了一千几百的银子就把杨从循彻底打发了人家毕竟是杨新笃的长子,杨家上下可有几万两银子的家产! 一旦真要分家,咋不得分他七八千两银子来堵外人的嘴现在呢?这许大户的盘算,精明吧? 更绝的是这样操持之后,外人还不能挑理。因为杨从循你一个实缺县令到手了,过不了四五年,就升任知府都是地市级一把手领导,还有什么好说的? 然而,我们的主角杨从循一心要为母报仇,铁了心得要去关外这第一个坑就这样被他跳过去了。 见杨从循不上钩,许大户眼珠一转,又给挖了一个新坑:外甥你不是铁了心想当道士么?这当道士总得接受供养吧?我送你一百亩田! 欲将取之,必先与之。 再咋说,许大户也是杨从循的娘舅,舅舅送外甥东西,拒绝不合适,收下更不合适。 这水田正是钓鱼的香饵! 收下田,你杨从循就得出力去打理然而许大户故意将这一百亩土地拆的无比零碎,光靠杨从循一个,那是无论如何也照顾不过来的。 要是将这些田地撂荒或者丢失了,自然就有人去杨新笃面前进言:这个杨从循连坐地收租的事情都干不好,干脆杨家的家业什么都不要让他沾手,见月只跟着家里领一份零花钱好了。 要是不想将这些田地撂荒,那就得从杨家之中调遣那些对杨从循忠心可靠的老管事来帮着一起打理这些老人要是一被抽走,那杨家的几间绸缎庄子可就全是许家派去的桩脚了! 更狠的是,杨从循连守着这一百亩田过小日子都是奢望对不起,舅舅我还要帮着外甥你败家! 不得不说,许大户让杨许氏送胭脂水粉这招实在是太毒了别说当年了,就算是风气开通的现代,一个闺蜜天天往这家送口红包包;不出一个月,人家夫妻俩就得床头冷战;俩月动手开撕,仨月就上民政局换证! 什么墙脚挖不倒?那都是没碰上好锄头!真放大招,挖谁谁倒! 再说舅舅我还可以再送一个慕婉秋,凑俩母老虎一起帮外甥你败家! 好在,亲爹杨新笃是站在主角这边的,他给杨从循指点了一招:将那些租赁土地佃户,改成以土地入股粮行的小股东,充分发挥这些人的主观能动性,今后大家群策群力,一起发财! 再加上杨从循作为主角自带天命光环:打理粮店是杨四,教训泼皮有狐仙,今后这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红火! 就像许大户将角力的发力点选在花朝云身上一样,杨从循的破局之法就应在杨四身上,一个对杨从循死心塌地,旁人谁的面子都不给的义胆忠仆! 有道是,打虎还得英雄汉,枕上须备定风丹! 少奶奶您听我杨四说,每个月拨付后宅的使用月例都是少爷早就定死的。 这笔钱肯定不会短少迟延,但要是少奶奶您觉得不够用,那杨四我也没有办法反正粮行外房的账目是绝对不能动,这点谁说话都不好使,不然咱就去找少爷当面掰扯! 只要连续送礼一两月都没能把花朝云引到城中胭脂店里大手大脚得消费,心疼银子的杨许氏是不会接着往里面白丢银子的。 完美! 等着将来许梦涟再一娶进门,那杨从循的后宅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你们是不是很期待花朝云与许梦涟的对手宅斗戏呢? 对不起,没有!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花朝云和许梦涟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一边倒得压制,还怎么撕得起来? 要知道,那些大户人家嫁女时,可不光嫁女儿一个,跟着小姐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一大堆,这些人就是跟来你家伺候这位小姐的。 你们倒是说说,这些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会和谁一条心?自然是她家小姐! 因为这些丫鬟婆子的父兄儿子都在小姐的娘家人手底下过日子要是我得罪了小姐,被小姐一封家书寄回娘家告状,这全家人都得跟着我一起丢饭碗! 正是在这些人的支持下,嫁过来的这位小姐也就是正房主妇才会在后宅之中建立起绝对的统治优势,任何敢于挑战其权威的人都会被这些人集体针对。 都不用使什么太极端的手段,光是隔三差五得悄悄往端给你吃的茶饭里下一捻巴豆面,就足够让你拉出个好歹的! 就算你够机灵,能当着老爷的面抓到这些给你下药的证据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会有人主动站出来承认是她嫉妒你能爬上床伺候老爷的待遇,所以才会给你下巴豆。 试问老爷又能怎么办?无非就是把那人打上一顿给你出气,过后再把人赶出门外。 结果到第二天,人家小姐娘家又给送来一个伺候丫鬟来顶这人的缺,将先前出面顶包那人接回家去厚赏一番,你能怎么办? 但其实这些手段都只是小儿科! 有些时候,那些深明个中之道的大户人家可能会干出一种让今人十分费解的举动。 他们会主动物色一些色艺上乘的女子当成是小姐的陪嫁,一起送到女婿家中,而这些女孩有个名目,通房丫头! 例如红楼梦里的平儿,就是随着王熙凤一起嫁给贾琏的通房丫头。 和陪嫁来的丫鬟婆子一样,这些通房丫头也对小姐扁扁得服,甚至在没得到小姐的首肯时,连这家老爷点名让其侍奉枕席的要求都不会点头同意的。 就比如红楼梦里,平儿她就曾直接拒绝过贾琏,为此还打开钱箱子摸出一块银子递给贾琏:“二爷你就饶了我吧,奶奶她在房里看着呢!” 平儿的潜台词就是贾琏你拿上我给你的零花钱赶紧滚,别在王熙凤面前害我! 哎,琏二爷这日子过得,也真是够丢份的了。 现在知道为啥许大户根本就不担心许梦涟嫁给杨从循后,那个先进门的花朝云会和自己女儿争风吃醋了吧? 世上的美貌佳人又不只有花朝云,找那年轻漂亮的一口气买上她四五个,跟着许梦涟打包一起嫁到杨家想必你们都很清楚这些通房丫头的屁股是坐哪边的,和她们中任何一个起冲突,那就是将自己孤立在杨家后宅之外。 也许有人会说,算这些主妇够狠,家里被其经营得铁板一块,可外面她总管不到吧?要是老爷被外面的狐狸精给迷住了,老在院子里过夜不回家咋办? 一旦这种事情发生,那些大户人家的主妇会第一时间从后宅用度里拿出钱把那个女孩赎回家去,然后再捧着账本笑吟吟得去找老爷:“老爷,您相中这人我可是给带回家来了。不过咱家这个月的后宅用度也不够使了,要不这笔赎人的银子老爷您看着给报销了吧?” 前脚让老爷报销掉赎人银子,这位主妇转脸就去吩咐那个赎回来的女孩:“老爷近来身子有些不爽,今夜轮到你去佛堂里替老爷上香祈福。” 要是这个女孩听了太太的话,真个进佛堂里跪上一夜,日后自然有她好处,这后宅之中总有你一个位置。 要是她敢对太太的吩咐阳奉阴违,那么从后个起,隔三差五你就得窜稀。 试问这个赎回来的女孩今后如何不对大太太扁扁的服,从此同房丫头数量1? 老爷你想让我侍寝?麻烦您先去问过太太的意思吧! 只要整上这么一回,老爷从此再在外边看见女人,那都得绕着走! 以退为进,转守为攻,在不知不觉间将整个后宅操弄于股掌之上,这才是掌家大妇的风范。 与其相比,现在网上那些所谓的宅斗手段,真是不大上得台面呢。 这个宅斗说完了,顺便再说说宫斗。 首先,穿越中描写的女主回到过去,周旋在几个阿哥之间,让他们为你互相争风吃醋的局面是否真的有可能? 怎么说呢,除非你是到了一个与现实绝不相干的平行宇宙,那里面是一帮你从来不知道的人,社会发展轨迹也和目前已知的任何朝代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否则就是不可能的。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中国过去基本上都是臣秉政,而这帮人是很不欣赏那些与女子过从甚密的贵胄,认为这是牝鸡司晨的征兆,一逮着机会就要拿出来说道说道。 比如北宋仁宗皇帝有一次想要提拔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当三司使,也就是想提拔自己堂丈人当财政部长。 平心而论,这位张尧佐是位难得的干臣,其在地方理政的时候,多次审断冤狱平息当地百姓争讼,是一位很有政声的廉洁官员,确实有当好财政部长的能力。 问题就出在张尧佐是张贵妃的伯父,身份属于被臣提防的外戚,于是大理寺卿包拯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而后更扯住仁宗皇帝的衣衫,叽哩哇啦得喷了皇帝一脸星射线,用唾沫给皇帝亲切得洗了个脸。 被喷一脸的仁宗皇帝虽然生气,但却没有处罚包拯,而是把一肚子邪火都撒到了张贵妃头上:“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只知朝朕要三司,不知外廷有老包!” 有鉴于明朝末期宦官专权的弊病,有清一代,为防内臣外戚之间相互勾结把持朝政,真可以说是防到了骨子里,可以说阿哥后妃外戚内宦的一举一动,时刻都有皇帝的眼线盯着。 所以说,如果真有人穿越了,那么躲着点这些阿哥外戚之类勋贵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别去贴乎才是最好的。 不妨就拿清穿剧最钟爱的雍正爷来举例子吧。 据史书记载,雍正爷第三子,也就是三阿哥弘时,在二十三岁时因为行为放纵,纵情女乐等原因而被雍正爷削去宗籍。 平心而论,这阿哥么,将来不是九五之尊就是亲王显贵,人家在家里养几个漂亮哄自己开心那还叫事么? 哪个皇帝不花心的?只要人家没强抢民女,这就不算啥毛病。 可这位三阿哥,却因为在家里多养了几个,而受到雍正爷削去宗籍的处罚这可是宗室中除了赐死之外最严厉的处罚,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断绝父子关系! 这位三阿哥在削籍的第二年就忧虑身死了,史书上并没有详细记载其妻妾后人都受到何种处罚。 不过在雍正十三年,刚刚登基的乾隆爷却颁布了这样一条圣谕:“向前三阿哥年少无知,行为放纵,皇考特加严惩而今三阿哥已故多年,朕念兄弟之谊,似应收归谱牒之内。” 以这条圣谕推测,看样子是三阿哥弘时一家在削籍之后过得实在太惨,以至于连乾隆皇帝这样的异母兄弟都看不过眼,特地在登基之初便要求大臣讨论恢复三阿哥弘时一家的宗室待遇。 要知道雍正皇帝前两个阿哥,都在康熙年间就早早去世了,三阿哥弘时是雍正即位后,年纪最大的皇长子! 按照过去储君立长的传统,弘时他其实是一个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然而就是这样的皇长子,照样因为喜好女色,行为放纵而被雍正皇帝开除宗籍,真得很难想象雍正皇帝他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去与其他阿哥争风吃醋。 更有可能是直接奏请康熙爷以这女子有意离间兄弟情意为罪名,直接向其赐下鸩酒白绫! 别的皇帝咱不敢说,反正是想去雍正爷跟前搞后宫宅斗的,那都是寿星佬上吊嫌自己小命太长了! 可能有人会说,雍正爷当阿哥时不好女色是为了争夺大位,这即位之后总该在女色上对自己要求的稍微宽松一些吧?那我像嬛嬛那样直接进宫去斗行不行? 很可惜,也不行。 因为清朝皇帝后宫的规模普遍较小整个后宫,俩巴掌就数过来了;而这人数少了就容易相互间缔结攻守同盟。 这些人相互之间早就抱团抱得死死的,这种环境对人生地不熟的穿越者实在太不友好;就算真有宫斗,第一个出局的也肯定是那个穿越者。 实在懒得去查其他皇帝的资料了,就以雍正皇帝为例。 据帝王起居注记载,雍正爷一生有皇后2人,贵妃2人,妃3人,嫔1人,贵人6人,常在7人,答应7人再往下就没有了。 也就是说雍正爷后宫团队,在人数最多时也不超过20人,其实大多数皇帝的后宫编制也就是这个规模,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更多的只是后人不着边际的想象。 更让人扫兴的是,后面贵人、答应、常在这三个等级的大部队,最多只能有个皇帝女人的名义,她们的日常工作是服侍皇帝更衣洗漱这些人甚至连块姓名牌子都没有,就算万岁爷想翻你牌子都没处翻去! 一想到嬛嬛初进宫时,只被封为莞常在,真是让人为之掬一捧同情之泪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按照清史稿记载,雍正爷妃嫔之下的总计20个女官,居然没有一个能给雍正爷生育子嗣的;雍正爷全部的子女后人,都是地位在嫔以上的那8个人生的,而且这8人本身还是王府福晋出身。 一言概之,雍正爷后宫八巨头都是由前王府福晋转成的,没有一个是从贵人,常在,答应这类女官晋升上来的!! 那为啥嫔之下的女官特别难出头呢? 因为清代大多数阿哥在即位之前就开始娶妻纳侧福晋生小贝勒。 。 而秀女可是皇帝即位后才开始选的就算想上车接近皇帝,那也得排队,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比如乾隆爷的生母孝圣宪皇太后钮祜禄氏对,就是电视剧里被人硬说是甄嬛的原型,但实际上完全没这个可能! 首先这位钮祜禄氏是雍正爷王府侧福晋,根本就不是秀女出身! 其次人家在雍正爷即位前十六年的康熙四十五年就嫁给雍正爷,结婚五年后的康熙五十年,就生了乾隆爷。 这母以子贵,因此雍正爷一即位,钮祜禄氏就被封为熹妃,很快又母因子贵升为熹贵妃。 人家起步价是妃子,打表一跳是贵妃,等到站下车就成为皇太后说好的莞常在又在哪里? 对了,现在老有白字先生将钮祜禄这个姓读成牛骨碌,但实际上人家的发音叫扭户录,在满语里的意思是狼。 这钮祜禄氏是满族八大老姓之一,在旗人当中的地位很高,族内出过不少贵妃皇后。 在这里奉劝那些有志穿越的人士,万一哪一天你真的不幸穿越了,看见八大老姓的人,赶紧跪下去舔人家,绝对有你的好处。 行吧,闲话说得不少了,继续往下讲这个宫斗。 前面说了,雍正爷的后宫一直被生有子嗣的八大巨头牢牢把持,那么这8位蒙受天宠的后妃们究竟给雍正爷生了多少子女呢? 说出来真怕吓你一跳,拢共只有13人,这其中还有一大半是不到10岁就夭折的! 根据记载,雍正爷一辈子只有皇子10人、公主3人,而这13个子女中,活过30的只有仨,能活到60的就只有乾隆爷一人! 吓人不? 这就是清代宫廷之中严禁各种类型宫斗的最根本原因,当时的生活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 阿哥们不内斗都病死夭折一大半,要是在宫斗里再废掉几个你小心把皇帝斗绝嗣了! 到时换一个旁支皇族来承袭皇位,你们这些先皇留下来的女官统统去皇陵守灵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深山女村(1) “那一年,为父刚刚从你祖父那里接受杨家的绸缎生意” 都说这天下万事开头最难。 就在刚接手生意的杨新笃为铺子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之时,又传来一个惊天噩耗。 杨家雇来给人送货货车在路上被歹人劫了,整整一百匹上好丝绢是一片不剩! 这货车被人劫走的消息一传开,前来杨家讨要订货催收欠款的人几乎踩平了杨家的门槛。 最后杨新笃他费尽唇舌,又当众立下字据,把自家名下所有的田产地契统统押在中人处作保。 这才使得债主们暂时松口,给杨家宽限了一年还债的期限。 然而是个人都明白,这土匪们拦路抢劫又不是过家家,不可能过上几天就登门将自己抢去的丝绢还给你。 因此那心善些的债主不免就为此摇头叹息,心道杨家这关怕是难过了。 却说杨新笃再将登门讨债的债主们打发走以后,就换上素服,跪在祖宗神位前,“咚咚“得磕起了响头。 待焚香叩首之后,杨新笃走上前去请走了祖宗神位,接着又小心翼翼得移开了供奉神位的神案。 只见杨从循启开神案下那一块略微活动的地砖,从中掏出一个两尺来长,尺许宽窄,用蜡油封得死死的柏木匣子出来。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过去人们习惯把家里最贵重的东西藏在祖宗神位之下,并非真是祖宗有灵,可以在危急关头显灵保护匣中之物不被贼人所盗。 而是过去人们每天要早中晚三次给祖先上香,供完香后还要用细布将祖宗神位挨个擦拭一遍。 一旦有外人潜入,偷偷得移动神案来寻找神桌下的机关,那案桌上牌位摆放顺序或位置一变,一下就能被每日前来上香的人看出来问题来。 这神位被外人动了,自然就是有贼人惦记上了自家的东西,因此主人会不动神色得安排家丁在祠堂四周悄悄埋伏,等贼人再来时,将其抓住送官。 这大户人家藏物之处肯定设有巧妙机关,哪有一次探查就被人破解的道理? 因此当贼人携带趁手工具想要二次前来破解机关之时,就会被早就埋伏在四周的家丁一举擒获。 天天都能给祖宗敬香的子孙,先人自会有福泽传下,以荫子孙。 至于那些一年到头都不去看望祖先的不肖儿孙,祖宗自然也懒得管你,说得就是这么个道理。 言归正传。 一见那个匣子,杨新笃眼眶中顿时就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杨家列祖列宗在上,今日孩儿为保全杨家的家业,不得不请出此物,还请列位祖宗保佑孩儿此去能够功成。” 这位看官问了:“既然杨家这么重视这个柏木匣子,为此不惜将其藏在供奉祖先牌位的神桌之下,那么这个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那是一匹云锦,织金绣羽花纱云霞团染的云锦! 那位看官又问了:“这云锦不就是一种绸缎么?至于动用这么大的阵势藏一匹绸缎?” 这云锦织造工艺起于东晋时期,义熙十三年,在建康便设有主管织造云锦的锦署。 在其后1400年的发展过程中,云锦的织造工艺渐渐变得越来越复杂。 要依靠织锦女工操持着提花木机,六人一组,互相配合着,将记忆当中的图样一丝一线编织而成的。 云锦的整个织锦过程是繁复无比,要是哪个女工不小心织错了一针,那整块料子就废了,必须全部拆掉从头再来,因此民间又有一寸锦,一寸金的说法。 在清朝立国之初,这金陵云锦即被选为供奉皇室享用的贡品,康熙爷时更设江宁织造府总管云锦织造一事 不知你读过没有?作者曹雪芹他父亲就曾是江宁织造! 这时又有看官问了:“既然云锦这东西如此值钱,那杨家祖上直接将这匹云锦卖了,换成金银做大生意多好?” 这位看官,云锦它好是真好,但它也挺不好卖,有点犯忌讳! 为啥这么说呢?就是因为这云锦实在是太珍贵了。 就算是皇宫大内,也只有在特殊场合才会使用云锦,比如皇帝登基时穿的龙袍,出席朝会时穿的朝服,皇帝大婚时夫妻俩穿的吉服等等。 这用来做龙袍朝服的云锦料子,肯定没人敢买,不然他就是想造反。 而专门用来做吉服的云锦料子,虽然买卖并不犯法,可真敢要的也不多。 因为这是皇后娘娘结婚时穿的婚纱,外人穿了有想抢人家老公的嫌疑,宫里的娘娘会不高兴。 正所谓你怎么穿着品如的衣服?,说得大概齐就这个意思。 说起来,杨家这一匹云锦的来历真是颇为传奇。 据说,杨家祖上出过一位绣女,因其刺绣手艺相当出众而被当时的江宁织造选去给宫中的阿哥格格们刺绣大婚时穿的吉服。 也不知是不是倒霉催的,这位绣女在往云锦上刺绣吉祥花样时,一不小心使得力气大了些,一下子将针尖刺在按压布料的左手食指之上。 顿时一颗豆粒大的血珠就从指尖上滚出,滴落在尚未完工的吉服之上。 前面说了,这吉服是给宫中的阿哥格格们大婚时穿的。 吉服沾染上血污是一种很不吉利的兆头,这一整块云锦料子都不能再用了。 因此监督织造吉服的江宁织造就要将这个绣女斩首谢罪。 那个绣女自知犯了大罪,连忙双膝跪倒,冲着江宁织造苦苦哀求。 “民女自知罪孽深重,不求大人您能饶我一命,但求您看在我这几年为织造局鞍前马后辛勤劳碌的份上,能不能赏我一个体面些的死法。 赐我一根白绫,让我自己了断成不成?” 说起来真是巧了,那一年正巧赶上康熙爷巡幸江南。 于是乎,这江宁织造就将这件事情上奏给了康熙爷,请圣躬亲裁。 这人么,凡是出来游玩的时候,这心情都不坏,因此康熙爷闻奏就一点头说:“且不要行刑,等我先见见这人。” 后面发生的事情,杨家人没在族谱里记录,所以也无从知晓。 只知道康熙爷最后开恩赦免了这个绣女的死罪,还把那匹被血染污的云锦赏赐给了她。 再后来,这个绣女嫁给了杨家祖上,因此这匹云锦就在杨家之中世代相传。 “那一年,为父带着这匹祖传的云锦在山东河北等地苦苦寻求买家,然而却并没有找到一个肯看货问价的。 然而就在为父万念俱灰得走进一间小酒肆,想要借酒浇愁之时,却在那里碰上了这么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深山女村(2) 书接上。 却说那杨新笃因为一直找不到可以脱手云锦的地方,在万般苦闷下走进官道旁的一家小酒店,胡乱点了些豆干萝卜之类的下酒菜,又要了三两白干,准备借酒浇愁。 常言道,这酒入愁肠愁更愁。人这心里只要装着事儿,就算给他摆上山珍海味,也喝不痛快。 仰头刚灌了两杯白酒下肚,杨新笃他就双眼发直,愣愣得盯着窗外景物发呆。 就在这时,突然从隔壁雅间中传来酒店主人的怒不可遏得喝骂声。 “你这天杀的穷鬼,兜里没钱还敢学人家大爷进雅座点酒要菜? 你们今天给我使劲打,一直打到他把吃进肚子里的那只肥鸡给我吐出来为止!” 当时,杨新笃的心中来来回回转的就是一个念头。 “自己这些天也转了不下七八个县镇府城,依旧没有找到愿意购买这匹云锦的买家,看来自家欠下的这笔债务怕是没有指望能还上了。 一想到自己异日八成也是这种被讨债不成的债主当众肆意折辱下场,杨新笃顿时就起了同病相怜之念,当下便起身过去推门喝止。 “不过就是一只鸡几杯酒的小事,店主人你为何却这般不依不饶,当真是想要闹出人的命吗?” 谁知那店主人见到前来阻止的杨新笃后丝毫都没有罢手的意思。 “客人你休要管我家的闲事。如今我要打他并非是为了那只被他吃下肚的肥鸡。 而是恼恨此人一进门就摆出一副有钱大爷的模样来挑这挑那,将我阖店上下的伙计师傅好一阵折腾。 咱做小伏低得好容易算是哄着他吃了点东西,末了却告诉咱他的钱包在路上掉了,却不是故意跑上门来欺负咱?” 杨新笃闻言点了点头:“原来竟是这样一回事,那倒不能怪店主人你生气。” 说罢杨新笃就返身回自己桌上取来包袱,解开系扣后,从中摸出一大块碎银子递给酒肆掌柜。 “这里有一两碎银,总该够主人家你的酒菜钱了吧? 多余的钱也不用你找了,再给弄两个好菜来,我请这位兄弟喝酒!” 俗话讲,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店主人一见杨新笃将银子递上,这态度立马来了个大转弯。 “您说这事闹得,敢情这位爷是客官您的相识啊? 小人眼拙,小人该掌嘴。小的这就给您去预备酒菜,您二位还请在这儿稍候。” 说罢,这店主人伸手冲身旁那两个小二一挥。 “都杵在这里干甚?两个没有眼力见的东西! 看不出人家客官要好生聊会子天么?还不给我快滚? 眼见那酒肆主人竟如此势利眼,杨新笃也只能陪着苦笑一声。 就在这时,忽然从杨新笃身后传来一声豪爽的大笑。 “先前马某不慎在道上遗失了自家的钱囊,这才深陷一场麻烦之中。 方才若不是兄台,马某人多半要挨店主人好一顿拳脚。 这位兄台,兄弟单姓一个跑马上山的马,但不知兄台你高姓大名啊?” 见那人主动开口问讯,杨新笃顿时就大笑转身。 “承蒙兄台齿及,小姓木易之杨,眼下在直隶地界和人做些布帛生意。” 闲言少叙,却说那一日,杨新笃与这位姓马的粗豪汉子在那间小酒肆中把酒言欢,相互之间各说了些罕见的风土人情之事。 待酒过三巡之后,杨新笃略带醉意得冲对面那汉子一点头。 “闻君适才所言,便知马兄你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窃以为兄台不必将眼下这一时困顿放在心上。 不知马兄你到底仙乡何处,可须小弟援你些盘缠回乡?” 谁知那汉子闻言却哈哈大笑道:“有感杨兄弟挂念,这份情意马某先记下了。 只是马某人一惯四海为家,但凡是进了深山老林,便当是回家了。” 那杨新笃一听,顿时就暗暗撇嘴,心想此人八成是喝多了在说醉话,这世上哪有人把深山老林当成家的道理? 不过杨新笃转念一想,觉得对方兴许是有什么不可与人明言的隐私,因此才用这种醉话来搪塞推托。 那行吧,是你自家不要这盘缠,却不是杨某不肯帮忙。 反正这话都已经点到了,自己还是赶紧告辞离开吧。 然而就在杨新笃准备起身冲对面那汉子告辞之时,那人却抢先一步,眯缝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笑呵呵得冲杨新笃举杯。 “杨兄莫怪马某多事依我看,现在碰上麻烦的不光是马某,兄弟你的家里肯定也碰上难事了吧? 这云锦虽说是寸锦寸金的好东西,但依着马某浅见,兄台你家这件宝贝搁在这直隶地界,怕是没人敢收!” 当时,杨新笃他乍听马姓豪客那一番话,这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连带着方才饮下的酒水都化成冷汗,从脊背之后“汩汩”得淌了下来。 不为别的,这位马姓豪客的眼睛也太毒了! 自己不过就是方才掏银付账时,顺手一解包袱,将里面装裹严实的云锦露出一个小角。 而此人居然就凭这一闪而过的印象,认出包袱里这匹缎子竟然是匹云锦!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莫不是附近山上行劫为生的匪徒? 眼见对面的杨新笃僵在那里,这额头上还直冒冷汗,对面那个马姓豪客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竟是马某吓着杨兄了,实不相瞒,马某是一个在旗的旗人,咱本家老姓唤作马佳。 只是兄弟眼下用老姓在外行走多有不便,所以才给自己起了一个汉姓做掩饰。” 只见那豪客一抬手灌下杯中的白酒,然后冲着对面的杨新笃一亮杯底儿。 “咱平时依靠给京里的贵人采山珍维生,这云锦也是去贵人府邸上献新时,从一旁见过几回。 所以马某才能一眼看出杨兄你这包袱里装的缎子是正宗的江宁云锦。 适才马某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杨兄你多多担待。” 试问杨新笃此行离家外出是干什么来了? 如今眼前这马姓豪客手中分明就有可以出售云锦门路,杨新笃他脑子抽了才会出言拒绝。 于是杨新笃蹭的一下就从座位上蹦起,无比激动得冲着马姓豪客开口。 “不瞒马兄,前些日子兄弟家里出了点事情,眼下实在仰赖这匹祖传的云锦救急,还请马兄你不吝指点。 待事成之后,杨某可以分给马兄你三成的份子当做酬劳!” 谁知那马姓豪客闻言只是轻轻一笑。 “想马某不过一届采山为生的山野之人,哪里用得了这许多银子? 想要马某人帮杨兄你出手这匹云锦倒也不难,那三成份子也不必分了,只求杨兄你能帮马某一个忙!” 第一百二十八章 深山女村(3) “敢问爹爹,这马姓豪客为何就有如此底气,可保爹爹你能将祖传的云锦顺利脱手? 这人若真有此等门路本事,还有什么问题是他解决不了,还需要爹爹你出手帮助的?” 只见杨新笃笑着冲杨从循摆摆手道:“儿啊,你不懂的。 别看马兄他一副寻常山客的打扮,他可是出身满族八大贵姓之一的马佳氏。 这种人在旗人当中身份相当尊贵,莫说是寻常的知县道台,就算是出身差一些旗人勋贵,那也是要卖马兄他几分面子的。” 杨新笃告诉杨从循,自己后来去京城经商之时,曾在一处饭庄里见过另一个出身八大姓的旗人勋贵。 当时这位爷家道已经中落了,就吃得起小饭铺子里作价六个铜板一碗的烂肉面。 结果等吃完面以后,这位爷出门结账时偏偏不肯好好得给钱,非得临出店门时,先大喊一声“有赏”,接着再把六个铜板往天上一扔,让饭铺掌柜和伙计蹲下来满地捡钱。 最好还要你碰我我撞你的碰一个满怀,这时他才哈哈大笑得扬长而去。 也许有人听到这里,会“乓”得一下拍案而起:“为啥掌柜的不用棍子将其打出去?就为这六个小钱还给他脸了?” 可不敢! 这位爷的能量大着呢,他只是懒得去托人关说,不然有的是人排队等着给他送钱。 举个例子,把守京城各处城门的门丁都是由一些旗人勋贵的后人充任。 这些人虽然已经落魄到要看城门维生的地步,却依旧大爷架势十足,不先用钱把他们喂饱了,真能把你的马车扣在城门口不放。 哪怕你这车上的东西是要送到王爷府上的也不行。 要是真惹急了他们,都敢把你的马车连同车上那些被王爷指名索要的货物一起砸了! 而前面那位爷的面子居然就大到这种程度。 只要他肯出面去跟那些门丁打个招呼,你家被扣住的马车不花一就能抬手放行,这点就问你服不服? “虽然这马兄他在旗人之中相当有面子,但这个世界上却也有些事情是金钱人力难以抗衡的。” 杨新笃告诉杨从循,这位姓马佳的老客除了出身大姓身份尊贵以外,他还是个世代肩负着替朝廷勋贵们采稀奇山珍重任的走山人。 “聿儿你知道那种专供后宫贵妃娘娘们调理身子的鹿胎么? 这些走山人居然能通过地上那几行浅浅的蹄印,辨认出一群花鹿之间有没有已经怀胎数月的母鹿。 然后他们再循着足迹追上去将其活生生得捕获,待将那头母鹿破腹之后,把母鹿腹中已经成形的幼胎整个切下,最后风干熏制成药。” 杨新笃告诉杨从循,这位姓马佳氏的采山老客,之所以会在旗人勋贵当中很有几分面子,靠的就是他们这一派采山人代代相传的观山辨物之术。 经他们的手采回来的鹿胎,件件都是足月成形的上品,据说用来治疗妇人宫寒不孕以及月事不调等症,甚有奇效。 什么对宫中女官来说最为重要?自然是替皇帝生育子嗣了。 能在这上面替娘娘们效上力,日后的前程还用问么? 按理说,这位马老客和杨新笃是两个圈子里的人,他不该有需要杨新笃帮忙的地方。 可这位马姓老客眼下还真就有一件非得杨新笃搭把手不可的事情。 据杨新笃后来的转述,数年前那位马老客的师傅应行内一位前辈的邀约,与其一同去关外捕一种十分珍奇罕见的野兽。 谁知这位老师傅竟然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这马老客动身去关外探听师傅下落时才惊悉,原来当初那群人上山捕山兽时出了意外,在山上折损了一大半的人手。 而他师傅就是那些没能活着下山的人之一。 要知道,关外那些莽莽群山中有着数不清的危险,敢去这里采山的采山客们个个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主儿。 这些人心里十分清楚干这一行的危险性,心知没准将来哪天自己这百十来斤就得扔在山上。 因此在得知师傅不幸亡故的消息之后,这位马老客只是从山下集市上胡乱买了些酒水祭品。 待冲着师傅上的那一座山的方向痛哭祭祀一番后,就将一切都抛之脑后了。 现在,这个马老客必须抓紧时间赶回京城去给师傅家人报丧,同时也要第一时间拿到他师傅留给他的东西。 按道理说,马老客他师傅做了这么些采山人,一定留下了不少东西。 但问题是绝大多数东西,马老客他都不能碰。 因为师傅家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留给师傅家人的。 总不能师傅死了,你这个做徒弟的就把师娘娶了,要了师傅家的财产吧?这不像话啊! 那么这个马老客他到底想要拿到师傅留下来的什么东西呢? 答,这些年他师傅经营出来的人脉和路子。 有这些人脉路子在手,马姓老客从山上采下来的那些山珍可就不愁找不到买主了! 可是为啥马姓老客要这么急急忙忙得赶回去抢师傅留下来的人脉路子呢? 因为他还有俩师弟,而且这俩人还和他这个师兄不太对付。 然而后来事情偏偏就像马老客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了。 他那俩师弟为了和自己抢夺师傅留下的人脉,到处造谣说自己学艺不精,没能学到师傅的真正本事。 这下事情可就大条了。 毕竟马老客这样的采山人干得是信行。 这采回来的东西真不真,全凭你一张嘴说。 你说它是成形的花鹿胎,那它就是成形的花鹿胎。 就算你用麂子胎风干冒充,不是经验丰富的老采山客也分辨不出来。 一旦有什么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传出,那些老主顾第一时间就会对你心生疑虑,之后便不肯再照顾你生意了。 被逼无奈的马老客最后只能找到京城地界上最大一家山货庄的掌柜,求他出面在业内替自己说一句公道话。 然而那家山货庄的掌柜在听了老客的请求之后却没有说话,略微沉吟片刻,就丢给其一个难题。 “看在你师傅当年是咱熟识的份上,想让咱出来说这句场面话也不是不行。 不过最近这镇国将军府的老福晋一直寒咳不愈,请出京城松鹤堂的乐老夫子来给号脉之后,开了一张需要用到一颗百岁老山参的方子。” 只见那山货庄掌柜捋着山羊胡子冲马老客微微一笑。 “如果马兄弟你能去关外为咱淘换回一颗百年山参,让咱也能跟着过趟手混点汤水,这个忙咱就帮定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深山女村(4) “所以令尊最后让杨兄你先去京城拜会那个老客?” “没错,那天家父的确是这么跟在下交代的。 其实我爹他说的很对,想知道我娘当年到底是与何人结仇就必须先查清娘她的身世来源。 光是去爹当年碰上娘的铁刹山寻找是没有用的。 咋说这件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十八九年,娘的那些仇人不可能还等在那里。” 说到这里,杨从循突然停下来叹了口气。 “听爹说,当年他救下娘之后,那个马姓老客曾趁着左右无人在旁的时候悄悄提醒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爱上我娘。 万一真的爱上了,也千万不能跟着娘回她们那个藏在关外莽莽群山中的部落。 然而无论爹爹再如何追问,那老客都不肯继续往下说了,只是再三警告爹爹,如果还想要自己的小命就千万记得他的忠告。” “哇,不是吧?你娘她出生的那个部落这么邪性?一旦去了就会没命,难不成那里的人生吃活人吗?” “这怎么可能?我娘她人可好了,而且胡三你没听我爹说吗?我娘以前在关外是个非常有名的出马神婆,她们那个部落要是吃人,谁还敢请我娘去做法事?” “说得也对啊,那咱们到底去不去京城见这个马老客呢?” “去是肯定得去,毕竟京城是走陆路去关外的必经之路,只不过顺道去老客家里一趟罢了。 咱们此去关外路途遥远,也不在乎这一天半晌的。 听我爹说,那老客在关外旗军那里的面子不小,若是他肯借给咱们一个信物,将来出关验看时能少很多麻烦,谁让这个老客当年欠我爹一个大人情呢?” 杨从循得意洋洋的告诉小狐狸,当年那位老客一听山货庄主人居然冲他索要一颗百年山参作为帮他出头证明的条件,这脸马上就苦得和吃了黄莲一般。 倒并非是马老客他本领不济,在大山之上寻不得这百年山参,而是进山找参这种事情真的全靠碰运气。 原来这山参在地下长成形之后,第一年只长三片小叶,称作三花子。 到第二年时,长出一个叶柄五片小叶,称作马掌子。 之后每过一年,山参就多长一个叶柄五片小叶,这一个劈叉叶柄就称作一品,算是对对劈叉中劈字的雅称。 等到十年之后,这株山参会长全五个品叶,称为五品叶。 再往后山参就不再继续长叶,而是每过十年,这地下的根茎上就多生出一圈腕结。 所以一颗人参到底是不是已经在地下生长了百年,只有把它整个从地下起出来,数一数根茎上的腕结才知道,光靠用眼在地面上看是没有用的。 一言概之,百年山参一定是五品叶,但五品叶的山参可不一定是百年山参。 要知道,这起山参可真是一件极其耗费功夫的技术活儿,要提前用八根拴上红绳的木桩,钉住人参周围五尺方圆的地面。 然后再用特制的硬木铲子小心翼翼得从周围一点一点得向中间清理泥土。 “传说这人参乃林木精华所化育,所以绝不能用铁铲挖掘,以免金木相克,伤了人参体内的木之精华。 其实爹爹他说采山人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讲究,更多是因为这铁铲太过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在挖掘过程中伤了人参那庞大的根须。 如此一来,这株山参的价值就得大打折扣。” 杨从循告诉胡三,想要在山上起获一株品相完好的大参,不在山上前后忙活上个十天半个月是绝难成功的。 可人都是血肉长成的身子,就算是走山经验极为老道的采山人,其精力和体力也是有限的。 关外那些莽莽群山可不是自家后院,绝非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不提前把身体修养到最佳状态就上山行走,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糟践的。 此外,关外的天气冷得也早,胡天八月即飞雪,这雪一落下来,大山也就封了,没法进去采人参。 马老客心里很清楚,那个山货庄主人既然能冲自己开出这样的条件,那肯定也能向自己那两个师弟开出这个条件。 因此他不能把时间花在进山寻找五品叶山参来赌自己的运气上面。 想要在这场竞速争夺中快人一步,他就想办法直接去关外收一株被别人找到的百年人参回来交差。 反正山货庄主人认参不认人,只要这株人参是货真价实的百年山参就行,没人关心它是不是你亲自挖出土的。 说来也是巧了,这个马老客先前去关外祭奠师傅时,曾无意间从关外的走山人那里得知新近出土了一枚百年山参,最后这株山参被人献给掌握当地军政大权的吉黑将军。 更加巧合的是,前一阵正巧有一帮操着关外口音的人前来京城大肆采购各种稀奇玩物。 听认识的人说,这些人正是吉黑将军府的下人,这趟来京城是专程购买一些高档丝绸水粉之类的耍货回去哄吉黑将军二公子新纳小妾开心的。 “所以这个老客就把主意打到你家祖传的那匹云锦之上,想要用这块丝缎去换吉黑将军府的百年人参?” “却不是怎地?听我爹说,那天这位马老客给他画好大一张饼,说自己图得就是这个换参博名的机会。 只求能顺利得把人参从东北带回来,再通过山货庄主人的渠道送进镇国将军府。 之后镇国将军赏下的银两全归家父,他一都不要。” “所以令尊大人他就答应这位老客,一起带着祖传云锦去换人参了?” 只听杨从循一声长叹:“事到如今,家父想不答应也不行啊。 胡三你且仔细想想,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情? 前脚有人来京城求购上好丝绸,后脚老客就在一间偏僻的酒肆里撞见背着一匹罕见云锦的家父? 定然家父当年在直隶地界上四处向人甩卖云锦的消息被人通传给了这个老客。 所以此人才会一路尾随家父进了这家酒店,然后再买通店主人,伙同店小二一起在家父面前演了一出。 这人的谋划如此之大,若不依从他,怕是凶多吉少了。” “喝,原来这马老客也是个狡猾多谋之人。 不过这样才说得过去,那些常在关外行走的老客,就得比旁人多长几个心眼儿才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可说呢,听我爹说,当年他和老客顺顺利利得用那株百年人参从镇国将军手里换得了两万三千两的赏银。 待扣掉店主人一成的抽水后,剩下的银子家父硬塞给那老客一半。” 见自己的一番谋划早就被对方识破,那老客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用手将杨新笃拉到一边,和他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马老客坦言自己这一趟从关外回来后,就不想再出关采山谋生了。 今后他将定居在京城之中,靠自己多年走山积累下的经验带一只商队去关外贩运珍奇山货。 从此凭眼力吃上这碗安稳饭,免得将来像他师傅那样,一大把年纪却落个山林埋骨的下场。 “那马老客告诉我爹,若想定居京城,少了本钱是寸步难行。 因此他十分赶感激我爹的慷慨解囊,还郑重许诺说如果我杨家将来有用得到他马武的地方,他必鼎力相助!”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看来这京城马武爷家咱是非去一趟不可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深山女村(5)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并非我马武言而无信,正是因为令尊当年对马某有恩,我才不能眼睁睁得看着后生你去送死。 那帮、那帮山里的娘们她们是吃人的妖精啊!” 杨从循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他和胡三一路风尘仆仆得赶到马老客位于京城南边的大宅。 刚向马老客提出自己是故人杨新笃之子,这次前来是想出关寻访自己母亲出身之地时,本来满脸笑模样的马武居然在那一瞬间神色大变,之后就将头摇得如同波浪鼓一般。 见那马老客对自己亲娘出言不逊,杨从循登时就火冒三丈。 “马前辈,小道敬你是家父故交,先前施礼问讯时并不敢有丝毫怠慢,你却为何要出言污我娘亲的清白,她怎的就是吃人的妖精了?” 见杨从循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马武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说错了话,赶紧一脸尴尬得冲杨从循拱手赔礼。 “贤侄见谅,方才是马某一时激动言语失察,这才不慎唐突了令高堂。 令高堂之贤良淑德,马某人自然是钦佩的。 只是贤侄你也要体谅马某的良苦用心,那个位于大山深处的格格坳绝对是处生人勿近的龙潭虎穴! 马某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得看着贤侄你去送死!” 当听到马老客无意间提到格格坳这三个字,杨从循顿时就一呆。 “格格坳?难不成那山坳里住了一群格格? 武爷您在开什么玩笑?这格格不都住在宫里头么?” “格格都都住在宫里头?” 谁知对面的马武爷听了杨从循的问话直接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接着就用手锤着胸膛哈哈大笑起来。 “误会了,误会了!哎呀,马某这才想起贤侄是不咱旗人,难怪会有这此疑问。 贤侄,咱旗人管那些年轻女孩都叫格格。 至于宫里那些天家贵胄,咱在称呼前要加上和硕、固山之类的封号。 单独一个格格,那就是年轻女娃的意思。” “贤侄有所不知,这处格格坳在咱关外那是龙潭虎穴般的去处。 听那些在上山期间不经意闯进格格坳的走山客讲,这个格格坳里最古怪的地方,便是那里只有格格!” 马老客告诉一脸懵懂的杨从循,这个深处大山之中的格格坳就像中的西凉女国一般,整个寨子里只有女人! 听马老客讲,他之前跟着师傅在关外走山,曾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结伴走山的兄弟俩。 当时因为钦佩对方的身手,还相互之间通了姓名。 然而等下一年,马老客重返东北狩鹿胎。 在和关外山货庄主人盘道时,他无意间得知先前那对手艺出众的兄弟俩居然金盆洗手,从此不走山了。 当时那对走山兄弟俩正值壮年,不但手艺把式不俗,这名头也叫得响亮。 眼下正该是抓紧时间走山寻货,好给自己积攒一个养老的棺材本,怎么突然间就急流勇退金盆洗手了呢? 因此那一年在到足够交数的鹿胎之后,马老客他们几个就四处去打听这走山两兄弟的下落。 一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一处十分偏僻的小山村里找到了这走山两兄弟的一半。 为啥说是一半呢? 因为马老客他们只找到两兄弟中的兄长,而且人还疯疯癫癫的,有时明白有时犯糊涂。 为了能弄清楚这人发疯的原因,老客他们委托一个同行把鹿胎带回京城。 之后他们几个索性就在山村里住了下来,天天候在那个傅英的身边,终于等到其不犯疯癫的那一天。 根据傅英回忆,先前他在和自己兄弟上山狩鹿茸时,一不小心惊动了一头外出寻食的饿熊。 为了躲避这头饿熊的追击,这两兄弟只能咬牙钻入一处从来没有去过的山坳。 最后那头饿熊是成功被他们甩掉了,可他俩也因此迷了路,一连在山里兜兜转转得走了四五天,也没能走出那片老树林子。 等第六天一早,这俩人进山时随身携带的干粮饮水都已经消耗一空。 然而就在两人以为自己这一回要饿死在山林中,因此垂头丧气得躺在一棵参天大树下闭目等死时,突然就听见不远处的大树后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女子娇笑声。 这下两兄弟更是骇得魂不附体,心想自打甩开那头疯熊之后,一连四五日就没看见林子里有人活动过的迹象。 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大山之中,怎么会有年轻女孩? 不用说,这些女人笑声一定是那种能制造幻觉幻听来迷惑走山人的精怪发出来的。 一旦这些精怪迷惑了对方的心智,就要把人活生生得引进陷阱里杀害,以饱餐那人的血肉。 虽然这兄弟俩自知眼下粮尽水绝,怕真是时日无多,然而这渴死饿死和被精怪撕扯啃食绝不是同一个下场。 于是两兄弟赶忙使出最后一分力气,将双手合什,哆哆嗦嗦得念起佛号。 谁知他俩刚念了没两句,就听见大树之后突然有人“咦”了一声,那阵娇笑嬉闹之声也随之一停。 接着就听见树旁的灌木丛“哗啦啦”一响,从中钻出几个身裹鱼皮袄头戴花羽冠,足下蹬一对鹿皮短靴,手中还抱着些陶盆编蓝的年轻女孩。 为首那个女孩一见躺倒在大树底下的傅英傅雄兄弟俩顿时就一愣。 待皱起眉头思索了好半天,这女孩才结结巴巴得用鄂伦春语询问道:“山外人?你们怎么跑到我们寨子里来了?” 原来这兄弟俩在山下来回转悠了几天,最后竟然误打误撞得闯进了大山深处的那个格格坳! 第一百三十章 深山女村(6) 上回书说到,一起结伴进山采却在疯熊的追击下不幸迷路的走山兄弟俩行将瘐毙之时,被格格坳一群外出采摘山果野菜的年轻女孩们救了。 待把身上的干粮与水袋送给两兄弟稍作解渴充饥之后,这些女孩将两兄弟带到格格坳的族长婆婆面前。 当看见这俩兄弟正像两只饿狼一般疯狂撕扯手中的粗面饼子时,那位年逾五旬的族长老婆婆轻轻的叹了口气。 “罢了,本来我们这村子里有规定,但凡有外来男人人造访村子,一律都得远远地赶走。 现在看你们兄弟俩的样子实在怪可怜,又是因躲避阿玛哈才无意间误闯我们村子。 作为本村的族长,我这回就破例允许你们兄弟俩暂时留在我们村子里休养。 不过我也有言在先,正如你们路上所见,我们这个村子里全都是女人,因此你们两个大男人只许待在那间分配给你们的茅屋里面休息。 这一日三餐我会派人给你们送去,绝对不允许你们随意外出走动,这点你们可记得了?” 见两兄弟全都点头答应之后,那位女族长满意得点了点头。 “能这样最好,现在你俩可以回房去休息了,晚饭会在天黑以后送到你们房间里。” 说完,这个女族长就冲兄弟俩挥了挥手,派人将他俩带回小茅屋去了。 当时这俩兄弟已经在山林之中不眠不休得转悠了四五天,早就熬得双眼通红。 这下总算是找到一处可以放心大胆休息的地方,兄弟俩当下连衣服都来不及拖,闭眼往床上一倒就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天色黑沉,才打着长长的哈欠,爬起来吃晚饭。 等吃喝完毕,这俩兄弟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又借外出小解放茅的机会,两对眼睛四下里左右窥探一番,最后发现小茅屋附近并无一个盯梢窃听的外人。 于是,兄弟俩立即转身返回茅屋。待阖上房门之后,他俩也不掌灯,就这么着坐在一团漆黑之中窃窃私议起来。 这男人么,凡是在闭着灯摸黑闲扯的时候,那基本都是在谈论女人,要不然大学男生宿舍的卧谈会为啥会这么流行呢? 好吧,又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不过也真是奇了怪了,为啥这两兄弟才离险境,色心即起,有啥事就不能忍到下山么? 个中原因其实出在采山人这个职业上面。 这采山人本来就是一帮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 一进山,他们精神就分外紧张,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合一下眼睛,但只要这一趟进山没有把小命儿送在山上,这些人就一定会有所收获得下山。 别的姑且不论,就算这人的运气背到极点,什么值钱的山货也没弄到。 只在山道边上挖了点黄芪山蘑背下山到集市上卖了,也抵得过旁人种一个月田的收入。 其实,所有的采山人都是一帮在和老天赌自己运道的人。 一旦某个采山人成功从大山里带回一样能卖出钱来的大货,那他一定会金盆洗手,将赚回来的钱买田置地,而后娶上一房妻室,从此过上安稳日子。 马老客师徒几人先前之所以会对这走山兄弟俩那么上心,最初也是以为人家在山上撞了大运,所以想找上门去盘盘道,看能不能从中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走山人这个职业特殊性,造成他们这些根本没有存钱储蓄的观念,只要钱一到手,那便转眼就花用出去了。 该着自己发财,那一趟便赚得盆满钵溢,并不碍着自己下山后金盆洗手。 可要是自己命中容不下这桩大富贵,那还是抢在下次上山之前,把手中的钱财全都花用一空来得干净,免得留在山下再便宜了旁人。 当年关外苦寒,娱乐业相当之不发达,就算想听评戏也找不到茶馆。 因此这走山兄弟俩会在脱离生死险境之后立即色心大起,也就不奇怪了。 “哥,你说这山里面格格坳会不会就是戏里面唱的那个什么女儿国啊?要不咋能全村都是女人咧? 当年唐和尚他不就被女儿国王给挑成驸马了吗?哥,你说咱兄弟俩有没有这命啊? 当然了,这村的族长就算了,年纪也太大了,但今天给咱送饭的这妞子可瞅着真不赖啊唉哟,哥,你拧我干啥?” 对面那个弟弟说得正上劲,冷不丁这胳膊上就被人狠狠拧了一下,登时就有些愠怒的揉着胳膊冲着他哥的方向埋怨。 这时就听见对面他哥哥幽幽得开口道:“兄弟,你听哥哥一句,若还想要自家的小命,那便离这村子里的女人远一些。 那西凉女国城外尚且有条饮下河水就能怀胎分娩的子母河,这格格坳附近除了一望无际的老松林还有什么? 难不成这松针松果的还能帮着女人生孩子?” 当时,那个年长一些的傅英告诫他兄弟,这格格坳中有老有少,可偏就看不见一个男人,本身就是极不合常理之事。 要么是这些人定期去周围村子里掠夺那些未成年的女婴,要么就是她们用索子把村子里的男人全都像牲畜一样锁起来了。 听了兄长的分析,傅雄半天都没则声,末了才点了点头。 “哥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打明天起,我就去村子四周打探一下。 甭管是把男人给锁在屋里,还是出去掠夺女婴,总得有人端着篮子送饭,这种事绝对瞒不过有心人的。” 傅英起初并不赞同弟弟前去村中打探消息,觉得别人家的事情能别管就尽量别管,抓紧时间修整下山才是正理。 然而他却架不住兄弟三番五次铁了心得要去,后来转念一想,觉得弟弟的想法也有道理,总不能真的将这村里的古怪之处放着不管。 万一这格格坳的女人真的想要对自己哥俩动手,有人提前打探到消息,到时也能有个防备。 然而,傅英压根就没有想到,他兄弟傅雄主动请缨去村里打探只是一个幌子。 正是这一点,最终送掉了这人的一条性命。 第一百三十一章 深山女村(7) 上回书说到,关外走山人比较出名的走山兄弟俩因为躲避饿熊的追击而误闯了深山之中的格格坳。 然而在被女族长告知可以暂时留在村子里休养,可以在村子周围自由采但不可擅进其他女孩的茅屋后,傅英傅雄兄弟俩越来越觉得村里处处透着古怪。 一番计议之后,隔天兄弟俩起了一个大早。 待匆匆吃罢人家送来的早饭,俩人上下收拾停当,在格格坳附近的树林里转悠了小半天,用绳套和碎干粮饼子,在灌木丛中下设下了不少陷阱,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一只活的飞龙。 飞龙,又名双足飞龙,兽族二级科技兵种,是该族最主要的空军力量,可在手大厅之中升级浸毒武器来进一步提升伤害输出能力 打住打住,这都是什么鬼?作者你百度资料时粘串行了吧! 关外森林里栖息的飞龙,实际上是一种野山鸡,学名花尾榛鸡,因雄鸡有一条特别漂亮的短羽花尾而得名。 一言概之,这一种因羽毛花色而广受关外女子喜爱的野山鸡,其羽毛可用来妆饰女子罩帽,其肉质紧致细嫩,也是相当不错的野味菜肴。 再到飞龙之后,兄弟俩小心翼翼得用绳子将这条飞龙的爪子捆上。 接着让年龄较小的弟弟将其活生生得拎到格格坳村的大伙房中,交给那个时常来给自己兄弟送饭的年轻女孩,声言这是他俩兄弟感谢族长救命收留的一番心意。 一见那兄弟手里拎的飞龙居然是好端端的活物,那个正在伙房里忙活的女孩顿时就眼睛一亮,一脸惊喜得将这只飞龙抱起来仔细抚摸检查了一番。 待确认其确实没有丝毫伤损之后,这女孩先是好生夸赞一番傅氏兄弟俩的手艺,接着就赔起笑脸跟这个弟弟小声商量,问能不能先把这只飞龙养上两天,待其秋后褪了尾羽再宰杀享用。 见那女孩果如先前预料的那般上钩中套,傅雄顿时哈哈一笑。 “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来?咱山里人既然出门在外,就要客随主便。 赶明儿,我再进林子里多下几个套,这飞龙向来都是雌雄一对出没,待将那只雌的也抓来,开春正好在村里抱窝孵小鸡。” 这个走山弟弟明摆着就是欺负人家女孩不知道野生飞龙的驯化难度,毕竟想活捉这东西的难度极大,因此故意用一只活的雄飞龙来逗她。 一旦这飞龙啄开笼子,飞了、跑了或者是不吃食死了,那姑娘可就欠下他好大一个人情,届时就可以大大方方得从姑娘嘴里套话了。 果不其然,不出三天,那只雄飞龙就因思念爱侣,不饮不食得气绝身亡了。 那天晚上,哭得双眼如同一对小桃子一般的姑娘悄悄跑来敲兄弟俩的房门,说自己一不小心把飞龙给养死了,先是哇哇得大哭一场,接着就开口询问自己该怎么补偿这个过错。 见小姑娘果然上钩,兄弟俩得意洋洋得对视一眼,接着便装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苦着脸假意安慰姑娘。 “她妹子你也别难过了,凡是活物,今天生明天死,那都是论不定的事情。大不了我俩今后走山的时候再给你抓一对飞龙也就是了。” 见小姑娘一脸感激的连连点头,那个傅英连忙满脸堆笑的趁热打铁道:“妹子,眼下哥哥的身体也将养的差不多了。 按照当初与族长的约定,怕是再过两天,我们兄弟俩就得离开格格坳回家了我俩这一去,今后还能再回村来看望妹妹你么?” 其实这兄弟俩的本意是想借此试探村子里的人到底是不是起了杀人灭口的歹心。 一旦这个女孩见自己兄弟露出要走的意思,主动开口挽留,那就说什么也不能在村子里多呆,赶紧收拾一下干粮水袋,趁夜逃出村子。 万万没想到,那个女孩一听兄弟俩要走,只是稍稍露出些失望的神色开口道。 “哥哥你们俩这就要走了?那真是怪可惜的,族长一向不允许外边人擅自进我们村子,怕是” 然而小姑娘说着说着,突然就眉飞色舞起来:。 “哎呀,我想起来了,哥哥你们可以托人给我捎口信啊,我们村子里有很多大姐姐到你们山外的村子里请仙出马的。” “你妹子你说啥?” 傅氏兄弟俩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藏在大山腹地之中,看似封闭壅塞的格格坳竟然比他们之前想像得开明开放的多。 这些在外请仙出马的多尼女弟马们不但可以和山外的男子自由婚配,时常还会主动收养照顾山外村子里那些意外丧失双亲的孤女寡母们,甚至还可以将这些女人们送到格格坳里面抚养照顾。 就连格格坳的老族长也只是以村子里全是女人,不便招待外客为由,禁止男人进村罢了。 只要是女人,甭管是不是和村里人有血缘关系,格格坳永远都对其敞开大门。 兄弟俩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格格坳里居然还有这样一条稀奇古怪的规定,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道。 “这这多尼女弟马们一旦要是生下男孩还不能带着孩子回村了? 族长她这不是逼着人家母子分离吗?这男女之防竟然都防到亲人骨肉上去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孰料那姑娘一听兄弟俩的疑问,便咯咯娇笑起来。 “哥哥你们想的差了,这出嫁在外的姑奶奶还不兴回门走个亲戚么? 待回门探亲之后,你可以接着回山外去照顾家人孩子啊,村里还等你接着在村外出马挣钱呢。 再说了,其实你人回不回来都不要紧,只要你赚的钱能回来就行!” 有道是怪事年年有,今朝特别多。 与小姑娘一番攀谈之后,走山兄弟俩觉得自己听到一个天方夜谭般的古怪故事。 在这个伙房帮炊的小姑娘眼中,格格坳的老族长简直就是几辈子财迷投胎转世。 一旦那些在外出马的女弟马们或亲自、或托人将自己出马期间赚回的金银财物捎回村子。 这格格坳的老族长就会喜笑颜开得在村中的大祠堂里召开大会,当着全族女女老少的面,将这些金银财物逐一清点,再分类供奉到祠堂神像之前。 “说来真是怪了,我们村子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外人前来,哥哥你说族长她要这么多钱来干啥?” 等送走小姑娘之后,那傅雄便一脸激动得望着自家哥哥。 “哥!咱兄弟发财的机会到了,不如趁着夜色去那祠堂里搜检一包金银带走如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深山女村(8) “听那哥哥讲,那一晚他好说歹说才算劝住他兄弟不要轻举妄动。 毕竟兄弟俩离开时,还需要村里人指明出山的路径。 一旦在祠堂里搜检金银时被人察觉就会极大得触怒格格坳的财迷老族长。 那样一来兄弟俩就很难走出村子附近那片老树林子。 到时就算拿到金银也无用了。 谁知,就在第二天” 听马老客讲,就在兄弟俩因为得知格格坳祠堂里存放有大量金银而激动得一夜未眠的第二天,已经四五日未曾见面的老族长却主动寻到他们兄弟俩居住的茅屋。 当看见傅氏兄弟俩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再也不复当日那般颜色蜡黄气息奄奄的样子,老族长满意得点了点头。 “既然你们兄弟俩这两天休息的不错,那我也就放心了。 待会吃过早饭,你们俩就可以自己离开了,若是不清楚出山的路径,可以找村口看管寨门的王二丫询问。 今天我要带着村里人进山采摘过冬时需要储备的山板栗,届时就不去送行了。” 说到这里,老族长稍稍一顿,接着就换上先前那副冷冰冰的语气开口道。 “丑话就不妨说在前头,等傍晚我们下山回村时,我不想看到你们兄弟俩还留在村子里!” 说罢,老族长就转身离开了。 眼瞅人家已经对自己下了逐客令,这对兄弟心知这村子是真的呆不下去了,于是抓紧时间收拾了一下进山所需的东西,背上伙房女孩给准备的干粮和水袋就动身离开了村子。 然而这兄弟俩却并未真的走远,只走出去一里多路,就悄悄折返回来,在树林里找了一处可以监视格格坳村口的僻静地躲藏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格格坳村口那两扇在兄弟俩离开之后就紧紧闭合的大门忽然“吱吱呀呀”得分向两边。 接着就看见那个上了年纪的老族长穿着一身杏黄色的麂皮袍子,身后还领着一大帮提篮背袋的女子。 见那族长果真带着人进山采摘板栗备冬,这兄弟俩顿时就喜上眉梢。 一番窃窃耳语之后,由傅英留在此处继续监视,以防那老族长突然领人杀个回马枪,并和弟弟约定以三声鸹鸣作为暗号。 令其一旦听到有白天难得一闻的老鸹鸣叫,不管届时这金银是否已经得手,应立刻想办法逃出村子来和自己汇合。 然而,傅雄这一去就两个多时辰不见踪影,这下在村外盯梢的哥哥是真的急了。 眼瞅日头已过正午,傅英心想这时辰已经不早,那些出去采摘板栗的女人随时都有可能返回村子。 于是这人将心一横,从藏身处起身出来,绕着村子转了小半圈,最后攀住北边一堵稍微低矮些的寨墙翻了进去。 得亏这几日兄弟俩一有空就四处打探格格坳中的建筑布置,因此这人没费多少功夫就悄悄摸到村中祠堂的外面。 却说这人站在祠堂门口,屏气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却发现里面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于是他咬了咬牙,从自己袖筒里掏出一只小插子,将尖头插入门缝里上下一划。 待碰到硬物后,这人用插子尖头上的倒刺挂住那硬物来回使劲晃荡了几下,登时就挑开了门后的门闩。 拨开门栓之后,傅英又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好一会,直到确信房内确实一点声音都没有,才用手倒提着小插子,另一只手在门板上用劲一推,将两扇厚木门板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小缝,蹑手蹑脚得走了进去。 听马老客讲,这个傅英在清醒过来后跟其回忆说那间祠堂里十分反常的没有一点灯火,不但黑咕隆咚,而且还隐隐有一丝萦绕不散的寒气紧紧包裹着自己。 令人一阵接着一阵得起鸡皮疙瘩,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置身在坟窟窿里一般。 却说那个傅英摸着黑朝前走了四五步,这眼睛才算适应了祠堂里的黑暗。 这时他发现自己右前方十来步远的地方有一根一人粗从地下直顶房顶的大柱子。 那上面枝枝叉叉的有很多形状不规则的小凸起,好像是用一种古朴粗犷的手法雕刻了什么图形。 于是这人连忙揉揉眼睛,定睛仔细察看,这才发现那根大柱子上雕刻的似乎是一个长发剑眉高鼻深目的男子正在与一条张着血盆大口,不停吞吐毒信的大蛇扭打。 令人迷惑不解的是,这条被长发男子紧紧掐住三寸而拼命挣扎的大蛇竟然在扑打一对长满羽毛,仿佛是鸟翅一般的翅膀? “这天地底下竟然还有长着羽毛翅膀的蛇么?” 那个傅英正在心里面嘀咕,冷不丁就看见那条长翅大蛇的一只翅膀上,居然挂着一条三尺来长,上面满是鲜红血迹的白布条。 一见这根布条,那走山哥哥顿时就鼻子一酸:“阿弟,你死得好惨啊” “等等,马爷,您让我先捋一捋啊您的意思是说,这根沾血的布条是那个消失不见的走山弟弟傅雄之物。 而他哥哥傅英仅凭这一条带子就断定自己弟弟已经死于非命?这,这是何道理?” “自然是因为这条布带是一根绑腿啊。” “绑腿?” 见杨从循一脸迷惑不解的神情,马老客哈哈一笑。 “贤侄是大户人家子弟,不知道这种东西也不奇怪。 这绑腿就是走远路或山路的人家为了缓解赶路的疲劳,亦或是防止虫蝎钻进裤腿里蜇人而扎在裤脚小腿的带子。” “不错,走远路的客人时常会打绑腿这件事小侄确实也从家里那些赶长路的家丁下人那里听到过。 但小侄依旧不明白,这沾满鲜血的绑腿又和走山弟弟之死有什么联系? 以及与那格格坳里的女人会吃人又是什么关联?” “贤侄这话问得好,只是贤侄有所不知,这走山人家的绑腿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别人家的绑腿就算沾上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走山人的绑腿如果沾上了血那他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深山女村(9) “杨贤侄莫要心焦,且容马某把话说完,像老夫这般的走山人,这绑腿是要倒着打的。” 马老客告诉杨从循,寻常人家走长路时打绑腿,是从足踝之上打起,用布带将裤子绑在腿上,一直要缠到腿肚以上才算打完。 然而走山人打绑腿的方式却是正好反过来,他们是从膝盖以上扎起,一路向下缠到脚踝,末了还要抽出一个套在大脚趾之上。 因此明眼人可以从露在靴筒之外的绑腿上一眼看出此人是不是一个依靠采珍稀山货维生的走山人。 走山人之所以要这样打绑腿,是因为他们要进的山林是绝少人迹的老树林子,只有这种地方才藏得住珍奇山货。 像这样的深山老林,碰见豺狼虎豹狗熊野猪之类的大家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势必要求走山人时刻全神贯注,以期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连休息都只能躺在树杈之上聊以应付。 “普通人家的绑腿朝上打,就是为了走累歇息时方便随手调整绑腿的松紧。 而咱们走山人却没有这等闲情逸致,早一刻追到山货下山离开这片危机四伏的老树林子比什么都强。 万一要是在奔跑躲避野兽之时松脱了绑腿,以至于让树林里那些虫蛇顺着松开的裤脚爬了进去。 这人没死在野兽嘴下,却因吸人血的山蚂蝗丢掉一条命,那实在也太冤枉了。” 马老客告诉杨从循,走山客这样打绑腿的好处就是可以在迈步抬腿的过程中,每动一下就抽紧一下绑腿,从而令其时刻保持紧绷状态 当然了,这样的确是比较难受,但走山人能够为了起获一株大山参而趴在地上不眠不休得干上两三天,像这样的困难,那也不算什么了。 “咱走山人进山就是要去跟豺狼虎豹周旋的,所以衣物绑腿上绝对不可以沾血,以免这血气引来更多的猛兽。 而今这傅雄的绑腿上满是鲜血,那就肯定是其进入祠堂之后才粘上去的。 这腿肚子被绑腿扎住了,要是真受伤了也不容易出血,就算这小腿挨上一箭,顶多也就是创口处流那么一小片罢了,如何能流的满腿都是? 只怕只怕是这人的一双腿都被人砍下来了!!” 只见马老客心有余悸得告诉杨从循,自打下定决心要盗取这格格坳祠堂里存放的金银,这傅氏兄弟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毕竟你是去偷人家的钱,真为此把命给丢了,那也只能埋怨自己时运不济。 “可这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那个傅雄在取金银时失手被擒,一刀将其砍死也就完了,干嘛要在人还活着的时候,砍掉人家的两条腿? 贤侄你且说,这些女人的做派像不像咱们过年杀猪时的做派,先是一刀将猪放倒,接着就赶紧卸下其头蹄四肢,以免这猪死了之后血流不通,将死血存在肉里发酸不好吃? 那戏里面的女儿国不也写,那些娘们威胁唐僧师徒几个要顺从她们的意思,不然就把几人分割了做人肉香包么? 贤侄你且听老夫一句劝,那格格坳真不是男人可以去的地方,老夫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得看着故人之子前去送死!” 听了老客的一番解释,杨从循顿时是哭笑不得,原来所谓的格格坳里的女人会吃活人的传言源头居然只是一根沾满鲜血的绑腿,到头连西游记女儿国之类戏也混进来掺和了一脚, 作者你想水字数也不能水得这么丧心病狂吧嘘,你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然而这位马老客竟然就这样认起了死理,还告诉杨从循说,当年他们师徒几人去关外寻这走山人傅英的时候,曾趁他稍微清醒明白的时候问清了如何去格格坳的路径。 谁知就在此人吐露秘辛后的第二天晚上,他竟然毫无来由得发起了疯疾,连干粮水袋都未曾携带,就只身跑进了大山之中,从此不见了踪影。 常在关外大山之中行走的走山人就没有不迷信的,因此老客直到现在都笃信是这走山兄弟俩因为见财忘义恩将仇报,所以才被格格坳的女人们诅咒。 一旦向外人吐露格格坳的秘密,就会立即死于非命! 就连他师傅当年在关外走山时遭遇意外而身亡一事也被马老客套到了诅咒上面,以此坚称那个位于深山之中的格格坳是处生人勿近的禁地,再三告诫杨从循不要以身犯险。 “贤侄你有所不知,格格坳既然想从附近山民哪里出马赚钱,就不能传出任何风言风语。 因此她们派出来出马请仙的弟马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要不然老夫当年说什么也要拦住令尊,让他离令堂越远越好。 令高堂的声名人品老夫绝对不敢有丝毫非议,只是令堂她之前生活在大山之中那处格格坳里边,有一些格格肯定不是活人!” 说罢,马老客再度苦口婆心得劝道:“贤侄,老夫与令尊患难结交,就把你看得如同自家子侄一般。 贤侄如是想去关外上香访友,老夫这里总还有一些门路,总能保证贤侄你平平安安得从关外回来。 至于那格格坳,贤侄你还是莫要指望了,世上知道具体路径的除了那傅氏兄弟,就只有我师徒四人,现如今除了老夫,这些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说到这里,老客扭头看了看身旁的杨从循,见其一直低头沉默不语,便微微得点了点头。 “总之,马某绝对不能放任故人之子前去险地送命,贤侄你还是莫要再逼老夫了。” 谁知马老客的话音刚落,厅堂一角突然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 “马老爷子,请恕在下多嘴。那格格坳既然要靠请仙出马赚钱,想必应该不会加害那些所请仙家的眷族吧? 所以我猜那些格格们应该不吃咱要不您把具体地方告诉我,让我替杨兄他跑这一趟?” 第一百三十四章 深山女村(完)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胡三两人前往京城马姓老客的府上,跟其打听前往关外格格坳的具体路径。 不料想,马老客一听杨从循的来意立马就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一口一个这关外格格坳可去不得,那些娘们会吃人。 谁知马老客话音刚落,这间堂屋东北角上突然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开腔询问马老客,这格格坳中的女人对其所请的仙家态度究竟如何?“ 当发觉这间空荡荡的堂屋里居然还有第三个人的时候,马老客的脸上立时大变,“噌”得一下从雕花靠背椅上站了起来,一挽袖子,冲四下里施了一个团稽。 只听马老客轻轻咳嗦一声,接着便吐气成音,用一种半是歌谣半像念白的腔调急急开口道。 “日傍西山擦着天,山客下山把门关;前后三进是咱家院,东西二里是我家田。 有屋有田享安乐,不敢怠慢您大仙;点火起灶开了宴,七碗八碟尝尝鲜小的这就吩咐下人准备酒宴,还望大仙您恕小的年纪大了眼花瞧不真着,请问是哪家的仙儿来了我家啊?” 就在杨从循他听了老客一番半半白的唱词两眼发直的时候,屋里墙角处又传来先前那种犹如枯木摩擦一般的沙哑嗓音。 “行路匆匆一整天,怕惊主家不开言;腿前脚后跟进院,贪鲜爱奇听侃山。 有屋有田人安乐,结得善缘做神仙,大碗小碟不敢受,冷饭干饼也开颜 叫声主人家您听真着,咱是那云来峰上一散仙儿。 育女贤良学阿绣,偃子高义教子孙,但好明月不爱风,玉盘一轮照古今!” 那阵沙哑嗓音刚停,这马老客顿时就“哎呦”一声:“原来是胡爷来了我家快请上座拜茶。” 这时就见厅堂门口一个火红的影子一闪。 原来是胡三他像个二岁幼童一般人立起来,一上一下得甩着大红尾巴,将两只前爪叠放在一起,冲着马老客嘻嘻哈哈得拱手。 “主人家真是客气,小胡远来为客,怎好如此惊动主人?” “大仙这是说哪里话,贵趾亲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请来上座。” “好说,好说,哈哈。” 以下省略相互吹捧客套等内容约三千五百字。 “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样一回事,小胡我此次离家外出,正是要与杨兄结伴游历江湖,顺便也开些眼界长点见识。 这格格坳既如此神秘,想必能从中长不少见识,不妨就让小胡我替杨兄去关外跑一趟如何? 胡三他话音刚落,杨从循顿时就开腔反对:“怎可如此?替母正名尽孝乃是人子的本分,就算那格格坳是龙潭虎穴,杨聿也要亲自去走上一遭 兄弟你的情意哥哥我记下了,但这关外格格坳我是非去不可!” 话说杨从循正声情并茂得往下诉说,突然那坐在主位上的老客扬声开口打断他的话头道。 “贤侄且慢,如果这位胡三爷肯与贤侄结伴前往关外,那去这格格坳倒没有什么太大妨害了。 没有正当理由就贸然攻击一个仙家的人类伴仙是仙家圈子里的大忌,格格坳那些替仙家出马的女弟马们如果还想吃出马仙家这碗饭,就不敢把贤侄你怎么样。 不过” 马老客说着说着,突然将话音一转:“贤侄如想要在格格坳中有所收获,就必须扮成替这位胡仙家出马的弟子,以上山寻同行拜山盘道的名义去格格坳下帖求见。 然而这样一来,难免会有哪个女弟马邀请贤侄下场比试,以此考校贤侄的身手艺业。 届时贤侄若是技高一筹倒也罢了,怕只怕” 只见马老客他牙咬下唇沉吟片刻:“贤侄莫怪马某多心,只是这事情做稳妥些总不是错处 这样吧,老夫正巧知道这京城左近有一户人家的家宅不靖。 若是贤侄能和这位胡三爷一起出手将那宅子里的邪祟除了,届时老夫不但将通往格格坳路径据实相告。 更知会那家主人为贤侄你奉上一大笔财货以壮行色,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杨从循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上门找当年陪同亲爹杨新笃前往关外马老客打听生母的来源故里。 谁知这件事绕来绕去居然还牵扯出一件替人清宅净家的买卖出来。 不过事情到如今也由不得他杨从循拒绝了。 须知方才口口声声说为寻生母出身故里不避斧钺刀俎的是你,等人家老客真给亮了价码盘子却不赶紧接着,那就不合适了。 这吐出去的口水哪有舔回来的道理 想到这里,杨从循一抬头,准备开口应下老客口中的除妖差事。 然而那马老客因见杨从循低头沉吟,还以为这人心生退意,连忙又开口给他找了一个台阶。 “贤侄你慢慢考虑,千万不要太勉强自己。 咋说这也是笔两千两纹银的买卖,真要是一般的小魔小祟,人家主家舍不得出这笔钱啊。” 杨从循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的胡三早就眼冒小星星得跳了起来。 “两千两白银?马老夫子可是在诳我?请问那家离得远么?咱现在过去可成么?” 那马老客闻言顿时是一阵哈哈大笑:“启禀上仙,就算再借两个胆子,马某也绝不敢欺瞒上仙。 再说人家吉黑将军可是远近有名的贵胄,平时间花用几万两银子连眼都不待眨一下的人家,怎会在两千两银子的小事上混赖? 胡大仙您请放一万个心,只要那宅院中的邪祟能彻底除了,马某亲自替您登门去讨要这笔赏银。” 说罢,马老客又伸手四下一指:“非是小人夸口,就算僻陋如同寒舍一般的宅子,在京城也绝非两千两银子就能拿下的。 不如就以此物做为抵押如何?总之,大仙您这笔赏钱就算是着落在马某人身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贵邸阴差(1) “啊呜啊呜啊呜吧唧吧唧 这京什么坊的八味点心,好吃是好吃,就是青梅豆沙之类的馅料未免也太素些个,远不如杨兄你舅舅家的包子好吃啊!” 只见一只两尺来长的红毛火狐狸,岔开两条后腿,翘着一条大红毛尾巴,大马金刀得蹲坐在一张刚刚擦出来的小方桌上,一边还用两只前爪捧着一块酥皮点心,啊呜啊呜得往大嘴巴里送。 “而且这外面裹的酥皮也太碎了,啃一口能掉一地的渣子,这要是沾到毛上,还真不容易甩脱呢。” 见小胡三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杨从循顿时就给气得笑了起来。 “行了,兄弟你就知足吧?这座吉黑将军府只是吉黑将军上京奏对临时下脚的外邸。 之前又因为闹鬼的原因荒废了这么多年,如今只靠一个留守看榜的外宅管事怎么照应的过来? 人家临机能给提上一盒八件点心算是有心了反正咱又不是来他家吃点心的,早点把这宅邸中的邪祟除了,你我快些去关外寻亲才是正经。” “行吧行吧,只要能顺顺利利的拿到这笔二千两的花红,先吃点苦三爷我也认了。 说起来真是奇了怪了,三爷我怎么不觉的这座宅邸闹鬼呢? 要真是有能现形作祟的妖鬼,这房间里咋不得有些诸如悲风阵阵、阴气肆虐、亡魂哭号之类异状发生? 现在这房子也也太正常了一点吧?” 说完,小狐狸抬爪将剩下的小半块点心塞进嘴里,抬爪冲着耳房那扇敞开的窄窗一指。 只见几缕阳光斜斜得透过庭院中那株粗粗如伞盖一般的大杨树,在小窗对面的白墙上投下些斑斑驳驳的影子。 虽然庭院当中十分静寂,一点鸟语虫鸣也没有,但也绝对和阴森恐怖什么的不沾边 看来主人家最先起宅院时一定找过有名的先生指点过。 总体来说,这座宅邸的风水真算得上可以,就算主人家住在其中不能子孙满堂,也该安享清福才是,怎会变成一座远近闻名的鬼宅呢? 想到这里,胡三捋着胡子扭头向杨从循问道。 “杨兄,却才那徐管事介绍宅邸时,是不是说这房子里闹妖鬼,以至于这人只要在里面住一段时间就会怪病连连?” 没错,这座吉黑将军京留邸中的鬼怪到底长什么样从来都没有人见过。 但只要是在这座宅邸中住上一年半载的家丁下人,无论男女老幼,几乎人人都会罹患上各种各样的诡异怪疾。 有明眼的小厮突然之间就瞽一目,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最后在门槛上绊了个嘴啃泥。 也有唱昆曲的亮嗓女姬转过天来就哑了声,清晨起来吊嗓时,一脸惊恐得揉着嗓子嘶嘶噎噎的呜咽。 还有厨下帮忙打杂的仆妇一下子失了味觉,往当晚菜汤里一连加了四五勺咸盐都不自知,最后那锅菜汤一碰豆汁,直接都凝出了豆花 就连那个不得不留在京城,一边照管宅院,一边开下赏格寻求四方的能人异士上门净宅降妖的徐管事也招惹上了邪祸。 那徐管事平时都不敢住在这座宅院之中,可依旧为此倒了大霉。 他的一只耳朵已经完全失聪,而另一只的情况也十分不好,得马老客趴到他耳边扯着嗓子大喊,他这才搞明白,原来杨从循和胡三是来揭榜降妖的。 客观上讲,这吉黑将军府京留邸中作祟的到底是不是鬼怪没有人知道。 因为根本没人在宅邸中见过什么鬼怪,除了家丁下人会不停得发生各种怪病之外,别的都很正常。 可问题是,如果这宅邸之中并没有什么古怪,那全家人生的这些怪病怎么会全赶到一起发生呢? 这生病又不是赶集! “如果这个宅院里真有什么青面獠牙吃肉饮血的妖怪,那个吉黑将军一定早就舍弃院子远远逃遁了。 只有碰上这种莫名奇妙的怪事,才会因为舍不得偌大一幢前后十几进的府邸而张榜悬红。 我倒觉得这宅院里不像有什么鬼怪,八成是一个诅咒!” “诅咒?什么诅咒?对了杨兄,自从马老客提起这桩替人净宅驱邪的买卖,你就老是低头沉吟 杨兄,你莫不是知道些秘辛?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危险不成?杨兄你切不可瞒我,还请据实相告。” 见小狐狸一脸郑重其事的神情,杨从循顿时就乐了起来。 “胡三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我二人同来驱邪降妖,真要是有危险,杨某岂会如此不知轻重? 我只不过是想起前些日子家父对在下偶然提及的一番闲话罢了。” 杨从循告诉小狐狸,那一日在小酒店中,杨新笃虽然答应和马老客同去关外交易这枚罕见的百年人参。 但他却以两人仅带一匹云锦出关太惹人耳目,万一再引来宵小窥刺反而不美。 不若自己先回家稍作准备,多预备些便宜绸缎,装上一辆大车赶着出关就顺眼多了。 那马老客闻言仔细寻思了片刻,便点点头,说这样最好,正巧我也要为咱俩的关外之行提前做些布置。 之后马老客与杨新笃约了一个在京城会面的日子,两人就分道扬镳,各自回家去准备了。 这位看官问了:“这马老客真是好粗,若是杨新笃他借回家收拾的机会扭头跑了,你上哪里寻他去?” 您放心,他杨新笃跑不了,因为马老客早就将杨家的底细摸得门清了。 你想啊,杨新笃此趟离家外出是干啥来了? 他是来给杨家祖传云锦寻买家来了! 像这种动辄价值千金的宝贝,有几家能眼都不带眨一下就拍板付钱拿货的? 人家主家不得提前找好转手出货的门路,以免这匹云锦再砸在自己手里? 万一某户主家寻到出货的门路,因此有心来跟你交易这匹云锦,他总得知道去哪里寻你不是? 所以杨新笃给每一位有意验看这匹云锦成色的主顾都留了杨家祖宅的地址,这主家大可派人去杨家祖宅寻他。 就算那时杨新笃不在家中也不要紧,家里人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毕竟杨新笃他随身带着一匹价值千金的云锦,不隔三差五得托人给家里捎口信报平安,这家里早乱成一锅粥了。 那马老客既然能知道杨新笃手里有云锦,自然也就知道杨家祖宅的位置。 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些事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当年家父返家之后,除了准备装车出关的丝绸,还找了几个心腹家人骑上快马连夜去京城的酒肆茶馆中,打探这位吉黑将军家的风闻。” 第一百三十六章 贵邸阴差(2) 上回书说到杨新笃在与马老客定下两月之约后,就急急忙忙得背着云锦回家了。 待回到家之后,杨新笃一面紧锣密鼓得四下筹措丝绸缎匹装车,一面安排心腹家丁骑快马上京城打探所有与吉黑将军有关的风闻琐事。 这老话说得好,人不可有害人之心,但不可无防人之意,出门在外,多留个防人的心眼儿总不是错处。 那一日杨新笃语重心长得告诉杨从循,凭自己从商多年来养成的直觉,他并不觉得马老客在说谎骗他。 要不然人家大可随便挑一个满洲将军名号,谎称这人府邸上有百年人参,设计将自己诳去关外,趁机夺下这匹云锦。 前说到,那吉黑将军府下人曾在京城大肆采买珍奇玩物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动静,根本瞒不住大家的眼睛。 只要有心人去茶馆酒肆里花上点小钱请客,有的是争相卖弄小道消息的市井闲人。 可你就不觉的奇怪么? 这吉黑将军是总揽关外两省一司军政大事的要员,这二公子既出身如此显贵的世家,什么样小妾不得上赶着巴结,居然还敢让二公子反过来讨好于她? 难不成会是那种方面的事情?自己需不需要为此提前做些准备? 后面的事情果真就像杨新笃猜测的那样,这下人派出去还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就有十分确实的消息传了回来。 那位吉黑将军二公子的那个不行了。 听那下人讲,这个吉黑将军二公子简直就是恶霸凶少的职业代言人。 嗯,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总之就是纵犬架鹰,踏田伤人,硬取豪夺,欺男霸女,各种坏事就没有他不敢干的,到头来终于遭了报应。 据说前些年,这个二公子上跑马放鹰的时候,瞅上一个镖行走镖的女镖头。 为了强娶这女子做妾,二公子不惜勾结松原知府将镖行一行人全都罗织罪名,掐监下狱。 最后这女镖头为了救全镖行上下老小的性命,勉强点头答应了婚事。 然而这人嫁入将军府还不到一个月就不堪折辱,上吊自缢了。 如此一来,吉黑将军的二公子与松原知府就算和关外黑白两道都结下了梁子。 再后来就有位不知名的好汉暗携利刃,在松原知府外出饮宴途中将其斩首。 据说此人在砍杀松原知府后还一路杀入了吉黑将军府,虽然在阖府护院武师的拼死阻击下没能一刀取了二公子的狗命。 但那位好汉也当真豁得出性命,拼着以身负重伤的代价,甩手冲二公子打出了一枚袖箭! 不过可惜的是,这枚袖箭并没有扎进二公子的胸膛,只擦着这人的大腿根,恶狠狠得钉进了裤裆。 这二公子登时就连屙带尿的拉了一裤裆,从此就算落下了病根儿,总之就是再也不能尽享人事了。 于是乎,这个吉黑将军二公子可算是倒足了血霉,不得不低三下四的跟自己那几个妻妾赔笑脸送珍玩。 好话说了几箩筐,这才求得人家同意陪自己在房里行一行那周公之礼。 什么,你说刚才车速太快,有点搞不明白状况? 其实道理很简单,吉黑将军可是把持关外两省军政要务的地方要员,本身又是旗人大姓出身,一向深得宫中贵人的信任。 只要吉黑将军在仕途上不犯什么大错误,待其岁高致仕之后,朝廷绝对少不了恩荫其子孙做官。 恩荫这种东西肯定是僧多粥少,绝不可能吉黑将军每个后人都能落一个。 有你的,那就没我的。 因此吉黑将军府传下的几支后人一早就互相较上了劲,个个恨不得往对方脸上狠狠踩一脚。 从二公子这个二字就可以看出,这人上面还有兄长。 话说这真是悲了催的,以前二公子仗着自己是正福晋生的嫡子,平时在将军府里飞扬跋扈惯了,从来都没拿睁眼觑过自己那个庶出哥哥。 然而自打那些被吉黑将军重金礼聘回来的名医,一位接一位的冲着二公子那萎靡不振的下身大摇其头后,这哥俩的境遇一下就翻过来了。 现在在吉黑将军府里炙手可热的是大公子,甚至还有传言说,宫里边的某位贵人已经给大公子挑了一个顺意伯的封号。 至于这二公子么,除了专门指派去伺候他的那几个家生奴才,鬼才来搭理丫咧。 甭管嫡子还是庶子,身上流的都是吉黑将军的血。 可要是爵位传错人再绝了后,那屁都没得一个,届时供桌上的列祖列宗是要断香火的! 因此这吉黑将军的恩荫封爵,说什么也不能荫给一个无法生育的废人! 有些时候,这人生大起大落的,那真是太刺激了至少二公子他绝对是这么想的。 所以人家后来才加倍得大手大脚起来:亲爹要是活着,有亲妈在后宅宠着自己,这将军府里的银子还可以由着自己胡花。 可等亲爹一闭眼,换成那个跟自己一向不对付的大哥袭爵掌家,就算不把自己轰出家门,每个月发到手的月银绝对也是砍了再砍。 与其生受这种窝囊气,真不如自我了断来的干净。 就连将军府正福晋也几次把二公子叫到跟前,先将其劈头盖脸得数落一阵,接着就哭哭啼啼得逼他回房去寻自家那几个妻妾行周公之礼。 不管是谁,先把肚皮鼓起来再说,不然咱娘俩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那二公子之前四处拈花惹草欺男霸女,这床榻虽夜夜不空,但年过二十也没留下个子息。 “如今他又做下这么个毛病,想要香火自然更是难上加难因此家父在得知事情的根源之后,就在打点好的行囊里放了这么一样东西。” 说完,杨从循先是嘿嘿奸笑着冲小胡三挤了挤眼睛,接着就把嘴巴伏在胡三的耳朵上低声说了两句。 只见杨从循刚掀动嘴唇说了几字,胡三那一双眼睛登时就贱贱的眯缝了起来:“哎哎,竟然会是那种东西?!杨兄你们家可真是什么都有啊!” “惭愧,惭愧,毕竟咱家是开绸缎庄赚女人钱的,自然有需求就有买卖啊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谁会往外推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贵邸阴差(3)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小胡三两人去给据传闹鬼的吉黑将军偏邸驱邪。 然而大半天过去了,空荡荡的将军府依旧一片沉寂,连个鬼影都没。 于是吃饱了点心没事干的俩人就凑到一起嘻嘻哈哈的扯起了段子,末了居然还互相贼兮兮得挤眉弄眼起来。 从俩人脸上这副贱样就不难看出,方才他俩一定没聊啥正经东西,指定是在偷偷开车! 那么杨从循他嘴里这件神神秘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这种东西叫某先生,其材质有铜有瓷,更贵一些的还有象牙犀角质地的。 然而其中最上等的一种却是于硝水中浸泡过七七四十九日,捞出后再经熟油彻底烹透的山间粗藤。 再往下就不能明说了,这车速太快容易翻车,总之搜索引擎真是个好东西好像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可为啥绸缎铺子里会有这种不大见得人的东西卖呢? 主要还是因为过去的女人家脸皮薄,有需求归有需求,可那些话是真心说不出口。 只能借着去绸缎庄调换衣料的机会,将碎银包裹在自己带来的衣料缎匹之中递给布庄掌柜。 “掌柜的,这身衣料我不太中意,还请店里的先生帮着给看看。” 你想啊,这身衣裳料子又不是看病号脉相坟地,哪有请先生看上一眼就瞧好了的道理? 就算是请裁缝量体裁衣,光给掌柜衣裳料子,不把具体尺码给人家也不像句话啊。 所以,这其实就是一句托词,话中的此先生非彼先生,而是那位先生谁让过去这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除了衣裳布料胭脂水粉这种专供女人挑选使用的东西,后宅其它得用之物都由使唤仆人代为采购。 不找点借口当幌子,这女子想出家里的大门可是真是难了。 可你想啊,光靠胭脂水粉这样的小件货物可挡不住那位先生的身量,因此那些有一点特殊需求的女子就只能求到专营衣裳布料的裁缝铺绸缎庄上来了。 简而言之,能听懂来客暗号的掌柜就会伸手接过那人递过来的衣料并冲其点头。 “这件事先生知道了,不过这会儿先生有事出去了不在铺子里,你下午再过来取料子吧。” 等那位女子欢天喜地得离开后,掌柜的会找一个没人的房间打开衣料包裹,取出藏在里面的碎银,同时再按照银两数目,往里面放一件价格相近先生进去,最后将衣料照原样给包好。 只要下午那女子前来取走这包衣料,那桩买卖就算做完了 当然了,过去可没有七天不满意就包退换货一说。 就算对到手的货物不中意,抑或被那黑心的商贩趁机狠狠宰上一刀,这买家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叹口气自认倒霉作罢。 所以贩丝绸这一行真可谓是暴利,过去只要是有点实力的商人都会开上一间丝绸庄子。 至于那些听不懂暗号或者店里一时没货可卖的掌柜,他们上手一掂那布料就知道份量不对。 这时他就会将布料原样递回,婉言请客人赶紧另寻别家。 “当年马老客正值盛年,像他这种时常行走山林的人血气方刚,一身筋骨也打熬的坚硬,丝毫不怯那男女之事。 因此马老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吉黑将军二公子的内眷可能会在那方面有一些不太好说出口的需求。 而我爹当时执掌铺子已有一段时间了,自然就对铺子里面这些有讲究的说道门儿清。 因此,当手下伙计把吉黑将军府的内情全都和盘托出后,我爹他就壮起胆子,悄悄在那匹献上去的云锦当中藏了一件上品的那种东西。” 至于杨新笃当年为啥要壮着胆子,冒着一旦云锦内包裹的东西泄露,就会被暴跳如雷的吉黑将军指使手下活活打死的风险来赌这一把道理其实很简单。 因为吉黑将军二公子的内宅妻妾恰恰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掏钱去和绸缎庄裁缝铺买这件东西的人! 一来这是在打生性贪花风流的二公子的脸,二来正好可以坐实二公子从此再也不能生育的事实。 届时那位早就对吉黑将军爵位虎视眈眈的大公子会据此发力,彻底将亲爹留下的恩荫爵位从这个嫡出的弟弟手上抢过来! 说起来,二公子的妻妾真的很可怜,不但老公在外面拈花惹草,四处惹事生非,到头来自己还得在房内守一份活寡。 这话有点扯远了,不过有些时候,事情的是是非非真的很难说。 如果当年没有杨新笃这灵机一动式的临门一脚,八成他和马老客就不能顺顺利利得从吉黑将军府换回那株百年人参。 毕竟这人参号称是草木精华,而百年山参又是等闲难见的珍奇。 更别说民间一向有传说,说那些上年头成了人形的老参是固本培元的宝物。 一个走道都歪歪斜斜的病秧子给灌一碗参汤下去都能生龙活虎得走上几步。 谁敢说那颗百年人参不是吉黑将军正福晋想方设法弄来煎汤给二公子调理身体的? 也只有那些有亲身体会的人才能知道,这二公子胯下的家伙事儿真是废了,再吃啥灵丹妙药都是白瞎。 还不如趁着现在行市好,赶紧用那人参换一匹等闲难觅的云锦,咋说也能穿在身上显摆几日 要是没有吉黑将军府的贵人在背后给推动使力,杨新笃和老客两人当时想要如愿以偿怕是难了。 “当年那个替家父上京打探的家人还带回这样一个消息。 据说在刺客夜闯将军府行刺不果之后,这吉黑将军特地安排管事带着二公子前往京城偏邸。 一来是暂避风头,二来也好遍请京城的名医来为二公子诊治。 然而就在二公子抵达京城之后不久,这处宅院便开始传出下人因鬼害病的风声。 甚至市井中还有传言说,这是那个含冤屈死的女镖头余恨未消,因此化作怨魂前来追讨二公子的性命。 而那些遭了池鱼之殃的下人就是因为亡魂的诅咒而患病不愈。” “哈哈哈哈哈,原来竟是这么个诅咒,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哎哟,不好!!” 闻听得杨从循解释清楚原委,小狐狸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然而就在胡三他抱着肚子满地打滚之时,小狐狸突然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张嘴大叫一声“不好”,一副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就这样僵在他那张狭长的脸上。 见小狐狸神色有异,杨从循慌忙顺着他的方向抬头一看,顿时也是面色一沉,只见两个飘飘忽忽的人影静悄悄得浮在原本空荡荡的庭院之中。 这俩人一者全身漆黑,而另一人浑如雪盖! 第一百三十八章 贵邸阴差(4) 上回书说到,这杨从循与小狐狸胡三在替吉黑将军京城别府降鬼驱邪之时,冷不丁得在将军府空荡荡的庭院之中看见俩造型特别致的幽魂。 一见这闹鬼的本主儿出场,杨从循忍不住就在心头暗暗嘀咕。 “难怪这将军府的下人一个个都怪病缠身,敢情是闹这么个鬼啊?” 严格意义上讲,这俩定定飘在庭院之中的幽魂不能算做是鬼。 穿白袍那个叫谢必安,脸上揩一脸白面,手里拿一条哭丧棒,这嘴里还吐着条血红色长舌头,据说有个绰号叫一见发财。 而带黑帽涂黑脸的那个叫范无咎,这厮手里面提溜一条生铁链子,逢人就一抖铁链,喊一声你也来了。 这哥俩是地府专司勾魂的鬼差,民间俗称黑白无常。 但实际上应该叫黑白无长,意思是人一旦见到他俩就小命不长,这魂儿多半得被哥俩勾到地府里点卯销号! 杨从循起初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吉黑将军府里根本不是闹鬼,而是在闹鬼差! 这就是为啥将军府下人明明因府内闹鬼而身染重病,却几乎没人肯逃离此处避祸,甚至连具体闹什么鬼怪都支来吾去言而不清的原因所在! 这鬼差就是来勾魂夺命的,只要地府的阎王认为你阳寿已尽,就算跑到天边,那也会被鬼差追上,你逃又有什么用呢? 甚至连那些仆人所患的怪疾也都因此有了解释:这活人哪有不怕死的? 见天让俩鬼差在背后静静得缀着,莫说是放重盐了,那掌灶的仆妇没把整罐咸盐都掉进烧汤的锅里就是格外胆大之人了。 想到这里,杨从循不禁就在心中暗暗叫苦。 “杨某真是时运不济,这回咋就摊上这么一遭事情呢? 这下可好,人家将军府里闹的是鬼差! 这却让杨某如何下手措置?回头在马老客那里又得碰钉子了!” 真怨不得他杨从循暗自心焦,一来是这黑白无常专司勾人魂魄,天生就压这世间所有活人一头。 这世间保养有术、鹤发童颜的老头海了去了,其中可有一个长生不死的么? 二来就是世间这些吃阴阳两路饭的先生道士或多或少都要和地府打交道,大家和谢范哥俩那算是半个同僚,彼此间咋说也有些情分在。 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 然而就在杨从循心头天人交战之时,他身旁的小狐狸胡三却将眼珠骨碌碌一转,而后撅起屁股,一掀尾巴不是放屁!你在想什么呢? 只见小狐狸一伸爪子从尾巴里面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皮纸。 待用爪子将那两张皮纸一一展开抹平后,胡三小心翼翼得用双爪托起皮纸,而后一脸谄笑得冲着庭院当中那俩飘飘忽忽的幽魂迎了上去。 “哎呦,这不是谢大哥和范二哥么?什么风把老哥俩给吹来了? 兄弟我最近有些手头紧,不得已在此混口饭吃。 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姑且算是个头期,只能请两位对付着吃杯粗茶 还请老哥几个千万高抬贵手,笑纳了小弟我敬献的茶钱如何?” 话音刚落,就见小狐狸贼兮兮得一抬爪子,一个拳头大小的火团一闪而过,将其手中的两张皮纸银票彻底吞没。 须臾,小狐狸掌上只剩下一大捧黑灰,洋洋洒洒得四下飘散。 就在这时,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在漫天飘洒的纸灰当中,那俩原本面无表情,一直静默飘浮在庭院当中的黑白无常,居然慢慢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不见了。 杨从循:“” 三刻钟后。 “哎呀,三弟今天真是劳苦功高!来,先啃一只鸡腿解解馋!” 只见小狐狸涎着脸伸爪接过杨从循递过来的鸡腿,先是贪婪得将鼻子凑到鸡腿前狠狠一抽,接着便猛吞一口馋涎,将宽宽的嘴巴埋在鸡腿上,啊呜啊呜得啃了起来。 小狐狸一边埋头大啃一边在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咕哝道。 “杨兄你真是太客气了,胡三我也没出什么力,无非就是给阴差递上两个小钱而已。” “兄弟不提为兄都差点忘了,兄弟适才用仙火化去的那两张银票究竟面值几何啊? 此番真是有劳兄弟破费,请兄弟放心,为兄家里还略有一些田产。 只要兄弟你说一个数儿,回头为兄一定将田地逐一变卖,给兄弟你补上这个钱。” 谁知那个一向财迷的胡三听了杨从循这番拍着胸脯的保证之后,却是哈哈一笑。 “哥哥你跟兄弟我说这话可就见外,再说咱确实也没花几个钱啊,能扰哥哥你这一锅烧鸡就足感盛情了。” “三弟你莫要与为兄谦让,适才为兄亲眼所见,兄弟你将出两张银票” 杨从循话刚说到一半,就见胡三他嘻嘻哈哈得一撅屁股,伸手从大粗尾巴下面摸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哥哥你是说这个?嗨,这玩意儿胡三我在别家门口捡了老些,总之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这下可把杨从循给搞懵了,只好晕乎乎得接过小狐狸递上的银票,待定睛仔细一看,顿时就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冥纸!?” “对啊,自然是冥纸啊,真银票哪个舍得烧?莫不是脑袋秀逗了?” “可我下午明明看见是两张盖着朱砂大印的银票” “嗨,哥哥你难道忘了我们家传家的功夫是什么了吗?” 经胡三这么一提醒,杨从循猛然想起,这赤烟洞的狐仙有一招独门的障眼幻术,能使人把一张冥纸生生看做银票! 当年胡三亲爹赤背蛟狐就曾用这一手儿,臂助一心募粮给军的老刘员外,用假银票将那些趁着年荒趸粮居奇的不法商贩们狠狠得涮了一通。 想到这里,杨从循顿时就有些紧张得询问胡三。 “如此说来三弟是用了两张冥纸去糊弄那两个勾魂鬼差? 万一被他俩识破内情,岂不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这地府鬼差不就该花冥纸吗?” 谁知小狐狸闻言却嘻嘻哈哈得冲着杨从循一摆油汪汪的爪子。 “哥哥差矣,地府那班鬼差岂是好糊弄的?若无真金白银将出来贿赂是断难成事。” 只见胡三嘿嘿奸笑着冲杨从循挤眉弄眼:“然而事情有经有权,人家地府也并非一点都不肯通融。 当面先烧两张冥纸当个头期,过后再把足数银子补齐也是可以的实不相瞒,我家这招用冥纸当银票的障眼法主要就是用来从你们人类手中套取银子来贿赂他们地府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贵邸阴差(5) “从从人类手里套银子?” “可不是怎的?哥哥且细想,我们狐狸从不养鸡却顿顿都想有鸡肉吃。 要是再不想点主意去坑你们人类,家里面的汤釡可就要断顿了。” 虽然小狐狸这番颇为直率的回答听上去让身为人类的杨从循略微有些不舒服,但不得不说他这番话十分有道理。 毕竟冥纸也好银票也罢,那都是攥在人家狐仙手里的东西。 这人若是不先心生贪念,妄图诓骗欺诈狐仙手里的银票,是绝难落入对方彀中的。 想要用铜钱银锭兑换银票难道不能去银号钱庄么? 既然心中有鬼,就莫要埋怨旁人以此来做章。 想到这里,杨从循哈哈一笑:“三弟这话算是说着了,有道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哎,不对啊,方才我听贤弟你意思是说地府的阴差居然也和阳间那些不贤官吏一般,也是要亲眼见到贿赂才肯出力办事?” “却不是怎地,地府得鬼差们吃贿赂回扣是板上钉钉的真事,只要你肯花钱,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情!” 说完,小狐狸还意犹未尽得砸巴了两下嘴:“就是这些冥府鬼差收取贿赂时,只要真金白银,想少给他们一都不行呢!” 这下可着实有些颠覆杨从循的世界观了:“收,收金银?这地府里面不是收世人烧化去的金箔纸灰么?” 这厢话音刚落,对面的小狐狸顿时就乐得抱着肚子在青砖地面上左右打起滚来:“哎呀呀,可真笑死我了 兄弟且问哥哥一句,若是主家将讲定的法事酬劳都给折成冥纸,哥哥你可愿意? 就算哥哥你愿意,这老些草纸哥哥你背着不沉么?” 听了小狐狸的一番话,杨从循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就了然得点了点头。 “兄弟你见得不差,这些世人都不肯收取花用的东西,自然连鬼差也不肯收了。” 其实鬼差不收冥纸这件事,也就乍一听有些惊世骇俗,待仔细一想就不难发现其中的纰漏。 即便有鬼差愿收冥纸,拢共几钱就能换回一大捧的东西,得烧化多少才够从鬼差那里买回一个人情? 再者说,这世间金银充栋的巨室富户多如牛毛。 如果真花些小钱就能让鬼差在勾魂之时放自己一马,那这世间永生不死之人也未免太多! 所以真实的情况就是,那些鬼差的确可能会收钱办事,但他们索贿的胃口可一点都不小。 想让他们在勾魂时对你睁一眼闭一眼,非得给搬出几座金山不可! “小时候,胡三我曾听家里的老仙讲书,据说唐太宗他当年就曾花钱向地府买过阳寿” 在第十回唐太宗地府还魂中曾经提到这么一个故事,说得是唐太宗为了化解与泾河老龙之间的宿怨,不得不在地府判官崔钰的引导下前往地府,与孽龙当庭对质。 然而当崔判官打开生死簿查验事情经过原委时,却发现太宗的阳寿已然到今天尽了。 于是崔判官赶紧提笔,在生死簿亡于贞观一十三年的一字上下各添一笔,改成贞观三十三年,一下就白送给太宗皇帝二十年阳寿。 可想而知,地府这二十年阳寿绝对不是白拿的。 果不其然,就在太宗行将回魂还阳之际,崔判官硬拉着太宗游览地府,最后在枉死城中,撞见了缺头少足的李元吉李建成一行。 见太宗来了,这行枉死鬼接连拍手叫道:“世民来了,世民来了”,不由分说,抢上来就扯太宗的衣袖。 这下可把太宗唬得面如土色,此时一旁的崔判官就给出主意了。 “陛下,此等枉死之鬼苦无世人祭奠供奉,故而凶厉如斯。 陛下今欲平安而过,需得布施钱财买路,而后方得通过。” “我胡三当年听到这里,就觉得太宗他听了崔判官的主意后,一定是脸上笑嘻嘻,心中娘希匹。 可人在矮椽下,不得不低头,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借了一个叫相良的一窖阴财来买路,并许诺等自己还阳后,用阳世的金银加倍偿还给这个相良。 那相良的一窖阴财究竟是何数目书上并没有写明,但就算我家赤烟洞存放菘菜备冬的那个小菜窖,也是几十万两银子都填不满的。” “百万两白银换二十年阳寿?这地府真是好大胃口!” “却不是怎地?” 只见小胡三冲着杨从循略微不好意思的一笑:“这就是我们胡家点纸成金术最大的用处 先用兜里几张用幻术点化过的冥纸将场面遮过,与那谢范两兄弟合伙演一出鬼差收钱走人的好戏来给请仙的主家做交待。 而后再假惺惺得告诉这家人病人天数已尽,只能依靠贿赂鬼差的形式,请他们稍迟些再来勾魂。 现在病人还有什么后事心愿就抓紧时间交待,再拖延就来不及了。 等收到主家给出的谢礼后,我再与老哥俩平分老范这人略有些死板,但谢老哥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闻听小狐狸主动提及方才其用冥纸贿赂黑白无常的一事,杨从循深以为然得点点头。 “看来这吉黑将军府上下人等患上得都是心病,依我看不如今晚就将老管事唤来此间,当其面将贿赂鬼差的情景重新演过便了。 在杨从循看来,这吉黑将军府的二公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有主人如此做派在先,其府上各色人等的道德操守显然就高不到哪里去了。 常言道,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叫门,何况这夜里登门叫名的鬼还是地府当中专管勾魂销号的鬼差。 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公子佳人,甭管被勾的那人有多少割舍不下阳世的理由,一旦碰见勾魂鬼差,终究还是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这是命中注定的,没得争。 所以绝大多数被勾魂的人在见到黑白无常这对勾魂使者后,心态都比较平静释然。 既然早死那就早托生,趁早开始下一辈子也未尝不是条出路。 可要是这被勾魂的主儿平日里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再碰上黑白无常后,这心态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地府判官手里那本生死簿上可不徇私,自己这辈子干得那些缺德事儿,届时都得当着阎王判官的面一一对质明白。 万一要是下辈子被罚做鸡狗还债咋办? 这一回黑白无常只不过就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就走了,那他们到底是来勾我的,还是来勾别人的? 弥陀佛,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算是个头啊? 天天如此煎熬着,时间久了还能有个好儿?这心病自然就得心药来医 在杨从循看来,当着将军府老管事的面儿来上一出贿赂鬼差的大戏就是最好不过的良药了。 然而就在杨从循自以为找到吉黑将军府下人罹患诡异怪疾的缘由而洋洋自得时,身旁那个原本嘻嘻哈哈没有正形的小狐狸,却突然褪去脸上的戏谑之色,冲着杨从循心事重重得摇头道。 “杨兄且住,依小弟浅见,这吉黑将军府里必定有一处绝大的隐患!” 番外 带你走进古代江湖常见千术 有热心读者问咱,胡三他们家精通冥纸变银票之术,那么江湖上还有没有这样的骗术呢? 谁让咱宠粉呢,安排! 过去有江湖十大骗术一说,就连胡三他们家这一手,也是我从过去一则记载时人骗术的笔记故事里取得的灵感。 这江湖十大骗术,称为风、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 这一个风,一般也写做蜂,专指那种依靠多个骗子针对单一受害对象反复轰炸,最后令被害人晕头转向而上当的团伙作案。 有这么一则故事,说的是民国时,有一家珠宝铺子早上突然被人从外面哐哐地砸门。 等掌柜的带着伙计开门一看,发现门外停着两乘小轿。 有一个遍身锦缎衣着华贵的员外正领着一个大户人家老太太打扮的年长女子趾高气扬得站在门口。 这身后还跟着十来个神态恭敬的院公脚夫仆役。 原来这是一个新近发了大财的财主来接他在乡下老家的老母去省城享福。 走到半路突然发觉老娘打扮太过朴素,怕进城后让别家看轻了,这才来铺子里给老人家选一点首饰。 : 掌柜的一看对面这么有排场,肯定不敢得罪,赶紧将人往屋里让,接着让伙计把家里的头面首饰拿出来给老夫人挑选。 谁知这老夫人一进门就将双眼一闭,只顾举着念珠念佛,竟然连看不都看那些端上来的首饰。 这时那员外发火了:“你们是不是瞧不起我娘,才故意端上这种不上台面的破烂糊弄她老人家,要不她咋连看都不看一眼呢?!” 掌柜的自然拍着胸脯喊冤:“这不能够啊,天地良心,这些都是小店最上等的货色了!” 听了解释,那员外略微点了点头:“也罢,毕竟是乡下小地方,也只能临时凑合一下了。” 只见那员外伸手一指:“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对,还那个!” 这人一连点出十几样名贵首饰,才略一点头,“也不用试了,就这些吧,全都包起来。” 待掌柜的取过算盘一拨拉,好家伙,这人一气点了小两千大洋的首饰! 然而等结账的时候,坏了! 员外随身账房的身上只带着三百大洋的现款。 这下员外不高兴了:“你这不打我的脸么?让我在外人面前出这么大丑,不中用的东西,回家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眼瞅那员外在铺子里越骂越难听,渐渐还有上去动手的架势,掌柜的赶紧上去解劝。 “诸位,有话好好说,毕竟谁都没有前后眼不是?要不我给出个主意? 咱镇上就开有钱庄,诸位身上要是带有票子,大可去庄上串兑一二。” 员外一听,思忖片刻就点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说罢,这人就冲着老太太一点头:“妈,你腿脚不方便,且在店里宽坐,孩儿去去就来。” 说完他就领着家丁账房等人走了,只留下一个婆子在铺子里伺候老太太。 你猜怎么着? 这些人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那个婆子和老太太都是他们一天五毛钱临时雇的村里农妇。 桌子上扔的三百大洋是真的,但那包已经打包好,价值两千大洋的首饰,却被那群人借着老爷追打账房的乱劲儿给掉包了! 说完风,再说这个马。 这个马就是单枪匹马,独自行骗的意思。 和风那种大量依靠群众演员的骗术不同,马主要依靠那些和他毫无关系的正常人来帮助其行骗。 有这么一则故事,一个人在街头散步,冷不丁一脚踩到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 然而当这人将布包捡起来准备打开之时,突然从旁边蹿过来一人:“慢着,这包里是你的东西么?” 这人登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讹上了:“不是,我从地上捡的,这是兄台你的东西?” 谁知那人却哈哈一笑:“也不是咱的东西,咱也是刚瞅见。老话说见者有份,你可不能吞了我的份儿啊。” 那位一听就乐了:“你们这行我见多了,包里塞件假首饰扔人脚下,愣要人家分你一半银子,对吧?” 这位一听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你这是?不想平分就直说,别在这里血口喷人! 我也不和你费什么口舌,咱寻一处当铺,将这包袱里的首饰当了,当出钱来一人一半,你肯不肯? 不过这当票得归我,因为这点子是我出的。” 这人一寻思,反正我不吃亏啊,真看走眼也是当铺倒霉,于是就点头:“行,听你的。” 之后这俩人寻了一家当铺,将包袱里的首饰递给朝奉。 你猜怎么着? 呵,纯金的大镯子,朝奉给当了整整十块大洋! 等一出当铺,先前这人可动心了:“人都说当铺里足十当三,朝奉既然肯给十块,那就证明这镯子至少值三十大洋啊!” 于是这人就赔着笑脸,宁可自己那五块大洋不要,也要索取先前那人手里的当票。 这下那人不干了:“现在知道是好东西了?晚了!爷爷我这就借钱去赎自个儿的东西,你赶紧拿着钱滚蛋。” 好说歹说,那人最后终于松口:“行,那就按江湖规矩办。 这镯子至少值三十大洋,咱俩一人分一半。你再给我五块,这张当票归你!” 然而等这人兴冲冲得拿着当票和借来的钱去赎当时,人家朝奉却告诉他。 “你被人骗了,这张当票被人掉了包,不是当镯子的那一张!镯子人家早赎回去了!” 燕,又做颜,主要是以美色做局勾引春心燥动的男子上钩,类似今天的婚托征婚。 有这么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气喘吁吁得推着一车雨伞经过小村庄。 走着走着,老头突然脚下一歪,一下将车子连同车上之伞都甩到一边。 那姑娘扑在老头身上就哭:“爹,你醒醒,千万别吓唬我。” 见出事了,村里人呼啦一下全围上来,七手八脚得掐人中喷凉水,终于救醒了老汉。 这老汉一醒过来,就和那女孩抱头痛哭:“儿啊,爹的身子怕是不行了。可爹在闭眼之前,是真想看着你成家啊。” 说完,老汉就冲着周围村民拱手:“老汉我老伴走得早,眼下只有这么个宝贝丫头。 村里哪位叔伯婶子行行好,赏我这丫头一碗稀饭吃吧。” 见这姑娘模样秀气,一条大辫子又黑又亮,村里不少打光棍的汉子都动了心,纷纷凑上来问老汉要多少彩礼。 只听那老汉幽幽一叹:“我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有个三四两银子,能够老汉我喝几天稀粥就成啊。” 平心而论,这老汉要的价格在当时真不算多,于是便有一个稍微富裕些的光棍跳了出来:“岳丈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这结婚在当时是大喜事,全村人都得跟着一起跑前跑后得忙活。 这时光棍还多了个心眼儿,特地叮嘱几个嫂子妯娌看好新房里的新娘子,绝对不许不认识的女人踏出房门,一切等他先把老岳丈送出村子再说。 然而等这人兴冲冲得回来接新媳妇出来拜堂时,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只在地上扔着一件大红吉服和一条黝黑的麻花辫。 听妯娌们讲,这新房绝对没有女人离开过,不过倒有一个脑壳刮得铁青的秃子吵着要进去闹新媳妇,结果被她们几个给轰走了 第四个,雀,也称“缺”,指的是谋缺骗人。 看过让子弹飞么?那个手持七八张委任状的汤师爷就有几分雀的意思。 这些人专门骗城里那些一直候不到缺的穷候补道,谎称自己能帮助其得缺。 但忙不能白帮,你得让我当你的师爷,咱们一起去任上捞它一票。 候补道一听,这事干得过,于是就给这人出具师爷的聘书。 而后这些人就打着这个候补道的名义,去接触那些即将到期离任的知县。 过去这些官儿,屁股没有几个干净的,几乎个个在离任的时候都会给下一任留下一堆债窟窿。 不好生给下任意思意思,这拖欠公账的事儿真让下任给捅出来,你的前程可就没了。 那候补道是正经八百的官员,手中官身印信一应俱全,所以那些即将卸任的知县也不疑有他,爽爽快快地把好处递给这位“师爷”。 然而过了几天,又来一位自称替上司打前站的师爷前来拜会知县老爷。 这下大家才知道自己被雀给涮了,但也不敢声张,只能自认倒霉。 瓷,就是指碰瓷儿的,这玩意儿现在太多,就不讲了。 对了,再后面的金、评、皮、彩、挂,都是些跑江湖的艺人。 这些人靠一门手艺吃饭的,并不能单纯归到骗子行。 只不过有时围观之人无意间得罪人家,进而会被这人施术惩戒。 听过济公卖梨么? 说的是一个吝啬的小梨贩不肯施舍梨子给济公,还对其恶语相向。 为了点化于他,济公特地施展法术,平地种出一株梨树,而后又将梨树上的梨子无偿散给众人。 等人群散去,小贩才发觉他的一车梨全都不翼而飞,连推车的车把都被砍断一根,这才领悟是济公戏弄他。 第一百四十章 贵邸阴差(6) “贤弟适才可是说,这将军府内有一处绝大隐患?” “正是。” “却是奇怪,你既然已经查明在这将军府中显形游荡的是地府的无常鬼差,为何还要说这将军府内有隐患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这点小弟也一直捉摸不透,那对鬼差身上的确带着地府阴差独有的一种气息,应该就是黑白无常哥俩无误。 可问题是他俩为啥每天都要来这个宅子里逛一圈呢?马老客不是说这吉黑将军府因为闹鬼已经空了好几年了么?” 听小狐狸一提,杨从循这才猛然省到:京城当中这座吉黑将军府已经空置了好些年,甚至连平日负责看护宅院的老管家都不住在此! 这黑白无常但凡现身人间,就肯定是为了勾魂。 现在这座宅子里连个人影都没,那黑白无常到底来干什么的呢? 那一日,杨从循和小胡三是绞尽脑汁,也没搞清黑白无常现身吉黑将军府的缘由。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一点头绪,至少杨从循和胡三很确定这黑白无常一定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商量到最后,杨从循一拍桌子:“不管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反正他们今晚多半还得现形,到时候咱俩一声不吭得跟在后面瞧瞧不就清楚了?” 待到此日入夜,杨从循特地换上一水儿黑衣短靠,和胡三两个用锅底黑将周身上下细细得涂了,静静得埋伏在将军府中庭里等候昨夜现身的黑白无常。 就在哥俩在花园游廊的山墙根处猫下后不久,小狐狸忽然用爪子一捅杨从循,同时将长长的鼻吻向着游廊尽头处一划。 接到小狐狸的示意,杨从循精神一振,暗道一声来了,连忙圆睁双目,运极目力朝着胡三指出的方向一看,只见两个黑白相衬的影子正钻过廊墙之上的月牙窗,飘飘忽忽得进入了花园游廊。 见此情形,杨从循与小胡三两个相对会心一笑,蹑手潜足得悄悄缀在两团模糊的鬼影之后。 长话从简,却说那一夜杨从循和胡三跟在两团鬼影身后,一个劲得在将军府四下里溜达,不时还穿房过户、搭梯上楼。 最后除了后花园东墙角上那座建在五谷轮回之所后墙根下的堆肥坑之外,哥俩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吉黑将军别府。 “哎呦妈呀,可算是天亮了。这回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下回就算说出大天来,三爷我也不跟着黑白无常他们走溜了! 好么,瞧这一晚上溜达的,把三爷我的腿都溜细了!” 然而小狐狸在哼哼唧唧得发了一大通牢骚后,似乎仍没将肚子里的怨气发泄干净。 于是他眼珠一转,恬着脸贼兮兮得凑到眉头紧锁,此刻正用一根炭笔在一张黄纸上来回勾画的杨从循身边。 “杨兄,咋说咱也辛苦了一晚上,你说咱现在是不是赶紧找个地方去祭奠一下五脏庙啊? 兄弟我的肚子可早就咕咕杨兄你这是画什么呢?” 无怪小狐狸会有此疑问,只见杨从循用炭笔在那张五寸见方的黄纸之上勾画出大小相套的十来个黑圈。 要不是看见杨从循在持笔作画时一脸郑重其事的神色,小狐狸多半要以为他杨从循是在涂鸦解闷。 “却是作怪,三弟你且看,最后这一趟咱们跟在黑白无常身后,从左厢耳房经游廊,径直穿过花园向北,待绕过假山后,忽折向东。 再过东库房后,又拐向西南边灶房,如此绕行一周后,复投西北” 只见杨从循手持炭笔,在涂画满满的黄纸上依次点过数处。 “尤其是在去东库房的路上,放着好端端的石拱桥不走,偏偏要绕着荷花池兜半个圈子,如果是在将军府里找什么人或东西,黑白无常他们为何要如此得大费周章?” “可说呢!昨夜这哥俩居然还跑进东南角上那个臭烘烘的旱茅厕里转了一圈。 就算那里面真藏有什么宝贝,三爷我也不稀罕杨兄,你说他俩这是在将军府里找什么呢?” “是啊,这座将军府能藏东西的地方比比皆是,这黑白无常为啥连一个荒废已久的茅厕都不肯放过呵欠” 只见杨从循忽然舒展身子,深深得伸了一个懒腰,同时迎风一抖手中的黄纸吐槽。 “瞧这些大圈子兜得,这哪里是在找东西,都快赶上值夜家丁巡等等,难道?!” 说着说着,杨从循脑海中电光一闪,赶忙把手中的黄纸举到眼前细细得研究起来。 “我说他俩为啥一直在将军府里兜圈子呢?这分明是在巡逻这却怪了。” 想到这里,杨从循扭头看向身旁正愁眉苦脸得揉肚子的胡三。 “三弟,为兄想跟你确认一下,昨夜咱们跟着的那两团鬼影,真的是黑白无常么?” “这个么?远远得看上去挺像,应该就是他俩吧?毕竟这身上有一股挺重的地府味道。” 小狐狸这种漫无边际,一听就不很着调的回答差点噎着满脸郑重其事的杨从循。 地府味道?敢问地府究竟是啥味啊?香的还是臭的? 好在小狐狸很快就自顾自得解释开来。 “兄弟我也不知这黑白无常身上的味道到底是香还是臭,但这隶属于地府的鬼差身上的确带着一种与寻常幽魂不同的味道。” 按照小狐狸的说法,那就是世间的鬼魂都是属阴的,而那些能动弹能喘气的活物却因为自身熊熊燃烧的命火缘故是属阳。 凡事阴阳相克,所以世间的活物会本能的反感属阴的鬼魂。 然而那些隶属于地府的鬼差,虽然本身也是属阴的鬼魂,却因为地府鬼差时常需要与阳间走阴人打交道的缘故,一般会时刻在身上佩戴一种抑制自身阴气的饰品,使得阳间的活物对他们的敌意没有寻常鬼魂那么大。 “兄长明鉴,像兄弟我这样的仙家,身上的命火要比寻常人类强,所以我们对一般鬼魂的敌意也会更强。 而适才兄弟并没有从那俩鬼影身上感到太多的敌意,因此就算他们不是那对世间闻名黑白无常,绝对也和幽冥地府脱不了干系。” “原来是这样”听了小狐狸的一番解释,杨从循顿时眉头一展。 “三弟,杨某大概知晓那对在将军府内不时现形的鬼影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贵邸阴差(7)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与小狐狸胡三在京城吉黑将军别府替人降妖破邪。 经过一晚上的缜密跟踪之后,杨从循终于对经常在将军府花厅附近现形的那对黑白无常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俩鬼影根本不是什么黑白无常,甚至可以说它俩压根就不是什么鬼,它们只是那个安放在阵眼之上的镇物身上所带的两团煞气而已!” 说罢,杨从循将那张涂画满黑圈的黄纸摊平放在手上,同时拿起炭笔示意小狐狸。 “如果哥哥我没有记错的话,咱俩昨夜是在亥末在花厅西南角的游廊处碰上黑白无常的。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里就是这座大宅子阴气最盛的坤位。” 待小狐狸点头确认之后,杨从循又用炭笔往上一划。 “而黑白无常的行进方式是由西南游廊径直向北进了西厢方,这里是整栋宅院的兑位,也是阴气仅次于坤位的老阴位。 至于此时的时辰么,我估摸着差不多应该是子初,正好是阴极而孕阳之时! 换句话就是说,这黑白无常正在循阳而动!” 杨从循告诉小狐狸,道家认为世间万物皆是在阴阳互生,此消彼长中不断保持自身与周遭环境当中阴阳气的动态平衡。 如果某一时刻周遭环境的阳气远大于某种喜阴动物生存所需的阳气,那么这种动物就会想方设法得找地方躲避,以此来规避外界过量阳气对自身的侵害,反之亦然。 比如人类就是一种喜阳的动物,所以人会在白天阳气充足的时间,外出采集捕糊口。 等到夜色渐浓,人类就会主动寻找一些不会在夜间积聚过多阴气的地方来休息,甚至有时还要采取篝火灶膛等方式保持休眠之处的阴气不会积聚过多。 “师傅当年讲过,这青石勿眠,说的就是路边那些大块青石的石性属阴,会使那些在上面歇息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流失大量阳气,进而伤及这人的身体和命火。 因此绝对不能贪图那些青石平整光滑就在上面躺卧休息。” “原来是这样可这和那对黑白无常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兄你不是说这哥俩在循阳而动么?这鬼魂应该是属阴的吧?它们也会循阳?” “三弟果然好见地,既然这俩鬼影循阳而动,那就是说它俩根本就不是鬼,更不可能是什么黑白无常,而是煞!凶神恶煞的煞!” 说完,杨从循冲着小狐狸点点头:“虽然世间万物大都可以归入阴阳两路的范畴,但也有极少数特例不在其中,比如这煞气就没有阴阳的区别。 杨从循告诉小狐狸,这煞气就如同上古传说当中那个长着一张血盆大口,可以吞噬一切血肉活物的饕餮一般,专门蚕食生物身上的阴阳气。 逮着阳气就吃阳气,碰上着阴气人家也不挑食。 好在这煞气受自身实力的限制,一般达不到逮谁吃谁的地步。 为了减少吞噬过程中的消耗,煞气会在白天阳盛之时主动追逐此时比较弱势的阴气。 等到夜间阴气转盛时,煞气就会倒过来追逐阳气。 “于是,一些略通阴阳之道皮毛的江湖术士就开始利用煞气这一特点,专门搜集一些邪煞凶厉之器,以其制成镇物来为大户人家镇宅,谓之煞镇!” 杨从循告诉小狐狸,天地万物无不相生相克。 别看这煞气专门以阴阳气为食,然而一旦这阴阳气积聚到一定规模,煞气就无从下口。 因此,这煞气平时一般都躲在那件积聚凶煞之气的煞器上休息。 只有在子时到丑时以及午时到未时两个时间段,煞气才会主动离开煞器,出来四处捕食那些尚显稚嫩微弱的阳阴气。 既然是镇宅,那就要在保证将那些不受宅主人欢迎的不速之客尽数驱赶的基础上,尽量避免伤及无辜。 不得不说,在这点上,用煞器来镇宅看起来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听杨从循讲,在白天这煞气即便不躲在煞器里休眠,那也是去追逐那些身上沾染阴气的动物,对宅院里正常生活工作的人们都不会有什么妨害。 然而等到了夜间,这煞气就会反过来追逐那些身上沾染阳气的动物! 此时要是有人不请自来,从院墙上蹑手潜足的翻入这家宅院,立马就会成为正饥肠辘辘四处巡视的煞气的目标! “这老话说,常走夜路的人好见鬼!其实这个鬼未见得真是游荡的鬼魂,很有可能是正在四处觅食的煞气!” 听杨从循说,那些受到煞气侵害的活人,因自身命火旺盛程度不同,受到煞气伤害的大小也不尽同。 但至少也能让对方没来由得上下牙关互磕,这身上猛打一冷战,手脚突然间发软等等。 “如果这人此时正蹑手潜足得在墙头屋顶上高来高去,那么这一下就足够让对方不由自主得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接着再啪叽一下,狠狠摔一个嘴啃泥。 之后此人就会因为惊动了宅院内的主人,而被闻声而起的下人们五花大绑起来。” “这煞器竟然还有此等用处?我的乖乖,搞得三爷我都想在自家赤烟洞里来上一件镇宅了。 哎,不对啊杨兄,这吉黑将军咋说也是前朝显贵,他的家里难道就没有值夜巡逻的家丁下人? 这些人要是让半夜出来觅食的煞气当成点心给吞了可咋办?” “也只能打断门牙往肚子里咽,谁让他们家之前行事肆无忌惮,在江湖上结了太多仇家呢? 听当年那个去打探消息的下人说”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谁都没有想到,那个被吉黑将军秘密送到京城别院调治养伤的二公子却因先前被人闯门行刺一事而落下病根。 从此这个二公子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一入夜就缩在被子里,双手抱着头不停得瑟瑟发抖,非得亲耳听到门外那些护院正持刀巡行的脚步声才敢稍微闭一下眼睛。 这二公子是在房里睡踏实了,可那些被吉黑将军高薪请来的护院武师们却倒了大霉。 “这人都是肉长的身子,每天晚上一刻不停得在你二公子睡房门口走绺儿,一天两天行,时间长了哪个打熬得住? 再说要是那寻仇的对头趁俺们疲惫不堪之际杀上门来,最后吃挂落的还不是俺们这些护院?” 自打二公子住进这京城别院,隔三岔五就有熬不得的护院挂靴请辞。 这下可把吉黑将军给愁坏了:眼见肯给儿子当护卫的武师一天比一天少,可自己又不敢在京城里大肆聘请新的护院武师,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哎,这位看官问了,吉黑将军他怕啥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有钱在手,还怕没人来应选护院? 说的好! 可你别忘了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 你一个手握兵权的外镇将军居然敢在京城大肆招募江湖武师?你想干啥?可是想刺王杀驾么? 然而就在吉黑将军为寻不得足够护院武师而愁得直咂牙花子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下人进来请安:“启禀将爷,大门外有一江湖异人叩门求见!”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贵邸阴差(8) “听我爹说,那个被他派去京城打听吉黑将军府内情的下人花了十两银子买通将军府附近一个酒馆的主人。 再由这个酒馆主人出面,将一个将军府的门房约出来饮酒。” 听这个门房讲,就在吉黑将军带着二公子抵京之后大约一个月的时候,这座将军别府的门前来了一个身穿紫红僧裙,头戴杏黄鸡冠僧帽,袒着右臂,左手提一柄九环锡杖的喇嘛。 此人见了门房就竖起右手单掌稽首,言称有事求见宅院的主人。 须知彼时旗人勋贵大多崇信黄教,因之京城之中喇嘛上师等人地位超然,寻常人家都要在门前焚香跪迎方可。 这吉黑将军虽不是一般人家,也没有轻忽怠慢上宾的道理。 于是这个门房一面将喇嘛请入正厅陈设香茶款待,一面急急忙忙得寻后宅管事回禀去了。 之后的事情就不是这个小门房可以参与的了。 然而就在这位小门房赶回将军府大门前当值后不久,一个行色匆匆的将军府下人就在后宅管事的委派下身跨快马,蹄声嘚嘚的前去寻找外出未回的吉黑将军。 须知彼时正逢吉黑将军携因遇刺受惊萎顿不能的二公子上京四处访求妙手名医之际,府中若无紧急大事,内府管事断没有派人去寻吉黑将军的道理。 因此这小门房隐约觉得此事定有蹊跷,没准与上午到访的喇嘛关系不浅,自己如能寻机在其中掺和一二,必定有不少好处可捞。 就在小门房因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参与而在心头懊丧不已之时,忽然就有内房仆役来寻他们这几个当值的门房,说是大福晋奶奶要找几个家住京城本地的下人问话。 “听我家下人转述,当日吉黑将军的大福晋是要找几根可以用来改建房舍更换房梁使得大木方料。” 据说那大福晋对这次将军府改建之事甚为看重,口中尽是些工期紧迫,须用工匠家里一早备下的现成木料云云。 本次大福晋找这些家住本地的下人问话,也是想问这些人知不知道京畿附近何处能有这等现成的房梁木料。 “可笑那门房下人却不是个有城府的主儿,才几杯黄汤灌下,就口无遮拦起来。 他自承贪爱福晋奶奶许下的重赏,于是就动起了歪脑筋。” 杨从循告诉听得津津有味的小胡三,这专门用来架屋上梁的料子可是真不好找。 这主要是能给人指挥上梁的木匠都是些颇有能耐的能工巧匠。 人家本就是吃这行饭的行家里手,一根房梁该取多长多粗的料子全由此人一言而决,等闲之人根本就插不上嘴。 连木料需要备多长多粗这点都不知道,试问哪家木器作坊敢提前备料? 这备好的大木方料要是一直派不上用场,在手里羁压个三年五载的,那不是糟践钱么? 所以吉黑将军大福晋这回是心急办了外行事,急着找房梁绝不能寻木器作坊,得去棺材铺! 通常来讲,只有那些预感到天不假年的老人才会主动央求棺材铺给自己量身材备棺木,要是到这般时节再满世界现去找合适木材那就缓不应急了。 就和绸缎庄会主动寻觅良田改种桑麻一样,棺材铺也会一早打探附近地面上所有成规制的大树,争取能将其一一交订号下,就这样养在林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想找大木料,问问附近的棺材铺多半都能有所收获前提是你得足够有钱! 言规正传。 和吉黑将军府绝大多数直接从关外划拨过来的下人不同,这个在门口知客迎送的小门房是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此人打小就长在那四九城里,小时候也是正经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一番,因此对这些百工八作之类的行当讲究也是门清。 “话说这来贵儿自打听了大福晋的赏格就心中一动,而后趁着下值的空当去寻那些相熟的市井朋友替自己出面联系。 最后果然抢在其他下人之前在大福晋这里博了个头功,经里外一番操持,来贵他足足捞了一两百两的好处下腰。” 一番话说完,杨从循又对着小狐狸神秘一笑:“只可惜这来贵虽有得财之运,却没有守财之命。 那大福晋赏下的二百两花红让其连赌带嫖,不出仨月就给花用一空,外搭还欠人一屁股外债。 不过也正是为此,那来贵才会贪图我家下人手中二十两银子的茶资,将吉黑将军别府二十年前这场修屋大工的备细全都一五一十得讲了出来。” 说到这里,杨从循终于难掩一脸得意之色,抬手一指头顶上方的大梁:“有道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须知这正房大梁可是家宅风水的重中之重,寻常人家就算要翻新修造房舍,这堂屋大梁也是要提前拆下,待打完廊柱地基,再原样上回去。 更何况这根大梁又是花了数千两银子才换回来的俏货,显然这里就是那个锡杖喇嘛替吉黑将军设镇埋符的所在。” 说完,杨从循冲着胡三别有深意得一点头:“稍事有劳三弟施展上房攀梁的本事,用爪子在这根房梁上逐次敲过,那回声” “那回声空洞之处就是喇嘛埋藏镇物的地方?此事甚易,杨兄你就瞧好吧!” 说着,小狐狸一甩他那条鲜艳火红的大尾巴,在地上蹦跳了几下,将身轻轻一纵就攀到一根朱漆廊柱之下 而后胡三手爪并用,刺溜一下就沿着廊柱上的纹饰攀了上去。 只见小胡三站在廊柱顶上人立而起,用两个爪子勾住房顶檩条,整个身子悬在空中将荡秋千一般来回晃荡两下,猛得一下松爪飞起,啪得一声合身扑在房梁之上。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有些出离正常范畴了,就见胡三他居然背抄双手,人立着在房梁之上大模大样得踱起了方步?? 这一边踱步,一边竖起腚后那条粗大尾巴,像条毛掸子一般啪啪得不停拍打脚下的房梁,这副一板正经的做派将梁下的杨从循都看呆了。 约莫过了大半盏茶的光景,小狐狸突然将不住拍打房梁的尾巴一停,接着就俯身趴在房梁上,将自己左边那只又大又宽的耳朵紧紧得贴在梁柱上,一边又捏起爪子,咚咚得敲了两下:“有了”! 伴随这一声欢呼,小狐狸将腰一裹,而后使一招旱地拔葱,噌得一下窜了起来,手中双爪运转如刀,咔咔得拆起房梁上那层厚厚的漆皮。 小胡三刚拆了两下,其脚下房梁靠外一侧突然唰得一下凹进去一个尺许见方的黑洞。 只见一个尺把来长数寸宽厚的旧色榆木匣子从黑洞直直得摔了下来,哗啦一声在地上碎成几片,从中滚出一枚青光隐隐的方孔小钱,另外还有一把七八寸长,浑身上下不停闪着森冷寒芒的匕首! 第一百四十三章 贵邸阴差(9)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小狐仙胡三在吉黑将军府一通翻找之后,最后确定埋藏镇物的机关应该被人封在将军府正堂中的一根大梁之内。 之后胡三他在杨从循的指点下,顺利找到房梁上的空洞之处,接着就以一双利爪挖开洞口处填塞的泥封漆皮,进而找到一个旧榆木匣子。 许是这镇物真是找得太过顺利以至于乐极生悲,总之就是伏在房梁上的小胡三一个拿捏不住,让这个榆木匣子凌空摔了下来,最后变成地上的一堆碎木片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木匣子中盛放的东西没有跟着木匣子一道四分五裂。 谁知就在大惊失色的杨从循飞身抢上,从地上抄起那枚方孔小钱之后,居然说出一句颇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嗨,我还当这镇物是什么呢?敢情是把人家坟主人嘴里塞的压口钱给扣出来了,这么做也太不讲究了!” “杨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兄弟我咋听不明白呢?再说这不就是一普通的铜钱么? 现在物价上涨的这么厉害,搁早集上,这一钱还换不到一枚鸡蛋呢!” 谁知小胡三他不出声还好,他这厢话音刚落,一旁举着方孔铜钱反复端详的杨从循笑嘻嘻得将手中的铜钱递到刚从房梁上跳下来的小狐狸面前。 “兄弟你可瞧仔细了,你拿去集市上买鸡蛋的铜钱可是长这般模样的么?” “入泉什么幽?嗨,这背面咋还刻着俩穿袍戴帽的人影啊?” 就见杨从循哈哈一笑:“入泉通幽这是过去有钱人家专门请匠人铸造出来,意图替逝者打点勾魂鬼差的压口钱啊! 这钱就和益亨口中那些院坊老鸨给姐儿赏下花钱似的,都是一般的私铸钱,这些玩意儿可买不了胡三你口中的鸡蛋哎呦!” 就在杨从循得意洋洋的冲胡三卖弄自己的广博见闻时,一不留神竟然口无遮拦得说出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这下可算是被小狐狸揪住了尾巴,当下人家就不依不饶得追问起来。 “什么叫院坊老鸨赏的花钱?好哇,杨聿你果然是瞒着我和那个孙益亨偷偷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对不对?” “胡三你一定是幻听了,我方才什么都没说!” “莫要狡辩,方才我可是听得真真的! 再说就算我胡三放过你,读者一定也不会答应的总之杨聿你赶紧给我老实交代!” 见实在糊弄不过去了,杨从循只得抹着鼻子,讪讪得开口。 “其实胡三你真的想多了,杨某岂是那种眠花宿柳的浮浪子弟?我不过是从益亨手里见过一枚这样的花钱罢了”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就像杨从循得空就喜欢冲小狐狸卖弄自己在绸缎庄里得来的见识一般,孙益亨他也很喜欢冲杨从循卖弄自己跟棺材铺老掌柜学来的那些东西,比如说私铸钱。 故名思议,这些私铸钱就是民间私自开炉刻模铸造的,并不具备官钱那样流通回易的功用。 就算铸钱时往里面加了黄金白银也没用,人家商家也不认这个。 不过私铸钱虽然不可以拿到集市上买卖货物,却不代表私铸钱就是一不值的破铜烂铁。 据老掌柜说,这枚给逝者含在嘴里压住舌骨,避免其死后显出张口瞪眼之类凶型恶相的压口钱,往往在铸造时要请高僧大德在炉具旁一刻不停的念经诵咒。 待金水在模具中冷凝成形后,还要为其做法开光,这样才告功成。 此时的压口钱才有庇佑逝者亡魂,令其不受阴阳路上游荡的孤魂野鬼滋扰,进而平安无事得进鬼门关点卯销号,在阎王殿上博一个转世为人的机会。 所以压口钱上一般会铸有入泉通幽、入土平安、早登轮回等祝福祈愿之类的吉祥话。 此外在压口钱的背面,多半还会刻上勾魂鬼差范谢两位大人的真影,代表这位逝者家里是冲两位无常大人行过孝敬的自己人。 看在这些钱财的份上,两位鬼差会在阴阳路上多多照顾逝者。 其实这点才是压口钱价值不菲的真正原因,因为真正上档次的压口钱里会有一种特别罕见的成份。 “按益亨他的原话就是,什么念经诵咒超度开光之类都是蒙蒙外行的幌子,真正能护佑逝者亡魂的其实是压口钱铸料中掺杂的一小捻黑土。 据传这捻土是能走阴通幽的走阴人从地府鬼门关内带回来的地府幽土!” 听走阴人讲,甭管在阳间是多凶恶的怨鬼,只要一过地府的鬼门关,沾上城关后面地府幽土就如同被抽了筋的孽龙,老实乖巧得和自家孙子一般。 “所以那些有门路的走阴人会在跟城隍判官交卸完身上的差使后,厚着脸皮向其讨一些地府幽土带回阳间。 别看这捻黑黝黝的黑土不起眼,但凡拿到识货的棺材铺子里,换一个十两沉的元宝都不成问题,这也是走阴人赖以养家糊口的一种经济来源。” “难怪三爷我会觉得这两股煞气长得像黑白无常呢,原来是这当镇物的铜钱里掺了一丝地府特有的幽土,难怪,难怪 我说杨兄你是不是糊弄我呢?难道这书的读者们是想了解压口钱的奥秘么?还不赶紧交代孙益亨手中那枚花钱是怎么回事儿?” 眼见那胡三化身好奇宝宝,一口咬住花钱的事情不放,杨从循只得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看来今儿个只能对不住孙兄了,谁让杨某这一时嘴敞呢。” 听杨从循讲,那一回孙益亨在冲自己好生卖弄一番有关于压口钱的学问之后,一时兴起,就从衣兜里摸了一枚私铸钱出来当样品给杨从循开开眼。 不这枚不是压口钱。 那种给死人塞嘴的东西咋说也是不太吉利的东西,在铺子里摆着卖不要紧,真揣兜里逛大街,那就是心里缺根筋了。 孙益亨拿出来的这一枚是他从别人那里得到的花钱。 就像有时一些生意不是太好的赌坊会主动向前来下注的赌客赠送一些筹码一样。 有些院子为了尽量从别家那里争抢客源,也会授意自家旗下外出唱曲应局的姐儿给在座的公子大爷们挨个派送一枚这家行院专有的花钱。 如果这些公子大爷将来真的有意去这家行院高乐一场,届时就可以用这枚花钱跟老鸨折抵一部分过夜费用孙益亨的那枚花钱就是这样来的。 什么? 要是多去几个有歌女转局的场子,或者干脆厚起脸皮向同场之人讨要几枚这种花钱,搁一起攒得多了不就可以去院子里平白高乐一场么? 这位看官,你在想什么呢? 这花钱究竟能折抵几何完全是老鸨一人说了算的! 真要是捧一大把花钱上门,那还不惹得老鸨柳眉倒竖,当场就叫龟奴给你推搡出来? “原来是这么一档子事情啊,没劲,没劲! 要我说,这种连颗鸡蛋也换不回来的压口钱完全白瞎钱这个名字 哎,对了杨兄,咱们何不就近找一家有眼力见的棺材铺子,将这枚沾染上煞气的劳什子镇物将去换些三瓜俩枣的,也好填填自个的肚子不是?” 谁知杨从循听了小狐狸的建言,却一脸严肃得冲其接连摇头摆手道。 “兄弟此言差矣那个沾上煞气的镇物并不是什么压口铜钱,而是匣中这柄匕首大小的短剑!” 说着说着,杨从循的眉头不由自主得皱成一个大疙瘩。 “真是怪了,这柄短剑无论是护手还是刀镡都是近几十年才有的制式,看新旧也就是百十年内的东西。 可这柄剑上为何会积累如此厚重的凶煞戾气呢? 依我看,咱们还是去寻那个见多识广的马老客问问究竟吧!” 番外 西凉女国的一种可能性 正这几章正好写到东北关外大山中一个全部由女人组成的山寨格格坳,反应快的读者也许立马就会意识到,这很像一个翻版的西凉女儿国。 恭喜你,答对了。 在构思完善格格坳的时候,我确实仔细研究过这个西游记当中的女儿国。 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指导思想下,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女儿国或者说女儿国的原型是不是有可能真的存在过? 说到这里,有些人可能下意识得一撇嘴:“作者你真是闲的蛋疼,竟然想去神话故事里找真实原型。 就算真有女儿国的原型,那也一定被吴承恩假想夸大了,这样的原型就算找到,又有什么意义呢?” 事实果真如此吗? 在西游记原中,唐僧师徒四人乘船渡过女儿国城外那条子母河时,是这样描写那位撑渡船的艄子: 手腕皮粗筋骨硬,眼花眉皱面容衰,声音娇细如莺啭,近观乃是老裙钗。 也就是说,这个撑船的艄子虽然是女儿身,但却是一副类似男装的打扮,以至于唐僧几个一开始都认错了。 记住网址o 直到走到近前与艄公攀谈时,才发现对方操着一口娇细的女儿音,这才惊呼近观乃是老裙钗。 这时第一个古怪之处来了,孙行者随口一句:“这艄公如何不在,却着艄婆撑船?” 谁知那艄婆微笑不答,用手拖过一只跳板,请唐僧四个上了船。 这不奇怪吗? 既然女儿国里没有男子,自然也就没有艄公,那艄婆直接说明不就好了,为啥要微笑不答呢? 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人家艄婆腼腆,但女儿国的女儿真的腼腆么? 请往下看: 那里人都是长裙短袄粉面油头,不分老少尽是女子,忽见他四众来时,一起放下事物,围上来拍手笑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 慌得八戒口里乱嚷道:“我是销猪!” 销猪,又叫臊猪,是指那种没经阉割,留着做种的公猪。 要只是一般的围观拍手,至于把从不惧男女之事的八戒吓成这种样子吗? 可见那些当街围拢上来的女子,腼腆一些的只拍手娇笑。 而性子泼辣一些的可能就开始褪裙解衫搔首弄姿,甚至还有当街就上前扯住几人衣襟求欢的。 这才慌的八戒嘴里乱嚷:“我不是人种,我是种猪! 你们放过我吧,要欢好找旁边那个白胖和尚去!” 这才是娇娥满路呼人种,幼妇盈街招粉郎,不是悟能施丑相,烟花围困苦难当。 要知道,这烟花二字若是用来形容女子,那可不是什么好词。 吴承恩既然在这里用到烟花二字,就一定有一些不可明写,只能意会的用意在里边。 好吧,现在惊世骇俗的东西要来了。 那就是大家通常想象中,这遍地女子的女儿国里其实有男人,而且男人的数量还相当不少。 甚至这些男人还可以和女儿国里的女人婚配生子,这才会有满街娇娥呼人种的场面出现。 如果不是这些女子亲眼见到自家左邻右舍的女人与男人睡了,还因此生下孩子,那女儿国中绝对不会有这么疯狂的局面! 就连女儿国的宰相在得知唐僧师徒四人前来的消息后,也欢天喜地得向女儿国国王报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今可将那唐朝和尚招为驸马,若生下儿女,代代永为国主。” 这不奇了怪了么? 那城外子母河的河水,平民百姓喝得,那女儿国王自然也喝得。 而喝了河水就会怀胎分娩,一样有后代来继承王位。 怎么就非得婚配了唐僧,才能子孙后代世世永为国主呢? 不妨大胆假设一下,女儿国中确实有男人,但由于某种尚不清楚的特殊因素影响,这些男人的后代身上会发生一种十分恐怖的现象! 其男性的第二性征生长发育过程中快速退化,使其变得不男不女起来!! 现在你明白那个艄子为啥对孙行者的询问笑而不答么? 他就是艄公! 在性征退化之后,这位艄公不但外貌中性化了,连声音都尖细婉转了,这才被孙行者误认为是艄婆! 他不笑又能怎么办?难道要脱下裤子,自证身份吗? 说得更深一点,女儿国的全体男性后代的遗传y染色体发生变异了,这是一种只显性遗传给男性的遗传疾病!! 简单讲这是一种拥有女性第二性征的男性。 他们面庞圆润没有喉结胡须,有些时候这胸还会快速涨大,甚至开始泌乳! 由于这种男性身上的雄性激素分泌严重不足,虽然他们也有一定的生育能力,但这种生育能力却变得十分不稳定,十分有可能在其成长过程中,再度退化成完全没有生育能力的天阉! 一旦某个女王的成年后代全是这种再度退化的男性,那就很可能因不能继续繁衍而绝后。 到时不改朝换代又能如何呢? 这就是女儿国真正的秘密 世上的某些东西有时并不会像其外表看上去的那样美好! 也许有人会说,这些都是你的大胆想象,那么小心求证又在哪里? 别急,我既然敢这么说,那当然得有证据。 而这证据就是女儿国城外那条喝下河水就能帮助女人生育的子母河! 如果子母河的河水真得喝了就能生孩子,那么女儿国所有成年女子们一定都得一年接着一年的怀胎分娩! 因为在地层渗滤作用下,子母河的河水会昼夜不停得往其流域中所有地下水体中渗透。 这子母河的河水可不是你想不喝就能不喝的! 就算女儿国百姓平日里掘井汲水,但那井水实际上就是经过土壤渗滤的子母河水! 一家化工厂偷偷往小河里排放污水,过不了多久,附近村民汲水的水井里就会泛出化学品的异味。 像这样的例子,你们应该在新闻上见过不少吧? 所以子母河的河水并非喝下就能生孩子,这其实是历代西游记作者的误读! 真实的情形应该是子母河的河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比如通过配制药汤的方式,来帮助女儿国的成年女子怀孕。 如果女儿国里的男子真的是第二性征基本都退化的男性,那他们让女性正常受孕的机会一定很渺茫。 在雄性激素分泌严重不足的情形下,不育一定是女儿国男性的常见病。 而女儿国的河水或许可以通过配制药汤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刺激那些尚未彻底丧失生育能力的男性短时间内再度大规模分泌雄性激素,进而暂时提高女性受孕几率,起到帮助怀孕的作用。 这才是子母河河水的真正秘密,这也是女儿国百姓会当街对着唐僧师徒欢呼人种的原因所在。 因为她们亲眼见过这种在喝下药汤之后再度长出胡须,同时可以和自己婚配受孕的男人!! 。 然而通过子母河河水调制药汤只是没有办法才用的权宜之计。 在不具备遗传染色体筛查技术的古代,人们没法知道哪些男子喝了药汤后可以暂时恢复生育能力,哪些不行。 如果不厚起脸皮向那些生了孩子的人家借男人,就只能赌一赌运气,给自家男人灌上一碗药汤大郎,该吃药了。 哇吓到你没? 别急,这才哪到哪儿? 可以试着往更深层猜测一下,那子母河河水中能帮助怀孕的特殊成份有很大可能是溶于水的铅!!! 一定吓你一跳吧? 这铅绝对是当代孕产妇谈之色变的禁物,会有很大几率导致流产死胎或胎儿先天智力低下。 但你知道吗? 在历史上,铅曾经作为助兴或促精剂大量应用在药品行业! 西汉时期,赵飞燕姐妹俩就通过炼丹方士之手,搞到一种被称为红丸的含铅药物进献给汉和帝,以求固宠椒房。 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汉和帝年纪轻轻就死在赵飞燕姐妹的床上! 说起来真是讽刺,汉和帝活了26年,竟然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生下来。 这在三宫六院妃嫔环绕的帝胄之家可真算得上异数! 无独有偶。 在古罗马时期,贵族们会用铅管来铺设饮用水系统,通过饮用这种因含有微量铅离子而能够促性的水,古罗马贵族可以继续享受其骄奢淫逸的生活。 这一点直接导致西罗马帝国后期,上层贵族男丁数量急速减少。 甚至再也找不到足够的军事人才来管理军队,只能把军事大权逐渐转交给外族雇佣军。 于是原本不可一世的帝国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外族入侵和雇佣军叛乱当中灰飞烟灭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可以推测,女儿国那种极其可怕的遗传疾病,很有可能就是一种慢性铅中毒的表现! 要知道,古人的寿命都很短,而铅又是积累性中毒。 有可能这人没等铅中毒剧烈发作,就因为别的疾病死去了,所以他们很大几率没有意识到铅真正的危害到底有多大! 而证据就是在西游记中,唐僧和八戒两人在渡河之后因一时口渴而直接饮用河水,稍后腹内就剧痛不已。 以手触之,似有血团肉块搅动等孙大圣提来落胎泉水饮下,才将成形的血胎化去,继而大泻一通。 可唐僧和八戒并没有子宫! 这胎儿难不成是长在肠子里的? 所以这根本不是子母河水形成的胎气,而是大量误服重金属铅离子后,因急性铅中毒而引发的肠胃痉挛!! 多亏孙悟空取水及时,唐僧和八戒落胎之后,接连泻下一堆血块恶物这是肠道大规模损伤而导致的便血! 孙行者取来的落胎泉也不是真能打散什么胎气,而是这种泉水中富含大量硫酸根离子! 引发急性中毒的铅离子在硫酸根的作用下沉淀了,自然就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急性铅中毒时引发的肠痉挛,之后这些沉淀就随着粪便排出体外了。 知道医院里有一种口服造影的钡餐么? 这钡离子也是一种剧毒的重金属离子,但其与硫酸根结合后形成的却是一种不溶于水的固态化合物。 所以直接口服钡餐是没有中毒危险的。 由此可见,子母河的上游一定流经一处裸露在地表的铅锌矿,。 正是在河水的日夜冲刷下,矿石中的铅才会慢慢混入河水之中。 于是,这些铅离子随着河水药汤一步步转移到女儿国国民的身体内,最终引发那种特殊的遗传疾病。 这条子母河就是女儿国一定真实存在过的最有利证据! 如果女儿国是彻底虚构出来的东西,那就意味着女儿国的诸般要素可以进行同质交换! 比如可将子母河换成子母泉或子母井,这样并不会影响行逻辑,唐僧师徒大可下船后走到一口井边时,因感到口渴而喝水感孕。 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西凉女国中并没有子母泉和子母井,只有一条子母河。 因为河水流经区域大,这样可以在流淌过程中不断向地下水中渗滤铅离子,从而保证河水的含铅量始终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 这样才有可能配合其它药材调配助兴剂。 如果换成子母泉或子母井这样水域相对小的死水,要不了多久,泉水当中的含铅量就会远远超过临界危险值,从而引发剧烈铅中毒。 到那时就不会有人想到用河水来合药了。 就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科学家开始调研一个据传被下蛊毒的小湖。 科学家们发现,这个湖泊实际上是一个因地震滑坡堵塞河流出水口而形成的堰塞湖,并且湖水当中的铜铅离子含量严重超标! 经一番寻根溯源之后,地质学家在这个湖泊的上游找到一个品位较低的铜铅锡矿,从而解开湖水有毒的秘密。 耐人寻味的是,当地村社中的巫师会给那些不幸误饮湖水中毒的山民们口服生蛋清和香灰粉来解蛊。 这生蛋清中的蛋白质会和重金属离子发生络合反应,形成不溶于水的沉淀排出体外,是仅次于去医院洗胃的高效解毒手段。 有些时候,神怪故事并非全都空穴来风,这迷信的背后也不见得就没有科学道理来解读。 对此,我欣然表示自己终于把一本灵异写成考据科幻,括弧这句话可不能让子良看见。 咳嗯该说重点了。 想知道书中的格格坳又是怎样一个女儿国吗? 那就去我的书里寻找答案吧! 要不然我辛辛苦苦得写这些番外干啥? 汝等今番总算入吾彀中矣,咩哈哈哈! 第一百四十四章 贵邸阴差(10) “哎呀,这柄短制刑刀莫不就是当年在菜市口发送了吕氏十族的刑刀青璘? 不会错,不会错!这柄刑刀之上的煞气凝若实质,非得饮过上百人的鲜血方才能成。 国朝最近这百十年,也就只有七十年前那场大红差才能有此等规模了。如此凶物,贤侄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当听杨从循将自己是如何在吉黑将军府内获得这柄凶刀的经过一五一十得讲述明白后,马老客先是闭目捻须,沉吟许久之后才幽幽叹气。 “原来竟是这样?居然将这等凶厉不详之物供奉自家堂屋的梁柱之内,难怪吉黑将军一家后来会有如此不堪的下场唉,真是造孽啊!” 说完,马老客转身定定得凝视着杨从循与胡三两人,终于缓缓得点了点头。 “不出三日就能破了将军府数十年闹鬼不宁的悬案,贤侄这手功夫可真是俊呐! 好,既然贤侄与上仙两人有此等本事,想必那关外的格格坳,两位也是可以去闯上一闯。 大丈夫言而有信,老夫这就安排人手替你们两位准备行装。 不出五日,两位就可以放心大胆得跟着老夫的手下前往关外了。” 说完,马老客十分爽朗得冲着杨从循两人哈哈一笑。 “请贤侄和上仙宽心在老夫家中盘桓几日,这笔降妖除魔的酬劳不日就会交到两位的手上。 但不知两位想要足色的银锭还是散碎银子? 且恕老夫饶舌,这行长路之人倘若在身边多带银两总欠妥当,不但花用不便,也更容易招来宵小之人的窥伺。 莫若将银两换成青盐胭脂绸缎等关外紧俏的行货,寻几辆结实大车装了。 而贤侄两人就扮成押车赶路的客商,沿着老夫等人早就趟熟的商路一路赶将过去,准保万无一失。” 待杨从循抱拳称谢后,马老客满意得点了点头。 “扮做客商这个点子既然是马某出的,那一应的差遣挑费都是马某人的,这赶大车的车夫伙计也都一一着落在老夫身上。” 只见马老客猛然间举起右手冲着刚想出言婉拒的杨从循摆了摆。 “贤侄莫要急着推辞,这忙老夫倒也不会白帮,自然还有一件小事需要麻烦贤侄。” 说完,马老客用手一指案桌上那柄正在烛火下闪着幽幽寒光的短匕。 “还请贤侄出手妥善处置这柄青璘老夫可不想让自己种花养老的宅子变成下一个吉黑将军府,哈哈。” 待杨从循躬身上前,用油布将短匕细细的缠了起来,一旁原本正不停往自己那张嘴里一颗接着一颗得塞炸花生米的胡三突然挥爪一抹油汪汪的嘴巴,扭头盯着马老客发问道。 “马老爷子的眼力咱是打心眼里钦服的,老爷子既然能一口叫出这柄凶刀的名字,想必对其来龙去脉也是门儿清吧? 不知老爷子可否见告在下,这柄凶刀之上为何会有如此浓重的煞气盘踞?” 只见马老客不卑不亢得冲着小狐仙一抱拳。 “回上仙的话,这柄短刀并非寻常人家防身使用的家伙事,而是本朝刑部为了震慑宵小冥顽,特地寻巧手匠人打制的刑场法刀。 这柄青璘自打离开炉灶,就是要去餐血肉出红差的上仙,你可知什么是浙江吕儒大案么?” 小狐狸瞪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刚想摇头说不知,身旁正收拾凶刀青璘的杨从循的动作却猛地一僵,接着抬起头来,像是不敢置信般开口询问道。 “马老您适才所说的吕儒,可是晚村山人吕留良吕老先生么?” 无怪杨从循他会有这么大反应,这位吕留良吕老先生在乡野山村中的名气之大,可称的上是如雷贯耳。 当然,老先生他还有一个更加有名气的孙女,那位据传拜在一代奇人甘凤池门下,后来孤身潜入皇宫刺王杀驾,致使雍正皇帝离奇暴毙的一代女侠吕四娘! “原来杨贤侄也知晓吕四娘的故事却也难怪,此女生平经历之离奇,可称得上是咱大清朝的红拂侠女了” 马老客先是不错口得将吕四娘夸奖一番,接着就展颜哈哈大笑。 “贤侄不要惊怪,老夫虽说是老姓旗人,生平却最喜结交此等桀骜生死的江湖豪客,因此对吕四娘这等巾帼英雄也是神往不已。 何况吕老先生的案子,当年也着实办得差了。 那晚村山人是前朝取的秀才,我朝立鼎开国之后就一直隐居在家。 其人并未食过我大清的俸禄,这在书本当中发发牢骚,说几句坏话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 大不了禁书申饬就是,怎么能办成谋逆夷族的大案呢?” 听老马客讲,当年雍正皇帝恼恨吕老先生在自己独著的中心怀故明,且对清廷语气欠恭,因而下令将已经下葬四十余载的吕老夫子开棺戮尸。 后又以谋逆大罪将吕老先生遗下的眷族后人尽皆捕掳上京处刑,仅有吕四娘一人在安徽乳娘家中幸免于难。 “而这柄青璘就是行刑剐肉剔骨时用的刑刀。 传说此刀的刀刃中空,其上更设有无数针孔大小的血槽小孔与外界相连。 因此可以在行刑之时,将犯人的鲜血源源不绝地导出,避免血花四溅,迷了手持刑刀剐肉的刽子手的眼睛。” 据马老客讲,当年刑部拢共铸造了五柄大刑法刀,这批刑刀服役后没多久就赶上了吕家的案子。 随着时光流逝,当中四柄刑刀都因锈蚀崩缺等缘故先后损坏。 唯独一柄周身闪着幽幽青光的刑刀不但没有因为久出红差而腐蚀生锈,反而越用越是锋利。 就连这刀刃后血槽都因久饮鲜血的缘故,生生被犯人的鲜血沁出一道三寸来长的血线。 要知道,这可是一柄八十年前铸成,总共发送了一百一十二个大刑罪囚的老刑刀! 那刑部大牢惯出红差,一应牢头衙差连同刽子手都是个顶个的迷信。 那些人觉得是吕家人含冤受刑以至怨气不散,这才附在凶刀之上作祟,现出此等古怪灵异之事。 因此刑部之人非但不敢将这柄青璘损毁丢弃,反而将其堂而皇之得供奉在刑部大牢中的香堂之内。 每隔数日还要割伤鸡鸭等生禽于刀刃尖上淋血供奉,以求用血食暂时压住凶刀之上的冤魂,令其不要现行作祟。 “前些年曾听人说这柄供在刑部香堂的青璘突然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老夫还当是这柄凶刀在出红差之时被人不慎损折了,那些刑部小吏为了推卸责任才假称遗失,不想却在此间再度现世!” 番外 大有来头的镇国将军 前讲了,杨从循生父杨新笃当年在马老客的鼎力相助下,走通的门路就是京城贵胄镇国将军。 那么今天的番外又有东西可以水了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这种番外既不算当日更新,也不收费,还不许咱水上一水么? 众所周知,清代皇室爵位从上到下一共分十二等: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 其实这些爵位只是个彰显主人身份和朝廷颁发俸禄的名目,并无实际权利。 以王爵之下的贝勒爷为例,岁给俸银2500两,禄米3000斛。 这些收入全部都折成人民币,不太到170万 好在贝勒爷的宅邸是朝廷赐给的,不然就靠这点钱在京城可住不起四合院,想全款买房得去六环外。 咳嗯言归正传。 除了世袭罔替的礼、睿、豫、肃、郑、庄、怡、恭、醇、庆十位亲王以及顺承、克勤两位郡王每一代嫡长子爵位不变之外,剩下的皇室宗亲是要逐代降爵的。 什么,你和当朝皇帝是亲兄弟? 那恭喜你成为亲王了,你的嫡长子是贝勒,嫡次子是贝子。 首发网址 之后嫡长孙是贝子,嫡次孙是镇国公,剩下的以此类推,一直降到奉恩将军为止。 现在有人问了,嫡子们有爵位可以继承,那王爷的庶子们怎么办? 怎么办? 凉拌! 过去这庶子不当人子,莫得人权。 等亲爹一死,立马就得和亲妈一起从家里分出去单过,而且家产尤其是土地宅院这种固定资产还么得分。 说起来真是伤感情,过去社会上的主流观点认为庶母不是自家人,只是给老爷打工的代孕妈妈。 所以庶母每月都要和家里的下人仆妇一般领一份比她们高得多的月银,正儿八经的工薪阶层。 此外老爷平日里赠送给庶妻的首饰钗环衣服绸缎也是她的私人财产。 等老爷一死,庶母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彼时可以去找继承家业的嫡长子领一笔遣散费,然后带着庶子一起走人。 如果某家的嫡子数量比较少,甚至只有一个嫡子的时候,这时的庶子就算时来运转了,可以留下来不用分家。 行吧,闲话说不少了,接着说正事。 乍一看,镇国将军的爵位真不算什么显贵,在十二世爵中排倒数第四。 可你要想想故事的时代背景,这胡三和杨从循的故事发生在嘉庆初年! 这不奇了怪了吗? 人家上一代是乾隆皇帝的亲兄弟,怎么只隔了一代,这亲王爵就变成镇国将军了呢? 减爵也减得太快了一点吧? 也许你看出来了,书中这位镇国将军的父亲,他就是雍正皇帝的五阿哥爱新觉罗弘昼,乾隆爷的异母弟弟。 其在乾隆朝被封为和恭亲王,是历史上有名的荒唐王爷。 记得宰相刘罗锅里刘墉他老丈人么?那个天天喝得醉醺醺的恭王爷? 他的原型就是这位和恭亲王,其有一首金樽吟传世,诗曰:世事无常耽金樽,杯杯台郎醉红尘;人生难得一知己,推杯换盏话古今。 不用说了,这位王爷一定是酒中仙来着。 这位王爷平生干的最Nb的一件事,就是当着武百官和乾隆爷的面儿,把与他口角争执的军机大臣讷亲给打了。 当着皇帝和武百官的面儿,冲上去给同僚脸上一巴掌,这种场面在整个中国历史上能有几回不好说,反正有清一季应该算是独一份了。 这位和恭王爷之所以会如此举止荒唐,和他的生母是纯懿皇贵妃耿氏有关。 这位耿氏和乾隆爷生母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一同嫁给雍正爷,但耿氏的家庭出身可要比出身满洲八大姓的孝圣宪皇后低多了。 她家只是一个王府管领的女儿,而且还是汉军旗。 在三阿哥弘时因为喜好女色,行为放纵而被雍正皇帝开除宗籍之后,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一同成为储位的竞争者。 你们觉得生母并非出身满族贵胄大姓,而且还是汉军旗的和恭王有和乾隆爷竞争大位的资本么? 所以这位和恭王爷从这一刻起,就主动表演出一些好酒荒唐的举动,以此来表明自己对大位并无争夺之心。 而他这一举动极大地博得了乾隆爷的好感,从此一直对其回护有加 什么叫宫斗?这就叫宫斗! 如何与强势一方结盟,替自己捞到最大的好处,这真是门学问。 前面曾提到,这位和恭王爷在朝堂之上当着皇帝和众大臣的面儿,揍了军机大臣讷亲一巴掌,那么你们知道乾隆爷是怎么处置这件事情的吗? 没处置。 龙椅上的乾隆爷直接装没看见,然后底下各位大臣包括那个挨了打的讷亲谁都不敢吱声,于是这件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我跟你说,都不敢T这么写!! 现在问题来了,这位和恭王爷既然如此蒙受乾隆爷恩宠,那他的后人为啥变成镇国将军了呢? 首先,这位镇国将军不是和恭王爷的嫡长子,本身就该再降等承袭爵位。 其次是他爹和恭王爷实在太能生。 只有一位嫡福晋和两位侧福晋的和恭王爷居然一连生了八子一女,而且就只夭亡了二子! 这成绩差一点就赶上有二十人后宫团队力挺的雍正皇帝! 有这么多人同时去领工资,朝廷实在发不过来,就只能额外再降那些嫡次子的爵位,以此往下压工资了。 第三就是这位荒唐王爷晚年干了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因此乾隆爷必须要处罚他一下,再往下降一降后人的爵位,好做个样子堵外人的嘴。 那么荒唐王爷他又干啥荒唐事了呢? 他居然在自己家里,预先操练自己薨后的丧事!! 甚至他还现场坐镇指挥妻妾后人该如何站队问礼与哭丧 别人跪在地上哭得哇哇的,王爷他坐在棺材里边笑得哈哈的。 这件事后来让御史言官给捅到乾隆爷那里去了。 最后乾隆爷实在搪塞不过,就给下了一个仪式僭妄,罚俸三年的处罚。 意思就是这世上哪有人还活着就给自己办丧事取乐的? 看来是你家钱多烧的,先扣你三年工资,看你还敢不敢了。 可你想啊,这位和恭王爷和乾隆爷的关系如此之好。 能没有给他送钱,以求王爷能在私下面圣之时替自己多说两句好话的么? 所以和恭王爷根本不把罚俸三年当回事,照样我行我素得干他那些荒唐事。 而乾隆爷此后也没有再去限制他,最后还特别降旨,让其嫡长子永璧承袭了和恭王爷的亲王爵。 这嫡子既然没降等承袭了亲爹的亲王爵,他那几个被额外降等袭爵的弟弟就得多分点家产。 不然就显得太不平衡,对不起一母同胞的情意。 这里再多说一句,虽然和恭王爷一共就仨福晋,结果老王爷这九个孩子中,有七子一女都是嫡福晋乌扎库氏所生!! 另外一个侧福晋章佳氏只生了一子,还夭亡了。 最惨的是另外一个侧福晋崔佳氏,她居然一个孩子也没生过?! 看出一家之中,这正房夫人对其她妾氏的绝对压制了吗? 还敢穿越回去找正房夫人宅斗?知道死字咋写么? 闲话就不多说了,总之前面有行事如此之荒唐的和恭王爷当表率,那些和恭王府后裔们过日子时,是一个赛一个的豪奢。 所以当时的人们一提镇国将军就特指他们家,因为别的镇国将军都是降等袭爵好几代之后的人家。 就算当初祖上再如何阔绰,这时日子也开始过得有些紧张了。 只有和恭王爷传下来的镇国将军们,正值大把往外撒银子的阔绰时光。 什么? 你们想知道这些贵胄之后平时的日子过得有多阔绰? 这点当年那些史料并没有太详细的记述,但我可以给你们举一个靠近现代的例子,并且人家也是货真价实的王府后人。 那时都已经是民国四年了。 朕的大清肯定是亡了。 而王府后人们也失去了往日富贵荣光,这日子也一天天变得紧迫起来。 话说有一天,一辆福特小轿车在大街上抛锚了。 然而司机车上车下得折腾了好半天,可怎么都不能将汽车点火发动。 这时打边上围上来一个身穿破旧棉袄的中年汉子:“咋咧兄弟?打不着火了?” 那年月能开上汽车的都不是一般人,一个个身穿洋夹克,头戴鸭舌帽,打扮洋气的很! 因此那司机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这么一主儿围着自己发问,登时就有些急了:“去去去!上一边要饭去,我这儿正忙着呢!” 然而对面那主儿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用手摸了摸外面的车壳。 “我说兄弟,你这车不错啊,这得花了不少钱吧?” 这下那司机开始跳脚了:“别动!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不?碰坏了你赔的起吗?” 这时就见对面那个破衣汉子冷哼一声:“我咋不知道,十年前我就玩这种车! 洋行里一辆车价值两万零五百个鹰洋,还不讲价!” 说完,那汉子“噗嗤”一笑:“像你这样坐在驾驶室里折腾,一辈子都别想修好。 还是我来帮帮你吧!” 说罢,那汉子抬手一扣车前面的引擎盖,一下子就给翻开支起来了! 我就问一句啊,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汽车,可又有几个敢说自己能上去一把就将一辆从没开过的汽车引擎盖子翻起来的?这样的人不多吧? 然而当时那个王爷就做到了! 人家不但做到了,还无比熟练的拧下发动机上的火花塞放到自己衣襟上擦了起来。 “看见没?这车的火花塞已经积灰了,肯定打不着火了。” 这时,那司机才知道自己碰上了高人,赶紧下车不停拱手陪小心请教。 就见那王爷哈哈大笑说:“你啊,肯定是在城东崔瞎子那里加油了。 他这人做事不地道,往这洋油里掺灯油。 所以他家的油就好积灰,你今后要加洋油,还得去德和洋行,那儿的油虽然贵,但品质绝对没得说!” 说完,这位王爷三把两把得拧上了火花塞,接着拉开车门,上去一扭钥匙,这车轰得一下就发动了 要知道,1903年花旗国才刚刚上线了这款福特T300,结果第二年京城里的王爷家就开上大洋彼岸最新款洋车了。 这种烧钱法儿,就问你服不服? 番外 死人压口、花钱与吕氏冤案大杂烩 番外两连更,放假过节就得看个爽! 这次的番外其实更像一期答读者问,因为之前有很多人发私信问我这方面的问题。 要一一回复的工作量有点大,那就不如开一篇单章集中说明一下。 先说说中杨从循得到那枚给死人压口的压口钱。 压口这个习俗起源于古代丧仪饭含,周礼地官舍人中载:天子含实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以玑,士以贝,庶人以谷实。 随时代变化,饭含所用之物也有所变化。 如司马光书仪所说:“钱多既不足贵,又口所不容,珠玉则更为盗贼之招,故但用三钱而已。 现在问题来了,无论宝珠美玉,还是谷物钱贝,古人为啥这么热衷往逝者嘴里塞东西呢? 这主要是古代有死后停灵的习俗,也就是人死之后一般不会立即下葬,而是要在棺木中停置一段时间再入土安葬。 对解剖学或生理学有一些了解的朋友应该知道,人死后肌肉失去神经系统的约束控制,会逐渐松弛下来。 记住网址o 这时逝者的下巴会在自然重力的作用下不断下垂,使逝者大张其口,并通过腮帮的拉拽作用使其双目圆睁。 张口吐舌,死不闭眼,这可是饿死鬼的标准形象。 所以人们要通过在逝者嘴里塞饭含的形式,压住舌骨,阻止其张嘴瞪眼这才是压口钱真正用意所在,与贿赂鬼差什么的根本就不沾边。 又有朋友问了,既然逝者死后会张嘴瞪眼,那么为啥不趁其还没有出现张嘴瞪眼的样貌就将其赶紧下葬呢?干嘛要非要在棺木中停灵呢? 这问题问得好,替逝者停灵的习俗主要是为了查清死者是否有被人下手暗害的情况。 这点还得从解剖学上寻找答案。 在人死后10分钟至7小时,会开始出现肌肉逐渐强硬僵直,各关节相对固定的现象,这种现象就被称为尸僵。 出现尸僵的死者口鼻不能开阖,头颈不能弯转,四肢不能伸屈,2448小时后尸僵现象会逐渐解除。 尸僵现象会严重干扰仵作对死者死因的判断:这人到底是自缢身亡还是先被人从背后用绳索勒死,再伪装成上吊的呢? 要知道上吊自杀者的颈骨关节会在死者体重的拉拽作用下出现关节上下异位或脱开的现象。 而被人勒死的死者是没有这种特征的,所以这点可以作为自杀与否的证据。 可尸僵现象出现后,僵硬的颈部肌肉会阻碍仵作检查死者的颈骨关节。 此时出于替死者昭雪沉冤的考虑,仵作会主动要求将死者停灵数日,待尸僵现象彻底消失后,再度开棺验尸。 写到这里,就举一个水浒传中的例子吧。 话说那用砒霜害死武大郎的潘金莲与王婆一早起来,用温水将武大的尸首擦拭一番,而后就出门去寻专管烧化尸首的何团头来收敛武大郎的尸首。 像这俩货就完全不懂解剖学的知识:此时距离武大郎毒发身亡仅仅只有几个小时,尸僵现象根本没有蔓延到全身。 因此武大郎在中毒发作后拼命挣扎时弄破的皮下微小创口仍在不停得往外渗血,光擦拭一遍咋可能擦得干净? 于是,当何团头赶到武大郎家时,看见的就是死者耳鼻五官都在外渗黑血的惨烈场面! 正常人哪有这种死法的?分明就是被那抹泪假哭的毒妇鸩杀! 所以何团头就在烧化武大郎尸首时,偷偷藏起几块骨头留做证据。 再后面发生的故事,我相信大家都很清楚了知识不足害死人啊。 说完了压口钱,再说下与这压口钱同属私铸钱范畴的花钱。 有些读者在看了之后,把花钱简单得理解成现在商家搞活动时派送的抵金券。 怎么说呢,这种看法还是不够全面。 实际上,花钱的出现,主要是鸨母为了强化其对手下妓女的人身控制,而逐渐演化出的一种工具。 武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不论何时,在行院中争风吃醋,进而为争意气而挥洒千金的富家公子都不在少数。 一方面,鸨母恨不得全城的凯子天天都来自己行院寻欢作乐。 但另一方面,鸨母又对这些凯子心有一丝抵触:这些富家公子挥洒出来的钱财绝大部分都进了那些强颜欢笑伺候他们的头牌花魁手里。 一旦这些花魁寻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家,随时都会效仿杜十娘那样,用手中的钱财赎了自己的乐籍。 那时姑娘们手里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可就平白便宜接盘的小白脸了。 拦着富家公子,不许他们再打赏自己手下姑娘是绝对不行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可要搜检那些姑娘的绣房,下手强抢金银更是不能。 那样手底下的姑娘就会卷起包袱,出走投奔其她的鸨母了该怎么办呢? 正是在这种特殊需求的推动下,花钱应运而生。 如此一来,来行院寻欢的富家公子再也不必怀揣着沉甸甸的金银上楼去和花魁饮酒作乐,只要把银子换成几轻飘飘的花钱就可。 而得了花钱赏赐的花魁们,则可按照事先讲定的兑换比率,用花钱跟老鸨直接购买头面首饰衣服绸缎等物。 这鸨母除了能借花钱一来一去,里外占人家姑娘两回便宜,更从最大限度上杜绝手下花魁积攒下体己钱,使得这些苦命人不得不继续依附鸨母过活。 花钱的出现,使行院女子手里大量积累现金财物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富家公子打赏的财物全都变成几枚除了在鸨母这里略有点价值,离开这家院子就一不值的花钱。 一旦鸨母事后翻脸不认账,那这些苦命的女子可就叫苦连天了。 不知你注意过没有,在三言二拍等描写明代市井生活的中,书里面的花魁动不动就能拿出几千两银子替自己赎身。 甚至明末秦淮八艳当中,董小宛、李香君、马湘兰、柳如是四位都是自赎脱籍。 而卞玉京、寇白门则是一直未能碰上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只能四处飘零终老,实际上她俩也有自赎脱籍的资本 顾横波、陈圆圆则早早就被达官贵人赎走,但相信她们应该也不少这笔赎身银子。 等到了清代,自赎这种事情就成了一件十分罕见的事情,究其来由,这花钱真是为祸匪浅。 现在终于到了吕家这段公案。 其实这段我原本是拒绝写的,因为这段公案真是有够烂大街的,光是香港的邵氏电影公司就前后拍了两部吕四娘。 不过鉴于大家的强烈呼声,那我就稍微写一点别人都不太在意的八卦。 你知道么? 在当时京城百姓,乃至是旗人中间,大都对吕家持同情态度,不少人都觉得雍正皇帝对吕家的处置其有失公允。 那么吕家冤在哪里呢?这得从一个叫曾静的读书人说起。 据民间传说,曾静这人曾跟着吕留良老先生读过几年书。 但根据史书,这俩人几乎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在曾静四岁的时候,吕留良就已经过世了 因此通常认为是曾静这人觉得吕留良老先生的名气大,有意在外人面前冒充自己是老先生的学生。 在今人看来,曾静这人的脑回路略有些惊奇。 因为此公为了践行反清复明的大业,竟然亲自游说时任川陕总督的岳钟琪起兵反清。 这都什么逻辑啊? 就凭人家祖上是抗金的岳飞,这岳钟琪就得起兵反清,不然就是悖逆祖宗? 再说,清廷既然敢把岳钟琪放在总督的位置上,自然就对这人的忠诚心中有数。 毕竟清代的总督一职,对于汉臣来言已是位极人臣。 这岳钟琪致仕后按例都可以封爵恩荫子孙的,你曾静就凭轻飘飘的一张嘴,拿什么说动人家造反? 果不其然,岳钟琪在听了曾静的来意之后,当即就拍手大笑:“说得好,说得好来人啊,抓起来送到京城问罪!” 于是乎,一直苦于找不到由头搞场大动静的雍正皇帝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借口,当即就吩咐有司严查曾逆谋反一案,一定要把乱党一网打尽! 然而一查才知道,这个曾静压根就没有几个同党。 不过这样也正常,就凭这人能干出鼓动现任川陕总督造反的壮举,大家都知道这个狂生一准得败事杀头,谁敢和他常相往来? 可问题是,这曾逆谋反一案是雍正皇帝钦命严办的要案,抓不到同党怎么和皇帝交差啊? 这时,有个刑部小吏灵机一动,不都说教不严,师之惰么? 曾静能干出如此悖逆的行径,他的老师绝对脱不了干系,不如咱们就抓他的老师如何? 就这样,当时已经下葬快四十年的吕留良终于还是被牵扯了进去,最后连带着整个吕家都被朝廷满门抄斩。 这要还不是冤案,那就没有冤案了! 有道是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所以马老客作为一个满洲大姓出身的旗人会在杨从循面前替无辜遭难的吕家鸣不平,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吕家的事情与刑刀青璘的传奇都没完预知后事如何,当看后分解。 第一百四十五章 贵邸阴差(11) “这么说,这柄青璘是被那个向吉黑将军进言设镇的喇嘛所盗? 不对啊,常言道瓦罐不离井边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这刑刀在行刑之时缺损断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反而遗失了刑刀才是玩忽职守的罪过,那些刑部的官吏为啥要避轻就重呢?” 听了小狐狸的发问,马老客摇头苦笑道:“上仙您有所不知,对他们刑部来说,弄丢一把刀子不算什么大事。 要是这刑刀在行刑的时候断了,那才是影响头上顶子的大事!” 听马老客讲,朝廷为了震慑那些穷凶极恶冥顽不灵的悍匪刁徒,特地在斩首之上又单独设立一条剐刑。 其用意就是要让罪人在死之前吃够这零切碎割的苦头,用将死之人凄厉不绝的哀嚎警示那些别有用心之徒。 所以那些被判剐刑的罪徒向来都要在刑场之上挨够其所判的刀数,才能一刀了结其性命,给他一个痛快。 在刽子手割足应割的刀数之后,监斩的刑部官员要用手抄起一把咸盐粒子丢到罪犯的伤口之上。 监斩官得看到罪囚因咸盐的刺激再浑身一抖,以此证明其确实活着之后,行刑的刽子手才能用刑刀割断罪犯的喉咙,发送其上路归西。 要是这罪犯没挨几刀就给活活疼死了,那么负责行刑的刽子手就算是姑息罪囚。 少割的那些刀数都得一一着落在行刑的刽子手身上真是要命的工作。 “老夫曾听人讲,有些家资甚富的死囚会提前用大笔金钱疏通贿赂那个负责给其执刀行刑的刽子手。 待法场受刑之时替自己买一个天赦,少吃这些零碎苦头。” 所谓天赦,也就是在行刑的过程中,那柄刑刀突然断了! 迷信的说法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见不得有人受这零割碎剐的苦头儿,故而彰显神迹。 前说了,刑部里这些天天出红差,跟死人来回打交道的刽子手是个顶个的迷信。 一旦刑刀在行刑过程中折断,负责行刑的刽子手一准会双膝跪倒,冲着上天连连磕头,口称自己也是奉命办差。 既然此人罪不至剐,那自己绝对不敢再多割一刀。 这刽子手是跪下了,那法场上监刑的官儿可就犯了难。 要逼这些刽子手换一把刑刀继续行刑吧,那几位都跪在那里磕头呢,明摆着谁也不肯领这差事,难道还得监斩官亲自操刀干这活儿不可? 那些刽子手都是见天在活猪活羊身上练手的主儿,监斩官一个读四书五经的两榜进士哪里会干这个? 万一要是一不小心一刀割在犯人的大动脉上,将其一刀弄死了,那犯人欠下的几百刀不得割在监斩官身上? 思来想去,那个监斩的官儿也只能让手下唤过地上跪着的刽子手,悄悄嘱咐他几句。 其内容不外乎只要不见上司给出的赦书,这上了法场的罪囚是断难活命,不然咱们有一算一,个个都得是杀头的罪过。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出了天赦,那咱们也别继续难为这个死囚,赶紧给他痛快了断,回头也好跟上面交差云云。 如此一来,这死囚罪减一等,得偿所愿痛痛快快得上路。 刽子手也算完成人家家人的嘱托,腰包里有大笔银子进账。 至于那柄断掉的刑刀,干脆就推说是自己日常练手时一不小心给弄丢了,大不了赔上几两锻造银子也就将此事揭过了。 然而世上哪里会有什么天赦。 这刑刀之所以会折断,其实就是刽子手用捏着刑刀的手指暗中施展巧劲,硬生生从中给掰断的! 这就是刑刀为什么一定要铸成刀刃中空的形状,也算是他们刑部不肯对人明言的陋规之一。 “那一回老夫听说刑部供奉的那柄青璘不翼而飞,还当是有人把捞钱的主意打到这柄青璘身上。 咱跑江湖的人,做事要照规矩来,凡事看破却不能说破。 故而听过之后哈哈一笑,就将此节抛诸脑后,现在看来,这里面有事情啊!” 说到这里,马老客抬头冲着杨从循极有深意得微微一笑:“说起来,老夫在这刑部衙门里头也算略有人缘。 贤侄如想打探出当初这柄青璘是如何在刑部香堂里不翼而飞的,老夫倒也可以在背后尽些绵薄之力。” 说完,马老客故意大大咧咧得冲着杨从循一摆手:“贤侄也不需谢咱了,只要贤侄此去关外肯提老夫顺路寻觅一样东西就足感盛情了。” 这番话脱口之后,马老客便住口不言,只是静静得站在一旁,笑吟吟得捻须不语。 只见杨从循皱着眉头苦苦思虑了半晌,方才冲着马老客重重一点头。 “既如此说,看来晚辈也只好勉力挑一挑这担子了,只是不知前辈需要小道寻觅一件什么东西呢?” 说完,杨从循又重重咳嗽一声:“有句丑话不妨说在头里,晚辈资历浅薄,这眼力见识绝难在前辈面前卖弄 要是晚辈在关外不慎被人蒙了眼睛,这寻回来的物件货不对板,前辈可莫要归罪在下。” 谁知对面的马老客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贤侄此番真是多虑了。 老夫此番托贤侄寻找的东西虽说十分罕见,却断然没有被人冒充的可能。” 说罢,马老客用手重重一拍自己左大腿:“老夫当年走山之时,仗着自己身强体壮血气旺盛,丝毫不把趴冰卧雪当成回事。 结果到头来竟坐下一个老寒腿的毛病,一入冬这条腿就痛得钻心,几乎行不得路。” 说着说着,马老客猛一抬头,双目之中迸射出几丝热衷急切之意。 “为今之计,也只有厚着脸皮央求贤侄替老夫去关外寻觅一张可以护膝保暖的皮子一张从赤驹火龙身上剥下来的皮子!” 当听到马老客嘴里吐出赤驹火龙四字时,正抱起双爪往嘴巴里送酥皮枣泥馅烧饼的胡三登时就吃了一惊,被塞进口中的点心狠狠得噎了一下,噗得一下咳出无数碎渣。 “好你个老汉,莫不是活得糊涂了?你怎敢让我们去火龙身上剥皮子?!” 番外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那年模样 嗨,咱今天第三度冒出来了,你们有没有想我啊? 好了,不贫了。 如你所见,这篇番外也是一则答读者问,主要是回答热心读者Sever神锋有关阋墙鱼图一章中,杨从循和胡三出手抢了李家兄弟海错图集注一事是否有点不够意思,不够正义的问题。 怎么说呢? 胡三他和杨从循虽然都属于善良阵营,但却不是那种自诩绝对正义的圣母,而是天生自带两分蔫坏的淘气包。 他们会出于好心帮助你,真心为你好的目的而使劲往死里折腾你。 套用奇幻里的阵营派系划分,胡三和杨从循都属于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虽心地不错,却不愿意受到世俗律法和规范的约束,也不和一般大众道德标准完全相同的混乱善良阵营。 从胡三别出心裁得安排小刘员外给大红、阿黄与白额眼儿建立衣冠冢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小狐狸坑起人来,那是一点都不会脸红。 现在回到之前的问题:如果不是杨从循首先提议将书从书匣中盗走,按小狐狸的想法,多半是直接一把火给烧了。 “虽然三爷毁了你家的宝贝有些不厚道,但如此若能使得你们兄弟俩重归于好,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必汝父李员外得知此事也会含笑九泉,多半还要称赞三爷一声手段了得!” 首发网址 我知道胡三这样的想法实在很难被世人所接受,但狐仙他们向来就是这样考虑问题的! 别的姑且不提,光是一本聊斋志异,我就能举出阿秀、青姨与婴宁三个例子佐证。 尤其是婴宁,只因为狐女婴宁所嫁的王子服是个痴呆,前者就用被子把后者直接给闷死了 然后婴宁还笑着拍手告诉闻讯赶来抚尸痛哭的公婆:“像这么傻的儿子留着也是浪费粮食,干脆你俩再生一个得了,到时我还给你家做媳妇。” 一听这话,王子服的爹妈差点脑溢血,上去一把扯着婴宁,要她给王子服偿命。 于是婴宁笑着做个鬼脸:“好啦,傻儿子还给你们就是!” 等婴宁一掀被子,满身大汗的王子服“嗷”一嗓子从床上站了起来,不但人活过来了,这傻子居然还变聪明了? 他们狐仙真就这样,不但肆无忌惮地拿别人家东西亦或往死里折腾人,还总觉得这样是为人家好只要最后确实是对你好就行! 混乱善良就是这样特立独行狂放不羁的秉性脾气! 行了,问题到这里就算回答完了,不过咱还有一点闲话想跟诸位读者好生唠唠。 有很多读者说,狐朋仙友这本书的主线不够明显突出,而且头两章的人物对话与背景介绍都太多,以至于节奏拖沓。 唉那个婴宁,麻烦给我也盖下被子。 无论是第一章缘起,还是第二章秀才离家,我都用了一半以上的篇幅来反复强调这样一个事实: 胡三他们家有不少狐仙不满意未来让胡三接班,而杨相公更是被他继母赶出家门,连个小钱边子都不舍得多给。 所以我觉得故事主线应该很清晰啊! 胡三他是出门历练,而后依靠一身本事回家去打脸众狐,顺利接班族长。 而杨从循则是出门历练,而后混得功成名就,依靠显赫的身份地位回家压服继母,抢夺他那一份应得的杨家家产。 我真的很无奈啊,都已经重复强调到啰嗦累赘拖节奏的程度,可还是唉,咱真是黔驴技穷了。 难道一定得加上个任务进度01的透明浮框,这样才算主线明确?那我干脆写系统好了。 那个真对不住啊,一时没忍住就发起牢骚来了。 说点开心的事情吧。 狐朋仙友这本书原本的名字叫狐仙传,那么以此类推,肯定还有黄仙传白仙传柳仙传以及灰仙传五联大满贯,oHyEAH! 正如狐朋仙友所在的时间线是嘉庆初年到道光初年,其他四仙传也有各自相应的时间线。 从时间发生先后来说,最早是北宋仁宗时期的柳仙传,看到这里你们能想到什么? 没错,此时法海刚刚拆散许汉与白素贞,所以柳仙传中的柳仙,就是拜别白素贞之后的小青嗯,我终于要下手毁名著了。 在柳仙传之后,就是发生在大明崇祯年间的白仙传,在这一时间段,最为活跃的五仙家应该是后来救了努尔哈赤的胡三太爷不过显然主角不是他。 据说胡三太爷之所以有这一身本领,是因为其少年时期与一只老刺猬打架时被扎了 民间有种说法是上了年岁的刺猬身上的刺是一种叫做赤阳针的宝贝,有打通全身经络的奇效! 再往后,就是发生在康熙中后期的黄仙传,这一历史时期内最有名的就是三藩之乱。 三藩之乱肯定和黄仙没什么关系,但战争初期清廷一度局势被动,使得不少旗人勋贵都心生退意,私下安排人手返回关外整治盛京府邸,准备见势不好就拔腿开溜。 这一时期关防松弛,大量关内移民得以顺利进入东北关外,之后又因关外莽莽群山上的大小金矿而大量供奉黄仙。 于是,黄仙传应运而生! 再往后,就是嘉庆道光年间的狐仙传,以及咸丰同治年间的灰仙传。 熟悉中国近代史的朋友应该知道,狐仙传所发生的年代,恰恰是近代中国由盛转衰,自兴而乱的开始。 而之后的灰仙传,则是近代中国在不断挫折与打击中,步履艰难地艰难挣扎前进,同时也替孕育新生希望的大节点! 这就是我比较自豪的地方,表面上我是在写志怪传奇,但实际上,我写的却是那段风云激荡的历史! 杨从循和胡三这两位主角的身世都极好得贴合了当年时代大背景,表面上杨家与赤炎洞一团和气,恰似河清海晏四海生平的嘉庆盛世。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一直暗潮涌动,很快就要有一场格外猛烈的暴风雨来打破这种宁静的假象了! 随着珠江口外那一声炮响,天朝上国的迷梦被击得粉碎,苦难于焉而肇。 至此,梦中的人们方才幡然醒悟。 原来衰落的开始、战争的诱因,早在马戈尔尼使团上京替乾隆皇帝祝寿时就已种下,接下来的六十多年,人们一直活在平静的梦中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道光年间没有爆发鸦片战争,那个时空当中的中国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胡三最后没有接手赤炎洞族长,那么胡三和赤炎洞的未来又该是怎样? 如果杨从循从此当一个云淡风轻不图家产的道士,那时杨家和杨从循各自的命运又该是如何? 谁知上天却哈哈一笑:“你尽管去想,反正未来早已注定!” 于是,杨从循与胡三,一对没有长大的孩子,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与年少轻狂,就这样嘻嘻哈哈得进入到江湖之中。 然而每一个男孩都有成为男人,学会担负起肩头重任的那一天 总有一天,向来嘻嘻哈哈爱偷鸡的小狐狸会一脸严肃得咬着嘴唇,学着亲爹赤背狡狐的样子,背抄手一板一眼地对着族中大小狐仙发号施令。 而一直对钱财家业云淡风轻的杨秀才,终将会“呛啷”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冷眼瞪视两个异母弟弟。 “别的家业杨某不争,然而这间生母留给在下的绸缎老店却不容他人染指如不依着俺,杨某眼中认得兄弟,手里这把剑却认不得!” 总有一天,时间会把我们变成自己当初不曾想过的样子。 但我仍然诚心祈愿,愿你们出走半生,归来仍是那年的少年。 即便未来的结局已然注定,且让我看见你们一路不屈的抗争! 哪怕只是在处理完族中大小事务之后,挥手逐开众仙,垮着脸躲在宝座背后阴影中喃喃自语:“山下还剩180只母鸡” 第一百四十六章 贵邸阴差(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马老客听了小狐狸怒气冲冲得质询之后,登时就是一阵抚掌大笑。 “大仙您误会了,老夫何等样人,怎可鼓动大仙您和贤侄两位去触怒真龙呢? 大仙您有所不知,咱满人好管山林里那些翩若惊鸿动似脱兔,速度如闪电般迅捷的动物叫龙。 前一阵老夫跟两位说起格格坳时,不还提到那走山兄弟俩用网子罩住一头飞龙么? 这飞龙就是咱满人对榛鸡的称呼,所以老夫适才口中的火龙驹也不是什么真龙,而是一种生活在林间热泉边上的大老鼠!” “老老鼠?!” “没错,不过这火龙驹可不是寻常的老鼠,而是一种周身棕红,体长两尺有余,远远望之好似一匹刚降生马驹的大老鼠。” 听马老客讲,在关外密林深处有一片很密很密的黑松林子。 只因这片林子实在太密,连经验最丰富的人也不敢轻易涉足其中,所以就成了各种珍禽异兽藏身的家园。 其中就有一种体长数尺的硕鼠,因其足爪便利,攀援上树如履平地,经常爬到松树树冠上啃食那一捧捧油性极大的松子。 这硕鼠正是饱食那种用手一掐就汪汪淌油的油松子,久而久之这身上逐渐长出一层又油又厚的皮毛。 “用这种鼠皮套的筒子最是隔风保暖。 就算屋外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天气,将手光光地插在这种鼠皮筒子里,不一会就会觉得掌心冒汗,如此才替那种大老鼠得了一个火龙驹的名号。 那一年老夫走山入林时,曾在药泉边上,见过这么一头火龙驹!” 听马老客讲,在关外兴安岭以北的莽莽密林里有一眼很神奇的药泉。 据说这眼药泉从来都不会结冰上冻,哪怕泉眼周围已是齐膝深的大雪,泉眼当中的泉水仍会汩汩不停得向外流淌。 更加神奇的是,这药泉的泉水还有一种神乎其神的疗效,尤其是治疗面颊上那些被凛冬寒风割出来小口。 就算皴口已经流脓生疮,只要用皮囊从药泉中打一袋泉水回来涂抹疮口,不出旬日就可退疮平创。 “咱族里的老人常讲这眼泉是悲天悯人的药王菩萨见不得成天钻山沟子的走山人受冻皴之苦,故而在泉水上显示神迹,以此来保佑咱这些苦哈哈。 所以关外的走山人都特别敬重这眼药泉,绝不敢在药泉附近设阱捕,以免物鲜血污损了菩萨的道场。” 常在大山里行走的走山人,那是一个赛一个的迷信,讲究的规矩也多。 尽管知道面前这只火龙驹价值不菲,可马老客依旧不敢坏了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只好眼睁睁得瞧着那只火龙驹在泉水中来回翻滚嬉戏。 那一日,马老客就这样趴在药泉边上,眼巴巴得等那只火龙驹洗够药浴离开。 然而他一直等到日头偏西,那只在药泉里嬉闹的大老鼠也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耳听得远处隐隐传来豺狼嚎吠之声,马老客心知再继续等下去,就有葬身狼吻的危险,这才跌足长叹得起身离开。 “那片位于莽莽群山之中的黑松林子,就算是老夫年盛之时也没有把握去走上一遭,又如何敢让贤侄你去冒这个险? 老夫只是偶然间省起,这个曾经碰见火龙驹的药泉,距离贤侄你要去的格格坳只有五六日的山路 兴许备不住八成,那只火龙驹到头来是被格格坳里的格格们去了也未可知?” 说着说着,马老客猛地一拍大腿:“不怕贤侄笑话,老夫这条腿如今是越来越不听使唤,眼等这火龙驹的皮救急。 只要贤侄肯点头替老夫向那些格格们打听一下这火龙驹的下落,甭管事情最后办成什么样子,老夫都承贤侄你的情。 这青璘的来龙去脉就包在老夫的身上如何?”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杨从循也就没有继续推脱的可能。 不过就是替马老客给格格们捎句话而已,反正那格格坳自己是非去不可,干脆点答应下来便是。 见杨从循终于松口,马老客顿时就是喜上眉梢:“贤侄如此古道热肠,真有当年杨贤弟之风。 来人啊,速去月盛斋定一桌上好的席面,老夫今日要为贤侄置酒壮行。” 之后,就没有什么太值得叙述的地方了,无非就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而已。 待第二天酒醒之后,杨从循也只记得昨夜酒酣耳热之际,已经有七八分酒意的马老客忽然一把拖着自己的手,颇有些语重心长得交待。 “这些年关外的地面不甚太平,几乎年年都有新架灶起锅的溜子。 贤侄此去虽有马某的伙计随行,也绝不可轻忽大意,凡事切记多长几个心眼儿,还有” 三日后。 京城以北一百五十里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繁杂起伏的銮铃声。 听得动静,附近几个正倚靠在自己饭铺案桌前的不停聊天打诨的小厮杂役们顿时就面露喜色,个个忙不迭得站起身来掸袖拂尘,满脸堆笑得冲着远处官路上行过来的车马队热情殷勤得招呼起来。 “喝,看这老些高头大马,一看赶车的哥哥就是惯走商路的老把式! 咱家有刚出锅热乎乎的杂粮面贴饼子,还有新卤出来的肥牛肉,都是上月才销的牛籍,吃一口长十斤的力气啊客官!” “这厮真不晓事,你瞧客官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可知就是走路上了心火,须得喝口汤水才消得下去,如何吃得下你家的干面饼子? 客官,不如就在我家驻车打尖如何?疙瘩汤给您搁面搁到能竖起筷子,准保错不了!” “客官,俺家女主人使得好一口泼风快刀,惯会整治水陆各式菜肴,咱家里还有好大馒头!” 真不怪这些招待小厮如此卖力的招呼,脚下这处名唤赵家集的小村坊就是附近几十里内最大一处镇店,镇上几十户人家都要靠这过往的行商客队养活。 因此沿着官路向北,一条线排开大小七八家饭铺。 郭老板不是讲过么,这同行都是冤家,所以这些小厮们就你争我抢得招呼起过路的车马队来了。 也许是福至心灵,小厮们还没喊几声,就听得打头那辆马车上传来长长得一声吁。 这车刚停稳,就有一个手脚利落的车把式打车辕上翻身跳下,转身冲着车篷内一拱手。 “东家,咱今儿个在赵家集上打个尖儿吧?” 只见车篷门帘一挑,一个梳着发髻,做道士打扮的年轻人从车里钻了出来。 令人暗暗惊叹的是,在这人的左肩膀上还扛着一头毛色火红的半大狐狸! 第一百四十七章 骨陶虻蛊(1) 上回书说到,这京城北去的赵家集上,有一日忽然来了一行六辆双驾运货大马车。 听得官道旁招待伙计得吆喝声之后,头车的车把式一抖缰绳,喝止了全部车马,接着便打为首的这辆车子里钻出一个肩扛火狐的年轻道士。 周遭那些饭铺的招待伙计一见马车队果真止步,当时就乱纷纷喝一声“彩”。 这些书呼啦一下就把那个肩扛火狐的年轻道士连同赶车的中年把式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得将方才那套吆喝又原封不动的奉送了一遍,一边还满脸堆笑得不住躬身打稽。 却说那道士听了那些伙计口中的吆喝,登时就是一呆,满脸不敢置信得向着身旁的车把式发问。 “王管事,这,这却是怎么说道?还有什么好大馒头?莫不是到了那卖人肉馒头的十字坡?” 那个被唤作王管事的车把式听了年轻道士的发问,登时就哈得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右手将嘴一掩,同时扬起左手四下挥了挥,将那些围拢上来的伙计稍微赶开了些。 “都起开,起开。一个个的也不长个眼力见儿,这眉毛底下的窟窿眼儿是出气使的? 没见着俺们东家是头回出远门?尽拿些不着四六的话儿来吓俺东家,活该你们坐蜡!” 说完,这王把式又拱手冲着四下团团一拱手:“列位,列位,你们也瞧见了,俺们东家是个持斋人,所以俺们这些做伙计的也得跟着忌忌口。 那几位做不得素净斋饭的,真对不住了您咧!” 王把式这一副久跑商路的做派,登时就在人群当中引起阵阵喝彩,那些心知自家实在达不到要求的伙计也只好摸摸鼻子,陪笑着拱手还礼,接着就纷纷转身离开。 只剩下那家吆喝好大馒头的伙计笑得见牙不见眼,不住地躬身打稽,伸手将杨从循一行往屋里让。 “王,王把式,这,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咱真去他家吃吃馒头啊?” 见杨从循分明是误会了,王把式连忙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道:“东家,您误会了。 咱这样跑商路的马车队有人不离货的讲究,向来都是一半人吃饭另一半看车,待前人吃完再换后人。 若有人在饭菜里下迷药,药效一发作就会被人察觉。 所以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家不会主动上来招呼咱的。” 说完,王把式稍顿了顿,待杨从循略略点头后才继续说道。 “临行前,马爷特别有交待,说东家您是头回走关外,这脾胃虚弱,吃不得咱们惯常吃的那些饭菜。 因此让小的在路上格外留心招顾些。” 说完,王把式用手悄悄一点左手前边那家饭铺:“做饭铺这行最忌讳说谎骗客,因此伙计揽客招呼时的说辞往往就是这家最擅长整治的菜肴。 比方说,这家招呼的卤牛肉,若是东家你不在队里,那咱多半就要在此打尖儿。 东家方才也听那伙计讲了,他们家的牛肉是用上个月死的老牛卤出来的。 眼下已经过了月中,这牛肉怕是卤之前就有些味道了,所以才要用咸盐重重得腌了 咱走商路的人就好这口,盐重了走路才有精神气儿,不过东家您的脾胃怕是遭受不住。 若在这家吃了,夜间多半要去茅厕跑肚。” 接着,王把式又用手一点右边那家饭铺:“其实左边这家的饭菜还算可以,右边这家才真是要命。 东家您仔细想想,寻常人家的面片汤咋能做到粘筷子的程度?这又不是在熬浆糊! 所以这家的面汤中放了专门粘面的板油! 这等店家专门去集市上收拾那些没人要的鸡肠鸭肚儿,拿回来用支柴架锅炼成大油! 若说先前那卤牛肉吃了最多是跑肚,那这家 唉,反正这种铺子咱是决计不去吃的,肯光顾的也只有那些腰里无钱乏钞的脚夫苦力了。” 也许是王把式最后这声叹息使得声大了些,王把式的话音刚落,先前那个声称自家有好大馒头的伙计带着一脸奉承之色上前拱手陪笑。 “老把式真不愧是常在路上跑的,饭铺行当里这些讲究内情知道得这般清楚。 道长,咱贱名唤作丘二小。自家的事情就不劳把式多费口水了。 咱家的馒头可没有人肉馅料,都是整个的暄面疙瘩,早先话本里管这叫炊饼来着。 这水陆菜肴却也不曾许谎,虽无渔获山珍,厨下这烧鸡卤鸭总是有的 不敢说让您吃得顺口,总之绝对不闹肚子就是了。” 听了伙计的一番说辞,王把式微笑着点了点头:“店家,咱行路人路上走得焦渴了,先给上几碗茶水啊。” 忽听王把式开口要水,杨从循先是一愣,接着就意味深长得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个好大馒头。 行,那就烦劳伙计你多费心了,让你家老板娘整治菜肴时多用些心,稍后少不了有小账赏你。” 一听有赏,那伙计脸上的笑意更盛三分:“得唻,客官您里边请儿!” 两刻钟后。 “啊呜啊呜啊呜呸! 哎,这烧鸡个儿小倒也罢了,咋还这么多碎骨头咧?真叫人吃不爽利! 对了杨兄,那天晚上马老客都跟你咬着耳朵说什么了?” “嗨,有的吃就不错了,胡三你没听人家说行路难啊?这出门在外的,就得将就一些。 也没说啥太新鲜的东西,无非就是这关外各处大小村镇烧锅里的乡老里长大多都和附近山上的溜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乡老为溜子提供粮食烧酒递送情报,溜子负责保护地方,同时和乡老一道销赃分肥。 所以马老客叮嘱咱们出关之后,千万不能怕麻烦,只要村镇里有什么草鬼蛇神之类的闹事作妖,能顺手给除了就帮了这个忙。 只要能和乡老们拉上关系,绝对没咱的亏吃,得人家一张条子就能有百十里的太平路走。” “嗯,这话说的在理,有生意咱干嘛不做啊? 对了,王管事,咱晚上歇宿的镇店找好了么,那镇上可有什么大馆子?” 见胡三把他那张油汪汪的大嘴转向自己这边,王把式赶紧把手中的碗筷一搁,双手抱拳行礼。 “回大仙的话,这怕是不好办呢。 咱晚上歇宿的地晌儿叫两间房,拢共就百十来口子人,不是什么热闹去处。 要不,等咱再行个百十里进了承德,咱在城里最好的馆子给大仙您摆一桌如何?” “两间房?这都什么名儿啊,一听就不是什么大去处,想必也没有什么能做硬菜的饭铺。” 想到这里,小狐狸冲着对面杨从循一使眼色,后者顿时就点头会意,转身冲着刚掀开门帘,进来端送汤水的饭铺伙计吩咐。 “再让老板娘切上五只烧鸡三只卤鸭,一并用荷叶包好了,等晚上我们到了两间房,也好热一热垫补垫补。” 谁知那饭铺伙计一听之下,这双眼就瞪的铜铃也似,连手中托盘里的汤水也撒了不少出来。 “客官,如今这两间房可千万去不得了,那里,那里闹鬼啊!” 番外 并没有天地天地银行的幽冥地府 正巧,有热心读者林依凡提到中写到那个黑白无常不收凡间纸钱冥金的章节,那么本着看热闹不嫌乱子大的基本原则,今天将继续往深处八卦一下幽冥地府的家长里短。 顺便也摆事实讲道理,解释一下这个地府为啥不收纸钱。 说起地府,第一个想吐槽的就是人员编制问题。 众所周知,地府里面有十殿阎君,分别是:第一殿,秦广王蒋;第二殿,楚江王历;第三殿,宋帝王余;第四殿,五官王吕;第五殿,阎罗天子包;第六殿,卞城王毕;第七殿,泰山王董;第八殿,都市王黄;第九殿,平等王陆;第十殿,转轮王薛。 阎王之下,是掌管赏善罚恶,对那些前往地府等候处置的幽魂握有生杀大权的阴阳判官。 记点有四,乃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察查司陆之道、阴律司崔钰。 魏征和钟馗大家应该比较熟悉,其实崔钰也算是熟人,他是魏征的好基友,西游记中唐太宗魂游地府,就是崔钰给保驾护航兼引路。 这里面比较陌生的是陆之道,据传他就是封神榜中以钉头书暗算赵公明的陆压,在封神之后转任地府判官,总之也是大有来头的主儿。 判官之下为勾魂鬼差,也就是谢必安和范无咎兄弟俩。 传言这两位原来是一对衙役,后来在押解一名罪犯到堂应审之时不慎被犯人走脱。 于是哥俩就商量各寻一个方向去缉捕人犯,待抓到犯人后,再回到小桥上汇合。 然而十分不幸的是,等千方百计才抓到犯人的谢必安赶回小桥时却发现因山洪爆发,那座约定好的小桥已被洪水冲毁。 而在桥上一直苦等的范无咎也已经落水身亡时,谢必安因自己误时失信,一时间悲愤难抑,就在河边一棵柳树上自缢了。 谢范二人生死重信的做法极大地感动了那个犯人。 后来此人主动前往官府投案,并极力恳求官府出面褒奖谢范二人。 而官老爷也感念谢范二人的兄弟情意,因而将此二人的牌位送入地府下辖的城隍庙享受祭祀烟火。 再往后谢范二人正式加入地府,干上抓魂缉鬼的老差事。 值得一提的是,范无咎因为是溺水身亡,所以满脸泥黑之色。 而谢必安死于自缢,因而胸口前常耷拉一条鲜红的口条。 除了以上人员,地府里还有一些无名无姓的阴兵鬼卒,譬如牛头马面之类,因其出处繁杂不考,故而一概从略。 不知你看出问题没有,对,地府的人员机构设置极端不合理! 十个阎王一共才给配四个判官外搭俩衙役头儿,哪有官比兵还多一倍的道理? 除此之外,地府判官的权利还大得吓死人。 就比如唐太宗魂游地府那回吧,实际上太宗魂魄出窍后,本该由黑白无常哥俩来接送。 谁知阴律司崔钰却直接越俎代庖,直接跑到长安城里来迎接太宗的魂魄了。 却说太宗渺渺茫茫,魂灵径出五凤楼前只见一人跪拜道旁,口称“陛下,赦臣失误远迎之罪。” 待接上太宗皇帝,崔钰又私改生死簿,将亡于贞观一十三年的一字上下各添一笔,改成贞观三十三年,一下就白送给太宗皇帝二十年阳寿。 于是在地府宫殿里迎接太宗皇帝的十殿阎王急命手下送太宗还阳。 不出意料,这次又是崔钰抢了这个送太宗还阳的差使,甚至还买一送一得强搭上一个游览项目,硬邀太宗皇帝顺道参观一下地府。 谁知这一游,可就游出事了。 等太宗皇帝兴致勃勃得走到枉死城时,一大帮缺头少足的鬼魂上前拦住去路,个个拍掌欢喜道:“世民来了,世民来了!” 都没头了还这么能说话,看来上辈子一定是刑天来着。 原来这些都是死于太宗之手的烟尘草寇,以及建成元吉等太宗兄弟,个个都摩拳擦掌得叫嚷着要报仇。 这下连崔钰都奈何群鬼不得,最后只能让太宗皇帝签名立约,借了一个叫相良的一库阴财买路。 等太宗皇帝还阳之后,再用阳间的富贵酬谢相良 堂堂地府崔判官居然干起借放贷吃利息拉皮条的活计来了,你敢信? 等等等等,崔钰你不是阴司查察善恶的判官么? 这帮枉死之鬼当街拦路,如此不给你崔判官面子,那还等什么啊? 赶紧叫小鬼热一锅沸油,将这些枉死鬼囫囵着下锅挨个炸啊!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问题所在,连二十年阳寿都能随便加给别人的判官居然奈何不得一群在枉死城里服刑的孤魂野鬼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说完了崔钰,再说说魏征。 这位也是能人,梦斩泾河老龙一节都是话本上有的。 人家不但能斩鬼,连罪龙也杀得,居然还能梦斩成真,就问你怕不怕? 其实吧,与最后这位陆判官比起来,上面那两位判官的本事都还在可以强行理解的范畴之内。 了不起就是人家崔魏哥俩格外能打,但人家陆判官的技能可真心不像是地府系统里的神仙能点出来的天赋。 聊斋志异里边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陵阳今山东省日照市莒县有一个叫朱尔旦的读书人。 此人平时以读书愚钝出名,一连考了快十年的秀才都没有考中。 有一回,朱尔旦与同窗聚会饮酒。 几杯浑酒下肚之后,那些同窗就开始揶揄朱尔旦。 甚至有人强要与朱尔旦赌胆,问他敢不敢把十王殿供奉的判官像背来。 “敢去的话,这桌酒菜我们就替你会东了”。 有道是酒壮怂人胆,朱尔旦一赌气,真个借着酒意跑去十王殿,把泥塑的判官像给背了回来。 只见朱尔旦将判官像放在桌案前,端起酒杯来对着泥像一连敬了三杯。 末了这人又放下酒杯对着判官像说:“桌上的白酒太劣了不好喝,我家地窖里还藏着一坛好酒。 尊神如不嫌弃,就去我家喝上一杯如何?” 说罢,他就哈哈大笑着将判官像背回十王殿里去了。 第二天晚上,朱尔旦正一个人在家里饮酒,突然间外厢屋门帘一挑,一个判官打扮的人抱着簿子毛笔走了进来。 这下可把朱尔旦吓得不轻,赶紧咕噔一下跪倒,连连磕头求饶。 “小生昨夜一时鲁莽,误犯尊神虎威,今日您是来取我性命的吧?” 谁知那判官却哈哈一笑说:“取毛性命啊,昨夜你说的那坛好酒究竟在哪里?今天我是专程过来喝酒的。” 一听对方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朱尔旦立时心花怒放,赶紧打开地窖,把好酒搬出来与判官一道痛饮。 在饮宴过程中,这位夜半赴宴判官介绍说自己姓陆,而且酒量极大,一连喝了十大杯都面不显酒色。 最后朱尔旦先不胜酒力,就此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等到其一觉醒来,只见残烛昏黄,而陆判官站在书案前皱着眉头看朱生白日里刚刚写就的一篇章,不时还掏出红笔在上面圈画批改。 末了,陆判官怒气冲冲得将手中红笔一丢:“我说老朱你的才也太逊色点吧?照你这样子,哪辈子能考上举人。” 只见陆判官冲朱尔旦一拱手:“地府里还有公务要忙,我得走了,明天晚上再来帮你想想办法。” 说罢,陆判官一拂袖子,身影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晚上,陆判官又来找朱尔旦喝酒了,待酒过三巡之后,朱尔旦渐觉酒意上头,咕咚一下就倒在酒桌上睡着了。 在睡梦中,朱尔旦忽觉脏腑有点疼痛。 待睁眼一看,只见陆判官端坐床前,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经将他剖胸挖肚,此刻正举着一块血肉模糊的肉疙瘩仔细端详。 吓得朱尔旦痛哭失声说:“我们并无仇怨,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谁知陆判官却笑着说:“你别害怕,你的辞不好完全是你的心窍被恶物给塞住了,现在我要为你换颗聪明的心。” 说完,陆判官不紧不慢地把朱尔旦腹中的脏器整理好,再用缝衣针将肚皮上的伤口缝了起来。 最后陆判举起那块血淋淋的肉块对朱尔旦示意:“这就是你原来的那颗才匮乏的心。 方才我已经从地府仓库里给你选了一颗思敏捷的心换上了,这一颗我得带回去充数交账。” 说完,陆判官便起身掩上房门走了。 天明后,朱尔旦起身一看,发现伤口已好了,只在肚子上留下了一条红线。 等再拿起书案上以前写的章一看,简直就是狗屁不通,恨不得一把扯了烧火。 从此后,朱尔旦思大进,读章也过目不忘。 不出俩月就以头名考中县案首,待秋天乡试时又中了举人。 朱尔旦自此摇身一变成了朱举人,一时间全乡的乡绅富户都排着队给他下帖子送礼物。 朱举人认为他能有今天全是陆判官的功劳,于是便在家中大摆酒席,又去十王殿判官像前焚香祷告,请陆判官当夜赴宴。 是夜一更时分,陆判官果真应邀前来,于是大喜过望的朱尔旦马上提起酒壶,在席上殷勤劝饮。 待二人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朱尔旦对说陆判官:“尊神替我洗肠换心,真是莫大的恩惠。 不过小人我还有件事想麻烦尊神,不知您可以帮人改头换面么” 原来这个朱尔旦发达之后,居然嫌弃自己结发妻子的相貌不够靓,于是想请陆判官帮忙。 只见陆判官手托酒杯,闭目沉吟了一会,最后点了点说:“好吧,这几天我想办法帮你物色一个好看的”。 又过了几天,陆判官突然夤夜提着一个血淋漓的包袱来敲朱尔旦的门,告诉他这里面就是帮其物色到的美人头。 见陆判官依约前来,朱尔旦连忙点灯引路,将其带到自己妻子熟睡的卧房之外。 这次陆判官让朱尔旦在门口等着,自己抱着包袱踮脚蹑足得走了进去,接着就听到房内传来一阵刀劈斧剁的声响。 过不多时,陆判官再度提着一个血包袱出来,吩咐朱尔旦赶紧找地方刨坑埋掉,说完冲着朱尔旦一拱手,就匆匆离开了。 等第二天朱尔旦的妻子醒来,朱尔旦拿眼一打量,发现其秀眉弯弯,腮两边一对酒窝,真像是画上的美人 等解开衣领一看,发现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完全长好,只留下了一圈浅浅的红线。 这下可把朱尔旦美得鼻涕冒泡,对换了一副尊容的妻子喜爱到不行。 然而天不遂人愿,原来附近有一个退休致仕的吴御史。 他有个女儿长得非常漂亮,只因其女上元节进寺烧香时被采花歹人撞见,最后被人尾随到家。 却说那歹人夤夜翻墙入室意图奸淫,孰料吴女惊醒后,奋力抗拒大声呼救。 最后歹人恶念心起,一刀将吴女首级割下了。 等到天明,吴夫人发现女儿在卧室里身首异处,一家人号啕大哭地领着下人去衙门报官。 等仵作上门验过刀伤之后,吴家人买来一口棺材将吴女的尸身并首级一块盛殓,同时又找人去寻高僧来家做法超度亡魂。 谁知这庙里的和尚是请来了,然而等人家打开棺材一看,所有人一起傻了眼:小姐尸体还在,可头没了! 也是合当有事。 就在朱尔旦给妻子换头后不久,他带着妻子上附近庙里烧香还愿,在路上正好碰见一个曾在吴家后宅当差的老妈子。 那人一见朱夫人的模样,立刻就失魂落魄地跑去禀报吴御史。 那吴御史一听自己女儿的首级居然出现在一个陌生书生的妻子身上,顿时就气得咬碎一嘴钢牙。 御史一口咬定是朱尔旦用邪术杀了自己女儿,于是亲自去知府衙门首告。 却说那知府正为吴家凶案无从侦破而发愁,一听说发现邪术害命的真凶,当下就点起三班衙役,将朱尔旦抓去审讯。 然而知府虽将朱尔旦严刑拷打数次,但此人一直招作不知,只推说某夜妻子起身之后,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自己实在不知是何缘故。 之后,知府又将朱家下人拷问一遍,发现供词和朱尔旦说的完全一样。 这下郡守也无计可施,只得将朱尔旦暂时押在大牢之中。 当天晚上,朱尔旦梦到陆判官溜进大牢里安慰自己,还告诉他已经安排吴御史女儿的魂魄去给吴御史托梦。 陆判让朱尔旦只管安心,等到天亮郡守就会放他回家。 果不其然,第二天刚蒙蒙亮,吴御史就带着家人来大牢里替朱尔旦具保。 不但将其保出大牢,还认朱尔旦做女婿,向其赠送了一大笔钱财。 从此,朱家就和吴御史家攀上了亲戚,日子过得越发红火起来。 只不过朱尔旦曾经被牵扯进吴侍御之女的凶案,这终归是个抹不去的污点,不得不说对朱尔旦的科举之路有了很大妨害。 不过朱尔旦也因与吴侍御家攀亲的缘故,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大乡绅,一辈子都衣食无忧,渐渐就把科举做官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听说后来朱家的几个儿子都做了大官,所以蒲松龄老爷子在中不无艳羡的说,陆判官真是一个貌丑却好心的鬼判啊。 我这人,向来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 如果仅凭与判官喝过两场酒的情分就可以换回娇妻美眷良田豪宅,那间阴森恐怖的十王殿八成就可以改成咸亨酒肆了。 不妨就拿崔判官来举例子吧。 其实太宗皇帝完全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去冥府阴间逛荡。 他是因为在阳间被那条让魏征在梦中斩杀得泾河老龙骚扰的寝食难安,这才在魏征的建议下离魂出窍,去地府找老龙魂魄当堂对质。 然而从始至终,太宗始终没能在地府见到那条老龙。 他只是跟在崔判官的背后,晕头转向得在地府里转了一圈,临了还在枉死城里吃了一吓,稀里糊涂得借了一个叫相良的一窖金银。 如果自始至终都没有那条因犯天条而向太宗托梦求救的泾河老龙。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魏征和崔钰这对好基友依靠催眠托梦之术来给太宗挖坑设陷,目的就是从太宗手中得到他酬谢相良的几窖金银,这有没有可能? 如果朱尔旦一家从始至终都没有被陆判换心换头,只不过找人用两张相貌相似的人皮面具将朱尔旦两口子彻底替换,以此谋夺了朱家和吴家的家业,那一切是不是就有了合理得多的解释? 地府收集思泉涌的才子心脏还说的过去,要朱尔旦那颗狗屁不通的心来做什么?谁会想换这种心? 再说陆判既然有手段能从棺木中盗取吴家小姐的首级,为何不干脆把朱尔旦妻子那颗血肉模糊的首级再扔回棺木里去? 毕竟发现吴家小姐首级不见的是前来做超度法事的和尚! 要不是和尚发现棺木当中没有死者的头颅,因而声张惊怪起来,吴老爷两口子很可能就这样将小姐稀里糊涂地下葬了。 只要做法事时棺木里有颗首级就行,谁会捧起这颗血肉模糊的首级仔细检查看是不是吴小姐的头颅呢? 这样就算后来吴府老妈子在路上偶然间碰见朱妻,也不会疑心是朱尔旦用邪术盗首。 最多只在心里念叨两句:天底下竟然会有与小姐生得一模一样的人,真是稀奇。 这样看来,陆判不帮朱尔旦处理首级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想让此时的朱尔旦吃上人命官司,背个老大的污点在身上,而后再通过吴小姐托梦这件事把身陷囹圄的朱尔旦捞出来! 这样一来,朱尔旦就可以名正言顺得不再赴科应举,从此专心以举人老爷的身份,在家乡买田置地做一富家翁,甚至连吴御史家的家产也能参合上一份。 他朱尔旦只从今往后,用不慎卷入人命官司导致案卷有污来搪塞省城的学政大人不去京城应会试就行了。 要知道,这京城会试可是聚集天下举子的地方,想必也会有人对所有赴考举子的身份严加查验。 届时万一有多事之人伸手往朱举人脸上一抹,那可就全露馅了! 好吧,现在问题来了,那就是地府中人好像特别喜欢钱财,尤其是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一个个简直宝贝到不行。 有些时候甚至还会用些手段来搞钱可判官阎王他们要这些人间的钱财干什么用呢? 我认为地府判官他们对赚钱的事情如此热衷,最根本的原因他们想在人间花用这笔钱! 你一定很震惊吧? 因为民间传说地府里面流通的是阳间烧化的冥纸金箔,照理地府中应该视金银如粪土才对,怎么会对阳间的钱财如此孜孜以求呢? 然而你知道吗? 给阴人烧化纸钱这个风俗并不是华夏自古流传下来的习惯。 而是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才由佛家做七斋祭时,向前来领受经的亡魂烧化纸制佛灯的仪轨逐渐演变而来。 在魏晋之前,汉地的百姓尤其是士大夫家里是根本不烧纸钱的。 甚至到了唐朝初年,社会上仍然有很多人旗帜鲜明得反对在祭祀过程中烧化纸钱祭品。 比如唐人李翱就曾撰去佛斋说,对焚烧纸祭的习俗予以驳斥,认为此举劳民伤财,也不符合儒家关于人情哀戚的要求。 要知道过去可不像现在,虽然先人们早早就发明了造纸术,但受造纸技术并不发达的限制,当时纸张的成本高的吓人。 尤其是那种上好的字纸,每一刀都价值不菲。 唐朝时期长安产的洁白方纸,三刀纸就可以换上一斗白米,洛阳纸贵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就比如书圣王羲之年少练字时专门制备一块沙盘,用树枝划沙练字;等在沙盘练得有把握了,再用纸张誊写。 这旧时王谢堂前燕的阔气王家尚且如此珍惜字纸,何况普通人家。 以此可得,地府中人肯定是不收冥纸的。 因为魏晋之前没有人会在祭祖的时候烧纸,阳间连烧的都没,自然也就不可能在阴间流行开来了。 那么地府里面流通什么货币呢?请接着往下看。 既然说到魏晋,有一位名人肯定躲不过去,他就是陶渊明! 那篇桃花源记你肯定不陌生吧?这可是要全背诵并默写的哟! 按照一般观点,这篇桃花源记是陶渊明政治理想与抱负的写照,表达了作者对鸡犬相闻,幼叟同乐生活的向往。 然而事情果真如此吗?我看未必。 如果桃花源记真的是陶渊明政治抱负的写照,那他未免也写得太过含蓄了,以至于通篇都不见陶先生本人一星半点的评述。 很难想象,那个敢于面对前来索贿的督邮拍案而起,大喊出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愤而挂印而去的陶渊明竟然会在自己的章中接连隐晦其词,再三闪烁其语。 这不可不像老陶的为人! 因此,真实的情况很可能是桃花源记并非是陶渊明原创,而是陶先生无意间从旁人那里听到这个渔夫误闯桃花源的故事。 陶先生无非是觉得这个故事新奇有趣,于是顺手把故事给抄下来了,仅此而已。 在没有普及放录设备的年代,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随手抄写下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信你就去问问身边那些上了年纪的七零后八零后们,看他们年轻时抄没抄过歌词。 如此一来,事情就合理多了。 陶先生并非是桃花源记的原创作者,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评议夹在章中。 如同你抄歌词时不会把自己对歌词的评论写上去一样。 不妨假设一下,如果桃花源记真的是陶渊明听来的故事而非其随意虚构,那么这篇短之中的桃花源是不是真的有可能存在呢? 如果桃花源记真的存在,那么为啥曾经到过桃花源的渔夫再也找不到这里呢? 石破天惊的终于要来了,我推测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桃花源,很有可能就是地府!! 原因有三。 第一、这个藏在山谷里的小山村之所以被称为桃花源,就是在山谷外面有一大片十分诡异的桃树。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 这片桃花林诡异就诡异在中无杂树上,如果不是人工选育栽培而是靠自然形成,怎么会出现几百米范围清一色的桃树呢? 而且这桃树也不是永生不死的东西,时间一长总会有自然枯死的桃树。 想要分辨一株已经枯死的树木到底是什么树种,可不是从远处撑船一望就能一目了然的事情。 那渔夫既然可以一眼望去,得出一个中无杂树的结论,这就说明这片数百米范围的桃花林不但有人专门栽种,而且还定期过来清理补种。 这才会出现一片生机旺盛,中间连杂树枯树都没有的桃树林。 那么,是谁在一直栽培养护这片桃花林呢? 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山谷之中桃源村的村民! 因为那个发现桃源村的渔夫正是顺着桃林间的溪流划船,这才发现了桃源村的入口。 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 如果真是桃源村之外的人在栽种这片桃花林,那么桃源村早就被人发现了。 现在问题又来了,桃源村的村民为啥要在家门口种上一大片桃树呢? 要知道,桃树这种树是比较与众不同的,其树脂补气益血,桃仁有杀虫定惊之能。 而桃木据传更有辟邪诛鬼的功效,因此降妖伏魔的道士们手中多半要拿一把桃木剑。 可想而知,桃树林一定是幽魂野鬼们最不喜欢待的地方之一。 如果桃源村的村民费心劳力得种桃树真是为了辟邪驱鬼,那么显然桃源村口这片桃树林的防御功能是对内的。 单纯想对外防御,就不如在自家住宅旁边种上两棵桃树,不但工程量小易养护,而且防御能力一点都不比村外的桃林差。 既然桃源村口那片密密麻麻的桃树林的功能是对内防御,那就是说桃源村的村民正在时刻保持戒备,以免村内的鬼魂跑出来。 一个村里满是鬼魂,而且村里人还时刻小心不令村内鬼魂跑出来,天底下还有比这里更像地府的地方么? 第二、那个误闯桃源村的渔夫惊异得发现,桃源村村民的打扮居然和外边的人一样男女衣着,悉如外人。 这不奇了怪了么?按照桃源村村长的说法,村人是为了躲避先秦时期的战乱而躲藏在此处,因此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然而在数百年的隔离生活下,桃源村村民的衣着居然还和外边的人一样? 这就和你一觉醒来穿越去古代了,结果那边的人全都一身现代人的打扮,请问你认为这正常么? 而地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因为阳间每天都会死人,所以判官和阎王天天都得升堂审魂。 待审理完毕,再顺口问一嘴最近阳间的衣着流行趋势,就可以让自己的穿着不显得那么违和。 第三、被桃源村村长盛情款待的渔夫,虽然嘴上答应绝不泄露桃源村的秘密,然而他一离开桃源村就立马翻脸变卦。 不但在桃花林里一路留记号做标记,而且回到城里就去太守那里告发了桃源村,堪称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典型。 这不禁让人好奇:你在桃源村刚吃了人家几日的酒席,出门一抹嘴功夫就翻脸,这改主意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不足为外人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 然而更奇怪的还在后面,郡守在听取了渔人的汇报之后,居然当真派人前来寻找这个桃源村这不闲的蛋疼么? 就算发现这个桃源村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是丈量土地,每年好多收点租税?郡守他为啥要这么猴急得找桃源村?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渔人在造访桃源村的时候一定看见了一件十分不寻常的事情。 而且渔人还确信郡守他一定会为了得到这个消息而重重得奖赏自己,这才一出门就立马出卖了桃源村。 一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小村子,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渔夫和郡守呢? 只有一个可能,人! 渔夫他一定在桃源村里见到一个按理说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此间的人或者说的更直白些,一个在外间早就已经死了的死人! 一个早就被渔夫认为已经发丧入土的死人! 问题是,渔夫究竟为什么如此肯定那个在桃源村里碰见的人一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呢? 答,这个人一定欠着渔夫一大笔钱没有还就死了。 有道是人死债消,平白损失一笔钱财的渔夫纵然恼恨非常也只能自认倒霉。 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好哇,你小子欠着我的钱,居然隐姓埋名得跑到这里逍遥自在,还假装不认识我? 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所以渔夫其实不是有意和桃源村过不去,他只是想去找郡守伸冤,求他替自己主持公道; 而郡守之所以会在接到渔夫报告后,火速安排人手去探访这个桃花源,其用意也不仅仅是替渔夫主持公道这么简单。 在郡守看来,如果渔夫在桃源村没有认错人的话,那么这个欠渔夫钱的人的确是真死了。 只不过这人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又得以在桃源村复活了! 要知道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人们疯狂得迷信各种方术,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世上一定存在一种能让人在服食后飞升成仙,至不济也能令人死而复生的仙药。 在郡守眼中,这个桃源村的村民手中一定有一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神药。 如果让一个人得知,这人死后当真有死而复生的法子,试问谁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 找到桃花源,就意味着可以得到死而复生的保证,郡守他又如何不动心呢? 正是在这种诱惑的推动下,郡守他派出大量手下,跟着这个渔夫去寻找桃源村然后一伙人全都白跑了一趟。 你是否会有一点点好奇,这个神秘的桃源村是如何在数日之间消失不见的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桃源村一直都在那里,只不过有人在通往桃源村的路上做了手脚! 翻过头来重新再看一遍这篇桃花源记,你会发现桃源村的村民一开始见到渔夫时的态度十分诡异。 见渔人,乃大惊 见到一个渔夫有什么可大惊的呢? 桃源村里阡陌交通,既然开垦出这么多土地,要是没有充足水源来灌溉,那就全瞎了。 所以桃源村里一定有水量十分充沛的活水水源有活水就会有鱼,没道理桃源村的村民从来不吃鱼。 而想下水逮鱼就得有村民扮演渔夫的角色,很难想象桃源村的村民会对一身蓑衣的渔夫感到吃惊。 可桃源村的村民依然一见到渔夫就大惊失色,所以让他们吃惊的根本不是渔夫的打扮,而是这个渔夫过来的方向! 因为渔夫他是从一个根本不可能有人过来的方向过来的! 在桃源村村民的眼中,渔夫他过来的方向应该是高岭绝壁!! 为什么这么说呢? 假设桃源村的村民当年真是逃难过来的,可这些随身带着各种家什器具牲口的逃难村民根本不可能走渔夫过来的山洞初极狭,才通人! 人可以匍匐前进,可牛羊马匹车辆咋办?难道全部扔掉? 因此桃花源一定存在一个十分宽阔,足可以通行大队车马,且被桃源村民仔细掩饰过的正门。 而渔夫钻过来的那个山洞应该是一个流水溶蚀山岩时偶然形成山隙! 根据原记述,桃花源记发生在武陵,也就是今天湖南省常德市北部。 这里左邻洞庭,右扼五溪,南靠沅水,河网交错,水系发达,主要发育灰岩质丘陵地貌。 这种地貌的坚固程度不高,十分容易在流水的冲刷下形成空洞。 在武陵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传说当年关圣公曾引兵屯驻武陵。 因兵卒日常汲水不便,关公便举起青龙偃月刀凿击营地旁边的山壁,后果真石破泉出。 此泉因此得名卓刀泉,其迹至今犹在。 实际上,卓刀泉根本不是泉水,而是一条流淌在山体内部的暗河! 关老爷是听到了山壁后传来流水的声响才指挥兵卒顺着声响开凿山壁的!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从这两句可以看出,渔夫撑船过来的小河正是从山壁中流淌出来的水源!。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渔夫决定舍舟登陆,探一探这个有活水淌出的洞穴。 因此,在桃源村村长从渔夫口中得知他是如何进入桃花源后,就不动声色得示意其他村民继续邀请渔夫做客。 大家非亲非故的,村长请你吃一顿就得了,一连吃了人家好几日酒席,你个渔夫咋这么大脸呢? 事实的真相是村长安排几个村民趁着渔夫做客吃酒的机会,顺着他钻过来的山隙出去探清楚了渔夫的来路。 等渔夫离开以后,村长带着全体村民将那条冲出山隙的暗河强行截留改道! 渔夫是顺着冲破山壁的暗河才找到同往桃花源的山隙! 没有河流的指引,无论渔夫沿途做多少标记都是白搭! 因为渔夫只会带着郡守的手下乘船沿河往上游溯流寻找,根本不会去没有河水流淌的地方查看的! 而他原先做记号的地方,现在已经因为溪流改道而成了一片难以通行的沼泽,自然就找不到先前所留的记号了。 前面说了,桃源村和外界的往来应该比较紧密,其中还有一些在外界已经死去的人徘徊其间,但桃源村同时却又十分排斥那些偶然误闯此处的外人。 这种不欢迎外人前来,却和外界时刻保持紧密联系的村子,偶尔还有熟面孔亡魂出现的地方像不像是传说中那个每晚都要向阳间派遣勾魂使者的地府? 像不像对金钱有一种奇怪嗜好的崔钰魏征等人供职的那个地府? 至于地府那帮人到底要金钱干什么这个就得到我的书里去寻找答案了! 咩哈哈哈。 第一百四十八章 骨陶虻蛊(2) 在赵家集三娘饭铺的打杂伙计丘二小的心里,嘉庆六年九月十二这一天一定是个不吉利的日子。 因为这一天中午他在给客官端送酒菜时,碰上了一个疯子。 那是一个一听前面两间房村闹鬼的传闻,不但没有吓面容变色,反而双眼直冒金光,一把就扯住自己袖子的疯道士。 此人还接连问出好几个诸如:这两间房村到底闹的是什么鬼,有没有请过捉妖法师之类荒诞不经的问题。 更加诡异的是这个道士打扮的客官居然还养着一条比他更诡异三分的狐狸。 丘二小看在那道士搁在桌上的两钱碎银的份上,壮起胆子告诉他两间房村的厉鬼十分凶恶,已经坏了两个前去降妖法师的性命。 谁知那条被道士豢养的火红狐狸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居然一下子就蹿到饭桌上又蹦又跳。 这一边跳还一边裂开大嘴,冲着天呜呜嗷嗷地狂笑,瞧脸上的神情就像一个刚刚捡到糖果的孩童一般。 “我的老天爷,最近这赵家集是怎么了?怎么老是碰见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 简直就和上个月三老板娘背着一背包铜钱来店里吆喝着要拆招牌盘店的事情一样诡异。” 一想到三老板娘四个字,丘二小的心里顿时一紧,连忙做贼心虚得扭头看向里厢那间正不停传出嘁哩喀喳砍切剁劈之声的伙房 还好,还好,貌似里面的人正一心忙着做饭。 差点忘了介绍,一个月前,这家三娘饭铺还被人称做李家饭铺。 这李家饭铺的店东自然姓李,有个诨名叫李大脖子。 此人原本是一个替人拉煤套大车出身的苦哈哈。 后来此人因为与人厮打搏命时豁得出命去,在替山西一个煤矿矿主争抢矿洞的械斗中,双手同时挥舞两把开凿矿石铁钎,以此接连打伤对方两条大汉。 这才一举震慑住对面,使得己方矿主得以保全矿洞。 这一仗打完,李大脖子一下子得到矿主的赏识。 那煤车自然不用拉了,此人摇身一变成了矿主的心腹保镖,手下聚拢了十来号和他一般的亡命汉子,从此只管帮矿主看场吃红。 如此一来,但凡想在矿场挖煤挣食的矿工都得出钱打点他李大脖子一伙,不然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靠着吮吸挖煤矿工的血汗,李大脖子终于混得阔绰起来。 只可惜这好景不长,丘二小曾听相熟的人讲,这李大脖子原本在矿上混得顺风顺水。 结果后来在镇上喝花酒时,因为一个赶场的姐儿与另一桌的客人起了意气。 这李大脖子一时酒劲冲头,上去一脚踢得对面那个为首的年轻人连翻了两个跟头。 祸事就是这样做下的。 李大脖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对面那个颐指气使的小个子居然是附近镇上里正家小公子乳娘的内侄兄弟 话说那里正早就瞧着附近山里这座大煤矿眼红,正愁无从下手,这下真是想打瞌睡来了枕头,总算找到了可以生事的借口。 那里正当下就带人找到煤矿上,威胁要断矿上的水粮,就这样不依不饶得闹将起来。 为了息事宁人,矿主先是花了大笔钱财,四处找人上下疏通关系,又叫人将李大脖子捆起来,亲自送到里正家门前,用皮鞭没头没脸得抽了一气,这才算是有了交代。 就这么着,李大脖子的饭碗算是砸了个底儿掉,连带着自己这些年依靠压榨矿工积攒下来的私房也被翻脸不认人的矿主带人搜走。 好在这李大脖子并非是全无心机的憨汉。 早在李大脖子未曾发迹之时,就听一起拉车人的讲过,这山西大同的煤里出产一种的色泽黝黑光滑,质地坚硬如玉的煤精石。 这是一种雕花刻印的好石料,在金石市场上有些紧俏。 在当上煤矿把头之后,李大脖子假借矿主的名头,强令每个下洞挖煤的矿工将挖上来的大块煤炭都一一敲成碎块。 之后他就趁着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拿着筛子悄悄得筛煤,将筛出来的煤精石据为己有。 据说在山西当地有这么一个民谚,叫千煤一精,也就是每采出上千斤的煤炭,才可能出一块煤精石。 李大脖子在矿上前后当了快两年的把头,就只找到一块勉强能用来篆刻印章的鸭蛋大小的煤精石。 这块石头让他悄悄埋在半山腰一棵歪脖松树之下,连煤矿的矿主都没有惊动。 后来,李大脖子就是靠着这块黑石头,才得以在官道上开了一家专门替过往拉煤苦力提供饭食的李家饭铺。 话说那一天,李家饭铺门前来了三个背着青布小包袱,身穿鹅黄旗袍,上罩藏青小褂,一头乌黑秀发披散着,既不戴帽也不插钗的年轻女子。 前讲了,这拉煤车的苦力活重薪薄,因此在日常饮食上都没什么讲究,只要面汤里带点荤油就吃得分外开心。 至于东西臭还是馊,那是另外一个次元的问题。 正因为这个原因,像李家饭铺这样专做苦力吃食的饭铺子,一向绝少有女眷涉足。 就算人家真的进来了,待闻见屋子里飘荡着的那股味道,一准也扭头出去了。 然而那天,这三个年轻女子不但走进来了,还挑拣了一张稍微干净些桌子坐了下来。 一见那三个小娘子围坐在桌边窃窃私语,一副正在商量待会儿该吃些什么的样子。 李大脖子顿时就眯缝起眼睛,色迷迷得冲着人家吹了一声口哨。 在李大脖子看来,这三个小娘子一定是学人家离家出走私会情郎。 结果半路却不慎迷失了路途,最后将身上的盘缠都花用一空你没见她们头上的钗环都拔下来当了么? “现如今,这三个小娘一点都不嫌弃店里的味道,可见是给饿得紧了。 咱李大爷只要上去慷慨解囊这么一下,晚间说不得就要在炕上左拥右抱了。 待日后玩得腻了,隔壁镇上春花院那个半老徐娘的老鸨子总还卖咱有几分面子。 要是将这几个丫头带去,说不得又有几十两银子入账。” 就在李大脖子正想入非非之际,突然从方桌那边传来一个带有五分怒意的年轻女子的斥喝。 “呔,那边那个抱着膀子晃悠的呆汉,一双眼贼也似得觑人,定非什么好鸟! 若不仔细点伺候奶奶,且小心那一对狗腿! 我且问你,你家主人在什么地方?叫他赶紧滚出来见奶奶!” 见对方竟然生得一副小辣椒一般的脾气,李大脖子不怒反笑。 “这妮子真是泼辣够劲儿,希望待会儿你到了李爷的炕上也能如此。 那边的嫚儿,你李爷就是此间的主人!你找爷甚事啊?” 说完,李大脖子探出一只满是油光的黑手就要去勾那个小娘子的肩膀。 “别整这整那的了,你们仨爽爽快快得都跟爷回家,只要在床上伺候好了爷,这好酒好肉总管你够!” 第一百四十九章 骨陶虻蛊(3) 丘二小心有余悸得抬起头来看了看墙壁上那个新近才用木料补好,瞧上去足有五尺方圆的大窟窿。 “我的亲娘嗳,这三老板娘真是好大的力气! 那李大脖子一身的腱子肉都能打成结,少说也有二百来斤的份量。 结果那天让三娘轻描淡写地一扣腕子,反手拧着胳膊一抡就给甩到一边 弥陀佛,那李大脖子大半个人一下就从这木板壁上撞了出去,不上不下得卡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得惨叫,简直就像是在杀猪。” 想到这里,丘二小不禁就在自家大腿上狠狠拍了一掌:“那李大脖子,成天仗着自己有一身蛮力,就在店里作威作福,还动不动就要扣俺的辛苦银子。 那天李大脖子胸前挂着两吊铜钱,夹着尾巴臊眉搭眼得离去这三娘可算是替俺丘二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 就在丘二小正低头想心事的时候,里间伙房里突然传出一句女子娇滴慵懒的招呼。 “丘二你这小子又去哪里躲懒了?还不赶紧进来把这些切好的烧鸡卤鸭用荷叶包好,给外厢那些饿不死的送去! 想起这节,老娘我就心头火大!都已经吃了十只烧鸡下肚,这帮人居然还要再点八只带走? 老娘家里头那些永远都填不饱肚皮的饿鬼都没他们几个能吃!” 话音刚落,就见伙房的门帘猛地往外一掀,一个身穿牙白长裙,外罩天青斜襟小褂,头上松垮垮得挽着一个编罗髻的年轻女子轻轻摇晃着雪粉也似的皓腕,另一只手斜挑着门帘,先是嘟着两片绛色朱唇点了点外间屋小伙计,接着就冲身后一努嘴。 这一声差点把正魂游天外的丘二小吓尿了裤子,赶忙站起身来叉手行礼,接着就快步走进伙房去收拾。 结果丘二小一抬头,差点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一对明晃晃的雪练钢刀左右交差着插在满是碎骨肉渣的厚砧板上。 就在此时,从他身后又传来方才那女子的声音:“丘二?” 丘二小登时浑身一激灵,连忙满脸堆笑得转身:“小的在,三娘您有话吩咐?” “外面这帮饿不死的是什么来头,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能吃?老娘后厨备下用来过节的鸡鸭都快被他们吃完了!” “回三娘的话,外面那七八口子看样子像是去关外跑商的客队,此外还有一个养着一头红毛狐狸的年轻道士,是与他们拼车搭伙儿的。 方才这八只鸡鸭就是那个道士点下的瞧他这意思,这些包好的鸡鸭八成是带着去双间房投宿时当宵夜点心用的。” 谁知这丘二小不答话还罢了,那个正左右手交替揉腕子的小娘子一听双间房仨字,登时就柳眉倒竖,将门帘一撒,上前一把就薅住了丘二小的衣领。 “丘二你个没有记性的东西!老娘不是让你告诉过往行路的客商,这双间房如今闹鬼,形势十分凶险,万万去不得么?你的脑子在哪里?!” 那丘二小顿时就叫起了撞天屈:“真不赖我啊,三娘!天地良心,适才我真是将三娘你教我的话一五一十得学给那个道士听了。 谁知,谁知他不听还好,一听双间房闹鬼就喜上眉梢,接连拍巴掌说可算抄着了,抄着了 三娘,若是二了一句假话,您就撕了我的嘴去!这事儿它真不赖我呀!” 听了丘二小的辩解,那个仅凭一只手就把比自己高了快半个的店小二薅起的年轻女子顿时就是一怔,接着就悻然将小二的衣领撒开,回身冲着外厢屋恨恨得啐了一口。 “真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仗着自己身边有一位狐仙保驾,就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了? 瞧你那个狐皮子也不像是个多有本事的,等晚上到了双间房,有你小子哭的时候!” 话说这女子话音刚落,从伙房一侧的里屋中又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嗓音:“三妹,你又在那厢恨恨得念什么经,究竟是什么人惹你发这么大的火儿?” 就见里厢屋的门帘一挑,两个与先前那位三娘一般打扮,只是年岁稍长的年轻女子婀婀娜娜得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回头一见是两位姐姐出来,那个三娘脸上的怒容顿时消逝无踪:“没啥大事,倒是惊动姐姐了!” 说着,这位三娘抬起粉嫩雪白的下巴冲着屋外一点:“外厢有一个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道士,刚灌了几杯黄汤,就想去撩拨那帮盘踞在双间房的邪派妖人。 不劳姐姐们费心,我这就去打断那个道士的两条腿,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坏了咱们的大事!” 这三娘话音刚落,对面那个稍微年轻一些的小娘顿时就佯怒嗔怪道:“三妹,我和姐姐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动不动就打坏人家的手足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敢来咱家吃饭? 你就不会趁他们扬鞭赶路时,伏在路旁的草丛里,用飞镖打断他们的车轴吗?” 那个三娘吃了两句说后,用手将脸一抹,接着就飞奔两步,跑到年龄最大的那个女子身旁,用手吊着她的一只膀子,跺脚撒起娇来。 “大姐!你说咱姐妹三个为了追捕那些作法弄邪的妖人,这半年多来,前前后后一共吃了多少苦头? 现在二姐还要出这般馊主意,让人家趴在草丛里受那蚊虫叮咬之苦大姐,人家不依嘛!” 许是让这三娘给缠得烦了,那个被唤作大姐的小娘子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依我看,让这个年轻道士在前头撩拨一下那些邪派妖人也是好事,届时咱们正好从一旁施展霹雳手段,一举将其一网打尽。 免得再有几个机灵些的,提前嗅出什么不对来再脚底抹油溜掉季儿,你就不必去教训他们了。 让这个年轻人就此吃些苦头也好。这江湖,岂是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好耶!哎,大姐,我看外面那个凯子貌似挺有钱的,居然喂他养的那只狐狸崽子吃鸡吃鸭? 要不小妹我就吃点亏,等动起手来的时候也暗中照拂下他,从那些妖人手底下抢回他一条小命儿,正好以此为借口将其带在身边的金银卷包烩了,拿回来花差花差!” “好,好,依你,都依你。” “三妹,你要是得手了,可不要忘了二姐啊姐姐我也不贪心,有一条赤金凤头钗就算打发了!” “才不咧!人家在京城早就相好了一对羊脂玉镯子,拢共要三百两银子呢!” 此时,在三娘饭铺前厢享用酒饭的杨从循与胡三一行,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人还没到那双间房,就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凯子,正被反复盘算,看究竟能刮下多少油水 小子,你倒霉了! 第一百五十章 骨陶虻蛊(4) “啊呜呸呸呸呸,杨兄,你这买的什么烧鸡啊?一口鸡肉里面竟然有四块骨头?? 胡三我只听说山东德州出产的烧鸡是被高手厨子提前用利刃卸去鸡身上的骨头,做成这去骨的扒鸡。 难不成这世上还有往鸡肉里使劲塞骨头的加骨烧鸡么?” 杨从循闻言顿时就咧嘴一乐:“胡三,你就闷头啃你的烧鸡,香喷喷鸡肉都堵不住你那张大嘴。 这有的吃就不错了,下一顿烧鸡可不知道何时才能吃到。” 说着,杨从循举起手里青钢宝剑,轻轻得在车篷上敲了敲:“你说是不是,王管事?” 杨从循才刚刚放下手中的宝剑,车篷的门帘就被人从外猛地掀开。 紧接着正在前面赶车的王管事就把那张堆满笑容的脸探了进来:“东家,原来您也看出来了?” “你,你们都看出什么来了?杨兄你快点说啊啊呜。” 杨从循登时就被小狐狸请教问题时,还不忘低头啃上一大口鸡肉的惫懒模样给气乐了,竖起食指在小狐狸头上轻轻点了点。 “你啊中午就顾着捧着鸡腿啃肉!胡三你可曾注意过那盛放烧鸡的盘子?” “盘盘子?我没来由得注意哪个干嘛? 再说这天下的杯盘碗盏不都一个样么?” 杨从循闻言笑了笑,还未应声就听前面赶车的王把式赔着笑解释。 “胡大仙,话可不能这么说。虽说紫禁城里的皇上也不用什么金盘子玉碗。 但宫里日常使得杯盘碗盏,件件都是贡窑工匠用心烧制出来的精品,一件就能顶寻常人家百件千件!” 这时,杨从循也在一旁开口解释道:“中午这家三娘饭铺身上最大的破绽就是那些盛放烧鸡的盘子。 这碗口盘缘多有缺口破损就不用说了,其中两只盘子底上还有几块墨色的黑沁,也不知曾经盛放过什么臭鱼烂虾。” 说完,杨从循冲着王把式点头一笑:“适才听管事讲,这能做烧鸡卤鸭的馆子,都是官路上数一数二的人家。但 这家三娘饭铺的餐盘盛器为何就如此不上台面呢?” 只见王把式一脸钦佩得冲杨从循一挑大拇哥:“杨爷您真是好眼力! 不瞒杨爷,小的兄弟几个都是跟着马爷跑商混饭吃的,这关外少说也去了十来回。 常打交道的那几家饭铺,个个主人都和咱拍过肩膀,称一声兄弟。 如果小人没记错,这家三娘饭铺半年前还叫李家饭铺,而且是家专做苦力吃食的下等铺子。” 王管事话音刚落,小胡三就双眼一亮:“也就是说,有人出面用钱顶下了专卖面糊汤的李家饭铺,转而开起了卖烧鸡卤鸭的上等铺子。 只不过一时忙中出错,所以才把原先使过的旧餐具给端了出来?” “是么?杨某倒觉得像是那个三娘故意拿饭铺做幌子,在这官道上等着什么人。王管事,依你看呢?” “还是杨爷的目光毒!不过小人也觉得这个张罗开饭铺三娘的心思并不在招揽客人身上,更像是在过往打尖的客队里寻什么人。 不知杨爷您注意到咱桌上那壶酒水没有?正宗的衡水老白干,还是原浆的老泡子!” “这,这里面还有什么说道?还不兴人家店家尊敬咱,给咱上好酒么?” “三弟,这可不一样。须知做生意的人家讲究将本逐利,这酒水能自家酿造,就绝不用外面买的,更不用说用那未曾勾兑过的原浆了。 换而言之,这些酒水和烧鸡卤鸭,都是那个三娘从外面买回来的。” “杨兄,你越解释兄弟我可就越糊涂了。咱能不能别再兜圈绕弯子了?” “三弟你别急啊。家严当年也跑过几回商路,杨某虽不才,年少之时也曾听家父说起过这跑商路上的门道。” 听杨从循讲,这独自行走商路的商人,最忌讳在外人面前露富,以免被小人觊觎,引来杀身之祸。 这平时入口的饭菜更是要时刻留神,以防被人暗中下药谋害。 然而老话说得好,只要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不光要时刻留心自己车上的货物,又得小心注意自己吃的饭食酒水,这样时间久了,换谁都受不了。 所以这跑商的客人有时会主动出击,设法试探自己头回投宿打尖的客店饭铺是不是黑店。 “听家严讲,这行路的客人往往会以走路焦渴,急需茶水解渴为由试探那些初回上门的客店。 凡是那些端不上茶水,亦或只给上些末子碎叶的客店就要格外留心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这开黑店的歹人就算想用迷药暗害过路的客商,那也得把药下在人家吃的酒饭中,不能直接上去捏着人家的嘴巴硬往里边灌 可问题是,如果过路的客商嫌弃你家的酒饭质量低劣,刚尝一口就把嘴里的饭菜呸得一声吐掉,那怎么办? 但凡身边有钱的客商,这口舌想必也比一般人的刁,绝不是什么饭菜都肯入口的。 而那些开黑店的歹人,这杀人下药在行,真让其烧菜做饭,多半都不是那块材料。 真有那个本事,他们就改行做正经买卖了。 所以,这些开黑店的,往往回去附近村镇上沽酒买肉,整一些人家现成做得的烧鸡熟肉回来招待客人。 然而事情往往百密一疏,这些歹人弄回来的酒肉也许还上点档次,但到了茶水上面,这些人就不甚了了。 就算给他们上好的茶叶,这些人也不懂什么焙火冲泡之道,端上来的茶水必然低劣不堪 “杨爷,小人服了,令尊真是一位惯熟商旅之事的老客,难怪马爷这些年一直对令尊大人赞不绝口。” “不敢当,不敢当,马年伯真是过誉了。” 眼瞅赶车王管事和杨从循你一言我一语得互相吹捧起来,小狐狸顿时就一蹦三尺高,然后就不出意外得一头磕在车篷顶上。 就见小狐狸呲牙咧嘴得用爪子不停得揉搓自己的脑门:“说了老半天,那三娘饭铺到底是不是黑店,还有那个什么鸟三娘是不是瞧上咱的货物和银子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骨陶虻蛊(5) 上回书说道,杨从循和胡三一行在赵家集上三娘饭铺打尖用饭之后,就赶起车马,奔着西北方一处唤作两间房的小乡镇疾驰而去。 在路上,小狐狸胡三耐不住嘴馋,又把黑爪伸向车厢之中的荷叶包 之后,胡三、杨从循和王管事就围绕黑店、茶叶以及餐具等问题展开一场友好而热烈得学术交流大讨论。 说真的,小狐狸胡三从头至尾都没听懂几句,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得出一个这三娘饭铺的三位老板娘不好惹的结论! 在学术交流的最后,小狐狸终于忍耐不住了:“杨兄,你就直说,那个开饭铺的三娘是干啥来的吧!” 只见那杨从循信手伸两指从车厢中那个摊开的荷叶包中夹起一块鸡肉,而后手指一并,用力得来回捻了捻,最后盯着那块被自己挤得碎烂的鸡肉咧嘴笑道。 “如果杨某没有看错,这些碎骨根本不是正常的鸡骨,而是被真正的武功高手用内劲生生将整块鸡骨震碎。 看来杨某适才狂点饭菜的举动真是得罪人了,这哪里是切鸡?分明是用阴劲将整只烧鸡硬生生得扯成几截。” 说完,杨从循随手将那块鸡肉丢到车窗之外:“依杨某浅见,若是手上有这等功夫,似乎就不必干黑店之类的买卖了吧? 反正杨某是决计敌她不过,此人如要跳出来为难,杨某也只有将身上的财物都托出献上这一条路好走。” 说到这里,杨从循抬头笑吟吟得望向赶车的王把式:“敢问王管事,前面那个两间房到底是什么去处,为何连这等人物都惊动了?” 见杨从循出言询问,赶车的王把式顿时就把一双眉毛拧成一个大疙瘩。 “可说呢,这位三娘子自家吃得是京口八作出的上等烧鸡,饮得是正宗原浆白干,连仓促间端上来茶汤里面都放的上好的铁观音。 有这等身家居然还要依靠打劫过活,王某少说也在这条商路上混了二十年,这等新鲜事真是闻所未闻!” “也就是说,这个开店卖饭的三娘并非是觊觎我等钱财货物!” “回杨爷的话,小人确实觉得这个三娘在此开店并非图财,也不像是专门冲着咱来的。 就咱们方才结账时放下那点银子,可不够人家的茶汤酒水钱,真要动手,方才在店里就该动手生事了。” 说完,王把式不禁用手挠起了光溜溜的头皮:“小人倒觉得那三娘是在等什么人。 真是奇了怪了,她要等人为啥不选京城或承德这样的大城市,非要窝在这小小的赵家集呢? 咱脚下这条官道是一路着奔承德去的,过了前面的两间房,连十来户大小的村子都没几处啊!” 说着说着,王把式突然双眉一展:“难道她是在等送骨瓮的车子?!” “送骨瓮?这,这是什么东西?” “大仙容禀,这骨瓮就是专门盛放尸骸烧化后所余骨灰的窄口黑陶瓮。 说来也巧,咱今晚要停歇的两间房就是一处专门烧制这种骨瓮的镇店。 那个两间房的诨名,说的就是这镇上除了有专门住人的客房,还有烧造这种陶瓮的陶房!” 听王把式一解释,杨从循和小狐狸这才明白,原来这四城九门的京城,除了繁华甲于天下之外,还有一点是与别处不同:京城里格外见不得路倒饿殍! 这点说起来,实在是有些滑稽。 甭管多圣明的天子当朝,都不能阻止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倒毙街头。 尤其是腊八前后那几天,真可谓冷煞叫花。 搁在寻常城市,如果出现不幸在寒夜殒命的路倒儿,无非就是安排几个义工衙差,天明起来用薄草席将尸首一卷,扛到城外乱葬岗子上一丢拉倒。 然而在京城左近,你可找得着一处尸骨狼藉的乱葬岗子么? 要是任由尸体在烈日之下暴晒腐烂,回头再起了尸瘟,一旦伤到皇城里的贵人可怎么得了? 因此这京城之中,一旦巡街的兵丁衙役们发现街头路倒,就会立即安排人手,将死尸扛到布设在城郊的善堂之中。 由专人组织砍柴烧化,最后再将剩下的骨灰装入专门的骨瓮中掘坑掩埋。 这种将死尸烧化装坛的做法好是挺好,但却带来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京城里找不到几个愿意干这行买卖的人家。 因此这装骨灰的黑瓮必须从外面贩运! 你想啊,这里毕竟是寸土寸金的京城,在街口随便支个摊子,卖点焦圈豆汁馄饨爆肚炒肝卤煮之类的小吃食都能糊口养家,谁会去干这种既需要制陶手艺,又有些犯忌讳的行当呢? 然而西方不亮东方亮,京城百姓的避讳恰好成就了两间房,这个原本只能依靠过往商队投宿才能赚几个稀饭钱的小镇子。 自从干上烧造骨瓮的行当,小镇居民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把式一行才会对丘二小口中关于两间房闹鬼的传闻嗤之以鼻。 你们赵家集见不得人家两间房日子红火就实说,有本事就自家也学学这烧造陶瓮的手艺。 真能呛了人家的行也算你们的本事,吃不着葡萄倒嫌葡萄酸算怎么回事? “大仙您有所不知,这骨瓮虽是京城里绝少不得的物件儿,可那负责烧化死尸的善堂却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去处。 因此这骨瓮都给定死了价钱,四百钱儿换一个瓮,想多一都没有。 好在他们善堂倒还守规矩,只要能把骨瓮囫囵个得送去,那就见一收一,绝不压货!这才有人肯向善堂贩运骨瓮。” 听王把式讲,这贩运骨瓮的活计虽不是没人干,却没有人专门去干。 大家都是碰到货不满车的时节,才顺道从两间房拉上几个骨瓮。 反正大车空着也是浪费,塞上些骨瓮多少也能赚回几个零花钱。 打个比方,王把式他们要从京城向四百里外的承德贩运三大车绸缎布匹。 等卸了丝绸,再装三大车紧俏的关外山货回京城,如此一来一去,这利润足可算丰厚。 然而凡事总有不按套路来的时候。 等王把式一行将车赶到了承德,才得知最近关外有股土匪闹得很凶,很多往承德贩山货的商队都被堵在了路上。 关外的应季山货进不了关,连带着承德山货市场上的货源也一下子匮乏了起来。 话说王把式一行在集市上反复搜检,最后也只装满了一车山货。 然而剩下的两驾马车总不能就这么空着拉回去吧? 于是,王把式他们就会往那两驾车上胡乱装一些米面粮油盐酱之类的日用货物。 他们会将这些东西带到两间房贩售给当地的居民,最后再在那里装上两车骨瓮,连同原先那车山货一起拉回京城去。 这样虽然赚得没有之前多,总好过往回拉空车干赔本钱。 “依小人看,这开饭铺的三娘一定是想找某个在两间房制作骨瓮的陶匠晦气。 怎奈那陶房的门禁森严,这个三娘的眼线混不进去。 因此才在距离两间房不远的赵家集上开了一家饭铺子,找那些运送骨瓮的商队寻机套问陶房里的情形!” 第一百五十二章 骨陶虻蛊(6) “慢着,慢着,让三爷我先捋一捋啊! 听王管事你的意思,是那个开饭铺的三娘盯上了一个在两间房镇上陶房里烧制骨瓮的陶匠,却不能直截了当得将此人搜出来问话。 所以才在这赵家集上开了间饭铺找过往的商队套词?这,这是何苦来哉? 就凭她那两手功夫,就不能直接打上门去抓人么?” “大仙容禀,那两间房并非是一般的去处!” 听王管事讲,这两间房镇正位于赵家集与承德府城的正中。 此镇周遭四五十里都没有什么大点儿的村社,除了过往的商队必须在此歇宿打尖之外,绝少有外人无故到访此处。 小镇地处如此荒僻的所在,加之本身又不是什么人口众多的镇店,自然就掘不得深壕垒不得高墙,这点使得小镇的城墙防御几乎为零。 为了防备周围野兽以及流窜盗匪的袭击,两间房镇上几乎家家都挖有藏身防盗的地窖。 甚至有些关系较近的人家还把几家的地窖相互挖通,这下更是四通八达来去无踪。 正是这一点,最终导致两间房镇与其它小镇不同。 有很多因与人结仇而走投无路的人纷纷进入两间房来挣扎求活。 而两间房的镇民也对此双眼一闭佯装不知情,绝不轻易在外人面前吐露他人的居所行踪。 当然前提得是被追逃的那人别在镇子里面惹事,此外他还得去镇上的陶房里做苦工。 须知这打土制坯是真正的技术活儿,非得正经八百的陶匠不可。 然而操持诸如砍柴烧窑搬运之类杂活的工匠学徒可就没有什么技艺要求了,有膀子力气就能干这活儿。 “因此,这两间房的陶房里就容留了大量身家不清白的三教九流之徒务工。 想来应是哪个不开眼的扒手,一时见钱眼开扒了人家小娘子的荷包,这才触动那位三娘的逆鳞,被其一路追杀至此。 杨爷,王某说句不中听的话。 甭管那个声言两间房闹鬼的小二是不是在吓唬咱,这件事都和咱没关系,也没必要去招惹那三娘,从中趟这个浑水。” 没等小狐狸开口,杨从循就抢着连连点头道:“恩,王管事所言极是。何况杨某此时尚有要事在身,怎能在这等小事上分心。 眼下天色已然不早,依我看,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免得再误了宿头。” “杨爷尽管放心,赶路这等小事就包在小人身上,还请东家和大仙坐稳了!” 说罢,原本扭头斜靠在车架上的王把式猛地一挺腰,撮起中食姆三指在嘴边,吁得一声鸣哨。 待后面数车的车把式纷纷以口哨回应之后,王把式在车辕上端正了架势,将辫子在脖子上缠了几圈,一抖缰绳,张口暴喝一声驾。 原本正闲庭信步的驾车骏马顿时就仰脖呼啸,接着就在咴咴咴的鸣叫声中,甩开四蹄,向着西北方奋力奔驰而去! 只是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想不管就能置身世外的,杨从循和胡三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前面那个名唤两间房的小镇上正有多大的一场乱子等着他俩。 到了地头却不惹段事出来,你让咱这作者吃啥?咋水字数骗稿费? 咳,那个闲言少叙,却说杨从循一行一路车马颠簸,终于赶在日傍西山之前,赶到那个名叫两间房的小镇之外。 就在远处那一片黑压压的低矮砖瓦房已经清晰可辨的时候,赶头车的王把式突然发出两声短促尖锐的鸣哨,接着就“吁吁”连声得喝住正在飞奔骏马。 待马车渐渐止住趋势之后,王把式一甩手中的缰绳,蹭得一下蹿了起来,两脚分立得踩在车辕上,冲着车后猛得一抡胳膊。 “摆盘子,亮腕儿!二德子,大手李!你们两个去镇上转转,小心在意些!” 当杨从循从东北事成返回时,才从马老客的口中得知,这个负责押车带路的王管事,之前曾是在关外老熊岭上剪径落草的胡子,还有个江湖绰号叫眼儿好。 后来这个王管事所在的绺子在和另外一路土匪抢山头时被打死了大当家,队伍也给打散了。 天幸,这王管事最终带着几个过命的弟兄,浑身是血得从人堆里杀了出来。 再后来,王管事一行六个就被带队跑商的马老客在山道上给救了,从此金盆洗手,在马老客手底下安心当起伙计来。 这摆盘子,亮腕儿就是绺子里的黑话,意思就是把马车都按顺序拢起,方便随时听指挥突围,同时还要拔出腰里面掖着的家伙! “杨兄,王王管事他整这一出儿是要干啥啊?哎呦!” 只见头车车篷的窗户上钻出一个火红毛色的三角脑袋。 然而顶上那对黑眼珠刚骨碌碌得转了半圈,整个脑袋就被人用手一下子拽回进车篷中。 “嘘,胡三你看,现在正是开伙做饭的时节,但咱们面前这个镇子它没有炊烟!” 诚如杨从循所讲,此刻已是日薄西山,正是筹备晚炊的时节,但在黑压压一片的两间房镇上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连一丝炊烟都不见升起。 这不应该啊! 就在杨从循一行正对着静悄悄的镇子惊疑不定的时节,先前被王把式安排哨探的两个矫健汉子一路小跑的蹿了回来。 这人还未到跟前,声音早已远远得传了过来 令人咋舌称奇的是,这俩汉子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得描述起镇子里的情况,明明不同的嗓音前后交叠在一起,却没有一丝冲突违和的地方。 “当家的镇里没人客店门半掩着檐下缸里有水伙房囤里有米锅未刷灶尚温人、牲畜、家禽,但凡是喘气的连个影子都没肯定是下到地窖里藏起来了当家的,咱咋办?” 就见被手下催问办法的王把式眯缝起一只眼睛,来回瞅了瞅静寂无声的小镇,接着就咧开嘴微微一笑。 “既然半掩着门,那就是留门待客。既如此,那咱们兄弟就却之不恭了!弟兄们,赶上车,咱们住店去!” 大声吩咐完毕,王把式又悄悄伸手向派去哨探的两人轻轻一招。 待两人会意上前后,王把式附耳轻声叮嘱道:“悄悄提醒弟兄们,今天晚上都给我仔细些,既不要动伙,也不要点灯! 还有,把马都解下来,全部套上鞍辔赶进一楼的大厅。一旦有情况,骑上马带着人就跑!” 第一百五十三章 骨陶虻蛊(7) “啊呜呜呜呸!这些跑商路的一个个都什么讲究啊? 晚饭吃干面饼凉鸡肉也就罢了,怎么连灯都不点一盏呢? 要是因为看不仔细,回头再啃到爪子算谁的?” 只听不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传哧得一声轻笑,紧接着周遭这一切便又再度归于寂静,似乎是有人正暗中用手捂嘴,拼命强忍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从刚才传来笑声的方向再度传来杨从循那刻意压低三分的嗓音。 “胡三你且将就一下吧。适才你没听王管事说,这镇上一应日用杂货连通米粮都是俱全,且锅灶尚有一丝余温,唯独不见一个会喘气的活物。 可见镇上的人们都已携带家小躲入自家藏身地窖。 毕竟咱们远来是客,既然主人家避不见面,那就不要凑过去自讨这个没趣了。 最好到了明天早上也不见什么人影,那样咱们就省下这一晚的店钱了。” “呵,要是钱财要靠夜里摸着黑吃饭的方式来省,那胡三我宁愿起早贪黑得去赚那些辛苦钱。 行吧,不让点灯就不点吧,我打开窗户,照照月亮总可以吧?” 猛听得吱呀一声响,两扇漆色陈旧,瞧上去很上了一点年头,窗格上还糊着厚厚泛黄窗纸的老旧木栅格窗被人从内一把推开。 只见一个火红色的毛脑袋从黑洞洞的窗口中猛地探了出来,接着就咧嘴扬鼻,在清冷的月辉下无声得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可算是能看见东西,杨兄吸吸吸?! 却是作怪,为啥三爷我突然间闻到一股肥鸡的味道? 杨兄你且在房中少耐,兄弟去去就来!” 还没等杨从循回过神来,小狐狸胡三一个箭步从洞开的窗户中蹿出,无比轻捷得在房檐屋瓦点了几下,跐溜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哎,兄弟小算了,瞧胡三你这副身手,一般人想抓住你怕是得费一番功夫了。” 就见杨从循苦笑着摇摇头:“也罢,莫要辜负了今夜这一场晴空明月,干脆就将师傅传我那套呼吸吐纳之法拿出来练练。 说罢,杨从循便再不吭气,闭目盘腿而坐,将双掌合抱拢在丹田之前,眼观鼻鼻向心,口鼻之间隐隐有悠长不绝的呼吸吞咽声传来,竟然就这般打坐冥想起来。 然而杨从循他刚刚打坐了小半个周天,耳边就传来胡三略带一丝惶急的低语:“杨兄,事情怕是有些不对头,你快些随我来!” 杨从循闻言登时从冥想中惊觉,一睁眼就见胡三双爪之上的爪尖深深得插在窗棂之上,还用那条大红毛尾巴卷住窗扇上的木栅,将身子倒挂起来,一颗毛脑袋凑在自己耳边,神色焦急得左摇右晃。 杨从循见胡三面上的惶急之色不似作伪,当下也顾不得深究胡三为何要用如此一副怪模样来和自己打招呼,略一点头,就腰板用力,使一招旱地拔葱,唰得一下站了起来。 只听呛啷一声轻响,杨从循拔出腰间的青钢宝剑,就着满屋的清辉,曲两指轻轻一弹剑身,就见森寒的剑芒如一泓潋滟的秋水,从轻轻微颤的三尺青锋上一圈一圈得荡开。 见此情形,杨从循满意得点点头,接着转向已经看得呆了的胡三。 “三弟,你可打探清楚了?到底是何物在镇上作妖为怪?” “恩,拔剑的样子很帅可是杨兄,我没说自己看见妖怪了啊,我只是说有件事不太对头,想让你同我一起去确认一下。” “我没见着妖怪胡三你急什么?” “那个,啥,跳回来的时候略急了些,结果指甲插在窗棂上拔不出来了,我正试图借力脱困呢。要不杨兄你给搭把手?” 杨从循一脸黑线得还剑入鞘,哭笑不得走上前去一把将胡三从窗棂上拔了下来。 “胡三你闹够了没有?还不赶紧带路?” “嘘,杨兄你不要出声,小心跟着我。” 在胡三的带领下,杨从循提住一口气,整个人轻轻得从二楼这扇窗户钻了出去,之后又手脚并用得攀着房头露出的椽子,翻到屋顶之上。 却说那胡三引着杨从循在客店房顶上兜兜转转,最后来到客店西北角上伙房的房顶之上。 忽然,在前面四爪着屋埋首带路小狐狸猛地止住蹿蹿跳跳身形,将头从屋顶檐瓦边缘探了出去,还伸出一只爪子,冲着伙房屋后的干柴堆轻轻一指。 就听一个尚带五分稚嫩的孩童嗓音轻轻得从下方传来。 “黄黄你真是不乖,大半夜不老老实实的睡觉,非要闹着出来找食儿吃就这些了,黄黄你快些吃吧。 要是吃饱了,就快些跟我回地窖去,不然小心白老太回头把你抓去吃掉。” 在一片死寂的小镇客店中,突然听到活人的声音,杨从循不禁也是心头一震,连忙学着小狐狸的样子,轻轻俯身趴在屋瓦之上,将头探过檐瓦,凝神向下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灰布对襟小袄,下穿淡紫掐边绣花小棉裤,头顶上还用红头绳系着一对油亮丫髻的小女孩,正并膝蹲在地上,这手里还拿着一个盛了一层白米的小簸箩,一点一点得将其中的白米洒在地上。 在这个小女孩身前,是一只约莫有半岁大的母鸡。 此刻那只小母鸡正卖力得点头啄食着由小女孩手中簸箩里撒出的白米,看来先前小女孩口中那个你真不乖的黄黄应该就是它无疑了。 见此情形,杨从循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嘀咕:“却是作怪,都说这鸡禽入夜则眠,这女童为何要在夤夜时分筛米喂鸡呢?” 然而就在杨从循正皱眉沉吟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胡三那不住吸溜口水的嗓音:“吸溜喂,那边的小姑娘,你的小鸡体内生了鸡黄,再也养不大了。 正巧三爷我现在正饿着,不如就便宜三爷我如何?” 乍听闻胡三的声音,小姑娘先是一怔,接着就把筛米的簸箩一下子反扣在自己的头上,同时哇哇得号哭起来。 “妈呀!鬼鬼啊!妈妈!快来救命啊!白老太来抓我了!黄黄你倒是快跑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骨陶虻蛊(8) “杨道长,胡大仙,王管事还有诸位爷,还请看在咱以往有些交情的份上,宽恕吕某未能亲迎招呼之罪。 非是小老儿有意怠慢几位,实在是,哎” 随着烛火逐一转明,厅堂里渐渐显出几个或坐或立的人影,其间有一位身穿青布衣袍,须发已现银丝,这面上更有不少丘壑的五十来岁男子。 此刻,这人正满脸赔笑得冲着四下拱手团稽,听其适才话中所言,此人竟是这间客栈的店东,吕掌柜! “老吕,你我都不是外人,这些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镇上这是怎么了? 不过才两三个月没来,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幅鬼样子了?” 谁知王把式的问话才刚脱口,厅堂中顿时就响起一个带着五分哭腔的女孩惊叫。 “阿爷不要讲!娘,娘说,白老太的耳朵最灵了,谁要是敢提它,晚上就出来把谁拖了去呜哇,我怕!” 见女孩哭泣,那位吕掌柜赶忙回身将其搂在怀中,轻轻得抚背哄道。 “囡囡乖,阿爷只是和这位王爷爷叙叙旧聊聊家常,囡囡乖乖得跟着娘去地窖里睡觉。 等明早起来爷爷给囡囡煮糖芋圆儿解馋。” 一听明早可以打牙祭,小女孩顿时破涕为笑,答应一声,笑嘻嘻地抱起身旁的小母鸡起身就走。 谁知小女孩才刚迈出去两步,却就像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猛然转身一指正趴在杨从循肩膀上打盹的胡三。 “阿爷你同王爷爷讲,千万不要让这条大红狗偷偷溜走了。 这条狗狗好坏的,老想打咱家的黄黄主意!” 小女孩的这一番话登时就让在场众人全都脸色大变,有赶紧拉着小女孩往屋后走的,也有立刻冲着胡三躬身赔罪的,就连杨从循都立即用手紧紧攥住趴在肩头上胡三的嘴巴。 就算是这样,依然有多半句话从胡三那张又宽又长的毛嘴巴里漏了出来:“狗你妹啊,你们全家都是” 好在胡三他是咱这本书帅气潇洒的两大男主之一,这心境肚量自然得符合主角的身份。 此外吕掌柜还拍胸口许诺将来杀鸡之时,定然会将小鸡腹内那块价值不菲的鸡黄送给胡三。 这才换得小狐狸悻然松口,轻飘飘得丢下一句,“三爷咱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总之,就是厅堂中乱纷纷得搅扰了好大一会儿,这话题终于回到之前老路上。 这时就听吕掌柜皱着眉头一声长叹:“唉,我吕家镇究竟是冲撞了哪路凶神,为啥就一直不得太平呢? 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拦着那帮年轻的小娘!” 听吕掌柜讲,大约是在两个月前,这吕家镇上突然来了一行三个年纪最大都不过二十四五的年轻女子,张口就要吕家镇交出她们三个一直在追踪的梁崇子。 要知道,这吕家镇虽不是什么土匪山贼盘踞的龙潭虎穴,却也并非京城那等的太平去处。 能在野外荒僻之处扎下根来,若没有点镇场子的手段,说出来谁人能信? 更不必说这吕家镇上还开着一处不足为外人道的陶场! 前中提了,这陶场当中出力流汗的学徒小工,其中多有在外间混不下去的三教九流之徒。 对待这些人,吕家镇的镇民向来是坚持一个原则:想来我们欢迎,想走绝不拦着。 只要别在镇上惹事儿,吕家镇就有你一碗安稳饭吃。 这些年来,吕家镇的镇民已经见识过太多来镇上讨人的人。 有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也有一掷千金慷慨许诺的,更有翻脸作色拍桌耍狠的,甚至还有打着官家旗号的衙役兵丁。 但到头来,没有一个人能成功从吕家镇上带走他们想找的人。 痛哭的不管,许钱的不贪! 俺们吕家镇做得是江湖人的买卖,讲得是江湖上的信义! 要是出卖了朋友,往后哪个还敢来住俺们的客店? 居然还敢在俺们吕家镇上拍桌子摆谱?你算哪根葱? 若肯好言听劝乖乖离去便罢;要是不走,且仔细你在镇上吃的每一口饭,喝得每一滴水! 休怪俺们下药麻翻你,再用车拉到荒郊野外一丢。 就算官面上的人实在惹不起,俺们还不能躲进地窖里避一避么? 届时你这官差如果识相,肯乖乖离去还则罢了;要是敢在俺们镇子上生事,且休怪俺们在你回城的路上下黑手! 须知这吕家镇离着承德府城足有五六十里,大半天都不见几个行人的荒僻路程。 这条路上就算丢上个把人,那再平常不过。 “那天小老儿不忍心见这三个小娘真的惹下事端,免得回头再为此遭了镇上那些不肖后生的黑手。因而咱就出面解劝了几句,一面悄悄遣人去陶房里通风报讯。 不承想那位最年轻的小娘竟然是个一点就着的炮筒子。 她先是厉声警告小老儿不要趟浑水管闲事,接着就一掌劈断了我家闩锁顶门的门闩!” 说到这里,吕掌柜下意识得转头向厅堂外面一瞅,在场众人不由得顺其目光一看,登时就有几人倒喝一口冷气。 只见厅堂正对的院门后面靠墙立着一根足有酒壶粗细的多半截门闩! 一见那根门闩参差不齐的断茬口,杨从循顿时目光一凝,接着就转身看向王把式那边。 这一扭头,才发现对方正好也冲自己看来。 两道目光在空中一撞后,王把式顿时就将自己的视线一收,同时下巴一沉,冲着杨从循微微的点了点头。 看来今天中午不去撩拨那个开饭铺的三娘真是明智之举,这个小娘当真是条大虫! 这时就听那吕掌柜微微颤抖着继续开口道:“那日这小娘子当众显了如此俊俏的功夫。 小老儿心知无论如何都劝她不住,更不敢再去趟什么浑水,连忙带着家人与帮工悄悄躲进自家地窖里避难。 后来小老儿听人说,这三个小娘在镇上陶房里扑了一个空,想再找其他人打听消息时却发现所有人都已经藏进了地窖。 那天这三个小娘在镇上一无所获,最后气不过就放了一把火,烧塌了陶房两间盛放骨瓮的房子后就扭头离开了。 谁知,这仨小娘一走,转过天来,我们吕家镇上就闹起了吸血的白老太太!” 第一百五十五章 骨陶虻蛊(9) “白白老太太?这又是什么?一户姓白的老妪? 话说胡爷我为啥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呢? 奥,是了,貌似济南府的一处烤肉坊就叫这个名字,三爷前些年去她家吃过,饭菜的味道还可以。” 眼看小狐狸他越解越歪,那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王把式强忍着满头的黑线,出言打断了小狐狸。 “大仙您误会了,这白老太太是咱关外流传甚广的一路妖仙。 传言其行事忽正忽邪,那些受其恩惠,在家为其供奉长生牌位称其为白仙;而遭了祸害的人家就称其为白妖!” 听王把式讲,不管是白仙还是白妖,这个白老太太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爱喝生血,尤其是鸡血! 听说在关外那些位于大山坳里的小山村,有时会有一位村里谁都没有见过,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瞧上去年岁很大的老太登门。 这老太口称走路走得口渴,想向这家人求些喝的解渴。 然而当这家人真的给这老太端来一碗水时,这个老妪却接连摇头,不但不愿喝这碗水,反而还饶有兴趣地用双眼打量这户人家养在自家院子里的鸡禽。 这要是碰见懂行的人家,立马就知道是白老太幻化上门,应当赶紧从鸡群中抓出一只大肥鸡,再取过利刃将肥鸡一刀割断气管。 最后用盆将肥鸡断颈中流出的鲜血尽数盛了,趁热端给那个形貌古怪的老太。 这时,那个嘴称口渴却不肯喝水的老太会兴高采烈得接过盛满鸡血的菜盆,把嘴伸到盆中,将整盆鸡血一饮而尽。 末了老太还会伸手擦擦沾满鲜血的嘴唇,说一句“后生做得不错,奶奶赏你”,说完,就一拍屁股走人了。 过不了几天,这家人就会在自家门口或者院中捡到几颗碎金豆子,这就是白老太太报前日的鸡血之恩来了。 可要是这家主人不明白事,见那口渴的老妪不肯喝水就开口骂一句“糟老婆子,我家就这一碗水,你爱喝喝,不喝滚”,那就算是作下祸了,这老太太会阴阴一笑,转身就走。 之后,这家人养的鸡禽隔三差五就会无缘无故得丢失一只。 等转过天,还会在自家附近发现一具被活生生吸干身上血液的死鸡! “这么说,吕兄你怀疑近来是白老太太在贵镇作祟?” “开始小老儿的确是这么认为,毕竟只是后街三华嫂子家一只产蛋换盐的母鸡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身上的血后丢在房后的柳树窠里。 其实小老儿一开始都没想到白老太太身上,只以为是最近镇外闹黄狼子,嘱咐大家将自家的鸡窝篱笆都扎牢,也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然而,这件怪事背后的黑手显然不想就此放过吕家镇的人们。 从那天开始,几乎每天都能从小镇上发现被吸干血的动物尸体,起初还是些老鼠野猫青蛇麻雀之类无主的小兽。 渐渐的,镇民自家养的白鸡花狗黄鸭也逐渐出现在不幸者的行列之中,这时吕家镇的镇民们才一下子惊慌起来,纷纷互相打听,看是谁家一时不慎,怠慢了上门求帮的白老太太。 可是打听来打听去,别说白老太太了,除了前些天离开的那三个年轻小娘,这些天镇子上连一个陌生女子都没来过。 这吕家镇地处荒郊野外,平时只有过路的商队会在镇上投宿,而商队是一般不带着女人一起出来跑商的。 成天要躲那些企图剪径劫财的绿林好汉就已经够提心吊胆的了,要是再碰上出来抢压寨夫人的土匪,那就真的不作不死了。 这下镇民们都坐不住了,大家闹哄哄得聚在吕掌柜的客店里商议了一整天,可到头来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就在这时,整件事情又起了新的变化。 就在那三位年轻小娘离开以后的第十二天,镇上一户唤作吕大邙的人家里一匹拉磨磨面使的驴子被发现死在自家驴棚之内。 那头驴子同样也被吸干了血! 这下,那个吕大邙可坐不住了,他一口咬定镇上最近这些个吸血死亡的案子都是那三个年轻小娘偷偷使妖法做下的。 “说什么白老太太降罪!这分明就是那三个妖女在背后偷偷施展妖法祸害俺们! 要不然一个弱不禁风的娘们凭啥一掌就把碗口粗细的门杠子给劈断了?! 说到底,还不是镇上陶房要修那两间被她们烧毁的库房,这才借俺家的驴子去拉了两天砖木! 这件事吕掌柜你要是不出面,那俺吕大邙就自己出钱去寻个先生来破这些妖女的妖法!” “那一日任小老儿百般解劝,可大邙他却铁了心得要出面和那三个小娘做一回对头。 小老儿见实在是劝不住,也就只能听之任之。 后来这吕大邙就纠合了几家后生,一起凑了二十两银子,从外边请了一个据传很有道行的先生回来破这三个小娘的法。谁知” 听吕掌柜讲,那个被吕大邙重金聘来的先生举着罗盘在镇子周围转了转,就一口咬定小镇上发生的怪事都是有人在暗中施展妖法作祟。 于是这位先生就在小镇中开坛做法,还反复警告小镇居民当夜都得在自己房子里藏好,切不可私自外出,言称自己要好生会一会这施妖法吸血害命的妖女。 据胆大者称,那一夜法师正在月下持剑摇铃,疾步绕着法坛作法,这脚下还踏着罡步,做出魁星踢斗之状。 然而就在法师作法作得正嗨时,忽然就从镇外飘来一朵黑色儿的云彩,一下子就将手持法剑法铃的法师罩了进去。 只听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那法师手中的铜铃法剑当啷两下就落在了地上,整个人裹在那朵诡异的黑云中,在地上不停得抽搐翻滚。 任凭那胆大者平日里如何夸口胆大包天,此刻都没了继续往下看的勇气,急急忙忙得跑进自己房里,将门窗死死得掩住,连气都不敢再大声喘了。 第二天清早,这位术法高强的法师被人们发现趴在那法坛之前。 不但同样被吸干了身上的血液,那身上穿的道袍都被他自己撕扯得满是大大小小的口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骨陶虻蛊(10) “王兄弟你也知道,俺们这个镇子一向就不受衙门待见。 眼下搞出了人命也不敢去向官府报告,只能悄悄捡拾些柴火,将那道士的尸首架在火上烧化了。” 虽然前来降妖的法师死了,可那吸血作妖的黑云却不肯放过吕家镇上的镇民。 好在是这朵吸血害命的黑云似乎十分忌惮天上挂的日头,白天从不出来生事。 于是,吕家镇的镇民从此就只能每天趁着明日高悬的时间,匆匆操持自家的晚饭。 待全家人都吃饱喝足后,再钻入自家防备土匪强盗的地窖躲藏。 可是有一点,这人是可以钻进地窖一躲了事,家里那些大牲口可钻不进去地窖的口子啊! 眼看自家饲养的骡子牛马毛驴是一天比一天少,镇民们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一旦镇上所有的牲口畜禽都被那黑云吃了,接下来不就该吃人了么?谁能保证这地窖就一定防得住那朵鬼云彩?! 再者说,这自家辛辛苦苦才喂养大的牲口就这么死了,不心疼么 就算那朵黑云吃完镇上全部牲口就会走,这家里的大牲口全都死了,今后大家还怎么过活? “就这样,小老儿带着全镇人又凑出了二百两银子,找腿最快的吕三顺带着银子,求附近山上法俨寺的大和尚妙谛禅师下山。 谁知,谁知五天后,一个过路的商队却用板车载来了被吸干血的吕三顺与妙谛禅师的尸体!” 说罢,那吕掌柜仰天长叹道:“这都是命啊! 见吕三顺与妙谛禅师都死于非命,当日这镇上就有四五户人家匆匆收拾行装离去。 然而第二天,就有人在官道上发现他们被吸得干瘪的尸首 这下真是将最后一条活命的指望也给断了!” 说完,吕掌柜抬手用袖子拭了拭眼眶:“王老弟,咱们咋说也打了七八年的交道。 听哥哥一句劝,如果今夜你们一行能平安无事的话,明天一早赶紧舍了车子,骑上快马离开,今后再也不要来吕家镇了!” 谁知吕掌柜的忠告才刚脱口,趴在杨从循肩膀上的胡三顿时就一窜而起。 “跑?三爷我为啥要跑?爷爷地,忍了一百五十多章,终于碰见个像点样的小BOSS,你却让三爷跑?这是何道理!” 小狐狸这一跳着实将吕掌柜吓得不轻,愣怔怔得开口问道:“大仙在上,这这位肖包四又是何方神圣啊?” 只见小狐狸冲着吕掌柜咧嘴一笑道:“肖包四是谁你就别管了,总之这朵吸血害命的黑云,我和杨兄就受累帮你们除了。” 说着,小狐狸一甩他那条大红毛尾巴:“酬劳的事过后再谈,先借你家那只名叫黄黄的宝贝小鸡一用!” 看来今夜注定是不眠的一晚! 半个时辰后。 “三弟,你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看着不远处那只被牢牢栓在楔木桩上,此刻正在明亮的月光下瑟瑟发抖的小黄鸡,埋伏在墙角的杨从循忍不住就将嘴巴埋在旁边那个正聚精会神盯着小鸡的胡三头边,与小狐狸轻轻得咬起了耳朵。 就见胡三先是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唾沫,接着就将脑袋左右摇晃起来。 “若是问是否能将此黑云怪一举擒获说实话,三弟我并无什么把握。 但我却坚信那边那只小黄鸡一定会将这个黑云怪给引出来,因为它和我是一样的!” “什什么意思?” 只见小狐狸转过头来冲着杨从循狡黠得一笑。 “杨兄你可知道这天地间的仙魔妖怪本无分别,本质都是一群想要突破自身先天命数的精怪?” 果不其然,胡三的这一石破天惊的论调登时就将杨从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听小狐狸嘿然一笑,自顾自得继续讲道:“自古以来,我们狐精一族既出狐仙,也出狐妖! 其实狐仙也好,狐妖也罢,本身都是一群想要摆脱本身精怪命格的狐精,不过就是彼此走的修炼之路不同罢了。 凡是秉正而行,与人相善的就是仙家,反之则堕入妖魔之道。” 说罢,小狐狸双目聚精会神得注视着面前的小黄鸡:“这只鸡体内生了一块犹如牛黄狗宝之类的天地奇珍,对修炼中的精怪大有好处。 只要是修炼到一定程度的精怪就会自发得对其有感应。 这也是胡三我为啥能一下就闻到这只小鸡的原因,我相信那只黑云怪必定也被这只小鸡勾引得蠢蠢欲动!” 说着,小狐狸举起左爪,将其中一枚指甲塞进嘴里使劲得吮了吮。 “方才绑鸡之时,兄弟我顺手在鸡翅膀下面轻轻划了一道。 想必这带着鸡黄味道的新鲜鸡血,已经让那个黑云怪心痒难耐了!” “可是这个黑云怪为啥不抢在咱们到来之前就对这只小鸡下手呢?” 听了杨从循的疑问,小狐狸笑嘻嘻得点了点头:“自然是因为这只黑云怪是有主人的。 而这个主人并不真正了解黑云怪的脾气秉性,只是一味按照自己的意愿来驱使这个黑云怪行动。” 说完,小胡三神采奕奕得扭头看向杨从循:“杨兄你且说,那捉妖道士被黑云怪吞噬之时一刻不停得挣扎惨嚎。 而之前受害的驴狗猫鸡之属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以至于驴子的主人直到天亮才发现自家的驴子死在驴棚之中这又是为什么呢?” “三弟你是说这个控制黑云怪的人有意让捉妖道士丧命惨嚎不止,以此来警告吕家镇的镇民不要多管闲事?!” “正是!确切点说是那个控制黑云怪的人眼下正在不断训练这只黑云怪攻击狩物。 先前变着法儿折磨那个捉妖道士,也是在警告吕家镇的镇民不要多管闲事。 只要彼此相安无事,他就不再伤害人命,只挑些牲畜家禽下手,待其将黑云怪练熟之后,就会自动离开。” “可可吕家镇的镇民不这么想啊! 再说,你杀了人家辛辛苦苦饲养的牲畜家禽,又怎能叫彼此相安无事?!” “所以才说,修炼邪道者往往都会被天道所诛,因为他们就是这样一帮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们自以为这样已经是做出很大让步,殊不知他人早就将其恨得入骨!” 说完,小狐狸扭头定定得注视着杨从循。 “杨兄,不妨将话挑明了吧,以你我目前的实力,真对上这个黑云怪都是死路一条,但” “但那个背后操纵黑云怪的邪道妖人却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 只要用鸡黄将黑云怪勾引出来,咱们就给他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聪明!” 第一百五十七章 骨陶虻蛊(11) “不愧是胡三兄弟,果然用的好计策!那咱们就在这里继续等着” “恩总之先等等看吧,兄弟我也不太确定那片鬼云彩一定会被引诱出来。 但在这里等无疑是最稳妥的法子,我可不想一会儿迎头撞上那朵鬼云彩。” “迎头撞上?” 话说那杨从循就像好奇宝宝一般虚心求教,但是这次小狐狸却没立即开腔回应,而是先心事重重得用爪子在地上扣划了半天,这才扭头看向杨从循。 “杨兄,你觉得方才那开客店的吕掌柜为啥要劝王把式他们明天一早把货物抛下,赶紧离开呢?” “这个么,自家的性命自然要比货物重要。 不对,那也没必要一定要把货物都丢下! 王把式他们赶得都是拉大车出长力的驮马,这种马驾车还行,纯当坐骑其实跑不多快的。” “这就是了,连咱们这种外行都知道道理,吕掌柜他作为一个专门做商队打尖生意的客店掌柜是不会不知道这点。 哼,我看这吕掌柜是想要携家带口得逃离这吕家镇。 所以才提议王把式把货物卸下一部分,也好给他们一家子在大车上腾些地方。” “可那吕掌柜咋就这么肯定王把式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呢?” “我的哥哥哎,王把式他是一个商队的头儿! 这些跑商的肯冒着被土匪劫车的风险前往关外跑商,说到底图的不就是财么? 只要他吕掌柜舍得出银子,说动王把式他们松口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有道理!再说吕掌柜他们只要离开这吕家镇就万事大吉,并不用一路跟着商队去关外。 王把式他们完全可以把吕掌柜一家扔在承德府城,再在当地重新购置货物运去关外!” “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说着,小狐狸就咧嘴嘿嘿得笑了起来:“我说今晚王把式他们怎么稍稍劝了两句,就不再干涉咱们除妖犯险了。 要是咱们今夜搞不定那朵鬼云彩,明天王把式他们八成就会多一批拼车的新乘客了!” 这时,杨从循突然忧心忡忡得开口道:“三弟,你说今晚王把式那边会不会出什么状况啊?” “这个嘛?我觉得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八成有机会睡个好觉了。” “奥?愿闻高见。” “哥哥可还记得那个把吕三顺与妙谛禅师尸体送回镇上来的商队么? 你觉得这个商队后来是平安离开还是被半路上鬼云彩给害了呢?” 听了胡三的问题,杨从循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重重一点头。 “看来他们应该是平安离开了,马老客和王把式都是手眼灵通之人,而且这条通往关外的商路还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如果一整只商队突然莫名其妙得消失了,一定瞒不过他们的耳目就是说,这朵鬼云彩不会袭击商队?” “确切得说,是操纵这朵鬼云彩的弄鬼妖人不会主动袭击过往的商队。 哥哥应该还记得王把式他对赵家集那个开饭铺的三娘下过什么论断吧?” 听小狐狸这么一提,杨从循顿时省起,就在今天下午王把式扬鞭赶路之时,他把自己对于那个开饭铺三娘的一些判断与杨从循与胡三做了分享。 在王把式看来,这个三娘显然是个绝顶精明的人物。 她故意在人前做出一副逢事就喊打喊杀的模样,以此来误导他人,令其以为自己有勇无谋。 然而只要往深处想一想,这三娘居然能够在进入吕家镇寻人无果后,第一时间就想到去几十里外的赵家集开一间专门做过往商队买卖的饭铺,以此来暗中监视目标! 说到底,这个能操弄吸血怪云的妖人尽管本事比较邪门,但他并不是能刀枪不入喝风屙烟的神仙。 吕家镇野外那些磨牙吮血的毒虫野兽,快马弯刀的土匪山贼,还有自家身上随时可能短缺的干粮饮水,哪一样都可能要了这妖人的小命! 那人想走,就得混在那些离开吕家镇的商队里边,借由商队的庇护平安离开。 可是这人好藏,他手里那朵嗜血如命的鬼云彩却没地方藏! 谁也不能保证那云彩会不会在半路上因饥饿而狂性大发,将整个商队吃得一个不剩。 除非能找到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将这朵云彩塞进去装起来! 还有什么能比吕家镇陶房出产的骨瓮更适合干这种事情呢? 毕竟是装骨灰用的骨瓮,这么不吉利的东西,怕是连京城巡检的兵丁也不愿挨个打开查验吧? 现在知道三娘开饭铺的真正用意了吧? 光是这份谋划与眼力,就绝非寻常人所能! 吕家镇也许是亡命之徒暂时栖身喘息的避难所,但它也是一座关押这些匪徒的囚笼。 想要依靠卖苦力在陶房里混碗饭吃不难,但别想从吕家镇居民手里得到任何可以离开这里帮助! 有些时候,半包蒙汉药,一柄快刀就足以让一个人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幸好吕家镇同时也做过往商队的生意,不可能为了一两个无足轻重的亡命徒,就来和商队做对头,平白坏了自己的名头。 只要商队主人肯松口点头,那么这个妖人就可以堂而皇之得跟着商队一起离开。 而操纵诡云攻击商队,那就是给自己挖坟坑! 至于那妖人会用什么东西来收买商队主人,自然就是财帛动人心了。 你想想,吕三顺,妙谛禅师,还有吕家镇那四五家结伴出逃的镇民,前前后后有十来个人死在这朵诡云的嘴下。 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是带着盘缠财货的,要是这都能忍住贪欲不摸尸,那他就不是妖人而是圣人了。 这一点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与杨从循能够想明白,人情世故老道的吕掌柜不可能弄不明白。 光是妖人一直对这吕氏客店秋毫未犯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于是吕掌柜今天兵行险招,赌这妖人今天晚上不敢袭击王把式他们这只路过的商队! “如果今夜王把式一行横遭不测,那就算吕某人棋差一招,反正我们全家都藏在自家的地窖里,大不了再等下个机会。 但要是让吕某侥幸博中,等到天色一明,我们全家就跟着车跑了。 就算这妖人明日血洗了吕家镇,那也不与吕某相干!” 然而有些时候,老天偏不爱遂人愿。 谁也没有想到,整件事情里边会出了杨从循与胡三这个变故。 于是事情开始往所有当局者全都始料未及的方向急奔而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骨陶虻蛊(12) 上回书说到小狐狸胡三与杨从循在路过吕家镇之时,惊闻此地竟有一只肆意伤人为祸的黑云怪。 经过一番计议,兄弟两人决定用一只罕见的“鸡黄鸡”做诱饵,来给那个背后操纵控制黑云怪的邪道妖人施展一出螳螂捕蝉之计! 就在杨从循和胡三,一边盯着那只被当成诱饵的黄鸡,一边窃窃私语咬耳朵的时候,小狐狸右边那只毛茸茸的耳朵突然自发得上下抖动起来。 于是小狐狸赶紧将爪子竖在嘴边,冲着杨从循轻轻得嘘了一声,接着就把脑袋转到右边,冲着远处微微地冷笑起来。 见鱼儿上钩,杨从循顿时也屏气凝神得扭头顺着小狐狸的目光看去 那里什么都看不见,连头顶上皎洁的月光都被长长的屋檐给挡住,更显得黑咕隆咚的一片。 又盯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异常的杨从循正想举手揉一揉发酸的眼角!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前方街角屋檐下那片凝实如墨的黑暗,竟然动了?! 实在很难形容一片漆黑却突然间动了,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但杨从循发誓他现在正前方八十步开外屋檐下的那片黑暗,绝非之前的那种样子。 然而就在杨从循正在皱眉苦思到底是哪些地方不一样时,他身旁的小狐狸突然伏地躬身,接着就一个箭步朝着正前方那只正倚靠在木桩上瑟瑟发抖的小黄鸡冲了过去! 只见胡三他举起寒光闪闪的爪子,冲着那条绑在小黄鸡与木桩之间的绳子一挥,待将其分为两段后,就大嘴一张,一口将整只小黄鸡衔在嘴里,接着扭头冲着杨从循左手边拔腿跑去。 被小狐狸莫名其妙的举动惊得一怔的杨从循刚想起身去追小狐狸,这眼角突然扫到一副令他浑身寒毛倒竖的情景! 右前方那片屋檐下的黑暗先是左右一扭,紧接着就从嗡得一声,从墙壁上猛地飞了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屋檐下的黑暗,分明是一大群黑压压得趴在墙上的虻虫!! 怪不得那些倒在黑云下的死者全都是一副浑身血液被活生生吸干的惨象。 莫说是人了,就是一头成年大牯牛,一旦在野外被这种大群虻虫围住,那也是变牛肉干的下场。 说时迟,那时快。 就见正衔物疾奔的小狐狸猛得用牙一咬嘴里叼着小黄鸡,顿时有一串鲜亮的血珠从胡三嘴角洒了出来。 同时那只半大母鸡也在剧痛的刺激之下,“戛戛”得哀鸣起来。 恰好似一滴清水点入了正开锅翻花的沸油。 在鲜血气味外加垂死鸡鸣的刺激之下,那群飞在半空中,像是一床张开的黑色帐子的虻虫顿时就是一阵上下来回翻滚。 突然,从帐子中探出一只漆黑的蛇头,拖着犹如怪蟒一般的身子,奔着百十步开外的胡三直冲而去! 好个胡三郎,危机关头丝毫不惧,竟然在向前疾奔的过程中,蓦地将腰朝上一拧,借着往前的冲势,生生地拔地蹿起。 只见胡三的四只脚爪轻轻得在青黑色的砖墙面上来回数点,就这样蹿到了一户人家的外墙头上。 那条由虻虫组成的黑蟒虽然前进的速度比胡三快不少,但其在空中的转向变道就没有胡三那么灵活。 就见那条黑蟒一头重重得撞在胡三方才起跳前立足的那块墙壁上,嗡嗡得变成一面摊开的黑色被单,散布在整个墙面之上,同时还有一阵噼里啪啦的细小脆响传来。 看来有不少虻虫在这场变道超车比赛中没有来得及踩刹车,直接在砖面上撞碎了身子,变成一团团稀烂淌汁的虫饼掉下墙来。 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射来一道白光,嘭得一下打在胡三脚下的砖头上。 这道白光一触墙头就迸开一团浅白色的烟雾,在胡三的四只脚爪上留下无数白点! 在那团白雾出现的同时,那群正扒在墙面上来回爬动的虻虫就像得到命令一般,再度嗡得一下飞了起来。 紧接着虫群就朝着墙头上口衔黄鸡,此刻正冲着自己脚下那团白雾发呆的胡三狠狠得罩了下去! 吃了这一吓,胡三再也不敢托大,连忙松口将头一摆,凌空将嘴里衔着的黄鸡甩向那团由虻虫构成的黑云之中。 趁着虻虫们争先恐后得叮在那连连惨鸣的黄鸡身上吮吸鸡血而闪出的空当儿,胡三在墙头上发力疾奔,总算是冲出了虻虫的包围! 就着这时,又有一道白光凌空向着胡三的脚下射来! 然而这道光却没有像先前那道白光一般射中胡三。 那白光刚飞到半空,就有一道金光从下方仰射而至,在空中将白光的去路兜头截住,嘭的一声,在半空中爆开一团白烟。 只听远处传来哎呦一声惊哼,接着就有一个气急败坏的尖细男子嗓音从黑暗角落里响了起来。 “到底是哪家的小贼,竟然敢躲在暗处,用暗器算计你家梁爷?!” 这阵叫骂刚刚停歇,就听小巷东边突然传来一阵噔噔噔噔的足音,似乎是有人正转身向正东方奋力跑去。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锐利的金光划破浓浓的夜幕,径直射向小巷一边墙根处一堆在夜色中十分不起眼的黝黑影子。 这道金光才一钻入,那堆黑影登时就爆发出一声痛苦无比的惨叫,接着就在地上疯狂扭动起来! 却说那地上的黑影在一阵疯狂扭动之后,就像一个含珠欲吐的河蚌,将上面这侧的贝壳猛地向上一张。 紧接着,一个五短身材,精赤着上身,下身穿一条破破烂烂的半截补丁裤子,看上去一身长工苦力打扮的矮小汉子从中跳了出来。 只见那汉子先是哼哼唧唧得揉了两下肚子,之后就恨恨得将手中那块先前披在背上用作伪装的黑布丢在一边,伸手向身前抱拳。 “究竟是哪路的朋友要出头坏我梁崇儿的好事? 既然铁了心要和梁某做一个对头,何妨现身一见,这般藏首遮尾的做派,岂是好汉所为?” 那汉子气哼哼得一席话说完,停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搭腔,忍不住就有些焦躁起来。 “朋友,不过就是搞出几条人命罢了,这吕家镇镇民的屁股本就不干净,你又何必替他们出这个头?” 就见那汉子用手重重一拍胸膛:“那些人怂恿朋友你来和梁某做对头,无非就是将出几个糟钱而已,朋友你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不瞒朋友,咱现在这手里倒也还有个百八十两银子。 爽快点说吧,咱这些钱,可否从朋友这里换到一个高抬贵手?” 第一百五十九章 骨陶虻蛊(13)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小狐狸胡三在吕家镇上用一只腹有鸡黄的小黄鸡将连日来数次在镇上吸血害命的虻虫群连同背后主使梁崇儿一起从暗中引了出来。 却说那梁崇儿见胡三身手敏捷,单依靠在墙头上蹿来蹿去就将虻虫群耍得团团转,一时按捺不住,以一种可以炸出引诱虻虫粉尘的小白丸接连袭向衔鸡诱敌的胡三。 怎料此举一早就被从旁潜伏的杨从循窥破,其人早就在掌心扣住几枚钱镖凝神戒备,这才在梁崇儿二度打出粉丸之际,一举将那丸子当空截下。 那梁崇儿见有他人在旁埋伏自己,立时就想使诡计脱身。 他见小巷中昏暗不明,便顺手摸起一块碎砖向远处的砖墙一丢,以此弄出些声响,装出一副自己已经向远处逃去的样子。 同时此人却将身上披着的黑色斗篷扯下,蒙在头上往墙角处一趴,妄想以此蒙混过关。 然而杨从循和胡三早就将这梁崇儿的弱点研究得透了:那一群吸血虻虫的确是梁崇儿最为依仗的杀手锏,同时却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因为虻虫是没有头脑的! 失去梁崇儿的指挥,虻虫们只会食本能的驱使下攻击其视线范围内一切可以被吸食血液的动物。 一旦虻虫们吃饱,便会静静得趴在墙面上休息,只要没人主动去招惹它们,这些虫子就对身边的活物不理不睬。 可今晚虻虫是已经吃饱了的!! 为了避免虻虫因为过度饥饿而疯狂袭击王把式他们带进吕家镇的驮马走骡,从而破坏自己混进商队出逃的计划,梁崇儿今天一见有商队进驻吕家客店,就赶紧带着虻虫从藏身处悄悄离开。 之后他带着虫群在小镇附近胡乱食一些野鼠山雀,将其匆匆喂到半饱,总算是让那些因嗅到骡马身上的新鲜气息而骚动不安的虻虫群暂时平复了下来。 然而是夜二更刚过,本已平静下来的虻虫群却再度骚动起来,并且这股骚动还有越演越烈之势。 眼瞅这群虻虫就要炸群,已经使出全身解数压制的梁崇儿只能再度将那群已经在陶翁中四处乱飞,砰砰撞壁的虻虫全都撒了出来,惶恐不安得尾随其后。 当小胡三冲着虻虫群丢出那只被当做诱饵的黄鸡之后,早就按捺不住贪餍之欲的虻虫顿时就疯了一般扑在小黄鸡的身上。 见此情形,梁崇儿顿时心中一沉:看来是有高人看破了自己的虚实,特地带着能吸引虻虫的鸡禽来勾引自己上钩。 一旦虻虫满足了嗜血之欲后寻地休憩,两瓢火油一个火把就能将这群虫子全都变成飞灰。 那时被拔去爪牙的自己还不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于是梁崇儿顾不得继续在暗处潜藏伪装,扬手冲着小胡三打出一粒白丸,而这一切都被黄雀在后的杨从循看在了眼里! 黑色的斗篷固然可以帮助主人在浓浓夜色中潜藏身形,但是别忘了,这斗篷底下的衣服可比斗篷的颜色浅多了! 更何况这身黑色的斗篷根本就不是梁崇儿自己的衣服,而是陶房发给他的工衣。 这身衣服实在太大号了,披在梁崇儿身上都能兜住风,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 本来一团漆黑的地方,却突然间闪过一大片白? 待再度转黑之后,又像是兜着风的布单一般来回颤巍两下这要还看不出有鬼,那杨从循就该找大夫看一看眼睛了。 着家伙! 话说那胸口重重挨了杨从循一镖的梁崇儿见自己行藏已经被人看破,只好乖乖得掀开身上的斗篷,站起身来冲着身在暗处的杨从循讨饶。 为求活命,这人还一口许下百两纹银的天价酬劳。 就在梁崇儿他说得吐沫横飞之时,突然从其右前方的黑影中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命令。 “扔到斗篷,两手互扣,慢慢举到胸前,走到有月光的空地上。” 那人话音刚落,就有一枚钱镖铛得一声射在梁崇儿,咋的满地尽是细小的火星。 “别想搞什么花样!不然下一镖就会冲着你的那对招子招呼!” 梁崇儿见对方的戒备心很重,也不敢再多说旁的,赶忙点头应了两句好,就按那人的命令,将十指相叠扣,就这样举着双手,点头哈腰得慢慢走到一块洒满月光的空地上。 “英雄,好汉!您的吩咐咱都一一照做。还请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9吧!” 却说梁崇儿刚战战兢兢得按那人的吩咐做完,就见那片黑影中猛然有一道寒光闪过,于此同时还传来呛啷一声利刃出鞘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身穿青布道袍,头绾牛心发纂,手持一柄清霜宝剑的道士,打暗处缓缓迈步而出。 这人不是本书第一帅气男主杨从循,又是哪个? 见杨从循现身,梁崇儿脸上的谄媚之色更盛三分。 “道爷,道爷,小的一向敬重冲虚羽士,但凡路过道观,那是一定要进去供奉几注清香的。 那些旁的虚的姑且不论,但说道爷您行走江湖之时,又如何能短少得了盘缠? 小人这就举手奉上百两纹银,还请道爷您高高手儿,放小的一马。” 杨从循一听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拿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崇儿精赤的上身和下身那条绡薄单裤:“百两纹银?就你?你准备怎么给我?” 只见梁崇儿分外讨好得赔笑道:“道爷您别看小人一副身无长物的模样,就眼下这时节,谁会随身带着百两纹银走路? 不瞒道爷,那些银子都被小的藏在下处的土炕中了。 道爷您若还信不过小的,小人这裤兜里尚有几块零碎金子,您伸手一掏,便知小人绝没有说谎。” 说罢,那梁崇儿就用右手的胳膊肘冲着裤裆正中偏右的地方轻轻一划,接着将嘴再咧开几分。 “那装金子的暗袋就在这里。要是道爷您嫌脏,那就让小人自己掏出来如何?” 第一百六十章 骨陶虻蛊(14) “你要自己掏出来?好,那你就掏吧。” 说话间,杨从循手腕一挺,挥舞着手中宝剑挽出一个剑花,而后将剑尖斜向下收在身体一侧,似笑非笑得用下巴冲着梁崇儿一划:“行,那你就快掏吧。” “好咧,道爷那你擎好吧!” 然而就在梁崇儿活动手指,将一双手掌刚刚分开之际,杨从循突然伸手冲着梁崇儿背后一指。 “你背后白着一张脸的人是谁,他可是你的同党么?” 饶是梁崇儿平素干惯夜里来去的勾当,乍一听有个面色惨白的人站在身后,也是心头一惊,下意识就扭头朝背后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杨从循见那梁崇儿扭头,立刻就将脸上笑嘻嘻的模样撤去,猛一挑手中的宝剑,这剑锋上白芒暴涨,唰唰两剑直奔梁崇儿的手腕刺去! 耳听得一声高声惨呼,那梁崇儿双腕见红,接着就爆开两团血花,那身子就像一截枯朽至极的树木般整个噗通倒下,在地上不住的抽搐哭嚎咒骂。 “疼,疼死爷爷了!臭,臭道士,你好毒!竟,竟敢坏了你梁爷的手筋! 肆意加害一个手无寸铁且举手投降之人,亏你也有脸自称江湖正道!” 这时,杨从循又换上之前那种嘴角微微上扬的假笑,笑吟吟得望向那个仰面躺在地上的梁崇儿。 “杨某一届方外云游之人,何德何能以江湖人士自居? 况且杨某方才是让阁下掏金子,并没让阁下掏其他别的东西,阁下却为何如此调皮? 这私塾里的学生调皮,难道先生就不用戒尺打手板的么? 哎呀呀,这黑灯瞎火的,却让杨某去何处寻找戒尺呢?姑且就用这柄青钢宝剑暂代一二吧。” 只见杨从循将眉头微微一皱:“来,让杨某看看,梁爷你裤兜里的金子,到底是什么成色!” 说罢,杨从循将手里宝剑一挺,将剑尖轻轻点在梁崇儿的裤子兜裆处,而后用力向下一拖。 就听嗤得一声轻响,那裤裆应声齐刷刷得分成两半,从中滚出一只两寸来长,头身色若红丸,下半截却黑褐发乌,举着一对赤色大钳,蛰尾弯钩处还闪着幽幽青光的大毒蝎! 曾有博物多才的老人讲过,这蝎子身上的色彩越多越艳,这人蝎毒的毒性就越强。 眼下这只蝎子身上的颜色已过三种,其毒性猛烈,可见一斑! 好在杨从循他早有准备,方才划开裤裆的那一剑,顺势也将这只蝎子从左下到右上,脆生生得斜劈作两半! 那蝎子在地上只滚了两滚,这身尾就已分家,一条蛰尾来回抽搐扭动了两下,就彻底不动了。 见此情形,杨从循顿时就尖起嘴来,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吁,真是好险!地上那位梁爷,这便是你要给杨某掏的金子了? 真是奇哉怪也,为何杨某却没从这只蝎子身上看出一点金色来?” 说罢,杨从循颇为戏谑得举起空着的那只手,伸出食指一点自己的耳朵。 “杨某少时甚是顽劣,最喜欢在墙脚砖缝等处掏摸大个蟋蟀,好与邻家伙伴作此相扑角斗之戏,因此对这类蝎虫爬行搔动之声最是敏感。 方才梁爷你缓步行出之时,杨某并没有从你身上听到什么金块相互撞击的声音,反倒隐隐听到一丝蝎虫爬动的动静儿。 我想梁爷你应该没这么好兴致,随身带着一只蟋蟀吧?” 只见杨从循冲着梁崇儿戏谑得一笑:“不知梁爷你知不知道,这全天下的蟋蟀非止一种。 中就记载山东宁津县出产一种斗蟀,其性甚凶,常伴蛇蝎居而不怯。 就是因为这一句,杨某当年可没少让蝎子蛰了,每回都是娘亲用缝衣的大针帮咱挑创吮毒。 这被蛰得多了,好歹也得长点记性不是?” 说着说着,杨从循忽然幽幽一叹:“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梁爷你就受累再吃点零碎苦头。 放心,待挑断梁爷你的脚筋琵琶骨后,杨某自会寻觅一辆车儿,载着梁爷你去衙门销号了账!” 说完,杨从循持剑在梁崇儿的肩中脚踝等处轻轻比了比:“事到如今,梁爷你还有什么要需要交待事情么?比如你的同党都藏在何处? :若肯照实讲,你每供出一人,杨某就少出一剑!” 万万没想到,那个重伤倒地的梁崇儿听了杨从循的威胁,非但没有浑身筛糠般哀号求饶,反而从双眼中射出两股怨毒狠戾之色。 “姓杨的,你既不仁,就休怪梁爷不义!那就和咱一起去地府报道吧!” 就见那梁崇儿猛然间尖起嘴来,紧接着便有嘟嘟两声尖锐的哨音从其口中传出。 杨从循见状顿时一怔,还未及细想,就听身后传来小狐狸十分惶急的声音:“杨兄,快躲开!” 在小狐狸的提醒之下,杨从循双足在地上狠狠一蹬,而后身形暴涨,就这样原地跳起五尺来高!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黑压压的凶龙裹着刺耳的嗡嗡声从杨从循脚下疾掠而过,直直得撞向那个躺在地上的梁崇儿。 然而,这梁崇儿似乎在自己身上提前涂抹了一种防止虻虫叮咬的药膏。 那些凶神恶煞的虻虫并不敢紧贴梁崇儿的身体。 整个虫群悬停在其身一尺来高的地方上下翻滚一圈,就再度嗡嗡得散开,形成一层丈许方圆的虫布,浮空铺在梁崇儿的身体之上。 其时,刚刚一跃而起的杨从循在空中已升到最高,一片虚空中又寻不到任何可以踏脚借力之处。 眼瞅这人就要直直得落入正下方那一群正不断磨牙振翅,且吮吸鲜血后连头上复眼也隐隐泛红的凶虫口中! 就在这时,突然从小巷东边传来两声尖锐的口哨声,竟与先前梁崇儿口中所发的哨声一般无二! 那群正在悬停翻飞的虻虫得到信号,忙不迭得组成一条墨色的黑带,冲着哨声发出的方向猛冲过去。 就听一阵炒豆般噼啪爆响从正东方那面砖墙上响起,接着就有无数在砖墙上狠狠撞晕过去的虻虫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簌簌得飘落下来。 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那层虫幕幽幽得传了过来:“甚咸,味不佳说不得,羞煞人妈妈娘你好偏心四郎,随俺探母去休!” 第一百六十一章 骨陶虻蛊(15)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在用剑刺伤纵虫行凶的梁崇儿之后,不意被其使出杀手锏利用口哨声唤来大群虻虫围攻。 原来是小狐狸见蹬地而起杨从循行将落入虫口,情急之下一把将那只藏在自己尾巴里的空竹管扔了出去。 同时胡三还命令那个一直教授应声虫唱戏背词的王士廷逼着竹管中的应声虫学梁崇儿吹口哨。 要说这应声虫,那着实是一个战零渣,不管是打输出还是刚正面,全都一无是处。 然而天道公平,若有一短,则必生一长。 那应声虫虽不能打,也无甚头脑可言,但其学舌拟音之能却是出类拔萃,于世间罕逢敌手。 一时间竟将梁崇儿的口哨声学得惟妙惟肖,这才骗过大群虻虫,救下了杨从循。 却说那躺在地上的梁崇儿发现自己豢养的虻虫竟然被人用口哨声引去,一时惊骇失措,赶忙张嘴吸气,想再发出哨声将虫群召回护己。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红色的影子从天而降,正跳在梁崇儿的脸上天降正义! 就听吥得一声,那道红影身下突然冒出一股浓浓的黄烟,将梁崇儿的脑袋完全笼罩了进去。 自不必说,这是本书英俊帅气的第二男主,施展护身绝技,搭救自己的好搭档来了。 这胡三爷的屁,但凡领教过的,诸如杨四、杨从循、陆大舌头之流,那都是翻身就吐,连称臭不可当。 即便是被仙屁轻轻擦过就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现在这梁崇儿可是近距离被胡三的屁股正对嘴喷了个正着,恰好又赶在其吸气入喉的节骨眼上 那胡三一撅屁股放出的浓屁,倒有一大半被梁崇儿吸入腹中,登时就被呛得涕泪横流。 这口中还一个劲儿的往外泛白沫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怕是缓不过来了。 这时,从一旁走过来一个走路一瘸一拐,一手举着钢剑,另一只手使劲揉搓屁股,冠歪发散外加呲牙咧嘴,羞怒不已的道士。 你想啊,他杨从循之前是个只知道闭门读书的秀才。 后来上山求道时才拜在青阳子的门下,跟着师傅一边修道,一边习武。 仅靠短短几年时间就想把剑术、暗器还有轻功全都练出火候来。 哪怕他杨从循是百年才得一见的武学奇才,那也是办不到的。 到头来,杨从循就只把暗器一门练得有些火候,就这还多亏其孩童时期成天趴在草丛中借着月光逮蟋蟀练出来的好眼力。 除此之外,其余两门功夫都给他练得稀松平常。 刚够能克制那些不通拳脚的市井流氓,要是碰上真正的行家里手,不出十个回合就得败下阵来。 因此,杨从循他在情急之下,借助扎马步时练就的好腰腿,平地一窜而起五六尺。 这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待会儿该怎么下来就是个大问题了。 于是乎,杨从循以一招十分优雅的平沙落雁,让自己的屁股与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之间来了次亲密接触啪叽! 揉搓了好一会儿,杨从循才狠狠放下那只揉屁股的手,咬牙切齿得走上前去,用宝剑一指躺在地上梁崇儿。 “好个妖贼,竟敢私蓄恶虻行凶害命! 若不是杨某平素机警,方才险些就要着了你的道儿! 今日杨某就要为那些无辜丧于你手的人们讨还一个公道。 妖人,且纳命来吧!” 说罢,杨从循一抖手中的青钢宝剑,想要奔着那妖人的心窝用力刺下。 就在此时,忽然从其背后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女子娇喝:“兀那道士,刀下留人!” 在这声娇喝响起的同时,还有一道呼啸的劲风,直直得奔着杨从循的后背袭来。 感觉到那道劲风携着一阵罡风,如同尖锐的麦芒一般透过身上的道袍,狠狠得刺在后背的肌肤之上。 杨从循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回身举起宝剑,迎着劲风袭来的方向就格。 耳听“叮”的一声巨响,杨从循就觉得手中的钢剑像是被人用铁锤在剑锋上重重得敲了一记。 手中这剑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见宝剑脱手,杨从循心中一沉,连忙弯腰去捞地上的宝剑。 就着这个当口,他看见一枚蹦出好大缺口的方孔铜钱骨碌碌得滚过自己脚边。 难道方才袭击自己的劲风就是它? 这时,小巷口又想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三妹,你且些慢动手! 杨公子,妾身等并无恶意,尊驾可否听我一言?” 原来却是那个在赵家集上开饭铺的三娘与姐姐二娘到了! 两柱香后。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二姐!你说这叫怎么一回事吗? 咱们姐妹仨一路将那梁崇儿从口外赶到这里,又是开店又是卖菜得吃了无数辛苦不说。 到头来,这个比泥鳅还滑三分的妖人竟然被这个姓杨的三拳两脚就给放倒了!” 三娘的这番话登时就让小胡三一蹦三尺高:“呔,三爷我劝那边那个小娘你口中积德! 我和杨兄也是经历一番殊死搏斗,才擒下这纵虫吸血的恶贼,怎么到你口中成了三拳两脚了?” 谁知那三娘只是用眼轻轻歪了胡三一眼,就将嘴一瘪。 “奥,差点忘了,还有一只乳毛都没换齐的半大狐狸精这都算怎么一回事呀,二姐!” “你!!” 眼看越说越僵,一旁那位看上去稍微年长些的二娘连忙开口圆场。 “还请两位海涵,我这妹子一向不怎么会说话,不过她这人心还是很软的。 中午她见几位执意要来这两间房过夜,于是就吵着要跟来援手。 现在看来,杨公子你吉人自有天相,倒是我们姐妹多此一举了。” 说完,那位二娘冲着杨从循展颜一笑:“方才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了。 不得不说,这位狐,那个三爷,真是妙招迭出。 眼下妾身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杨公子能够海涵一二。 妾身观杨公子这一手打暗器的功夫可是相当的俊俏,似乎与妾身姐妹所使的功夫同出一脉。 但不知令师为何方高人,杨公子可否为我等解惑。” 见对方开口询问自己的师承来历,杨从循赶忙扶冠正襟,而后收剑,冲着对面两个年轻女子抱拳为礼。 然而还没等杨从循开口,一旁的胡三就蹦蹦跳跳地插嘴道:“我知道,我知道,杨兄他师傅是昆嵛山烟霞洞中的陆道人,还有个道号叫青阳子!” 孰料小胡三这一声青阳子脱口,对面那两个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几乎同时用纤丽白嫩的手掩住自己微张檀口,莞尔一笑道。 “我还当是谁,原来竟是小陆!难怪,难怪。” 第一百六十二章 骨陶虻蛊(16)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在胡三仙屁的大力协助下终于将梁崇儿彻底制服。 就在对方口吐白沫神智不清之时,杨从循决定趁他病要他命,举起宝剑想来个一剑穿心,然后然后就被那个在赵家集开饭铺的三娘一镖缴械,打飞了手中的宝剑。 好在这个三娘她们姐妹和那梁崇儿也是对头,之所以要打飞杨从循的宝剑也是想要抓个活口当舌头奥对了,这三娘的意思其实是娘三,也就是姐妹仨,听年岁稍长的二娘说,她们还有个本领最大的大姐在镇外埋伏撩阵,以免被梁崇儿趁乱逃了。 既然这本领最低的小妹都将己方吃得死死的,杨从循和胡三都觉得最好还是别去撩拨她们仨了,正所谓彼可用为援,而不可图之。 于是,在一片还算和气的氛围中,几人展开了一场应该算融洽的交流,最后不出意外得谈出了岔子从谈论内容上看,杨从循应该从此多了仨大辈份的师奶,要不人家怎么敢管杨从循的师傅青阳子叫小陆呢? “两两位姑娘切莫玩笑!恩师已经是四十许岁之人,而两位青春少艾,怎怎能总之,杨某不信!” 听杨从循话里的意思,不外乎我师父已经四十挂零,而你俩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这要是都能成我师父的长辈,那咱派的辈分未免也太乱了些吧? 然而更令杨从循瞠目结舌的事情还在后面,当他皱着眉头说出杨某不信这四个字后,对面那个三娘竟然一脸惊喜得用手捧着双脸,扭头看向一旁的二娘:“阿姊,已经有多久没人夸过我年轻少艾了?是七十年还是八十年?” 莫非真是世人长短相应,这三娘有一身恐怖的蛮力和惊人的武艺,所以这头脑就有些那句广东话怎么说的来着,秀逗? 就见她身边的二娘轻轻推了三娘一把,微嗔道:“就你这成天见到谁就要上去和他切磋两手的脾气,就算一百年没人敢凑上来夸你也不稀罕。” 说罢,那二娘转身冲着杨从循点头示意道:“正如君等所见,我们姐妹之间时常会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此举倒让杨公子见笑了。舍妹她虽然为人顽皮了些,方才却并没有在杨公子面前说谎。我等武艺的确和令师陆青阳同出一源,不过也确实不在同一条支脉,之间并没有上下师承关系依我看,从今往后咱们之间的辈分不妨单论好了。” 说着,那二娘又一推身边的三娘:“如果杨公子仍然不肯相信,方才舍妹发射钱镖的手法和公子是大同小异,不如就让她当面再演练一遍,公子一看便知我二人所言不虚。” 这时就见旁边那三娘一拍巴掌笑道:“妙极,妙极!这姓杨的小子方才夸得三娘我开心,总算是有点喜欢你了。毕竟这梁崇儿确实是你等亲手擒下的,三娘我不能平白占你们的便宜,不如就点拨几招发射钱镖的手法当成回报好了。小子,不是三娘我说你,你这钱镖的准头是有了,速度也还凑合,就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这外放的暗器不能伤敌,难道是为了好看的么?方才你要是能一镖将那梁崇儿打个对穿,不就没有后面那些事也不行,你要真打死了他,我们怎么逼问口供啊?” 那三娘说着说着就用手一拍脑门:“怎么有这么多方方面面的问题需要考虑,真是烦死人了行吧,反正我只管教你有力度的方法,今后该怎么用你自己考虑吧。” 说完,那三娘用左手恏住右手的衣袖,然后用力一扯,随着一声清脆的布帛裂响,一整只衣袖就这样被她整个撕了下来,露出一条粉雕玉砌的胳膊出来:“喂,你看清楚了,要这样发力!” 杨从循做梦都没想到,对面那个三娘居然自说自话得就在自己面前打了个赤膊尽管只露到肩胛,那也得算赤膊不是? “哎,姑娘你这,你怎么就,哎呀,那个圣人说男女授受不亲不对,是非礼勿视,总之杨某不能看。” 说完,杨从循就赶紧闭上了眼睛。 万万没想到,杨从循刚一闭眼,对面那个三娘就跳起脚了:“你这人!你不看我咋教你发镖的手法啊!” “你教就教吧,干嘛还扯衣服啊!” “你以为我愿意扯袖子啊,这件衫子值五两银子呢!发射钱镖需要按照顺序往胳膊上的特定穴位中灌注真气,不把这窄袖扯了,我给你表演袖里乾坤啊?不就露了点肉么?我一个女的都不在乎,你一个男的怎么这么啰嗦啊!” 见三娘气眉瞪眼得又要和杨从循呛嘴架,旁边的二娘赶紧跳出来打圆场:“行了三妹,杨公子既不愿睁眼,那我们也不好勉强” 说着,二娘她突然用手伸二指在杨从循右肩外侧正中一点:“想要镖发有力,需要用到阳明大肠经的几个穴位。公子可先将真气注入此肩俞穴,而后将真气沿经脉一路倒灌,依次经肘后曲池,掌外合谷,与指尖商阳,最终外放于钱镖之上。这真气每经一穴,钱镖外放的劲力就会大上一倍,所以咦?” 只见那二娘双指运转如电,在杨从循的右臂上连点了两下,然而等她点到杨从循右掌拇指根部外缘时,却突然发出“咦”的一声,盯着杨从循的手掌,轻轻得咬起了嘴唇。 俄而,这二娘的眼珠突然骨碌一转,接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说为何杨公子的经脉之中不见有丝毫护体真气的劲力反击,原来杨公子还未曾学过本门的内功,难怪这射出去的钱镖半点劲力也无。” 说着,那二娘突然柳眉倒竖,转身冲着三娘怒道:“方才你差点就惹出大祸了知不知道?!这杨公子身上半点护体真气也无,他要是没能用剑格下你射出的钱镖,这身上非得让你给打出一个透明窟窿不可,你到底是来救人还是来害人的?!” 就见那三娘挨训之后,竟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般低头双手揉搓起衣角:“这姓杨的表面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样子,谁知道内里这么稀松啊人家就只用了不到半成的功力!” 说着说着,那三娘突然瞪起一双妙目上下打量起杨从循:“虽然你这人本事了了,可胆子真是不小,居然敢去撩拨苗疆黑蛊,来和这些放虫制蛊的妖人做对头?你小子究竟有几颗脑袋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骨陶虻蛊(17) 上回书说到,在杨从循的暗器功夫上看出端倪,从而出面询问杨从循师承渊源的三娘姐妹俩最终搞清楚了两点。 第一,杨从循是陆青阳的徒弟;第二,杨从循的本领很烂 当听对方自承打自己的那一镖根本就没有使劲儿时,杨从循登时就冒出一脑门子冷汗。 “好么,才半成功力就和被铁锤砸中一般,真要使足了劲头,那整个人还不给打得飞起来啊?!” 耳听得二娘一句接着一句得数落三娘:“我早就让你一镖打伤那个梁崇儿你偏不听,非说好不容易才将其引出藏身处,不可再打草惊蛇。 等杨公子身陷险境之时,又说什么彼既然敢出头招惹这些黑蛊巫师,就一定有护体防虫的法宝灵药,非要等等再看。 等到人家俩合力擒下这梁崇儿,你又不爽他俩抢了你的风头,非要出手试试人家杨公子的本事。 你自己说,这都闯多少祸了?我是真管不了你了,一会儿自个去镇外找大姐领罚吧!” 这一番话听得杨从循哭笑不得,感情自己刚才是在鬼门关前来回打转悠来着? “好嘛,好嘛,反正这个姓杨的也没有缺胳膊断脚,大不了我赔他点东西意思意思总行吧?” 说完,那个三娘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绣线的香荷包,托在手上摊开,伸手指拨弄翻找起来。 “这个要攒着以后卖镯子;那个是上个月新卖的花钿,我还没有带够。 这个钗子可以拿去跟大姐换她那个我一早相中的戒指” 三娘的这番举动让杨从循看得目瞪口呆:这天底下怎么能有比胡三还财迷的人? “那个三前辈,您就别翻找了。 杨某此刻身边还有千把两银子傍身,当真不缺这等财物。” 谁知对面那个三娘一听杨从循的答话,顿时就眼冒小星星得看向杨从循。 “都上千两身家了?你咋这么有钱呢?这钱都是正路来的不? 要不你干脆拜我为师算了,我保证不出三十年就让你学到我五成的本事!” “咳嗯!!” “好嘛,好嘛,二姐你别在一旁扯我袖子了,小心把这只也给扯脱了。 江湖规矩,先到先得,我懂!算小陆他运道好,这回居然误打误撞得蒙着个阔气徒弟。 我乐意送他徒弟一本书,这点总没人管着了吧。” 说着,那个三娘从荷包里掏出一本三寸长两寸宽的小册子,那封面上依稀能看见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 只见三娘将书劈手轻轻丢向杨从循:“你身上半点真气没有,真给你武功秘籍也练不出来。 这里面记得是三娘我这些年行走江湖时总结的一些心得体会,包括一些江湖下三滥害人时使的阴招及防备应对的策略。 读熟了它,可以让你今后更有机会保住自己的小命儿。” 见三娘主动向杨从循传授江湖心得,二娘满意得点点头:“这还像那么回事儿。” 说完,这二娘又转身郑重其事得冲着杨从循一拱手:“杨公子有这颗救世济人的心是极好的。 但有些时候,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从那些妖魔邪道手中救下更多的人。 妾身这里说句不中听的话,今天这件事公子做得的确孟浪些个。” 听二娘说,她们三个这回是结伴到口外替家里采购皮具时,发现市场上的皮毛都是陈年旧货,当年的新皮子绝少。 姐妹仨一打听,才知道这半年来口外各大草场上时常无缘无故得闹起虻灾,一时间很多牛羊都死在这种小虫的口中。 所以,新皮子么有了。 这牛虻,是过去牧民最为头疼的敌人。 这种小虫不但会吸食人畜血液,还会吸血过程中传播各种疾病,经常会让一个牧场中的牲畜大面积流行瘟疫! 因此,绝大多数牧场都会建立在没有虻虫的草场上。 一旦某个草场出现虻虫,牧民就会连夜赶着全部牲畜转场。 照理说不该发生这种多个草场先后出现虻虫灾害的情况。 于是三娘她们当时就多了个心眼,在那几个闹虻虫的草场转了转,后来果然发现有人在暗中鬼鬼祟祟的饲养虻虫。 而且这些人用的似乎还是苗疆黑蛊巫师独有的养蛊之术! 二娘告诉杨从循,在云湘贵三省交界苗疆居住的苗人部落历来有养虫育蛊的传统。 不过苗蛊大多都是用来治病救人,素有养益蛊,克害蛊之说。 然而这苗蛊既能救人,亦能害人。 于是有极少数心术不正的苗人蛊师利用虫蛊隐蔽性好、爆发性强的特点,专门培养可以毒害人畜的毒蛊,以此谋取私利。 这一类蛊师就被称为黑蛊。 据说黑蛊一脉因为时常炼制毒蛊害人,担心被仇家按照名姓查到乡里报复家人,所以向来都不以真名示人,多取一个与虫有关的化名当做代号。 比如这次被擒的梁崇儿,显然就是梁虫儿的谐音,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本名! 二娘告诉杨从循,半年前她们在口外草场上发现梁崇儿一伙儿的踪迹后,就直接杀了过去。 在拼斗过程中,那个指挥手下养蛊的黑蛊巫师因为不敌三娘几个,当场就引爆身上暗自种下的蛊毒,想要和三娘几个同归于尽。 “老娘自个儿独自出来行走江湖的时候,这个蛊师还不知道在哪条缝里趴着呢,更不用说大姐二姐她们了。 当时我甩手就是三枚钱镖,立时就把那个启动蛊毒的巫师打得头下脚上得飞出了蒙古包!” 然而三娘她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黑蛊巫师种在自己身上的蛊毒竟然不是常见的待孵虫卵,而是一种类似尸瘟的瘟毒! 这也许就是他们这伙人会大量饲养牛虻的原因:他们需要那些被牧民丢弃的牛羊死尸来大量培养瘟毒! 那个黑蛊巫师的身体在飞出蒙古包后就迅速膨胀爆炸,一下子将其体内的瘟毒洒遍了他们那伙人藏身的几个蒙古包。 这一点是三娘她们始料未及的。 虽然三娘她们几个最后依靠自己强大的护体真气,将体内的瘟毒硬生生地逼了出来,但是那个黑蛊巫师的手下却在这场尸瘟爆发中死了个干净。 最后,那一伙人就只剩下一个活口。 他就是这个本领最低,因此被黑蛊巫师指派去附近集市上采购口粮衣被等日用物资的梁崇儿! 第一百六十四章 骨陶虻蛊(18) “这个梁崇儿别看本事不大,却是那伙人当中最为滑头的一个!” 说到这里,那个犹自不能解气的三娘扭头扫了杨从循与胡三一眼。 “这一点倒是和你俩有点相似,都是本领不大却格外能生事的,难怪他最后会犯在你们手里。算了,我接着说正事!” 听三娘讲,这个梁崇儿为了躲避追捕,一路上尽找那种人烟稠密的地方钻。 因为担心逼急了梁崇儿,回头再引爆身上的瘟毒伤及无辜,三娘她们投鼠忌器,一直不敢追得太紧。 就这样,三娘她们一路远远得缀着梁崇儿,从口外追到了吕家镇上。 有些时候,老天爷做事出奇的公平。 要是没有吕家镇居民从中作梗,梁崇儿他早就被三娘她们擒获了。 这一路八百多里跑下来,梁崇儿已经把他身上藏的最后一个铜板都给花了出去。 而没有了钱财,就没有任何一个商队愿意庇护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浪汉,也没有一家客栈民宅会容留梁崇儿投宿。 只要梁崇儿身边一丈内没有了旁人,三娘他一个照面就能将其制服生擒! 什么叫咎由自取?这就叫咎由自取! 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个梁崇儿在吕家镇陶房喘息几日之后,就迫不及待得用身上偷偷藏起的蛊种孵化了一群新的吸血牛虻,接着干起伤天害命的勾当。 说到最后,三娘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方才我已经下手查过了,这个梁崇儿身上并没有被种瘟毒。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他们那伙人刚开始着手炮制尸瘟,就被我们姐妹打上们去踩平了场子,没来得及给这种跑腿出苦力的小杂毛接种瘟毒也在情理之中。 等明天天亮,把这个梁崇儿捆好带去让吕家镇陶房的管事认认脸儿,再把他平日藏身的地方找出来抄了,应该还会有新的发现。” 说完,三娘她突然冲着杨从循俏皮得挤了挤眼睛:“所有与养蛊制毒有关的东西,杨公子你就别想了,这些我们都要带回去全部销毁。 不过要是在那房里发现什么赃款赃银之类的东西,按照江湖规矩,这人既然是杨公子你先得着的,那银子就归你了。 方才我好像听那梁崇儿说,他愿出百两纹银赎命?” 这一瞬间,杨从循福至心灵,接连点头如啄米一般。 “前辈在口外识破他们一伙制毒害命的阴谋,实属劳苦功高。这钱就该归前辈您。” 瞧着三娘笑吟吟得连连点头,杨从循赶忙又搭上一句:“这回三娘出手救下吕家镇全镇百十口老少,说不得也该让他们一起出点血,就当是为之前胡乱庇护梁崇儿的事情给三娘你赔不是了 总之,这件事也包在晚辈身上好了。” “哎呦,你小子还真上道儿,三娘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等将来你见了小陆,可别忘了跟他说,季三娘恭喜他收了一个好徒弟。” 可能是因为即将有大笔银子入袋而心情愉悦的缘故,那个三娘居然在狠夸了杨从循一通后,又转脸看向一旁正偷偷撇嘴的小胡三。 “喂,那边那只半大狐狸崽子,别臭着一张脸了。 小杨他是咱的正经晚辈,有心意孝敬那是应该的。 放心,三娘我向来公平,不会贪你的那一份儿。” 说着,三娘伸出左手,曲起两指冲着远处轻轻一弹,就见一根纤细的银丝从其玉雕般的雪指上一闪而过。 接着就见三娘将两指收回,将银丝握在掌心里轻轻一拽,顿时就有一只浑身毛羽已脱落大半的死黄鸡落在手掌之上。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只死鸡体内有块下品的鸡黄,对你这种一心想要修炼成仙的狐精确有些好处。 不过直接吞服鸡黄的效果不佳,等我将其带回家去,找些会炼药的帮你炼制成丹药。” 看着一脸惊喜的小狐狸,三娘她一脸戏谑得将手中的黄鸡颠了颠。 “具体效果我不敢保证,但老蒋他是神农药鼎一脉的亲传弟子,经他手炼制的丹药,一颗咋说也抵得你勤修四五十年的功力。 丹药炼好后,我会找专人捎去昆嵛山,等将来你们见到小陆,直接问他要就是。” “谢谢三娘,谢谢三娘,不知三娘你身边还缺个跑腿打杂的小弟不?” “这个嘛,我倒是不需要什么打杂的小弟,不过” 只见那三娘先是用手捏着下巴仔细想了想,接着就不怀好意得看向小狐狸。 “最近倒缺一条上好的皮围脖搭我的新镯子,不知你有兴趣没有? 行了,三娘没工夫陪你斗嘴了,这天也快亮了,赶紧动手把地上的虻虫尸体收拾起来用火烧掉。 这手脚都勤快些!兴许三娘我一高兴,就破例让小狐狸你在梁崇儿收集的赃物里面挑一样。” “好咧,擎好吧,您馁!” 一个时辰后。 “好啊,害死吕三顺他们的凶手居然是梁四你? 当初是谁衣食无着,一整夜跪在门口苦苦哀求我们赏你碗饭吃? 我们真是瞎了眼,收留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快,快给我抽死他!” 看着梁崇儿在吕家镇男女老少手中得皮鞭柳条底下滚爬哀嚎,杨从循和小胡三两个有志一同得将头转到一边。 “方才吕掌柜他们颤颤巍巍得抬出来的那个小箱子的份量可着实不轻,怕是有二十来斤的样子。 看来这下三娘她日思夜想的镯子许是有着落了哎,伍佰两?我为啥会知道那镯子值多少钱呢?真是怪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 “噫,臭死了,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喂,那边那个歪着嘴坏笑的狐狸,还不快替我进去搜搜?”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呦呵,还真发现好东西了嘿!” 只见那个三娘用手托着一块桃核大小乌黑发亮的椭圆石头仔细颠了颠,就甩手将其扔给一旁正翘首企盼的小狐狸:“算你运道好,这玩意儿归你了!” “合着就就给我这么一块破石头啊?” “不想要就拿来!” 只见三娘用手拍了拍她怀中装银子的小木箱子:“或者我拿这个箱子跟你换这块破石头?” 第一百六十五章 骨陶虻蛊(完) 见那三娘居然舍得出三四百两纹银的高价跟自己交换,小狐狸“噌”得一下把托着石头的爪子缩了回去:“敢情这还是个宝贝?” “废话,这当然是个宝贝。瞧你那没眼力见的样子,三娘我再教你个乖。 这东西是先秦时期才有的石木,有吸纳净化毒素的神奇功效。 后来各路炼丹方士纷纷用这玩意儿磨粉,混在丹药中祛除炼制过程中生成的丹毒,以至于还没到西汉中期这种树就被人们砍光了。” 说罢,三娘她颇为懊悔得一跺脚:“怪不得这伙人本领不济却敢下手炼制瘟毒,原来是随身带着辟毒的宝贝。 早知道那天在泼油点火前先挨个摸摸那些蛊师的尸体就好了,这下可损失大发了!” 就在三娘正跺脚懊恼的时候,突然从一旁围观的人群中冲出一个膀大腰圆,这脑袋底下的脖子足有旁人两个粗的恶汉。 其人恶狠狠得抱着一只陶罐,奔着三娘抢了过去。 只见这汉子用肩膀左顶右扛得撞开最前边两个正翘首旁观的看客,接着劈手将怀里抱着的陶瓮扔到三娘脚下。 “好你个小娘皮,先前在赵家集当众辱我还毁我衣饭,今日又来吕家镇抓我兄弟! 既然你这么想跟李某做个对头,那就给我去见阎王吧!” 那陶瓮在地上轻轻一磕就摔的粉碎,接着从中蹿出一大群黑压压的牛虻,将三娘从头到脚得笼罩起来! 这一幕实在是变生掣肘,猝不及防的杨从循和小胡三只来得及发出“哎呀”一声,瓮中的虻虫就已经席卷而出,将站在面前的三娘重重得裹了起来! 然而就在杨从循伸手去解身上的道袍,想挥起来扑打三娘身上黑压压的那层牛虻时,突然有人在身背后一拽杨从循的脖领与小狐狸的项后皮,将他俩往后拖开四五尺。 杨从循和胡三万分惊愕得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站着的竟然是与三娘姐妹相称的二娘,而且她居然还好整以暇得冲着三娘那边一努嘴似乎是让杨胡两人安心得看好戏? 就在这时,那个身上覆盖一层厚厚牛虻的三娘突然将自己的右手慢慢得抬了起来。 就像举着一根爬满牛虻的木棍似的,三娘定定得指着身前那个因为极度惊骇而全身僵硬,虽然嘴张得足以吞下他整个拳头,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李大脖子。 也不知那三娘突然使了什么招数,那些正在她举起的这条胳膊上慢慢爬动的牛虻突然身体一僵,接着就噼里啪啦地纷纷摔落下来,露出一条满是蛰叮红点,看上去就令人头皮发麻的女子手臂出来。 这时就听黑压压的虫群下面,传出一个咬牙切齿,好似冰块一般冰冷的声音。 “既然这么想见阎王,那老娘就受累成全你!” 说着,那三娘屈指弹出一根银丝,在双目瞪圆的李大脖子重重得缠了几圈,接着就用手猛地一拽。 那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脖子粗的李大脖子,竟然像只风筝般,轻飘飘得一拽而起,凌空飞到浑身满是牛虻的三娘身边。 就听三娘先是冷哼一声,接着她身前的李大脖子就传出啊呀一声惨叫。 却是三娘用劲一抽那根捆住银丝,顿时就在李大脖子身上割出数道浅浅的血痕。 那些正在三娘身上蠕蠕而动的牛虻一闻到李大脖子伤口处流出的血腥气,登时就嗡得一声炸了群,争先恐后得扑在其身上,纷纷将尖嘴往其皮肉上一插,疯狂得吮吸起来。 更有几十只牛虻竟然顺着李大脖子大张的嘴巴,一路冲喉进腹。 顿时就从李大脖子口中传出一阵变了调的惨呼,同时还将两只大手猛伸到胸前,上下来回疯狂得撕扯抓挠起来! 这一幕将围观众人看得是寒毛倒竖。 只见那三娘耸起双肩来回一抖,将身上粘得最后几只牛虻重重得甩在地上,柳眉倒竖得盯着面前那个身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牛虻,此刻已经无力挣扎,只能伴随着虫群吮吸,周身轻轻抽搐的李大脖子。 这哪里还是年方二九的美貌佳人,分明就是地府中勾魂夺命的阎王! 就在这时,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杨从循忽然觉得背后有人用手指轻轻一捅,回身才发现是一脸笑嘻嘻模样的二娘。 见杨从循大惑不解的回身,二娘抬起粉嫩秀气的下巴,微启檀口,冲人群外轻轻一努。 后者登时就心领神会得点头,俯身一把抄起地上的小狐狸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得钻出人群,去寻早早等候在吕记客栈的王把式一行了。 这李大脖子竟然不知死活得去撩拨那个炮筒也似一点就炸的三娘,看来今天此事绝难善了。 说起来,这吕家镇上乡董里老也是够倒霉的。 先收下一个被三娘她们追得走投无路的梁崇儿,之后又容留丧家失店的李大脖子,末了还让这俩货在陶房务工时相互勾搭到一起。 那个脾气暴躁的三娘又如何经得起如此再三的撩拨? 看来今日,吕家镇少不得又得再将出一大笔银子来打点那位明显已经动了杀意的三娘。 就算三娘最后肯收手而去,这吕家镇也得大伤元气,往后这镇上的青天怕是都要比旁处高上三尺。 这种两头得罪人的事情尽量别掺和,越早抽身越好。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一个时辰后,北去承德的官道上。 “杨兄,兄弟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说这三娘她们三个将那梁崇儿一路从口外直追到这吕家镇,中间这人就没向三娘她们施放过牛虻反击? 为啥三娘她直接辣手做掉了李大脖子,最后反倒留了梁崇儿一个活口呢?” “我觉得吧,一来是梁四他一早就加入黑蛊巫师一伙,口中的情报明显比李大脖子的更有价值。 二来就是这点我不说行么?” “不行,必须要说!” “嗨,这女人么,总是格外记恨那些对自己抱有非分之想的人。 这李大脖子曾在赵家集上对三娘她们姐妹仨口出不逊,自然就在三娘心中罪加一等了。” “可杨兄你怎么知道那梁四就没有对三娘她们口出不逊呢?” 就见杨从循先是搔了搔头皮,而后轻蔑地一撇嘴道:“我自然知道,胡三你又没拿宝剑捅过那梁崇儿的裤裆。 他裆里是瘪的,这小子被人阉过!亏我起初还想用这招吓唬他来着!” “什么腌过?嗨,杨兄你直接说他被人劁了不就完了吗? 怪不得这小子敢把大毒蝎子藏在裤裆里呢,敢情是没那话儿不怕蛰啊!” “没那话儿也得怕蛰对了,这小子身上有石木,他不怕蝎毒! 我小时候就被毒蝎子蛰过,直到伤口因蝎毒肿起来的时候才钻心的疼,起初并没啥感觉。 哎呦,三弟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 被李大脖子这么一打岔,那个三娘忘了教咱怎么用这块石木辟毒了,总不能就这样揣在身上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附身丹宦(1) “是啊,不过我可不想再掉头回去找那个正在气头上的三娘求教。 对了,杨兄你身上不是有那三娘给你的心得册子么?你说那里面会不会有关于石木的记载?” “有道理,待我查查看啊。石木,石,啊,在这里石木,属木之精也。 其色近黑,其质若石,乃古木卜方根系所结之异种,汉后乃不复见。 盖因当世好丹丸方术者甚众,皆取其段磨粉置水中,可解百毒。” “置水中,解百毒?嘿,我有主意了!” 只见小狐狸打开杨从循的包袱,先从中捡出一方白纸,而后将石木放在纸上,将头趴在石木上“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 “三,三弟!咱包里还有剩下的烧鸡!你,你肚子饿了,也别啃木头啊!” “噗,噗谁肚子饿了?嗨,我在啃扳指呢!” 说着,小狐狸一爪子托起那块已经被啃出一个坑的石木,冲着杨从循一晃。 “我打算从这里开一个能通过拇指的洞,待打磨抛光之后,就成了一枚黑色的扳指。 今后要是再有不知根底的人请咱们吃饭,只要提前将套着扳指的手中往酒水汤汁里一泡,然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甩开腮帮子造了。” 说罢,小狐狸又伸出一根指甲在牙缝里轻轻剔着。 “这些磕下来的木粉都是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杨兄你要一包么?” “不了,不了!兄弟你,你留着吧。” “对了杨兄,这石木扳指面上光秃秃的也挺难看。你说我该往上刻点什么图案才好呢?” “刻点什么?哎,三娘不是说这石木多半是被炼丹方士给砍了么? 我记得中记载上古时期有一种头上长有独角的虺蛇。 这种毒蛇专好在上品灵芝仙草四周停留,因此被方士们视为灵丹妙药的守护神,多有在丹炉上篆刻虺蛇图案以求吉兆。” “一种头上长有独角的大蛇?这造型够霸气,三爷我喜欢,那就它了!” 既然定下了施工方案,那么一切照着计划按部就班得来就行。 然而当小狐狸美滋滋得冲着杨从循展示他那枚得意之作时,后者总感觉那扳指上刻得横七竖八左一道右一道的图案不太像是传说当中的虺蛇,反倒像是一群头上肿包的蚯蚓 行吧,胡三你开心就好。 之后一路无话,经过六十余里的车马颠簸后,杨从循一行顺利得赶在关城门前,进入了承德府城。 照着本书一惯的尿性,接下来肯定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咩哈哈哈哈哈!! 咳嗯,一不小心真情流露了。总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话说这承德府,原是山戌旧地,后归属燕国北部重镇右北闰郡,其地有燕长城遗址留存。 清康熙四十二年,皇家将此地征辟为避暑行之所,开始修筑筑行宫营台,承德府也随之一天天热闹兴旺起来。 时至今日,承德府已有属民逾四万七千户,共计十一万九千余口,俨然成为辽西官道上数一数二的重镇。 当真是行商往来,市肆殷闻,怎一个热闹了得。 过了承德府,下一个市集兴旺的所在便是千二百里外的盛京。 过去出关贩运南货的商队往往将承德当成重要一站。 商队先将从京城带来的丝绸瓷器等奢侈俏货运到当地市场上销售一部分,再顺便购置些关外市面上紧俏物资,诸如油盐酱醋等货重新装车。 王把式他们自然不能免俗,需要在此地稍微耽搁个四五日才能再度登程。, 杨从循和小狐狸胡三既然是跟着王把式的商队一起出关,自然也得客随主便。 再说这几大车货物,杨胡二人也是有股份的。 将来这几车货物多卖钱,他俩自然就能跟着多分好处,更没有拦着人家的道理。 总之就是一句话,王管事你们且集市上忙着,我们哥俩大街上溜达溜达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承德府拢共才十一万人,赶繁华热闹的苏杭福广成等地差得远了。 因此两天下来,除了那些不敢去的莺歌燕舞之类场所和进不去的皇家行苑,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已经将承德府转一个遍。 这天清早起来,无所事事的两人离了商队下榻客栈,在街上胡乱寻了些馄饨油馃之类早点填了填肚子,一路溜溜达达地进了一家名叫一壶春的茶馆吃茶。 顺便也听茶馆里的说书人来上一节话本,权且以此打发时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也是合当有事。 那一日在茶馆说书的先生明显不在状态,不但说书时讲话吞吞吐吐,等说到一半,居然还开始忘词儿,不得不接二连三地用自个儿扇子拍着脑袋瓜想辄儿。 如此一来,一整段书都被他说得没甚球意思,赶我说的差远了嘘,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因此,没等这段书说完,场下的听众就散了一半。 就算那些坚持听到最后的,肯掏腰包打赏的也寥寥无几。 以至于那先生托着盘子绕场讨赏时,一圈走下来,这盘子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枚小钱儿。 就在那说书先生托着盘子不住得摇头叹气之时,从茶馆一角突然射来一道白光。 只见那道光直直得落在说书先生手中的薄铜盘子之上,将那盘儿敲得咚得一下脆响。 那说书先生一揉眼睛,这才发觉那道白光竟然是一块四五钱重的碎银子,忙顺着白光射来的方向抬头细看。 就在茶馆一角的方桌上,端坐着一个正笑吟吟地托茶品茗,同时还冲自己微微点头的青袍道士。 在这道士身旁还有一只正低头拱着盘子,大块大块往嘴巴里塞萝卜糕的红毛火狐狸。 见那打赏之人的仪表如此不凡,说书先生慌忙用手托着盘子,一路小跑得冲到杨从循的方桌前拱手行礼。 “尊驾如此厚爱,让小人如何克当?况且小人今日家中逢事,心下一时慌乱,将一段书说得颠三倒四,实在有辱尊客清听。 说起来真是愧煞小人,还望尊驾快快将银块收回。” 只见杨从循伸手一按说书先生的托盘。 “先生这是说哪里话,谁还没有个山高水低的时候? 既然先生家中有事,那这块银子权当是稍助先生一臂之力。 若是先生还嫌少,不妨就说个数目出来,杨某身边但有,自当结此善缘。” 就连一向贪财如命小狐狸也直起身子,在一旁帮腔道。 “你这先生也是,既然都赏下了,那就是给你的。 还不抓紧时间回家买米鬻面,一个劲地站在这厢罗喳干甚?难不成是得陇望蜀?” 万万没想到,小狐狸这一开腔,登时就令那说书先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着就是一个响头咣得磕下。 “天,您,您竟是狐仙?大仙既在,那旁边这位道爷一定就是关外的马家!两位请受小人徐绍忡一拜! 还望道爷您大发慈悲,救救小人的儿子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附身丹宦(2) 上回咱们说到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在承德一家名为一壶春的茶馆喝茶听书时,因为杨从循打赏时格外大方,说书先生赶忙过来不住地鞠躬道谢。 许是有些心疼杨从循随手丢出去那块重四五钱的碎银子,小胡三开口不阴不阳的刺了那说书先生几句。 这话里话外得警告其见好就收,倘若贪心不足得陇望蜀,三爷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谁知那徐绍忡一听小狐狸竟然口吐人言,立即就跪在地上磕起了响头,一口一个“求马家仙爷救命”。 原来,这关墙内外的风俗是迥然有别。 在关外地界,如果家里有人被精怪妖鬼冲犯迷惑,家里人第一时间并不会找什么和尚道士来超度降伏,往往喜欢求到马家弟子门上,请其出面瞧上一瞧。 所谓马家弟子,就是某些人在机缘巧合之下,与一些在山野间自行修炼仙道的动物精怪结下缘分,而后被这些动物精怪通过托梦附身等形式,定下了主从名义。 从此,这些人开始一心侍奉供养那些动物精怪,而被供养的精怪也会对这些人有求必应。 甚至还主动将自己的一部分法术修为借予这些供养自己的人,帮助其解决一些比较棘手的问题。 像这样的人就被称之为某某大仙的弟马,而被他们供养的某某精怪就是大仙。 据说,这些人在外人面前统称自己为东北马家,此马乃大仙的徒弟马弁之意,并非其人当真姓马。 据说关外地界上的各大仙家自有排行辈分,而其中地位最高的仙家,是一位被称为胡三太爷的老狐仙,听说还与清太祖努尔哈赤有些渊源。 传说,努尔哈赤当年曾在大明辽东总兵李成梁的麾下做一名亲兵。 在一次服侍李成梁洗漱涤足之时,努尔哈赤笑问李成梁:“将军可知自己足下有三颗黑痣否?” 而李成梁则回答:“相士云,此乃三环包月之相,主武曲下界,故而吾今世能得总兵之位。” 听了李成梁的解释,努尔哈赤一时失言笑。 “将军足踏三星,已是三环包月武曲下凡之贵;若如小人这等足下七颗红痣之辈,异日又该何等之命?” 说完努尔哈赤哈哈一笑,就起身端着洗脚水出门了。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来这李成梁虽为总兵,却极善相面推衍之法。 他知此足下踩七颗赤痣,乃世间第一等的贵相。 此相唤作足踏北斗,主紫薇降世,改朝换代,因此就对努尔哈赤起了杀心,准备秘密召集刀斧手将其一举擒下格杀。 就在努尔哈赤走到室外墙根处将木桶中的脏水一倾而尽,正要转身离去之际,突然从墙根处钻出一个身高不足三尺的白胡子老头。 只见那白胡子老头一边冲努尔哈赤摆手,一边急慌慌得低声言道。 “将军勿惊,老朽乃本地一散居修行的野狐。将军可知祸事发了? 适才将军一时失言,将身怀异相的事情告诉了李成梁,现在他正召集亲兵要杀你。将军还是快随我钻此洞逃跑吧。” 说罢,那白胡子老头将身一闪,露出身后一个尺许见方的黑洞。 后来,努尔哈赤就跟着白胡子老头钻洞逃离了李成梁的将军府,回到出身的女真部落。 后果以七大恨之名起兵,最终统一了关外女真各部。 据说努尔哈赤感念老狐的救命之恩,亲口将其封为胡三太爷,令其统领关外所有修炼仙道的大小仙家。 正是因为狐仙一族受了努尔哈赤的皇封,所以关外诸仙家俱以狐仙为尊,不但面子大,说话也管用。 差点忘说了,这关外马家与关内僧道之流间降妖手段最大的不同,就是马家弟子几乎不怎么出手降妖。 他们主要是借助自己所供老仙面子出面说合,在主人家里画盘子摆讲茶,和和气气得把对头劝走算完。 要是对面不给面子,那就请老仙上自己的身,对着空地放几个法术来彰显身手,让对方知难而退。 既然是出面说合,那供的老仙面子越大的马家弟子的本事也就越强。 前面说了,关外诸仙以狐仙面子最大,所以供狐狸的马家弟子的本事也是最强。 这也是说书先生徐绍忡一见胡三他竟然冲着自己开口说话,就立刻跪下磕头,不住得哀求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出手救命。 可徐绍忡他并不知道,杨从循根本不是马家弟子。 胡三他虽是狐仙,但却是关内长大的狐仙,他在这旮瘩没根脚,关外的动物仙家不会给他面子。 不过,你们觉得杨从循和胡三会是那种碰见事情往外推的人么? 这买卖有条件咱要接,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接,谁让咱这两天快闲得发霉了呢。 总之这件事情,我们哥俩管了,老徐你就直说啥事情吧。 然而,真当说书的徐绍忡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粗粗一讲,杨从循和胡三的四只眼睛立马就瞪得铜铃也似。 “啥?徐先生你可是在开小道的玩笑? 如果去那乌烟瘴气之地眠花宿柳就算被鬼怪迷惑附身,那天下的鬼怪未免也太多些个!” “就是就是,你要想管住自家儿子,就该好生训斥督促其学好。 这孩子不听话就要打,鞭子不行换棍子,细的不行换粗的。 要是还不听话干脆就用大棍子打瘸他的腿好了。” 原来,徐绍忡告诉杨从循俩人,自己的独生儿子这两天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觅上了,每天天一擦黑就神采奕奕得推门离家。 等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他儿子才带着一身的脂粉香气回家来。 一进屋上炕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日头偏西才起,然后就吵吵嚷嚷地喊饿,待吃饱喝足后再次笑嘻嘻得出门。 起初,徐绍忡还以为自己儿子是跟哪个守不住寡的寡妇偷偷好上了,一到天黑就出门和人去鬼混。 所以他就悄悄提了根棍子跟在儿子身后,打算等其一进门,就立即冲进去棒打鸳鸯,以此生生拆散了俩人。 其实,徐绍忡这是为了他儿子和那寡妇两个人好,天天这样偷情鬼混绝不是个事情。 真要是让人家寡妇大了肚子,对方那族的族长非得以他儿子勾搭守寡妇人,败坏乡里风俗的罪名,绑了两人去沉塘! 可徐绍忡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儿子非但没有偷偷摸摸得跑到某户人家门口敲门,反而大摇大摆地进了一家门口挑着大红灯笼的莺歌馆! 番外 脏水别乱倒死人别乱扔 浅谈中国历史上那些一度领先世界的防疫制度 最近中写到一个专门烧制盛殓骨灰陶瓮的两间房,那就顺便延伸普及下中国古代的卫生防疫制度。 早知道古代中国城市,特别是首都的人口密度一直冠绝世界。 比如汉代的长安和洛阳都是常住二十万以上人口的大城市,而同时期的罗马帝国首都才刚超过十万人口的大关,就已经被视为欧洲的中心。 当地民谚既云,条条大路通罗马。 直到清朝中期,中国首都人口密度才首次被部分西方国家超越。 你知道么,如今被誉为世界香水之都的巴黎,最开始大量制作香水的缘由有点让人难以启齿:十八世纪的巴黎大街上实在是太臭了! 不知你看过传统的欧洲油画没有,有没有注意过室外肖像画中的男女贵族往往会人手提一把雨伞? 尽管欧洲确实多阴雨天气,但也没必要天天都拿着雨伞上街。 所以这些雨伞其实是为了防止在赶路时,被路边水坑当中污水溅到自己身上。 多说一句,这些污水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街边住户倾倒的粪尿呕!! 首发网址 在中世纪,欧洲曾经爆发了一场夺取7300万人生命的烈性瘟疫黑死病,也就是肺鼠疫。 这场瘟疫对欧洲影响之大,一直持续到现在。 比如黑暗哥特化中常见的戴鸟嘴面具的瘟疫医生,以及可以操纵死者尸体的亡灵巫师都先后被畏惧死亡的人们演绎出来。 耐人寻味的是,在同时期的中国,无论是都市人口密度,还是灾荒之年就四处掏挖鼠穴寻求粮食,乃至直接食用田间野鼠的生活习惯,貌似都会使中国人感染鼠疫的几率比欧洲人更高。 可咱为啥没有爆发黑死病级别的大瘟疫呢? 个人认为,这得益于古代中国十分先进的卫生防疫制度。 比如早在唐代,长安就实行十分严格的坊市制度,将居民区与市集区分开。 官府会派专人去住宅区挨家挨户得收取盛放粪便尿液的马桶,运出城集中倾倒处理。 这就是所谓的倒夜香我前面写到过,你还记得么? 倒夜香除了能集中高效得处理日常生活废水,还能有效监控辖区内的疫情 这人活着就得吃喝拉撒,凡是那些敲门却不开门递送马桶的人家,肯定是感染瘟疫全家病倒了,赶紧报告官府医馆来消毒处理。 到了宋代,不但夜香不能随便倒,乱倒洗脸水都不行。 宋律中就规定随意往街边倾倒生活废水要笞二十。 洗脸水必须倾倒在官府指定专人疏浚,保证畅通的运河里,正所谓流香涨腻满晴川。 不过光重视下水不行,日常汲水的上水系统也是防疫的重要环节之一。 时至今日,在南方一些小镇的古水井当中仍会养鱼或龟之类的活物。 一旦鱼翻肚,则井填死,这是常识。 这些活的鱼龟,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证饮用水源的安全。 前面说了,敢出门乱倒水就等着挨鞭子,更别说是乱埋死人了。 这城市里是绝对禁止埋死人的,自家后院也不行。 所有的死尸,有坟地的拉去城外自家的坟地,没坟地的路倒儿就由义庄敛房统一收敛后,拉到城外的山沟乱葬岗一丢拉倒。 这些乱葬岗子都是提前找风水先生专门看过的,找的就是那些绝对不适宜开垦居住的凶恶之地。 就算将来城市再怎么扩张,人地矛盾再怎么突出,也不可能覆盖到乱葬岗子那边去。 常看日剧的人们应该对罗生门这个词比较熟悉反正绝不是什么好词。 这个罗生门本写做罗城门,是日本奈良时代京都南城门的名字。 据史料记载,奈良中期,京都爆发了一场大瘟疫,一时间死者甚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调度出了什么问题,总之负责安葬死尸的义工竟然把所有尸体都扔到了罗城门这里,将好好一个大城门给整成了乱葬岗子。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我国,那负责调度的官员就算不被挖祖坟鞭尸,也得是灭九族的罪过。 但在古代日本偏生就屁事没有,你说作怪不作怪? 最后由于罗城门这里扔的死尸太多,闹得豺狼野狗大白天都敢在城门附近掏吃死尸。 一时间路上行人绝迹,纷纷传说城门这里有鬼怪出没,能摄人魂魄害人性命,连罗城门附近一座讲授儒经的讲经舍都被迫关了门。 慢慢的,罗城门在日本人心里就和地狱大门等同起来。 那被关门的讲经舍也就成了后世无数鬼校怪谈的重要源头之一。 话说日本人既然这么喜欢拍小电影,那为啥不拍一部鬼校背景的呢? 女高生,制服,教室追逐PLAy,几大卖点一下全都凑齐了看来还是怕幽灵。 咳嗯,接着往下说。 等到了清代,由于刚入关的满人不习惯中原地区的暑热,每逢入夏就多有患病者,这直接催生了承德避暑行宫的诞生。 此外,清廷还在统治中心推行最严格的防疫制度,堪称近代防疫隔离制度的典范。 前提到过,紫禁城是严禁传染病患者涉足的,就连康熙爷小的时候出天花,都被送出宫去。 考虑到当时根本没有针对天花的特效药物,说是丢出去等死也不为过。 在这种情形下,四九城周遭严禁设立乱葬岗,所有无主死尸必须先烧化再瓮葬的制度也就不难理解了。 拜其所赐,京城在清军入关后的两百多年里,没有爆发过一起感染规模超十万人的瘟疫,也算是得了福报。 章写到这里,本来就该结束了,可是某个老虎脑袋非要我再写一写这个牧民迁徙和草场轮牧的内容。 居然有人不知道牧草和一般杂草的区别,竟然以为牛羊能和割草机一样什么草都啃,你能信? 话说你这博士凭是多少钱买的? 所谓牧草,就是可供食草动物直接食用的草本植物,主要有禾本科,豆科和阔叶科三类,比如黑麦草、狼尾草、苦荬菜、白三叶、菊苣、蕹菜、紫花苜蓿。 话说,这里面有两三样还是可以供人食用的野菜。 而那些不能被食草动物食用的草本植物就是野草。 显而易见,一块草场上的牧草与野草比例是各不相同的你见过野菜和野草整齐划一一般多的情形么? 只有牧草数量达到一定程度的草场才会是牧场! 一旦某块牧场的牧草被牛羊吃完,牧场主就会赶着牛羊前往下一块适宜放牧的草场,等明年新牧草长出再搬回来。 这就是轮牧迁徙。 一般来讲,一个正在使用中的牧场不应该突然间爆发牛虻。 因为一片虻虫滋生的草场是绝对不会被开辟为牧场,有再多牧草也不行。 要是草丛周围没有可以吸血的宿主,牛虻就会很快死亡,所以可以用迁徙的方式饿死大群牛虻。 一旦某块牧场因为一些特殊因素突然爆发虻虫,牧民会在第一时间携带所有健康的牲畜迁徙,同时扔掉那些残疾和已经患病的牲畜。 离开牧场之后,牧草的密度会大大下降,养活不了大规模的兽群与其让原本健康的牲畜因为没草吃而饿死,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走不动路的累赘扔掉。 也许有人会问,会不会有虻虫一路尾随牧民迁徙? 答案是不会。 因为牧民会在丢弃牲畜的同时一刀划开它的气管,届时所有的虻虫都会被鲜血的气味吸引过去。 等到虻虫吸饱鲜血,牧群早就走得没影子了,怎么尾随? 这就是三娘她们一听说虻虫爆发就立刻疑心是有人背后搞鬼。 一个牧场爆发虻虫都是极其罕见的情况,怎么会几个相互间隔着上百里的牧场同时爆发虻虫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附身丹宦(3) “大仙容禀,那一天小人跟在儿子身后,也是一路暗自琢磨。 小人心想日后若是从旁家打听到那姑娘的人品尚好,当真三媒六聘得娶回来当儿媳妇也不错。 反正咱徐家就一臭说书的,也挑拣不得人家什么你说这天杀的畜生咋就抬腿进了那种地方呢?” 那徐绍忡正要接着发牢骚,一抬眼却发现面前的杨从循和胡三都面色阴沉起来,赶紧一撸那件还算光鲜齐整外袍的袖子,露出一只补丁摞着补丁的旧棉袄袖来。 “大仙您请看,小人家里如何是那种去得起花街柳巷的人家?” 见徐绍忡他内里穿的寒酸,杨从循和胡三顿时就发出哎呀一声,这才想起一个问题。 徐绍忡他儿子在外眠花宿柳是没啥可奇怪的,可这花用出去的银子是打哪里来的? 要知道这院子里的鸨母可不是开善堂的人家,就算来人是财大气粗的富家公子,断也没有容你在瓦子里赊花账的道理。 这徐少游一连在莺歌馆里高乐了两个晚上,他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只见胡三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来回在茶桌上踱了两圈,就扭头看向徐绍忡。 “你儿子他该不会是入了什么帮派,或者是给打家劫舍的强人当下手把哨望风,这才从中分了些赃银回来?” “哎呦,大仙爷您有所不知,我那儿子他的右腿有点,有点不灵便。 就算真心想要插香入伙,那人家也得要他啊!” 听徐绍忡说,就在他儿子五岁那年好端端地突然就发起了高烧,一边烧还一边鼻孔流血,症状可邪乎了。 当时徐家找了无数大夫给开药也不见好,最后得亏寻着一个举幌游方的大夫给开了一副偏方服下,才烧退血止,险些这人就给耽误了。 然而徐少游的这场病毕竟被拖了太久,虽然最后保住了一条命,但他儿子的右腿却留下病根。 平时还看不出啥毛病,可一旦步子迈的急了,这右腿就直绊左腿,非得在地上摔个嘴啃泥不可。 “大仙您说,像我儿子这样腿脚不灵的情况,哪伙强人敢要他把门望风啊?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那徐绍忡探手入怀,最后摸出一片约莫有三四钱重的碎银子。 瞧这块银子中间钻空,一侧还隐隐镂有细碎花纹的样子,八成是从一把银酒壶嘴上掰下来的。 “这块银子就是今早那天杀的扔在我家桌上的。 那畜生非嫌小人昨天给他吃的饭菜太过寡淡无味,非得支使小人拿这块银子去给他买酒买肉。 小人方才在台上说书之时,老是神使鬼差得想到此节,一时魂不守舍,这才将一段书说得颠三倒四,污了大仙您的耳朵。 可怜小人家里别无长物,连给大仙您的供奉都拿不出来。 只好求大仙爷您大发慈悲,救小人儿子一救,下辈子即使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两位的恩情啊。” 说着,那徐绍忡又要继续跪地磕头,一旁的杨从循见状忙一欠身,伸手拦住了徐绍忡,接着就扭头看向桌子上的胡三。 “有话好说,徐先生你先起来说话三弟你的意思呢?” 只见小狐狸颇为无奈得一耸肩膀:“那就去一趟呗,谁叫咱俩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说罢,小狐狸低头不怀好意得看向跪在地上的徐绍忡。 “不过三爷我可没有白替人跑腿的习惯,而且这次也不打算坏了自己的规矩。 要是我们兄弟俩出手救了老徐你的儿子,当年那游方医生给你儿子开的那张治疗流鼻血的偏方?” 就见徐绍忡点头如同啄米一般:“小人省得,省得! 这就回家将方子抄出来奉上,还望大仙您千万救我儿子一救。” “行了,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杨兄,咱就受累走一趟呗?老徐啊,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带路。” 姑且将千恩万谢得上台收拾说书家什的徐绍忡放在一旁不谈。 等杨从循唤过跑堂的小二将茶钱结算过之后,小狐狸嘿嘿贱笑着将大嘴巴伸到杨从循身边。 “杨兄,待会儿老徐将那治疗鼻血的方子抄出来之后,你帮着去药铺给兄弟我抓点药回来。 近来小弟这屁放得有些勤了,劲儿一使过了,就崩得小弟鼻孔一阵阵得疼。 咱寻思不如提前弄些药预备着,等将来真流鼻血的时候好吃。” 要不是小狐狸后面还跟着一句“我瞧那附在老徐儿子身上的多半是个不成气候的游魂,届时兄弟就像当初救陆大舌头那般,凑上去一个屁就让那厮滚蛋走人”,杨从循准得一把将他扔到一边。 “兄弟你尚未见到那徐先生的儿子,就一口咬定是游魂作祟。这结论下得如此草率,可有什么凭据么?” 只见小狐狸得意洋洋得冲着杨从循一拍自己白绒绒的毛皮肚子。 “凭据就是咱肚子里这套肠胃!那附身的要是像兄弟这般有自个身体的精怪,就绝不会掏银子让老徐他买酒置菜。 凭啥我出钱让他儿子享受实惠?这酒菜进了自家肠胃,咋说也能落套好下水不是?” 说完,小狐狸好整以暇得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所以这回附身得是个没有身体幽魂,而且还是个没有啥本事的新鬼,想要赶走它简直不要太容易。” “兄弟何出此言?” “我的哥哥哎,这鬼是没有身体的! 等死后四处飘荡不曾进食的时间一长,它们自然而然得就会忘了什么是饭菜香气,什么是酸甜苦辣。 如何还会孜孜以求得寻什么酒肉来果腹? 杨兄你今年尚不满弱冠,敢问你可还记得自己断乳之后吃的第一餐是何物么? 自然这幽魂也不记得自己二三十年前吃的东西都是些什么味道。 别说三十年了,五十年以内的亡魂都算新鬼,想对付它们简直不要太简单。” 说完,小狐狸用手轻轻一拍杨从循的后脑勺,之后扭头冲着已经收拾完毕,正满脸堆笑得冲着两人不住拱手作揖的徐绍忡点点头。 “杨兄,且走着,早点给老徐他家办完事,咱们也好早点寻一间药铺照方抓药去休!” 见小狐狸如此胸有成竹,杨从循颇为无奈得点了点头:“但愿一切都如三弟所料那般才好。”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山东地邪。 依咱看,这承德府的地面也够邪行的。 万万没有想到,小胡三当头一个臭屁放过之后,那赖在徐绍忡儿子身上的对头非但没有离体而出,反而冲着他和杨从循两个哈哈大笑,让有什么招式都赶紧使出来,不要耽误自己晚上去莺歌馆寻姑娘快活! 第一百六十九章 附身丹宦(4) 话说杨从循和胡三两人跟在说书人徐绍忡身后出了茶店,在承德府城西的小巷中兜兜转转得走了两三刻钟的光景,终于来到一处虽然院墙低矮逼仄,这门脸倒还算整洁的小院门口。 却说那徐绍忡掏钥开门,引着杨胡两人穿门过院,径直奔着堂屋西侧的耳房而去 只见徐绍忡用手轻轻推开耳房的木门,然后一指房内东西向土炕上那个正棉被蒙头呼呼大睡的人形,凑在杨从循耳边低声耳语。 “这就是那畜生,日头过午都不见起身,小老儿一届平头百姓,怎么养出这等四体不勤的孽障出来!” 见徐绍忡说不两句就要动怒开骂,杨从循赶忙竖起手指在嘴边一嘘。 待喝止了喋喋不休的徐绍忡后,杨从循扭头冲着正在自己肩膀上晃头扭胯做热身的小狐狸一努嘴。 看那意思应该是趁他睡,搞他定,赶紧一屁股怼他脸上去,事情早点办完早点走,待会儿这屋里肯定很臭 只见小狐狸带着一脸贼兮兮的奸笑,踮脚潜足得溜到炕上那人的枕边。 而后胡三一撅屁股,正正得冲那人因仰面打鼾而洞开的大嘴,吥得一声放出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黄烟,接着就转身噌噌几下蹿回到杨从循身边。 然而令杨从循和胡三大吃一惊的是:小狐狸放出的一大半黄烟都被炕上这人一口咽进肚子,但那人却像没事人一般,依旧咧着大嘴,仰面向天得打着呼呼的鼾声。 “哎,哎!不对啊这个!闻了我的屁怎么还能和没事人一样接着睡觉呢?” 只见小胡三他先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搔了搔头,接着就轻轻一撅尾巴,再度吥得一声放了一个响屁。 胡三他还特地一弯身子,将自己尖尖的鼻子伸到尾巴下面深深一抽。 “吸这味道没错啊,咋会不起作用呢?” 然而小狐狸的话才刚说到一半,耳边就传来呕得一声。 原来是毫无心里防备,也没有像杨从循那样提前用两根手指堵住鼻孔的徐绍忡,近距离被小狐狸的第二个屁一呛,顿时就趴在地上哇哇得吐了起来。 就在这时,床上那个不住打呼的年轻汉子突然间鼾声一停,接着就一个鲤鱼打挺,直直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可算是歇到时候了。那细皮嫩肉的雁翠儿,情哥哥来喽哎呀,这屋里咋弄得这么埋汰啊? 喂,那边那个老头,我不是给你银子让你去给大爷买酒肉么?这酒菜呢?!” 说完,那汉子又伸手一指杨从循:“还有那个扛着红尾巴狐狸的汉子,爷瞧着你面生,你是做嘛的啊?” 这可能是杨从循转职成道士以后,头一回被对头当面指手画脚得挑衅,登时就是长声冷笑。 “好个混不吝的妖魔邪祟,竟敢在杨某面前放肆,且教你好生领教一下杨某人的手段! 说完,杨从循左手一抽腰间的青钢宝剑,右手掐一个剑诀,劈面一指坐在炕上那汉子。 “呔,兀那妖魔,还不速速滚出来受死!” 这时,就见那汉子如梦方醒般的点点头:“奥,原来是有人请你来捉我的啊?” 说着那汉子就一撩身上的被子,也不寻鞋穿袜,就这样穿着薄薄的汗褂睡裤,赤着一双脚站在地上,伸手一指趴在地上的徐绍忡。 “是不是这老棺材瓤子让你来的?好你个老不死的! 爷爷好心赏给你一块银子让你出去沽酒买肉,就是存心让你个老东西在爷爷吃完后也能跟着一起沾个光。 没想到你个老不死的居然敢恩将仇报?” 说罢,那人居然将右手平摊,掌心向上的冲着杨从循一伸。 “兀那道士,快些将你骗爷爷的银子拿出来!” 这下杨从循的脑子可有点不够用了,不敢置信得用右手点着自己鼻尖,冲着对面的汉子发问:“我,我骗你?” “可不是你骗我么?难道你方才没有冲着这老东西拍胸脯许诺说,待会儿一定能出手将爷爷收了? 你敢说没说过这种话?” “说说了。” “那就是了,爷爷的确是上了这老东西儿子的身。 道士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出手把爷爷从他儿子身上抓出来吧。” 说完,那汉子返身上到土炕上摸索了一番,之后就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瞧上去足有两三斤沉的绣花钱袋子冲着杨从循一晃。 “爷爷就站在这里等着,道士你要是有本事抓住爷爷,这些银子都赏你了。” 说罢,那汉子反手将钱袋朝炕上一丢,而后双手卡腰好整以暇得冲着杨从循等人一抬下巴。 “抓紧时间!有什么招式赶紧都使出来,不要耽误爷爷晚上找雁翠儿快活。 人家姑娘昨夜可是许下今晚要跟爷销金帐中颠龙倒凤,好生高乐一夜呢!” 对面那汉子脸上那嚣张跋扈的神情几乎让杨从循咬碎一嘴的钢牙,当下怒极反笑。 “好你个肮脏的游魂野鬼,竟敢冲着道爷口出污言秽语? 杨某今儿就先割了你的口条,好生给你净净嘴!” 说着杨从循就把手中宝剑朝前一递! 其实杨从循只是想做个样子吓唬一下对方。 这鬼魂又没有自个的身子,就算你割下对面那汉子的脑袋也奈何不了它,只会平白送掉徐少游的一条命。 只要对面看见杨从循这一剑刺来,下意识得往旁边一闪,杨从循就可以顺势冲上去一掌劈在那汉子颈后。 待将其一下打晕过去,之后就可以绑起人来随便下手炮制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对面那汉子看见宝剑当胸刺来,先是脸色微变,紧接着就故意挺着胸口往剑尖上撞去。 “这条舌头可割不得,爷爷还指望靠它去哄姑娘开心呢! 咱胸脯这块儿肉多,道士你要割就割这里吧。 不怕弄死徐家他儿子,道士你就刺!大不了老夫再重新换个身子。” 对面不要命般扑了上来,杨从循顿时就慌了手脚,赶忙将持着宝剑的胳膊往后一缩,这才没有一剑将那徐少游扎个透心凉。 饶是如此,这宝剑的尖儿仍然浅浅得刺入对方胸口一寸多深,红彤彤的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汩汩得直冒。 一看儿子胸口中剑,原本趴在地上的徐绍忡“嗷”一嗓子就从地上蹿了起来。 这人竟赤着双手就去夺杨从循手里宝剑,全然不顾自己的双掌被剑锋割得鲜血淋漓。 “杨道长,可千万使不得啊!老汉我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子,我们徐家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啊!” 眼瞅那徐绍忡的一双肉掌就要坏在自己的剑下,杨从循长叹一声,撒手将宝剑一丢。 “罢了,杨某今番认栽,这鬼我不捉了!” 第一百七十章 附身丹宦(5) “喂,那道士,既然你的宝剑被这老货的血给污了,那先前那块银子爷也不准备冲你讨了,权当是送你买些棉布擦剑吧?” 说罢,那被鬼附身的汉子十分不屑得一撇嘴。 “还不快些给爷滚?都拿了银子却还这般磨蹭,可是要跟着爷去那莺歌馆里见见世面么?” 就见杨从循恨恨一跺脚:“罢了,此番真是输的干净,又有何面目继续赖在此处。” 说完,杨从循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往地上一丢:“先前给下的银子,杨某愧不敢受,这便原样奉还。” 说着,杨从循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把血迹斑斑的宝剑,转身冲着徐绍忡重重一点头。 “徐先生护子心切,此番掌上受创不轻,还望先生早些去药铺里赎一贴金创药回来敷治。若去晚了怕是双手不保,杨某这就告辞。” 说罢,杨从循一手拎着宝剑,另一手揪住正不停冲着徐少游呲牙威胁的小狐狸后项皮,就这样头也不回得踢门而去。 两个时辰后。 “乌云飞了半边天,伸手摸摸额前尖儿,姐的青丝叠云鬓,根根透着桂花香” 只见一个摇头晃脑的汉子,一手举着根草棍漫不经心得剔着牙,另一只手使劲一推院门,嘴里哼着淫亵不堪的荒腔小调儿,就这样奔着正东,大摇大摆地出门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就从小院西边的小巷尽头的角落中站起两个一高一矮的黑影,望着方才那汉子离去的方向不住得地窃窃私语。 “三弟,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哥哥你放心,这行子是兄弟我刚从城北乱葬岗子坟窟窿里掏出来的,正宗钻棺材吸脓血的尸虫,准保错不了!” “三弟,你我今番能不能将场子找回,可就全在它的身上了!这东西可够毒不够?” “哥哥尽管放心,兄弟我白日里也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撒呢! 这行子准保一身的尸毒,方才兄弟还找了一只土耗子试了试。 好家伙,这行子一口下去,那土耗子就立刻脚爪抽搐口吐白沫了杨兄你瞧。” 说着,那个矮矮的影子突然用一根筷子粗细的树枝挑起一条正来回甩尾摆头,不停上下蠕动的黝黑小虫。 这时天上风催云动,有一缕清冷皎洁的月光越过云端,从小巷上方洒了下来,正正得照在那条被细树枝挑起的小虫身上。 一条约有三寸来长,遍体漆黑,浑身须爪俱全,头上一对带勾的毒蛰爪还闪着幽幽青光的大蜈蚣! 只见一旁那高个影子伸手接过矮个递过来的细树枝,将毒蜈蚣凑到面前仔细端详起来。 “唔,确实是难得的好货这便好。走,咱现在去房间里布置布置。” 想必诸位读者都已看出,这小巷中一高一矮两个影子便是白天在徐家碰了硬钉子的杨从循和胡三。 有句老话说得好,吃亏不能过夜。 更何况杨从循和胡三两个自从结伴行走江湖以来,就没吃过像今天白天那么大的亏! 上门捉鬼的道士居然让一个附身的幽魂给抢白挖苦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堂堂主角的面子何在? 于是乎,两人当夜就跑回来找场子了。 自打被徐家父子联手轰出门外,杨从循和胡三就寻了一个僻静的酒楼雅间,钻进去悄悄得咬起耳朵。 “杨兄,今天咱碰上的这个野鬼怕不是块滚刀肉? 要上手段真打,那个说书的徐绍忡就哭天抢地得扑上来拦着不让动手。 说是会打坏他儿子的肉身,万一给弄的残疾了,怕将来不好找媳妇传宗接代。 可要不打吧,咱俩加一起还骂不过对面,天知道这个野鬼从哪里学来这老些污言秽语! 杨兄,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杨从循皱着眉头,闭目沉思了片刻:“三弟,你说那个附身野鬼为啥会主动往为兄的剑上扑呢?” “可说呢!那对头明明一句接着一句地骂着起劲,又是扔银子,又是吹牛等等!” 小狐狸正挠着脑门发牢骚,突然这心头电光一闪,福至心灵般抬头望向杨从循。 正巧对面也正像猛省到什么似的抬头看过来,于是两人互相望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怕了! 他一定是怕了,所以才会主动扑到剑尖上,好让徐绍忡出面赶咱们走!” “这么说杨某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把它从徐少游身上逼出来!” 想到这里,杨从循顿时兴奋起来,蹭得一下站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得脱身上的道袍法冠。 反正整个雅间都是他包下来的,也不怕。 “铜钱镖囊? 这些钱镖就是几枚普通的铜钱罢了。 用来画符的黄纸? 这驱邪符我还没画呢。 刺穴金针? 别逗了,什么鬼会害怕打针? ? 这鬼会害怕一本讲述如何捕鱼的书? 季三娘给的笔记册子? 不可能。 钱袋子? 得了吧,那徐少游身上的钱袋子比我的都重!” 眼瞅杨从循将浑身上下摸了遍,却依旧一无所获,小狐狸忍不住就焦躁起来。 “杨兄,你再仔细找找,别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比如那把从吉黑将军府里得到的刑刀?” “不可能,那东西带在身上实在太扎眼了,杨某将其留在咱们住的客栈等等,三弟你说刑刀?!” 只见杨从循猛地一伏身,从身边木凳上抄起那件青布道袍,将手指伸进道袍袖口内侧的小暗袋里:“差点忘了这个。” 说话间,杨从循再度将手从道袍袖筒里抽了出来:“怎么就忘了这枚压口钱呢?” 原来杨丛循担心自己在发射钱镖时,一不小心将这枚好不容易得来的压口钱当成普通铜钱射了出去。 于是就将其掖在自己道袍右手袖子内侧那个专门用来放细碎东西的小暗袋里。 好巧不巧的是,杨从循他是个左撇子。 白天持剑吓唬徐少游时用的正是左手! 现在想来,正是当杨从循他举起右手,想化掌为刀劈向此人后颈时,原本正口吐狂言的徐少游,突然脸色微变,而后就纵身往杨从循的宝剑尖上扑来。 见终于找到对头的软肋,杨从循不禁得意起来,将嘴贴在胡三耳朵上。 “三弟,你先替为兄去城外找一件东西。等那点子晚上去莺歌馆歇下之后,再辛苦贤弟去馆后的柴房里放一把火!”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附身丹宦(6)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小狐狸为了找回白天在徐家丢的场子,特地跑到城外乱葬岗子上去掏坟窟窿。 最后他俩终于抢在天黑之前,挖到一条专门趴在棺材里吮吸尸体腐汁脓血的尸蜈蚣。 从这尸蜈蚣的名字上,就不难看出这玩意儿毒啊! 以至于连季三娘给的江湖册子里都提到苗疆的黑蛊巫师中,有一脉专门用尸体养尸蜈蚣来制蛊。 对于寻找尸蜈蚣这件事,其实杨从循本来是拒绝的。 但架不住他现在特别需要一条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这玩意儿很毒很毒的毒虫! 这里多说一句。 刚到承德府的前两天,杨从循得空儿就会翻阅那本季三娘送的小册子,专门研究册子上那些有关苗疆黑蛊的内容。 都已经结下梁子了,不提前研究对手,就等着吃苦头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 经过一番研究,杨从循敏锐得注意到苗疆黑蛊巫师的一个特点或者说弱点。 根据季三娘的分析,黑蛊巫师如想给对手下蛊,就必须得用活蛊。 也就是说,在下蛊的那一刹那,这蛊虫得是活的才行别问为什么,人家就这讲究! 可能是出于就地取材的考量,黑蛊巫师下蛊时常用到的蛊虫,大多是喜好生活在苗疆那种温暖潮湿多雾等环境下的毒虫。 一离开三江四水环绕的湘西,黑蛊巫师的数量立马就少一大半。 等过了长江,就算能见到零星几个的黑蛊巫师,其本事也衰退得不成样子。 要是再过了黄河,不但轻易见不着黑蛊巫师。 就算真见着了,对方能驱使的蛊虫一个巴掌就数过来了,不是虻虫蝎子,就是蛤蟆蜈蚣。 在那本小册子里,季三娘提到自己之前曾在襄樊古道上碰到一对行事鬼鬼祟祟的黑蛊师徒。 这季三娘可是个见面就打,不服再打的火暴性子。 当即二话不说,冲上去就跟那师徒俩狠狠得干了一架,当场就把师父给砍了,连徒弟都给卸了一条胳膊。 见不是季三娘的对手,身上带伤的黑蛊徒弟掉头就跑。 当时季三娘觉得自己已经吃定了对方,存心作猫戏鼠。 于是她便没有立即出手取这人的性命,只是远远得缀在身后,令其不得逃脱。 然而出乎季三娘意料的是,那个黑蛊徒弟每向湘西苗疆的方向逃一日,这本事就强大一分,手里能驱使的蛊虫也更多更毒! 见状,季三娘顿时好奇心起,想看看对方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招,就没有立刻追上去将其格杀,只是追得更紧了些。 又过了两日,那个黑蛊徒弟的本事已经明显超过当日交手时被季三娘一举格杀的师父,甚至这本事还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这时季三娘才感到大事不妙,再也顾不得看戏,开始埋头赶路,准备次日一早就将其赶上除掉。 谁知就在那天晚上,原本在季三娘一路追赶下惶惶逃窜的黑蛊徒弟,反而主动出手,在一片樟树林里驱使着像潮水一般的各式蛊虫袭击了季三娘。 那一回的拼斗真是惊险至极。 最后季三娘仗着自己身上有入火不伤的辟火珠,主动用火油引燃了周围所有的樟树,借助滔天的大火才逼退了那个黑蛊巫师。 有季三娘的前车之鉴,再借俩胆子杨从循也不会主动跑去苗疆撩拨那些黑蛊巫师。 “大不了杨某一辈子就在北方混了,有本事你倒是跑过黄河来咬我啊?” 就这样,杨从循将黑蛊巫师在黄河以北也能驱使的蛊虫挨个研究一遍,并将如何克制这种毒虫的法子逐一记牢,之后将此节暂时抛之脑后了。 好巧不巧的是,这几种蛊虫当中,最好寻找且毒性最强的毒虫,就是趴在棺材里吮吸尸体腐汁脓血的尸蜈蚣! 也许是那个附身的老鬼太得意忘形,他的一句话无意间点醒了杨从循。 这个鬼明知自己是主家请来收魂驱鬼的法师,居然还敢如此嚣张,就一定有什么法子可以阻止自己的魂魄被人从所附之身上驱离! 既然驱不出来,那就只能想办法让他主动离开。 那老鬼不是总叫嚣说,大不了自己再重新换个身子么? 现在问题来了,什么时候这个附身之鬼会主动离开呢? 答,当他认为自己附着的身体已经无药可救,马上就要蹬腿咽气的时候就会立刻主动离开。 这个鬼绝不会在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被扎个透心凉的人,多半回天乏术;就算有真有救命的法子,也绝不是杨从循和胡三可以掌握的。 但要是这人被一只看上去就很毒很毒的毒虫狠狠蛰了一下,因此而身中剧毒呢? 别忘了,小狐狸身上可有一包进城前才在马车上用牙嗑出来的石木粉,一包可解百毒的石木粉! 只见杨从循从针囊中摸出一根金针,然后挥动宝剑,将其斩成寸许长短的三截。 他先用树枝挑着那条不停扭动的毒蜈蚣走到徐家门口,用断针小心翼翼得将蜈蚣钉在门框下方的门板头上。 接着,杨从循又用树枝夹着蜈蚣的身子轻轻地往针尾处拔了拔,使针尾在蜈蚣身体上只浅浅得露出一个头,刚刚好能定住那只毒蜈蚣。 接下来只要有人使劲推门,那条在门框下不停蠕动的蜈蚣登时就会落在他身上! 忙完了这一切,杨从循一脸奸笑得冲小狐狸一努嘴。 “接下来就得看贤弟你的了一定要等那厮脱裤子上了炕,再点火!” “行唻,包在我身上,杨兄你就瞧好吧!” 说完,小狐狸一甩尾巴,循着方才徐少游离开的方向蹦蹦跳跳得追了过去。 大约过了三四刻钟的光景,小巷一旁的矮墙上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接着就见胡三他用嘴叼着小半只烧鸡从墙头上探出头来。 小狐狸他用爪子扯下一翅膀和多半截大腿丢给在暗处蹲守的杨从循,然后就将油汪汪的大嘴埋在烧鸡上啊呜啊呜地啃了起来,同时还含混不清地嘀咕。 “杨兄,那点子臊眉搭眼的回来了,等着看好戏吧!” 小狐狸话音刚落,打小巷口走来一个赤着上身,下身只穿一件犊鼻裤衩,光光地露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一脚精赤而另一只脚尖浅上浅得套着一只粉紫缎面女鞋,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得趿拉过来。 只见这人一边哆哆嗦嗦得抱着膀子,一边在嘴里喋喋不休得抱怨。 “活见鬼了,爷爷刚脱裤子想钻被窝,外面就有人咋呼说走了水。 吓得爷爷连裤子都顾不上穿,套上大褂子就往门外跑。 半路上居然还撞见了防范班,不由分说就将爷爷的褂子抢了去真是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附身丹宦(7) “吸溜,杨兄。 兄弟方才在莺歌馆柴房放火之后就跑去对面伙房去抢救这半只烧那个我明明看见徐少游他披着大褂子从房里跑出来。 咋一会儿不见就成这幅德行了?这是半道撞见土匪了?” 只见杨从循三两口得啃完那只鸡翅膀和鸡腿,接着将油乎乎的双手在道袍襟子上蹭了蹭,嘿嘿得咧嘴笑道。 “土匪是肯定没撞见,不过也差不多了。真是老天开眼,这小子撞见防范救火队了!” 原来这京城以北的城镇普遍干旱缺水,几乎没有河流能从城镇当中流过,因此居民日常生活用水都要靠吊桶从井里一桶一桶得提。 照这个给水效率,救火是救不了的,能别一把火烧掉半座城就阿弥陀佛。 而这防范救火队就是北方城镇普遍设立,抢在在火势彻底蔓延开之前,将起火点周围那些容易燃烧的木板棚子拆倒,以此清理出一圈控制火势发展隔离带的防火机构。 在林铁崖所著一中,既有力拉崩倒与曳屋许许之声,这便是在描述拆棚推屋的防范救火队。 然而有句俗话说的好,趁火打劫。 说的就是火势一旦燃起,身处火场附近的人们往往会第一时间携带先前妥善收藏在家中的珍贵财物逃跑。 每逢城中起火,这火场周围总是会出现一些假借救火之名而行盗抢之实的不法之徒。 正是为此,防范救火队除了清理防火隔离带的本职任务之外,还可以临场处断,以霹雳手段将一切出现在火场的不法之徒全部擒下。 待火势平息之后,再将所擒之人交给官老爷统一发落。 这就活该那个附身在徐少游身上的老鬼倒霉了。 若是一般百姓,防范救火队没准挥挥手就驱离了。 可那些从莺歌馆里慌不择路跑出来的,有一般人家的人么?这等人身上如何没有油水可捞? 于是乎,那个附身老鬼就这样被匆匆赶来莺歌馆的防范救火队当成趁火打劫的贼人给扣了。 “瞧你这厮獐头鼠目得不像好人!如今夜色已深,汝为何不在自家炕上安睡,反倒衣冠不整得出现在这火场附近? 莫不是瞧上了莺歌馆李四娘的财物? 一边去!你家陈爷爷现在忙着带队救火,没工夫搭理你这蟊贼。 左右,与我用索子绑了,待明早章老爷起床升堂之后,交给老爷当堂审问!” 其实,防范救火队带队的陈班头一早知道这个附身老鬼肯定是被自己冤枉了,但不这样吓吓他,怎么能从其身上榨出油水来呢? 果不其然,这一番场面话说过,那老鬼就知道自己今日命犯白虎,不出点血打点疏通这个陈班头,怕是难过此关,只好唉声叹气地伸手入怀,摸出一把铜钱递到那陈班头跟前。 “爷,小人今夜实在钱不凑手,眼下就剩这几从莺歌馆李妈妈处兑来的花钱傍身。 还望陈把总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 那陈班头一见附身老鬼只掏出一把行院里用的花钱,登时就将脸色一沉。 “这厮巧言令色,意图搪塞本官!这花钱又不能在集市上采买使用,岂有人怀揣一包花钱出门的道理? 汝为何不在出门之前,寻莺歌馆账房将花钱兑回银子? 依咱看,这厮定非好人,这花钱多半是趁乱从莺歌馆柜上偷的。 再瞧这身随风晃荡不合身的长袍,八成这件大褂子也是顺手牵羊来的贼赃! 来人啊,将这厮身上的褂子剥下来轰走!” 无怪陈班头他会如此作色,须知这行院鸨母手里兑出的花钱是不记名的,一究竟能换多少银子全由鸨母一言而决。 所以大多数人都会在一晚高乐之后,转手就将兜里打赏剩下的花钱再原价兑回银子。 倘若耽搁时日,那鸨母怕是要嗲声混赖了。 眼下这莺歌馆里刚起了一场大火,那鸨母李妈妈正是恨得眼内出火,到处找茬弥补亏空的时候,如何肯轻易将银子兑出来? 这时节陈班头捧着一把花钱上门,怕是那李妈妈见面就要撒娇发嗲。 “哎呦,我那狠心的爷,奴家家里走了水都不知道顾惜则个,不过几枚破铜板,就顺手赏给奴家怎样? 要不奴家找几个花骨朵似的姐儿好好陪陪您?” 虽然这样也能在馆里高乐一场,终究还是不如白花花的银子让人觉得爽快。 眼瞅到嘴的鸭子飞了,陈班头顿时就觉得牙齿发痒:“将这厮身上的褂子剥下来!” 就听周遭防范救火队的衙役兵丁乱哄哄得答应一声,接着就拥上来,七手八脚得将附身老鬼剥作白条鸡一般。 那老鬼虽然不怕杨从循和胡三驱魂之术,却没学过半点皮毛武艺,如何是陈班头手下那十三四号如狼似虎的衙役对手? 末了只能恨恨得双手抱着膀子,哆哆嗦嗦得离开。 “这下却是再好不过!本来我还想找些由头,再往上拱一拱这老鬼的火儿。 要是待会儿推门时使得劲儿小了,咱们怕是要白忙一场。” 说话间,那个附在徐少游身上的老鬼走到徐家小院门外,抬起那只光溜溜的腿,冲着两扇紧闭的院门就是狠狠得一脚踹下。 “老不死的棺材瓤子,没见爷正光着么?还不赶紧拿衣服出来,再烧锅热姜汤给爷驱驱寒气! 真冻坏了爷,小心没后人给你养老送终!” 这时就见那木门顶端有道青光一闪,紧接着这个在门口爷五爷六的附身老鬼就抱着自己白花花的右腿,杀猪似得惨叫起来! “哈欠,是哪个叫得这么大声,打扰了道爷赏月的雅兴? 呦,这不是徐爷么?您也这么好兴致出来赏月? 今儿这光溜溜的是唱哪一出儿啊?” “吸溜,杨兄,依兄弟我看,徐爷他唱的一定是。 你看那大腿上乌青乌青的,八成是自己拿什么毒虫子蛰的,想以此弄个残疾好同人讨钱。 我说徐爷您当真舍得下本,这手儿高了嗨!” 只见杨从循笑嘻嘻得走上前去,拔出剑来一戳地上那条正扭来扭去的黑蜈蚣,将其举到附身老鬼的眼前。 “哎呦,我的徐爷,您这是打哪个坟窟窿里边儿找的尸蜈蚣啊? 瞧着这背盖子让尸水脓血养的,都泛青光了嗨!” 这时就听地上那个正抱着大腿惨叫的徐少游张嘴大声怒骂。 “又是你们这两个疯子!爷爷不过是想借他徐少游的身子耍乐个十七八年。待自在够了,爷爷自己会离开。 可你们这两个疯子,宁可用尸蜈蚣毒死他儿子,也要坏了爷爷的好事!行,算你们狠!爷爷走了!” 说完,那徐少游突然两腿一蹬,双眼泛白的昏死过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附身丹宦(8) 见徐少游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得昏死过去,杨从循赶紧将宝剑尖上的尸蜈蚣甩到地上一脚踏成肉泥,接着就伏下身子去观察这人的天庭。 就在这时,忽然从杨从循身后冲出一个衣斜衫歪须散发乱的中年男子。 “哎呦,我的儿啊,你,你这是怎么了啊? 姓杨的,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原来却是那个在茶馆说书的徐绍忡! 让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以前。 就在杨从循和小狐狸两人垂头丧气得摔门而去之后,被老鬼附身的徐少游转身就开始恶声恶气得呵斥双掌仍不住流血的徐绍忡,命其赶紧出门替自己买肉沽酒。 没奈何,徐绍忡他只能哆哆嗦嗦得捡起杨从循临走前扔在地上的碎银子,一路小跑地奔到隔壁巷子中一家药铺里,赎了一瓶刀伤白药胡乱倒在伤口之上。 之后,老徐又跟坐诊大夫赔上小心,讨了一条干净绷带,草草将双手掌心那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包扎起来。 忙完这一切,徐绍忡急急忙忙得跑到附近一家售卖熟肉酱卤的作坊里,先切上半只肘子,又打了一壶烧酒,这才马不停蹄得赶回家中。 就算这样,那个附身的老鬼仍然嫌他回来的晚了,又是摔盘又是砸碗得发了好一通脾气。 他还口口声声得骂徐绍忡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故意要找茬饿着自己。 那个老鬼恶声恶气地威胁徐绍忡,说今后要是再敢在它面前耍小心眼,他就算不吃饭也会天天都去莺歌馆里逍遥快活。 反正真饿坏了也不是自己的身体,等将来这徐少游生不出儿子,让徐家绝了后,才叫你徐绍忡晓得厉害。 说完,那个附身老鬼将手中的碗筷朝桌上一丢,甩手就鼻孔朝天得推门扬长而去。 却说徐绍忡他见附身鬼带着儿子的身体去了,先是坐在门槛上,抽抽搭搭得抹了一会儿泪。 之后就站起身来,唉声叹气得草草收拾了一下碗筷,脱了衣服在炕上躺下了。 然而徐绍忡他因为双掌之上的伤口处理得过于潦草,此刻一静下来就觉得伤口处又疼又痒,怎么也不能入眠。 一个人在炕上翻过来复过去的烙了好半天烧饼,才略微有了一点睡意。 就在这时,徐绍忡他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儿子怒气冲冲得喝骂声:“老不死的棺材瓤子” 见儿子一反常态得去而复返,徐绍忡顿时一惊,暗自在心内嘀咕。 “莫不是今夜莺歌馆中客满了,这个老鬼因去得晚了,没有摊上姑娘陪歇,这才骂骂咧咧得回来? 这要是再迁怒到我身上该如何是好?” 正是因为徐绍忡心下疑惧,这起床穿衣的动作就慢了一拍。 然而就在徐绍忡心头天人交战之际,院门外突然传来儿子一声变了腔调的惨叫。 这下徐绍忡再也顾不得再想其他,胡乱往身上套了一条单裤一件棉袍,就跳下床寻鞋出门。 待徐绍忡跌跌撞撞得拉开虚掩着的院门,借着月色正好瞧见自己儿子赤身露体得躺在地。 而那个白天在茶馆中一口答应来给儿子驱邪看病的杨姓道士,此身正蹲在儿子身旁,俯身将脑袋往儿子的脸上凑去。 说起来,杨从循他也真够倒霉的。 像今晚上这种情形,要是搁在一般人家,不得先在心里寻思一下。 “我儿子方才走得时候,这身上的衣裳可是穿得好好的。 不过就穿衣开门那么一小会儿功夫,他的一身儿衣服到底上哪里去了?” 但凡是能在心里提前先转这么一回念头的,都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 然而架不住这说书人他路子野啊! 原来当时朝廷为了净化演艺界风气,严禁民间艺人上演诸如这等涉及男女情事有伤风化的三俗剧本。 然而玩相公,朝廷不管。 因此当时有不少话本是专门描写男子之间的特殊感情。 像是什么幸董贤哀帝,弥子瑕啮香桃,安陵君龙阳,都是这样乌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你问我为啥不把话本名字写全了? 笑话,真写全被封章节算谁的?像这样只写一半,还能多水上点字数。 试问一个说书人在不上台说书时最常干的事情是什么? 那自然是熟悉最近时兴流行的话本。 甭管这话本内容到底如何,反正台下那些茶客们爱听。 不趁着人多的时候来上两个能拿人的段子,待会儿怎么留客讨钱啊? 所以徐绍忡一见亲儿子赤着身子躺在地上,立马就想得歪了,上前一把就将正仔细检查徐少游天庭命火的杨从循推到一边。 这下可惹怒了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小狐狸。 “好你个徐绍忡!我们哥俩为你儿子的事情跑东跑西得辛苦了一天,一个小钱角子没见着不说,杨兄他还施舍给你两块碎银的创药钱! 如今你居然还敢下手将杨兄推一个趔趄? 先吃你胡爷一记响屁,再说其它!” 就这样,小狐狸胡三他一个箭步,就窜到正抱着亲儿脑袋摇晃哭喊的徐绍忡头上。 而后胡三尾巴一撅,吥得一声放出一团黄烟,将徐家父子的两颗脑袋一并笼罩进去。 只听徐绍忡发出一声惊骇欲绝惨叫,紧接着黄烟之中就传出此起彼伏得呕吐声。 “哎,三弟不可无礼!徐先生,你没伤着吧?” 得亏杨从循他毕竟在昆嵛山上跟着青阳子一起练过三年武艺,。 虽然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被徐绍忡一把推了个趔趄,只不过刚踉跄两步,这下盘就牢牢得扎住了。 只见杨从循他以手掩鼻,另一只手往前一探,登时就将满嘴脏物的徐绍忡从胡三制造出来的黄烟里拖了出来。 然而奇怪的是,这徐绍忡虽然是拖出来了,可黄烟里依旧不停得传出哇哇得呕吐之声。 见此情形,杨从循先是一怔,接着就面现喜色。 “这下好了,如今令郎可算是清醒过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附身丹宦(9) “爹,孩儿不孝!这几日孩儿一直都醒着! 可孩儿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身子,不但出入那种藏污纳垢之地,还眼睁睁得对您讲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爹啊,孩儿真是忤逆不孝!” “好孩子,好孩子,你能醒过来就好哇。 爹知道我儿的为人,相信我儿不是那浪荡无行忤逆不孝的孩子。 这事都怨那个附在我儿身上的野鬼,孩子你别往心里去,爹不怪你。” 只听低矮的厢房内忽然传来扑通一声,接着就有像是在敲小鼓似的咚咚声传来。 “杨道长在上,小老儿有眼无珠,方才竟然唐突冒犯了恩公。 小人一向自诩知书达理,没想到居然干出这等恩将仇报之举,真是罪该万死。 唯今只求恩公重重责罚,否则小人寝食难安!” 望着面前磕头如捣蒜的徐绍忡,杨从循悠悠地叹了口气。 “罢了,既为人父母,岂有不挂心亲生骨肉安危的? 杨某也有慈父在堂,自然懂得这舐犊情深的道理,徐先生你就莫要再介怀此节了。 只是令郎被那附身怨鬼纠缠了一段时日,命火已为那鬼的阴气所侵,更兼方才又被毒虫所伤。 虽然令郎身上所中之毒已为杨某出手化去,可想要身子恢复如初,总还得一个过程。 如今徐先生可寻些生姜红糖桂皮等发汗祛邪之物,煮一碗热粥喂令郎服下安歇。 待明日天晓,杨某自会再来替令郎切脉开方。 眼下天色已晚,杨某不便继续打扰,这便告辞。” 说罢,杨从循冲着不停磕头道谢的徐绍忡拱了拱手,又转脸冲着躺在床上一脸感激之色的徐少游微微点头,便一把恏住正不停翻白眼兼撇嘴的小狐狸后颈皮,倒拖着推门离开。 “杨兄,不是我说你,既然这鬼赶走了,人也救醒了,那咱之前答应他徐绍忡的事情就算办到了。 就算徐家家贫无钱酬谢,先前许下的药方子总得给抄一张吧? 结果呢?他徐绍忡闭口不提药方的事情,只会一个劲儿地跪在地上磕头,而杨兄你又亲口许下明天一早还来替他儿子号脉开方。 杨兄你该不会是想再赏他们父子俩几两汤药钱吧? 你说咱这来回忙活一整天,回头不但一好处没落着,反倒搭出去几两银子,这都图啥啊?” 就见走在头里的杨从循摇着头微微一笑道。 “正如胡三你所见,他们徐家家境贫寒,那瓮中所存之米尚不满升。 难得他们父子相互关爱扶持,这才将日子一天天得熬了下来。 反正你我现在又不愁吃穿用度,这种事既然让咱们碰见了,咋说也是一场缘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况且” 只见杨从循用手轻轻得拍了拍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胡三的脑袋瓜。 “这徐家既如此贫穷,那么先前徐少游被鬼附身之时逛窑子喝花酒兑花钱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要是咱俩今天不来横插一脚,那个老鬼可不会就这么离开!” 胡三听了杨从循的一番话后,先是用爪子挠了挠囟门,接着就双眼一亮。 “这银子都是那个附身老鬼提前悄悄藏起来供自己玩乐享受的?那家伙现在还有不少银子藏着?” “没错,所以咱们明天借上门号脉开方的机会,要好生盘问一下徐绍忡他儿子,相信有今天这件事情打底,他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备不住咱就能找到那老鬼藏钱的地方,这前前后后得挑费,找个老鬼报销不也是一样么? 差点忘了问,方才王世廷他们抓到那个鬼了么?” “早就抓到了,还是杨兄你的点子妙! 让王士廷他俩拿着压口钱假扮地府阴差这招真灵。 吓得那个老鬼一头钻进我藏起来的寄魂木里,到现在都不肯露头呢! 这招请君入瓮真是高了!” 就见杨从循摇头笑道:“杨某也只是想碰一碰自家的运气,反正就算抓不到那个老鬼,咱们也可以通过徐少游这条线索找到老鬼藏钱的地点。 只要能将那些银子尽数挖到,也就绝了老鬼今后再度附在他人身上纵情享受女乐的念想。 这手中如没有银子,却看那将一钱看得比天大鸨母会不会放他进门。 不承想杨某这个搏运气的法子竟然一举成功,这却让杨某说啥是好?” 当杨从循意识到那个附在徐少游身上的老鬼居然害怕自己身上这枚掺有地府阴土的压口钱时,他脑海里顿时就冒出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能不能找人拿着这枚压口钱冒充地府勾魂阴差从旁出其不意得吓吓这个附身老鬼呢? 小狐狸在听了杨从循的阐述之后,对这个颇为大胆的想法很是赞赏,并郑重其事得向其推荐了两个合适的人选。 眼下正寄身在寄魂木上的王士廷与静官! 虽然王士廷他俩没有身体不能携带杨从循手中的压口钱,但胡三他豢养的那只应声虫,它可以啊! 于是胡三就授意王士廷与静官两个领着身上用细线绑着压口钱的应声虫,悄悄埋伏在徐家小院之中。 待接到小狐狸的命令之后,他们仨就猛得一下蹿出来,好生吓那个刚离开徐少游身体的老鬼一跳! 当然了,杨从循的这条计策远不止吓鬼一跳这么简单。 他还让小狐狸偷偷从巷旁边的民宅里顺出一个夜壶,然后把那截寄魂木藏在夜壶之中! 整条计策设计到这一步,就纯属在赌运气了。 没人知道那个老鬼在惊慌失措之下会不会往夜壶里跑,但杨二姐夜壶救夫却是一折几乎全天下草台班子都会唱的折子戏。 这折戏说的是民妇杨二姐的相公一天吃饭时急了些,被一口干粮饼子给噎死了 话说这真是好别出心裁的死法呢! 就这么糊里糊涂做了鬼的杨相公因为割舍不下自己的漂亮媳妇,在头七跟着鬼差回魂时,主动提出自己要去卧房里见见媳妇。 而负责押送回魂的鬼差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就点头应允了。 然而那个杨相公一进媳妇的卧房,就一脑袋扎进媳妇经高人指点后,特地摆在房中床下的夜壶里。 戏中解释说这地府阴差最怕马桶夜壶这样的腌臜秽臭之物。 因此押魂的鬼差不敢进夜壶里抓杨相公,只能围在夜壶周围不断呵斥,让里面的杨相公赶紧滚出来。 这怎么可能滚出来? 一来二去,这时间就耗到了次日天明,最后徒劳无功的鬼差只能眼巴巴得离开。 而杨二姐则等鬼差全都离开后,将床下的夜壶一路抱到亡夫的棺材上打碎,送丈夫的魂魄还魂入窍,终于救了自己丈夫一命。 没人知道戏里演的到底对不对,但既然戏里都这么演,估计总会有相信的人吧? 就是不知道这附身老鬼是不是那个对此信以为真的人呢? 索性赌一赌吧。 这都能让杨从循给蒙中,你上哪儿说理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附身丹宦(10)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小狐狸一同定下一个夜壶捉鬼之计。 古往今来,能亲眼见到黑白无常这对勾魂组合,并且最后还活蹦乱跳地人是少之又少。 因为绝大多数见过他俩的人都被这哥俩带去地府阎罗殿上勾到销号了。 就算有极少数侥幸落网的,也不可能和世人吹牛说自己亲眼见过黑白无常。 免得走漏了消息,再让两位无常爷杀个回马枪就不作不死了。 如果没人见到黑白无常,那么民间传说当中黑白无常会惧怕马桶夜壶,而且天一亮就会消失不见的内容又是怎么得来的呢?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没有仔细想过,只是下意识得觉得:既然戏台上都这么演,那应该不会有错吧? 这就和戏台上的关老爷威风凛凛,可刀斩妖鬼,所以戏班子每到一个新地方唱戏,这开场第一出必定得是关公戏,得让角儿扮成关公的模样立立威,吓一吓戏台周围的游魂野鬼,让它们不要戏班唱戏期间生事是一回事。 像这样的事情,说起来没什么道理可讲,但偏偏就有不少人信,因此就形成了这么个讲究。 当时杨从循也是灵机一动,本着顶多白忙活,终归不至于错的原则,和小狐狸胡三等人提前做了一番布置。 然而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那个附在徐少游身上的老鬼在离开所附身体的一瞬间,就一头扎进小狐狸所放夜壶中的那根寄魂木当中,再也没了其它动静。 既然对面这么配合,那剩下的事情倒简单了。 于是小狐狸趁着徐家父子苏醒之后,杨从循忙着给徐少游割创挤毒的空挡儿,偷偷溜到夜壶附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在四周散了厚厚一圈从火灵石上刮下粉末。 照这个消耗速度,再来上两回,胡三他就得在寻找新的火灵石了。 待吩咐王士廷他们守在夜壶旁边紧紧得看牢这个老鬼之后,小狐狸尾巴一甩,蹦蹦跳跳得回到徐绍忡家中,去领自己这趟除鬼驱邪的报酬了。 前言且住,话说杨从循和胡三两个站在那只旧夜壶前边,大眼瞪小眼得你看我我看你,僵持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三弟,请!” “别,杨兄还是你来吧!” “此事全仰仗三弟手下之精兵强将才侥幸功成,三弟你莫要再继续谦让,还是你来吧。” “我不要!要不是杨兄你的锦囊妙计,那老鬼如何能这么轻易得束手就擒,还是杨兄你来吧!” “这夜壶里的寄魂木可是三弟你找到的宝贝!” “一根除了能让鬼魂藏身之外,就没啥大用处的烂木头,兄弟不要也罢。 然而杨兄你方才可是许下,一旦老鬼就擒,就领着兄弟去挖它之前藏下的金银珠宝。 所以这领路带头的活计还是杨兄你来吧。说话不算的是小狗!” 就这样,兄弟俩又你一句我一言得斗了半天嘴。 最后还是杨从循先一步败下阵来,只能硬着头皮,将手缓缓得伸向地上那个壶体上下几乎盖了一层白色碱花的旧夜壶。 一想到自己待会儿还得把手指伸进这个夜壶里掏摸那根小小的寄魂木,杨从循就恨不得给自己俩大嘴巴。 “你这都出的什么馊主意啊?方才藏寄魂木的时候简单,只要把木条顺着夜壶嘴里往内一丢就成。 现在可得把手整个伸进去掏,待会儿还不定摸到啥呢!” 最后,杨从循还是没有鼓起把手伸进夜壶的勇气,只能拔出腰间的宝剑,在夜壶盖儿上轻轻一敲。 “喂,能听见么?听见了吱一声哎!” 只听那老鬼的声音猛然间在杨从循耳边响起:“听不见!” “瓮中之鳖还敢跟你杨爷爷摆谱?信不信道爷一把就将你抓出来?” “那你倒是来啊?别以为爷爷不知道这腌臜污秽之物为修道者大忌,碰一下就减你十年的道行。 要是再让恶浊阴秽之气走七窍入檀中,污了丹田气海,你这辈子都别想修炼成仙!” “休得猖狂,三爷这就用仙火烧了你!” “那你倒是点啊,快把这块举世罕见的墨鳞虬松炭一并用火点了啊!” “你!” “你什么你?爷爷和你很熟么?想认爷爷当祖宗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配么?” “气,气煞我也!三爷现在就往这夜壶里撒尿,还要再拉上一泡屎!” “那你倒是来呀?别怪爷爷没提醒你,这虬松炭最值钱的就是外面那一层鱼鳞似的墨晶。 只要能找到一个识货的丹道,将墨晶一片片得刮下来,一钱墨晶就可换回一两黄金。 不过这墨晶上要是沾上了修道之人避之不及的脏污,可就一不值了!” “哎!” “爱什么爱!爷爷只爱馆子里那些风情万种的姐儿,不爱你这种又臊又臭的公狐皮子!” 那壶中老鬼真不愧有滚刀肉的名号,无论杨从循,还是小狐狸,那都是上场不到三句就败下阵来。 说一句就被怼一句,尤其是胡三,被老鬼怼得上蹿下跳,那对大眼珠子都要冒出火来了! “贤弟,你,你,消,消气儿,咱,咱,不和它,一,一般见识!” “哪个稀罕,爷爷不和你们两个娃娃一般见识!” “我哎,不对啊!” 这时,已经和老鬼隔空斗了好一阵子嘴的杨从循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 这个老鬼既然已经离开徐少游的身体,那它现在只是一个没有嘴巴身体的游魂,咋就能开腔出声呢? 就在杨从循皱眉苦思之时,忽然从杨从循身后传来那老鬼的声音。 “对啊,很对,是爷爷不屑和你们两个娃娃一般见识,有什么不对的?” 杨从循闻言猛地一转身,就见一个身上有三个不停闪着幽幽荧光的大小白圈,身子底下还用细绳捆着一枚康熙通宝的黑壳双翅甲虫,此刻正挥动着翅膀,悬听在自己身后一尺来远的地方。 “应声虫?原来是你在替那老鬼说话!” 只见那应声虫身上的白圈先是一阵交替闪烁,接着就传出老鬼的声音:“什么替不替的,就是爷爷在说话。 等等!你们居然还找到了一只应声虫?!” 紧接着,那应声虫身上的白圈猛地一阵剧烈闪烁。 “两个娃娃,咱们也算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无非就是为了那个徐少游才起了一点儿误会,不妨就哈哈一笑将此节揭过如何? 老夫如今却有一个合则两利的法子,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 不妨告诉你们,老夫就是嘉靖皇帝敕封御丹房总司,赏挂金面漆腰牌的六品内侍总管刘兆璘!” 一听对方居然自称是嘉靖皇帝的内侍总管,杨从循可猛得吃了一惊:“你说你是谁?”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附身丹宦(11) “杨兄你咋糊涂了呢?这老鬼不是说他是当今皇帝身边的伺候人么? 叫嘉什么玩意儿来着对了,那铜钱上不是还刻着他的名字嘛?” 就见杨从循哭笑不得的解释道:“贤弟,不是嘉庆,是嘉靖! 前明的嘉靖皇帝!二百年多前的皇帝!” “都两百多年了?这一直说老鬼,老鬼的,没想到这只鬼居然还真老!” 说着,小狐狸就扭头冲着尿壶中的老鬼饶有兴趣得发问。 “喂,你都死了两百多年了,还成天想着逛窑子找女人?你咋就这么大瘾头呢?” 小狐狸话音刚落,就见应声虫身上猛得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 “谁说老夫死了二百多年了?老夫明明一直活得好好的!” 这下杨从循和小狐狸可不淡定了。 自己面前尿壶中的这个刘兆璘咋看都是个没有身子的游魂野鬼,可对方却一口咬定自己还没有死? 这不见鬼了么? 哎,好像杨从循他俩还真是见鬼了。 见杨从循和胡三再次吃瘪,刘兆璘顿时又得意了三分:“老夫当然没有死,因为老夫已经褪去凡蜕飞升成仙长生不老了! 如果你们两个娃娃愿意拜在老夫门下,并立誓今后供老夫驱策,那老夫就把这长生不老术传授给你俩,如何?” 虽然杨从循和胡三俩人仍然搞不懂这个刘兆璘为啥一口咬定自己没死,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俩对刘兆璘自称已经飞升成仙的说法嗤之以鼻。 要是所谓的飞升成仙就是把自己搞成一个没有身子的游魂野鬼,那还不如直接抹脖子上吊来得痛快呢! 就听小狐狸用一种满是嘲弄的口气揶揄道:“就凭你现在这幅鬼样子也敢自称神仙? 好好好,就算你是神仙。这神仙总得会些点石成金之类的仙术吧? 这么着吧,你当着三爷的面儿,弄出了万儿八千两的银子出来,三爷就认你是神仙,往后听你的调遣如何?” 万万没想到,那刘兆璘一听小狐狸提到银子两字,顿时就破口大骂。 “你个公狐皮子居然还有脸跟爷爷提银子?! 要不是你们两个混账玩意儿半路跳出来坏爷爷的事儿,爷爷至于闹到如今身无分的地步吗?!” 这下杨从循也懵了:“你说没钱了?不应该啊,你藏起来的那些银子呢?都逛院子花了?” “藏什么银子?爷爷藏谁的银子了?爷爷逛院子的银子是自个儿辛辛苦苦挣来的!” “你?就你?还能挣银子?凭啥?” “小牛鼻子你不要看不起人,爷爷在进宫之前是全京城数得着的大夫。 不是用碧油青璁车子接,任凭给多少诊金,爷爷都不会出门的!” “你就吹牛吧!既然有这么高超的医术,为啥你不当个大夫,靠给人看病赚钱谋生呢?” 然而这次,刘兆璘在听了小狐狸的嘲弄之后,竟一反常态得没有出言反驳,沉默良久之后才以一种十分落寞的口吻开口。 “我倒想当一个坐堂大夫,靠着给人开方看诊吃上一碗安稳饭。 最好再能讨上一房知道嘘寒问暖的媳妇儿,一家人就这样和和美美得过小日子。 可我已经变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谁还会相信我啊?” 闻言,杨从循和小狐狸顿时语塞。 是啊,刘兆璘他早已经褪去当初的肉体凡胎,如再想替人号脉看诊,就必须附在别人的身躯之上。 然而这样一来 “张三?就凭你小子也想学人家大夫坐诊瞧病? 我可就住你家隔壁!你小子昨天还和我一起土里刨食呢,咋一夜之间就学懂医术了?蒙人吧你!” 就听那刘兆璘垂头丧气得开口道:“老夫实在是没有辄,不得不躲在这柳馆花院之中,靠给人售卖些红丸野药糊口。 可叹老夫一代名医,最后竟沦落得如此下场,真真是悔不当初啊!” 听刘兆璘讲,他天天流连在烟花柳巷,就是为了能给自己附身那人挣出一口活命养家的饭来。 要是挣不来钱饿死了人家,自己还得做一个四处飘荡的孤魂野鬼! 由于刘兆璘没成仙以前是一个极善望闻问切四诊之法的名医,所以他迎面一望来人面上的气色,便知此人是否已经被酒色之欲掏空了身子,在床上力不从心。 这时,刘兆璘他便会不动声色得鼓动自己身边那个侍奉应局的姐儿过去转局客套,最后再以端酒谢局的名义过去与那人攀交情套话头。 等敬完酒起身告辞时,刘兆璘他再假惺惺得递过一个小木方盒。 “这其中乃是小弟央妙手名医亲手调治的丸药,有养肾固水强身补气之功效。 今日小弟与哥哥一见如故,这一丸药就赠予哥哥了。” 刘兆璘他本是一代名医,再加上其一惯秉持药行祖训,在合药时,当真舍得下本儿,丝毫不敢掺杂使假。 所以经他手调出的丸药,不但药效显著,还没有一般红丸服用后那么霸道伤身的后症。 凡是服用过他这些丸药的客人,不但能在床上重新生龙活虎,这身体还有逐渐好转的趋势。 这些食髓知味的人于是纷纷再来找他求取灵丹妙药。 然而这二次上门求药,可就不免费了。 这里不妨再多说一句。 在这坐堂看诊的堂医和打幌游方的游医最大的区别往往不在医术高低,而是在其下药时的讲究上。 针对同样一种病症,往往会有数种对症的下药之法。 譬如亡阳盗汗临事不举,既可以用人参煎汤来固本强元,慢慢调理肾虚。 也可以用那个啥子配姜末送服,以外毒来攻击病患体内的寒毒,达到以毒攻毒逐寒回阳的目的。 这两种医法都对症也都见效,但到底那种医法更能保病人长远,想必各位读者都已了然于心。 并非是游医不通此中关节,而是那些要靠游医看诊治病的病患本就身家贫寒。 就算方子上真开出人参来,他们一准也不会按方服药的。 连那些本着治病救人目的开方下药的游医都有此等不可明言的难处。 遑论那些更次一等,专门混迹烟花之地售卖红丸的江湖术士。 那些人眼中就只认得钱! 经那些人之手炼制出的红丸丹药,只要没把人当场吃死就算合格。 这丹药到底伤不伤身,亲口吃过的人最清楚,于是刘兆璘他所调制的丸药就这样在秦楼楚馆之地畅销热卖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附身丹宦(12) 上回书说到附体在徐少游身上的刘兆璘被杨从循和胡三两人合力擒在一个被小狐狸在街边人家里随手捡来的旧夜壶之中。 经过一番推心置腹得交流,刘兆璘发觉杨从循他们两个还算有几把刷子,因此就起了与其做笔交易的心思。 为了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刘兆璘先把自己的身世来历简单讲过。 末了他又直承之所以会附在光顾行院的人身上,也是想在这烟柳之地当一个贩售野药的江湖游医,指望藉此挣点糊口谋生的银子。 为了证明自己并无害人之心,刘兆璘再三跟杨从循他们两个强调说自己不但没有在附体之时做什么对身体主人不利的事情。 甚至还专门替这人号脉看诊,过后再从药铺里抓些药来调理滋补被他附体这人的身子。 最后刘兆璘还冲杨从循和胡三信誓旦旦得保证说,如若不信自己适才所言,大可从承德府城中请一位坐堂大夫来给徐少游把脉,看这人身体元气是否真的有所亏损。 若是真损了人家元气,那他刘兆璘就任由杨从循两人处置发落,或烧或骂都不多吭一声。 不得不说,像幽鬼附体这种事情能弄到刘兆璘他这样地步的情形,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以至于杨从循他们一时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来处置这个刘兆璘。 这幽魂附体为正道修士所不容,就是因为附体的幽魂会不停损耗宿主的元气,有害其性命之嫌。 可人家刘兆璘偏偏没损宿主的元气,这怎么话说? 最后小狐狸挠了半天头皮,才试探着开口道:“就算如此,那你也不该辱骂他徐绍忡啊!咋说你也是附体在人家儿子身上。 要不你去给人家父子俩当面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 万万没想到,小狐狸不开腔还好,一提道歉俩字,那刘兆璘登时就和见到杀父仇人一样,恶声恶气得咆哮。 “啥?道歉?我没打断这老东西的狗腿就已经是看着他儿子的面子上了,还给他道歉?没门!” 那一日,杨从循和胡三在刘兆璘那不错口的恶毒咒骂当中强耐着性子忍了小半时辰,才勉强搞懂一件事情。 刘兆璘之所以这么痛恨徐绍忡,是因为他竟然让自己儿子去花馆里面说私书。 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徐家这对父子也是如此。 说实在的,这徐家父子家境的确比较贫寒,父子俩只能寄居在一处低矮破旧的小院里栖身,日子是真挺苦的。 但人穷却不可以志短! 君子固穷,不堕青云之志! 纵使身处破瓦寒窑,亦不能绝了向上奋发拼搏的志向恒心,如此方是男儿本色! 去花馆里说私书,咋说也是出入烟花之地落了下乘,难怪会被鬼物鄙夷。 言归正传,前讲了,像刘兆璘这样的附体幽魂是没有躲风避雨去处的 因此在附体之后,他要么回这身体主人家里歇宿,要么就只能流连在秦楼楚馆之中。 不过,刘兆璘他并不常回身体主人的家里歇宿。 恩,这位看官问为啥? 道理很简单,因为被刘兆璘选中附体的目标,这身上的衣衫得齐楚整洁,令别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其兜里得有几两银子才成。 别忘了,刘兆璘他虽是依靠贩售丹药红丸牟利。 可第一颗被他馈送出去当样品的丹丸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得有去药铺里购买药材的本钱才成。 此外,刘兆璘他兜里还得有个凑局打茶围的茶钱才成。 不然莺歌馆那个一钱看得比天还大的鸨母李妈妈可不会放他进门兜售丹药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被附体的那主儿既然兜里面有钱,那多半在当地有家有室。 一旦这老爷回了家,家里人和外间店铺的掌柜账房们肯定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老爷逐一出面协商解决。 稍不留意刘兆璘就会捅出一个没法收拾的大篓子。 刘兆璘他上辈子不是大夫就是太监,这些千头万绪的事情他就算想干,那也得会才行啊! 然而刘兆璘他又不能一直躲在秦楼楚馆里面不出来,这老爷三五天都不着家,人家家里面会派下人来花馆里找的! 要知道,这衣袍外面可不绣主人的姓名住址,因此刘兆璘他并不清楚被他选中附体这人的底细除了兜里有点钱外。 一旦刘兆璘他发现被自己附体这主儿居然是当地的大户人家,那么就得想方设法得在三五天内再跳换到其他人身上。 直到换到一个像徐少游这样家世简单没有太多琐事需要处置的人家,才算暂时告一段落,可以舒舒服服得高乐上几年,再着手物色新的下手目标。 正是为此,刘兆璘才会一上来就对坏了自己好事的杨从循与胡三破口大骂。 这其中的辛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 听刘兆璘讲,在徐少游之前,他就十分不幸得跳到本地一户姓秦的员外身上。 而且在他成功附体后的第二天,人家秦家的下人就找到莺歌馆的门上。 那一回,刘兆璘他竭力装出秦大老爷的派头,先是摇头装聋作哑,接着又故意动怒作色,好不容易才把秦家下人给轰走。 就在刘兆璘躲在那个昨晚陪歇过夜的姐儿房里苦思应对破解之法的时候,那个昨晚上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姐儿却笑吟吟得走过来冲自己道一个万福。 “爷,您要是在房里待的闷了,不妨就去附近街上转转? 待会儿天黑了,爷再回房来找奴家好好得侍奉你,可好?” 一听这姐儿居然敢出言逐客,刘兆璘他脸色一沉,登时就要发作。 这时就见那姐儿双膝一软得跪倒,冲着自己“呜呜”得抹起泪来。 “我的爷您别误会,您能来给雁翠儿捧场,那是奴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眼下却是说私书的小徐先生来了。 奴家这辈子既沦落娼门,如何还敢指望有蒙人搭救脱离火坑的那一天? 奴家今生余下的日子就指着眼前这点趣子过活,还求爷放过奴家这一次。 要是爷您肯成全奴家,之后的事情奴家一切都听您的。” 眼瞧那雁翠儿哭得梨花带雨,刘兆璘他不由得就有些心软。 “罢了,大家都是在一起逢场作戏,秦某也没有一直霸着雁翠儿你的道理。 既是你的相好熟客来了,那么秦某就到街上转转去吧。” 然而刘兆璘他这番话却将雁翠儿逗得噗嗤一乐,接着就用柳叶似得细眼将刘兆璘轻轻一剜,含笑微嗔。 “我的爷,您都想到哪里去了?小徐先生他是来给雁翠儿姐妹几个说书的。 什么熟客生客,好像奴家背着爷您偷人似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附身丹宦(13) “雁翠儿,你先从地上起来。听雁翠儿你适才所言,这小徐先生他来莺歌馆就只为说书? 这私书又是什么话本子,为何我从未听人提起过? 再说你们姐妹几个既然想听人说书,难道不能结伴去茶馆里包个座子听么? 听了刘兆璘的发问,雁翠儿的双颊上顿时就飞起两片红晕。 “我的爷,您一下问得这么多,是要生生羞死奴家么?”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雁翠儿自己也清楚,眼下要是不把一切内情全都和盘托出,定然过不了刘兆璘这一关。 常听人讲,只有失去的东西才会令人们倍感痛惜。 对于雁翠儿她们这样不幸沦落火坑的苦命女子来言,此世今生已如枯潭朽木,活在其中早已了无滋味。 只求上苍看在自己今生受苦任怨的份上,保佑自己下辈子可以托生在那些身世清白的好人家中。 哪怕就是守着自家相公过顿顿吃糠咽菜的日子,也好过这辈子天天在人前强颜欢笑。 只是想要做梦,那也得有一个可以在梦中托付的对象才好。 眼前这座灯红酒绿的莺歌馆中来来往往的男人虽多,但尽是些前来寻欢作乐的公子阔少。 这些人不来作践雁翠儿她们这些苦命女子取乐就已是宅心仁厚,又如何奢望其它? 听雁翠儿讲,这私书就是专门从话本中摘出那些描写痴情的男女如何经历重重磨难,最后携手白头的章节。 以此来供这些痴恋佳偶而未得的苦命女子在梦中描绘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 不爱千金宝,愿求有情郎。 这个只能活着梦中的郎君,就是那些如同雁翠儿一般行院女儿家可以麻痹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精神寄托。 正是因为对这梦中郎君无比希翼,有些时候那些前来听私书的女孩往往会主动向说书人提出一些通常说书之外的要求。 比如薛平贵与王宝钏曾把臂共语,这把臂共语到底把得是何处地方。 鲁庄公与孟任小姐定下噬臂之盟,当真是要下嘴咬下郎君身上的一块肉么?该从何处下嘴,这郎君才不会太过疼痛? 这便是说私书的必须得是未曾尝过男女之事的少年书生的缘故了。 只有那说书人听了女孩们热情大胆的询问,缩头垂首脸染酡红目光躲闪;如此做派做才符合那些行院人家的女孩对梦中郎君的想象期许。 这种神态一般人是假装不来的。 毕竟场下那些女孩个个都已见惯那些楚馆寻欢的浮浪公子,眼前这郎君是真得害羞受窘;还是故意假装,她们看一眼便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清白人家的好郎君可不是由着你平白取笑耍乐的。 听完人家讲的书,这润喉清火的茶钱可得加倍厚给才行。 “哼,那徐绍忡行事直这般下作,连自家养的宝贝儿子都不知疼惜! 为了那行院女子手中的几块碎银,就将亲儿送去那藏污纳垢之地任人取笑折辱。 要不是看在徐少游他一直在咱耳边哀求哭拦的份上,刘爷我非得赏这老小子两记耳光听响儿不可!” 话说那一日,站在刘兆璘身前的雁翠儿用手背轻轻拭去脸颊上的珠泪。 “雁翠儿知道秦爷您心疼奴家,这才跟秦爷您说了这些没轻没重的话。 秦爷您既想着奴家,那雁翠儿今天就不去听那小徐先生说书,一心一意得留在房中陪着秦爷您。 只求秦爷您念在雁翠儿尽心服侍的份上,不要把奴家方才那些不着四六的话儿学与李妈妈知晓可好?” 这刘兆璘一听前来说书的徐少游的身家门第,简直就像是替自己量身定做一般,登时就笑得合不拢嘴,忙从兜里掏出几枚花钱塞到身前雁翠儿的手中。 “不过就是听场书而已,打啥不紧?爷刚想起来,在城东还有位生意上的朋友要去回拜一下,这便走了。 雁翠儿你待会好生听书就是。人家小徐先生来一趟不容易,等听完书可别忘了好好得赏人家。” 暂且将感激莫名连连道谢的雁翠儿放在一边。 单说那刘兆璘在赏下花钱之后,就起身离了莺歌馆,在街上略兜一个圈子,就转身进了莺歌馆斜对过的一家酒楼,在二楼要了一个临窗的座头坐下。 刘兆璘胡乱点了几样酒菜之后,就一边漫不经心得饮酒吃菜,一边凝神留意对过儿莺歌馆的动静。 等了约有大半个时辰,刘兆璘忽然见对面莺歌馆的门帘一挑,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年纪,身穿青布长袍,右手还提着一个破旧木书箱的年轻人。 见自己苦等的本主儿现身,刘兆璘慌忙起身,朝桌上丢下一个小银锞子,匆匆跑出酒楼,循着徐少游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 听刘兆璘讲,他的移魂附身法是与一般的鬼怪不同。 在移魂上身之前,刘兆璘会想方设法让对方服下一粒独门丹药。 而这粒丹药一经喉入腹就会化成一团阳火,进入这人的丹田,形成一个可以供刘兆璘移魂契合的假命火! 这就是刘兆璘不怕杨从循驱魂咒的原理。 道家的驱魂咒只能驱赶那些无法和身体命火契合的游魂,对那些已经与命火契合的魂魄无效。 要是某个道士冲着来人,叽哩哇啦得念上一段咒语就能把对方命火上的魂魄驱离,那就不是驱魂而是夺魂了! 那一天,刘兆璘本是想追上徐少游以后,以想请其在自己家中办一场书会庆贺端午佳节为由,邀其一同去酒楼里商量具体事宜。 在刘兆璘想来,只要自己寻机偷偷将丹药下在酒水中化开。 再劝徐少游他端起酒杯将酒水饮下,那就大功告成。 这也是他在秦楼楚馆中屡试不爽的法子。 可刘兆璘万万没想到,那徐少游居然以天色已晚,老父尚在家中等候自己回去买米下锅为由婉拒了刘兆璘的邀请 徐少游只是感激连连得表示自己识得去秦府路径,待明日一早便去府上投帖候教。 这下可让刘兆璘他叫苦不迭,这秦府徐少游去得,但自己可万万去不得。 然而就在刘兆璘心下叫苦之时,这鼻腔内突然飘进一股熟悉而又古怪的味道。 这刘兆璘先是一怔,接着心内窃喜,而后故意将脸一板,伸手重重一拍徐少游的肩膀。 “令尊辛辛苦苦得将尊驾拉扯大,而后又传下这开口吃饭的本事。 可是尊驾却为何瞒着令尊作此等寻花问柳之事?” 只见刘兆璘他指着面色苍白连连摇头的徐少游一声大吼。 “休要瞒我,如果你真不曾行那些男女苟且之事,这一裤裆的腌臜腥臭之物又是从何处而来?!” 番外 怜君胯下少风情 怜君胯下少风情细数历史上那些贤良名宦 延续以往的风格,本篇又将是话题满满的一章。 有个长着老虎脑袋的朋友问我:“你在中写刘兆璘在附身转世后一直对女色念念不忘,以至于回回一上身就要争分夺秒得往烟巷柳肆里窜,这不太对头吧? 要知道他的前世可是嘉靖皇帝掌管丹房的近侍,一个太监,胯下又没那话儿,为啥会对女色如此执迷不悟呢?” 而我回答他,为了让自己能早日从丧失男性最基本尊严的阴影中走出来,历史上很多太监都会刻意培养自己在其它方面的兴趣爱好,好转移注意力。 因此自古宦官这一行就人才辈出。不过也有一些太监为了能尝一尝家庭生活的温暖,而和某个熟悉的宫女私下约好。 等两人上了年纪被放出宫后,就寻一处僻静宅子,结成意义上夫妻,彼此维持一段柏拉图式的无性婚姻。 当时称之为对食。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厮对历史上宦官阶层当中都出了哪些贤良人物一概不感兴趣,只好奇什么是对食,非让我就此写个番外不可。 这厮还知道廉耻二字为何物否? 今遭偏不叫其如愿,定要先从贤良们讲起不可! 第一位登场的就是被称为“千古贤宦第一人“的高力士。 把你们手里的砖头放下,我没有胡写,高力士他的确被后世称为千古第一贤宦,这是有史籍为证的。 高力士,本名冯元一,祖籍潘州,唐代著名宦官,其幼年入宫,由大宦官高延福收为养子,遂改名高力士。 高力士这人最大的功劳,就是协助唐玄宗李隆基先后平定韦皇后、太平公主之乱,使朝廷快速恢复正常,为之后开元盛世奠定了政治基础。 武则天去世后,中宗李显懦弱无能,于是朝政大权慢慢落到了其妻韦皇后与女儿安乐公主之手。 景龙四年,中宗被韦皇后和安乐公主联手鸩杀。 谋杀亲夫亲爹,还是一个对自己权位毫无威胁的懦弱之人,你说这俩毒妇得多不是东西? 正是在景龙四年七月,后来的唐玄宗李隆基和姑姑太平公主为了剪除韦后一党而发动政变。 在这场政变当中,高力士利用手中权力主动打开禁中宫门,并说服策反了大部分拱卫宫城的羽林军。 这使得李隆基一行得以顺利诛杀韦后一党。 后来韦后只身逃入飞骑营反被军将当场斩首,其女安乐公主、同党女史上官婉儿等相继伏诛。 韦后之乱由此彻底被平定。 然而与李隆基一起发动政变的太平公主其实并不想让精明强干的李隆基继位。 太平公主想换一个更容易被控制的傀儡当皇帝,最终由自己垂帘听政。 于是,曾经屠龙的勇士终究变成了恶龙。 先天二年,太平公主一党秘密在李隆基的食物中下毒,欲在宫廷宴会上行鸩杀之故事。 此举被内侍总管高力士识破并提前秘密通知李隆基,于是李隆基称病在家,没有前去赴宴。 于是李隆基一党秘密召集兵马,于三日后发动先天政变,彻底剿灭太平公主一党。 之后李隆基赐死了自己姑姑全家,登基继位为开创盛唐的唐玄宗。 行了,书袋不再吊了,咱们重点说下高力士。 据记载,李隆基即位后,高力士因平乱有功,破格授银青光禄大夫,任内侍省同正员。 开元初年,高力士兼任右监门卫将军。 高力士此人做事谨小慎微,当时李隆基这样评价:力士当上,我寝则稳没他,我睡不着觉。 著名书法家张少悌也盛赞高力士:武后故,韦氏窥大宝,已成祸梯。 公实勇进,提剑而起。扶皇运之中兴,佐大人之利见。 自是之后,恩遇特崇,公卿宰臣,因以决事。 公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骄,顺而不谀,谏而不犯。故近无闲言,远无横议。 在安史之乱中,忠心耿耿的高力士一路护送李隆基西迁成都,待乱平后又与李隆基一同返回长安。 如此忠心的内宦,就连其晚节也是可圈可点。 宝应元年三月,为小人李辅国设计陷害而遭李隆基流放黔中的高力士遇大赦回归长安。 然而等其走到郎州,碰到京城来人,才知李隆基已经驾崩。 当时高力士北望长安痛哭整夜,最后吐血而死,后被继玄宗位的代宗李豫追赠扬州大都督,命其陪葬于泰陵。 以阉宦之身,而得忠义之名,承君恩而不骄,遭流放未曾恨,闻主丧则哭殉,死后更能得到陪葬故主的殊荣。 说高力士他是千古第一宦,这点你驳不倒。 然而可笑的是,今人所言之高力士,往往说其觍颜媚主,为了讨好杨贵妃而替大诗人李白脱靴。 实际上,这纯属后世人的意淫,高力士他压根就没干过这事儿。 首先力士脱靴这件事并没有在史书当中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子。 最先记载这件事的是李浚的,稍后段成式的也记录了此事。 从名字就能看出,这是两本可信性相对较低的笔记。 特别是,这里面居然还有一篇章说有人看见土地公捧着一条鲜血淋漓的人大腿,啊呜啊呜得埋头大啃这种书你敢信? 第二就是高力士和李白的关系其实相当不错。 在进士范传正为李白所做的中提到高力士曾见李白酒醉,怕其失足落水,主动上前扶他上船。 这篇章可是刻在李白墓碑上的墓志铭。 要是作者敢不着四六地瞎写一通,是会被诗仙粉们当街痛打的。 所以这篇章的可信度很高,至少不会存在故意污蔑李白与高力士交好的情形。 第三是高力士这人的采相当不错,而李白素来敬重有采的人,按理不会故意用替己脱靴之事来羞辱一个人。 据记载,高力士被贬贵州时,走到巫州偶然见道旁多荠菜而没有人采摘食用,一时感伤不已就在马上歌咏。 “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弗同,气味终不改”。 这可是脱口成章,倚马千言的水平;单看这首,也不差曹植的七步诗了! 无非就是高力士他一贯谨小慎微,一向不肯在人前留下任何字把柄。 除了晚年遭贬心情大变,偶尔留下这一首咏怀之作外,剩下的诗作他都没写下来,后人自然也无从知晓。 好,让男一号先下场稍事休息,有请男二号秦翰。 秦翰,北宋宦官将领,字仲,获鹿人。 宋太祖时入宫,屡次参与抵御契丹与伐辽战役。 其人勇武有谋,极善领兵,作战时往往身先士卒,先后负伤四十九次。 最后秦翰官至群牧副使,加领平州团练使,死后追赠贝州观察使、彰国军节度使。 光这么简单一说,你们肯定不太理解秦翰的功绩地位。 让我请出一位同时代的北宋大将,来和秦翰做个对比。 有请杨将军! 杨延昭,本名杨延朗,在评书中被附会为杨六郎。 实际上人家是北宋抗辽名将杨业的嫡长子,并州太原人,北宋名将。 像这样的故事,我就偷懒不引用了,反正网上到处都是。 咱们只看两位将军最终的官衔大小就好。 那么杨将军是个什么官呢?保州防御使! 按照宋朝官制,秦翰死后追赠的彰国军节度使与贝州观察使都是从二品,实封的平州团练使是正三品。 之下才是杨延昭的从三品保州防御使! 要知道,北宋实行扬抑武的政治策略。 所以北宋武官的晋升与除授都必须要有实打实的战果相匹配,靠吹须拍马是得不到高品武官的。 以杨延昭的煌煌战绩也只匹配了个从三品防御使,而像秦翰这样本就不受人待见的宦官只会在官场上更加受排挤。 因此他的官衔就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行吧,也说了不少了。 现在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为啥一些已经永久丧失男性机能的宦官会对男女之事如此念念不忘呢? 我认为,这其实是生物本身的应激弥补效应! 在正常情形下,人体的性激素分泌其实是受到很大程度抑制的。 体内性激素含量一高,就会不断引发性刺激,促使主动寻偶交配 要是天天如此,别说人了,配种站的牯牛都有活活累死的例子! 在阉割手术之后,由于缺失了男性最重要的性激素分泌器官,为了尽量维持人体内性激素的水平,此时的脑下垂体会主动命令人体内其他一些原本不主要分泌性激素的内分泌腺体开始大量分泌替代性激素的补偿激素,这就是补偿效应。 需要注意的是,因为是补偿分泌,所以这新分泌出来的激素很可能与原装的性激素有很大区别。 比如这宦官的胡子一般是长不回来了不过也不一定,据传北宋的大宦官童贯就有一嘴黑胡子。 当太监都当到长出胡子的地步,这哥们也是没谁了。 举一个未经验证的假说当例子吧,多巴胺,主要是通过刺激交感神经系统肾上腺素受体和位于肾、肠系膜、冠状动脉、脑动脉的多巴胺受体,来增强血液循环,可以临床治疗各种急性休克。 从功能上看,多巴胺应该是一种肾上腺素激素。 是人类在应对致命危险时,帮助自己提高血流速度和运动能力,进而增加生存机会的激素。 但你知道么?在一对男女互相产生爱慕之情时后,人类脑下垂体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分泌多巴胺。 于是我们就有了所谓心头鹿撞的感觉鹿是没撞你,但你的心血管快在多巴胺带来的高血流速度下爆了。 直到现在科学界依旧无法解释,为啥人类在坠入爱河之际会大量分泌多巴胺,这种本该只在极度危险的环境当中才会主动分泌的救命激素。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 在我看来一种比较合理的假说是,远古人类的生存条件极端恶劣,因此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留给人类看着月亮谈情说爱。 抓紧一切时间交配怀孕繁衍后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然而人类这种日行性动物,一旦进入光线较暗的区域就开始大量分泌褪黑素。 而这种褪黑素会让人觉得困倦,想要主动找地方休息。 睡你妹啊睡,赶紧起来男女一块儿嗨! 而少量的多巴胺会让人产生旺盛的精力,在一定程度上抵消褪黑素带给人类的疲倦感,从而显著增加繁衍后代的几率。 就这样,在上百万年的自然演化过程中,多巴胺这种和两性恋爱原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激素,居然就这神奇得走到了一起。 所以人类是自然界唯一一种纯靠谈恋爱都会上瘾的动物,而其他高等哺乳动物只醉心于生殖繁衍环节。 对于动物,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是绝对无法体会的。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答案。 人类开始只是想要对抗褪黑素带来的负面效果,结果在找不到合适激素的情况下才启用了多巴胺。 最后又在多巴胺的副作用下,产生了一系列意料之外的神奇效果。 在人的大脑看来,怎么会有人去主动割掉对男性至关重要的那话儿呢? 所以这东东一定是被什么野兽啊呜一口给咬掉了。 这可不得了,再不分泌些激素准备撒丫子逃跑,野兽下一口该咬股大动脉了,万一大腿断了那就真的死翘翘了! 也许这就是历史上的宦官们总是能人辈出的内在原因吧? 体内成天有这么多激素拱持着睡不着,不找点事情转移消耗下自己过于旺盛的精力,长期下去可怎么得了? 所以历朝太监当中,有人学,有人从军,还有人专心研究武艺。 相传清代十大高手之一的董海川就曾是王府内宦。 据记载,董老自创一十六路八卦游龙掌,可与当代太极拳宗师杨露禅相抗衡,一连交手数百招都不分高低。 董老还曾单靠一双手就生生扯断浸了水的牛皮粗索,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宫刑以后,先天阳气不足的羸弱之人。 有些时候,“欲练神功,必先那啥”,也可能有些科学道理在里面。 前提是秘籍的第二页没写“如不那啥,也能成功”。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附身丹宦(14) 书接上。 话说那附体在秦员外身上的刘兆璘在路上截住了刚从莺歌馆说完私书出来的徐少游。 而后老刘他就很不厚道得一拍徐少游的肩膀,连吼带叫的将人家孩子吓了一大跳。 他刘兆璘之所以会突然间变脸作色,是因为他适才从徐少游身上闻到一股新鲜阳遗的味道。 前提过,这刘兆璘生前是一个极善望闻问切四诊之术的名医。 而这四诊术当中的闻字决就是要通过嗅闻病患的体味来判断对方的症候。 尤其是在患者不好意思向大夫主诉身上病灶的时候比方说,那些难言之隐。 话说刘兆璘他凭借这一手功夫,在秦楼楚馆里大杀四方。 “吸,吸,哼,这人身上好重的腥臭之气,就是你了!” “前面那位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敢问兄台近来可是觉得这胯下的物事儿在解手方便之时有些不太爽利? 不瞒兄台,这正是中了花柳之症的表征! 在下奉劝兄台还是及早请名医下手医治,倘若拖延下去,不出半月那话儿就该破创流脓了!” 说完,他刘兆璘便转身假意要走,可对面那人在吃这一惊后如何还会放跑了他,定然上前一把拖住。 “这位兄台还请留步!你既然能一眼看破小人身上的隐疾,定然就是那妙手的名医,还请兄台出手就小人一救!” 这时,刘兆璘他只要假意踌躇片刻,再犹犹豫豫得开口道。 “不瞒哥哥,小弟其实也不通什么医术。 不过是小弟家里与一位曾在京城坐诊的名医有旧。 这才沾了家里长辈的光,从他老人家那里赎来几剂败毒去邪的汤药留着护体防身,只怕” 就见对面那人直接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递上。 “我的贤弟,这救人如救火啊!眼下哥哥身上就只剩这点了。如若不够,哥哥这就回家去给贤弟再取万望贤弟搭救哥哥这一回!” 还有比这种送上门来,求着你宰他一刀更有油水的肥羊么? 都不用多,这种买卖只要能赶上一回,就够他刘兆璘舒舒服服得逍遥大半年! 话说刘兆璘他从徐少游身上闻到一股新鲜阳遗的味道,登时就心底一乐。 “这毛头小子,定然是方才在莺歌馆里说私书时,被那些姐儿追问得出了火儿。这才流了一裤裆秽物,待俺老刘再逗他一逗!” 想到此处,刘兆璘他故意将脸一板。 “若是没有做过什么,那你徐少游的身上如何会有那种只有行过事儿才会有的腌臜腥气? 你敢说自己连一丝邪念都未曾动过么?” 然而刘兆璘万万没想到,他这一嗓子吼过,对面那个徐少游一下就跪倒在地,接着就砰砰得叩起头来。 “秦老爷在上,小人知道错了,老爷您但有责罚,小人都一力担下 只求老爷您发发慈悲,千万不要向李妈妈告发雁翠儿她!” 眼瞅这其中明显是别有隐情,刘兆璘连忙俯身掺起地上跪着的徐少游。 “且先起来,随我去方便处说话。” 之后刘兆璘就带着徐少游另寻了一家馆子,要了一个僻静的雅间。 待两人双双落座之后,徐少游他脸上一红,对着刘兆璘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来龙去脉全都一一细细得讲了。 原来,这徐少游他们父子原来住在距离承德府城以北三十里一处叫徐家集的小村镇上。 两人平素靠着在庙会集市上摆说书摊子,从过往客商那里挣几个零碎钱板过活。 这日子虽过得清苦,却好徐家并没有什么大多需要用钱的地方。 父子俩自挣自花,倒也将就着这么凑合了下来。 不过那男大当婚乃是人之常情,等徐少游长到十四五岁时,渐渐得就与右邻家一个叫春妮儿的姑娘好上了。 这对孩子两情相悦,于是一来二去得就这么着私定了终身。 可是徐家实在是太穷了,就算娶人家孩子不用三媒六聘,这新娘出门时头上盖的大红盖头总得扯一副吧? 那炕上的铺盖被褥也得做套新的沾沾喜气吧? 对不起,这些东西徐家全都没有! 于是两个孩子的亲事就这么一天天得拖了下来。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两个孩子私定终身的第二年,春妮儿的爹娘突然得了一场急病。 二老一夜之间撒手人寰,只撇下女孩一个人搂着爹娘的尸首哭得撕心裂肺。 为了发送春妮儿的爹娘,徐绍忡一咬牙,将两家拢共五间草房一并都典给了别人。 这才换回两口最次等的薄皮棺材盛殓发送了春妮儿爹娘。 这房子都典给了旁人,徐家父子和春妮儿三个就没了地方可以落脚。 于是春妮儿被她家一个远房亲戚接走,说是送去当地财主家里帮厨为佣。 而徐家父子就寄身在村头一间土地庙里,继续靠四处说书糊口。 大约在半年前,徐家父子因为在附近一个大户人家因做寿而叫的书会上博了一个满堂彩。 这才蒙人引荐,来承德府城中的一壶春茶馆里坐场说书,总算在日常糊口之余,能有些额外积攒了。 “秦老爷在上,小人不敢隐瞒。家父也是新近才听人讲,这进花馆里给姑娘们讲私书可以得厚赏。 往往一场书下来,就可以得平日十四五天的进项,只是非得年少未曾婚配的好儿郎才能来登这个台。 家父为了能多挣几个银子好助小人完婚,这才替小人起了一个少游的艺名,让小人来伺候说书。 结果小人今日一进那门,就看见就看见春妮儿她坐在堂下呆呆得望着我啊!” 人说这世道无常。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青梅竹马的一对孩子,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以这样的身份见面。 一见台上来说书的居然就是先前与自己定下终身的徐家哥哥,春妮儿她捂着脸就往屋里跑。 结果人刚跑出两步,就被徐少游从身后一把拖住,于是两人就你抱我我抱你地呜呜哭开了。 “听春妮儿讲,当初把她接走的那个亲戚其实是个冒名顶替的人贩子。 这个该杀千刀的贼人转手就把春妮儿卖给了莺歌馆的李妈妈,还给起了个雁翠儿的名儿,逼着春妮儿她接客!” 眼见这有情人终再相聚的戏码儿在自己眼前生生得变成现实,在场听书的那些小姐妹全都为之红了眼圈。 于是,大家你一枚我一枚得帮着一块凑了凑,再加上春妮儿她手中刚从刘兆璘那里得到的五六枚花钱,总算是马马虎虎地凑够春妮儿的赎身价儿了。 方才徐少游急急火火得往家赶,不是真得想要买米,而是要和亲爹商量一下怎么去跟莺歌馆的老鸨子开口赎人! 听到这里,刘兆璘他顿时就心中大定,一脸得意地端起桌上那杯已经暗中动过手脚的黄酒往徐少游手中一递。 “行吧,看在少游你如此有情有义的份上,方才在门口吼你那句话就当是秦爷我啥都没说过。 来,咱爷们举杯走一个。 只要后天这场书会办好,替春妮儿赎身这件事就包在秦爷我的身上了。 总之,赎人时差多少银子,秦爷就给你补多少银子,保你徐少游如愿以偿就是!” 说完,刘兆璘他又在心里悄悄补充了一句:“反正不是我的钱,权当老秦你行善积德了。” 第一百八十章 附身丹宦(15) 书接上。 话说刘兆璘他在劝诱徐少游喝下那杯掺有筑基活丹的黄酒之后,就假意一拱手,说自己待会儿还有一个饭局要赴。 刘兆璘向门外伺候的酒楼小二要来一只提盒将桌上的酒菜全都盛了,交给徐少游提上。 而后他去柜上结了酒账,出门就与徐少游分道扬镳。 这厢徐少游是如何感激涕零得提着食盒回家暂且按下不表。 单说那刘兆璘在出了酒楼之后,就径直前往莺歌馆,寻那鸨母李妈妈将手里所有的银子统统都换成了花钱。 待将这些花钱全都塞入帛布包好之后,刘兆璘他借着去莺歌馆后院茅厕解手之机,将布包悄悄举到茅厕那个只要一举手就能够到顶棚的檩条。 之后,他又拨开顶棚上苫盖的茅草,仔细塞入藏好。 忙完这一切,刘兆璘他假惺惺得唤过跑堂伺候的大茶壶,吩咐他转告雁翠儿,让其今晚给自己留门。 之后刘兆璘就大摇大摆得出了莺歌馆,当街拦了一辆车子,让车夫把自己送回秦府。 待在车厢中坐稳之后,刘兆璘他施展移魂脱壳之术,将秦老爷的身子扔在车上,转而附到徐少游的身上。 这便是刘兆璘他惯使的金蝉脱壳之计了。 在自己施展移魂术离体之后,被附体的秦老爷一定会在短时间内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之后秦老爷就被大惊失色的车夫一路小跑得送到秦府,交由秦府下人来照顾。 今天晚上秦老爷他是肯定没有办法再回来找雁翠儿了。 可是人虽没来,该给的度夜之资是一都不能少。 等到次日天明,涂脂抹粉的李鸨母一准儿会追到秦老爷府上讨要昨晚欠下的花债,届时可就热闹了。 “我的老爷,您就不能将瞎话编的像样一点么? 什么鬼上了你的身,还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换成花钱藏在花馆后院的茅厕里? 这话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分明就是老爷你被外面秦楼楚馆里的狐狸精给迷住了。 我说老爷,您就不能疼惜一下自儿个的身子?您昨天回来时都什么样子了,您知道么? 不许去,不先把老爷您的身子调养好了,哪里都别想去! 门外的老鸨子妾身出去打发,老爷您今天不许出卧房的门!” 等到秦老爷十天半个月后被自家太太放出门时,那包藏在莺歌馆茅厕中的花钱早就被附身在徐少游身上的刘兆璘取走了。 连最后一个物证都没有了,秦老爷他除了自认倒霉,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在无数老爷员外太太的有力助攻下,刘兆璘这招屡试不爽,在过去的这两百多年里,一个人过得自在极了。 “听老鬼你的意思,敢情你是想帮着徐少游和春妮儿两个玉成好事? 那你还占着人家徐少游的身子往莺歌馆里跑?分明就是你色心起了,真当我不知!” 就见小狐狸他右爪掐腰,举左爪伸一指点着面前那只身上有三道黑白纹圈的古怪甲虫。 “我说老鬼你也真够厚脸皮的,你明知这身子的主人与那春妮儿有情,居然还有脸天天跑去莺歌馆里占人家女孩的便宜?” 小狐狸话音刚落,他对面那只应声虫身上的黑白条纹顿时就剧烈得来回闪烁起来。 “哪个去占人家女孩便宜了?以前在秦员外身上时,刘爷我并不知此情。 虽对雁翠她有所冒犯,也是无心之失。 现在人家徐少游都把话挑明了,如何还再能干这种不要面皮的事情?” 只见那应声虫身上又幽幽得闪了几下,就像是在长吁短叹一般。 “眼下那雁翠儿的卖身契毕竟还攥在那姓李的老鸨子手中,我要不抢先在鸨母那里把雁翠儿包下来占上,回头老鸨再逼着人家姑娘接客咋办? 反正这徐少游也醒了,你们大可等天明再去问他,看这几日我是不是对雁翠姑娘以礼相待! 刘爷我躺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睡了三天,我容易嘛我?!” 一听刘兆璘的解释,小狐狸顿时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我没听错吧?敢情这几天你天天去莺歌馆不是去寻花问柳,而去保护春妮的?这为啥啊?” 就听那刘兆璘气鼓鼓得喋喋咒骂道:“还不是徐绍忡那个老棺材瓤子! 那个老东西一听春妮儿现在沦落风尘了,就觉得这样的媳妇娶回来有辱他徐家的名声。 因此他坚决不肯把自己手里积攒下的十两银子交给徐少游。 要是当日再有这十两银子,雁翠早就脱离苦海了!何至于让刘爷继续泡在莺歌馆里睡凉地板?” 说完,那刘兆璘犹不解气,继续骂骂咧咧得抱怨道。 “究竟是那个缺眼少心的用火不慎?老子这几日在秦楼楚馆里辛辛苦苦看诊贩药才攒下来的家当。 眼瞅就能给雁翠赎身了,这下全都让那帮当差的给抢走了!” 听到这里,杨从循和小狐狸两人登时就是满头黑线。 本来是好心帮人免费捉鬼除妖,结果这好端端的剧情怎么走着走着就变成了邪线分支了呢? 这TM是要扣侠义值的啊为什么老是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 最后还是小狐狸挠着头皮,冲着刘兆璘嘿嘿一笑道。 “敢情还真是我们错怪你了。可老刘你为啥就铁了心要帮这徐少游和春妮儿啊?人家和你非亲非故的。” 然而在小狐狸这番话出口之后,对面那个刘兆璘却一反常态得没有还嘴回怼,沉默了好一会后,才幽幽一叹道。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和少游这孩子对脾气,不忍两个孩子错失良缘罢了。 老夫当年进山采药时,要是没有碰上那次该死的山体滑坡,孩子应该也有他这般大了。” 听刘兆璘讲,在二十岁那年,他独自一人进山采药。 然而在他进山之后,突然降下一场大雨,接着就发生了一次十分可怕的泥石流,将小半座山头都冲塌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刘兆璘他奋力攀上一棵突出崖边的古柏,在树上强忍了一天一夜,这才躲过了泥石流的冲击,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了一条命。 不幸的是,刘兆璘他在瓢泼大雨当中受了太重的寒气。 虽然最后捡回一条命,但这股寒气也在身体里留下了根儿,再也不能行生儿育女之事了。 刘兆璘他从此就心性大变,将全部身心都投在行医之道上,终于在三十七岁那年成为名噪京城的一代名医。 虽然刘兆璘他功成名就,但他因为那难言之隐一直都没有娶亲。 眼瞅周围的人家接二连三得生儿育女,形单影只的刘兆璘最好在每日坐堂行医之余,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喝闷酒。 然而就在刘兆璘他心如死灰之时,天天借酒浇愁之时,一个操着公鸭嗓子光颔无须的男人却主动登门来寻他。 这人一见面就让刘兆璘将家里所有的下人都赶得远远的,口称嘉靖皇帝下密旨宣他刘兆璘入宫,有要事当面商量! 第一百八十一章 附身丹宦(16) 书接上。 话说那刘兆璘正一个人躲在家里借酒浇愁之时,突然就有一个自称替嘉靖皇帝传递密旨的中年黄门找上门来。 这有明一代,厂卫内宦之流操柄弄权为祸甚烈。 虽其品阶不过微末,然纵使当朝一品的阁老亦不肯轻易开罪招惹。 见来人一副颐指气使鼻孔朝天的模样,刘兆璘赶忙整肃衣冠,恭恭敬敬地双膝跪下,从那人手中接过一个黄缎封口的密旨。 而后他又赶紧打开后宅的钱柜,数出面额一千两的官票,递到那个中年黄门手中。 见刘兆璘他甚是晓事,收下贿赂的中年黄门满意得点点头。 “刘大夫此举真是有心了。也罢,看在今后可能同阶共事的份上,咱家就提醒刘大夫你一句。 待会儿随咱家见了圣上,万岁爷但有所命,刘大夫最好全都一口应下,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着,那个中年黄门似是无意得往刘兆璘下身一瞥。 “有些时候,这东西真要是没用了,那留着也是累赘。你说是也不是,刘大夫?嗬嗬嗬嗬嗬嗬。” 显然面前这个阴阳怪气的阉宦是意有所指,可刘兆璘他一个平头百姓又怎能冒着得罪这个阉竖的风险和它起争执? 最后刘兆璘只能黑着脸点点头,跟着这个不男不女的阉竖一同面见嘉靖皇帝复旨。 然而当跪在地上的刘兆璘得到嘉靖皇帝免礼平身的恩赏后,抬头望向龙座上嘉靖皇帝时,他心里登时就咯噔一下。 这里稍微插一句。 刘兆璘奉召入宫的这一年,是大明嘉靖三十二年。 此时嘉靖皇帝已经在位三十二年,照理说应该是一个四十七岁的中老年男子。 然而出现在刘兆璘面前那个男子,不但满头乌发不见白点银丝,而且还面带红光声音洪亮双目炯炯有神。 说他尚不足而立之年,多半都有人信。 这时就见嘉靖皇帝笑呵呵得开口道:“听闻刘兆璘你是京城地界上数一数二的名医,这医术就连身处深宫之内的朕也有所耳闻。 不知卿可愿进宫替朕分忧,掌管一下这御丹房的杂务俗事?” 正如坊间所传,这位嘉靖皇帝一向痴迷方术丹药。 但世人所不知的却是,嘉靖皇帝对丹药之痴迷足可称千古第一! 他曾经连续二十七年没上过一天朝,天天都躲在后宫里边开炉炼丹! 然而嘉靖皇帝他更牛掰的一点是他居然把自己炼出来的丹药一颗不拉得全都吞服下去了。 甚至他还把这些丹药的药名数量全都一一记在内臣撰写抄录的里! 二十七年,差一百一十天不到一万天,平均每二十天就要开一炉丹药,最后还把那上万颗成型丹药全给吃了。 这大罗金仙也得嗑成木乃伊了啊! 然而嘉靖皇帝他非但没有死于丹药中毒,反而一副满面红光活力四射的模样。 甚至在其驾崩前两天,还在上留下了招幸妃子侍寝的记录。 这可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头了! 因此坊间一直有流传,说嘉靖皇帝他之所以会痴迷方术丹药,是因为他偶然间得到一张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记载着数种可以服用之后飞升成仙的仙丹的丹方!! 凡是做医生的,就没有不对罕见药方着迷的,括弧丹方也算药方! 所以刘兆璘一听嘉靖皇帝居然有意让自己替他掌管丹房甚至那张传说中的仙方,不免就有些意动。 然而就在这时,站在御书案前那个公鸭嗓的阉竖却突然不阴不阳得开口道。 “刘大夫,有些话陛下不方便直言,还是由老奴咱来张这个嘴好了。 按照蒋仙师给定下的规矩,这丹药收火开炉后,必须在三刻钟以内,由监炉丹师亲手交给陛下以无根水送服,以免折损了丹药的药力。 这事在白日里倒还不妨事,可要是一旦入了夜,以刘大夫你现在的身份,怕是不好在皇城之内行走。 因此,陛下有意赏刘大夫你一个六品丹房总管的内侍衔头,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一听嘉靖皇帝居然想让自己净身入宫,刘兆璘的脑袋里顿时就嗡得一声,这才明白先前那个阉竖的话中之意。 那一日刘兆璘他本想推辞不受,可转念一想,那个传旨黄门居然能从旁人那里打听到自己已经不能人事的隐私,可见是个手握权柄的厂卫督公。 他和皇帝挑自己来当这个丹房总管,看中的就是自己在净身方面比别的大夫顾虑抵触更少。 自己现在要是拂袖离去,就是重重得罪此人,难保不会惹得对方恼羞成怒,回头再指使手下厂卫来暗杀自己。 就在刘兆璘心头天人交战之际,忽听那个公鸭嗓门再度皮笑肉不笑得开口。 “刘大夫你不必有什么顾虑,须知陛下他宅心仁厚,绝不会亏待那些在炼丹房日夜受炉火熏烤煎熬的丹师们。 这仙丹只要开炉炼成,陛下就会赏给那守炉丹师一份儿。 刘大夫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前任丹房总管蒋仙师他可已经飞升登天了!” 听那传旨黄门讲,这前任丹房总管蒋仙师,就是那个给嘉靖皇帝献上古代仙方的炼丹术士。 并且此人在进宫之初,还带着他根据仙方炼制出来的仙丹! 只不过蒋丹师手中药材的药力不够,他炼的仙丹不能助人飞升登天,只能救命还魂。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这蒋丹师当着嘉靖皇帝的面儿,将手中的仙丹合着一小包四五钱重的砒霜一口吞了下去,不出小半个时辰就口鼻流黑血而死。 当时嘉靖皇帝还专门传召御医前来给蒋丹师诊断过。 不论是金针刺穴还是鼻放绒毛,都一点反应也没,摆明这人已经死得透了。 要不是亲眼见到蒋丹师极有信心得吞服下整包砒霜,还夸口说自己第二天就会死而复生,嘉靖皇帝早就让人将这丹师的尸体当做垃圾丢出门外了。 最后嘉靖皇帝安排两个黄门将蒋丹师的尸体抬到一处僻静库房一丢,就起驾回宫找嫔妃们高乐去了。 然而第二天,这天才蒙蒙亮,就有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得前来禀告嘉靖皇帝,言称昨夜服毒身亡的蒋丹师此刻正恭恭敬敬得跪在寝宫外候旨!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附身丹宦(17) 上回书说到刘兆璘他被一个公鸭嗓门的内宦召入宫中,而后又从其口中得知一段鲜为人知的秘辛。 那个当着嘉靖皇帝面儿吞下砒霜剧毒的蒋丹师,居然真得死而复生了! 当验证蒋丹师手中的仙丹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时,嘉靖皇帝登时就大喜过望,亲口赏下一个仙师的名号,命其执掌御丹房,专门替自己开炉制炼仙丹。 嘉靖帝还颁布口谕,倘若炼丹之时短少某种珍稀药材,便由蒋仙师指挥东西厂并锦衣卫举国大索,一应人等不得推脱为难。 然而蒋仙师在领旨谢恩之后却告诉嘉靖皇帝,这飞升登天的仙丹并不是世人通常想象中的那样,只要服一颗就能一步登天。 就算太上老君也没有炼出这等仙丹的本事。 想要飞升登仙,就得循序渐进得逐次服用仙方上的丹药,以此在人体内逐渐积累仙丹的药力。 直到服食这人体内的药力积累到极限之后,再服那颗褪凡胎登仙班的灵药。 如此方可籍着体内的药力,一举飞升登天。 凡是之前不肯做积累打基础,却妄想一步登天而直接去吃那颗褪胎登仙灵丹的人,有一算一,都得死在自己的急功近利之上。 因此,那蒋仙师建议嘉靖皇帝眼下先服用一些健身强身的丹药,慢慢得在体内积累药力。 对其深信不疑的嘉靖皇帝则采纳了这一建议。 不得不说,这个蒋仙师绝非一般的江湖术士。 经其手炼成的丹药样样都功效显著,将嘉靖皇帝补得是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这个蒋仙师突然求见嘉靖皇帝,言称自己体内药力已积攒完毕,今夜就能飞升登仙。 因感念这几年君臣相得之情,如今特来面圣辞行。 一听蒋仙师要飞升,嘉靖皇帝的心中顿时就是惊怒交加。 这怒的是大家明明说好了一起成仙,到头来你怎么一声不吭得就自己先单飞了? 而嘉靖皇帝惊的,却是此人竟然敢对自己将要成仙一事直言不讳,摆明是对此极有信心,丝毫不怕自己下手阻拦。 一旦被其记恨上了,等他登了仙,回头不得下凡来弄我么?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假惺惺地笑道:“这几年真是多亏蒋爱卿替朕炼丹操劳。 不如这样吧,今夜爱卿就在御丹房内飞升登天如何?届时朕也好去送送爱卿。” 言外之意就是,今天晚上蒋仙师你得在朕的眼皮底下,让朕亲眼看着你飞升,免得回头被你偷偷溜出宫去。 届时你要是真得能登仙那算你厉害。 可要是登不了天,光这欺君之罪就够你小子喝一壶的。 然而那个蒋仙师听了嘉靖皇帝的要求之后,只是微微一笑就点头答应道。 “微臣登仙时能有陛下在一旁相送,那真是臣莫大的荣光。 还请陛下勿忧,微臣已将记载一应仙丹的丹方全部抄录在御丹房之内,待日后寻一可靠之人,就可再度开炉炼丹。 陛下,臣这就回丹房准备登仙事宜,待今夜亥初吉时便要飞升登仙,这厢先告退了。” 见蒋仙师真得一口答应下来,嘉靖皇帝的心中忍不住也萌发出一丝激动。 “这蒋仙师既如此有信心,那看来朕多半也可以指望位列仙班的那一天。” 因此嘉靖皇帝在吩咐厂卫内侍将御丹房团团围住,不可放任何人离开之后,并未做其它为难蒋仙师的事情。 甚至皇帝还吩咐所有内侍一概不许刁难他蒋仙师,这御丹房但有所需,立时就要派专人送去,片刻不得延误! 就这样,时间转眼到了当夜戌时。 正当嘉靖皇帝坐在御丹房对面空地上临时搭建起来锦缎围帐中熬得不耐烦之际,忽闻禁苑当中更鼓一动。 接着就听见御丹房的木门吱呀一响,那蒋仙师着一身青布道袍,脚踩一双挂搭双耳麻鞋,手中拿着一个杏黄蒲团,披散着头发,就这样大摇大摆得走了出来。 只见那蒋仙师冲着稽首一拜,再蒲团往地上一搁,双腿互盘得坐下。 接着他就从怀里摸出一丸黑枣大小的丹药朝口中一塞,将双手叠掌护于丹田之前,就这样闭目调息起来。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那蒋仙师的身子突然微微一震,接着就像一个漏气的皮球一般,嗖嗖地瘪了下去,并且还有大股红白夹杂的血水从其七窍之中不断涌出。 最后在蒋仙师所坐的蒲团上只留下一具须眉口鼻处处皆在宛如活人一般的皮囊,以及一大滩又红又白还腥臭扑鼻的脓水 眼见这蒋仙师果真如传说那般,蜕去肉囊秽物飞升登仙。 嘉靖皇帝登时就喜得手舞足蹈起来,赶忙命令内侍去民间寻访有道名医进宫来接掌御丹房,也好让自己早日服丹成仙。 “等等等等,这嘉靖皇帝急于成仙想要找人给他按方炼丹这点好理解,可他应该找炼丹师啊,干嘛要找大夫呢?” “据说这是那个蒋仙师给定下的规矩。 除他之外,监督御丹房开炉炼丹的必须得是一代名医,所以嘉靖皇帝他们最后就找到老夫的门上。” 听刘兆璘讲,蒋仙师规定监督御丹房开炉炼丹的大夫必须得逐颗验过每颗丹药的药力。 务必确保送给皇帝服用的每一颗丹药的药力都得在自己规定的最低限度之上,而那些药力不达标的丹药要统统塞到丹炉的炉膛里烧掉。 要知道这丹药的药力可是一个很关键的技术指标,这个指标直接关系到你炼制出来的是仙丹还是废品! 因为在药品炼制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在炼制出的成品中混入一定量的杂质。 而这些杂质不但严重影响丹药药效的发挥,往往还会对人体有一定毒副作用的,正所谓是药三分毒! 就比如一种叫琼玉白花丸的解毒灵丹,只有在检测后,这药丸药力达到九成以上的才是合格丹药,在九成以下的全是屁用没有的垃圾。 一定要记住,这服食丹药绝对不是找不到九成药力的丹药,就吃两颗四五成药力的丹药来代替!! 这样做的下场一定是因为服用了过多有害杂质而死于丹药中毒! 闲言少叙,却说刘兆璘他在得知前任执掌御丹房的蒋仙师真的在丹药的助力下飞升登天之后,对净身入宫的抵触心理也就逐渐松动消失了。 “反正自己这辈子也难以指望子嗣,索性就去御丹房中搏一把。 万一真能飞升成仙,这天上不还有美艳不可方物的仙女么? 就算不能成仙,这御丹房中八成也能有什么可使人尘根附生的丹药吧? 曾听人说,前朝就一个叫童贯的内宦,在服用某种丹药之后,这嘴角上也再度长出过胡须。 罢了,不就是在胯下割上一刀么,刘某认了!” 就这样,刘兆璘他一步踏错步步错,就这样一步一步得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一百八十三章 附身丹宦(18) 书接上。 话说刘兆璘他最终还是经不起御丹房仙方的诱惑,两眼一闭去净身房里挨了一刀。 得亏刘兆璘他本身就是一个医术出众的大夫,这皇宫大内又各式药草齐全,那消炎镇痛的药汤一时间将刘兆璘的肚子灌得溜圆。 有这些汤药打底,刘兆璘终于将这九死一生的难关熬了下来。 经过近三天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床上静养,刘兆璘胯下的伤口终于收口结痂,可以下床慢慢活动了。 刚一能动,刘兆璘他就迫不及待得让两个小黄门搀着自己一步一挪得来到御丹房,拿出那几张被御丹房杂役妥善收藏的仙方,从头到尾得细细翻看。 然而这一看之下,刘兆璘他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这些丹方可一点都不像是丹方啊! 刘兆璘他本身就是一个医术顶尖的大夫。 其人虽不敢夸口可以药死人肉白骨,但要是到他这种程度都不熟悉某种草药的药性、疗效、配伍剂量与主治症候,那就说不过去了。 “打头这张丹方除了熏干的车前子用三两,其余药物多是七八钱的份量,可见此方就是以这味车前子为君! 然而车前子它可是一味利水清热养肝明目的药啊! 这明明就是一张利尿泻火的方子,咋可能是仙方呢? 难道夜里多跑几趟茅厕就能成仙?没道理啊。” 那一日,刘兆璘他往下又翻了几张方子,结果越看这心就越凉。 这些药方一看就是补气养血益肾壮阳排毒消火之类的温补方子。 虽然这些方子用药的配合方式与剂量都和如今流行的药方不一样,光靠眼看只能推测其大致的功效用途,并不能确定具体药效如何,但显然这些方子都不属于丹方的范畴。 等看到最后一张仙方,刘兆璘的眼珠子几乎都瞪圆了:这哪里还是药方,简直就是各种要人性命的毒药大杂烩! 如果不是御丹房的看守杂役信誓旦旦得向自己保证蒋仙师留下的丹方一张不拉全在这里,如有差错就砍了自己的脑袋,刘兆璘几乎以为这些方子已经被有心人掉包了。 思来想去,刘兆璘最后狠狠一跺脚:“蒋仙师上一炉丹药所剩药渣还在么?速速取来我看!” “等等等等,你要人找什么?炼丹之后剩下的药渣? 你找它干啥?再说那玩意儿不就是垃圾么?肯定一早就扔了啊。” 然而刘兆璘却对小狐狸的质疑嗤之以鼻:“一看你就没当过大夫,这煎药之后剩下的药渣岂能随意丢弃? 有时候这就是救命的玩意儿你懂不懂?” 听刘兆璘讲,这大夫给前来求医的病患开药,总是先判明此人所患的症候,以此确定对症的君药。 再根据自己多年行医的经验选择合适的臣辅佐使,来搭配君药。 只要不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这开出来的药方一定是大不同的。 一张药方的优劣可不是光靠眼看就能辨出来的,只能自己吃吃看。 如果一个大夫偶然间得到一张从来没用过的药方,一般都会按照药方上开出的条目,缩减剂量抓一付药自己先尝尝。 用自己服药后产生身体感受来判断这付药的药力大小,看下全剂量会不会有毒伤病人之类的副症。 刘兆璘告诉杨从循和胡三,一般上规模的药铺都配有坐诊郎中和帮助病人煎药的药童。 这样病患在买药之后,直接就能在药铺里将药物煎汤服下。 这样做除了能省去病人自己四处借药钵煎药的麻烦,更主要的是为了能留下煎药之后的药渣。 一旦病人在服药之后突然去世,这剩下的药渣就可以作为证据提供给其它大夫鉴定,以此证明药铺的清白。 有这样一个故事,说得是一个不孝顺的毒妇因为和婆母不和,想下药悄悄害死自家婆婆,所以就到药铺里去抓药。 这毒妇谎称自家有一条饲养多年的老狗最近突然病得奄奄一息,自己实在不忍见其继续受苦,就想抓一付服下没有痛苦的毒药送它一程。 当时那个坐诊大夫一看这个毒妇言谈之间闪烁其辞,说的内容也有很多不尽不实之处。 因此大夫就多留了一个心眼,提笔开了一付补药给这毒妇,嘱咐其抓药之后再找一只母鸡一起炖了,送给老狗服用。 却说这个毒妇按照大夫所言,将炖好的鸡汤端给了自家婆婆吃了。 然而那婆婆吃下媳妇给炖的鸡汤之后,很快就痛苦得捂着肚子在床上来回打滚,不一会儿就口鼻流血的死了。 正巧这一幕,被下完田回家吃饭的丈夫给看见了。 亲娘在自己面前死得如此之惨,试问哪家的儿子能善罢甘休? 这男的当时就把家里切猪草的铡刀拎出来架在毒妇的脖子上,逼问其中午给亲娘吃的是什么东西。 待得知是药汤炖鸡后,又接着逼问是哪个大夫给开的药! 之后这家男的就跑去县衙击鼓鸣冤,要告这开药的大夫开毒药行凶害命! 却说那大夫在跟随衙役到堂之后,将自己所开的药方往县太爷的书案上一递,坚称那毒妇虽是要抓毒药,但自己给开的却是补药。 “如果老爷不信,我可以当着原告的面将炖鸡与药汤吃下,以此自证清白。” 老爷一听这法子好哎! 要是吃死了大夫,那就算是给原告家里偿命了;要是吃不死人,那就证明大夫是清白的。 “快来人,给他抓药,炖鸡!” 待那大夫在大堂之上,当着老爷和原告的面儿,将整只炖鸡大口大口地吃下,又连舀两碗鸡汤喝下,最后将碗一搁,这张脸当真是红光满面。 见这大夫服药之后言谈自若容光焕发,县太爷心下先信了五成。 老爷当即就让衙役搬过一张小马扎,赏这大夫在堂下坐了。 原告?给老爷接着在堂下跪着! 那一日,一干人等在大堂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见大夫依旧泰然自若,个中是非曲直已不辩自明。 当下县太爷就命衙役将跪在堂下的毒妇提到堂上来掌嘴立威。 就见一膀大腰圆的衙役就像提鸡仔一般,一手拽着毒妇的头发将其拖上堂来。 这衙役俯身捡起老爷丢在堂上令签,擎在手中照着毒妇的脸就是一阵啪啪啪地左右开弓。 刚打了几下,那毒妇就高声惨呼着讨饶,连称愿招实情。 原来这个毒妇去药铺抓药之时,那药铺伙计照着方子在药柜里翻找一通之后,回来告诉她“别的药铺子里都有,唯独方子上一味叫甘遂的药存货不够剂量了,让她到别的药铺去单抓这一味甘遂。” 说着,这个药铺伙计把攥在手中的一片熏干的甘遂冲毒妇一晃:“就是这种没有,别的药我会给你抓好包起来。” 然而那毒妇一看小伙计手中抓的那片干草药,登时就乐了起来。 那毒妇心说:“哪用花钱去别的药铺里抓啊,后院赵家那房顶上晒的,不全是这种叫甘什么玩意儿的草药么? 回头我找把梯子,偷偷到他家房瓦上抓一把就行。” 当听到那毒妇供认说自己偷偷去后院赵家房瓦上抓了一味草药时,本来在堂下马扎上端坐旁听的大夫登时就从马扎上窜了起来。 “快去把这个毒妇炖完鸡汤剩下的药渣给我寻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附身丹宦(19) 书接上。 话说知县老爷派衙役从毒妇家中将那些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药渣全部用瓦罐收集起来呈到堂上。 那大夫上去用手翻了翻那药渣,捡起其中一块就塞到嘴里,轻轻舔了一下,而后就重重一跺脚:“唉,还真就是甘草!” 原来,这个大夫开给毒妇的补药名唤遂元早宜汤,其中用到甘遂、芫花、大枣与益母四味中药。 然而有句中医歌诀叫藻戟芫遂俱战草。 说得就是海藻、大戟、芫花、甘遂这四味中药绝对不能和甘草一起服用,否则就会引起服用者中毒。 和头孢就酒,立马没有差不多一个意思。 而被这个毒妇悄悄从后院人家房顶上抓来的草药,恰恰就是名字和甘遂只差一个字,晾晒之后外形也差不多,但药效功用却大不一样的甘草。 这才战了药方之中的芫花,毒死了她的婆婆! 闲言且住,回头再说刘兆璘这边。 话说刘兆璘他在接手御丹房的仙方之后,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于是他就想找这蒋仙师炼丹之后剩下的药渣来分辨一下,看这蒋仙师是不是故意挂羊头买狗肉。 这炼丹的药和他开在丹方上的药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然而没想到,那个负责看管御丹房的小黄门一听刘兆璘的要求,登时就将双手一摊。 “回刘总管的话,且不说那蒋仙师一向会将炼丹所剩的药渣同上一炉炼废了的丹药塞到炉膛里烧掉。 就算真有药渣子剩下了,这上一炉丹已经是两月之前的事情,那时剩下的药渣子,如今也该尽数霉臭了。” 见这黄门说得的确在理,刘兆璘顿时就咂起了牙花子。 就在这时,那个小黄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着刘兆璘躬身施礼。 “启禀刘总管,这蒋仙师亲手练出的仙丹,如今还剩一些在丹房里刘总管可要看看么?” 一听居然还有仙丹剩下,刘兆璘顿时精神一振:“快些取来我看!” 然而刘兆璘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前去寻找剩余仙丹的小黄门居然会给自己抱回来一整盘大大小小的白蜡丸子。 他登时就瞠目结舌得指着那堆白蜡丸子发问:“这这就是仙丹?!” “回刘总管的话,正是。” 见刘兆璘依旧一脸困惑,那小黄门连忙殷勤得上前解释道:“刘总管有所不知,那些仙丹就在这些白蜡皮里裹着。 待总管尝过之后,小人再熔一些白蜡将其原样封好就是。” “尝尝?” 见刘兆璘一脸不可思议得望向自己,小黄门连忙从盘子里取出一枚丹药,再吐出舌头,将丹药凑到舌头旁边比划了一下。 “就是这样舔一下,凡是新炼出的丹药与这蜡中的仙丹滋味不符就是要送入炉膛烧掉的废丹。” 闻听嘉靖皇帝居然一直在吃被这些阉宦们舔过的丹药,刘兆璘忍不住就一阵阵反胃。 这时就听那个小黄门使劲压低嗓门轻轻说道:“要是刘总管您觉得这日常监炉试丹的任务太过繁重,那就交给小人们负责便好。 即便某一炉炼成的丹药不足数,小人们悄悄滚些与丹丸一般大的杂面团子,再往上刷一层百草霜便是。 反正陛下每次都是直接囫囵吞服,准保不露馅就是。” 说完,那个小黄门冲着刘兆璘极尽谄媚之态的讨好道:“按例总管您每次开炉炼丹之前都要去宫外采买验收炼丹所需药材。 像这种琐碎事,奴婢们早就跟着蒋仙师将京城附近所有得用药铺的门路都趟熟了,绝不劳总管您多费心。 届时总管您只管在酒楼里吃酒高乐,待月末奴婢们自当前去柜上会东结账。” 说到这里,那个小黄门脸上的谄媚之色更盛三分:“不知刘总管您在京城可有相熟的钱庄票号? 还请总管您直接示下,也好让奴婢们早些将外间药铺掌柜们送上的孝敬存到总管您的账上。 以后逢年过节,奴婢们也好将自家那份孝敬心意呈到总管您的账上。” 听了小黄门的谄媚之辞,刘兆璘顿时哭笑不得。 “敢情这个蒋仙师竟然是个略通医术且又胆子奇大的江湖骗子,居然和几个内侍黄门串通一气,骗到嘉靖皇帝的头上。” 怪不得嘉靖皇帝的一连吃了十几年丹药都没吃出什么毛病来。 原来这丹药一早就被人掉了包,除了温补滋养壮阳一类的补药,就是裹着锅灰的杂粮面团子。 嘉靖一生下来就是王府的小王爷,他怎么可能吃过那种只有平头百姓才肯吃的苦涩杂面呢? 没准儿在嘉靖的心中,仙丹就该是这种味道的不都说良药苦口么? 想到这里,刘兆璘他的鼻子顿时一酸:看来自己这一刀之苦真是白挨了。 可是刘兆璘眼下已无路可退。 这身子也净了,仙方也看了,现在再说不干,嘉靖皇帝一定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看来今后也只能和这些营私舞弊的内侍黄门相互勾结能蒙一天是一天吧! 于是刘兆璘他就这样在皇宫大内一天天得混起日子来。 然而有一点却是刘兆璘他始料未及的:这个嘉靖皇帝的身体实在是有点壮健得过了头! 只要一点补药吃下肚,立马就兴致勃勃得回后宫找嫔妃们高乐。 眼瞅嘉靖皇帝他马上奔五的人了,再这样夜夜不空得胡搞下去,非得中马上风不可! 可刘兆璘又不敢一点补药都不给嘉靖皇帝吃。 万一哪天皇帝偶然有个头疼脑热,就会传御医来看诊。 一旦这个御医怀疑皇帝常吃的丹药有问题,将丹药抓起来放在鼻子底下一闻 届时自己这个丹房总管肯定会被大发雷霆的嘉靖皇帝凌迟处死。 纠结啊! 然而更出乎刘兆璘意料的事情还在后面。 就在他进宫一年多后,有一天忽然有一个西域那边的胡僧前来向嘉靖皇帝进献长生不老之术。 “应奉局的内侍们将那个胡僧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发现其确实没带刀剑匕首之类的凶器后,就将人送到御丹房这里。 等老夫与那个胡僧一番攀谈之后就发现,此人并不会什么长生之术。 他所谓的不老仙方,其实就是频繁换身抢在自己死去之前,不断将自己的灵魂移到其他年轻的活人身上!” 第一百八十五章 附身丹宦(20) 上回书说到刘兆璘他在接任御丹房总管之后一年,这皇城宫门前来了一个口称要向嘉靖皇帝进献长生之术西域胡僧。 然而皇帝可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万一这个胡僧是个信口雌黄的江湖骗子,到头来被嘉靖皇帝发觉他进献的长生不老之术是假货。 届时所有跟这胡僧沾边有关系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跟着一起吃挂落。 这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于是负责接待这个胡僧的大内应奉局黄门就把皮球踢到刘兆璘这里,让他出面验一验长生不老术的真假。 谁让你是业内专家呢? 然而等刘兆璘与那个胡僧一番攀谈之后才发现,这个胡僧手里的长生不老术 根本就不是一般人想象当中的那个不老之术! 一般人所希翼的长生不老术,是让自己原来那个身体一直长生不老下去,根本不是这种不停换身子的附身术。 真不知该夸这胡僧心地单纯,还是该骂他傻。 这种长生术就算是真,皇帝也不可能会要的。 朕要是换了别人的身子,那后宫的嫔妃们怎么办? 这不等于自己给自己寻了一顶大绿帽子戴么? 虽然胡僧这法子不能进献给皇帝,但刘兆璘却敏锐得从中发现一丝逃出皇宫的生机。 把自己的魂魄换到这个胡僧身上,再以这个胡僧手中长生术是假货的名义,将其驱逐出宫! 想到这里,刘兆璘不动声色得冲胡僧点了点头。 “兹事体大,咱家一时也不好轻易下决断。 不如这样吧,待会咱家给你指定一个小黄门。 而你要当着咱家的面儿,将自己的魂魄移到这个小黄门的身上,再开口说一句你们家乡的胡语。 这些你要是办到了,咱家就信你如何?” 那胡僧显然对自己手中的长生术十分有信心,当时就一口答应下来。 “这倒不难,不过刘公公你得让这个小黄门提前将我手中的筑基活丹服下。” 说完,那胡僧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彤彤如同大号杨梅一般的红色丹药。 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颗红丹表面居然生着一层犹自慢慢蠕动且又短又粗的红色绒毛。 乍一看上去直让人觉得这颗红丹会依靠那层红色绒毛在胡僧手上慢慢爬动一般! 见这颗筑基活丹竟然生得如此诡异,刘兆璘心中顿时就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吃吃这个?一口囫囵吞了?” 只见那胡僧大笑着摇头道:“都吃了可不行。 这颗活丹是小僧从一位在鄙寺挂单借宿的神僧那里讨来。 如今那位神僧早已外出云游,连小僧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他。 眼下这筑基活丹仅此一枚,要是让人全给吃了,可就没办法帮陛下施术了。” 说完,那胡僧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一个白瓷盘子,将筑基活丹放在盘子正中,接着又从怀里摸出一把闪着森寒之光的锋利小刀,将刀子凑到活丹之上。 只见那胡僧用刀子在筑基活丹上轻轻得刮了几下,然后将活丹再度塞回自己怀中,再用手托着白瓷盘子走到刘兆璘身前,指着盘底那几撮兀自轻轻蠕动,但身上颜色已由红转粉的粗绒毛。 “若想成功移魂附身,一次服半钱左右的筑基活丹就已足够。 总管请勿惊慌,别看此刻活丹仍在蠕动。 不出半个时辰,这些切下来的活丹就会风干成一堆无色无味的粉末。 届时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得下在那人的饭菜酒水当中了。” 说罢,那胡僧又颇为自负得拍了拍自己胸口:“请总管放心,只要按时用肉汤来喂养这颗活丹,最多半月就能恢复如初。 不过这颗活丹最少五天就得喂养一次,否则就有饿死之虞啊。” “高僧既如此有信心,那看来此事多半就差不了了。 不过大师休怪刘某多嘴,毕竟此事牵扯到圣驾尊体。 大师可有把握让旁人也都学会这移魂附身之术? 不瞒高僧,要是陛下学不会这移魂的法儿,则你我不免欺君罔上之忧啊。” 也不知这胡僧是真的心地单纯还是干脆就是人傻不知防备。 “这又有何难,小僧不过就跟那位神僧学了五日,就已熟练掌握此法。 总管大人如若不信,小僧可先将此法教与大人。 待总管您在他人身上试过之后,便知小僧所言不虚。” 见这胡僧竟然毫无心机防备得将自己的秘密全部吐露一空,刘兆璘顿时就如卸重负得笑了起来。 “若真如高僧适才所言,那可真是苍生社稷之福了。 外厢都是哪个不开眼的伺候?为何连斋饭都不给高僧预奥,高僧您不茹斋饭? 那就赶紧置办一桌上好的水陆席面,咱家要陪高僧一块好生饮几杯。” 就这样,刘兆璘在胡僧的帮助下,挺顺利得在手下一个小黄门身上施展了移魂之术。 听刘兆璘讲,将自己的魂魄附在别人身上真是一种十分新奇的感受,就和隔着一层厚厚的绒布抚摸底下的桌椅一般。 虽然也有软硬尖钝之类的反馈,但总觉得像是隔着什么东西似的,给人一种极其陌生且不舒服的感觉。 此外,每次施展移魂附身法后,那具原本的身体总得大吐一场。 几乎都有把腹中胆汁黄水全都呕出来的架势,简直是说不出的受罪。 不过刘兆璘很快就也顾不得其它了。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多舌之徒将胡僧前来进献不老之术的事情学舌给了嘉靖皇帝。 而那个极其痴迷不老仙术的皇帝几乎在得知消息的下一瞬,就急火火得传召刘兆璘前去问对。 最后刘兆璘他使出浑身解数,才令嘉靖皇帝相信自己正在胡僧的指导下日以继夜得炼制不老仙丹。 只待仙丹出炉,就会用猫犬牛马等牲畜服丹试验。 在验证丹药无毒可服之后,就会立即进呈给皇帝。 一炉仙丹需要炼制多少时日,已经服了十几年丹药的嘉靖皇帝是再清楚不过。 要是不在二十日内将不死仙丹呈上,皇帝又该起疑心了! 就这样,被逼无奈的刘兆璘决心铤而走险。 以嘉靖皇帝想要亲眼见识一下移魂附身之术为由,骗那胡僧再度施展移魂之术。 然而这一次,刘兆璘悄悄得把胡僧给的活丹粉扔了。 番外 哇这人成仙了呢! 最近章讲到一个向嘉靖皇帝进献不死仙丹的蒋仙师,这人炼制的仙丹可牛大发了,能吞砒霜而不死。 在写这个情节的时候,有个长着老虎脑袋的家伙问我:“你写的这个解除砒霜毒性的丹药具备可操作性么?以当时的科技水平具不具备操作可能?” 嗯,你瞧,在描写狐仙妖鬼之流的中讨论某一情节是否具备可操作性,这脑洞得比腰还粗了吧? 可是我喜欢! 其实啊,即便在古代,这砒霜也并非无解之毒。 在药典中就记载,误服砒霜之后,应即刻吞服绿豆粉或生鸡蛋,而后再饮下一勺大粪汤催吐,就可解毒无恙。 可这明明有解毒药的砒霜,为啥会在民间口耳相传的过程当中变成无解之毒了呢? 答案就是那勺催吐的粪汤。 过去,除了专门开方诊脉的大夫家里,谁家会时刻准备催吐药物? 可是救命如救火啊,发现有人误服砒霜,就得赶紧洗胃催吐。 哪有那个水磨功夫去药铺买催吐药呢? 干脆来一勺大粪汤吧,反正家家都有厕所马桶。 然而砒霜在进入患者胃部后,会严重灼伤胃部粘膜,造成中度胃出血。 这时再给灌一勺满是细菌的粪汤,那些致命微生物立刻就从胃部出血点进入血液循环,之后那人想不死都难! 所以砒霜不是无药可解,前提是别喝那勺黄不拉几的玩意儿。 现在问题来了,蒋仙师的解毒灵丹究竟是什么玩意呢? 一定不是绿豆粉或者生鸡蛋,不然瞒不过宫廷太医的鼻子。 在现代化工行业支援之下,现代医学对砒霜中毒已有了特效解毒剂──二巯基丙醇。 它进入人体后能与毒物结合,生成稳定、不溶而无毒的砷化合物。 这多好,直接拉些黑粑粑就完了,连吐都不用吐了,人不受罪。 那么,以明清时代的化工实力,能不能做到合成二巯基丙醇,或者说异丙醇呢? 可以。 因为明清之际已经出现了高度蒸馏酒,二锅头的鼎鼎大名听过没有? 酒精,学名叫乙醇,它是丙醇的兄弟。 在蒸酒过程中,馏发出来的是乙醇,而混在酒糟液中的就是丙醇! 简单说一下具体工艺流程,前面发酵蒸馏乙醇的过程就不说了。 关键是蒸馏完之后,要用纱布来过滤剩下的酒糟液,最后得到棕色粘稠的甘油。 之后用烧红的银块接触甘油,就能使其脱羟,生成少量异丙醇。 最后在通过异丙醇与甘油的沸点不同,进一步蒸馏分离,这时就得到了能解除一定砒霜毒性的异丙醇。 然而事情到这里只能算是一半。 想要骗过嘉靖和太医,那枚仙丹中除了救命的异丙醇之外,还得有能让自己被金针扎到也毫无知觉反应的假死药物。 此外还要有从口鼻之中往外吐黑血,假装自己已经砒霜中毒的染色剂。 不过对蒋仙师这种高阶炼丹师来讲,他既然都有具备制造异丙醇的知识能力,上述这两点对他来说,应该也不成问题。 哇,这人吃了砒霜,竟然还不死嘿! 有了这等神迹,蒋仙师一下就在嗜好仙丹方术的嘉靖皇帝面前飞黄腾达起来。 然而皇帝好骗,事成之后脱身却难。 不给嘉靖炼出长生不老药来,你就别想走了! 于是,蒋仙师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在嘉靖面前飞升登仙了! 可蒋仙师这个登仙的形式有点恐怖哎,不但扔下一张须眉俱在的人皮,还留下一滩红白腥臭的脓血 似乎和想象中那种仙云缭绕的飞升成仙场景不太一样啊? 其实啊,现代人之所以会对成仙这种事情,有一种过于浪漫的误解,应该归结到一个叫葛洪的晋代丹师身上。 这人曾在当中,对三种成仙模式下了定义。 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於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 问题其实就出在举形升虚这四个字上面。 乍一看,确实给人一种成仙之后,整个身体都腾云驾雾飞起来的感觉。 然而在晋代,形是通假字,同“型”,当模子讲;可以简单理解为一个有人模样的皮套。 再加上举字有鼓起之意,所以这个举形升虚,是描写飞升成仙那人的身体突然鼓成一个气球,然后咻得一下,瘪了。 像这么有创意的死法,自然当得一个仙字。 此外还有一个佐证,那就是尸解仙。 这尸解仙和正常死亡是没有什么不同之处的。 只不过在死人下葬之后,再次启棺迁葬时,发现原本棺椁当中的尸首已经不翼而飞,只留下一张又皱又瘪的人皮。 这种死法,留下的东西和天仙飞升后留下的差不多。 所以才混上一个尸解仙的名号,不然就和正常死亡一般无二了。 现在问题来了,为啥仙人成仙登天时一定要留下皮蜕,以至于民间还有人人都有一副臭皮囊的说法呢? 这个仙,一定就是人们通常想象中的那种仙么? 显然不是,因为在天仙和尸解仙外还有一种地仙,一种在山野之中隐居,长生不老的存在。 如果天仙真的像凡人想象之中那样,能把自己整个身体都带到天上,那地仙就一点优势都没有了 同样是逆天修炼,修炼地仙的难度一点都不比天仙少,这投资报酬比率悬殊若此,谁还当这个除了能长生不老,连人间花花世界都不能享受的地仙? 所以,天仙和尸解仙最后带到天上的,一定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灵魂!!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接下来要讲封建迷信? 错了! 不知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人的记忆,真的是储存在这人的大脑当中么? 不见得,因为有一种病症叫失忆! 患有失忆症的病患,智力正常,逻辑思维也正常,唯独缺少此前一段时间的记忆! 如果记忆真的储存在这人的大脑当中,失忆也就意味着储存这些记忆的那部分脑细胞已经死亡了。 可是失忆症是有一定几率自然痊愈的! 患有失忆症的病患可以找回曾经失去的记忆! 那么是储存那些记忆的脑细胞再度复活了?这种解释也太玄幻了吧? 所以,医学上有这样一种假说,人的记忆其实就和录音磁带上记录下来的声音一样,是一种被特殊磁性微粒以特定排列方式记录下来磁场!! 所谓大脑,只是这种磁场的充能器与读取烧录内容的磁头! 所谓失忆,不是记忆消失,而是读取这部分记忆的磁头出了问题。 记忆一直都在,但磁头局部失灵后,读取出来的信息是不完整,是缺乏逻辑,不可理解的。 什么时候磁头修好,什么时候记忆失而复得。 如果记忆只是一段记录在磁场之上的信息。 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人的灵魂其实就是一段尚未完全消磁的信息呢? 哇,是不是感觉敞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当人死亡之后,失去大脑充能的灵魂的磁场磁能会逐渐减弱,使得依托磁场存在的灵魂一点一点地泯灭虚无。 那么能不能阻止这种衰亡呢? 可以! 通过不断给这个磁场充能,直到将构成磁场的每一个磁性微粒都磁化成永磁体! 小时候都玩过磁铁吧? 取出一块小时候玩过的磁铁,你会发现这块磁铁的磁性,或者叫吸力,已经不像当年那么强劲了。 换句话说,磁铁也是有寿命的,一般不超过五十年。 然而人类对自然界的探寻与改造永无止境。 时至今日,最新一代钕铁硼永磁体的磁性寿命已经达到五千年以上。 用这种磁性材料制造的磁带信息,可以被数千年后录放机读取出来。 五千年,华夏一族的明史也不过如此。 做到这一步,还不能称之为神仙么? 所谓天仙,其实就是一段被特殊充能加强后,数千年不会消失泯灭的记忆磁场信息!! 那个举形升虚的过程,其实就是通过消耗大部分身体组织,在短时间内给灵魂提供大量生物能,使其获得数千年不会消失泯灭的能力!! 是不是觉得咱危言耸听?觉得人的身体无法提供使灵魂永久磁化的能量? 还记得上一篇番外里提到的那个太监高手董海川么? 根据当年拍摄的影像资料,董海川这人的体格格外枯瘦矮小,顶破天也就是165米的个头,八十来斤的分量。 然而就是如此瘦小的一个人,却仅凭一双手掌,就扯断了缠在自己手腕上的浸水牛皮索! 换成力学单位,董海川这一下足有六百多斤的力道,完全可以把一个像州长那样的大个肌肉男打飞到天上! 激素啊! 为啥体育比赛严禁各种各样的兴奋剂? 因为这些东西足以让一个未经训练的新瓜蛋子在体能较量中干翻那些训练经年的世界级选手! 而人体内自主分泌的肾上腺素,其效果要比任何一种化学合成兴奋剂效果都要强几十倍!! 这种激素的效果是如此霸道,以至于人体内那些稍微纤细的血管都因为承受不住肾上腺素所带来的高速血流而破裂,使得少量鲜血进入这人的嘴里。 有些经历过白刃战的士兵坦诚,在和敌人兵刃相接的那一瞬间,嘴里会有鲜血的味道。 所谓嗜血,其实就是因为人的大脑把口腔微血管承受不住过高的血流速度而破裂,使得少量血液进入口中的现象与促进身体机能暂时大幅度增强的肾上腺素联系在一起。 这才会产生因迷恋身体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所呈现出来的巅峰体能状态,转而极度痴迷饮用鲜血的嗜血现象。 现在回头再看成仙的举形升虚,像不像身体组织在体内过量激素的刺激下,先被大量分解提供能量。 之后又在巨大血压的作用下,那些已经完全液化的细胞组织液冲破局部薄弱体表,最终破体而出的过程? 哇,吓你一跳不? 请相信我,这真是一篇恐怖。 想知道杨从循胡三他们后来又和这个成仙飞升的蒋仙师发生什么交集么?请看后嘿嘿嘿嘿嘿。 第一百八十六章 附身丹宦(21) 书接上,话说那刘兆璘假意诓那胡僧,言称嘉靖皇帝已经钦点一名寝殿贴身伺候的宫女作为胡僧移魂时的附身只要胡僧你明日天亮之前能成功附在那个宫女身上,冲陛下来上一段家乡话,那就万事大吉了。 不知是计的胡僧自是欣然应允,连忙从活丹上刮了些末子并滴上几滴自己的鲜血后一并交给刘兆璘,让其想办法偷偷诱使那宫女服下。 待刘兆璘他回报说一切均已安排妥当后,胡僧就开始摩拳擦掌,兴冲冲得准备移魂。 然而等胡僧躺下施展移魂术后,刘兆璘他先耐着性子等了一盏茶的光景,这才蹑手潜足得凑到近前,取出袖筒之内藏着的金针,认准胡僧口鼻之间的人中穴狠狠刺下。 见针入血出,而那躺在床上的胡僧仍像没知觉般毫无动静,刘兆璘心下稍定,连忙取出两包一早就调好的细辛藜芦粉化在酒里,先筛一杯撬开那胡僧之口灌下,接着又一狠心,端起一杯酒仰脖一口吞下。 原来就在今天早些时候,刘兆璘已经悄悄唤过一个早就使银子喂饱了的心腹小黄门,先赏其一杯水酒,接着便以近日要出宫采买一批珍贵药材为名,安排这个小黄门先行出宫替自己打前站,与那些药材商提前接触一下。 那小黄门不知是计,还以为这是刘兆璘有意挑自己出去发财,于是便兴冲冲得端起桌上那杯掺有刘兆璘血的活丹粉的酒水一口吞下饮下,接着便持着盖有刘兆璘御丹房总管印信的公干书,前去皇城司换领腰牌出宫了。 待这厢安排妥当,那刘兆璘才派人去请胡僧,向其假称今夜要在嘉靖皇帝面前施展移魂附身之术,以便博取皇帝的信任。 其实刘兆璘原本打算直接附在这胡僧身上出宫,然而却有多舌之人从中作梗,彻底断了刘兆璘原先布下的后路。 还请诸位看官熟思,不论胡僧的不老之术是否为真,得知消息的嘉靖皇帝都要亲自会一会这个胡僧:倘是真,那就命其留在宫中指导自己习练这不老仙术;若为假,就直接治其欺君之罪,直接剐了拉倒不论如何,今后这胡僧都不可能有随意踏出宫门的自由了! 既然胡僧你没有了利用价值,那就干脆去死吧,大不了我刘兆璘还了你这条命就是! 于是刘兆璘先悄悄扔了胡僧给的活丹粉,接着一狠心在酒里下了细辛藜芦粉,利用细辛与藜芦药性相攻生毒的特点,毒死自己与胡僧,以此伪造出一副丹药中毒身亡的情形出来。 这里得再多交待几句,否则不懂药理的读者要懵圈了。 按所载,藜芦杀虫催吐,是大夫在尝药试方后不慎中毒时常服的催吐解毒药,但藜芦这味催吐的中药却并非在所有场合都能通用! 据医典载,在中药当中有十八对药性相反的冤家对头,总称十八反,乃是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芫遂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你只要记住一点,那就是藜芦的冤家对头主要是一大帮参,各种各样的参! 像参这么名贵的药材,自然是各种仙丹灵药的常客就算不直接入药,多半也会拿参汤合药或者送服丹药。 要是使用者稍有不慎,在服用掺有参汤的丹药中毒后,一时情急操起桌上那壶掺有藜芦的酒仰脖一灌本想催吐却因此误服反药毒上加毒,就此一命呜呼,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刘兆璘他本就是一代名医,自然对此节心中有数,正好配合附身移魂时,原本的身子会在魂魄离开之时不自主呕吐这一副症,装出一副丹药中毒大吐而死的假象出来。 就算嘉靖皇帝真得找御医来验尸,人家一闻酒壶里那股藜芦的特殊味道,多半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嘉靖皇帝如果见到刘兆璘因为替主尝丹而献身捐躯,这一感动,多半会嘱咐近臣将刘兆璘与胡僧两个厚葬。 如此一来,就没有厂卫介入调查刘兆璘与胡僧的真正死因,那个被刘兆璘遣出皇城公干的小黄门也就可以带着他刘兆璘的魂魄,趁乱逃之夭夭了。 哎,这位看官问了,既然打谱要让皇帝误会自己是尝药中毒,那直接就在酒里下人参藜芦粉不就结了?这里关细辛什么事情? 当然有关了,因为人参有一股十分特殊的甘香,有经验的大夫一闻就能分辨出来在一壶酒里同时加入药性相攻的藜芦与人参,这可是连药铺学徒都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 正是因为细辛它不像人参藜芦那样具有可以被嗅出来的特殊味道,所以才被刘兆璘下在酒里,伪装成酒里只有藜芦的样子反正也不会有人敢再喝这壶酒,除非他想和地上那俩死人作伴。 闲言少叙,却说那刘兆璘如愿以偿得附在出宫采买药材的小黄门身上混出宫外,又去自己开户立账的那家钱庄里,打着替刘总管取款公干的由头,从钱庄里提了一笔款子出来。 正因为这个小黄门是刘兆璘专门培养的心腹,之前就曾去提过几笔款子,于是钱庄账房也不疑有他,就这样把五千两银票并三百两散碎银子付给了被附身的小黄门。 就这样,刘兆璘他乔装易服,在京城附近寻了一处偏僻的山村提心吊胆得隐居起来。 时间一转眼就过了大半年,然而京城那边却毫无搜捕私逃太监的动静,这时刘兆璘他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准备下一步移魂换身的计划。 正巧刘兆璘他此时的右邻是一个开馆授学的外地书生,于是刘兆璘就以自己一届因病退职的内侍黄门,在此地举目无亲,今封佳节倍感孤独为由,置办了一着丰盛的酒菜,邀请隔壁这位教书先生移步共享。 那书生一来可能畏惧这个昔日皇城内宦的名头,二来多半是其日子过得实在太过清苦,寻常也不见甚荤腥,于是欣然前往饮宴,就这样上了刘兆璘的金钩。 却说那刘兆璘在转附到书生身上之后,连身上沾染的呕吐污渍都顾不得擦,扭头就给此刻兀自昏迷不醒的小黄门灌下一剂蒙汉药,以免其半道醒来再坏了自己出逃的大事。 待将房内所有金银钿软都卷包烩了之后,刘兆璘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再将房门一关,扛起那个装有全部身家的包袱,就这样大摇大摆得奔官道去了。 谁又能想到,正在前方等待着刘兆璘的,竟会是一处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附身丹宦(22) “谁知老夫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棋差一着,着了那个该死胡僧的道儿!” 话说刘兆璘他当年一连向南跑出一千多里后,才在官道旁的一处小村落里重新安了家,没过多久就经媒人说合,娶了村里一位颇为俊俏的民女为妻。 然而一连四五年过去了,刘兆璘他媳妇的肚子一直都不见动静。 开始刘兆璘他怀疑是自己附身的这个落魄书生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导致后天阳虚,然而刘兆璘他一连给自己开了多副保阳益肾方子服下,却依旧毫无起色! 后来,刘兆璘他还悄悄从外村寻回一个十分有经验的稳婆,请其代为相看诊治一下自己的媳妇。 然而据稳婆转述,刘兆璘他媳妇胸挺臀巨,一看就是一副好生养的益男之相! 这时,刘兆璘他才意识到一个十分可怕的事实:当初那个进献不老仙方的胡僧看似毫无机心,实则暗藏祸胎他给的方子虽能永生不死,可这附身之后的身体却无半点生儿育女的能力! 现在看来,当初那胡僧手里一定攥着一个可以让附身之后的身体重新获得生育能力的法子,这才肆无忌惮得将自己手中的长生不老术随意在人前显摆,丝毫不担心别人偷了他的秘密去。 要不了五年,第一个在胡僧帮助下移魂换身的人就会发觉自己新换的身体根本就不能生育,届时他就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要想恢复生育能力就得予取予求得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刘兆璘他暗道一声好险,那嘉靖皇帝简直就是有史以来最嗜好仙丹方术的皇帝:一般的皇帝多半会对这种今后一直要使用别人的身体活法不感冒,但嘉靖皇帝很可能压根就不在乎。 一旦有皇帝在前面带这个头,届时就算朝中武百官对这移魂换身术有抵触,架不住东西厂锦衣卫那些手握大权的都使厂公们一个个都想自己那失去的命根子想得疯了! 如果不是自己抢先一步干掉这个胡僧,那些人一定会像自己当年那样前呼后拥得一头扎进人家设下的罗网之中若是这些人都被胡僧挟持,那天下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刘兆璘无可奈何得幽然一叹:“看来一切都是天意,也许自己命中注定就无后嗣,任你再想其它招数也是枉然。罢了,罢了,既是天意,那自己也不要再拖累别人了,还是去跟媳妇说声,让她趁早改嫁别人吧。” 然而谁又能想到,刘兆璘才刚把自己的想法跟妻子挑了一个头,那许刘氏顿时就嚎啕大哭起来:“没想到相公你恁地绝情,虽然妾身的肚皮不争气,这些年未曾给相公你诞下过一男半女。可这些年妾身一没有顶撞冒犯,二没有拦着相公你纳妾收房,为何你就如此绝情,一定要休了妾身?” 这却让刘兆璘他如何跟自家娘子解释,总不能直说“娘子你有所不知,为夫乃是一个像鬼更多过像人的活幽魂吧”? 思来想去,刘兆璘他狠心一咬牙道:“这些娘子你就别管了,总之为夫这都是为你好。为夫这就去找中人写休书,再陪送娘子你一笔丰厚的嫁妆,回头娘子你还是寻一户好人家嫁了吧。” 说完,刘兆璘他重重一跺脚,就这样甩门而去了。 然而当刘兆璘他领着当中人见证的乡邻再度返家之时,却发现自己的媳妇已经直挺挺得悬在房梁上寻了拙见! “不想我这一时冲动,到头来却害我家娘子她一条性命!虽说是我要做书休她,却也是想不要耽误拖累人家一辈子老天爷,这究竟是为何啊?” 却说杨从循与胡三两个面色沉重得盯着面前这个又旧又脏的尿壶,而身边的应声虫则一阵接着一阵得发出老鬼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听刘兆璘讲,在安葬了媳妇之后,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已经对不起媳妇,不能再对不起附身的这个书生,咋说人家也是帮助自己逃离京师的恩人。 就这样,刘兆璘他在街上物色了一个身体还算康健的乞丐,以自己想找人倾诉聊天为由,将这个乞丐带回家中,好酒好肉得款待了一日之后,再度移魂附到这个乞丐身上。 为了能在书生苏醒之前尽量走远一点,刘兆璘他只在怀里揣了几两碎银子,就趁着浓浓夜色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四五年的小村子,将自己几乎全部家产都留给之前的那个书生。 “离开那片伤心地后,咱心里来回只转着一个念头,自己干嘛还要继续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得活着受罪?干脆死了干净,这要是到了地下能见着我家娘子,也好给人家好生得赔个不是,跟人家说一声是为夫错了可老天爷你为什么要如此戏弄作践于我?!” 听刘兆璘讲,在萌生死志之后,他就整日在那些栖身破屋寒窑的乞丐堆里打转,四处寻找合适的附身目标,终于给他物色到一个身上长着四五个化脓恶疮,看上去已没有几日好活的中年乞丐。 那一日,刘兆璘只用一只鸡腿就骗得此人上钩吞下活丹粉,再度施展附身术换到这生了恶疮的乞丐身上。 当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解脱,刘兆璘他忍不住就有些兴奋,将兜里所有剩下的碎银铜板都换成酒肉馒首,准备美美得饱餐一顿后,就用一根麻绳在栖身的那间破庙的房梁上,结束自己和那乞丐的性命。 然而就在刘兆璘他正兴高采烈得喝酒吃肉之际,这间破庙的破烂木门突然吱呀一响,走进来一个一边不停抽动鼻翼,一边大口大口吞咽馋涎的乞丐,只见这人一脸贪婪得问正在大口吃肉的刘兆璘,能不能也分给他几口酒肉吃。 当时刘兆璘他行将赴死,因此也没将这个神色异常的乞丐放在心上,随手将剩下的几块烧肉和半瓶地瓜烧递给那个乞丐,接着就迷迷瞪瞪得微睁醉眼,伸手去掏摸怀中的麻绳,转身抬头在房梁上寻觅一处合适的地方自缢。 然而就在这时,刘兆璘突然觉得后背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待扭头一看,才发现那个刚走进来的乞丐一只手搂着自己刚递给他的酒肉,另一只手却紧紧得攥住一只刀尖上仍在不停滴血的小插子,正一脸紧张得盯着自己。 剧痛难忍的刘兆璘他只觉眼前一黑,接着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一百八十八章 附身丹宦(23) “这些年咱时常都会想起此节,难道真是刘某生前作恶多端,以致不容于天,连自家想要寻死,这老天爷都要出手阻拦么?” 只听刘兆璘他幽幽得叹了口气:“这老天爷容不容我不知道,但刘某自家心里明白,这黄泉之下地府怕是很不欢迎咱啊!” 听刘兆璘讲,他那一回本就一心求死,虽然吃他酒肉那乞丐恩将仇报,从背后捅了他一刀,却也省了自己上吊寻死的麻烦,也就没再多计较什么,两眼一闭就等着那传说中专司勾魂的黑白无常带自己去地府销号。 可是刘兆璘他万万没想到,这对传说中人死必至的无常兄弟竟然怎么等都不来,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人悄悄得塞进一口既无边无际又密不透风的黑棺材里一般,任凭他在里面如何喊叫挣扎都一点反应也没。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刘兆璘他的心头突然升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异样感觉。 这种感觉是如此得难用语言形容,就像是一个人虽然既看不见又摸不着自己的手脚四肢,却能清清楚楚得感觉到它们正在一点一点得化为虚无。 这种感觉终于摧垮了刘兆璘的神智,令其在一片黑暗中歇斯底里得哭号起来。 就在这时,刘兆璘他突然觉得像是有人在自己眼前点燃了一根小小的蜡烛一般,就这样噗得燃起一团仅有豆粒大小,却让人觉得格外诱人温暖的小火苗。 一见这团小火苗出现,刘兆璘他再也顾不得其它,立即拼上全身剩下的所有力气,奔着那团火苗直冲过去当感觉自己一头撞进那团小火苗时,刘兆璘忽然就感觉心头一阵轻松,接着就不省人事得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刘兆璘他揉着胀痛欲裂的脑门,从地上翻身坐了起来。 令刘兆璘他大吃一惊的是,他苏醒之后的地方正是先前想要求死而寻找的那间破庙,要不是香案前那一堆还闪着火星的篝火旁有一大滩已经干涸发紫的血迹,刘兆璘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酒醉之后发了一场噩梦。 不过刘兆璘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他从自己身上找到一把仍残留不少黑紫色血渣的尖锐小插子,以及一颗已经蔫巴了一小半,而没蔫巴的那些绒毛也已经没有多少活力,朝外的那一面上还留有两排参差不齐牙印的筑基活丹。 望着活丹上那两排参差的牙印还有牙印下那一片干涸的血渍,刘兆璘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原来却是那背后捅咱刀子的乞丐误以为咱揣在怀里的这颗活丹是什么稀奇果子,一时好奇就拿起这玩意儿啃了一口,这才将一部分沾着咱鲜血的活丹绒毛吃进肚子里,误打错误撞得在自个身上给咱做了一个可以栖身假命火老天爷,刘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连一心求死都这般艰难?!” 虽然刘兆璘他此前一心求死,但那也是指望死后能够轮回转世;如果死后是进那口黑棺材里,眼睁睁得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得消失那他是说什么也不肯死的。 想到这里,刘兆璘一咬牙,从怀里掏出那把曾夺去自己性命的小插子,将锋利那头抵在食指尖上,狠狠一刺,挤出几十滴鲜血来摸在活丹上那些尚未彻底干枯的绒毛之上。 先前那胡僧曾对刘兆璘提到,这颗铸基活丹每隔四五日就要用带有荤腥之物的汤汁喂过如果没有肉汤,那未曾干涸的鲜血也成,反正这活丹就是不茹素。 待将活丹匆匆喂过,刘兆璘将破庙之中剩余的东西略微收拾了下,将那些得用之物一一揣在怀中,就推门离开了那间破庙。 虽然刘兆璘因那乞丐的愚蠢与贪婪而侥幸逃过一劫,然而此时的他身无分,又是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乞丐,想要抢在附身这个乞丐倒毙街头之前,及时寻找到下一个可以附身移魂的目标难比登天。 不过一向和刘兆璘作对的老天爷,这次却出乎意料得帮了刘兆璘的忙就在刘兆璘离开破庙后不久,他在路上竟然撞见一户人家抬棺出殡! 就这样,刘兆璘他悄悄尾随在出殡队伍的后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因实在挨饿不过,所以想要等棺材入土下葬后享用坟前上贡祭品的乞丐。 就这样,刘兆璘他等出殡的队伍哭完丧渐渐散去之后,先是端起墓碑前的祭品美美得吃了个饱,接着就用小插子从种在墓主坟头的柳树上,一点一点得砍下一根鸡蛋粗细树枝,以此为工具,吭哧吭哧得刨起坟头土来。 天性这户人家不是什么豪富之家,这成殓用的棺木也不是什么木料厚重的好货,连棺盖上钉的棺材钉都钉得七扭八歪。 刘兆璘他在刨出浅埋在地下的棺木后,又抱起一块西瓜大小的青石,砰砰几下就砸开棺材一头的莲花挡头,得以将手顺着裂开的挡头盖板,伸进棺木里边小心翼翼得摸索其陪葬品来。 就这样,刘兆璘他从墓主人棺木之中得到一套还算干净整齐的陪葬衣裤,还从尸体右手拇指上摘下一枚虽说不上多么名贵,但也能从小押里换回一两吊铜钱的银扳指。 靠着这些东西的帮衬,刘兆璘他终于得以乔装成一个因父亲罹患重病,想用身上这枚祖传扳指进城替父抓药却不幸迷路的孝子。 那一回,刘兆璘他借口自己现在又冻又饿实在行不得路,以想向人讨口残粥喝了恢复体力的名义,敲开一户村民的房门,并趁着主人转身去锅灶处寻碗盛粥的空子,将一早就准备好的活丹粉下到那人留在桌上的粥碗之中。 待喝下主人给端来的热粥,刘兆璘他冲主人道了声谢,接着就借口自己还得抓紧时间进替父抓药,假意向主人问明进城的路径,就匆匆告辞离开这户人家。 第一百八十九章 附身丹宦(24)庆白银第2更 书接上,却说那刘兆璘喝过主人给盛的热粥之后,就急匆匆得告辞离开,在附近寻了一处僻静街角,悄悄得潜藏下来。 待窥得四下的确无人后,刘兆璘他赶紧盘膝打坐,催动移魂法决,将自己的魂魄移到那户施粥的主人身上。 等移过魂来,刘兆璘先是在屋中寻了一件干净衣衫将身上那件粘了呕吐污渍的衣服换下,接着就急急忙忙得赶到村中里正家里。 刘兆璘向里正伪报称,方才有一陌生人鬼鬼祟祟得向自己低价兜售一只银扳指,而自己见这人举止乖张,怕这厮不是好人,就没有贪便宜买下那只扳指。 刘兆璘他假称那个被自己移魂离体后扔在小巷僻静处的乞丐就是像自己兜售扳指的鬼祟人。 刘兆璘还报告里正说这人因见自己起疑,便慌慌张张得夺路逃跑。 然而他跑着跑着,突然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一边口吐白沫,一边还口齿不清得叫嚷些“大胆蟊贼,竟敢掘我坟墓,窃我棺椁,还不速速还我扳指!”之类的胡话。 刘兆璘假称自己因见那人倒地之后显出种种异状一时惊怪,这才急急忙忙得跑来里正这里报案。 那里正闻得报讯也猛吃一惊,赶忙叫起左右邻舍家中四五个壮健乡民,同自己一起拿着棍棒索子跟着刘兆璘去抓盗墓偷坟的贼。 却说这一行人咋咋呼呼得赶回小巷,正撞见那乞丐带着一嘴白沫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 见状,众人立即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用索子将那人捆了个结结实实,之后没费多少功夫就从其身上摸出一个银扳指。 那里正见人赃并获,就命刘兆璘几个跟着自己押着这个偷坟的贼前去县衙首告。 还请各位看官熟思,那个乞丐如何省得是刘兆璘在背后使的移魂换身之术? 因此,当此人被押到县衙大堂上时,是连声大喊冤枉,只肯招认说自己因一时饥饿而去坟地里偷吃上坟拜祭的贡品,后来被坟茔间徘徊的野鬼上了身,才干出这挖坟窃财的勾当。 那县太爷听了乞丐的解释,登时就在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好个胆大妄为的蟊贼,见到本官仍要矢口否认!我且问你,眼下你身上的衣裤难道不是从那棺椁当中盗来的陪葬之物?这枚从你怀中搜到的银扳指难道是你从大街上捡的不成?今天挖坟是被鬼上身,明天调戏良家妇女也可以是被鬼上身,那你后天是不是要用鬼上身的名义来夺老爷我的官印啊?” 只见县太爷他重重一拍惊堂木,接着从签筒抽出一支红签“啪”得一声丢在堂子:“呔!是要是装神弄鬼就能蒙混过关,那还要国法与本官做什么?若不动刑,量尔不招!来人啊,速与本官将这厮捉下堂去痛打!” 那个乞丐刚被衙役抓下去“砰砰”打了两板子,就哭天抢地得大喊“愿招”,供认说是自己因见有新发丧的队伍抬棺经过,这才临时起意跟在出殡队伍后挖坟盗棺,并将所盗挖坟墓的位置一并供出。 话说那一日,县太爷将案子翻过来复过去得问了两遍,见那乞丐所供述的情形分毫不差,这才命人带这乞丐下去画供结案,再以挖坟盗墓的罪名押入大牢。 之后,老爷又依例赏了捉贼有功的里正与刘兆璘几人,命其各自还家不题。 就这样,刘兆璘他终于得以脱出乞丐之身,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普通乡农。 之后刘兆璘他凭着自己善识草药的本事,向邻居讨来一把小锄,见天背着药篓四处采药。 虽然刘兆璘他二度安家的这处小村附近并无深山老林,无从寻找那些名贵草药,但刘兆璘他却熟知各类草药脾性与生长之地,每次采药回来,都能将药篓装得满满当当。 这一株草药或许只值几个铜板,架不住刘兆璘他实在太能挖就这样慢慢得积少成多,终于再度积累起一些家业。 只是当年刘兆璘他媳妇上吊自杀带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这些年刘兆璘他一直都没有再娶过妻室,最后干脆就浪迹在那些秦楼楚馆之中,浑浑噩噩得一天天混起日子来。 “只恨刘某瞎了这一双招子,当年未能看出发妻对咱的一片深情,实在亏欠人家良多刘某既负发妻,如何能再眼睁睁得看着少游和春妮他们这对有情人错失良缘?杨道长,胡大仙!如今小人已囊中如洗,就算心中再急也是有心无力,只能仰仗二位出手,救春妮她出离火坑!小人在这里敢对天起誓,只要您二位能够帮帮这俩孩子,那小人今后就唯二位马首是瞻,如有违逆,天地人神共弃!杨道长,胡大仙,请发发慈悲吧!” 当听到壶中老鬼刘兆璘居然有投靠托庇之意时,杨从循几乎不假思索得将整件事应承下来:“不就是从花馆里赎个姐儿么,无非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事情罢了,总之这件事就包在杨某的身上了。” 说完,杨从循扭头冲着胡三一挤眼睛,瞧那意思应该是想说:“就这样吧,千万别让刘兆璘他知道莺歌馆的那把火是咱俩放的。” 也不知胡三他是不是有些心疼那笔赎春妮的银子,就见其先是皱着眉头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问那尿壶中的刘兆璘:“非得花银子赎人么?那莺歌馆三爷去过,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之类的地方,要不我和杨兄干脆打上门去把人给抢出来不就完了?” 胡三他话音刚落,就听一旁的应声虫身上突然传出一声大喊:“万万使不得!那莺歌馆可是承德府城中数一数二的大花馆,那花馆鸨母李妈妈在衙们里边也是有些门路的,她虽然畏惧你俩的武力,不敢当面出头阻拦,但她却会去找徐家的麻烦。如果不拿到春妮儿她留在花馆里的卖身契,等你们几个一走,那个姓李的老鸨子就会去衙门投递诉状,说少游他们父子拐带花馆在籍人口,不但要将春妮抢回去,还得连累少游他们吃牢狱官司!难不成你们两个还能留在承德府,从此护着他们徐家一辈子?” 就听刘兆璘他幽幽得叹了一口气:“看来也是俩舍不得银钱的掯吝人也罢,咱就教你们一个不太花钱的法子,且附耳过来。” 第一百九十章 附身丹宦(25)庆白银第3更 上回书说到,那躲藏在夜壶寄魂木当中的附身老鬼刘兆璘开口求杨从循和胡三出手搭救徐少游与春妮这对苦命鸳鸯,而报酬就是自己从此就待在寄魂木里给杨从循他们打一辈子白工绝不食言! 考虑到刘兆璘他生前是一代名医,这肚子里面有货真价实的医术,所以他许下得这个价码还是比较有份量的,再加上杨从循他因为先前火烧莺歌馆的事情心中有愧,就松口答应了刘兆璘。 然而胡三他却有些舍不得这笔赎人的银子,于是跟刘兆璘打商量说,你看咱直接上门把人给抢出来如何? 不出意料的,刘兆璘想都不想就直接否决了小狐狸的提议,还警告杨从循和胡三,说这莺歌馆的鸨母在当地有些门路势力,而徐家父子又是每天要在人流往来密集之处说书挣钱的曲艺人,就算徐家真能带着春妮儿逃离承德,也难保将来不被鸨母的眼线发现,到时还是会遭人家的毒手。 听刘兆璘讲,要想让春妮她平安脱险,一来得从鸨母手里拿到那张写有春妮姓名的卖身契,二来得让鸨母心甘情愿得领着春妮她去县衙负责登记本地居民户籍的号房书吏那里,将春妮那隶属乐户的乐籍更改为寻常百姓的民籍,即所谓的脱籍。 办完这两点,春妮她才算真正脱离火坑,从此可以抬起头来当一个正常人了。 也只有这样徐少游的父亲才会同意她嫁给徐少游为妻乐户属于倡优贱籍,名下不得有土地田产,而由乐户生下的子女,自降生就是倡优贱籍,连家业都没资格继承享受的! 听刘兆璘讲,从古至今,那商贾人家但凡瞧上花馆院子里的女孩,肯掏银子帮人赎身的多,但真愿帮着给人家一并脱籍的,那就太少太少了就算老爷肯点头,家里的正房多半也不答应。 然而这些只赎身却不得脱籍的女孩从此就成了再也见不得光的黑户。 若是那户赎她的人家肯这样养她一辈子,那倒还好;就怕等人家女孩韶华老去青春不再,这户人家就狠心翻脸得将人家赶出门外,届时这个苦命的女孩就算不饿死街头,也会再度沦落火坑! “如果只要搞到卖身契就算救了雁翠儿,那刘某早就动手了。反正寻机附在那花馆账房身上不是什么难事,顺道再偷张纸也是小菜一碟,可脱籍这关怎么过?刘某一没附身过女人,二没经手办过乐户脱籍的事情;万一在附身鸨母时,一不留神把事情搞砸了,回头再让那李妈妈起什么疑心,那雁翠儿可就万劫不复了!” 刘兆璘告诉杨从循和胡三,只把春妮赎出莺歌馆也许几百两银子就能办到,但要是再想帮着女孩脱籍,这些银子再翻一番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 须知这乐户不但是贱籍,本身还是受官府管辖的捐户,这身上压着衙门按人头摊派下来的花捐杂税今年清掉一个乐籍,来年就少收一笔花捐银子,这得花多少银子才能将这衙门上下都打点得通?更不用说这里面还夹着一个将钱看得比天还大的老鸨! 原本刘兆璘是想打算在莺歌馆里物色一个合适的凯子,之后再寻机在那人酒菜中下点特殊的佐料。 这样等那人吃罢酒菜再回房上床高乐时,多半就会中马上风。 这时他刘兆璘就可以从旁跳出来威胁那个李妈妈:“这人我能救,但这人我不能白救!你这莺歌馆要是不想惹上人命官司,就得给咱写个签押指模的保书,答应在咱救人之后,以四百两银子的价儿给雁翠儿她赎身脱籍;不然就等着给人家家属赔棺材吧!看今后还有没有人敢来你这死过人的瓦舍耍乐!” 刘兆璘为啥会这么恨徐绍忡,就是因为此刻徐少游身上全是花钱,而要想配出这副让人因过度透支体力而中马上风的一日逍遥散,非得拿出十两银子置办药材不可那药铺里可不收花钱! 那姓李的老鸨子欺负徐少游只是个说私书的穷生,一心只想将徐少游身上那几枚得自姑娘打赏的花钱榨干,就轰他出门。 所以刘兆璘一去柜台上兑花钱,那个李妈妈就跳出来扯东扯西得打岔。 这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你徐少游想用花钱在莺歌馆过夜吃酒,那都没问题;要是肯常来光顾,就是再少算你一两枚花钱都无妨想从妈妈这儿兑出银子,那就是痴心妄想,门都没有! 听刘兆璘讲,这徐少游吃亏就吃亏在自家底细被那老鸨子全盘掌握。 要是一般的客人想去花馆账房兑银子,那老鸨子一点都不敢拦着,否则就是在砸自己花馆的招牌那账房手中的账簿上,可白字黑字清清楚楚得写着此人用多少银两兑了多少花钱,人家客人随时可以去衙门告这个老鸨行奸使诈,用一不值的花钱白赚他的钱物! 这种事儿一旦传扬开来,谁还敢光顾这家花馆? 可徐少游他手里的花钱,并不是用银子和账房兑来的;这些钱在账本上根本查不到来路,自然也就不知这些花钱究竟该作价几何甚至那鸨母还会在人前反咬一口,平白诬陷徐少游他在花馆里偷了别人的花钱! 而剩下的那部分花钱则是刘兆璘先前以秦老爷身份兑出藏在茅厕之中,再附身在徐少游的身上去藏钱的地方取来该怎么和人解释,这秦老爷兑出来的花钱居然会出现在他徐少游的手里? “这就是刘某在莺歌馆一连盘桓几天,却没有丝毫进展的缘由。” 听刘兆璘讲,他思来想去,最后觉得唯有中风濒死的这主儿是个能够在花馆账房那里一掷千金得兑换上百枚花钱的阔气大贾,才能以此人答谢自己救其性命的名义,将这些得自秦老爷的花钱全都过了明路。 “反正那主儿缓醒过来之后,肯定会主动雇车回家去将息调养,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闲心出来高乐;而鸨母也绝不可能追着去给人家兑银子,这时刘某再捧着花钱去柜上闹,那老鸨子才会乖乖把银子兑给咱。” 说到这里,刘兆璘又长吁短叹起来:“可咱万万没想到,这莺歌馆的李妈妈居然一早就将刘某当贼一般防着。刘某若是不在雁翠儿她房里待着,这前脚刚出门,就脚就会跟上一个满脸假笑的大茶壶,丝毫不给咱和其他客人单独接触的机会!这几天下来,不但没有物色到合适下手的目标,连兜售丹药的外快银子都没赚到一等到了晚上,又遭了一场飞来横祸,将足足能兑出四百两银子的百十枚花钱丢了个干净!”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附身丹宦(26)庆白银第4更 “所以老刘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和杨兄两个,一人偷偷溜进那莺歌馆寻机下药,而另一个则装模作样得进去和老鸨侃价救人是这么个意思不?这可有点儿” 小狐狸的话刚说到一半,对面那个应声虫登时就嗡嗡得振起翅来:“且不说一个道士去逛行院花馆这得有多扎眼,就算那守门的大茶壶肯放你们进去,你觉得老鸨子会相信一个道士能治马上风么?” 只听那老鬼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到:“真不知道你们这对活宝是打哪里寻来的一整块墨鳞虬松炭,就连老夫当年在御丹房当总管时,也不过在盛放最上品药材的金柜里见过几钱炭末子!连那个进献长生不老术的胡僧都一脸惋惜得说他曾遍寻西域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墨鳞虬松炭块,不然就可以不用吃每移魂一次都要大吐一场的苦头了。” 听刘兆璘讲,每次移魂这前后两具身体都会不受控制的大吐一场,移进去会吐,移出来也吐。 那个胡僧告诉刘兆璘,说这种哇哇大吐是两个魂魄争抢同一个身体时引起的副症,要想不再受这个罪,就需要把自己的魂魄修炼得更加凝练强大,越快抢下这具身体,所引起的副症就越轻。 然而移魂上身这种事情却必须一蹴而就这移魂上身的一方一旦在争抢身体的战斗中败下阵来,一定会引起本主儿的敌意与恐惧,之后那人就算不拿着刀子找你拼命,也会躲得远远地。 那个胡僧告诉刘兆璘,这墨鳞虬松炭天生汇阴聚气,能够源源不断得产生阴气来滋养其中寄身的魂魄。 只要随身带一块儿墨鳞虬松炭,就可以在静室打坐时将自己的魂魄移到墨鳞虬松炭,吸纳其阴气滋养魂魄;待吸纳滋养完毕,就把魂魄移回身体之上,待下次墨鳞虬松炭重新汇聚起足够的阴气时,再进行移魂修炼。 谈到最后,那个胡僧颇为惋惜得用手指了指药柜中那几钱炭末告诉刘兆璘,这墨鳞虬松炭的块头越大,汇聚养魂阴气的速度就越快,也就越珍贵。 可御丹房之前收藏的墨鳞虬松炭已经被上一任丹师给磨成粉末了,也就失去了移魂修炼的功能,只能留着合丹药了。 有道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兆璘他一早就起了借移魂术逃出皇宫的念头,如何不对这块可以帮助自己修炼魂魄的墨鳞虬松炭动心? 从那天开始,刘兆璘先后多次动用那些归自己指挥的厂卫内侍,以替嘉靖皇帝搜集炼丹药材为名,四处寻找这种墨鳞虬松炭,却一直没有收获。 可世事往往就是这般巧法,打从皇宫逃出来的那天起,刘兆璘就对墨鳞虬松炭这样的宝物彻底死了心,但老天偏偏就让他在这种情形下碰上一块墨鳞虬松炭,而且还是一整块! 刘兆璘告诉胡三和杨从循,向他这样的附体幽魂既不需要睡觉,也没有任何疲倦的感觉,就算躺在床上休息,也是怕熬坏了徐少游的身子。 这二百年来,每到夜暮降临之时,刘兆璘就会控制着被其附体的身体到床上躺下,而后将自己的魂魄从这具身体的命火上移出一部分,使自己的魂魄与命火维持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听刘兆璘讲,这样做十分耗费精力他既不能让自己的魂魄彻底脱离身体,同时还要持续压制这具身体本身的魂魄,不让受自己控制的命火再度易手,真的是轻不得重不得。 可刘兆璘不这样做也不行,他的魂魄要是时时刻刻都和身体的命火完全契合在一起,那被他附体的身体就别想得到休息了,就算硬闭上眼,这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也一个劲得动来转去。 都不用时间久了,只要四五天不睡觉,这人就和大病了一场一样;刘兆璘他也是迫不得已,才用这种和小儿丢魂一般的原理,让身体陷入没有魂魄控制的昏睡,让身体暂时得以休息。 这就是刘兆璘他为啥一点都不怕胡三臭屁的原因,当时徐少游已经昏迷了,自然就对臭屁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知道,胡三他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胡仙,就像墨鳞虬松炭能自动汇聚养魂阴气一样,这仙家身上也会自发得产生仙家独有的仙气。 当时正半浮在徐少游命火之上,静静得想心事的刘兆璘,突然就感觉到一大股仙气嗖得一下逼近自己。 在惊恐畏惧之下,刘兆璘他本能得想往徐少游的命火上钻;就在这时,刘兆璘他突然感觉到迅速逼近自己的这一大股仙气上,竟然还带着一团墨鳞虬松炭所独有的滋魂阴气! 貌似自己可以和对方讲讲斤头,用自己的一身医术本领换对方借这块墨鳞虬松炭给自己养魂存身? 这一下,杨从循和胡三他俩可算是倒了大霉,被刘兆璘这个恶人用各种毒辣难听之言,来来回回好生磨了个够。 你买东西前不和别人讨价还价的吗? 太监一向这样跟人还价手把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不卖?敢不卖,咱家骂你! “行了,墨鳞虬松炭的事情先放一放再说,关键是你们两个娃娃手里有好东西却不会使!” 刘兆璘他的声音刚落,就见身上拴着压口钱的应声虫嗡嗡振翅得飞向躲在一旁,正好奇看戏的王士廷与静官。 “啧啧,这墨鳞虬松炭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等滋魂养魄的宝贝!话说这俩假扮黑白无常的鬼是娃娃你们的手下吧?这都养得快能在人前现形了。” 刘兆璘他告诉杨从循和胡三,虽然一个鬼魂再如何修炼也不能让人清清楚楚得看见他的模样,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世人感觉到鬼魂的存在。 只要这个鬼魂身上携带阴气已经强大到可以削弱活人身上阳气的程度,那么当这个鬼魂靠近这个活人时,就会令对方本能得感到畏惧,有种身上发寒的错觉。 “能做到这点就足够了,等明天天一黑,你们把这块墨鳞虬松炭悄悄丢进莺歌馆,届时老夫还有你们豢养得这俩小鬼儿就会跑出去吓唬那些到莺歌馆寻欢作乐的客人杨后生,这捉鬼降魔可是你们道士的拿手好戏,那老鸨要是不肯给雁翠赎身脱籍,从此就别想安生做买卖!” 第一百九十二章 附身丹宦(27)庆白银第5更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在老鬼刘兆璘的指点下,定下了名为收鬼,实则赎身的名收实赎之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杨从循胡三与老鬼刘兆璘之间的关系也从刚开始的相互敌对变成可以互取所需的同盟关系简单点说,就是杨从循现在不担心刘兆璘他会逃跑了。 于是杨从循弯腰一捞,用手抄着把手将起地上那把夜壶端了起来,接着乓得一下,将那个旧夜壶扔到地上,而后用两根从树枝上削的小木棍在碎陶片里来回拨弄几下,将那个名为墨鳞虬松炭的寄魂木夹出来,丢给身旁一脸按捺不住窃喜之色的小胡三。 只见胡三他先将手中的寄魂木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小心翼翼得擦了擦,接着就将其与应声虫一道收进竹管中,最后又拔下一根毛,将竹管结结实实得绑在尾巴下面。 就听小狐狸一边忙活一边在嘴里轻轻得自言自语:“只可惜地上那些火灵石粉实在是没法全扫起来,要能早知道老鬼他有意投降,三爷我就可以省下这笔了行吧,反正等会儿三爷得去莺歌馆里扔木放鬼。要是撞见哪个不开眼的,三爷捎带手儿在其身上找补一下。” 就这么着,小狐狸他和杨从循兵分两路,一个贼兮兮得跑去莺歌馆动手脚,而另一个就急急忙忙得赶回下榻的客栈去搬救兵。 恩?你问搬什么救兵? 当然是去找那个专门负责闹场子的恶人了总得等那莺歌馆里有客人发觉姐儿房内居然闹鬼而怒气冲冲得扯着鸨母不依不饶之时,杨从循他才好假装正巧从此路过,因见花馆里搅得沸沸扬扬,还隐隐听见有人吵着闹鬼,这才进门询问,看是否有用得着他出手抓鬼的地方你觉得是这个理儿不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杨从循他马不停蹄得赶回他与马氏商队下榻的客店,一进门就看见王管事他正坐在一楼大堂内,就着一碟糟凤爪半盘酱豆干,十分惬意得喝着小酒。 那王管事听见门响,抬头见是杨从循走了进来,登时就呵呵得笑了起来:“适才咱还在寻思东家你这是去了何处高乐东家,如今出关回易所需货物业已备齐,且咱派去探路打前站的伙计也传回信来说,前面的路也给趟好了。依咱所见,事情赶早不赶晚,还是明日一早就动身启程东家,你这是怎么了?” 原本王管事他因为一切事情办得都挺顺利,所以乘兴坐在大堂里小酌两杯,这一高兴起来就把事情都告诉了风尘仆仆的杨从循。 然而王管事他刚说了两句,就发现对面杨从循的脸色有变,连忙止住话头,关心起这位商队的少东家起来:“杨东家,你这是怎么了?” 待从杨从循那里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王管事他捻着唇边的几缕胡髭皱起了眉头:“让咱手下的伙计出面去当这个闹场的恶人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听东家你的意思,把这个春妮儿从花馆里赎出来,是让她跟那个在茶馆里说书为生的徐少游成亲?东家,不是咱说嘴,这里您却是办得有些草率了” 只听王管事语重心长得解释道:“东家您想啊,这春妮儿是你给赎出来的,回头却和别的男人成了亲,这不等于不打自招得承认是他徐少游指使东家你来替他出这个头么?一旦鸨母把花馆闹鬼的事情怪罪到徐少游头上,等咱做买卖出关走了,她能放过徐少游?” 经王管事这么一点拨,杨从循这才发现他和老鬼刘兆璘方才定下的计策根本就行不通。 然而就在杨从循他抓耳挠腮得思考补救之法时,猛听得对面王管事颇为迟疑得开口询问:“此事倒也未见得一定行不通,就是不知这位春妮儿在莺歌馆中有没有平时关系不错,可以在一起说点知心私密话的姐妹?适才王某好像听东家您提了这么一嘴,说是当徐少游与春妮儿在花馆痛哭相认时,有几个一同听书的姐儿仗义解囊,将自己手里积攒下的花钱馈赠给了徐少游?东家,是有这么回事不是?” “确有此事,可管事您问这些又是何意?” “如果真有此事,那事情倒好办了王某的意思是东家您赶紧找机会让徐少游去给春妮儿递个话儿,让她提前和自己那些个小姐妹言语一声,不论明天咱们去闹场时发生什么事,千万要沉住气,甭管旁人如何使话盘问,都装聋作哑得不吭声便好。” “仅靠不在外人面前吭声这一点就能打消鸨母的怀疑吗?” “光靠这点肯定不行东家,王某的意思是咱们此回行事之时,除了搭救春妮她,得顺道再多赎几个姑娘,方才稳妥。” “啥?管事你切莫玩笑,只赎一个春妮儿,尚且为鸨母所不容,倘若再多赎几个,岂不更加行不通了?” 见杨从循困惑不解,王管事顿时咧嘴一笑道:“东家您是心地良善的实诚人,故而想不通此节东家您以为,这开花馆的鸨母又是何等样人?” 杨从循万万没有想到,王管事他非但不和自己解释多赎几人的缘由,反而笑嘻嘻得问自己认为花馆鸨母是何等样人,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这鸨母平日里做尽逼良为娼的恶事,想是天下头一号狠毒之人?” 谁知那王管事却冲着杨从循连连摇头道:“这鸨母虽是其行可鄙,然当年却也是一个在苦海里挣扎了大半辈子,最后好不容易才积攒起一笔养老钱的苦命女子。”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这些本指望着能靠自己的积蓄寻一处僻静所在悄然终老的苦命女子,等走出栖身十几年的花馆才发现:虽然此时已经不会再有人用那张坑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卖身契来刁难自己,可等待她们这些苦命女子的,依旧是永无止境的深渊! 因为这些女孩在在苦海里面煎熬得太久,且在阴差阳错之下,一直没能寻着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帮助她们脱离乐籍想要从此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得过日子,首先得给自己换一个民籍的身份,不然就是在坊乐妓私逃,那些如狼似虎的壮丁衙役随时有权将这个女子送进大牢。 可想而知,届时光是号房管税县吏和那些巡街衙役的刁难讹诈就能将这个女子手中的养命钱狠狠咬一嘴下来,更不用说这些在苦海浮沉了半辈子的女子早就将能够正常营生糊口的本事忘的一干二净。 到最后,这些实在走投无路的女子因为实在没有其它能糊口的门路,这才干起了开花馆逼良为娼的事情。 第一百九十三章 附身丹宦(28)庆白银第6更 上回书说到,这做鸨母的总巴不得有恩客能替自家手下的姑娘赎身,自己好从中赚上一大笔身价,却从来不肯主动出面替这个被赎身的姑娘去衙门号房办理脱籍,就算明知道这中间有银子可赚,也不肯去赚这个钱。 其潜意识里,未尝没有老娘当年为了能脱这个乐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凭什么这个小妮子几句花言巧语,轻轻巧巧就能哄得人家替她赎身脱籍?! 这女人只要一起了嫉妒吃醋的念头,那再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得说服她可就难了。 然而这点有时却可以反过来利用! 给一个姑娘赎身脱籍,那是这个男人馋人家姑娘的身子,这点虽情有可原,但老娘我偏生就不让那个小蹄子如愿! 再说,岂有四五个姑娘同时花言巧语得哄一个男人去给她们赎身的道理? 是哪个冤大头这么能摆谱儿,一下点四五个姑娘一块儿陪着自己?这花馆里面居然来了这么阔气的凯子,老娘我天天都在大堂里盯着,我咋就没看见呢? 哼,嘴上说着赎人,背后定是哪个堂子里的妈妈嫉妒老娘家的买卖做得大,经咱手教养出来的姑娘也俊俏会伺候人这是想挖咱的角儿,事先与老娘手底下那些姑娘串通好了,假借赎身的名头来掩人耳目,真当老娘我不知? 好,想赎人是吧?老娘让你赎!不但让你把人带走,老娘我还自掏腰包去衙门口打点疏通,给这几个丫头脱籍!届时谁的花馆敢收留她们几个,老娘就去衙门里首告,说这家花馆拐带良家妇女,逼良为娼! 朝廷要肃整民间风气,这逼良为娼可是得下大牢的重罪! 为了能避开逼良为娼这条罪状,花馆的老鸨在向人贩牙子买人时,都要在卖身契上写明这姑娘是因为父母双双暴疾而亡,自己无力替父母料理棺木后事,为尽孝道这才心甘情愿得进入花馆为娼,换取一笔钱来安葬父母。 甭管这个姑娘有没有这对需要安葬的父母,这卖身契都得这样写,因为这是经过懂行高人指点的格式就和当铺收当时,一定要在当票上写明该当虫吃鼠咬残缺不全一样,甭管是否真有虫鼠去吃它咬它,总之不这样写就不行,容易给自己招惹官司。 这老鸨之所以会心甘情愿得自掏腰包去替那几个被赎走的姑娘脱籍,为得就是这几个姑娘当年被卖入花馆时写得那张卖身契上有卖身葬双亲这几个字! 敢问这位姑娘,你十年前卖身入乐籍是为了安葬双亲,那你十年之后好不容易才脱了这乐籍,却为何又在另一家花馆再张艳帜?敢问姑娘这次可还是要安葬爹娘?你哪来得这么多需要安葬的爹娘?还敢说自己不是受人逼迫? 老娘这次不但要给那个背后算计咱的老猪狗吃瘪,还要给这几个胆敢吃里扒外的小蹄子好看!看谁今后还敢收留她们!老娘今遭就是要给手底下的姑娘好生立一个规矩,这就是和外人勾结算计老娘的下场! 只见王管事冲着杨从循微微一笑:“而王某的这条计策,就是故意要让那莺歌馆的李妈妈往歪处想,她想得越歪,那后面的事情就越省事。依王某之见,咱们不但赎人时只索卖身契,闭口不谈那脱籍之事,而且赎人的时候还不能全给现银,最好能掺杂上一点这个花馆私铸的花钱,彻底让那李妈妈坐实了怀疑问题是时间这么紧迫,该到哪里去找莺歌馆的花钱呢?” 就在王管事正捻须沉吟之时,突然从案桌底下响起胡三的声音:“花钱?谁要找花钱?三爷我适才从那姓陈的把头身上搞到一大包花钱!” 话音刚落,就见桌上红影一闪,胡三他颇有些吃力的抱着一个足有蜜桃大小的布包蹲在桌上,瞧小狐狸他这一脸眉飞色舞的表情,不消说定是大有收获了。 杨从循他见状登时就一愣:“三弟?我不是叫去莺歌馆里安放明日闹场所需寄魂木么?你为何却去寻那陈把头的晦气?这些花钱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只见胡三他将装有沉甸甸一包花钱的包袱咚得一声丢在桌上,而后就贼兮兮得笑着冲杨从循邀功道:“哥哥莫要焦躁,兄弟我的确是去莺歌馆安放那寄魂木。然而当兄弟办完事情要溜时,却见那本该空无一人的花馆大堂内居然灯火通明。小弟一时惊怪,这下凑上去一瞧,原来却是那个防范救火班的陈班头领着一班手下,在堂中拥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饮酒作乐。小弟因见这厮救火期间居然擅离职守,一时间义愤填膺,就出手稍稍惩戒这厮一下,捎带手还得了这么个包袱。” 原来小狐狸一见是陈把头几个在大堂里叫女吃酒,这眼珠一转,就悄悄溜到大堂角落里撒了一堆火灵石粉,再用法术打断了一根燃着的红烛,让坠下来火苗正好掉在那堆火灵石粉上。 这下可不得了,小狐狸手中那块火灵石虽属下品灵石,那也不是凡物,这一旦被火苗燎着,岂是寻常动静? 这一下可好,那花馆大堂中登时就是火光大盛,而那些正喝得满面红光的防范救火班衙役们眼见面前火起,先是脸色大变,接着就将手中的酒杯一丢,连救火的家什也顾不上去寻,扯下身上穿的衣袍就冲过去扑打火头。 趁着这个人仰马翻的乱哄劲儿,小狐狸高高兴兴得用嘴叼着那个从陈班头怀中滚落而出的钱囊,大摇大摆得从莺歌馆正门溜了出来。 “谁知三爷我却没有这发财的运道,那姓陈的钱囊看上去虽沉,结果拆开一看,里面竟全是在外边一不值的花钱,连一块碎银子都没,真是便宜这厮了!” 闻听得胡三手中的花钱居然是这么来的,杨从循也笑得牙不见眼:“虽然他陈班头不曾多损失什么,却恨这厮擅离职守,在领队救火的途中竟还还敢和手下一起喝花酒,如今三弟让这厮再吃一场惊吓,也算是大错小惩了!” 说罢,杨从循用手重重一拍桌上那包花钱:“真是天公作美,眼下花钱已得,杨某这就以徐少游的名义给春妮她们修书一封,还请三弟你在跑次腿,将书信丢在春妮儿她的枕边王管事,明日可就全看你的了,届时还请多带几个弟兄前去,将那乌烟瘴气的莺歌馆搅个天翻地覆!” 就见王管事他先是放声一笑,接着便收敛笑容,冲着杨从循郑重其事得一抱拳道:“东家既有命,那一切就全包在小人身上!” 第一百九十四章 附身丹宦(29)庆白银第7更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在得到陈班头身上的花钱之后,终于凑够了替春妮赎身脱籍的全部条件,眼下就只待恶人们粉墨登场了。 不过这里得多说一句,那就是杨从循他们真得冤枉人家陈班头了。 这时维八月,世间天干物燥,这防火一责实乃重中之重,那莺歌馆既有火情报出,他陈班头作为防范救火班的班头,必须得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坐镇指挥救火。 虽然小狐狸头回放的火不大,那防范救火班赶到之后,在众人合力扑打下,这燃着的火头很快就被尽数扑灭。 然而此时陈班头他们却不能返回家去再睡回笼觉了谁知道这火头是不是真得全扑熄,万一待会死灰复燃咋办?这要是回头再惹出什么祸来,该如何向知县大人交待?还是将就着在火场这里盯一宿吧。 既然今晚是不得睡了,那哥几个在附近找个稍微暖和些的地方躲躲风也在情理之中;至于这莺歌馆的李妈妈是否会孝敬几杯温酒给咱暖和下身子那不是人之常情么? 再加上陈班头他今晚是出来指挥救火的,万一要是现场亟需人手,那他也得扯了袍子顶上届时这怀里揣的钱要是丢了,那算谁的?, 因此陈班头他绝然不会在怀里揣什么银钱小狐狸捡到的这包花钱,还是人家陈班头在半路上抢徐少游的那包! 好在这些杨从循他们事先未能想到的变故并不影响整件事情的发展走向。 次日天刚拂晓,随着一边哈欠连天得伸着懒腰,一边兀自愤懑不已得喋喋不休,间或还叫嚷一嗓子这馆子里有贼,爷爷要是抓到,定要其好看的陈班头一行得离开,已经喧闹搅扰一整夜的莺歌馆终于陷入一丝沉寂。 然而就在黑着一双眼圈,用手拼命揉着赔笑了大半宿,眼下已然笑僵了的腮帮子的莺歌馆鸨母李安萍想要脱衣上床,略闭一闭眼的时候,这花馆才刚插上的大门突然就像是被人从外间用鼓槌擂动一般,咚咚咚咚得响了起来。 被这擂鼓一般的敲门声猛然吓了一跳的李安萍顿时就觉得额角青筋乱跳,这心中有一阵无名火腾腾而起,于是扭头冲着身边那个正提着茶壶搔脑门的龟奴暴喝道:“癞狗入的李二蛋子,老娘整日好酒好肉得养着你,是让你站在这厢仰着脸看热闹的嘛?还不快点滚过去开门,看看是哪路来的瘟生在外面作妖!回头要是被这瘟生砸破老娘的门板,老娘非得从你的月银子里扣出来不可。” 这老鸨李安萍的脾气已经够坏了,然而敲门那主儿的脾气却明显要更坏出三分,那个名唤李二蛋的大茶壶还没挪窝,就听咚得一声巨响,莺歌馆那两扇本就没栓牢靠的薄木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在一片烟尘斗乱中,几条身高七尺有余,全身作劲装打扮,头上光光无帽,还将几圈辫子绕在脖子上的粗豪大汉猛得窜了进来。 却说那为首的大汉闯进门口,拿眼草草得四下一扫,这脸上就带上了几分寒霜:“有活的没有,难道这花馆里的人都死绝了不成?” 见对面明显来者不善,这李安萍只得强压下心中的火气,硬逼着在脸上挤出了三分笑容迎了上去:“哎呦我的爷!您为啥就这般性急呢?回头要是让那门口那对糟木板子弄坏了您的手,你说奴家这得多心疼啊!” 见鸨母迎上,为首的这条汉子先是用眼将李安萍上下打量一番,接着便咧嘴轻笑道:“这位便是莺歌馆的李妈妈吧?百闻不如一见,这张小嘴儿可真会说话。兄弟咱是爽快人,做事情一码归一码儿,既然打坏了你家的门板,自会如数赔给你。眼下却劳烦妈妈快些将院子里的姑娘们都叫出来,挑几个顺眼些的陪着咱弟兄几个好生乐呵乐呵,总不少你的银子就是!” 一听这几位闯进来的好汉爷居然是来找姑娘陪的,这鸨母李安萍登时就瞪得溜圆:“我的爷啊!奴家这莺歌馆向来只在晚间开门做生意,这姑娘们辛苦一宿眼下都睡下了要不爷您今儿个晚上再来?” 这边李安萍假意推脱的话音刚落,对面那几条本就颜色不善的好汉们顿时就闹哄哄得炸了。 “方才当家的已经撂下话了,就宽限咱一个时辰,车上那批货申时就要出城晚上来光顾?呸!晚上爷们都走到双峰寺了!” “跟这老猪狗还没甚话好讲?既然姑娘们都已脱衣躺下了,那倒省了俺们兄弟的手了俺这就挨屋进去瞅,瞧见相中的,直接脱鞋上炕就是!” “老鸨子你莫要再给脸不要,爽快点将姑娘们叫起来还则罢了要是耽误了爷们出发的吉时,干脆一把火烧了你这家鸟店!” 这时就见那个为首的汉子先是扭头怒喝一声“住了”,将身后那些粗豪汉子喝止住,便回身盯着身上已经开始微微筛糠的李安萍阴恻恻得一笑:“马某手下的兄弟尽是些没有规矩的粗人,如今倒是吓着妈妈了不过李妈妈可以去道上打听打听,看马某人的为人究竟如何!” 说罢,这汉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桃子大小的钱囊,“咚”得一声丢在李安萍的脚下:“囊中这些花钱便是主人家赏给马某和几个兄弟路上辛苦的脚钱,还请妈妈早些将钱点数过了,将姑娘叫出来给兄弟几个好生挑挑虽说咱兄弟几个快活不了一个时辰就得登程起行,但这该有的度夜之资,马某一也不会少妈妈的,如何?” 眼见那汉子将沉甸甸一包花钱扔到自己脚下,那李安萍的脸色顿时一变,赶忙俯身抓起这包花钱托在手上,冲着几个豪客强笑道:“尊驾的这位主人家真是好生大方,但不知这位主人家的名姓可否见告?奴家这厢也好取出簿子来对一对帐” 第一百九十五章 附身丹宦(完)庆白银第8更 然而那李安萍番想要取账簿查对的话刚说到一半,对面那几个粗豪汉子登时就高声喝骂起来。 “住口!像俺们主人如此尊贵的身份也是你这等猪狗一般的人配问得么?” “主人家便是主人家,没来由得问人家名姓作甚?俺们又不曾少你一分银子,难道这包钱不是你莺歌馆里的花钱?!” “就是,俺家主人向来只做那成千上万的大买卖,他派下的酒局,就是关外的将军王爷也得赏脸。这虔婆居然敢放话要查他的帐,真是好生无礼!待俺去取条索子,将这虔婆绑去衙门口儿,请官老爷发落吧!” “还取什么索子?!这虔婆口口声声说要查账,定是欺负俺们兄弟几个不识字,想要以此混赖!待俺上去给这老货两个脆的听听响儿!” 眼见底下那几个粗豪汉子越闹越不像话,李安萍就觉得双腿发软,而身边那个叫李二蛋的大茶壶更是像滩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站在头里,不住冷笑的马姓首领汉子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块黄铜质地,刻作奔马扬蹄之状的马形牌子,往一旁桌上重重一拍:“主人家的名姓断然不能相告,不过道上的朋友抬爱咱,这人前人后都叫咱一声马五爷,倒是让马某快忘了自家老姓到底叫什么了!” 说罢,那首领汉子抬头冲着李安萍轻蔑得一笑:“李妈妈既然能将这莺歌馆办成承德府首屈一指的大花馆,想来也应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也不用马某当着众人的面儿讲出来依马某看,咱是不是该找个安静地方好生谈谈? 一见桌上拍下的马形牌子,这李安萍的脸色顿时就白了,咬了半天嘴唇才惨然一笑道:“马五爷,那人既然能请动您,那妾身就只有认栽了。妾身瞧这安静地方也不必去了,反正马五爷你们肯定一早就相中了人” 说到这里,那李安萍的双腿竟然不再像方才那般筛糠似的颤抖,一双俏目更是冷冰冰得盯着为首那汉子的双眼:“事到如今,妾身再硬顶也无济于事。只是妾身还想请五爷您给那位贵人带一句话,既然大家都是吃同一碗饭的,就该知道安萍这后半辈子可都系在这莺歌馆之上若是什么人让妾身没了活路,那贱妾就算拼着一死也不会让那人好过!。” 只见堂下那为首的汉子先是捻须稍作沉吟,接着便哈哈一笑道:“李妈妈真是个爽快人。方才兄弟几个行事鲁莽,这得罪之处还请妈妈你见谅。请妈妈放心,马某人既然吃这碗饭,自然清楚一码钱一码事儿的道理;再说这好马也不吃回头草,有些事情马某也不想掺和太深了。” 这厢话音刚落,对面的李安萍立刻就将双掌叠在右侧胯边,冲着那为首汉子躬身道一声万福:“马爷您真是快人快语,您的大恩大德妾身这厢生受了。还请五爷您几位在此稍候,妾身这就将后边的姑娘们全都叫起来;待会五爷你们瞧中了谁,便将其直接带走就是。” 说罢,李安萍抬腿狠狠踢了一下旁边那个仍瘫在地上筛糠的大茶壶李二蛋:“不中用的玩意儿,肚子里那胆子还不如一个娘们儿,真是白瞎你这块儿了!还不赶紧去后院叫姑娘们过来给马爷他们挑选?!” 说完,李安萍犹自不解气得在李二蛋的屁股上加了一脚:“顺道也去喊吴掌柜一声,让他将丫头们的卖身契都找过来。” “今日春妮她们几人得脱火坑实赖王管事您和几位兄弟的大力协助,请满饮此杯只是杨某眼下尚有一事不明,不敢动问管事,这鸨母李安萍为何一见您拍在桌子上的铜牌,就一口答应给契放人呢?” 只见笑容满面的王管事喜滋滋得端起酒杯与杨从循轻轻一磕,待一口吞下杯中酒水后才笑呵呵得解释道:“东家您应该知道马五爷他的满姓是八大姓之一的马佳氏对吧?这马佳在满语里就是骏马的意思,所以马佳氏的后人往往会用一块刻成骏马形状的铜牌子表示自己的身份;只要来人认得这块牌子,自然会给马佳氏后人的面子临行前,马五爷他怕咱这次出门再碰上什么难过的槛儿,就把这块铜牌交给在下带着防身了。”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在满洲八大老姓之中,佟佳氏、钮祜禄氏、马佳氏与那拉氏都是出妃子皇后的后族贵胄,这四大老姓加在一块儿,光皇后就出了十九位! 所以这四大老姓里边有数不清的外戚贵族,而朝廷为了防备出现外戚专权的局面,也刻意打压这些外戚子弟的官职爵位。 既然从政之路不顺,那就让这些外戚子弟改行去做生意罢。而做生意,大家肯定还是倾向于和自己熟悉的那帮人来往比如说那些还留在老家的亲戚。 于是这条通往关外的商路上就多了不少四大老姓子弟的身影,别看这些人表面看上去是像是无权无势,备不住人家家里就有个姑奶奶就和皇城里的妃子贵嫔们能攀上亲戚有这么硬的后台戳着,连官府中人都敬重三分,一般人家谁敢开罪他们? “咱当时扔下这块牌子,也是警告那个李安萍不要再想去找什么门路。就算她把承德知县请来,谁给谁作揖还不一定呢!更何况,咱还有这个” 只见红光满面的王管事捏起一枚花钱冲着杨从循与胡三一晃:“别看在外间这是一枚一不值的私铸钱,可在那李安萍的心里,一枚花钱就能换好几两银子,所以王某丢出去的那一大包花钱的价值相当不菲。只不过一般人在高乐一晚之后,往往就会找花馆账房把手中剩下的花钱再按原价换回银子,绝少会在手里积攒下这么多花钱所以那个李安萍就怀疑这些花钱是别人偷偷铸出来的。”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想要开炉铸造某种样式的花钱,就要相对应的那种专门用来翻砂倒模的钱母这种钱母一定得牢牢的捏在那个花馆老鸨的手里,这样才能阻止其他人偷铸她的花钱! “那李安萍既然对咱的手里的花钱起疑,自然就会联想是不是有别的鸨母嫉妒莺歌馆的生意而找她的茬,故意买通她身边人偷去钱母,悄悄得铸造了一批花钱这批花钱要是被人发的满大街都是,那就会有无数贪滑狠毒之辈挤上门来兑银子,到那时就算不关门,这花馆的名声肯定也臭了。” 就见王管事端起一杯酒,捏在手里轻轻晃了晃,这才仰头一饮而尽:“那李安萍正是顾忌到这一点,才直接认输服软答应放人。不过她最后也把狠话撂下了,要是别人敢继续欺压她,那她就要拼死反击了反正这些都和咱没关系了。东家,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依我看,咱明日一早,就启程开路吧。” “徐家哥哥,且快些赶车。奴家姐妹几个今番能够脱离火坑,实赖杨道长他们鼎力相助彩凤姐姐她们还有些心意,要托奴家转呈当面。” 随着一声清亮的女子娇嗔,一个年方二八的年轻姑娘颇为焦急得掀开了清油车儿的帘布。 就在姑娘乌黑的发鬓边,一朵嫩黄的菊正悄然无声得默默绽放。 番外 中医学知识小科普 庆白银第9更 有人问了,章中曾经出过一味和藜芦相反的细辛,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细辛啊,其实就是马兜铃的叶片马兜铃,就是孙大圣开给朱紫国王的乌金丹中的一味药。 据说是这样,总不能告诉国王里面加的其实是马尿白龙马的也不行! 马兜铃,别名水马香果、蛇参果、三角草、秋木香罐,因其成熟果实如挂于马颈下的响铃而得名。 可你知道吗? 严格意义上讲,马兜铃这种植物,只有其果实才有资格被称为马兜铃。 其根可单独入药,称青木香,而茎入药称天仙藤,叶则称细辛,这四种中药的功效可不太相同。 与此相同的例子还有茵陈。 这种植物取其叶片入药,嫩叶叫茵陈,老叶叫青蒿。 对,就是屠呦呦博士获奖的那个青蒿,其根则是鼎鼎大名的板蓝根。 真可谓一身是宝。 记住网址o 这就是中医有时给人一种比较混乱感觉的原因:一整株马兜铃叫马兜铃。 单拿出果实也叫马兜铃。 一整株茵陈叫茵陈,单拿出几片嫩叶也叫茵陈。 就这点,我查阅过相关资料,也曾咨询过一些老中医。 最后大家比较认同的观点就是,这应该是药品采购层面所引起的混乱。 这是因为马兜铃的果实很容易和其他植物的果实相混淆。 因此当药铺向药材批发商采购药材时,必须将一整株马兜铃都买下来,这样才知道你买的是什么。 哪怕你就只需要它的果实,那也得买一整株! 要是单买果实,就很容易和同批采购的其他药材相混淆。 给病人抓错药可是要命的错误。 至于这样会不会亏本你想多了,药铺只要把买回来的马兜铃,单独拿出来拆零碎,就可以卖青木香,天仙藤和细辛。 当然,上面都是些扩展内容。 作为读者的你们只需要记住一点,那就是中药最基本的单位是味而不是一株植物! 如果某个方子用到一整株茵陈,那得算三味中药! 比味大一级的单位叫方,就是由数量不等,剂量也不等的若干味中药,按照特定的组合规律形成的合剂,或者叫混合物。 比方再大一级的单位叫丹,丸,散,汤,贴,膏。 这是一系列按照成药形态区分的中成药合剂。 比如五虎丹,这是大个药丸;乌鸡白凤丸是小药丸;武侯行军散是一包药面;遂元早宜汤是一锅药汤;伤筋动骨贴是一贴膏药;而蜜炼川贝枇杷膏则是一瓶黏稠液体状的药膏。 现在问题来了,这丹,丸,散,汤,贴,膏,和上面说的方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答,这些丹,丸,散,汤,贴,膏比方多了一味或者几味在药方上没有记录的药物! 比如说,蜜炼川贝枇杷膏,就是把生蜂蜜和川贝枇杷膏放在一起熬熟之后形成的药膏。 其实治咳嗽的还是里面的川贝枇杷膏,只不过掺上蜂蜜后服用的口感更佳。 不过你可要记得,蜜炼川贝枇杷膏和川贝枇杷膏不是同一种中药! 所以服药后的注意事项也不尽相同!! 比方说,喝了蜜炼川贝枇杷膏后一定要忌口。 尤其别吃大葱,不然就等着闹肚子吧因为大葱它反蜂蜜,无非就是毒不死人,只会腹泻罢了。 至于川贝枇杷膏就无所谓了,爱吃葱就尽管吃好了。 好了,阐述到这个程度,就可以解释一下中,刘兆璘他为什么要用如此一种来回绕弯的方法自杀了。 中已解释过,当有人向嘉靖皇帝告发有胡僧献长生不老术一事后,刘兆璘再也不能像起初设想那样,附身在胡僧身上离开皇宫。 现在胡僧的去留只能由嘉靖皇帝决定,刘兆璘他说了不算,必须得想别的法子离开。 也许有人要问,那个小黄门拿着刘兆璘的腰牌就可以出宫,那他为啥不干脆自己跑呢? 因为刘兆璘他是丹房总管,他炼出的丹药专供嘉靖皇帝一人服用。 这要是起了异心想下毒害嘉靖皇帝,很难有人能及时阻止他! 他刘兆璘属于核心部门的领导,一举一动都要受皇帝直辖的厂卫监控,行踪是要时时报备的。 这白天想出宫容易,但要是黄昏前不回宫点卯,立马就会有几十队锦衣卫四处捉拿他。 作为一个外部特征过于明显的宦官,刘兆璘他几乎没有可能躲过锦衣卫的搜捕。 所以刘兆璘能否离开皇宫的关键在嘉靖皇帝身上。 只要皇帝肯放过刘兆璘,那锦衣卫自然懒的理他。 那么嘉靖皇帝他能不能放过刘兆璘呢?不能! 就算刘兆璘死了,这位因没有仙丹可服用而大发雷霆的嘉靖皇帝也一定会安排御医清查他的死因。 只有在刘兆璘他因为试丹毒发而殉职的情形下,嘉靖皇帝才有可能因感怀刘兆璘的忠诚而厚葬他。 既然皇帝都将刘兆璘死亡事件定性为忠诚殉职,那么锦衣卫们自然不会冒着触犯皇帝逆鳞的风险,私下去调查刘兆璘的真正死因。 这样,那个被刘兆璘派出宫的小黄门才有可能逃过锦衣卫的监视。 总管一级的内侍每天都要晨昏两次点卯,而小太监不在此列。 小太监可以因公出远门,但返回时必须出示由所属内侍总管签发的出宫手令才可回宫。 这样一来,事务繁忙的锦衣卫很可能注意不到一个走失的小黄门。 就算能注意到,那肯定也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 这时小黄门早就隐姓埋名得远走高飞了,怎么追查? 现在问题集中在怎么让嘉靖皇帝认定刘兆璘是试丹毒发而殉职。 说实话,这点相当不容易! 首先,刘兆璘他是一代名医,而这炉有毒的丹药还是他自己监督炼制的。 一届名医居然不知道自己开出来的药方有没有毒,说出来谁信啊? 第二,刘兆璘所服用的丹药一定是经过猫犬试毒环节的丹药。 连猫狗都毒不死的丹药居然能把一代名医给毒死了,这显然不合理。 第三,得通过验尸御医的嘴,明确无误地向嘉靖皇帝反馈刘兆璘他是死于丹药中所含的哪一种成份,皇帝才会相信刘兆璘他是因为试丹毒发而殉职。 这死因不明或查不出毒物可都交待不过去! 因此丹药本身有毒这种情形基本是不用考虑的。 只能从那些原本无毒,只是碰到一起才有毒的药物身上想办法。 就这样,刘兆璘他在十八反里挑中了藜芦这味中药! 这是因为藜芦这味中药是大夫亲身试药时,为避免急性药物中毒而常备的催吐剂。 本来试方时的药物剂量就小,还经过了动物试毒环节。 这样要还感觉不对,那就赶紧灌几口掺有藜芦药粉的酒水催吐。 如此三点齐下,才能将药物中毒的影响降到安全可控的范围之内。 因此负责验尸的御医一看见现场那把翻倒在地,壶内还剩下一些带有藜芦味道残酒的酒壶,第一时间就会联想到刘兆璘和胡僧是在以身试药。 要不怎么会在手边准备一壶喝了就吐的藜芦酒呢? 在这种想法的诱导下,负责验尸的御医会去查一下御丹房新近炼出那批丹药的药方。 然后他就会发现这些药方里,一没有有剧毒的药物,二没有任何可与藜芦起反药的药物。 显然这也符合刘兆璘他一代名医的身份。 虽然御医他在药方上什么都没查出来,但他绝对不会再动口尝这批丹药。 眼下正有两个现成的失败反例在地上躺着呢,他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去吃这些丹药? 可是这样却没办法和皇帝交差:“什么叫刘丹师可能死于丹药中毒?这批给朕服用的丹药到底有没有毒? 是他刘兆璘起了异心,丧心病狂得在丹药中下毒,还是私底下有谁要谋害朕?” 于是苦于无法交差回话的御医,这时多半会再去查那些虽然在成药之中,却处于药方之外的药物,比如蜜炼川贝枇杷膏中的蜂蜜,看这些药物有没有问题! 然而这么一查,御医就会大吃一惊得发现。 原来御丹房的杂役内侍们在用模具合丹时,放得居然是人参熬成的参汤,也就是会和藜芦酒相攻,使人中毒的人参汤! 其实用参汤来合丹药一点问题都没有。 能顺道用大补元气的参汤来给服用仙丹的嘉靖皇帝补一补身子也是好的,反正皇帝他不会喝催吐用的藜芦酒。 关键是不能用参汤来合那些需要人身试毒的丹药! 这要是试药人在中毒情急之下,抄起酒壶仰脖一灌,那就完蛋个球的了! 事情到这一步就没法查下去。 那些负责合丹的黄门为了撇清自己身上的干系,一定会一口咬定刘兆璘没有明确表示不能用参汤合丹。 事实上,刘兆璘他确实没有和那些小黄门明确表示这批丹药不能用参汤合丹。 这样做就是有意让外人往这个方向去想,真正毒死他和胡僧的是掺在酒里的藜芦与细辛。 参汤确实会和藜芦相攻,但像合丹这么点剂量的参汤到底能不能和藜芦相攻到将一个人毒死的地步,谁都不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医生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实验! 最后御医只能把自己推断出来刘兆璘试丹时一时疏忽,误饮了藜芦酒,这才因合丹参汤与藜芦相攻生毒而毒发殉职的结论报告给嘉靖皇帝。 这就是刘兆璘的高明之处,除了往自杀现场放一把装有藜芦酒的酒壶,剩下的一切其实都是御医自己脑补出来的东西没有人会主动质疑自己通过一系列分析判断最后得出的结论,对吧? 说到这里,不妨再多说一件和马兜铃有关的趣事。 在西游记朱紫国唐僧论前世,孙行者施为三折肱一章中,孙大圣他为了糊弄因王后被金毛犼掠去而忧思成疾的朱紫国国王,故意说他患的是劳燕分飞,雄鸟思雌之症。 需要用一种被称为乌金丹的药物配合无根水送服才能治好。 对对对,就是电视剧里孙大圣他偷偷揭了皇榜后塞在猪八戒的怀中,最后又拔几根毫毛变作金丝,来给国王悬丝诊脉的那一集。 在这一章的中间,沙僧曾偷偷问大圣:“师兄你几时学的医术?” 而大圣则回答说:“俺老孙实不曾学过什么医术,反正这药就那么回事儿,就算治不好也吃不死人。”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吊诡,令朱紫国诸多名医束手无策的顽症到了孙大圣这里,居然就用一付以马尿,锅底灰,大黄与巴豆搓成的黑丸子,让国王一番上吐下泻之后,亲口感叹道:“这下真舒服多了”。 这不见了鬼么? 实际上,朱紫国国王他患得就是今天现代都市白领身上比较常见的焦虑症! 三年前,国王他如花似玉的老婆被妖怪掠走了,这人直到现在都生死不知! 这事要发生在一般人身上,那早就辞职找人去了。 可国王不行,朱紫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国家大事你每天都得强打起精神来处理。 然而有些事情却不是国王每天晚上多加会班就有办法解决的。 比方说今年国库里的银子不够了,如今还欠着修城工匠们三十万两银子的薪水没有发。 现在这些工匠因为没钱吃饭正围着皇宫讨薪呢,这种事国王你管是不管? 这种糟事朱紫国国王不能不管,可国王他自己手里也没有余钱。 他手里的小金库要用来征募民间勇士去救被掠的皇后娘娘他不从国库里拿银子就好了,怎么可能再往里面填银子呢? 最后,朱紫国国王只能尽量压缩一切政府开支,可仍然堵不上这个资金缺口,于是无计可施的国王干脆往床上一躺,借着身子不爽的由头,就这样装起病来我都快病死了,你们还能来找我要钱么? 这就是朱紫国御医对国王所患顽疾一直束手无策的原因所在:国王他压根就不想好,就是想在床上泡病假谁能叫醒一个故意装睡的人呢?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西游记里可是明确点出,当唐僧师徒在馆驿投宿之后,管驿的官儿居然明明白白得告诉他们:这几日馆驿里不开饭,想吃饭就自己上街买米买菜去! 这才让孙大圣在街上揭了医治国王的皇榜。 试问除了这里,你还在何处看见唐僧他们几个亲自去买菜做饭的? 和尚们都是沿途行脚化斋的,哪有随便掏钱吃饭的道理? 再说王都当中的馆驿可是专门负责招待外宾的地方,地位相当于今天的国宾馆。 这馆驿居然都不做外宾的饭,天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么? 还不是因为馆驿里的资金都被国王挪用了。 这就是孙大圣会跟沙僧表示自己没学过医术也不要紧,反正国王吃不死的原因了。 因为孙大圣他有把握救回被金毛犼掠去的皇后娘娘。 只要救回皇后娘娘,那国王手里的小金库就可以拿出一笔银子来安抚那些工匠。 再堵着皇宫闹事的一钱没有,要是愿意散去的每人先发你们十两银子吃饭。 之后,国王只要以庆祝皇后娘娘被救回,现允许举国欢庆为由,宣布开一场十几天的庆祝PARTy即可 届时,那些嗅到商机的商家们会主动出资准备庆祝场地等设施。 届时工匠们忙着搭棚子赚钱养家要紧,谁还继续去堵皇宫大门? 话说你应该对那一集最后,一大群人在草地上搭棚子唱歌跳舞的场景有印象吧?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朱紫国年年都要有税赋进项,只要成功得把今年的欠薪拖过年去。 到新一年的税赋收上来,自然就有钱支付所欠的工资,大不了再从明年的开支挪呗。 得知这两件烦心事都能被大圣解决,国王他怎么能不病好呢? 然而国王他是高兴了,朱紫国里那些名医大夫可就开心不起来了。 他们一早就看出国王是得了心病,可他们谁也不敢开口说自己能治这心病,只能随便开点补药出来,反正吃不死人。 现在孙大圣将这些人的脸打得啪啪作响,于是人家就要反击了。 “不知孙大夫这乌金丹都要用到什么药材啊?这药有八百多味,岂有每味都要三斤的道理?” 其实孙大圣一开始可能没打算用马尿锅底灰拌的乌金丹来折腾朱紫国国王,反正核心症结都在皇后身上。 只要救回皇后,不用吃药也能治病。 没见大圣悬丝诊脉之后一说国王患得是劳燕分飞,雄鸟思雌之症。 国王立马从床上坐起来,大喊真准么? 敢问这国王啥时候学的医术,他咋知道自己患得是什么病呢? 然而猴猴他实在架不住后宫那群一直问东问西的御医,于是大圣就开始犯坏了你不是想知道乌金丹里都有什么吗?好,我给你下点猜不出来的! 就这样,国王他硬捏着鼻子吃了一颗又臊又臭的乌金丹就这还不算完,他还得在上吐下泻之后,配合着说自己身体已经舒服多了。 他要是敢拆孙大圣的台,孙大圣就敢不去救皇后:“大不了这病不治了,俺老孙收拾东西走人!” 可就算国王他全力跪舔孙大圣,仍有不死心的御医怂恿国王去灌师徒四人的酒这下可不得了,那猪队友一时嘴敞,把绝对不属于药材一类的马尿给喊出来了! 于是这些御医就假装没听清,故意追问:“孙大夫,但不知这味带马字的药是什么药啊?” 好行者,果真有些急智:“不瞒诸位,这药叫马兜铃!” 注意!孙大圣他可没说这味药叫马兜铃,说的是“这药叫马兜铃”。 说起来,猴猴他真够坏的,这里的马兜铃既可以是一味,也可以是四味,谁知道他指的是那一种? 马兜铃:止咳平喘清肠消痔;天仙藤:理气祛湿活血化瘀;青木香:行气止痛解毒消肿;细辛:解表散寒祛风温肺。 好么,几乎一大半的病症它都可以治,那孙大圣您这乌金丹到底是治啥症的?朱紫国国王他到底患的是啥病啊? 如果这帮御医还敢继续往下问,那大圣多半就会将眼一瞪:“好你个御医!你明知这马兜铃的根是可替陛下解毒消肿的青木香,既如此熟悉药性,却为何不早给陛下用药?难不成是想拖得陛下病重不治么?!” 大圣这句话,试问哪个御医敢接? 说白了,这个硬加在药方当中的马兜铃,就是你别问了,问也不告诉你的意思! 第一百九十六章 火龙灵鼠(1) 时维八月,正是关外秋高气爽的时节;放眼望去,满山莽林尽染黄晕甚是喜人,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由熟透了的板栗橡子山核桃散发出来的诱人味道。 随着一阵銮铃响动,蜿蜒起伏的山道上远远得驶来八辆载得满满的双驾马车。 颇引人注目的是,在这八辆双驾马车的头里,还有一辆单驾的青布篷车。 忽然,这辆青布篷车右侧的车窗帘唰得往上一卷,接着便有一大捧被啃到精光的细碎骨头,“哗”得一下撒了出来居然车窗抛物,真是没公德心,待会儿我得好好说说他。 “吸溜吸溜吸溜杨兄,你说这王管事到底咋回事儿?那天为啥天不亮就赶着车子出城,那刘兆璘还老念叨着临走前好好得跟徐少游与春妮他们道个别呢。” 只见杨从循带着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瞅着面前那个正不停舔舐吮吸自己那对油汪汪爪子的胡三:“我说三弟,哥哥我没缺你的鸡肉吃吧?你干嘛老是这个样儿啊?” “哪个样儿啊?嗨,我这是洗手呢,我们全家都这么洗手。”说着,小狐狸又举起那对爪子在脸上使劲得揉搓了两下,接着又伸着鼻子一脸陶醉得嗅了嗅:“棒极了,这口子烧鸡的味道真赞!杨兄你不来点儿?” 眼瞅那胡三扭头冲自己促狭得一笑,杨从循赶紧用双手捂住了脸:“不,不用了!三弟你不是想知道咱那天为啥要赶着出承德城么?其实救春妮那天,王管事他还专门找我解释这件事来着。” 杨从循告诉小狐狸,王管事他们肯出力帮助春妮她们出火坑,也是看在这几位姑娘真心想要从良的份上。 将心比心,自家是关外插香落草的绺子,早就在官府留了案底儿,眼下仰仗马五爷的庇护一时衣食无忧,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人家马五爷做得是关外跑商的买卖,肯收留王管事他们这些身世不清白的前土匪也是看在兄弟几个马术精熟,真遇上事儿敢打敢拼的份上真到了走不动商的年纪,就算马五爷他碍于交情不好意思开口,王管事他们几个一定也会铁了心得辞行。 老来要想不落个饿殍街口的下场,趁现在赶紧攒下几个体己才是真的。 只不过王管事他们几个留有案底在官,眼下做得又是随时准备和人拔刀见仗的跑商,想要明媒正娶成家立业怕是难了。 再加上王管事他们几个正好又是血气方刚,夜里颇耐不住的年纪,腰里那些流血流汗才积攒下来的血汗钱,到头来有一大半都进了那些半掩门子的无底洞,这样下去绝不是个事儿。 对此带头的王管事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他有时连自己都管不住,又怎么说服兄弟们呢? 天幸,这转机终于到了! 王管事直言说这次若真能借着春妮她们几个从良的机会,成就兄弟几个的一场婚事,那就能拴住兄弟们的心,从此小两口儿一块儿踏踏实实得攒钱过日子,到老也能有个好下场。 所以这一回,他们几个会在这些想要从良的女孩里边挑了一个和自己有眼缘的,过后肯定会私下和相中的女孩吐露一下心意。 这人海茫茫,两人能遇见就是缘分,只要今后能真心在一起,别的都是虚的。 在出发之前,王管事他特地把兄弟几人合力凑出银子交给徐少游,在恭喜他与春妮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同时,也请徐少游出面,代为照顾一下这几个女孩半年的衣食住宿。 王管事告诉徐少游,此时八月将尽,往后不到两月,关外就会飘起鹅毛大雪,将本就崎岖难行的山道彻底封死;自己此去还有小两千的山路要赶,在封山之前是绝对回不来了。 等到来年春回,这山路上厚厚得积雪一化,则更是泥泞难行;所以王管事他们这一去,就得到等到明年仲夏才能赶回。 王管事最后还叮嘱徐少游,自己兄弟几个只是顺路帮了一点小忙,并不图那些女孩们报答什么:若这些女孩别有良缘,那他们兄弟几个都是善祷善祝;若是这些姑娘真的认准了自家,那不妨就在这里安心等他们回来。 这样做,一来是看兄弟几个这趟能不能真的管住自己,把一路赚下得分红分不差得拿回交给人家姑娘。 二来也是借机问问人家姑娘的本心如果连这半年都等不得,那便是无缘,毕竟是兄弟们拿命换回来的体己儿,说啥也不能交到不能托付的人手里。 “王管事他还说,这次把春妮她们暂时留在承德,也是为了能进一步加深李安萍的误解,敦促她早些去给春妮她们几个办理脱籍。”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李安萍这回一反常态得不要赎身银子就把春妮儿几个都放出来,可见早就得到报信,知道有专门和她作对的鸨母要下手抢她手底下的姑娘。 这老鸨相互之间买人,可与外人给姑娘赎身不同:大家都是行内人氏,那些常用来往上抬姑娘身价的手段都不好使,你敢跟我算这个姑娘这些年在你这里的吃喝挑费,那我就跟你算算这个姑娘在你这里待的年头,跟你要青春损失。 到头来,就算一方说破嘴皮,另一方也只肯给那卖身契上写明当初买进人家姑娘所花的身价这都是原先那鸨母往死里压过的价钱,又能有几两银子? 这回李安萍干脆不要这赎身钱,就是在向王管事他们示好,把对方鸨母事先给下的赎身钱当成回扣赏给了王管事他们,顺便也用话求王管事他们不要再介入她们两个之间的恩怨。 这个变故却是王管事始料未及的,可是李安萍她已经对号入座,自己找了一个对头出来,现在也只有借坡下驴,再多说旁的都有可能引起李安萍的怀疑,那时就弄巧成拙了。 所以王管事他才用好马不吃回头草来暗示李安萍,表态说自己只要能把人带走就算跟对面交了差,往后不会再来插手。 只要春妮儿她们几个暂时留在承德,那李安萍就会想当然的认为是王管事他们的突然离去才导致对面那个鸨母心生怯意,不敢堂而皇之得收留春妮几个,只能找地方将这几个姑娘暂时先养起来,等风声过去一点再说。 须知有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李安萍她平日里还得打点起精神操持迭经风波的莺歌馆生意,没有那么多精力和对方过多纠缠。 对面既然按兵不动,那自己也不敢就这样和对面直接撕破脸皮,干脆还是给这几个姑娘脱籍,彻底绝了对方的念头。 番外 不是爱风尘总被前缘误 最近在书中写到壶中老鬼刘兆璘为了撮合徐少游与春妮两个,而绞尽脑汁得为雁翠儿赎身脱籍,最后不惜以投靠入伙的方式邀请杨从循他们出手搭救。 当然了,杨从循他们最后采用的法子比较极端,也比较有技术含量,总之就是一般人不太能弄成功的办法。 于是乎,有好事者言于咱:“现在网上不都流行那个什么穿越么?要是有谁动不动得穿越了,然后看中一个瓦子里的姑娘,想给人家赎身脱籍,你有没有比较好操作且花钱不多的方法啊?你干脆就在番外里写写这个吧,兴许能给拉点推荐票啥的。” 你说这人都穿越了,不赶紧想着造反争霸,反而一天到晚得混在秦楼楚馆之中,这不丢穿越者的脸么?什么?你们真给推荐票?要是写得好,还能有月票? 咳,那个来人啊,笔墨伺候。 不贫了,说正经的。 想要用最轻省的法子帮一个姑娘赎身脱籍,你首先得知道你穿越去的是哪个朝代,这才好对症下药,找到最省钱省力的法子。 说起这秦楼楚馆,在上古时代是不存在的,直到先秦时代才首次出现。 其始作俑者便是齐国第一贤相管仲,据战国策东周策记载:“使齐桓公作宫中七市,设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佐军国”。 从那之后,所有秦楼楚馆的从业者都拜这位管相公为祖师爷,鸨母求其庇佑发财,姑娘们则求其保佑能早些脱离火坑。 在这一时期,从业者属自由职业,女闾来去全凭自愿。据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 首发网址 前面都是废话,核心就是最后四个字奔富厚也! 等时代进入动荡不安的东周战国时,事情开始有一些变化了,这一时期出现一些非自愿的从业者。 比如在战国时期,如何攻灭一国的技术指标,主要有陷国都,俘名王,焚宫室,毁宗庙,收版籍,献礼乐等等。 用现代话翻译一下:咱要是有朝一日能把东边那个脚盆鸡给办了,这领头的老鬼子要抓,拜鬼的脏庙要烧,而那些先前一直住在硬盘里的女神们,这时就可以全都登记造册,择其颜色上佳者带回来;按照功劳大小,大家你一个我两个得分一分了。 行吧,不管这时的从业者到底是自愿还是非自愿,从春秋战国开始直到两汉结束,这一时期的解决方法都比较简单粗暴:一切全部明码标价,只要给足钱,人就是你的,没有后来赎身脱籍那些破事儿总之一句话,有钱就行! 此外,这一阶段对穿越者也比较友好,只要能以唇舌打动一国君主,那赚钱发财封侯拜相都是分分钟的事情,譬如苏秦等辈,可身佩六国相印,一时风光无两,堪称嘴炮王者键盘侠的年代。 还不知道该怎么操作的,咱建议你参考一下黄易老先生的寻秦记,比对着男主项少龙的人生轨迹,按部就班得来就行说到这里,项兄他最后到底娶了几个绝色美女来着?记不太清了,至少五个以上! 等时间进入放荡不羁的魏晋南北朝,事情就开始变得有点恶心了。 比如魏国的建立者曹操,他就老喜欢惦记别人老婆,靠一句汝妻子我养之横行长江以北,令人闻之色变,以至于继承魏国而建立的晋朝,打头几个皇帝基本都喜欢这调调儿。 就以晋武帝司马炎来说,在他爹司马昭时,西蜀后帝刘禅就投降了,这使得使一大批颜色上佳的四川妹子进入司马氏的后宫。 等到司马炎消灭东吴,三家归晋,吴主孙皓投降,这孙皓后宫的五千江南佳丽也被司马炎收入后宫。 于是乎,中国历史上有明确记载可查的最大型后宫诞生了:囊括南北佳丽近万名就算司马炎他一天换一个,那也得排整整二十七年! 如此之大的后宫团队,就连一向嗜好女色的司马炎也挑花了眼;所以他干脆就不挑了,天天乘一辆羊车在鳞次栉比的后宫里闲逛。 这羊车停在谁门前,他就在谁房中过夜,这盐汁撒地,竹枝插户,说得就是当时后宫女孩们争相吸引羊车的情景。 上边有这位司马炎带头,底下的各级公卿显贵与地方上世家大族都开始疯狂抢夺民间绝色女子,充当家妓享乐。 然而以西晋当时的财政实力,根本养不起这么大的后宫,再加上后来继承司马炎之位的惠帝司马衷性格懦弱,皇后贾南风既丑陋又善妒,就把后宫女人们全都赶出宫去了。 说起这个贾南风,晋书上说她身材短小,面色乌青,下唇包上,鼻孔向天,眉间墨记,简直不像是人类的面容。 这到底是不是史官的丑化不得而知,但这个贾南风的智力一定堪忧。 据说贾南风仗着娘家的实力,在外把持朝政,在内大肆蓄养面首男宠这些倒还罢了,关键是这贾南风的妒忌之火简直太强。 这惠帝司马衷的那些妃子,哪个怀了孕,贾南风就跑去毒打哪个,非得把人家生生打流产不可。 话说你倒是留下一个听话好控制的啊,不然等司马衷他一命呜呼了,你这个先帝皇后不就成别人砧板上的肉了么? 正是由于贾南风的妒忌,司马衷的几个儿子都没能成功活下来。 等司马衷驾崩,几个有意争夺天子大权的司马氏王爷掀起八王之乱,而贾南风也在这场变乱当中被赵王司马伦用毒酒鸩杀,连带着整个贾氏一族都被杀的一个不剩。 说得有些跑题了,作为读者的你只要知道在八王之乱后,西晋由盛转衰,财政收入锐减,不但皇帝后宫的编制被压缩到极致,就连下面那些世家公卿的家妓数量都有政策限制。 比如南齐时,朝廷明规定:士族子弟官位不至黄门侍郎者,不得蓄养家妓,而官位在黄门侍郎之上的阶层,可蓄家妓养数目也按等级有明确限制。 这项政策直接导致中下级士族们的家妓群体瓦解,但等待这些苦命女孩的命运并非寻个好人家嫁了,而是被登入乐籍,由朝廷派官员统一管理,开始承担花捐杂税的重任。 顺便说一句,南梁万山见采桑人一诗中有:“倡妾不胜愁,结束下青楼”两句,说得就是这种因所侍奉的官员倒台失势而大批女孩哭哭啼啼得进入官娼的场景。 从此,青楼这个风月场所的专用名词就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多说一句题外话,这段时期的显贵豪族普遍不拿家妓当人看,比如那个和王恺斗富的石崇,它就干了一件很缺德的事情:为了逼着前来家里做客的王导,王敦兄弟喝酒,石崇安排自己的家妓给俩兄弟端酒,人家不喝就杀这端酒女孩。 第一杯酒没喝的王导一看石崇真的将方才给自己端酒的女孩杀了,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这第二杯酒就端起来皱着眉头喝了。 可他堂弟王敦一直不以为意,一连端上三杯酒都一滴不碰,末了还对劝自己饮酒的王导来上一句:“它杀自家人,与我何干?” 真要摊上像石崇这样残忍无情的主人,可能还是进官娼更好一些。 好,以上是这一阶段的背景介绍。 在这一阶段,想替一个女孩赎身脱籍,有武两条路可供君选择。 这路易操作见效快,但缺点是要趋炎附势得跪舔那些掌权的豪族,多半不受自命狂霸酷拽炫的穿越者待见。 那么路是什么呢?思维敏捷的同学一定能想到,那就是给那些纵情酒色的达官贵人调制红丸等各种促兴剂如果能在穿越前获得相应知识积累,想一剂而红,简直不要太轻松。 届时想给谁赎身脱籍,那就是几副药的事情,甚至可能将对方拍得好了,人家大手一挥,直接就送你两三个就比如那个逮谁就跟谁夸富的石崇,如果王敦肯以喝酒为交换条件救下那个给自己端酒的女孩,估计石崇连个嗝都不打,就挥手放人了。 既然说到盛行服用丹药的那魏晋南北朝,像五石散这种级别的大杀器是绝对绕不过去的。 根据后人考证,五石散主要是将石钟乳,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紫石英等五种矿物放在乳砵石钵中,用礜石制作的药杵慢慢碾磨而成的混合粉末。 这礜石,其实是硫砷矿石,而五石散的核心原理,就是利用上述混合矿物在研磨时发生放热还原反应,将礜石中处于化合价态的砷,还原成单质砷。 这样在服下含有少量单质砷的五石散后,人体就会出现慢性砷中毒反应,具体表现为皮下毛细血管扩张,神经兴奋,男女欲望亢进等等。 反应原理虽然简单,但五石散却一点都不好配制;一旦在研磨石粉的时候,没控制好研磨速度,使还原出来的单质砷再度受热氧化,那就会变成五氧化二砷。 这玩意儿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头,叫做砒霜! 这就是为啥那些常嗑五石散的魏晋名士,全都一个赛一个得短命一包砒霜服下去,以当时的医疗水平,想救都没法子,登时就得升天。 与动不动就要命的五石散相比,现代那些补肾养身方子,简直就是碾压级别的仙药。再不济,你也该从电视广告中听过六味地黄丸的鼎鼎大名一盒八丸连补带养够吃四天才16块5,上哪儿找这么经济实惠的药去? 说完道,再说武途。 与路相比,武路的难度大见效慢,需要穿越者捏着一双拳头生生砸出一片天地来。 但好处也很明显,武路一旦成功,那就尽展男儿抱负,一时风光无限。 颇为有意思的是,因为南北朝时期,那些世家豪族的生活普遍腐化,导致在王朝立鼎之后,这正规军队的战斗力会迅速衰退,不出三十年就变得不堪一击穿越者要是能抓住这个机会,往往能铸造出属于自己的军事神话。 比如南梁的少年将军陈庆之,就曾率领七千府兵北渡长江直取洛阳。 陈庆之他一路经四十七仗,下三十二城,共击破十五万北魏军队,留下千军万马避白袍的传说。 有意思的是,陈庆之他是最符合世人心目中羽扇纶巾的儒将形象。 据史书记载,陈庆之身体弱,既不能拉弓也不善骑马如果这点是真的,那对想走武路的穿越者真是一大利好消息,最起码不用刻苦锻炼身体了。 一转眼就进入隋唐宋时代,这一时期,杨广置十二教坊于洛阳,而李三郎设梨园于禁中,在此影响下,前后沿袭上千年的官妓制度逐渐成形。 不过在这一阶段,官妓属于公务员,主要负责接待上下各级官员,每月都有官给衣粮待遇;等其年岁稍长,就会主动放出成为鸨母手下的民妓。 不论是官妓还是民妓,与后世苦命女子相比,此时教坊女孩们还都有一定的自由。 不但可以拿钱从鸨母那里赎了自己的身子,想要脱籍许配良家也不算太难,只要能把之后几年欠官府的花捐交上就准予脱籍。 比如渑水燕谈录中记载:“苏子瞻通判钱唐,尝权领郡事。新太守将至,营妓陈状,以年老,乞出籍从良。公即判曰:五日京兆,判状不难,九尾野狐,从良任便。” 在这一时期,教坊女子自己赎身脱籍的例子比比皆是,尤其是在作风格外开放的唐代。比如女诗人鱼玄机,她就出身教坊,后脱籍嫁给李亿为妾;在和正房夫人大吵一架之后,鱼玄机愤而出家当了女道士。 然而鱼玄机这个道士却从没修过一天道,而是成天和各路书生才子诗歌互答,能用诗作中其心意者,可邀为入幕之宾;不中者就给老娘赶紧滚蛋! 顺嘴一提,此时还有一位与鱼玄机齐名的女诗人薛涛,其处事做派也和鱼玄机相似,时人常以自己的诗作能得到薛涛点评修改为荣。 故薛涛又被称为“薛校书”,连带着日后的风尘女子们也多了一个“女校书”的雅号。 在这一时期,赎身脱籍都是次要的,关键得是如何博取人家女孩子的心;真打动了女孩子,人和票子都是你的这些属于恋爱攻略的范畴,就容咱偷个懒吧,反正现代穿越者多半都应该会哄女孩子,你当韩剧言情剧都是白看的? 再不济,推荐几部言情给你们,排名不分先后,漓梦之殇、潇潇雨落泽倾心、午夜十三时、溪午欲闻钟、原谅我年少不懂爱 再接下来的蒙元是个无良的朝代,因为朝廷规定全国风尘女子的户籍都要报教坊司备案作为收取“花捐”的依据,而后再统一官卖给民间老鸨不但取消教坊女子官给衣粮待遇,还要扑在这些弱女子身上狠咬一口,简直岂有此理! 更加缺德的是,元朝当时还有“当番承应”制度,即风尘女在忍受鸨母欺压盘剥的同时,还要被当局统治者当成招待外宾的免费礼物。 据马可波罗游记载:“每当负有关系大汗利益使命的外国专使来到京都,照例由皇家招待。为了盛情款待外客,特别命令总管给使节团的每人每夜送去一个高等青楼女,而女孩们也把这种差役看成是自己对皇帝应尽的义务,所以不收取任何报酬。” 这T都什么玩意儿啊!! 但在这个畸形的时代却也催生出畸形的解决手段,在这一时期,会说胡语能给前往元大都贸易的波斯商队当二鬼子翻译官的,就可以混在商队里享受“当番承应”制度,趁机强行霸占那些无力反抗的弱女子。 所以,穿越前买本古波斯语的教材看看? 不过这些穿越者也得小心注意下穿越过去的具体年代,须知胡虏无百年之运,元朝前后只持续了九十年就全员滚蛋了这要是被当成蒙元旧臣落在明太祖手里,那可够你喝一壶的。 据三风十愆记载;明灭元,凡前朝贵戚勋臣子孙流寓中国者,即令所在编入户籍,其在京省,谓之“乐户”,在州邑,谓之“丐户”,世代不许脱籍,以示惩也。 随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间又到了明清时期。 真可谓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除了“当番承应”制度,明清两朝几乎把元朝所有压迫剥削风尘女子的制度都给继承了下来。 但这还不算完,由于明太祖朱元璋出身贫寒一生节俭的缘故,他居然别出心裁得规定,全国的教坊乐户女子要按人头定期缴纳一笔额外的脂粉钱,用于给后宫的娘娘妃子公主们,采买胭脂首饰拿人家女孩的卖身钱给自己女人买胭脂,算你老朱够狠! 这样一来,可就在那些女孩落入火坑的女孩身上又重重踩了一脚。 要知道,唐宋时期的花捐多数时候只是个名目,官老爷们其实并不指着拿这笔钱去做什么事情。 而朝廷在做度支预算时,也从来不考虑花捐的收益,属于只要能够负担当地官给衣粮支出,就有它没它都行的一笔钱。 因此女孩想脱籍从良的时候,随便给点钱意思意思就行,甚至只要你有什么能打动上官的特殊才能,那连这点银子都不必给。 比如上所说那个告老出籍的女孩,就是以采打动了苏学士,一不花就脱籍了。 然而现在可真要了亲命:朱元璋他本人还算不贪恋女色,这摊派下来的脂粉钱也算凑合;可从永乐皇帝开始,明朝皇帝们的后宫是一个赛一个的大,这压下来的脂粉钱也越来越多。 虽然明代风尘女子的处境要比唐宋时期恶劣许多,但由于此时花钱这种残酷剥削的手段还没有被鸨母们开发出来。 因此想要给一个女孩赎身脱籍,终归还是有些办法可想,大不了和女孩两人一起想办法攒钱。 这想要来钱儿,穿越者最快的途径还是贩卖红丸丹药,这种事情在明代都发展成产业了每当夜色降临,在画舫岸旁的灯烛摇曳处,总有东南西北四门大官人开得生熟药铺,专卖各式红丸丹药,为那些渔色之徒昼夜服务。 对了,说起明代,那就得说说那出耳熟能详的杜十娘。 这书袋咱就不吊了,不知道的上网一搜就有,关键就想说一点:那杜十娘已蒙李甲赎身,这妆匣中又有价值不下万金的珠玉宝石,那为啥十娘她不把李甲这负心白眼的混账玩意儿一脚踢开,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得生活呢? 这就是因为之前那李甲并没有多余金银贿赂去老鸨给十娘她脱籍! 那老鸨一没给杜十娘卖身契,更没去衙门替杜十娘脱籍,使得杜十娘她仍是一个没有民籍的黑户,一个连亲生子女都不敢相认,就怕再被官府套上乐籍的黑户!! 所以十娘她才在投江前大哭道:“妾身就盼能用对你的一片真心感动公公,届时能在你家里给十娘留一个可避风雨的房间。” 离开李甲,十娘她一定会受尽世人的百般欺负凌辱就算不为姿色,这妆匣中的珠玉宝石也会招贼人惦记。 而十娘她作为一个没有脱离乐籍的风尘女子,连报官替自己伸冤都做不到。 这天下虽大,可除了和自己有过枕席之情的李甲家,杜十娘她真的无处可去。 然而就算想要在李家为奴为婢,终究还是被受过自己接济之恩的李甲给负了可怜,可叹。 等到清代中期花钱的出现,鸨母对手下女孩的压迫剥削上升到空前的高度,这点已经在之前的延伸阅读里写了,此处不再赘述,总之就是那些苦命的女孩迭经盘剥,到头儿这手中也剩不下什么钱来。 此时要想替人赎身脱籍,那就得动一番脑筋了,咱的里也给指了一条道儿,忘了的再去看看就好。 在明清之后,很快就是新中国的建立,从这一刻开始,所有饱受压迫的人们全都翻身做了主人,像秦楼楚馆之类的风月场所全都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哎呦,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介绍一个最最重要的女孩了,她叫严蕊,是宋代台州太守唐仲友所管辖的一个营妓。 据说,当时台州太守唐仲友很倾慕严蕊的才华,经常请严蕊至酒宴上歌咏新词,而这个唐仲友所领导的永康学派极其反对由朱熹所推行的理学,多次在朝堂上公然驳斥,因此被朱熹怀恨在心。 这个研究发展所谓理学的朱熹貌似是个正人君子,实则人品相当恶劣!他最后就把主意打到严蕊的身上。 因为按照当时的法律,一州的太守可以招唤该州教坊女子唱曲歌舞侍奉酒宴,但不得留宿。 所以朱熹就罗织罪名将严蕊下狱,并对其咄咄相逼,要她承认与唐仲友有床帏之事;可 严蕊宁死不从道:“身为贱妓,纵与太守有私,科亦不至死,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足诬也”。 而朱熹因此恼羞成怒,多次对若女子严蕊动用酷刑,史书记载两月之内,一再受杖,几死。 最后这件事闹大了,都传到当朝皇帝的耳中。 于是皇帝派遣当时以公正著称的岳霖来主审此案。 那岳霖一见到严蕊,就很佩服她的才华,于是就令她当堂陈述自辩,从此便有那一首千古传诵的朴算子: 不是爱风尘,总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身为一派开宗立学之人,不把心思放在如何精进学问上,竟因一己私利而去强迫弱女子来诬蔑对手,妄图泼人家一盆私生活的脏水我呸! 而那个唐仲友也是个缩头乌龟,被严蕊以性命救下却不思还情相报身为须眉男儿,真是羞与此辈为伍! 第一百九十七章 火龙灵鼠(2) “所以王管事他最后才说这承德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哎呀,你们人类真做事情真麻烦,要是我胡三,那干脆就一把火打住!咱不说这个了。杨兄,这几天王管事他是怎么了,头两天天天都晓行夜宿,而昨天和今天日上三杆才起,到下午日头刚偏西就张罗着投店,一天拢共才赶了不到三个时辰的路,就不能和前两天匀和一下么?” “这个啊,王管事跟我提了,他说这是在问路。”说罢,杨从循冲着小狐狸极有深意的一笑:“三弟,你可知道什么是投豆问路么?” “投投豆问路?” “不错,三弟你可曾注意到,王管事他这几日一进客栈就和什么人接头么?” 听杨从循这么一提,小狐狸突然想起来,这几日王管事一进商队投宿的客店,连随行车马都不及安顿,就急匆匆得赶到客店大堂,凑到一个占了一副座头,正就着一盘炒蚕豆独自喝闷酒的汉子面前笑吟吟的坐下。 待与其窃窃耳语一阵后,王管事他会再度笑嘻嘻得站起来,冲那汉子毕恭毕敬得一抱拳,道一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才赶回来指挥商队众人安顿车马休息。 “这便是投豆问路?杨兄,那些跟王管事接头的汉子都是什么来路?” 就见杨从循他闻言之后突然将脸色一板,这才将嘴巴凑到胡三耳边,用蚊子嗡鸣一般的音量低声道:“听王管事讲,那些汉子都是附近山寨里的溜子派下山来的眼线,是专门负责物色合适下手目标的!” “王管事他主动找这个眼线接头,那咱们这几车货物岂不正是送上门去了么?!杨兄,咱们要不要你笑什么?” 就在小狐狸急得都背毛竖起来的时候,杨从循他却笑呵呵得抬手在蹿起的胡三头上轻轻一拍,示意他安稳坐下:“胡三你急什么?王管事他都已经用钱从山上溜子那里买好路了!” “买,买好路了?我怎么不知道?” “所以说胡三你看东西还是不够仔细啊你没注意到那就蚕豆喝小酒的汉子面前还有一只空盘子么?” 杨从循告诉小狐狸,这只空盘子就是山上的溜子专门留给那些有意向自己买路商队接头用的,这便是所谓的投豆问路。 听王管事讲,这投豆问路就是抓起几粒蚕豆投到那喝酒汉子面前的空盘子里至于该投几粒,就得看你这只商队有几辆车子。 待豆投下了盘,对面那汉子就会根据盘中豆粒多寡,开出一个买路的价码只要来人如数交上银子,那明日便可放心大胆得赶路,山寨里的好汉爷绝对不会出来拦路生事。 听了杨从循的解释,小狐狸直接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转不过弯来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这走路跑商的商队居然主动和那些打谱动手抢自己的人谈价钱,最后还笑嘻嘻得如数给人家付银子?茶馆里说故事的都不敢这么说吧?” 虽然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但诸位您仔细品品,这里面是不是这个理儿 前面讲过,这商人肯出远门吃往来奔波的辛苦,所图的还不是一个利字? 要是山下拦路的好汉们把整个商队的货物全都劫下,那就算这个商人能够挣扎一条命回去,血本无归的他也绝对不会再拉着货物走这条路了连有钱的商人们都不肯打这座山前过了,那山上的溜子今后可怎么生存下去? 须知这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那些上山落草的好汉们一旦要是动了山寨附近的烧锅村坊,就再也没有人肯向这些人出售粮草或者收购他们手里那些劫来的货物。 说不定,还有消息灵通之人要去向官府或者其它山寨透露自己山上的虚实届时等着这个溜子的,将是灭顶之灾。 此外,就是那些前去关外的贩货的商队往往还会按照各家关系远近,主动和之前打过交道的人家凑在一起拼伙。 届时这只商队一出关就是十来辆马车二三十条汉子一起行动,那山寨又得派多少人马才能将其一网打尽呢这埋伏打劫可不是简简单单得站在路中间,随便拿着几把砍刀,就能拦住人家的去路凡是敢这么干的蟊贼,其下场多半是被商队那十几辆大车骏马,一拥而上得踩踏成几团肉泥。 “听王管事讲,正是这几大因素加在一起,才催生出投豆问路这么个规矩。那些有能力出动上百人马前后拦路埋伏包抄的山寨,会派手下去那些常有商队投宿的烧锅客店里等候;一来收钱卖路,二来可当物色目标的眼线只要来人能按规矩缴上足额的买路钱,那就挥手放行;这样大家都客客气气的,才是和气生财。” 饶是小胡三已经被杨从循前面那番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更令其瞪眼珠子的内容其实还在后边。 就见杨从循兴高采烈得继续卖弄那些刚从别人那里寻摸来的见识道:“听王管事讲,这些山上的好汉爷其实很好说话,不但给够钱就放行,而且他们开出的买路价码可以还价!” 你想啊,人家商队既然肯主动交钱买路,那他们第二天走路的时候,就肯定不能再有什么人跳出来拦商队的路这商队又没和山上大队土匪照过面儿,人家怎么知道这山上的土匪不会在收下买路钱后再度乔装改扮,装成另外一股土匪出来拦路收钱呢? 谁收了这笔买路钱,谁就得负责商队第二天路上的安全不保太平,人家下回就不给你钱了! 所以这买路钱绝不是你不出来拦路就可以收的。 哎,这位客官问了:“这山上的好汉爷们又不是走路护镖的镖局,他们怎么保证商队的安全呢? 那自然是附近地面上的大小山头被这一家山寨给吞并了,这块地面上的溜子全听这家山寨指挥,自然能在收下买路钱后保商队太平无事。” 这正是王管事他们这几天赶路时忽紧忽慢的原因,这卖路的山寨有大有小,能控制的地域面积也不尽相同;可商队昨晚上缴的那笔买路钱就只能管一白天,一旦在路上耽搁了就只能接着再掏一天的买路钱。 赶上有势力的大寨子,那就得起早贪黑得赶路,这样才能在一天之内离开人家的势力范围。 要是碰上小寨子,那就不妨晃晃悠悠得慢慢走,反正一出它的势力范围还得重新买路,就没必要赶得这么急了。 这还价么,自然是人家商队清楚面前卖路的山寨所能掌控的势力范围不够大,赶明儿会耽误自家小半天的功夫,这样才好往下压价不是? “哎呀呀,好端端一件跑商过路的事情,怎么搞得买路卖路这么麻烦?不管了,只要能填饱咱的肚子就行。杨兄,咱今天又是日上三竿才起,我估摸着晚上又要早歇我寻思着,既然有了闲功夫,那顺便就弄点下口的肉来打打牙祭呗?” 然而小狐狸嘴馋讨肉这件事后来不出意外得又引出了无数的故事至于后事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番外 她们都去哪儿了细数风尘女子的出路归宿 真没想到又能就这一话题水上一期,行吧,争取这一章能多唠点干的。 有好事者问我,你上一回写了如何解救那些风尘女子,可也有一辈子都没被人搭救的人吧?这些人都是什么结局啊? 你真的想知道么? 真的么? 你确定么? 好吧,尽管三遍已经问过了,但我还是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除了极少数被人赎身或者自赎出馆的,剩下的风尘女孩的最终结局都是贫病交迫得惨死在荒凉破败的小巷寒窑当中,得以善终的几率极其渺茫。 举个例子,1949年11月21日,在人民政府的积极行动下,整个首都范围内两百多家大小风月场所在一夜之间全部取缔关门,共有1268名饱受摧残压迫的妇女同胞被解救出火坑。 然而经过医生诊断,这1268名妇女同胞中共有1205人患有不同程度的性病,染病几率高达95!! 为了挽救这些妇女同胞的生命,人民政府从本就极度紧张的财政开支里拨出一亿元专款,用于进口昂贵的盘尼西林。 可怕么? 首发网址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经过进一步的排查,1205名性病患者当中还有十几个是从来都不接客的清倌人! 根据医生诊断,这些一直守身如玉的清倌人也会患性病的原因很可能是和患者长期共用生活设施而造成的交叉感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有传闻,同治皇帝当年就是因为游逛花街柳巷而感染恶疾,最后不治身亡。 和掌握全国最顶级医疗资源的皇帝比起来,一个普通风尘女孩所能获得的医疗帮助实在是太过渺小。 所以摆在所有风尘女子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抢在没感染恶疾前跳出这个火坑;要么就只能眼睁睁得被火坑慢慢吞噬! 好了,说点稍微轻松一些的。 那就是风尘女跳出火坑的途径主要有以下三种:第一、得遇良人,被良人赎身脱籍;第二、虽遇良人,但恨力有不逮,只能赎身未得脱籍;第三、自家积攒储蓄,自赎脱离。 以下各举一例。 第一种是风尘女最好的归宿,良人肯出力帮你脱籍,那就是接纳你成为家庭正式一份子的表示。 虽然风尘女一定当不了后宅主事的正妻,但只要知道做小伏低,说话办事都小心在意,最后得一个善终还是可以指望的。 怕就怕这些人身在福中却不知福,比如琵琶行当中的琵琶女。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黑灯瞎火的与有夫之妇私会于游船之上,得亏这件事发生在风气开通的唐朝,要是赶上礼教森严的明清,那琵琶女够沉塘浸竹笼的罪过了。 凭啥一个陌生男人大半夜得隔着船舱喊你赴宴,你就抱着琵琶过船啊?这种事要是让你家官人知道了,人家该咋想? 也许有人会说,这是琵琶女的老公先抛弃她然而事情真的如此么? 琵琶行所发生的地点是今天江西省九江市外的浔阳江,这是江西省第一大水系,瞬时流量能有多少不好说,反正光凭一个弱女子怀抱琵琶得划船操舵是肯定不可能的难道她是浪里白条的前世? 所以在琵琶女的坐船上,有撑船摇橹的艄公舵手,提着灯笼照亮,还有拿着披风帮着遮挡夜风的丫鬟婆子,没准还有暖手的熏炉与食盒酒壶 这可是私人游艇级别的待遇,那琵琶女的老公要是真不要她了,还能给她这种待遇? 以今天眼光来看,琵琶女就是典型的作。 老大嫁做商人妇,人家老公是诚心实意得把她娶回来的,既然是嫁,那就一定有媒妁和婚书,也就是给她脱籍了。 人家是挺想和琵琶女过一辈子,但琵琶女却咽不下这口做小伏低的气,于是一个人跑到浔阳江上夜弹琵琶,心中未尝不是埋怨既然大张旗鼓得娶我,却为何又将我置于别人之下受人家的窝囊气。 别急,还有猛料要爆!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诗中这个浮梁,就是今天江西省东北部的浮梁县,以盛产茶叶著称。 从浮梁县到九江市,地图直线距离145公里,实际通航里程只多不少,考虑到唐代的交通水平,这是不折不扣的远门,来回跑上大半个月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可这能叫重利轻别离么? 人家不来回奔波得贩茶挣钱,拿什么养活你啊?你晚上乘坐私人游艇沿着浔阳江到处逛的时候,可曾想过要给老公省钱么? 人人都想,自己家中坐,钱从天上来,可这现实么? 再说了,就算老公出远门了,你好意思跟人家说自己去来江口守空船么? 老公走时没赶上送行,这可能是因为人家家里的大老婆带着家里人来码头送行,不让琵琶女往跟前凑了,这点还可以理解,但为啥他回来你也没接着呢? 这船上拉回来的是一包一包的茶叶,作为押船的商人,琵琶女的老公得亲眼盯着脚夫将茶叶包从船上小心翼翼得搬到车上,再运回自家仓库里存放。 只要有江水溅到茶叶包上,那这包茶叶就不能入库存放,而是得摊开在日头底下彻底晒干。 潮湿的茶叶一入库,肯定就发霉了,那还能卖么? 装卸茶叶的过程,他老公肯定要全程紧盯,这可是最最关键的环节,决不能假手他人。 这一船茶叶光卸就是大半天,琵琶女就是每天派一个丫鬟到码头上转一圈都不会错过她老公。 这要是还能守空船,那多半就是根本没把老公放在心上,天天不知上哪条河上浪去了,等她玩够了想起这节来,船上的茶叶全都搬回商人家里入了库,此刻商人八成都和自家大老婆一起吃上热乎乎的接风面汤。 这就是为啥当家大老婆多半不用去码头接船的原因:商人一定得亲自押着茶货回家来,自己在家安心等就是了。 前往码头接船几乎是琵琶女唯一可以和老公互诉衷肠的机会显然她还是没抓住机会。 其实琵琶女心中的怨气,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京城户口,有房有产;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每叫善才服,妆成总被秋娘妒年少有才,要模样有模样,要妆容有妆容;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当年追老娘那些人,花钱这叫一个敞亮!好端端的银钗,就为给老娘合曲打拍子,敲碎了;正宗西域来的葡萄酒,乡下小茶贩你见过么?人家一开就是两瓶,喝一瓶,倒一瓶! 弟走从军阿姨死,朝来暮去颜色故,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做商人妇要不是我们家中途出了事,老娘我年纪又大了,我能让你这个乡下土财主接盘? 从作者白居易元和十年因率先上疏请急捕刺杀武元衡凶手,被贬江州司马,并于次年做琵琶行这一点看出,琵琶女的弟弟从军,也就是琵琶女风头正盛的那几年,应该就是最近十来年的事情,具体时间不会早于公元800年。 不然琵琶女嫁给浔阳茶商时的年纪也太大了,那不是娶小妾,而是娶了个妈回来,要是再加上十几年,那就得三十四五了。 大唐贞元十七年,唐与吐蕃之间爆发维州之战,次年正月大唐攻破维州战役结束 要知道安史之乱以后,唐朝实力大损,边境防线也严重内缩,使得西线强悍的吐蕃帝国不断东进。 公元801年,吐蕃再次向唐朝西线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相继攻陷唐朝麟州等战略要地,兵锋直逼长安。 然而此时的唐王朝,却走出了一招化被动为主动的妙棋:命令剑南节度使韦皋率领步骑两万,兵分九路经四川杀入吐蕃境内,先后转战四个月,终围困维州城,并以围点打援战法,相继消灭吐蕃自西北赶来增援的援军虽转战千里,终大败之。 维州之战后,吐蕃实力大损,对唐朝的威胁大为减弱。曾经雄踞欧亚内陆的吐蕃帝国终于开始走下坡路,再无力对唐朝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为了能打赢这场决胜百年的大会战,大唐举国抽调安史之乱后所剩不多的精兵,以供剑南节度使韦皋指挥。 如果琵琶女的弟弟真的被征召入伍,并参与了维州之战,那就证明琵琶女其实出身正经军旅家庭,而且还是曾经保护代宗还都长安的名将郭子仪帐下精兵。 在代宗还都之后,这些部队因为一路护驾有功,遂赏赐田产土地,从此世居长安。 这时有人问了,既然琵琶女她的出身门第这么好,那干嘛还要被父母送进风月场所里卖身呢?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不好么? 这位看官,琵琶女她出身教坊是不假,可谁说她卖身了? 如果琵琶女真得卖过身,那就不会五陵年少争缠头的事情发生了都明码标价的事情有啥好争的?只要给鸨母交上钱,那还怕睡不上人? 要知道,唐代的教坊主要承担职责的还是教育培养曲艺人才,副业才搞风月,所以琵琶女其实是被父母送去培训曲艺的。 像她这样的女子虽名属教坊,但却不受鸨母控制,也不陪宿陪歇,最多只是捧着琵琶到达官贵人所举办的酒宴上献艺而已。 所以那些五陵年少才会捧着大笔钱财蜂拥而至,想做琵琶女的入幕之宾因为人家是不卖身的! 其实琵琶女原本的人生轨迹应该是这样的:学艺成名动教坊由娘家人明察暗访,替琵琶女从争缠头的五陵年少当中挑选一位真正出身豪门的子弟嫁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琵琶女名动教坊的那一年,她的弟弟被征召从军了,之后又战死在维州之战中。 紧接着琵琶女的父母阿姨又相继病故,从此再也没有娘家人可以帮着打听那些五陵年少的身家虚实了。 这时又有人问了,那琵琶女她自己为啥不托人打听这些五陵年少呢?实在不行就干脆挑一个顺眼得嫁了呗。 可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说的是一个男的追女孩的时候天天都给人家送古驰爱马仕,然而等两人一结婚,女方才发现那些东西都是男方借钱买的,如今已经欠了一屁股债,几乎每天都有债主登门讨债,就算即刻离婚也得一同承担债务敢问现在这种事情还少么? 琵琶女她怎么知道那些衣着光鲜缠头丰厚的五陵年少,谁在打肿脸充胖子? 她又如何知道受其所托去打探的那人不会信口胡言?毕竟大家非亲非故的,你托我去调查人家,那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啊? 琵琶女什么也给不了,她不是卖笑为生的青楼女子,光靠酒局献艺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到最后,琵琶女既不甘心随便嫁给五陵年少,也不甘心沦落在教坊之中卖身度日。 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得拖了下来,直到命中那个浔阳茶商的出现。 尽管琵琶女此刻心中有一百个不如意,但浔阳茶商能从浔阳往长安贩茶就足以说明其身家尚可,再错过这个村,可就真没有店了! 除了捏着鼻子下嫁,琵琶女没有别的路好走。 人贵有自知之明,那些只为求一夕之欢而争缠头的五陵年少和愿意给你一个终身归宿的浔阳茶商,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爱着你的那个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那些开局幸运的玩家不见得总能坚持到游戏结束,这个在诗作中连名姓都没留下的琵琶女最终命运无从知晓,但从这个态势推测,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第二种是次一等的归宿,良人肯出力帮你赎身却不得脱籍,就那算给良人生下子女,也不能够公开相认这点是真够惨的,但总算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去处。 这一类女子的代表就是杜十娘,故事前讲了,这里不再复述,单讲一下杜十娘她为啥手拥巨资还要投江自尽,何不一脚将那忘恩负义的李甲踢下船去,从此自己过活。 答案很简单,十娘她没脱籍啊!每年都要给官府缴纳花捐的! 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穟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 那帮税吏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要账簿上欠了朝廷捐税,他们就可以此为凭没日没夜得去那家骚扰,而杜十娘她又是一个美貌多金的女子,税吏们怕是更加要赶在晚上去催逼勒索了这月给了,下月又来,今后还能过安稳日子么?不如抱着百宝箱寻一个痛快! 第三种是最次一等的归宿,这些女子最后几乎都成了新一代的老鸨。 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这些一辈子都没碰见中意郎君的女子她们嘴巴甜会做人,能和上一任鸨母维持较为融洽的关系。 因此被鸨母特殊照顾,不但没有过多盘剥,反而私授机宜,教其在接客后以独门药汤擦洗下身,这才侥幸逃过花柳恶疾的魔掌,最终在火坑里熬到了有钱自赎的那一天。 然而这些女孩并无一点生活技能,在赎身之后也没有多少积蓄,离开风月场所就无处谋生。 再加上她们和上一任老鸨的关系也算处得比较融洽,最后多半会主动留下来帮助老鸨打理花馆生意,成了下一任老鸨。 今天的第三位女主角就是鼎鼎大名的韦爵爷之母,韦春花。 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表示不信,但你想想韦小宝他可是一个出生在丽春院的孩子!! 过去花馆的老鸨一般都要给新买来的妓女灌服绝子汤来彻底断送这个妓女的生育能力,这是因为过去是没有现在这些高效的避孕流产手段,一旦妓女在接客之后怀孕,那么就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无法接客来为老鸨赚钱。 更为致命的一点就是过去人们认为女子打胎流产是一种见不得人的行为,所以碰上需要打胎的时节,人们不去药铺里找有正经医术传承的大夫,而是去找三姑六婆之中的药婆来操持。 那药婆给的打胎药到底灵不灵,向来只有天才知道! 因此过去有很多无辜女子在喝了药婆给的汤药之后小产死亡,这可不是说笑,而是血淋淋的事实! 咱们回头说韦小宝的母亲韦春花,虽然一般人家很可能因为顾惜自家闺女的性命而不去找药婆来打胎。 可妓院的老鸨显然不在此列,一旦妓女因怀孕而显怀,狠心的老鸨子是一定会去找药婆讨一付打胎药来给这个妓女灌下! 那为什么韦春花肚子里的韦小宝没有被丽春院的老鸨子下药打掉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韦春花她年轻时是丽春院的头牌摇钱树,老鸨子承担不起韦春花打胎时意外死亡的损失,因此只有硬着头皮让韦春花把韦小宝生下来! 虽然查老没有在鹿鼎记里明写这个故事到底发生在哪一年,不过我们可以根据康熙皇帝这一线索来个倒推。 据记载,康熙皇帝1654年9岁登基,1661年16岁亲政,正是在亲政这一年,康熙皇帝在韦小宝的相助下铲除鳌拜。 在鹿鼎记中,查老借海大富之口提到,常去摔跤房练武的康熙皇帝比韦小宝大了三岁!那就是说韦小宝出生在1648年! 提问,在1648年左右,扬州地区发生了什么大事? 回答,1645年9月20日到29日,清军因史阁部英勇抗清而迁怒扬州百姓,进行报复性屠杀,史称扬州十日! 从1645年10月到1648年,只有短短两三年的时间,想让一个刚刚经历兵灾血火的城市恢复元气是相当困难的,更不用说这里还得扣掉韦春花怀韦小宝的十个月! 试问丽春院的老鸨子,要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姿色上乘的粉头来当自己的头牌呢?答案是找现成的! 要知道扬州左近水运发达,自古是两淮盐商的聚集地,因此在明清两季扬州之地有一个为了迎合当时盐商们变态审美而残酷迫害年轻女孩的行业养瘦马! 这养瘦马说得就是当时扬州城内有一些人贩子专门去附近贫家挑选一些身材消瘦姿色上乘的年轻女孩,在使钱将其买下后,聘请专门的曲艺师傅教授其各种吹拉弹唱的技巧。 等到女孩长成,再把她们高价卖给那些富豪盐商们做婢女小妾,以此来牟利。 因此韦春花她很可能是一个从遭受扬州十日而破家的富家大户家中流落街头,最后不得不去娼门卖笑维生的扬州瘦马! 正是为了保住这一个得来不易的扬州瘦马,丽春院的老鸨子不但不敢给韦春花灌服那种寒凉闭经的绝子羹,还对韦春花怀有身孕之事睁一眼闭一眼。 正是有了韦春花的撑腰,韦小宝才能在丽春院里无法无天,在嫖客的菜肴上偷嘴,和龟奴赌博的时候耍诈,一旦被人抓了现形就躺在地上打滚撒泼 这哪里是一个饱受欺凌冷眼妓院小厮?分明是一个被丽春院上下具体宠坏的孩子! 所以韦小宝他发财之后的宏愿才是开三家叫丽夏、丽秋、丽冬三家花馆来和丽春院凑一桌大四喜,可见他对养育自己长大的丽春院是相当有感情的。 此外,韦小宝居然还敢私自把受伤逃犯茅十八藏在丽春院里把一个浑身血淋淋的江湖豪客藏在自己工作场所里,这可不是一般的龟奴小厮能办到的事情! 如果你还是不信,在鹿鼎记里明确写了,韦爵爷他在皇宫里发了大财之后,乔装前往丽春院去探望自己亲妈韦春花。 这时,整部鹿鼎记都过了三分之二的篇幅,连九难与阿珂都登场了。 可等韦小宝赶到丽春院的时候,韦春花的房间里居然还有要求陪歇的恩客算算年纪,韦春花此时可得四十出头了! 年逾四十还得亲自操刀上阵,你说这种归宿好还是不好? 好了,正事说完,以下是闲话时间。 中曾提到李安萍怀疑有身边人与外间勾结,私自偷了自己珍藏的钱母铸造花钱。关於这点,有好事者表示看不明白,而且觉得只要搞到一枚花钱就可以拿着去铸造花钱。 如果对古玩交易有一些了解的朋友,应该知道这中国古钱币有子母钱之分,比如看起来一样的乾隆通宝,一个人手里的值三千多,而另一个还不到两块。 这是因为人家三千多的那枚是母钱,一种先铸造出方孔圆饼形状的钱板,再请巧手工匠将具体花纹一点点镂刻在钱板上的钱币。 之后再请其他工匠拿着母钱翻砂铸模,这些用砂模浇灌铜汁大批铸造出来的就是子钱。 受制于当时的技术水平,砂模的质量很差,不但铸造出来的子钱比母钱粗糙很多,这砂模还是一次性的用过就废了。 绝对不能用子钱翻砂铸模,这样铸造出来的子子钱会更加粗糙,甚至可能会缺失部分花纹。 这就和你把一张照片先上传上网再下载回来一样,由于在上传下载的过程中出现数据丢包,照片的清晰度会严重下降! 拿到母钱,随便一个翻砂小工都可以造模铸钱,这样造假币所耗费的成本少,也不用惊动太多的人。 而能雕刻母钱的巧手工匠就是最最稀缺的技术工种,就算京城也就十来号人有这门手艺,而小一点的城市,压根就没处找去。 话赶话说到这里,再顺路说个有点关系的故事。 常看民国剧的人一定对这个场景不陌生:商人接过顾客手里的大洋,总会先放在嘴边用力吹一下,再放到耳边去听。 为啥鉴定大洋真假的方法是先吹后听呢?大洋它会说话? 按照一般套路,鉴定者不应该先仔细观察大洋上面的锈色与花纹雕工么? 根据现代技术检测结果,一般民国大洋的含银量在8389,如此高纯度的银币可以简单视为同一材质。 因此在气流快速通过其表面时会引发整块金属的共振铸币白银的纯度越高,这共振效果就越强,而鉴定者就是根据银币共振时产生的独有嗡鸣声来快速鉴定真假。 而假大洋则是因为铸币时使用的金属中的白银,被人用密度相差不大的铅换掉了!在造假者精妙的计算控制下,真假大洋无论是外形图案,还是重量体积都几乎一样,靠肉眼很难区分真假,就只能靠嘴来吹了。 至于市面上为啥会出现这么多假大洋这些假大洋根本就是北洋政府自己造的假币,专门用来弥补财政亏空,给政府雇员发工资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火龙灵鼠(3) 上回书说到小狐狸在乘车赶路之时向杨从循建议:“看样子今晚商队又得早歇,既有这等闲工夫,就不妨劳动客店主人给炖上一锅香喷喷的鸡汤,什么山蘑干菌之类可以增味的山货都给放进去,届时也好连汤带水美美得吃几口过瘾这几日赶路辛苦,早晚都只能啃些硬饼肉干,嘴里真得是淡出鸟来。” 听了胡三的建议,杨从循手托下巴仔细想了想,便笑着点头道:“也罢,前几日你我起早贪黑得赶路,着实吃了些辛苦,今日便由杨某做了这东主便是。正好趁着店主人给炖鸡的空档,咱们在要上几桶热汤,就着澡盆洗他个澡,好生松快松快。” 说到这里,杨从循扭头不怀好意得看向正骨碌骨碌转着眼珠的胡三:“今次你胡三可莫要再推三阻四,咱这货车上就带有贩售的合香胰子,正好与杨某一块儿下澡盆洗了,洗尘的同时顺道也去去胡三你身上的狐骚气!” 说罢,杨从循又嘿嘿贱笑加了一句:“待会儿杨某自会嘱咐那店主人将炖熟的肥鸡送入你我下榻的客房。休要多言,今晚这热水澡你胡三洗也得洗,不洗也得洗你若不洗,天知道等杨某洗完,那锅炖鸡还能剩下几根鸡骨头!” 许是小狐狸和杨从循有关洗澡与否的争执之声略大了些,就连坐在前面车辕上赶车的王管事也转身一撩帘子凑趣道:“依咱看,胡大仙您不妨就从了杨东主的美意。须知杨东主他也是下了血本呢!不瞒二位,咱今晚要投宿的下处名唤许家窝棚,这开宿店兼营烧锅的许大头甚是小气,恨不得把眼前每一根稻桔干草都塞进他家烧锅蒸酒的炉灶里。平素俺们去住店,连饶壶热茶都要几次三番得去说,恨不得磨破嘴皮依咱看,杨东主今晚这热水外加炖鸡,怕不得让许大头他讹去十两雪花银子。” 听王管事讲,这许家窝棚镇原本没有名字,只是一片由无处安身的流民搭建的临时栖身窝棚群。 到了乾隆年间,关内一户姓许的大户在率领族中子弟与邻村因争抢水源而群起殴斗时,不慎失手打死了人。 为了不吃人命官司,这许大户带着全族子弟乘车星夜逃出山海关,一路迭经辗转,最后定居在这片临时窝棚。 自此,这片原本无名无姓的临时窝棚才得名许家窝棚。 这许家客居异地,为了能在严酷的关外挣扎求活,举族上下真可谓抱团一心,很快垄断了附近地面上烧锅蒸酒的买卖。 要知道,这关外寒冬漫长难捱,因此能取暖活血的高度烧酒一直是大小商队争相抢购的紧俏商品;谁家手里有蒸馏烧酒的烧锅,那就绝对不愁没有买卖。 就这样,许氏一族慢慢得将昔日荒凉不毛的无名窝棚,经营成一处远近闻名的关外小镇,在垄断烧酒行业的同时,捎带手也把宿店一行给占了。 其实,除了盛京白龙这样的大城,剩下的关外小镇基本都是这种酒宿一体的经营模式:谁家能垄断烧酒行,自然就不愁没有前来交易烧酒的商队;既然买了你家的酒,就不妨顺道在你家歇宿,反正去别家还是一样得掏钱,索性不如做熟人买卖。 甚至连盘踞在附近山上的土匪山贼们都默认这些大烧锅的经营者就是一镇的实权统治者,那些负责向商队买路的眼线也只派在这家人开的宿店之中反正别家即便能开得起宿店,一准也没有这家的客人多。 那些主动去烧锅主人所开设的宿店投宿的商队,大多都是晓得规矩路数的老客商,他们走到客店大堂之中,拿眼一望便知谁是鬻豆卖路之人,投豆买路翌日放行自不在话下。 而那些没有给山寨上供的愣头青们自然就是好汉爷们的目标,届时在路上撞见了,只管下手抢你没商量。 闲言且住,尽管杨从循他从王管事嘴里得知自己今晚多半要狠出一点血,但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丁是丁卯是卯,吐出去的口水岂有再舔回来的道理? 这开宿店的许大头平素为人小气,那越是碰上肯使大钱的阔绰主儿,就越会用心殷勤伺候。 既如此,那就不妨连王管事他们那份鸡汤也一并炖上,反正这关外人家的铁锅甚大,两三只是一锅,七八只也是一锅,合起来炖没准儿还省柴火。 不出意外,杨从循他们一行在许家宿店的东主许大头那里受到了最顶格的欢迎。 那许大头直接笑得是见牙不见眼,一张大嘴几乎都咧到耳朵根,一口一个绝对包您满意,还拍着胸脯冲杨从循谄媚:“瞧这位杨爷,真会和小的说笑话。不就几汤桶热水罢了,什么钱不钱的,您只管在房里歇着;等水烧得了,小人就安排伙计连带澡盆一起给您搬到房里去总之,一切都在小人身上。” 这一来,许家窝棚镇子里养的鸡可算是倒了大霉:一口气要十二只肥鸡不说,还一只鸡给十只的钱,这种冤大头不宰他宰谁?留下几只天天抱窝孵蛋的鸡母儿和一只做种的鸡公,剩下的甭管公母大小,全给他下到锅里炖了足可谓血溅满门。 姑且将杨从循是如何连哄带逼得赶小狐狸进盆洗澡一节略过不提,单说这两位就着一澡盆苏店伙计精心调好温度的热水,搓尽身上累日赶路积攒下的老泥厚皴,当真是全身通泰,说不出得受用。 然而当洗完澡更显得饥肠辘辘的小狐狸连身上的湿毛都不及彻底擦干,就一个筋斗窜到客房的圆桌之上,满心窃喜得揭开桌上那个反扣着的松木食盒时,却是猛然一呆:“这盒子底下怎么是空的?三爷我那喷喷香的炖鸡呢?是哪个不开眼的偷走了老子的鸡?竟然还连汤带碗得端,诚心连口汤水都不给三爷我剩?好小子,切莫让三爷再撞见你,不然三爷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第一百九十九章 火龙灵鼠(4) 上回书说到小狐狸胡三在杨从循的规劝下,死说歹说总算是下到热澡盆里滚了两滚。 然而当胡乱洗完澡的小狐狸迫不及待地翻开桌上那个客店伙计送来的食盒时,却惊愕得发现食盒之下盖着的鸡汤盆没了! 得亏小狐狸在下水洗澡之前已经偷偷溜到客店伙房里,躲在房梁之上,亲眼看着伙计大厨将一只又一只洗剥干净的白条鸡丢进热气腾腾的汤锅,否则他多半要疑心是那小气吝啬的许大头食言而肥,光拿银子不办事了。 听小狐狸讲,这鸡汤炖得在汤水之上飘起了一层清清亮亮且喷香扑鼻的清油,真是活脱脱一锅肥汁,甭提多诱人了。 这鸡都已经杀好下锅炖上了,而那个大摇大摆得走进一号上房,还颐指气使得索要澡盆热汤的杨从循明显是那个待会儿要请客会东的大头,干嘛单独漏下他的鸡汤啊? 再说这种送上门来让你可劲儿宰的冤大头一年都不见得能碰见两回,怠慢了不合适。 显然,这炖鸡客店伙计是给殷勤得送进房里了,但却有不请自来之客趁着杨从循在里屋使劲儿往澡盆子里摁胡三的乱乎劲儿,悄悄溜进外间屋,将食盒之下的鸡汤盆子整个端走了。 诸位看官,您觉得以胡三他的脾性,肯轻易放过这偷鸡汤的贼么? 只见胡三他人立而起,将双爪缩在胸前,竖起鼻子在空中细细得抽了抽:“鸡汤的味道好浓,那点子肯定没有走远。” 说罢小狐狸纵身一跃,跳到纸糊窗栅之前,伸爪推开窗扇,将头探到窗外浓浓的夜色之中:“嗅咦,这贼端着汤盆,居然还敢走房顶屋檐?” 就见小狐狸低头略一沉吟,最后居然呵呵得笑了起来:“这贼人做偷行窃的方式倒很对三爷我的脾胃,瞧这飞檐走壁的身手也像是有几把刷子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缘分结识一二。” 说到这里,小狐狸扭头冲着摩拳擦掌的杨从循狡黠一笑:“杨兄,今儿这炖成是没得吃了,但不知哥哥你可有这雅兴随兄弟我外出踏夜赏月一番?” 说完,小狐狸也不待杨从循答话,先是缩头弓腰,接着就身形一长,从洞开的窗户间跃了出去。 眼见小狐狸正说着闲话,突然就自顾自得行动起来,杨从循不禁抚掌大笑道:“兄弟你真是好急的脾气也罢,就让杨某跟着一道去会一会这位不速之客。”,说罢便纵身穿窗,跟在小狐狸身后,飞檐走壁去了。 话说那一晚,杨从循跟在小狐狸身后,在许家窝棚镇那些低矮的屋顶上纵身来去,几个起落之后,便离开房舍密集的镇中心,来到一处荒僻破败的土地庙旁。 就在这时,一直在前面甩着大红毛尾巴带路的小狐狸突然回身一扯身后杨从循的袖子,接着就伸出另一只爪子冲着土地庙门口一指。 后者立即心领神会,跟着小狐狸一道屏气凝神得潜身藏在道旁一株枝干虬曲的老松树下,而后顺着小狐狸伸出的爪子往远处定睛一看只见一队约莫十来只、个个足有七八寸长的大耗子,或人立起来用前爪并头颅顶着一个个装着散碎鸡鸭鱼肉的盘子,或是用嘴紧紧得衔着一个油壶、歪着脑袋侧身在地上轻轻拖动。 然而最令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当属这列诡异鼠队前排打头的那几只耗子:有三只身形最为硕大的耗子像拉货马匹一般,肩膀两两相靠的趴在地上,在他们背脊之上驮着的则是一个还冒着微微热气大花瓷碗;此外还有一只灰毛耗子寸步不离得守在一侧,行不几步便直起身子,用一双前爪扶一把那只驮在鼠背上颤颤巍巍的大号汤碗 见此情形,小狐狸与杨从循的目光顿时一凝:这栖身在破庙之中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驱使群鼠替其为盗的本领? 待到这行搬物鼠队全部进入土地庙之后,杨从循与小狐狸两个蹑足潜行,悄悄摸到那间小庙之外,将耳朵贴在那两扇破烂不堪的庙门之上。 这时就听那小庙之中传出一个细细微微,犹如正捏着嗓子说话的老者声音:“大太保,你们这是?嗨,先前我不是嘱咐你们随便弄点吃食,够咱们对付着糊口就行;怎么弄回来这么许多东西?这要是让主人觉察出来,该如何是好?” 只听小庙内传来一阵颇为嘈杂的吱吱啾啾,就像是盗物群鼠纷纷开腔应答先前那个出言责备的细声老者。 过了好一会儿,这阵嘈杂的吱啾之声才渐渐停歇,这时就听那个细声老者再度开腔道:“大太保,你们是说这镇上开宿店的许大头在日头西垂之后就开始起灶架锅,还一连洗剥宰杀了十几只上好的肥鸡,以此开了几桌好的宴席?而这些吃食是你们等到夜色降临之后,才去伙房客店等处捡回来的那些旁人吃剩下的残羹?这” 只听那庙内老者略一沉吟,就颇为疑惑得开口道:“却是作怪,那许大头可是远近闻名的小气鬼,如今反倒在镇上一口气杀了这许多鸡,这是要给什么人办百鸡宴么?还有这碗鸡汤” 就在这时,一阵咕噜噜的肠鸣之声突兀得从庙门之外响起,那老者闻声登时就“嘿嘿”得笑了起来:“我就说老大你们将事情办得差了,就算这些盘碟之中盛放的是别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也不像是有人享用过的样子眼下却不是人家饥肠辘辘的汤主人循着汤味追过来了?” 说到这里,那细声老者陡然将嗓音拔高两个调门:“外面夜风甚寒,汤主人何妨进庙来向火一叙?阿大,阿二,你等还不速去寻个燃着的火烛将火堆生起来?” 见自家行藏竟然被那驭鼠老者窥破,胡三他眼珠骨碌碌一转,接着便附在杨从循耳边轻声道:“杨兄依我看,待会儿不妨见机行事!” 说罢,小狐狸扭头冲着庙门内咧嘴大笑道:“好个窃汤之徒,恁地和人自来熟也罢,你三爷爷我进来了!” 第二百章 火龙灵鼠(5) 书接上,话说那杨从循和小狐狸循着鸡汤的味道一路追踪到一间有不少大个老鼠活动的荒败土地庙。 闻听庙内那个驱使群鼠为盗的细声老者开腔邀请自己进去,小狐狸两只眼珠骨碌碌一转,便大摇大摆得领着杨从循,推开破败不堪的木质庙门:“好个自来熟的窃汤之徒,这主人都追讨上门了,还想着攀关系,真当胡三爷收拾不得你们么?” 见胡三自说自话得便推门闯进庙去,杨从循担心小狐狸再吃了别人的亏,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好在这间破庙不大,再加上此刻月已上树梢,在几束斜射入小庙的月辉帮助下,杨从循没费多少功夫便将小庙之中的情形窥得大半。 只见一尊三尺来高的无头坐像静静得立在正中神龛之上,之前是一张朱漆斑驳的供桌,其上横七竖八得倒着几个神主牌位;牌位之间还撒着几堆大小不一的香灰,而那插香供奉的香炉却全然不见踪影,想是已经被什么人派上了用场。 除此之外,那土地庙里就没有其它多余的什物,使得神案前那一堆汤碗盘碟尤为扎眼。 然而就在这堆汤碗盘碟后方那块月光照不进的阴暗之处,静静得伫立着一个一尺来高小半尺宽的黑影。 就在杨丛循抬手揉眼准备仔细观瞧之时,供桌靠里那侧突然有豆粒大小的火团一亮,接着便有一只长可近尺的硕鼠用嘴横叼着一截火苗剥啄跳跃的蜡烛头,从角落里钻了出来。 就在这时,先前那个细细的老者嗓音再度响了起来:“阿大,且快些将火堆点起,虽说你我都能于暗中视物,纵使再暗亦能来去自如,然令佳客也与我等一同于阴暗之处坐地,终究不是礼数。” 那细细的嗓音才刚刚落下,就听见小狐狸饶有兴趣得发问道:“咦,你这个大老鼠竟然还会说人话?” 这时昏暗的土地庙中陡然一亮,却是那只名唤阿大的硕鼠用烛头将供桌前一堆干草树枝引燃。 借着火光,杨从循愕然得发现,先前静立案桌阴影之内的黑影竟然是一只一尺多长,像人一样用一双后足直立而站,还用一只前爪轻轻得捻着尖嘴之上的长胡须居然还饶有趣味得打量自己与胡三?! 那人立硕鼠又轻轻捻了几下胡须,便冲着杨从循两人微微一呲牙,顿时先前那老者嗓音又响了起来:“原来却是胡大仙和他的马家弟子到了?这回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幸好老夫及早拦住阿大他们,没让他们动这碗喷香扑鼻的鸡汤,不然这梁子可就结大发了。万一事情要是闹到胡三太爷那里,可就不好交代了。” 那硕鼠本意是想和小狐狸拉关系套近乎,为此连关外狐仙共祖胡三太爷的名讳都搬出来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记马屁可是拍到了马腿上:就见小狐狸极不耐烦得拨弄了一下脑袋:“你三爷我行走江湖之时,向来只报胡三爷的名讳,这胡三太爷又是哪个?莫不是有人想讨三爷我的便宜?” 前讲了,这胡三太爷是那个从李成梁手下救过努尔哈赤一命,因而被亲口敕封的一个狐仙。 然而关外狐仙家的信仰由来已久,早在唐朝中期,世居东北的黑水靺鞨一只后裔就以狐仙为图腾;真要从那论起来,关外这旮沓比胡三太爷辈分高的狐仙,那真是海了去了。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努尔哈赤不但亲口敕封胡三太爷的仙号,还在盛京盛京给这位三太爷建了一座供奉胡三太爷牌位的狐仙庙,专门设典祭官按时供奉香火祭品。 从那以后,凡是肯认这个胡三太爷当祖宗的狐仙,那三太爷庙里的香火供奉就有你一口儿,真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这多少也是个饭辙 因此,那些常在关外走动的胡家出马仙,甭管自家和这位胡三太爷有没有亲戚可攀,最起码口头上得尊敬一下胡三太爷,这样将来去人家庙里打秋风的时候,才不至于吃人家嘴短。 然而小狐狸他不在此列啊! 胡三他不但不是东北的狐仙,甚至他连马仙都不是! 人家出马弟子供奉马仙,是要仰仗马仙的本事降妖吃饭的小狐狸他除了放屁和放火之外,你还见过他用过别的本事么? 所以小狐狸他不用给胡三太爷面子,反正三太爷庙那里也轮不到他去打秋风想吃鸡,直接找杨从循就行了,至于跑到盛京去,累不累啊? 然而小狐狸那些对着胡三太爷大放厥词的冒犯话,听在那个会说人话的硕鼠耳朵里,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意思:“老夫自打修成可以口吐人言的本事之后,少说也活了几十个年头;这碰见的大小胡仙加在一起,没有一二百也有七八十,没有一个不给胡三太爷他老人家面子的对面这行子究竟是什么路数,这么大的来头?” 正是因为老硕鼠心下先存了疑惑,所以在开口询问之时就额外带了几分恭敬顺服的语气:“原来竟是胡三爷到了,快请上座!老夫这便安排阿大他们出门捡拾柴火,待将鸡汤重新热过,再伺候三爷您对付着吃一口?呃” 老硕鼠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小狐狸大摇大摆得走上前来:“捡柴火多麻烦啊,就这么凑合着热吧。” 说罢,小狐狸嘿嘿贱笑得冲案桌前那个小火堆,轻轻一抖爪子,顿时就见那火头像被人倒上火油一般,轰得一下蹿起一尺多高。 见小狐狸不动声色间显了一手,老硕鼠的眼珠顿时一亮,连忙招呼其他大耗子用细树枝将地上碗碟叉起,两两抬着凑到火堆之上温菜,这言语之中更多了几分恭敬之辞。 胡三这个人,就吃别人捧他,再加上他对硕鼠几个入户行窃的本事十分欣赏,因此就招呼那十几只大老鼠一起入座吃饭反正鸡汤归俺和杨兄,其它别人吃剩的菜肴你们随意。 于是乎,一行人越吃越是投机;待菜过三口,那为首的硕鼠用爪一擦自己的胡须,冲着胡三和杨从循一拱手道:“方才竟忘了与胡三爷通过姓名,真是失礼至极。不瞒三爷,老朽本是北边莽林丛中一只寻常林鼠,偶然感悟天机,这才入世修行。亏得江湖上朋友抬爱,都叫咱一声火龙驹你们这是怎么了?” 番外 真实历史上的‘十从十不从’兼穿清要不要造反小议 既然被运营官安排上了,老欠着也是个事儿,不如就加更一期番外吧,正好咱也有些话想跟诸位读者聊聊。 清朝入关后,为了缓解异族统治所带来逆反心理,清廷特地采纳明朝降臣金之俊的建议,在关内推行满汉衣冠服饰并行制度,即所谓十从十不从。 第一、“男从女不从”。 男子须剃头梳辫穿长袍马褂,而女子可梳汉式发髻穿汉式服装。这样一来,被强行剃头改服的男人回家看见老婆,心理还能好受一些。 第二、“生从死不从”。 这点不是说不改易服装就得死,而是指逝者在下葬时,无论男女,都可以穿故国衣衫。 不过你懂得,穷人买不起多少衣服,好衣服得紧着活人穿,所以死者生前穿什么,下葬时基本还是这件。 而有钱的大都互相攀比地捐了冥官,所以这条基本等于没有。 第三、“阳从阴不从”。 这条和第二条几乎一致,简直有凑数之嫌。之所以要单独拎出来这么一条,那是因为当时和女真结盟的蒙古族部分部落有逝者天葬的习俗。 拿先人的尸体去喂鹰,这点汉人真心接受不了,所以就不必依从了过去该咋下葬就咋下葬,该如何祭祀超度就如何祭祀超度。 记住网址o 第四、“官从隶不从”。 这点其实应该从。 毕竟你吃得是清朝的皇粮,当得是清朝的官,现在领着人家的俸禄,还穿着前朝的官服去朝堂上恶心人家这点实在过份了啊。 不想从,别当人家的官儿不就完了? 对了,这里稍微解释一下,为啥吏可以不从。 里曾经提过,清代的官员除了用银子换顶子的捐班,剩下的都是读书人一步一个台阶的考出来的。 然而这样却带来一个问题,读书人上学时读的四书五经,等当官以后却要接状子审案子,替朝廷征收皇粮租税这专业可不对口啊! 所以需要这些官员从民间征召一批具有对口专业基础的幕僚来协助自己,这就是吏员。这些人是凭对口专业的本事吃饭,相当于是朝廷求着他们来体制内干活。 所以吏员不必顶戴花翎朝珠补褂马蹄袖,依旧是明朝“红黑帽”的打扮,这就是“官从隶不从”。 什么时候等你晋升到官员那级,再换衣服不迟。 第五、“老从少不从”。 这点没啥好说的,四五岁的孩子头发本来就稀疏,让他留辫子,也得有那些头发才行。干脆等长大了,再按大人的规矩办好了。 第六、“儒从而释道不从”。 这点也没啥好说的,本来出家人的打扮就和在家居士的不一样,这人数也不多,干脆还是保留职业故有特色吧。 至于本主角杨从循的装扮,上学读书时长袍马褂长辫子,等上山修道以后就改了道装,留起发髻来了嗯,小牛鼻子! 第七、“娼从而优伶不从”。 这点其实是句废话,因为过去戏台上的旦角都是男人唱的。这脑门要是剃得锃亮,扣上凤冠也不像女人,所以就对戏子之流不做服饰要求。 至于为啥要娼从,这主要是照顾那些出门去风月场所耍乐的旗人大爷们:“爷来花馆里就是花钱当爷的,不把爷们伺候好了可不行,爷们让你穿啥,你就得穿啥。” 其实吧,风月青楼这种地方,只要银子给到位了,别说穿啥了,什么都不穿也可以嘘,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第八“仕宦从婚姻不从”。 我总觉得这点和前面几条的全都有重复,不知有没有大大能给解释一下,为啥要单列出这一条? 第九“国号从官号不从”。 废话,国号要是从了前朝,那还是清朝么? 至于官号就不用改了,前朝叫巡抚,本朝也可以叫巡抚。 第十“役税从字语言不从”。 最后这点有意思,要求汉人按照满人的习惯,服劳役和上缴田租赋税,却不强迫汉人使用满和满语。 说实话,这点真的挺好的。 因为明末的苛捐杂税多得简直和牛毛有一拼,这税赋从清,实际上是减轻平民负担。 而不强迫民间使用满,则有利于加强知识体系传承满全都是拖着尾巴的小蝌蚪,不先数清楚蝌蚪尾巴上的弯儿,你都不知道这个字写得是啥。 那看着,是真费眼睛啊! 所以渐渐地,满也就没人用了! 这可是事实为证的! 据说溥仪在满洲复辟伪满洲国之后,曾经指着登基诏书上的满问身边的大臣:“这个字啥意思啊?” 连自家皇帝都不爱用不认识的东西,不用就不用吧。 十从十不从这就算说完了,现在再说几句闲话。 作为离现代时间距离最近的王朝,清朝的愚昧落后与其对外觍颜媾和的太多一直是很多人心里隐隐的痛。 在网络上,清朝的名声不太好听,甚至有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的说法。 甚至还有读者专门跑到咱的书友圈留言:你这本书造反么?不造反不看了! 兄台,我这可是本闲话鬼狐妖怪的悬疑志怪,你是不是点错频道了?难道要让胡三他领着一帮狐狸精打上京城造反么? 再说这位兄台,你该不会以为这造反就像过家家一样简单吧? 咋说咱也有十几年的书龄,现在网上那些所谓的清穿造反,咱少说也看了二百来本;然而其中稍微还算能看入眼的,一个巴掌就数过来了,剩下的全都可以上茅房使! 我承认清朝官员昏庸军队腐朽士卒羸弱,朝廷就和纸糊的破房子一样,踹一脚就塌。 但你别忘了,清朝有一点是所有汉族王朝不能比的:清朝的举贤任能,简直做到了骨子里。 就比如皇太极想招揽洪承畴,在自己被洪承畴当面痛斥之后,就让自己的老婆,那个鼎鼎大名的大玉儿,天天去洪承畴房间里问安:“老洪你伤口还疼不?饭菜合不合口味?要不我亲手下厨给你炒俩?” 你就说,这一点哪个汉家王朝做到了?最后,宁死不降的洪承畴不还是投降了么? 所以,眼睛一定得能看见人家的长处,尤其是想要推翻人家的时候! 实话说起来,清朝最为衰弱也最有可能被人取而代之的时间段,就是1864年到1895年之间。 时间倘若往前,那时民智尚未开启,国内也大体上安定,严重缺乏造反起事的群众基础。 尤其是杨从循出门闯荡江湖的嘉庆年间,那二十来年一场大规模战事都没,真有河清海晏的盛世感觉造反?洗洗睡吧。 时间倘若拖到1895年之后,此时西方列强实力顶峰正盛,而中国国内的衰弱又随着甲午惨败的结局暴露无遗。 此时若要造反,即便能够成功,下场往往是中国被各大列强扶植自己的代理人瓜分届时这个造反者就是华夏的罪人,一定要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现在回到1864年到1895年之间,那么在这段时间内,国际上对中国有什么利好消息呢? 欧洲方面,铁血宰相俾斯麦刚刚上台。 经其一手统一的普鲁士德国,将在数年之内发动对丹麦、奥地利和法国的战争,整个欧洲即将被这个新生的刺儿头闹得天翻地覆至少20年内,英法这对老牌帝国主义列强没有太多精力可以投向东亚。 而在大洋彼岸,后来世界第一强国美利坚,此时不但羽翼尚未丰满,还陷入南北战争的泥潭,短期内也无力他顾。 至于东边那个脚盆鸡,令其脱胎换骨的明治维新还要6年才会开始。即便已经开始,刚打完倒幕战争的脚盆鸡也是伤痕累累,少说也需要十几年时间卧薪尝胆。 国际形势一片大好,真可谓造反者的天赐良机!! 然而此时国内政坛上活跃的是些什么人呢? 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胡林翼、彭玉麟一帮如雷贯耳的大佬!而且这些大佬都有一个特别牛掰地方。 人家干军事都是半路出家,曾是个书斋养病的翰林,李是个四处游幕的师爷,张是个县衙小官,最牛的是左宗棠,他是个没考上举人的秀才,最后还因为和人打架被当地县令记过,差点给革除秀才的功名。 职人员,在家乡招了一批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泥腿子,对内能和天平天国那些久经沙场的精兵平分秋色,对外能干翻沙俄入侵新疆的现代化装备部队。 之后人家干洋务也是一把好手,近代兵工厂,近代陆海军,近代国有重工企业,现代化的技术学校,自建铁路特别是1904年问世的汉阳造步枪,这是当时世界上技术水准最高的先进步枪。 武能上马安天下,能经世济乾坤,个个智统政都得上90,并且这些大佬看人的眼光简直毒到不可思议,一个个堪称人形挖掘机! 从1864年太平天国覆灭,到1895年甲午战争爆发洋务派自强神话被打破,31年时间里,中国但凡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牛人,全是上面这几个人的亲戚故旧下属老乡或者外派的留洋幼童。 举个例子,替李鸿章掌管钱袋子的人叫盛宣怀,有意年他家少爷的奶妈想要结婚最后老盛和老李两位一致向这个姑娘推荐一个当时还不显山露水几乎无人知晓的年轻人。 这个人姓宋,后来和那个奶妈生了三个姑娘再往后就不能说了,差不多半个中国近现代史都是人家的家事! 总之一句话,曾李一帮人几乎将当时中国一整代的人才都挖到自己帐下,试问那些自命不凡的穿越造反者,既赤手空拳又无人相帮,靠什么把这些大佬扳倒? 最后说几句轻松些的闲话。 有几位从开书以来就支持咱的朋友在Q裙里跟咱说,最近附身丹宦这章的剧情反转写得还可以,但总觉的不爽呢。 恩怎么说呢?这可能就是作者自己了解大纲,所以灯下黑的缘故吧我个人觉得还是挺爽的,尤其是丹宦老鬼刘兆璘向杨从循和胡三投降了。 举个例子吧,比如胡三偶然间从杨四身上抓来的应声虫。 这个虫子相当于一个可以升级附属插件的灵宝,是一种可以不断升级的宝贝! 没有张士廷指挥的应声虫简直就是个逗比,只会没脑子地重复些甚咸,味不佳之类的废话其实有了指挥,应声虫也是个战五渣,只能当个传声话筒使。 然而等到静官加入之后,应声虫可就不得了了静官是有口技天赋的鬼魂,再配合应声虫学什么像什么的本事,胡三现在可以干扰那些使用声音控制的法宝!! 比如用口哨声操纵虻虫袭击的梁崇儿,静官就可以指挥应声虫干扰他的口哨。 这可就牛掰大发了,现在所有声控法宝在胡三面前都是垃圾。 比如封神榜里有位神仙叫陆压,其综合实力在封神世界里面至少也算中游水平,他有个宝贝葫芦可不得了,能于数百步外斩敌头颅。 然而陆压葫芦是声控的。 要从葫芦里放出斩敌白光,陆压得说请宝贝现身;待斩完,还要说请宝贝回身,这时白光会回到葫芦之中。 假使有一天小狐狸胡三碰见陆压,不起冲突还好。 一旦双方起了冲突,那时可就精彩了: 请宝贝现身! 请宝贝回身! 请宝贝现身!! 请宝贝回身!! 我看这道白光算是出不了那个葫芦了。 别看小狐狸胡三只是条未成年的幼狐,就算几百上千年道行的陆压也奈何不得他这就是小小应声虫的可怕之处。 等有老鬼刘兆璘之后,应声虫再次改版升级。 现在应声虫就是一台全息草药侦察机,所有在应声虫视线范围内的名贵草药都得给一扫光刘兆璘挖草药可是一把好手。 将来把什么百年人参十年黄精之类的草药或是售卖或是炼丹,何愁钱包不丰本领不壮修为不涨? 如此,可爽乎? 别急,应声虫后面还有升级呢! 至于下一步的升级爽点是什么敬请开动脑筋去畅想,也许你的想法,会出现在这本书里欧! 第二百零一章 火龙灵鼠(6) 书接上,土地庙中为首那只大老鼠轻轻一句“江湖朋友抬爱咱一声火龙驹”乍一脱口,登时就将杨从循和小狐狸惊得目瞪口呆:“你说你叫啥?” 确实不怪他俩无故惊怪,在这趟离京北上之前,马老客可是亲口托付杨从循,说自己年纪大了腿脚畏寒怕风,因此想要一对用火龙驹皮套成的皮筒子当成护膝来穿着防寒,为此他马老客不吝千金之赏! 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试看这世间碌碌众生,几个不贪利早起,哪个不爱钱晚睡? 因此就连杨从循和小狐狸两个,起初也在马车上仔细合计过。兄弟俩一致决定,等到了关外深山之中的格格坳,务必先全力寻访杨母的身世来由。 一旦事情忙出个头绪来,捎带着也问问这火龙驹的下落,万一能有收获,最后将皮筒子带回马老客那里,那兄弟俩七八年都不用为钱财的事情发愁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这个被人心心念念的火龙驹非但不在深山老林老老实实得藏着,反而主动凑到自己面前,堂而皇之得自我介绍起来。 杨从循和小狐狸都不是持斋茹素的僧人,尤其是小狐狸,自打这回从家出来,那喷喷香的烧鸡吃了没有一千也得八百对于吃鸡,小狐狸他不但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相反心底里期盼能多多益善;但要是有一天,这只被自己衔在口中的肥鸡突然开口吐人言,还和自己你一言我一语得拉起了家常,这一口还怎么咬得下去? 最后还是杨从循硬着头皮问了一句:“这位鼠兄,原来你就是那传说当中的火龙驹啊,真是失敬了。敢问鼠兄,你还认识别的火龙驹吗?” 在杨从循想来,既然关外那些王公贵族有用火龙驹的皮御寒保暖的讲究,可见这一类火鼠应该不会开口说人话,不然就太瘆人了。 现在看来,应该是自己面前这一只火龙驹之前别有奇遇,这才修成能够口吐人言的仙道如果是这样,那杨从循他们只要再找到一个没有修炼成功的火龙驹,一样能去领马老客的千金犒赏。 有些事情不能想得太多太深,虽然胡三他是一个狐仙,但小狐狸却没有把他见到的那些售卖狐皮裘衣的店铺全都一把火烧掉狐狸是狐狸,狐仙是狐仙,虽然两者外在的相貌差不太多,但终究不是一路,这一点是不难分清楚的。 谁知那只火龙驹一听杨从循的询问,登时就用爪子捻起嘴边那几缕黑亮亮的胡须:“不瞒两位,老夫自打二十年前初窥仙道门径以来,这关外修炼有成的灰仙也会过不少。不是老夫夸口,其中能如老夫一般的火龙驹,实是凤毛麟角还请两位上眼。” 话音刚落,那火龙驹突然探出双爪,将面前那只鸡汤碗轻轻搂住。 过不多时,只见那火龙驹一双原本漆黑油亮的双爪竟然如同行将燃尽的木炭一般微微泛红,连同那汤碗中剩下的小半碗鸡汤也有肉眼可见的白气缓缓升起。 在一片掉针可闻的寂静之中,火龙驹那细细的嗓音不无得意的轻轻响起:“顾名思义,这火龙驹自然是能调运火系仙力的灵鼠不瞒两位,咱灰家首擅穴土,若论起玩火的本事大多都不如同辈的狐仙家。也只有老夫当年经历过一场奇遇,借着极北莽林当中的那口药泉,这才得了一点本事来方家面前献丑。” 听火龙驹讲,他原本只是一个靠自己琢磨自己修炼的灰家散仙,连灰家自己的穴土之术都修炼的马马虎虎,更不懂什么御火奇术。 好在灰家向来善于穴洞,这深山莽林当中的毒虫猛兽虽多,但却少有那拧着一根筋专门和藏在土洞里耗子过不去的。 虽然觊觎火龙驹这一身老鼠肉的对头不少,但只要挖个七八尺深的土洞,再藏在里面一两天,外面那个对头也就饿得上别处寻食去了。 因此火龙驹他虽无十分的本事,倒也在林子里乐得逍遥,每天都一处接一处得在树林子里乱逛。 大约二十五年前,这只火龙驹偶然在一处天然温泉旁边发现了一大片油松这松树枝头上油汪汪的松子可是林鼠的美食,于是大喜过望的火龙驹就准备在这温泉边上多住几日,好生享一享口福。 谁知这一来,火龙驹他却平白给自己惹出一个对头原来这处温泉已经被一只白家散修当成自家修行的道场给霸占了。 本来火龙驹对刺猬精栖身的温泉不感兴趣,可架不住吃饱了肚子就不愿往远处挪窝,于是就在饱餐松子之后,喝了不少温泉水解渴。 这下可惹恼了那个大刺猬,在与火龙驹多次交涉无果之后,两人在温泉边上狠狠打了一架。 火龙驹他毕竟有过四处游荡招惹对头的经历,再加上他们灰家专擅的御土之术也很克制这个刺猬精的水系仙术,这一回虽是以客犯主,终究还是打得刺猬精抱头逃窜。 然而胜了一局的火龙驹也没讨得太多便宜在最后一次交手当中,火龙驹被对手卷起身上的尖刺狠狠得扎了一下。 听火龙驹讲,这些被刺猬身上尖刺扎出伤口,既深又难以愈合,没过几天就全从皮肉底下化了脓。 那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麻痒刺挠,真是叫自己恨不得用嘴把身上的皮肉都一寸一寸得撕扯下来。 “那一回老夫在温泉边上拼命得挣扎打滚,最后一不留神,就从一株探在温泉水面上的油松枝头上面失足落下,“噗通”一声掉进那个温泉之中。” 这火龙驹一向不擅于游泳,先前饮水解渴之时,也只是小心翼翼得凑在泉眼边上,合拢双爪,以此掬一捧泉水饮下,而今从高处直直得落入水中,如何不慌得他拼命挥动四肢挣扎。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温泉水不但格外滑腻粘稠,而且浮力还很大,他没费什么功夫就让自己浮在水面之上。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池微热的泉水居然通毛孔走七窍,让他身上那些因为化脓而麻痒不已的伤口全都止住了瘙痒。 好不容易才平复那种深入骨髓的瘙痒,火龙驹只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倦意袭来,于是双眼一闭,就这样漂在水面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 火龙灵鼠(7) 上回书说到那只指挥群鼠为盗的火龙驹同杨从循与小狐狸讲述自己当年和一只刺猬精抢夺一眼热汤温泉的旧事。 话说那火龙驹仆一入水,便觉这汤水不但洗尘涤垢,还咕嘟咕嘟得直往身上每一处伤口毛孔里灌,这才晓得先前那只刺猬精贪恋此处的缘由这样看似寻常普通的热汤温泉竟是一眼举世罕见、能拔脓消肿止痛的药泉! 已经被满身脓疮折磨四五天的火龙驹见此顿时就在泉水当中拼命得打滚翻腾起来,一直到周身麻痒刺挠之感全都消失,才阖上眼皮昏昏沉沉得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火龙驹他才迷迷糊糊得从睡梦之中醒来,这时他才发觉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下来。 虽然这热乎乎的温泉水泡着很是舒服,但久在莽林中活动的火龙驹知道眼下继续在泉中泡汤洗澡绝非明智之举。 等到月上树梢之时,一些专门在夜间行动的猛兽怪枭就会出来活动;一旦有专门和林鼠做对头的动物来这眼温泉喝水解渴,见到在泉水中洗漱的自己,多半不介意顺便再来份肉馅点心。 想到这里,火龙驹立即划动四肢,在温泉边上挑了块干净平坦的岩石爬了上去,摇头晃身得使劲甩动起身上湿漉漉的毛发起来。 刚抖了两下,火龙驹便冲着满身滴答淌水的湿毛暗暗叫苦道:“泉边这块大石之上无遮无挡绝不可久留,自己带着一身湿毛又如何在林间抵挡夜间凛冽的寒风?” “那一回老夫一边加速甩动自家身上的绒毛,一边信手拨了拨一捧落在那块大石之上的枯黄松针,心想要是能用这些干叶生起一堆火,那该有多好。就在这时,老夫无意间发现那捧枯松针上突然有火星一闪!” 这个出奇的变故登时就将火龙驹惊得目瞪口呆,连毛都顾不得甩了,赶紧用双爪将那捧松针抱起,托在掌上仔细研究起来。 火龙驹告诉小狐狸和杨从循,自己本是主修土字门的灰仙,所以挖洞穴泥之类的本事自是修炼的炉火纯青。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灰仙在泥土里穴洞就好比是鱼儿在河水里游动:除非必要,鱼儿总是顺着河水流动方向游动,以此节省体力;而灰仙在土里穴洞之时,也会自动躲开那些难以挖掘的大块磐石,只管奋力往前刨动就是,绝对不会发生一爪子磕在大块硬石头上的事情。 火龙驹认为,这种不可思议的情形就是灰仙们主修土系仙术久而久之,这知土懂土而后能随心所欲。 然而一旦当灰仙们遇上需要施放其它门类仙术的场合时,想要成功施放出自己所需的仙术就额外困难许多。 以火龙驹自己为例,作为一个修行有成的仙家,火龙驹并非不能用火系仙术生火取暖,但却需要一个背风干燥的角落,此外还得引火拢火的诸般用料齐备,才能施放仙术生火就这还不一定能一次功成。 然而那一日火龙驹他只不过在甩干身上毛发之时,偶然间看见自己脚爪下踩的枯松针,一时心有有感,只不过略微在脑海里转了一下待会儿该如何生火取暖要是这样都能直接生起火来,那自己和专擅火系的胡家就没有什么分别了。 谁知火龙驹的一番话,竟然引得小狐狸大起知音之慨:“可不是怎的,但凡三爷我在街上看见能烧的木头布片,总是下意识得在心里寻思,这玩意儿究竟好不好烧?得从何处点火,用多大的火功才能一把将其烧作一滩灰烬哎呀呀,一天天的光想这些东西,真是烦死了。” 咳恩,先把这个超级纵火狂拉下去,咱们接着往下说故事。 话说那一回火龙驹发觉自己居然在不经意间掌握到施放火系仙术的精要,登时连毛都顾不得甩了,呲溜一声从那块大石头上蹿下,又从附近匆匆捡拾了些干枯松针衔在口中,就急急忙忙得离开了那处温泉。 “老夫后来发现,在白天那番不省人事得昏睡之后,老夫竟然掌握了随心所欲施放火系仙术的能力。然而老夫毕竟在火系一途上没有多少修为,这火系仙术虽能任意施放,然真放出来的却无太大威力,仅能使一双手爪炙热泛红。这对头身上的毛皮要是厚了,那都烫它不动,仅能凑合着凭空热一热残羹冷炙而已。” 火龙驹坦言自己这些年也找不少同修一起探讨过这件无意间学会火系神通的事情,然而却一直不得要领,只是模模糊糊得觉得应该和当初那眼温泉有很大的关系。 “甚至还有几个好事的,一个劲得撺掇老夫带他们去见识一下那眼神奇的温泉。然而真当其下水泡了半日再上来,却发现自家在火字门上的修行,也没有多大改观要不是看在这件事是咱主动凑上去告诉他们,这些老伙计几乎都要疑心是咱有意赚他们下水取乐了嗨,反正就是毫无进展头绪。” 话说回来,其实也不是一点进展都没:这些年火龙驹隐隐有一种猜测:自己身上这门无意间得来的稀奇功夫,没准和当年那个用仙术扎得自个儿一身是伤的老刺猬有关系。 然而这只不知姓名且脾气古怪的老刺猬已经被火龙驹受伤盛怒之下,几石子儿给打跑了,根本不知道该去何方寻找。 “这便是老夫适才话中那句其它的火龙驹怕是不好寻找之言的原因了。毕竟这世上能玩火的老鼠实在罕见,哪怕就像老夫这般仅能让自家爪子红上一红的蹩脚货都是凤毛麟角。” 听火龙驹这么解释,杨从循和胡三两个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火龙驹必须得是那种能得心应手得使用火系仙术的鼠仙这要是再不罕见,那世上就没有罕见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小狐狸骨碌碌得一眨眼睛:“既然鸡汤已经吃完了,那三爷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眼下天色已晚,我和杨兄两个这便告辞,也好早些返回客店休息我说你们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么?” 第二百零三章 火龙灵鼠(8) 闻听小狐狸口称将要返回客栈,火龙驹顿时就是一阵唏嘘,接着就扭头冲着身旁围着的那十几只大小耗子咂舌感叹起来:“瞧见没有?这位胡大仙真不愧是能做大事的仙家,这胸怀恁地宽广,丝毫不因我等私自盗窃其鸡汤而降罪责罚,足可谓高风亮节!我等概莫能及,此番真是惭愧无地。就算之前心中曾起过一点奢求庇护的念头,此刻也不必再提了,胡大仙您自去安置便好。” 小狐狸万没想到他临时起意耍弄得小心思,到头来竟成了画蛇添足之举:“哎,我说你们别自己往死胡同里面拐啊,你们一个个都没开口问我,咋就知道这一定是奢求行了,你们也别问了,我收下了,对,全都收下了!” 前说了,胡三他一早就瞧上这几只能在无声无息间施展空空妙手的耗子。 要不是觊觎人家的身手,他也不会走进土地庙,跑到这群硕鼠当中与其一同分食自己的鸡汤。 这耐着性子,陪着一起作张作智了一晚上,小狐狸他总算是等到为首的火龙驹口吐一句想要投靠托庇的试探,顿时就冲着火龙驹一挥手:“全都收下了!” 然而这海口夸到一半儿,小狐狸却猛然省起一件事情:貌似自己现在所有的吃喝用度都还是人家杨从循在掏腰包,他这个胡仙身上的宝贝也许还趁几件,可兜里依旧没有一钱! 想到这里,小狐狸赶紧把后半句海口咽回肚里,扭头冲着身后的杨从循咧嘴贱笑着讨好。 待后者默许得连连点头之后,胡三他这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意一挥爪子:“三爷我的身家不小,就凭你们这十几只耗子,就算再能吃也吃不穷三爷咱收下,全都收下了!” 眼见胡三真得将这投靠托庇的事情一口答应下来,本还有些顾虑迟疑的火龙驹顿时就笑得合不拢嘴:“胡仙您当真是好气度,肯答应收留照顾这些几个还不成气候的小灰仙十三太保!你们在等什么呢还不速速过来与胡仙大人见礼!” 待其身后那帮大小老鼠诚惶诚恐得纷纷叠爪与胡三见礼参拜之后,火龙驹这才一脸唏嘘得跟胡三感慨起来。 原来火龙驹他在踏足仙道,曾一个人在关外各地多方游历,一路上也结识了不少和他一般的动物仙家大多数情况下,大家难得碰在一起,这关系都处的挺不错,相互之间也多有请益。 见识上去了,那眼界自然也就开拓了。 于是,头脑格外开通聪慧火龙驹敏锐得发现一个问题:凡是有家族庇护的仙家,其修为普遍要比自己这种一个人闷着头参悟的散仙要高上不少,这修行过程中也能少走好些弯路。 为啥关外诸仙家公推以狐仙居首? 其根源还是当年救了努尔哈赤的胡三太爷领受了皇封,不但三太爷的后人可以享受官家庙宇的香火供奉,其他胡仙家也可以跟着沾光。 你想啊,这胡三太爷的家庙既然在这厢立着,那就代表胡三太爷家里在这噶哒设了一个联络点;你在这噶哒焚香祷告,三太爷家里一准能得着信儿这事儿能不能办先放一边,总得先让人家大仙知道你究竟想求人家什么事儿不是? 想给人家神仙打电话,那也得提前知道人家的手机号虽然这么举例子有点怪怪的,但家庙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 因此,一碰上自家难以解决的蹊跷事儿,盛京周围的平民百姓都愿意去胡三太爷的庙里奉上一炷香,请三太爷帮自己拿个主意。 就算这些买卖三太爷他一人忙不过来也不要紧,这关外修炼得道的胡仙又不止三太爷一个,你要没空那就我上反正大家都姓胡,兴许在五百年前咱就是一家。 于是乎,自打胡三太爷庙建立的那一天起,附近地面上的大小狐仙,甭管自己和三太爷有没有亲戚可攀,全都自发汇聚在三太爷庙附近等候生意上门这沾了人家的光就得时常去人家门上走动客套不是? 久而久之,那些时常在一起走动往来的胡仙们就自发组成了一个大的胡仙家族。 这家族一大,家里人手一多,那什么事情都好办,甚至专门抽调出几个胡仙对口指导下一代小狐仙修炼,避免他们在修炼时走弯路也不是难事,反正家里面有的是人出去接买卖挣钱,也不差这几个。 就这样,最早形成家族的胡仙们一代更比一代强,其修为将其它四家的散仙远远得甩在身后,终于奠定了自己在关外五仙家当中绝对霸主的地位。 “时至今日,关外地界上这些大大小小的胡仙基本都从属于两大家族,分别是更北一些的朝阳洞与靠近山海关的闹云峰。老夫也眼红他们胡仙家今日这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般鼎盛地位,这才在一路暗自寻觅,将自己所能碰见的那些已有根底造诣的小灰仙们带在身边调教。说了也是巧了,这些小灰仙前后加在一起,不多不少正好一十三个;于是老夫就从自家听过的戏当中随意拣选了一个词儿,给他们起了个十三太保的诨名。” 话说到这里,就见那火龙驹苦笑着接连摇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老夫原以为我灰家食性繁杂,这山上的野果草根无不能食者,即便组建一个灰仙家族,想来也不费什么口粮。然而真把家族的架子搭起来才发觉,如何填饱这些小灰仙的肚皮才是最为迫切的问题。这野果草根聊为磨牙点心还可,真要是全靠此物填腹充饥,不出五日,那些小灰仙的修为水平就会大幅度下降!” 有道是穷富武,这居陋巷一瓢饮的生活环境也许可以磨练出品性高洁志向远大的君子贤士,却绝对出不了纵横疆场挽弓飞猿的游侠健儿世事有时就是如此现实,这营养跟不上是别想有付好身板的。 现在想来,火龙驹他得以最终修炼成功的诀窍,兴许就在那温泉边上一株株大油松上所结出来的颗粒饱满,还油汪汪得往下淌油的大松子之上!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在火龙驹的心头转转罢了,那个远在群山莽林深处的药汤温泉距离此处足有三四千里的山路,而且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就算一点都不在莽莽林海当中迷路,那也需要两三个月的奔波。 真要忍饥挨饿得在山林中赶上两个月的山路,那这些好不容易才筑起一点基础的小灰仙就全给饿废了! 就这样,火龙驹在万般无奈之下,带着十三太保扭头下山潜入那些由人类建立起来的城镇烧锅,偷偷摸摸得干起了偷食泔水剩饭的勾当。 第二百零四章 火龙灵鼠(9) 上回书说到,那火龙驹因感实难填饱手下十三太保的饕餮鼠口,这才生了寻一强援托庇投靠的念头。 眼前这个杨从循既然能让为人一向吝啬的许大头一反常态,笑呵呵得大炖鸡禽,可见其怀中定是大有银两,投靠在他手下多半挨饿不着。 正巧小狐狸他对火龙驹一行早有招揽之意,因此就与火龙驹两个一拍即合,也让杨从循从此又多了十四张跟着自己蹭吃蹭喝的嘴巴。 好在杨从循他丝毫不把小狐狸先斩后奏,再度狠坑自己一回的事情放在心上堂堂泰安杨家的大少爷,不但一路降魔伏鬼生财有道,这名下还有上百亩的水田桑林,就连十几只耗子都养不起么?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倒也不是没有让杨从循感到头疼的事情:这只世所罕见的火龙驹现在成了胡三你的跟班,那咱们先前答应马老客的事情该怎么办啊?这要是让王管事他们知道咱们居然悄悄得把火龙驹养在身边,马老客那里可不好交代啊。 谁知小狐狸他在听了杨从循的顾虑之后,却满不在乎得一挥爪子:“这算个啥啊,三弟我早有主张回头咱把火龙驹皮护膝给他马老客送去,不就结了?” 只见小狐狸一脸贱兮兮得表情冲着杨从循咧嘴笑道:“依我看,杨兄你可以在和王管事他们分道扬镳之后,悄悄寻一处皮货集市,随便花上点银子买上两个成色稍好点的林貂皮护膝,然后我再把那半颗剩下的火灵石细细得磨了,将石粉加水兑成浆子刷在皮护膝内衬这侧,管保其和真火龙驹皮一般保暖隔风。” 虽然小狐狸这个点子貌似有点异想天开,但只要仔细往深处想一想,没准真实的情形就是这样才对要仅仅只是皮下油脂厚重的山鼠皮就比寻常皮革更加保暖,那大家干脆还是切上几刀厚厚的猪油裹在身上好了。 现在想来,这火龙驹薄薄一层毛皮却比厚重的狼皮狐裘还要保暖的秘密八成就是这种鼠仙生前精熟火系仙术,时常浸淫其中,最终导致这身鼠皮也像那些火灵石一样附着上了大量火系法力。 哎,这位看官问了:“照你这个说法,那应该是惯熟火系仙术的狐仙皮更保暖啊?为啥关外的王公贵族这么推崇火龙驹的皮呢?” 一来是狐仙普遍比鼠仙厉害的多,一旦户招惹上一位狐仙,届时到底是谁剥谁的皮,那都在未定之天 二来就是关外的这些王公贵族家里大都和当今朝廷沾亲带故。 这爱新觉罗家的老祖宗因为胡三太爷的救命之恩,亲口封人家当仙官,而你却大张旗鼓得收购狐皮敢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给爱新觉罗家面子? 这没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自然就没人铤而走险:这剥狐仙皮比剥虎皮的难度还要难上不少,但狐仙皮却值不了虎皮的一个零头那还是去剥虎皮卖钱吧。 “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就好下手仿冒了。兄弟我手上这块火灵石虽属下品,然这刮削出来的石粉却也是法力充沛,有时托在手上都能感觉到自家手心微微有些发烫,用来冒充火龙驹最合适不过大不了咱回头再和那个马老客抵死混赖呗,谁让他只远远得见过火龙驹在温泉池子里泡汤,并没见过真正的火龙驹皮呢?” “你这叫什么主意?这要是让马老客知道我们在骗他算了,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不过杨从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从关外返回,满心忐忑得将这两件经由胡三改造过的火龙驹皮护膝交给马老客时,后者先是一脸惊喜得将礼物收下,待试穿过后,更是不错口得称赞说:“还是杨贤侄你会办事,这火龙驹的毛皮当真名不虚传,穿上之后就是比寻常皮子还要暖和。” 从头到尾,连杨从循事先为这两件火龙驹皮护膝编造的来历都没用上 也许事情真得像小狐狸设想的那样:这个世上就没人认得真正的火龙驹皮究竟长什么模样谁会去仔细研究一张老鼠皮到底长什么样呢? 就连人们鉴定一张皮子究竟是不是火龙驹皮的方法都格外简单粗暴:把手抄在在那卷皮子里一捂,只要比寻常皮子暖和,那就一定是火龙驹的皮。 就这样,那块被小狐狸揣在自己尾巴下面的火灵石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以磨粉涂浆的方式替自己的主人博得了马老客先前许下的千金之赏。 细究其原因,无非是关外那些达官贵人世居苦寒之地,因此对保暖之物格外珍视,几乎家家都舍得将出几千两纹银,替自己买一副火龙驹皮的护膝护手。 可这有道行的鼠精本来就不多,其中能称得上是火龙驹的更是凤毛麟角需求大而供给少,自然就会有人动些歪脑筋。 其实那些流入世家贵族手里的火龙驹皮,绝大多数都和火龙驹没有什么关系,无非是在皮革鞣制硝化的过程中稍微添加了点特殊佐料而已,和小狐狸所采用的方法倒有异曲同工之妙此皆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杨从循自打点开收下火龙驹一行后,随即全员动身返回客店安歇。 待到次日天晓,杨从循起身去寻王管事,请他出面帮自己在许家窝棚镇上添置一辆带蓬马车并驾车马匹,之后又在车上堆了大半车的干果米面香油之类货物。 就这样,杨从循他借着之前从杨四那里学来的赶车技巧,终于也过了一把驾车扬鞭的瘾头。 只是那许家窝棚镇的规模本就不大,也不出产牲畜马匹,王管事他费了大半天的功夫,才从许大头家的马厩里挑出一匹勉强可以驾车走长路的驮马自然又被许大头趁势讹去一大笔银子。 好在先前杨从循已经明确表示这一切挑费他全部自掏腰包,绝不动商队里一分银子,这才将事情办了下来饶是如此,连同昨夜那几锅炖鸡,已经成功得让杨从循腰间的荷包松瘪了一小半下去。 对此,火龙驹他曾偷偷请示过胡三,言称自己手下很有几个太保颇善那搬箱取银之术,想来不难让许大头他来会这个东。 然而当小狐狸听了火龙驹的表态之后,这眼珠骨碌碌一转就摇头否了火龙驹的建议:“等杨兄在关外办完事后,咱们还得和王管事他们一起原路返回,估摸着返程之时咱多半还得住这里等回来吃完那顿炖鸡之后再下手也不迟!” 第二百零五章 火龙灵鼠(完) 随着一阵銮铃响动,羊肠一般崎岖蜿蜒的山道上缓缓得开来一列载得满满的大车。 终于,这列车队开到山道间一块方圆十四五丈,比起前后山道也稍微平坦一些的谷地。 打头那辆马车上的驭手先吁得一声喝止了辕前驾车的驮马,接着便跳下来冲着身后那几辆大车上的驭手大声招呼。 “车赶到一起,牲口也解下来缓缓,咱们搁这里喝口水打个尖儿。” 就见这个身手矫捷的中年汉子挨个巡视了几辆大车,不是弯腰伏下去摸摸大车的轮毂,就是伸手颇为爱怜得轻拍驾车牲口那汗津津的脖颈。 待转过一圈后,这汉子总算轻出一口气,接着便解下腰间的水囊,递到一个正举起轻拭额前汗迹的青年道士跟前。 “方才东主你也累得不轻吧?快喝口水缓缓。” 见那年轻人道谢之后伸手接过水袋,这中年汉子又笑着开口道:“不敢动问东主,这驭术是跟谁学的? 都赶上经年的老把式了,方才山崖口那段陡峭山路都能自个儿一个人赶过来。” 说完,那中年汉子稍稍沉吟了一下,才接着开口。 “不瞒杨东主,往后的山路是越走越险,如方才山崖口的那种路都是家常便饭,而像咱脚下这种宽阔地更是难寻” 说到这里,那中年汉子重重得顿了一下,这才继续开口。 “不是小人有意为难东主,只是咱们之后的路程实在太赶,必须抢在下月月中之前,赶到盛京府等着猫冬。 杨东主,这关外的鬼天气您是不知道,过了立秋说不准哪天就开始飘雪花;一旦咱被大雪封在山道上进退不得” 这中年汉子刚说到一半,对面那个年轻道士就笑着打断。 “王管事勿忧,先前马年伯也跟管事你提过,杨某此趟来东北,实另有私事。 如今赶着的这辆大车,也是杨某替自己寻到脚力。 只要和商队一起赶到辽西铁刹山附近,杨某自会驾车别过诸位,绝不继续拖累车队行程。” 见杨从循坚称要分开行动,那中年汉子也只能苦笑着点头:“东主,您这话真就见外了。 那行吧,反正明年开春化雪之后,这山路更是泥泞难行,赶在时节返程也甚是不便,少不得要捱到明年仲夏。 不如这样吧,小人们一行在那盛京城里专等杨东主您到明年七月底如何?” 在和杨从循定好会合返程的日子之后,王管事又从怀里取出先前在承德府内用过的马形铜牌递给杨从循。 “还请东主将此物仔细收好这块牌子虽不敢说一定能护得您周全,但在关外混黑白两道的人家,多少都要给这些老姓子弟三分面子。 万一赶上事了,也许真能救命。” 之后,王管事又和杨从循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末了突然一拍脑门:“瞧王某这记性。 人都说这铁刹山上住的几家黄仙甚是灵验,敢问东家您赶去铁刹山,可是要和那些黄仙往还一二么? 不瞒东家,再往前五站,有一个宿店叫周家窑,那镇上有一间供奉黑山奶奶的奶奶庙! 依咱看,东家您不妨先去那里奉上一注香,再烧他一陌顺溜纸,也好请人事先给引荐一二。” 王管事的这一番话登时让杨从循如坠云雾之中。 “敢问管事,这奶奶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仙,为何断言其能够帮助杨某跟那些黄仙打交道?” 等王管事笑着往深处一解释,杨从循这才明白,原来这个黑山奶奶她是一只在山林之中自修得道黑熊精,还是雌的。 别看黑熊这一族虽然能成精的不多,但这一族只要能混出头来,那都是鼎鼎有名的主儿。 就比如那个盗取唐僧佛衣的黑熊怪,虽说没有什么师承来历,但愣是连曾经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都奈何不得他。 最后还是猴猴请来了观音菩萨,在其头上套上禁锢,这才降伏皈依。 相传这个黑山奶奶在修成仙道之后,与通天教主的夫人金花教主义结金兰。 在阐截大战,众道封神之后,黑山奶奶也领受神职,从此统领关外散修群仙。 黑山奶奶和前提到的胡三太爷干得差不多是同一个活儿,无非就是一个出于民俗,而另一个来自官封罢了。 只不过这个黑山奶奶出道的时间要比胡三太爷早得多,因此在民间所能享受到的香火也比三太爷要盛一些。 正是为此,有很多供奉出马仙的马家弟子都从自家供奉仙家的香堂当中,分几注香移供到黑山奶奶庙的偏殿里。 上面这段官面话儿有些绕,简单点说就是黑山奶奶庙的庙祝收了马家弟子的好处,于是把题写着仙家名讳的神主牌供奉在黑山奶奶庙中。 只要来人有好处将给黑山奶奶庙的庙祝,他们就能替其与其相中出马仙家联络往还牵线搭桥。 庙里烧的金银纸也许不顺溜,但来人递上的皮纸银票一定够顺溜。 虽然东拉西扯得说了这么多,但人家王管事其实就是想提醒杨从循,想办法先找个能联系上黄二奶奶的黄仙去给人家言语一声。 先搞清楚这个黄二奶奶现在到底在哪儿,这样才好上门去找。 千万别等到闷头赶至铁刹山时,才发现黄二奶奶临时有事出门了。 须知这关外可不比别处,眼下过不了一个月,天上就要开始飘雪花了。 到那时,山路上满是初雪化开之后再度冻上形成的冰溜子,这要是一脚踩上去,那真叫一个刺溜滑。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在冬天的哈尔滨,敢说自己没蹭过别人车的,那都是从来就没开过车的人。 什么轮胎原地空转打滑,那都是家常便饭。 总之,山路雪滑难行,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有道是听人劝,吃饱饭,既然有人给指了明路,那杨从循自然也是从善如流。 于是他就在赶到周家窑后,匆匆到集市上置办了一些人情礼物,然后用肩膀扛着胡三,大摇大摆得上黑山奶奶庙里烧顺溜纸来了。 然而他这一去,又引出来好大一桩怪事。 第二百零六章 金山赌秽(1) 上回书说到,为了打探黄二奶奶下落的杨从循扛着胡三手提礼物,再跟赶集的货商赔了一个小心,没费多少功夫,就在周家窑镇上寻到那家供奉黑山奶奶的仙庙。 虽说是间供奉群仙之首的大庙,但在杨从循看来,这间黑山奶奶庙的规模,撑死也就和自家供奉祖宗神位的祠堂一般。 整间奶奶庙,从坊主庙祝寺监到知客香头火工,拢共就一个瞧上去约莫三十来岁,这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腮边带三分酒醺之色,这发鬓还簪着一朵红绸绢花的半老徐娘。 这人抬头一见身穿便服还手提礼物的杨从循,登时就是咧开一张满是大黄板牙的厚嘴一笑:“后生你这是瞧上哪家的姑娘了?都包在周姨我的身上,管保是天上的仙女儿也给你说动了心!” 得,看来这黑山奶奶庙的庙祝平时还兼着其它的营生。 那一日,哭笑不得的杨从循费了好些口舌唾沫,这才让那位周媒婆相信自己不是上门求其代为媒妁的。 当发现杨从循身上确实没有多少油水可捞,这位周媒婆顿时就没了兴致:“线香搁香炉前边摆着,东墙边供桌上供得就是仙家们的牌位。老规矩,想问事儿先得给黑山奶奶上三注香,再去仙家牌位面前化一陌顺溜纸记下想问事儿的仙家名字回来告诉我,俺们当家的搁后间屋炕上倒着呢你说老整这些零散玩意儿干啥?又不挣几个钱,到时还得劳动我走街串巷得替他喊人去。” 奥,感情这还是间夫妻庙? 看来这当家的由于收入不高夫纲难振,又受不得老伴儿的唠叨,这才躺在后屋炕上生起了闷气打住,咱往下说正经的。 却说杨从循毕恭毕敬得捻起三束线香,凑在香案旁的长明灯上燃着了,先举香过顶,冲着神龛上得塑像诚心诚意得举香拜了三拜,这才将香插在香炉之中,抬眼往神座上细细看去。 原来这黑山奶奶竟是一个面容慈祥的白发老妪,上身着玄底镶金团花滚绣袍,下套嫩绿掐牙百褶裙,脚穿一对大红凤头鞋,左手持一柄龙头竹枝拐,右手托一个带叶仙桃果真是成仙得道的老熊仙,端得变了一身好相貌! 给黑山奶奶敬过了香,杨从循又伸手从一旁廊柱上取下一串金箔银锭串,凑到香炉旁用火烧化了,又转身冲着东厢供桌上的神位拜了三拜,这才凝神去看那些神位上题写的仙家名讳。 然而杨从循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并没有发现自己想拜托问事的仙家,登时就颇为疑惑得开口向那周媒婆问道:“敢问黄仙家的牌位究竟供在何处?为何这供桌上一个黄仙的神位也没?” 却没想到,杨从循这一句话问出,对面那个周媒婆顿时将双眼一瞪:“你这后生好生不晓得轻重,谁不知这黄仙既邪性这心眼儿又小,你没来由的寻他们作甚?” 原来市井相传,这黄仙普遍心眼小好嫉妒还脾气坏,而且他们的思路还特别奇诡:如果某人不小心冒犯得罪了一位黄仙,那么请其他仙家上门说合讲情多半是没有用的。 那位被得罪的黄仙一般会给前来说合讲情的仙家面子,当时声称此事今后不再追究,过后还会帮助那个得罪他的人走大运发上一笔横财。 可要是以为这样就祸去福来走大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那位黄仙这是在堵那个前来说合讲情的仙家的嘴;等这户人家当真因为黄仙发财之后,他就原形毕露,再度凶行恶相的堵着这家人的大门寻仇。 就算是那些曾有恩于黄仙的人家,黄仙们报恩的方式也独树一帜:有黄仙保着,这家想发财不难,就算这人天天搁屋里睡大觉,那房门口也有黄仙见天给送的金豆子。 然而黄仙们给的财就只有一代等那个曾救过黄仙的主人一死,黄仙们会成群结队得来这家翻箱倒柜得搬财,一直得折腾到这家像原先没发财那样穷为止。 无怪那周媒婆会如此惊怪,在东北关外虽有不少供黄仙的人家,可大家都是躲在家偷偷得供奉,绝少有公然宣称自己是在替黄家出马。 不过杨从循他显然不在乎这个,扭头一见那周媒婆一脸嫌弃得不肯挪窝后,当即会意一笑,而后探手入怀,摸出一块三钱多重的碎银子托在掌中递给周媒婆:“相烦周大嫂去后房喊起你家先生,就说杨某有急事想找一位黄大仙给瞧瞧,劳驾,劳驾。” 人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周媒婆一见杨从循递上老大一块碎银子,那双眼登时就眯成一对月牙,咧着嘴连连笑道:“相公既有事,那小妇人合当代劳。不是小妇人说嘴,整个周家窑就只有后街侯家的儿媳妇出黄家的马。却不瞒相公,这侯家儿媳妇虽然生得还算中瞧,但却是个行不得路的跛子,见天都在自家炕头上躺着。那侯家本就不咋富裕,如何养得了一个瘫子在家?实在没奈何,这才让人家出了黄家的马,也好挣它个仨瓜俩枣回来养家糊口一个大老爷们想去里间屋见人家媳妇甭提有多难,就算相公从里间屋请出外子,最后替相公跑这个腿的多半也得是小妇人。” 那碎嘴的媒婆原本还要继续啰喳,然抬眼一见杨从循脸上已挂上几分不悦,当即便改口强笑道:“相公究竟要问黄家何事,尚请明示,小妇人这就出门去奉请” 见周媒婆她挺上道,杨从循还算满意得点了点头:“相烦周嫂子跟那侯家媳妇言语一声,就说咱有急事想求见黄家的黄菊花,敢问这位仙家眼下身在何处,还请尊仙不吝示下。” 然而那周媒婆一听杨从循找得是黄菊花,整个人顿时就一愣:“咋后生你也要找黄菊花,前天有个老么俊俏的姑娘也来寻这黄菊花,那人生得真叫一个水灵,长得又勾勾又丢丢的” 眼见那周媒婆又要开始碎嘴,杨从循立时就重重咳嗽一声,前者立马就心领神会得点头道:“黄大仙说这位黄菊花奶奶现在不在铁刹山的家中听说,黄菊花家在二道河子开的金矿场不甚稳便,近来有不少淘金客闹着要散伙,黄菊花奶奶这才赶去坐镇了。” 番外 世间缘何这多草头神 最近咱又被运营官理直气壮地质问了:“故事里这个黑山奶奶既然都可以统领关外大小仙家,那她应该算是一个有大修为的神仙吧?” 咱虽不知他这么问究竟啥意思,但还是本着有一说一的原则回答:“这是自然。” 然而那厮却不依不饶起来:“既然有大修为,而你又说人家不是正神,那这个就位正神的技术标准又是什么呢?” 这下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说黑山奶奶不是正神?人家在东北,有家庙有信众有香火供奉,是个正儿八经的正神!” 谁知咱话音刚落,那厮登时就蹦了起来:“你明明在书里写的,杨从循不穿道袍去拜黑山奶奶,是因为黑山奶奶不是正神,你这不是出尔反尔欺骗读者么?” 咱这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便哭笑不得地用手指了指原:“我写的是不是道家正神!” 然而咱话刚说到一半,那厮更怒三分:“这黑山奶奶身披绸缎头绾发纂,明显就不是姑子打扮,那她还能是佛家的神仙么?” “显然不是!” “那你还说她不是道家神仙!?” “这这叫什么话?敢情这天下的神仙不是佛家就得是道家啊?那你让教堂里那帮教士牧师咋想,合着人家供奉的天主上帝天使啥的不算神仙?” “那那不一样啊!这帮洋和尚是打外边来的,咱现在讨论的可是本地土生土长的神仙!这些本土神仙不是佛家的,就是道家的!” 来,凡是和运营官一般想法的请举个爪看看 放心吧,和你们一般想法的人大有人在。 很多人下意识得认为,像寿星、财神、土地之流有正经神职而且不是佛陀菩萨打扮的神仙,应该都是道家的神仙。 然而事实却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是! 因为道家的神仙必须有正经道号和道家师承来历才算数。 比如三坛海会中坛大元帅,他就是道家的神仙。 而上提到的黑山奶奶,她显然没有这一长串的道号。 所以黑山奶奶是正神,但不是道家的神。 至于黑山奶奶到底是哪家的神,你还得接着往下看。 为啥在中土享受供奉的大多数神仙都不是道家的神仙呢? 这主要是因为道家不喜欢供养庞大的神仙团队。 因为道家修道的终极目标就是自我成仙,届时你是神仙,我也是神仙,咱俩地位一般,谁供谁啊? 这一点是相当特殊的。 基督徒总想着上天堂,而佛门弟子也以西方极乐为终极修行目标,但他们都是想在死后换个好地方接着生活,并不是想就此加入神仙系统。 当然,要是真能加入组织倒也没人拒绝,但不加入也无所谓。 然而道家不是这样,人家本身就奔着成神加入组织去的。 因此,被道家接纳为自己范畴内的神仙很少,这规矩限制也是多多。 比如必须得是三清座下门人弟子,而且得有清晰可查的上下师承关系。 比如杨戬哪吒姜尚,他们才是道家神仙;而哪吒他爹托塔天王李靖就不是。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道士们再给所供的神仙们上香供奉之时,心里不会太难受。 大家都是同一个师父教授出来的师兄弟,既然闻道有先后,这香索性烧给大师兄也罢。 所以黑山奶奶她不是道家神仙,即便她是通天教主夫人金花教主的结拜姐妹,那她也不是道家的神仙。 不但她不是,连她义姐金花教主也不是道家神仙,至于她们俩到底属于什么神仙系统,你还得接着往下看。 哎,那运营官又说了:“照你这么算,人家亲两口子都不算一家的神仙,你这也太那个了。” 这咋了? 哪吒他哥木吒还是跟着菩萨修行的佛家弟子呢! 亲戚归亲戚,教派是教派,这是两码事! 听咱这么一说,那运营官一时理屈词穷:“你该不会是在蒙我吧? 别的就算了,哪吒和他爹李天王那都是天庭供职的官儿,这还能不是道家的神仙?” 你可算说对一回。 天庭里边大多数都不是道家的神仙,属于道家的只占其中很少一部分。 给你看个证据。 在西游记第二十四回万寿山大仙留故友五庄观行者窃人参中,说五庄观门前贴着一副对联: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孙猴子一看就乐了:“这道士说大话唬人。我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在那太上老君门首,也不曾见有此话说”。 等到上香之时,唐僧上前,以左手拈香注炉,三匝礼拜,拜毕回头道:“仙童,你五庄观真是西方仙界,何不供养三清、四帝、罗天诸宰,只将天地二字侍奉香火?” 童子笑道:“不瞒老师说,这两个字,上头的,礼上还当;下边的,还受不得我们的香火。是家师父谄佞出来的。” 三藏道:“何为谄佞?” 童子道:“三清是家师的朋友,四帝是家师的故人,九曜是家师的晚辈,元辰是家师的下宾。”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太熟了,唐僧他们师徒四人在镇元子这里吃了大亏。 人家都不带动手的,甩袖筒一抄就把师徒四个抄在里边,连孙悟空的筋斗云都没跑了。 整本西游记,孙大圣他不是没吃过瘪,但像这种逃都逃不了的情形可不多见,也就在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上吃过这么大的亏。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这个镇元大仙也许为仙不够谦虚,但他的确有值得骄傲的本钱。 人家的修为和三清如来是不相上下的,想来也该是和三清他们同批次修炼出来的神仙。 简单点说,他和三清是同期同学。 这道家神仙都属于三清门下一系,虽然西游记中镇元子一身道士打扮,但他不是道家的神仙,因为人家不是三清教授出来的! 虽然镇元子和他的弟子也穿道袍,但那只是为了表示他和三清的关系比较好,好到同穿一条裤子而已。 两者可以算是盟友,但并非上下从属关系。 说到这里,想必大家应该有概念了,那就是我们通常认为的道家神仙,其实只是同在天庭之中打工,亦或对天庭的统治表示臣服附庸的神仙罢了,并不全都从属于道家派系。 其中典型就是镇元子,他既不在天庭之中承担职务,当孙大圣大闹天宫时,他也没有插手帮助任何一方,自己独成一家,过得开心极了。 只不过在王母诞辰之时,他给王母送过俩个人参果当贺礼而已。 而且送贺礼这一点,都不见得真是给王母贺寿。 难道你不觉得镇元子他的人参果和王母蟠桃园当中九千年一熟,吃了可以长生不老飞升登仙,与天地同寿的最上等蟠桃是一个功效么? 无非就是人参果的产量不如蟠桃高罢了。 所以镇元子送贺礼这件事,究竟是贺寿还是在向王母示威,那是很值得商榷的。 这时就见那位运营官颇为迷惑得问咱:“我问的是黑山奶奶,而你给我讲了半天西游记所以你到底想说啥?” 很简单,那就是西游记明面上写唐僧取经,暗地里却是写天庭系统中,道家系、王母系和地仙系三系神仙之间如何勾心斗角。 此外还有外来的佛派神仙插足其中左右逢源,最后火中取栗的故事。 为啥这么说呢?因为西游记中提到有三种服食之后可以长生不老飞升登仙的宝物。 嗯,这三种猴猴都吃过那就是老君的仙丹、王母的上等蟠桃和镇元子的人参果。 在这里边,仙丹的生产周期最短,人参果次之,最长的就是上等蟠桃。 没错,人参果和蟠桃都是九千年一熟,可人参果是长在人间的果树,这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听过没有? 所以人参果的生产周期只有蟠桃的三百六十分之一! 这三种宝物,神仙吃了可以增加功力修为,凡人吃了可以飞升成仙。 这就是既可以给高端兵种增加单兵战力,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大量扩充低等炮灰数量的宝贝,可谓战略资源! 只不过受制于原材料与栽培环境,其他两系没法像王母系那样同批次大量提供蟠桃。 正是因为王母的蟠桃有绝对的数量优势,所以天庭之中大多都是王母系的神仙。 就连居住在人间的福禄寿三仙,还有四海龙王,地府阎王等下界散修神仙都附庸于王母系,整天掰着指头算日子,就等着赶赴王母举办的蟠桃会。 什么,玉帝? 他不过是王母手中的傀儡,他在天庭说话不算数的! 举个例子,二郎神的母亲是玉帝的妹子,因思凡下界,后与凡间一个姓杨的男人成婚,这才生下了二郎神。 与此类似,王母的女儿织女也是思凡下界,同样也偷了汉子,还生了一对儿女。 可二郎神他娘的下场是什么?织女又是什么? 因为私通凡人,玉帝依天条将二郎神母亲压在桃山底下思过,直到二郎神成神后力劈桃山,这才救出母亲。 而织女就啥事没有,而且每年还能和牛郎在鹊桥上重温鸳梦一下。 敢问这天条何在? 咋到织女头上就法外开恩了呢? 你说谁才是天庭的当家人? 嗯? 正是因为如此,二郎神直接和玉帝翻了脸,扭头拜了道家的太乙真人为师,道号清源妙道二郎显圣真君。 就此,二郎神加入道家系统,成为天庭之下听调不听宣的诸侯神我不起兵反抗你,但你有事最好也别找我。 从亲戚关系上论,二郎神是玉帝亲外甥,他管王母得叫舅妈,咋看也像是王母系统的神仙。 可孙猴子一闹天宫时,王母压根就没想起自己这个外甥。 最后还是佛家的观音菩萨给出主意保举,这才有了二郎神率领哮天犬大战孙大圣的戏码你说二郎神能和王母她们一帮么? 整本西游记,随处可见其他两系神仙和王母系别苗头。 看过后的你们都知道,其实天上能收拾孙猴子的神仙多了。 就算单挑不是大圣的对手,可他们手中的法宝也绝对能让大圣喝上一壶。 比如金银角手中的捆仙绳,宝葫芦和玉净瓶,还有青牛精的金刚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奎木狼的黄风宝沙,獬豸洞赛太岁的紫金铃,多目怪身上的怪眼等等。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能克制孙猴子的法宝几乎全都出自太上老君或者说道家一系。 金银角是给老君看丹炉烧火的童子,他们手里的宝葫芦是装丹砂的,玉净瓶是盛水的,捆仙绳则是老君的裤腰带没错,就是裤腰带。 在遇难平顶山这章的最后,孙猴子想赖去这根捆仙绳,老君直接笑了:“这猴子,你拿我腰间系得丝绦作甚?” 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是给丹炉扇火的,金刚镯是老君栓牛的鼻圈子,奎木狼的黄风宝沙是老君给炼制的。 赛太岁虽然是菩萨的坐骑金毛犼,但他手里那个一晃就喷出烟火,烧得猴猴嗷嗷直窜的紫金铃却是老君的八卦炉里炼制。 至于多目怪虽是蜈蚣成精,但毗连婆菩萨用来克制他,令其一戳就死的金针,却是老君从昴日星官的的眼睛里炼制出来的。 看来多目怪八成也和老君下属的某位童子有过不可明言的Py交易,要不老君咋对其弱点了如指掌呢? 这么看来,太上老君在天上多半是搞军火批发的,谁的买卖他都接! 现在问题来了,既然老君你这么厉害,那孙大圣大闹天宫的时候,你都干啥去了? 答,孙猴子他搅闹得是王母的蟠桃宴那与我太上老君何干? 反正王母她压根就没请我! 这可不是胡说呦,有西游记原为证! 大圣却拿了些百味珍馐,佳肴异品,走入长廊里面,就着缸,挨着瓮,放开量,痛饮一番。 吃勾了多时,醉了,自揣自摸道:“不好!不好!再过会,请的客来,却不怪我?一时拿住,怎生是好?不如早回府中睡去也。” 好大圣:摇摇摆摆,仗着酒,任情乱撞,一会把路差了;不是齐天府,却是兜率天宫。 一见了,顿然醒悟道:“兜率宫是三十三天之上,乃离恨天太上老君之处,如何错到此间? 也罢!也罢!一向要来望此老,不曾得来,今趁此残步,就望他一望也好。” 看见了么? 大圣他根本就不曾起意去偷老君的仙丹,甚至连兜率天宫都不想去,结果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走到这里来了。 而且大圣显然知道老君不会去赴王母的蟠桃宴,因为赴宴的神仙都被孙大圣使计骗走了! 如果老君也去赴宴了,那此刻肯定不在宫中,这大圣就不会说出就残步望他一望的话来。 等进了兜率宫,孙大圣发现整个宫殿搞得和紧急撤离一般,什么道童火工连同青牛,全都不在。 就在炼丹炉旁边丢着五个葫芦,而葫芦里满满当当塞得都是新炼就的金丹。 与其说是孙猴子偷,还不如说是老君明着给送! 我要是孙猴子,这白拿的仙丹我也得拿啊! 其实前半本西游记里,最护着孙猴子的就是老君! 老君他不但不出手缉拿孙猴子,甚至为了让孙大圣能够彻底大闹天宫,故意还做了一番手脚。 当猴子和二郎神陷入鏖战之时,观战的观音菩萨提议要助二郎神一臂之力。 “我将那净瓶杨柳抛下去,打那猴头;即不能打死,也打一跌,教二郎小圣,好去拿他!” 前提到了,菩萨身处的佛系一派是亲王母系。 所以菩萨才会主动跳出来向玉帝保举属于道家派系的二郎神,要不然二郎神他是不会来搭理猴子的王母拉不下面子去找二郎神。 就算二郎神来了,他也是在磨洋工。 在二郎神大战孙大圣的前半场,二郎神把猴子赶得上天入地到处乱窜。 就算变成小庙,都要用三尖两刃刀去捅庙门窗户,慌得大圣起身就跑。 可是到了大战的后半场,二郎神居然和大圣缠斗起来,一连打了三百个回合都不分胜负。 这放水磨洋工的戏份演得也忒假了。 许是看出二郎神在假打,观音菩萨提议要扔瓶子砸猴猴。 看过后的你应该知道,观音菩萨手中这个净瓶可不简单,用杨柳枝从中蘸点水撒下就能救活被猴子拔断根的人参果树! 谁知道这玩意儿还有什么其它了不得的功能? 这下唬得老君赶紧拦住菩萨,然后解下袖里的金刚镯,随手往下一丢就砸得孙猴子眼冒金星,一头栽倒在地。 然而在青牛精手里,金刚镯可不是这个用法一晃圈子,一念咒语,猴猴手里的金箍棒就没了! 要是在大闹天宫时,老君一抖圈子套走大圣的金箍棒,那大圣早就束手就擒了青牛都会的法子,牛的主人会不会? 作为大闹天宫蟠桃宴被毁的最大受害者,王母自然是一心要大圣死,于是孙大圣都没经审判就直接上了诛妖台。 可无论是刀砍斧剁还是雷劈火烧,都不能伤其分毫。 从后可以看出,无论是让铁扇公主剑砍三刀出气,还是在车迟国与三位国师斗法,抑或火云洞大战红孩儿,孙悟空都不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甚至他居然连凡间的油锅都不敢下,还借口说自己因为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使得一身筋骨都酥了。 这可是当年在老君八卦炉里被烧了七七四十九日,最后还烧出一对火眼金睛的大圣! 你咋能连凡间的油锅都怕了呢? 可见在诛妖台上刀枪不入雷火不侵根本就不是孙大圣自己的本事,这全是老君那几壶丹药的功劳! 这些丹药在替孙猴子挡过伤害以后就失效了! 老君早就知道王母不会放过猴子,这是变着法儿在救他! 为啥老有人非议西游记,说在大闹天宫之后就不好看了? 但凡在取经路上碰见什么有来头的妖怪,大圣就要上天去搬救兵。 那当然了,大闹天宫时老君是给了猴猴拍了buFF的都顶着无敌,那还不抓紧时间浪起来? 可惜的是,大圣他当时并不知道老君在冲自己抛橄榄枝。 所以西游记这本书有一个很明显的拐点,那就是车迟国斗法时,孙猴子他们居然把国师供奉的三清像给扔到茅坑里去了。 其实污了三清像,倒也不是真就结下死仇,关键是猴猴这边出了猪队友! 那呆子扛着像,口里咕哝着祷道:“三清三清,我说你听,远方到此,惯灭妖精,欲享供养,无处安宁,借你坐位,略略少停也做个受臭气的天尊。” 书中猪八戒这番话是向天祷告的,那么他在向谁祷呢? 西游记里讲了,猪八戒他是调戏了月宫嫦娥犯了色戒,这才被贬下凡。 可是猪八戒在凡间犯得错误更多,他先是和一个叫做卵二姐的女妖勾搭在一起,等卵二姐死后又去高老庄霸占了高翠莲,之后更接连打死高老爷请来捉拿他的法师。 杀生害命犯色戒,这天条都犯了一箩筐,可天庭管过他老猪么? 可见猪八戒他其实是王母派系的神仙,这才在下界用昏话祷告天庭,当众侮辱道家的首领三清,从此转投亲王母系的佛家。 取经队伍不简单,这是混进了阶级敌人! 这却是和道家撕破脸了! 所以车迟国之后,出来为难取经队伍的妖怪全都和道家有联系:要么是有道家背景,要么就是手里的法宝是道家炼制的,明摆着就是道家上层派下来为难他们的。 这时,猴猴也明白过味来了。 所以后半本西游记,孙悟空动不动就抽出金箍棒要打猪八戒 可是已经晚了,你已经站错队了,只能捏着鼻子一路走到黑了。 说到这里,想必诸位应该都明白了,咱们通常认为是道家的神仙,其实大多都是王母派系或者附庸王母系的散修。 世上三千草头神,这蟠桃的功劳着实不小! 然而现在又有一个问题,王母手里有蟠桃,所以王母系的神仙多这点好理解。 但你别忘了,王母系的神仙的确多,可他们还菜,让一个孙悟空就打得人仰马翻。 像这种废物点心数量再多又有什么用?经得起老君和镇元子一击么? 那王母她又是怎样攫取了天庭大权,甚至连天庭的法律天条都由其心意随意更改解释呢? 比如牛郎上天来找织女时,起初王母也是用头上银钗划出银河来分隔牛郎织女。 后来见牛郎用瓢日夜不停得舀银河水时,王母她又转变心意,突然法外开恩,准许喜鹊每年一度给搭桥行方便。 合着天条这么随意,想改就能改啊? 诡异的是,王母一系行事如此嚣张跋扈,可手中握有优势武力的地仙系和道家系却一再退让。 这有啥好退让的,四个字,上去干啊! 也许一切反常都可以归根在四千年前的那场封神大战上! 相传当初玉帝有意让诸天下界的十二仙首称臣。 然而此举却遭到十二仙首的断然拒绝老子自由自在惯了,谁T给你打工,天庭在咱眼里算个卵! 这就是明摆着不给天庭面子了,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得用拳头揍你! 故此玉帝召集阐、截、人三教共同签押封神榜,编成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共分八部。 上四部:雷、火、瘟、斗;下四部:群星列宿、三山五岳、布雨兴云、善恶赏罚之神,令诸教徒以武证道,其道行低者榜上有名。 简单点概括,就是一帮散修大能不给玉帝和天庭面子,拒绝被其收编。 于是玉帝就给出了个主意:“这些孙子眼里没有咱天庭,长此以往那还了得?不如咱去揍他们一顿吧? 不过这拳脚无眼,动刀兵就有可能死人。 放心,我媳妇有办法,就算有人被打死了,这身体被打碎了也不要紧,她都能医治。 准保你们接着在天上当神仙你看,连职位表她都给排好了。” 这三教首领一听,这主意貌似不错哎,早看地上那帮孙子不顺眼了。 再说即便打输了也不至于死,照样能在天上享福,那咱就开练呗? 于是一场波及天地人三界的大乱斗就这样上演了。 诸如天庭下属的神仙,十二仙首及其座下众弟子,乃至本不相干,只是因为其和交战的某一方关系较好就稀里糊涂参战的散修仙人全都给卷了进去。 最后光是有名有姓的就打死了三百六十四个。 这时吊诡的一幕出现了:既然是封神,还明显有术业分工,那就该重视一下受封者的专业与人品吧,要是让生性贪婪邪性得去管善恶赏罚,那还不乱了套? 然而,最后姜子牙斩将封神的时候,真可称之为乱来。 比如赵公明,本来是与姜子牙一同上山学艺的师弟,人家一天商业都没干过,却被封为主管商业兴隆的财神。 还有姚天君姚宾,他生前喜欢研究摄魂术,还曾成功把姜子牙的魂魄摄走。 按理说封他个瘟君煞神啥的正合适;可最后封神的时候,姜太公偏偏封他个雷部正神,干起打雷闪电的活计了。 最搞笑得是第三百六十五位神仙,这个位置本来是玉帝给姜子牙留的,可姜子牙根本没封自己,人家留在人间享福了。 他把他媳妇,那个没有一点眼力见儿的长舌妇马氏,封为扫帚星君,俗称扫把星! 封神封到最后都开始封一点修为没有的凡人,这不是胡闹么 再说马氏她一点仙力修为都没有,姜子牙封她是神仙,那她就是神仙,凭什么啊? 哎,你算说对了,马氏她一届凡人最后不但真成了神仙,而且法力一点都不低。 凡是犯着扫把星的人,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喝口凉水都能塞了牙! 我认为,所谓封神,其实就是王母在背后搞的阴谋。 那些战败身亡的仙人的确可以被封神,但仙人的身体只要在战斗中被毁掉了,那他原本的法力修为也就一并毁掉了!! 虽然王母保证可以帮助这些损失身体的仙人再度成为神仙,但此时你法力修为不再是你本身修炼所得,而是王母的蟠桃提供的! 这些仙人从此只能依靠王母的蟠桃才能维持法力与生存!! 为啥马氏一届凡人也能封神成仙?定期啃几个蟠桃就完了呗! 从此大量原本不属于王母系统的神仙,为了能继续生存,被迫捏着鼻子加入王母派系。 比如托塔天王李靖,他本是陈塘关总兵,一届凡人武夫,在其捣毁哪吒享庙而被哪吒捻着火尖枪追杀时,连出手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在最后关头,观音菩萨跳出来制止了哪吒,还把李靖带到天上,封成托塔天王。 到头来李靖这样后来成仙的神仙,其法力修为竟然比太乙真人亲手教出来的哪吒还高。 这不明摆着就是蟠桃的功效么?你说托塔天王他是哪派的神仙? 自打封神之后,这天庭众神之间的关系可就微妙起来了。 阐、截两派在封神大战当中阵亡了大量仙人,而这些人后来大都转投王母派系,从此过上了定时啃蟠桃的日子。 再敢有二心,王母就断你的粮! 谁还没个亲戚朋友? 这些转投王母系的仙人在原先的派系当中可是有数不清的故旧朋友弟子! 这就是太上老君和镇元子为何手握绝对武力,却不得不看王母脸色的原因! 真要打起来,自己那些前朋友弟子一定是个死! 而且还不能保证自己这边的门人弟子会不会因为割舍不下和那些转投王母阵营神仙之间的感情,主动在阵前叛变,倒戈投向王母一派! 说起来,太上老君和镇元子这俩神仙都比较滑头,提前从封神一事中嗅出了王母的阴谋,不但自己不肯参战,也再三出言阻止其门人弟子参加封神大战。 所以最后参加封神大战的神仙除了十二仙首门人和一些无师门的地仙散修之外,几乎全是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门下的弟子。 这使得太上老君和镇元子两派神仙战力大多得以保存。 终于在封神大战后,成为了可以在王母派系统治的天庭之内,继续割据一方的大派系。 自此,三派分割天庭的格局正式形成。 为啥老君起初这么喜欢猴猴? 就是因为猴猴是自己修炼成仙,不是靠啃蟠桃成仙,所以孙大圣他起初并不是王母派系的神仙。 要是老君能拉拢一个比较能打,且和对面阵营没有瓜葛的孙猴子,那就可以改变双方阵营的力量对比。 这样王母今后再想办事之时,多半就得向老君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与妥协。 不光老君喜欢猴猴,镇元子也喜欢猴猴,为此还拿出宝贵的人参果来款待他。 没错,镇元子口中的故交压根就不是唐僧! 这是底下负责接待的清风明月领会错领导的意思了! 证据就是当镇元子得知唐僧并没有吃人参果,那三个果子是被孙悟空他们三个徒弟给吃了之后,压根就没提起初我让童儿打下两个果子款待,到头来你们师徒却吃我仨,多吃这一个宝贝果子该怎么算的问题。 人家只是哈哈一笑道:“既然都吃了,那认个数就算了。” 起初镇元子只知道孙悟空保护唐僧西去取经,所以特地交待清风明月要打下两个果子招待故人。 孙悟空是唐僧的徒弟,请徒弟吃果子却没师傅的份不像话。 要是清风明月只打一个果子,那孙悟空很可能就没得吃了。 问题是镇元子不知道唐僧一路上还收了八戒与沙僧,而且这俩还是曾在天庭为官的神仙,知道人参果的好处! 给猴子吃,却不管他俩的份,这那也不合适。 所以镇元子根本不纠结人参果被盗几个的问题,事情说开就完了。 只要猴猴能吃到果子那就oK,唐僧没吃到那算你活该,本来就没想管你! 此外,孙悟空最后请来观音菩萨救治人参果树这属于猴子推倒人家果树的赔偿,再应该不过。 然而在救树之后,先前吝啬人参果的镇元子,竟然一反常态得开起了人参果会,不但请菩萨吃了果子,唐僧师徒四人又一人饶上一个! 甚至连海外三方仙岛上神仙,那些在治树过程当中从头到尾都没出什么力的神仙,都每人捞了一个果子下肚。 可见镇元子他心知自家力量不足,就是要以人参果来广交朋友,除了唐僧肚子里那个,剩下送出去的果子都不亏! 然而阴差阳错,猴猴最后还是投进了亲王母的佛家派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猴子他却是佛家派系里,最愿意往老君派系倒戈的神仙,并且还和镇元子结拜做了兄弟! 证据就是猴子在灵山脚下干掉三个给佛祖收纳香油的犀牛精后,居然把犀牛角锯下来送给老君炼丹了。 诸位,这仨犀牛角精关老君什么事儿? 看来猴子到底明白是谁对自己好,这是借花献佛得表立场态度,先前那些丹药没白吃! 现在回到起初运营官的问题,那就是黑山奶奶,金花教主还有财神这样没有道号的神仙,究竟是哪家的神仙? 黑山奶奶,没有道号,不是道家;没有参加封神大战和被封神,也没有受邀参加蟠桃盛会,不是王母系;所以她是镇元子一派的散修地仙! 金花教主,战死封神,所以她是王母系。 寿星,海外三岛神仙,既受邀参加王母的蟠桃会,也去和五庄观的镇元子勾勾搭搭,属于墙头草两不靠的地仙散修,可以勉强算泛镇元子阵营。 土地爷他们压根就不是神仙,而是一群被地府收编,用来维持地方治安的鬼怪,属于谁都瞧不上的小角色。 所以五庄观的土地才会一脸艳羡得告诉孙大圣,他连闻闻人参果的福气都没有。 至于财神,则比较复杂,关键是咱的财神实在太多,每隔俩月就有一个财神过生日,见天有商家放炮替其庆生,所以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主要正财神有四个:比干,关羽,范蠡,赵公明;此外还有一个偏财神,刘海对,就调戏三足金蟾那主儿! 比干,关羽,范蠡是凡人死后成神,属王母系。 赵公明出身道家,但后来战死被封神,也是王母系。 刘海,吕洞宾的徒弟,有师承,道号海蟾子,是真正的道家。 话说这天上神仙关系还真是复杂!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王母系的实力最强。 但由于之前封神大战当中铺的盘子太大,跟着王母一起混饭吃的神仙太多,定期召开蟠桃大会来给自己派系的神仙发工资的行为导致蟠桃产量有些入不敷出,。 这使得王母派系的不少神仙生了异心,经常和外人勾勾搭搭。 封神大战后以太上老君为首的道家系爆发力最强。 老君七七四十九天就能出一炉比肩蟠桃效力的仙丹,而且这仙丹磕上就无敌,能打得天兵天将狼奔鼠窜。 这种爆发力,怼谁一下他都受不了。 然而受制于炼丹原材料的限制,道家系的后劲不足,所以老君一直在寻找可以改变局势的新鲜力量加入,足可谓蠢蠢欲动。 镇元子所领导的地仙系是三派当中实力最弱的,但镇元子却和太上老君好得直穿一条裤子。 在掌握天庭最高武力的老君默许乃至怂恿下,镇元子开始上窜下跳得挖王母的墙角,还时不时就送俩人参果去挑衅一下王母。 如能钻营其与王母老君之间,倒不愁捞不到好处。 再就是被王母系目之为盟友的佛家派系。 和尚们最近出了点问题,貌似有点自顾不暇。 据说佛家的总瓢把子如来佛祖最近要到点下班,为了抢这未来佛祖的位子,佛家各派也都较上了劲。 如来佛祖为了保证自己这派的利益,抛出取经计划。 如能通过取经行动,顺利争取到东土大唐的数千万信众,那对佛家来说真是大功一件。 为了能把取经的功劳落在自己这派身上,如来授意自己的大徒弟金蝉子出任取经行动的总负责人,并安排自己的得力副手,观音菩萨从旁保护协助。 然而观音菩萨却在取经一事上存了私心:如来取出三个禁锢交予菩萨,嘱咐此行路上如见有大本事的妖魔,可收服了,与取经人做个徒弟。 按照如来的旨意,三个禁锢是要套在唐僧的三位徒弟头上。 等取经结束之后,他们自然就归成了正果的旃檀功德佛指挥,壮大其实力。 然而观音菩萨只在孙悟空身上用了一个禁锢,剩下两个一个套了黑熊精替自己把守紫竹林,另一个套了红孩儿,做了自己的善财童子。 就算套了一个孙大圣,可明眼人都知道,猴猴一直不怎么待见唐僧。 最后旃檀功德佛的实力没壮大多少,观音菩萨的实力倒是真大了。 此外,佛家内部对如来提名金蝉子来当取经人也大有不满者。 在遇难小雷音一节中,跳出来为难唐僧一行的黄眉老怪居然是弥勒佛的黄眉童子。 这可是佛家自己人出面为难取经人,公然与最高领导如来佛祖的法旨相抵触。 然而为难就为难了,孙猴子照样还得四处求救兵来救被黄眉童子压在铜镲底下的师父。 这是因为黄眉童子是佛家下任佛祖弥勒佛的大弟子,他跳出来为难取经队伍,是要取代金蝉子成为取经队伍的负责人。 这样一不损害佛家的整体利益,二来属于两位顶头上司的个人恩怨,外人谁敢插手? 于是孙悟空是救兵求遍也不济事,最后还是弥勒佛自己翩翩而来,挥手收服了黄眉童子。 想来背后该是与如来另有一番交易往还吧? 正是从遇难小雷音开始,猴猴开始对处处争权夺利的佛家失望,扭头又和老君这边勾搭起来。 在取经最后,如来佛驾前阿儺迦叶两位尊者拦着唐僧一行要人事,逼得唐僧把吃饭用的紫金钵都递了过去。 这紫金钵虽是唐王赐给唐僧,但却是如来交给观音,命其与九环锡杖八宝袈裟一起带到东土转交取经人使用的宝贝。 这本就是如来送出去的东西,现在要回来算怎么回事? 其实如来命阿儺迦叶两位尊者索要的人事是孙悟空在玉华州锯下来的三根犀牛角。 可猴子把牛角送给老君了,最后只能由阿儺哭笑不得得托着紫金钵,带着唐僧他们去取经。 话说西游记这场大戏要是能继续往下演那可就精彩了,就是不知有没有杨从循小胡三他们的份呢? 我终于忍不住要下手毁名著了! 第二百零七章 金山赌秽(2) “东家你真得要去二道河子么?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听那附近有个挺大的金矿。” “王管事,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二道河子既然盛产黄金,就该是处宝地啊,为啥不是好地方呢?” 无怪杨从循有此疑问,盖因全国各地黄金储量丰俭悬殊,比如中国最大的黄金产区是山东矿区,其产金量可以占到全国总产量一半以上,其次则有辽西走廊矿区,滇黔桂矿区,川西和秦岭矿区。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山东人,杨从循他可是听家中长辈讲过不少一个原本生活在黄金矿区的贫苦山农因为在田间锄地时,偶然间捡拾到一块狗头金,而一夜暴富的传奇故事地下有金子就有大笔财富,这总该不会错吧? 听了杨从循的反诘,王管事苦笑一声:“东家您得在理,有黄金就有财富,只是有些时候,有财富却未必是福气啊。”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这山东矿区所产的黄金,大多都是产自矿洞的矿金,而辽西矿区的黄金却多是产自河床上的沙金。 这矿金与沙金最大的区别就是开采矿金所需的人手不用太多。毕竟地下的金苗矿脉就只有三四丈宽,有个三四十个矿工下井,循着矿脉横断面采矿掘金就足够了不是矿脉的地方就不会有金子,就算挖出来也全是毫无价值的石头。 可采沙金不是这样,只要一条河的河床中曾发现过黄金,那整条河从上游到下游,几十上百里的河床上都有可能产金当然了,不同河段的产金量肯定有多有少,这要靠淘金者的眼力和一点运气。 想开采河金,就得靠淘金工站在齐膝深的河水里,拿着淘金的筛子一点一点得滤尽河床上的泥沙,这样才能把河沙当中埋藏的沙金一点一点的收集起来。 自不必,开采河金显然需要大量的人手。 “东家,山东地界上的大产金洞都由官府在打理,这下洞挖金的矿工也是吃着皇粮的佣工;虽然下井挖金的差事既辛苦又危险,但只要人别老走背字儿,多少都能挣些钱回来将养家室。可关外这些产金的大河却全都由大矿主和当地土匪在把持!” 听王管事讲,那些去应募淘金客的全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赤贫之人,这些人除了替人泡在河水里淘金,别无其他活路。 因此,那些招募淘金客的金矿主也格外不拿这些淘金客当人看,常常雇佣当地山上的土匪来时刻监视这些下河淘金;一旦发现有人私藏淘选出来的沙金就立即格杀,还要将尸体用木桩悬吊在河岸边作为警示。 然而这淘金客从暮春直到初秋,几乎大半年都得见泡在齐膝深的河水之汁想要让人下河遭罪吃这等辛苦,就得将出白花花的银子当工钱才成。 听王管事,那些金矿主给出的赏格是一两金,一两银,只要淘金客能从河床上收集到一两金子,就能从矿主这里换到一两银子的工钱。 照理这金矿主给的工钱不算低,像寻常的三口之家有个二三两银子就足够吃喝一年。 可那些金矿主并不希望手下的淘金客能挣到足够的工钱离开毕竟这开采河金需要很多人手,大量淘金客离开会导致河金产量直线下降。 为了尽可能得从淘金客手中榨取工钱,金矿主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在淘金客夜间休息的工棚附近,从赌档到妓寮,各式销金窟是应有尽迎 只要淘金客一个把持不住,那么等一夜荒唐过后,这刚装上用血汗辛苦换回来工钱的钱囊就会再度空空如也。 就听王管事幽幽得叹气道:“人都是血肉长成的身子,就连马五爷那样身强体健的走山客,只是因为年少之时仗着身强血旺,见趴冰卧雪,这才让寒气深入骨髓不得祛除,到老竟坐下一个老寒腿的毛病。” 可马五爷他当年也是全身厚袍皮裤,从头到脚扎束结实后才去趴冰卧雪,而那些淘金客却是精赤着下半身泡在那齐膝深的冰凉河水之汁这种工作怎么可能干得久长?! “要不了多久,那些闹起寒腿,再也不得下河淘金的淘金客就会被金矿主像丢垃圾一般扫地出门,任由其在野地里活活冻饿而死!这产金大河的岸边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埋有淘金汉子尸骨的荒坟野冢东家,这沙金矿区虽有金灿灿的黄金,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话杨从循他见王管事得险恶,忍不住也在心头暗自嘀咕犹疑;就在这时,却听那王管事有些迟疑着开口道:“东家切莫嫌王某嘴碎,那淘金矿区已是险地,然方才听东家的意思,现在貌似连黄家都被牵扯其中,这便更加不好了!”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他原先带着几个过命兄弟上山落草之时,就听同山寨一个当过淘金客的弟兄提起过,这辽西的几个大沙金矿中有一个矿区实际上是被黄仙们给控制了。 这个金矿虽然也有一个名义上的人类矿主,但那人却是个一举一动都唯黄仙命令是从的傀儡。 那个前淘金客曾信誓旦旦得向王管事保证,自己当年曾上工的那个金矿就是黄家开的,因为这个金矿十分的反常:矿上既没有赌档,也没有妓寮! 听那个淘金客讲,这个金矿不但其它金矿常见的附属设施一概没有,就连矿主给付工钱的方式也十分反常:这个金矿的矿主不搞什么一两金,一两银,而是每散工之后,用手捧着一只巴掌大的黄鼬,让那只黄鼬伸出双爪,在每个淘金客当的收成当中各抓一把当成矿场的抽头,剩下的自然就是淘金客的工钱了。 整个身子才巴掌大的黄鼬,其一双爪子又能有多大?充其量也就抓走蚕豆大的一块沙金罢了只要不是运气太背,一个淘金客一可以淘到两三块蚕豆大的沙金;这种给工钱的方式可要比一两金,一两银要多得多。 然而事情古怪就古怪在这里,被黄鼬抓走当抽头的金豆子一定淘金客当收获当中质量最好纯度最高的那块沙金。 曾有淘金客在身上偷偷藏起一块当淘选出来的沙金想要蒙混过关。 可是等黄鼬抓走抽头之后,那人却惊愕得发现,早先被自己藏在身上的沙金竟然变成一块光溜溜的卵石! 第二百零八章 金山赌秽(3) “喂,你这汉子贼眉鼠眼得窥伺俺们金矿作甚?啥,报名来俺们矿上下河淘金的?啧,就你这白皮嫩肉的娘娘腔?别俺陈三看你,就你这种细胳膊细腿的白脸儿,下到河里半就得哭好汉子,果然有眼力!咱立鑫矿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待遇,只要踏实肯干,赶在立秋收工前准保挣他个几两黄澄澄的金子。哥哥我给你安排在人字号工棚,这棚里就住了仨人,棚子里面既宽敞又亮堂。过会儿你去找那边的大个李领个金筛子,今就下河开工吧。” 上回咱们到杨从循他从黑山奶奶庙庙祝老伴儿周媒婆嘴里了解到,他想找的黄二奶奶此刻不在铁刹山的家里,而是急急忙忙的赶去黄家设在二道河子的沙金矿那里坐镇平事儿去了。 等回来问过熟悉附近地理行程的王管事,杨从循这才发现,接下来他和商队不能一起走了:他想去的二道河子在周家窑的东南,而商队要去的盛京得过了镇子西边的三岔路口,继续往西北行进。 好在杨从循他早就有独自赶车行动的打算,眼见和商队分别在即也没继续迟疑,和王管事拱手道了一声珍重,就准备分道而校 就在这时,王管事突然面色焦急得冲杨从循接连摆手道:“东家,这一般的矿区已是吞人无数的陷坑,可要是黄家开的金矿那就更去不得了黄二奶奶既然急急忙忙得赶去金矿坐镇,那就明有人盯上黄家的金矿了!” 前了,这辽西的沙金矿主要依靠淘金客下水筛河沙,可就算一个能聚集起上千号淘金客的大金矿,这些人全下水也占不满整个河床。 为了防止下水的淘金客私藏当日收获的沙金,矿主这方一定得组织人手俟淘金客举筛登岸之后挨个搜身,即所谓振臂舌摇扇屁股是也。 这振臂是表示来人腋下没有夹藏,而摇舌则是口中无含,至于为啥要监工抡圆了胳膊使劲儿扇那些淘金客的屁股这沙金的份量可不轻,若是使劲扇一下这饶屁股,那里多半就夹不住沙金粒子正是为了上岸搜身方便,才会让那些淘金客精赤着下身下水。 然而搜身可以,可这搜身的时间绝不能拖延的太长要是散工之时一搜大半,让这些出水之后本就饥肠辘辘又湿又冷的桀骜汉子抱着沉甸甸的金筛饿肚子,那他们可就要群起造反了。 不搜身肯定不行,这搜身时间长了也不行,这就导致一个沙金矿撑死最多千把饶规模。 问题是,人心大嘴却。 上千号淘金客已经是一个金矿的组织极限,但一个金矿却要将附近十几里所有能下水淘金的河床全都占下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虽然那片河床暂时没人去开采,但那片儿也是咱家早就占下的,旁家谁都甭想去开矿。 为了抢夺别家手里的河床,那些开金矿的矿主没少组织淘金客相互殴斗,甚至还衍生出一个被称为斗金的行当。 所谓斗金,就是指两个盯上同一片矿区的金矿主各自挑选手下最为凶悍嗜血的淘金客,待喝过对盟誓的血酒,表示生死有命绝不反悔之后,再上场一对一得决斗生死胜者占矿采金,败者抬尸走人。 为了征募参加斗金的淘金客,许多平素掯吝的金矿主都开下了一日金的价只要斗金得胜,那这个金矿第一采出来的黄金都归这个淘金客一人独享! “东家,那黄家的金矿被有心入记绝不是一两了。先前听那位弟兄跟咱讲,这黄家的金矿斗金时从来就没输过!” 听王管事讲,很多淘金客都这黄家的金矿邪门因为那些和黄金金矿斗金的淘金客在上场拼斗之时,全都举白旗认输了! 既然敢跳出来斗金,那就做好了失败丧命的准备一个死都不怕的人居然还会在生死决斗时出声认输,这还不邪门么? 要知道斗金乃是淘金行里公认得抢矿规矩,若是不肯和人家斗金,那就只能组织手下所有淘金客和对方群殴。 问题是,那些淘金客他们愿意参与群殴么? 矿主没有可以采矿的河床就只能关门歇业,可淘金客换一个金矿,依旧可以下水筛金“反正俺只管下水淘金,有矿俺就下,没矿俺就走,这打架伤损得可是自家的身子,想抢矿你找那些敢斗金的去!” 这黄家金矿既然能在斗金时只赢不输,自然就抢下了好大一片河床,难保不被有心入记。 这就是为啥王管事一总告诫杨从循这二道河子去不得的原因了:那黄家金矿既然传出淘金客不稳生事的消息,自然就是有心人从外地请了懂邪术的高手,专门来和黄仙们为难做对头像这种邪门的事情,避之则吉。 然而这邪门的事情有人怕,有人就不怕自打听王管事这黄仙家的金矿近来可能惹上邪门事之后,胡三和火龙驹两个已经摩拳擦掌,一口一个得嚷着要去二道河子金矿见识一下了。 因此杨从循婉言谢绝了王管事的好意,执意要去这黄家金矿走上一遭。 见杨从循心意已定,王管事也只能叹口气答应下来,在反复叮嘱杨从循万不可孟浪行事后,将通往二道河子的路径一一告知了杨从循。 于是乎,杨从循他就摇身一变,化装成一个准备去黄家金矿应募筛金工的掏金客,领着胡三火龙驹还有十三太保,大摇大摆得驾车赶去二道河子金矿。 然而一到金矿门口,杨从循他就被门口负责招募金工的荐头陈三给拦了下来待一块白花花的碎银子递上之后,那陈三就满脸堆笑得将赶车而来的杨从循放了进去:“前边右拐靠左就是人字号工棚。” 诸位看官想必心下有数,杨从循他肯定不是来下水淘金的,这只是个瞒饶幌子。 因此杨从循他根本没去什么人字号工棚报到领铺盖,而是背着手儿在矿区几个工棚附近来回溜达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正围着无数粗豪汉子,此刻正闹得沸反盈的木棚子! “都赶紧下注啊!酒坛怪手要和黄矿主对赌了!酒坛怪手一赔五,黄矿主坐庄一赔三啦啊!” 第二百零九章 金山赌秽(4) 书接上,话说杨从循他在一块碎银的帮助下,成功混入位于二道河子的黄家金矿。 待进了矿区行不几步,杨从循他们几人的注意力便被一处人声鼎沸的木造棚吸引过去了看样子那边正在聚赌,貌似庄家开出的盘口还不小,都一赔五了! 可这酒坛怪手又是什么鬼?! 这时就见小狐狸胡三的眼珠骨碌碌一转,接着一个筋斗窜到杨从循的肩膀上,凑在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杨从循他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便伸手入怀摸出一块核桃大小的碎银子捏在手上,一收肩膀便向那处沸反盈天的工棚挤去:“让让,让让,下注呢庄家算我一注,全押那酒坛怪手!” 一听有人要掏银下注,人堆里开赌的庄家顿时就大声招呼起来:“都起开,起开了!一个个得也不下注,净乱哄哄围着俺赵七作甚?俺一个男爷们也没啥便宜能让你们占,有搁这儿起哄架秧子的劲头,还不赶紧下水开工?挣它几个钱下腰可不好?外边的,是谁要下注啊?莫要说大话却使小钱儿,赶紧把银钱将来!” 只见杨从循用手分开身周围的几个汉子,将手中那大银块子啪得一下拍在人群中那块堆满铜钱碎银的旧案板上:“喏,银子在这里,全下了,都押酒坛怪手!” 一见杨从循掏出来的居然是老大一大块银子,人群中登时就响起一连串倒抽冷气的声音,接着便有好事者拍巴掌乐道:“好家伙,这块碎银子怕不得有二三两沉?这要是被他给赢了,那坐庄的赵七该是输得连裤子也不剩了!” 乍见老大一块银子拍下,那当庄聚赌的赵七先是一呆,接着便用手抄起那块银子托在手心当中上下一掂,再送进嘴里用牙一咬,脸上那对本就不咋大的小眼珠登时眯缝成一条线,咧开一张满是参差黄牙的嘴大声笑道:“是真银子收银二两三钱,押酒坛怪手!” 只见那赵七将一双手臂环抱在胸前,得意洋洋的冲着围观众人显摆道:“俺赵七会赔?当真是笑话!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回黄矿主他可是从家里请来了有赌档鬼见愁之称的黄菊花黄二奶奶当帮手。这黄二奶奶可是位上百年道行的老黄仙,平生爱得就是跟人打牌推九,如今又是她做庄与那酒坛怪手对博,这一把牌推下来,定杀得对面干净光溜!” 眼见这做局的赵七显然是早就得知内情,那些围观聚赌的汉子顿时发出一阵不满的嗡嗡声。 这时就听那得意洋洋的赵七张嘴猛喝一声:“呔,莫说俺赵七欺负你们,若无这等消息灵通的本事,谁人敢开出一赔五的盘子?你们要是想赢钱,方才为何不把注下在黄矿主身上?” 谁知就在那赵七得意洋洋的仰天大笑之时,突然从木棚最里间挤出一个额头上满是汗珠的汉子。 这汉子一面拼命得从人堆里往外挤,一边抬头冲着赵七设在门外的档口扯着嗓子大喊:“有结果了爆冷,爆冷了!黄菊花奶奶坐庄的一对天牌通杀却败在对面的至尊宝之下,是酒坛怪手赢了!”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牌九是一种起源于宋代的骨牌博戏,既比点数多寡,又比牌面花色。 需要注意的是,在推牌九时,庄家他是通吃通赔的,简单说就是闲家的牌大过庄家才能算赢。 举个例子,有四个赌徒一起推牌九,一庄三闲,那么谁手中牌面上点数加起来最大,谁是赢家。 如果四个人当中,庄家的点数和最小,那么庄家要输给其他三位闲家一人一份赌注,即所谓的一输三赢,霉庄包赔。 然而庄家肯定是不能平白吃亏的,既然有通赔就得有通吃,这三位闲家手牌的点数和,只有大过庄家的人才算赢。 比如庄家手牌点数和与一位闲家并列第二,那么点数和最大那位闲家和庄家是赢家,剩下两位闲家都是输家;这两个胜利者将一同瓜分输家的赌注,即所谓杀两门赔一门。 剩下的细节就不说了,诸位看官只要知道黄二奶奶她坐着庄,而且手上拿到的还是点数和最大的天牌,只有俗称丁三配二四的至尊宝才能从花色上赢过她,其它的牌面碰见黄二奶奶都是输的便好。 一听黄矿主请来牌场助拳的黄二奶奶居然也败在酒坛怪手之下,那开盘放赌的赵七登时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得浑身抽搐起来。 猛听得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吼:“好个惫懒的泼皮,既然一赔五输了俺的银子,装成是抽羊癫疯,就想蒙混过关么?” 只见杨从循伸手抓过钱堆上那一大块银子,接着便抬脚踢翻了堆钱的案桌,趁着周围那些看热闹的汉子纷纷趴在地上,你抢我夺得捡拾那些满地乱滚的钱板时,用手一薅赵七的脖领:“想赖账?没那么容易,咱们换个地方好好算一算账!”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您那十二两银子就算拆了小人的骨头去熬油,也凑不齐啊!” 眼见方才还鼻孔朝天的赵七,如今威风尽失,像滩烂泥一般缩在地上簌簌得发抖,杨从循顿时就从鼻孔里重重一哼:“想要咱饶过你也行,不过你得如实回答咱几个问题要是让咱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你在骗我,嗯?” 耳听这饱含威胁意味的一声嗯,跪在地上的赵七抖得更加厉害了,连忙指天咒地得发誓道:“如有一句谎话,好汉你就挖了我眼去!” “这还差不多,我且问你,这酒坛怪手究竟是谁?” 听了杨从循的疑问,那赵七猛地一呆:“好汉你连酒坛怪手都不知道,也敢在它身上下这么重的注?小人错了,小人错了!好汉爷的事情,小人绝不敢问!听徐大棒槌说” 据赵七讲,大约在二十天前,那个专门负责砍柴烧饭兼收拾工地酒棚的王大棒槌突然逢人便讲,这酒棚当中一只空酒坛子里,突然伸出一只像人一般的怪手! 第二百一十章 金山赌秽(5)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将开盘聚赌的庄家赵七拖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盘问近来淘金客缘何不稳实情。 据赵七他供认,这一切都来自于一个将整个二道河子矿区都折腾得乌烟瘴气的酒坛怪手! 听赵七他讲,这个酒坛怪手是一个绰号叫王大棒槌的伙房帮厨最先发现的。 熟悉东北方言的看官想必了然,这人名当中倘若带上棒槌一词,那绝不是什么好话。 听赵七说,这王大棒槌本名王二愣,那真是人如其名,愣到不行。 这个王二愣原本是来金矿应募淘金客的,然而这个愣小子下水筛了一整天,到头来居然连个针鼻大小的沙金粒子也没筛出来。 在岸上负责搜身盘验的监工一看他王二愣手上端的金筛子里居然连一粒金沙都没有,当下就将脸一板,大喝一声“你小子肯定是私自藏金了”! 接着他便招呼来几名满脸横肉的打手,将这个王二愣押到一旁,从头到脚搜了个遍,连那里都掰开仔细得查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却是,这个王二愣子居然真的没有藏金,一粒都没藏! 可是先前那搜身监工招呼打手将王二愣押下去仔细搜身时,闹得动静实在太大,而今又搜不到人家私自藏金的确切证据。 这下可好,周围那些围观看热闹的淘金客一看监工这是要下不来台,立即就嗡得一下炸了营;大家伙一拥而上,将那个监工和几个打手围在中央,闹哄哄得要矿上给出个说法,不然今天这件事就不能善了了。 这河岸边一闹哄,登时就惊动了正在金矿坐镇巡视的黄矿主。 等闻声赶来的黄矿主闹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他也瞅着那个被拥在人群头里的王二愣犯起嘀咕,心说别人下水一天,少说也弄它个七八粒米粒黄金,你这个愣小子咋一粒金子都筛不出来呢?这整个一白天都泡澡去了? 想到这里,这个黄矿主突然心中一动,用脚踢了踢一个金筛子:“二愣子你放心,黄某既然来了,就一定替你主持公道。不过你先得下水,把你白天筛金子时的动作再做一遍给我看看。” 然而等这个王二愣下水端着金筛子下到水里,在岸边附近的水中这么一搅,岸上围观的众人顿时哄得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这个王二愣,他压根就不会筛金子他那哪是筛金子啊,分明就是举着金筛子在水里瞎搅合! 其实这个水中淘金也是个手艺活儿,端筛淘金时用得是个巧劲儿! 因为那些混在在河床泥沙当中的沙金,这大的不过黍米大小,那些小的真和针尖也似光拿肉眼是分辨不出来的。 所以才要用金筛舀起河床上的泥沙在水中轻轻一晃,趁着轻质的泥沙在水中悬浮翻腾的那一瞬间,将那些份量较沉,此刻已经沉在金筛底上的金沙与大粒石子,用巧劲收在金筛底上的深槽子里而上面那层浑浊的泥水直接就顺着金筛一侧的开口倒出去了。 如此重复筛上几次,那深槽里的金沙才会越聚越多,直到可以被肉眼分辨并挑拣出来,最后收在一个挂在淘金客脖颈上的细布口袋里,拿回岸上交差。 那王二愣子却以为这下水淘金和村里用罗筛面是一般用力法;这下水之后就举着金筛在水里,一上一下得逛荡照他这个筛法儿,就算真筛出金子,那金子也早随着泥水河沙一起颠出去了。 这要是还能有沙金收获,那才是见了鬼。 也就大家白天下河筛金之时,全都低头仔细得在自己金筛的深槽里寻觅金沙的踪影要是有人直起腰来,一看王二愣他居然是这般筛金法,那人多半早就笑翻在河水当中了。 眼见那王二愣居然是这样筛金的,那黄矿主连忙冲其使劲摆手道:“行了,行了,王小兄弟你快上来吧二愣你之前没下河筛过金子啊?” “可不咋地,俺听人家讲,只要下到水里,再用筛子把河底的泥沙合着水一搅,就能在盆子底儿上看见金子!” 这下围观众人笑得更大声了,就连黄矿主也忍俊不禁道:“你这个二愣子,还真他娘的愣!你这哪是筛金子啊,分明是在扬土,你还是快上来吧。” 瞧着那个王二愣一身是水得端着金筛往岸上爬,黄矿主忍不住就在心里嘀咕起来,眼瞅一件私藏金子的案子最后给闹成了乌龙,要是不给这个无故被里外搜身的王二愣点甜头,怕是堵不住那些整日被监工揪住搜身,早就窝憋着一肚子火气淘金客的嘴。 想着想着,黄矿主突然咧嘴一乐:“行了,二愣你也别去水里筛金了。打明儿起,你就负责给伙房砍柴烧水,闲下来再去收拾一下酒棚里的酒坛,我让账房按照伙夫帮佣给你开工钱大家也都散了吧,我这就让伙房里炖肉,再给每人整二两烧的,大家伙晚上痛痛快快得吃它一顿。” 从这一天起,王二愣就成了砍柴烧火外带照管酒坛的小帮佣。 然而就在两天之后,一个和王二愣住同一个工棚的年轻人突然神神秘秘得四处跟人去说:“王二愣这傻小子居然走了狗屎运,在酒棚里捡到了金豆子。” 于是就有好事者缠着王二愣去问他兜里那颗金豆子是打哪里捡来的,谁知那王二愣他却摸着后脑勺,傻呵呵得咧嘴一笑:“这可不是捡来的,是我跟酒坛怪手一起掷骰子赢来的。” 原来王二愣昨天下午一个人在酒棚里收拾空酒坛的时候,突然听到墙角处有一个坛子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得声音。 王二愣起初以为是有林子里的野兽被酒香勾引来偷酒喝,于是便举起扫帚,小心翼翼得摸了过去。 然而王二愣刚走出两步,那个发出窸窣声响酒坛口处的塞子突然往外一跳,接着便打里面伸出一只攥着两枚骰子的人手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金山赌秽(2) “哼,打就打,怕什么?咱这一路也和各路妖魔邪祟打了七八场了,难道那黄七郎还敢背着黄二奶奶对咱下死手不成?” “话可不能这么说,黄七郎虽然不能背着族长黄二奶奶对咱下什么毒手,但打着同为新晋后辈,一时见贤思齐,想要跟咱切磋讨教两招的旗号下战书,那黄二奶奶也不便出面阻止。” 说罢,火龙驹先是艳羡得看了看杨从循怀里的魖,这才赞许得连连点头道:“说起来,小杨兄弟真是个宽厚人,连玄青软金这样的至宝都舍得拿出来送人,难怪这两只魖会倾心投靠,甘效手足之劳。” 原来就在黄二奶奶将手中那粒玄青软金丢还给在地上不停叩手的魖时,杨从循突然觉得胸口上有什么东西蓦得一动,下手一摸才发觉是那个自己一向贴肉藏着长命金锁。 前讲了,这枚金锁是黄二奶奶送给杨从循的满月贺礼,用的材料就是一大块产自铁刹山上的玄青软金! 原来黄二奶奶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调运神通,将那个长命金锁化成一颗圆滚滚的金球,又借着告累转身的机会,用眼重重瞥了杨从循一眼,而后用下巴轻轻一指地上那两个正在争抢那一小粒玄青软金的魖。 都暗示到这种程度,一向心思机敏的杨从循登时就领悟到黄二奶奶是让自己用那一大块玄青软金来收服这两个魖。 “既然软金有两块,而魖也有两个,那么就人手一块好了,但是究竟该谁拿大的这一块” “那就得看谁更听杨兄你的吩咐?妙啊!” 杨从循那一番话刚说到一半,胡三顿时双眼一亮,先是盛赞一声,接着就摇头慨叹道:“看来这黄二奶奶也跟我爹是同一路人,当真使得好手段,动不动就能将他人摆弄把玩于股掌之上!我曾听爹爹讲,他们这些人中的翘楚之辈,能以天地为棋局,将举世英豪视作棋子,再以名利驱策其听令行事!想不到就连这魖都不能免俗。” 相传佛祖曾在菩提树下于诸僧团珈蓝讲经说法,言称:“吾观世人,其心有二,一者曰名,再者曰利。来者熙熙,皆为利来,去者攘攘,皆为名往。” 连大活人都跳不出这名利圈子,遑论区区一魖? 于是乎,原本打算拿到一粒玄青软金就溜之大吉的魖就这样被杨从循用一大块玄青软金给捆在身边。 虽然杨从循在心里做出的许诺是,谁将俺服侍得好,这大块的软金就给它;可问题是杨从循根本分不清这两个魖究竟哪个是哪个! 于是,颇有意思的局面出现了。 撕条鸡腿来,金子给你哎呀,肉渣掉了,快去接好。 恩?方才给我撕鸡腿的不是你啊?那你替我搔一搔后背上的痒痒,干得好金子就给你。 哎呀,你咋又让别人给抢先了呢?那你再去给我干点别的吧 就这样,两个擅于读心的魖被杨从循指使得上蹿下跳。 但凡一个魖因为能从杨从循手中得到软金犒赏而兴冲冲得去执行命令,另外一个一定捷足先登,抢在对方前面,把任务完成,然后兴高采烈的找杨从循领赏。 这种情况自然会引起最初领命而去的那个魖的不满:主人是给我下的命令,你干嘛抢我的?就你能抢是吧?行,我也抢你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成了死循环。 谁让魖它会读心术呢? 杨从循所下的命令在魖面前根本就不保密,一个能知道,另外一个也就知道了。 然后两个魖就开始在杨从循面前争功,争着去完成其下达的每一个任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偷走杨从循身上的软金。 谁让魖不长脑子呢?除非杨从循亲口下命令,让魖偷走自己身上的软金,否则魖根本想不到此节杨从循疯了才这样想呢! 以英雄为棋子,加之名利而驱策黄二奶奶这手儿,高了! “两位小友,切莫因为这两只魖只是区区小行秽而轻视它们。有些时候,这魖能办成很多咱们原本无法做到的事情。” 仿佛是为了印证火龙驹所言不虚,这厢话音刚落,那个正竖起手掌,就像奴仆讨好主人似得凑在杨从循嘴边接肉屑的魖突然就和泄了气的皮俅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嗖得一下干瘪下去,变成一个平贴在杨从循胸口的肉皮手套? “哎,这玩意儿居然是充气的?好玩,好玩!” 谁知杨从循闻言却轻蔑得一撇嘴:“三弟你好没见识,这魖光是好玩而已么?瞧好了。” 随着瞧好了三字脱口,那个缩成一层肉皮的魖突然轻轻一晃,那个顶上手掌的食指与中指噌得一下又充满气似的涨了起来。 而后,这只魖就在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胡三面前,像人迈开双腿走路一般,依靠一前一后活动两根手指的方式,从杨从循身上悄无声息的爬了下来。 “我去!这么奇的跑路方式?!” 仿佛是有意要在小狐狸面前卖弄一下,那个用两根手指拖着扁身子爬来爬去的魖很快在车板找到一条比两层皮纸厚不了多少的细缝。 只见魖猛一晃身子,依靠充涨后的小指与无名指抬起身子;而后泄去食中两指的气,将两只扁平细薄的手指皮通过缝隙塞了过去。 不明所以的小狐狸赶忙跑到车边,以双腿牢牢得扣住车帮,倒立起身子,将脑袋探到车板下面,结果毛茸茸的脑瓜刚伸到一般,就嗷得一声缩了回来只见一只肉滚滚胖乎乎正张开五指,晃晃悠悠得挂在胡三的鼻梁之上。 “老天爷!它还能这样钻缝?!” 这时就见火龙驹笑呵呵得捋着胡须道:“现在明白老夫为啥会嫉妒你们两个娃娃了吧?魖这东西无孔不入,天生就是当扒手材料,天底下没有一个藏钱的箱子能拦得住它;而且它还有一个更加不得了的本事!” 第二百一十二章 金山赌秽(7) 上书说到,杨从循在淘金矿工赵七开设的外围赌档上豪掷二两银子,押酒坛怪手胜黄矿主。 其实杨从循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酒坛怪手,也不知道这个黄矿主其实还请了黄二奶奶做帮手助拳他只是看见没多少人把赌注下在酒坛怪手这边,所以就顺势把大块银子丢上去,好一鸣惊人而已。 没错,杨从循其实一点都不在乎这一局是输还是赢,那下注的大银块能不能拿回来。 他只是单纯想告诉周围那些围着看热闹的汉子:爷有钱,爷不在乎输赢,爷就是那肥到流油的大凯子方才胡三他就是这么指挥杨从循的。 从古至今,这油水丰厚的大肥羊赌客从来都是各大赌坊垂涎若渴的佳客。 只要等这一把结束,相信会有无数别有用心之徒争先恐后得向杨从循吹嘘卖弄自己既有门路,这消息也灵通;若是和他一起做局,定然可以在牌桌上大捞一票。 届时杨从循只要佯装不信得接连摇头:“这位兄弟你自夸消息灵通,然而当杨某上场下注之时,为何却不见兄弟你投个重注,狠狠得捞它一票呢?若兄弟当真消息灵通,那不妨就给杨某讲讲这酒坛怪手的来龙去脉吧,看是杨某的消息灵通,还是兄弟你更胜一筹如何?” 即便拿这二两银子去请人喝酒吃肉,也不见得就能把酒坛怪手的来历搞清楚,但要是用这银子当诱饵,去勾引那些贪狠逐利之夫心中蠢蠢欲动的贪欲,那就无往不胜。 更何况杨从循他还在赌局当中赢了,这下可连鱼饵都省了 却说杨从循他一手薅住做局当庄的赵七衣领,转身就往人群外面拖,而周围那些原本紧紧围着案桌看热闹的闲汉就像躲避瘟神一声,呼啦一下全都远远地散开这赵七刚刚一赔五得输了人家十来两雪花银子,现在因为还不出银子正被人家追债呢;谁敢站出来替他赵七出头,不怕这笔赌债落到自己肩膀上么? 就这样,杨从循他拖着浑如一滩烂泥的赵七,推推搡搡得行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僻静角落,然后一脸冷笑得把条死狗也似的赵七往地下一丢。 这下,本就浑身筛糠的赵七登时觉得自家当下一热,接着便求爷爷告奶奶得冲着杨从循大声哀嚎求饶。 只因为这些来金矿淘金的多是桀骜乖张不驯王法的法外狂徒,就连养着二三十号监工打手的矿主也只能用工钱和伙食来稍稍限制他们,尚且不敢将其逼得太狠如今自己落在这个满脸不善的汉子手里,怕真是天地不应了! 就在赵七暗自向诸天神佛祷告祈求之时,忽然却听到对面那汉子松口吐出一句如想咱饶你,且先把这酒坛怪手的来历讲清楚。 如蒙大赦的赵七当下再无迟疑,先是诚惶诚恐得跪下磕了几个头,接着便一五一十得讲了起来。 当听到赵七讲到这空酒坛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托两只骰子的怪手,在一旁隐身潜听的火龙驹登时轻轻得咦了一声,接着就以仙术悄悄传音道:“这酒坛怪手莫非就是传说当中的行秽六?” 见火龙驹居然认得酒坛怪手的庐山真面目,杨从循顿时精神一振,用眼神示意火龙驹用仙术传音的方式介绍一下这个行秽六。 具体内容已经在上一章里面写过,这里不再赘述;然而杨从循他因为凝神细听火龙驹的介绍,一时就把跪在地上的赵七给忘到脑后。 却说那个赵七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得说了几句,可对面那个口口声声要讨赌债的汉子却一直对自己的供词不置可否,这才从地下悄悄抬头拿眼去觑对面的杨从循正好看见对方正紧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改用什么毒辣的手段来折磨自己。 这下可吓得赵七他面如土色,慌忙接连磕头讨饶道:“起初小人几个也不信这个王二愣子所说的话,这空酒坛里既然能伸出手来,那怎么不干脆长腿跑掉,居然还知道随身携带赌局和你这个二愣子赌钱,真是闻所未闻。” 只听那赵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继续供道:“然而小人们转念又一想,这个王大棒槌都愣到明明不会筛金,却仍要下水泡上一整天平白遭罪的程度这酒坛子里面伸出一只自带骰子邀他对赌的怪手,最后又输给他一颗金豆子的事情,真不像王二愣他这种棒槌能凭空编出来的瞎话。” 于是,赵七他们几个十分好事的汉子便结伴去寻那王二愣,定要他仔细讲讲手里这颗金豆子究竟是如何从那个酒坛怪手手里赢来的。 当赵七他许出一挂卤猪下水的悬红之后,不停吞咽馋涎的王二愣这才皱着眉头仔细回忆起来:“前天俺正在酒棚里挨个敲打酒坛盘点存货,发现是空坛子就搬去一边堆放;若坛中还有一点残酒剩下的,就端起来一口喝下解馋忽然就从俺身后那堆空酒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据王二愣讲,起初他也被这只突然从酒坛口里伸出来的怪手吓了一跳。 然而就在他暗自寻思是不是有人故意藏在酒坛堆中,将胳膊穿过空酒坛来吓唬自己的时候,突然就听啪嗒一声响,有一粒小石子一般的东西扔在自己脚边的空地上竟是一粒用牛头骨打磨制成的骰子? 这个王二愣平素虽不曾与人赌钱,但架不住同一工棚的其他淘金客个个都是赌具不离身的赌棍,因此王二愣他在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这种六面各刻不同点数的小东西应该是一种依靠点数多寡取胜的赌具。 见那怪手竟然冲自己丢了一粒骰子,王二愣他顿时咧嘴一乐,接着便冲着那只怪手一摊双手:“敢情你是想让咱陪着一起扔两把骰子过瘾?那你可真打错算盘了,整个二道河子金矿,哪个不知俺王二愣的兜里一现钱都没有,连和俺睡一条通铺的伙伴都嫌弃俺没有赌本可博,每晚赌钱时都不肯叫上俺咱还是回见吧,您呐。” 就在王二愣他想转身离开之时,只听脚下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待他低头一看,才是这些声响的来源竟然是几粒蚕豆大小的碎银子,此外还有几十枚正满地骨碌碌乱滚的钱板! 第二百一十三章 金山赌秽(8) 上回书说到,那收拾看管藏酒工棚的王二愣在独自码放空坛之时,意外得碰见一只正举着两粒骰子四处招揽博钱对手的魖当得知王二愣他身无分,以致无钱可博之后,又撒手冲其丢了一把碎银铜板。 这事儿要搁在一般人身上,那肯定二话不说,一把抓起地上的金银铜板,而后撒腿就跑;可王二愣他愣啊! 在王二愣他的看来:酒坛怪手冲我丢出骰子,那就是想和我赌钱我不和它赌钱是因为我身上没有钱拿来当赌本现在酒坛怪手它丢了一把钱出来令我有了赌本,那我就该和它赌钱对,王二愣他的思考问题的方式就是这么线性,这么简单。 作为一个头回坐上赌桌的崭新赌徒,王二愣他压根就不知道,这牌桌上做局的庄家借出来的赌本那是要还的,而且还得付利息! 可王二愣他哪里懂这个,这个愣小子只知道学着同棚工友掷骰子的样子,用双掌拢住两粒骰子在空中摇上几下,再往地下重重一丢一个二,一个一,三点! 可想而知,王二愣他这个头回上桌的生瓜蛋子,岂能是逢赌必出千投机的魖的对手? 不出十个回合,二愣他就把从魖那里借来的赌本输了一大半回去。 这人即便再愣再缺心眼儿,那也知道输钱的滋味儿不好受,于是王二愣就把手中所有剩下的赌注,朝着魖的方向一推,意思就是:“光输钱,真没意思,不好玩,王大爷不陪你玩了。” 然而王二愣这个把手中钱一把全都推出去的动作,在赌桌上却有其他的意思:那就是我豁出去了,把全副身家都押上和你赌这把,你敢不敢跟? 这种令每一个赌徒都热血上头的场面,那嗜赌如命的魖又怎会错过? 于是那个酒坛怪手也猛地缩回酒坛之中,接着就攥着一颗花生米大小的金豆子往外一丢跟了,咱们一决胜负! 乍一见到人生当中第一颗真真正正的金豆子,王二愣不由得也有些发呆:“这是金子?你要拿它和我赌?” 这时就见那个魖合并竖起手掌之上的五根手指,而后像人点头那般冲着王二愣弯了弯,看样子好像是在说:“是的,没错。” 见到真的金子,王二愣他忍不住心里有些痒痒不是爱金子的,谁来吃苦受罪当淘金工呢? 于是,王二愣他就暂时打消了散局不玩的心思,伸手将两粒骰子捏在手中。 然而就在王二愣要摇骰落手之时,突然从工棚外面传来一个金矿监工的叫喊声:“王二愣!二愣子,你在里边不?工地上的酒喝完了,你赶紧给送两坛子过去!” 前讲了,这淘金客自打吃罢早饭下河,除了中途几次短暂的上岸休息,要一直在河水泡到日斜西边的时分才会抱着金筛收工上岸,等着去伙房吃晚饭。 那流淌不休的河水会在不知不觉中带走人体大量的热量,所以淘金客们会趁着上岸休息时,抱起酒坛给自己满满得倒上一碗烧酒,喝下祛除河水中的寒气。 因此每一处沙金矿都会囤积大量高度烧酒,就是预备着给淘金客驱寒的,而且免费! 和那些淘金客能筛出来的金子相比,这些七八十钱就能换回满满一坛的,用草籽和杂粮一块儿酿造出来的劣质烧酒根本不算什么,这属于劳保! 没人会喜欢干活少的伙计,更别说是专门与桀骜不驯的淘金客打交道的金矿主,所以王二愣他除了给伙房砍柴帮佣和收拾酒棚之外,往工地上运送烧酒也是日常活计之一。 因此,王二愣他在听到监工喊他搬酒之后,并没有多加思考,将手上攥的骰子随意往地下一搁,站起身来就准备去搬运酒坛。 然而就在这时,王二愣只听身后传来嗖嗖几声轻响,转身一低头,才发现刚才和自己一块儿摇骰对赌的酒坛怪手,连同自己先前放在地上下注的碎银铜板一并消失不见只在地上剩下了一粒黄澄澄的金豆子,还有两枚全是六点朝上的牛骨骰子! 说到这里,想必诸位看官心下都清楚,这是魖自知必输,所以才收回先前借出去的赌本,并丢下所输的赌注跑了。 可魖它是咋知道自己这把必输的呢?它就不能也掷出个十二点? 要知道,这掷骰子没有平局一说,如果两人掷出点数一般多,那么先掷出来的那方是赢家,后掷出来的是输家;所以掷骰子时的先后手要对博的两人一局一换但这只是其一。 为啥魖连自己带来的那两粒牛骨骰子都不要就跑了呢? 听那赵七说,他曾事后跟王二愣讨要过这两枚对赌用的骰子;待一过手儿,时常混迹赌档牌桌的赵七顿时就一呆,原来这是两枚偷偷往牛骨空腔里灌注过水银的出千货! 只要是精于此道的牌场老手儿,就能在摇晃骰子的过程中,使用巧劲儿将骰子中的水银悄悄甩到骰子中空腔的一侧,让这一侧的重量变大,使得相对应的那一面更容易滚动过程中朝上显露,以此来控制投掷出的点数。 事情有时就是这般巧法,王二愣那无意间得随手一放,竟正好把水银全都甩到骰子上刻着一点的这端,这才双双显露出六点朝上的大点儿出来。 照理说,掷骰子必须得双掌笼着骰子来回摇上几下,得让骰子在掷出后能在地面上滚动几圈,这样的结果才是有效地像王二愣那样摇都不摇,直接往地上搁的法子多半都不算数的。 可是这魖它心中是有鬼的啊。 看这样子,应该是魖误以为王二愣发现自己使用的是灌注了水银的骰子,这才把骰子往地上重重一搁接下来怕是要用脚在上面重重一踩,让骰子中的水银流出,以此当面拆穿自己出千。 按照牌桌上的规矩,要是一方出老千被对方当场捉住,那不管双方牌面点数谁多谁少,都是出老千的这一方输此时还不卷起银子跑,更待何时? 第二百一十四章 金山赌秽(9) 上回书说到金矿伙房帮工王二愣,在与魖掷骰对赌之时,因被金矿监工临时指派去往淘金的河岸边搬运驱寒烧酒,这才往地上随手一搁那对灌注了水银的骰子,以一双六点的绝对优势惊走了对面的魖,成功从其手中赢到了一粒金豆子。 前讲了,那个魖其实是因为在骰子上作弊出千,这才被王二愣随手搁置骰子的动作吓跑的然而问题是,这点王二愣他可不知道啊! 这二愣子就把这颗金豆子想当然得认为是魖输给他的,于是就将金豆子连同地上那两粒骰子小心翼翼得藏在汗褂贴肉的内兜之中,乐呵呵得搬起两坛满满当当的烧酒,送到河岸工地上去了,过后更是逢人就拿出金豆子跟其吹嘘,接连夸耀自己是如何一把赢了那个酒坛怪手。 当发觉王二愣手里的金豆子居然是这样赢回来的之后,赵七他们这几个心思活泛又自鸣深谙赌术的淘金客就动起了歪脑筋不,不是把二愣子他骗到没人的角落里做了,抢了那颗金豆子,这位看官您在想什么呢? 正是因为那些肯吃下水筛金苦头的淘金客都是在家穷得实在过不下去,被逼无奈才吃上这碗饭的,所以他们个个都将手中的钱财看成自己的心尖子在淘选沙金的金矿上,如何防备别人来算计自己,那是基础技能,括弧王二愣他可能除外。 也正是这种人人自危,看周围任何一个都像是那个不怀好意盘算自己的坏人的环境,让沙金矿主找到了可以轻松驾驭这些桀骜不驯淘金客的手段只要我能够保护你,就不愁你不听我的话。 只要金矿主许诺每一个淘金客在其结束淘金工作,想要离开淘金矿区之时,只要能经过一场证明其没有夹藏金子的仔细搜身之后,都可以乘坐金矿外出采买米菜粮油等生活物资的马车,跟着车夫护卫一同前往附近一处有人烟居民的村镇;等到了镇子,再下车自行离开即可。 可别小看这种随车捎脚一般的小承诺,这关乎着一个淘金客到底能不能活着把自己辛辛苦苦下水淘金所挣的工钱带出金矿去在那些用视线难以分辨阴暗角落里,正不知有多少双难抑邪欲的眼睛贪婪得打量着你和你怀里的钱袋子! 离开那辆有武装护卫保护的采购马车,矿区周围这几十里荒僻山路就是淘金客独自绝难逾越的鸿沟,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崎岖山道边旁半人高的荒草丛中,已不知被那些心狠手毒之人扔了多少具无辜者的嶙峋白骨! 正是通过这个手段,沙金矿主只用二三十个配有长匕短刀打手监工就可以统御几百乃至上千号淘金汉子,一点也不担心这些人会相互勾结起来暴动。 只要光着下半身实打实得在齐膝深的河水里泡上一天,细细品尝过那种深入骨髓,让人身上每一处骨头缝里都不由自主得发痒,只有那灌在喉中就如同吞下一团火焰的烈酒才能稍稍压抑的刺骨寒意,就知道这种活儿绝对干不长久,很可能连干满一个工期都是奢望。 能早一天挣到买田置地足够自己下半辈子对付着糊口的银子,就早一天离开,多呆一天都是错的! 然而想要从河沙当中淘到一大块狗头金,一下子暴富无疑是痴人说梦像这种撞大运的事情,一个矿上十几年都不见得能出一回。 因此很多心思活泛一点儿淘金客就把注意打到那些和自己一起下河淘金的人身上只要能在做局招赌的时节悄悄得使上一些手段,多赢上几人的工钱,也就够自己下半辈子的吃喝挑费了。 所以赵七他们一开始就把主意打到王二愣这颗金豆子上面,想要在牌桌上做局,坑这个二愣子一把! 然而王二愣他却愣人有愣福:“不玩,你们那个什么马吊牌九之类的规矩太多,听得人好生头大,连脑浆子都跟着一蹦一蹦得直转筋儿,我是咋也学不会除非你们肯和酒坛怪手那样陪我一起玩掷骰子!” 一说到此处,就见那赵七他一副恨到牙痒痒,兀自不肯解气的抱怨:“也不知这二愣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他在扔骰子之时,不但抢着要先掷,这一下注还下一整块金豆子,也不说找人拆兑一二俺们几个都是腰里不趁什么钱的苦哈哈,这要是万一被其掷赢了,谁有钱赔给他?” 听赵七说,王二愣他从酒坛怪手那里赢来的金豆子足有半个蚕豆大小,重二钱还多要拆兑成银子,给十五两都嫌少,谁有这么多钱赔给他? “也就王二愣他这种没咋下水的棒槌不知道这站在水里筛金子有多难七爷我要能有十五两银子,那就早回家享清福去了,哪个还天天下水受罪!” 既然不敢和王二愣赌,于是这些人就把心思打到那个藏在酒棚之中的酒坛怪手身上有越来越多的淘金客经不住王二愣手中那颗金豆子的诱惑,进而怀揣着自己积攒下来的工钱,去酒棚当中寻那只藏在空酒坛中的怪手对博。 渐渐的,那个往日僻静少人的酒棚,竟在每日入夜散工之后,成了一处人声鼎沸的喧嚣场所。 间或会有人举着一只银质的发钗儿或者一对托在手上的黄铜戒指兴高采烈得离开自不必说,这几个是在魖那里得到彩头的。 更多的却是垂头丧气骂骂咧咧得离开,想必应该是在魖那里触到霉头的。 听赵七说,不是每个人都是那愿赌服输的好汉,这些天很是有几个输急红眼的汉子想起身砸了酒坛怪手身下的酒坛子,好抢夺那些被其收入酒坛当中的赌注。 然而这些人刚骂骂咧咧得张了一下嘴,就被身后那些等的不耐烦的赌客一拥而上得摁下再丢出门外:“兜中若还有钱,那便赶紧下注;要是没钱了就赶紧滚回工棚里挺尸,却不要挡着大家发财的路子!” 听到这里,杨从循大惑不解得问赵七:“发财?发什么财?” 见杨从循向自己发问,赵七他的脸上顿时一红:“好汉,那个酒坛怪手它它没有眼睛!即便你在它面前出千使诈,它也不知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金山赌秽(10) “这么说,你们这些淘金客大都是冲着跟魖对赌之时,可以随意出千作弊也不会被对方识破发觉这点才去和它赌博的?那你们最后赢了么?” 见杨从循似笑非笑得询问自己,那个赵七顿时好一阵摇头苦笑:“赢什么呀,虽说十赌九输,但那段时间真是五道神遮眼,这横来是输,竖来也是输。最气得就是上回我找王五李三他们一起做局打马吊,我们每家都互相拆换了几张底牌,眼瞅只要再摸上两张牌,就能和上一把十几番的大牌可那酒坛怪手,它偏偏上手第一章就自摸,就这样被它和去一把鸡糊,你说气不气人!” 望见赵七那一副顿足捶胸,兀自懊恼自己做下得一副大牌成空的样子,杨从循顿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么说你们一定输给那酒坛怪手不少钱吧?你们几个就赌得这么直?就没有质疑那酒坛怪手出千使诈的?” 那赵七闻言顿时往上一翻白眼:“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个愿意平白输钱给人家?可这抓贼要抓赃,除非能在对方出老千的时候当场将其一把抓住,否则按牌桌博钱的规矩就不算对方出千。酒坛怪手那一把和的十三张竹牌,是我们眼睁睁得看着他一张一张从牌堆里摸起来,再一张接一张得反扣在桌子上的;而我们三个都明着把自己手里竹牌递来递去像这样出千都没打过人家,咱还有什么话说?再说咱身后还有十几号人伸长了脖子观战呢!像这种出千作弊还赌输不认的事情要是传扬出去,往后这矿上哪个还敢跟你凑局对博?” 杨从循闻言微微得点了点头,心想这个赵七虽然滥赌成性,但见其愿赌服输的干脆劲儿,倒也不失为一个光棍。 于是杨从循的脸色稍霁,用脚轻轻碰了碰那个被自己一把丢下,如今半躺在地的赵七,示意其可以站起来回话:“那你们就每天晚上一个个得上赶着给那酒坛怪手送钱?就没有谁跳出来质疑那个酒坛怪手为何只赢不输的?” 然而杨从循他随随便便问出得这一句话,却让那个刚刚从地上站起,此刻正用手来回拍打身上灰土的赵七登时就涨红了脸:“这哪能呢?要是酒坛怪手它只赢不输,那就没人去和它赌了。它时不时得也会输,有时还会接连输上两三把。只有我们几个人一直输,前后加起来快输进去二十四五两银子,从来都没赢过,一把都没可越是这样,我们才越要凑钱去和那个酒坛怪手对博!” 杨从循事先绝没想到自己会从赵七口中得到一个越是输钱就越要去酒坛怪手那里找回场子,为此就算拉饥荒借利贷也在所不惜的回答。 但再往深处一想便会恍然赵七他们几个是在金矿上专门招人凑局,之后再从赢钱的那些赌客身上抽头吃红的小庄家。 然而整个立鑫矿沙金矿,并非只有赵七他们这一伙人凑局整个矿拢共就那么七八百号淘金汉子,这其中好赌如命的,撑死也就一半。 赌客的总数是有限的,这些人去你的盘口下注,那就不会来我开的局赌钱要想一直有红可以吃,那就得尽量多得往自家开的赌局上招揽赌客,比如向赌客开出比较诱人的赔率。 然而,这就牵扯到一个庄家实力的问题人家王六开的盘口是一赔二,而你赵七却敢开一赔七?你说一赔七就一赔七?真赢了赵七你有钱赔给我么? “所以这庄头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这矿上一有风吹草动,比如隔壁棚的李二歪嘴明天要去斗金,那么他这一去是挂彩还是囫囵个回来,要是挂彩又会伤在何处等等,做局的庄家都得往外开盘口定赔率有没有人来你开的局下注倒在其次,但要是矿上出了事儿,你这个当庄家的却不往跟前凑;那背地里就会有人四处宣扬你的兜里无钱,今后再也开不起局了。这位小哥你说,我们能不四处拉饥荒得去寻那个酒坛怪手夜夜对赌扳本么?” 见那赵七讲得在理,杨从循忍不住也点头附和:“那是得天天去。这要是一天不去,那可就哎,不对啊!我可听人说这立鑫矿与人斗金时,向来都是对方先认输投降。这只赢不输的局也有人开盘招赌?做庄家的就不怕赔死么?” 见杨从循问到自己的老本行,那赵七显然是起了兴致,当下就唾沫横飞得朝着杨从循滔滔不绝起来:“小哥你这算问到点子上了,这押斗金输赢的盘口的确没庄家敢开,但立鑫矿派出去的斗金客也并非场场都能全须全尾得回来,这中刀挂彩都是常有的事儿。” 赵七告诉杨从循,虽然黄家的立鑫矿号称斗金时只赢不输,但总有人瞅着立鑫矿占据的淘金河床眼馋,因此就总有不信邪的矿主带着手下的金客前来搦战。 “就算你立鑫矿邪门,这斗金汉子上场不一会儿就跪地求饶那也是最后活着的那个才算赢!大不了一上场就把一只手里的刀子往对面一丢,万一要是蒙中了呢?” 赵七告诉杨从循,这金客斗金之时可以随身携带自己趁手的家伙,不过长兵器和飞镖之类的暗器不许带;因此许多淘金客都喜欢将自己平常使用的开山刀带上场。 这开山刀直背厚刃,得双手前后叠握刀把才好持刀发力没有淘金客会在对敌之时,选择双手各持一把开山刀,那样纯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添累赘。 然而没有人规定在斗金之时,这斗金客不许携带两把开山刀上场不怕死你就带着好了! 因此那些主动站出来和黄家立鑫矿斗金的金客们,个个都是膀大腰圆胳膊上肌肉虬结,一看就是身大力不亏的壮健汉子。 这些人往往双手各拎一把开山刀上场,等那声示意斗金开始的铜锣一响,就抄起一把开山刀朝对面奋力一丢,趁势双手横握另一把开山刀冲对面拦腰一挥。 要知道,这开山刀光直刃就小两尺,刀背还有四五分厚,那真叫一个势大力沉,无论招架还是闪躲都绝非易事无论是前面飞掷还是之后横劈过来的直背大刀,这刀刃只要蹭到人身上,顿时就会带出一大团血花四下飞溅。 所以那些被立鑫矿黄矿主挑选出来参加斗金的金客尽管都是能笑到最后的胜利者,但却很难毫发无伤得下场;而这点都被赵七他们这样的做局庄家,当成可以凑局聚赌的由头,还为之一一开下了盘口!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金山赌秽(11) 上回书说到立鑫矿设局坐庄吃红的小庄家赵七因欠下杨从循的大笔赌债,不得不对其俯首帖耳,将近来立鑫矿上发生的蹊跷事,比如那个酒坛怪手的来历之类的事情,一五一十得讲给杨从循听。 起初杨从循对这个为人光棍,赌得也光棍的赵七倒也还有几分好感这淘金客本就是一帮走投无路才硬着头皮下河求财的破落户,没法用读书人的道德标准要求他们;这瘸子堆里挑将军,有亮点那就是过人的长处。 然而自打从赵七口中得知,他们这些设局聚赌的庄家居然把金客斗金受伤挂彩的事情都拿来做成赌局盘口,顿时就觉得胸中升起一股恶气四处冲撞,恨不得拔出藏在板车上的三尺青峰,来一剑砍了这个视人命如同草芥般的淘金客。 就在这时,杨从循忽然听到火龙驹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低声告诫自己:“此处人多眼杂,不是动手伤人的去处,且先留这厮一条命,我自有话说。” 说完,火龙驹先是微微顿了一顿,像是在胸中稍稍斟酌了一下词语,这才继续开口道:“杨相公,这个赵七既然敢在外场开黄家矿主与魖对赌的盘口,还把魖的赔率定得这么高,可见在这沙金矿上很有一些可以获取这种小道消息的门路你就问他,为啥会对黄矿主这么有信心,认为他背后的黄二奶奶赢定了呢?” 听火龙驹讲完,杨从循忍不住暗道一声好险,方才一怒之下,险些就把自己原本最想要打听的事情给抛在一边了。 想到这里,杨从循长吁一口气,这才重新稳定情绪,继续冷冰冰得开口询问那个赵七:“你且说,为啥要给酒坛怪手开出一赔五的赔率,你是从哪里得到风声,说黄二奶奶她一定会赢了那个酒坛怪手呢?” 一听杨从循的问题,那赵七脸上的神情顿时就微妙了起来:“那小哥,这,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要是黄二奶奶出马都拿不下那个酒坛怪手,这立鑫矿招揽来的几百号淘金客怕是要鸟兽四散啊!这些天,矿上到处有人传言说开矿的黄仙们就是怕有人开赌档会呛了他们的行,这才禁止旁人在立鑫矿设立赌档;为得就是能在秋天结算工钱散工之前,他们自己做上一铺大的,好诱使那些手里有钱的淘金客入局,再趁机出老千赢去大家辛辛苦苦下河才赚来的工钱,让咱们全都“光溜溜”得回家去。而今俺们几个庄家私下设局,却是坏了黄仙们的好事儿;所以他们这才想出新主意搜刮俺们这个匿身于烧酒棚子的酒坛怪手其实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虚影儿!背地里是黄仙们在使障眼法,用幻术赢去俺们几个的血汗钱!” 听完赵七所言,杨从循忍不住暗道一声,这背后造谣中伤立鑫矿的人当真使得好心机。 在这趟动身前往金矿之前,王管事就主动找杨从循聊过这个立鑫矿的事情。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立鑫矿之所以不像其它金矿一样设立那些引诱淘金客折耗工钱的赌档妓寮之类的销金窟,是因为立鑫矿有善使幻术的黄仙坐镇斗金,总是抢下那些富含金沙的河床,一年到头都不愁没有好河段可以筛金。 所以立鑫矿不需要其他金矿那些捆绑束缚淘金客的手段与上面那些低劣的手段相比,这些捏在自家手里金灿灿的金子,才是世间最好的枷锁与催命符! 那些由黄金铸成的锁链,会被世人争抢着套在自己的脖颈间! 无论是在赌档里挑灯彻夜得吆五喝六,还是去妓寮中一夜放纵荒唐,其后果都是这个淘金客折耗太多精神,以至于第二天开工时下不了河筛金与开设赌档妓寮所能带来的那点抽头分红相比,一个淘金客无法开工所造成的损失,要多得多! 与整个工期内都能一直开工筛金的立鑫矿相比,其他金矿占下的河床少,等一段河床中的沙金被淘金客筛选得差不多就得换一段新的河床,才能继续开采要是没有更多的河床可供筛金,那大家掏完一处河床就可以找矿主结算工钱,之后各回各家了。 因为麾下淘金客下水开工的时率不足,这才导致金矿主需要另外动一些歪脑筋,才能从淘金客身上多捞一些回报。 这次谣言就正好切在黄仙们不开赌档妓寮这一点上发力。 “这赌档之中做局招赌的庄家也怕宰客太过砸了自家的招牌,不敢将来下注的淘金客搜刮得太干净这矿上都是些桀骜不驯的汉子;一旦被人记恨上了,独自起夜放茅之时被人从背后一闷棍打倒,再套上麻袋,丢进附近树林子里喂狼也不稀罕。” 只听那赵七恨恨得咽了一口唾沫道:“可是这回咱们碰上的却是黄仙们使的幻术,就算他们出千害你输得精光,那也没处喊冤去谁让你夜里不睡觉,去和酒坛子里那个怪模怪样的妖精赌钱来着?这输了能怨谁?” 只能说立鑫矿每天由黄鼬出手抱金的抽佣方式,以及金矿与其他矿主斗金时,对面派出来那个凶神恶煞的斗金客,在场上战不几回合,就扔刀跪地求饶的场面;给一向见识浅薄的淘金客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再加上那些与赵七一般的嗜赌金客们心疼自己输给酒坛怪手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纷纷凑在一旁,给谣言推波助澜。 于是,酒坛怪手其实是黄仙们使得幻术这种谣言很快就在整个立鑫矿蔓延开来,大批淘金客都因此撂了挑子,群聚在矿主居住的砖房门口,吵嚷着让矿上给他们一个说法! 这下嗅出不对的黄矿主慌慌张张得连夜从铁刹山的黄家洞府当中请来神通广大的黄二奶奶,前来矿上坐镇辟谣。 “这,这是什么道理啊?黄二奶奶要辟谣就得和那个酒坛怪手对博,最后还得在赌局当中赢了它?这叫什么事儿啊?再说你们不都传言说那个酒坛怪手是黄仙们使得障眼法?那黄二奶奶她想赢还不简单?即便赢了又能说明什么?” “小哥此言差矣。一旦黄二奶奶赢了那个酒坛怪手,后者就得从其藏身的酒坛中掏出赌注来,当做利是赔给黄二奶奶。届时咱们这些曾败在酒坛怪手手下的好汉子都会挤在一旁观战,只要有人亲眼看见自己输给酒坛怪手的赌注被它从藏宝之处拿出来俺们只要知道这些钱被酒坛怪手藏在哪里就行,哪个管她黄二奶奶最后是输是赢?” 第二百一十七章 金山赌秽(12) 听到这里,杨从循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得暗道一声这些开局聚赌的庄家个个都是人精,这算盘打得恁精细。 这酒坛怪手和黄家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又是为啥出现在金矿之中赵七他们一点都没兴趣过问。他们只想知道,魖把先前从他们手里赢来的钱到底藏在哪儿了! 你想啊,这魖藏身的烧酒坛子撑死也就能盛个五六斤烧酒倘若再大,酒店里那些给人启坛倒酒的小二哥们就端不稳当了。 坛子拢共就这么大点,中间还得给魖留出一个藏身的空子出来,这剩下的地方又能塞进多少铜板碎银钗环头钿? 更不必说那魖一向还喜欢把自己收藏的赌具也藏在坛子里前两天,赵七他们三个可是和魖一块儿打马吊来着,那可是百十来张竹牌! 听赵七说,那天打完马吊之后,魖把赢来的赌注,连同一整副竹牌全都塞进就酒坛子里;之后才继续和其他淘金客推开了牌九。 那个烧酒坛子里装了这许多东西都没装满,可见是魖趁着白天酒棚无人的空当,把酒坛当中的赌注转移到别的地方,挖坑偷偷得埋藏起来了。 这样一来,只要黄二奶奶在与魖对博时,下重注狠狠得赢上对方一笔;当魖发现酒坛当中所剩的财物不够偿付之时,就会主动掘开一处藏好的赌注,将钱财取出来赔给黄二奶奶这样赵七他们也就知道自己输掉的银子究竟是去了何处。 要是黄二奶奶故意在赌局中小打小闹得敷衍,亦或干脆放水输给那个魖,那赵七他们就会里应外合得闹将起来,将那些本就对黄仙使幻术骗人的谣言将信将疑的淘金客全都卷进来量她黄二奶奶一个仙儿,就算再有神通,又怎能同时制住这七八百号凶恶汉子?大家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在矿上四下乱抢一通,多少找补回些损失也罢! 不要小看赵七这个被杨从循一只手就拖走的干瘦汉子。 单论武力,赵七也许不算什么,但人家也是一个敢在桀骜不驯的淘金客当中开局吃红的庄家要是来人赌输了银子却反悔不认账,伸手想把下注的银子再抢回来,如何能没有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帮闲站出来一把将那人摁住,而后拖出棚子,好生立一下规矩? 所以赵七他们这几个小庄家就代表身背后七八十号对其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的淘金汉子;有这些人为首搅闹,这动静一定小不了,不愁黄仙们不顾忌! 说来也是巧了,今天赵七他们几个本来是和其他放盘开局的小庄家约好一道去给黄二奶奶观战助威,届时也好见机行事。 然而这个赵七见工棚之外瞧热闹的汉子越聚越多,渐渐有里外三层水泄不通之意,这心底顿时就起了活泛心眼儿。 赵七他在工棚里留下一个心腹通传消息后,便带着几个手下主动往人群外面挤表面上声称自己带人在外齐声应和,实际却是想开一局外围盘口,好趁机捞他一票。 在杨从循赶着马车在工地里四处寻找线索的时候,赵七留在工棚里望风的那个手下已经悄悄将棚内对局的情形传了回来:“那黄二奶奶由黄矿主托着,将酒坛怪手上下打量一番,就附在黄矿主耳边轻声吩咐几句;而后者则一边恭顺得连连点头,一边掏出一枚二三两重得纯金锞子,丢在酒坛怪手的烧酒缸前这确是下了重注了!” 闻听那黄二奶奶果如自己事前料想那般下了重注,要和酒坛怪手一局见分晓,赵七顿时喜得眉开眼笑,起身大声呼喊道:“还有下注的没有?棚里面黄二奶奶和酒坛怪手已经对上了,最终结果须臾便出,倘若再拖延,俺赵七可就不受注了酒坛怪手一赔七啊!” 就在这时,有一大块银锭“碰”的一声丢在案板之上:“全下了,押酒坛怪手!” 赵七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眼瞅胜券在握的黄二奶奶居然就这样输给了酒坛怪手,捎带还连累自己欠下一屁股的赌债! 然而没等他从这个惊天噩耗当中回过神来,自己的脖领子就被来人一把:“我看你这个庄家八成是没有银子赔是吧?那咱得换个地方好好说道说道!” 不得不说,杨从循一脚踢翻那块受注案板的动作真是神来之笔赵七那几个手下本不会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头儿被人带走,然而那些从案板上飞起,此刻正满地乱滚的碎银铜板却将人的心都搔得痒痒的。 “罢了,这赵七既赔不出开局许下的盘口,那庄家的名气已经臭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来他开的局上下注。咱几个今后多半要转投其他庄家手下,靠捧别人的臭脚才能混上口饭此时再不抓紧抢它几体己下腰,这满地的铜板碎银可就平白便宜别人了!” 所以当工棚里观战的其他庄家满头大汗得从人群当中挤出来,想要召集那些一早等在工棚附近,时刻摩拳擦掌,准备好生闹一场的手下时,却惊愕得发现工棚周围已经打得沸反盈天,百十来号汉子你抱着我胳膊,我扣着你退得满地滚打,入耳全都是这些淘金汉子粗野不喝骂。 那些在人群当中挤了一头汗的庄家们见状顿时就呆了:“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不得不说,杨从循这回可是送了黄二奶奶一份大礼,要不是他临机搞了这么一出,真被这些庄家带着手下一起闹起来,黄家金矿这方最后肯定不好收场。 可是等这些一心想要挑头闹事的汉子早晨你来我往得在工棚附近打了这么一出后,庄家们之前订好的计划可就全泡汤了。 “什么?你说要和俺挑头闹事,之后再寻机从矿上抢他娘的一笔?谢了!你这厮的手下王九早晨捣俺那一记眼窝肘,踹咱这一招穿心脚,使得那劲道可一点都不像是要挑俺发财的样子!谁能保证你所言句句是实?备不住转身就会把俺卖给那鸟矿主了,还不给俺滚?!” 这正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兢兢盘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番外 草头神来源细考 哎呀,咱真是没想到会在上一篇番外被打脸,在此对热心粉丝一个人漫跑的热心指正和严谨的考据精神表示感谢。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咱在上一篇番外世间缘何怎多草头神中提了一句,说李靖在封神榜是陈塘关总兵,一届凡人武夫。 而热心粉丝一个人漫跑则点出封神榜里明写李靖原为西昆仑度厄真人的弟子,另拜燃灯道人为师,是阐教的老三代弟子,后从燃灯道人手中得到玲珑宝塔而被称为托塔天王。 说实话,这里会闹乌龙的原因,是我在封神榜看得太少,记忆也有错漏的缘故。 不过有一说一,我之所以不怎么愿看封神榜的原因,是封神榜记述错漏太多,逻辑也前后矛盾。 就比如说托塔天王李靖,他手上托的宝塔叫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看名字就知道是佛家的宝物,怎会跑到燃灯道人的手里呢? 这个李靖的原型就是隋末唐初名将,后封卫国景武公的李靖。他字药师,雍州三原汉人,是唐朝武兼备的著名军事家,世称李卫公。 武经七书之一的李卫公问对就是后人搜集整理李靖所著兵书而成。 那么唐朝的一代军神怎么就成了托塔天王呢? 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很无厘头,因为李靖武双全,所以有关他的版画都是持兵着甲的戎装像。 而李靖手里拿的这个兵刃叫锏,是一种长而四棱的钢鞭,乃马战利器,专门用来敲击穿着重甲的敌人,杀伤力十分可观。 于是,就有那么一帮眼神有贵恙的人,愣说李靖手里朝上攥着的那个是一座九级宝塔,所以他是托塔天王。 这上哪儿说理去? 其实啊,托塔天王的真正原型,是佛教中的毗沙门天,四大护法天王之一。而这个毗沙门天手下有一个三头八臂的护法明王那咤,亦或称为“三面八臂大力鬼王“。 所以李靖就这样多了一个不怎听话的三儿子。 说到这里,想必诸位都已明了,这托塔天王以及哪吒三太子,都是外来番神与本土民俗相结合之后,所诞生新神明。 简单说就是人家两边通吃,在佛家有香火供奉,在道家也有神职差遣。 我告诉你,这其实算好的,你要是看了玉皇大帝的某种生平,那都能噗嗤一声笑出来。 约成书于唐宋之际的高上玉皇本行集经记载,往昔有国名号光严妙药,其国王名净德,有王后名宝月光后产子为今之玉皇上帝矣。 净德皇帝、宝月光,这都不像中国人名了,所以书未可全信,古人也有那种不着调,满嘴跑舌头的主儿。 说完李天王,再说说赵元帅。 这位赵公明,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土系神仙,早在魏晋时期成书的搜神记中就有赵公明的身影。 不过这时的赵公明还是个鬼神一般的人物,简单说就是大反派,施咒行瘟放蛊无所不干,后被太上老君派遣座下张天师将其收伏,封为护坛元帅。 所以我才说赵公明是姜子牙的师弟。 虽然赵公明和姜子牙并不在同一支脉,但其师祖并列道祖三清,赵公明又入门在后,喊姜子牙一声平辈师兄也是可以的。 可是赵公明为啥就成了财神呢?或者说,咱这的财神咋就这么多呢?几乎每俩月就有一个财神过生日? 前面提过,中土财神有六,四正二偏。 这正财神分武,的有比干范蠡,武的是关羽赵公明,而偏财神则有管仲与刘海。 然而供财神是有讲究的,绝不能把几大财神全都请回家,你是哪行就供哪行的财神;万一供错了不但不招财,反而给自己添堵惹祸。 可现在的人们实在太喜欢钱了,见别人给财神放炮庆生,他也跟着放,这是不对的! 比如,商代贤臣比干心眼实诚,纣王让他挖心,他就挖心,所以街市上开店铺买卖的人家供比干,表示自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范蠡是越王勾践手下的谋臣对,就是卧薪尝胆那主儿的手下,后来他还拐跑了西施。 其实勾践当年想不卧薪都不行,在被吴王夫差大败之后的越国穷得叮当乱响。 多亏范蠡组织商队,把越国的特产如珊瑚珍珠良锡等商品贩运到商业发达的齐国,再把齐国特产的粮食铁器运回越国,这才令越国的经济起死回生。 所以跑商路搞物流的人家供范蠡,求路上能太平安稳。 关羽过关斩将弃曹归汉,这份义气世人敬仰,所以戏班和镖行这样崇尚义气的人家供关羽。 因为戏班的买卖都是班主一人和包戏的主家谈的。人家具体给多少钱戏班这边只有班主一个人知道,要是他不讲义气偷偷坑大家的钱,那手底下的人就造反了。 所以班主要供关公自证心迹,但他真坑你你也没招。 镖行也是这个道理。 走镖难免要动手见血,为了安抚手下镖师之心,总镖头一早就许诺:“被打伤的算工伤,镖局养你一辈子;要是不幸了,妻儿老小也给你养着,江湖人得讲义气。” 所以镖行也供关羽。 下面该说赵公明,这段公案也很有意思。 前面说了,赵公明的师父是张天师,也就是道教五源之一,汉代五斗米教的创始者张道陵。 之后,张天师之位就在张道陵的子孙后辈中代代传袭,在天师教中自然有赵公明大师兄的牌位香火。 可这个赵元帅怎么从天师教内部跑到民间去了呢? 这事出在清朝。 因为清廷崇佛抑道,所以乾隆皇帝禁止张天师差委法员往各省开坛传教,仅限龙虎山一地可收徒传教。 这还不算完。 道光年间,清廷又取消张天师正一真人称号,终止了朝廷和正一道的关系,将天师教打上另类名单。 这就不讲究了,必须得弄他! 所以那些被朝廷撤销道籍的天师教徒大量加入民间抗清组织洪门,由此天师道信仰和赵公明元帅的香火也随着清代中后期,民间反清浪潮的日渐高涨而广泛流传开来。 你要是看过早些年香港的黑帮片,比如古惑仔之类,你会发现洪兴供的就是赵公明当年山鸡加入洪兴,在香堂插香时,导演还专门给了坐黑虎的赵公明一个特写,这点是比较写实的。 因为洪兴帮的原型就是香港著名黑社会组织新义安,其与台湾的竹联帮等黑社会组织同属洪门分支。 这黑帮讲究与人火拼的狠劲,所以洪门派系下属之人都将护坛元帅赵公明看做财神场子只要看住了,还愁弄不来钱? 此外,还有一些不在正途之列的人家也想要发财比如教坊花馆,她们不供财神而要供管仲,这是在求祖师爷赏饭。 另外,在南方还有一种被称为憋宝的寻宝行当,专门寻找那些世所罕见的珍稀之物当年刘海用铜钱钓走三足金蟾,就是一种憋宝的行为,所以憋宝的人家供钓金蟾的刘海。 行了,闲话说完了,现在说点和正有关的。 作为一个兼职写拿稿费的作者,没人会愿意干那些吃力却不讨好的事情,所以咱也是有私心的。 草头神这期番外,其实是在为后铺路,所有在番外里提到的草头神,都会以某种方式进入正之中。 戏班子朝着关圣神像叩请谕示一节,我可是在章中写了,还记得是在哪里么? 随着正展开,杨从循和胡三的等级修为也不断提升他们终于要开始和一些草头神产生交集了,之间有合作,更有敌对与斗争。 所以咱才用西游记的名义提醒各位读者,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很可能会和诸位通常印象当中的神明形象不一样。 天上的神仙其实也是分派系,搞斗争的不管咋说,王母就是没请老君吃蟠桃,搞蟠桃大会宴请九天诸仙,却独漏一个地位举足轻重的三清,这不合适吧? 所以当你们看到我写到杨从循和胡三去王母手下仙女宫娥的身上偷仙纱,回来献给老君手下弟子换取奖励的时候,可不要说咱有毒啊我可早就提醒过你们了。 再比如杨从循在金山赌秽这一章结束之后,就会获得哪吒的成名绝技之一至于是什么,还请诸位留意书中记叙。 话说你们老嫌主角升级慢,体验不够爽希望我写到这节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惊掉下巴。 第二百一十八章 金山赌秽(13) 上回书说到那赵七一五一十得向杨从循吐露自己这些天是如何与那个从酒坛当中伸出来的怪手对博,而后输得清洁溜溜的情形。 虽然赵七他瘫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得直说自己这些天混得是多么惨,但从其输给魖这么多银子之后,竟还能在工棚外聚众开局,照样能招呼围观的淘金客来他的摊子上下注。 可见其囊中并非像其跟杨从循哭诉得那样空空如也,多少还是有些油水可捞的。 想到这里,胡三顿时将一双三角眼眯成两条缝,咧开大嘴,呲出嘴角上下两对又尖又萌的小虎牙,同时将他那条大红尾巴一撅,叠起两只爪子,“嘿嘿嘿嘿”得搓了起来。 就在这时,在一旁捋了半天胡子的火龙驹忽然身形一长,一个箭步窜到小狐狸近前。 而后火龙驹掂着两只后爪人立而起,将嘴巴凑到胡三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胡三闻言这一对黑眼珠突然一亮,又骨碌碌得转了两圈,接着便眉开眼笑得接连点头,同时伸出爪子冲赵七背后一指,看样子是让火龙驹他抓紧时间行事。 只见火龙驹他蹑足潜行,悄悄得溜到正喋喋不休讨情求饶的赵七身后,稍一顿足便猛得向上一蹿,在空中将两只瘦小的前爪凌空一抖。 登时便有一块豆包大小的青石从其双爪间射出,正正得拍在正说得口沫横飞的赵七后脑勺上! 只听赵七“唉哟”一声,接着便两眼翻白,整个身子就像根枯树干一般直挺挺得朝前扑倒。 这个变故真是出乎杨从循的意料:“哎,火龙驹!你干嘛从背后出手行凶?!” 这时就见小胡三跐溜一下窜到赵七身旁,先是俯身用爪子凑在赵七口鼻前试了试呼吸,接着就冲杨从循满不在乎得一抖爪子。 “没事儿,这个赵七还有气儿,只是昏过去了。 杨兄你也别怪火龙驹他出手太狠,是兄弟我嘱咐他这么做的。 火龙驹说他想到如何对付这个魖的办法了! 这个办法可不能让外人随便听了去,只好辛苦他赵七在地上躺一会了。” 说完,小狐狸抬头对着杨从循狡黠一笑:“依我看,杨兄你不妨就按照火龙驹的法子出手将这立鑫矿上作妖的魖除了,也好送份大礼给那个黄二奶奶。 咱们千里迢迢得上门求人,咋说也得有份说得过去的见面礼才是,杨兄你的意思呢?” 听了小狐狸的建议,杨从循费解得挠了挠头:“这办法好是挺好,可问题是咱们怎么除那个魖呢? 黄二奶奶可是我娘当年领的黄仙,少说也得有百八十年的道行。 她都没办法除了这个魖,只能和对方真金白银得对博,可见这玩意儿很不好对付啊!” 这时就见火龙驹冲杨从循笑嘻嘻得一拱爪子:“杨公子此言差矣。 老夫先前已跟公子提过,这魖只不过是一些被人类嗜赌欲望所吸引来,并借着天地间那一缕缕四处游荡的阴秽之气修炼成形的小精怪。 就本身实力论,魖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就算一时杀不死,惊走它们却不是什么难事。 这点像老夫这样不成器的灰仙都有把握做到,遑论成名已久的黄家二奶奶?” 只见火龙驹他轻轻摇了摇头:“说到底,黄菊花她还是顾虑着她们黄家的金矿啊。” 火龙驹告诉杨从循,魖这种行秽实在是太过弱小,弱小到无法全部理解人们的意图。 就算你把刀架在其脖子上勒索它藏起来的那些钱财,它也只会想各种办法从你手里逃走。 等其发现逃脱不了时就干脆闭拢手指等死,完全想不到那些对头只想要它的钱,压根就不想要它的命。 说白了,魖只有赢了,收东西或者输了,赔东西这两种可以和人相沟通的思维模式。 除此之外它们完全不能理解对面那个对着它们指手画脚的人究竟想干些什么。 然而天生万物,有其短则必有其长! 别看魖这种行秽是标准的战五渣,但魖也有一项厉害到不行的本事。 那就是魖会读心术,一种连擅于心控迷幻之术的黄仙们都难望项背的读心术! 很简单,魖是不长眼睛的。 除了用魖头顶上那个长得像人类手掌一般的器官一点点得摸索,它根本看不见酒坛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坐在魖对面,和它下注对博的那人,他可长着一双眼睛啊! 所以魖判断一场对博是输还是赢的方式,就是去读对面那人的心思。 你认为自己赢了,那魖就认为你赢了,之后把输下的赌注赔给你。 要是你认为自己输了,那魖就毫不客气得伸手拿走桌上的赌注! 这就是为啥魖能十赌九赢,就算对面合起伙来出千,它也照赢不误的原因。 但凡在赌桌上弄鬼做手脚的赌徒,总是尽可能得想要掩盖自己出千使诈的行为。 他们都是尽量让自己的牌面在能大过对方的同时,又不显得其赢得那么离谱。 斗个地主,谁能把把都摸到王炸?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然而,魖可是有读心术的。 “行了,只要对方不摸王炸,那我这把就稳了”。 你放心,魖手里一定有一对王炸在等着你。 这就是为啥赵七他们一连与魖对博数日,却一把都不得赢的原因。 只要赵七他们作弊得来的牌面不是稳赢,那就一定会输给魖。 甚至连魖该如何去赢他们的牌面组合,都一早替人家想好了。 谁打麻将不计算对家上家手里的牌面? 你怕什么,它一准就摸来什么许你作弊,那魖它就不作弊么? “当年老夫机缘巧合,曾在一处小镇店上见过这魖。 然而那一回和魖对博的赌客却十分小家气。 这厮赌输了银子,就反悔不认账,甚至还站起身来抄起身旁的一条板凳,想砸破魖藏身的那个坛子抢回被赢走钱。 最后除了一地的碎陶片,这人什么也没得到,魖早就运起土遁之术溜走了。 然而魖这么一跑,却让在附近观局的老夫发觉,那个藏身在酒坛之中的魖,其实是一对儿!” 第二百一十九章 金山赌秽(14) 书接上。 自打从火龙驹那里听到,这魖竟然是成双结对得藏匿于酒坛中时,杨从循顿时觉得头“嗡”得一声大了:“这不能够啊,如果魖真是成双结对得出没,那些和魖对博的赌客们为啥从来没察觉到这一点呢?” 这时就见面前那个火龙驹得意洋洋得用爪子捋着唇边的黑胡子:“自然因为这对魖乍一看上去,都长得一个样子,而且从不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罢了。” 听火龙驹说,这魖都是左右结对得出现:一个长得像左手,而另一个长得像右手。 其实魖喜欢结对行动,还是为了出千作弊时方便! 因为魖它是不穿衣服的,所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见,在魖最顶上那只肉掌之下,是光溜溜得一长截肉脖子。 当魖从牌堆里抓起一张竹牌之后,也只会把这张牌攥在掌心,用手指头去摸竹牌上的花色;待魖辨识完牌面花色之后,再把竹牌翻开,放入场中。 这就是很多人无法想象魖到底是如何在人的眼皮子底下出千作弊的根本原因魖身上连个袖筒衣兜都没有,就算它换掉这张竹牌,可换下来的那张牌又被其放到何处去了呢? 答案是,魖根本没有换牌它换的是魖,直接由另外一个魖攥着想要出千作弊的那张竹牌,从酒坛子口里钻出来顶替这个摸牌的魖! 看到这里,有看官问了:“这不开玩笑么?这一旁观战的淘金汉子这么多,更别说酒坛对面还有一个全神贯注的赌客,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魖玩这偷梁换柱的把戏,那还不登时就漏了馅儿?” 这位看官,您可别忘了,魖的身上没有人类那样的指甲与掌纹只要左魖把身子掉反个儿,那看起来就和右魖一模一样了。 再者,这魖可是会读心术的啊! 赌客虽然要时刻关注那个和自己对博的魖,防止其搞小动作出千,但他总是要摸牌看牌万一自己摸到大牌,不用出千就能赢呢? 只要这个赌客拿起手中的竹牌翻看牌面花色,所有围观的赌客都会下意识得凑过去瞅上几眼。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魖把它那张牌攥在手里;就算围观的人再如何伸长脖子,那也是看不见魖到底摸了什么牌的。 既然魖那边什么都看不见,而这边却有东西可看,那稍稍向这边扭头撇上几眼也不错不是么? 因此,当魖从对面摸牌对赌那人的心里读出此人正在翻看牌面花色那一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会集中在这个赌客手中的竹牌上! 正是趁着这个空档,两个魖各攥一枚竹牌,于一瞬间一伸一缩得互换位置,在众人眼皮底下完成这个看似绝不可能的偷梁换柱把戏。 为了将一切演得更加天衣无缝,魖在完成顶替互换的把戏之后,会第一时间将手中的竹牌翻过来放在牌桌之上亮牌。 按照牌桌上的规矩,如果一方已经当众亮开底牌,而对博的另一方却不紧接着亮他自己的底牌,来和亮牌的这一方比较牌面花色,那他就算是主动认输了。 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不给对方留下时间去思考方才自己是不是隐约看见一道黑影从酒坛口一闪而过。 没有充足时间来仔细思考对策,再加上这作弊出千之后,还是没能胜过对方牌面一事所带来的挫败感,就会让与魖对博那人一时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然而时间是不等人的,这人想不多久就会被身后那些已经被赌桌上下注的那些黄白之物撩拨得不耐烦的赌客赶下桌来:“王甲,你要是兜里还有钱,那就赶紧掏出来继续下注与酒坛怪手对博;若是无钱,那就快些闪到一边去,不要碍着你李二爷发财!” 可想而知,这位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上场一展身手的李二爷,过不多时就会和先前的王甲那般,灰溜溜得败下阵来届时,可就换由王大爷在人群当中起哄喝倒彩,不住得使言讥讽挖苦他李二不识天高地厚了。 于是乎,那些本来因为可以肆意换牌作弊而信心满满的挑战者,就这样在和魖的对博中纷纷败下阵来。 “说起来,那个王二愣还真是傻人有傻福。这掷骰子便是少数几种无法令魖弄鬼作怪的博戏之一。这骰子丢在地上,大便是大,小便是小,想要作弊出千,也只能通过骰子当中的水银来控制自己掷出点数;然而要是对方手顺,一下丢出个最大数来,任凭魖再如何弄鬼使诈,也是徒劳无功可叹赵七他真是身在局中不解谜啊!” “这么说来,魖的克星应该就是像王二愣那样,心眼直的都不打弯儿的愣子?所以火龙驹你的意思是让黄二奶奶去请那王二愣来出手对付这个魖?” 谁知火龙驹在听了杨从循的询问之后,却若有所思得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但老夫就是觉得那个王二愣子身上可疑之处太多;依老夫看,那王二愣子先前告诉赵七的一番话,未见得都是实情这人是敌是友此刻还看不清楚,最好还是莫要找他出手。” 说到这里,火龙驹突然抬起头来,冲着杨从循极有深意得笑笑:“眼下最适合站出来与那魖对局互博的人选,不正是你杨从循么?同时也能让地上躺着这人替咱们再出一把子里力!” 这时,小狐狸也“嘿嘿”贱笑着撅着尾巴凑了过来:“起开,起开都让让,救人三爷我最在行了!” “咳咳咳,这是什么玩意儿?可臭死你赵七爷了好汉?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位好汉爷,俺赵七肚子里的那些货色,方才一五一十得都倒给好汉您了这举头三尺有神明,好汉您可得说话算话,放俺一条生路啊!” 然而赵七他讨饶的话刚说的一半,就被一脸坏笑的杨从循打断:“哪个说不给你生路了?不过想走却没那么容易,你赵七还替咱再出一把子力才行!” 说完,杨从循伸手入怀,将先前用来下注的那锭五两多沉的大银子丢进赵七怀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要给咱放出风去,说我杨大胆明天要亲自会一会这个酒坛怪手!别怪咱没有事先警告你,这话要是给咱带到了,回头咱一高兴,说不定还能多赏你些甜头;可要是明天没有几百号汉子站在棚子外面给咱观战助威,那明天晚上附近树林里那些饥肠辘辘的山猫豺狗们说不得就得加个餐了!” 第二百二十章 金山赌秽(15) 手托着那一锭沉甸甸的大银,赵七他先是坐在地上愣怔了好一会儿,接着像是不可置信般用手使劲掐了一下大腿,直到疼得“哎呦”一声大叫,才狂喜不已冲着杨从循连连点头:“谢谢恩公,多谢恩公请杨恩公放心,明天要是没有他三百号汉子来观战,恩公你就在工棚前面用刀活切了我赵七!” 望着那个兴高采烈得一路小跑,同时还将那块大银锭凑在脸上不住亲来蹭去,美得一双满是干眼屎的三角眼都弯弯细细得眯缝起来的赵七,杨从循只觉得有一股恶寒顺着自家尾巴骨,沿着脊梁沟一路蹿了上来:“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还能有比胡三还爱钱的人呢?就冲这钻进钱眼里出不来的劲头,他俩倒真该拜个把子!” 想到这里,杨从循他悚然一惊,赶紧摇摇头,将这个不着调的念头甩到九霄云外,转身招呼躲在一旁悄悄看戏的胡三与火龙驹:“行了,咱们也抓紧时间去准备一下,明天好给黄二奶奶送一份大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先将杨从循他和胡三等人是如何在背后措置筹备的事情放在一边,单说那个手捧大银锭,一路兴高采烈跑回自己歇宿工棚的赵七。 也许有看官好奇,为啥这杨从循一点儿都不担心那个赵七会昧下他的银子连夜逃之夭夭。 很简单,赵七他今天还没吃饭,不光他没吃饭,立鑫矿上很多淘金客都没有吃饭! 在杨从循动身前往立鑫矿之前,王管事特地将那些到了矿上需要特别注意的事情,向其详细介绍过一遍。 其中有一点尤其令杨从循印象深刻,那就是矿主一方其实并不强迫每一个淘金客都见天儿下河筛金你愿意躺在工棚里歇着那就请便,反正你不下水干活儿,矿上就不管你饭! 没错,金矿平日里并不管淘金客们吃饭想吃饭就得凭着监工发下来的工筹去伙房领饭。 若是不想吃伙房那缺油寡味的大锅饭,在伙房边上,自然也开有专门整治精细吃食的小灶只要来人腰里有钱,那便有酒有肉得管你个饱! 想要吃那不花钱的大锅饭,就得下水淘金,至少也得淘筛出足够应付监工手里捧着的那只黄鼬所抱去的金砂,才能从监工手中换回两只折抵一餐的工筹! 这里不妨再多交代一句,那就是赵七他这样的小庄家就是靠每天管那些给自己帮闲的打手汉子两顿小灶的酒肉,外加当日做局抽头的三成分红,来笼络这些生得格外健壮的淘金汉子。 诚然,这些汉子就算不给赵七打下手,也不至于一碗饭都挣不出来可问题是那淘金的河水实在太凉,万一哪天真把自己冻出个好歹,回头再落下什么再也好不利索的病根,届时就算你想跟着庄家混饭,人家也不收留了,那可就有命挣钱没命花了! 简而言之,只要留着一副好身板儿,想下水挣工钱随时都行;在此之前就不妨多跟着庄家混些时日,能多吃他几顿酒肉也能将自家的身子将养得更健壮,也更能在冷水里多熬它几天不是? 言归正传,前讲了,那个有关于魖其实是黄仙们使得幻术,目的就是为了坑走矿工手里工钱的谣言将整个立鑫矿都扰得人心惶惶。 在谣言四起情形下,工是肯定开不了了只要谣言一天没有肃清,这藏在酒坛之中的魖一天不除,就算矿上组织开工,也没有几个淘金客愿意下水去白吃辛苦。 可不下水开工就没有工筹去吃伙房里的大锅饭,因此现在工地伙房那里挤满了不住跟伙房掌勺大师傅陪笑脸,低三下四得恳求人家少收几,凑合着卖自己一碗大锅饭吃的淘金客。 赵七他就算想要昧下银子逃走,那也得先去伙房边上的小灶那儿买在路上充饥的干粮。 届时只要这锭看在人眼里就再难拔出来的大银锭在人前一露相,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上他赵七你小子想走?没那么容易!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紧抱杨从循的粗腿,从此跟着人家在矿上开局坐庄,就此当个庄家身边的帮闲也罢。 这杨从循随便一出手就是五两一锭,可见此人荷包里有的是银子只要腰里有钱,站在高处随便招呼一声,登时便有十几条壮健汉子飞奔过来投效,真当个开局吃红的庄家又有什么难的? 为了能在未来主人面前留下一个能干有心的好印象,赵七他这回可是当真卖了力气! 在回工棚的路上,赵七他先是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等仔细确认无人跟踪尾随之后,就一哈腰蹲在地上,用手在“吭哧吭哧”得掘了起来,不多时就从土坑里刨出一个拳头大小沉甸甸的油布小包袱。 待解开一看,那包袱满满当当塞得都是铜钱碎银原来却是赵七他悄悄藏在此处,预备事有万一,就起出来跑路的压箱老底儿。 只见赵七把油布包摊在地上,先是将包袱中的钱物细细得数了,而后就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天默默祷祝。 待祷告完了,赵七他才站起身来,将油布包连同杨从循给他的五两大银锭一并仔仔细细得缠在腰间,又将上衣放下来挡着,这才迈步冲着工地伙房的方向,大步流星得走去。 与此同时,在金矿伙房门口,正有两伙人脸对脸得堵在伙房木门边,互相你瞪我我瞅得较着劲儿。 “起开,都起开!还要俺王二说几遍?黄矿主给立的规矩就是一根朱漆竹签换三个黑面馍馍,多一个都不行!人家矿主每天都遣人来伙房查签子的,回头要是签子和厨下发出去的粮食对不上数,俺们在伙房帮工的几个,那都是要扣工钱的!秦九你们几个想吃饭就去隔壁小灶,那里的酒肉总管得你够!” 这一席话登时气得对面那个为首的汉子七窍生烟:“好你个王二愣子,大家伙都是搁一个棚子里倒着的情分,就真的这么不讲面儿?再说俺们几个又不是白吃你的黑馍!” 说到这儿,那个汉子抬起一个巴掌冲王二愣比了比:“我也不和你这个二愣子继续费唾沫了一口价,五个铜子儿同你换三个比他娘的树根还硬的黑面馍,你换是不换?!” 第二百二十一章 金山赌秽(16) 上回书说到,在听完小庄头赵七的供词之后,杨从循劈手丢给他一锭五两沉的银子,命其在矿上大肆替自己造势,声言他杨从循要在明天的赌局之上,会会这个罕逢敌手的酒坛怪手。 之后,杨从循就转身带着胡三和火龙驹与十三太保一行去工棚附近做准备,届时务必要把王二愣子,酒坛怪手以及他们背后的主使者一网打尽,也好在黄二奶奶面前送上一份重礼。 没错火龙驹告诉杨从循,他怀疑那个表面看上去愣到不行的王二愣子也是被那些在立鑫矿上造谣的幕后黑手给派来的,其目的就是让王二愣子和他们事先藏在酒棚里的魖撞一个对脸儿。 有王二愣子碰见酒坛怪手,竟然还赢回一颗金豆子的例子现身说法,那按捺不住胸中贪欲之火的投机赌客们就会一窝蜂得去找魖对博。 只要在魖输得血本无归的淘金客一多,之后无论是散布谣言搅散立鑫矿的人心,还是干脆直接挑动情绪不稳得淘金客打砸金矿,都显得顺理成章了。 所以整件事情,这个直心眼一根筋的王二愣才是最关键的一环! 回头仔细想想,这个一点淘金技能都不会的王二愣他能出现在立鑫矿,本身就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王二愣是从来都没有摸过淘金筛的,所以在金矿上淘金可以撞运气发大财这件事一定是别人告诉他的。 那么,究竟是谁告诉他的呢? 正常情形下,当一个人在向人介绍完淘金客的待遇是如何丰厚之后,一定会像王管事当初警告杨从循那样,多饶搭上这么几句:“这砂金矿可千万去不得啊,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去处,十有八九都得把自家性命搭在里头。” 道理很简单,这金矿到底有多凶险自不必多说;万一这男的要是被你说动了心思去淘金,最后却死在外面回不了家,那人家家里人可是会哭哭啼啼得跑到你家门上要人的! 显然给王二愣介绍金矿情形的那人向其隐瞒了这金矿到底有多危险甚至这人不但隐瞒了危险,还有意不教王二愣该如何下水淘金。 这样一来,下水一整天却毫无所获的王二愣必然会被金矿监工从人堆里揪出来,当做私藏黄金的典型杀一儆百。 这样才会引出后面的事情。 正常情况下,一座砂金矿上所需的淘金客全都是精于此道的熟练工;就算是生瓜蛋子,那也得有老金客拍着胸脯替他担保,保证在其下水开工之后,由自己负责手把手得教会其筛砂选金的诀窍金矿不是善堂,没义务帮你搞上岗培训。 所以,一个金矿上绝大部分淘金客都是矿主指派专人,抢在当年开工前,从金矿附近的市集镇店上征募过来的老金客。 这些负责挑人的工头一定会想办法考较一下前来应募的金客的手艺,比如端着沉甸甸的金筛子筛两下合格的才会收留,想凑数的直接轰走。 等招到足够的人手,这些工头就会置办车马,将手下的淘金客一股脑得拉去金矿上工。 对于一般的淘金客,应募工头征召是前往金矿的唯一途径然而,在极特殊的情形下,有一些淘金客也会像杨从循那样,专门赶着一辆带篷马车,独自穿越数十里人烟稀少的荒僻林地,自己找到金矿的门上。 就像杨从循只想找门路好送给黄二奶奶一份大礼一般,这些赶车驾马来的淘金散客们也没想过下水淘金等车马赶到了地方,从车上下来的不是成盒成箱的筹码赌具,便是几个人老珠黄浓妆艳抹的半掩门子! 说白了,这些淘金散客们淘得其实是那些下水淘金汉子兜里面的金! 像这些淘金散客,金矿方面也会一股脑得全部收下,一来是金矿上实行抽头制,能多一人下水开工,就多一份收入;就算这人一心想在矿上躲懒,那金矿也没有损失反正你一天不下水就一天没饭吃。 二来就是这些赶着车马来的淘金散客隔三岔五就要去矿上开的小灶买肉沽酒,回来祭奠一下五脏庙一个工棚中总得有这些人带头吃香的喝辣的,才能引动其余人腹中的馋虫儿,进而拉动整体消费,不然矿上囤积的酒肉卖给谁去? 就好比奢侈品牌的高价挎包,要只是摆在商店橱窗里面,让过往行人驻足观看欣赏,那是卖不出去多少的;但要是跨在你隔壁邻桌那个又丑又嗲一张脸画得和猴屁股似的,还处处和你比上比下的绿茶婊肩上,那可就不同了咳嗯,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所以这个王二愣子一定是被某个在立鑫矿上私设赌局的小庄家藏在自家装运赌具的马车里带进金矿,之后又找了一个左右无人的机会,从马车上溜下来,就近寻了一个人数不满的工棚住下,以此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淘金客! 显然这个王二愣事先一定得过那个小庄家的授意,这才故意在人前装作互相不认识。 而黄矿主也是想到了这点,担心这个王二愣继续留在淘金客中间会在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这才将其调去伙房帮佣,让手下将其严密看管起来。 这伙房的掌勺大师傅一定得是矿主自己人,不然这伙房里的酒肉食蔬米面时不时就会不翼而飞君不见陆大舌头乎? 孰料这一来,却正中那幕后之人的下怀。 之后那人只要把自己带进矿上的魖悄悄藏在酒棚之中,就能借王二愣之手在立鑫矿上顺利卷起风潮,捎带手还可以去魖那里故意输上几两银子,以此彻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这王二愣身上最大破绽,就是他初次见到魖的时候,这反应实在太过平静正常了!” 一个正常人,乍一看见从空酒坛子里伸出一只冲着自己勾勾摆摆的肉乎乎的人手,就算不尿了裤裆,那多半也得“嗷”一嗓子蹿出门外。 再说仅凭这怪手手上托着的两粒骰子,就能搞明白对面那只魖不会伤害自己,只是想一起玩一把博戏,这种理解能力可不像是王二愣子所能点出来的天赋。 所以王二愣子一定早就在那个小庄家手里见过这个魖,并且那个庄家还曾亲自指点过王二愣,该怎么掷骰子才能赢过魖! 想要勾引更多的淘金客来和魖对博,这个负责钓鱼的王二愣就得足够愣,得先让来人心里面起了那王大棒槌都能赢了酒坛怪事,凭啥我不能赢的念头,才好下手炮制。 然而这个王二愣,他愣是足够愣了,可想要在火龙驹面前耍小心眼儿却怎么装都不像! 你想啊,整个矿上一大半的淘金客都一个接一个得凑上去给魖送银子,而这个一开始就赢下一颗金豆子,从酒坛怪手这里占下最大便宜的王二愣,他为啥就绝足不去赌了呢? 可见王二愣他心里很清楚,他赢魖的方法绝对不能在第二个人面前展示,不然外人一眼就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金山赌秽(17) “然而那个背后弄鬼的庄家一定事先和二愣子串通过声气,授意其不论外人问起什么,都一概矢口否认。要是没有可靠凭据,就算咱们出手擒下此人,也绝难从此人口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这火龙驹话音刚落,一旁托着腮帮认真思考的小狐狸胡三也连连点头道:“这话说的在理,既然手中没有凭据,那就不能轻易动手,以免打草惊蛇。早上黄二奶奶输了那局之后,丢下一锭金子便和黄矿主一行回屋杜门,看来也是想镇之以静,让背后装神弄鬼之人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当年我失手打坏爹最心爱的牡丹瓶,他就装成没事人一样,仍像往常一样搂着那个瓷瓶子擦来擦去。直到我耐不住好奇性子上前使手一摸,才发觉那耳把是用鱼胶粘上去的咳嗯,那个,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把这些小庄家全都逮起来轰走?” 听了小狐狸的询问,杨从循的一对眉峰顿时就攒成一个大疙瘩:“这样恐怕不行。有道是法不责众,这些小庄家人人背后都有七八个淘金汉子在替其帮闲助威。真要一下子动这么多人,怕是剩下的淘金客都要兔死狐悲,一起跳出来为他们打抱不平了不如将十三太保全都遣出去,每人盯住一个,先摸摸这些人底细再说?” “用不着挨个去试探,老夫自有锦囊妙计。” 只见火龙驹轻轻得捋着胡须,回身看了一眼赵七离开的方向,这双目之中精光一闪:“这个赵七虽是没啥出众的本事,却格外熟悉每一个在矿上开局坐庄的庄家。明天不妨就让他拿着几百两银子在棚子外面开局赌外围,让那些淘金汉子拿着银钱,在杨相公你和魖之间选边呀胜负凡是将赌注下在杨相公你身上的庄家,多半就是咱们要找的幕后黑手!” 听火龙驹这么一提,杨从循和胡三的眼睛顿时一亮,接着就冲着火龙驹树起拇指,连连喝彩。 虽然那个幕后黑手一心炮制的率领淘金客找黄矿主闹事的局面被杨从循误打误撞得搅了,可是酒坛怪手其实是黄仙们在背后弄局搞鬼的谣言已经在矿上传得沸沸扬扬,这幕后黑手既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等着对方筹划布局,还不如直接帮他一把,送其一个可以鼓动淘金客闹市的借口。 然而,这个貌似上佳的借口,其实是有坑的:这些图谋不轨之人只能把赌注下在杨从循的身上! 若是酒坛怪手在和杨从循对局当中输了那么万事皆休,这些原本说好要一起带头找矿主要个说法的小庄家会带着自己的手下,一窝蜂得涌去魖藏钱的地方挖宝,个个都恨不得爷娘再给多生两条腿。 届时那些原本打谱观望的淘金客也会一撸袖子,加入寻宝大军当中,幕后黑手先前费那么大劲儿才造出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所以酒坛怪手明天必须要赢了杨从循,这些别有用心之人才有继续下手措置的空间再者说了,连成名已久的黄仙黄菊花都败在魖的手下,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凡人就敢说自己能赢?还当真是胆大包天! 然而整件事情恶心就恶心在这里: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明知道杨从循很有可能在对局当中输给对面的魖,却依旧得往他杨某人身上投注! 不然就会有人站出来质疑为啥你都赢了银子,却还要跟着俺们这些输了银子的一起找矿上讨说法。 明知可以赢钱的那一方,自己却不能下注;明知输定了的那一方,自己还得抢着下注,就算胸怀再大度的人,一时半会儿也转不过这个弯子,最多不过是随手丢几个小子儿,聊充形式罢了。 而这就是火龙驹事先设下的埋坑,要知道明天主持这个外围的可是当惯了庄家的赵七! 前来下注的那些赌客,谁是真心想要下注;谁又是在使小钱装样子,任凭你再三使话头挤兑,也不肯敞开自家荷包的,他赵七瞧上一眼,便知分晓! “具体情形便是这样,明日一早,胡家兄弟你便与杨相公一同去找那魖对博,而老夫自会引着十三太保潜身地下埋伏这回咱们布下天罗地网,定要将那两只魖一网打尽!” 暂且将杨从循他们一行放在一边,回头再说赵七这厢。 自打从大槐树根下掘出了一早藏在那里的银子,这赵七明显也有了几分底气,当下便怀揣银包,哼着一支荒腔走调的小曲儿,大步流星得往工地伙房这边行来。 然而赵七他还未行到近前,就听的前面有两伙人正粗声恶气的争吵。 听见人声,赵七他眼珠一转,接着便扯开嗓子冲着人群的方向吼开了:“吵嘛?吵嘛?黑灯瞎火得找个地方赶紧挺尸去,却不要坏了七爷俺的酒兴!” 一听背后居然传来赵七的嗓音,正和王二愣争执出一肚子邪火,却又不敢下手给他王大棒槌两个脆的听响儿的秦九顿时就找到了发泄对象,转身就指着身后的赵七咆哮开了:“好你个赵七,白天累得你家秦爷平白输了二十个大子儿,正愁寻不到你,却不想你如此得不开眼,居然送到九爷脸跟前儿了!” 谁知那赵七却一点都不怵他秦九,居然还恬着脸凑到跟前:“瞧瞧秦九你这穷酸相儿,拢共才二十个铜板打什么要紧?七爷我宽宽指缝的事情!” 这下秦九终于逮到机会,登时就用手点着赵七仰头大笑道:“可真笑死个人,你赵七刚一赔七得输给人家三十五两,居然还敢来你九爷的面前充大个儿?怎么着,这外债都还上了?就你赵七这副尊容,就算是想要卖屁股,怕是也没人愿要吧?” 虽然那个叫秦九的粗豪汉子用如此肮脏粗鄙之语肆意挖苦赵七,但后者居然没有着恼,反倒笑嘻嘻得接上了话茬:“俺赵七倒是想将自己的屁股卖个好价钱,然而主人家他却瞧上俺赵七的一身本事!” 说罢,赵七他伸手入怀,从荷包中将杨从循给他的那锭银子掏出来冲着众人一晃:“都仔细瞧瞧,你们可认得这锭银子?没错,日间在俺开的盘口上下注的那条好汉,便是俺赵七现在的主人家,人称敢向虎穴寻虎子,曾下九洋擒老鼋,端的一身是胆的杨大胆!” 说罢,赵七用手重重一推已经听呆了的秦九:“借个光王二愣兄弟可在?不知小灶的赵师傅可睡下了?相烦兄弟跟赵师傅言语一声,就说俺赵七替主人家来买宵夜下酒的酒菜酱鸡、卤肉、灌肠,但凡好的,不拘多少,都将过来便是!” 说罢,赵七他半是嘲弄半是揶揄得扭头剜了目瞪口呆的秦九一眼,这口中又接上两句:“还有一事麻烦王二兄弟,不知这伙房中可还有肠肚头蹄之类下水没有?若有也请兄弟切二斤来,送与俺身旁这位秦九兄弟填填肚子,免得这厮饿煞了,瞧不见兄弟我明日如何发达不瞒王二兄弟,俺家主人杨大胆,明天要带缀着俺,与那酒坛怪手一决高下!” 第二百二十三章 金山赌秽(18) 书接上。 话说那赵七从掌管小灶的赵大厨手里接过两只被油纸包裹好的烧鸡,还有三个肉皮上透着浓浓酱色的肘子,而后手提起这些吃食,凑到鼻前用力一嗅,接着便满意得点点头。 只见赵七他双手提着酱肉烧鸡,冲着四周那些面带艳羡之色的淘金客作了一个团揖:“众家兄弟,在下还得赶回去替主人家伺候宵夜,不能陪列位多聊。要是诸位明日有暇,不妨就来给俺们捧个人场。不瞒诸位,俺家主人平生最爱得就是交朋友,届时一定不会亏待诸位行了,咱回见吧,” 说完,赵七他转身哼起小曲儿,就这样得意洋洋的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先前被赵七抢白一顿,当众很是吃了一个瘪的秦九才后知后觉得恨恨一拍大腿:“老天爷真是瞎了眼,那么多好人不用,竟然抬举这么一个摇尾狗儿般的赵七!” 这时就听人群当中有人惴惴得问道:“秦,秦大哥,眼瞅着赵七是得了势,可,可咱以前一直和他不太对付,还因为开局放盘的事情狠狠得闹了一回今后他要是想报复咱们可怎么办啊?” 一听手下提起自己和赵七之间的过节,那秦九顿时朝地上恨恨得吐了一口唾沫:“呸,一个只会趋炎附势的东西,哪个用正眼皮去夹他?他要是知道好歹不来撩拨你秦爷,那倒罢了;要是不知死活” 这姓秦的粗豪汉子显然是上了火气,当下便冲着赵七离开的方向戟指大骂,然而这只手一抬,一个沉甸甸的,由细草绳系住的油纸包,却随着他秦九抬手的动作上下摇晃起来却是先前赵七嘱咐王二愣切给他秦九的两斤猪杂下水。 一见这猪下水,秦九他“咕噔”一下吞了一口颇为响亮的馋涎,连带着将刚燃起的火气也浇灭大半:“可谁让这形势比人强!这些天咱们兄弟前前后后可在那酒坛怪手身上输了十几两银子,再不找个有实力的投靠,咱几个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说到这里,那秦九将提着下水的胳膊放下,又用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搓起了下巴:“那赵七是独自一人赶着车来矿上开局做庄的,他手底下并没有什么可信任的兄弟,全是靠着管饭分红才拉到几个打下手的帮闲。出了白天那场事儿,赵七他那几个手下说不得早就各奔东西了可见那姓杨的,是瞧上了赵七能说会道的本事,这才留他在手下开局帮闲。” 说着说着,那秦九的双眼猛地一亮:“这么说,这个姓杨的是想在咱们矿上开局坐庄?看来这个姓杨的一定很缺人手!栓娃子!回棚子里,去给和咱好的那几个兄弟带个话儿,明天一块儿去给赵七他们站场助威,好生捧捧这个姓杨的臭脚,备不住咱哥几个今后也能跟着一块儿吃香喝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将秦九等人是如何私下串联,召集人手来给杨从循一行呐喊助威的事情略过不谈,单说那赵七提着从小灶买来的下酒菜,一路哼着小曲儿直奔金矿马厩,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正在马槽边给驮马喂料的杨从循。 一见杨从循正举着料斗仔细得往马槽里添加刚从金矿马夫头儿那里买来的豆面,赵七赶忙满脸堆笑得凑上去献上手里提的酒菜吃食,顺道也把杨从循手里的料斗接了过来。 当听到赵七借着与秦九斗嘴置气的光景,将他杨从循明日要与魖一决胜负的消息散布出去之后,杨从循顿时满意得点了点:“不错,这件事办得不显山不露水。看来杨某的感觉没有错,你赵七果然有两把刷子。这样吧,杨某也给赵七你点甜头尝尝等明日杨某进去和那个酒坛怪手放手对博时,你赵七拿着银子在棚外也开一局外场,到头总有你两成的好处!” 赵七他压根就没有想到,杨从循居然会让自己再开一盘外场:“杨恩公,这怕是不行吧?小人今日大大得跌了一个跟头,这庄家的牌子已经倒了。再说小人如今身上只余下主人赏的那五两银子傍身小人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要是这外场再开赔了,小人哪有这许多银子赔给恩公?” 杨从循闻言哈哈一笑:“咱只当赵七你既做过庄家,想来多少是个人物;哪承想竟如此没胆,还未开盘就先怯场了!” 只见杨从循伸手入怀,掏出一锭十两沉的金元宝递到赵七手里:“拿着!赶明儿开盘之时,先拿出来亮一亮镇场子,管保没有再敢说闲话的!” 说完,杨从循冲着手捧金锭,此刻身上已抖得如同筛金一般的赵七轻声冷笑道:“不妨再给你赵七壮个胆!这外场要是输了,那便都算杨某的,若能赚下好处就分你赵七两成你赵七当真不去?信不信杨某站在这里招呼一声,就有几十条汉子抢着来” 杨从循刚说到一半,就见那赵七双目圆睁,这额上青筋蹦出,咬牙切齿得大叫道:“驴球入的才不去!就冲这锭金子,不博他一把,那还是人么?” “噤声!赵七你鬼咋呼什么?还怕没人知道你怀里有金子,回头再麻袋罩头打你一闷棍么?且近些,杨某还有话要嘱咐你。” 经杨从循提醒,赵七他这才从金锭带来的狂喜当中醒悟过来,忙不迭得连连点头,满脸谄媚得凑到杨从循跟前。 只听杨从循凑到赵七耳边轻声嘱咐道:“立鑫矿被酒坛怪手这么一搅合,已经没多少油水儿可捞了。所以明天的外围盘口务必把那些兜里还有油水可刮的一网打尽你赵七既当了这些日子的庄家,想必也和不少人结下梁子了吧?想要报复,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一听杨从循居然把主意打到立鑫矿所有庄家的身上,赵七顿时就和被雷劈过的蛤蟆一般张大嘴巴:“恩公,你,你是想要?!” “废话,一般的金客,平日里连多吃几口酒肉都舍不得,区区一个外围盘罢了,咱们又能从中刮下多少银子来?” “对对对对,恩公所言极是。小人明日一定使尽浑身解数,用话头扣住那几个庄家,一定让他们把银子都下在酒坛怪手那边,咱们一把就将他们杀个精光!” 谁知赵七刚口沫横飞说到一半,杨从循就气得满脸怒容:“猪头!哪个让你这么办了?想办法动动赔率,让那些人全都押杨某赢你明白了没有?!” 被杨从循这么一训,赵七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就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得淌个不停:“恩公,你是说?” “废话!那黄仙黄菊花都赢不了那酒坛怪手,我一个凡人能赢吗?” 只见杨从循恨恨得一甩袖子:“费了俺这老些口水,赵七你这块朽木疙瘩总算是开窍了!明天且仔细些,不要给杨某搞砸了,不然有你的好看!” 说罢,杨从循便气呼呼得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赵七在马槽边攥着金锭,呆呆得发愣。 许久,只听赵七长长得吁了一声,口中喃喃自语道:“十两沉的金元宝,说给就给人塞过来?为了能一口将整个外围盘子吃下,今天早晨不惜丢出五两银子,弄了如此一番声势场面来做扣儿” 就见赵七他猛然抬起手来扇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瞧瞧人家这出手气度,这他娘的才是做大庄家的样子天可怜见,俺赵七这一铺真是买着了!不行,我赵七还得在杨恩公身上下一个重注才行!” 第二百二十四章 金山赌秽(19) 清晨的薄雾犹自未散,本该一片安静的立鑫矿上却已尽是嘈嘈杂杂的人声。 那一处专门盛放御寒烧酒的酒棚无疑正是这场喧嚣风暴的中心,有一个不时露出半口大黄牙的精瘦汉子正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得指挥着身旁两三个满脸尽是谄媚之色的壮健汉子:“酒坛子和海碗摆在一边,那些人有手有脚自己会倒!关键是把咱买来鸡鸭烧肉肘子都撕成小块,每个碗底放上几块就成,千万别放多了!手脚都给咱麻利些,今天这件事要是办成了,昨天你们弃俺而去的事情就当从没发生过,咱几个往后还做兄弟!” 不得不说,这一片四下氤氲的酒肉香气当真是勾得人馋涎欲滴。 过不多时,附近那几处歇人工棚当中,那些自打昨天晚上就没吃到晚饭,眼下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淘金客们纷纷掀开工棚门口处的棉布盖帘,循着味道纷至沓来。 其实这立鑫金矿的黄矿主本非吝啬之人,就算淘金客们不下河开工,管上一两顿黑面馍馍咸菜粳米粥也不花几个钱,按理说不该不管这顿晚饭。 然而自打昨天黄二奶奶在牌桌上输给那个酒坛怪手,黄矿主他就像是得到什么有心人指点似的,将矿上所有的监工连同七八个武装护卫都召进了黄矿主他和冶金工匠们住的那几间砖瓦房,既不督促淘金客们下河开工,也不吩咐伙房到点开伙做饭,可谓怪异至极。 反观淘金客这边,继白天为争抢杨从循他踢翻了赵七的赌档摊子而满地乱滚的碎银铜钱,最终你推我搡得小打一场外,也没有什么大动静闹出来。 除了昨晚有一个名唤秦九的淘金客带着同一工棚居住的几条淘金汉子去伙房搅闹了一刻,绝大多数淘金客都把自己关在工棚里倒头睡起了大觉。 整个立鑫矿,就这样笼罩在一片诡异莫名的静寂之中。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颇不安分的做局庄家赵七,继昨天放盘赌外围之后,再度吆五喝六得指挥几个手下,于藏酒工棚外放碗布筷,竟搞出一副大宴宾客的做派,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唔,这烧鸡真是好香赵七哥,你这是要开流水席么?可还需要布置席面的人手?” “七爷,七爷!咱可是一个棚里倒着困觉的交情不瞒七爷,生生饿了一晚上,眼下小人腹内这五脏庙都闹着要搬家了!七爷你行行好,先赊小人一口鸡肉垫补一下吧!” “七爷,有事儿您尽管吩咐啊!” “七爷,小的今后就跟着您了,上刀山下油锅,连眨都不带一眨的!” 就在赵七他颇为享受的沉浸在一片此起彼伏的“七爷七爷”得谄媚声中,打远方急匆匆得走来三四十个淘金客。 这些人一直冲到赵七他们这一帮人面前才堪堪停住了脚步,个个面色不善得打量起那个一脸志得意满之色的赵七。 略微喘息两下,一个黑着脸膛,神色阴兀的中年汉子从人群当中迈步而出:“赵七!你小子这是又在搞什么鬼?昨天要不是你小子做的好事,咱咱也不会损失这么多银子!” 只见赵七他笑嘻嘻得迎到那个黑脸膛的汉子面前:“这不是七棚的孙三爷么?干嘛生这么的大火气?如果小的没记错,我赵七与三爷你一没过节二没往来,三爷你丢了银子,却为何要来找算小人呢?” 那黑脸汉子闻言顿时语塞:“这赵七你休要在这里装蒜!难道昨日你没有在这里开过外盘?咱们这些做庄家的,既然开了一赔七的盘子,那就得如数将银子赔出来!你小子最后却推盘落跑了,坏了俺们这些做庄家的名头,这件事儿不得拿出来说道说道?” 谁知赵七他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咱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错,这件事俺赵七昨天的确做得不地道,但这事分轻重缓急昨天是主人家有要事要寻俺赵七说话,这才先走一会儿。” 只见赵七他突然擎出一根指头,冲着黑脸汉子背后的人群接连数点,脸上作色道:“要是俺赵七没记错,昨天把注下在酒坛怪手这边的,除了主人家他丢下的一锭银子,拢共就只有一钱银子,另六十七青蚨黄仙奶奶她和酒坛怪手最后谁胜谁负还需要俺再饶舌么?你们这些把注下在黄仙奶奶那边的人,居然还有脸来找俺赵七讨银子?!” 说着说着,赵七他突然将脸上的怒容一扯,咧嘴嘿笑道:“不过俺赵七也不想犯了这开盘做庄的规矩,这开盘不结咋说也是咱理亏。” 只见赵七他翘起大拇指,往身后一指:“瞧见这些酒肉没有?都是咱筹备来给众位兄弟赔不是的,不嫌弃的,今后想和咱赵七交个朋友的,都不妨坐下来一起吃一口剩下的,好走不送!” 当听到赵七他声言会东请客,围观的那些淘金汉子顿时就兴奋得大声叫喊起来,不少汉子迫不及待得冲赵七殷勤得拱一拱手,恭敬得尊一声“七爷”,接着便抢起一只碗,躲到一边大啃大嚼去了。 眼瞧其他汉子都四下争抢酒肉,这黑脸汉子连同他领来的几十条汉子也隐隐有些意动:“你赵七当真是要请客?当真请俺们白吃白喝?” 就见赵七他不怀好意的笑道:“常言道吃人的嘴短,要真是白吃这酒肉,想必三爷你们也下不去这嘴放心。都把心搁在肚子里,俺赵七不收你们的银子。待会儿,俺家主人尊讳杨大胆,要与酒坛怪手在这酒棚当中一决胜负!不才赵七,谨奉主人之命,在此间开一场外盘!届时众位兄弟有钱的,就请给捧个钱场;没钱的,还请站在一旁观战助威,给咱捧个人场,谢了!” 一听赵七他竟然要开外围盘,这黑脸汉子顿时就是一脸狐疑之色:“你赵七还敢开外盘?你还有多少银子坐庄?” 只见赵七他撇嘴轻蔑得一笑,而后从怀中将杨从循昨夜给他的那锭金子掏出来,凑到嘴边用牙重重一咬,而后将金锭子托在手中,把金锭上的那半排清晰的牙印展示给围观的淘金客。 在一片倒抽冷气声中,赵七他那七分兴奋三分癫狂的嗓音响了起来:“这便是主人家赏给咱赵七坐庄赔注的金子,纯金的镏子,净重十两三钱,合白银八百五十四两!有胆子的,尽管下注来博!” 第二百二十五章 金山赌秽(20) 见到赵七手托那锭金子上齿痕宛然,围观的那些淘金客顿时就搔动起来。 大家每日挨饿受冻得下河拼命,不就为了这足够吃用下半辈子的金子么? 赵七手里这锭金子足够一个淘金客吃喝上几辈子,岂有不随之癫狂的道理? 好在赵七他是在青天白日,当着大家的面儿展示这锭金子。 倘若是在夜深人静之时让金子露了相,那说不得就有人要动歪心思了! 顿时,那些围在赵七左右的淘金汉子纷纷探手入怀,将自家怀中沉甸甸的钱囊取出托在手上,接着便一脸殷切得望向赵七。 “这世道,有钱的就是大爷。冲七爷您这锭金子,就值得小人把全部身家都押上。 七爷,您就别抻着大家伙了,开个盘子下来吧!” 只见赵七他微微一笑,伸手掏出一张写了几个墨字的白纸,展开平放在案板之上,而后用手在纸上一点。 “押俺主人杨大胆胜的,把银子下在这边,足五赔三;想押酒坛怪手的去那头,一赔十一!” 这赔率盘口一经开出,那些准备掏钱下注的汉子顿时就一呆:“多少?足五赔三?七爷你莫不是在开俺们的玩笑?” 无怪众人惊怪,只因这庄家开出的盘口赔率,就代表着庄家对博弈双方的实力考评。 两个赔率之间相差越大,也就代表这两者之间的实力对比越悬殊。 这一赔十一的意思,就是说赌客每下注一钱,倘若最后赢了,开局的庄家要退回十二钱。 什么?要是输了咋办? 输了,你下的赌注就是人家庄家兜里的钱啦,赔率高低还重要么? 正是因为庄家是负责收注赔钱的,所以一般的赔率不会开的太高,一赔六或一赔七的就顶天了。 倘若赔率再高,庄家很可能就没有钱赔了。 然而有些时候,强势一方的赔率会比一赔一还要低,比如五赔三的意思就是每下注五钱,胜了只退八。 具体点说,就比如中国队在国际赛场上碰见了巴西队。 人家上半场先灌你个六比零,等中场休息的时候,对方教练还过来给道歉。 “对不住啊,刚才孩子们太兴奋,一时没收住脚就给踢成这样了你放心,下半场我们绝对不进球了。” 真要有开盘口的,那押巴西队胜中国队的赔率差不多就是五赔三这胜负根本没悬念啊! 敢问你杨大胆三头六臂?你就这么吃定了酒坛怪手?! 一时间,那些方才还热血上头的淘金客全都攥着钱囊迟疑起来。 然而赵七他却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出现似的,将手中那锭沉甸甸金灿灿的金锭往白纸上重重一搁。 “庄家下场,落子无悔,收注包赔!这赔率既是咱当众一口定下的,就绝不反悔!有能耐的,只管下注来赢走俺这锭金子!” 见赵七他说的斩钉截铁,顿时就有些淘金客意动,开始和自己周围的同伴交头接耳得商量到底该把手中的赌注下在哪一方? 就在这时,人群当中突然响起一个颇为粗大豪放的嗓门:“七爷说得在理,俺秦九来给爷们捧这个场!” 说话间,有一个汉子领着四五个淘金客分开身前挡着的看客,走到摊放白纸的案桌前,正是昨夜在伙房吵着要买黑馍的秦九。 只见秦九几人先是冲着赵七抱拳一拱,接着就纷纷伸手入怀,掏出自己或大或小的钱囊,放在杨大胆这端。 有秦九这么一带头,顿时又有几个淘金客动了念头,当下也把怀中的钱囊逐一丢下。 然而就在此时,从人群当中却传来孙三的几声冷笑:“这几个也真是好哄,有一个跳出来当托的,这就中人家的计了? 可别忘了,对面可是酒坛怪手!你们这些人多少也和那酒坛怪手碰过,有几个是赢过它的?” 经孙三这么一提醒,那些已经意动的淘金客就像被人兜头浇下一桶凉水,顿时就萌生退意,纷纷把已经探入怀中的手再度拿了出来。 眼见众人已被自己说动,孙三他顿时就冷哼一声,继续趁热打铁道:“再说这局的盘口赔率开得如此悬殊依咱看,这其中八成是有鬼! 敢问你们中间哪个曾和他孙大胆对博过?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有什么把握敢说自己吃定了那个连黄二奶奶都赢了的酒坛怪手? 届时他要是在场上输了,那你们这些把注下在他杨大胆身上的,可就全打水漂了!” 眼见自己的算盘居然被人看破,赵七他可有些坐不住了,登时便开口硬怼道:“姓孙的,把你的嘴给七爷放干净些!什么叫做局弄鬼? 这盘口赔率自有开局庄家订立,你孙三若是觉得俺家主人会输,大可把赌注下在酒坛怪手那边,去博一下这一赔十一的盘口!” 只见赵七用手重重一拍案桌:“姓孙的,你只嘴上说得乖滑!既如此有把握,那为何不在酒坛怪手身上下个重注,将这桌案上的金银全都赢去?” 就听赵七他一声冷笑:“俺赵七虽和你孙三没有什么情分可讲,但咱和你手里的银子却不见外。 不信邪的就只管来押!还是那句话,一赔十一的盘子,你孙三敢不敢下重注来博?!” 赵七他一句喊出,周围那些淘金客的目光顿时又齐刷刷得转向孙三这边。 “对啊,三爷,一赔十一,上哪里找这么好的事情去?下个大的,赢了赵七他那锭金子!看他今后还狂不?” 孙三他不料赵七竟然将计就计,出言反将自己一军。 眼见周遭的淘金客全都大呼小叫的起哄,这人眼珠一转,顿时心生一计。 “都吵吵什么?哪个说不下了?这注自然是要下的,不过也得容俺孙三再望望风色!” 说完,孙三他不怀好意得看向赵七:“连一会杨大胆和酒坛怪手博什么都不知道就下注,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吧?赵七爷,咱几个都是做庄家的,想必这博外场的规矩你也清楚! 里面不开局,外场的盘子不许封;封盘之前,甭管谁下注,你赵七都得接着不是? 俺孙三今儿就把话撂这儿,等里面定下博什么玩意儿,这注一准下到你的盘口上。到时却看你赵七有没有钱赔俺们!” 就在这时,突然从人群之外传出一个汉子十分激动的叫嚷:“都挨边,赶紧的,那个要与酒坛怪手对博的杨大胆来了!” 闻听本主出场,那些围观热闹的汉子唰得一下分到两边,中间给让出一条五六尺宽的道路来。 只见一个身穿粗布衣袍,那肩膀上还扛着一个红身白腹黑爪的长尾大狐狸的青年汉子正大步流星得往酒棚这边赶来。 不是杨从循和胡三,又是哪个? 第二百二十六章 金山赌秽(21) “定下了,定下了,他杨大胆要和酒坛怪手隔盅猜枚!” 只见一个满脸热汗的汉子推开身前众人,奋力从酒棚中挤出出,接着就奋力冲着酒棚外扬声大喊道。 只是喊完这句,那个汉子又迟疑着搔了搔脑门,这才吞吞吐吐得接上后半句:“看意思好像是杨大胆他坐庄?” 乍闻之下,棚外人群当中的孙三和赵七顿时就一呆,前者还犹自不肯相信的回问一句:“什么?二小子,你可瞧仔细了?那杨大胆果真是要坐庄猜枚?” “三爷,错不了!二子我瞧得真真的!的确是隔盅猜枚,那酒坛怪手都把酒盅骰子从坛子里取出来递给对面的杨大胆他杨大胆面前是酒盅,那酒坛怪手面前是写着大小字样的白纸,如何不是杨大胆坐庄酒坛怪手猜枚!?” 一听那二小子将酒棚之内的情形逐一描述,那孙三顿时就面露喜色,扭头冲着身旁面如土色的赵七狞笑道:“赵七!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这却是他杨大胆作死,可怨不得俺们了!” 孙三他话音刚落,周遭围观的淘金客顿时就爆发出一阵阵暴喝,接着便纷纷伸手入怀,将自家沉甸甸的钱囊掏出来,争先恐后得扔在案板白纸上写着酒坛怪手这一端。 书中代言,这隔盅猜枚就是用三枚六面方骰子,一个带着底下托盘的酒盅,用酒盅装骰子摇点,再以隔着酒盅猜其下骰子点数总和大小而定胜负的一种博戏,九点以下为小,十点及以上为大。 对博双方,一为庄家摇盅做局,一为闲家下注猜枚猜中闲家既赢,不中则负,胜负一眼可见,真是干净利落,简单明了! 那么为啥看热闹的淘金客都认为杨从循他这次必输无疑,从而纷纷将自家全部赌注都下在酒坛怪手这边呢? 还是因为隔盅猜枚这种玩法实在是太过简单,简单到当局者想要弄鬼出千都无处下手:庄家摇完,这酒盅就搁在地上等闲家下注连手都撒开了,又怎么搞鬼作弊? 在孙三他们想来,杨大胆他如想赢,最好的方法就是玩马吊或者牌九,事先在身上藏好几张竹牌带入场中,然后趁酒坛怪手不备,悄悄将手上摸来的牌换了,如此方有只赢不输的把握。 这隔盅猜枚不纯看脸么?你杨大胆有什么把握一定能赢这个怪模怪样的酒坛怪手? 怪不得将自己的赔率定的如此之低,原来是想借外场坑俺们的钱,此番定不能让这厮如愿,一定让其一赔十一,输的清洁溜溜。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孙三他冲着身后众人一使眼色,登时便有几个汉子,从人群当中争先恐后得挤出来。 就听孙三一声吩咐:“你们几个,把这赵七,还有那几个当托使诈的都给咱看紧了;免得被他们跑了,咱再找不到人要账!” 说完,孙三转身冲着面如土色浑身筛糠,额上汗出如浆的赵七阴阴一笑,而后指着身旁案板上堆积如同小山一般的钱囊:“好个一赔十一,俺倒要看看,你赵七最后拿什么来赔!” 说完,孙三他探手入怀,摸出一小把铜钱往案板上写着杨大胆的那一头丢下:“别说咱孙三不够朋友,这些钱权给你赵七买条裤子,免得你到时输掉了裤子,再露出来丢人!” 孙三他刚得意洋洋得说到一半,突然就从酒棚之中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呼,接着便见先前那个二小子满头大汗得挤了出来:“真是活见了鬼,那杨大胆居然赢了,酒坛怪手下注买大的那锭银子,已被其收入囊中!” 这一惊天噩耗传来,方才那些将全部身家下在酒坛怪手那边的淘金客,连同先前志得意满的孙三全都如遭雷击,将双眼瞪得一对铜铃也似。 这时就听人群当中传出几声已不似人声的癫狂大笑:“哈哈哈哈,老天有眼,俺赵七今日可算是发达了!” 就见赵七他猛得推开摁住他的那俩汉子,而后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半尺来长的短匕,擎在手上四下一挥,将周围几个汉子全部赶开,径直奔向那堆着无数钱囊的案桌。 只见赵七他瞪着一对血红的眼睛,使出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得喊道:“想不想拿回自己下注的钱?主人家有言在先,这外盘赢的钱里边有咱赵七两成的份子!七爷这对招子是雪亮的,待会儿是谁帮着七爷一起看场护注,七爷分得的那两成里边就有他一份!都别跟七爷耍心眼儿,不然七爷就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当听到自己输掉的身家居然还有望拿回一部分,那些下错了注的淘金汉子就跟溺水之人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个个得跟着一起张嘴大喊道:“都听七爷的,这案上的钱谁也不许动!不然就要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当听到自己身后领的那几个汉子中间也有人跟着赵七他们一起,势如疯癫般得放声大吼,孙三仰头长叹一声“大势已去”,接着便垂头丧气得抱头蹲在一边不说话了。 看到这里,诸位看官也许会好奇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赢了那个藏在酒坛当中的魖。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杨从循他先拿起装骰子的酒盅与托盘,托在手上轻轻摇了两下,而后将酒盅掀开一条缝,偷偷向里面瞥了一眼,这才将骰子酒盅与托盘,全部交给一旁正嘿嘿奸笑的小狐狸手上,任其也摇上两下,这才把酒盅扣在地上,让对面的魖猜点数大小。 这隔盅猜枚只规定这摇完的酒盅,在放下离手之后,摇盅的庄家就不许再碰至于摇几下,是不是一个人摇,这人摇完之后能不能偷看,那都无所谓,只要庄家这些小动作是在闲家下注猜枚之前就弄完的,那就没有影响,全随你的便! 杨从循正是利用给魖会读对面那人的心思,来给它挖坑没错,杨某知道自己摇的是什么点数,魖也知道,可被小狐狸接过去再摇之后,这点数就变了。 魖一定会按照从杨从循心里读出来的情景下注买大小的,自然一下就掉进杨从循和胡三两人挖好的陷坑之内即便杨从循摇出来是大,经小狐狸再一摇还是大,那也不打紧! 因为这隔盅猜枚的赔率从来都是一赔一,押一两赢回二两只要庄家兜里的钱够多,并且规定闲家下一局下的赌注须是上一局的三倍,如此来上个三两次,总能被他俩蒙中一次;而赢这一次,先前输出去的钱就全赢回来了,自然就算是赢了酒坛怪手。 每局三番,见好就收,这便是火龙驹给杨从循他们出的主意哪承想,他俩一把就赢了,这倒真省事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金山赌秽(22) 让时间再倒回到一天之前。 自从在伙房被赵七当众奚落一番之后,秦九他也没了继续和那个愣头愣脑的王二愣继续掰扯下去的兴致。 待劈手一把抢过那王二愣递过来的一挂卤猪下水之后,秦九他扭头抽身便走。 见领头的走了,秦九身背后这几个跟其一同来矿上淘金的乡邻街坊也都臊眉搭眼得跟着一道儿开溜。 然而就在一行人一路慨叹着这老天爷真是无眼,单挑赵七他一个发达返回自家歇宿的工棚之后,一个与他们几个一块儿歇宿的淘金客端着一只装满黑面馍馍的簸箩,满脸堆笑得迎了上来:“是秦爷回来了?爷们几个还真是会挑时候,这吃食却才送过来,咱赶紧趁热吃吸,吸,呦!秦爷您这手上提的是什么啊?真是好些日子都没见着荤腥了,秦爷您破费!” 一见这小子分明是想在那挂本就不怎多的猪下水上分到一嘴,秦九背后那几个汉子顿时就动了意气,正想张嘴训斥这厮“真是不知好歹,俺们哥几个兀自不够分,哪还有你小子的份儿?!” 就在这时,只听领头的秦九猛得咳嗦一声,接着就一脸喜色得伸手接过对面那汉子手上的簸箩,同时将手上的卤下水不动声色得递了过去:“五子,你小子手脚伶俐,一会儿且去酒棚里摸一坛子回来,这有菜无酒总是缺点儿意思。” 待那个名唤五子的汉子兴高采烈得答应一声,秦九又貌似不经意得问了一句:“五子,这些馍?” “奥,这些馍是前面工棚孙三爷手底下的快腿陈给送来的,说是三爷他见不得咱哥几个饿肚子,特意走了伙房的门路,这才弄出一簸箩面馍来给咱几个填肚子。” 秦九他闻言登时就笑着点头道:“你不提我倒忘了,这孙三爷是伙房管事李大脑袋的小舅子,怪不得能走通门路五子你愣着干啥?还不快些去酒棚搬酒去?” 等那个名叫五子的淘金客笑嘻嘻得走远之后,秦九他才将脸上的笑意扯下,面色阴晴不定得盯着工棚内的油灯喃喃自语道:“却是作怪!俺与他孙三素无交情,为何却要出头替矿上来做这个好人?看来这里面的浑水很深啊!” 想到这里,秦九猛地一转身,冲着身后几个正偷偷啃面馍的乡邻怒道:“都是饿死鬼投胎嘛?就不能等着酒肉回来一块儿下肚?先别吃了,听我说!明天这风还不知道往哪边刮呢!这火候一定要看老,到时你们几个要看我的眼色行事!我不动,你们坚决不许动,都听明白没有?!” 与此同时,在灯光昏暗的矿主房内。 只见神色犹疑的黄矿主正拱手冲着房中案桌上一个半尺来高的土黄色影子作揖道:“在下黄东省,特地来给二奶奶请安二奶奶,真的不让伙房给淘金客们开伙么?据小的手下眼线来报,全矿一十九处歇宿工棚,都已有怨言传出。再这样僵持下去,怕是明天一早,全矿这七百四十五号饿着肚子的淘金汉就要群集在矿主房前讨说法了!” 听了黄矿主的一番禀告,案桌上那个土黄色身影先是轻轻得“嗯”了一声,这才将原本微阖眼皮一睁:“是黄管事来了?今天的事情真是多亏了管事,一切菊花心中自有分寸黄管事你替黄家操持这立鑫矿有功,今后我家绝不会亏待管事一家上下。” 见黄二奶奶开口夸奖自己,黄矿主赶紧躬身施礼道:“二奶奶言重了,黄某祖孙三代都靠黄仙赏饭,自当替主家尽一份心力。只是小人尚有一事不明,咱黄家家大业大,区区几锭金子又打什么要紧?咱今日虽然输了,大不了明儿个再拿着金子去寻那酒坛怪手扳本就是。二奶奶,您要是此刻身上钱不凑手,黄某这里还有一些私蓄二奶奶,黄某这厢以下犯上,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一时的输赢都不打紧,可断淘金客的粮这件事真的是做错了!” 那黄矿主硬挺着脖子将这一席颇不中听的话讲完,那一番强项的模样却再也维持不住,只觉得自家两个膝盖一软,登时就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那盘膝端坐在案桌上的黄二奶奶却是一言不发;又过了一会,才听得黄二奶奶轻启嘴唇,幽幽一叹道:“起来吧,跪在地上怪凉的东省,有些事儿你还不明白” 只听黄二奶奶继续低声咕哝道:“算了,不必再去试了。那个藏身于酒坛子里的怪手是鼎鼎有名的行秽六,号称读心知意,逢赌必赢的魖。东省你跟家里报告说来了一个酒坛怪手,我就疑心是魖在作怪,这才扔下手头事儿,连夜急急忙忙得赶了过来。早晨我一见那酒坛怪手的模样,这心里就先凉了一截哎,这魖果真如传言一般的难缠,看来我是没有办法在牌桌上赢过它的。” 闻听黄二奶奶自承不是魖的对手,那黄矿主顿时就是一呆,寻思了半晌,才狠狠咬牙道:“既如此,那东省我就找几个知心腹的去那个藏酒的棚子放一把火,将那个酒坛怪手烧死算完!就算那些淘金客想要闹事也没啥要紧的,大不了今年剩下这几个月的工钱咱加倍厚给世人碌碌皆为财忙,我就不信这矿上就没人愿意下水开工了。” 然而黄二奶奶却依旧摇头苦笑道:“东省,你不明白。这魖是由世人种种贪财嗜赌的欲望所化,凡火根本伤不了其分毫,就算将整个酒棚都夷为平地也不济事再说,这魖向来只出现在赌档博肆之类藏污纳垢的所在,就算矿上有几个私下开局的小庄家,也绝对引不来好赌如命的魖!” 听黄二奶奶这么一解释,那个跪在地上的黄矿主不禁一愣:“二奶奶,你的意思是” “没错,这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魖,其实是被人做法从别处给拘来的!不把这个人揪出来,那个魖是不会离开的!” 见二奶奶直言这酒坛怪手背后另有懂得术法的高人弄鬼,黄矿主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依二奶奶看,这是什么人做的?难不成是今年开春来和咱抢东河岔子的西山王家?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要不要东省联系东边峰上许爷他们一伙儿给这些人点颜色看看?” 第二百二十八章 金山赌秽(23) 闻听黄矿主居然打起土匪的主意,黄二奶奶顿时就冷哼一声:“东省!你怎么还在和这些打家劫舍的强人来往?还要我提醒你多少次?天天和这些无行匪类搅合在一起,日后能有你的好儿?” 眼瞅黄矿主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得不敢吭气,黄二奶奶的语气总算和缓一点儿:“唉,东省你们家现在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户。这为家人将来着想,措置一个安家护命的后手儿也不为过;只是继续与这些杀人越货的胡子土匪来往算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东省你今后好自为之,先起来吧。” 见那个黄矿主一脸惊喜得从地上站起身来,黄二奶奶轻轻得点了点头:“这些年见天风吹日晒的辛苦,又是在这等荒无人烟的僻壤野外打熬,真是苦了东省你了。” 待黄矿主接连谦虚“不敢”之后,黄二奶奶的脸色总算和缓下来:“东省,我记得你的长子今年得有二十了吧?既成了人就得学着替家里分忧,总把孩子闲在家里也不是回事儿。这样吧,今年年下东省你带着这孩子来家里一趟,届时我亲自从家里挑选一个得力的后辈来给这孩子串窍出马!” 一见黄二奶奶答应让自己孩子请仙出马,黄矿主顿时就喜出望外,登时就俯身扑倒,跪在黄二奶奶面前,“咚咚”得磕起头来。 书中代言,这黄东省家祖上两代都是黄二奶奶家里的出马弟子;只是这人分贤愚高低,并不是你想替黄家出马,黄仙们就肯收留。 凡事都讲究一个缘分,况且与凡人串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以说串窍时人这头有多难受,另一头的仙家就有多难受这种头疼欲裂的滋味真是谁试谁知道,谁也不希望和自己串窍的是个没有仙缘,既上不了身也出不了马的人。 很可惜,黄东省他就没有这个能出马的仙缘。 对黄东省他们这种世代替黄仙出马的人家来讲,不能给黄仙出马,那就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废物。 更糟糕的是,黄东省他还不是家里的长子,只是一房妾侍生的庶子,他的生母更是被大夫人视为勾引自家老爷的狐媚子,天天都在后宅寻他们母子的不是。 这下更是雪上加霜,黄东省他一时窘迫到快要被赶出家门的地步。 天幸执掌黄家的黄二奶奶看在黄东省父祖两代替黄家效力的情面上,不忍其后人被赶出家门挨饿受冻,这才在黄家开设的砂金矿上寻了个账房学徒的差使给他,好歹也能挣份糊口的工钱。 有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这黄东省虽不是请仙出马的材料,但其心思敏捷机灵聪巧,兼又踏实肯干,居然就从账房学徒开始,一步一步得成长为手握绝大权柄的矿主,将偌大一个立鑫矿打理的井井有条。 然而黄东省却是一个没有领仙串窍的俗世之人,这执掌金矿的时间一久,渐渐就有些风言风语传到管家的黄二奶奶这里。 好在黄二奶奶她十分信任这个经自己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黄东省,因此出面将一切反对黄东省继任矿主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黄二奶奶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当黄家的族长;眼下既肯答应找一个后辈跟黄东省的长子串窍,就代表她黄菊花要力挺黄东省一支到底,今后金矿矿主一职由其父子相继,这如何不令黄矿主他喜出望外连连叩首? 言归正传,等黄东省千恩万谢得再次从地上爬起来,黄二奶奶又细声细气得嘱咐安慰了几句,表示只要他黄东省尽心尽力得操持黄家的砂金矿,黄仙们就绝不会亏待他。 末了,黄二奶奶冲着黄矿主招了招手:“东省,你且近前来。奶奶我有一事要让你来做。” 只见黄二奶奶她神色郁郁得低声吩咐道:“如今这对头既能找到举世罕见的魖来做由头挑事,可见绝不会善罢甘休。咱能许给淘金客们的价码,人家一样开得出来。” 说到这里,黄二奶奶她突然抬起头,冲着屋顶那一排排粗大的木制廪条冷笑道:“别的姑且不论,要是对头授意这些人动手抢了东省你存在这几间瓦房里的沙金粒子,东省你又该如何应对?” 当听黄二奶奶她提起这个幕后搞事的黑手很可能鼓动矿上的到淘金客哄抢金矿,黄东省顿时就火冒三丈:“还反了他们不成?请二奶奶宽心,这几间瓦房连同外面的石砌墙都是东省亲眼盯着修造工匠一砖一石的垒砌起来的,端的墙高房坚。更不用说,这些房里住着的,都是和东省可托生死的弟兄;那后厢房的地窖里还藏着能射猛虎的强弩,这弩矢尖上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有不怕死的,只管来撩拨东省便是!” 只见黄二奶奶她缓缓点了点头道:“既是东省你做下的布置,那便靠得住。不过东省你想过没有,若是外面那些人用工棚里烧酒浸透衣裤,再引起火头,将这些酒浸布头与石块一起团成球点着了丢进院子来火攻,届时东省你又该如何应对?你这小院里,可没有汲水灭火的水井啊!” “这哎,都怪东省失察!” 眼瞧对面的黄矿主语塞,黄二奶奶她轻声一笑:“行了,哪个傍着一条取水不竭的大河,还能想到要在房傍掘井汲水的?” 那黄二奶奶又笑过两声,就将脸一板,语重心长得叮嘱起来:“事到如今,必须采用非常手段,将这些在背后搞风搅雨的小人全都揪出来一网打尽。奶奶我这才故意将这些桀骜不驯的淘金汉子饿了一天,也好使劲拱一拱他们心中的火头。等到明日一早,这些早有串联之人势必会齐聚你黄东省的门前讨一个说法。届时,东省你要带着几个知心底的兄弟,把这玩意儿” 只见黄二奶奶冲着黄矿主一摊爪子,手上托着七八枚花生仁大小的黑丸,语气森然道:“将这些东西捻碎了,裹在桐油火把当中点着,再让人持火把跑去上风向潜藏,务必要让火把上冒出的青烟将门前那些闹事的淘金汉子全部笼罩起来!” “这是”迷惑不解的黄矿主伸手从黄二奶奶爪上取过那几枚黑丸,刚用手指一捻,这脸色就陡然一变:“二奶奶,你是要施展阴兵借道?二奶奶,这招儿可万万使不得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金山赌秽(24) 书接上。 当听到黄矿主口中喊出阴兵借道四个字时,本来还算心平气和的黄二奶奶登时就横眉倒竖,用手一指黄矿主的鼻子,气急败坏得叱喝道:“黄东省!你个乳臭未干的混小子怎么也学那些没有眼力见的凡人嚼蛆?我们黄家的独门绝学兑孚剥厉什么时候成了阴算了,我不想再解释了,看来东省你也知道该怎么做,赶紧照我的吩咐去准备!” 说完黄二奶奶冲着黄矿主轻轻一摆爪子,重新在案桌上蜷腿坐下,闭目冥思观想起来。 见黄二奶奶真个动怒,黄矿主他自知失言,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冲着案桌上的黄仙奶奶拢手作揖之后,就急忙起身出去寻心腹手下安排准备去了。 书中代言,世人皆传言,这黄仙一族个个都会一点心控附身之术,个中好手甚至可以强行附在一个人身上,令其主动取来一根绳索结环套在房梁之上,再将自己脖子探进去上吊自缢。 过去有这样一种说法,据说在一些上吊自缢人家的偏僻角落里,能找到一只和那个上吊之人一般姿态的小黄鼠狼尸体也用是一根草绳套在脖颈上,晃晃悠悠得挂在高处吊着。 若是被懂行的老人看见了,往往就说死者是被山上的黄妖迷了,施法用小黄皮子跟其一命换一命。 不过在黄东省这样黄仙世仆看来,上面这种说法显然只沾到事实的几分皮毛。 虽然黄东省他不能串窍领仙,然而在其执掌立鑫矿的这些年里,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被那些想要抢占黄家淘金河滩的外矿矿主领着数十个凶行恶相的淘金客,气势汹汹得打上门来斗金;待上场斗输之后,再臊眉搭眼得离去! 正是给黄仙们打下手的次数多了,黄东省渐渐发觉,这黄仙的迷人上身之术并非像世人传说当中出手立中那样神异就算由黄二奶奶这样在家族中修为顶尖的黄仙出手,也需要事先准备一些外力辅助,才能在关键时刻一击克敌。 而这外力,就是黄东省他端给那些上场斗金的淘金客喝的血酒! 正是因为黄家立鑫矿在斗金时一直拥有主场优势,这斗金之前,递给两位斗金客饮用的掺杂有公鸡血,表示生死有命,绝不反悔的上等高粱酒是由黄东省他来准备的! 毕竟外人是打上门找立鑫矿抢滩斗金,不是去找他黄东省凑局喝酒一大帮人百里迢迢杀气腾腾得上门,手里还滴沥桄榔得拎着一坛子高粱酒,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反正这血酒是两个斗金客一人一碗,就算你黄东省在酒里下毒,那也是两人同归于尽,照样不能算你立鑫矿赢! 然而这些人却没想到,这高粱酒里固然不能下毒,但却可以下迷药,一种味道极淡,足以被高粱酒本身香气掩盖其特殊味道的迷药! 这外家的斗金客都是在所饮迷药的药效发作之后,整个人已开始犯迷瞪,这时才被一早就在一旁窥伺的黄仙寻到破绽,一击附身,继而跪地认输! 不是没有人对黄东省捧出的酒水起疑,然而酒坛口上那块完好无损的泥封却让这些人无话可说。 就算其中真有那么一两个鸡蛋里挑骨头,黄东省也会敞开立鑫矿上专门存放这种上品高粱酒的小酒窖,让其从中任意挑选酒坛。 其实来人选哪一坛都一样,这一窖的好酒都被黄东省事先加过迷药,再用泥土封好口黄东省和金矿的大小管事护卫们平时都喝这种迷药酒,反正这种迷药副作用很低,几乎不伤身;等喝得晕乎上头了,就自家回房,倒头在炕上睡一觉便好。 可想而知,黄仙要心控一个人尚且如此大费周章,想同时对一群人下手那更是痴人说梦除非这些人在同一时间都被迷药迷得神智不清。 还记得前面说的那个黄妖用小黄皮子换人性命的传闻么? 听二奶奶讲,这背后害命的根本不是黄仙,因为一个黄仙就算再刻薄狠毒,也干不出这种肆意伤害同类的事情来。 再说迷人上吊这招真的很蠢既然都上了这人的身,那随便找处几十丈高的断崖往下一跳,什么样的生死大仇全都报完了。 听二奶奶讲,施展这种换命上吊之术的,既有山野之间的精灵邪祟,也有修炼邪术的外道妖人。 这些邪魔外道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所施展的心控之术远不如黄仙的纯熟,控着控着就有可能突然失效,从而令被害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所以这些外道会先用迷药将被害人彻底迷晕,再用绳索将其勒死,最后再伪装成上吊自缢的样子。 至于为啥在现场留下一只脖套绳索的小黄皮子,那是因为黄皮子在受到惊吓或者生命威胁时,会本能得放屁,同时从粪门那里喷出一种特殊的油脂。 而这种油脂具有很强的迷醉效用,就算是成人也能一下呛晕过去。 因此常走山林的老户都知道,绝不能放那些未曾训好的犬去扑咬黄皮子想咬黄皮子,就得先练习如何在奔跑追逐当中,随时躲闪迎面而来的臭屁,一旦让黄皮子喷出来的臭油糊犬一脸,那条狗就彻底废了,再也不能寻踪狩了。 那具留在自缢现场的黄皮子尸体,根本不是换命,而是被邪魔外道榨尽身上臭油的牺牲品! 想必诸位看官现在应该明白黄二奶奶交到黄东省手里的黑丸是什么玩意儿没错,这些都是二奶奶平时积攒下来压箱底的好货,外面又用几层油蜡重重得裹了,这才不曾走了味儿。 虽然这招说起来比较恶心,但它却真的管用只要把这种黑丸凑到火把上一燎,登时就会冒出一股颜色极淡的烟气。 只要被这种烟气迎着风头一呛,立时便会神智尽失;这时再以心控之术,将这些神智尽已丧,形同木偶的对头控住,那便大功告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包括心控术在内的任何法术都有时效性。等时间一到,这些已经被控制住的对头还是会纷纷清醒过来。 所以黄仙在控制对手之后,多半会选一个方向,令其一路狂奔而去,一直跑到这些对头全都精疲力竭为止! 正是这一点,令黄家这种群体心控术表面看上去特别像是传说当中的阴兵借道。 据说,战死沙场的士兵因为尸首大多不全,所以亡魂不能入轮回投胎,只能结成行伍,在当初战死之地一圈又一圈得徘徊。 听说,如果有人无意间撞见这种结阵赶路的阴兵,其人就会跟在阴兵队列之后,随其一路徘徊奔走,直到精疲力竭无以为继。 然而黄仙们尤其反感阴兵借道这种说法;在黄仙们口中,这种群体心控法术叫兑孚剥厉,是绝不外传的独门禁术! 番外 阴兵借道凶难测 终于又可以水上一大章了,那些拗口的言写得人真是憋屈咳嗯,那个说正事。 在最近的一章里,黄东省提到世人通常把黄家的群体心控禁咒当成是阴兵借道;具体缘由里面已经写了,这里不再赘述,单讲一讲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阴兵借道。 这里多提一句,正里面讲的全是封建迷信,那是主线大纲限制,作为作者,我表示莫得办法。 可要是番外里面也这么讲,那这本书多半就要被封了所以咱今天要讲科学! 首先要指出的就是,人们往往把两种风格迥异,原理成因也天南地北的现象混为一谈,全都冠以阴兵借道实际上,这是大大不同的! 比如有传言说,在故宫博物院还没有对公众开放时,有从事物修复整理的专家夜间工作时,曾在一条偏僻的甬道中,撞见过一群面色苍白的太监宫女打着纸糊小灯笼匆匆经过。 或者是一户住在村尾的人家把自家屋后的一条小道两头堵死,准备搭个棚子堆放杂物;然而当晚一睡下就觉得屋里阴风阵阵,还隐约能听到女人呜咽哭泣的声音。 有经验老人就说是这家人白天砌墙的行为堵死了幽魂投胎往生的路径,这房内发生的种种异相都是那些找不到通往奈何桥路径的阴魂在发怒作祟等这家人惶恐万分得将刚砌的砖墙拆掉,异相就消失了。 虽然上面介绍的两种现象多少有点恐怖,但和真正的阴兵借道并没有什么关系,姑且可以将其称为阴人过道,是一种相当正常的声光学物理现象。 现今最有名的阴人过道,应该是云南的惊马槽,一处位于云南省曲靖市陆良县沙林风景区的狭窄山谷。 相传诸葛武侯曾于此大破蛮王孟获,因一时战死者甚多,这才成了气候据说如果有过路山民于阴天晦暗之时途径此处,便会从山谷里听到一阵阵人马嘶喊与金铁撞击的声音,连胯下的走马都举足不前惊马槽一名,即得名于此。 经过地质学家的仔细研究,发现惊马槽位于板块运动活跃带,是一处在地表围岩张力与板块运动时产生的剪切应力相互作用下形成的地裂简单点说就是这里老闹地震,地表上给撕裂了条大口子。 对流风在通过一段狭窄细长的缝隙时,会成百上千倍得放大风噪;如果缝隙内表面还不光滑,表面有很多缝隙和孔窍,那还会产生回音与共鸣现象,这就是风鸣! 不知你有没有发觉,本来屋外几乎没有风,但要是不小心把门窗留出一条小缝,立马就得有尖锐的风鸣声传出;要是你再往其中一段门缝上喷点水,那更是鬼吼怪叫的厉害。 比如民间方术当中用来妨害邻居的招邪术,就是通过往对方大门上涂抹秽物,使脏水部分堵塞木板门上缝隙,从而形成的风鸣现象! 然而,天然裂谷表面那些形状特殊的孔窍不但能产生诡异的风鸣,同时还会产生一些频率过低,无法被人耳捕捉识别次声。 要知道,自然界中天然产生的次声,大多都是地震或者海底火山喷发前,地层能量在地下堆积,使地下岩石在巨大拉伸力下产生一些微裂缝时发出的摩擦撕裂声。 这种不祥之声往往都是强烈地震或者海啸的先兆,因此那些听觉敏锐,可以听到次声波的马鸡狗猪之类的动物就会本能得恐惧那些能产生次声的地方,这就是惊马槽会惊马的根本原因。 再举一个生活当中较为常见的例子。 有些时候,会从房屋朝北面开的背窗后面传来有人呼呼喘气或者嘤嘤哭泣的声音,然而这扇窗外却是一条不该有人通行死胡同。 这时有讲究的老人,多半会从灶台下面拿起拨火的扦子,猛地敲一下窗扇,顿时那喘气声与哭泣声就消失了并非是经火煅烧的铁扦子可以震慑趴在窗上窥伺房内的恶鬼,而是这一下敲击震掉了填在窗扇缝隙里的灰尘脏物,从而改变气流的通路,使得原本像鬼哭一般的风鸣声消失无踪了。 阴人过道就说到这里为止,下面要说真正的阴兵借道。 和阴人过道最大的不同,那就是阴兵借道一定会发生在那些曾经爆发过惨烈厮杀的古战场旁边,而且阴兵借道的目击者往往会神使鬼差得加入那些排列成队伍行进的阴兵,和其一起迈步走向队列前方那未知的远方。 那些幸运一些的目击者,多半会被早起劳作的人们发现其人事不省得躺到在人迹罕至的小路旁,待灌下一碗热姜汤之后,还能躺在床上,战战兢兢得讲述他这一夜离奇的遭遇。 而那些不幸者,就会从此在人世间消失 哇,我也会讲恐怖段子了,掌声鼓励下子良你怎么看? 说正经的,从幸存者神使鬼差这四个字的描述上,诸位看官不难发觉,在阴兵借道的初期,目击者还是有一定清醒的神智。 其心里多半也知道,这些列队行进的阴兵多半不是什么好鸟,继续跟着它们前进多半九死一生凶险莫测,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而且很快就人事不知了。 这种现象令你想到什么?对,迷药,或者说迷幻剂! 本世纪初,一群生物学家在巴西的热带雨林当中发现一种后来命名为“ophiordycepsuniaterais“的真菌。 这种真菌主要感染以莱氏屈背蚁为首的红色行军蚁,而且会把真菌植株插入被感染者的中枢神经,进而控制其行动,使其形同一具徒具躯壳的僵尸。 没人知道红色行军蚁被感染之后还能保持清醒多久,但生物学家发现它们的时候,这群僵尸蚁仍然维持着一个看上去比较正常的蚂蚁群落,也像正常行军蚁一样结群外出捕食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它们脑门正中那诡异的红色菌株。 也许就这样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得被真菌侵蚀,一点点得腐朽成灰土? 针对这个被真菌感染的蚂蚁群落,科学家之间爆发了一场不小的争论:为什么整个蚁群当中,一个健康的蚂蚁都看不见?到底真菌是一个接一个得侵蚀了整个健康的蚂蚁群落,还是被感染者自己从原本的蚂蚁群落当中独立出来,就此组成一个新的僵尸群落? 为了验证这一点,科学家们设法诱捕了几只健康的行军蚁,并在其身上接种了偏侧蛇虫草菌的菌丝体,最后将这些实验品放回到雨林当中。 这时惊悚的一幕出现了,这些接种后的行军蚁原本朝着自己本来归属的群落前进;然而走着走着,它们突然就调转身子,扭头冲着僵尸蚁群所在的方向前进,并最终加入这个群落了要知道,蚂蚁是社群动物,两只来自不同群落的蚂蚁相遇之后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打得你死我活! 是谁在控制这些行军蚁的行动?那些生命形态极端原始,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神经中枢,更别提产生智慧的寄生真菌? 不知道。 那些被感染的行军蚁到底看见怎样一副画面,这才欣然接受了本该打到你死我活地步的异类死敌? 不知道。 我只知道人类现在所能解读破译的知识,只占大自然全部奥秘的一点点,可比沧海一粟。 人们常说眼见为实,然而那些你亲眼所见的物体,有些不但不是真实存在的物体,甚至它们连物体都不是,只是一种强行侵入你大脑的化学信号而已。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墨西哥裸头草的蘑菇,其中含有一种叫做裸头草碱的强烈致幻剂。 这种致幻剂药效甚至强大到可以屏蔽人体大脑,直接绕过中枢神经对人体四肢神经节下达行动命令。 如果不幸误服墨西哥裸头草,会使人产生十分可怕的幻觉,甚至会使人模糊现实与梦境之间的边界。 曾有受试者接受稀释一百倍的裸头草碱注射实验,后来这位受试者对实验医生表示他一直躺在床上睡觉,只不过做了一个噩梦:在梦中,一群身着色彩夸张艳丽连体服的红蓝小人在恶狠狠得殴打追逐他 然而在旁观者眼中,本该在床上熟睡的他却像一只蹩脚蜘蛛一样,满地乱爬 最后再蹭个热点吧,前一阵东非洲爆发了大规模沙漠飞蝗灾害。 对于沙漠蝗爆发的成因,网上有铺天盖地的分析解释,无须咱继续饶舌。 我只想提两点:盲从效应与密集化感染。 盲从效应比较好理解,当你一个人通过一个没有交通信号灯指挥的路口时,一定会心情紧张,会左右前后得查看有没有车辆飞驰而来。 然而要是你的面前有一个正在疾步通过路口的行人,你多半也会快走几步,跟在其身后通过路口,不但心情一瞬间得到放松,也选择性无视了远处正疾驰而来汽车。 这就是盲从效应! 数十万年的群居生活已经让人类这样的群居性智慧生物养成了思维定式:附近的同类突然开始奔跑有自己尚未察觉的危险正在接近再不跟着快跑就会掉队,最后成为掠食者口中的美餐! 狼群就是利用这点,反向狩北美野牛。 无论是个体力量,还是爆发速度,狼群都远不是野牛的对手;只在耐久力上有一点优势的狼群,照理说不该有击败野牛的机会。 然而野狼们只是游走在野牛群四周,时不时就你东我西的凑上去撕咬野牛,干扰其啃食青草。 终于有一头不厌其烦的野牛开始快步小跑起来,想要摆脱这些烦人的苍蝇,然而它这一跑,整个野牛群就争先恐后得狂奔起来;这下最先开始奔跑的领头牛也懵了圈,只能硬着头皮狂奔而去。 而狼群就这样不紧不慢的缀在牛群之后,直到有精疲力竭的野牛惨哼着倒地,才一拥而上大快朵颐。 沙漠飞蝗迁徙时就是典型的盲从效应,有时虫群可以在一天一夜内前进三百公里,如此高强度长时间的飞行甚至会摧毁一部分沙漠蝗的翅膀,令其永远失去飞行能力,这已经远远不属于正常迁徙的范畴了。 除了盲从效应,大规模聚集的沙漠蝗身上还会出现不可逆转的密集化感染,令原本草绿色的沙漠蝗转变为土黄色,体型也猛涨到原来的一倍,性情也更加凶狠,并且啃食其视线之内的每一片植物茎叶,俗称蝗虫丧尸化! 最不可思议的是,造成沙漠蝗群体丧尸化的元凶,竟然是它们自己! 有研究表明,只要不停戳刺蝗虫的后腿,温和的绿色蝗虫就会在几小时内,变成极具攻击性的丧尸化蝗虫,继而在迁徙之路上一路狂奔。 这么变态的本领,自然界中只蝗虫一家吗? 不知道。 虽然尚不清楚诡异的阴兵借道为何只出现在有大量尸体的战场,但小范围内大量堆积正在腐烂变质的有机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保不齐就误打误撞得令某种难以在常规条件下生长真菌的微小孢子复苏。 你说,这种撞见就跟着一起亡命狂奔的阴兵借道会不会是特殊的真菌致幻剂、群居动物的盲从效应与某种尚不为人知的密集化感染的综合作用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二百三十章 金山赌秽(25) 上回书说到执掌黄家的黄二奶奶将自己多年积累的陈年老油交给立鑫金砂矿的黄东省矿主,嘱咐其安排得力手下拿怀揣这种蜡封油丸并火折火把于矿主小院之外的上风向潜藏。 待明日矿上大伙淘金客在幕后黑手的蛊惑下群集闹事时,此人就会将油丸裹在火把里凑在火折一点凡是被这股臭烟呛到的人,那都是黄二奶奶砧板上的鱼肉,届时想如何炮制就如何炮制。 在正常情况下,很难在别人眼皮底下公然搞这种点火放烟的小动作,但过去那些淘金客都是来自社会最底层的贫苦人家,其个人卫生条件也就那回事,真可谓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但凡身体素质不好的,下不了两回水就得冻出毛病来。 所以这些人都不太注重维护自己平日住宿工棚的环境,连夜里起夜放茅都懒得走远,恨不得撩起工棚门口的布帘,就掏家伙朝外放水,一向对异味什么的不怎么敏感。 更不必说一大群人乱哄哄得挤在一起,光是别人身上的臭汗味都能熏正常人一个跟头等这些人从周围空气中真嗅出什么不对来,黄花菜都凉了。 虽然黄二奶奶她后半截的安排没给黄矿主当面交待,然而以黄东省如此精明的为人,自然可以闻一知十不就是带着人往树林子里跑么? 等黄二奶奶做法制住这些起哄闹事的淘金客,黄东省自会领着几个得力可靠的手下,骑着快马全副武装得跟在这些一边迷糊一边夺路狂奔的淘金客后面。 等到这些人跑到筋疲力尽口干舌燥腹鸣如鼓,黄二奶奶自会撤去先前施展在这群淘金汉子的心控之术。 届时这群一路狂奔的汉子就如同被扯断提线的木偶般,东倒西歪得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得喘粗气。 眼见周围都是深山老林中才能见到参天大树,耳听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野兽嚎叫,自己又是手足无力腹鸣如鼓,任尔平日再如何桀骜不驯,这时也骇得你魂飞魄散。 想那好汉武松,就算赤着一双拳头,照样也打得吊睛白额猛虎。 然而等其打完猛虎下山时撞见两个身披虎皮的户,照样也吓得腿肚子转筋力疲则心怯,就是这么个道理。 等火候到了,黄东省自会领着几个手下从树后走出,而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水袋冲那些人一晃:“想死还是想活想活就快些把今日当头闹事的点子供出来,他死你们就活!一心寻死的就留在这片林子里给豺狼当顿宵夜吧!” 有道是义不带兵,慈不养财,敢在二道河子这等荒僻野外开砂金矿的岂能是善男信女? 更不用说黄东省这种从账房学徒一步一步熬成的矿主,当年也是白刀子捅在身上,眉头都不带一皱的汉子。 这一路血雨腥风得走来,黄东省早就见惯了身边人的生死,真丢下个把人喂狼,这种事他不是干不出来若不将几条人命扣在手上做威胁,怎能压得剩下的淘金客垂首服软? 却说那黄东省离开黄二奶奶居停的正房之后,旋即唤来几个知根知底的生死弟兄,将黄二奶奶的计划逐一安排吩咐下去。 待几人领命而去后,黄矿主随手取来案桌上一盏油灯点了,就这样一瞬不瞬得盯着昏黄摇曳的灯火,愣愣得发起了呆。 良久,这盏油灯的灯芯上渐渐得结出一个豆粒大小的灯花,连带那本就不甚明亮的灯火也渐渐黯淡下去。 “啪”,一声尖锐的爆响将黄东省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忙取过油灯旁的火剪子,凑在灯芯上轻轻一剪。 那灯芯上细细的火苗也随之轻轻一跃,再度明亮起来。 搁下了剪子,黄东省将手指插在头顶使劲得搔了搔,不由得在喉咙里轻轻咕哝道:“兑孚剥厉,兑孚剥厉来兑,凶;孚于剥,有厉?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卦象!两大凶卦在前,明天这一关到底能不能顺利通过呢?” 说来也是巧了,虽然周易这门五经很不受那些一心想要科举做官读书人的待见,但书肆里面却多有崭新崭新的周易售卖这五经四书是圣人钦定的门类,你这小小书铺刊印其它四书四经,却单单不印周易,是何道理? 然而这书肆印书是一回事,真到卖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总不能给那些前来买书的生举子强行搭售周易这些穷儒酸丁,身上的钱虽不多,可一个个的脾气都不小,真惹着他们,回头就去知县老爷面前告书肆老板一状。 最后没法子,书肆主人只能将真金白银印出来的周易与那些用来查询某日吉凶忌宜的皇历放在一起秀才的生意是做不成了,能赔些钱卖给游方打卦的算命先生也行。 好巧不巧的是,黄东省先前跟着学徒的账房先生,就是一个游方卖卦的算命先生,后来因为实在混不下去,这才半路出家,来荒郊野外的立鑫矿上当了一个账房。 那位看官问了:“这不胡闹么?让一个算命的去算帐,这俩活儿能挨得上么?” 哎,还真就挨上了。 你想啊,这立鑫矿开在荒郊野外,几乎不和外边生意往来;能往账本上写的,无非就是今天伙房做了多少黑馍咸菜,小灶卖出去多少卤杂,那酒棚里的烧酒又被这些淘金客连喝带偷得干进去几坛之类的小事罢了。 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明细账目好算?在咸亨酒店这里,茴香豆是不上账的,管你茴字有几种写法! 因此,立鑫矿的账房先生也和别处的大不相同,其算账的能力不做重点要求,但这人必须得会看历! 特别是能随口回答那些淘金客,这一旬究竟哪天才是大吉大利百无禁忌的黄道吉日,今天的财神到底位于何方,开工下水时又该冲何处诚心祷告,才不会冲犯丧神穷煞之类问题。 您说,算命先生他当不当得了这个账房? 正是因为黄东省他这个账房学徒的饭碗来之不易,所以在伺候师傅,修习本领时也格外用心,不但两年之内就将师傅的一身本领全都学去,这一身的艺业也比授业恩师高上几分,竟然可以无师自通得钻研周易了! “来兑,凶,其象云来兑之凶,得位不正也,寓意今主不能制客,反为客所压孚即外散,剥乃内现而今图穷匕见之时,竟有厉在旁窥伺?!这到底是谁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金山赌秽(26) 书接咱也忘了是哪一回了,反正就是杨从循和小狐狸两人接连摇骰,最后赢去酒坛怪手一锭银子的那一回。 话说这两位新鲜出炉的胜利者先是美滋滋得将魖赔出的那锭银子收入怀中,接着就回身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棚子,忍不住就有一点发懵。 “这和之前设想的不太一样啊?不是说一赢了魖,就会有一大群之前在魖这里输掉赌注的庄家领着各自得力手下涌进棚子里来寻找魖的藏宝之处,好去挖宝么?刚才工棚外面的确是好一阵人声鼎沸,咋就没了下呢?现在这人咧?你们要是不进来围观,我们可咋往下演啊?” 于是这俩人又耐着性子,强行无视眼前那个刚赌输了银子,如今正靠在酒坛口上,气急败坏得冲自己一会儿勾食指,一会儿比小指的酒坛怪手他怪任他怪,不管就自败。 然而两人又如此等了小半柱香的光景,可酒棚门口那块用来遮光挡风的厚布帘子,依旧那样静悄悄的垂着,连个边角都没翘起来过。 眼瞅外面那些人不像有进来观瞧的意思,杨从循和小狐狸不由得慨叹一声这看戏的真不争气,站起身来,先是拍了拍屁股,接着便走到门口,用手掀起布帘一角,将头探出去观望风色。 万万没想到,杨从循刚把脑袋往帘子外面这么一伸,耳边就响起数百号汉子犹如惊雷一般齐声大吼:“小人见过主人家!求主人千万给俺们这些苦命人做主!” 这这都是什么情况? 好在门外那些淘金客没有继续藏着掖着,个个争先恐后得俯身跪倒,接着就扯开嗓子,冲着正用手搔头皮的杨从循与胡三高声哀求起来,话里话外尽是求告他杨某人和狐大仙高抬贵手,千万要给自己留下一点糊口救命的银子。 那真是左二百邻家供着胡仙香火,右二百村后住着得道野狐;这二百祖奶奶姓个木易,那二百叔爷爷绰号大胆反正就是都和你二人有亲,多少都要给俺们三分薄面。 这时,突然从人群中抢出一个中等身量的小个子,跟个大号绣球似的一路连滚带爬得顶开身前几个挡住去路的汉子,刚出人群就合身扑在地上,一头重重得磕下,接着就响起一阵浑然已不似人声歇斯底里得狂笑:“小人赵七,见过主人家!哈哈哈,主人家,咱们这回可发大财了,哈哈哈哈哈” 当看清跪倒在自己身前的居然是先前派在工棚外面开外围盘口的赵七,这心中登时一动,连忙抬头顺着赵七一路撞开的空档往其身后看去,当看到人群之中那块被赵七用作开盘收注的案板上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钱囊布袋时,不由也倒抽一口凉气:“天,这么多?赵七你到底找了多少庄家来下注?” 当赵七他三分谄媚七分得意的凑在向杨丛循耳边,向其添油加醋得禀告自己是如何运用三寸不烂之舌将以孙三为首的一众庄家都挤兑得下不了台。 而孙三这一众庄家,为在自己面前争上一口气,这才领着手下人纷纷掏出怀中钱囊来下注。 最后当下注众人发现自己输得精光,行将反悔,下手哄抢赌注时,赵七他自己又是如何急中生智,当众开口许下帮手护银的可以跟着一同吃红分成的好处,这才迅速控制了局势,一同眼巴巴得翘首等着杨从循他们出来指挥分银。 在听赵七分说个中原委之后,杨从循顿时就脸色阴沉得皱起了眉头,心说“赵七啊赵七,你可真是给我出了好一道难题。” 书中代言,其实在工棚四周,那些眼巴巴得盯着杨从循,等其开口说出个一二三的淘金客们心里都清楚:这个杨大胆,多半不会把大家输下的赌注全都退回来这庄家开盘就是要吃注的,要是赌注都退回去了,那庄家不就白忙活了吗? 这些人其实是在等等身边其他人先耐不住性子,主动跳出来提议大家伙动手去抢桌上的赌注;只要冲上去将这些提议抢银的汉子摁倒擒下,自家就算是有功于他杨大胆! 这动手护银的可以跟着一起吃红的赏格是你手下赵七当众开出来的,届时要是说话当放屁,不给俺们几个分银子,那就休想将这案桌上的银子拿走! 这种盼着身边其他人主动跳出来挑头,自己好趁机落井下石的念头,就像鳞甲森森的毒蛇一般在场中每一个淘金汉子心头绕来绕去,那条上下翻飞的红色蛇信将众人胸膛里这颗心撩拨得噗通噗通直跳;脑海里来回转着的就是一个念头,这个杨大胆他在酒棚子里到底耽搁什么呢? 天幸,那个赢下酒坛怪手杨大胆终于扛着他那条火红毛色的狐狸,挑开酒棚的门帘,一步一踱得走了出来你倒是给撂下个说法啊,这桌上的钱袋子到底如何处置? 这时杨从循他肩膀上扛的那只狐狸两只眼珠骨碌碌一转,接着就把嘴巴贴在其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就见杨从循原本紧皱的眉头猛得一松,接着便重重一点头:“想必你们大家都想拿回这案桌上下注的钱袋子吧?那不如这样,只要肯当众起个誓,愿意今后唯杨某马首是瞻的,这钱袋就原样奉还,权当一份见面礼,大家今后交个朋友如何?” 杨从循这一番话犹如在众人心头炸响了一记惊雷,好一阵都出声搭腔,就算有几个心思活泛的,也是用手狠狠一掐自个大腿,待闷哼一声,才喜笑颜开得冲着杨从循磕上一个响头:“主人家做事真是好气度,没说的,俺们今后唯你杨大胆之命是从!” 就连杨从循身后的赵七也是目瞪口呆得愣怔了好一会,接着便像突然想通什么似的,抬起手来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主人家就是主人家,真不愧是做大事的!瞧瞧你赵七这点心思,真是跟在人家身后提鞋都不配!” 只见赵七他猛得一把揪下身上穿的汗褂,蹬蹬几步就跑到案桌旁,一抖手中的汗褂就将桌上小山似的钱袋盖住:“都挨边,都挨边!一个个的都排队上前来领你的钱袋,凡是说不出钱袋上有什么记认的,就莫要怪俺赵七翻脸赶人了!” 眼见这数百汉子规规矩矩的排成一字长龙,赵七他眼珠一转,又扯着嗓子吼了一句:“都别给咱耍心眼儿!主人家虽不认得你,俺赵七这一对招子却不含糊!凡是从俺们手里拿回钱袋,往后却不听主人家差遣的,绝没你好果子吃!” 就听那些汉子乱哄哄得纷纷赌咒应承道:“哪个说话不算,就先烂了这口条去!俺们今后全凭主人家养活!让东就东,让西就西。” 这一幕让杨从循和胡三顿时如坠云雾当中:“啥啥意思?哪个说要养你们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金山赌秽(27) 上回书说到这回咱记得,一众淘金汉子冲着杨从循与胡三纳头便拜,口称愿意跟着主人家发财。 这下真是将杨从循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得亏一旁赵七见机得快,抢在杨从循说出其它不该说的话之前,开口大声遮掩道:“一个个得瞧着主人家他一脸和气的模样就蹬鼻子上脸,哪个说要养你们了?说不得俺赵七就得先替主人家把把关,将那些偷奸耍滑阳奉阴违不肯下河出力的懒胚子全都剔出去,剩下的才能跟着主人家一道儿发财这世上岂有白养人吃饭的道理?” 虽然杨从循也搞不懂赵七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时少开腔为妙,当下便装做赞许的模样冲赵七微微一点头:“俺杨大胆手下总算还有一个晓得事理的赵七你且随我来,有事让你办。” 只见赵七他在周围那些淘金客火辣辣得嫉妒目光中,兴高采烈得答应一声,接着就趾高气扬得双手掐腰,大摇大摆得跟在杨从循身后进了藏酒棚子。 赵七他刚一撩门帘,就被早已等得不耐的杨从循一把拖了进去:“赵七,你小子什么意思?这些人跟着俺发什么财?” “我的爷,您果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得亏小的方才多长一个心眼,及时用话头把您拦住。这一节要是当众露了馅儿,外面那些淘金汉子可就不听咱的招呼了爷,他们把咱当成抄手拿佣的荐头了!” 常听人讲,抄手拿佣,平地扣饼,这说得就是专门给人举荐工作的荐头。 过去有这么一类人,靠着自己人头熟络情面也大的长处,专门以替人介绍工作并收取佣金为生。 有时一个大荐头手底下甚至可以笼络一两百号汉子为己所用:荐头说去哪家上工,这些人就去哪家上工;要是荐头说声咱不干了,这些人能一把扔下手里的东西扭头就走,任凭主家如何挽留也绝不回顾。 当一个荐头实力大到可以控制笼络住几百号淘金汉子的时候,其地位俨然已与开金矿的矿主平分秋色,甚至可以冲矿主开口索要收益分成;要是分成不中他的意,就把矿上所有听自己话的淘金客拉走,让金矿开不了工。 要想取信与人,让人相信跟着自己混能有好处,总得先给人家点甜头尝尝有什么是比退还已经输掉的赌注更能收买人心的法子呢? 这杨大胆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可见是别有所图这群淘金客思来想去,最后便认定他杨从循是想站出来当这个荐头,带着淘金汉子去寻矿主谈判索要分成。 就连赵七开口遮掩的那几句,听在这些人耳中也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不用狠话敲打一下俺们这些淘金客,威胁会把那些不听指派的人扫地出门,不带其一起发财的,才是于理不和。 眼下不但能拿回自己输掉的身家,等回头矿主那边的分成谈下来,多少还能再跟着吃点甜头反正咱只是个下河筛金的苦哈哈,听他杨大胆的喝就能跟着分润好处,这种好事驴球入的才不干! 闻听赵七他解释了几句,杨从循心中突然一动:“这貌似是个好机会啊?” 杨从循越想越觉得此事靠谱:“坐拥金矿的黄家希望淘金客们乖乖地下水筛金,而外面的淘金客们也希望能有一个有本事的荐头带着他们尽快下水开工那我杨从循出来当这个荐头,帮黄家牵针引线不就完了?大不了我再赔上一笔银子,装成是黄家给匀出来的好处不就完了?这好处的大头自然得归杨某这个荐头,随便往外拿个七八十两的,就够这些人分润了。” 听听,听听,这像话吗?现在手里有几个糟钱,就连七八十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忘了你杨从循当年因为兜里没钱,在观柳书院的客房里一连躲了三天,连门都不敢出的事情了? 咳嗯言归正传。 就在杨从循暗自打定主意,准备出棚就任这个荐头之时,突然就从工棚外传来几声中气十足的招呼:“敢问杨大胆杨头儿在里面么?小人是立鑫矿的账房刘栾霆,特奉矿主黄东省之命,请杨头儿前去矿主院叙话!” 原来就在杨从循和胡三与魖摇骰相博时,立鑫矿的黄矿主及其得力心腹也在紧锣密鼓得操持着昨夜黄二奶奶定下的计谋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白忙活了。 根据淘金客中埋伏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就在孙三等人四下召集人手聚齐闹事之时,一个新来的自称杨大胆的淘金客,居然扬言要挑战酒坛怪手,还开下了如果魖赢了就一赔十一的大盘口。 淘金客都是一帮为了金银不惜下水遭罪吃苦的苦哈哈,有一丝发财的可能就要奋不顾身扑上去,就算孙三等人之前布下再多桩脚也是白搭,有钱的才是亲娘老子! 于是,孙三等人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淘金客就这样被杨大胆和其手下开外围盘的赵七吸引过去。 万万没想到,这个杨大胆他不但赢了那个酒坛怪手,还以退回赌注的方式暂时笼络住绝大部分淘金汉子。 那个被黄东省暗中埋伏在淘金客中探听虚实的桩脚是个心眼活泛的聪明人,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杨大胆可能是想收买人心当立鑫矿的荐头,赶紧把消息传回矿主黄东省的耳中。 在接到有人主动站出来当荐头时,黄东省先是捻须沉吟片刻,接着便用手在案桌上重重一拍:“账房刘先生在么?相烦先生去请这位杨荐头前来叙话。” 在刘栾霆领命离去后,黄东省颇有些忐忑得在房中踱起了圈子:“却不知这杨大胆的胃口如何?蒙二奶奶青眼,这立鑫矿的收益每年分一成归我打点使用。若是那杨大胆果真有能耐拢住矿上人心,且又识得进退,那就不妨做主分些与他;可要是此人心高气傲不识抬举” 只见黄东省面色阴沉得盯着一把挂在墙上的短弩:“说不得就得先从家里拉些饥荒,姑且先将今年对付过去,千万不能耽误黄二奶奶许下给隆儿串窍的大事,至于将来” 黄东省双眼中猛然闪过一丝凌厉杀气:“却看你杨大胆有没有命去花这笔银子!”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有客拜!” 还没等黄东省搭腔,身后突然响起黄二奶奶的声音:“东省,那些淘金客闹起来没有?这来人又是谁?” 第二百三十三章 金山赌秽(28) “不知这位少侠的真名实姓可否见告,据老身浅见,这杨大胆可不像是父母给起的真名!还有,后生你身上为何会有我黄家的玄青软金?!” 跟在账房刘栾霆身后进入矿主宅院的杨从循,万万没有想到,在厅堂中等候自己的,不但有那位名义上的矿主黄东省,还有一个自己少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黄仙黄二奶奶! 却说那黄二奶奶一见到杨从循,这眉头登时就一皱,待将其上下打量一番后,就抢在黄东省开口之前,出言质问杨从循为何不肯吐露真名实姓。 黄二奶奶这一问题顿时让杨从循心下一凛,心说黄二奶奶上来竟然不问自己是否为淘金客推举出来谈判的头领,直接就问自己姓氏名谁,八成是把自己当成挑动淘金客闹事的幕后黑手了,看来自己在应对之时千万要小心有一说一,一旦让黄二奶奶疑上加疑,就不好取信于她,再说自己的确也不知道什么是玄青软金。 想到这里,杨从循抬起头冲着黄二奶奶轻轻一点头:“回黄仙奶奶的话,小人确是姓杨,表字丛循,这大胆之名不过是朋友抬举咱的胆量,故而赏赐的雅号而已。” 只见杨从循咧开露出六颗白牙的嘴唇冲着黄二奶奶轻轻一笑:“至于这玄青软金,尚请前辈原谅晚辈的孤陋寡闻。晚辈身上虽有些散碎金银,却都是从钱铺子里拆兑而来,想来其中应该没有前辈所说的玄青软金!” 见面前这年轻后生居然敢出言顶撞黄二奶奶,于一旁躬身伺立的黄东省顿时心下一惊:“这后生到底什么来头?黄二奶奶可是附近地面上辈分最大的仙家,寻常人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这后生居然还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果不其然,吃了杨从循一呛的黄二奶奶怒极反笑:“看来老身真是老了,竟不知江湖上近来出了后生你这样的人物哼,奶奶这双老眼也许看不准人了,但瞧宝贝还是足够!” 最后这够字还未落地,黄二奶奶冲着杨从循双手一张,数点金色的寒芒从其手上一闪而没,冲着杨从循胸前直直得射来。 眼见这金色寒芒去势凌厉,将自己左右闪躲的去路全都封死,杨从循不敢托大,双足在地上重重一顿,使出一招旱地拔葱,从原地一跃而起,这才堪堪闪过那些寒芒。 那数点金芒从杨从循脚下飞掠而过,叮叮当当得撞到其身后砖墙上,化作几枚金澄澄的长钉落在地上。 只听一声冷笑,黄二奶奶伸手冲着地上的金钉一招,后者随之化为几颗圆滚滚的金豆子,先在地上滚了几滚,接着就嗖得一下掠过已经摔倒在地杨从循的面颊,飞回黄二奶奶朝前平摊的手掌之中。 就见黄二奶奶得意洋洋的用手轻轻把玩那几颗金豆子,冲着地上的杨从循,嗤笑道:“后生你可见识了?疾如闪电,招之能来,软硬随心而化,这便是我黄家的玄青软金。那后生,这地上可凉么?” 只听黄二奶奶洋洋得意的摇头晃脑道:“要不是后生你随身带着玄青软金,兴许和咱家有什么渊源,方才这金钉那后生,你,你脖子上挂得可是长命金锁?!” 说来也巧,杨从循他狼狈不堪得从地上爬起,正冷着一张脸,用手使劲儿拍打身上沾染的灰土;这一时间使得劲大了些,登时就将原本牢牢扎住的衣襟扯开了些,露出一个用红绳串系,约有桃核大小的长命金锁来。 谁知黄二奶奶一见这个长命锁,顿时就脸色大变,几乎连话都说不利索:“那后生,你脖子上挂的长命锁上可曾刻着一个聿字?此物又是从何处得来?” 在得到此物为生母亲手所系的答复之后,黄二奶奶登时就老泪纵横:“没错,没错!这把长生锁正是老身当年用玄青软金变化,用来送给霞儿刚满月孩子的贺礼想不到,真想不到!一晃都十六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总挂着鼻涕的小娃娃也长大成人了。霞儿,你看到了吗?你那儿子长得真够壮实,连摔在地上都是咚得一声。好,好!” 耳听黄二奶奶口吐霞儿两字,眼角泪花闪现的杨从循顿时就冲着黄二奶奶双膝跪倒:“晚辈杨从循,见过黄仙奶奶!还请奶奶将晚辈生母的名姓告知在下,也好让晚辈征募巧匠替生母打制牌位身为人子,竟不知生母名姓,晚辈实是不孝;还请奶奶不计前嫌,一一知会孩儿。” 只见黄二奶奶笑呵呵得冲着杨从循一摆手:“好孩子你快起来,跪在地上多凉啊傻孩子,你妈离开那年你才四岁,就算不知名姓又有什么可自责的。好孩子,你记住了,你妈就叫慈霞。” 原来杨从循的生母名叫做吉兰泰扎克善,其中吉兰泰在满语当中是慈祥的母亲之意,按照格格坳的传统,只要本族女子曾经生下过孩子,那统统都要改姓吉兰泰,不管你原本姓什么。 而后面这个扎克善才是杨母打小被人称呼的本名,其寓意就是天边绚丽缤纷的彩霞。 所以黄二奶奶才托大称其一声霞儿。 为了方便读者诸君,从今往后,本书当中但凡再提到杨丛循这位生母,一律称之为杨慈霞或者霞儿。 只见黄二奶奶兴高采烈得频频点头道:“真没想到,霞儿那粉嘟嘟的大胖小子如今也长这么大了杨聿啊,依老身之见,这长生牌位就不必准备了,亲娘俩不必如此见外。想尽孝有的是法子,要是有时间就去格格坳看看你妈妈吧。老身敢说,她见了你,不知道得有多高兴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金山赌秽(29) 虽说这人生总是充满未知,但并非每个人都时刻做好了迎接未知的准备。 有些时候,即便是幸福来敲门,那也能把房里边的主人吓个半死! 而杨从循他就是这样,得亏当年他还年轻,又时常东奔西跑得练就一副还算可以的身板,这才没有被黄二奶奶的一番话惊到心肌梗塞 “我娘她还活着?!不,不可能啊!当年我爹当着家里亲戚的面儿把娘的尸身抱入的棺椁,还亲手给棺材钉的钉子,怎会” 杨从循刚说到一半,案桌上的黄二奶奶就一蹦二尺高,扯着嗓子咆哮起来:“一提这个奶奶我就来气,你爹杨新笃把棺材打得那么厚,还将盖板钉得这么结实,要不是奶奶我主修金系仙术专门克木,而且随身还带着上品玄青软金,这才趁着宾客吊唁的空子,用玄金变化的锥子在你娘的棺木上打出来几个气孔,那一回霞儿差点就给憋死在棺材里边了!” 让时间倒回到十六年之前。 话说那一年杨新笃带着自己从关外山道上救下的慈霞与马老客一同带着从关外淘换回的百年山参,马不停蹄得赶回京城。 那位做过讨山客的马老客挑参的眼光很毒,经他选出的山参都是真正老林子里产的好参,待煎汤送服之后更是补气益血。 没出三日,那位身受刀伤气息奄奄慈霞的脸上就再度现出血色,这人也能在旁人的搀扶慢慢的下地活动了。 眼瞅慈霞的伤势明显好转,杨新笃和马老客都松了一口气,心说这黄二奶奶给的差使总算没办砸。 这人的心情一旦放松下来,自然而然得就会找事来排解舒缓,只要当天投宿的镇店上有交易山货的集市,马老客就会带着杨新笃和慈霞过去逛逛,一来权当散心,二来也是想靠自己的眼力在集市再淘换些值钱的山货。 谁知这不逛不要紧,这一趟集逛下来,一直小心翼翼得搀扶慈霞的杨新笃发现:貌似自己身边这位多尼从来都没出过远门? 那个慈霞她不管瞧见什么,都要两眼直勾勾盯着瞅上半天,甚至连货郎担子上的零碎绸子都爱不释手得反复摩挲。 都这份上了,再不知道掏腰包的,那就是傻子! 杨新笃再不济也是个小绸缎庄的东家,就算干买卖的钱不充裕,买点胭脂水粉头面首饰之类的小钱,那还是有的。 于是就这样一路走一路买,马老客自己中意的山货没淘到几样,回身一看杨新笃的两只手里都拎上包了 就这样,对杨新笃芳心暗许的慈霞夫唱妇随,跟着杨新笃一同回到泰安杨家老宅。 却说满载而归的杨新笃有志重振家声,于是便和几个亲戚故旧筹划起如何扩大自家的绸缎买卖来了。 虽然做买卖离了本钱是万万不能,但也不是有了钱,买卖就一定能干大开分店,谁来当这个掌柜,账房又是谁,新伙计从何处招募,该如何盘点考核才能避免手下人串通一气,舞弊营私等等,这都不是一蹴能就的事情。 于是,杨家的买卖还没干大,这麻烦就找上门了有几个满脸横肉一脸邪气的市井泼皮手里拿着一件右襟上裂开一条大口子的水绿绸布小褂,骂骂咧咧得找到杨家绸缎庄的门上。 为首那个泼皮无赖,口口声声说这件破褂子是自己娘子用杨家贩卖的丝绸裁的,穿出门刚一抬胳膊就扯出来这么大个口子,这身上的要紧地方都被周遭街坊看去了 “姓杨的,你说这件事怎么了吧?敢不遂爷们的心意就一把火烧了你这家专贩烂绸子的破店!” 尽管杨新笃和绸缎庄掌柜一再赔着笑脸冲几个闹事的泼皮作揖解释:“小弟敢拍胸脯作保,尊夫人缝褂子的这块料子绝不是小店卖出去的。不信客官您就请里边看看,小店绝没这种花色的料子。” 那个无赖一听就火冒三丈:“好啊,你们杨家店大欺客,就欺负我媳妇现在没褂子穿,光着身子不能找你们当面对质是不是?那匹水绿缎子定是被你们事先藏起来了,兄弟伙给我上,把店面砸了,好生找找那块被他们藏起来的水绿料子!” 就在这时,突然从绸缎庄的房顶上扑下一直头尾快一尺长,双眼通红的灰毛大耗子,正跳在那个泼皮的脸上,抬起嘴来冲其鼻子狠狠得咬了一口。 就听那泼皮从喉咙里迸出一声已经不似人音的惨叫,抬手一把将趴在脸上的大耗子打落在地。 可还没等其举起衣袖擦拭脸上的血迹,又从房顶上接二连三得跳下十几只大小不一的红眼耗子,状如疯魔一般,扑在这伙泼皮的身上,将其咬得连连惨叫。 这时就听绸缎庄门内传来几声银铃般的女子娇笑,接着门帘一甩,慈霞她手里拿着一只五寸见方黄皮蒙面,上画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边上还缀着几只铜铃彩缎的单面手鼓,一脸冷笑着迈步走了出来。 只见慈霞她冲着几个泼皮轻蔑一笑,左手持鼓,右手伸出三根葱白也似的手指,在鼓面上轻轻一扣,“咚,咚,咚”! 就像是执掌大军的统帅在击鼓点兵一般,三声清脆的鼓声响过,从绸缎庄的房顶上又跳下七八只红着一双眼睛的大耗子,恶狠狠得扑在几个泼皮身上,一口就撕扯下一块皮肉。 这几个被群鼠撕咬的泼皮只是一伙横行街头,靠坑蒙勒索过活的青皮无赖,几时见过这么劲爆的场面? 这些挂在身上的老鼠就和疯了一般,无论如何拍打,就是咬住几个泼皮身上的皮肉不松口,很快就将几人咬得遍体鳞伤一身是血。 亏得为首那个泼皮脑子还算不太秀逗,猜到身上这些发疯的老鼠就拜面前这个手持怪鼓的女子所赐,登时双膝跪地,抬起手来,“啪啪”就是四个大嘴巴扇下,承认是自己故意用一件破褂子讹人,哀求对面这位仙姑高抬贵手,千万饶他一命。 见来人当众招供,慈霞她抿嘴一笑,抬手拨了一下手鼓上的铃铛,冲着几个泼皮轻蔑得一啐:“还不快滚?” 随着叮铃一声轻响,原本正红着眼睛撕咬几个泼皮的群鼠浑身一震,扭头从这人身上夹着尾巴跳下,一下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金山赌秽(30) 书接上。 虽然在慈霞的帮助下,杨家绸缎老号得以免掉一场无妄之灾,然而从此杨家那些亲戚也深深得怕上了能够驱使群鼠的慈霞,动不动就在背后嚼她的舌根,到后来还几次三番得向杨新笃进言,嘱其另选良配。 其实一开始反对杨新笃和慈霞在一起的人并不多,虽然慈霞是个出身不明来理不清的女孩,但此时的杨家也并非什么高门大户,没那个娶妻必须门当户对的讲究,小两口你情我愿就好。 直到慈霞在众人面前显露能够这手驱鼠伤敌的法术之后,来找杨新笃进言另娶良配的人是一个接着一个,而且这里面不光有杨新笃的姑嫂亲戚,还有在杨家已经兢兢业业得效力了十来年,足可称为肱骨老臣的掌柜账房 只因慈霞她救夫心切,为了赶走那群泼皮,就近抓了一帮老鼠的壮丁,而这件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杨新笃你乐意娶谁都是你自己的事,但是她决不能在绸缎庄子里玩老鼠! 好么,一下子从房顶上跳下几十只大耗子,今后谁还敢来这家买料裁衣? 眼瞅几位管事账房都要给自己递辞呈,杨新笃狠心一咬牙,以安心养胎的名义,将杨慈霞送到杨家乡下老宅中居住。 这下可就伤了佳人的芳心。 在杨慈霞看来,虽然杨新笃仍坚称矢志不渝得爱着自己,可是把自己一个人赶到乡下的举动就是已经变心的明证:说好的不惧毁誉,对我义无反顾轰轰烈烈的爱在哪里?呸,渣男! 要不是杨慈霞此时已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加上先前一直与自己形影不离的黄二奶奶又被自己差遣去了别处,身边缺少了法力高强的黄二奶奶保护的杨慈霞,这才硬捏着鼻子,在杨家老宅里强忍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等到足月临盆之时,随着一声洪亮的婴啼,杨慈霞她替杨新笃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 这下可乐坏了初为人父的杨新笃,再加上此时杨家的丝绸生意已经走上正轨,双喜临门的杨新笃将柜上之事分拆交代给几位可以信任的老管事,一溜烟得跑回杨家老宅,享受天伦之乐去了。 发现杨新笃不但这人足足黑瘦了一圈,而且身边也没有沾惹什么狂蜂浪蝶的杨慈霞顿时就心软了:总算新笃你还有一点良心,没有在背地里干对不起我的事情,之前的事情全当没发生过,从今往后,咱们全家就一起开开心心的过小日子吧。 然而杨新笃有所不知的是,他这位娇妻不是凡人,而是格格坳年轻一代领仙弟马中最为出色的一位,年纪轻轻就已经被族长选为下一任接班人的圣女! 这圣女居然悄无声息得丢了,族里能不着急吗? 四处寻找圣女下落的女弟马很快就联络到与圣女一直形影不离的黄二奶奶,然后又在黄二奶奶的指引下,前往杨家老宅来寻杨慈霞。 “霞儿你想嫁人我们不管,但咱族里不能没有圣女!你要是想继续留在杨新笃身边,就得跟我们回格格坳;当着举族老少的面,交出这圣女之位。” 自从爱上了杨新笃,杨慈霞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当这个圣女,回格格坳交卸差事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这格格坳却有一条十分古怪且不近人情的族规:不许男子进村一步,多大都不准,带把就不行,管你谁生的 杨慈霞虽然舍不得刚刚断奶的杨从循,却实在拗不过那两个从关外一路找来的女弟马,最后只得一狠心,跟杨新笃不告而别了。 这下可要了亲命! 在当时的人们看来,一个妻子扔下自己两岁多的孩子,与丈夫不告而别甭说了,这肯定是连夜与姘头私奔了,真是不守妇道之极!我杨家世代清白,决不能容留这样一个女子在家! 于是,本来因为杨从循的出生已经渐渐平息下去的娶妻一事,再度被提上日常,而且这一次,杨新笃的强烈反对已经没人听了。 “新笃,你听嫂子一句劝。这孩子不能一天没娘,只要你能把杨慈霞叫回来,别家的求亲帖子我们立马给退回去,别的你就不要再说了!” 再加上杨慈霞这趟回格格坳交卸职位的路途不是很顺,一来一去足足折腾了一年多,才再度返回杨家。 杨慈霞这一回来可不得了,一时间诸如这水性杨花的女人一准是被姘头甩了,这才回来找杨新笃求复合之类的谣言甚嚣尘上。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自从杨慈霞走后,被柜上管事三番五次催请出来主事的杨新笃再也找不到可以推脱不去的借口,只得把杨从循交给老宅李管事的娘子,也就是后来赠给杨从循五两白银助其外出求学的李大嫂子,托其代为照管幼子,自己匆匆忙忙得赶回城里的绸缎庄子。 这下真是气坏了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家的杨慈霞:“姓杨的,就算我不告而别有错在先,可你凭啥把自己孩子交到别人手里?鬼知道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回城里找别的女人鬼混去了!” 那一日,一肚子怨气的杨慈霞气哼哼得赶去绸缎庄寻杨新笃理论,一见面就指着杨新笃的额头大声叱喝起来。 正巧,被几笔坏账搞得焦头烂额的杨新笃也是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于是两公母就这样在绸缎庄子里不依不饶得争吵开了。 祸根就这样种下了。 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唯恐寻不着别人家乱子耍乐的闲汉很快就里外三层得将杨家老号围了起来,翘首踮脚得瞧热闹。 一见争吵的一方居然是前些年纵鼠咬伤自己的恶妇,一个青皮无赖顿时就一脸幸灾乐祸得往地下一啐。 “好刁妇,前年居然敢放老鼠咬坏你李大爷的衣服?冲这就得赏她两个脆的听响儿,那个姓杨的男人也是个怂包,就这样让一个娘们指着额头数落?还是个爷们不是?敢不敢上去给她两个大耳刮子?” 然而这位李大爷光顾着自己咬牙切齿得发恨了,他这一口唾沫吐得很不是地方,正喷在旁边一人的皂底快靴上。 正当这位李大爷见势不妙,准备脚底抹油之际,那个被其吐了一口唾沫的长脸汉子上前一手恏住他的脖领子:“你方才说什么?这屋里的小娘子会控制老鼠咬别人的衣服?到底是怎么个控制法儿?” 第二百三十六章 金山赌秽(31) 上回书说到一个围观杨新笃夫妻拌嘴的青皮无赖因为先前被杨慈霞纵鼠咬伤而怀恨在心,一边切齿咒骂,一边低头胡啐,一下就把口水吐到身旁一个长脸汉子的鞋上。 眼见那汉子神色不愉得伸手一把恏住自己的脖领,这个姓李的泼皮心说要糟,赶紧满脸赔笑得讨饶,称自己身上现在没钱,“好汉你如想要咱赔偿你的新靴子,就得先放咱回家去取钱。” 不承想,那长脸汉子却是个急脾气,抬手“啪啪”两下就赏了这泼皮两记耳刮子:“少跟爷嬉皮笑脸,你且仔细讲来,屋里面这小娘子是如何控制老鼠咬别人衣服的?敢有一句假话,爷爷就割了你的舌头!” 发觉自己惹到太岁的泼皮顿时叫苦不迭,赶忙把两年前自己是如何从别人那里听到风声,说这杨记绸缎庄近来发了笔财,正筹备着要开分号;这才起意用一件扯坏的水绿绸褂上门讹人,最后被屋里这个小娘子用一副模样稀奇古怪的手鼓唤来几十只大耗子咬伤赶走的事情一五一十得讲给面前这个长脸汉子。 当听到屋里的小娘子手中居然有一面可以控制群鼠的奇怪手鼓,那个长脸汉子的眼睛一亮,赶忙扭头去看那个正在和杨新笃争吵的杨慈霞,接着便一脸喜色得连连点头,松手丢开那泼皮的脖领,转身推开周围围观的闲汉,就这样大步流星得离去了。 “聿儿,令堂她们这一族世代守护着九件从鸿蒙初辟之时流传下来的神器。然而就在一百年前,有一伙邪教妖人趁格格坳举族外出秋狩,村里防备空虚的时机,率众突袭村子,最后抢走了三件神器。令堂她自从当上圣女,从老族长口中得知这件秘辛之后,就立誓要替族人寻回这几件流失在外神器。” 听黄二奶奶讲,那一年她和慈霞经过多方打探,终于找到其中一件神器的下落,最后窥得一个守卫戒备松懈的时机,一举从那些妖人手中夺回了这件神器。 然而这群妖人此时已然做大,没等两人带着神器逃远,妖人的追兵就紧紧追了上来。 虽然黄二奶奶竭尽全力杀退了追兵,可修为稍逊的慈霞却身受重伤,很快就因背上的伤口感染而发起了高烧,一头栽在道边的荒草丛里人事不醒了。 就在黄二奶奶心急如焚之际,打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銮铃响动,有一老一少两个行商打扮的汉子赶着一驾载得满满当当的大车打这经过,正是杨新笃与马老客! “想必之后的事情聿儿你都知道了,当年令堂唯恐失而复得的神器会再度落入那群妖人之手,就同老身定下兵分两路之计,由老身带着神器投小路连夜返回黄家铁刹山,寻一可靠之地将神器埋藏起来;而令堂则跟随令尊新笃,驾车走大路返回关内,多少也能起点迷惑追兵的作用。” 也许那些邪教妖人生来就不曾对他人推心置腹,因此这些人压根就不相信慈霞会把族中失落的神器交给黄二奶奶保管,这些年一直都在四处追查慈霞的下落。 那一日被泼皮啐了一鞋口水的长脸汉子正是这伙妖人的之一,其一听说杨家绸缎庄的东家娘子手中有一面能控制群鼠的奇特手鼓,立即就猜到杨慈霞就是当年抢回神器之后就下落不明的格格坳圣女,于是就马不停蹄得跑去联系其他同伙了。 被蒙在鼓里的杨慈霞根本就没意识到危险已经悄然降临,天幸此时黄二奶奶正好往杨家赶来,一来是给杨从循补上做满月酒时拉下的寿礼,二来也是想找慈霞商量一下,看何时把当年藏下的神器挖出来带回格格坳去。 原来这一趟赶回格格坳交卸圣女之位的杨慈霞,因为挂念年幼的杨从循的缘故,没有到铁刹山找黄二奶奶取回神器,反正慈霞与黄二奶奶夺回神器这件事,格格坳里没第二个人知道。 后来还是黄二奶奶偶然间听说杨慈霞的圣女之位已经被格格坳的老族长以不能尽忠职守的罪名撤去,这才急急忙忙得来找杨慈霞。 “霞儿她千辛万苦得寻回你们一族失落上百年的神器,如果这都算不能尽忠职守,那你们倒是给老身举一个能尽忠职守的例子出来!” 在路上,一向警觉的黄二奶奶注意到有很多形迹可疑之人星夜兼程得赶往泰安县城,于是便悄悄跟在一个妖人的身后,将其从背后打晕俘虏之后逼问口供,这才得知杨慈霞的行踪已经暴露,那一派妖人准备聚齐报复,伺机一举夺下慈霞手中的神器! 闻讯大惊失色的黄二奶奶当即使出全挂子的本事赶路,这才抢在妖人头里赶到杨家。 然而接到黄二奶奶警告的杨慈霞却不肯扔下杨从循父子逃走:“尽管新笃对不起我,但我却不能对不起他;再说四保他还这么小,就算离开杨家,我又能带四保去哪儿呢?” 万般无奈的黄二奶奶决定铤而走险,让杨慈霞以龟息闭气术装出一副暴病而亡的样子。 “如此一来,那些生性狡诈多疑的妖人多半会认为此中有诈而去挖棺验尸。那一夜霞儿诈死在内,而老身潜身于外,如此里应外合,这才将那群前来盗棺窃宝的妖人一网打尽。不过霞儿她哎!” 听黄二奶奶转述,虽然杨慈霞借暴病而亡的诈死之计一举斩除后患,可这样一来,杨新笃也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推脱婚事的借口,不得不在族人内宅不可一日无人主事,这小少爷也不可一日无母照管的劝说下,下厚礼聘了邻县大户许家的妹子为妻。 造化弄人。 “就这样,你娘她对杨新笃彻底死心,就这样独自一人心灰意冷的回格格坳去了。不过在临走之前,霞儿她却交给老身一个任务” 只见黄二奶奶眉开眼笑得冲着杨从循直树大拇指:“好孩子,果真有一片纯孝之心,居然真的破解令堂当年留下的谜语,前来关外寻找老身了,霞儿真没白疼你!”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金山赌秽(32) 听到黄二奶奶说亲娘当年曾经给自己留下一条谜语的杨从循整个人都呆了:“谜语?什么谜语?我怎么不知道?” “哎,难道聿儿你从来就没想过,霞儿她为啥要给你起一个杨聿的名字吗?” “听先生解字,这聿为握笔临帖之姿,多半是娘亲属意晚辈刻苦攻读,也好异日科场扬名。 恨只恨晚辈生性顽劣,终究还是辜负娘亲的一片” 杨从循刚说到一半,黄二奶奶就噌得一下蹿了起来:“哪来的白字先生胡乱解释?聿儿你也不想想,你娘她压根就不会写你们汉人的毛笔字,狗屁拿笔姿势! 这是老身替你娘想的拆字谜,将聿拆做二、十、横山!此横山者,倒山也,也就是到山! 意思就是让聿儿你在二十年之内,来铁刹山找老身我带着你去找你娘!” 至于为啥是二十横山,而不是三十横山 按照黄二奶奶的解释,二十年都想不起亲妈的儿子,索性不认也罢。 只见黄二奶奶眉飞色舞得冲着杨从循一挥爪子:“虽然聿儿你没有破解奶奶我留下的谜语,却依然抢在二十年大限到来之前赶到关外来寻奶奶。 这就证明你们母子命中注定有再会重逢的缘分,也不枉老身这些年一直提心吊胆得守着这个劳什子。” 说着,黄二奶奶取出一颗蚕豆大小的玄青软金,在掌上轻轻搓了两下,居然就成了一把个头小巧的金钥匙,反手冲着杨从循抛来。 “聿儿你接好了,这就是老身的信物,见此物如老身亲至。 聿儿你可持此物上铁刹山,奶奶自会用传音之术知会家里的黄仙带你去藏宝之处把那个神器掘出来。 眼下立鑫矿还有些首尾需要处置,奶奶就不陪聿儿你上格格坳去了,别忘了替老身向你娘带个好。” 这下杨从循可更不淡定了:“奶奶,都快二十年了,你咋还藏着那个神器呢?这不是我娘她们一族至关重要的宝贝么?” 只见黄二奶奶冲着杨从循一瞪眼:“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这个神器是老身和霞儿特地给你小子留的! 那格格坳千百年来从不让成年男子入内,若是没有送还神器这件功劳在身,聿儿你就日后算见到你娘,也不能留在村子里! 难道你们母子分别二十年就不想多聚些日子么?” 话已经点到这个份上,杨从循只得点头领命,表示自己接下来就去黄家拜山。 主线剧情都整的这么清楚明白了,还有什么好说得?跟着任务线往下跑呗。 见杨从循一口答应下来,(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黄二奶奶乐得两只小眼都眯缝起来了:“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对了,老身听东省说,你在牌桌上把那个藏在酒坛里的魖赢了? 不知聿儿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下可是给黄家立鑫矿立下大功,老身这回非得好好得赏你。” 于是杨从循就把他和小狐狸胡三是如何在火龙驹的提点下,用接力摇骰的法子破了魖的读心术。 当听完事情的原委之后,黄二奶奶颇为赞许得点了点头:“这倒真是个好法子,能想到这个点子的看来也是一号人物。 聿儿你身边有这等人物参赞左右,将来的成就真是不可限量。但不知这位自称火龙驹的鼠仙现在何处,可否请来一会?” 这见火龙驹又有何难? 当下黄矿主便唤过一个得力心腹,命其给围守在矿主院门外的赵七和淘金客传话。 就说杨荐头已经跟矿主讲定了分成份子,吩咐赵七领着人抓紧时间下水开工,抢在秋凉散工多筛点金子出来。 待将周围人等都打发干净,那个监工窥得一个左右无人的空子,手拿杨从循给的信物前去酒棚,知会等在那里的胡三与火龙驹前来矿主院相会。 一刻钟后。 当看见小狐狸和火龙驹指挥着十三太保,十分吃力的捧进来一个沉甸甸得酒坛子,杨从循那一双眉毛顿时一挑:“真有你们的,这是逮住啦?” 原来早在嘱咐胡三和杨从循使计与魖对博之前,火龙驹就起意这次一定要生擒这对酒坛怪手。 七八年前火龙驹曾在一家名为顺和乐的赌坊之中,见过这种魖,最后一不留神,让这玩意儿在自己眼皮底下跑了! 有人问了,火龙驹他没事上赌坊去干什么呢? 嗨,无非就是去偷钱呗。 要知道,五仙家的脾性各不相同。 比如狐仙的心气最高,那真是饿死不吃嗟来食。 小胡三当年在易县街头饿了个前胸贴后背,也没冲人家的酱肉铺子下手。 而灰仙的脾性就差点事了,老鼠都不偷了,那像话吗 做事就得偷偷摸摸的,才和人家灰仙的脾胃。 不过绝大多数灰仙做事都有底线,就算偷也不冲贫苦之家下手,要拿就拿赌坊中的不义之财,权当杀富济贫了。 那一回火龙驹刚从赌桌上衔了一块二两多重的银块,突然就听到大厅里的赌客齐齐得发出一声惊呼。 自不必说,这是魖耐不住寂寞,主动拿着赌注在人面前现行了。 之后的事情可算是立鑫矿的翻版,那个魖很快就把十几个赌客赢得清洁溜溜。 这人嘛,有君子就有小人。 那天火龙驹就瞧见一个输不起的小人,起身抄起一条板凳就把魖藏身的酒坛砸了个稀烂,想要抢回自己输掉的银子。 可想而知,魖一下就跑了个无影无踪,那人垂头丧气得在碎陶片里拨拉半天,愣是一个铜板都没找见。 然而魖这一跑,藏在一旁窥视的火龙驹顿时就眯缝起了眼睛,继而微微点了点头,心说原来你是这么一回事儿,怪不得从来没人能活捉到魖。 听火龙驹讲,魖和他其实是一路人。 这老鼠天生就胆小,因此火龙驹一向行事都很谨慎小心。 就比如火龙驹他就有这样一个习惯。 如果碰上必须要在其他人面前现行的场合,他会事先远处往这边掏一个洞,而且还得从下面斜斜得往上掏,一直要掏到距离地表不足半寸的地方为止,只留下薄薄的一层土壳。 之后,火龙驹会先用土系法术坤元护体硬化这层土壳,使其暂时像石头一般坚硬,这时再踩在上面与旁人答话见面。 若是来人图谋不轨,火龙驹只要撤去土壳上的法术,接着便会因足下土壳被压碎,而掉进自己事先挖好的逃生洞里! “那一回,老夫敏锐得感觉到附近有什么人一直在维持着一个土系法术,等到魖逃跑之后,这个法术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才领悟到魖正是采用老夫的法子逃生那个酒坛子的底儿本就是破的,洞下面是魖早就挖好的逃生洞! 而那个土系法术,就是用来黏合碎坛子底,好让魖有一个落脚之处!” 第二百三十八章 金山赌秽(33) 书接上。 发觉魖居然是用自己保命的法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后,火龙驹顿时就起了别样心思。 别看灰仙的法力不算高,若论起土性精熟,灰仙个个都是玩土的行家,而魖的本行是读心,钻土纯属玩票儿。 从那时开始,火龙驹就对这魖留上心,不但经常出入各类大小赌坊寻觅其踪迹,还四处打听各种有关魖的隐秘传闻,看能不能找到魖的弱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火龙驹他终于从一个相熟的林鼠精那里打听到,这魖有一个至关紧要的命门,只要得到这个命门就可以把魖收为己用。 原来魖这种东西特别看重自己得到的第一件可以充作赌本的财物。 像魖这样精通读心的精怪,只要给其一点赌本,很快就能赢一大票银子回来。 然而魖并没有长人的身子,冷不丁从酒坛子里伸出一只肉巴掌跟你摇摇摆摆得打招呼,这画面想一下,其实挺惊悚的 想要拉住赌客对博,就必须拿出令对方心动的赌本,而像魖这么骨骼惊奇的长相,这本钱更得加倍才能吸引到第一个肯和它对博的赌客。 这事情都是从零到一的阶段最难,而魖足可谓难上加难,因为它根本就没长眼睛! 自己托在手掌上的本钱究竟长什么样儿是什么色儿,魖其实看不见,它只能依靠读对面那人的心思,来间接看见自己掏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作为一对刚刚从秽气中诞生的小精怪,魖是不可能带着随身财物降生的。 于是没长眼睛的魖只能闷着手满地瞎摸,但凡摸到一件沉甸甸硬邦邦,像是金银材质的东西,就手托这件东西找人对博。 要是对方欣然接受这份赌注,那魖就可以一展身手大杀四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可要是对方不接受,那魖就只能将手上托着的东西丢掉,从头开始摸索寻找。 谐言有云,生铁放在屋外会生锈,而金子会被人拿走。 还请诸位看官熟思,从地上捡到钱,这不是件容易事儿吧?何况这魖还没长眼睛呢! 这没眼睛的要从长眼睛的手底下抢银子,那得多难! 现在知道魖为啥格外重视这件最初的赌本了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扣着这件赌本就有再次翻身的指望,最初那段满地瞎摸的日子,魖实在是记忆犹新啊。 哎有人问了,这魖起初混得是挺惨,可是等它赢得次数多了,这手里满是金银,那还看重这件最初的赌本干啥? 这位看官,这魖它不但没有眼睛,它还没有脑子啊! 所以魖和别人对博的时候,都是随手从金银财物堆里抓一件,接着便去读对面那人的心思。 要是来人嫌少不满意,那就再掏再加,直到那人点头答应为止。 除了那件最初的赌本,魖其实对其他财物是不是真的能值大钱,根本就没概念,因此一门心思得认准了最初的那件财物。 而这就是魖的命门。 只要有人能得到这件最初的财物,或者和这件财物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就可以去找魖做交易。 当魖发现对面那人居然拿着自己最初的财物,并且还看不上自己手里所剩的其它财物,为了能赎回这件对自己至关重要的宝贝,魖就会为其所用。 不过火龙驹表示,自己作为一个身无长物的灰仙,并不打算和魖做什么交易。 要得到魖手里的财物,他有更直接干脆的法子! 在杨从循和胡三与魖掷骰子的时候,火龙驹带着十三太保从酒棚之外掏洞,目标就是魖那个藏身酒坛的正下方! 话说灰仙们运起土系玄通,使出自家全挂子玩土的本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得挖到地方,然后屏气凝神得注意头顶上的动静。 当杨从循和胡三赢下一局之后,为了取金银回来扳本,那个原本藏在酒坛中,给那个露出手掌的魖打下手的魖,就轻轻揭开酒坛底部的碎片,顺着那个先前掏出来后路,一直摸到藏宝室内。 待这个魖从洞中拽出两枚金锭,便返身再度爬回酒坛给同伙送赌本去了。 火龙驹一行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若论土里掏洞,灰仙自认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这些大耗子不但善于掏泥掘洞,还格外善于在土里潜伏与监视! 只要一个灰仙把爪子按在自己掏出来的土洞洞壁之上,方圆四五丈范围内的泥土之中,任何动静都瞒不过灰仙的监视,哪怕只是一只蚂蚁在摇晃其头上的触角! 火龙驹早就和十三太保设下天罗地网,将魖所能潜逃的方向全部笼罩起来,只等魖来给自己引路!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待魖从藏宝洞中取走金子之后,早就按捺不住狂喜之心的灰仙们一拥而上,将魖的藏宝洞搬得干干净净。 还记得这些大耗子是怎样在许家镇客店偷走杨从循和小狐狸的鸡汤吗? 连盆一起端走,汤都不带往外洒一滴的! 然而瞧灰仙们兴高采烈地将魖藏身的酒坛子一并扛来的样子,八成是连两只魖也一并擒获了,这倒真是意外之喜。 本来火龙驹没打谱真能抓到两只魖,只要能端了那两个魖藏宝的洞子,弄些金银回来花差花差就好。 谁知就在杨从循跟在赵七身后出门去安抚那些骚动的淘金客时,两个魖居然追到正搬着沉甸甸的财宝嘻嘻哈哈得往回走的群鼠身后,甩动头顶上的手掌,冲着为首的火龙驹,在地上啪嗒啪嗒得磕起头来! 见魖主动找自己求饶,火龙驹心中顿时一喜:“看来自己果然博中,这堆财宝之中定然有魖格外珍视的命门,看来这两只魖可以为己所用了。” “事情就是这样,那对魖现在就趴在酒坛之中,别提多听话乖巧了。” “哟,这可稀罕啊!聿儿快打开坛子将魖放出来,让老身也看看,这魖的手脖子底下到底长的什么啊?” 当杨从循打开坛子,将里面的一对魖倒在地上之时,兴致勃勃的黄二奶奶一个健步就蹿到魖的跟前,瞪起一对黑溜溜的小眼睛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起来。 这时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那对原本老老实实趴在地面上的魖猛然间从地上竖了起来,冲着吓了一跳的黄二奶奶,啪嗒啪嗒得磕起头顶上的手掌来! 番外 八一八古今中外手撕绿茶的那些事儿 嗨,好久不见! 又到了作者不专心写作,正一天只有两千,番外倒有好几千,就是藏着干货,一个劲儿八卦灌水的环节了话说你们倒是顺着网线来咬我啊。 行,不贫了,说正经的。 这篇番外主要是受热心书友拉克丝卢卡斯佩奇塔机几何有关花朝云与慕婉秋两人最终结局的提问,临时有感而发。 说不上剧透,反正就目前我拟好的大纲,这两位姑娘的最终结局很可能只有一句话,而且还不是正面描写:“不瞒兄台,杨某之所以对功名孜孜以求,皆因在下并非嫡母所出,而亲娘当年又出身行院清倌。为了告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得不舍命在御前搏一个封母荣光的诰命罢了。” 仅此而已。 甚至你都不知道这个科场搏名小杨,到底是花朝云,还是慕婉秋生的,只能侧面推断这两位姑娘的最终结局还算可以,最起码能在杨家终老,没有流落街头贫病而死。 好了,把你们手里的砖头都放下,先容我解释一下为啥会这样。 道理其实很简单,后宅争斗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缓和绥靖的可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前面的番外里讲过,一旦许梦涟进了杨家的门,必然就是一边倒得压制,断无容花朝云慕婉秋反手相抗的余地。 那花朝云和慕婉秋真就一点出头的希望都没有了吗? 不,其实还是有一点的。 不都说,这个世界可能存在无数个平行时空么? 所以花朝云和慕婉秋也是有可能真正把持住杨从循后宅的,前提就是阻止许梦涟进门。 这点虽然难,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因为许大户嫁女是有前提条件的:“在花朝云和慕婉秋过门之后,杨从循绝不能被这俩人的枕头风吹倒!许大户绝对不许自己女儿居人之下。” 换句话说,只要杨从循被吹倒了,那就没有许梦涟进门的事儿了。 说到这里,你可能看出来了,许大户这人特别有意思:他特别欣赏那些性子坚韧,能顾坚持初心不动摇的人。 无论是当年极力撮合亲妹妹与杨从循他爹的婚事,还是这回为准女婿设下的重重考验,都是围绕这点来展开。 在许大户看来,钱财不过身外阿堵之物,反正你们杨家肯定没有许家有钱,需要钱时只管过来开口就是。 至于个人经商能力,那更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最好,没有也不妨事,反正许家这边有的是有能力的管家掌柜,拨几个过去帮你也没啥大不了的。 但你一定得有把持自己的能力,得有抗住外界诱惑的能力,这点是外人帮不了你的! 无论是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干出掺杂使假坑骗主顾的蠢事;还是被女色迷去心神,从此对其他家人不管不顾,使得后宅众叛亲离,都能让一个传家累世的大家族顷刻间化为乌有。 杨新笃与杨从循都在这一点上拿了高分,自然也就被许大户一眼相中,成了许家的东床快婿。 也许有读者要问,你前面说的都有道理,可仅凭杨从循没有被花朝云的枕头风吹倒这件事就认定此人一定是心性坚韧之辈,是否有些过于想当然了? 这不一定是心性坚韧吧?也可能是生性花心啊,就比如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 说得好!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狐朋仙友的故事发生在前清嘉庆年间,而古代和现代是很不相同的。 中国古代对男女之防看得很重,往往男子六岁之后就见不到同龄异性,下次与异性近距离接触,是在洞房中掀人家的红盖头。 可现在呢?就算是一个平时连房门都不出的宅男,这电脑硬盘里也住满了女神吧?甚至都不一定是三次元的 时常能见到的东西就不是诱惑,要不然玄幻流派的网络能这么火? 随手一挥,位面化为灰烬,虚空尽皆撕裂作者写得是很爽很嗨,可这种特效在电脑上画都画不出来,读起来能不爽么?! 此外,古人不提倡晚婚晚育,所以他们初次结婚时,年龄往往小得离谱,就比如岳飞十六岁就生了长子岳云,你说他多大结的婚?! 不妨回想一下自己情窦初开的那几年,我敢说你当年梦中的女神,现在一准儿还是你的女神! 这还仅仅只是做梦臆想,可要是那个梦中的人儿,当晚又陪你一起发生过什么呢?值不值得那个男子铭记一辈子? 其实还有一点,不过这一点不太方便往章里写,那就写在这里吧,大不了就封了这一章,也不影响正的连贯性。 你可别忘了,花朝云和慕婉秋可是花馆里的清倌人! 虽然这样的女子肯定不会接客陪歇,但这并不意味老鸨子不给她俩做岗前培训,甚至她俩的培训内容还要比其她行院女子多得多! 除了应有的琴棋书画之外,清倌人的言谈举止都是经过专人特别调教过的,开口句句都得是绿茶等级10的标准,一边说话,这脸上还得委屈含羞眼角垂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比如,“对不起啊,奴家不是有意要惹姐姐生气的,官人千万不要为此烦心,奴家这就过姐姐房去下跪,给姐姐好生赔个不是。” 亦或,“姐姐她怎么能这个样子啊,官人你天天在外跑生意接应酬,就算偶尔喝高了夜不归家,那也是理所当然。即便误了给姐姐庆贺生辰,过后再补上一个好的不就是了?犯得着因为这件事跟官人怄气么?官人你就当姐姐她心情不好,让她一个人先静一静,好吗?” 还有,“为啥姐姐她老是在家里针对奴家啊,可能真是奴家不好吧?可奴家自己真是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要不官人你帮忙将奴家亲手做的莲子汤带给姐姐好不啦?权当是给姐姐赔情消火,这点面子,姐姐她肯定会给官人你的!” 来来来,那些有志穿越宅斗宫斗,最终一统江湖,让帅气男一二三四号们全都拜倒在自己石榴裙底下的漂亮小姐姐们,敢问你们准备如何手撕这种绿茶等级10的红颜祸水? 省省吧,撕赢高等级绿茶这种事儿要是真像人们想像中的那么简单,就不会常年位居微博知乎热搜话题排行前十五,连找情感大师帮忙都不见得管用! 更何况现在的绿茶基本都是自学成才的野路子,其水平与历史上那些受过专门培训的没法比。 你们知道娘惹么? 对,读作酿椰,乍一听好像是一种饮料。 这是南洋当地华裔对先代汉族移民与马来半岛等地原住民间自由恋爱并通婚后生下的混血后代的称呼,其中女性的混血后代被称为娘惹,而男性的混血后代被称为峇峇。 按照民族习惯,一个娘惹自其成年之后就开始时刻专攻刺绣和厨艺,其身上穿的沙龙和褙子都要亲手刺绣。 这是娘惹与南洋当地其他女子最大的不同。 只要在南洋看见一个女子身着花绣繁复的娘惹服,这头上又细心点缀着珠翠发簪,妆容既朴素又落落大方,那她多半就是个娘惹。 其次,一个真正的娘惹都是经过家族多年的调教,这言谈举止格外稳重得体,待人接物是落落大方。 自从南宋崖山落败而覆国后,大量不愿留在中原接受异族政权统治的客家移民举家乘船横渡浩瀚的伶仃洋,从此进入南洋各岛,展开一番又一番的开拓。 早在大明永乐年间,由三宝太监所率船队上的舟师就在其航行笔记中记载在西马来半岛有一个被称为槟榔屿的小岛。 当时岛上一共有居民五十八人,计有邱马李三姓,铁樵医诸般皆备。 郑和的大规模远航极大的促进明朝本土与南洋各岛之间的交流,无数汉族移民在这一时期涌入天高地阔的南洋进行开拓。 一份明朝万历年间槟城汉族人口调查笔记显示,在当时的槟城约有汉族男子二点八万,但却只有四千多不到五千名汉族女子。 面对如此悬殊的数量差距,为了解决适龄青年男女的婚配问题,大量汉族客家人开始迎娶当地原住民女子,由此第一代娘惹们应运而生。 这槟城的位置距离中国大陆距离较近,因此就成了汉族移民奔赴南洋各地的首选之地,每年都有大量新鲜血液源源不断的登陆这块梦想之地既然是出远门给家人挣饭吃,显然是男性移民占了绝大多数。 这个特殊背景导致槟城当地长期存在适龄青年男多女少的窘境。 因此当地客家人均以生女为荣,一旦要是喜得千金,那是要花相当大的力气延请西宾前来教授刺绣和厨艺,以求将来能让爱女嫁入名门望族。 从此这两门技艺在秀丽端庄的娘惹之间代代相传,后来形成闻名天下的娘惹菜与娘惹纱丽。 正是因为娘惹的自我定位,一开始就是成为世家大族的当家主妇,所以娘惹的培训课程中,就专门有一项是教授该如何手撕那些对自己老公图谋不轨的女人。 发现自己老公身上有陌生的香水味,衬衫领口上还有口红印后,是不是立即拎起这件衬衫去找老公当面理论? ! 你要不动声色地将这件衬衫扔掉,同时再买一件同款同码的衬衫替代,故意在老公面前装出一副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出来的样子。 之后,你要私下雇佣私家侦探来调查当晚与老公喝酒应酬的宾客,揪出这个心机婊! 到这一步,是不是就要打上门去撕小三? ! 你要抓住老公首次出轨之后,对自己心怀一丝愧疚的有利时机,巧立名义,让他带你出去旅游散心。 趁着这个时机,让私家侦探把小三的人际交往圈全部调查清楚。 放心,像这种老打别人老公主意的绿茶,肯定还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找到其中一个男人,塞给那人一笔钱,让他领着这个绿茶,在约定好的时间,前往约定好的餐厅用餐。 然后这个娘惹只要装不知情地带着自己老公,前往同家餐厅,来一场不期而遇就好。 试问这个娘惹的老公如何能接受情人背着自己和别人有染? 一击必杀,对手今后再无反击的可能。 前方高能预警!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这个娘惹还要把私家侦探调查出来老公出轨的证明烧掉! 不过也别死心眼得全给烧了,刚烧一半就赶紧把火灭了,要留下一小半能模模糊糊看出内容的东西。 然后把这些烧剩下的证据装作不经意的扔进纸篓,之后就等着老公回来给你认错吧,先矫揉造作地拿一下性子,末了再松口原谅他,这件事就算干完了。 放心,她老公这辈子不会再出轨了。 心机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金山赌秽(34) “火龙驹,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发觉那一对躲藏在酒坛子里的魖行为反常得扭头冲黄二奶奶磕起头来,厅堂中的众人顿时就如坠五里云雾当中。 这时就听火龙驹轻轻得晃了一晃脑袋,叹气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还真就如此。” 只见火龙驹将他一直抄在身后的爪子伸出来摊开在火龙驹摊开手掌正中的,居然是一颗灰不溜秋的泥球? 这时就见火龙驹用空着的那只爪子在泥球上轻轻得扣了扣,这球面上薄薄的一层泥壳顿时就碎裂开来,显出底下金光闪闪的内核。 一见这层泥壳底下封得东西,杨从循登时就“咦”了一声,这东西他可太熟悉了,正是不久前和黄二奶奶动手时,对方用来变幻金钉打他的玄青软金! 火龙驹紧抿着嘴唇,托着爪子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上的金粒递给同样紧闭嘴巴皱着眉头的黄二奶奶手中,这才一字一顿得开腔道:“开始咱也以为这两个魖收藏在藏宝洞中的,不过是一些寻常金银罢了。谁知孩儿们一番搜捡之下,竟然发现一颗怪模怪样的金豆子若是在下没有看走眼,这是一颗产自铁刹山的上品软金?二奶奶,您说呢?” 火龙驹的话音刚落,一直紧锁眉头的黄二奶奶用两根指甲一上一下得将火龙驹递上的那粒金豆子掐了起来。 突然,黄二奶奶的两根指甲根上各冒出一道金光,顺着那黑黝黝的指甲,唰得一下就射到金豆之上。 然而两道金光才刚射到金豆表面,这颗金豆子却猛然间嗡得一颤,接着就从金豆表面上射出两道金光,各自沿着先前的来路反向而回,直到指甲根部才相继消失不见。 见两道金光去而复返,黄二奶奶的脸上登时就罩上了一层怒意:“混账东西!搞垮了自家的金矿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黄二奶奶幽幽得叹了口气,撤去脸上的怒色,冲着站在面前的火龙驹歉意一笑:“家门不幸,此番真是让尊客瞧笑话了。” 只见火龙驹笑着冲黄二奶奶点头致意:“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骏骑,或曾失蹄黄家这株大树枝繁叶茂,难保就有后人走歪路的;待将其叫到跟前,好言斥责规劝一番,命其立即悔改也就是了,窃以为二奶奶不必过忧,您觉得呢?” 黄二奶奶感激得冲火龙驹点了点头:“今日若非蒙尊驾指点,老身还不知要被这帮逆子蒙蔽到几时。尊驾不愧是位得道的灰仙,这眼力城府果真不凡。今后有您在身旁提点协助聿儿,老身总算可以放心了。这厢先替聿儿她娘谢过尊驾东省!” 却见黄二奶奶扭头冲着一旁伺立的黄东省吩咐道:“从柜上取三十两赤金交给这位火龙大仙,这笔钱从黄家的账上扣。” 说完,黄二奶奶冲着火龙驹抱拳施礼道:“一点薄礼,实难酬功,还望尊客一定要收下尊驾虽有一副好身手,然拉扯这么大一家子后人,光靠魖手里那点银子,总是杯水车薪;再说这梁上之行终非正途,若想调教的好儿孙,总得寻处适宜地面安家才是聿儿,把钱替先生收下。” “这,这如何使得”火龙驹本待要推辞,却见杨从循已经从黄矿主手上接过一只沉甸甸的小木箱子,这脸上颜色变了数遍,终于叠起双爪,冲着黄二奶奶深深一揖。 “唉,二奶奶您说得是正理儿也罢,也罢,为了儿孙们的将来,老夫今天就厚脸皮一回。” “尊驾过谦了。” 见火龙驹收下了金子,黄二奶奶扭头又看向杨从循:“聿儿,我听东省说,你已经将闹事的淘金客全都收伏了,还收了一个叫赵七的跟班?做得好,聿儿。你去跟这个赵七说,从今往后,聿儿你就是黄家立鑫矿的荐头,而他赵七就是聿儿你派下的监工。只要他带着人好好干,老身绝少不了他的好处。” 见杨从循躬身领命之后,黄二奶奶满意得点了点头:“至于聿儿你那一份儿,老身会让东省给你存在柜上不要忘了,你娘还在格格坳牵肠挂肚得等着你眼瞅这天上就要落雪,去格格坳的山路可一点都不好走,更何况此去铁刹山还有小三百里山路。总之事不宜迟,聿儿你今天就得出发。” 说罢黄二奶奶抬手将手里攥着的那颗玄青软金扔给地上那对仍在不停叩手的魖,看也不看得立时扭头冲着黄东省大声吩咐:“东省你去给聿儿准备得用的车马,同时通知伙房给预备路上的干粮饮水告诉小灶,拣最好的预备,这笔钱也从黄家的账上扣。” 待黄东省领命而去,黄二奶奶一脸疲倦得冲着杨从循微微点头:“给霞儿的礼物老身已经安排家里给准备了都是些胭脂水粉头面首饰之类,只有女儿家才得用的东西,聿儿你就不必再操心了,届时自会有人交到你手上老身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见黄二奶奶居然吩咐手下黄仙替准备胭脂首饰,杨从循先是一呆,接着就心领神会得冲黄二奶奶一点头:“多谢奶奶,孩儿理会得。” 一个时辰后。 “杨兄,整件事就这么完了?咱帮他们黄家扫平这么大的乱子,到头来就落点脂粉首饰?别跟我提什么柜上存的份子,咱下回啥时候再来还不一定呢!今后总不能年年都来金矿上收这份子钱吧?” 小狐狸气鼓鼓得抱怨完,扭头看一眼身后那重重低垂的车帘,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酸意冲着正在赶车的杨从循低声抱怨:“人家这回倒是真抄着了,不过就逮着一对魖,这三十两金子就到手了。” “不能这么说,没有十三太保布下的天罗地网,想逮着这对魖可不容易来,先吃根鸡腿消消气。” 只见杨从循双手一带缰绳,让驾车的健马稍稍放缓速度,接着便从怀中探出一只手,冲着小狐狸递了一根还冒着微微热气的烤鸡腿。 小狐狸气鼓鼓得接过鸡腿,凑到嘴边恨恨得撕扯起来:“说得轻巧,这口气是这么容易就咽得下去的吗?” 刚埋头啃了两口鸡肉的小狐狸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抬头伸手一指杨从循正紧抓缰绳的双手:“等等,这只鸡腿杨兄你打哪儿扯下来的?” “你说这个?” 只见杨从循维持双手控缰的姿势,身上披的那件皮棉袍突然由内往外轻轻一掀开,露出两根光溜溜的胳膊一手举着鸡腿凑在他杨从循的嘴边,而另一只平托手掌置于颔下,似乎是时刻准备去接从嘴巴洒落下来的肉渣。 就见杨从循得意洋洋得凑到送至嘴边的鸡腿上香香得啃了一口:“怎么撕的?就这样撕的啊?” 第二百四十章 金山赌秽(完) “咳咳你这两只手哪里来的?等等魖?!” 乍一见杨从循竟然同时长出四只手的小狐狸好悬没让嘴里那口鸡肉给噎着,待揉揉眼睛一番定睛细看之后,才发觉一丝不对来:正伺候杨从循吃鸡腿的这两只手,其手腕之下的胳膊是完全光着的。 那关外入秋之后起的山风颇凉,再加上驾车的骏马在杨从循的催赶下,又行得飞快。 这两下相加,就导致车辕之上的寒风甚劲,要是不穿衣服,一般人根本就遭受不住,非得让风邪入体,回头再坐下病来不可。 想那胡三也是心思敏捷的聪敏人,心中略一转念头,就一脸惊喜得冲着杨从循开口道:“杨兄,那两只魖居然被你收服了?!你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让它们言听计从的?” 只见杨从循他得意洋洋的举起手中的鸡腿冲着小狐狸一晃:“胡三你真够没眼力见的,不能让人家踏踏实实得吃两口饭么?再说这其中具体缘由,咱也说不好;我看你啊,还是去请教懂行的人吧。” 杨从循话音刚落,胡三背后那一直低垂的车帘忽然轻轻一摇,紧接着便钻出一只一尺多长的大耗子,正是方才小胡三嫉妒其独享黄二奶奶给出的三十两金子的火龙驹。 就见火龙驹人立起来,捻须冲着正低头不好意思的小狐狸哈哈一笑:“若论此趟在立鑫矿的收获,老夫反倒要眼红你们两个娃娃,此番真是拾下宝了。” 说罢,火龙驹冲着小胡三微微一点头:“先前老夫听从循提起过,胡三你随身带着一枚令尊当年游历收获的下品火灵石?老夫斗胆问一句,胡三兄弟你也离家游历了好些日子了,不知在令尊这枚火灵石之外,还有别的灵石进项没有?” 待小狐狸撇着嘴摇头之后,火龙驹赞许得点头道:“小兄弟也不必如此沮丧。这灵石本就是世所罕见的奇珍,就算只是下品位阶,也有各自独到的妙用。所以不是物华天宝之地,绝难有此等灵物出产;那黄家正是为此,这才牢牢占住铁刹山不肯撒手。” 火龙驹告诉胡三,黄二奶奶手中扣着得那几粒能随意变化形状的玄青软金,就是一种罕见的金系灵石,其位阶要比胡三手中这颗只剩一小半的火灵石还高上一等。 普天之下,金系灵石并非仅有玄青软金一种,然而能做到随着使用者心意变化外形的,就只有铁刹山上出产的玄青软金! 为了能将所有的玄青软金都一一收入囊中,黄二奶奶一家牢牢得占住了铁刹山,见天都要派几百号大小黄仙满山遍野得搜检巡逻。 而黄仙们日常所食用的米粮蔬菜鸡禽等物,都由山脚下那些替黄仙出马的人家出面去集市上采购齐全,再统一装车运到山上。 想要让人乖乖听命办事,并且还得在运粮上山的过程中眼不乱看手不乱摸,就要给人家开出一个足够令其心动的价格出来。 虽然黄二奶奶家里坐拥砂金矿收入不菲,可家业大了这花钱的地方也多,纯靠淘金收入,仅能勉力维持家中的开销运转罢了。 “老夫先前四方游历之时,曾听一个散修黄仙言及,铁刹山上的黄仙曾在两百年前找到一个洞中堆满黄金,连洞顶倒垂下来的石笋都是整个金块的黄金洞;然而不知为什么,当家的黄二奶奶一直坚决反对采掘这个黄金洞中的黄金。 听那个散仙讲,黄二奶奶给出的解释是黄仙个小力乏,难以进洞高效掘金;如征募人类矿工进行发掘,又担心这些人见到黄金之后反悔变卦,坐地起价得索要大份子反正靠着家里的砂金矿也够吃够喝,何苦去招惹这个麻烦。 可是一部分黄二奶奶手下的黄仙却不这么想:“既然雇佣来的人类很可能反悔变卦,那就干脆不要雇了。反正咱黄仙最善迷魂摄心之术,干脆大家伙结伴下山,寻一些瞧上去体型健硕的汉子下手迷惑了,一个个得控制他们上山挖金,等事毕再把人往山脚下一丢,岂不连工钱都省了?” 可想而知,这条不上台面的建议遭到一向以正道自居行事的黄二奶奶的坚决反对,还当着一众族人的面儿发下重誓,宣称今后谁若敢再提此事,休怪黄菊花她翻脸不讲情面,定将那人赶出家门! 见黄二奶奶的态度如此坚决,绝大部分黄仙都绝了这个念头,唯独一个叫黄七郎的黄仙却当众跳出来和黄二奶奶唱反调。 这个黄七郎不但是铁刹山黄家下一辈修为最出挑的黄仙,而且素以聪明机巧有想法著称,在年轻一代黄仙中挺有人望,是个很难收拾的刺儿头。 那一回,黄七郎就向黄二奶奶抛出这样一个难题:黄金洞里的黄金也许并不值什么,可谁敢担保那个金洞里没有铁刹山特产的玄青软金金子可以少要,可这灵石咱们要不要? 一听黄七郎提到金洞里可能有玄青软金,那些本已在黄二奶奶劝说下打消掘金念头的黄仙顿时就是双眼一亮。 “现在全家整日没白没黑山上山下的辛苦不就是为了找玄青软金?如果那个金洞里当真如七郎所说有玄青软金,那就说不得要用些手段了,大不了事后多分那些矿工点金子也就没人可以挑咱的理了。 眼见族人大都被七郎说动,心知大势已去的黄二奶奶不得已用权宜之计暂时压住了手下黄仙。 黄二奶奶借口称金洞挖掘完毕之后的动静太大,光是那满满一洞黄金就足够引来对头的窥伺,因此黄家得在挖完黄金之后举家搬迁转移到其它地方落脚,不然光是和那些闻风前来争夺黄金的对头拼斗就能令黄家大伤元气。 在此之前,铁刹山上所有散布在山上的玄青软金必须全部掌握在黄家的手里,方便到时随时搬家;这采掘金矿之事也不急这一时,等家中用度紧迫到不得不寅吃卯粮的时候再说。 一想到开始发掘黄金洞后,整个黄仙家族就得抓紧时间物色新的落脚之地,之后还得把黄家的家当一点一点得转移过去,已经被每日遍山寻金的差事折腾到头昏脑胀地步的黄仙们顿时就觉得头大如斗,纷纷又转头附和起黄二奶奶的观点了。 发觉大势已去的黄七郎只好借坡下驴,低下头回到黄仙群之中,不再吭声开腔。 然而事情并非就此结束,在这潭貌似风平浪静的死水之下,正有一股狂烈惊人的风暴在悄然酝酿! 第二百四十一章 玄元仙洞(1) “这玄青软金之所以会由着主人心意变幻,就是因为这种灵石本身其实是活的!需要主人定时给喂养金系法力,才能保证其不会因彻底耗尽身上的法力而休眠。” 然而黄仙们修炼时的方法与习惯各不相同,在修行当中得到的感悟也多少有些差异。 这就造成两个黄仙在施展同一个金系仙术时,其调运积聚法力的频率并不相同,你是先快后慢,而我则是厚积薄发。 甭管是先快后慢,还是厚积薄发,这其中的差异对仙术的具体效果没有影响,只会影响某些法宝灵石的充电与工作频率不同的交流电源之间不能相互充电,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其实玄青软金并不挑食,谁给它喂法力都行;但一块玄青软金如果事先被其他黄仙喂过了,那么在这些法力彻底被耗尽之前,其他的黄仙一点法力都喂不进去! 或许这就是法宝会认主的根本原因? 想那胡三也是心思敏捷之人,一听火龙驹提到此节,登时就点头领悟道:“怪不得晌午黄二奶奶口称家门不幸,她一定是发现魖手里的玄青软金已经被某个黄仙事先喂过了!而普天之下,只有铁刹山才出产这种玄青软金!” 身为一个黄仙,岂有不知玄青软金宝贵,不将其带在身边,时刻妥善看管的道理? 这块被其他黄仙喂过法力的玄青软金,居然出现在一对魖的手中,而且还被魖当成是自家命门可见这个黄仙是有意为之,故意把自己身上的宝贝送给魖当做最初的筹码! 这魖或许没有人类的智慧,可它们天生就会掘洞藏宝;不是什么人都有既能打洞,又可以布天罗地网阵的十三太保当手下东西送出去容易,可是要想再将其拿回来,要挟那对魖就范,就得想方设法得动一番脑筋。 那玄青软金一旦认主,天生就能昼夜不间断得发出一种只有其主人才能感知到信号,方便其主人尽快找到并充能。 而那个躲在幕后的黑手,正是依靠这一点,才成功得将上钩之后的魖,从其诞生的赌坊档口,一步一步得引到立鑫矿,去勾引那些耐不住贪欲的淘金客与其对博;以此来实现自己搞垮立鑫矿,让本已周转不灵的黄家陷入难以为继的境地! 当火龙驹发现魖的藏宝洞里居然有一粒罕见的玄青软金时,第一时间就用一层厚泥将那粒玄青软金整个裹住,而后在那层泥壳上施放了自家独门秘术,这才暂时斩断玄青软金和其主人之间的联系。 “可是黄二奶奶为啥要把魖和玄青软金交给杨兄呢?扣在手里当做证据,就此揪出那个幕后黑手多好?” 瞧着大惑不解的小狐狸,火龙驹轻轻捻须微笑:“话可不能这么说。即便黄二奶奶手里不拿证据,那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她也心中有数先得找到一对本就稀奇罕见的魖,再像溜鱼一般走走停停得勾引到立鑫矿,这可不是一两天功夫就能办好的事情黄仙们一惯不信任外人,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只要以千里传音术问一问家里,最近有谁曾长时间下过山,那黑手究竟是谁,就一目了然了。然而” 火龙驹告诉小胡三,尽管黄二奶奶心中有九成的把握知道搞垮金矿这件事就是黄七郎和他的亲信做的,可黄二奶奶却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这就是每一个大家族都会碰到的问题了,尽管黄七郎背着黄二奶奶想要搞垮黄家的金矿,但他却是一个相当有本事,也有足够能力去当好一个大家族族长的贤才。 培养一个人才实在不易,不能因为黄七郎的想法与现任族长管家的路线相左,犯了一点错误,就把潜在的未来族长赶出家门人总是会变的,万一黄七郎年纪一大,这想法再转变了呢? 退一步说,即便黄七郎铁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可那些选择追随黄七郎的黄仙,黄二奶奶也不能轻言放弃,一定要尽最大去挨个争取,能抢几个回来,那就抢几个。 “眼下立鑫矿的淘金客已被咱们收服,恢复生产指日可待;只要金矿的产出还够黄仙们花销,绝大多数黄仙都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袖手旁观。黄菊花她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坐镇,就是想逼黄七郎和其铁杆手下主动表态,是借坡下驴就此捏着鼻子服软,还是干脆和她黄菊花撕破脸,带着自己仅剩的几个死忠小弟从此离开黄家。” “原来是这样?看来要当好一个大家族的族长真不是件容易事儿,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要顾忌到,怪不得黄二奶奶她最后疲惫不堪的离开,真是既操心又费神啊!多亏我胡三机灵,从小就不曾在爹爹面前接这个劳什子的族长,家里谁愿要自家将去。” 谁知火龙驹他听了胡三的感慨,却捻起胡须不住得冷笑:“依老夫浅见,那黄菊花与其说是累了,还不如说是觉得害臊而躲开了。” 说罢,火龙驹冲着杨从循点了点头:“在小杨兄弟看来,这黄仙家的格局气量如何?” 在得到杨从循虽行正道,却不重小节,为仙锱铢必较的考语之后,火龙驹深以为然得点了点头:“令高堂当年亲手夺回的族中圣器眼下已藏在铁刹山近二十年,那些黄仙咋说也卖力看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届时如不给一个交代,咱们怕是下不了山啊。” “嗨,他们黄仙还讲不讲道理?这东西是他们家黄二奶奶藏下的,替自己族长办差还想要赏钱,没听说过!” 要论吝啬,胡三他绝对是个连一根毛都不肯多拔的铁公鸡,当听到铁刹山上的黄仙有可能强行对自己一行索取好处的时候,登时就在车辕上一蹦三尺高:“想得倒美!要钱没有,要命我不给!敢在三爷面前开口提好处,他们算老几?” 谁知杨从循却在这时猛得一勒缰绳,喝止了小跑当中的骏马,才刚落地的小狐狸冷不丁被晃了这一下儿,这脚下吃不住劲儿,登时就一头重重得磕在马屁股上:“哎呦!” 只见杨从循捏着下巴,冲着面前两个正献宝似得举着鸡腿与翅膀的魖若有所思得喃喃自语道:“依我看,那些黄仙八成不会要咱的东西,但很有可能借着讨教两招的由头跟咱们打一架!怪不得黄二奶奶要把这对魖留给我呢!” 第二百四十二章 玄元仙洞(2) “哼,打就打,怕什么?咱这一路也和各路妖魔邪祟打了七八场了,难道那黄七郎还敢背着黄二奶奶对咱下死手不成?” “话可不能这么说,黄七郎虽然不能背着族长黄二奶奶对咱下什么毒手,但打着同为新晋后辈,一时见贤思齐,想要跟咱切磋讨教两招的旗号下战书,那黄二奶奶也不便出面阻止。” 说罢,火龙驹先是艳羡得看了看杨从循怀里的魖,这才赞许得连连点头道:“说起来,小杨兄弟真是个宽厚人,连玄青软金这样的至宝都舍得拿出来送人,难怪这两只魖会倾心投靠,甘效手足之劳。” 原来就在黄二奶奶将手中那粒玄青软金丢还给在地上不停叩手的魖时,杨从循突然觉得胸口上有什么东西蓦得一动,下手一摸才发觉是那个自己一向贴肉藏着长命金锁。 前讲了,这枚金锁是黄二奶奶送给杨从循的满月贺礼,用的材料就是一大块产自铁刹山上的玄青软金! 原来黄二奶奶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调运神通,将那个长命金锁化成一颗圆滚滚的金球,又借着告累转身的机会,用眼重重瞥了杨从循一眼,而后用下巴轻轻一指地上那两个正在争抢那一小粒玄青软金的魖。 都暗示到这种程度,一向心思机敏的杨从循登时就领悟到黄二奶奶是让自己用那一大块玄青软金来收服这两个魖。 “既然软金有两块,而魖也有两个,那么就人手一块好了,但是究竟该谁拿大的这一块” “那就得看谁更听杨兄你的吩咐?妙啊!” 杨从循那一番话刚说到一半,胡三顿时双眼一亮,先是盛赞一声,接着就摇头慨叹道:“看来这黄二奶奶也跟我爹是同一路人,当真使得好手段,动不动就能将他人摆弄把玩于股掌之上!我曾听爹爹讲,他们这些人中的翘楚之辈,能以天地为棋局,将举世英豪视作棋子,再以名利驱策其听令行事!想不到就连这魖都不能免俗。” 相传佛祖曾在菩提树下于诸僧团珈蓝讲经说法,言称:“吾观世人,其心有二,一者曰名,再者曰利。来者熙熙,皆为利来,去者攘攘,皆为名往。” 连大活人都跳不出这名利圈子,遑论区区一魖? 于是乎,原本打算拿到一粒玄青软金就溜之大吉的魖就这样被杨从循用一大块玄青软金给捆在身边。 虽然杨从循在心里做出的许诺是,谁将俺服侍得好,这大块的软金就给它;可问题是杨从循根本分不清这两个魖究竟哪个是哪个! 于是,颇有意思的局面出现了。 撕条鸡腿来,金子给你哎呀,肉渣掉了,快去接好。 恩?方才给我撕鸡腿的不是你啊?那你替我搔一搔后背上的痒痒,干得好金子就给你。 哎呀,你咋又让别人给抢先了呢?那你再去给我干点别的吧 就这样,两个擅于读心的魖被杨从循指使得上蹿下跳。 但凡一个魖因为能从杨从循手中得到软金犒赏而兴冲冲得去执行命令,另外一个一定捷足先登,抢在对方前面,把任务完成,然后兴高采烈的找杨从循领赏。 这种情况自然会引起最初领命而去的那个魖的不满:主人是给我下的命令,你干嘛抢我的?就你能抢是吧?行,我也抢你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成了死循环。 谁让魖它会读心术呢? 杨从循所下的命令在魖面前根本就不保密,一个能知道,另外一个也就知道了。 然后两个魖就开始在杨从循面前争功,争着去完成其下达的每一个任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偷走杨从循身上的软金。 谁让魖不长脑子呢?除非杨从循亲口下命令,让魖偷走自己身上的软金,否则魖根本想不到此节杨从循疯了才这样想呢! 以英雄为棋子,加之名利而驱策黄二奶奶这手儿,高了! “两位小友,切莫因为这两只魖只是区区小行秽而轻视它们。有些时候,这魖能办成很多咱们原本无法做到的事情。” 仿佛是为了印证火龙驹所言不虚,这厢话音刚落,那个正竖起手掌,就像奴仆讨好主人似得凑在杨从循嘴边接肉屑的魖突然就和泄了气的皮俅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嗖得一下干瘪下去,变成一个平贴在杨从循胸口的肉皮手套? “哎,这玩意儿居然是充气的?好玩,好玩!” 谁知杨从循闻言却轻蔑得一撇嘴:“三弟你好没见识,这魖光是好玩而已么?瞧好了。” 随着瞧好了三字脱口,那个缩成一层肉皮的魖突然轻轻一晃,那个顶上手掌的食指与中指噌得一下又充满气似的涨了起来。 而后,这只魖就在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胡三面前,像人迈开双腿走路一般,依靠一前一后活动两根手指的方式,从杨从循身上悄无声息的爬了下来。 “我去!这么奇的跑路方式?!” 仿佛是有意要在小狐狸面前卖弄一下,那个用两根手指拖着扁身子爬来爬去的魖很快在车板找到一条比两层皮纸厚不了多少的细缝。 只见魖猛一晃身子,依靠充涨后的小指与无名指抬起身子;而后泄去食中两指的气,将两只扁平细薄的手指皮通过缝隙塞了过去。 不明所以的小狐狸赶忙跑到车边,以双腿牢牢得扣住车帮,倒立起身子,将脑袋探到车板下面,结果毛茸茸的脑瓜刚伸到一般,就嗷得一声缩了回来只见一只肉滚滚胖乎乎正张开五指,晃晃悠悠得挂在胡三的鼻梁之上。 “老天爷!它还能这样钻缝?!” 这时就见火龙驹笑呵呵得捋着胡须道:“现在明白老夫为啥会嫉妒你们两个娃娃了吧?魖这东西无孔不入,天生就是当扒手材料,天底下没有一个藏钱的箱子能拦得住它;而且它还有一个更加不得了的本事!” 第二百四十三章 玄元仙洞(3) 上回书说到,被杨从循收伏得一对魖,在胡三面前好生表演了一通充气再泄,以此通过板车窄缝的神通。 没等小狐狸阖上那张因过于惊愕而令下巴贴上胸膛的嘴巴,火龙驹又抛出一项更惊世骇俗的内容。 听火龙驹讲,这魖不但善于潜行和钻缝,人家天生还会开锁不是撬锁,而是开锁。 据说一只魖如果碰上一个上着锁的箱子,就会想方设法得将箱上挂着的锁头弄开,再翻开箱盖,盗走其中的金银财物。 这魖会先将泄气之后的一根手指一点一点得塞进锁眼里,直到再也塞不动为止。 之后魖会一点一点得给这根塞进锁孔的手指充气,直到填满锁眼当中所有的空隙;这时只要将这根手指轻轻一扭,咔吧,那锁头就应声而开。 “哎,这魖居然还能变万能钥匙的?好玩,真是好玩唉,听人讲,这些黄仙平素为人最是小气。那黄二奶奶既然肯把这一对罕见的魖赏给杨兄,八成也是有什么隐形附加条件在里面的;看来等咱们上铁刹山之后,这场麻烦绝对小不了了。” 一想到上了铁刹山多半要和山上的黄仙起冲突,原本兴高采烈的胡三顿时将整张脸都拉了下来。 无怪胡三他如此垂头丧气,在来立鑫矿之前就听火龙驹讲过,这黄仙为人最是小气,就连报起恩来都是扣扣索索的,故有黄仙报恩只一代,前人发财后人穷的说法。 据说关外有一户姓李的人家,以上山打柴为生,日子过得相当清苦。 话说一日,李樵子上山砍柴回来,正挑着满满一担干柴,闷头赶路之际,突然就听到路边荒草丛里有人小声呼救。 然而等李樵子放下柴担,用手中的斧子拨开那丛荒草一看嗬,这草下面倒有不少受惊四散鼠妇,这玩意儿最是胆小怕人,一有动静就跑光了,咋可能藏着人呢? 李樵子以为是自己忙着赶路,这才一时听邪了耳朵,只自嘲得一笑,就挑起柴担继续赶路。 然而刚走出去两步,路旁的草丛里又响起方才那个求救的尖细嗓音:“好心的恩公,千万救我一救!” 这下李樵子可就焦躁起来了,将刚挑起的担子往地上一甩,抽出别在担子上的斧子,冲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高声喝骂道:“呔,哪里来的幽魂野鬼,竟敢两次三番得戏耍你李二大爷?可晓得俺祖上是那鬼见鬼怕,神见神惊的黑旋风么?若是识相的,趁早给俺滚得远远地;真要惹急了俺,一板斧就嘁哩喀喳得料理了你!” 只听那尖细嗓音带着哭腔苦苦哀求道:“小人知道尊驾是那英雄之后,本不敢冒犯冲撞;只是小人如今被一个冤家对头追得太紧,眼瞅性命不保,这才斗胆祈求贵人相救。” 那李樵子一听就气乐了,心说我李二如今可穷够瞧的,咱一天不上山砍柴,转天这缸中就得断米。就这还贵人?贵人要是都活成我李二这副衰样,那穷人还活不活了? 想到这里,李樵子轻蔑得冲着路边的草丛啐了一口,连话都懒得答,挑起担子,迈步就要走。 眼见李樵子压根就不想搭救自己,那个求救的嗓音显得更惊惶了:“贵人,贵人留步啊!只恨小人今日忙着逃命,并未随身带着可以酬谢贵人财物。小人如今不敢奢求太多,但求贵人您将这柴担放在路边,容小人藏在其中,也好躲开那索命的煞星贵人您权当是走累了歇歇腿脚,千万救小人一救啊!” 李樵子他一听:“你别说,走了老远的山路,眼下还真有点累啊那行吧,我就搁下担子歇歇腿脚;我可把话说在头里,就歇一袋烟的功夫;等抽完了,二爷挑起担子就走,届时你可别跟我整这整那的啊!” 说罢,李樵子就卸下肩上担子,从腰间抽出旱烟袋来,一边往烟锅子里填烟叶,一边出声奚落方才那个求救的嗓音:“瞧瞧,就这还贵人呢?二爷现在连纯烟叶都抽不起了,一锅烟得掺上小半锅豆叶,抽一口都呛死人” 话说那李樵子刚往烟锅子里填上碎烟丝,正想伸手入怀掏出火石来引火,这鼻间突然就闻到一股腥风。 待抬眼一看,可把李樵子吓了一跳:从他面前四五步远的矮树丛里,跳出一只黑毛翻项口吐森森尖牙的垂尾恶狼! 好个李樵子,见有恶狼跳出,这心下丝毫未怯,当即就将手中的烟袋锅子冲着恶狼脸上一扬,抽过砍柴的斧子,奔着恶狼的脑袋,就是凌空一斧砍下! 那恶狼不料李樵子竟会先发制人,登时就让烟锅子当中的碎烟丝给迷了眼睛,伴着嗷呜一声惨叫,缩起头颈往旁边就是一滚,这才堪堪避过李樵子当头砍下的那一斧。 话说那李樵子见自己一击占先,当下再无迟疑,将手中的斧子由下而上先一拖,再横向一抹,奔着恶狼腰间就劈! 原来李樵子他这一手板斧,用的正是乃祖梁山黑旋风亲创的泼风降魔快斧,有一劈二砍三拖四抹五砸六挑,共计六大招数。 这泼风降魔快斧一旦使得开了,周身方丈之内皆是寒光森森的斧影,那是沾着就伤,挨着便亡,登时便将恶狼所有的退路尽皆封住! 只听桄榔一声巨响,李樵子一板斧恶狠狠得砍在恶狼背后的矮树之上,登时就将那低矮灌木一切两半,而后重重得砍在树后的一块大青石上,将斧刃都崩缺了。 哎呀,自打黑旋风创出这六路泼风降魔快斧后,李家已经有小七百年没用祖传的斧法对敌,难免生疏了。 一斧砍空的李樵子顾不得心疼斧子,回身抡起斧把就要寻那恶狼拼命,却发现那头被迷了眼的恶狼早就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得往远处逃窜了。 终于狼口余生的李樵子,将手中的破斧子一丢,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得倒气儿。 就在这时,李樵子那担搁在地上柴担突然轻轻一晃,从中跳出一个半尺来长的土黄色影子,呲溜一下钻进路旁的荒草丛,不见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玄元仙洞(4) 上回书说到,那上山砍柴的李樵子在下山途中遇见一头黄毛翻项的垂尾恶狼。 经过一番殊死搏斗,李樵子终于赶跑了恶狼;还没等他瘫坐在地上喘匀气来,只听身背后的担子轻轻一响,一个土黄色的小动物从柴堆里跳出来,刺溜一下窜进路边的荒草丛里彻底不见了。 得亏这李樵子每天天不亮就挑担上山砍柴,生生练就一副好眼力,饶是这逃命的小东西动作如此迅速,仍被其一眼看破真身居然是一只半大的黄鼬? 见到那只逃走的黄鼬,李樵子这才后知后觉到得醒悟过来,敢情方才开口向自己求救的就是这一只黄鼬;瞧这架势,八成它口中的对头就是刚才被自己一斧子惊走的恶狼。 想到这里,李樵子顿时就在口中喋喋不休得骂开了:“好你个不识好歹的黄皮子,千辛万苦得打狼嘴里救下你,居然也不来跟爷爷道声谢,还累得爷爷磕坏了自家每日砍柴吃饭的家伙今后千万别让爷爷再在山路上撞见你,不然非剥了你这臊皮子套筒子不可。” 那一天李樵子骂骂咧咧得打山上下来,将柴火挑去相熟的饭铺里;几乎快磨破两张嘴皮,那饭铺掌柜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四百青蚨。 已经掰扯得口干舌燥的李樵子顺手抄起饭桌上的半碗已经放凉了的末子茶,一仰脖将茶水连同茶叶末子一起,咕嘟咕嘟得灌下,抓起饭铺掌柜扔在桌上的小半吊铜钱就急急火火得离开了饭铺。 却说那李樵子就近找了一家正叮叮当当赶生活的铁匠铺,一把掀开门帘就钻了进去,扯着嗓子大声招呼正在买力敲打淬火铸件的铁匠,口称自己要寻人补一补斧子。 然而等那精赤着一双膀子的壮健铁匠放下手中活计,接过李樵子递过的斧子,只看了一眼,就撇着嘴将其往墙角的生铁料堆随手一丢:“都崩成这熊样了还补什么补?留着给俺当块废铁料吧。” 那一天李樵子费劲浑身解数也没能从铁匠那里淘换到一把新斧子铁匠铺里最便宜的斧子也要一两银子,可李樵子身上这四百铜钱还不够人家的一个零头。 万般无奈之下,李樵子臊眉搭眼得从铁料堆里捡起自己那把砍缺了口的破柴斧,长吁短叹得往家走去。 一想到自己明天没有趁手的家伙事可以上山砍柴,这日后的生计都无从着落,李樵子只觉得额头上几根青筋不住得“啵啵”乱跳。 于是他一狠心就拐进路边一家门口竖着一把扫帚的酒店,两壶草籽造的烧酒就着一碟咸萝卜干,倚着酒店柜台就喝了个昏天黑地。 直到夜色彻底黑沉下来,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李樵子才在酒店小二不耐烦的催促声中磨磨蹭蹭得起身,借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光,一路歪歪斜斜得往自家那间破草房走去。 走着走着,李樵子突然一脚重重得踏在一块质地坚硬的四棱石子上,登时就将只穿了一双薄底儿双耳挂沓麻鞋的李樵子硌得“哎呀”一声惨叫,“咕噔”一声摔倒在路旁,“唉哟唉哟”得揉搓起剧痛不已的脚心来。 被狠狠硌了这么一下儿,李樵子的酒意也自醒了五分,待到脚心痛处稍稍缓解,便骂骂咧咧得使手在地上来回摸索,没费什么功夫就将那个硌了自己一下的罪魁祸首捉在手中。 谁知此物仆一入手,李樵子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心说这块小石头怎么会这么沉? 待将其举到眼前,借着头顶的月光一看,李樵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石子,分明是一块四五钱重的碎银子! 突然拾到横财的李樵子先是呼哧呼哧得喘了几口粗气,借此稍稍平复一下胸膛中那颗骚动不已的心脏,又将手中的银块凑到眼前瞧了个真着,这才欢天喜地得将银块揣入怀中,美滋滋得往自家草屋的方向走去。 自打这一天起,李樵子隔三差五就能在自家的草房的院中屋后发现一块或大或小的碎银金豆。 有时李樵子起得早了,还能看见一个半尺来长的黄影子蹑手蹑脚得溜进自家院子里;待轻轻吐下嘴中含着的碎金豆子,转身“刺溜”一下就溜得无影无踪。 自不必说,这是先前那个在山路上被李樵子救了一命的黄仙来报救命之恩了。 见自己手中这些金银是黄仙报恩所赠,李樵子总算将悬在半空当中的一颗心放回原位,开始放心大胆得用这些金银买田置地,很快就家道小康,成了远近闻名的李员外。 “要是这件事能这样结束,那黄仙们也不会被那些不明所以的人们扣上一顶心思诡谲多变的帽子。世人皆传,这黄仙报恩只报一世,前人享受发达,却累得后人受罪遭殃。” 火龙驹轻捋唇边的胡须,告诉听得如痴如醉得杨从循与胡三,这李樵子一家,正应了黄仙报恩只报恩人一世的说法。 话说那李樵子一家在黄仙的帮衬下,着实享受了二十来年吃喝不愁的富贵日子,不但先后置办起上百亩的粮田谷地,还接连讨了两房如花似玉的娇妻美妾,膝下儿女成群。 然而就在李家如日中天的时候,这位李员外却突然间蹬腿阖眼,就此撒手人寰。 这当家的走了,甭管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全家人都得披麻戴孝哭天抢地得跪在灵堂守灵,不然李家的家产,你就莫要想了。 然而就在李员外头七这天晚上,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据当天跪在棺材守灵的小李员外回忆,大约在月上中天之时,有一群二三十只半大的黄鼠狼子在一条小二尺长的大黄皮子得带领下,有先有后相互错落得爬到他爹李员外的棺材前,就像是前来吊唁的宾客一般吱吱啾啾作揖拜棺。 这些黄皮子的行径是如此的古怪,就连被睡在馆前的小李员外被其拜棺时的动静惊动也不如何害怕;只是在那个老黄皮子的带领下,纷纷扭头冲着小李员外又拜了两拜,这才转身从灵堂正门溜走了。 后来有懂阴阳五行的老人一听小李员外言及此事,就接连跌足叹息:“作孽啊,这是那只受了令尊救命大恩的黄皮子带着一族子孙前来给恩人送行,接下来他们就要想着法子祸害你家了啊!” 第二百四十五章 玄元仙洞(5) “哎,这帮黄仙真是思路奇诡啊!那救你性命的李樵子既然死了,你不想接着报恩,那从此绝足不再登门就好,犯得着去祸害人家后人么?” 无怪胡三他有此疑问,在狐仙们看来,一辈交情那就是一辈的缘分。 我虽和你父亲有交情,但这交情可是单论的你虽是故人之子,也别拿我当你家长辈,我也不会在你面前摆长辈的架子;若真有缘分,咱们可以继续平辈论交。 毕竟仙家们活的都长么,动辄都活个两三百岁;当年和你有缘分的那个凡人,如今人家玄孙都会打酱油了。 真要是一见面就套人家曾祖那辈的近乎:“嘿,你好吗?你祖父当年光屁股的时候,我还给他把过尿呢!”鬼才来搭理你呢! 所以这仙家和人类相交,首看眼缘脾性是否相合,真能对上脾气,什么都好说。 可要是看你不顺眼,就算你是故人之子,我也犯不着替你爹人前忙后得照顾你最多奉劝提点你两句做人的道理,爱听就听,不听拉倒! 可不照顾是一回事,上赶着去祸害人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咋说人家上一辈也和你有过知己相交的缘分,祸害人家后人这叫咋回事儿? 书中代言,只因这狐仙普遍重情而黄仙大都信利,没好处的事情,黄仙是不会干的。 啥意思呢?就是说这黄仙都是一帮干啥事都要先论一论未来收益几何的仙儿! 虽说他们是在用金银酬谢你的狼口救命之恩,但黄仙同时也期望这家人能够在将来给予自己更多的回报! 听火龙驹讲,这黄仙头回赠予李樵子的那块碎银子就是酬谢其救自己一命的谢礼虽然这块银子的确是少了点,可那个黄仙都已经被恶狼追赶到慌不择路,只能向过路樵夫开口求救的地步,实难指望其此刻还有更多金银傍身。 然而在报过救命大恩之后,黄仙们会下意识得考察自己这位恩人是否值得更深入得交往下去。 显然,李樵子他在这次考察当中拿了高分。 作为一个依靠每日天不亮就上山砍柴才能勉强糊口,想一尝荤腥都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的穷樵夫,能在拾获横财之后,不是白日纵酒胡吃海喝,而是把这些钱财一点一点得积攒起来买田置地。 就冲这份能够克制外界诱惑的决心,他李樵子真是个能持家守业的主儿! 而黄仙最爱的,就是这种能持守家业的人! 只因这种人识本分知轻重,就算横财天降也能抵抗住诱惑,持守住底线这样黄仙们才能放心将自家的钱财存放在他这里,央其代为保管! 除了最初那块碎银子,那个黄仙衔来的其余金银都不是谢恩之礼,而是那个黄仙把自己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金银放在李樵子这里合伙入股! 所以李樵子他一辈子积攒起来的这些粮田谷地,那位黄仙也是有份的! 既是合伙做生意,那就得来去自愿,既允许人家入伙持股,到人家想散伙撤股时,也绝不能拦着。 当黄仙发觉李樵子的后人都不是持家守业的那块料时,就会主动带着一家老小,上恩人的棺木前吊唁祭拜。 除了悲哭哀悼逝去的故人,也是有意示警知会这家后人,眼下两家缘分已尽,到了两相散伙各奔东西之日。 而后,这些黄仙会悄悄得偷走李家箱匣中的金银粮囤里的谷米。这就是黄仙报恩只报一世,前人享受发达,后人受罪遭殃的缘故。 要是后人能够奋发自强,于绝处挣扎求生,怎会有最后受罪遭殃之报? 还请诸位看官熟思,这黄仙仅能悄悄搬走李家的粮食金银,而其家名下的土地田产房舍却是黄仙们无论如何也搬不走的! 此刻这李家当中尚有田有地,岂不比李樵子当年每日砍柴果腹的境地要好到天上? 这土地攥在手里,年年都会有粮米地租的收入,至少也能保一时衣食无忧黄仙们总不能把人家后人吃进肚子里的粮食也给扣出来,自家发奋读书科场博名异日奔个前程,难道就不是一条出路么? 就算退一步,将手上的田产大部分抵押出去,换一笔本钱去别处图个东山再起也是上佳之选,总好过守着那点祖业坐吃山空! 既是这家后人不争气,就莫要埋怨黄仙们过河拆桥。况且这些黄仙压根就不认为这样做是过河拆桥。 “在黄仙们看来,能用逆境逼得李家后人奋发上进,才算不负故人相交莫逆的情义,所以咱们这趟上铁刹山,一定会有黄仙打着同为后辈子弟,理应互相考校技艺,以求能将来在艺业上更进一步的旗号来和咱们作对为难。届时就算黄二奶奶本尊亲至,也不能出言阻止以老夫愚见,黄菊花她应该也是提前预见此节,这才借故推脱,赖在立鑫矿上不肯回家吧?好在她总算提前替咱们寻到两个可靠的帮手。” 只见火龙驹饶有兴趣得将那张尖尖的鼠嘴冲着两个正在杨从循怀里你推我搡得争宠的魖一努。 “如果老夫所料不差,这两个魖就是他黄七郎的克星!天幸杨小兄弟你悟性过人,能通过黄菊花她最后掷赠玄青软金之举,领悟到用一大一小两块玄青软金来挑拨这一对魖鹬蚌相争,以此坐收渔翁之利。只要有这对魖在远处和咱们遥为呼应,黄七郎他这个蹩就算是吃定了!” 听火龙驹说,这黄仙一惯心思缜密,那黄七郎既要跳出来和杨从循为难,以便让站在杨从循这一派的黄二奶奶难堪,就会事先安排手下看住胡三火龙驹与十三太保一行,杜绝其出手相助的可能。 然而在黄七郎看来,这魖是绝难为杨从循所用这点黄七郎可是深刻领教过的,若没有那块玄青软金做的鱼饵吊着这对魖,它们会在第一时间逃得无影无踪。 所以黄七郎他不但不会主动防着这对魖,就算被其发现魖正在搞什么小动作,一时半会儿也怀疑不到杨从循身上去,正好方便后者背地里下手措置! 届时,这个黄七郎可就笑不出来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玄元仙洞(6) 铁刹山,本长白余脉,有东南西北中五峰,远眺若五指并立,尤以南峰顶端八宝云光洞及龙门派开山祖师郭守真真人的悟道坐观最为驰名。 前讲了,杨从循他正是昆嵛山烟霞观记名的全真乾道,粗略算来,也和郭真人创下的龙门派有些渊源。 要知道,这全真龙门派在关外真可算是开枝散叶门徒众多,尤其是那些被逼无奈不得不上山落草的好汉们,更是将龙门派当成自己的精神寄托。 每天早晚宁可耽误生火做饭,也绝不敢少了老君炉前的香火。 因此前往铁刹山这一路,杨从循他们一行走得颇顺。 只要每晚投宿客店之时,冲投豆卖路的那人亮一亮自己的道箓牒,第二天这路上就走得颇顺;自打离了二道河子,一行人未出七日便赶到铁刹山脚下。 待在山下集市上备齐了给黄家上供的礼物,顺带找一个给黄仙家烧香的女弟马问清了上山的具体路径,杨从循一行整肃衣冠毛发胡须,手持大红拜帖,焚香顶礼得沿着女弟马指出的山路,奔北峰瑶池金田岭而来。 哎,这位看官问了:“杨从循他这回不是奉黄家族长黄二奶奶之命,上山来取回由黄家代为保管的格格坳祭器么?干嘛又是拜帖,又是焚香携礼得搞出这么大动静呢?” 有道是交情是交情,人事归人事。 杨从循上山取物这件事,黄二奶奶她虽然事先已经用千里传音的法术跟家里打过招呼,但铁刹山上的黄仙也确确实实帮杨从循当了小二十年的看守,这没有功劳也得得有苦劳。 这趟上山将礼数备得足些,将来也能少点被黄仙挑理的地方不是? 果不其然,就在杨从循一行赶着大车刚刚驶过铁刹北峰半山腰那个直径足有丈许的石香炉时,猛听得路边那半人多高的荒草丛中传出一个好似枯树皮相互摩擦般的沙哑嗓音:“站住,你们是做啥的?” 好个杨从循,当下“吁”得一声喝止了驾车的奔马,而后恭恭敬敬得冲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作揖道。 “日落西山傍黑天,鹰纵山林虎归山;赶路行人奔客店,烧香汉子上铁山。小人我虽是过路汉,山上自有远房亲。说起我那亲,也是有名银。西北南天有一玄,贵眼识金在天元。远房亲来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多年未串疏了情,如今赶来探探音。” 随着杨从循这一大套绿林黑话般的切口报出,那丛荒草顿时从中间一分,跳出一只尺半长短的小黄鼬,眨巴着一对黑豆似的小眼,紧紧盯着杨从循发问。 “这汉子瞧着眼生,你是谁家的亲?” “暗暗淡淡紫,融融恰恰黄。尊长不敢称,只道细叶裁。” 那小黄仙闻言略点了点头:“尊驾既自称是二奶奶的亲戚,不知可有什么凭证?” 待从杨从循手上接过黄二奶奶给的玄青软金,那小黄仙用双爪抱着这把金钥匙轻轻一晃,便满意得连连点头道:“果真是二奶奶给的软金,客人” 就在小黄仙低头检查软金钥匙之时,杨从循悄悄回头冲着端坐在马车之上的胡三与火龙驹使了一个眼色,后者随即心领神会得点头,各自抬手将身后原本低垂的车帘子掀了起来。 那小黄仙一抬头,正好看见杨从循赶来的这辆篷车之中,满满当当得塞得都是包束整齐的点心腊肉米面等物。 小黄仙那对圆溜溜的黑豆眼顿时就眯成一对细缝,挤眉弄眼得冲着杨从循等人笑道:“近来铁山脚下稍微有些不太平,因此这过往盘查也比以往严苛了些方才甚是慢待贵客,尚请恕罪。尊驾远来辛苦,请随我这厢来。” 说罢那小黄仙先举起一只爪子,冲着远处摆了摆,而后一个空心筋斗跳在一旁,用爪一指自己方才钻出来的荒草丛,冲着杨从循一行躬身肃客道:“请!” 虽然小黄仙手爪指出的方向是一片齐膝深的荒草,然而已提前得到火龙驹提点的杨从循却丝毫不以为意,将身向后一纵,就斜坐在车辕上,双手一抖缰绳,“驾”得一声,将马车朝着荒草丛赶了过去。 就在揉木车轮碾过荒草得那一霎那,杨从循只觉身周景物突然微微一晃,有种极度轻微的眩晕不适感冲进脑海。 等周遭一切再度稳定下来时,杨从循发现方才从远处看到这片荒草之后那一大片低矮虬结的灌木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得是一片小腿肚深的山茅草,以及一条四尺来宽,弯弯曲曲通向远方的山道。 只听身后那只守门问路的小黄仙不无得意的开口道:“尊客勿惊,方才只是我家施放在自家大门上的小小幻术,怕是难入方家的法眼。沿着山道向前二里便是玄元洞的知客亭,届时自有其它黄仙引领尊驾前去藏宝秘境掘宝,小仙此刻尚有看守门户的重任在肩,这就告罪少陪了请。” 这时就听车板上传来小狐狸胡三不无艳羡得啧啧赞叹声:“高级,气派,敞亮!将来我家大门上要是也能照着样子来上这么一遭那该有多好,居然用一个大型幻术法阵来看守门户,啧啧,真强!” 就在小狐狸一脸艳羡得看这看那之时,杨从循的心中突然一动,连忙回身冲着那个看门的小黄仙施礼问讯道:“不敢动问上仙,近来铁刹山下究竟怎么不太平了?” 只见那小黄仙混不在乎得一摆爪子:“嗨,不过是一伙不成气候的狼精罢了。大约在俩月前,听下山公干的黄白尾说,在铁刹山西北二十五里的冈冈营子附近有狼精活动过的痕迹。” 原来在冈冈营子出马的陈李氏是玄元洞黄仙家的弟马,只因担心这些狼精会进村滋扰,这才请黄白尾过来一探究竟。 不过那黄白尾在冈冈营子附近转悠了四五天也没碰见这伙狼精,八成是害怕村里物布下陷阱窝弩,故而就此远遁逃窜了。 只听那小黄仙不无奚落得哂笑道:“话说起来,这伙狼精也是咱黄家的老对头了,当年仗着身强力壮可没少欺负咱。然而自打咱家得了铁刹山上这块出产玄青软金的风水宝地,就没再拿正眼觑过它们。不过是一帮一百年都没混出成色来的废物点心,尊客勿要挂怀,请!” 待杨从循笑着谢过看门黄仙之后,一抬头正碰见火龙驹那两道饱含深意的目光,随即便了然得微微一笑。 看来这铁刹山玄元洞中,八成就有当年那个被李樵子亲手救下的黄仙! 话说,这天下还真是小啊,走到哪儿,碰见的都是熟人。 杨从循和胡三后来还真见到那位李樵子留下的后人,还因此引出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待将来讲到此节之时,再逐一细讲不迟。 第二百四十七章 玄元仙洞(7) “好教尊客得知,这边石壁上那些扣凿出来的石穴,便是我家玄元洞的藏金阁。还请贵客将老祖宗赐下的玄青宝钥交给妾身,也好早些为贵客开锁取物。”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一行赶着一大车吃喝礼物,前往铁刹山玄元洞投贴拜山;并在守门黄仙殷勤指引下,来到黄家设在半山腰的知客亭,改由一位尊讳黄花菜的女仙领着,前往玄元洞藏金阁领取黄二奶奶当年封存在此的上古祭器。 不得不说,黄家为了牢牢占住这个出产玄青软金的铁刹山北峰,着实花费不少心思力气,不但在往来山道上独具匠心得设下重重幻术机关,更是依靠黄仙那一对瘦弱不堪的爪子,硬生生在北峰山岩上扣凿出无数孔窍窠臼。 一旦玄云洞被外敌袭破门户,黄仙们转瞬之间就可在同伴的示警下避入山岩上那些仅能容纳黄仙通行其中的狭小孔穴让擅长幻术与精神攻击的黄仙们躲入暗处算计自己,那些入侵者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玄元洞的黄仙连自己生活起居之处都已如此费尽心里得操持整治,更不用说那盛放珍奇宝贝无数的藏金阁了。 从黄家选中铁刹山北峰作为玄元洞的地盘之后,就开始费尽心力得打造这个原本用来储藏玄青软金与其它珍稀矿石的藏金阁。 经过前后数代黄仙的妙手神功,藏金阁所在的那块三四丈高的巨大山岩已经被黄仙们一点点得开凿出几十处长宽三尺深可五尺的四方石孔,再用一块厚足三寸可以从中开阖的铁板将洞口牢牢堵死,这板框缝隙间更用融化铁汁与石壁整个浇铸在一起,足可称坚不可摧! 无怪当年黄二奶奶在怀揣祭器逃遁之时,第一时间就想到将这宝贝藏入玄元洞的藏金阁! 闲言且住。 却说那黄花菜从杨从循手中接过玄青软金质地钥匙之后,先是用手爪掐着钥匙轻轻一晃,待钥匙上回应似的闪过一道金光之后,就笑着点点头,跐溜一下爬上那面足有四五十处四方小铁门的藏金阁,而后寻到右手边从上往下数第三面铁门处,将手中的钥匙平平得贴在铁门之上? 见此情形,小胡三那张又大又宽的狐狸嘴巴登时就咧得足以生吞下两只母鸡:“娘哎,这些黄仙真会玩儿,谁能想到这把钥匙竟然不是用来捅钥匙孔的?” 就见黄花菜用手爪按着平贴在铁门之上的钥匙,上下左右轻轻来回得试着,俄而这眉峰一挑,喜道一声成了,而后就将手里的钥匙上下颠倒,这么一转个儿。 只听喀嚓一声,那四方铁门从中齐刷刷得分成两半,露出一个黝黑深邃,还不停散发森森冷气的空洞来。 后来小胡三以六只上好酱烧鸡的代价,终于从黄花菜口中打听出这藏金阁金库背后的玄机。 原来前代黄仙别出心裁得将一小块玄青软金嵌在一种与玄青软金共生的灰白矿石中,而后再将这种矿石生生打磨成开门的钥匙,置于每一扇铁板门之后。 这样一来,只要将一块充好法力的玄青软金贴在铁门之上,门后这块被同一个主人提前充入法力的玄青软金就会牢牢得吸在板门外面的软金之上。 这样就可以动过转动门外软金的方式,使灰白矿石雕成的钥匙卡入锁钥,这门便喀嚓一声开了。 黄家之所以要这么大费周章得设计藏金阁铁门,就是为了保证每一个小金库都只有其主人手里的钥匙才能打开。 铁门背后的玄青软金是认了主的!除了本主儿,别人手中的玄青软金根本吸不住它! 至于黄仙们会不会忘记给铁门背后的玄青软金喂食法力而导致那块充当锁钥的软金因过度饥饿而休眠。 黄花菜表示的确有这个可能,但作为一只每天都要仔细盘查自己手中的财物,不清点养护一遍就睡不着觉的黄仙,发生这种事情,那就算你活该倒霉了。 这黄仙不爱钱,正如狐仙不爱鸡,其然者几稀! 长话短说,话说那黄花菜小心翼翼得从右上第三号藏金库中,捧出一个半尺来高,看上去颜色灰扑扑质地非铁非铜,外形也怪模怪样的罐子? 没错,杨从循自打第一眼看见这个灰罐子,下意识就觉得这玩意儿很怪很强大,一定是我妈她们一族自上古时代就世代流传守护的祭器。 因为这东西实在是太怪了,已经怪到完全不知道该拿它去派什么用场的地步。 貌似这个灰罐子应该不是用来盛水的,因为这个罐子的身体居然是斜歪的,就像在铸造之初就被人恶作剧似得钳住两头,上下来回狠狠一扭。 虽然罐子的外形如此不工,但罐子的外壁上却浮雕了很多如支脉根系一般凸起的纹路,与扭曲抽象的外形形成鲜明的对比。 此外,这个罐子貌似还是个漏的。 在罐子顶上一左一右得有两个直径半寸大小开口,而且在罐子底部还有两个一般大小的开口,此外罐子正面有一个,在背面还有两个,前后上下共计七个开口小洞。 当时,杨从循神使鬼差得用小手指伸进一个开口试了试深浅很深,而且有遍布纹路的洞壁,貌似是条壁上雕花刻纹的中空管子? 来回研究来好一会儿,发现压根就毫无头绪的杨从循直接打消继续跟其死磕的念头,去车上取过一个大小适中的匣子将其一装就算完事。 就在杨从循打算从怀里掏出些散碎金银,准备与负责看管藏金阁的女仙黄花菜套一套近乎,好打听一些情报的时候,那黄花菜的脸色却突然一变,似是十分厌恶得往地上轻啐一口:“呸,怎么是他来了?” 见黄花菜神色有异,杨从循顿时心中一动,还没等他回过身细看之时,就从身背后传来几声热情洋溢的招呼:“哪位是杨贤弟啊?原来是阁下,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端的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真是想死你七哥我了。” 奥,看来这位自来熟的黄仙,八成就是那个令黄二奶奶十分头疼的黄七郎了,果真来者不善! 第二百四十八章 玄元仙洞(8) 上回书说道杨从循一行前往黄家玄元洞藏金阁领取黄二奶奶当初存放在此的上古祭器。 然而正当杨从循和胡三火龙驹捧着那个黄花菜递过来又歪又怪的灰罐子好奇得研究之时,从杨从循背后响起一声热情洋溢的招呼:“可想死你七哥我了。” 自不必说,这便是那个令黄二奶奶无比头疼的黄仙黄七郎了。 虽明知来者不善,可总没有伸手去打人家笑脸的道理,于是杨从循连忙满脸堆笑得转身,准备先开口跟来人客套两句:“哟,七哥近来身子骨可还硬朗?” 谁知杨从循那番客套话还没说完,他身后的黄花菜就冷冰冰得开腔了:“老七?你来这里做什么?今天不是轮到你带队去南坡寻觅玄青软金么?” 见黄菜花冲自己发难,那黄七郎却故意装成听不出这话中的问责之意,混不吝得抬手一招道:“嗨,那些没充法力之前的玄青软金都是硬邦邦的死东西,又不会自己长腿跑掉。听二姨她的意思,咱黄家还得在这铁刹山上住它个几十年!既如此,稍迟个一天两天的也不打紧。” 只见黄七郎冲着黄花菜似有深意得微微一笑,接着便抬起左手朝背后招了招,登时便有四五个黄仙吭哧吭哧得抬着一个用淡黄底儿元宝纹锦缎仔细捆扎严实的一尺高长条形方盒上前。 “却才老七我听看门的黄泥爪说有外客来拜,咱心说莫不是杨兄弟到了?这才带着人急急忙忙得赶过来与杨兄弟叙旧,顺便也稍尽一下地主之仪,总不能让外人挑咱玄元洞的理儿,说咱慢待了远方贵客,八妹你说是不是?” 见这黄七郎明显是有备而来,黄花菜的脸色微变:“老七,你来这里凑什么乱?如何款待馈赠杨兄弟,二姨她已有章程交待” 没等黄花菜把话说完,黄七郎便冷笑一声道:“非也!须知杨兄弟此趟上山,正是为取那格格坳二十年前失落在外的上古祭器,也好替杨兄令高堂一洗这些年蒙在身上的不白之冤。二姨此前仅嘱咐家里预备些胭脂水粉头面钗环之类的俗礼罢了,须知世人皆以孝道为先,些许俗物怎比得上为母搏名挣光功上加功?” 见黄七郎竟然将主意打到杨从循母亲杨慈霞的身上,黄花菜顿时大惊失色:“老七你在外客面前发什么疯?!” 就见那黄七郎得意洋洋的一扯那包裹在方盒上的织锦:“前些日子,老七我下山出马之时,偶然间从一户财主家里见到一只镂身刻花铜瓶。咱当时瞧这瓶子上的花纹,似乎倒与杨兄弟手上那件七窍玲珑心上的纹路有些相似,许是同出一源的也论不定,便使了些金子,向那财主将这只瓶子买下还请杨兄弟上眼,看黄七我说的是也不是!” 奥,看来杨从循手里这件罐子不像罐子漏斗不像漏斗的祭器竟然还被黄仙们私底下起了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名字。 话说当年黄二奶奶在与杨慈霞分别之后,独自一人背着这个上古祭器,一路晓夜兼程,终于有惊无险得平安抵达铁刹山玄元洞。 然而此时的黄二奶奶尚未接掌玄元洞族长之位,只是家族之中数一数二的出马仙,因此是否能将这件上古祭器存放在玄元洞藏金阁中一事,黄二奶奶说的并不算,得请族中几位长老共同会商决定。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事,毕竟玄元洞此时虽已在铁刹山上站住了脚,其实力也远未到能桀骜天下群雄的地步,真要为此给家里惹来什么了不得的对头那就不值当了。 最后几个老黄仙凑在一起一商议,觉得既然当年抢走这件祭器的那帮妖人要趁格格坳举族外出秋村内格外空虚的空当儿才敢下手进村抢夺,可见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很角色,咱家的实力虽不如格格坳,但也没必要害怕那些妖人不过,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前讲了,黄仙都是做事首重利益回报的一群仙家。这玄元洞的长老黄仙虽然同意将祭器暂时存放在藏金阁中,那也是要收保管费的。 然而此时的玄元洞,既牢牢占住能产出金系灵石玄青软金的铁刹山北坡,又在二道河子附近新开设了一处砂金矿,正是家业蒸蒸日上吃穿不愁的时节,这一般的金银珠宝,几个老黄仙还没太放在眼里。 思来想去,几个老黄仙一嘬牙花子:“得了,全瞧在菊花二妮儿的面子上,那件上古祭器拿来让我们研究研究开开眼就算交过保管费。” 虽然黄二奶奶觉得不跟杨慈霞打个招呼,就下手研究人家族里的珍贵祭器实在是很不厚道,但黄二奶奶她自己就是一个黄仙,对黄仙办事的规矩讲究心知肚明,情知这回族中长老已经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做出很大让步了,于是便一咬牙,硬着头皮答应了。 可是等几个族长一见这件上古祭器:“我咧个乖乖,这是啥玩意儿啊?这东西到底是干啥使的啊?” 话说当日那几个老黄仙手捧着那件上古祭器,一连摆弄了两个时辰,也没弄明白个所以然。 然而越是搞不明白,几个老黄仙的研究兴致就越高,一时间各类主意想了无数,依旧受效甚微毕竟这不是玄元洞的东西,总不能直接下手切开来看看瓤儿。 这时有一个老黄仙突然灵机一动:“我说,既然这东西上面开了这么多孔洞,那咱们索性往里面灌点水试试?” 谁知这一灌水,登时就看出这祭器与众不同的地方来了:敢情这上面七个孔窍都连着一根曲绕往复的管子,何处进何处出都是规律的! 黄仙们从顶上靠左的这个孔窍灌水,结果水流竟然在祭器肚子里兜了一个圈子,从顶上靠右的那个孔窍里流出来了! 一见这件祭器压根不走高进低出的寻常路,老黄仙们顿时就像得着宝似的欢呼雀跃起来。 而后这些老仙们干了一件格外异想天开的事情 他们居然将手中的玄青软金充能软化成金水,挨个灌进祭器的几个孔窍,之后通过操控金水逐次填满祭器内部空腔的方式,依靠自家对玄青软金极度灵敏的感知,生生将这件七窍玲珑心的内部凸雕花纹给描了出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玄元仙洞(9) 上回书说到几个玄元洞的当家老黄仙,通过往孔窍内灌注软金水的方式,描绘出七窍玲珑心内部的凸雕纹路。 当研究进行到这一步,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再深入下去,就只能将七窍玲珑心从当中切开来研究材料了。 然而正当那个操弄着金水,自打宝心窍内,沿着出口往外汩汩流淌之时,这个老黄仙的脸色突然一变,接着就惊呼一声:“坏事了”! 原来,那些正按照这个黄仙给出的指令,顺着出口流淌的金水不知为啥,渐渐就有些不听使唤! 等这个黄仙觉察出不对,便将自己的感知向七窍玲珑心内部投射过去,才发觉孔窍深处的玄青软金水已经失去流动性,重新变成一小粒一小粒的小圆球! 前讲了,这充能之后的玄青软金是一种可以随使用者心意,任意变换外形的灵宝,绝不会出现对主人阳奉阴违的情形。 如今那些处于七窍玲珑心内部的玄青软金既然不听这个黄仙的指挥,自顾自得重新变回小圆球,那就说明这个黄仙事先灌注在玄青软金上的法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得吸走了! 见此情形,玄元洞的几位老黄仙不由得暗道一声好险,心说得亏这玄青软金在没有充能时,会自动分散成一个个黄豆粒大小的小圆球,将其从孔窍中扣出来也有法子可想。 要是一整块玄青软金就这样凝固在七窍玲珑心里,再想将其取出,就得找斧子去劈了。 待用细栉毛刷将孔窍当中玄青软金逐一清扫干净,几个老黄仙相互一碰头,待交流一番意见后,便一致认为这玄青软金之上法力莫名奇妙得消失,应该是七窍玲珑心内部那些纹理复杂的纹路搞得鬼。 在黄仙们看来,这件七窍玲珑心应该类似于自己在玄元洞大门口布设的幻象阵法,是一种需要时常充入法力才能维持运转的器物。 黄仙们打心眼里认为这件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七窍玲珑心虽是一件罕见的器物,却必须依靠流动的金水通过其中,才能充能起效,实在是不够便利。 虽说这种机制实在有些繁琐累赘,然而念在其年头实在太过于古老,这种缺点想来也是无法避免的。 那一日,几位黄仙长老寻思这件七窍玲珑心无甚大用,即便纳入藏金阁,想来也难给玄元洞招来什么麻烦,便点头应允了黄二奶奶的请求,在藏金阁内寻了一处闲着的铁仓,将那物事收了。 “既然在座的都是咱玄元洞的新知旧雨,那我黄七也就觍颜自揭自家的短儿了当年我爹他们,全都搞错了!” 原来这位黄七郎的父亲,一位脖子后边有半圈白毛,尊讳黄玉项的老黄仙,正是当年参与鉴定七窍玲珑心的黄家长老之一。 这位黄玉项是个好穷根究底的黄仙,最初想到往孔窍中灌注玄青软金的就是他。 虽然他和其他黄仙都一致认为七窍玲珑心孔窍内部的凸雕纹路是种聊胜于无的阵法,还是本着有见过无错过的原则将自己描出来的纹路抄在手头札记里了。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四年,话说这一年黄玉项的儿子黄七郎通过了五仙大比,取得可以独自下山游历的资格。 也许是出于磨练后人独自应付危机难关能力的考虑,族中握有大量玄青软金的玄元洞并不允许后人在初次下手游历时,携带这种能有效增强个人战力的灵宝。 好巧不巧的是,那一年黄七郎独自下山游历时,碰见了一只饥肠辘辘的狼精 心知自己不是狼精对手的黄七郎见事不好,登时扭头逃蹿;然而那只已经饿到两眼发绿的狼精显然不愿失去一顿天上掉下来的美餐,顿时咧开那张不停散发熏人恶臭的巨嘴,嗷呜一声,循着黄七郎的踪迹,一路紧追不舍。 就这样,黄七郎在狼精的追捕下,一路东躲西藏,直到在半山腰上,碰见一个正担柴下山的樵夫对,那个樵夫他姓李。 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在前面的故事里讲了,此处不再赘述,单讲一下黄七郎领着一群小黄仙去李樵子棺前吊唁之后发生的事情。 作为一个黄仙,向来讲究利益输送交换的黄七郎并不觉得在李樵子辞世后拿走李家的家产有什么不对这里边本来就有我黄七入的股份,散伙撤股理所应当。 然而就在黄七郎悄悄潜入李家埋藏财物的地窖中踩点摸底之时,在大一堆铜钱布匹散碎金银当中,发现了一只白铜质地的瓶子,一只双耳提钮外刻凹纹的瓶子! 在看到瓶子的那一瞬间,黄七郎的心底登时就咯噔一下,心说这个瓶子身上的花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乎是阿爹留下的那本札记? 于是黄七郎就抱起这个白铜瓶子仔细把玩,越看越觉得像是黄玉项从七窍玲珑心孔窍当中描下来的纹路嗯,或者说再将瓶子倒一个个儿,就和老爹札记当中绘制的图案一般无二了。 想到这里,黄七郎顿时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得将爪子按在瓶子底部,将铜瓶之中灌注了一丝法力。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黄七郎心中猜想的一样,自己灌入的法力在进入瓶身的一瞬间就四散成无数细缕,沿着瓶腹内部的凸起纹路,一圈一圈得漾开来,最终消失在瓶口附近。 见自己竟然一猜即中,黄七郎脸上顿时就浮现起热衷的神情。 原来,当年玄元洞的老黄仙们无意间搞反了玄青软金进出孔窍的方向,这才将七窍玲珑心当成是依靠金水提供法力的器皿! 其实这件由格格坳世代守护的七窍玲珑心根本不是什么通过输入法力维持运转的阵法,而是一种强行向流经其内部孔窍流体灌注法力的器皿! 这可真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天底下靠消耗法力维持运转的阵法灵宝并不罕见,可反过来能往灵石当中充能的就十分罕见了! 除了玄青软金等极少数性质特殊的灵石外,绝大多数灵石都不可以再次充能,一旦灵石当中储存的法力消耗一空,那就是一件分不值的垃圾。 所以说,那些不标注示图正反的说明书都是居心不良,根本就是存心在坑用户嗯,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第二百五十章 玄元仙洞(10)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一行前往玄元洞藏金阁拿取当年黄二奶奶寄存在此处的七窍玲珑心。 宝物方才过手,杨从循转身正撞见指挥着几名手下搬运来一只沉甸甸锦盒的黄七郎。 只见黄七郎他似是炫耀得用手轻轻一抚锦盒当中的铜瓶:“这件得自李家的铜瓶虽不是什么名贵材料雕成的物件,却胜在器型简便好上手杨兄弟此趟前往格格坳,如能顺便再带上这件白铜瓶子,必是大功一件啊,哈哈哈哈。” 杨从循听了黄七郎的一番话,心下登时一怔:瞧这意思,他黄七郎似乎是想把这个白铜雕花瓶子送给我?这是为啥呢? 就连站在杨从循身后,向来与黄七郎不和的黄花菜也是一头雾水得开口:“听老七你的意思你这是眼巴巴得赶过来送礼?你有那么好心?” 只见黄七郎得意洋洋的哈哈一笑:“这是自然。毕竟二姨她当年是慈霞弟马的出马仙,我玄元洞虽和格格坳二十年没有走动,那也得算是世交。难得杨世兄前来作一回客,咱们当主人的,咋说也得给随一份拿得出手的回礼才是。光靠那些三不值两的胭脂水粉又济得甚事?” 说完,黄七郎不在理会被噎得满脸通红的黄花菜,转身饶有深意得盯着怀抱七窍玲珑心的杨从循:“真要说黄七此来并无他意,怕是连杨世兄也不肯相信不瞒杨世兄,虽说这个白铜瓶子并不值甚么,却也让黄七我费了好一番唇舌,兼又将出自家入在他李家的一半股份,这才换得对面松口。” “嘿,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要钱?不妨痛痛快快得说,你黄七想要俺们多少人事?” 见黄七郎主动提起他放弃的那些股份,一向掯吝的小狐狸只当黄七郎接下来要开口讨银子,登时就黑着一张脸,开口回怼道。 谁知那个黄七郎却冲着胡三哈哈一笑:“胡兄此言差矣,我玄元洞虽不敢夸口有多么豪富,这几个小银角子却还没有放在眼里。只是” 就见黄七郎他冲着杨从循微微一呲牙:“黄七此来,无非就是想跟杨世兄讨教一番眼力,如此相互提携精进艺业,方不枉两家世代论交的情谊。若是杨兄可以在眼力上压过我黄七,这只铜瓶自当双手奉上;可要是黄七我侥幸胜个一招半式” “这瓶子便不给了?” 闻听小狐狸的质询,黄七郎顿时发出一声冷笑,十分轻蔑得抬手,拍了拍那件立在锦盒之中的白铜瓶子:“咱黄七咋说也是在江湖上报过字号的仙家,这瓶子既然说要拿出来送人,岂有自食其言再度收回的道理?只是” 说到这里,黄七郎再度抬头,淡淡得扫了杨从循一眼,微微一笑道:“听二姨她说,这件七窍玲珑心曾经流失在一伙阴险小人之手,最后还是二姨她与杨兄令堂两人携手杀入贼巢,这才生生夺回这件祭器?” 不待杨从循点头确认,那黄七郎便哈哈一笑道:“如此一来,这个白铜瓶子的来历便说的通了。” 听黄七郎讲,自打在李樵子家藏金地窖当中发现这个白铜雕花瓶之后,他就暂时打消了从李家散伙扯股的念头,转身出了地窖。 那黄七郎寻到自己一早就布在李家的桩脚,一个明面上是李家的账房管事,暗地里却是他黄七郎弟马家的小舅子,名唤刘诠的中年汉子。 这黄七郎嘱咐刘诠,说自己近来会悄悄到李家地窖里那走一笔银子 当李樵子的后人发现自家地窖里好端端藏妥的财物竟然不翼而飞的时候,一定会大惊失色得喊账房取历年的账簿过来统计损失,同时想方设法的转移地窖里剩下的财货。 黄七郎交给刘诠的任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探李家那俩兄弟的口风,看这个白铜瓶子是如何落入李家手中的。 虽说这黄七郎为仙的本性或许有些挑剔刻薄,但他选人的眼光绝对没得说,那刘诠只花了小半天的功夫,就将这个白铜瓶子的来龙去脉打听得明明白白。 据李家老二回忆,这个白铜瓶子应该是村里一户姓王的人家为了换些钱板购买春播的种子,这才典押在小押当中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个前来典押瓶子的王甲那年却因抢收夏粮之时淋了一场大雨,受寒而发了热病,最后请医问药花了不少钱,一时无力凑钱赎当,这才死当了。 哎,这位看官问了,这当铺我知道,但小押又是什么? 这小押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当铺,这种当铺并不收什么古玩字画珠宝玉器,只肯接手棉衣棉袍锅碗瓢盆之类的日用杂货,是专为那些因筹备春耕而捉襟见肘的农户收抵放贷的。 有道是一钱难倒英雄汉,虽说一捻儿种子,两根铁钉,三斤豆饼都是些三不值两的便宜货,但这也是卖钱的东西,不将出几钱来,货主人绝对没理由白送给你。 没有这几十钱,一户农家就播不了种,修不得农具,连那架犁下地的大牲口都攒不起力气,这春耕秋收都没了指望。 这时便要有小押来收下那些农户过冬后换下来的厚被棉衣,换几十钱去抢春耕。 长话短说,那李樵子在黄七郎的帮扶下逐渐积累起家业之后,也在村里开了一家小押。 也不指望能赚什么钱,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待秋收之后,你家若是攒下钱来,那就多少给点儿意思一下;若是一时手头紧,那就分不取,东西您拿好李某全当是积德行善,也好替自家后人积累一点儿福缘。 其实照李樵子的本意,既然王甲家里遭了难,那咱就把瓶子退给人家,多少也算尽点心意。 然而王甲这人面皮却薄,说啥也不肯要李樵子退回去的铜瓶子。 李樵子见此也没有再坚持:“那行吧,反正我看这瓶子你也派不上啥大用场,那就先存在我这里,回头我让刘管事给你家送两斗谷子来。” 前言且住,话说那一日刘诠轻车熟路得找着王甲,当面询问其铜瓶的来历时,后者却将一颗脑袋摇得拨浪鼓也似,说什么也不肯承认这个铜瓶是自己送去李家小押的。 虽然王甲矢口否认,但这却难不倒久在柜上盘点,早就见识过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刘诠:“王甲你不肯认是不是?你小子可别忘了,这柜上还留有那张印盖有你王甲指模的当票!咱也不跟你在这里废话了,跟我去县衙一趟,咱找知县老爷打官司!” 在刘诠声色俱厉的威逼之下,王甲他很快就败下阵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得供认道:“刘爷您别介,小的想起来了,这瓶子是我从火场里捡来的。那一年正好赶上我去县城服城旦” 第二百五十一章 玄元仙洞(11) 书接上。 话说那一年正轮到李家庄的王甲去县城服城旦役。 城旦者,入夜巡城直至晨旦也,一整夜举着松油火把守在城墙顶上喝风,这份辛苦自不必说,王甲他本来也是拒绝来顶这个差的。 然而谁让王甲他是外村入赘到李家村的上门女婿呢?这种苦差事不给你这个外姓旁人怎么能行? 于是李家村的里正二话不说,就把这一旬的城旦派给了王甲,顺便还向其许诺,只要能把这旬的差事对付下来,就免了他家今年的夏税。 有道是苛政猛于虎也,王甲他到底经不起里正免除夏税的诱惑,只得扎束起冬天穿得厚褂棉袍,打了一个包袱背在肩上,愁眉苦脸得来县城应差了。 好巧不巧的是,和王甲他分到一组应城旦的是一个在县街市上摆豆腐豆浆摊子,名唤豆腐刘的小贩 这卖豆腐的,就得三更半夜得起来磨黄豆冲豆浆,之后再用卤水点成鲜嫩可口的豆腐,这样才能赶在大清早出摊,将豆腐豆浆卖给那些喜欢做豆腐菜的人家。 这要是天天晚上来应城旦,那不耽误生意么? 于是豆腐刘两眼一转,满脸堆笑得冲着王甲打拱作揖,求其帮自己在点卯的差官面前遮掩一二,也好让自己不要耽误糊口的买卖。 作为回报,豆腐刘他每天都管王甲早晚两顿拌豆腐黍子饭,这热乎乎的咸豆浆也敞开了喝怎样,这笔买卖划得来不? 那王甲一寻思,心说这上墙戍守其实也就是个唬人的样子,真要是有大队土匪抢火登城,漫说只有两个城旦,就算再加二十个也不济事。 得咧,咋说也能省下十天的饭钱外加驱寒的酒钱不是? 不过事先说好,回头要是上头怪罪下来,豆腐刘你可自家去跟县丞大人解释。 就这样,王甲他开始了独自一人守城旦的日子;头几天都很正常,但到了第九天的晚上可就出事了。 那一天晚上,前来考核督查城旦卫戍工作的赵县丞对王甲近十天的夜间值戍差事表示满意。 因此赵县丞特许王甲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家,最后一晚城旦让那个豆腐刘搁这儿盯着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这晚上不脱岗,早晨那锅热气腾腾的豆花是咋变出来的? 王甲得知自己再熬一晚就可以回家去休养,不禁喜不自胜,连忙冲着赵县丞点头哈腰的卖力讨好,还自告奋勇得去城门洞子里推阖城门,同时大声呵斥城门口那三三两两的行人,让其动作加把紧,王大爷要关门了。 然而老天爷似乎是不愿让王甲如愿,那一日王甲使出浑身力气,满头冒汗得将一扇丈许高矮,怕不是得有两百来斤分量的铁钉合页木门推阖。 就在这时,打远处的管道上,突然腾起一阵斗乱的烟尘,那风中还隐隐传来一阵阵人喊马嘶,嘚嘚的马蹄声密集得好似唱戏开锣前打得鼓点一般,似是有一伙人正拼命打马狂奔。 见有马队行商要进城,王甲他只得停下推门的动作,轻倚门扇,气喘嘘嘘得抬起袖子去擦额头上细汗,同时还撩起衣襟轻轻地往怀里扇风。 王甲心说这帮客人怎这么会挑时候,偏偏赶在王爷爷我推阖上一半城门的时候进城? 如今王爷爷我可是累得够呛,断不能把已经推阖的门扇再推回去;你们待会催马进城的时候,可千万留神仔细些,莫要撞在门板上磕折了门牙! 就连赵县丞连同身背后两个一起挎刀巡城的衙差也对远处那伙纵马而来的客商发出“哼”的一声冷笑,各自抄着手立在半阖的城门前瞧这样子,待会儿那伙骑奔马而来的客商若不将出些财货来孝敬上差,这想进城却是难了。 然而就在县丞王甲等人打谱拦门索贿时,一个目力较好的衙差突然低低得“哎”了一声。 待定睛细看一番之后,这名衙差脸色顿时一变,连忙凑到赵县丞的耳边拼命压低嗓音道:“大人,来人背上有燃香!” 一听来人的背上居然插有燃着的香头,方才正撇嘴冷笑的赵县丞也是悚然一惊,忙翘起脚,手搭凉棚朝着来人方向一看,接着就手忙脚乱得招呼两个衙役:“快,快,快开门!” 话说那王甲正抄着手,等着看好戏,没想到这戏没看成,自己这边反倒成了扮戏的人,这脑袋当中一时就没转过圈儿来,随即就被怒气冲冲的赵县丞奔着屁股恶狠狠得踢了一脚:“耳朵聋了吗?” 这一脚登时将懵头转向的王甲踢得明白过来,忙不迭跟在县丞衙差身旁,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推这扇刚闭阖的城门,总算抢在这伙骑马汉子赶到之前,将城门再度推得洞开。 只见一个全身青衣劲装打扮的粗豪汉子,背上紧紧地斜挎一只锦布包袱,脖领上还插着一只小指粗细,那香顶头兀自有青烟缭绕不尽线香,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那粗豪汉子在城门口“吁”得一声喝住胯下汗湿淋漓的奔马,回身冲着身后十几条汉子猛得一挥手:“进城四散,明早徐家客店集合。” 身后那些汉子顿时暴喏一声,而后于口中连声唿哨,催动胯下奔马,生生将速度又提起一截,就这样来势汹汹得冲入洞开的城门之中。 见手下纷纷入城,为首那背着锦布包袱的粗豪汉子面色稍缓,待扭头冲着来路一张,发现并无人马追踪前来,这才轻出一口气,而后颐指气使得冲着赵县丞等人一挥手:“你等速速闭门,今夜切不可放任何女人入城;事成之后,香祖面前,记你一功。” 王甲他不意来人竟如此蛮横,,自己与县丞衙役几个吃力流汗得将其一行放进城来,不说赏赐感谢,到头来竟然连客套话都没一句哪个稀罕你那鸟香祖记下的功! 然而没等王甲出言嘲讽,为首的赵县丞却满脸堆笑得冲着那汉子连连打拱:“还请香头放心,下官这就带人闭城。” 待那粗豪汉子驾马去得远了,赵县丞才将脸上的假笑扯下,冲着那汉子离开的方向小声嘀咕:“真是活见了鬼,燃香那帮人来西谷这个小地方作甚?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又念叨了两句,赵县丞猛然醒悟到自己失态;许是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这赵县丞回身又重重踢了身后王甲一脚:“瞎了眼的呆才,你鼻子顶上那俩窟窿是喘气使得?那么老大一群人都看不见,就知道下手闭门!” 最后,赵县丞在丢下一句“快些闭上城门,今夜把自家招子放亮些,敢惹出事来就送你去衙门口领受一顿竹板炒肉!”之后,就重重一跺脚,引着两个衙役匆匆离开了。 没想到这马屁居然会拍到马腿上的王甲悻悻然一抹鼻子,而后转身“嗨唷嗨唷”得推闭城门,垂头丧气得揉着酸疼不已的腰腿,想在城门洞里找一处避风的角落坐下歇歇腿脚。 就在这时,王甲他猛然觉得自家背心被一件锋利尖锐的硬物一顶,同时耳边响起一个犹如林间黄雀一般清脆婉转的女子嗓音:“想活命就说实话,方才点香赶路的那些人都上哪里去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玄元仙洞(12) 猛然间被人用尖锐的刀尖顶住自家后心,在这种情形下,还能面不改色言谈自若的勇士可谓万中无一。 好在王甲他这人的胆子虽然不大,脑子倒还算灵光,虽然已经被自己背后拿刀子那人吓到腿肚子筛糠,仍然吐字清楚地回答道:“一群十三四个点香骑马的粗豪汉子,进了城门就四散不知去向,只听那个背锦缎包袱的汉子讲,让他们明天一早到徐家客店集合。” 见王甲他居然对答如流,身背后这个嗓音清脆的女孩反倒有些迟疑:“你莫不是在骗我?这群闻香教徒行事之时一个赛一个的狡猾,怎会将自家过夜的下处逢人便讲?” 发觉背后那女子分明是不信自己的供词,王甲他这一颗心登时就跳到嗓子眼,这嗓音也带上了三分哭腔:“天地良心,小人适才所言句句是实!如有蒙骗,定叫我” 话说王甲他正指天誓地得发誓,冷不丁就觉得自家右肩膀头突然一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到自己肩膀上一样。 王甲他心头剧震之下,下意识得往右肩方向一偏头,双目正对上一张酒瓶底大小,黄呼呼毛绒绒的怪脸。 就见那张怪脸上一对黑豆般的小眼冲着王甲“唰唰”得快速眨巴两下,后者顿时觉得自己头皮下面的脑浆子猛地一跳;接着这腿脚就跟踩在棉花上一般不听使唤,整个身子也随之软绵绵得倒了下来。 就在王甲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他依稀听见一个格外低沉的嗓音低声咕哝道:“霞儿,这人说得是实话。看来” 等到王甲再度悠悠醒转,却发现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四周一片寂静。 先前站在身后用刀子抵住自己后心的姑娘连同那个跳在自己肩膀上,吓了他王甲一跳的毛脸怪物全都消失不见,只剩王甲他一人仰面朝顶得躺在城门洞子里。 从王甲后脑勺上那个兀自隐隐生痛的肿包判断,方才他昏迷倒下之时,那个站在身背后的女人显然没有托其一把的兴趣,就这样任由他王甲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一般倒下。 揉着疼痛不已的后脑瓜,王甲他恨恨得向地面上吐了一口吐沫:“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好端端撞见一个母夜叉!王大爷咒你一辈子都找” 正当王甲他咬牙切齿得蹲在地上连声咒骂时,其人却突然一怔,瞠目结舌得盯着县城东北角上那块已经被映得通红的夜幕,在心中暗暗叫苦。 “他大爷的,城里走水了!” 作为一个夜间值守巡城的城旦,一旦城中失火,王甲他绝对逃不了干系。 于是这个王甲就急急忙忙得赶去火场,同时还挨家挨户得拍门叫喊,将睡梦当中的百姓喊起来一同救火。 天幸,这座关外小县中的常住居民并不太多,这住人的茅舍木棚之间留有不少空地,再加上火情发现得及时经过王甲等人一夜的扑救,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等次日天明知县领着几个掌管户籍账册的书吏来过火现场统计损失时,他们惊讶得发现:除了火场中心的赵家客店被烧成一片瓦砾,那个侥幸从火场逃生的赵老板正领着一家人蹲在废墟旁哭天喊地得嚎啕之外,其余的损失可谓甚微,并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然而就在知县老爷刚刚面现喜色之时,眉头紧锁的赵县丞带着几个满身黑灰的衙役一路小跑得冲到知县身边。 只见那赵县丞几步冲到知县身旁,先挥手将周遭的书吏衙役赶开了些,之后才将嘴贴在知县耳边,拼命压低嗓音道:“大人,大事不好,出人命了!” 原来方才赵县丞正带着几个衙役勘察火场,寻找起火原因之时,一个眼尖的衙役突然发现客店后院马棚之中,那熏得焦黑石马槽底下,竟然漏出一道三四寸宽窄的缝隙原来却是一个挖在马棚下面秘密地窖,这地窖的窖口,正在开在马槽之中! 彼时关外道路不靖,故多有百姓在自家房舍之下悄悄挖掘可供躲避盗匪的地窖。 因此这个衙役当时并未多想,只是本着随便过去看一眼,瞧瞧地窖里堆藏的粮食布匹是否被大火殃及,自己能否捞上一票好处的念头,凑到石槽跟前,往那道缝隙里瞥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那个衙役像是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一般,维持着这个俯身探头张望的动作,瞪着眼张着嘴,一动不动了 后来还是带人四处巡查过一圈的赵县丞发现这个衙役的样子有些古怪,特地上前推了他一把,这人才猛然醒转过来,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被这个衙役吓了一跳的赵县丞正待发火,无意间也顺着衙役的视线,往马槽底部漏出的缝隙深处一看,登时也发出“啊”得一声惨叫。 原来只有走到马槽正上方,才能隐约看见地窖深处的情形:有两排参差不齐的黑黄大牙,正正得冲着正上方的地窖开口! 其实,这两排牙齿并没有没什么可怕的,就算再多几排也无所谓。 可要是一个人的脸上只能看见两排牙齿,那就是意味这两排牙齿的主人已经整个被大火烧成一具炭黑也似的焦尸! 见出了人命,赵县丞登时就觉得头顶上青筋“啵啵”得直跳,一把扯过一个衙役:“去寻那个王甲,让他下地窖去把这具焦尸背出来。” 没法子,过去这上门女婿么得人权,什么苦事累事儿都得落在你头上。 这戍城墙是你,挖河沟是你,往城外乱葬岗子上背运死尸的还是你。 所以真心搞不明白,为啥那么多人抢着要去当赘婿嘘,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王甲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可架不住赵县丞声色俱厉得威胁:“王甲你给老爷我听好了,今儿个你要是敢不下去,往后李家村的城旦就全是你小子!” 万般不情愿的王甲只好取来一条绳子,由两个膀大腰圆得衙役坠着,推开马槽底部的活门石板,担惊受怕得爬了下去。 然而等王甲爬下地窖才发现,他的工作量远不止站在石槽正下方的这一个:那丈许方圆的地窖里,全都是或倒或卧的焦尸! 第二百五十三章 玄元仙洞(13) 上回书说到被强征服城旦役的王甲在赵县丞的逼迫下,怀揣着一万个不如意,磨磨蹭蹭得搬开马槽底部的活门,沿着地窖口洞壁上浅浅的石脚坑,提心吊胆得爬了下去。 好不容易等王甲爬到地窖底儿,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赵县丞又用绳索从窖口上面坠下一个松油火把,让王甲他找地方插起来照亮儿,抓紧时间把那具咧嘴呲牙的焦尸背上来。 然而等王甲找到地方插好火把,下意识得回头往地窖深处一张,登时就发出“妈呀”一声惨叫,整个人“咕咚”一声就倒在地上筛起糠来。 原来,在这个秘密地窖当中,还有十来具在昨夜大火中葬身,虽已化做黑炭,仍然维持着丧生前一刻痛苦挣扎姿势的焦尸! 俗话说得好,贞子其实不吓人,吓人的是她能从电视机里爬出来,这个明显违背常理认知的过程为啥一直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算了,无力吐槽了。 王甲他明知道自己要下来背运焦尸,自然也就做了一点心理准备。 然而冷不丁得看见十几具黑炭一般得焦尸冲其伸手探爪,一边还咧开大嘴,露出两排乌黄牙齿做出一副正无声嘶吼的样子。 饶是王甲他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一边抬起胳膊,双手交叉得护住自己的头颈,一边哆哆嗦嗦得往地窖墙壁上缩去,同时这嘴里也“妈呀”、“鬼呀”得惨叫起来。 说来也是巧了,王甲在地窖底下这么鬼哭狼嚎得一折腾,登时就将地窖开口正下方这具焦尸给撞倒在地,一下子从其身上滚出十几粒或黄或白的散碎金银来。 如果要问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已经骇到魂不附体的人再度焕发出无所畏惧勇气,那么其中一样,肯定就是这种黄白之物。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即便明知此去九成九是个死,也总有那眼红大额赏格而不顾生死之人。 虽然王甲他被地窖里的焦尸群吓得好悬没尿了裤裆,但和被鬼怪撕扯吞噬比起来,王甲他更怕受穷! 因此王甲他一见那焦尸身上居然掉出十几颗豆粒大小的散碎金银,登时就奋不顾身得一下扑了过去,抓起那些已经在昨夜烈火当中烧得有些发乌的碎金银,连上面沾染的黑灰都不带擦拭,就塞进口中,狠狠一咬! 待看见那碎金豆上留下清晰的牙印儿,王甲他顿时心神大定,猛然一抬头,眼神热衷炽烈得盯着地窖深处那些倒卧在地的焦尸。 就在这时,突然从地窖口上方传来赵县丞的大声呵斥:“王甲你搁底下鬼吼怪叫得整什么幺蛾子呢?咋还不见你把尸体背上来?” 见赵县丞在上面恶声恶气得催促,王甲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些当官的,索要起孝敬来真是比林子里那些吮吸人鲜血的蚂蟥还要狠!赵县丞他们要是下来瞅见这尸体上的金银,那肯定就没我的份了!” 想到这里,王甲他忙不迭得抬头冲窖口大喊:“回大人的话,在这地窖深处,尚有十来具被火焚烧的焦尸小人方才一不留神吃其一吓,这才叫嚷了两声。眼下小人已经定住了神,这就背尸体上去。” 一听下面居然还有十几具死状凄惨的焦尸,方才正围在地窖口的赵县丞等人,“呼啦”一下子就往边上散开好些。 待站在了脚跟,赵县丞先是冲自己手下那些衙役鄙夷得哼了一声,接着就开腔温言抚慰尚在地窖之中的王甲,嘱咐其安心结绳背尸,并拍胸脯许诺事成之后,自己会代其向知县大人请赏。 闻听县丞要代自己向知县请赏,王甲顿时就朝地上恨恨得吐出一口:“请个鸡毛赏!就算这赏钱能给下来,你赵县丞难道就能忍住不从中分一嘴?最后还不是王大爷我吃力流汗拿小钱?” 不过这些念头,王甲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转转,随便找了几句客套话将赵县丞应付过去,这心里却转开了活泛念头。 “王大爷我这趟出来应役,一连九日,家里那婆娘竟然连句口信都不托人捎来,人家孟姜女还知道去长城脚下哭一嗓子呢!可见这婆娘心里压根就没咱,今后这日子能不能过得下去还是两说此时不抓紧时间找点外财,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王甲扭头转向跟前一具倒卧在地的焦尸,“嘿嘿”冷笑着走上前,俯下身去,从头到脚仔细摸索起来。 却说那王甲将地窖中十几具焦尸挨个从头摸到脚,这才攥着手心里沉甸甸的小半捧金银,心满意足得站起身来。 不知是不是手中这些金银的缘故,王甲他越看这几具焦尸越觉得顺眼,就连那几张唇枯舌焦牙口洞开的大嘴都耐看了不少,心说:“得咧,我王甲既然在你们几个身上得了不少好处,那咱待会往外搬动你们这几块黑炭的时候,也稍稍留心在意些个,尽量将你们全须全尾得带上去。若是能就此留个全尸,这下辈子也好去地府投胎。” 说干就干。 只见王甲他先将手中金银放入怀中揣好,接着便挽袖至肘,又向掌心“呸呸”连声吐过两口唾沫,就这样弯腰抱起地上焦尸。 那一日,王甲他屏住呼吸,竭力不去嗅闻那尸体身上刺鼻的焦臭,将怀中的尸体搬运到地窖口下码放,以便让赵县丞他们坠下绳索吊运尸体。 然而就在王甲俯下身去抱一具面朝向里倒卧在墙脚处的焦尸时,变故却陡然而生! 前面说了,这地窖当中的几具尸体都已被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彻底烤焦,虽然外表仍有人似的轮廓,这份量却要比真正活人轻上不少。 唯独这具面朝墙里的焦尸却要比其它尸体沉重许多,因此王甲第一下就没能将其地上抱起。 待王甲使足气力,二番将手插到焦尸身下往上一举只听“咔嚓”一声,那具焦尸的两条胳膊齐刷刷得循肘而断,露出一个被火焰燎得有些发灰,上面还遍体镂刻稀奇古怪花纹的大号铜瓶子! 喜欢狐朋仙友狐朋仙友。 第二百五十四章 玄元仙洞(14) 见怀里的焦尸咔嚓一声断了双臂,王甲顿时头皮一麻,登时就将怀里的焦尸甩到一边,闪身后跳到一旁躲避。 片刻之后,王甲发觉地上那具被他不小心撅折双臂的焦尸并没有站起身来,张开那张满是焦黄牙齿撕咬自己的意思,这才拍着胸口定了下身,暗忖一声“自己吓自己”,走上前俯身察看那焦尸身下的古怪铜瓶。 看过两眼,王甲他心中一动,上前抱起铜瓶,又拾起那焦尸的两条断臂,凑在铜瓶上狠狠得蹭了几下。 这下那个本就被烟火燎烤到黢黑的瓶身上又粘上些不停散发出熏人焦臭的淡黄色尸油,真是要多埋汰,就有多埋汰。 忙完这一切,王甲他兴冲冲得抱起精心修饰过的铜瓶,凑到地窖口,冲着垂下绳索的方向大喊:“赵官长可在?还请快些将小人拉拽上去小人在地窖中找到一个稀罕玩意儿!” 这位看官,那瓶子要是给你,你会要么? 当赵县丞看到王甲他居然一脸讨好得给自己抱回这么个又埋汰又恶心的古怪铜瓶子,当场差点“哇”得一口吐出来,连忙一脸厌恶得冲着王甲接连摆手。 “行了,行了,快把那瓶子放在你脚边!” 只见赵县丞他用白色方绢掩着口鼻,强忍着胃中疯狂上涌的酸意,勉勉强强得凑上来稍稍打量了一番王甲抱上来的铜瓶,这眉头登时就皱成一个大疙瘩。 赵县丞心说李家村的李璗到底是从哪里寻来这么个村汉?就这破烂腌臜的瓶子也当成是宝贝?这眼力心眼儿得缺成什么样啊?李璗那小子该不会是故意用这个村夫蠢汉来应付我吧? 想到这里,赵县丞心里突然一动,接着便皮笑肉不笑得冲着王甲“嘿嘿”一笑:“你就是李家村的王甲是吧?真是条踏实的汉子,昨夜更是一直在奋力扑救火险做得好,有功!” 只见赵县丞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四方,上面还有隐隐墨迹的纸包,遥遥得抛进王甲怀中。 “如此卖力办差,不赏你点甜头也说不过去。拿着这张咱开出来的条子去寻你们村里正,就说咱赵俊抬举王甲你小子,免了你家三年的杂役。把地窖里那些焦尸都搬上来你王甲就可以完役回家了对了,那边的铜瓶子也顺道赏你了。” 说起来,这个王甲倒真是有三分急智,居然晓得欲拒还迎。 若是王甲他不主动交出这个满是尸油的铜瓶子,八成就有那心思活泛的衙役要打王甲的主意。 一旦要是哪个衙役打着查验王甲有无私藏夹带的幌子上前搜身,那王甲先前从几个闻香教徒身上摸来的散碎金银说不得就要易主了。 一见王甲他从地窖里喜滋滋得抱上来这么一个满是尸油焦灰的破瓶子,几个围在赵县丞身边的衙役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纷纷在心里打定主意:待会即便赵头儿说出大天来,也绝不松口下地窖去背尸瞧这瓶子身上又是油又是灰的,底下不定多埋汰呢! 见自己身边衙役都苦着一张脸拼命向后缩,赵县丞知道今日不给王甲他点甜头怕是不好交代了,总不能既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 瞧着王甲一听将瓶子赏给自己,就一脸惊喜得卷起袄袖子,在铜瓶上又呵又擦的猴急模样,赵县丞暗道一声倒霉。 “看样子,这王甲八成是个从没见过钱的穷鬼,定然是那李璗使法子推出来应付咱的!早知如此,这差事还不如派给后街卖油炸鬼的邓三儿。就算讹不出几个钱来,能像刘七那样天天早晨管咱一顿也成,这一碗热豆腐脑再配上两根油炸鬼它不香么?” 闲言少叙,却说王甲他二番下到地窖之中,如图一个牵丝木偶般,将地窖当中十来具焦尸逐一搬运上来。 待忙完这一切,王甲兴冲冲得谢过赵县丞宽差免役之恩,转身来到刚开张的早市上。 王甲他先寻了一处开水灶,使三铜板向烧灶主人讨了盆热汤,匆匆洗净了手脸;扭头又去隔壁早点摊上买了几个刚出锅的热包子,就这样一面吃,一面大步流星得直奔李家村而来。 姑且将赵县丞与陈县令商议如何妥善处理这十几个闻香教徒的事情放在一边,单说王甲他自打离了怀犀县,先是坐在官道旁一个大青石墩子上,如饿狼夺食一般啃吃了怀中几个热包子,又心满意足得拍了拍那沉甸甸的钱袋,而后认准方向,背起铜瓶,大步流星得直奔位于皮夹沟的李家村而来。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王甲这回在那伙闻香教徒身上足足捞了七八两金银,那叫一个人长精神脚下生力,往常需要走一个多时辰的路途,竟然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地方。 从皮夹沟这个地名就能看出,李家村是个位于山沟沟里的小山村,这村里多得是靠山吃山的户与采山客,少有人耕种为生。 也就李里正他爹李樵子发达之后才雇人在村尾地势平坦的地方开垦出来百十来亩山田。 正是为此,绝大多数李家村的村民都没有早起的习惯这进山采是体力活儿,不把精神头养足可是不成。 因此,王甲他这一趟打县城回来,就只在村口碰见一个身背荆筐早起拾粪的老汉,与其稍稍客套招呼一声,就大摇大摆得进了自己家门,挥其拳头冲着两扇紧闭的门板,“咣咣”就砸。 “家里头的,快开门啊,你汉子我打城里回来了快去灶下烧点水来给我洗洗!” 王甲他这一砸门不要紧,房里登时就是一阵推搡家具的乱响,而后有一个惴惴不安得女子声隔着门板颤颤微微道:“当家的?!你你不是明天早晨才回来吗?” 第二百五十五章 玄元仙洞(15) “好一对背地里行苟且之事的奸夫,我王甲这才离家几日,就已经不知廉耻得勾搭上了?!好好好,你们两个当真做得好事咱这就去衙门口,打官司!” 上回书说到,王甲因为下窖背尸有功,得以提前一天交卸城旦的差事,就这样兴冲冲得返家休养了。 不过有句老话叫乐极生悲,王甲刚高兴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发现自家的房门被人从内紧锁,并且自家媳妇还隔着门板,慌慌张张得道出一句“当家的,你怎么回来了?”。 这要是还不知道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就真有点侮辱人家王甲的智商了。 好在王甲这人倒还有些急智,他先是狠狠砸了两下门板,高声呵斥房内之人赶紧开门,待发觉自家媳妇只是一味得躲在房门之后哆哆嗦嗦得跟自己搭话,并没有半点要开门的意思,这心里登时就琢磨开了。 “这贱人明知是我在门外,却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得跟咱哀告闲扯这却是作怪!若是她真藏了男人在房内,就凭这几句赔情,我王甲就会放过她不成?不好,这贱人分明是在故意拖延,那奸夫定然要跳窗逃跑!” 想到这里,王甲再无迟疑,迈步就往厢房后窗的方向赶去。 王甲刚转到房后,就见一身神色慌张的男子,上身套一件女人穿的水绿汗衫,下身仅着一件犊鼻短裤,赤着一对白花花的大腿,正用手推开那扇离地一人多高的后窗,一条腿骑跨在窗棱之上。 这仇人相见,是分外眼红! 王甲不加细想,回手抄过身后背着那个沉甸甸的铜瓶子,冲着那跨坐在窗棱上的男子全力掷去:“去你大爷的!” 话说那男子被人堵门捉奸,本就心惊肉跳魂不守舍,眼下又将大半个身子卡在后窗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方,当真是避无可避。 这人仓促之间只来得及竖起一条膀子护住自家头脸,接着就被王甲丢出的铜瓶在左肩胛骨上砸个正着,登时就高声惨呼着跌回房内。 闹出这么大动静,王甲他家的左邻右舍岂有不出来察看究竟的道理? 待几个青年汉子合力用肩膀撞开那扇被方桌从后顶死的房门,就见王甲他媳妇穿着一件半袖中单坐在炕上,用手遮着脸“呜呜”得抹泪有一个二十许岁的年轻后生正龇牙咧嘴得捂着自家左肩膀头,倒在地上不停翻滚哀嚎。 这时就听人群当中突然有人惊噫一声:“这不是后村看守瓜田的二柱子么?” 奥,原来这个奸夫名叫二柱子。 书中代言,这李家村本是一处由樵夫户组成的小村子若问附近大山上有什么山货物,村里人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但要问如何开垦耕地播种谷物,那还是干脆摇头得好。 自打因黄七郎报恩而发达之后,深感每日进山讨生活风险太高的李员外决意在村后山坳里开出一片田地。 为了践行这一目标规划,这些年李员外先后收留了不少从外地一路逃荒讨饭而来的流民。 靠着这些流民的帮助,李员外终于将山坳里这几十亩山田给开垦出来,而那些留下来垦荒的流民自此就摇身一变成了他李员外家长工佃户。 这个二柱子就是一个去年打村外逃难而来的流民,在被李员外一家收留之后,专门负责看守瓜园菜地。 然而这瓜田与王甲家一在村头一在村尾,之间相隔甚远,却不知这个二柱子又是如何与王甲他媳妇背地里搞在一处。 闲言且住,一听有人识破这奸夫是李樵子家的长工,王甲顿时就将一肚子火气撒到人群当中那个被村民寻来主持公道的李里正头上。 “好你个李璗!我说你这回为啥单把城旦派在俺王甲的头上,敢情就是为了方便你家长工背地里来和俺媳妇偷情?你这可是知法犯法!走,跟我到县里见官说理去!” 发现王甲他要胡搅蛮缠,李里正登时就将脸一板:“王甲你休要往我脑袋上扣屎盆子!睁开你那对狗眼看看,这些年大伙儿谁家里头没有被派差应役?合着全村就你王甲一人身娇肉贵服不得役么?” 这围观的村民谁敢云个不字?立时便纷纷附和起来;这样一来,王甲他反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见王甲的气焰暂时被自己打压下去,李里正登时佯怒抬手,冲着王甲身后那几个青壮村民一指。 “你们几个都是聋子?没听人家王甲说要进城见官?取索子来,把这对奸夫都给我捆上!今天我李璗就要大义灭我呸,这二柱子就是我家一长工,和他有狗屁亲戚!把人的衣服给我扒了,再取面铜锣在前面打着,我要在全县城的老少爷们面前好生臊臊这对狗男女!” 要不怎么说旧社会的官儿都心坏呢? 表面上,李里正是站在王甲一方替他说话,暗地里却是用话头拿住王甲,逼得他主动低头服软。 不想让你媳妇光着身子在外人面前春光大泄,你小子就别跟我耍横,老老实实听我招呼;不然就让你小子知道厉害,反正待会儿被看的又不是我媳妇! 李里正这么一板脸作色,围观人群当中登时就走出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解劝王甲:“后生你听老夫一句劝,这么作践自家媳妇,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后生你?” “就是,再说后生你一个外姓人,这些年定是吃了这婆娘不少气头。要是今日你能放她一马,老汉管保这婆娘拿你当大爷伺候,却不是将前些年吃的亏欠全都找补回来?” 见周围乡邻纷纷开腔解劝,王甲他心知继续和李里正顶牛绝落不下好处,于是就借坡下驴,缩着脖子走到一旁不言语声了。 见王甲他服软不吭气了,李里正微微一点头:“来人,取家法来,先打断二柱子他两条腿,再丢到树林子里喂狼!” 说罢,李里正他便不在理会面如死灰的二柱子,扭头转向双膝跪地,此刻正瑟瑟发抖的王甲媳妇。 “好个不要廉耻的妇人,今日如不是你男人王甲他肯松口饶你,定要将你这绑去县城坐一回木驴不可! 从今往后,若是再有人言于李某,说李氏你给王甲他使脸色递冷茶剩饭,你就去树林子里跟二柱子一块作伴吧!” 第二百五十六章 玄元仙洞(16) 上回书说到王甲卸差回家之后,不意撞见妻子与他人在房内鬼混。 经过李里正一番审理处断,奸夫被逐出村外,而王甲的妻子也被勒令悔过自新,从今往后要把王甲他当成大爷一般伺候。 要照一般的套路,王甲他这回算是抄着了,不但从闻香教徒身上搜到一大把金银,那个往日高高在上的母老虎也算是被拔去爪牙,今后要圆要扁都随他王甲大爷的心意。 再加上媳妇娘家的兄弟早在岳丈故世之时就分家搬往外村别居,今后李家村里连个帮王甲媳妇出头说话的人都找不着:照这样下去,王大爷他岂不是要爽歪?。 可惜 就在王甲返回李家村后的第三天,这人就突然发起一阵高烧,整个人就烧得如同一块火炭一般,最后请医开药好一阵折腾才保住一条小命。 然而这还不算完,经此一场大病,王甲他还坐下一个病根,这人一吹到寒风就开始从气管里不断往外呛咳一种满是黑沫子的黑痰! 听有见识的老人讲,王甲他这是在下地窖背尸时,被那地窖里焚尸的恶气给呛了从今而后,这身子一受寒就会发病,这种病根没得治,定要跟他一辈子了。 “那王甲虽然从闻香教徒身上得了不少金银,却也添了一个总也填不满的无底洞纵有金山在手,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这王甲最后实在走投无路,才把那个被他当宝贝一般藏起的铜瓶子压在李家开的小押,换了几斗黍子回家过活。” 一番话说罢,黄七郎冲着杨从循和胡三不无得意得呲牙一笑:“现在二位搞明白黄某的话中之意了?” 不承想,黄七郎他这副作态是白摆了,除了杨从循一脸问号得直摇脑袋,小狐狸他更是气哼哼得一吹胡子:“想说啥你黄七郎就干脆说明白了,又是王甲又是闻香教得绕一个大圈子你当这是水字数骗稿费呢?” 发现自己一番小心思全都白费的黄七郎顿时就满头黑线:“敢问两位兄台,莫非你们二位不知道什么是闻香教么?” “不知道!哪个耐烦是闻香还是嗅臭你黄七又话不妨敞开了说,少在那里拐弯抹角!” 黄七郎被小狐狸猛呛了一通,脸上顿时一阵红白作色,“这个那个”得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见多识广的火龙驹轻捻着唇边胡须,凑到小狐狸耳边低声耳语起来。 原来这闻香教始创于大明万历年间,其教主王森,本河北滦州一乡下农户。 据传,其人时常手持一狐尾,自称曾于阱中救一野狐,为报答救命之恩,这狐遂以阱中断尾相谢。 颇为有趣的是,那些想要加入闻香教的教徒,需先行闻过王森手中的断狐尾;只有称其异香扑鼻者方得入教,故此得名“闻香教”。 这就是黄七郎脸上红白作色,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原因。 这在胡三面前提闻狐狸尾巴入教的闻香教,那不就是当着和尚骂秃子么 好在杨从循这边有个比较熟悉关外人情世故的火龙驹给撑场子,不然黄七郎心中的好戏可就没法儿往下唱了。 自打大明天启二年,闻香教在关内起事,旋即被官府剿灭之后,那些残余教众渐渐流窜到关外苟延残喘。 本来呢,这闻香教在经历明廷搜捕绞杀之后,不过是尸居余气,任由其在关外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然而就在七八十年前,这伙本来行将就木的闻香教徒突然就死灰复燃,一下子将声势做大,一时间招揽到无数刀头舔血的贪狠彪悍之徒入教。 这个复兴起来的闻香教许是当年被人杀得怕了,虽然再度得势,却一不冲犯官衙仓监,二不聚众起事抗粮因此统辖关外的满洲将军及其下的大小官吏都对其睁一眼闭一眼,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有意思的是,这伙再度得势的闻香教徒这回终于开始名正言顺得闻香了! “方才七郎曾提到,当年那伙骑马冲过怀犀县城门的劲装男子个个都在背上点着一根粗大的线香。这便是闻香教徒的遭遇袭击之时的标准姿态了!” 原来,闻香教徒身后所背的那根线香里面混有独门秘药,一旦人马闻过这种香烟,很快就会亢奋无比,可以一连赶路数昼夜都不知疲倦。 不过闻香教的这种秘香只能生效一时,并且其中还有莫大后患。 一旦秘香的药效过去,方才还生龙活虎的教徒,立马就会手足酥软如一滩烂泥;而教徒胯下所骑乘的骏马更是跑得废了,即便不脱力而死,今后也再不能健步如飞了 “依老夫所见,这伙闻香教徒定是不敌杨兄弟令堂与黄二奶奶合力夹击,这才点起秘香夺路奔逃;为步迷烟,甚至还故意当着王甲他们几人的面,高声宣称自己一伙将散入城中躲避,暗地里却悄悄躲入赵家客栈的地窖。” 原来这伙闻香教徒心知胯下骏马行将倒毙,故意当众散布迷烟,为得正是将杨慈霞与黄二奶奶吸引去城中搜索;而自己正好趁机躲在地窖之中休息喘息。 等到身上气力恢复,这些闻香教徒便会从藏身地窖中爬出,在客店赵老板处换过新马,而后重新点起秘香,夺路而逃! 这杨慈霞与黄二奶奶毕竟都是血肉之躯,在一白昼辛勤赶路之外,兼又一夜不眠得满城大索;彼至此时定然是强弩之末,也只能对燃香而去的闻香教徒望尘兴叹了。 却不曾想,这杨慈霞与黄二奶奶竟然对闻香教徒行事风格一清二楚,并未中对方的疑兵之计,而是直捣黄龙,径直杀向实为闻香教桩脚的赵家客栈,将躲藏在地窖之中,此时正因秘香药效消退而无力反抗的闻香教徒一网打尽! 这便是作茧自缚了。 “具体情形诚如这位灰家前辈所言,然二姨妈她们却并非有意要将十几个闻香教徒全部烧死,那一次” 听黄七郎讲,那一夜杨慈霞与黄二奶奶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闻香教一伙潜藏的地窖原来这杨慈霞是格格坳一族的多尼圣女,天生就能听懂鸟鸣兽语,并能通过翩翩起舞得方式同鸟兽唱和互答。 正是靠着这个本事,那群闻香教徒好悬没让杨慈霞追吐了血,甭管是在岔路口,往错路故意丢弃马粪,还是清扫马匹跑过蹄印,都瞒不过杨慈霞的眼睛一只在天空当中翱翔的雄鹰! 试问,四个蹄又怎么跑得过两条翅膀? 正是在天上鹞鹰的指引下,杨慈霞与黄二奶奶一步弯路也没多走,反而还时常抄小路走捷径,逐渐缩短和闻香教徒之间的距离。 随着天上的日头逐渐西沉,鹞鹰的视野也大大下降不过这对能听懂百兽语言的杨慈霞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在一伙老鼠的帮助下,杨慈霞与黄二奶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藏身在地窖之中的目标。 然而就在杨慈霞和黄二奶奶气势汹汹得杀入地窖之后,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故却发生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玄元仙洞(17) “后面的事情,咱是从二姨那里打听出来的” 就在杨慈霞和黄二奶奶在一群过街老鼠的指引下,摸到那个挖在客店马槽之下的秘密地窖门口。 至于这群老鼠是怎么注意到那些身上插着尚未燃尽香头的黑衣劲装汉子一个接一个得沿着开在石马槽底部的暗门爬入地窖那是因为客店掌柜赵老板也和这群闻香教徒一伙儿。 为了更好掩饰那些藏进地窖的同伙,待这群人从里面将暗门推阖之后,赵老板特地往马槽里抱了两捆上号的干草,又往草料上面撒了厚厚一层用火烤出焦香的秕谷。 这样一来,马厩里养着的那几匹叫驴走骡一下子就被秕谷散发出来的香味吸引,迈步来到马槽跟前,争相将脑袋埋入马槽中大啃大嚼起来。 然而被秕谷香味引来的却不止是这几匹马骡 早在赵老板安排伙计在伙房里生火烤秕谷之时,一群饥肠辘辘的老鼠就顺着空气中的香味,纷纷聚集在伙房门口。 这群老鼠紧紧盯着那半斤在铁勺中上下颠烤的秕谷,一口接一口的吞咽馋涎,几十只黑豆一般得眼睛骨碌碌得转个不停,看样子是打谱要在这勺秕谷当中分上一嘴了。 就这样,这群耗子将赵老板搬开马槽底部暗门放那些黑衣汉子进地窖,而后又在马槽里撒放草料的过程一幕不少得看在眼里。 然而当这些口滴馋涎的老鼠们想要溜到马槽中分一嘴草料的时候,马棚里养的那匹驴子却犯了驴脾气,抬起前蹄重重得踢在为首那只灰毛耗子的腰间。 伴随着一声尖锐凄惨的哀叫,那只耗子就像点了火的炮仗一般从马棚里倒飞出去,撞在客店后院的砖墙上,“啪”得一声变成一团血肉模糊肉饼,一动不动了。 被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的耗子们,“吱吱”得惊叫着从客店后院里夺门而出,正巧在胡同里碰见四处寻访黑衣男子下落的杨慈霞和黄二奶奶。 见这群耗子明显举止反常,杨慈霞顿时心中生疑,便轻启歌喉上前询问:“星格熬咪葛恩台;马库里顺哈唔哩铺?” 那群老鼠听了杨慈霞的歌声,先是一呆,接着就热泪盈眶得凑到杨慈霞面前,“吱吱啾啾”得朝着赵家客店的后院比划开了:。 “美女,你们要找的人进马槽底下的地窖了恩人啊,你们咋才来啊?别问,问就是俺们和那马棚里面的驴子有梁子!” 那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纵使倾倒五湖四海八江之水也难浇此恨! 上天敢到凌霄殿,下海敢去水晶宫,纵使佛祖坛前金翅鸟,也要拔尔头上三根翎! 正是在老鼠们的热心指点下,杨慈霞和黄二奶奶气势汹汹得翻进客店后院,先由黄二奶奶出手,将几匹驴骡迷晕放倒,接着就将马槽当中剩下的多半槽草料抱去一边。 在老鼠们开心得“叽叽”声中,杨慈霞摸出身上的匕首撬开槽底的暗门,和黄二奶奶一道小心翼翼地摸进那个黑漆漆的地窖之中。 “听二姨讲,那一回是她这辈子少数几次最为惊险的遭遇之一。” 那一回,黄二奶奶仗着自己身轻体敏,并且能在暗中清楚视物的优势,抢在杨慈霞的头里,手脚并用得在地窖石壁上的浅坑上来回蹦跳几次,就稳稳得落在地窖的石头地板上。 然而就在黄二奶奶抬起头想要侦查地窖中的情形时,她惊愕得发现,有一个全身黑色劲装打扮的青年汉子,此刻正背靠石壁贴地盘腿趺坐。 这人的脑袋扭向地窖口这边,此时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四肢大张且肚腹着地的黄二奶奶! 作为一个生性多疑的黄仙,在决意摸下地窖之前,黄二奶奶已经将自己的耳朵贴在地窖暗门上反复侦听过多次。 不但黄二奶奶听不见下面有人发出呼噜鼾声,并且还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 这群闻香教徒是藏在地窖里面歇息腿脚,准备明天接着上马跑路的,现在不抓紧时间放松身子休息,一直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得跟自己较劲,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难道这群人还有闲心在底下玩什么暂时停止呼吸? 因此黄二奶奶下意识得认为地窖中的闻香教徒都已经睡得熟了,虽然听不见鼾声这点的确有些反常,但这有可能是人家闻香教里有一些独特休息打坐姿势的缘故,比如将双臂环抱在胸前就不会在睡熟之后发出鼾声了。 于是黄二奶奶自告奋勇得打起头阵,引着杨慈霞小心翼翼得潜入地窖然后就和一个圆睁双目的闻香教徒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尴尬吧?人家直勾勾得看着你呢。 以为这伙闻香教徒是故意将自己和杨慈霞引入地窖伏击的黄二奶奶无暇多想,顿时就人立而起,双手冲着那个盯着自己的闻香教徒猛得一挥,一对闪着寒光的玄青金钉就这样直直得没入那个青年教徒的胸口 这时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靠墙而坐的闻香教徒,居然就这样眼睁睁得看着一对寒光隐隐的大粗钉子射到自己身上;既不起身闪躲,也没有张嘴惨呼,除了那一对黑眼珠子像油锅中的爆豆一般,在眼眶当中上下左右来回疯跳之外,竟然一丝多余的反应也没有。 这下可把黄二奶奶吓得不轻,不自觉得想起传闻当中闻香教徒在嗅闻秘香之后,不但力大如牛,更有一种不知疼痛的邪门功夫。 这闻香教徒即便被人砍伤臂膀鲜血四溅,也能像木头人一般,不声不响得用另一只手继续挥刀搏斗,就像这只被砍落在地的手腕压根就不是他的一般 想到这里,黄二奶奶只觉额上冷汗直冒,赶忙催动仙力,将另外两颗玄青软金也变幻成筷子粗的大铁钉子。 就在黄二奶奶抬头扫视那个背靠石壁的闻香教徒,想要在其身上寻找破绽之时,她无意间发现那人的右眼眼角处,竟然出现一星晶莹的水花?? 这是流泪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玄元仙洞(18) 上回书说到黄二奶奶和杨慈霞一道潜入那马槽之下的地窖,并在落地之时,用玄青软金变化的钢钉打伤了一个闻香教徒。 谁知这个青年教徒在钢钉入体之后,一没有开口惨呼,二没有顺着墙根慢慢软倒,就像个竖在地窖口下面的泥木疙瘩一般不响不动。 一击未能见功的黄二奶奶火急火燎得催动仙术,准备依靠玄青软金二番制敌。 然而就在此时,黄二奶奶身后突然传来“咚”得一声巨响。 却是一直尾随在黄二奶奶身后的杨慈霞被黄二奶奶先前不声不响间就出手发难的动作吓了一跳,当即便从离地尚有五六尺高的地方一纵而下了。 这杨慈霞其身尚在空中之际,就抽出那只掖在靴筒之中的精钢匕首,以左手横持,靠在颌下三寸,同时猫腰伏地凝神戒备,意图随时支援身前的黄二奶奶。 只是这个藏在马厩之下的地窖中到处都是黝黑一团,因此不能暗中视物的杨慈霞就没能控制好下跳的方位与着地姿势,一膝盖正得磕在地窖石头地板之上,顿时就传出“咚”得一声巨响。 这地窖本就静寂到连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因而将杨慈霞着地的那一声映衬得格外洪亮。 黄二奶奶闻声,登时就在心中叫了一声苦,赶忙将身上所剩的七颗玄青软金全部掏出,准备和那些被从睡梦中惊醒的闻香教徒拼一个鱼死网破。 然而,黄二奶奶想象之中,那些闻香教徒悍不畏死得扑上来死斗的一幕始终没有出现 在黄二奶奶的视野当中,这地窖之中的十一个闻香教徒一直维持着自己原本的姿势,就像是被齐天大圣施展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得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之上。 这时就听身后传来杨慈霞强作镇定的低声询问:“菊花?里面的情况究竟怎么样?点子都藏在何处?” 听了杨慈霞的询问,黄二奶奶好悬没喷出一口老血:“阿霞你方才搞出这么大动静,就是失聪也该被惊动了真是怪了,这些人咋都这么沉得住气呢?” 话说黄二奶奶又屏气凝神得等了一袋烟的功夫,却始终不见藏在地窖深处闻香教徒做出什么反应。 正在黄二奶奶心头狐疑之际,突然从自己右脚爪处传来一种冰凉湿润的感觉,似乎是一种又粘又稠的液体漫过了自己的脚爪。 黄二奶奶她先是一怔,接着就俯身凑到地上一闻,顿时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在心头剧震之下,黄二奶奶慌忙抬头去看近处那个被自己打了两金钉的闻香教徒。 只见那人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靠在墙根处坐着,甚至连头颅朝向都未曾变过,唯独这双目之中的瞳仁已经彻底失去之前的灵性与神采 原来地上这滩鲜血正是从那个教徒胸口处的伤口流出一个人的身上但凡能流出如此大滩鲜血,便断无生理。 想到这里,黄二奶奶心头一动,立即纵身向地窖深处窜去,过不多时便一脸惊喜得返身回来。 万万没想到,闻香教徒手中的秘香竟然会有如此霸道的后劲。 剩下的那些教徒全部都被杨慈霞落地的动静惊醒,却只能徒劳得瞪圆双眼。 这些人眼眶中那一对黑眼珠子骨碌碌转得就像被鞭子狠狠抽过一记的陀螺,却偏生连一个指头都移动不了! 既然对方都这么配合了那还客气什么? 于是,黄二奶奶引着杨慈霞深一脚浅一脚得进入地窖深处,伸手挨个儿将这些闻香教徒,从头到脚搜检,很快就找到了两人此行目标:虽然被油布里三层外三层紧紧缠裹起来,却一摸就知道里面裹道德是啥的那颗七窍玲珑心。 按理说,这自家的东西既然都抢回来了,那就该及早脚底抹油。 然而杨慈霞却在搜检过程中,从一个身材壮实的闻香教徒身上摸出一把半尺长的鱼肠短剑。 这拿都拿了,再放回去多见外啊。 于是,本着搂草打兔子,逮着啥是啥的杨慈霞又笑嘻嘻得将自家粉嫩粉嫩的小手伸向剩下几个教徒。 却不成想,后面这几个教徒竟然一个赛一个的穷酸除了一人怀里有两颗豆粒大小的金银之外,剩下得撑死能有十几青蚨,连防身的家伙都不趁一把。 耳听黄二奶奶在身后一声紧过一声得催促,杨慈霞暗道一声“晦气”,将手中那几十枚钱板连同碎金豆子丢在地上,用手拎起先前搜检得来短剑与封有七窍玲珑心的油布包,悻然往地窖口摸去。 一边往外摸索着,杨慈霞忍不住一边在心里生起了闷气:“亏得我和菊花不眠不休得追了你们两天多,在怀里揣上两个钱囊又能咋地?好不容易才摸出一点金银铜板,偏生又没地盛放,还得给你们扔下,真是气煞你姑奶奶了!” 那一回,杨慈霞越想越是生气,忍不住就抬腿朝着身旁一个脸朝墙根倒卧在地的闻香教徒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穷鬼!” 然而这一脚踢下,杨慈霞登时就愣在原地原来这个倒卧在地的闻香教徒身材虽不算魁梧,这份量可着实不轻! 整个人就和在地上生了根似的,全身只随着杨慈霞那一脚轻轻地晃了晃,连身都不曾为此翻过来。 见情形有异,杨慈霞赶紧伏低身子,同时将空着的那只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凑到嘴边轻轻一吹。 “呼”,一团豆粒大小的火苗颤颤巍巍得出现在这个原本漆黑一片的地窖之中。 借着这点微弱的火光,杨慈霞发现那个倒卧在地的闻香教徒身子下面压着不,应该说是用两条胳膊紧紧得缠护着怀中那个个一尺来高,份量也颇为不轻的金属瓶子。 见那教徒不但将怀里的瓶子抱得死紧,似乎还低头用嘴咬住那个瓶子的瓶嘴,杨慈霞顿时暗道一声侥幸。 “方才只是在黑暗中用手匆匆一摸,发现此人背上别无长物就将其放过,却险些将这个瓶子给漏过了瞧这人紧紧怀抱的模样儿,难不成这个瓶子还是一件宝物?” 然而就在杨慈霞手举火折沉吟思索之际,一截尚未燃尽的火绳带着些许火星,从火折上洒落下来,正掉在那个怀抱铜瓶的教徒身上。 只听“轰”得一声,那个教徒身上突然爆开笊篱大小的火团,接着便将整个人都笼罩在肆虐的火舌之下! 第二百五十九章 玄元仙洞(19) 书接上。 手举火折的杨慈霞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倒卧在地的闻香教徒,其身上竟然就像被人事先淋过火油一般,只落上一个针鼻大小的火星,登时就“轰”得一下剧烈燃烧起来。 被面前陡然升起火团惊得一时失措的杨慈霞,下意识就想抬脚去踩灭那教徒身上得火团。 然而这一脚下去,那人身上的火团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又“啪”得一声涨大两倍,将那教徒的整个身体都包入其中。 这时忽听得地窖那头的黄二奶奶惶急得示警:“我的姑奶奶!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踩火?再不走就得呛死在地窖里!” 经黄二奶奶这一点醒,杨慈霞登时也醒悟过来,赶忙拎起手里的宝剑布包,朝着黄二奶奶出声的方向疾冲过去,这才抢在被烈火封住去路之前,冲到地窖口暗门之下。 行将离开地窖之前,杨慈霞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地窖深处那里已经彻底化为烈焰肆虐的地狱,那些蜷伏在地的闻香教徒已经化身一个个火人,彻底被烈焰所吞噬。 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即便遭受烈火噬体的痛楚,那些闻香教徒仍然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得维持原来的姿势,整个场面诡异莫名。 虽然火场近在咫尺,但杨慈霞和黄二奶奶只觉得自家后背一阵阵发凉,好不容易才从眼前这摄人心魄的场景上收回视线,惶恐不安得攀上地窖口逃走了 “后来二姨经过多方打听,这才了解到当年被她们堵在地窖之中的闻香教徒是专门负责制作那种嗅闻之后就力大无穷的秘香。” 原来这些人因为整日研磨松香合制线香,这衣衫缝隙当中尽是那种极其易燃的松香粉末,这才会在火折掉落的火星之下遭受烈焰焚身之厄! 只听黄七郎用按捺不住激动的嗓音热忱道:“虽然这种线香的配方已经被二姨她们一把火烧掉了,但从那些闻香教徒对这个铜瓶格外重视的态度可以看出” 只见黄七郎用手一指杨从循面前的铜瓶:“这玩意儿一定就是闻香教能够制作线香的关键杨贤弟你今遭将其带上与闻香教嫌隙已久的格格坳,如何不是大功一件!” 见黄七郎有意将铜瓶相赠,胡三他略一思索,便冲着杨从循连连点头道:“要我说,杨兄咱还是领了黄七他这份情吧?就算瓶子本身不值什么钱,留着盛点水插个花啥的也挺好。” 在获悉面前这个铜瓶就是自己亲娘当年亲手消灭一伙闻香教徒的见证之时,杨从循就决意要从黄七郎手中得到这个瓶子。 然而杨从循他早就听闻黄仙素来为仙小气,实在不敢相信黄七郎他居然愿意将这个辛苦得来的瓶子转手相赠:“你黄七当真要把这个瓶子给我?实不相瞒,杨聿我对这个瓶子是势在必得;咱们两人之间最好还是将账目算明白些的好明算账,爽快些,你黄七要多少银两?” 只见黄七郎仰天哈哈一笑:“杨兄弟果然快人快语!好,诚如这只瓶子虽不值什么,却也是俺黄七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搞到手的,但要提银子” 就见黄七郎冲着杨从循诡计得逞般一笑:“真谈钱咱这关系就远了。为今之计,只要杨兄答应黄七一件事情,俺就将这个瓶子拱手相赠俺想和杨兄你较量一番眼力!” 像是生怕杨从循反悔似的,黄七郎在终于吐露真实意图之后,又赶紧饶搭上一句。 “不论杨兄你此番成败与否,这个铜瓶我黄七都是一样奉送的;只不过,俺黄七若是侥幸能胜个一招半式,还望杨兄你能顺手帮在下一个小忙既然是赌赛,那总得有些彩头,才好玩得尽兴不是?” 杨从循还未及搭话,一旁的胡三早就一蹦三尺高:“真是支支吾吾的好不爽力!黄七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了,到底是啥顺手可为的小忙?我可告诉你,这事究竟是不是顺手可为,你说了不算,得我们” 还没等小狐狸说完,黄七郎就一摆手打断道:“在下无非就是想请杨兄再与令高堂叙旧之时,顺道帮在下问一嘴。这七窍玲珑心上与那铜瓶之上花纹相同的那一窍到底是干什么用的?这格格坳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子流传下来?” 只见黄七郎冲着杨从循和小狐狸哈哈一笑:“只要杨兄你能将这方子带回给黄七。别的不敢说,山外李家村李里正那里还有俺黄七几十亩山田三千两白银的干股杨兄你若是还嫌少,那不妨就立个借条字据,五年之内,我黄七一定将银子分不少的送到杨兄你的面前!” 黄七郎这一番话说完,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原来黄七郎竟然将主意打到了闻香教的神香上面! 再联系到先前二道河子金矿的淘金客动乱,杨从循一行登时就对这个黄七郎刮目相看。 原本以为,这个黄七郎私下串联黄仙拉帮结派,在淘金客里培养嫡系只是为了抢夺黄二奶奶手中的族长之位。 现在看来,黄七郎他早就不满足一个玄元洞黄仙族长的位置人家是要学闻香教的样子,直接领着几百号舍得出性命的淘金客在关外偏僻之地圈地树旗,就此成立一个供奉他黄七郎为教主的黄仙教! 所以他黄七郎才有信心对杨从循许诺:只要肯给方子,那便要多少钱就给你多少钱! 可以想见,那黄七郎在得到秘香的方子之后,一定会拉着手下所有的淘金客挨家挨户得找其他金矿主斗金。 那秘香闻过之后,短时间内可以既不惧伤痛也不觉疲惫,试问那个金矿能是他黄七郎的对手? 不出一年,这关外所有的淘金矿都得奉他黄七郎的号令,这却不是有一两千号淘金客供其驱策? 再加上他黄七郎只想在关外自封教主逍遥自在,一点也没有打进京城造反称帝的意思。 只要每年再豁出去几百两金子,就能堵住附近几个县的县令县丞的嘴巴届时哪个会吃饱了撑的上书奏请官兵来关外剿灭他的黄仙教? 眼瞅黄七郎身后那几个黄仙全都一脸崇拜得望着自家跟前的黄七郎,杨从循微微一笑:“黄七兄真是好图谋,当真打得好算盘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杨某又为何平白无故得添黄兄你这个对头?但不知黄兄你想要跟杨某如何比试?还请划下个道吧!” 第二百六十章 玄元仙洞(20) “杨兄真是快人快语,令人好生佩服也罢,这恭敬不如从命,俺黄七就告罪占先了。” 只见黄七郎回身冲着杨从循面前的铜瓶轻轻一指:“不妨考校一下杨世兄的眼力,看这个铜瓶到底是二姨她当年在地窖里见过一眼的真货,还是黄某私底下请匠人仿造赝品如何?” 黄七郎他话音刚落,杨从循背后那个黄花菜顿时就龇牙咧嘴得跳了起来:“我呸!老七你还真是厚脸皮!小杨兄弟他压根就没见过当年那个正品铜瓶,如何知道面前这个瓶子的真假?再说这个瓶子还是你黄七拿出来的,是真是假还不由着你信嘴去说?” 就见黄七郎他冲着黄花菜哈哈一笑:“妹妹你还是如此性急,这可不是当家主事的样子。如果妹妹一直这样毛毛糙糙下去,将来二姨她却是不好将手中的族长位子传给你呢。” 黄七郎这番夹枪带棒明嘲暗讽的话语登时就将黄花菜噎得说不出话来。 待三言两语得制住黄花菜之后,黄七郎好整以暇得看向杨从循:“虽说杨世兄没有见过这个铜瓶,可世兄你手中不还是有格格坳的七窍玲珑心?这铜瓶上的花纹,正是复刻七窍玲珑心一窍心脉内部的凸刻杨兄大可取出七窍玲珑心来比对印证。” 就听黄七郎不紧不慢地续道:“那伙闻香教徒既然对这个铜瓶如此珍视,宁可遭受烈焰噬体之苦也要将其牢牢抱在怀中。想来这铜瓶内部的凸刻定然是将七窍玲珑心内的花纹仿得惟妙惟肖这仿得像的,不就是当之无愧的真品么?” 只见黄七郎得意洋洋地在铜瓶上一拍:“再说俺黄七好歹也是附近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被人扣上弄诈使假的帽子,可叫黄某今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是真品还是赝品,黄七我早就在瓶子上做好了记号。就算我黄七会骗人,那个记号却不会骗人杨世兄若是艺高人胆大,将黄某留在瓶子上的记号寻出来;那俺黄七立刻举旗认输,决不食言!” 就见黄七郎他意气风发得掐腰环视周围几十号在场围观的黄仙:“当年如不是我爹他眼尖,从磨盘那般大小得一块墨纹钢岩中寻出一粒卡在缝隙之中的玄青软金。我黄家又怎知道这片荒凉不毛的铁刹山北坡竟然是出产玄青软金的洞天福地?如没有玄青软金相助,我玄元洞又怎能那帮狼精对头,稳稳得站住脚跟呢?” 只见黄七郎团起左爪,笔直得高举在空中:“我黄家正是以这份洞见世间珍稀宝物的眼力立家!不但识宝,更会看人!若是一时失察,将先祖留下的宝物交给不能托付之人,岂对得起先人当年那番栉风沐雨的辛劳?”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别人已经很难再插嘴解劝开导了。 在场那些黄仙你看看我看看你,除了十几个学着黄七郎的样子,纷纷将左手举到空中欢呼应和的之外,剩下的黄仙都扭过头,忧心忡忡得盯着杨从循一行。 这时就见胡三他从杨从循身后一个筋斗窜了出来,待用后腿在地上重重一顿之后,就跳到那个一尺来高的铜瓶顶端。 只见小狐狸他撅起屁股,将脑袋凑到瓶口,先是向瓶内细细得扫上两眼,就皱着眉头一屁股蹲在瓶口之上:“不行,里面黑咕隆咚得啥也看不见!火龙驹前辈,你们灰家的尾巴细,您让十三太保他们用咱马车上的香油和点面其子裹在尾巴上面,再伸到瓶子肚内把那些花纹逐一拓印出来如何,这法子可使得?” 站在一旁的火龙驹用右爪捋着唇边的胡须,闭目沉吟半晌,接着就睁眼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成与不成都得试过才知道大太保,你和我去拓印铜瓶内部的花纹;剩下的每两人人从七窍玲珑心上选一脉心窍拓印,咱们兵分七路,同时下手,抓紧时间行动吧!” 然而就在灰仙们同仇敌忾,准备竖起尾巴大干一场的时候,先前一直默不作声得站在一旁想事情的杨从循突然施施然走到黄七郎的面前,冲其恭恭敬敬得行了一个礼:“不敢动问黄七世兄,只要杨某有把握鉴别出面前这个瓶子的真假,便算是胜了世兄你么?” 黄七郎不料杨从循能有此一问,狐疑着沉吟片刻才重重一点头:“那是自然。俺黄七咋说也是在江湖上报过字号的仙家,这出尔反尔岂不是咋了自家的招牌?” “当真什么手段都使得?” “当不敢问杨兄,您是想?” 只见杨从循哈哈大笑道:“好教世兄得知,眼下小道腹内胀痛,着实有些内急,因此就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杨某寻思这铜瓶既然是王甲从那满是黑灰的地窖里背出来的,八成这花纹缝隙里还残留着一点飞灰,兴许这一泡尿下去就能冲出点灰沫子啥的不知黄兄你觉得杨某这番见解可有几分道理?” 一听杨从循他居然打谱往铜瓶里面撒尿,黄七郎那一张黄脸登时就红白作色,张口就像训斥其浪荡无行。 然而还没等呵骂之声出口,黄七郎的眼珠忽然骨碌碌一转,接着便“嘿嘿”冷笑着冲杨从循一拱手:“人说杨世兄机敏无双,遇事总能独辟蹊径,此番黄某真是领教了请便,只要杨兄你不怕埋汰了这举世罕见的宝贝!” 说完,黄七郎自顾自得背过身去,将后脑勺亮给杨从循一行,摆出一副小样儿,我知道你们是想通过边撒尿边窥视我脸上表情的方式判断真假,此番偏不让你们如愿的架势。 见黄七郎背过身去,杨从循大摇大摆得走到铜瓶之前,而后将身子一转,和黄七郎来了个背对背,接着便一脸神秘得冲着胡三和火龙驹招手。 “两位,劳驾来这边给杨某挡挡风,免得杨某身上那些重要家伙事儿被外人看了去。” 一听杨从循居然真得要往瓶子里面尿尿,黄七郎登时就气歪了鼻子,接着重重得“哼”了一声:“杨兄还是风趣得紧。这男人胯下不都是一般东西么?难不成杨世兄你还能比旁人多长什么玩意儿?” 然而黄七郎这番讥讽才刚说到一半,就听到身背后传来小狐狸那既得意又嚣张的笑声。 还没等黄七郎回过味来,杨从循的声音也响起来了:“依杨某浅见,黄世兄你送来的这个瓶子,怕是个假货至于这记认么,应该就是黄世兄你涂在瓶子内壁上的一层玄青软金,却不知杨某猜得是也不是?” 第二百六十一章 玄元仙洞(21) “都让开,我来看看!” 只见一只身长半尺的半大黄鼬一脸窃喜地推开身前那只满脸惊骇之色的黄仙,兴冲冲地直奔杨从循面前的黄铜古瓶而去。 这位名叫黄花菜的黄家女仙行至中途,竟然还特意拐个小弯,屁颠屁颠得跑到那个正瞠目结舌得瞪着一脸得意的杨从循发呆的黄七郎身边。 只见黄花菜先是用尾巴冲着地上狠抽一记,一下子就扫起一大蓬烟尘,接着就在黄七郎呛咳声中得意洋洋得窜到铜瓶之上,而后伸出一只小爪子,顺着口儿往瓶肚中一探。 只听黄花菜她兴奋地尖叫道:“还真是咱玄元洞独有的玄青软金!谁人不知二奶奶她当年和闻香教之间结下的梁子?这个铜瓶若果真得自闻香妖人之手,这瓶子里有怎么会有咱们家的独门秘宝呢?老七啊老七,这下你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原来生性奸猾的黄七郎一早就在这个赝品铜瓶的瓶肚之内镶嵌了一层玄青软金,然后像其父当年研究“七巧玲珑心”一般催动法力,令这层玄青软金上浮现出“七巧玲珑心”内部篆刻花纹。 这样一来,不论杨从循一行如何拓印比对两者内部纹路,都无法鉴定出真假,只会在黄七郎布下的陷坑里越陷越深。 此外,这层玄青软金还是事后用来推脱抵赖的最好凭据 正如黄花菜适才所言,闻香教手中一定没有玄青软金,所以哪个瓶子里有软金,哪个就是当之无愧的赝品。 只要你眼尖能发现! 然而黄七郎他万万没有想到,杨从循等人虽然没有能从铜瓶肚子当中发现玄青软金的眼力,可此刻杨从循身上,偏偏就有能发现软金的主儿! 杨从循怀里那对魖! 当感觉到怀里那对本来老老实实贴在胸膛上的小肉手像是闻见鱼腥气的猫儿一般蠢蠢欲动,杨从循的心里顿时就是一动。 好在本书的这位男主角也是个心如电闪般的人物,只稍稍一怔,登时便反应过来:在自己面前这个铜瓶里,有令魖趋之如鹜的玄青软金!! 正是为此,杨从循他才故意将身子转过去背朝着黄七郎,假意要在铜瓶当中小解,同时却悄悄解开怀抱,露出那对急不可耐的魖来,冲着自己面前大惑不解的胡三与火龙驹示意。 想这两位也是精明无比的仙家,一见杨从循怀中那对魖的样子,立时也反映过来,这便一左一右得站到瓶子近前,嘻嘻哈哈得开口帮腔。 一来是帮杨从循挡住玄元洞所有黄仙的目光,二来就想彻底激怒黄七郎,好令其露出更多马脚。 果不其然,在杨从循和胡三反复激怒下,黄七郎很快就彻底陷入激怒状态,干脆将身子一背。 如果黄七郎一直仔细盯着杨从循,多半会发觉这人解开怀襟的动作有些别扭就像在胸膛上多长了一对手一般! 先机已失,留给黄七郎的时间不多了 咋一听杨从循居然得意洋洋地调侃说那铜瓶里有一层玄青软金,正在气头上的黄七郎顿时就方寸大乱:往瓶子里放玄青软金这件事我做得极为机密,连几个心腹手下都没告诉,杨从循这小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有些时候,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先前被黄七郎抢白一通,此时正冷着一张脸退在一旁的黄花菜抢在黄七郎的头里回过神来:“那瓶子里到底有没有玄青软金,光听这姓杨的青年一面之词可不成,必须得有玄元洞的黄仙站出来仲裁万一要是老七他那一帮的黄仙抢在头里,悄悄施法术将瓶里的软金收走,这可就死无对证了就算瓶子里没有软金,我也得顺着那个杨从循的话头扔一粒进去!” 见是和自己一向不对付的黄花菜抢先一步站出来,黄七郎心知大事已去。 黄家虽然不禁止后人在和人类打交道时耍心眼做扣子,却也定了一条家规:严惩那些被人类当面抓住耍弄手脚的后人! 这意思就是,你私下里搞鬼蒙人可以,真能骗得了人家也算你的本事,但千万别被人家抓了现行,不然家里不当众严惩你,就没法儿和外人交代。 在加上现在正是黄七郎和黄花菜争抢下一代家主位置的关键时刻,自己这一污点定会被对方拿去大肆做章,看来将来这个玄元洞洞主的位置又要多生出无数变数。 想到这里,黄七郎就觉得有些心灰意冷:“罢了,此番倒是黄七我自讨没趣。不得不说,杨兄弟你真个是好眼力!我黄七说话算话,那真品铜瓶我已妥善收在藏金阁之内斜眼,就辛苦你带着杨兄弟走一趟吧!” 待向身旁一个右眼有些斜白的黄仙交待一句,黄七郎冷哼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从黄七郎身后传来火龙驹的声音:“黄兄还请留步,但不知您口中那个李里正居住的李家村所在之处可否见告?” 见火龙驹主动问起王甲和李家村,黄七郎顿时就心头起疑:“你问这个作甚?恕咱不便相告!” 原来,这黄仙是天下最忌讳互相打听对方人类手下情况的仙家。 只因为这黄仙个个都腰缠大笔金银! 古往今来,人为财死的例子不知出了多少回,万一有什么歹人对黄仙手里的钱财动上了歪脑筋。 正是为此,黄仙们一方面离不开那些替他们奔走效劳的人类,需要这些人把自己手中的金银不动声色得转化成那些可以盈利生息的土地股份,以此赚回维持家计的利润。 可另一方面黄仙们又打心底里戒备提防这些人,当面无不极尽故弄玄虚之能事,就是希望能借此唬住对方,令其暂时不敢心生二意。 然而,那些被黄仙们雇佣的人类又不是傻子,只要有心人在背后稍加点拨,再和这些人串通一气,将黄仙们坑个血本无归,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火龙驹主动问起自己布在李家村的庄脚,黄七郎顿时心生警惕,当下就恶声恶气得回绝其要求。 然而火龙驹他却不紧不慢得捻着唇边的胡须,冲着一脸戒备神色的黄七郎笑道:“七兄多虑了,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想当面问那李里正一句话,既然这个铜瓶是王甲从地窖中那些闻香教徒的焦尸上获得,那他为何却把这种不吉利的东西留在自己开的小押之中?” 第二百六十二章 玄元仙洞(完) 见火龙驹主动提起王甲,黄七郎的脸色登时微微一变,先是将火龙驹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这才迟疑着点头道。 “想不到杨兄弟身边真是藏龙卧虎,竟然还潜有如尊驾这等体察入微的仙家。我黄七真是小觑了天下人。” 就见黄七郎先是一顿,似是在心底斟酌一番言辞,这才不紧不慢得开口道:“其实收下铜瓶这件事倒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无非是礼下于人,有所求恳罢了。李簜他正是有求于这个王甲,才破例用钱收下这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凶物。这是人家家里的私事,黄某不便相告。既然杨兄弟你们有意要去李家村盘桓,届时不妨直接去问李簜他本人好了。” 说罢,黄七郎似有深意得看了一眼正趴在铜瓶之上的黄花菜:“至于如何前往这个李家村,想必花菜妹子早就了然于心,且恕黄七咱不赶上去凑这个热闹了。” 许是觉得这些场面话说得自己有些反胃,黄七郎在抛下一句“回见”之后,就这般头也不回地去了。 两刻钟后。 在一间雕梁画栋的厢房内,先前曾在铜瓶鉴定一事上助了杨从循一臂之力的黄仙花菜正眉头紧锁得地蹲在一张黄花梨木得八仙方桌上,一边还冲着身前的杨从循等人轻轻得摇着脑袋。 “其实这李家村倒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的地方,但我还是建议你们几个莫要再去趟这个浑水了。那个李簜不是个省油的灯” 原来这个现任里正的李簜,正是当年那个救下黄七郎的李樵子传下来的后人。 然而在黄七郎大力扶植下狠发了一笔横财的李簜一家却不甘心守着祖传的田地过日子,谋划着要在李家村里攫取最大的利益。 “你们可能不知道,在李家村附近方圆五十里内,有棒槌岭野花坡等四五个出产上好山参的山沟,而李家村正是由一群采山客和跑商马帮家眷所组成的小村落,平时不是上山采,就是靠和商队一起跑商贩货谋生。” 正是为此,李家村上几任村长里正不是采山客的头领,就是跑马帮的把总,也只有如此出身的人家才能镇得住桀骜不驯的李家村村民,而像李樵子这样走狗屎运发达的暴发户是很难挤进权力中心的。 然而老天爷却有意帮着李樵子一家上位。 就在李樵子一家发达之后不久,李家村的上一任里正在和马帮一起跑商运货的过程中突遭不测,不但将一批尤其珍贵的山参丢了个干净,捎带还送掉以里正为首,总计一十四个精壮干练的村民性命! 消息传来,李家村里几乎是家家戴孝,妇嚎孺泣得如同塌了天一般。 谁知漏屋偏逢连夜雨,村里刚操持完白事,就赶上一场十几年不遇的倒春寒,四月阳春天里愣是下了五尺来深的大雪。 这大雪一封山,可就彻底断了村里人的活路,不但村里人没法上山采充饥,就连原本见月贩运着粮食前来回易山货的商队也都销声匿迹了。 然而李樵子一家却因为一直挤不进采山跑商的圈子,手里纵有金银也无甚参股投资的地方,这才雇佣外乡逃荒而来的饥民,在李家村村后的山坳处开出几十亩山田。 虽说一年到头也赚不下几个钱,可一年到头李樵子家的粮囤总是堆得冒尖。 这真是好风频借力,送其上青云。 于是李樵子一家就这样踩在风口上飞了起来,一举补上了上任里正留下的空子。 李簜他不但将一部分粮食赊给村民度荒,更用手中剩下的粮食,将村民手里那些压箱底珍奇山货统统回易过来。 待到回暖雪化之时,李簜他组织村里剩下的精壮劳力将这些山货贩运到县城集市上销售,不出所料地获利颇丰。 就这样,李簜他终于将手伸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顺理成章得成为了李家村现任里正。 “那李家村临近产参宝地,形势如此独厚,任谁也无法对其坐视不理。因此在老七之外,我家还有其他黄仙也在村里布下了桩脚。” 只见黄花菜她以手托腮,面带忧色得看向杨从循一行:“我知道自己多半劝不住你们,可那个李簜却不是易与之辈。听说此人为了巩固手中的权位,居然与一处名唤牯牛寨的土匪暗通款曲过从甚密对了,还有那个秀英!” 听黄花菜说,李家村上一任里正名唤李昶,只有一个名叫秀英的女儿承欢膝下。 待李簜接任村长之后,居然借口不忍李昶一家断绝血脉,因此不许秀英嫁给其他采山为生的村民,并且还自作主张得倒贴大笔嫁妆,从外村替秀英招赘一个姓王的女婿上门。 一听这个上门赘婿居然姓王,杨从循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莫非此人就是那个王甲?!” 杨从循话音刚落,黄花菜就赞许得点了点头:“想那王甲不过是李簜从外村寻来的一个耽于享乐不求上进之徒,如何入得了秀英这等心高气傲的女子法眼?这日子过不多时,怕就要心生异志了。” 就连李家村的其他村民暗地里大多也同情秀英的遭际,然而这些人却惹不起那个已经与山寨强贼勾结在一起的李簜。 “因此明面儿上,村里人不方便站出来说些什么;私下里却对秀英与二柱子私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那李簜竟能奸猾到这种程度,居然想以秀英性命来要挟那些对其心怀不满的李家村村民就范。” 在黄花菜看来,李簜很可能一早就知道秀英与二柱子私通的事情,甚至当初他找这个窝窝囊囊的王甲来给秀英当上门女婿,八成就已经设计好如何摆平异日撞破二柱子与秀英奸情的王甲。 只要李簜肯站出来压服那个口口声声要去县衙报官的王甲,留下秀英的性命。 那些过去一直跟着老里正上山采,靠着秀英一家才混上一碗饭吃的李家村村民,就得承李簜的人情,服从这位新里正的领导。 至于那个王甲? 癞皮狗一般的人物,几两碎银子就能买通的东西,他的意见重要么? “既然你们想去李家村,我也不方便阻拦,只是切记千万要小心提防那个笑面虎一般得李簜。” 见杨从循一行是铁了心要上李家村,苦劝无功的黄花菜也只好摇头放弃,一个跟斗翻到杨从循肩膀上,将通往李家村的路途方向一一附耳知会。 然而黄花菜她绝不会想到,此时的李家村,正有多大的一场乱子等着杨从循!! 第二百六十三章 山村狼祸(1) 却说杨从循与胡三几人辞别玄元洞一众黄仙,二番赶车下得铁刹山来,在山脚下的村庄添置一回干粮饮水,顺道将马也喂得饱了。 几人便又赶起车子,循着黄花菜指给的路径,往西投小路而去,行未及半日,便在路左逢着偌大一片黑松林。 见黄花菜指给的地标到了,杨从循赶忙“吁”得一声喝住了奔马,与胡三几个坐在车辕上仔细观瞧。 待用眼一观,杨从循登时就在心底暗道一声彩:“好一个林深猛恶的去处!” 原来这片黑松林扎根于此,已不知数百千年了,这林间古树郁郁苍苍虬曲盘结,更有干枯老松于林间或倒或伏。 那些倒地枯松的枝干上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青绿色的苔藓,间或有几只灰兔松鼠的脑袋从潜藏在厚厚地衣之下的树洞中悄悄探了出来。 这些灰兔松鼠个个都瞪着一双恶狠狠冷冰冰的眼睛,极不友善得注视着这几个驻足林外的不速之客。 就在杨从循仔细打量面前这座黑松林子时,忽然听到身边响起火龙驹忧心忡忡的声音:“昔有唐僧贯休作一诗云,黑松林外路,豺掊沙底骨;休作西行计,西行地渐凶杨小兄弟,我观此地凶气萦绕,看来咱们此行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杨从循尚未答话,另一边的小狐狸却不以为然得冲着火龙驹一挥爪子:“老先生此言差矣。有道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咱们这趟假扮的是进山收购山货的散商,那李家村就是大开村门做山货生意的,又岂会为难咱们自毁招牌?再说咱又不是那西去取经的唐僧,总不至于有妖怪变化成受伤的路人躺在路边给咱下套吧?” 谁知小狐狸的话音刚落,就从不远处一株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油松背后传来一个气息奄奄的声音:“哎,莫不是俺听岔了林子外面有人么?救,救命!” 一听真有人在松林里呼救,胡三那一对黑眼珠登时就瞪得鸡蛋也似:“乖乖,林子里还真有人呼救?这回来的是红孩儿,还是银角大王啊?” 这下可把杨从循气了个一脸黑线:“胡三你还有时间说笑!还不快随我去看看树后那人的情况!” 留下火龙驹与十三太保在车上戒备,杨从循扛起胡三,“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青钢宝剑,奔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待转到那个粗大油松的背后,杨从循和胡三只往树下扫了一眼,就不约而同地惊呼道:“哎呦,老先生,你不要紧吧?” 只见那棵大油松底下的空地上扔着一只用干树藤编成单肩背篓,有十来个茶碗大小的松蘑与几棵叫不出名字的草药散落在背篓四周。 待两人顺着背篓的方向往油松底下看去,就发现油松那犹如虬龙一般得黝黑的丛生树根之间有一个一尺大小,向内凹陷的树洞,有一只沾满血迹的人脚斜杵在树洞口之上。 从这人脚掌朝向和打着绑腿的小腿之间的夹角判断,这条腿八成是断了 见此人身受重伤,杨从循慌忙将手中的宝剑一丢,快步冲到树洞跟前:“这位采山人,你,你还好吧?” 杨从循一连招呼了几声,却一直没能等到这个身在树洞之内的走山人搭腔回复自己,只是在树洞里“哎呦哎呦”得低哼,就仿佛这人全身的力气都已用在方才那声呼救之上,如今已是油尽灯枯,连说一句话都难。 见此情形,杨从循赶忙俯身趴在树洞跟前,将手探入树洞里摸索起来。 待摸到这人腰间系得缠带,杨从循双手一左一右地搅住带子,而后咬牙发力,“嘿”得一声拽着缠带,将这人倒着从树洞里拔了出来。 眼瞧此人呼吸微微面似金纸,杨从循伸手就搭在此人腕间,接着就眉头一皱,扭头招呼身旁那个正垫着脚尖瞧新鲜的胡三去车上去一葫芦烈酒来。 待杨从循举着满满一葫辛烈酒水,凑到这人嘴上轻轻喂了一口,那人才“嗳呀”一声缓醒过来。 “俺这是在哪?哎呦,莫不是恩公你出手搭救了小人?” 见这个年岁四十往上,一脸刀砍斧劈似皱纹的中年采山客要冲自己行礼下跪,杨从循赶忙用手按住其肩膀:“这位大哥无需多礼,区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大哥你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俺哎,真是倒了血霉了!我本是山那边西赵庄的村户,今日来这片黑松林子” 原来这个受伤的采山客是附近村里的一个农户,他听村里人讲,这李家村附近有一片黑松林子,里面出得好大松蘑,林间更有十来种市面紧俏的草药。 倘若将这两样东西拿到专门交易山货药材的集市之上,不愁没有销路。 因此这人就背着一只藤篓前来碰运气,奈何此人运气欠佳,在林中转悠了小半天也只采得十几株草药并二十来个山蘑。 然而就在这人采山行得累了,取下腰间插着的旱烟袋准备抽两口烟解乏的时候,突然就从身旁黑松背后转出一条眼冒绿光,吐着一条鲜红带刺的舌头,这嘴边还不停滴答涎水的饿狼! “奈何小人身上并无半点可以御敌防身的刀具,只得背起背篓转身就逃,然而” 那个采山客自承为免丧身狼吻,不得不绕着那些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油松和恶狼兜圈子,谁知却一不留神,被油松底部虬生的树根绊倒,一下就扭折了左腿。 天幸这油松虬根当中却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树洞,于是这个慌不择路的采山客就这样一头钻进树洞,蜷缩起伤腿,用那条完好的右腿不断踢打想要将头探进来伤人的恶狼。 只因这恶狼在猫腰钻洞之时,需将两条前腿并在下巴之下,摇晃着脑袋,将肚腹紧贴地面,曲起后腿发力,一点一点前进匍匐。 这种姿势恶狼难以开口伤人,只能眼睁睁得挨人踢打。 因此这条恶狼在狠狠挨了采山客几脚之后就嗷呜一声夹着尾巴逃窜了。 见恶狼逃了,这个采山客忙不迭得倒着身子,一点一点得往洞口退去,然而这脚刚退出树洞就耗光了全身的力气,不上不下得卡在那里。 “恍惚间小人依稀听见附近有人声,这才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劲力开口呼救。万望恩公千万救小人一救,胜造七级浮屠!” 见采山客开口哀求,杨从循托着下巴沉吟片刻,便点点头道:“既如此,搭救你一把倒也无妨。只是这西赵庄咱实在是不曾听说过” 杨从循话刚说到一半,就见那个采山客气喘吁吁地冲着自己抱拳:“恩公容禀,小人家住的西赵庄离此尚有三四十里的山路,眼下天色已晚,附近又有狼患依小人看,咱们不如前往东南方的李家村里暂避一宿。” 闻听这个采山汉子要去李家村,杨从循顿时就“呵呵”地笑了起来:“那便如尊驾所言,咱们去这个李家村胡三,你来帮把手,咱们把这位老哥掺到车上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山村狼祸(2) 书接上。 却说杨从循和胡三将腿脚受伤的采山客搀扶到车边,先是取了一块白布将这伤腿草草包扎,再砍下两根树枝,将腿脚牢牢固定,最后又在车厢里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令其躺下。 只见杨从循肩扛胡三,跨坐在车辕之上,将鞭儿凌空甩得一声炸响,催动马车,沿着松林间的小路奔东南去了。 约莫过了一注香的时间,杨从循发现松林间的道路愈发狭窄,起初方可容三四车并行,渐渐缩窄至勉强通行一车。 见此情形,杨从循“吁”得一声喝住奔马,而后回身撩起车厢门帘问道:“敢问大哥,这条前往李家村的道路为何越走越窄?咱们怕不是转错了路?” 这时就听车厢内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哼哼声:“客人大可宽心,这路越走越窄那便是走对了,今后但逢岔路,只管循那条路口种着一棵小黑松的窄路走便是了。” 说罢,车厢内那采山客先“呼呼”得喘息几下,才接着开口:“好教客人得知,这李家村深处松林腹地,自古就多遭猛兽山匪的侵害。这村民不但在村外密布各类捕兽陷阱,还将入村道路修得弯弯曲曲,外人若是不识路径,多半就要陷入盘陀路,中了李家村人设在哪里陷坑绳套。” 这采山客告诉杨从循,为了进一步迷惑外敌,李家村村民更时常驾着车在岔路口往来,故意在错路上留下车辙蹄印。 好在李家村还要做山货买卖,有不少村民在这些过往的商队里效力谋生,总不能为了防山匪野兽就坏了全村人的衣饭。 “于是李家村历任里正就领着村民移栽了些黑松在岔路口作为正确路途的记认。不瞒恩公,小人叔伯兄弟就在商队里讨生活,故而将这些记认说与小人知晓,且请恩公放心行路便是。” 见采山客他说得郑重其事,杨从循先是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接着就一展眉头,轻笑道:“既如此,那便生受了。还望大哥暂且忍耐,等咱们赶到李家村,杨某定当为你延请医师疗伤。” 说罢,杨从循点点头,放下手中车帘,扭头冲着一旁的胡三露出一个可勘玩味的笑容,而后就挥鞭呵马,将车子赶动起来。 却说杨从循在采山客的指点之下,又赶了一刻钟光景,这脚下的盘陀路突然直直得拐了一个急弯。 待车子转过弯来,车头前立时闪出一大片木排寨墙,竟是用碗口粗的松树锯去枝杈留下的厚实枝干齐齐栽成的,其高耸逼人之势生生地迫入眼帘。 入村的小道伸至寨墙近前,已然左右拓宽了一丈,沿着路面遍布的车辙望去,竟被一道厚实的木门生生截住。 那高耸的寨墙向两侧远远地延伸而去,距寨墙数丈开外的杂树尽皆被村民砍伐干净,近前竟无一处躲藏之地。 寨墙之上更设一道开凿无数箭孔的女墙,此时正有十来个肩扛露刃枪矛的乡民村汉,三五成群得缩在女墙之后避风,只在女墙箭垛之后,稍稍露出枪头矛尖。 除了没有那杆悬挂杏黄大旗的刁斗,眼前这堵寨墙简直就如昔日梁山好汉聚义的山寨一般。 杨从循不料这李家村竟是如此一派草莽豪横作风,连忙喝住车子,侧坐在车辕上不住打量面前的村社。 只见这堵大木寨墙之后,有数十户鳞次栉比的木造棚屋在寨墙环绕下,依着崎岖抬升的山道,左右交错得拾级而上,一直延伸到远处青黑色的崖嘴之下。 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几只欲归巢过夜的寒鸦绕着天际那耸入云端的危崖上下翻飞,发出一阵接一阵地聒噪嘶鸣果真是乌雀之飞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险峻之处。 就在这时,突然从寨墙上传来“铛铛”两声梆子,接着便有四五个满是戒备神色,这脸上还涂着厚厚一层防风皴油脂的汉子从女墙之后探出头来。 这些人一见坐在车辕上的杨从循,登时齐刷刷得发出一声惊呼。 其中更有一个二十许岁的汉子唰得一下摘下肩后背的粗杆火铳,哆哆嗦嗦地端起来指着杨从循:“那汉子,你,你是做什么的?” 一见杨从循被人用火铳指着,本来缩在车棚里偷摸观望的胡三顿时就气歪了鼻子,用爪一掀车帘就跳了出来。 话说这回胡三可是真给气着了,竟然连句场面话都不撂,一抬左爪,喊一声“着”! 便有一朵红莲从小狐狸翘起的爪子上一闪而过,直直得射入端铳那人的枪管之中。 许是这杆鸟铳用得时间久了,使得枪管后盖处出现了通气缝隙。 也有可能是这个端枪的汉子压根就是个没怎开过枪的生瓜蛋子,不知道这种前装药的鸟铳在开枪前,必须用药杆压实枪膛内填装的底火药。 总之就是小胡三想象之中,那副鸟铳中填装的底火药在自己射出的仙火引燃下炸膛,一时间碎铁破木四下崩飞,将这寨墙上的几个汉子打地抱头鼠窜的那一幕根本没有出现。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红莲射入枪膛的那一瞬间,只听“砰”得一声巨响,从鸟铳枪管后盖处喷出一大股青灰色烟气,将那个正端着鸟铳冲着杨从循瞄准的汉子熏得满脸黢黑。 见鸟铳在自家身边走火窜盖,寨墙上剩下那三四个汉子个个都大惊失色,忙不迭地用衣袖遮住头脸,手忙脚乱地跳到一边躲避。 待到那阵青烟散去,方才那人头耸动的女墙后面就只剩下那个手持鸟铳不敢松手,只好用抬起手肘,用衣袖不停揩拭眼眶的汉子。 见那人举止格外滑稽,杨从循和胡三顿时就是一阵放声狂笑。 谁知刚笑没两声,从女墙后面站起一个看上去年迈老成些的汉子,满脸赔笑得冲着杨从循和胡三不住抱拳打拱:“原来竟是马家大仙到了,方才真是唐突冒犯,还请贵人恕罪正如大仙您所见,这个连枪炸膛都不知道丢的栓娃子就是条棒槌,大仙您千万莫与这等憨货一般见识。” 见这汉子总算识得些礼数,杨从循点点头,回手大掀起车帘,露出蜷缩在车厢一脚的采山客:“小道近日来铁刹山附近访友游历,谁知驾车途径贵村前面黑松林时,恰巧听见这位采山大哥在树洞中声唤,这才出手救下此人。还望老哥快些打开寨门,也好送人入内医治。” 却说那寨墙上拱手行礼的汉子拿眼往车厢内一张,立时就发现此人腿伤颇重,已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浸透伤口处扎覆的白布。 见那人伤重,这寨墙上的汉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再开口时,这嗓音也微微颤抖起来:“好说,好说,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但不知这位仁兄缘何受此重伤?” “好教大哥得知,这位老哥自承今日入林采货,不意撞见一条好大恶狼。这位仁兄为从狼吻下逃生,一时间慌不择路,因之跌伤了脚。天幸身旁正有一个粗可容身的树窟,这才逃得一条性命!” 不想杨从循一番话还未说完,对面寨墙上汉子的额头上已滚出几颗豆粒大小的冷汗:“天,竟然真碰见了恶狼?开门,快开门!” 第二百六十五章 山村狼祸(3) “他梁子叔,这,这是怎么话说?簜大哥他可是有言在先,不经他点头,这寨门是决计不能哎呦,你,你怎么动手打人?!” 只见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栓娃子正怀抱着鸟铳与那年长汉子分说,然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后者在后脑勺上狠狠抽了一记:“打得就是你这个不开窍的愣棒槌!我说,栓娃子你到底长没长脑袋?怎么连个屁都不放就敢冲人举刀弄枪?真得罪了胡家大仙,你小子有几颗脑袋够赔?” 却说这年长汉子抽了栓娃子一记,仍不解恨,抬起腿冲其孤拐处又是一脚踢下:“今后少在老子面前簜大哥长簜大哥短的。一个破里正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跟着娘老子扛枪进山整狍子的时候,他李簜还没断奶呢!” 待气哼哼得扔下几句话,那个唤做梁子叔得中年汉子伸手冲着面前三个汉子比了一个靠近些的手势,而后特意压低嗓门轻声道:“门外那车子上可还有一个腿上正滴血的瘸子!狼这东西鼻子最灵,一闻见血腥气就两眼发光。这要是前些天啃了整个梁家马队的狼群给勾引来,咱几个都不够给塞牙缝的。” 只见那个李梁子往地下恨恨得吐了一口唾沫:“反正咱们已经敲过梆子,只要他李簜不是聋子,就得带齐人手往寨门这边赶咱李家村上下少说也有一百多条青壮汉子,就算门外那马家道士真个意图不轨,大家合起伙来举着刀枪往上一围,还怕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得翻天不成?” 说罢,那李梁子在寨墙上重重一跺脚:“事情就这样定了!那个道士既然能从恶狼嘴里把这个瘸子抢下,可见也是个有本事的,要是夜里撞见狼群攀墙偷袭,缓急也是个帮手。” 既然领头汉子都这样发了话,其他人也不好再说其它,赶忙七手八脚得抬起寨门后那两根酒碗粗细的门闩,合力“吱呀吱呀”得推开厚重的寨门,将已经等得一脸不耐烦的杨从循放进村来。 却说杨从循在赶车过门之际,抬眼往缓缓开启的寨门后一张,便见两幢夯土砌木为墙,上覆枯黄麦草做顶,其势做北向南,切木为窗,悬皮为门的古朴木屋。 这两幢木屋如门神般一左一右得夹在门口山道两侧,其上虽不见寻常房舍所用之砖瓦条石,却也因地制宜,别有一种原始粗犷之美。 杨从循却待细看,这鼻翼间忽然就闻到一丝有若腐肉败革在日头暴晒下散发出的腥臭。 闻见这丝腥臭,杨从循顿时眉头一皱,转身冲着再度推拢寨门,此刻正满面堆笑地迎上来的李梁子一行拱了拱手,接着回身撩起车帘掖在棚棂之上:“客套话咱也不提了,不知诸位身上可带着跌打伤药?” 就在此时,杨从循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沸腾喧闹的人声,待转身回头一看,才发觉是一大群身着各式衣袍的男女村氓,正手举刀枪杵殳铤之类各式长短兵器,乱哄哄得冲着寨门方向涌来。 领头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着一身青绸缎面棉袍,脚登一双皂底踢山长靴,两道粗眉色作赤黄,这腮边连鬓黑杂杂,颅顶囟门青呱呱,又将粗大黑油的发辫一圈圈得盘在脖子之上,单手攥一把长柄开山斧,就这般杀气腾腾得领着身后村民快步跑来。 不消说,这便是李家村现任里正,李簜李大官人到了。 好在李簜这人相貌虽然长得凶恶,其为人品性倒还可圈可点。 待跟看守寨门的李梁子一行嘀咕几句过后,李簜劈手将开山斧丢给身边一个年轻些的村民,左右轻撸一把袍袖,亮出一对骨节粗大的手腕,哈哈大笑得冲着杨从循抱拳。 “久闻东北马家个个身手不凡,奈何缘掯一面。今日一见,果真仪表非俗,才信盛名无虚。” 说罢,李簜又大大咧咧得冲着身后一个眉眼透着精明的女子一努嘴:“速去咱家西厢房的药柜中,取那瓶三七止血散来给这位采山客人敷治。” 待吩咐完,李簜再度转身看向杨从循:“今遭倒教贵客瞧笑话了。不才李簜,眼下忝为小村里正这位兄台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可否见告?” 见对方态度恭敬客气,杨从循觉得自己不好失了礼数,于是也满脸堆笑得客气道:“里正大人如此谦让,却令小道这等四方云游之人如何克当?不瞒兄台,小道祖籍山东,单姓木易之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暂且将和李里正相互奉承退让的杨从循放在一边,却说小狐狸胡三他见杨李两人相对作揖言谈甚欢,明摆着无架可打,于是悻悻然抽抽鼻子,接着一甩大红尾巴,蹿回到马车之上:“真是没劲,火龙前辈?让太保他们抬瓮上好香油出来,咱们烤几只鸡腿吃。” 原来这趟赶车出来,杨从循除了在车上备足赶路所需的清水干粮之外,还在车厢里堆叠码放了两瓮香油与十几只风干熏鸡至于这些东西都是给谁预备的,我想各位看官都和我一样清楚。 却说小胡三他惯擅御火之术,隔三差五不找机会放把仙火烧点什么就觉得浑身上下不得劲。 于是杨从循就本着既然要放火,那就不如多多利用的原则诱导胡三精练一下自己的厨艺。 就这样,胡三他烤鸡的手艺日渐精进,都快赶上米其林一星大厨了咳嗯。 却说那一日,胡三他和火龙驹十三太保在熏鸡上厚厚涂抹上一层香油,刚在爪上施术,将硬邦邦的鸡肉略一翻烤,登时便有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眼瞅周围那些李家村民都在一口接一口地吞咽着馋涎,小狐狸举着熏鸡踌躇半晌,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从刚烤熟的熏鸡身上撕下一只外皮烤得酥脆焦黄,还不停往下滴油的鸡腿,递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怀抱扁担的女孩。 见鸡腿递来,那女孩一脸惊喜得丢下手中那根比她高出大半个身子的扁担,并起双掌,小心翼翼地托起油汪汪的鸡腿,凑到秀气的鼻翼前,一脸陶醉得嗅闻。 然而女孩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小胡三大吃一惊这女孩只嗅了两下,就转身把鸡腿递给身旁一个年岁比她大上两轮,脸色格外苍白的中年女子面前:“秀英姨,你刚流了孩子,这身子虚,你快吃吧。” 谁知就在那个名唤秀英的中年女子微颦着眉头,吃力得拄着手里木棒,冲着女孩感激得摇首拒绝之时,从这个女子背后却伸过来一只满是黑毛的大手,一把将女孩手里的鸡腿抢了过去:“这种生不出儿子的败家货吃什么都是白搭,还是拿来给俺王甲补补身子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山村狼祸(4) “操!” 有些时候,短短的一个字,比一整段话所表达出来的情感都要炽烈,给人一种原始而野性的爆发冲击。 饶是那一等平素不知道心疼媳妇,有时喝大了烧酒还动手打骂人家的粗野汉子,见到王甲居然恬着脸从刚刚小产的妻子手里抢夺鸡肉,都一脸火烧得背转过身去。 其间很有几个在转身之际,一边往地上狠狠地吐上一口吐沫,一边在喉咙里低低地咕哝了一句虽然听不清具体说得是啥,但瞧口型,八成也就这个字了。 在场众人之中当真骂出声来的,除了杨从循胡三火龙驹之外,还有那个在极端愤怒之下,连断腿之痛也丝毫不觉,兀自双目喷火地盯着正抱着鸡腿埋头大啃王甲的采山客。 见王甲他显然是犯了众怒,李簜的脸上顿时就青白作色,强咬后槽牙,冲着一脸恚怒之色的杨从循拱手道:“仙长容禀,此事尚有隐情这个,总之就是一言难尽。” 谁知就在李簜搜肠刮肚得替王甲筹谋辩解开脱之辞时,那个王甲却满不在乎地用手背一擦油嘴:“嗨,李大哥你也是矫情。这件事又有什么一言难尽的地方?” 只见那王甲混不吝地用手中的鸡腿点着面前面色苍白的秀英:“这个贱人她背着人偷汉子,临了还被老子当场亲手捉奸!眼下肯留她一条命都是俺王大爷心生慈悲,要是搁在县城,早就把这贱人扒掉衣衫,送去骑木驴游” 就在王甲摇头晃脑地数落秀英之时,猛听得李簜一声暴喝:“住口!” 只见李簜他抬腿迈足,几步就冲到王甲面前,抬手就是一正一反“咣咣”两记大耳刮子,直打得后者眼冒金星,连手里的鸡腿都撇在一边,双手捂着高高肿起的腮帮子,“哎呦哎呦”地大声惨呼。 “这厮失心疯了?!当着外人的面儿,你嚼得什么蛆!” 说罢,李簜冲身后一个精壮后生努了努嘴:“这厮定是在发癔症,拖下去,给他灌勺粪汤子醒醒!” 说罢,李簜不再理会那个被个像头死猪般被人拖走的王甲,在脸上强堆起笑容冲冷脸旁观的杨从循拱手道:“李某驭下无能,倒教仙长您瞧笑话了不瞒仙长,眼下我李家村正逢狼厄,这村里人已经十余日不曾尝过这油盐之味了能否请仙长您借一步说话?” 据李簜介绍,这李家村是一处专门与过往商队回易珍奇山货,以此换回日用百货过活的小村子。 这李家村村民平日里虽也种得几亩贫瘠山地,以此得些糊口之粮,然村里各家日常使用油盐酱醋,都要靠商队从附近县城一一驮运过来。 大约在一个月前,李家村的村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往常每隔半月左右就会来上一趟的商队已经许久不来了。 其实李家村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商队经过,就比如大雪封山的隆冬季节,这山路都上冻不通了,自然也就没有前来跑商的商队。 问题是,眼下立秋刚过,正是山货丰收的时节;照往常,前往李家村采买回易山货的商队怕不是一波接着一波,现如今咋就没人来了? 难不成,背地里有什么人下手坏了俺们的行市? 于是,现在村里正李簜就组织起全村大半青壮劳力携着刀枪,小心翼翼地沿着进村山路往外哨探。 大约赶了十五六里山路的光景,有一个眼尖的村民突然用手往山路旁一棵大黑油松下一指:“簜大哥你看,那松根底下挂着的。莫不是块碎花布?” 然而等李簜上前用手中开山长刀将那块缠挂在虬曲松根上的碎布片挑到眼前细看,才发觉那是一片从水纹绸上硬生撕扯下来的碎绸子。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块碎绸子上不但沾了大团大团深褐色的血迹,还有四五处像是被极其锋利的匕首扎出来的小圆孔。 一见这块布满血迹圆孔的碎绸,队里几个经验老成些的手顿时就是眉头紧锁:“不好,这是狼牙留下的咬痕!” 察觉到穿着这块绸子的主人多半已遭遇不幸,在场众人都是心下凄然。 就在这时,一个紫棠色面皮的圆脸汉子迟疑得开口:“怪了,俺咋瞅着这块绸子这么眼熟呢?哎呦!上个月李三好他送新媳妇回娘家,俺们哥几个还去村口打秋风来着他娘们不就穿着一件用这种料子做成的袍褂子么?” 听圆脸汉子这么一提,队里几个老人顿时苦着脸连连顿足:“坏了,坏了!李三好他两口子是跟着梁大头的商队一起走的该,该不是北面山里闹狼灾了吧?!” 书中代言,这几个老人口中的梁大头是附近地面上数得着的大马头,因其人生得膀大腰圆,远望直不似整日赶马跑商风吹日晒的马队头,倒有几分像是后厨切肉做菜的伙夫,这才得了一个梁大头的诨名。 这梁大头手底下使着二十来号手脚伶俐的汉子,个个既赶得驮马,也耍得一口雪练似的好钢刀,因此附近地面上的黑道都卖其几分面子。 就算真有山上的好汉下山来栽树拦路,只要商队报上梁大头的名号,彼此略攀一下交情,对方也就识趣放行了。 如此强大的一只马队,怎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丧命狼吻了呢? 要知道,李簜他们发现碎绸片的地方距离李家村不到十六里山路,就算商队突遭袭击,也该有几个机灵些的打马冲出,逃到李家村来求援。 如果连一个求援的人都没有跑出来,那就证明当时商队已经被狼群里外三层得重重围住。 天,这可是驮马二十匹走骡三十匹,外加三十来号夫役趟子手的大马队! 没有几百头恶狼能围得住它?! 第二百六十七章 山村狼祸(5) 听到李簜自承,李家村一户名唤李三好的人家,在送媳妇回门途中,与梁大头手下的马队一同殒命狼吻,杨从循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道:“这,不能够吧?咋说也是马匹人丁几十上百的大马队,怕不得几百条恶狼才围得住?附近山里能有这么多狼?” 只见李簜他无比苦涩地一咧嘴:“不瞒仙长,还真有但不应该啊。” 原来就在李家村西北方有一条两三里宽的狭窄山谷,这条山谷到底有多深,连村里最有经验的户也说不清楚。 然而种种迹象表明,这条山谷的另一头,应该连着一大片草原:但凡碰上天气反常陡降,鹅毛大小的雪花将天地间染成一边白色之际,就会从山谷那一头,窜来一大群毛色灰黄饥肠辘辘双目发红的饿狼! 听人讲,这种毛色灰黄的恶狼是草原上特有的草原狼,只有在遭遇大雪灾,狼群无处觅食之际,才会成群结队得往南方迁徙,而且在迁徙过程中,原先只有几十头狼的小狼群会不断汇聚,最终变成一群拥有几百上千匹恶狼的顶级狼群。 这种情形,有个听上去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狼灾! 听李簜讲,往年这种狼灾只会发生在数九寒冬之时,彼时村外早已滴水成冰,而李家村村民业已挤在自家炕上猫冬。 有村外那厚厚的寨墙护着,这些过境的狼群翻不起什么浪花来,等天气一回暖就会沿着来时的山谷返回以往憩息的大草原。 可眼下正值初秋,这么暖和天气怎么也闹起狼灾了呢?! 只见李簜他愁眉苦脸得冲着杨从循抱拳道:“不怕贤弟笑话,哥哥我自打降生起,就和家里的佃户佣工一道土里刨食儿,并不曾进过那处位于大山腹地山谷,这才累得阖村上下一起跟着李某遭此无盐之灾。” 原来每次狼灾出现之前,这些从草原深处杀气腾腾席卷而出的饿狼势必会一路追赶狩那些黄羊麂子。 在大群饿狼的环攻威胁之下,这些通常只生活在草原上的小兽会慌不择路得一头撞进山谷之中。 一旦那片山谷中出现往常难得一见的黄羊,可就得提前做好躲避狼灾的准备了。 然而与村里前几任里正不同,现任里正的李簜并非户出身,平素基本不组织村民集体上山狩,更没有提前去山谷中狩,以此预警当年是否会发生狼灾的觉悟了。 在李簜看来,这一年即便发生狼灾,那也是到了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季节。 像这种鬼天气,根本不会有人出门,家家户户都挤在自家热炕头上猫冬发不发生狼灾又有什么分别?大家只要提前备好过冬所需柴炭吃食就好! 在李簜等人的积极劝说下,绝大部分李家村村民都放弃了以往每逢秋凉落叶之时就进山狩的习惯,转而大量囤积木柴米粮,争取以期能在接下来的寒冬天里过得暖和舒适一些。 前些日子,经常往返李家村的马队队头梁大头派手下伙计捎信告诉李簜,说不知何故,最近县城里青盐价格突然暴涨数倍。 正是因为城中食盐紧俏,为人精细的梁大头在商言商,不愿意长途跋涉得往李家村大量贩运精贵的食盐,这才派手下前来知会李簜想要商队这趟运食盐也成,就是得市价之上额外再给加三成! 李簜思来想去,觉得盐价暴涨的缘由很可能是城里人要制作腌腊过年,这盐的行市过不了几天准得往下落。 你梁大头既然不愿意运那就不运吧,反正棉布棉花啥的也是过冬必囤的东西这趟既然不运盐,那不妨就送几车棉花过来吧。 然而谁又能想到,李簜很快就要为自己这一决定而后悔得肠子发青了。 就在梁大头率队离开村子后不久,李家村几个经常上山捕的户就在林子里发现大量狼群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甚至人们还在山道边捡到一块带血的绸片,经过仔细辨认,发现是同村李三好家新媳妇身上穿的这岂不是说,连梁大头的商队都遭到狼群的袭击,无一生还?! 自打李家村建立以来,村民们已经多次见识过狼灾的恐怖:所到之处一片死寂,惟余累累白骨! 如今狼灾又起,赶紧关闭寨门,举起刀枪严防死守要紧,哪个还敢踏出寨门半步? 然而这样一来,李家村里的食盐供给,可就愈发紧张了。 有李簜一家上百亩山田打下的几万斤粮食撑着,村里一时半会倒还不至于闹粮荒。 然而不能上山打草,村民家里养的猪羊又要吃啥过活?总不能让这些家畜也从村民口里抢粮! 迫不得已,李簜只得硬端起里正的架子,强迫村民忍痛宰掉这些原本留着过年的猪羊。 然而这也仅是拆东补西之策:眼下方是初秋,距离入冬落雪,少说还有一两个月这么热的天,不拿盐将一时吃不完的生肉重重得腌上,那肉可就烂了。 这几日,李家村的上空一直隐隐飘荡着一股生肉未能彻底用盐腌制而腐坏发臭的味道。 接连在带领大家备灾度荒的要紧事项上失分,这使得村民看他李簜的目光也越发不友善起来。 天幸,此时一个姓杨的出马仙独自赶着马车前往李家村,而且这车上还装载着不少精油细盐,顿时就让形同溺水的李簜捞到一根救命稻草。 唯今之计,不但要想方设法地让此人松口答应出让车上的油盐,最好还要请动此人,令其点头应承,替李家村去往县城中采购一批食盐! 正是为此,待看到杨从循连同他带来的瘸腿采山客都对王甲下手抢夺其妻秀英手中烤鸡腿的行径怒目以向时,正愁不知该如何讨好杨从循的李簜顿时一拍大腿。 “王甲你嘴里嚼得什么蛆?左右,拉下去灌他两勺大粪清醒清醒!” 于是乎,发觉李簜这人还算赏罚分明的杨从循稍作沉吟,便点头答应了李簜那个从自己手中买盐的请求。 “小道手里区区这十几斤咸盐末子,也不值什么,就算送与贵村也不妨,但求里正您能够妥善照顾这位采山大哥便好。至于前去县城买盐这件事” 见杨从循面上稍露为难之色,李簜顿时了然的一摆手:“兹事体大,且容明日详议。来人啊,速去村社大屋设宴,将村里酿的猴儿醉全都摆上,今夜我要与小杨兄弟一醉方休!” 眼瞅李簜他大大咧咧得转身指挥村里人准备欢迎宴,一对黑眼珠先是骨碌碌一转,接着就换上一脸奸笑的小狐狸悄悄蹿到杨从循背后,而后轻轻地扯了扯后者的衣袖。 “好样的杨兄!你这都学会坐地起价了?打谱向里正他们要几成腿钱啊?” 只见杨从循哭笑不得地来回摆手:“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就想找那王甲问一问当年下地窖背尸的具体情形啊!” “奥,看来杨道士你真得等明天了胡三我觉得,今儿一晚上都不见得够那个王甲掏干净自己的嘴巴!” “哎,看样子只好等明日再说了呸,真是活该。” “嗨,想这等腌臜人作甚?反正也逃不了他,眼下先喝酒吃肉要紧!” 然而兴冲冲跟在李簜身后赴宴的杨从循与胡三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夜将会是怎样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百六十八章 山村狼祸(6) “杨仙长且请满饮此杯,非是俺李簜夸口。这杯可是咱李家村独有的秘制老酒,若是闻见酒香,就连林间的猴子都会晕乎乎地醉倒,哈哈!” 虽然李簜这句可醉林猿的考语有些夸张,然而其手中持的用半大黑松整个掏成的木杯中盛放的酒液色若琥珀,即便间隔数尺,这鼻翼间居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袭来。 见主人举杯来劝,杨从循赶忙端起自己面前的木杯,与其轻轻一碰。 这一撞之下,醇厚香浓的酒液在木杯中泛起丝丝涟漪,与面前这个安放有数碟烧肉烤鸡的木墩食案相映成趣,当真令人食指大动。 然而照着本书一贯的尿性,想必诸位都知道咱是不可能让杨从循与胡三就这样一口吃得爽利。 那杨秀才一端酒杯,就得有僵尸鬼怪之类跳出来闹妖,这是本书惯有的餐前余兴项目! 果不其然,就在胡三刚撕下一只烤得金黄滴油,上面还撒着一层色欺雪粉盐霜的鸡腿,准备填入口中大快朵颐之际,举办酒宴的村社大屋外面猛地传来一连串惊骇欲绝的惨叫:“狼!” 一听屋外正准备烤肉的村民爆发出一阵阵的惨呼,李簜和几个留在大屋中作陪的心腹手下个个都脸色大变。 稍加迟疑之后,李簜“咣”得一声扔掉手里的酒杯,回身抄起挂在墙壁上的开山斧,抬脚将面前的矮几踢到一边,双手将斧头横持胸前,就这般大步流星得往门口走去:“莫要惊慌,寨墙这么高,村里面怎么可能有狼?” 谁知李簜话音还未落,社屋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开。 几乎就在房门洞开的一瞬间,一个青灰色的影子裹着刺鼻的腥臊之气,“嗷”得一声,奔着李簜的面门直扑过来! 竟是一条青额吊眼牙尖爪利还口中滴涎的大灰狼! 好个李簜,虽变生掣肘,却丝毫不慌。 眼瞧那恶狼迎面扑来,这人丝毫不曾侧翻闪躲,只双膝朝前一跪,同时含腰缩项,这身形登时就矮下去一头,顺势双手上下交错,将手中的开山斧柄杵在地上,而斧刃则竖于头顶。 此时恶狼身已腾空,半空之中无处借力扳身,登时就从李簜头顶掠过,这柔软肚腹被开山斧锋利的斧刃一拖,登时就划开一道一尺多长的血口,将肚膛内青白色得肠子稀里哗啦得逶迤一地,喉中呜咽一声,四条腿叉开一蹬,就仆地不动了。 然而李簜不但在一个照面的功夫就将迎面扑来的饿狼开膛,甚至连招式都未曾使老,不待一双膝盖点地,就借着手中长柄斧的一撑之力再度站起身来,双手横持长斧,堪堪护住颈项前胸处的要害,小心翼翼地摸到洞开大门处,将身子贴在一侧门板上,瞪起眼睛往门外仔细观瞧。 不意李簜一届庄稼把式,这身上功夫竟如此老道的杨从循见此目光顿时一凝,口中喃喃自语道:“李存孝打虎式?这里正真是好俊的功夫!”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将捏着下巴凝神思索的杨从循放在一边,单说这门口处的李簜已借着房屋外几处烤肉篝火的亮光,将房外的虚实大体看在眼里。 原来有几十头毛色青灰的恶狼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竟然悄无声息得翻越了那堵环绕李家村的高大寨墙,借着夜幕的掩饰,恶狠狠得扑向正围着篝火烤肉庆贺的李家村村民。 天幸是恶狼生性畏火,再加上李家村村民有一多半都出身户从小就熟悉野兽习性。 在经历过最初的慌乱之后,那些没有受到致命伤害的村民很快就背靠背围拢在几处篝火附近。 甚至一些格外手疾眼快之人还顺手从熊熊燃烧的篝火中抽出几根兀自燃着的木柴冲着步步紧逼的狼群挥舞,阻止狼群过度逼近篝火。 除了十几个遭受狼群突袭时离篝火堆实在太远,难以赶回火堆自保之人外,绝大多数村民都从狼群第一次突袭当中幸存了下来。 虽然这些人几乎个个带伤,但这些不住淌血的伤口在勾引得狼群蠢蠢欲动的同时,却也将人心底最后一丝原始野蛮的凶性彻底激发出来若得趁手家伙在手,今夜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待将场中一切都观察明白,贴在门侧的李簜心下稍定,当下就运气含胸凝实不吐。 随着一声惊雷似暴喝,李簜横持开山斧,猛地跳向门外:“李家村的老少爷们,取几个烧着的柴火在手,跟我去具房取弓弩叉去!” 俗话说得好,这狼是铜头铁嘴豆腐腰! 这说的是狼的颅骨及上下颚是其全身最为坚硬厚实之处,除了动嘴撕咬,狼最善于用头颅顶撞对方。 这若是让其在身上一下顶实了,就如同被锤子迎面狠狠敲上一记似的。 但狼也并非全身上下都无一点破绽,那前胸后臀之间窄窄一束的细腰就是狼的最大弱点。 这里要是被人狠狠捅上一刀,全仗后腿发力奔跑扑咬的狼一下就废了,只能在地上一蹭一寸得挪动!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虽然自己没有上山打的经历,然而自幼在户群居的山村长大的李簜早就在耳濡目染下,将山上各种野兽弱点与克制之法都听了一耳朵。 只要能抢到叉,让人擎在手里结成专叉狼腰的叉狼阵,再找几个眼神好射头准的户从阵势背后瞅空发射箭簇之上喂好毒药的药箭届时,可就该李家村村民反过来围这些不请自来的恶狼了!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那李簜在一声暴喝之后,双手将那柄开山斧抡得风车也似,一头撞进横亘在堂前篝火与村社大厅之间的狼群。 好一条长身恶汉,这一喝之威竟然一瞬间震慑住群狼,令其茫然不知所措。 就这一错神的功夫,李簜已纵身冲入狼群之中,只听得“砰砰”两下击打皮肉的闷响,接着就传来几声重伤垂死恶狼的哀鸣呜咽。 周遭狼群猛然间吃这一吓,顿时就调转身子,朝着远处篝火火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缩了一丈多远,原本紧紧围住篝火的包围圈也随之敞开了一个大口子。 见李簜竟然奋不顾身得冲进狼群里援手,饶是平素不忿他李簜上位里正,镇日用斜眼窥他的几个老户也忍不住一脸感激得冲着李簜连连点头,这几处篝火边登时就响起一阵阵鸣锣般喝彩声。 “好功夫,是条汉子!” 这正是: 籍在沂水百丈东,眦裂血染胆气宏; 一身顽皮似墨揩,两道赤眉真煞星。 向使单刀闯虎穴,而今只身掼群狼; 祖上英雄儿好汉,斧刃过处赛旋风! 第二百六十九章 山村狼祸(7)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一行在与里正李簜觥筹交错之时,一群眼放绿光得恶狼突然翻越李家村外的寨墙,恶狠狠得杀入正在篝火边举杯庆祝的村民之间。 常言道,这团战崩不崩,全看有没有敢于冒着对面远程火力,第一时间冲上去切后排输出的猛士我说,这都混进了些什么东西啊? 行吧,道理终归都是一个道理,不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么? 在村里正李簜的带领下,胆气大增的李家村村民挥舞着几十根燃着的木柴,一路冲进位于村社大屋西南方两百余步的具房。 俄而,人群再度从具房中蹿出。 随着领头户的几声号令,那些抢得叉在手的村民“吼”得暴喝一声,纷纷擎起手中那如树林一般的长叉,“呼啦”一下子结成几个脊背相抵的圆阵,将四五个手持弓弩双目如星似电的长身汉子紧紧裹在阵中。 发觉户已结成叉阵,对面檐下阴影中的狼群顿时发出一阵不安的骚动,再度往黝黑的阴影深处缩了一丈。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察觉狼群露怯的老户更无迟疑,将手中拉满得弓弦一松。 只听“嗖嗖”连声,五道白光如闪电般落入阴影下的狼群中,登时激起几声凄厉的哀嚎。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很快,这户早先喂在箭簇之上的毒药先后逐一发作。 被箭创处不停传来的,犹如群蚁蚀骨般麻痒折磨得心智渐失的恶狼,先是将身子如风轮般疯狂甩动,却仍不能摆脱这种深入骨髓的奇痒。 渐渐的,身中药箭的恶狼个个双目发红,终于一转身恶狠狠得扑在一旁的同伴身上,敌我不分得撕咬起来。 眼见狼群在几头疯狼所引发的自相残杀下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李簜顿时悄悄松了口气,心道只要再这般抵近射上几轮,对面的狼群就该土崩瓦解了。 然而就在此时,猛听得半空之中传来“嗷呜”一声长啸,接着便从木屋顶棚上跳下一团浓如黑墨般,米囤大小的黑影。 待这团黑影在月光之下,摇头摆尾得舒展开全部身形,对面那些手持弓弩长叉的户顿时齐齐得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天,这是狼?” 只见一条从头到尾足有一丈多长的黑鬃恶狼瞪着一对灯笼也似的黄色怪眼,冷冰冰得打量着面前结成叉阵的二十来户。 突然,这头恶狼回头恶狠狠得瞪了一眼身后兀自在自相残杀的狼群,而后将笊篱大小的脑袋甩向户这边。 只听一个咬字含混犹如牙牙学语之孩童,苍老音色却似林间枯树摩皮般声音一字一顿得响起:“伤,我,族,类,者死!” 不意面前黑色巨狼竟然口吐人言,本就将山林间种种神异之兽奉为神明的户登时就一片哗然:“天爷,这,这狼居然会说话?莫不是山神爷爷下凡?” 然而黑狼却没有给面前的户留下分心走神的时间。 只见黑狼双腿向后奋力一蹬,被李家村人整日踩踏得如同铁石般坚硬的泥地上竟然出现一对笆斗大小,三寸来深的土坑。 接着,黑狼的身子犹如搬山力士所投出的巨岩一般,裹着一阵刺面生疼的罡风,“呼”得一下,正正地撞入面前户所结的叉阵之中。 只听金属折断的脆响,雹子似叮叮当当地响起。 李家村户手中的钢叉就像蜡制模具一般,一接触黑狼的身体就纷纷折断,连一寸都捅不进去! 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绝望的惨呼,身形巨大的黑狼一头就撞开了四五个结阵挡在面前的户。 不待后者骨断筋折,口中鲜血狂喷得软倒在地,黑狼突然将血盆巨口一张,一条满是鲜红色倒刺的粗大舌头登时就将位于叉阵之后,此刻被狼嘴腥臭气息熏得张不开眼的持弩户卷住倒拖而去。 在那人绝望的嘶吼声中,黑狼血盆似的巨嘴上下一阖,一大蓬鲜红的血花四下飞溅,顿时将这身形长大得汉子拦腰咬成两截! 忽听黑狼身后响起一声爆豆似清脆的怒喝:“大胆妖孽,汝怎可伤人性命?!” 接着便有一道火红色的影子如离弦利箭般,从黑狼身后,贴地疾掠而来,蹭蹭两下就蹿到黑狼背上。 只见胡三单凭一双后腿攀住黑狼后背鬃毛,整个身子人立而起,一双纤细的前爪上下相叠得举在胸前。 “妖孽,你纳命来!岁星辅垣,角亢正真;氐房心尾,四时为应;箕主七辰,火德居尊,暂借神威,焚妖破邪!” 口中法咒才堪念罢,胡三那两尺长的瘦小身躯上顿时炸开一团焰舌肆虐的红莲,未及一息便陡然暴涨到帷幕大小,将身下的黑狼整个包卷进去。 顿时,一股炙烤皮毛的刺鼻焦臭四下弥漫开来,将周遭李家村的户连同李簜等人个个熏得伏地哇哇大吐。 “三弟!!” 随着一声撕心摧肺得悲呼,一个身着青色道装的青年道士,持着一把欺雪塞霜的青钢宝剑,笔直得冲着红莲翻腾的中心撞了过去。 好个道士,在运足飞奔之际,犹能催动身上真气,凝于宝剑尖上,对准肆虐红莲一挥。 一股无形剑气抱虚化实,登时就将红莲劈作两半! 杨从循却待抢入火团,谁知红莲芯处反倒先抢出一个红黑相间的瘦小影子,正正得撞入杨从循怀中:“哎呦,烫,烫!可烧死我了。” 一听是胡三的声音,杨从循登时心头大定,赶忙垂首向怀中看去只见满身冒着渺渺青烟,连大粗尾巴也烧得半秃的胡三抬着一张满是黑灰的小脸,呲着一口半黑半白的小牙冲着杨从循咧嘴一笑:“好烫,也好呛,早知道在家多练练好了呜哇,杨兄,爹给的火灵石,呜,没啦!” 小狐狸刚嘻嘻笑了两声,突然就鼻头一抽,“哇哇”得哭了起来。 还没等杨从循出言解劝,从其背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哭,疼,都,得死!” :。: 第二百七十章 山村狼祸(8) 闻听身后传来黑狼那犹如千年寒冰一般的声音,杨从循和小胡三顿时就觉头皮发麻。 待到回一望,两人更是双双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那黑狼居然人一般依靠两条后腿杵地,弓着腰慢腾腾从吐焰升腾的红莲当中走了出来。 这黑狼一边低头弓腰得走,一边皱着眉头,抬起两只粗大而又锋利的前爪扑打撕扯身上那些兀自燃烧的狼毛,不时有烧得半焦的狼毛从其身上簌簌得飘落下来。 天,胡三他依靠一整块下品火灵石才引动红莲怒焰竟然只烧掉这黑狼的几撮鬃毛? 一见自己的攻击竟然徒劳无功,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的小狐狸登时就将嘴巴张得足能生吞下一只母鸡,把脑袋往杨从循怀里一缩,接着一抬尾巴,就想撅屁股。 就在这时,杨从循猛得用手一提胡三的后颈皮,将其身子抄起来往身后一甩,接着一抖手中长剑。 那剑尖先是“嗡”得一声炸开豆粒大小的剑花,接着便如一点寒芒,奔着黑狼的眼睛直刺而去! 见杨从循挺剑刺来,那黑狼不但没有起身闪避,反而嘲弄物似得冲前者咧了一下嘴,兀自抬着两只爪子继续拍打身上未熄的残烬。 待杨从循挺剑冲到身前一丈来远的地方,黑狼的目光突然一凝,嘴角轻咧,一丝阴谋得呈似的奸笑转瞬即逝,虚按在身上的一双前爪猛得双双抬起,爪尖指甲陡然暴涨出五寸多长,如同八把锋利无匹的钢刀,奔着杨从循前胸恶狠狠得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三分幽怨三分落寞还有四分癫狂的嗓音突然在人狼对峙的场中炸响:“月亮出来,那个爬山坡哟!” 这句念白唱词是如此得狂放不羁,出现的场合又是如此突兀违和,一时间就连杀气腾腾的黑狼都愕然止步,将探出去得双爪讪讪得收回再举在胸前,一脸疑惑得四下张望。 突然有红影一闪而过,原来却是小狐狸胡三大张四肢着地,撅着大红尾巴二度跃入场中,那张又宽又大的狐狸嘴巴中轻轻横叼着一根四五寸长,上面满是蝇头大小孔眼的竹管。 只见胡三他忽然挑衅式得抬头,冲着黑狼一鼓腮帮,顿时先前那个如怨似泣的嗓音从竹管中再度响起:“爬上山坡,拿眼去寻阿哥!” 感觉自己受到愚弄的黑狼顿时将腰板一挺,昂首向天“嗷呜”一声愤怒长啸! 这声长啸余音尚未停绝,场周那些持叉户个个震得心神俱乱,这手中钢叉再也拿捏不住,登时就叮叮当当得落了一地。 然而小狐狸却丝毫不为狼啸声所慑,只曲起两个爪指,冲着竹管口上的软塞重重一弹! 只听“啵”得一声,那竹管口的塞子应声而落,从中“嗡”得一下飞出一个周身闪着幽幽冷光的惨白骷髅。 就见这骷髅在场中忽忽悠悠得兜了大半个圈子,最后悬停在黑狼头顶三尺来高的地方。 突然小狐狸的声音在黑狼头顶之上突兀得响起:“既然会说人话,那八成也能听懂寻到了阿哥,奴家心里好欢乐!!” 一听小狐狸那如同未曾变声的孩童一般得戏谑嗓音居然瞬间无缝转接成先前那个幽怨似泣的戏腔,饶是凶残嗜血的黑狼一时间也懵了圈,忙不迭得抬着两只前爪,去扑打驱赶头顶上悬停的闪光骷髅。 好容易捕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杨从循顿时精神一振,再度挺剑杀了上来。 只是这回杨道士出剑姿势远不如上回飘逸洒脱,这一手挺剑,而另一只手却抄在怀里摸来摸去的动作看上去实在是有些猥琐,难不成是在扪虱子? 说时迟那时快。 却说那杨从循几步冲到黑狼身前,这手中宝剑却未曾攻向黑狼耳目要害,反倒重重点在黑狼探出迎敌的大爪子。 只见杨从循借助手中宝剑这一点之力,整个身子顿时倒退着向后飘去,同时那只探入怀中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拔出,一把细碎堪比精盐的白色粉末登时就将黑狼那麦斗般大的脑袋笼罩起来。 就听小狐狸气急败坏的嗓音在黑狼头顶之上响起:“我的安息茴香!!杨聿你这个败家子!这种上好的西域白茴香,几钱末子就值一两银子!三爷我平时烤鸡腿都舍不得多放,你这货居然一把全给扬了?!” 虽然在打架对刚之时,冲对手没头没脑得扔一把孜然末子有些太无厘头,但这一把就丢出去十好几两银子的洒币打法却相当有效慢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一掷?! 显然对面那头会讲人话的黑狼不晓得孜然粉的厉害,登时就被眯了眼睛,而后在极度惊骇下,又鬼使神差得大张口鼻,使劲这么一吸于是剩下的孜然末子也大都被这条黑狼给吸入口鼻之中。 这下,黑狼可算是领教到苦头,再也顾不得攻击杨从循与胡三两个,举起两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朝着自个脸上没头没脑抓挠扒搔起来。 趁着这个空档儿,杨从循手持宝剑,再度悄悄摸到黑狼侧面,而后运起全身气力,挺起剑来冲着黑狼的一只耳洞,狠狠得刺了下去:“妖孽,受死吧!” 万万没想到,那头黑狼全身上下竟然都如镔铁一般坚硬。 杨从循拼尽的全力一剑虽然正正得刺中黑狼的耳洞,却没能像其想象中的那样一击贯颅。 这剑尖只扎入皮肉两寸多深就难以为继,整把剑如同卡在狼头上似的,再也不得寸进! 那黑狼仆一吃痛,立时就将脑袋左右奋力一拨。 就听“咔”得一声脆响,杨从循手中那柄精钢打制的宝剑剑刃竟然在这一挣之下,自当中齐刷刷得断作两截! 只余下杨从循攥着手中小半截残剑,盯着断刃上整齐的茬口发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山村狼祸(9) 虽说杨从循借助孜然粉之功,成功欺到黑狼近前,冲其要害发动致命一击,但这一击的实际效果却相当差强人意,不但没能干死黑狼,反倒又赔上一把上好的青钢剑。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杨从循这一刺显然令黑狼疼得不轻,不然也不会拼尽全力得甩其一脑袋。 在剧痛刺激之下,黑狼双目之中一下子涌出不少泪水,登时就将眯了眼睛的孜然粉尽数冲下。 再度获得视野的黑狼第一时间就扭转头来,恶狠狠得瞪视杨从循。 心知接下来要面对黑狼全力一击的杨从循立即松开手中的断剑,凝神运气,准备使出浑身解数与黑狼纠缠。 就在这时,全神贯注的杨从循突然不自觉得“咦”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指着黑狼右耳伤口处冒出来几颗疯狂扭动的粉红色肉芽惊呼:“金罡疣?你竟然是尸仙?!” 一听杨从循口中竟喊出尸仙二字,本已蓄势待发的黑狼顿时目光一凝,紧接着就换上一种格外热衷希翼的眼神:“好,眼力!全讲,快,饶,不死!” 许是黑狼口中饶自己一命的许诺格外有吸引力,杨从循居然真个撤去先前凝神戒备的架势,冲着黑狼一耸肩膀道:“告诉你也无妨,家师昔日曾于杨聿言及异日飞升登仙之事,曰世上仙人有三” 按照陆青阳的说法,世上主要有三种成仙之法,其最上者,可结金丹于内,待造化一至即可举身飞升,直上云顶重霄,此谓天仙。 再次,可遍游天下名山,以此寻访风水上佳处辟谷静修,其人鹤发童颜不惧寒暑,能与山川日月同寿,此谓地仙。 最下者,未死先蜕,衣履全而亡骨骸,谓之尸解仙! “然世上亦有一等妖物,为避命中三灾,四处寻找未曾彻底解化之尸骸吞服,以此妄求侵夺尸解仙之修为命格。” 说着,杨从循突然伸手一指黑狼耳畔那些兀自蠕动不休的粉红色肉芽:“若逢天公闭眼,使得此辈侥幸功成,则其身即遍生这等扭颤不休的粉疣嫩肉。或言,此疣亦属太岁视肉这等灵物,故曰金罡疣,乃天地间阴阳气交泰而生。纳此物于体,可养骨强体,使筋肉虬结如镔铁然此等吞骨吸髓之行绝非正道,虽自名尸仙,实则尸妖!天下正道,自当合力共戮之!” 虽然杨从循最后一句合力共戮说得是斩钉截铁义愤填膺,然而黑狼妖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此处:“善,吃,脑髓,三百,皮肉,骨头,硬!下面,咋练?再讲,快!” 只见杨从循冲着黑狼妖先是怒目一瞪,接着就仰天大笑道:“哈,之后修炼之法,杨某的确知晓一二可大爷偏不告诉你!真想知道,就下地狱去问阎王爷吧!” 听了杨从循的嘲弄,黑狼妖也蹭得一下窜起了火气:“嘴硬,不说!腿,咬断,说!” 然而就在黑狼妖双足顿地,想要合身扑向杨从循之际,这双足之下的土地一下就裂开无数龟壳状碎纹。 没等黑狼妖反应过来,其周身方圆一丈以内的土地“轰”得一声,碎成无数全都大小的土坷,一下就将黑狼两条粗壮的后腿深深得陷在土坑之中。 就在黑狼妖落入土坑的同时,十来个满身泥屑,足有半尺多长的黄褐色土球刺溜刺溜得沿着土坑壁爬了上来,正是自李簜手持长斧冲出社屋后,就不见踪影的火龙驹与麾下十三太保! 却说那火龙驹刚刚爬上坑边,还没来得及甩掉身上沾的土屑就急急忙忙得转身。 只见火龙驹将一双前爪上下交错得叠在胸前,紧紧盯着正在土坑里拼命挣扎的黑狼妖,这双目中顿时就有数道精光闪过,接着就不紧不慢地开口念到:“东山土,南山土,不及吾今足下土,敕奉三山九侯令,陷!” 随着火龙驹一声“陷”字脱口,黑狼妖身体周遭的土块顿时“砰”得一声化成一抔抔泥尘。 本已将上半身撑起的黑狼妖一下失去最后的发力点,整个身子立时就往一侧倾倒过去。 这时,一向与火龙驹形影不离的十三太保也陆续从土坑中衔尾爬出,一个接一个得学着火龙驹的样子叠起双爪,张开尖细的嘴巴,混在一起大声念道:“地势坤,厚土以德载物至哉坤元,君子攸往;安贞初吉,其行无疆!” 随着一同施法的灰仙越来越多,黑狼妖身下的碎土屑突然就像是釜中烧滚的沸水一般,“咕嘟咕嘟”得冒起气泡,不时还有陷坑深处的草根碎石随着翻滚沸腾的土粒泥屑一起翻到地表,才一眨眼功夫就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是一个看不见的巫婆正在用一柄无形的汤勺,不停搅动着这口满是沸腾泥土的大坑! 那黑狼妖何时曾见过这种诡异莫名的场景,登时就吓得张嘴“嗷呜嗷呜”的大叫起来,同时还拼命得前后左右地摇晃起身体。 然而这黑狼妖越是拼命挣扎,这身子就在土坑之中陷得越深,很快就将整个身子都陷入地底,地表之上只留下大半个正吐着鲜红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的狼头。 这时就见杨从循双脚于地一顿,罩在素色青袍底下的身体如飞鸟般腾空而起,轻盈几个起落就掠过黑狼陷身的土坑,钻入对面门户大开的具房。 未几,杨从循怀抱着一大捆草绳再度抢出木房。 只见杨从循先将草绳牢牢得拴在木房立柱之上,接着就将绳索冲着胡三面前一丢:“三弟,找个结实地方缠上。” 待胡三也寻一木柱将绳索绑好之后,杨从循双手互错,用力一绞面前的绳索,发觉其的确紧绷不虚后,就哈哈一笑,合身攀在绳索之上,如猴儿爬杆一般,手脚并用得沿着绳索,爬到黑狼妖脑袋。 只见杨从循单手缠索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探入怀中摸索片刻,就掏出一把半尺来长,刀刃上闪着幽幽青光的匕首。 就见杨从循手持匕首,将刃尖轻轻抵在狼妖右耳伤口处的粉红肉芽上。 待见到那些疯狂蠕动的肉芽一接触到匕尖,就和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烫过一般,迅速化成一滩滩脓血,杨从循先是满意得点了点头,接着就一脸揶揄得看向一脸惊恐的黑狼妖:“你不想知道剩下的内容么?现在告诉你!尸妖骨肉可比镔铁,凡刃难伤;唯有煞气萦绕之杀生刃方是其克星,若以刃刺之,如中败革!” 只见杨从循手起刀落,那柄得自京城吉黑将军府的煞器刑刀深深得插入黑狼妖颅顶囟门,直至没柄! 伴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哀嚎,黑狼妖双目翻白,耳鼻口等处呼得一下,涌出大团红白夹杂的血沫,浑身抽搐着向上一挺,便再也不动了 这正是: 小小老鼠不窃谷大脸猫咪爱吃鱼?! 错了,重来! 这正是: 猛犬可欺平阳虎, 能虾专戏浅水龙; 若非群鼠堪御土, 焉能克敌除妖狼? 第二百七十二章 山村狼祸(10) “这,这狼,真,真死了啊?”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胡三在过路李家村之时,遭遇到一条刀枪不入的黑狼妖。 在千钧一发之际,杨从循通过黑狼妖伤口冒出的粉红色肉疣,一眼认出这是师傅口中的吞骸炼体的尸妖。 于是,杨从循灵机一动,故意白话天仙地仙之类虚头巴脑的江湖传说,以此吸引黑狼的注意力。 暗中,却指使火龙驹带着十三太保从远处打洞,悄悄摸到黑狼妖的脚下埋伏。 就在黑狼妖顿足发力的那一瞬间,火龙驹与十三太保一起运转土系神通,借黑狼那重重顿足之力,成功将周遭两三丈方圆内的泥土瞬间化为齑粉,登时就令毫无防备的黑狼妖落入陷坑。 待黑狼落入土坑,火龙驹与十三太保将御土之术运到极致,让陷坑之中的土屑如流水般缓缓流动起来! 这样一来,黑狼妖活似掉入一口深不见底的泥淖,每奋力挣扎一下,就会将身下的碎土舂得更细更碎,也更加粘稠卸力! 到头来,火龙驹一行竟靠着黑狼妖自己的一身蛮力,将其牢牢地锁在陷坑之中! 待到狼妖挣扎到力疲乏劲之时,早就窥伺多时的杨从循掏出那把煞气萦绕的青璘,一刀捅在黑狼妖颅顶囟门之处。 这柄煞戾已极的凶刀真不愧是吞骸炼体之妖的克星! 随着杨从循一刀刺入,黑狼妖七窍之内顿时就淌出大滩红白夹杂的血沫。 更令人啧舌的是,狼妖原本筋肉虬鼓胀的身躯也随着那些涌出体外的红白血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 眼见方才那凶暴罕有匹敌的黑狼妖竟在须臾间,变成一具外覆枯皮,眼窝深陷的狼形骷髅。 先前被狼妖一声仰天长啸惊得钢叉脱手的李家村户们,这才惊魂仆定地从地上你搀我扶地站了起来,拄着刀叉凑到陷坑前,一脸忐忑地察看狼妖情形。 待见到眼窝耳鼻深陷入颅的狼妖骷髅随着自己伸过去试探的钢叉来回晃动,围观众人先是一怔,这才长舒一口气,纷纷转身冲着刚从绳索上爬下来的杨从循拱手道谢:“不愧是带狐仙行走的马家仙,果真一身好本事!” 然而杨从循还未抱拳还礼,一个火红色的影子突然“呼”得一下从其背后疾掠而过,一个筋斗翻到陷坑中的狼尸跟前:“快,快找个锄头把这狼骸刨出来,千万别让狼妖的内丹也跟着化了!” 见是那条能招来红莲烈焰的仙狐发话,周遭众人丝毫不敢怠慢,连锄头也顾不得去寻,登时就有五六个手足灵活的户跳入坑中,拔出腰间的刀当做铲子,“吭哧吭哧”地挖了起来。 过不几息,只听坑中众人齐齐“嘿呦”一声喊叫,一具头尾近丈的狼尸就这般被人用刀合力撬了出来。 仆见狼尸离坑,已喜得眉开眼笑的小狐狸只喊出一声“快放下”,整个身子好似离弦利箭般,“嗖”得一下,正跳到狼尸身上,举起一只瘦小的爪子将微阖的狼颚向上一抬,另一只爪子就迫不及待地伸到狼妖咽喉之中。 只见小狐狸一双黑眼珠在眼眶中骨碌碌地来回转动,这半截探入狼妖口中的身子也越挤越深。 忽听胡三口中“哎呦”一声,紧接着整个身子就如同被刺扎到一般,急急忙忙得从狼妖口中倒退出来。 就见小狐狸一脸痛惜地盯着手中那块鸡卵大小,朝上这面还裂了一道深口的淡粉圆石,终究还是忍不住,探出一枚指甲,轻轻地挑了一下圆石上的裂口。 只听“咔嚓”一声,那圆石随着小狐狸的动作,一下子碎成四五块碎片。 见那圆石竟然碎了,胡三的嘴巴顿时咧得笆斗样大,扭头冲着身旁的杨从循,骂骂咧咧地抱怨起来:“杨聿你这个败家玩意儿!下刀的时候捅得这么深,好好一块内丹也给糟践了!三爷真是服气了,这命里穷,拾到黄金也是铜!” 见小狐狸不依不饶得数落自己,杨从循很识趣地一摸鼻子,接着就抬头数起了天上的星星。 只余下跳着脚的小狐狸站在陷坑之中,冲着四周一脸讨好之色的李家村村民发号施令道:“将狼皮剥下来硝了,三爷我带回家去垫蒲团;对了,这狼的指甲挺锋,给三爷我剔下来,一枚都不许少!还有狼牙” 见小狐狸狮子大张口般要东要西,正愁不知该如何酬谢杨从循救命之恩的李簜顿时就笑呵呵得凑了过来:“都愣着干什么?没听狐大仙发话么?快去剔甲拔牙,一枚都不许少!” 说罢,李簜又满脸堆笑地凑到胡三跟前:“请恕小人斗胆,大仙您要这指甲和狼牙,可是想日后当成暗器使用?不是小人夸口,我李家村中户久在山林中讨食,一向调理得好箭药。只要喂到箭簇之上,连斑斓猛虎也药翻了。此番我李家村上下三百余口全赖大仙几位才得保全性命这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些许小事就包在俺李簜身上如” 然而李簜这些讨好谄媚之辞尚未说尽,从人群之外猛然传出一声声嘶力竭地怒斥:“且慢!李大哥你不用低三下四地讨好这狐皮子,他和那边那个道士,是狼妖一伙的!” 一听那个背后传来的声音,李簜登时面色阴沉地转身咆哮:“王甲!你小子莫不是粪汤子吃多了?又在这里喷粪!我等皆亲眼所见,那伤人的黑狼是被这位杨仙长一刀刺毙,又怎会王甲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先前那个被李簜喝令拖下去享用大餐的王甲,此刻正缩在一个采山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身后,一只手扣着这人左半拉膀子,使出吃奶的劲力向后撅着;而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一把明晃晃的锋利管插,死死地抵住那人的咽喉,就这般带着那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蹭着 眼见被王甲制住的那人竟是杨从循下午送来的采山客,李簜顿时火冒三丈:“王甲你失心疯了?这位可是杨仙长拜托我等好生照顾的贵客快把人放了,不然老子要你好看!” 然而一脸狠厉之色的王甲丝毫未曾理会李簜的恐吓,又带着那人往前蹭了两步,才一撤手中的管插,同时又抬起一只脚,重重地踢在这人的腰眼之上,登时就踢得这个腿上有伤的汉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李大哥,你不妨问问此人,今夜又是谁悄悄拨下我李家村村口大门上的门闩!” 第二百七十三章 山村狼祸(11) 见为人一直窝囊怂包的王甲一反常态得豪横,李簜不由面露狐疑地打量起哪个被王甲踢到在地,兀自一脸轻蔑鄙夷的采山客。 然而李簜他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站在原地嘬了半天牙花子,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开罪杨从循等人的勇气,只得回身在人群当中寻觅:“今晚上墙值夜的人在哪儿?栓娃子,你梁子叔他们呢?” 话说李簜瞪着眼睛在人群当中瞅过来瞅过去,却根本没瞧见自己安排戍守值夜的那几个户的身影,末了才在人群中找到一个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全靠腋下拄着一只鸟铳才不一跤坐倒的年轻汉子,正是白天在寨墙上端着鸟铳恐吓杨从循的栓娃。 眼瞅那栓娃一副战战兢兢魂不附体的模样,李簜心中暗道一声“怂包”,不得不换上副温和些口吻问道:“栓娃子莫怕,咱山上讨饭吃的人家,哪家没有把骨头丢在山上的亲戚?柱子他们几个虽然葬身狼吻,好歹也算是把骨头留在村里不是?” 谁知李簜他不安慰还好,这厢话音刚落,那一脸惨白得栓娃子顿时就“哇”得一下放声痛哭起来:“李,李大哥,梁,梁子叔他们让狼,狼给啃断喉咙了啊!” 一听李梁子几个竟然全都丧命于狼吻,李簜顿时就觉眼前一黑:“不,不可能,你们可是在寨墙上啊!” 其实李簜自己一直都没想明白,方才那些肆虐伤人的狼群是如何翻越李家村那一丈多高的松木寨墙,进到村里来的。 临了,李簜他也只能在心里宽慰自己:“那黑狼妖力大无穷,兴许是其领头撞破了墙根一处糟烂栅木,这才带着狼群从破损处钻了进来。” 然而在听了栓娃子的哭诉之后,李簜心里顿时一沉:“不对!那狼群既然已经从破洞里钻进村里,干嘛还要再兜一个圈子回去村口寨墙上偷袭梁子他们一伙呢?这讲不通啊。” 想到这里,李簜将双眼恶狠狠地一瞪:“梁子他可是村中资历最老的户,如何能被豺狼摸到背后都恍然不觉?栓娃子!你给我老实交代,当时你们在寨墙上都干嘛了!” 见李簜动怒,栓娃子吓得“哎呦”一声丢开了腋下拄着的鸟铳,两只胳膊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发抖:“大哥,你大哥你别生气,梁子叔他,他们偷喝了几杯猴儿醉,这酒,酒劲一上头,就,就找避风的旮旯睡了。” 让时间再倒回到三个时辰之前。 当杨从循点头允诺将自家车上的油盐出让给李家村之后,已是许久不曾饱尝盐味的老少村民顿时就兴高采烈地准备起篝火烧烤派对啊不,宴会。 然而,这村里也有高兴不起来的,那就是正巧轮值戍守寨墙的李梁子几个。 虽然李簜也曾许诺,定会给他们这几个上墙值夜的守卫留出一份烤肉,但这烧烤不就是吃个新鲜出炉热气腾腾还滋滋淌油的爽滑口感么,那些又凉又硬的残羹冷炙有什么吃头? 于是乎,本就对李簜不咋畏惧的李梁子几个就将其戍夜期间严禁饮酒的禁令抛之脑后,一人提着多半葫芦猴儿醉上了寨墙,各自寻了一处背风的角落,蹲下美滋滋地喝起老酒来。 好在,那栓娃子的脑筋虽然是轴了些,却一直将李簜的命令奉为圭臬,这上墙戍夜的一行五个,就他没有举起葫芦开怀痛饮。 不过栓娃子却在戍夜五人组当中辈分最低,别人根本就不拿他当个板凳。 虽然栓娃子苦着脸劝大家莫要多饮,眼下按李簜吩咐用心值夜要紧,然而哥几个一个搭理他的都没他不劝还好,经这一劝,大家仰脖灌酒的响动顿时更响了几分。 想那东北有句老话:“几个菜啊喝成这样?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也不能醉。” 这空腹饮酒就是格外易醉,过不多时,半葫烈酒下肚的几人个个酒气上涌,张嘴打了几个响亮的酒嗝,就脑袋顺脖一歪,靠在身后的女墙上呼呼大睡起来。 栓娃子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终归还是没有勇气上前推搡众人,这一赌气,干脆也寻了一处旮旯揉身往里一缩,闭眼揣手缩着脖子地见周公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睡非醒的栓娃子鼻翼间突然嗅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臭气。 这下栓娃子胸中的火气“腾”得一下着了起来:“俺都对你们几个值夜期间偷偷饮酒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还想怎地?现在居然都跑的俺脑袋边上来撒尿,却不是欺人太甚?” 然而当栓娃子睁开惺忪的睡眼,用手使劲一拨眼前那个黑乎乎的影子:“滚!!” 那个黑乎乎的影子显然未曾料到低头酣眠的栓娃子会突然抬手给它一下,“刺溜”一声向后缩了六七尺的距离。 这时栓娃子也觉出不对来了:“这人身上咋全是那种扎人的野兽鬣毛呢?” 那栓娃子心中一惊,赶忙瞪圆双眼,借着天上微微的月光,仔细打量起面前那个一声不吭的黑影这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一条嘴角淌血牙刀外呲遍体黑鬣的恶狼! 见是一条眼神凶戾的恶狼一声不吭地摸到自己面前,从未独自上山捕的栓娃子登时就吓得两脚发软,连扶着女墙站起来的劲力都没有,慌乱间只来得及抻出一只手去拔那把别在裤腰带的短柄刀。 人都说愣人有愣福,栓娃子这个缩在角落里拔刀的动作无意间救了他自己一条命。 前面讲过,狼是铜头铁脑豆腐腰,除非有把握一口咬住对方的咽喉要害,否则野狼很少直接扑到对方身上缠斗,往往都是东一下西一下地佯攻,直到对方空门大开露出破绽后,再冲过去一击毙命。 栓娃子本就蜷缩在墙脚旮旯里打盹,眼下又低头含胸得探手去腰间拔刀,顿时就将脖颈咽喉这等要害部位遮护得更紧。 这样一来,对面那条黑狼以为栓娃子洞悉了自己意图,不免有些焦躁,两只绿莹莹的眼珠凶光一闪,口中也传来一阵低沉怒吼:“呜呜呜呜” 然而就在恶狼低声怒吼之际,从栓娃子身下突然传来一阵“吱吱嘎嘎”响动,就好像是许久未曾上油润泽的门轴被人猛地一扭。 随着这阵“吱嘎”声一响,那恶狼喉中的低吼顿时一停,那对绿油油的狼眼不甘心似的狠狠瞪了浑身颤抖的栓娃子一眼,接着便转身从高高得寨墙上跳了下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山村狼祸(12) “李,李大哥,俺,俺真是没用!那恶狼跳下寨墙之后,俺一门心思地想赶紧站起来敲响梆子给村里面示警,可这不争气的双腿就和踩在棉花上似的,一点儿劲也使不上。俺心里一急,干脆将身子扑倒在墙面上,想靠着一双手爬到梆子近前。谁知这刚爬了几尺,俺就按了一手滑腻腻的鲜血梁子叔他们,他们几个都叫那条恶狼咬断喉咙呜哇!” 眼瞅这栓娃子说着说着竟然一抽鼻子,“呜呜哇哇”得抽泣起来,心中无名火起的李簜顿时上前一脚重重踢在栓娃子的身上:“就知道和个娘们一般嚎丧,你个没用的怂包!” 说罢,李簜又双眼通红地转身,瞪着身后正抱着膀子看戏的王甲:“寨门上拴着三根酒碗粗细的门杠,若无内应提前卸下门杠,外人绝难在悄无声息地撞开寨门王甲!你都瞧见了什么?可仔细讲来,有你的好处!” 见李簜许诺有赏,原本一脸惫懒晦气之色的王甲登时就显露出几分笑模样,忙不迭地冲着李簜拱手讨好:“多谢里正大哥,是这么一回事,小人看见” 却说那王甲因为肆意抢夺刚刚小产身体虚弱的妻子手中烤肉,而招致在场众人一致不满之后,一向还算回护王甲的李簜也觉得这厮实在是有够讨厌,当年那件事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还动不动就挂在嘴边。 “将这种媳妇偷人的丑事宣扬得人尽皆知,王甲你这个当丈夫的脸上就很光彩么?还吵吵着要去县城报官,你是生怕那个与俺李簜不对付的赵县丞不来找麻烦怎的?” 想到这里,李簜顿时就一脸厌恶地冲身后手下一摆手:“打俩勺粪汤,给这厮涮涮嘴!” 多亏当时上前拖走王甲的两条汉子都是李簜的心腹,情知大哥他平日对这个王甲还算不错,眼下说要灌其两口粪汤也是在堵旁人的嘴再说那臭烘烘的黄汤子,它不埋汰么? 于是这俩人就把一听要灌粪汤就吓软了脚的王甲像条死狗一样拖到一间堆放杂物的库房一丢:“算你小子运道好,今儿个爷们还不想脏了自家的手,暂且免了这碗黄汤。你小子若是识相,就给爷们老老实实地搁这间屋子里待着。俟到明天李簜大哥气消,你小子这关就算过了。” 说完,这俩人就将屋门一甩,仰面朝天地去了。 那王甲的胆子本就不大,被这两人连呼带喝地恐吓一通,登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提心吊胆地呆在屋子里蹲起了大牢。 就这样,王甲他完美地错过了自己的晚饭谁让这小子平素在村里不得人呢? 这种连自家亲媳妇的身子都不知道吝惜的货色,真摊上事儿,那是一个来搭理他的都没,八成可能还觉得王甲他现在多半应该吃饱了 闻着窗外飘来的阵阵肉香,王甲这肚子可就“咚咚咚咚”地擂起了鼓。 这馋归馋,王甲他却不敢走出这间堆杂物的屋子:近来村里站在李簜这边的人越来越多,而自己又是个在村里没根底的上门赘婿这节骨眼儿,要是犯在需要杀鸡立威的李簜手里,后者真能狠心灌自己一肚子粪汤。 万般无奈下,王甲他只能揣起手来往屋角一缩,强逼着自己闭眼睡觉。 可想而知,王甲他越是想睡,这肚子就叫得越欢。 然而就在王甲他紧闭双眼,咬着牙跟自己较劲之时,忽然听见这间木屋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得动静,似乎是什么人正一边扶着小屋木墙,一边在地上吃力地拖动重物。 这王甲人虽胆小窝囊,但心思转得着实不慢当听到屋外有异常响动,这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声张惊怪,而是不动声色地凑在小屋门缝处,屏气凝神得向外观瞧。 谁知刚瞅过一眼,王甲他顿时就呆了,原来在屋外发出声响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杨从循用马车拉到村里的采山客。 只见那人一只手扶着对面木屋的墙壁,另一只手颇为吃力得拖拽那条已经裹上跌打伤药的伤腿,这一拖一拽之间,登时就有硬物摩擦泥土地面的窸窣之声发出。 见是采山客强撑伤腿下地,王甲心里顿时就冒出无数问号:“白天见你那条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这都不赶紧躺在床上歇息,反而下地拖着伤腿四处溜达,敢问你是不想要这条腿了么?等等,难道” 常言道,心中有佛,观人是佛,心里是那啥,看人就是那啥。 这个王甲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因此其第一时间就给这个行迹反常的采山客找了一个理由:“这瘸子八成和那个领着狐仙的道士是一伙的,想用一出苦肉计赚俺们。那道士明面上拖着里正他们在社屋饮酒,暗地里却着这厮来偷盗俺们李家村从山上采下来的珍稀山货。就算过后大家发现东西少了,短时间也不会疑心到这个瘸子身上,当真使得好盘算!却看王大爷如何抓你去李簜面前请功!” 只见王甲他眼珠左右一转,便用手一点一点地拉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跟在正奋力拖动伤腿的采山客身后。 然而走着走着,王甲突然在心中嘀咕一声“不对”前面那个采山客并没有前往村中储存晾晒山货的谷仓,反而潜在火光照射不到的黝暗角落,一路朝村口大门的方向摸去。 只见那采山客伏在村口更屋的侧壁下面,仔仔细细地侦听寨墙上有无看守戍夜巡查的动静。 待确认上面的守卫全都酣然入睡后,其才小心翼翼地前去寨门口抽抬大门背后栓着的门杠。 见那采山客竟然想要打开,藏在暗处的王甲登时暗忖一声“糟糕”:“这下真是流年不利!没想到这采山客竟然是附近溜子派出来的内应。眼下正要打开大门接应外面的同伙血洗俺们李家村!” 有人问,天下什么样的男人最要不得?要咱说,这窝囊的绝对不能要! 那王甲情知自个儿此刻要抓紧时间大声喊叫起来,也好给村里人通风报信。 届时闻讯赶来的大家一拥而上,兴许就可以抢在采山客打开寨门之前,抢先扭住这人,令村外大伙土匪无功而返。 然而这心里越是想喊,那嗓子眼里偏偏就和塞了棉花似的,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就在这时,异变陡然而生。 只见那采山客吃力得抽下粗大的门闩,然后双手紧紧得扣在一扇门扉之上,使出全身劲道重重一晃,顿时就拉开一条半尺多宽的小缝。 在拉开这条窄窄的门缝之后,那采山客并没有继续拖拽门板扩大门缝,而是气喘吁吁地闪到门洞一边喘息起来。 见这偷开村门的采山客突然半途而废,躲在暗处窥伺的王甲心里顿时冒出无数问号:“却是作怪!只开这条窄缝又能济得甚事?别说认了,连条大狗都挤不进来吧?” 就在王甲心头狐疑之际,突然就从采山客拉开的门缝之中,蹭得一下,挤进来一条身材瘦小却眼冒凶光的恶狼! 然而这条从门缝当中挤入的恶狼并没有扑上去撕咬那个近在咫尺的采山客,竟然一声不吭地溜出门洞,沿着门洞侧后方通往哨梆的爬道,缩肩抬臀地往寨墙上方爬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山村狼祸(13) “天,这是狈!!” 当听王甲讲到,居然有一只身形格外瘦小的黑狼用一种格外古怪的姿势,沿着通往寨墙顶端望楼哨梆的方向爬去,场中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户顿时就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坊间有传,这狈是一种前腿尤短的狼;其智略甚高,往往充当狼群的军师。 又因狈的四肢前短后长,独自行动格外不便,因此必须将前腿搭在其它恶狼的背上方能行动自如,故有狼狈为奸一说。 然而在熟悉山林间各种野兽习性的老户看来,这狈就是一种狼。 这种狼的习性要比狼群当中其它恶狼凶残得多,甚至连不小心踏中户设下的陷阱,被生铁打造的夹子夹住前腿后,都不肯束手就擒,张嘴就将被夹住的前腿活生生地咬断! 只是断腿之后,这条狼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行动自如地奔跑追,很快就会被活活饿死。 但也有极少数的断腿狼能够凭借其远在群狼之上的狡诈,顽强地幸存下来,这些狼就是世人口中的狈。 正如同人会狩山林间的野兽一般,这种狈专门狩那些上山捕采山货的人! 它会趁着采山人赶路疲惫而坐在路边休息之时,悄无声息地摸到这人的背后,然后凭借两条强壮的后腿,猛地一下人立而起,将一对断腿搭在那人的肩膀之上。 要知道,寻常狼爪上指甲锋利,而狈的断腿却要光滑圆润许多,不会带给人被尖锐之物刺压的异常感觉。 因此这个坐在路边的采山人如果狩经验不够丰富,便会下意识地以为现在搭在自己肩头的,是条从头顶上方树梢上掉落下来的蛇。 只要这人慌慌张张得扭头用手区拍打肩头那条想象之中的蛇,早已静俟多时的狈就会大嘴一张,一口咬断这人的咽喉,扑在伤口处大口大口地吮吸鲜血。 正是为此,那些极有经验的走山人向来很忌讳从背后拍别人的肩膀。 一旦被人搭肩,这些老山客立即就弓腰缩脖地往前一扑,同时抬起腿照身后就踢就算背后那人的肚子上狠狠挨上一脚,那也是活该,这种会要命的事情可不能作耍的! 李簜虽然不曾跟着村里户一道上山采,但这李家村地处深山老林之中,几乎家家都有死在狼口之中的亲戚。 故而李簜也对这种习性格外凶残狡猾,只要张口就必定要咬住物咽喉吮血的狈早有耳闻。 一听居然是一条狈悄悄摸上栓娃子一行看守的哨梆,李簜登时就气地得血冲脑门,上前一把就恏住王甲的衣领,将其整个从地上提溜起来。 “既然看见有狈溜进村子,王甲你为啥不立即大声示警?你若当场叫喊起来,李梁子他们几个也不会被狈咬断喉咙!你这个怂包窝囊废!说,你当时又在干嘛?!” 冷不丁被李簜整个拎离地面,王甲他着实吓得不轻,原先那副趾高气扬得豪横模样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赶紧在脸上换上一副讨好谄媚的神情:“这,这是咋说的?李,李簜大哥,小,小弟当时真想喊来着,然而” 见有一条怪模怪样的狼悄悄摸上村口寨墙,本就胆小如虫的王甲立时就在心里嘀咕开了。 其虽有心高声喊叫向村里示警,但却害怕大门外面还有怪狼的同伙:“这要是自己张嘴一喊,再从门缝里挤进一条恶狼,那不就循着喊声直冲我王甲来了么?” 思来想去,王甲觉得不如先看看风向再说,毕竟哨梆附近还有李梁子这样精熟武艺的老户存在。 “最好李梁子他们几个先和那条怪狼扭打起来,这时俺王甲再跑到村中社屋前大声示警。这样一来,功劳是俺的,被恶狼围攻的风险是他们的岂不美哉?” 然而就在王甲正自美哉之际,村口那两扇数百斤沉得厚重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吱吱嘎嘎”得推动,原先那道半尺多宽的门缝一下子就开到七八尺宽! 就在推门声住的一瞬间,从洞开的大门中间,“噌”得一下钻进来一头丈把长的巨型黑狼!! “李簜大哥,你,你听俺说!虽然俺胆小怕事,不敢第一时间高喊示警,可这个瘸子又是怎么回事?!” 只见王甲伸手往倒在地上的采山客身上一指:“门上栓得好好的门闩可是这小子摘下来的!而且那些从门洞里钻进来的恶狼个个都将他这个大活人视作空气!大哥,你且想想,这又是为何?” 经王甲这么一提点,一时间怒血上头的李簜顿时一怔,松手将王甲丢在一旁,抬腿恶狠狠在那采山客的身上重重踢了一脚:“这位朋友,我李家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敷药疗伤也不曾怠慢,你却为何要将村外狼群放入我村中伤人?如不从实招来,休怪李某人心狠手黑!” 虽然李簜声色俱戾地威胁,然而地上倒着的那个采山客却丝毫不为所动,连身上挨了重重一脚也恍若未觉,只是阴阳怪气地盯着李簜嘲讽。 “好个往日无冤,亏你李簜也有脸对我提这茬!既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爷只恨那黑狼未能一口咬死你这两面三刀的笑面虎!” 见那采山客明显话中有话,李簜顿时眉头一皱:“听这意思,兄台似乎与咱有些过节?就算咱昔日有什么对不住兄弟的地方,所有过错都在李某一人身上,你却为何协助狼群来我李家村内伤人?” 谁知李簜话音刚落,那采山汉子竟似听见笑话般,神态癫狂得仰天长笑起来:“过节?哈哈哈哈哈!爷爷和你们李家村上上下下三百余口都有过节!” 那汉子一连大笑了十来声,才意犹未尽地收声怒斥:“当年若不是俺抛家舍业得将那场塌天之祸顶了下来,你们李家村岂有一天安稳日子过?可你们又是如何对待这位宁可破家也要保全旁家的恩人?嗯?将他打断双腿,丢在林子里喂狼么?!和你们这群恩将仇报的小人相比,反倒是林子里那些磨牙吮血的豺狼更真诚些!” 乍闻秘辛,李簜顿时脸色惨白,失口惊呼道:“你,你是董二柱?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第二百七十六章 山村狼祸(14) “哼,是啊!你们都认为俺死了,连董某也觉得自己是真该死了,可老天他偏偏就是让俺不死!” 上回书说到,那个半夜偷开李家村大门引狼入室的采山客当众自承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因为与李秀英有染,而被李簜带人丢入村外树林等死的董二柱。 这一番猛料抛出来,那些原本因其故意纵狼伤人而怒目相向的李家村众人霎时间个个脸色惨白这脸色既然能变得这么快,那就说明这里面还有事儿。 好在董二柱他不是个愿意将秘密都藏在肚子里的人,他见自己目光落到村民身上,那人就立刻脸转向一边,似是不敢与自己对视,登时长声冷笑道:“敢情你们也有怕事害臊的时候?今儿个咱还就当着外人的面儿,将这事好生掰扯掰扯!” 书中代言,原来这董二柱之父,就是李家村上一任里正的结拜兄弟。 后来,兄弟俩因为互相觉得对方和自己格外投缘,就干脆一块儿合伙做起了商队的买卖。 这商队李里正占一半,而财大气粗的董家则占另一半:从此凡是李家村采到的山货就统统交给董家商队向外贩售,待赚钱之后,大家再对半分成! 起初这买卖做得挺红火,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二十年前,李家村户在上山采之时,竟然在树窠里发现一只受了伤的蓝羽火纹怪鸟。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只鸟儿,竟然只有一条腿! 经过村里最有经验的老户辨认,这只翅膀带伤的怪鸟,应该就是周身浴火,见则天下大旱的上古怪鸟毕方! 见传说中的怪鸟居然在自己面前重伤待毙,李家村的村民顿时就觉眼前一亮。 故老相传,在蒙金相攻的最后关头,一个名叫蒲鲜万奴的金国叛将突然在金国背后举旗自立,并建立一个名为东夏国,仅存续十九年12151233的地方政权。 据说这蒲鲜万奴原为金国咸平路招讨使地位相当于今辽沈军区司令,叛金自立后,接连率军攻破金国上京今内蒙巴林左旗、东京今辽宁沈阳,并大掠珍宝。 然而东夏国的好景不长,很快蒙古大军趁着金国衰败之际大举进攻,一举包围了这个偏居一隅的小国。 当蒙古窝阔台汗发觉金朝留下珍宝大部分落入蒲鲜万奴之手后,便去信强索,不料信使却被蒲鲜万奴斩杀。 在遭到拒绝后,蒙古大军开始大举进攻东夏国,蒲鲜万奴旋即兵败被杀。 然而覆灭东夏国的蒙古大军并没有在东夏国的皇宫中找到窝阔台垂涎已久的金国宝藏。 有人说,蒲鲜万奴自知不敌蒙古大军的兵锋,便把手中所有珍宝全部埋藏在某处大山腹地中的裂谷,以为异日复国起兵之用。 为了防止珍宝被外人掘走,蒲鲜万奴在埋藏珍宝之处,挖掘出一口“毒泉”,其间俱是剧毒黑水,若有人畜误触毒水,周身肌肉会在顷刻间被毒水尽数侵蚀,只余下一身的白骨! 有人说,蒲鲜万奴他出身一个以百足龙大蜈蚣为图腾的小部落,这“毒泉”中的黑水便是百足龙毒囊中的毒液! 好巧不巧的是,这种蓝羽独足的毕方,恰恰就是百足龙的克星;而毕方身上的火纹蓝羽可以中和护宝毒泉的毒性,令人平安无恙得发掘财宝!! 一想到蒲鲜万奴埋宝的传说,李家村户望向毕方的眼神顿时就热切起来。 然而这些人没有想到的是,那只毕方虽然看上去伤势不轻,却依旧凶戾异常。 察觉到有人悄悄接近后,那只毕方猛地一回头,冲着从身后包抄自己的户吐出几滩鲜红粘稠的粘液。 那粘液一溅到人身上,接触到粘液的皮肉顿时就像被烈火焚烧过似的,变成一块块稍加碰触就化为飞灰的黑炭。 如果那只毕方不是已经身受重伤,当时参与围的户绝对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即便如此,户们仍然付出六死十三伤的代价,才从毕方身上拔下两根蓝质火纹的尾羽! 这下可就为李家村埋下了异日分裂相争的祸端! 等幸存的户一脸狂热地抚摸着这两根得来不易的毕方尾羽,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尽管大家都对蒲鲜万奴掘泉护宝的传说耳熟能详,可这眼黑泉到底在哪儿啊? 离开传说中埋藏金银像小山一般多的万奴宝藏,这毕方尾羽不过就是好看点的蓝色鸟毛而已! 然而就在李里正冲着这两根赔上六条人命的蓝色鸟毛长吁短叹之际,从其把兄董员外处却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有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关内豪商愿意以万两白银的代价求购这种毕方尾羽!” 虽然消息当中没有透露出这位豪商到底想要买几根尾羽,然推己及人,这位豪商多半也是为了万奴宝藏才开出一万两的天价求购鸟羽。 反正都是进洞掘宝,有一根尾羽护身就足够了无非就是多吃些辛苦,一个人往外多搬几趟而已。 就这样,李里正很快与董员外达成一致:卖一根尾羽给这个关内豪商,同时再多带些人手藏在暗处盯紧了他! 一旦此人动身前往蒲鲜万奴埋宝的山谷,李里正就会带着人尾随其后届时李里正手中剩下的尾羽,可就能派上用场了。 万万没想到,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里正和董员外前去兜售尾羽的途中遭到一伙不明身份的土匪袭击。 一行十几人竟一个活口都没能逃出来,而那根价值万两的毕方尾羽也就此下落不明! 当从一只过路商队口中得知,李里正他们一行的尸首被人七零八落地丢弃在林间山道上,原本还算静谧祥和的李家村登时就要吵得沸反盈天。 一方面,谁也不希望继续招惹这伙土匪,给村子招来灭顶之灾;但另一方面,大家却怎么也舍不得最后这根至少价值万两白银的昂贵鸟毛 经过一番商议,被村里人选为新一代里正的李簜最后拍了板:“给上任里正留下的独女秀英招赘一个旁村的外姓人,今后对外就说上任里正一家业已死绝,他家之事旁人并不清楚。同时剩下这根毕方尾羽交由村中几位长老轮流保管,先避一避土匪的风头再说。” 万万没想到,在上一任里正亡故之后两年,一个破衣烂衫的逃荒客来到李家村,开口就要求见村里现任里正这人正是董员外独子,董二柱! 第二百七十七章 山村狼祸(15) 书接上,当董员外独子董二柱突然出现在李簜面前时,这位平素在村里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里正大人顿时就惊得说不出话来。 前讲了,为了彻底断绝截杀李里正与董员外一行的山贼再打李家村主意的可能,对内由李簜出面给李秀英寻了一个名叫王甲的上门赘婿。 对外,李家村上下异口同声地宣称进城售卖毕方尾羽是上任里正与董员外合伙搞的买卖。 除了跟着商队一起护送的那十几个户,村里其他人并未参与其中,也毫不知情。 为了将整出戏演得更真实一些,李簜一伙人还专门搬空了上任里正家的老房,只留下一幢年久失修门歪窗破的破木屋,静静地向每一个到访李家村的外来者无声宣示,这家已经没有任何后人留下,想打他家主意的还是干脆死了这条心比较好。 这样一来,有心之人的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在家住县城附近,名下土地连沃阡陌,宅院宽敞气派的董家身上。 虽然李簜他们这样做很不厚道,但凡人大都是自私的;有道是死道友莫死贫道,大家也只能从心里对那个董二柱说一声抱歉了。 可是现在人家本主找上门来了,就问你一句,尴尬么? 好在这个董二柱不是个做事拖泥带水的人,人家一进村,就直接敲开了现任里正李簜家大门,当面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两个要求。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权当我董家该此一难。今天我来贵村就想办两件事:第一,当年我爹打听出来豪商门路,现如今我也找到了!如果你们李家村还想出手那根毕方尾羽,那么你我不妨再合伙一次,不过这一次,我董家要占七成的份子!” 一听董二柱他居然还想往万奴宝藏这件事里掺和,李簜的脸上顿时就笑得比哭还难看:“多谢大郎你深明大义,当年鄙村上下实有对不住董家之处。只是在经历过那件事后,我李家村好容易才过了几年踏实太平的日子。眼下大家跟着新起的几家商队总算能混口稀粥喝。依我看,这件事咱还是” 李簜这话外之音是想说:当年那事儿咱做得确实不地道,不过眼下这仅存的一根毕方尾羽却在俺们李家村手上! 这做生意既要看情面,却更得看双方各自实力凭啥给你董家七成分子? 拢共才分到手三千两的财货,俺们村里却折损二十几号人手;这笔钱不得挨家分一份抚恤银子么? 最后能落在俺李簜手里的好处不过几百两银子罢了,就为这点银子而担上被土匪惦记的风险可不划算想做买卖可以,可这价儿得就着俺李簜开出的盘子来。 然而李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董二柱竟然会错了他的话外之意:“也对,这做买卖总得你情我愿方能做得。既然李里正你不愿继续掺和这件事,那二柱也不便强求,第一件事姑且就这样算了。现在董某还有一事欲与里正大哥商量。这趟来,我要带秀英一起走,这是当年秀英她爹亲口和我爹董员外定下的亲事!” 这下李簜脸上的表情就更精彩了:“这董贤弟恐怕有所不知。自打秀英她爹走后,秀英一个女儿家的实在是无法过活,因此就招赘了一房夫婿” 李簜这番话还没说完,那董二柱就扬声拦住话头:“此事二柱亦有耳闻。还请里正大哥放心,二柱绝不会因此事而嫌弃秀英;至于那个王甲么” 只见董二柱从怀中满不在乎地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皮囊往面前木桌上一搁:“那个王甲的底细,二柱也打探过了。不过就是个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的村社闲汉,因将祖传的三亩薄地吃赶喝净后无处谋生,这才来贵村当一个上门赘婿,这种狗一般的东西,真是玷污了秀英她家的名头!此人若识得好歹,这皮囊里有五十两散碎银子,足够其今后二十年的吃喝嚼裹。若是不识抬举” 就见董二柱阴恻恻地一笑,同时在衣襟上轻轻按了按:“一个倒插上门的废物点心罢了,兴许哪天走山路时,让林子里的狼给摁住掏了也是论不定的里正大哥若是怕脏手,那由二柱伸手代劳也不妨事。” 见董二柱竟然对王甲起了杀念,李簜登时就叫苦不迭地拦阻解劝:“贤弟这又是何苦?此事万万不可莽撞,还需从长计议!就算贤弟你想带秀英走,总得先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看她可愿跟随贤弟远走他乡,今后再无机会到亡父坟前上香祭奠?” 见李簜抬出秀英挡驾,董二柱总算暂时打消伤人的念头,默立沉吟片刻后才重重一点头道:“不错,兹事体大,总得问过秀英的意思才好那就相烦里正大哥去请秀英来此与我一诉衷肠,如何?” 得,这董二柱还是个不见本主儿就不松口的急脾气。 眼见那董二柱一口咬死了要见秀英,李簜他人急生智,眼珠一转就冲二柱子拱手道:“贤弟莫急。李某虽忝为一村里正,终究没有背着这家主人,直接召唤人家内眷来自家说话的道理。回头要是让那王甲再起了疑心,总是不美。依李某意思,贤弟你不妨暂且如此” 李簜给二柱子出得主意就是让其隐姓埋名得来自家当一名租佃土地的长工。 稍后,李簜会让自己媳妇以家中人手不足,现需要几个煮饭婆子帮助佃户烹炊早晚两餐的名义,招秀英来家帮工。 至于秀英来了之后,是真去厨下帮工,还是到二柱负责照管的地头,两个有情人凑在一起互诉衷肠,那还不是李簜一句话的事情? 反正那王甲一贯好吃懒作,但凡有活计摊在头上,就要挖空心思得偷奸耍滑,这田间地头更是决计不肯下的,岂不正好成全了二柱子与秀英? 听了李簜的计策,董二柱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就兴冲冲地点点头:“大哥果真长袖善舞,这倒真是一个办法。” 暂时安抚住二柱子的李簜,总算是暗中松了一口气,将提到嗓子眼儿的这颗心再度放回腔子里去。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被李簜指派去给二柱子和秀英牵线搭桥的媳妇一脸担忧得将李簜拉到自家里屋:“当家的,那秀英一见到在瓜棚看瓜的二柱子,登时就将手里提的吃食篮子扔在一边,两眼通红地冲上去抱住二柱子放声大哭当家的,你可得抓紧时间给想个办法,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 番外 也从赘婿说开去 写完最近这一章之后,那个老虎脑袋的运营官他又不依不饶得质询咱了:“前一章你还说王甲他是李家的赘婿,所以才被李家村的里正强派城旦役;结果下一章你就说王甲他是李簜给秀英专门寻的上门女婿,那王甲他到底是什么人?!” 嗯经过前次黑山奶奶那件事,咱这回多少心里也有些底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得开口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不知道什么是赘婿吧?” “咋地?爷爷不知道咋了?你不过就一臭写书的,爷爷是读书的。既然是伺候爷的,就得在书里交待明白了,爷爷可没空去查什么资料字典!” 行吧,无知者无畏。 尽管现在的互联网如此发达,就算查资料也不用像以前那样逐行逐句得读大部头,但人们却明显比十几年前更懒了 闲言少叙。 赘婿、上门女婿、养老女婿,这三种身份都可以指同一类人比如王甲,但这三个身份地位之间又有很显著的差异,简单概括就是一个地位逐层抬升递进的关系。 身份最低的是赘婿,这个赘就当累赘讲,因为人家娘家觉得你就是一累赘! 你想你的地位能好到哪里去?可能也就是个会说话的牲口吧? 比赘婿地位高一点的是上门女婿你现在对娘家多少有点用,已经不是累赘了。 再高一点就是养老女婿:你得给娘家二老养老送终。 待二老归天之后,你就是这家的主人现在,人家娘家把你当半拉亲儿子看。 现在知道其间的区别了吧?不是每一个赘婿都能成功晋升到养老女婿,相当一部分不是被娘家扫地出门,就是干脆下手给做了。 为啥这么说呢?因为能招赘婿上门的人家一定是那种不愁吃穿的大户,否则为啥白养一个累赘在家里呢? 可是旧社会那些大户人家岂有缺妻少妾的道理? 既然能生出小姐,那就说明这家的老爷身体肯定没问题,多娶上几房妻妾,此花不发自有别花发,就算正妻生不出来,岂有四五房妻妾全都生不出儿子的道理? 人家有亲儿子给养老送终,这赘婿还不是累赘? 那老爷为啥不给小姐挑一户好人家嫁了呢?嫁不得,因为小姐她现在已经有了。 前面的延伸阅读里讲了,过去的药物流产,那就是个赌命的玩意儿,有可能一副打胎药下去人就没了! 再说过去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验孕手段,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半也不会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月信的日子等小姐发现自己显怀之时,基本都三四个月开外,这时即便打胎药起作用也不敢喝了,喝下去就是一尸两命! 既然小姐肚子里胎儿不能打,那就只能想方设法帮着过明路,给其一个合乎礼法,能够名正言顺地参与家产分配的身份。 这样孩子生下来之后,就能正式成为娘家的一份子,和娘亲一起光明正大得分娘家的家产等分家之后小姐你想跟着谁过都行。 现在明白了吧?赘婿的作用,早在夫妻送入洞房的那一刻就已经发挥完了。 再往后,这人就是一累赘,更是小姐肚里那孩子亲爹的眼中钉肉中刺! 娘家人巴不得你洞房第二天就吐血死掉,今后千万多留心那些端给你吃喝的汤饭。 有看官问了,要是赘婿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呢?你有没有破解的法子? 有,想方设法地让小姐爱上你! 比方说,当赘婿在喜宴上给前来贺喜的宾客挨个敬过酒当众露脸,完成职责之后,就被喜婆丫鬟搀入洞房。 这时,小姐不但自己摘掉盖头先上床歇息,居然还背朝外躺在床朝外这一侧另一头是墙壁,现在赘婿想上床,就得从小姐身上跨过去。 现在还有啥看不明白的?小姐不想让这个赘婿上床 香蕉你个巴拉,要不是老子出面接盘这顶绿帽子,你这荡妇就该按族规沉塘了! 甭管这个赘婿胸中是否有怒火三丈,想活命就得忍下眼前这口气在地上找块干净地面合衣躺着。 既然小姐明显是不想让赘婿上床,那他就得有自知之明 现在,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 就在赘婿躺下后不久,一个炸雷猛得劈在婚房房梁之上,轰得一下就燃起了大火! 这下可把睡在床上的小姐吓得花容失色,一时间只知道缩在被子底下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小姐身上的锦被突然被人从外一掀,接着就有一个人抱起双腿发软的小姐,往屋外就跑正是那个先前睡在地上的赘婿。 这下可把小姐感动到不行:“我那样对他,他却拼了性命地救我爹,今后我就跟他了!” 只要小姐相中了你,将先前的姘头一脚踢开,那就得恭喜这位赘婿荣升上门女婿了。 从今往后,只要你把小姐舔好了,让她出面保着你,那你不但不是家里的累赘,这说出来的话也有下人听。 将来二老归天之后,这娘家的家产也有你一份,一辈子衣食无忧,恭喜恭喜。 不过上门女婿的地位既然是小姐给的,人家随时能再收回去头上这顶绿纱帽您可得戴好,该装看不见的时候,就得两眼一闭装糊涂。 特别是娘家没分家之前,隔三差五就得找个借口上街去逛上一整天,得知道帮小姐她和那一位营造两人约会的私密空间。 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都给人家当赘婿了,还要什么脸面?配么? 本来故事说到这里就该进行下一部分,然而运营官却不依不饶:“凭啥啊?结婚当晚还得打个雷,最后还得把房子点了,要是冬天不打雷的时候结婚咋办?雷要是劈不着房子咋办?不行,这都是小概率事件,我不接受!” 敢情这位是实心眼儿啊? 就算天上不打雷,您就不会悄悄将洞房里的龙凤烛动一动位置,让烛火能在燃着一段时间后引燃房间里布幔垂帘啥的?不一样能让屋子着起来? 其实咱还是喜欢打雷,这样比较有画面感,也更容易震慑那个小姐:“该不是老天爷嫌我欺人太甚,所以才发怒降雷来劈我?” 话说这个赘婿自打晋升成上门女婿之后,那运气是挡都挡不住。没过几年,小姐那几个兄弟先后蹬腿挂点,老爷眼瞅就只剩下小姐一个后人。 听到这里,那个老虎脑袋的运营官又是极其不屑地一撇嘴:“这不成,将赘婿上位的原因完全归于个人运气这点我不能接受,你必须给我拿出一个具备可操作性的解释才行!” 哎呦,还得可操作性那赘婿不会主动给这几个大小舅子下点药,好生送他们一程么?反正娘家舅子也不把他当人看。 这下运营官可跟咱拍桌子了:“就你聪明?下毒这法子谁不会?一旦被老爷抓到把柄,他能饶得了你?” 这有啥难的?你给他们下点抓不到把柄的药不就结了? 还记得前面咱让这个赘婿动不动就上街去逛,好把小姐闺房让出来这件事么? 该不会有人真得以为上街去逛吧? 什么,真有? 那行吧,尽量玩得愉快点反正今后也玩不了几回了。 出门逛真是个借口,核心目的是以此为幌子,跟管着嫁妆匣子的小姐开口要钱! 小姐肯定是巴不得赘婿在街上逛到天黑才回来,所以要钱这种事一般都会点头。 于是,三五两银子就这样到手了。 有了钱,立马出门去街上找一家档次比较低的花馆青楼不是让这个赘婿去干那些眠花宿柳的坏事,这点钱根本就不够! 这个赘婿应该花钱找一个粉头打茶围,而后趁着她招自己进房饮茶谈心的机会,用剩下的银两换这位小姐姐贴身穿的肚兜。 而后这个赘婿要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这件肚兜带回娘家,而后再找一个没人的机会比如三更半夜起身放茅,悄悄溜到舅子窗外,舔湿手指戳破窗纸,而后将肚兜扔进去就好。 前面的番外讲了,行院女子的内衣都是专门定制的那种物品大户人家的后宅胆敢私藏这种东西,一旦被家主发觉,那是会被打断腿的。 所以等这个舅子第二天起床,看见地上居然扔着这样一件东西,立时就会大惊失色地揣藏起来,绝对不敢四处声张。 然而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越是禁止的东西,就越会引起那人私下窥探的欲望。 你说他在夜深人静之时,会不会将这件肚兜悄悄取出来偷偷把玩呢? 老是三更半夜不睡觉地干这种事儿,这人的身子要不了多久就垮了;就算请绝世名医来给号诊把脉也明就里:“却是奇怪,这位公子明明未曾娶纳妾,却为何会患上这种溺于房事的丢阳之症呢?” 不要以为咱在跟你们开玩笑,记得红楼梦中写过一个因贪看风月宝鉴最终丢阳身亡的贾瑞么? 这贾瑞好歹是贾政的同族,不然也轮不到他爹哭哭啼啼地找贾母求人参给贾瑞回阳续命! 贾瑞的家门固然不如荣国府富裕,却也不是什么小户人家,家里照样娶得起一两房妻妾。 即便这样,已经娶妻的贾瑞照样因为看了一眼风月宝鉴当中的美人,发觉这人居然长得像自己私下相思的婶子王熙凤,一下子被人影迷得云里雾里。 就这样,苦于无法接近王熙凤的贾瑞天天捧着风月宝鉴把玩,最后坐下一个遗阳不止的毛病,活生生地丢阳而死,一连吃三四棵人参滋补也不济事。 在这些方面,一向被礼教俗规拘束压抑的古人根本不是经验丰富现代人的对手就你硬盘里装的那些女神姐姐,我敢说半部片子不到就能把古代一个原本健康的后生看得心肌梗塞! 你就说,这味药,它毒不毒?! 就这样,几幅肚兜扔下,几个小舅子不是纵欲身死就是丢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哎呦喂,娘家眼瞅要绝户嘞! 现在这个赘婿可是给娘家二老养老送终的关键人物,将来摇身一变就是这家的家长恭喜恭喜,这就算混出头来了。 从今往后,小姐得反过来巴结赘婿,就算他想收房纳妾,也没人敢管了。 当然了,上面这种情况只适用于娘家小舅子都还没婚配的特例。 要是人家已经成家了,那就得变一变对策,将小姐给你的银子偷偷存在钱庄里。 放心,这些大小舅子一定是娘家最不爽这个赘婿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鼓动老爷,让赘婿带着小姐分宅另过。 这分下来的家产么,一定都掌握在小姐和那个借着分家的名义跟来的姘头手里,但赘婿此刻也不是白手无钱之辈。 这出路么,自然是想办法搞垮小姐手中的产业! 有道是吃人的嘴短,一旦小姐手中无钱,想如何炮制她与姘头两个都是这个赘婿一句话的事情。 有请琏二爷! 把你们手里的砖头放下,我知道贾琏并不是什么赘婿,但贾府后宅由王熙凤一手遮天,这位琏二爷过得其实还不如一个赘婿,连出去与朋友吃酒都要找王熙凤申请,再从管钱平儿手里取银子。 拢共就到手三两银子,二爷您这日子过得也真够跌份了。 但就算是活得这样窝囊的琏二爷,却在书中前后三次说自己要杀死王熙凤! 第一次,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多姑娘赠与贾琏的定情信物,一绺青丝,被平儿发现,平儿拿着在贾琏面前“嘚瑟”,不提防被贾琏抢了去。贾琏道:“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子打个稀烂,她才认得我呢。她防我像防贼似得,只许她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同女人说话以后我也不许她见人。”平儿道:“她醋你使得,你醋她使不得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她了。” 贾琏道:“你们两个本是一路神祗,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第二次,我也急了,一起杀了。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贾琏在王熙凤的生日宴上,和家人鲍二的媳妇偷情,被王熙凤抓了个正着。王熙凤自然不肯罢休,闹得沸反盈天。 贾琏气的墙上拔出剑来,说道:“不用寻死,我也急了,一起杀了!我偿了命,大家干净!” 第三次,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红楼梦第六十九回,贾琏冒着“国孝一重罪,家孝一重罪,背着父母一重罪,停妻再娶一重罪”,四款罪,偷娶回来的尤二姐被王熙凤害死。 贾琏在尤二姐的牌位前哭过之后,只悄悄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从这三回贾琏发狠的语气可以看出,在报复王熙凤这件事情上,贾琏显得越来越有把握,从一开始只能咬牙切齿的早晚死在我手中,到最后胸有成竹地在尤二姐牌位前许诺:“你放心,我替你报仇!” 那么是什么给了贾琏勇气呢? 我觉得就是这些年贾琏打着各种旗号,从王熙凤手中讨来的银子!显然琏二爷把它们排上了大用场! 当贾府受牵连被查抄之后,王熙凤因为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私有家产也毁于一旦,最终吐血而死。 但你不觉得奇怪么?红楼梦中多次提到王熙凤瞒着王夫人和贾母,私自与外人合股生意。 既然是瞒着贾府,那这些合股的生意自然就不能以贾府的名义参股也就是说,在外人看来,这些王熙凤经营的生意,它们不姓贾! 不姓贾自然就不会被官差查抄,那这些合股的生意又是怎样毁于一旦的呢? 显然有人趁着贾府被查抄,而王熙凤忙于上下应付打点无力分身之际,给了这些生意致命一击! 显然,琏二爷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十分不光彩的角色,以至于王熙凤病亡后,将其与王夫人棺木一并扶灵回金陵王家祖坟的,是罢官免职的贾政王夫人的老公。 让姨夫给表侄女扶灵,这也是独一份了;可见贾琏是恨绝了王熙凤,连尸首都丢弃不管了! 看看吧,也许我啥时候一高兴,就让贾琏来书里露个面儿你们懂我的意思么? 番外 赘婿说开去之二 本来上一章的故事说到贾琏那里就可以结束了,可那个运营官居然是个一听风化案就两眼放光之人,非得强拉咱再讲一个有关赘婿的故事不可。 那行吧诸位看官,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你们听过么? 把你们手里的砖头放下! 范喜良他的确是一个赘婿不过孟姜女并不是因为和别人有染才招赘了范喜良,不然她就不用去哭长城了。 总得来说,范喜良的例子有点特殊! 首先得说明一点,那就是孟姜女这个故事其实是虚构的,真实历史上并没这回事。 历史上孟姜女的原型,是齐庄公时期齐国大夫杞梁一作杞殖的妻子杞姜氏,后被封为孟君夫人,本姓姜,是齐庄公侧妃生的庶出公主齐国开国国君就是姜子牙。 齐庄公四年前550年,杞梁在齐国伐莒今山东莒南县的战役中阵亡。 得知噩耗,杞姜前去长城脚下哀哭吊唁杞梁,一连痛哭三日,甚至连祭祀吊唁台被雨水淋湿塌陷时都不肯离去。 所以杞姜哭塌的,只是一个祭祀亡魂临时搭建的土台子这玩意儿不结实,一下雨就塌。 其实左传当中记述杞梁妻的故事,是想褒扬其对杞梁情真意切这人够娘们,台子塌了都不肯走。 于是后人以讹传讹,使得这个故事渐渐变成了孟姜女为寻找范喜良的尸骨,最后哭倒秦长城的模样。 然而就在咱兴之所至高谈阔论之际,那个虎头虎脑的运营官突然打断:“等等,你说孟姜女的原型是齐国人,并且还去长城脚下吊唁杞梁,一个山东人为啥跑到河北去哭老公?” 这下真是惊得咱一口唾沫卡在喉咙里,待捶胸顺气之后,才问出一句:“谁说孟姜女去河北哭老公了?” “不你说的吗?去长城脚下吊唁杞梁?中国人谁不知道,西起河北东到甘肃的万里长城?河北还是距离山东最近的地方呢!” 当时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在桌上:“合着在你眼里,天底下的长城就只有秦长城一家?” “可不嘛?除了这个,哪儿还有长城?” “亏你还是山东人,齐长城你知道不?” 这是位于齐国境内,由齐桓公开始兴建,主要防备南面鲁国侵略的齐长城! 齐长城建筑在起伏连绵的泰沂山脉的山岭上,西起平阴,经肥城、济南、莱芜、博山、临朐、沂水、安丘、莒县、五莲至胶州入海,全长达1200余里。 然而齐长城主要功用是用来防备南边的鲁国,等到公元前256年,鲁国王都曲阜被南面楚国攻破,鲁国灭亡,这条长城也就彻底失去作用,再也没有人前去经营维修,很快就坍圮废弃在历史长河之中。 说到这里,一些不是山东籍贯的朋友可能会觉得困惑:“山东不是被称为齐鲁大地么?两家都是山东人,齐国为啥要专门修筑一条防备鲁国的长城呢?” 这个那是因为齐国和鲁国有仇啊。 众所周知,齐国是兴周八百年的姜子牙封国,无论国家实力还是君主地位,都是诸侯第一。 再加上齐国边上还有一个郑国,也就是那些向周武王投降的商朝后裔的封国。 一个是功高震主的军师贤相,一个是心怀怨望的前朝余孽,不找个自己人看住他俩,周武王睡觉都踏实不了。 于是,周武王就把自己弟弟周公旦也就是周公解梦的周公,封在泰山以南的曲阜,这就是后来的鲁国。 从一开始,鲁国的自我定位就是监视齐郑两国的一举一动,时不时要向周王写信反映两国国内社会问题,以此打人家小报告你说齐国能待见他么? 知道一句话叫齐人之福么?这个故事出自孟子,对,孟子就是鲁国的大夫。 齐人之福这个故事说得是家住临淄城内的一户齐人,他家里娶了一妻和一妾。 这个齐人每天都在外边喝得醉熏熏地回来,还像自己妻妾夸耀说宴请自己的都是城内的富贵名流。 然而许久不曾见宾客登门的妻妾心中不免对此有一些怀疑,因此这天就悄悄跟在齐人的身后,最后发现他其实是去城外的坟地帮助达官贵人扮孝哭坟,以此换取别人祭祀之后的酒肉。 在这个故事的最后,孟子对齐人大加鄙夷,认为其贪慕虚荣富贵,这才在家里人面前丢人出糗。 然而我却不同意孟子的观点。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齐人的家境起初应该是不错的,要是靠每天替人扮孝哭坟才能勉强糊口,他就不会在娶妻之后纳妾来给自己增加经济负担。 所以齐人应该是因为最近铺子经营不善倒闭,这才显得家道中落一言以蔽之,家业不振的事情发生在人家娶妻纳妾之后。 虽然家道中落,但齐人的妻妾却并没有感到自己的生活水准有明显的下降要是妻妾天天旧衣补丁吃糠咽菜,也就不会相信自己丈夫天天和城内权贵交好宴请了。 起初,齐人的妻妾并不认为丈夫骗了自己,只是好奇为啥过去常来拜访这个齐人的宾客都不来了,这才悄悄尾随在齐人身后。 因此,齐人尽管自己已经落魄到要去城郊坟地扮孝哭坟才能糊口谋生,却依旧没有委屈亏待自己的妻妾多好的男人啊。 就算是谎言,那也是为了维护家人尊严的善意谎言! 虽然孟子没有把这个故事写完,但显然齐人的下场不会像孟子在书中想象的那样不堪。 一旦齐人的妻妾认清现状,转而和齐人同甘共苦,将内宅的吃穿用度都俭省下来,以此做本钱交给齐人运筹经营齐人一家的未来究竟如何,真是令人期待! 纵使已身处泥尘之中,仍要竭力给自己所爱的人创造一个温暖的家,这样的人绝不会干那种以次充好欺骗顾客的勾当经商者时刻当以诚信为本,齐人已经具备了一个成功商人最大的优势! 假以时日,齐人一定会有再度飞腾的一天我始终如此坚信! 一不留神写的有些多了,但从孟子的身上可以看出,鲁人对齐人的偏见与误会很深。 所以齐鲁两国虽然同为山东老乡,却一直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军事上大打出手也在所难免。 简而言之,在鲁国灭亡之前,齐国一共对鲁国发动五十多次攻击,这其中就包括上提到的杞梁伐莒之战。 问题是尽管齐强鲁弱,但齐国并不敢真正灭了鲁国齐是周王的臣子,鲁是周王的兄弟,齐灭鲁是以下犯上,他真不敢! 可是齐国要是不攻灭鲁国,一旦鲁国得以喘息,很快就会集结军队反攻齐国这成拉锯消耗了。 于是齐国最后动用举国之力,先后历经三代齐王,终于建成这条防备鲁国的齐长城,这才终结了持续上百年的齐鲁拉锯大战。 前说了,孟姜女哭的就是这个齐长城。 只不过秦始皇建设的长城在民间比较有名气,所以杞姜齐长城前哭夫就被后人生搬硬套成孟姜女秦长城前哭夫,真可谓人在地下躺,锅从天上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孟姜女哭长城就算只是一个虚构的民间故事,也属于那种逻辑严谨,结构衔接自然的好故事,这才被后人当成了真实的历史。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孟姜女嫁给范喜良的理由比较诡异:孟姜女去池塘摘荷花,被范喜良看见了胳膊肘,只能嫁给他了。 难道过去女子去河边洗衣时,都不撸袖子?这要是一个男的去河边喝口水,不得往家拉好几车媳妇?! 所以这就是一个借口,类似你走路撞着我了,你就得负责娶我。 那为啥孟姜女就非得嫁给范喜良呢? 你想啊,孟姜女是怎么见到范喜良的呢?人家去池塘边掐荷花,谁知这一把下去,荷花上来了,水面下的范喜良也上来了! 显然当时范喜良正藏在荷花池里,而孟姜女这一把,将范喜良含在嘴里,用来向水面上换气的芦苇杆给薅走了人家能不出来么? 说到这里,你多半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范喜良其实是个走投无路,只能藏身在荷花池里躲避追捕的逃犯! 那么范喜良他又犯了什么事情呢? 你得想想秦始皇除了修长城还干了什么民怨沸腾的坏事。 对,焚书坑儒! 范喜良他其实是一个正被秦军追捕缉拿的儒生! 为了搭救范喜良,孟姜女悄悄把其带回家,又给送了一顿热气腾腾饭菜。 然而等老孟头假设孟姜女姓孟回家见到范喜良,顿时就一跺脚:“坏了!咱家惹祸了。” 原来秦朝实行连坐制度:你家隔壁小三儿夜里外出做贼为盗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不知道?他家就住你家隔壁,一墙之隔凭啥你不知道? 甭说了,小三儿做贼,按律当斩;你这个邻居没有及时向官府首告,割下鼻子,以示惩戒! 哎,秦法严苛,就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这个来历不明的范喜良很快就会被孟家邻居向官府举报,除非孟家能给范喜良一个身份! 你不是都看了我家姑娘的胳膊了吗?那今后你就是我孟家的赘婿了! 上门给人家当赘婿,历来都是让别人看不起的行为你既然去别人家当这个赘婿,干出如此丢人现眼的事情,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我家的人了,家里人不会再认你! 一个赘婿是没法去查个人来历的,所以范喜良总算暂时摆脱逃犯的身份。 不过秦法可不会让你钻空子,在秦法当中,刑斗殴杀伤徒盗窃犯科奸坑蒙拐骗赘赘婿,这四类属于登记在册的黑户只要国家要修城墙盖宫殿,你就得去服劳役,什么时候修完什么时候回家,累死也活该。 这才是刚离虎口,又遇豺狼,于是范喜良就被抓去修长城了。 其实啊,范喜良只要耐心熬上几年,未尝不能回家孟姜女为啥去哭长城?因为和范喜良一起修城墙的人回来了,但范喜良却没回来。 听人说范喜良死在长城脚下了,孟姜女这才去哭夫收尸。 你不觉得范喜良被埋在长城城墙底下这点比较匪夷所思么? 如果像故事里说的那样,修城墙的工匠一旦累死就会被填入城墙,那就没人干活了老子吃苦受累当牛做马地给你秦始皇修长城,结果累死了还落这么惨的下场,那大爷我干脆躺下不干了! 反正都是死,监督官您受累给我一刀! 因此,那些在作业过程中正常死亡的工匠一定会得到妥善的安葬,其家人也能得到丰厚的赏赐与抚恤,这样才能保证工匠的施工效率与工程质量。 范喜良并不是累死的,他也没有被砌入城墙之中他是被埋进城墙地基桩坑里边,这是一种无比残酷的祭祀手段,人殉! 可是过去人殉用的都是犯了死罪不可宽恕的罪犯,所以范喜良八成是在修城过程中想私逃回家,途中却被巡防的秦军抓获。 为了在工匠面前杀一儆百,这才拿范喜良当了人殉! 不过后面,孟姜女哭倒长城的事情就是后人在YY了,万里长城唐犹在,当年怎能被哭塌? 再说就算孟姜女哭塌长城也没用,想找范喜良?那得往下再刨一丈,把殉葬坑都挖出来才行! 看看吧,孟姜女也得来书里坐坐。 第二百七十八章 山村狼祸(16) 闻听那二柱子竟然与秀英竟然情深若此,李簜顿时就在地上重重跺了一脚:“唉,今遭可真是弄巧成拙了,难不成真要替那二柱子去王甲面前当一回说客?” 其实李簜他也只是在自己媳妇面前发发牢骚罢了,怂恿王甲将妻子转卖他人? 这可是有伤当地风化的重罪,真要是传扬出去,自己这个花了家里好几千斤粮食,好不容易才谋到手的里正位子转眼就得被县里撤销! 那王甲是何等样人,李簜他还不清楚?像这等好吃懒做之人,就算其当面一口答应收钱放人,过后还不是将此事当成把柄,时不时就过来敲打勒索自己这个里正? 难道真要像董二柱说的那样,找茬将王甲支出村去,然后? 就在李簜为了该如何说服王甲主动放弃秀英一事而挠头不已的时候,来自该县赵县丞的一纸公随着过路的商队递交到李簜手中,信上说下个月轮到李家村出一个城旦去县城服劳役! 这下可真是想打瞌睡就拾到枕头,于是李簜转头就把城旦派给了王甲。 这城旦可是一连十天都不能中途返家休息的苦差事,这要是王甲你下役回家却媳妇趁你不在家的空子跟外村人跑了,那可不能怪到我李簜的头上。 谁让王甲你平时不对秀英她好一点?别人也去县里服城旦,人家媳妇怎么不跟外人跑了? 尽管李簜这条计策想得天衣无缝,可老天却一门心思要跟其过不去眼瞅王甲都已经离家三天了,可秀英和二柱子就像没事人一般,天天借着送饭下地的空儿腻歪在田间地头,半点没有收拾行李打算跑路的样子。 这下,李簜他可坐不住了,心说:“二柱子你倒是赶紧带着人跑啊!这样咱也好在王甲回来之后,假模假式地领着人四处追索不是?” 然而一整天过去了,秀英那边仍然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李簜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之际,一个铁杆心腹突然来找李簜,开口就是一个惊得人目瞪口呆的消息:“李大哥,昨天小弟半夜腹痛内急出来放茅,待解完手一抬头,就发现秀英她家那间没人住的老房里有灯火的微光映出,似是有人点着油灯在房里寻找什么东西?” 这人话音刚落,李簜顿时就一拳头重重砸在木桌之上:“好你个董二柱,你小子居然还想财色兼收?!” 原来经心腹小弟这么一提醒,李簜他陡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的问题:谁能保证秀英手里就只有那根当年交给几位长老保管的毕方尾羽呢?! 那年上山参与围毕方的户全都是秀英她爹亲手带出来的铁杆心腹! 究竟从毕方身上拔下几根尾羽,那还不是秀英她爹一句话的事情? 反正卖出银子,秀英她爹亏了谁也不会亏待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 打毕方这种大BOSS不带心腹铁杆,一旦有人临阵反水怯战,届时想哭都找不到调门! 现在看来,秀英她爹一定对村里其他人藏了私,除了那根交给族中长老轮流保管的尾羽,秀英她手中一定还藏有其它毕方尾羽。 再联想到自己当初只不过想在分成份子上略抻一抻二柱子,而对方一见自己假意推脱,就立即斩钉截铁地来一句“做生意要你情我愿,既然李簜你拒绝,那我二柱子就绝不勉强”,分明连话茬都不想让人接。 你这是上门来谈买卖,还是故意要噎人一下? 等李簜继续往深处一想,登时就失口喊出一句:“不好,咱险些被那二柱子瞒过了!” 在李簜想来,二柱子口中那个肯高价求购毕方尾羽的豪商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背地里却是这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东夏万奴王宝藏的具体位置! 当年秀英她爹和董员外一行既然前去交易途中遭到土匪的伏击,那他们随身带着的那根毕方尾羽一定也落入土匪之手。 这伙土匪既然能知道董员外几人身上有毕方尾羽,想必也知道该如何联系那位求购尾羽的豪商交易都拿到梦寐以求的毕方尾羽,为何却不立即前往宝藏埋藏之处挖掘呢? 显然是这个豪商在独自只得到一根尾羽下黑泉掘宝的过程中,无意间触发宝藏之中的机关,因此死在了里面。 而那些等在黑泉之外接应的豪商手下,见其人迟迟不能返回,登时就做鸟兽之散了。 在李簜看来,董二柱一定是在破家后四处颠沛流离之际,无意间碰见那购羽豪商昔日一名手下,这才从其口中得知万奴王宝藏的具体位置。 若没有可以克制护宝黑泉的毕方尾羽,那万奴王宝藏就是名副其实的埋骨地葬身所,八成比不得酒缸中一勺烧酒更有吸引力。 发觉二柱子竟然背着自己打起万奴王宝藏的主意,李簜顿时就发出连声冷笑:“哼,好你个二柱子!这回是美人财宝你都想要啊?那好,既然你愿意主动替咱操心,那咱就却之不恭顺子你过来。” 待交代心腹暗中盯住王甲家中的秀英之后,李簜扭头便去村口寨墙上,“哐哐”得敲响了哨梆! 等村中男女老少尽数赶到,李簜他假惺惺地宣称近日天干物燥,为防火患,所有人当在入夜之后立即上床就寝,一概不许点燃灯火。 尽管李簜这条命令下得令人莫名其妙,但这县官不如现管,谁让人家现在是村里首富呢? 骚瑞,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好像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再者说,像李家村这种深山孤村也没有什么夜间娱乐,闲着没事你点灯干嘛? 其实,李簜这番稀奇古怪的话正是说给二柱子听的,好令其在夜间放心大胆得在老屋中寻找秀英她爹当年藏下的毕方尾羽。 不过你二柱子找到这根鸟毛之际,就是俺李簜收网捕鸟之时。 俺李簜也不贪,就按你二柱子给开出的盘子,七三分那万奴王的宝藏俺李簜是七! 且手脚麻利些吧,那个去城里服役的王甲很快就要回来了,届时若有这等碍眼之人在场,说不得还要生出些波折。 然而李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上任里正留下的那幢旧木屋总共只有明暗两间房的大小,但那根毕方鸟羽却不知被其收藏在何处。 以至于二柱子一连找了几天都毫无发现根据心腹手下传回来的消息,二柱子天天一擦黑就去老屋之中折腾,直到天色将明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返回王甲家里休息。 眼瞅后天王甲就要从县城完役归来,可今夜二柱子那边依旧没有好消息传回,李簜气得重重地在地上踏了一脚:“这个不中用的二柱子,明天一早,咱就上门找你当面摊牌!” 谁知,王甲他竟然提前一天赶回来村里来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山村狼祸(17) 上回反正就是前面讲过,王甲他因为下地窖背尸有功,因而被赵县丞明令嘉奖,可以提前一天完役回家。 说实话,这种套路现在都已经被人玩烂了。 不论是火车提前还是航班误点,亦或干脆就是想给对方一个大惊喜,总之就是这人兴冲冲地赶回家后,惊喜多半没有,惊吓倒有一个 于是乎,在老屋忙活一整晚的董二柱刚沾枕阖眼,就被大吵大叫的王甲堵在了屋里。 后面发生的事情前面已经讲了,这里不再赘述,单说那王甲用手中铜瓶砸伤董二柱之后,又一脚踢倒想冲过来保护二柱子的秀英,俯身抽下二柱子的腰带结结实实地绑了,将人推推搡搡地带到李簜面前。 这下事情可就闹大发了。 毕竟王甲和秀英成婚在先,因此二柱子这个奸夫的罪名是肯定逃不了的按照当时的律法,二柱子和秀英即便不送到县城游街处刑,那也是浸笼沉塘的下场。 “这二柱子可不能死,他要死了,那万奴王宝藏怎么办?可这里面的隐情又不能告诉王甲有了!” 这李簜也当真又几分急智,先是连唬带吓地令王甲闭嘴听裁。 而后李簜就打着“不管咋说,秀英是老里正遗下的独女,咋也得留人一命”的旗号,鼓动村里几位有地位的乡老去做王甲的工作,总算是揭过此节。 待处理完秀英这头儿,李簜故意将脸一板:“好小子,李某看你背井离乡无依无靠身世可怜,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于你。却如何在俺村里行这等勾搭有夫之妇的龌龊勾当?来人,与我拖下去,用力打这厮!” 说完,李簜冲身旁那个被派去监视二柱子的心腹手下一使眼色,后者先是一怔,接着就了然点头,架起还没缓过神来的董二柱,硬拖进存放过冬烧柴的柴房之中。 只听一阵噗噗啪啪得木板击肉声响伴着二柱子那变了腔调的惨叫声响起,周遭围观的村民全都一脸不忍地背过身去,唯有李簜仍觉不解恨似地大声呵斥:“打,给我用力打!然后挑断他的腿筋,绑在马上丢到林子里喂狼!” 见李簜势若疯癫般狂怒咆哮,周遭那些村民乡老全都讪讪得退到一边,谁也不敢出言解劝:反正都是一死,和被狼一口咬断脖子相比,装在笼子里沉河也不是种多么舒坦的死法。 虽然那一日李家村的村民都看见二柱子两腿是血得绑在马背上拉出村去;但鲜为人知的是,这一切都只是做给外人看得幌子。 二柱子并没有被人挑断脚筋,只是被人在小腿肚上轻轻割了两刀,好流出些血来做掩饰。 方才在柴房里被木板打得噼啪作响的也不是二柱子的屁股,而是一块从柴房房梁上解下来的风干腊肉。 当发觉推搡自己进柴房那人,刚进房门,就竖起一根手指冲自己嘘了一声,脑瓜不算笨的董二柱登时就反应过来,这是李簜有意要出脱自己,立时便配合那人抡起木板敲打腊肉的动作,高声惨叫起来。 按照李簜的盘算,只要这人带着绑在马背上的二柱子去黑松林里晃荡一圈,而后授意其用万奴王宝藏的具体位置来交换自己与秀英的自由,届时不愁这小子不就范。 万万没想到,一听李簜居然也想染指那个万奴王宝藏,方才还对李簜下力搭救自己一事感恩戴德的董二柱登时满脸怒容,口中不干不净得将李簜全家上下三代女性亲戚挨个问候一遍。 见二柱子不肯就范还骂骂咧咧,这头前牵马的汉子也气得一蹦三尺高:“李簜他媳妇就是俺小姨!二柱子你想睡俺小姨,那就是让俺再多一个便宜长辈小子,爷爷抽你!” 那汉子说到做到,回身就举起手中的马鞭冲着二柱子的屁股重重抽了下来。 事情往往就是这般巧法,见那汉子一鞭抽来,二柱子四肢一挣就想起身闪躲二柱子此刻可是被绳子绑在马背上的! 虽然已经拼尽全力地挣扎,可二柱子依然没能逃过这一鞭子,还是让鞭子在背上结结实实得抽了一记。 要知道,这一记鞭子蕴涵着牵马汉子为自己小姨讨还公道的怒气,是数千年来饱受压迫的妇女同胞向压迫者复仇的咆哮,是现代女权向封建男权宣战的号角,凭啥骂人一定要带上对方女性亲属,去你大爷的呀,一不小心串戏了呢。 总之,就是这一鞭子绝不同于先前那种装样子蒙外人的虚招,登时就疼得二柱子扯着嗓子叫唤起来:“哎呦!!!” 其实吧,二柱子这一嗓子本不算什么。 眼下荧幕上那些既虚情假意,喊得还比他难听的明星多了去了咋说二柱子这也算真情流露! 关键是二柱子在撕心裂肺喊叫的同时,两只手还伸到走马的肋下,使出吃奶的劲儿使劲一掐。 只听一阵“咴咴咴咴”得撕鸣,那匹走马甩开蹶子,一腿踢开身旁牵缰绳的汉子,眨眼功夫就背着二柱子跑了个无影无踪。 那牵马的汉子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怔了半晌,这才恍如初觉地跑回村去跟李簜报信,稍后更从其手上领到两个火辣辣的大耳刮子作为奖赏。 尽管心中有千万个不想二柱子死的理由,但李簜心里也十分清楚,像二柱子这般绑手缠足地跑进深山老林之中,葬身兽腹几乎是其唯一的下场。 饶是如此,李簜仍打着二柱子他与有夫之妇通奸,实是败坏我李家村向来淳朴的民风,作为李家村的里正,我李簜必须亲眼见到这厮的骨头方才释怀消恨的旗号,领着十来个已被收为心腹的户,去附近树林中搜寻二柱子的下落。 三天以后,李簜他们一行在村子东北方山谷口附近的林间开阔带找到一堆被啃得精光舔得溜滑的马骨,以及一个满是狼爪撕扯与啃咬痕迹的马鞍。 经手下辨认,这副马鞍正是当日那匹驮着二柱子进山的健马身上之物! 第二百八十章 山村狼祸(18) “后来李某也曾带着三勇牵马汉子他们一同去林子里找二柱子你的下落,却只找到一堆被啃得精光的马骨与一个遍布爪痕的马鞍。” 说到这里,李簜似是不可置信地盯着躺在地上的采山客:“如果你真是二柱子,那你又是怎样从狼爪底下活命的?” 听了李簜的问题,躺倒在地的二柱子顿时就好像是听到一个滑稽至极的笑话,放肆地大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李簜,你小子做梦也想不到吧?你董爷爷只不过咒你全家上下一概不得好死,那群黑狼居然就这样放了爷爷一条生路!” 那一日,受惊的奔马在本能驱使下,驮着手足被绑的董二柱,朝着林深草密之处奋蹄狂奔,一直跑到气喘吁吁口中流涎之际,才渐渐止住去势,“呼哧呼哧”得靠在一棵大松树旁喘起了粗气。 这一路,董二柱他为防被奔马从背上甩落,不得不使出全身力气合拢四肢抱住马背,如此堪堪维系不堕。 好不容易熬到惊马耗尽体力,此刻也几近力疲的二柱子终于得以松开已经麻木的四肢,长长得出了一口气。 然而还未等二柱子将气喘匀,这身下的健马突然惊慌失措地打起了响鼻。 被这阵“咴咴咴咴”的响鼻吓了一跳的二柱子忙不迭地抬起头四下张望,可还没等其发现什么异常,这鼻中就先闻到一股野兽身上独有的腥臊恶臭。 那董二柱突觉眼前矮灌木丛中有道黑影一闪,待定睛细看,就发觉是一条身长七尺有余的大个黑狼,瞪着一对凶光四射的大眼珠子,呲着长长的牙刀,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 见恶狼来袭,那匹健马为求活命,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上身往上一抬,举起钉着镔铁马掌的蹄子,朝着黑狼脑袋踢了过来。 有道是强弩之末,不穿鲁缟,更何况这匹精疲力竭的健马背上还绑着一个百十来斤的董二柱! 因此,这一踢就被以逸待劳的黑狼轻松闪过,将身一滚就钻入健马无法顾及的马腹之下,旋即又从健马后胯间钻出,回身抬起锋利如刀的狼爪,冲着马尾下的粪门就是一掏。 只听健马猛一仰头,发出一阵垂死得悲鸣,那条色如青灰色,上覆猩红数斑的的马肠登时被恶狼掏出一尺有余。 闻见血腥之气,那条黑狼更是凶性大发,当下便一口狠狠咬住马肠,扭头摆身得往后死命一拖。 这下,健马再也站立不住,悲嘶一声就跪倒在地,而后这身子又向右侧一倒,登时就将马背之上的董二柱压在身下。 被二百来斤的马身一压,董二柱好悬没一下闭过气去。 眼瞅自己四肢被绑,身上更压了一匹死沉死沉的伤马,明显起身脱逃无望,须臾便将亡于狼吻,心如死灰的董二柱不禁悲从中来,趁着此刻身上尚有几分气力,登时就张嘴破口大骂起来:“李簜你这个樵夫生养的贱种,不但夺走秀英她家的一切,更害得爷爷今日葬身狼腹。我董二柱恨不得将你扒皮挖心,敲骨吮髓!!” 谁知董二柱扯着嗓子一喊,那条一口咬住健马脖颈吮血的黑狼顿时一怔,接着就松开口中的死马,凑到二柱子面前,瞪着一双鸡卵也似的橙黄怪眼,不住地打量起来。 过了数十息的光景,那黑狼一呲獠牙,吐着一条上有无数锋利倒刺的猩红舌头一字一顿得口吐人声道:“你,炼妖?吃髓,会?” 虽然黑狼这番话说得犹如绕口令一般,但这种会说人话的动物显然都不是凡品,觉察到一线生机的董二柱登时就指天誓地得大吼起来:“我会!将脑髓脏腑与山间草药合在一起,吃了可以长生不老,飞升成仙!” 许是福至心灵,董二柱在此生死攸关之际,头脑竟一下子变得清醒无比,立时就回想起自家数年之前碰见的那个魔古道来。 所谓魔古道,就是一群在修仙炼体一途上误入邪魔外道的修炼之士。 这天地大道向来缥缈无形,因此那些撰写道藏的先师大贤们往往好做比喻。 例如,铅体沉坠,可比心火;汞性流动,而拟心火。故曰铅汞谨收藏,识得真铅汞,便是不老仙。三丰祖师,参禅歌 但凡是小学语能毕业的,都该知道上面这句话的核心说得是人身上得心脏与肾脏。 所谓铅汞谨收藏,意思就是修道之人首先要锻炼好自身的心脏与肾脏,万一要是得了冠心病尿毒症之类的疾病,别说飞升登仙了,小命要多短有多短。 偏偏世上就有这样一群人,居然一门心思得盯着“铅汞”俩字不放;又是铅又是汞得往自家炼制的丹药里不要命似的加,生怕吃不死自个儿。 其实吧,上面这类人只是蠢,害得也只是自个儿;和他们相比,魔古道就是一帮走到另外一个极端的人。 在魔古道看来,既然心肾对修炼之人如此重要,那就得好好补一补,干脆多吃它几个心肾,好以形补形。 其实这点到今天还有人追捧不信你就随便找个烧烤摊问问,卖得最火的一准是烤腰子。 在魔古道眼中,这些心肝脾肾外带脑髓,那可都是能帮助自己快速登仙的灵丹妙药。 因此,这魔古道往往潜藏三教九流之中,四处寻找新死未腐的尸首,以期割取脏器尸肉合丹。 当年董员外一行被土匪劫杀,生怕土匪杀上门取自己小命的董二柱一狠心舍弃了全部家业,匆匆忙忙地裹了几十两银子盘缠就离家外逃。 然而外间江湖之险恶,岂是董二柱这等未曾离家的少爷公子所能预见的? 离家之后未及半月,董二柱他就因为掏钱买吃之际不慎在人前露富,这才被两个街头闲逛的泼皮盯上,而后悄悄尾随,意图等董二柱行至僻静处时杀人夺财。 天幸董二柱出身商旅行脚世家,靴筒里时刻藏一把锋利匕首是基本操作。 发觉身后有人不怀好意得尾随,董二柱将心一横,一把掏出怀中钱囊就往两个泼皮身后甩去。 待俩泼皮一脸贪婪得扑到地上争抢那些滚落在地的碎银铜板之际,董二柱以迅雷之势拔出藏在靴筒当中的匕首,一刀就插在其中一个泼皮后心之上。 不待另一个泼皮从同伴凄惨的哀嚎声中回过神来,董二柱撒刀起身,两只手如铁钳一般死死卡主另一个泼皮的咽喉。 一直掐到这人口鼻间再无一丝气息冒出,董二柱方才将手一松,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倒气。 可还没等董二柱喘息均匀,道旁荒草丛中却猛地站起一人:“好小子,倒真有一股拼命三郎的凶劲!” 第二百八十一章 山村狼祸(19) 上回书说到,董二柱为求能从黑狼嘴下活命,赶紧将自己昔日如何撞见那个魔古道一事,竹筒倒豆般详细说了。 其实那个魔古道一早就看出跟在董二柱身后那两个泼皮面露凶相,这才兴冲冲地尾随其后,准备轻轻松松发一番利是。 不成想,经由董二柱这一番极限反杀,利是一下子翻番了。 这下可把魔古道乐得不轻:“一下就要了两条人命,你小子还真是个凶种!不过你也别怕,咱不会去官府告发你你愿不愿和咱一起合伙啊?” 当时董二柱因为没有一个安稳的栖身之所,已经惊惶如丧家之犬,再加上先前恶斗泼皮已耗去身上全部的力气,眼下若是断然拒绝这个魔古道,难保不被其所害。 于是,董二柱就将魔古道合伙的请求一口答应下来,与其一道在两个泼皮的尸体上大肆搜割一番,以此在魔古道那里交上了投名状。 自此,董二柱开始跟着那个魔古道四处寻找那种刚下葬未久的新坟,而后趁夜掘墓开棺盗尸,之后再去附近山上挖取得用药草回来配置尸丹。 老话说得好,害人之意莫起,昧心之事莫为,这种伤天害理瞒心昧己的事情,做了一定会遭报应。 就在董二柱入伙俩月之后,那个魔古道在一次服用尸丹后走火入魔,一下子心智尽失,眼吊嘴歪还口角流涎,整个人就如同疯狗一般,在房中大肆撕咬起来铺盖被褥桌椅板凳,碰见什么就咬什么。 心知此人已无可救药的董二柱,登时就从靴筒里抽出防身匕首,而后买个破绽,故意引诱那魔古道来扑咬自己的左臂。 原来董二柱他事先在自己左臂上缠了一件厚厚的棉袄,待魔古道一口咬住棉袄之后,就将抄在右手中的匕首一刀插入那人的胸口! 在料理掉魔古道之后,董二柱将此人身上剩下的金银全部卷包烩了,又一把火烧了两人藏身的窝棚,趁着浓浓夜色远走高飞了 前言已毕,仍归正传。 见这头踩住自己的黑狼主动问起如何吞吃脑髓炼妖之事,董二柱登时浑身一激灵,扯着喉咙将先前自己与那魔古道一同调配尸丹的种种细节,搜肠刮肚得大说与其知晓。 待听了董二柱给出的丹方,黑狼那一对慑人心魄的橙黄怪眼顿时一亮,接着就埋头吭哧吭哧地啃起绑在董二柱身上的绳子:“好,你懂,炼丹,给我,不吃!” 说完,那黑狼仰脖就是“嗷呜”一声长啸,将四周黑松上的松针都震得簌簌抖动起来。 没等地上的董二柱从这声慑人心魂的狼啸当中回过神来,就从四周灌木丛“蹭蹭蹭蹭”得钻出六七条眼冒凶光的恶狼。 一见那条脚踩马尸的大黑狼,这群小了几号的黑狼纷纷夹起尾巴,先是格外顺从地一垂脑袋,接着就争先恐后得冲着大黑狼,“呼呼”得打起了响鼻。 许是感觉到身下的董二柱正筛糠似的发抖,那条大黑狼先是不解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接着就恍然大悟地冲着下牙关直打上牙膛的董二柱点头:“不怕,今后,你,跟我,它们,不敢!” 似是再向董二柱炫耀自己在狼群中的威严,当“不敢”两字脱口之后,大黑狼忽然斜了一眼那些正冲着自己不住打响鼻的恶狼,这喉咙当中顿时发出一声格外低沉的怒吼:“呜” 这下那群黑狼个个都像吓掉魂似得举止无措起来,有将尾巴夹在两股之间,胸口伏地双爪抱头瑟瑟发抖的;也有干脆将身子一翻,向天露出暗灰色肚皮的,甚至还有脑袋虽然都怕得快要埋入地里,那屁股却像秤杆一般高高撅起,上面还挂着条不停摇来晃去得灰尾巴。 见那黑狼在狼群中果真言出法随,从马尸底下钻出董二柱连身上沾的血污泥土都顾不得收拾,“扑通”一下就冲着黑狼跪倒:“多谢尊驾不杀之恩,今后我董二柱愿奉您为主,但有差遣,在所不辞。” 好在大黑狼的嘴皮虽然不够利索,这理解力和智力却要强上许多,不但欣然笑纳了董二柱那段绉绉的马屁,竟然还格外贴心得叮嘱起董二柱:“让人,看见,在一起,不好!今后,你藏,我们咬!” 就这样,董二柱他正式成为狼群的一份子,天天跟在狼群之后听令。 一旦黑狼领着狼群扑倒了目标董二柱立即就从藏身的松树背后跳出了,之后再按照魔古道炼丹的法子炼制成尸丹,供奉给黑狼享用。 不知是黑狼的运气太好,没有像魔古道那样遭受尸丹的反噬,还是当初那个魔古道千辛万苦才搞到的丹方压根就不是给人类用的。 那黑狼自打服用上董二柱炼制的尸丹,不但身体就像吹球一般迅速胀大了两圈,这筋骨皮毛也一天比一天坚硬强韧,甚至连户设下的窝弩都它不透! 见身体果真在尸丹的助力下显出种种异像,黑狼妖顿时格外重视起董二柱,不但命令狼群每日都要狩新鲜的野兔鹿獐回来供养,还时不时就去找董二柱聊天谈心,俨然是将其视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兄弟。 据黑狼自承,它原本是极北草原上一个由数百头野狼组成的大型狼群的狼王,后来为躲避一场白灾,这才率领族群沿着山谷往南方那片尚未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森林迁徙。 只是在这场迁徙当中,黑狼的族群接受了太多脱离原本狼群的独狼。 等到气温回暖,狼群准备沿着山谷再度返回草原之际,一群觊觎狼王宝座的年轻灰狼跳出群来,不断得呲牙低吼,主动挑衅黑狼。 孤傲的狼王岂能容忍如此轻蔑傲慢的挑衅? 只见黑狼仰天一声怒吼,接着就挺起脑袋重重地撞向最前那条灰狼,一下就将对方顶出去四五个跟头。 然而过去的这个冬天,整日带领族群在陌生的山林中围捕狩的行动已经耗去了黑狼太多精神体力,纵使体格雄健出群,也不是这群一直养精蓄锐的灰狼对手。 很快,黑狼就在灰狼你上我下的车轮战中败下阵来,不但被投机者篡夺了狼王的宝座,更被后者逐出了自己的族群。 望着渐渐远去的狼群,满身伤痕的黑狼不甘地发出一声又一声得悲呼! 然而黑狼每呼一声,紧接着狼群中就会响起篡位者更大声地咆哮,仿佛是在肆意地嘲弄黑狼的失败。 弱肉强食,这就是狼群奉行的生存之道,斗败离群的孤狼往往都是瘐毙山林的下场,如果没有那个人出现 第二百八十二章 山村狼祸(20) 书接上。 也许是黑狼亲口所述的经历深深打动了同样被信任之人所背叛,有家却不能回的董二柱。 此人竟一下与黑狼惺惺相惜起来,先前那个寻机从狼群中逃离的想法更是被其丢到了九霄云外,一把抱住黑狼就大声哭诉起自己是如何被出尔反尔的李簜一行所背叛抛弃的。 常言道,相同的遭际自会感动拥有同样经历的人,括弧狼也一样。 那黑狼不但伸出猩红的舌头温柔地舔了舔董二柱的背心,更是信誓旦旦地许诺道:“放心,当年,仙人,我,见过!等我,练成,你也,成仙,一同,回去,报仇!” 也许是老天觉得黑狼命不该绝,就在被狼群抛弃的黑狼,伸出舌头静静地舔舐周身伤口之际,一个不停踩踏枯枝败叶的脚步声突然在黑狼藏身的灌木丛前响起,“咔咔咔。” 微微抽动的鼻翼不断将物身上那股诱人的肉香传入脑海,早已饥肠辘辘地黑狼顿时彻底失去理智,“嗷呜”一声就从灌木丛中扑了出来。 然而那个独自在深山老林中赶路的行人却丝毫不将这头从灌木丛中扑出的恶狼放在眼里,挥起宽大的袍袖冲着黑狼扑来的方向轻轻一甩,一股凌厉的劲风登时就将黑狼倒卷回方才藏身的灌木之中。 然而此时黑狼已经被饥饿冲昏了头脑,双目之中只有那个身着青色宽袖布袍赶路的中年男子,才刚跌回树丛,便又催动身上仅存的一点劲力,“嗷呜”一声再度扑来! 这下,那个埋头赶路的青袍客可就起了火气:“好不晓事的畜生!你真当老夫杀不得你么?” 只见那青袍客猛地一转身子,手中一道白影一晃,一蓬既轻又柔却根根韧如藤索的细丝顿时将黑狼的脖子死死地缠了起来竟是一柄拂尘?! 被勒得眼冒金星黑狼顿时就拼命扭动挣扎起来,一条粗大的黑尾更是从地上扫起大团大团的浮土烟尘。 这下,被黑狼扫了一身灰的青袍客怒火更盛:“好腌臜的畜生,竟然敢污了咱的新袍子!这勒死真是便宜你了。” 说罢,那青袍客突然向黑狼嘴里丢了一粒山枣大小又灰又涩的药丸:“刚好早晨新炼废这丸活心丹,死之前好生尝尝这五内如焚的滋味吧!” 说完,青袍客凌空一抖拂尾,松开黑狼的脖子,将其布口袋般甩在地上。 几乎就在吞下丹丸的一瞬间,黑狼就觉得胃中猛然腾起一个脚掌大小火团。 紧接着,这股肆虐的烈火就开始在黑狼周身上下不住得游走。 被周身上下传来的,犹如烈焰噬体般巨大痛苦反复侵袭的黑狼顿时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也许是巨大痛楚令其产生了幻觉,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黑狼依稀听见那青袍客冲着自己十分意外得“咦”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黑狼才从昏迷中悠悠醒转,刚一睁眼皮,就看见一张满是惊喜神色的人脸! 这张人脸凑得是如此之近,几乎就要贴在黑狼的脸颊之上吃这一吓,黑狼猛地一缩脖子,四肢在地上一按,整个身子“刺溜”一下就往后方滑出六七尺远。 这还是我的身体吗? 没等黑狼从极度震惊中清醒过来,对面那个蹲在地上仔细观察黑狼动静的人顿时就乐得拍手大叫起来:“我就说么,那张活心丹的方子肯定是搞错了!蟾酥那么容易失效的玩意儿怎能一开始就加在丹炉里边!这回只无意间晚加了半刻,药效竟然就好成这样!” 虽然黑狼搞不懂这个青袍客为啥对自己不杀反救,但野狼奉行的生存之道就是,弱者不能主动反抗一个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强者,除非你打算取而代之! 就在黑狼对自己未知的命运忐忑不已之际,那个青袍客突然冲其一扬袖筒,一只被生生勒断脖子的肥大野兔就这样“噗”得一下扔在黑狼的面前。 “赶紧吃吧!等吃饱了,多卖力蹦跳几下,让老夫也见识一下你的身体到底能好到什么程度!” 只见黑狼先是垂首嗅了嗅那只扔在自己面前的野兔,接着就一翻身滚成肚腹向天的模样,划动着四肢,卖力得扭动起腰臀,向一丈开外的青袍客使劲抖动起黑灰色的肚皮。 肚皮是野兽身上防护最少的要害,主动向对方抖动肚皮就是在谄媚讨好对方,表示自己今后对其绝对臣服!都撸过猫咪吧? 又抖了两下肚皮后,黑狼从地上一挺腰臀翻了起来,接着就使出全身力道,蹬地抬首,向着半空中的油松枝头一纵! 这下可将对面的青袍客惊了个目瞪口呆:“乖乖!你这畜生竟然能听懂老夫说话?本来咱还打算用拂子抽你一下呢!这下可得好好研究研究你!” 再往后发生的事情就不是黑狼那种颠三倒四缺句少逗的语言能力所能表述清楚的了。 总之就是那个青袍客和黑狼一起待了一整个春天的时间。 在此期间,青袍客天天都给黑狼喂一把灰不溜秋的药丸,最后不但把黑狼喂得身强体壮神异非常,居然还教会黑狼像人一般说话。 当然,说得具体怎样那是另外一回事说实话,零基础都能教成这样真不错了。 黑狼最后只记得在林子里花棱草初开的一天,那个青袍客一反常态得用手在自己脑袋上拍了拍:“畜生你这条命没被送掉,也真算得上异数。现如今你体内金丹之力已成,再继续吞服寻常丹药也不会有什么进益。” 说罢,青袍客似是有些惋惜得看了一眼黑狼:“说起来,你倒真是造化所钟,天生就是洗经伐髓锻骨炼体的胚子。只是老夫这一路丹鼎修炼的法门需要长期戒荤茹素,畜生你是肯定没有什么指望了。” 说完,青袍客就不住摇头叹息,接连说了好几个“可惜”。 然而就在此时,青袍客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捻须沉吟起来:“修仙之途已不可为。然老夫却听说这世上有一路依靠吞脑吮髓而侵夺天地造化之功的化妖之法若真有那个造化,你这畜生倒不妨一试。” 第二百八十三章 山村狼祸(21) 那青袍客行事一向任意恣睢,当发觉黑狼无法再有所进,登时就一甩袍袖,大步流星地朝山林之外行去,无论后者再如何谄媚讨好地跟在身后,也绝不回顾一下。 见青袍客居然一瞬间绝情至此,黑狼不由得也有些傻眼。 就在这时,黑狼无意间瞥到自己右爪边大黑松的树根侧生有一枚颜色半黑半黄的野菌子。 又仔细打量菌子一眼,黑狼认出这枚菌子正是青袍客经常采来果腹的那一种,赶紧兴冲冲得跑过去一口咬住,打算衔回来讨好青袍客。 然而等黑狼叼着菌子一抬头,惊愕地发现原先在自己身前不紧不慢徐徐赶路得青袍客,竟然在这一眨眼功夫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后又过了很多年,那黑狼仰仗着青袍客给自己炼就的好身体,渐渐称霸了附近几处山林。 然美中不足得是,此时的黑狼不过就是一条力大身长的普通黑狼罢了,不但扛不住户手中的火铳窝弩,那耳目口鼻等柔软之处仍是需要时刻小心在意的要害。 有一回,黑狼在林子里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只又大又肥的黄鼬。 然而还没等黑狼咬住那只身手敏捷的黄鼬,一个从官道上挑担经过的人二话不说,抄起一把开山大斧,冲着黑狼迎头就砍。 要不是黑狼一向谨慎,见事不对撒腿就跑,这才保全了大部分尾巴,只被那樵子砍断了一截狼尾! 一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山林之间的俗肉凡胎,黑狼忍不住就对青袍客口中那个吞髓化妖,炼就刀枪不败之躯的法子格外热衷起来。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这些年黑狼一到林间野兽,往往第一时间咬开其颅骨,舔吃其脑髓。 这脑花刺身黑狼是吃了不少,可身体依旧没有半天变强的样子,原来就软的地方,一向还是那么软。 就在黑狼百思不得其解时,一匹马鞍上倒绑着一个大活人的受惊健马,蹄声嘚嘚地闯进了黑狼的势力范围。 谁又能想到,这份送货上门的外卖,不但是那种买一赠一得优惠大礼包,而且马背上的那人竟然还口口声声地宣称自己懂得吃髓炼妖之法! “却不想这黑狼果真是天下第一号洗经伐髓的好胚子,不过才被其吃了二百四十一个,就练成这种刀枪不透的金罡之体!” 耳听得董二柱自承助纣为虐,一连帮助黑狼害了二百四十一条人命,一直在旁冷颜旁观的杨从循顿时就火冒三丈:“好个伤天害理的东西,你,你就半点怜悯好生之心也无?!” 然而回答杨从循的,却是一阵放肆疯癫的狂笑:“哈哈哈哈哈怜悯?你这道士竟然怪我没有怜悯?那谁又来怜悯我父与秀英她爹,还有和他们一起跑马行商的十一个户?谁来怜悯我董家死在土匪屠刀之下的一十四口家眷世仆?若不是董某谨小慎微日夜刀不离身,光靠跪在地上磕头讨饶,能不能求到那对泼皮对俺发一下慈悲怜悯?!” 这番连珠炮似的反问,登时就将杨从循噎地张口结舌,半天都则声不得。 然而董二柱却没想就这样放过他杨从循:“虽然你这道士嫌我董二柱不知道怜悯,但你又可曾知道,这二百四十一个被黑狼吞吃下肚之人,个个都是人面兽心我呸,这些伤天害理的东西也配和那林间野兽相提并论?这豺狼可比他们有良心多了!” 许是知道自己今日断无生理,董二柱再无任何顾忌牵挂,躺在地上越说越是兴奋:“天地可鉴!若是俺董二柱真是那种行事全部顾忌布勒的狠心人,何妨领着对咱言听计从的黑狼一伙,随便找一两处村坊洗荡屠灭到哪里凑不出这二百来个该死之人,何至于要被狼群裹挟林中整整一十八年?!” 只见董二柱“哼哼哼哼”得冷笑着从地上支起上半身来,面色惨白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周遭村民身上划了一圈:“咱知道,你们个个都恨咱引狼入室,害了村子里十几条人命,巴不得将咱拨皮挖心。可你们又是些什么东西呢?昔日我父在时,就曾多次警告过你们,说那个走商的梁大头和其一帮手下都不是好东西,让你们千万莫要与其来往。可你们呢?我父尸骨尚且未寒,就一窝蜂得拥过去捧梁大头的臭脚哈哈哈哈,苍天有眼,你们李家村终归也遭了报应!” 见这个董二柱明显话中有话,那个脸色阴到快要滴水的李簜嘴角先是抖了几抖,接着就深深得吸了一口气:“董二柱!你小子到底知道什么?若肯一五一十地讲了,我李簜敢保你一个痛快干净的死法!” 然而李簜不开腔还好,他这一出声,董二柱登时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痛快干净的死法?就算你们将咱剖腹挖心,这种让全村上下一起丢份的丑事,咱也是会大声说的!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这安平城的咸盐为啥突然一下子涨起价格来了?” 一听董二柱提到咸盐二字,李簜的双瞳顿时一缩:“原来是你在背后搞鬼?!” “只可惜,咱原来只想搞一下那个黑白通吃的梁大头!” 董二柱自承,最近一两年,那些适合给黑狼吞吃的恶人是越来越难找。 毕竟这人脸上没有雕刻着好坏二字,想知道某个人到底是不是人面兽心的恶棍,就只能到此人居住的村坊中不动声色地调查。 发现附近村里,那些往常像自己一般作恶之人先后都恶贯满盈,剩下几个勉强够格被黑狼一吃的恶人,不是连夜躲到他乡避难,就是惴惴不安地收敛昔日气焰,藏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黑狼虽然对董二柱言听计从,但这份信任是建立在董二柱能够帮助自己早日炼妖化形黑狼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光靠今天碰见那人不适合用来炼丹这种借口可拖延不了多久! 于是,董二柱就把主意打到了梁大头一行的身上,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 总之,今天就是你们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山村狼祸(22) 上回书说到,狼群参谋董二柱将道上风评口碑极差的梁大头一行选为献给黑狼的祭品。 只是梁大头家住在安平县城内,以黑狼眼下的实力,根本无法翻越安平县那两丈多高的城墙,遑论携狼群杀进梁大头家宅院之中? 想要吃掉梁大头就得先把他从县城里边引出来!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 眼下,黑狼手下已有大小恶狼四十多条狼这种动物可都是吃肉的! 要维系如此大规模的狼群,黑狼妖最少每三天就得带着狼群去附近林子里大肆狩一番不然恶狼就要变饿狼了。 不但要把梁大头从城里引出来,还得提前知道这人出城会去什么地方,这样才能提前在必经之路上做好埋伏等候。 那一天董二柱挠了半天头皮,突然就心生一计:那梁大头向来无利不起早,何不在李家村每年冬天都要囤积的咸盐上给其挖一个坑呢? 于是,董二柱拿出自己平时从死人身上摸来的金银铜子,扮作贩运咸盐的客商,到安平城中足足订下了一大车的咸盐! 在交付咸盐订金之时,董二柱似是无意地向油盐铺掌柜透露一个秘密:他这回有意买下更多食盐,只是手下几个伙计刚巧请假回家,因此自己得在附近客栈里暂住两日。 这样一来,他方才买下的咸盐就暂时存在盐铺仓库之中,等后日清早伙计返回后,再提货装车。 董二柱向掌柜郑重许诺:若是掌柜有意继续照顾他的生意,大可趁这两日功夫,在城里找找盐的来路。 见是财神爷登门,已经将存仓之盐卖出大半的盐铺掌柜顿时就笑得牙不见眼:“您吃肉我喝汤,这件事就包在扈某身上。但不知客人您还要多少精盐什么,再要两车?!这么多盐都够咱小小的安平城吃两年了!您这是要运去哪儿啊?” “这去哪,掌柜的你就别打听了。总之后天一早,咱们钱货两讫。这价钱我绝对不会亏了你,但能不能做成咱的生意,那就得看你陈掌柜的本事了。” 有油盐铺扈掌柜这么出面一搅和,安平城内的咸盐顿时就紧俏了,一时间城内百姓家家户户都开始你半斤我三两地抢起盐来。 那梁大头本就是安平城中一坐地虎,这种眼内只认得钱的奸商,如何不跟风掺和一脚? 然而等扈掌柜两日后兴冲冲地去董盐客留宿的客栈里找其报喜之时,却发现那里根本就有没什么姓董的盐客。 那大客店上下三层楼,总计一十六间客房,拢共就住着仨过路的客商,一个姓张,一个姓于,还有一个姓陈。 这下是个人都知道,董盐客将扈掌柜他们全给涮了,这可就要了亲命! 要知道,安平县可不比交通闭塞的李家村,出城沿官道大路五十六里就是松原府城! 要不了两天,松原府的大小盐商就会得到安平县盐价暴涨的消息,从而兴冲冲地赶车过来贩盐! 这样一来,安平县盐商们先前高价趸来的咸盐如不趁着松原府盐商没来前赶紧降价抛售,那就只能今后自家做菜腌腊时慢慢消化。 话说盐这东西的保质期可长啊,东邻脚盆鸡地震海啸那年,多少人十斤二十斤地囤盐?听说最后吃了五六年的都有。 要是别人碰上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恶心事,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霉。 可梁大头他是这种啃吃亏的主儿吗?于是此人眼珠一转,抬手喊来心腹伙计,命其即刻赶往李家村,假称自己最近要行商路过李家村,问李簜要不要收购自己手中的咸盐。 前讲了,李簜最后还是心疼买盐的银子,于是婉拒了梁大头出售咸盐的提议,转而向其订购了几大车棉花。 这下梁大头真是哑巴吃黄连。 要知道,行商做买卖凭的是个信字,这说去的话不作数,今后谁还敢跟你做买卖? “然千算万算,董某未能算到这梁大头一伙儿竟然会干出吃窝边草的事情!不但眼红李三好他新媳妇的头面首饰,竟然还,还哼,只可惜当日亲眼瞧见此事的黑狼已被那姓杨的道士杀了,不然李簜你大可去问问,看当日狼群围拢之时,梁大头连同他二十几个伙计,都衣衫不整地做些什么!要不是他们全都下马摘蹬地聚成一堆,就靠黑狼手下那四十匹狼,如何能困住人数几乎一般多的商队?” 闻听李三好一家竟然被梁大头及其手下祸害,在场的村民顿时就不干不净地骂将起来。 连向来好冷脸看人的李簜脸上也是一阵青红作色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李家村须不曾亏待那梁贼一伙,却为何要如此折辱作践李某的兄弟姊妹?!” 然而李簜话音刚落,一旁的董二柱就像听见这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一样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笑死俺了!像李簜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脸称呼三好表弟一声兄弟?人家和你什么关系?李大当家的?!” 听到董二柱不阴不阳地口吐李大当家的四字,李簜那张原本微微涨红的面庞顿时就是一片惨白:“请恕李某鲁钝,听不懂阁下的话外之音!不过李某肩膀上既然压着里正这副担子,自然就要将阖村老少都视作兄弟姊妹,这一声大当家的咱姑且也算当得了。” “好,好个大当家的!” 只见董二柱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撑,居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而后一步一瘸地走到李簜面前,仰起下巴,用一对通红的眼珠,择人欲噬般瞪着几乎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后者。 “既然你李簜听不明白,那董某就直说了不知李大当家的和卧虎山李大当家怎么称呼?” 只听一阵歇斯底里地咆哮从董二柱的胸膛之中响起:“和那个在黑松林里率众伏击我爹董员外他们一行,之后又带人血洗董家庄上,最后还放火掩饰的卧虎山李大当家怎么称呼!!” 第二百八十五章 山村狼祸(23) 当听到董二柱猛地喊出卧虎山的名字,那些攥着手中刀钢叉,在其身前五尺紧紧围成一个圈子的村民顿时就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原因无他,只因这卧虎山牯牛寨是附近三百里地面内最大的一伙儿土匪。 据说,这牯牛寨中,光是能拉出去真刀真枪得和征粮官兵见仗的精壮悍匪就有二百多。 听人讲,那为首的匪酋姓李,在道上报字号唤做赛旋风。 传闻其人武艺精熟,尤其擅使一对泼风快斧,等闲十来个汉子都近不得身,果真有当年水泊梁山黑旋风之威! 像牯牛寨这等势力强悍的土匪山寨,李家村先前一直奉行绝不招惹,也不结交的相安之策。 只要人家不是直接冲李家村来的,就绝不出手撩拨对面;就算有商队在村门口被劫杀了,那也是你们黑白两道自己的恩怨,与俺们没有一钱关系当然俺们这些吃讨山饭的户,也和你们这些打家劫舍的土匪没什么相干! 然而等李簜上位里正后,却开始主动向附近几处山寨示好,不但持帖拜山馈送礼物,私底下还偷偷卖给对方不少紧缺伤药。 对此,村中不少老人都有微词,但都被李簜以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土匪势大,万不可被其怀恨在心的理由,施展手腕压下来了。 可是眼下,那董二柱不但指控李簜和牯牛寨有私交,甚至还一口咬定,当年害死老里正李昶一行的土匪,就是卧虎山赛旋风的手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没等脸色青白的李簜开腔解释,突然有一个神情凄楚的中年女子用力推开身前的两个户,拄着一条哨棒,踉踉跄跄地走到董二柱身前:“二柱,你,你说什么?” 一见到那张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面庞,饶是神态癫狂疯魔的董二柱也不禁在脸上露出一丝旖旎:“秀英,这些年你老了,也憔悴了!” 只见董二柱双目定定得注视着秀英,全然不理睬身周那些几乎已经将刀矛顶到自己身上的村民户,主动抬右手,向着秀英的发鬓间探去,似是像替其拭去那粒粘在鬓角出的草屑。 见董二柱伸手探来,秀英本能地将身一偏,轻轻地躲了开来。 这一下,刚从先前癫狂中稍稍清醒的董二柱顿时就再度炸了起来:“好,真好,竟然连你也这么对我!李秀英,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是谁杀了你爹李昶么?” 就见董二柱抬手重重一点李簜的鼻尖:“就是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就是他把爹爹他们当年出发的时辰和路线交给了卧虎山的土匪!如不是趁爹爹他们下马打尖时,突然使法儿惊走马匹,这一十二个马术精熟的汉子,怎会被人团团围住,一个也走不脱?!” 这番话刚刚说完,那些原本围住董二柱的户顿时就脸色一变,扭头看向另一边:“李簜!这件事难道真是你干的?” 原来这些年,李家村那几位乡老一直对李昶当年被土匪劫杀一事耿耿于怀。 只因这李昶是李家村近百年里,术最为杰出的人,年纪轻轻就当上带队进山采的队头;若是论及如何布置队伍行进队形,简直就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本事。 那位看官问了,这上山打又不是行军打仗,要队列队形何用? 这下你算是问对人了,上山打和出城打仗,那都是殊途同归的道理。 若是上山的户相互之间没有便于互相援护,随时可以分散策应的队形;一碰见恶虎疯熊之类的猛兽,就你推我挡地挤成一团,即便能遇到珍稀山货,也无法抢在物逃走前包抄合围那就真不如舒舒服服地呆在家里了。 以李昶的眼力见识,决计不会安排十一个人挤在一起肩并肩地赶路。 阵势一旦拉开,队首和队尾能撒出去七八百步约四百米;最硬的弓不过才射六百步,得是伙什么样的土匪,才能既围得住队首,又拦得住队尾,连一个活口都没逃出来? 几个乡老思来想去,觉得唯有趁着这些人下马打尖,也就是将跑乏的马匹撒到附近啃青歇力之时,先设法惊走马匹,再收网合围,才有那么一丁点可能将这十一人一并围住。 可是这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下马打尖的地方是李昶自己选的! 李昶只要觉得马跑累了,就可以随时喝止队伍停下打尖;这种事压根就没个准头,外人咋可能提前埋伏呢? 况且当时李昶挑选行进路线时,只秘密知会了村里几个话事的乡老,大家都和李昶一家沾亲带故,出卖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可是今天被董二柱这么一提,在场的几个乡老陡然间想起一件事来:李簜他爹李樵子当年恰好就是那几个知道李昶行进路线的乡老之一;还有,李昶他们几个路上吃喝的干粮水袋,是李簜他们家负责准备的! 其实,像准备干粮这种小事,李昶完全不需要假手他人;只是李昶觉得李簜他们家在围捕毕方这件事上一直没机会做什么贡献。 等卖了尾羽,村里家家户户要按功劳大小分润好处,到时真一点好处都不分给李簜家也不合适。 咋说人家也是村里最大的地主,真赶上灾年,说不定就要用人家家的存粮度荒,关系要闹生分了可不好可李簜家能干点什么呢? 寻思来寻思去,李昶一拍脑袋:“干脆李簜你给我们几个准备些路上吃的干粮吧。” 现在想来,要是李簜在那些干粮里动了手脚,比如偷偷放上几两巴豆。 即便李昶他们没中埋伏,光跑上几回肚,这腿肚子也都转筋了,还愁追不上人? 就在四周的村民面色狐疑地打量李簜与董二柱之际,忽然就从人群外响起胡三那好奇宝宝一般嗓音:“理儿倒是这个理儿,不过三爷我好奇的是,董二柱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按道理说,李昶他们在动身离开李家村后,应该星夜兼程地去找那个求购毕方尾羽的豪商当面交易。多在路上耽搁一天,就多一分风险,似乎没道理特地拐到董家庄,知会你董二柱一声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山村狼祸(24) 随着小狐狸那一句李昶当年没道理特地知会你董二柱一声抛出,在场之人纷纷又将目光转移到董二柱身上。 这时就见董二柱脸上先是一红,接着又青白交替得来回倒了几轮,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二柱我也是事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家父与李昶年伯在路上被土匪害了。若不是我爹临行前悄悄将我拉到一边耳语叮嘱,我董二柱八成也得死在这伙土匪手中!” 原来,就在董员外动身前往李家村与李昶一行会和之前,曾找了四下无人的机会,将时年十六的董二柱拉到一边,低声嘱咐起来。 董员外告诉董二柱,这次有意高价收购毕方尾羽的豪商就住在松原府城内,因此自己一进松原府城,就会立马托人来董家庄跟家里报一声平安。 说完,董员外又递给董二柱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记住,如果两天之后,仍没有人替为父回家来报平安。那孩子你立马就找一个出门访友的借口,带着这包散碎银子躲进安平县城。若是为父能侥幸回来,自会去安平城东的东昌客栈寻你!” 说到这里,可能会有看官要问:“看样子,董员外八成觉得这回和他交易毕方尾羽的豪商不是什么好人啊?那他还去凑什么热闹?敢情自家小命不值钱?” 这位看官,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时候坏人不肯作恶的理由,仅仅只是弄到手的利益不够诱惑罢了。 董员外事先肯定四处打听过这位豪商的为人,觉得此人做买卖一向守规矩,这才肯上门找其做交易,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做一千两银子的生意守规矩,并不代表做一万两的生意也同样守规矩,何况这背后还有一个相传富可敌国的万奴王宝藏! 当诱惑大到这种程度,那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这场交易其实就是一次赌博! 若是那豪商果真肯一万两银子买下那根毕方尾羽,不论最后能不能得到万奴王宝藏,董家都卖其一个大人情。 今后如有这等手面豪阔的巨商捧场,董家后几十年的富贵立等可期。 只要不是满盘皆输,这么大的一场富贵就值得搏一搏,只要我儿董二柱最后能活着就行! 老话说逢危当弃,能舍可得,况且对董二柱来说,亲母早丧,而秀英这时也没娶过门,所以并不存在亲妈与媳妇一起陷入危险时,到底应该先救谁的千古难题。 在董二柱看来,此刻董家庄里能和自己沾亲带故的,不过就是一个姨娘和她生的庶出兄弟罢了若是能平安度过此劫,等俺将来接掌了家业,绝不亏待你们就是。 然而上面这一幕,很快就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在董二柱抵达东昌客栈后的第四天,安平县令突然指派三班衙役在大白天净街闭城。 紧接着,街市之上便有传言:昨天夜里,一伙不明来历的土匪趁夜血洗焚毁了离城十五里的董家庄! 噩耗传来,董二柱登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放声嚎啕起来。 待发泄一通后,心知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的董二柱立刻收拾身边所剩的全部财物,隐姓埋名地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 后面董二柱是如何遇见魔古道徒一事已经在前面写了,此处不再赘述。 却说董二柱在杀掉魔古道徒之后,就将其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财物尽数搜刮干净。 一下有了数百两银子落袋的董二柱终于有了一些底气,便开始筹划如何替父亲复仇。 联想到先前安平县令在土匪洗荡董家庄后,压根不想如何缉捕查案,只知道一味闭城自保的情形,不难看出替父报仇这种事情如果指望官府那还不如不指望。 于是董二柱就把主意打到了当年声势煊赫的闻香教身上,打谱借闻香教之力,搜捕绞杀这股土匪,也好告慰董员外在天之灵。 长话短说,经历一番波折之后,董二柱终于如愿以偿地加入闻香教,成为教内制香坊下辖的一名杂役,平时除了打理制香坊内那些瓶瓶罐罐之外,间或还要到集市上采购教内紧缺的各类物资。 像采购货物这样的事情,那还不是董家传家的手艺?于是乎,凡是经董二柱之手采买回来的物资,无不是物美价廉的上等货色。 待上缴物资之后,不但上级教众不错口地夸奖,安排董二柱出去采买物资的制香坊坊主经常还能从前者手里得到一笔不菲的孝敬。 一来二去,董二柱很快就成为制香坊坊主的铁杆心腹。 也是合当有事,就在董二柱加入闻香教的第二年,那个制香坊坊主一天突然悄悄找到董二柱,问其有没有门路脱手一批上了年头的麝香,而后再采买一批物美价廉的新麝香回来顶缺这一出一进若有好处,可分你董二柱三成。 天然麝香市场价六百多块一克,几乎是黄金价格两倍,清代只可能更贵 虽然董二柱手中并没有什么脱手麝香的门路,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自掏腰包,倒贴银子来拍坊主的马屁。 待假模假样地将那坊主晾了三天,董二柱特意装出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去找那坊主报喜。 接连夸奖了四五声果真能干,那坊主挥手斥退香坊其他教众,美滋滋地领着董二柱去贵重药材柜领取那包上了年头的麝香。 然而这柜门刚刚一敞,董二柱就像看见鬼似的长大了嘴巴,一只手定定得指着贵重药材柜顶层那格的瓷笔筒里插着的一根蓝底赤纹长羽! 那坊主还当董二柱是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因此有意指着两根蓝色尾羽冲其显摆道:“这根羽毛没见过吧?教你个乖,这可是上古异禽毕方的尾羽。这毕方平素好以各种毒虫为食,因此这尾羽就可以杀虫惊蛰。” 发觉这坊主很可能知道什么秘辛的董二柱立时就大拍特拍起马屁,大高帽子不要钱似地往外送。 被董二柱吹得飘飘然的坊主冲其哈哈一笑:“你小子一定知道那个万奴王宝藏的传说吧?实话告诉你,那个宝藏就被埋藏在一个叫陨心的峡渊之中,而这毕方尾羽就是开启宝藏的钥匙。哎,真是可惜,一根毕方尾羽毕竟还是太少,这金山银海的宝藏看得见却摸不着,可惜啊可惜。” 第二百八十七章 山村狼祸(25) 上回书说到,董二柱在替闻香教制香坊主脱手陈年麝香时,恰好看见制香坊珍药库里有一根毕方尾羽。 像毕方这种上古孑遗的异禽,几十年都不见得能碰见一回。所以这根毕方尾羽九成九的概率和被土匪半路劫杀的李昶一行有关。 可李昶手中的尾羽不是被土匪给抢走了吗?怎会落到闻香教手中?难道当年劫杀自己父亲的幕后黑手竟然是闻香教?! 感觉一阵寒气顺着自己后脊梁骨缓缓爬上的董二柱强行压下内心恐惧,故作镇定地冲制香坊主谄媚一笑:“坊主不愧是教主须臾都离不得的左膀右臂,这眼界见识竟如此不凡,佩服,佩服!不瞒坊主,小人打小便听老人讲万奴王反金藏宝的故事,但不知这宝藏究竟是在” 其实董二柱提及万奴王宝藏的本意是想让那个坊主以万奴王宝藏实乃本教核心机密,非上级教徒不得与闻的借口将自己立即赶走,免得在其面前不小心暴露身份,再招来杀身之祸。 谁知,那坊主却和没事人一般冲自己哈哈一笑:“按教规,牛五董二柱化名是没资格知晓这等机密事宜,但谁让你是咱的得力心腹呢?这万奴王宝藏就藏在一处名叫陨心的峡渊之中。” 听坊主讲,这处峡渊之所以被称为陨心,正是因为这条渊谷的深处,有一颗自天上陨落下来的星星! 注:山谷底部有水称为渊,无水则为峡 至于这颗星星到底是什么时候打天上陨落下来,这个就没人知道了,反正自打游山林的人山客发现这处渊谷,那颗直径十余丈的圆球状陨星就贴着渊谷一侧山壁,静静地躺在一处方圆数百丈的黑色泥潭之中。 乍一听黑色泥潭四字,董二柱不由得惊呼一声:“护宝黑泉?百足龙的毒液?” 然而坊主却用手指着董二柱“哈哈”大笑起来:“好村的牛五!你也不想想,那黑潭方圆数百丈,得有多少条百足龙的毒液才灌得满?再说蒲鲜万奴是在金末元初之际藏宝,都已过去五百多年,光靠太阳晒也足够将当年灌下的毒液晒干。” 坊主告诉董二柱,这个方圆百丈的黑色泥潭的确是传说中环绕宝藏的护宝黑泉。 然而这黑泉只是一洼集存在此的雨水,虽不能饮用入口,但也没有腐肌蚀骨的毒性。 真正能护宝的,其实是一群生活在黑潭泥坑当中的百足龙! 相传,那个埋藏宝藏的蒲鲜万奴原本出身于一个人口不满五千的小部落。 一个规模如此之小的部落都能牢牢占住一片山林供自己繁衍生息,那么其背后就一定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不卖关子了,蒲鲜万奴出身的这个小部落尤其善于捕捉驯化百足龙,一种体长两丈有余,体内还有剧毒的大蜈蚣! 而那种喂有百足龙毒液的药箭,就是这个小部落克敌制胜的法宝。 凡是被药箭擦破一点皮的,箭头上喂的毒液就会随着血液流动遍布这人全身,以至箭创永远都不能收口痊愈,生生将这人疼死! 虽然这药箭效果狠毒霸道令人谈之色变,但其产量是个大问题。 只有刚从百足龙身上采下来的新鲜毒液才有这种见血蚀肉的奇效,一旦隔得时间长了还得二次涂喂,不然就一点作用都不起。 所以,蒲鲜万奴一族手中仅能长期保留五六百支规模的药箭,倘若再多制备,百足龙的毒液可就供应不上了。 在蒙古人潮水一般地攻势下,蒲鲜万奴一族很快耗尽了族中全部的药箭,旋即在蒙古骑兵的铁蹄下土崩瓦解。 在最后关头,蒲鲜万奴带着仅存的数百亲兵,携带其从金国府库中劫掠来的财宝,孤注一掷地退入陨心渊谷。 尾随而至的蒙古追兵很快团团围住了陨心渊谷,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除了几十箱金银财宝,蒲鲜万奴还多带了五对雌雄百足龙! “牛五你有所不知,那陨心渊谷深几二十丈,渊谷由口到尾更是不下二十里,然却分外狭窄!最宽尚不满三丈,其窄处往往仅有丈余。” 面对如此狭窄的山谷,蒙古追兵空有数万大军,却根本摆不开阵势,只能摆出一字长蛇的阵势,令十个人一行,举着长矛并排前进,如此一排一排地杀入谷中。 然而令蒙古人大吃一惊的是,蒲鲜万奴手下的亲兵虽然不是训练有素的蒙古大军对手,然其带进山谷的百足龙却是凶残至极的杀手! 这些巨蜈蚣竟能在岩壁上甩开步足行走如飞,并且一身厚厚的鳞甲又不怕蒙古人的飞矢! 这些蜈蚣往往在一个照面之间,就从高高岩壁上掠过蒙古大军的先头部队,而后纵身跃入阵列中央那些毫无防备的军卒之间,张开狰狞口器大肆啃咬起来。 受到百足龙的突袭,这些在狭窄山谷中既无空间转身逃跑,也无法举起手中长矛抵抗的军卒顿时就面色惨白地惊恐呼叫,你推我搡地自相践踏起来。 等大军再度退出山谷后清点兵卒,这只站前足有一万多人的军队,竟然一下子折损了三千多人! 遭遇惨败的蒙古大将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就吩咐手下兵卒担土掘壕,在渊谷口筑起高墙,打谱生生困死蒲鲜万奴! 这样一来,刚刚取得大胜的蒲鲜万奴军顿时就陷入坐以待毙的险地。 和能够嚼叶充饥的人类不同,巨蜈蚣片刻都不能离开血食。很快,这些饥肠辘辘的百足龙就瞪着一对对血红的复眼,恶狠狠得扑到蒲鲜万奴手下的亲兵身上吮吸起来。 虽然这些亲兵个个都起誓对蒲鲜万奴忠诚不愉,宁愿肝脑涂地也不背叛,但在战场上被敌军斩断首级和在蜈蚣嘴下变成一滩人形脓血比起来,两者绝不是同一种死法。 在巨大精神压力之下,一部分亲兵叛变了蒲鲜万奴,并趁其熟睡之际,用绳索将其牢牢捆了,推推搡搡地献给驻扎在渊谷之外的蒙古大军。 心知蒙古人势必恨绝自己,即便立刻投降也难逃一死的蒲鲜万奴断然拒绝蒙古将军令其设法驱赶走渊谷内百足龙的命令。 暴跳如雷的蒙古将军随即下令斩杀蒲鲜万奴,同时逼迫那些投降的亲兵再度进入渊谷驱赶百足龙。 然而这一次,饱餐过人类血肉的百足龙再也不复往日驯服,一见到那些战战兢兢举着驱虫药饼的亲兵,就红着眼睛扑了上来。 发现纵使砍头腰斩,也无法逼迫降兵再次进入山谷的蒙古将军最后只能下令,将陨心渊谷用滚木土石彻底堵死,而后带着蒲鲜万奴的首级和几百降兵,垂头丧气地找窝阔台复命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山村狼祸(26) 得知煮熟的肥鸭居然就这样从嘴边振翅飞走的窝阔台,顿时就取过马鞭,接连抽了那个献上蒲鲜万奴首级的蒙古将军十余鞭子,之后又强迫此人交出五千头母羊,以示惩罚。 虽然怒火中烧,但窝阔台依旧对万奴王留下的巨额宝藏眼热不已。 思来想去,生怕今后一旦找到能克制百足龙的方法,却再也找不到陨心渊谷位置的窝阔台,最终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留了那些降兵一命,将其尽数黥面断发,罚为奴隶。 想必诸位看官也瞧出来了,窝阔台最后肯定没找到克制百足龙的方法,不然这陨心渊谷中的宝藏也不会留到今天。 然而这个有关于万奴王宝藏真实位置的秘密,却随着当年那些罚做奴隶的降兵,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 那个闻香教制香坊主告诉董二柱:就在一年多前,一个新近加入闻香教的底层教徒为求幸进,特地将自家世代流传的万奴王宝藏的位置,献给了闻香教教主! 乍闻天降横财的闻香教主自然喜不自胜。 待重赏那名底层教徒去阴曹地府一游之后,闻香教主召集教内全部高级教众,集思广益地寻找克制百足龙之法。 有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虽然这些人不知道当年蒲鲜万奴是如何驱使这些百足龙,但天地万物互有生克的道理却是不会错的。 这毕方怪鸟的翠蓝尾羽,就是天下毒虫避之唯恐不及的克星! “可笑那董老儿利欲熏心,我教不过是随便放出个万两白银的幌子,就引得那厮上钩。于是教主他以一百注大力神香的价格,聘请卧虎山牯牛寨的土匪半路劫杀了董老儿一行。而后,教主他一不做二不休,又以二十注软筋神香外加瓜分董家一半钱财的价格,说动李大当家出手屠灭了董家庄,我教这才得着一根毕方尾羽。” 耳听自家上下十余口的性命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交易往还的筹码,董二柱急怒攻心,登时俯身就想去拔那把插在靴筒里的匕首。 然而董二柱这一俯身跪地的举动却令那个坊主产生了误会:“牛五你这小子虽然村蠢了些,这脑筋却当真转得不慢。这大礼就免了,你牛五毕竟是咱的心腹,但有好处绝少不了你小子那份。放心,只要将来教主再度起意去寻找万奴宝藏,届时咱定会在教主面前替你小子美言几句,准保也能跟着混口汤喝。” 一听那坊主许诺要替自己在教主面前美言几句,正怒火中烧的董二柱顿时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只不过是闻香教中一个小小的坊主。 在这人上面,还有舵主坛主教主等一水儿的高级教徒。 当年借土匪之手谋害董员外一行的毒计,可正是这些高级教徒定下来的。 眼下自己一刀捅了这个坊主容易,但要是因此走漏风声,回头再让那些高级教徒全都起了戒备之心,那这杀父毁家的大仇,岂不是今生都难以指望了? 想到这里,董二柱生生压住那只按在靴筒之上的手,继而强打起笑颜,顺势冲着坊主一头磕了下去:“多谢坊主栽培,大恩大德我牛五铭感五内!” “哎呦,牛五你这村汉!适才不都让你不要对咱行这等大礼吗?行吧,权且看在你小子方才那头磕得响亮的份上,有啥想问的就干脆直说吧,但凡咱知道的,可以全都告诉你。” “多谢坊主对咱据实相告。敢问坊主,我教既已得到这根毕方尾羽,为何却不去陨心渊谷掘取宝藏?如此按兵不动,难道不怕夜长梦多?” 要说董二柱眼下最为关心的事情,除了当年亲父一行如何被害的具体细节之外,就属那个蒲鲜万奴留下的宝藏。 你们闻香教不是在打这个宝藏的主意么?董爷爷就是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你们如愿。 “好小子,这脑筋果然灵光!牛五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这根毕方尾羽可能有问题,镇不住那些护卫宝藏的百足龙?小子,你想多了。这根毕方尾羽的确货真价实,只要带在身上,那些凶形恶相的百足龙立时就闻风而逃。然而这根尾羽却应付不了那些躲藏在浓雾之中的羽蛇!” 原来,在陨心渊谷之中,除了这群身长两丈口含剧毒的百足龙之外,还有一群随着渊谷当中浓雾一同进退的羽蛇! 闻香教当年那回掘宝行动就是坏在这群羽蛇的身上! 据那坊主转述,这群生活在浓雾之中的羽蛇个个蛇头细身体长逾尺,其身灰黄,还有一对扇动起来就嗡嗡作响的细绒鸟翅。 简而言之,这一群长着翅膀的蛇,会拍打着翅膀,嗡嗡嗡嗡得借助浓雾的掩饰,恶狠狠得撞到人身上,再撕下这人一口血肉! 这群羽蛇数量极多,且丝毫不怯那毕方尾羽,纷纷扑在人身上张嘴就咬。 当年那个身佩毕方尾羽,小心翼翼得潜入黑泥潭探路的闻香教徒,就在事毕返回的途中,被一团突然从水潭另一侧飘来的浓雾一下吞没。 耳听那个被卷入浓雾的教徒发出一声变了腔调的惨呼之后就再无动静。 宿营地这边一个善使飞爪的教徒,全凭借记忆之中那哨探最后出现的方向,朝着浓雾丢出飞爪,待感觉勾住一物后就用劲往外一拖飞爪上系的绳索。 这才将那个几乎被大群羽蛇啃成一副鲜血淋漓骨架的哨探连同三两只即便被拖出浓雾,兀自死死咬住这人身子,即便被人硬生生拽下脑袋也不肯松口的羽蛇一起拖了出来。 就这样,闻香教首次寻宝行动,在大群羽蛇的阻挠下失败了。 “发觉这些闻香教徒短期内无法染指万奴宝藏,二柱我心中这块石头总算是落地。然而就在我寻机告辞制香坊主之际,一个自称是牯牛寨李大当家派来的信使却带着礼物来找这个坊主,言称牯牛寨近期想购入一批大力神香!” 第二百八十九章 山村狼祸(27) 闻听是牯牛寨的土匪想来买香,制香坊主顿时就极其轻蔑地撇嘴道:“又是这帮穷鬼!舍不得多给银子,居然还想从咱手里买香?牛五你替咱出去把这厌物打发走就是了。” 说罢,坊主就冲董二柱一挥手,示意他可以起身离开了。 在董二柱行将出门之际,坊主又开腔将其唤住,殷勤叮嘱其趁早将手里这批麝香脱手,顺道还言及自己最近到城中下处去得勤了些,这手头也有些吃紧,实在有些等钱使用。 长话短说,那一日董二柱辞别坊主出来,先寻了一处稳妥所在将手中的麝香藏起,然后就在教中杂役的指引下,前往约好的地点城内茶馆雅座与牯牛寨来人接头。 虽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董二柱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眼下还不是牯牛寨的对手,此刻与人翻脸,今后复仇大事就难谐了。 因此,董二柱在牯牛寨来人面前,故意装出一副替坊主贪婪索贿的嘴脸,一张嘴就开出五千两纹银的天价盘子。 董二柱此举意在彻底搅黄这桩生意,阻止牯牛寨借神香壮大实力,最好再能用言辞挑拨牯牛寨与闻香教关系,促使两者相互猜忌拼斗。 果不出所料,董二柱这五千两银子的盘口一开,对面那个代表牯牛寨李大当家的土匪脸上顿时一黑:“这位牛五兄弟当真爱说笑。兄弟可知这五千两银子到底是何等价码?足可以在鄙寨这里买到十条人命!” 一听人命二字,董二柱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此人既然能代表牯牛寨李大当家拍板订香,可见其身份地位在牯牛寨中相当不低,八成闻香教主就是通过此人向牯牛寨下的红事儿杀人委托?” 想到这里,董二柱微微一笑:“这五千两是坊主亲定的价格,牛五只不过是居中传话之人。兄弟既然嫌牛五开的盘子高了,大可就地还价,咱一定替兄弟把话原原本本得带到坊主那里。至于最后能不能成事” 见牛五开始打官腔,对面那土匪的态度也软了下来:“这是怎么话说的。牛五兄弟,这就是跟哥哥我见外了不是?兄弟你请放心,哥哥我不会让你在里边白忙活的。” 只听董二柱“哈哈”一笑:“哥哥真是快人快语。行,既然哥哥都冲咱拍了胸脯,那兄弟我也不能太不识抬举。不过这好处就不必哥哥往外掏了。不瞒哥哥,兄弟我有个不共戴天的仇家这趟红事儿,哥哥你们敢接么?” 不意董二柱竟向自己派发红事儿的土匪顿时一愣:“这牛五兄弟你总得给哥哥点明是桩什么样的红事儿,哥哥这厢才好给兄弟准信儿不是?不瞒兄弟,咱牯牛寨虽是混黑道的,这行事之时也不能全无顾忌。这一般寻常山民倒也罢了,可要是杀官夺印这等事” 不等那土匪说完,董二柱就抢先拦住对方话头:“哥哥又在说笑。像杀官造反这么大的动静,就凭兄弟这点斤两,岂是敢胡思乱想的?哥哥休要多虑,兄弟的仇家就是南边山上李家村的一个普通山民罢了。” 其实董二柱和李家村任何一个村民都没有仇怨,之所以会这样说,完全是为了能从对面那个土匪嘴里继续套词。 免得这人在红事儿上仔细追问,一旦要是问到董二柱不熟悉的人,就很容易在地里鬼一般的土匪面前露出马脚。 万万没想到,董二柱一提李家村三字,对面那个土匪蹭得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究竟是何人无意间得罪了兄弟,这仇怨还能化解不能?” 这下可是李鬼撞见李逵,连编瞎话都能撞上真对头,也是没谁了。 好在董二柱这人脑筋比较灵活,一时间急中生智,故意冲着对面讶然道:“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过节。三年前咱香坊急需一批鹿茸回来合香,咱四处托人打探,好不容易才搞到一批鹿茸。谁知那李家村里正李昶的侄子李埲竟然也得到风声,带着一批鹿茸来寻坊主。最后咱不但一好处都没得着,还被坊主狗血淋头地痛骂一通,嫌咱不会办事,光拿些不上台面的次货回来蒙他。兄弟实不知这李埲竟然是贵寨的亲戚,方才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贵寨” 以上显然是段假话,只是董二柱故意推出和牯牛寨有仇的李埲顶雷罢了 董二柱刚虚情假意地说到一半,对面那个土匪就哈哈大笑地打断:“我还当是谁,原来就是李埲啊。牛五兄弟你放心,这趟红事儿俺们牯牛寨接了。莫说是一个小小的李埲,就算是他们村里正李昶,那也是俺们牯牛寨的刀下亡魂。” 为了讨好董二柱,好令其在制香坊主面前说上几句好话,那个土匪大大咧咧地一拍胸脯:“牛五兄弟有所不知,那李家村里有俺们山寨早就埋伏下的眼线,村里但凡有什么举动,俺们这边都能及时得到讯息。只要牛五兄弟你能在坊主面前替咱牯牛寨多多美言。等这批神香到手,不出半月那李埲的人头,咱就给牛五兄弟你双手奉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简单多了,董二柱从自家历年积蓄之中拿出一大笔银子,假称是牯牛寨送上的好处递交到制香坊主手中。 此举果然哄得那厮眉开眼笑,不但将出售神香的事情一口答应下来,还点头让牛五全权操办此事。 “牯牛寨想买多少神香就卖给他们多少神香,牛五你务必要将牯牛寨手中的银两全部搜刮干净。” 于是董二柱打着坊主的旗号,将制香坊中所有现成神香全部卷包烩了。 当然了,给牯牛寨神香是不可能给的,这辈子都不会给他们一根董二柱最后交到牯牛寨土匪手中的,是一捆瞧着跟神香一模一样的檀香。 顺道诳了牯牛寨一笔银子的董二柱生怕对方察觉到神香有假而报复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花了大笔银子雇人去江湖上放出风声。 消息中董二柱假称闻香教的制香坊主最近花费重金购进一件上古时代的神物,而今正要出高价征募勇士护送这件神物离开北宁屯城。 实际上,除了闻香教的制香坊的确是藏在北宁屯城中外,其它内容都假得不能再假。 就连那件上古神物都是董二柱灵机一动想起来的既然毕方是上古异禽,那么从毕方身上拔下来的尾羽当然可以算是上古神物。 不过,肯定有人理解错了这个上古神物的意思。 就在董二柱叛离闻香教后第四个月,江湖上就有传言,说是一个领着黄仙的女弟马悄悄潜入北宁屯城,趁夜突袭闻香教制香坊。 还有传言说,那个制香坊主在手下拼死护卫下,侥幸逃离了北宁屯城。 然而女弟马却一路在后紧追不放,终于将这伙闻香教徒逼入安平县东昌客栈,最后还一把火将十几个人全都烧死在客栈地窖之中! 此处应有杨从循画外音响起:“敢情当年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第二百九十章 山村狼祸(28) “李簜!当年那个王麻亲口承认卧虎山牯牛寨在李家村里一早就安插了耳目眼线!你这贼人如今还有甚话可说?” 没有理会面前戟指鼻尖咄咄逼人的董二柱,手持开山长斧的李簜先是左右环顾了一下周围那些一脸惊恐的李家村村民,接着就轻轻摇头,低声在喉咙中嘀咕一句“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才转头看向面前那个目露凶光的董二柱。 “方才二柱子你不是问我和卧虎山的李大当家怎么称呼么?实不相瞒,我便是牯牛寨的赛旋风!不光是我,我爹李樵子当年的绰号也叫做赛旋风!” 见李簜竟然开口自承是卧虎山上的土匪,周围那些户村民顿时爆发出“啊呀”一声惊呼,纷纷将手中原本朝向董二柱的长矛叉掉头指向李簜。 很是有几个胆量略差一些的户在舞矛弄叉之际没有拿捏好持械的力度,让手中的矛叉“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见周遭众人的脸上均或多或少地露出胆怯之色,李簜登时就在鼻腔中轻哼一声,不无自嘲地咧嘴苦笑:“不管诸位信还是不信,李簜我敢对天地起誓,从来就没有起过和诸位作对为敌的念头。若是牯牛寨真的想要和诸位做个对头,早就寻机杀进村里来了。” 这番话,李簜说得是斩钉截铁。见李簜说得郑重其事,周遭不少户都面现迟疑之色,更有人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从李簜身边传来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好你个杀人放火的赛旋风,到此时仍要猫哭耗子假装慈悲!我且问你,倘若牯牛寨真的对李家村未曾其起歹心,当年我爹还有李昶年伯他们一行十一人的性命,你又作何解释!” 只见李簜表情苦涩地轻轻点头:“不错,李昶大叔他们几个的确是死于牯牛寨之手,但这点绝非李簜本意,一时阴差阳错,这才铸此大错。” 李簜话音未落,董二柱顿时就极其轻蔑地一哼:“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出手伤人之后居然还有脸假惺惺得自称绝非本意?其谁信之!” 然而李簜并没有理会董二柱的嘲讽,伸手在人群中一连指点了几十下:“四喜,刚子,小由儿,二狗剩,来旺家的,乐大嫂子你们都是我李簜从牯牛寨亲自带到李家村安家落户的。你们扪着良心说,我李簜可是想和李家村为敌?” 这下真是一石击起千层浪。 闻听身边那个每日冲自己笑呵呵打招呼问号的叔伯兄弟姊妹妯娌竟然是卧虎山牯牛寨的土匪,那些土生土长的李家村民登时就觉脊背生寒,“啊呀”一声就想将手中的刀枪转向对方。 只是眼下这种人挤人腿,人挨人肩的阵势又怎生摆弄得开长矛叉这等长兵器;还没等转过身来,就你碰我的刀,我撞你的叉。 一时间,人群之中到处发出阵阵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声响乍一听上去,还是挺悦耳的。 乱哄了好一阵子,场中众人终于发现,此刻大家的兵刃都搅到了一起,估计短时间内,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察觉到自家性命短时间内无碍的众人一下子都松了一口气,不得不继续举着手中枪矛,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的大眼儿瞪小眼儿起来。 然而就在这种相视无言的沉默尴尬当中,突然就有一个年轻后生的嗓音迟疑着响起:“来旺姨,你,你真是土匪婆子么?不知那牯牛寨中还没有像姨你这般俊俏的土匪婆子?” 这后生话音刚落,一个粗声粗气的中年男子大嗓门紧跟着响起:“六虎你这不要脸的,俺就知道你小子一早就想打俺媳妇的主意没有!就算牯牛寨中真有俊俏婆娘也不能便宜你小子,俺来旺都娶回来给俺生娃,天天夜里都搁炕上搂着,生生馋死你小子!” 这男子话音刚落,一个略微年轻些的女子嗓音就羞急着恼地响起:“呸!来旺你要脸不要?都和外人嚼什么疯舌头?臊死人算了!” 有道是家长里短,喜闻乐见。 来旺两口子这么一拌嘴,方才还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顿时就荡然无存,在场众人纷纷展眉松颊嘴角上扬,接着就咧嘴“哈哈”大笑起来 谁能想到每天都在枕头边上躺着,还给自家生儿育女的媳妇竟然是牯牛寨出身的女土匪?括弧加粗,漂亮的女土匪! 哇,这人生大起大落地,真是太刺激了,简直想让人大喊一声,“天下何人不通共!” 那个不好意思啊,一激动写串戏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让我们继续啃李家村的大瓜。 气氛上这一小小的松动,很快就被感觉敏锐的李簜捕捉到,接着便在喉中重重咳嗽一声:“实不相瞒,我牯牛寨上下四百余口也是被逼无奈,这才不得不上山落草。想当年,我们李氏一族也是响当当的名门大户!” 原来,李簜这族的来由根源,最早可以寻到五代后唐晋王李克用856908麾下十三太保之首,有打虎将军之称的神威将军李存孝! 之后宋禅后周,李存孝的一支后人辗转流落到山东境内,最终在沂水之东的百丈村中定居下来。 时光荏苒,一转眼就到了宋徽宗年间10821135,这百丈村中出了一位身如铁锻,面似墨染的好汉。 这便是后来上了水泊梁山,生平善使一对泼风快斧,一向快意恩仇,人称黑旋风的天煞星李逵! 待剿平方腊菜魔之后,李逵因功除镇江都统制一职,然旋即被牵扯进宋公明谋反一事,后被朝廷赐毒酒鸩杀。 李逵故世之后,一位幸免于难的梁山好汉相传是阮小五偷偷聚拢李逵遗留在镇江亲眷,送回百丈村中安居。 又是一眨眼功夫,时间再度过去两百余年,此时已是元末纷扰倾颓之世。 只因与赵宋有杀祖之仇,百丈村中的李逵后人昔日曾立誓此生不助赵宋,然待崖山倾覆社稷沦亡之后,方才追悔莫及。 天幸不绝炎夏,为复汉家天下,布衣天子于淮右起事。 消息传来,百丈村中的李逵后人欣然举兵响应,而后从龙征战,前后逾二十年,终使寰宇再归一统。 为防胡骑他日南下,明太祖将英勇善战的李氏一族封在幽州故地,嘱其戍边备防。 时间一转眼又过去了几十年,因监国太子朱标早丧,不满侄子即位的燕王朱棣帅军举旗向南,是为靖难之役。 叔侄相攻,黎民遭难。 这场靖难之役在短短的一年之内就将天下精兵强将全都卷入,屯戍幽州的李家后人自然不免于役。 然而这一次,屯戍北方的李家后人却站在驻守南京朱允炆这边 第二百九十一章 山村狼祸(29) “惠帝兵败自焚之后,燕王得了天下。自此,俺们这些站错位置的军户就成了永乐皇帝的眼中钉,不但被其夺去军籍衣粮,全家老少都给驱逐出祖祖辈辈居住的家园,只能躲藏在关外的穷山恶水中苟延残喘俺李簜这一辈子,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回眼睁睁地看着手足弟兄因为吃不上一口饱饭,活生生在自家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更记不清有多少妯娌婶娘,因为没有奶水,硬生生得用刀划开自己的腕子,往孩子嘴里一口口地喂血水!” 见李簜说得动情,不少李家村民也都红了眼圈。 只因这关外的日子实在太苦,就算像李家村这样,将自家性命拴在裤腰带上,日日心惊胆战地上山采,从猛兽毒蛇口中夺食,也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每到雪厚封山的时节,哪家没有因挨饿而夜哭不止的娃娃? 然而就在周围人等都在叹气摇头之际,却有一个满是嘲弄意味的嗓音阴阳怪气地想了起来:“奥,敢情你们牯牛寨就是因为婆娘娃娃吃不上饭,这才不得已上山落草杀人放火的?姓李的,你兄弟的命是命,我爹董天放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们牯牛寨的娃娃尚且可以饮血充饥,我董家庄那些死在你们屠刀之下家眷仆妇,他们统统都变成一块块黑炭了!” 一听董二柱提起二十年前董家庄被屠灭的惨案,在场众人顿时“啊呀”一声,这才想起牯牛寨和李家村之间,也有一笔十一条人命的血债未曾讨还,再度冲李簜举起手中的武器。 见众人脸上敌意再起,李簜先是低声于喉咙中咕哝一句,接着就像卸下一副重担般长出了一口气:“不错,当年李昶大哥那件案子的确是俺们牯牛寨做下的。” 这话音刚落,对面那个董二柱立时就搭腔奚落道:“听听,听听!你李簜还真是匪性不改!明明就是你暗中下毒害了李伯父他们一行,居然还有脸当众喊其一声大哥,我呸!” 董二柱说着说着,突然就鼓腮抽舌,冲着李簜吐出一口泛白的痰沫。 李簜见唾沫飞来,既不转身闪躲,也不举起手中的快斧格挡,任由那一口痰沫拍在自己衣襟之上。 只见李簜神色古怪地望向董二柱:“令尊董天放之事,李某实在无话可说。尊驾如想替父报仇,直接找李某动手讨还便是。然而” 谁料李簜说着说着,那话音突然一转:“然而尊驾将李昶他们十一条性命全都安在我牯牛寨的头上,只怕是有失公允。不知尊驾可敢以令尊董天放之名对着天地神明起誓,说你董家此前并未对李家村起过半点别样心思呢?” 不待董二柱搭话,李簜就哂笑一声:“你董家口口声声跟人说,这毕方尾羽卖出了一万两银子的天价那为啥我牯牛寨会接到一个只要拿到令尊手中的毕方尾羽,就可换回一万五千两纹银的红标呢!” “什么!一万五!?” 当听到李簜喊出“一万五千两”这五个字,在场的李家村村民顿时就脸似寒霜得看向人群前面那个欲言又止的董二柱。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董家也太不是东西了,明知李家村因为围毕方一事死伤了七八个青壮户,遗下五六个孀居寡妇和六七个嗷嗷待哺的娃娃! 你董家这时节还对俺们李家村报阴阳账,克扣俺们应得的分红,那就是从这些孤儿寡妇嘴里夺食,抢他们应得的抚恤,实在是其人太甚! 发觉周遭的村民都神色不善地望向自己,董二柱将脸一板,接着冷哼一声:“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李簜可有什么凭据说俺董家对外人报阴阳账?俺董家少说也和李家村打过十几年的交道各位叔伯婶娘哥嫂弟妹,还请诸位给论论这理儿,看俺董家先前可曾在人前整过这些虚头八脑的花账?” 不得不说,董二柱这人倒还真有几分急智。 他爹董天放既然能牢牢把持李家村山货生意达十年之久,这给出的价格想必也算公道,咋说也比其他山货贩子的价格要高。 这一番话喊出来,甭管有没有人出头替他董二柱出面论理,那些曾在董天放那里得到过实惠的村民都会念着董家的好儿。 果不其然,董二柱这厢话音刚落,便有几个上了年岁的村民连连点头。 接着这些人就从董二柱身上收回先前带有几分敌意的目光,再度扭头看向李簜这头儿。 然而李簜却不慌不忙地一笑:“若无真凭实据,李某断然不会主动提起此事。敢问董兄弟,你这名字中既然有一个二柱,想来不该是董家的长子吧?但不知道兄弟你认不认得一个叫董大琅的人?” 一听李簜主动提起董大郎,董二柱的脸先是一白,接着就将脖子一梗:“不过是个丫头生的庶子罢了,要不是我爹那一晚一时兴起多饮了几杯;就凭他娘那种蒲柳之姿,也能入我爹的眼?姓李的,这是我董家私事,与你这等外人何干?” 董二柱话音还未落,李簜就接连拍手大笑道:“妙啊,在家里留下庶子顶包,却让嫡子一早外出避祸,令尊这盘算打得真高。只是董兄弟你想过没有,这世上可没有人愿意成为替人挡箭傻子你们父子俩如此算计董大琅,人家岂能没有防备?” 原来就在董天放行将动身前往李家村与李昶一行碰面之前,这位庶出的董大琅也一早从别的下人处得到讯息,恭恭敬敬地赶到大门口,抢着给他爹送行。 虽然董大琅心知董天放一直很不待见自己,但毕竟他是自己的亲爹,恭敬些侍奉着总没错处。 兴许哪天董天放能念起自己孝顺的好来,将来分家产时稍微往这边倾斜一下,那就阿弥陀佛了。 然而董大琅却在门口处扑了一个空,隐约察觉到有一丝不对的董大琅扭头就往后宅去寻他爹。 不想刚走出几步,董大琅就见他爹领着那个嫡出的弟弟一脸郑重得从日常堆放杂物的耳房中走了出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山村狼祸(30) 上回书说到董家庶长子董大琅去正门处给亲爹董天放送行,不想他爹却带着那个一向与董大琅不对付的董二柱从日常堆放杂物的耳房中走了出来。 前里讲过,这些大宅门里的嫡庶长幼之争,那真叫一个鲜血淋漓,就算你不去找别人的麻烦,那人也会寻机咬你一口。 董大琅由于生母身份的缘故,一向不受亲爹董天放的待见,更是异母兄弟董二柱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见自家亲爹明显将一桩机密亲授给弟弟,很是心酸吃味的董大琅忍不住就在心头腹诽几句:“我这爹爹未免也太过偏心,须知俺董大琅也是你的亲生骨肉!” 然而腹诽归腹诽,董大琅终究还是没有将不满之色挂在脸上的勇气。 眼见亲爹和弟弟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董大琅思忖再三,终究还是满脸堆笑得迎了上去:“爹爹昨日方才还家,怎的今日就要出门?莫如在家多歇息两日,养养腿脚也好。” 谁知董大琅这记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 这边话音刚落,董天放就一吹胡子,恶狠狠得瞪了董大琅一眼:“你爹我哪一年不是大半年都在路上奔波?吃不得鞍马劳碌的辛苦,就不要投生在董某这等行商家里!不中用的家伙,滚开!” 只见董天放伸手将目瞪口呆的了董大琅一推,领着身后那个见着兄长吃瘪,此刻正用手掩着嘴吃吃窃笑的董二柱,脚步不停地往门口去了。 却说被亲爹劈头盖脸训斥一通的董大琅呆呆地站在原地,这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恨恨一跺脚:“说俺不中用?行,那就让你看看俺到底中不中用!” 原来这董大琅因为打谱要和嫡亲弟弟争宠的缘故,这些年一直与道上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有些来往。 在董大琅看来,将来董家的商队九成是要交给自己那个弟弟来打理。 日后自己要想从中董家的家业中分得一杯羹,而不是被人像垃圾一样丢出门外,那就得有些别人离不了的本事才行。 董家,终归还是吃白道这碗饭的,像那些干犯忌讳的东西一般都不太敢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年经由董家商队,前后贩运出一千多石咸盐这其中多少是质次价高的官盐,多少是见不得光的私盐? 怕是连董天放自己也说不清楚。 既然已经湿了鞋,那就不要再带着层遮羞布! 从今往后,董家商队不但要贩私盐,更要贩那些更招忌讳的东西比如各大山寨都稀缺的刀枪伤药。 伤药这东西,不仅一本万利,更可以交好山上的土匪溜子。这样今后董家商队赶路之时,也能更加安稳不是? 正是打谱要成为董家背后那个与黑道暗中联系的枢纽,这些年董大琅可没少交接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之人。 好巧不巧的是,董大琅最近刚从这些人口中得知,有一伙颇有来头的走山客最近在上山捕珍奇山兽时突发内讧,最后不但死伤了好些老山客,还让陷阱中负伤的珍兽给跑了。 董大琅毕竟是董天放的亲生儿子,虽然挺不受亲爹的待见,可要是连商队上回去的哪里都问不出来,那就有点过份了。 上回去得是僻处大山之中的李家村,父亲刚刚返家就马不停蹄地再次独身出门,老山客手中刚跑掉一只珍兽 这三个条件凑到一起,就不难想到,那只受伤跑路的珍兽应该是栽在了李家村户手中。 而董天放则是假借往李家村贩货的名义,悄悄验过那只珍兽的货此番出门,正是去找脱手俏货的门路。 在董大琅看来,董天放适才和董二柱进僻静耳房面授机宜,八成就是在授意董二柱算准日子,等自己这趟油水十足的买卖做完,再把李家村到珍兽的消息悄悄走漏给那帮栽了大跟头,眼下正暴跳如雷的走山客! 这生意场上无父子兄弟,吃了东家再吃西家也是常事。 只要在采山客得知这只毕方下落时,董家已经将这趟生意做成,白花花的银子落袋平安,那就万事无忧,自有李昶等人去顶雷。 咋说采山客也要和贩运山货的客商打交道,没有十足必要的理由,绝对不会冲着董家这样居中奔着介绍的掮客下手。 “李家村的珍兽生意要接,可那些有来头的走山客也是群得罪不起的爷爷。这手过墙抽梯真使得好俊。只是爹爹,你的如意算盘此回八成要落空了。” 这董天放越是重视这桩买卖珍兽的生意,那么谁搞砸了这桩生意,自然也就越招董天放记恨。 这要是不从背后帮董二柱出一把力,怎对得起往日兄弟之情? 于是,董大琅就自以为是地将李家村到走山客珍兽的消息,通过自己往日缔造的门路,悄悄散布了出去。 只要走山客抢在买卖成交之前找上李家村,届时可就有热闹瞧了! “不管董兄弟你信不信,当日李某再三约束手下,严令其只许劫财,绝不许伤人。然而” 在李簜想来,李昶一行的干粮水袋里已经被自己下了足量的巴豆与令人手足瘫软无力的麻药。 当与人拔刀过招之时,这血行周身的速度一快,那药劲登时就得被催发,届时李昶等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自然就任取任怨了。 然而出乎李簜意料的却是,在牯牛寨的好汉合围住李昶一行之前,就已经有对头抢先下手对其发难了! 想必诸位已然知道,这些半路跳出来的对头,都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说到底,那几个走山客一开始并不想和李家村闹得太僵,毕竟采山这行有先得为主的规矩。 只是这些采山客因为先前栽了大跟头的缘故,此刻迫不及待地想把场子找回来。 “这趟买卖的里子就算你们李家村的,可外在面子总得卖咱一个吧?咱也不老虎大张口,只要你们对外言语一声,说这只受伤的毕方是俺们走山客帮助贵村到的就行,如何?” 可谁又能想到,李家村虽已倾尽全村手围,终究还是让那只受伤的毕方给逃了。 当李昶一行面带难色地告诉对面,自己并没有到受伤毕方之后,原本还算好声气的采山客登时就火冒三丈。 “咱敬你李昶是条汉子,这才低三下四得好言央求。没想你这厮竟如此不识抬举!若没到毕方,你们一行十几条汉子难道都是吃饱撑的,集体出来骑马遛弯得不成?这话哄三岁的孩子都不能信!真是欺人太甚,先吃俺一刀,再论其他!” 第二百九十三章 山村狼祸(31) 上回书说到李昶一行离村外出交易毕方尾羽之时,半道上撞见两个走山人打扮的讨山客。 然而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昶和对面刚说了没两句,那个年纪稍轻一些,脸上还有一条斜刀疤的走山客嘴里就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话里话外嘲讽李家村既然当了那啥,还想着要立牌坊。 “你李昶还真拿俺们兄弟俩当三岁娃娃哄?为了围毕方,村里面死伤了几条汉子,却依旧让那只翅膀受伤不得展翅入云的毕方跑了,过后也不说循着血迹追踪报仇这种话说出来你们自己个儿信吗?” 那汉子是越说火气越大:“如今一没让你们李家村交出毕方,二也不用往外吐好处银子,不就是在人前用好话奉承俺们两句,还这般扭捏作态,真是比那半掩门子还立得好牌坊!若不是俺们当家的设下玲珑扣,坏了那毕方的一只翅膀,就凭你们这些臭鱼烂虾,摸得着那神鸟的一根羽毛?” 这番话可真是捅马蜂窝。 李昶等人一来觉得这走山客说话未免太过难听,二来也是让此人无意间脱口那句毕方羽毛,惊得心惊肉跳。 于是李昶悄悄冲一个身手敏捷,名唤李武的心腹一使眼色,那人立即心领神会地微一点头,突然就神色慌张得冲着那俩拦路的走山客背后一指:“这些人是谁?可是你们走山客提前埋伏起来的援手?” 那刀疤脸的走山客不知是计,闻言立时就扭头往身后瞧去:“却是作怪,我们兄弟应该是最早得着信儿的,不该再有人” 趁着那汉子转身分神的一刹那,背后李武面色一沉,用手一提马缰,催动胯下骏马,直直地向面前转身那人撞来! 事发之时,两拨人均是面对面站着,之间相隔尚不到一丈如此之短的距离,骏马只一纵便可冲到,想来那个走山客纵使不死,也得被马蹄践踏受伤。 见手下依令行事,李昶大喝一声,周遭心腹户纷纷开口呼应,接着就依着先前那人的法子,个个催动胯下骏马,冲着面前两个走山客撞去! 要不是因为提前藏在包袱中的兵刃为了化妆成寻常客商一时间拿不出来,李昶一行本也不想用这等下作卑鄙的法子偷袭暗算人家。 然而李昶等人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漏算一招:李家村内精锐户倾巢而出,围受创的毕方,结果不但被其逃走,自己这方还死伤了好几个。 这些走山客既然敢招惹未受创的毕方,还成功打伤了后者,岂能是易与之辈。 果不其然,那两个走山客见李昶等人纵马赶来,这脸色只不过稍稍一变,接着弓起身子就往地上一猫。 还没等李昶一行看清楚走山兄弟的动作,这胯下的奔马就直直地冲过那两人方才站立之处。 并未从胯下奔马上感觉到撞上重物的李昶顿时心里一沉,暗道一声不好。 这已经全力奔跑起来的骏马可不是想停立时就能停住的,李昶一行纵使心内打鼓,也无暇做出任何应变,只能信马由缰地往前继续冲去。 然而刚刚跑出两丈来远,位于队里中央偏右的一个户突然惨叫一声,整个身子突然一矮,接着就松开马缰,从马背右侧滑了下去。 众人只觉马背人影一闪,待定睛细看就齐齐倒抽一口凉气竟是那个站在对面指着几人鼻子大声喝骂的走山客,举着一柄鲜血淋漓的管插,一脸阴兀地盯着李昶几人,不住呵呵冷笑! 还没等李昶一行从极度惊骇之中回过神来,自己这方队伍中又有一个户长声惨呼地摔下马去这回换作是那个年长一些的走山客举着染血管插,神色不善地打量着李昶等人。 书中代言,原来这走山客时常孤身一人行走在深山莽林之中;为了能从林中猛兽的爪牙下侥幸,这些人大多都习练一种被称为花郎道的朝鲜族古武技。 这花郎道相传是跆拳道的前身,但和后世注重长腿踢打的跆拳道不同,花郎道更讲究与敌近身周旋,同时利用膝盖与肘部伤敌要害。 大约在朝鲜新罗时代57900,一个名叫花郎的朝鲜族士兵在一次大战后与同伴失散,最后在莽莽密林中迷失了方向。 几天之后,几个户在密林中找到了花郎,此时已经精疲力竭的花郎仍然拼尽全力地扒在一只大灰熊的背上。 见状,户们赶忙放箭射死了灰熊,将奄奄一息的花郎从熊背上救了下来。 脱险之后,花郎告诉户,自己自幼修习一种可以与敌近身缠斗的家传武功。 在遭遇灰熊的袭击之后,花郎趁着灰熊扑来的空档,弓起身子,冲着空门大开的熊肚扑去。 在软软的熊腹上一撞,花郎将身子一缩,双手勾住一只粗壮的熊臂一荡,双膝在熊肚上一顶,这身子就翻到熊的背上。 熊虽力大,这身形却稍显笨拙,尤其是双臂不能向后打弯,根本够不到背上的花郎。 被花郎挑衅般动作彻底激怒的灰熊登时就人立而起,先是将身子使劲地左右摇晃数次。 待发现花郎仍旧鱼胶似得粘在自己背上,灰熊怒气更盛,倒转身子,将脊背冲向一棵合抱粗的大树,重重地靠了上去。 然而身上灵巧的花郎却抢先一步,二度转回到熊腹之上。 如此一来,花郎不但借助软乎乎毛茸茸的熊肚肚扛住了那一撞,还趁着灰熊撞得头晕眼花之时,再度翻回到熊背之上,捎带手在经过熊脖之时,抬起膝盖,重重地给了柔嫩的熊鼻一下! 这熊鼻尖是灰熊身上最为柔嫩之处! 要害受创的灰熊顿时大声惨呼,抬起熊掌反复揉搓起不住滴血的鼻头。 就这样,花郎在熊背熊肚之间来回打了几个圈子,终于将灰熊耗得精疲力尽,只能对花郎骑在自己背上的行为听之任之,再也无力反抗。 后来花郎就把自己这套如何与强敌近身周旋的本领教授给救了自己一命的户。 自此,这套被称为花郎道就在白山黑水之间的户与采山人中相互流传。 闲言已尽,回头说那对走山兄弟。 就在李昶等人纵马撞来的一瞬间,俩兄弟使出压箱底的绝活,将身子猫腰伏地。 而后趁着奔马冲到眼前的一刹那,俩兄弟就和上树的猿猴一般,四肢一张,揪住马身上的绑带,将身子倒悬在对方马腹之下! 这走山客不愧是常在鬼门关前打转的狠角色,生死危机刚过便要下手报复。 兄弟二人抽出藏在绑腿里的管插,将锋利的刃尖冲着马上骑士的后脚跟处一划,轻轻松松就割断这人的脚筋! 剧痛之下,那骑士下意识地缩腿摘蹬。 然而如此一来,却正中走山兄弟的下怀。 于是这俩人趁势从另一侧翻到马背之上,抬起膝盖冲着骑士的腰眼一撞,将那人一下打下马去! 要是搁在一般人身上,不出几个来回,所有人都得挨个让这对走山客给收拾。 然而在李家村里,却有一样克制走山兄弟的秘密武器! 1603411522 第二百九十四章 山村狼祸(32) 一阵“嘚嘚嘚嘚”的蹄声响起,本就只能堪堪容纳五六匹骏马并驾同驱的林间狭道上,突然就冲过来前后两拨,共计十一骑骏马。 只是这头前九匹马上骑手貌似正在不住地打马奔逃,不时还要神色慌张地扭头向后张望。 反倒是最后那两骑上的骑手满脸狰狞得一声不吭,只顾埋头握缰,倒是一副正在全力追赶的模样。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人少的反而追起人多的来了? 忽有画外谜之音响起:七八个八路追着二十几个伪军跑,新鲜? 眼瞅身后神色不善的走山兄弟越追越近,打头的李昶顿时就将眉峰皱成一个大疙瘩,忍不住就在心里暗道一声流年不利。 没想到这对貌不惊人的走山兄弟竟然如此难缠,不但乍一交锋就躲开自己这边十一匹骏马的集团冲撞,还在一个照面间,连续将两个户打下马去,就这样生生抢了两匹坐骑过去! 又有画外谜之音响起: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然而棘手的事情还在后头。 这俩走山客不但身手了得,马术也相当俊俏,看那驾马的姿势,少说也是在马背上折腾了十来年的老把式。 这俩走山客仆一得马,顿时就双腿套蹬,而后用脚跟一磕马腹,顿时就踢得胯下骏马咴咴嘶鸣,不管不顾地扬起四蹄冲着正前方直冲过去。 待冲到近前,这俩人抄起手中的管插,冲着离自己最近那人胯下骏马的马臀就是狠狠一刺! 这管插形制中空体坚头锐利,乃是走山客为了给林间野兽放血而专门打制的独门兵刃。 那插尖才离马臀,登时就有一股猩红从破口处狂射而出。 骏马吃疼,顿时疯了似的甩开四蹄,载着马背上神色惶急的骑手不管不顾地朝前猛冲。 见势不妙,一个乖觉些的骑手十分光棍的摘镫落鞍,而后用手在马背上一撑,顺势就从马背上翻滚了下来。 虽然这人在着地之时很是灰头土脸地吃了些灰土,但好在没有伤损到腿脚。 然而另一个骏马受创的骑手就没有前者这么好运了。 这马刚冲出去十来丈,就因为体内血液大量流失而倒向路旁,将背上那个骑手狠狠压在身下! 被数百斤的马尸一砸,那个骑手一声变了调的惨呼刚喊出一半,就一下子没了动静。 这下真是将李昶几人打得措手不及。 眼瞅背后那俩神色狰狞的凶神越追越近,可附近狭窄的林间山道根本无法容自己这方摆开阵势与人接战,李昶的眉头是越皱越紧。 就在这时,李昶心头突然一动,一下子想起自己怀中的暗袋里还有那样一件东西! 原来李昶这人自幼就跟家里长辈上山行,晓得山林之间最为凶险的往往不是什么虎豹豺狼,而是一种颜色灰黄脑袋如同三角箭头一般的毒蛇。 这种蛇一般都静静得趴在颜色与其一般无二的树干上一动不动,只有当物浑然不觉地打附近经过时,才会恶狠狠地张嘴咬下。 这一口要是被它咬中,见血封喉的蛇毒登时就会循着血脉流到全身,再凶悍的野兽也是几步就倒。 因此,这毒蛇便有一个五步龙的绰号! 有感于此,李昶祖上专门央求县城里的铁匠给打造了一截三寸来长大号毛笔粗细的细铁管。 李昶祖上在这根管中装了一枚鸟绒为箭羽,其尖上还喂有李家村祖祖辈辈传下来,专门狩猛兽的毒药。 只要将铁管抄在手中,待用时在凑到嘴边,冲着对方用劲一吹,对头十有八九非着了道不可。 只是吹箭这东西不能及远,七八尺就是射击极限,倒有几分像是那种静静趴在树干上的毒蛇。 因此,李家祖上便管这只用来吹射毒镖的铁管叫五步龙镖。 一想到自己这次出门前,居然神使鬼差得带上了祖传的五步龙镖,李昶顿时暗道一声侥幸,赶忙探手入怀,悄悄将装有龙镖的铁管抄在手中,同时另一只手悄悄加劲勒马,让自己胯下奔马缓缓降速。 就这样,李昶他不动声色地从队伍打头位置,慢慢地靠向队伍。 耳听得身后“嘚嘚”的蹄声已追到咫尺,李昶口衔铁管,猛一转身,冲着身后那个走山客的面门狠劲一吹! 为了能用手里那件半尺长的管插够到李昶的马臀,身后这个走山客已经追到距离李昶不到三尺的近处,他胯下骏马的马头几乎都能衔到李昶坐骑的马尾。 距离如此之近,饶是那走山客身手敏捷,也无法完全闪过李昶吹出来的龙镖。 这人只来得及稍稍一侧头,堪堪在迎面射来的寒芒下避过要害,那枚剧毒的龙镖一下就扎在那人的肩膀之上。 一声惨哼响起,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走山客顿时面如金纸,这手也控不住缰绳,整个身子歪歪斜斜的,似乎随时都会一头栽下马来。 另外一个走山客眼见兄弟遭了暗算,顿时就急得双目血红,先是大喝一声“弟弟撑住”,接着便纵马冲上前来,一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之上,将其扯到自己马上。 之后,这人拨转马头,将兄弟的身体斜横在马背之上,头也不回地冲着来路打马飞奔而去。 见那对凶神好容易调头离去,终于得脱险境的李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想在水里滚过似的,这身上的兽皮袍子简直都能拧出水来。 心知自己已经脱力的李昶赶忙唤住打头奔逃的队伍,而后拼尽最后一点余力驾马控缰,让胯下奔马渐渐放慢脚步,徐徐靠在山道旁,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然而还没等李昶一口喘匀,就觉得腹内先是一阵刺痛,紧接着就翻江倒海得闹腾起来。 就在李昶摘蹬下马,匆匆忙忙地解裤蹲下放茅之时,身旁这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松树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嗓音:“这位莫不是李家村现任里正李昶李大当家的?您几位可真是让兄弟们一通好找啊!” 土匪们习惯称对方首领为大当家的,这类称呼黑白通吃,并非只有上山插香的匪首才是大当家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山村狼祸(33) 耳听得林后那汉子道出一句好找,李昶心内顿时就“咯噔”一声,用手一扶身旁那棵黑松,就想站起身来迎敌。 什么?李昶他刚方便完没擦屁股? 这位看官,您这关注点真是与众不同,不过在李昶看来,一个人如果没有脑袋,似乎也不需要再在乎什么脸面了。 闲言且住。 话说李昶他刚用劲一挺腰,登时就觉得脑袋里好一阵天旋地转,这手脚也和灌了铅似的,动弹一下都难。 李昶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那阵突如其来的腹痛,似乎也不仅是普通腹痛那么简单。 还没等李昶想明白原委,松树后呼啦一下拥出来四五个拿刀持枪,还将上半身那件满是油腻的脏棉袍半脱下来,再将一对袖子反过来系在腰间的粗野汉子。 为首的是一个长着一对三角眼的汉子,这人一看李昶一手扶着松树,另一只手还提着半挂在大腿上的裤腰,正呲牙咧嘴地跟自己较劲,嘴里登时就戏谑地吹了一声口哨。 “李大当家的,不用跟咱几个客气,您先蹲着方便您的。” 说罢,这人屈起两根手指塞到嘴里,冲着远处唿哨一声:“大点子得着了!都押过这边来!” 过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与先前调侃李昶这人一般打扮的粗野汉子呼喝踢打着,将李昶几个手下和董天放董员外推推搡搡地赶了过来。 一见几个手下全是一副走路腿肚子转筋的模样,李昶顿时心中一沉:看来自己这回终究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儿,这干粮水袋竟然被人不知不觉地动了手脚。 直到此时,李昶仍没有怀疑到是李簜暗中动了手脚。 不得不说,李簜他这人倒也真有几分智谋:一旦李昶一行被人半路埋伏,劫去那根价值上万的毕方尾羽,肯定有人会疑心十几个人为啥能同时闹起肚子,继而怀疑是李簜准备的干粮有问题。 为了彻底洗脱自己的嫌疑,李簜特地从家中油坊里拿出三十斤好油,还央求左邻右舍的妯娌女眷一同起个大早,热热闹闹地炸馃子炒面既给李昶几人准备行粮,顺道也让村里人跟着一道开开油荤。 炒面可长时间保存,抗美援朝时,我军还吃这种军粮 在那个年月,寻常人家一个月也闻不见几回油腥。 于是整个李家村都被李簜的大手笔惊动:女人起锅炒粮,男人撸袖和面,就连半大孩子都凑到一旁,嘻嘻哈哈地跟着劈柴烧火,好央求李簜请其吃一回油饭。 届时要是有人怀疑俺李簜在饮食中做了什么手脚,那就问问那些吃了油饭的乡亲们有什么不适吧! 李簜的高明之处,就是他将迷药与泻药分别下在李昶等人的干粮与水袋之中:炒面里只有少量迷药,水袋里才是大剂量的泻药! 既然李簜摆明要请大家一顿油饭,那大家伙也别客气,赶紧甩开腮帮子,可劲儿造! 为了不耽误李昶几人的行程,大家都是半夜三四更就起来烧火做饭。 等忙活一个多时辰之后,这些人又饱饱地塞了一肚子油饭,正是打哈欠犯困的时候,于是就撩开被盖,上床睡回笼觉去了。 等睡饱起来,那点儿迷药的劲儿早就过去了就算真有人觉得稍微有些头晕不适,他也不会主动对外人去说,生怕别人嘲笑他没出息,逮着不花钱的油饭就死命地吃。 李簜的杀手锏其实是下在水袋之中泻药有几个人在大泄一通之后不觉得天旋地转的? 届时迷药的药劲儿,会在泻药的效果下,成百上千倍的释放出来! 至于是否有人怀疑李簜准备的水袋有问题,这点也被李簜使计绕开了他给李昶几个准备的水袋是空的。 这时因为在李家村村外的黑松林里有一眼活泉,这也是村内没有水井的李家村村民日常汲水之处。 李昶一行必须半路绕过去,将渴了半夜的马匹饮饱,才能继续登程上路,届时正好用新鲜的泉水灌满水袋。 泉水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李簜下药的地方其实是水袋的塞子! 这个软木削成的瓶塞已经被李簜事先钻空,待灌进大量泻药之后,又用浓稠的米浆封住了钻孔。 只要不翻过来仔细查看,细如线香一般的钻孔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即便有人用这个水袋去打水饮用也无妨,瓶塞中的泻药已经被重新干结的米浆堵住,并不会落入水袋之中只要别将水灌得太满,不溶掉封孔的米浆就万事大吉。 然而一旦将水袋灌满李昶一行的下一个汲水点很远,而这水袋又系在马背上反复颠簸。 瓶塞中的迷药就会在水流上下冲刷下,一点一点进入水袋之中,那时可就大事不妙了! 话说那一日,李昶一行先被两个不明来路的走山客半道给了一个下马威,紧接着又被树后埋伏的牯牛寨土匪前后合围包了饺子。 这要是还看不出是自己这边出了奸细,主动将大伙的行踪走漏出去,那就白长这颗脑袋了。 可是,这个内奸到底是谁呢? 就在李昶几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那伙将皮袄系在腰间的土匪已经从几人的包袱中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那根封在铜管之中的毕方尾羽。 见东西到手,先前那个调侃李昶的土匪顿时就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兄弟几个多有得罪!咱也是受人指派,没必要彼此多生过节。这就别过,保重!” 说罢,这人回身冲着身后一个生有络腮胡子的土匪一努嘴:“大个陈,你去给董老板宽宽手儿,等咱几个离开后也好让他给李大当家他们松绑。” 然而此人无意间一句话,一下子让李昶等人的矛头全都集中到董员外身上。 见那络腮胡的土匪真个上前给董员外松绑,李昶几人顿时就扭头怒斥:“董天放,原来是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吃里扒外!” 说起来,董天放是真的冤枉,他虽然没有对李昶等人吐露毕方尾羽的实价,但牯牛寨这伙人真不是他招来的。 这个领头的土匪是李簜原来的副手,也是在李簜一家成功打入李家村之后,暂时领导牯牛寨的带头人,自然事先从李簜那里得知,董家商队的董员外也在这一行人当中。 他先前虽和董员外并未谋面,但从一帮天天风餐露宿的户当中认出一个在家知道惜福保养的商贾员外却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他也是想跟董天放示好李昶这回弄丢了价值上万的毕方尾羽,回到李家村后肯定无法跟那些死伤了男人的户遗孀交待,一定会引咎去位。 一旦李簜顶替李昶成为李家村下一任里正,大家还是要接着和董家商队打交道,此时能照拂就照拂,总归没有坏处。 然而这位二当家却不知道李昶一行已经提前被两个走山客照拂过了,还在人家手里折损了两三个人手,正是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的时候。 这下,就连李昶都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逼问董天放:“姓董的,这些年你从我李家村也赚取不少油水,为何还要背地里行这等阴微勾当?” 这却让董天放怎么回答? 见对面的董天放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一个离他较近的户登时用双腿在地下一蹬,整个人顺势就扑在其身上:“董贼,你还我哥哥命来!” 一见董天放被那户咬地连连惨叫,牯牛寨二当家顿时就乱了手脚,忙不迭地冲上去拉架:“哎,这怎么话说的。咱接得不是董家下的签子啊!!” 然而这人刚把董天放身上的户扯开,突然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只见董天放举着一把满是鲜血的匕首,一把推开已经没有气息的牯牛寨二当家,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冲着已经目瞪口呆的李昶几人癫狂大呼:“这便如何?李昶你这回可信得董某?” 第二百九十六章 山村狼祸(34) “你董二柱恨我牯牛寨伤了令尊,我李簜却恨那董天放杀了自家的手足兄弟,这笔血债,你董家又要怎么算?” 常听人讲君子坦荡,小人常戚我一进门就看见常威在打来福。 咳,总之就是一个人心胸开阔,从不在背地里算计别人,那他第一时间也不会认为别人会算计自己。 可要是一个人成天憋着法儿盘算该怎么算计别人,就算路人无意间看他一眼,都会让这人以为对方正在盘算自己。 而董天放,就是后者。 在董天放看来,这伙牯牛寨的土匪明显是想只劫财而不伤人,看意思多半要放自己这边一马。 而这点是对董天放最不利的! 作为董家商队的控制者,一位亲手经营起一大片庄园的大行商,董天放手中自然广有耳目董大琅能打听出来的消息,董自然也有所耳闻。 在兜售毕方尾羽这件事上,董天放实在向李昶隐瞒了太多事情。 李昶肯定不是笨蛋,眼下只是还没从采山客的突然袭击中醒过神来! 一旦几人脱离险境,李昶只要略一定神,立马就会疑心那两个本领高强的采山客为啥能够打探出李家村里有毕方尾羽? 李家村得到毕方尾羽这件事,李昶总共只告诉董天放一个外人! 黄泥进了裤裆,就算不是那啥,也得是那啥! 一旦李昶因为在采山客手中折损人手而迁怒董天放,那时势单力薄的董天放可就危险了。 将人杀了,随便往山道旁一丢,回头再嫁祸到牯牛寨身上,就算董家向官府递诉状,无凭无据得也不能把李昶怎么样董天放私下这么认为。 要想活命,就要把祸闯大! 杀了面前这个阴阳怪气的土匪头子,逼着李昶等人捏着鼻子同自己一道杀光眼前这伙土匪,从此两家一条路走到黑! 反正你们李家村已经和牯牛寨结下梁子了,今后除了俺董天放,别的行商都不敢冒着得罪牯牛寨的风险,和你们李家村来往! 然而董天放千算万算仍然漏算一招,此刻李昶等人已经因为李簜所下的泻药而手足瘫软,身上纵有千般武艺,这手上却无半分力道。 董天放的水囊是从家中自带的,他虽然也吃了李簜准备的干粮,但却没有喝下李簜的泻药! 一行人此时已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一见二当家胸口飙血,剩下的土匪登时就红了眼睛,将李簜万不可出手伤人的叮嘱扔到九霄云外,抽出腰间雪亮的钢刀就嗷嗷狂叫地扑了上去。 这边董天放刚用匕首割开捆扎李昶手足的绳索,将从二当家身上抢来的钢刀往李昶手中一塞:“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哪知这个往日龙精虎猛的山林首尽去枷束之后,非但不攥紧递来的武器与那些冲上来的土匪拼命,反而面如土灰得萎靡困顿于地。 董天放这时才知自己大势已去,口中咒骂一声,扭头就起身往山道旁的密松林中钻去。 只是董天放他不过一届行商,如论熟知地形,如何能比得上成天在附近钻林穿沟的牯牛寨土匪? 还未逃出十丈,董天放就被一个身手矫捷如猿的土匪追上,手持双钺兜头截住去路。 眼看逃生无路,董天放心中凶性大发,大喊老子今天已经够本,杀一个就赚一个,攥着手中的匕首就冲那使双钺的土匪长身扑去。 然而董天放不知道的是,对面这个手持一对月牙似弯钺的土匪平素最善近身缠斗。 他见董天放手持匕首刺来,不紧不慢得旁侧一闪,有意让出空子让董天放去钻。 董天放不知是计,还以为对方被自己拼命的模样吓住,心下暗喜,登时就足下加力,冲着对手闪开的空门就冲。 就在董天放与此人错身相会的一刹那,那人突然身形一矮,挥其手中的钢钺,冲着董天放着地发力的那条腿就是一划! 一道殷红洒过,董天放哀嚎一声,劈手将匕首撇了,双臂环住伤腿就摔倒在地。 紧接着董天放就被身后那土匪用膝盖顶在腰间,挥起钺刃,在喉头之上抹了一刀! “待消息传回,李某才知弟兄们因李岙之死而失了约束,一时怒气攻心,才将李昶以下九名户并董天放尽皆杀了。” 见李簜意图替其手下开脱,董二柱登时冷哼一声:“姓李的,别以为董二爷会信你这些花言巧语!那牯牛寨既然奉你为大当家,自然由着你颠倒黑白,将夜壶扣在我董家头上!说我爹出手伤人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证据呢!?” 见董二柱开口索要证据,李簜面无表情地轻轻摇头:“一场十六年前的旧事,况且我牯牛寨又不是做公巡检的捕快,手中又怎么留有让你董二柱信服的证据?” 说罢,李簜居然拿眼上下打量了董二柱一番:“眼下李某倒有一事想要请教。这些年,董二柱你可回过董家庄不曾?” 见李簜主动提及董家庄,董二柱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就张口冲着李簜啐出一口浓痰:“你还有脸提董家庄,可怜我董家上下十几口的性命” 眼见浓痰飞来,李簜轻轻一提手中的巨斧,登时就将痰挡了下来:“这么说,董二柱你是没有回去过了?” 只见李簜一脸厌恶地提起巨斧运劲一抖,登时就将黏在斧面上的痰液甩脱:“看来董二柱你也是个天性凉薄之人。你虽口口声声念叨董家上下如何,却连到这些人殒命之地烧香祭祀一番的心意都没如此甚好,待会儿与你动手搏命之时,这一斧,李某总算能说服自家砍下去了!” 说着,李簜冲着董二柱猛然一举斧子:“若是你董二柱曾去过火焚之后的董家庄,就能看见俺们在你董家窖藏钱财的地窖里,用白灰写了西南四十五里,王贤庄的字样这些年你董家上下一十四口,还有你董二柱的亲哥董大琅,一直都好端端地住在那王贤庄中!我牯牛寨乃是梁山义士之后,纵然沦落草莽,也不是那嗜血好杀之辈!虽然董天放他伤了李某的兄弟,但冤仇各有其主!其人既已授首,李某强行压住手底下那些叫嚷血洗报仇的兄弟,就此放了你董家上下一条生路!” 第二百九十七章 山村狼祸(35) 猛听得李簜自承董家的家眷仆从竟然好端端地生活在王贤庄中,董二柱登时就瞪圆了一对招子:“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县城门口张贴布告,说董家庄被贼人夤夜入盗,还血洗火焚” 没等董二柱把话说完,李簜就从鼻间轻蔑地一哼:“烧了几十间屋子,董家上下十几口也不知去向,不报个强人劫掠伤人,叫当地的里正怎么跟上面解释推脱?那安平县的捕头王勇也是个怂包软蛋,即便都领了县令发下也水火签,也不过是到火场走马观花般随便一转,回头再用一句董家满门良贱已尽数死于贼人屠刀之下来敷衍上头,全然不顾那火场上并无一具人尸!” “不,不可能!我董家家眷明明早就全都死了,你李簜一定是在这里信口雌黄!” 望着双目瞪出无数血丝,身子也像打寒战般来回颤抖的董二柱,原本一脸轻蔑的李簜突然就将脸一板,这目光中也显出几分同情:“想必董二柱你心里也不好受吧?原本养尊处优的董二少爷不但在江湖上四处漂泊仰人鼻息,甚至还要强颜阿谀那些外道妖人,才能挣扎求活。怎知那个从没被自己正眼瞧过的庶出哥哥,这些年却一直躺在令尊董天放毕生积攒下的钱财上,舒舒服服得过他的小日子” 还没等李簜说完,董二柱就疯魔一般地大声嘶吼起来:“住口!住口啊!你,你在骗人!我们董家人全都死了,都死了!” 见董二柱歇斯底里地狂喊大叫起来,李簜悠悠一叹:“李某不与你董二柱逞这等无谓的口舌争执。令兄董大琅是不是好端端得在王贤庄上当他的土财主,二柱你过去一看便知。话说二柱你就不觉得李某区区一个山寨头目,却对你们董家那些机密过往也知道得太多了么?” 结尾这句话彻底摧垮了董二柱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这个吃里扒外的贱种!我董家恩养你们母子十几年,到头来竟在外人面前将董家全都卖了!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他和他那个不要脸,四处勾搭男人的狐狸精老娘全都赶出门去!” 谁知董二柱这席话却在李簜那里换回了更大的嘲讽与奚落:“你还有脸说别人不重恩情?敢情你董二柱就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省省吧,李某当年之所以会对你董二柱动了恻隐之心,完全是看在你小子心里还一直惦念着秀英的份上,这才故意将王甲支开,有意成全你们两个!可你董二柱为啥不带着秀英远走高飞呢?别以为李某不知道你董二柱当年夜夜不眠的在秀英家的老房里找些什么!你是在找李昶悄悄留给秀英的驱虫秘方!那种可以克制护卫万奴宝藏百足龙的驱虫秘方!” 猛听李簜喊出万奴宝藏四字,所有在场的李家村民全都啊得一声惊呼出口,接着就纷纷扭头去看人群中一直脸色煞白抿唇不语的秀英。 只听李簜缓缓开口:“为啥李昶会知道这种秘方?因为李昶他就是当年投降窝阔台的万奴亲兵后裔!要不是李某当年担心李家村与采山客由此结怨,四处托人送礼说合,这才从对方口中得知端倪!” 在李昶意外身故的消息传回李家村之时,牯牛寨派在外间打探江湖消息的耳目也传回这样一条消息:有一对本领高强的采山客兄弟身中剧毒,愿以千两白银的代价,换一颗解毒救命的上品牛黄。 好巧不巧的是,李簜所在的山寨之所以会以牯牛寨为名,就是因为寨中有不少善于田作,更知道如何挑选耕地好牛的老把式! 为了消弭祸端,李簜将寨中所有识牛的把式全都遣出去,四里八乡的甄别遴选,终于在三天之内,选出一头腹内生黄的病牛。 待高价将此牛从农户手中买下之后,李簜命人连夜烧水宰牛,终于破腹取出一颗三两多沉的大牛黄。 话休繁叙,待那对走山兄弟以牛黄入药,有惊无险地将自家小命夺回之后,那个前去馈赠牛黄的牯牛寨土匪李四安转身捧出由李簜准备的厚礼,再三恳求走山兄弟俩高抬贵手,就此放过李家村。 虽然走山兄弟早就对使用毒镖打伤自己的李昶憋了一肚子火儿,可是这救命之恩重于大山,再加上对头李昶此时也已身故,最后只不咸不淡地道出一句:“既如此,先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本来整件事到此就算圆满收尾,然而就在李四安行将出门之际,那个稍微欠缺些城府火候的走山客弟弟突然扬声开腔:“尚有一事须请尊驾解惑。不知这李昶到底何许人也?他手中为何会有百足龙毒液喂养的毒镖?!” 只因这百足龙毒发作之时,所起的症候实在太过特殊,使得见多识广的走山兄弟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竟然中了传说中的百足龙毒。 这才一边用走山人秘传的解毒灵丹压制身上的剧毒,一边四处寻求牛黄配药解毒。 “直到此时李某方知,原来李昶一家祖传的五步龙镖用的竟是那种只在传说中才出现过的百足龙身上的毒液!” 事情到这一步就很明显了,若非当年那些投降亲兵的嫡传后裔,就算无意间得到这副配毒喂镖的方子,也不知该去哪里找这种百足龙,更别说还得生擒取毒。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李昶手中的秘方可以克制这种百足龙,那为啥当年那些投降窝阔台的亲兵手中的秘方却克制不住陨渊当中的百足龙呢? 这位看官,你可还记得蒲鲜万奴他最后是个什么下场么? 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在蒲鲜万奴被受命掘宝的蒙古大将下令斩首之后,所有投降的亲兵心里都很清楚,一但渊谷中宝藏被发掘出土,届时失去利用价值的自己必将是砍头灭口的下场。 所以这些人献给蒙古人的驱虫秘方是假的! 只要口服假药之人被峡谷中的百足龙恶狠狠得袭击上一回,已经让百足龙吓破胆的蒙古人短时间内就不敢再起进谷掘宝的念头。 届时,所有还活着的亲兵就有继续存活下去的价值剩下的,无非就是看谁命不好呗。 这些亲兵手里有能解除百足龙毒性的解药!只要能在被百足龙袭击后强撑着身体出谷,没被百足龙当场啃成一副鲜血淋漓的骨头架子,这条命就算保住了。真实死亡率并没有多高,值得为此赌上一把。 所以当年那些蒙古人有一点很不好,性子太冲动,做事太着急,很容易被人看穿真实意图!要是多留蒲鲜万奴几个月,兴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山村狼祸(36) 闻听董二柱当年心心念念的,就是想从自己这里套取李昶祖传的御虫秘方,本就面色煞白的李秀英一把推开身前的村民,神色凄苦地踉跄上前:“当年我几次三番得恳求你带我离开李家村,哪怕是江湖漂泊天天吃糠咽菜,只要能陪在你的身边,我也甘之如饴。可你却总是不肯,非要在我家老房里找我爹他们遇害的线索这个万奴宝藏就对你这么重要么?二柱哥,求求你快告诉我这事儿它不是真的!” 然而董二柱见秀英来到身前,却一下将头偏转过去,丝毫不肯直视秀英那对已经满是水光的青眸:“当年闻香教就是想要这个万奴宝藏,才勾结牯牛寨土匪害了爹爹与李伯父他们。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我董二柱尚有一口气在,决计不能令其如愿秀英,我这是在报仇!!” 见董二柱明显是言不由衷地敷衍自己,李秀英双目中噙的两汪清泪顿时就夺眶而出:“我分明已经把整颗心儿都托付给你,为此甚至连女儿家最最重要的脸面和名节都给抛下,不管不顾地想要与你董二柱一起远走高飞。别说是一张秘方,就算当时你想要我的命,我也会心甘情愿得举手奉上,你为什么就一定要瞒着我呢?” 哭着哭着,李秀英突然伸手在脑后发髻一拔,接着就手托着样东西伸到董二柱面前竟然是一只样式格外粗大呆拙的铜制发簪? 只见秀英伸手在发簪朝外那头轻轻一旋,登时就推下粗大的簪头,露出一卷紧紧塞在簪管中的羊皮。 待将发簪向董二柱面前一举,李秀英顿时就“哇”得一声,掩面痛哭起来:“老天爷,我李秀英上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要经受这样的折磨?有本事出息的男人只知道一天天得背着你盘算什么狗屁秘方和宝藏,全然不顾你明明都把整颗心交给了他!等换了个没出息本事的男人,又成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只知道从家里偷偷摸摸得拿东西出去交换酒肉,如不依着他,抬手抓起身边的东西就要打你,最后活生生地打掉了他亲生的骨肉!。” 李秀英一边放声悲哭,一边用手来回指着董二柱和王五两人的脑袋咒骂,直骂得两人额头上不断有大颗大颗的汗滴连珠瀑布般淌出。 骂着骂着,李秀英突然劈手将手中发簪朝地一戳:“不过是一只铜簪两张羊皮,一个想要拿它去找什么万奴宝藏,另一个就要用它去烧锅中换三两白的好啊,你们不都想要这个破簪子么?拿去啊!这辈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两个!” 一丢下簪子,李秀英转身就双手掩面大声痛哭着分开人群去了。 那簪子兀自在地上滴溜溜得滚着,董二柱就像魔怔一般,躬身就要往簪子上扑。 然而却有一只高帮皮靴抢在董二柱之前,一脚稳稳得踩住这管铜簪:“姓董的,你愿取铜簪,那是你的事情!然而你引狼入室,害死我李簜的手足兄弟,这笔血债咱们却还没算完呢!” 只见李簜下半身稳稳踩住铜簪,上半身却像一侧轻轻一晃,劈手就从一个户手里夺过一柄刀,“咣啷”一声丢在董二柱面前:“男人欠债,男人的方式解决!今天你董二柱若是一对一伤得了我李簜,便可生离李家村,旁人一概不得出手阻拦!” 话音未落,李簜猛得一提手中巨斧,将森寒锋利的斧刃倒过来靠在左大腿旁猛地一拖。 只听李簜闷哼一声,一道鲜红的血箭从创口处激射而出:“董二柱你腿上有伤,李某生平顶天立地,这便宜决计不会占你如何,汝可敢与某拼死一战?” 听闻李簜居然要和自己单挑,董二柱顿时歇斯底里得狂笑起来:“哈哈哈,好,好一个拼死一战,今日董某总算有机会报偿这杀父血仇!哈哈哈!” 狂笑之声尚未断绝,董二柱猛地伸手在地上一抓,待抄起地上的刀后,就扭头冲身旁一个使叉的汉子伸手:“劳驾去取个火把回来,董某现在要喂药!” 一听董二柱居然想在刀上喂药,那个淳朴汉子顿时就涨红了脸:“姓董的,你还要脸不要?连刀上喂药这种下作手段也使得出来?” 然而这汉子的仗义之言只在董二柱这里激起一阵更大声的狂笑:“哈哈哈,笑死俺了!如果不许往兵刃之上喂药,那你们李家村存在仓房之中的药难道是治病疗伤使得?呸,莫跟董某提什么道义规矩!他李簜既是董某的杀父仇人,那在董某眼中便是一头吃人的畜生!和畜生动手,还讲什么道义规矩!” 不意董二柱竟会说出如此一番道理,那持叉的汉子登时就被呛得则声不得,不得不抱着叉,抓耳挠腮地想词。 就在这时,猛听得李簜提气大吼道:“李望田,给他火把。” 一听李簜叫自己去拿火把,李望田登时就急得跳起脚来:“簜大哥,不可上了此人的当!” 然而李簜却根本不听李望田的劝告,反而用满是血丝的眼睛将其狠狠一瞪:“我说给他火把!” 万般不情愿下,李望田将怀中叉往地上一丢,返身去附近一处篝火堆上,抽过一只烧得正旺的松枝,而后走到董二柱身边递上:“给你。” 见松枝递来,董二柱登时是一阵放肆的狂笑,紧接着又连呼两声苍天有眼,这才伸手接过带火的松枝,往地上重重一插,之后就将手伸到自己怀中细细摸索起来。 然而董二柱接下来的动作却令所有在场之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董二柱猛地从怀里抽出的手中抓的不是什么盛放毒药的瓷瓶,而是一把约有十几根的淡黄色檀香。 趁众人不备,董二柱将手中的檀香冲着火头上一燎,接着就将冒出数道缥缈青烟的香头,举到鼻子下面用力一吸,那脸上肌肉都随着这一吸,疯狂扭动抽搐起来。 只听董二柱大喊一声:“李簜,你还我爹的命来!”,整个人忽然就从地上蹿起五尺多高,举着手中明晃晃的刀,朝着身对面的李簜砍下! 第二百九十九章 山村狼祸(37) 不意董二柱在嗅闻那把神秘檀香之后,竟然拖着跌折得伤腿一下子蹦了起来,李簜的脸色一变,将手中钢斧横过来往头顶一举,这才堪堪格下董二柱当头劈下的一刀。 只听“噹”得一声巨响,刀与斧柄相接的地方竟然溅出数点火花,那钢口极好的刀刃上更是迸开一个黄豆大小的口子。 李簜只觉得一股巨力从斧柄处传来,这喉头一甜,顿时“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眼见李簜受伤吐血,顿时就有几声惊呼从周遭的人群中响起“当家的!” 身为习武之人,李簜心知自己已经在方才交手当中被董二柱震伤了肺腑,眼下如要开口答话,势必接连再呕出几口血,当下摇头不言,将牙关咬紧,用微微发麻的双臂抬起长斧横于身前,鼻音欷歔得调息起来。 对面的董二柱却当李簜已经被自己方才那一击打得说不出话来,立时就放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倒是应声啊?连手下的招呼都不回,你这个当家的是怎么当的家?” 然而董二柱的情形并未比李簜好到哪里,笑声尚未止歇就开始口鼻淌血,到最后董二柱竟然一边往外疯狂地喷吐血沫,一边恍若未觉地出言嘲讽,连口中森森白牙都尽数带血,简直如同地狱当中爬出的恶鬼一般。 察觉到董二柱也伤得不轻,李簜心中一动,手中钢斧忽地上下掉个,将斧头一甩,冲着董二柱下盘扫来。 李簜使得这一招叫攻敌所必救,目的在于吸引对方防守要害,以此以逸待劳,抓住对方格挡闪避时露出的破绽,实施凌厉反击。 谁知董二柱竟然对李簜的攻势毫不理睬,竟然再度擎起刀,冲着李簜的颅顶囟门劈了下来。 此时李簜先机一失,头顶空门大开,索性放手一搏,抡起斧头,冲着董二柱的腰胯右侧砸去,以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死中求活。 果如李簜所料,董二柱似是将全身劲道都集中在双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簜一斧头砸在自己腰胯之上。 “咔吧”,伴着一声脆响,董二柱的髋骨猛地向下瘪了一大块,想来已被李簜击得粉碎。 吃了李簜这一击,董二柱的身子登时向左一倾,刀斜斜地擦过李簜的额角向下一挥,将李簜左掌四只抓握斧柄的指头尽皆斩下。 一个起落之间,对拼双方均已身负重伤,一者腰胯受创力不能行,一者四指齐断左掌喷红,使得静谧山村清闲地,翻做修罗屠杀场! 饶是已经跌倒在地不能起身,可双目之中血红一片的董二柱仍不肯善罢甘休。 只见他用手将身子颤颤巍巍地撑起,而后抡起手中刀就要向李簜的头颅掷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董二柱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而后整个身子突然就向左后方一翻。 变故斗生,董二柱投出的刀顿时就失了准头,“嗖”得一下擦过李簜的脑袋,重重得插入地中半尺多深! 原来,董二柱方才以手撑体之处,却是先前杨从循与众仙家合力鏖斗黑鬃巨狼的所在。 在千钧一发之际,火龙驹率领手下十三太保,合力运转土系神通,将黑狼立足之处的泥土尽皆化为齑粉,这才深深陷住黑狼,令杨从循得以一击功成。 虽然此时灰家诸仙已撤去先前施展的土系神通,然而这一片已经如藕粉一般细碎的土壤却无法再度凝实如初。 这块地面虽不能像流沙般陷人手足,倘若陡然以大力加之,登时就会向下垮塌。 事情,往往就是这般巧法。 董二柱适才手撑之处,恰恰就是一块刚凝未久的土壳,这才使得董二柱一把按破了地皮,整个身子也随之翻入泥坑之中。 眼看自己功败垂成,本已是油尽灯枯之际的董二柱刚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贼老天”,这口鼻中便如喷泉般疯狂喷吐起数道猩红。 待喷出半尺多高后,这几道猩红的去势方才渐渐止歇,接着就如同下了一场飘红般扬扬洒洒地撇下,将董二柱身周一尺内的地面尽皆染红。 寻常之人,但凡呕血升余,已是必死无救之局,而董二柱这一吐,其量何止升斗,如何还能有命在! 等到周围村民以搭钩将董二柱拖出土坑之际,才发觉此人双目圆睁目眦尽裂,不但口鼻中无有半点气息,竟然连身子都已经一片冰凉 次日天晓,青黑色得山崖下静静矗立着几个土色仍新的坟包。 在一座与其它新坟间隔数丈的孤坟之前,一个神色憔悴却依旧不掩一丝淑色的中年村妇若有所思得用手轻抚着鬓边新簪的白纸花。 这时,一阵木棒杵地的咯噔声自远处响起。 俄而,一个身形高大却步履蹒跚的人影从中年妇人身侧现出,却是手拄木拐,左掌还缠着厚厚数圈白布的李簜。 然而那妇人却看都不看身旁的李簜,只是望着面前孤坟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死了,你满意了?” “他若不死,眼下躺在坟里的,便是我李簜了。” “那秀英可要恭喜李大当家心想事成,从今往后逍遥快活了。” 说罢,鬓簪白花的李秀英双目含泪地一扭头:“不妨把话挑明!我李秀英既然心甘情愿地替二柱戴孝,就绝对不会回到王甲的身边!是把我立即赶出村子,还是干脆下手永绝后患,免得异日再有人打上门来替父报仇?!” 然而一旁的李簜却没有立即回应李秀英的逼问,而是盯着董二柱的孤坟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苦笑:“都不是你留下,我走!” 说完,李簜转身盯着似是不敢置信的李秀英:“经此一事,牯牛寨已经再无与李家村合并的可能,咱继续留在村里也只是徒遭人记恨,还不如干脆走掉来的干净。至于李家村能不能接纳来旺媳妇她们,就全看这些人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李簜稍微顿了一顿,才继续开口:“秀英你是李昶的独生爱女,日后李家村村长的重担八成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了,希望秀英你能像你爹一样,带村里人过上好日子。” 一听李簜居然要把村长位置让给自己,李秀英顿时一呆:“不,那不成,我只是一届女流,怎可担当村长的重任?” 只见李簜不住地摇头苦笑:“男人如何?女人又如何?在这片青山黑松之间,如何带着手足姊妹高高兴兴地活下去才是本事!” 望着咬唇无言的李秀英,李簜赞许地点了点头:“李簜此去,定将竭力约束手下,李家村今后当可对牯牛寨高枕无忧。只是眼下李簜尚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秀英你看在李簜这些年一直为李家村奔波劳碌的份上答应在下。” “你说。” “千万不要把王甲赶出村去,这人是个没用的废物,一旦离开李家村就会饿殍山野。毕竟李某亲口答应王甲他哥,只要王贤村肯收留董家的家人,李某就带着这个不受家里待见的庶子远走高飞,一辈子不再返回!” 第三百章 山村狼祸(完) 李秀英做梦也没有想到,李簜竟会央求自己收留王甲,一张脸红白交替地变了数回,才颓然点头道:“毕竟也做了十几年的夫妻,王甲他若想留下,那便留下吧,权当是看在董家的面子上!” 说完,李秀英抬起头,双眼直直地盯着李簜:“还请李大当家的帮忙从中递个话儿。从今往后,我和他王甲再无任何瓜葛;若是此人再敢对我起一丝非份之想,休怪秀英做事不讲情面!” 待李簜点头应承之后,李秀英从其微微一点头,接着便转身离去:“李大当家的,咱们就此别过。秀英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给李大当家送行了。” 走出十几步远,李秀英突然驻足站定,背对着李簜悠悠一叹:“过些日子,不妨让德才和有茂哥俩带着他们的兄弟姊妹来村里坐坐,就说秀英姑姑想他们!” 扔下这句话后,李秀英头也不回地疾步朝村内走去。 秀英刚走出去两步,身背后的李簜突然就将手中的木拐扔到一旁,扑通一下冲着秀英的背影跪倒,先是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而后虎目含泪地大吼道:“罪人李簜,代牯牛寨的娃儿们谢过李家村的大恩大德!” 之后,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便伏地嚎啕痛哭起来。 过了许久,虽然秀英的背影早已在视野中消失,可身形高大的李簜却依旧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连面颊正下方硬泥地上都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湿印。 但愿真心悔罪的泪水能够冲刷掉所有过往。 待一切都云消雨霁之后,新的种子终于可以在李家村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萌发了。 又哭了好一会儿,跪在地上的李簜终于止住悲声,双掌于地上一撑,身子往外侧一翻,登时就如一尊坐佛般盘腿坐倒。 就见李簜抬起手背,在两处眼窝中稍稍一蘸,而后就冲着面前不远处一株矮松放声大笑道:“李某年少之时常以豪杰自况,不想到老却效这等小儿女做派,泪水噼里啪啦得直淌个没完,倒叫人瞧了笑掉话此间僻处山野,晨露尚寒,杨恩公何妨出来叙话?” 李簜话音刚落,矮松背后便有人影一闪,正是杨从循肩扛着胡三,一只手还提着一个蓝布包袱,从藏身处纵身跃了出来。 杨从循仆一落地,小狐狸就使劲一摇肩颈,“噗噜噜”得甩出数十滴晶莹的露珠,在晨曦的映射下,隐隐有缤纷七彩之色,一时间煞是好看。 只见杨从循嘴角含笑地冲坐在地上的李簜一抱拳:“还请前辈见谅,小可只是吐纳晨修之际,偶然听见人声,这才拐过来一望。” 说罢,杨从循冲着李簜毕恭毕敬地一拱手:“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窃以为若是人人都愿替子孙儿女做长久打算,那世间必当少却很多恩怨是非,前辈您意下如何?” 杨从循这番话听得李簜连连点头:“不愧是修行有成的世外高人,杨道长您年岁尚轻,这看事儿的眼光就如此老道,将来的前途未可限量啊!” 说着,李簜突然探手入怀,而后摸出一只粗大的铜簪,远远地抛给杨从循:“围绕那个万奴王宝藏,千百年来已不知搭进去多少英雄豪杰的性命,就连李某当年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贪欲,这才落了个身残体缺的下场。昨夜咱本想将这等不详之物彻底毁了,然踌躇了一整夜,到头还是未能忍心下手。杨道长你明心见性,必定可以高瞻远瞩地筹谋一切,这柄打开万奴宝藏的钥匙,就请道长您收下吧。” 然而杨从循却并没有伸手去接李簜扔出的铜簪,任由其“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见此,李簜的眉峰突地一挑:“还请杨道长莫要跟李某开这等玩笑,以尊驾的身手本事,若无非来不可的缘由,怎会动身前往李家村这样荒僻无名的小村?” 只见杨从循面容整肃地冲李簜抱拳,接着就把提在手上的蓝布包解开,露出一只造型古朴的铜瓶:“果然一切都瞒不过前辈的眼睛,然而杨某此趟前来贵地却并非为那万奴宝藏不知前辈可还认得此物?” 定睛打量了片刻,李簜突然“噫”了一声:“这不是王甲那年从城里抱回来的铜瓶么?后来李某因此物过期死当,就将其贱价处理给一个随着商队前来贩售针线杂货的小贩。难不成这瓶子还有什么秘辛?” 待杨从循将他母亲当年追捕闻香教残党的来龙去脉简略交待一遍,李簜喟然一叹:“可笑李某这些年一直干那些蝇营狗苟的龌龊事儿,连心胸格局都愈发不堪,一时间竟然小觑了杨道长您这样的英雄好汉,这双招子真是将天下人都瞧得忒小了。这种为母尽孝的大事,李某定当鼎力相助,只是” 说着,李簜突然扬起了脸来,面带难色地冲杨从循苦笑:“杨道长您也亲眼见过那个王甲,他要是真知道些什么,一早就说得村里人尽皆知了。就算这里面真的还有什么隐情,多半也是那怂包不知道的依李某看,杨道长您不妨直接拿话儿去问王甲,就说李某让他如实回答,想来这人还不敢阳奉阴违。” 李簜突然冲杨从循递了一个眼色,而后拿眼一瞥身后的孤坟,使劲压低了嗓门:“不过李某倒觉得,眼下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一些有关闻香教的东西。据李某所知,秀英她将董二柱的随身之物都放在了这下边当了陪葬;而杨道长您身边,恰好就有几位能够风波不惊地拿到这些东西的人。” 只见李簜似有深意地一笑:“君子处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路,李某已经为杨道长指下了,至于该怎么走,那就不是李某能操心的事情了。” 说罢,李簜再次探手入怀,等再伸出时,这掌上就托着一本薄薄的书册:“眼下李某已是半个残废,膝下两个儿子也蒙秀英收留,今生都不用再吃刀尖舔血的饭了;因此这本记录家传武功的秘籍也没了用武之地。若是杨道长不弃,不妨就将其留在身边,将来但有进益,也算报答杨道长您前夜狼口救命之恩。” 说罢,李簜将掌中书册往地上一放,接着就从地上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拄着一只木拐,“咯噔咯噔”地去了。 望着李簜远去的背影,杨从循一张嘴张了又张,终于恨恨一跺脚,转过身背对胡三,没头没脑地扔下一句:“这里交给你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杨从循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只留下不停嘿嘿坏笑的胡三在原处不停地揉搓自己的黑爪子:“火龙驹,叫十三太保动手吧。底下的东西咱统统都得带走,也别忘了地上的书和簪子!” 第三百零一章 莽林罴精(1) 一阵悠扬的銮铃声响起,狭窄的林间道上缓缓驶来一辆单驾棚车,不但驾车的牲口毛皮油亮,就连赶车的年轻驭手也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这右肩膀上还胼腿坐着一只毛色火红,身后还撅着一条直树上天毛尾巴的狐狸。 驾车的牲口每走一步,那红狐狸身后的大粗尾巴就一上一下得颤悠两下,令人不觉有抓在手中,轻轻摸上一把的冲动。 慢着! 为啥这驾车的一人一狐不好好地持缰看路,反而一人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个不停。 开车时看书,绝逼危险驾驶看我不告到衙门里,给你俩记十二分,先扣三百两再说! 突然间,那只坐在驾车男子肩膀上的红狐狸将手中的书册阖上卷起,而后将书本往自家的大粗尾巴下面一绑,另一只爪子往那赶车男子身后背的包袱中一伸,登时就抽出一把尺许来长,刃上寒光隐隐的弧刃快刀。 只见那红狐狸用两只前爪一上一下地攥住刀柄,而后双腿在驾车男子肩膀上一蹬,一个空心筋斗就翻到男子身后的车棚之上。 就听“喝呀”一声,那火狐狸双爪持刀,居然有模有样地耍了起来。 一时间,这劈抹捻挑拢钩撞挂,诸般长柄兵器的对手招式如走马灯般,在小狐狸的身上轮番上演。 大约演了两三刻钟的光景,小狐狸的鼻尖上已经隐隐有水光显现,这才横刀护胸,渐渐收住架势,而后用爪子在鼻头上一抹,扭头兴冲冲地望向那个一边赶车还一边看书的男子:“杨兄,你觉得兄弟我方才耍得这套刀法如何?” 谁知那男子却头都不抬得敷衍道:“说实话,真不怎么样。” “嗨,从始至终你都没回头看上一眼,凭啥说我练得不行?” “这还用得着看?光听都听出来了。” 说着,那个驾车的汉子“吁”地一身喝止健马,待牲口完全止住脚步,这才扭头冲着车棚上的红狐看去:“别的且不说,方才胡三你的刀都在空中劈出呜呜风鸣之声,单从这一点就知道你使得错了。” “劈,劈出声来还不好?这不证明我使得刀快劲沉?” “对,胡三你那几下使得的确又快又沉,可问题是你能这样劈出去几刀?拢共还不到半个时辰,胡三你身上就见汗了吧?我听说这刀头舔血的军卒拉出去开兵见仗,往往要从日出列阵,一直杀到日头西斜,才蒙主帅鸣金收兵。要是照胡三你这种打法,不等日正当空,这军卒早就一个个累瘫在地了。” “杨兄你的意思是,这招式合着要怎么省力偷懒怎么来?” “却也不是要你胡三练功偷懒,而是让你练招之时先下力练眼。这样方能在对敌之际认准招式,先卖个破绽诱敌深入,之后趁其前力已尽后力未续的关口,出招半道截击,使杀招后发先至,一刀将其砍倒。” 就听杨从循哈哈一笑:“想关圣公出战华雄,不过是阵前銮铃一响,关二爷便已马还中军,从容掷华雄首级于地。真正交兵斗阵都是如此,一招即分高下决生死,那种动不动就要和人大战几百回合的,纯粹是嫌自己在战场上死得不够快。” 说罢,杨从循盯着若有所思的胡三微微一笑:“胡三你可曾注意观察过李簜与董二柱两人对阵时所使的招式?” 杨从循告诉小胡三,当发觉自己力不如敌,继续对劈下去必定无幸的李簜登时就抱定死中求活的决心,拼着损折一臂的代价,将斧头翻转过来当成铁锤。 而后李簜趁着董二柱跃起半空,无处借力挪腾之际,一锤击碎其胯骨,这才在一刹那间反败为胜! 虽然斧刃背面的钝头无刃无锋,纵使打在敌身,也不能断骨开肉,乍一看好像是杀伤力降了好几个等级。 然而钝头却也有斧刃比不了的好处:钝头便于发力,并且不用担心斧刃会卡在对方的骨槽缝里。 最后,李簜这一锤不但砸碎了董二柱的腰胯骨,令其再也不能起身站立,而且还将其身子往陷坑边上推了数尺。 这才使得董二柱在无法站立的慌乱中,上半身向后翻入陷坑之内,最终送掉一条性命! “这么看来,李簜他心思缜密临事冷静果断,倒也是个人物,不想最后却落了个身残体缺的下场,真是可惜啊。” 陪着小狐狸一起感怀两句,杨从循郑重叮嘱胡三,授意其今后一定要学习李簜这种临机变通的处断能力:“与人相比,胡三你身薄力小,一味追求刀锋杀伤势必南辕北辙,不若发挥身手敏捷的优势。一个照面就出其不意地扑入对方怀中,而后与其贴身游斗。” 杨从循告诉胡三,在贴身游斗时,不妨专挑对方要害之处下手,令其不敢托大硬抗,只得避长就短,丢下手中兵刃,回手于身周上下捉拿。 待缠斗一久,对方势必气力不继,这时就可一击破敌。 谁又能想到,当日杨从循一时心有所感,不过略略提点了胡三几句,竟使得一向只注重仙火与幻术的狐仙之中,从此多了一路擅于外家拳脚兵器功夫的外胡! 作为外胡一脉的开创者,胡三更被后世无数狐仙尊称为离火云罗大仙。 其中这云罗二字,便是形容胡三在对敌之时,好与人近身缠斗。 远远望去,贴身游斗的胡三直似一匹火红色的绫罗彩缎,如烟似雾般紧紧缠在那人身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嘿嘿嘿嘿! 却说那一日,胡三与杨从循两人以武论道,在路旁聊得好不尽兴。 直到天上日近正中,这两人才惊觉天色不早,再不抓紧时间赶路,就不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处有人烟的镇店了。 于是杨从循当机立断,从包袱中翻出几块从李家村买来粗面饼子掰成小块,和胡三火龙驹并十三太保几个对付着胡乱吃了几口,接着就催马扬鞭,急急忙忙地赶起路来。 然而这种山野乡村自制的粗面杂粮饼子虽然吃下去很顶时候儿,但却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饼子太干太硬,一次性吃多了很容易口渴。 于是,匆匆赶了一程路的杨从循等人很快就觉得嗓子眼冒烟,纵使将随身携带的水囊一饮而尽也不济事。 就这样,口干舌燥的杨从循和胡三不约而同地想起李簜口中那眼可供济水的山泉,忙不迭地将马车赶到近处拴好,而后一把抓起空空如也的水囊,直奔着泉眼儿方向奔去。 然而他们这一去,可就碰上事儿了 第三百零二章 莽林罴精(2)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与胡三为了节省时间赶路,将几块干面饼子直接掰碎塞入口中。 待将干粮匆匆咽下,接着两人就马不停蹄地扬鞭登程。 然而老话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干粮是咽下去了,但这玩意儿要是不在咽下前彻底用牙嚼碎磨烂,那就不好消化。 这食儿一存在胃里,人就老是口渴思饮。 还没走出几里路,杨从循和小狐狸两个就一口接一口得将两只灌得满满当当的牛皮水袋都喝干净了。 于是乎,喝了足足两大袋子清水,却仍觉得口干舌燥的杨从循与小狐狸赶忙拨转马头,向着方圆几十里内唯一一处可供饮用的泉眼驶去。 得,本来时辰就紧张,现在又往回兜一个大圈子去打水,我看你俩今晚得露宿林间了不然,晚上的好戏要咋往下演? 却说杨从循和胡三急急忙忙得将车赶到泉眼附近。 一见山道旁那株大黑松的树枝上,果然如李家村民所说,缠着两条末端下垂的红布条,杨从循和胡三顿时大喜过望。 待将缰绳往松树上草草一系,杨从循扭头命令火龙驹与十三太保留下看车,而后抓起车上所有水囊,肩扛着胡三,拔腿就往泉眼的方向冲去。 许是渴得急了,杨从循和胡三压根就没去寻思一个问题:李簜分明说那株用来给水源做记号的大黑松只挂了一条红布,现在怎么无缘无故得多出来一条? 那一日,杨从循和胡三在黑松林中跑了二里多路,忽觉头顶一亮,那些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的松枝猛地一空,接着就在面前闪出一块七八十丈方圆的林间空地来。 就在这片林间空地的正中,有一块一丈多高四丈横围,背向二人耸立的青石。 就在这块青石脚下,显露出一泓清澈的浅碧。 眼见泉水近在咫尺,杨从循与胡三登时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青石脚下。 这俩人连以手掬水都等不得,将脑袋往水里这么一扎,接着就咕嘟咕嘟大口灌了起来简直和牲口饮槽有得一拼,真是要多寒碜,就有多寒碜。 他俩这一灌,就是十几息功夫吸气再呼称一息。 等杨从循灌饱了肚子,这才施施然抬起头来,用手背意犹未尽地一抹嘴巴,先是无比惬意地打了一个水嗝,接着就双目圆睁得呆愣在原地。 就在他面前三丈来远的泉池中央,有一个螓首蛾眉粉肩修颈琼鼻丹唇,双眸中烟波流转,将大半个身子都浸入泉水之中的美貌佳人,只露出颔下一对弯月牙儿似的琵琶骨。 此刻那女孩正赤着鲜藕也似的粉臂,用雪白的柔荑掬起一抔清亮的泉水,细细地淋在头上,而后以粉中透红的手掌轻轻地搓洗那一头不仅披肩垂下,这发梢还在泉水中微微漾成一片的乌黑长发。 观此女面容,果是增一分则嫌脸长,减一分则怨颊短;颧敷粉则太白,唇点绛则过赤;眉如翠羽相对弯,肌似粉雕玉砌成;眸闪珠光,齿疑含贝,真乃神仙一般的淑色。 待不错眼地盯着人家姑娘好一会儿,杨从循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貌似方才自己和胡三埋头痛饮的是人家姑娘的洗澡水。怪不得喝在嘴里,总觉得有点滑滑的。” 敢问杨大官人,这锅刚洗罢凝脂的白玉汤,它滋味究竟如何? 发觉有陌生男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位正在泉中沐浴的绝色女子一张俏脸微显庹红,恰似一抹雪后初霁时的云霞。 就见那女子轻启朱唇,用一种好似云雀歌啼般的嗓音微嗔道:“哎,你这男子干嘛直勾勾地盯着我,可是觉得我好看么?” 话说杨从循他自打降生开始,这还是第二次近距离欣赏女孩沐浴第一回是他六岁那年和许梦涟在白玉澡盆里捉鲤鱼。 虽然不是头一回,然而许梦涟当年还是一个刚出孩提的懵懂女童,不但身形远未长开,这身上还肚兜裹胸一应俱全,怎比得上眼前这位佳人体酥如玉碧玉桃李灼然其华? 女子三岁前称孩提,七岁丫髫,十一金钗,十三豆蔻,十五及笄,十八碧玉,二十桃李,二十四花信,再往上徐娘! 不用谢我,我是水字数的小科普! 发觉那泉中沐浴的女子不但不作色羞恼,反倒一本正经的开腔询问自己她好不好看,杨从循只觉得自家脑子都不转筋了,神使鬼差地点头应道:“好,好看,真好看,就好像天上的仙女一般!” 见杨从循奉承自己是天上的仙女,那水中女孩双颊飘霞,两粒贝齿将下唇轻轻一叼:“那你,还想看么?” 说着,那女孩将手中湿漉漉的乌发一松,接着一耸双肩,竟然想从泉水中站起身来?! 眼瞧那女孩一双玉雕也似,在泉水中半浮半沉的琵琶骨猛地往水面上一跳,杨从循顿时“哎呦”一声,抬起手来死死捂住了双眼:“子曰,非礼勿视!姑娘你还请自重!” 然而杨从循刚一遮眼睛,原本自打见了泉中女孩开始就懵懵怔怔的大脑却猛然间变得一片清明。 就在杨从循心下狐疑之际,耳边突然传来胡三惶急地呼喊:“杨兄小心!!” 闻听胡三示警,杨从循心中凛然一惕,连捂眼的双手都来不及撤下,当下将腰板猛地向后一弓,整个人硬生生得扎出一个铁板桥。 饶是如此,杨从循仍然觉得自己一双手像是被人用一根烧红的铁棍烙了一下,手背先是一木,接着就火烧火燎得疼了起来。 待将手背举到眼前一看,杨从循登时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见两只手背如同被毒虫蛰过一样,一左一右得肿起两道笔杆粗细的狰狞红痕。 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杨从循龇牙咧嘴地抬头冲着先前泉中女孩沐浴的地方看去偌大一个泉眼此时只剩数圈涟漪微漾,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就在这时,杨从循猛听得小狐狸在自己身后火急火燎地大喊:“杨兄小心!这池中的妖女会使迷魂幻术,其本领只稍逊我爹几分,切记莫要再直视她的眼睛!” 凡是刚才想差了的,都自觉去书友圈里举手子良他可盯着我呢,惊悚可以,开车不行! 闻听自己方才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就为人施术迷魂,杨从循顿时心头巨震,赶忙探手入怀,四路八方地凝神戒备起来。 突然一阵咯咯的女子娇笑从泉眼对面那块高逾丈余的青石顶上传来:“乖儿子,这妖女骂的是谁?” 第三百零三章 莽林罴精(3) 忽听头顶有人声传来,杨从循和胡三顿时抬头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俏脸森然含怒,瞪着一对剪水秋瞳的妙龄少女,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披肩乌发,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好在,这名少女虽然赤着一双粉红嘟噜的脚丫,此外还露着多半截白玉雕成小腿,这膝盖往上直到肩膀以下的部位全都掩在一条十分修身的牙黄色皮袍当中。 虽然从皮袍贴身的程度判断,这位少女皮袍之下应该没再穿什么衣物,好歹该遮的部位总算都遮住了,使得作者不用担心无意间写了什么不该描写的内容,而收到单章屏蔽警告话说这都写了些什么啊?! 见杨从循和胡三两人仰着脑袋呆望着自己,那名薄怒少女先是一愣,接着就双颊绯红地将手按在夜风中微微上撩的皮袍裙角上:“无耻!下流!” 这时令人惊掉下巴的一幕出现了。 虽然那名用手按压裙角的少女开口斥责杨从循与胡三两人无耻,但就在少女张口舌绽之际,先前那个大肆调侃胡三的女子嗓音,却同步响了起来,与那句斥责恰到好处地混响起来:“乖儿子无耻,这妖女骂的是谁?下流!” 从来不占便宜当吃亏的小胡三几时吃过这种被人同时贬斥两遭的大亏?登时就伸手指着那个少女破口大骂:“我骂的就是呸,大爷的,你敢占三爷我的便宜?!” 显然对面那个俏脸含怒的女子无意与胡三做口舌之争,将手中提的裙角一松,猛地回手往堪堪足握的纤腰一抹,一下抽出一条黝黑发亮的软索,凌空炸了一个鞭花:“啪!” 看来,这八成就是方才狠狠蛰了杨从循手背的东西! 这声鞭花响起,小胡三身上那层红嘟嘟软绵绵的绒毛顿时针一般向上竖起:“嗯好男不跟女斗,三爷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杨从循好悬没让半路泄气的胡三气歪了鼻子,顿时伸手拎起胡三的颈后皮,一把将其从自己肩膀上扯了下来:“一边玩去!看我怎么收拾这个妖女,我正有笔账要和她算!” 然而杨从循话音刚落,先前那个戏言调侃胡三的女子嗓音又挑衅似地响了起来:“总算还有一个像点样子的,不像我儿子一般怂包瞧你这后生仔还算有点骨气,姐姐我教你个乖。趁现在赶紧跪下给姑娘磕头认个错,兴许楚儿她一心软,只抽上几鞭子,就放你俩走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妙龄少女披在左肩上的湿发突然往两边一分,钻出一个毛色如胡三一般火红,只是一双眸子微微发蓝的狐狸脑袋。 只见这只红毛狐狸先是左右摇晃着脑袋,轻轻地蹭了蹭少女的耳朵,接着就一张嘴巴,口吐人言道:“底下那个年轻后生倒还知道什么叫廉耻,在幻象中也知道对人家姑娘避讳,楚儿你待会儿轻轻打他两鞭子,当做警告便好。” 说着,那狐狸突然扭头一瞪胡三,恶狠狠地呲牙道:“就属这个与我同族的家伙最坏,明明已经识破了我施展的幻象,偏偏还要装作不知情,故意对人家动手动脚楚儿你一定要重重打他二十鞭子,如此方消我心头恶气!” 一听那只趴在少女肩头的狐狸居然鼓动这位名叫楚儿的女子抽自己,小胡三顿时将一对狐眼一瞪:“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抽到三爷我?” 说罢,小狐狸双足猛地向地下一顿,接着就跃起两尺来高,在空中翻了一个空心筋斗,一个猛子往泉水中扎去。 然而就在胡三他前爪行将入水之际,小狐狸猛地将自己腰板一弓,一条又粗又长的毛尾巴像块木板似的,在水面重重一拍,同时一双前爪摊开往水面一按,整个身子就像在打水漂一般,“唰”得一下飞了起来。 就这样,小胡三在持鞭少女与青瞳火狐的目瞪口呆得注视中,贴着水面迅捷无比得几个起落,就已扑到少女立足的山岩之下,寻了一块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尖角的青石翘足站定。 突然,小狐狸冲着山岩上的两人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坏笑,接着猛地一转身,竖起自己的大红尾巴,先往水里深深一蘸,而后迅速抽出水面,冲着山岩上的少女与青瞳火狐抡了过去! 只见一长串黄豆大小的水珠从胡三的大尾巴上,势如闪电般疾射而出,将山岩上猝不及防的少女与青瞳火狐从头到脚浇了一遍。 就在持鞭少女狼狈不堪地用皮袍袖子擦拭清秀的脸庞之际,那只青瞳火狐的眼珠骨碌碌一转,接着就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指着山岩下正嘿嘿坏笑的胡三,破口大骂道:“楚儿,你快替我使劲抽这个坏东西,他刚才骂咱俩!” 发觉少女一脸懵懂得望着自己,青瞳火狐猛地一呲牙:“楚儿你咋就转不过这个弯来呢?那个坏东西用水来泼咱们俩个妇道人家,岂不是偷偷骂咱泼妇?你快拿鞭子抽他,就属他心眼最坏了!” “泼水就是骂人?” 饶是有青瞳火狐在耳边翻过来覆过去地解释,那位持鞭少女还是皱起眉头,咬着下唇苦苦思索了好一阵子,终于愁眉苦脸地一吐舌头:“还是想不明白,为啥被泼一身水就是骂人不过璃儿她是不会错的,她既然说你该打,那你就一定该打!” 说罢,那少女一抖皓腕,就要冲岩下的胡三甩动鞭子。 然而那少女刚一抬手,突然发出“啊呀”一声惊叫,忙不迭地用左掌紧紧把住自己持鞭的右腕,连手中的长鞭都一下撇到脚边。 这时就听岩下响起一个好整以暇的青年男子嗓音:“喂,姑娘你居然当着杨某之面声言要鞭打某的兄弟,可曾将咱放在眼中?” 然而那山岩上的少女却根本不理会正用食中二指夹住一枚铜钱,冲自己比划威胁的杨从循,反而眼圈含泪得扭头冲着肩膀上那只名叫璃儿的青瞳火狐十分委屈地一抽鼻子:“璃儿,他打得人家好疼!” 发现少女的皓腕上红通通地肿起一片,青瞳火狐顿时气急败坏地盯着杨从循:“方才还当你是好人,原来也和那个臭嘴巴的坏种是一路货色,这双不中用的眼珠还留着它作甚?” 说罢,那个璃儿竟然竖起右前爪,作势要往自己眼珠扣下。 见青瞳火狐竟然要扣她自己的眼珠子,杨从循心头猛地一怔,竟学着那青瞳火狐的姿势抬起自己的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回手冲着自家眼眶挖去! 第三百零四章 莽林罴精(4) 只见杨从循犹如木雕泥塑一般,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掌,缓缓地伸出两根手指冲着自己右眼的眼眶挖去。 令人脊背生寒的是,在伸指挖眼的过程中,杨从循的双目竟然一瞬都不瞬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对迫在眉睫的危险却视而不见! 然而就在杨从循手指搭上眼皮的那一刹那,不知从何处突然飞来一个“嗡嗡”作响的黑色甲虫,抢在杨从循发力扣眼之前,“啪”得一下撞在其依旧圆睁的左眼之上。 只听“哎呦”一声,身陷幻魇之中的杨从循猛地一下清醒过来,忙不迭地抬右手一把扯下那个正在自己额头上簌簌爬动的黑色甲虫,同时用左手一圈接着一圈地揉着被甲虫撞得乌青的眼框。 这时,小狐狸胡三的声音突然从杨从循右拳指缝中传出:“杨聿你可千万轻着点儿,别把三爷我的宝贝虫子给攥死了!” 说着说着,小狐狸的嗓门猛地就拔高了八度:“都提醒你几回了,千万别看那个娘们的眼睛!杨聿你这个大傻冒儿,是想生生气死三爷我么?” 被小狐狸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通,杨从循讪讪地摸了摸鼻梁:“我,我没看她的眼睛啊” “对,你是没看人家的眼睛,就是盯着人家的下巴颏子,肩膀头子,还有琵琶骨子不错眼是不?早知如此,三爷我还不如让你盯着她的眼睛呢!” 只听小狐狸重重咳嗽一声:“我说的那个不要看她眼睛,指的是趴在那姑娘肩膀上,还长着一对青光眼的狐狸这蓝眼珠的娘们一看就不是好人啊!” 见胡三兀自在那里嘀哩噜嘟地抱怨,杨从循登时给气乐了:“那胡三你倒是事先说明白了啊,又不让人撩起尾巴来看,谁能一眼看出一只狐狸是公还是母?” 显然,杨从循这个大嘴巴方才那番口无遮拦的妄言彻底激怒了趴在少女肩头的青眼狐阿璃:“呸,怪不得这男的会和那个无耻崽子搭伴,真是一对下流胚子!楚儿你使劲得抽他们!” 那山岩上的少女在青眼狐阿璃的怂恿下,先是重重一点头,接着就一甩手中的皮鞭,抬手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胡三抽来:“先给你这毛团紧一紧皮子!” 见鞭稍冲自己卷来,胡三故作慌张地惊叫一声:“哎呦,不妙,再不快溜,三爷的屁股就要开花!” 说罢,小狐狸双腿在石尖上一点,再度使出尾巴拍水的绝技,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就再度贴着水面飞起,一下扒在少女脚下的嶙峋山岩上。 虽然常说鞭长莫及,但这近处鞭子也莫及 这胡三的眼光不可谓不毒,他所藏身的地方,正是岩上少女视之不见的盲区。 见胡三一下子从己方的视野中消失,趴在少女肩头的青璃刺溜一下从少女乌黑顺滑的秀发间钻了出来,两只碧蓝的眸子在月下清辉中闪闪发光:“跑的了狐狸,跑不了窝!且看我怎么收拾岸上那个傻楚儿,这俩家伙跟人家玩赖的!” 原来就在青璃抬头要寻杨从循晦气之时,却发现后者不慌不忙地抬起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捂住自己的双眼,捎带还循声扭头,冲着青璃的方向一吐舌头,做了一个滑稽可笑的鬼脸。 杨从循如此滑稽的做派登时就气得小青璃将左右两个爪子最长的那根指甲尖对在一起,委委屈屈地来回划起了圈:“这个牛鼻子臭道士,明知道青璃最拿手的本事是眼有灵犀。现在他遮住不看人家的眼睛,好楚儿,你说,他这是不是故意跟人家玩赖的?” 就连那个手持软鞭的少女也被杨从循的滑稽模样逗得以手掩口,还洒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呵呵呵呵,这道士还真是好笑。你遮住眼睛,固然能不中阿璃的幻术,可我手里这条鞭子就是摆设不成?” 说着,那少女一抖象牙雕似的皓腕,这手中的软鞭登时化成一条电光般的游龙,舞鳞动爪地向着杨从循席卷而去:“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接这一鞭!” 说时迟那时快,这声女子娇喝刚刚脱口,那游龙似的软鞭就夹着凌厉的劲风,嗖得一下,冲到杨从循面前不足三尺的地方。 谁知那杨从循虽然双眼被蒙,却仍然不为软鞭上挟带的劲风所动;直到那软鞭的鞭稍冲到自己面前一尺来远,才将身子一缩,而后双足一顿,朝着持鞭少女的方向冲去。 原来那少女见杨从循故意在自己面前托大蒙眼,只当他仰仗自己耳力过人,非要听到鞭子挟着风声抽到近前,才肯向后跳跃闪避。 所以少女在方才抽出这一鞭上扣了三分余力,打谱等到杨从循向后跳闪之时,才释出全力一鞭抽下,定要让这个油嘴滑舌样貌滑稽的臭道士吃回苦头不可。 不曾想,杨从循他见少女一鞭抽来,非但没有后跃闪躲,反而猫着腰向前一冲,一下就冲进少女鞭打不及之处。 常言道,这鞭子好前抽却不好后卷,说得就是持鞭之人甩动鞭子向外抽打之时,无论是使用招式还是施加力道都十分顺手方便。 可要是想要将刚奋力抽出去的鞭稍往回卷,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些本领低的根本就施展不出这个招式;就算能勉强做到的高手,这一招打在人身上也没有多少力度伤敌,足可谓聊胜于无。 眼下的情景正是如此,可即便聊胜于无也得使出浑身解数倒卷杨从循一鞭,一旦等冲到近前,少女手中的长鞭就成一件摆设了。 见杨从循一反常态地往自己身前冲来,那少女脸色一变,持鞭的皓腕举到空中一转,那条游龙般鞭影如活物一般,于半空中生生将头一扭,倒转身躯,再度舞鳞动爪地朝杨从循背心袭去。 就在这时,正奋力向前冲刺的杨从循突然将身子硬生生地一顿,而后这手往怀中一探;等再伸出时,这掌心中已多了一把在月光下闪着森森寒光的青色短剑! 只见杨从循猛地回身举起短剑,朝着软鞭倒卷过来的方向奋力劈下! 第三百零五章 莽林罴精(5) 一道寒光闪过,那条好似电光一般倒卷而回的软鞭齐刷刷地从寒光闪过处断成两截。 望着地上那截被自己切下鞭稍,杨从循顿时眉峰一跳:“不应该啊,这软鞭在空中浑不受力,怎会如此轻易得一刀切下?” 杨从循原本设想自己方才劈出这刀,会一下被倒卷而回的皮鞭紧紧缠住锋利刀刃。 如此一来,那个站在山岩之上的少女多半会投鼠忌器:她若还敢继续运鞭打人,杨从循就作势要抽刀割断她的软鞭。 一旦双方这样你持着鞭子瞪我,我举着刀子瞅你的僵持下来,再让一贯油嘴滑舌的小胡三从一旁插科打诨两句,兴许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不有那么句话么? “你小子瞅啥”的正确回答应该是“哥,我瞅你长得帅气”,接下来就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地坐一起喝酒了,谁有那闲工夫打架? “不就无意间看见你在泉眼中沐浴么?这山泉却也不是姑娘你家的东西这让杨某喝了一肚子澡汤的事情又该怎么算? 罢了,杨某既身为须眉男儿就得有男儿的心胸肚量此事就算杨某一时行事孟浪,待咱好生给姑娘你赔个不是,也就是了。” 然而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杨从循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一刀将那姑娘手中的软鞭砍成两截。 这下,梁子可越发结得大了! 望着自己手中收回来的大半截软鞭,那山岩上的俏丽少女顿时将小嘴一瘪,接着便有数颗的晶莹珠泪在其眼眶中打转:“呜,坏人!这是彩霞姨花了三个晚上,亲手给人家鞣制的软筋;你这个大坏蛋居然把它砍断了呜,大坏蛋,楚儿要放虫虫咬你!” 说着,那少女伸手将身上裹的米黄色皮袍轻轻地掀开一角,而后拿出一只约有少女四只拳头大小,一面绷着一块的白色兽皮,而另一侧有十字交叉木柄做抓手的单面手鼓。 饶是以杨从循可在月下分辨蟋蟀头上触须的惊人目力,也只能远远地瞧见那手鼓的皮面上绘着一个正扬手抬足起舞炭黑色人形,这人形周围那些彩绘的细节图案就看不大清了。 就在杨从循瞪着双眼仔细打量那姑娘手上的单面手鼓时,那姑娘突然扬手将软鞭甩到一边,接着一拨湿漉漉的秀发,另一只手将皮鼓举到胸前,伸出三根月白色的修长手指在鼓心一扣,竟然一启朱唇,轻声哼唱起来:“太阳落了山,圆圆的月儿挂天边,枝头树洞中的鸟儿请听我说。有个坏人正站在泉水边,慈祥的奥米古雅已经生了气,你们快快舒展翎羽,一起飞下枝头去啄他!” 奥米古雅:萨满教传说中的森林之神 只见那少女一边轻轻敲打着手鼓,一边站在高大山岩上开启歌喉曼妙起舞,最后更是向后轻轻一踢裙裾,一下子从皮裙的侧开缝中露出多半截粉雕玉润的光洁小腿。 这下可将山岩下正仰着脸欣赏少女曼妙舞姿的杨从循看得面颊云烧,登时抬手将双眼一捂:“姑娘,有话好说。杨某既然不慎砍断了姑娘你的皮鞭,大不了将出些银子赔补就是想要多少银两,姑娘你只管说个数,如今这般搔首弄姿却是作甚?” 还没等杨从循啰啰嗦嗦地把话说完,猛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禽鸟振翅浮空的动静这阵声响之大,怕是不下二百之数。 被群鸟振翅之声吓得浑身一激灵的杨从循顿时低头往地上俯身一卧,紧接着一股湍急狂暴的劲风就从其脑后一冲而过。 这股劲风虽然没有重重地撞在杨从循后心,其肆虐的余威却也将杨从循背后的青布道袍扯脱了线,一下裂开四五条大口子,露出道袍之下的褐色贴身短袄。 不意被鸟群背后偷袭的杨从循咬紧牙关,硬生生在冰凉的地面上趴了十来息的功夫,好容易才等到头顶上空的鸟群尽数掠过。 然而就在杨从循趁着空子,抬头往鸟群飞过的方向一望,他的头皮顿时一麻:只见一大群双目赤红的號枭拍打着健壮的羽翼,在空中硬生生兜了一个圈子,再度冲着杨从循的面门扑来。 眼见號枭挺着一对对锋利的鸟爪再度返回,脑门一热的杨从循举起手中的短剑,冲着飞扑而来的鸟爪一剑挥下,指望能借此从猛禽群中杀出一条脱身的血路。 谁知那群號枭竟然对挥到眼前的利刃视而不见,哪怕被杨从循一剑斩到身上,即便惨嚎一声血光狂飙,仍拍打着双翅,抬起锋利的鸟爪冲着杨从循手腕恶狠狠抓下。 一瞬间,四双锋利鸟爪同时抓在杨从循胳膊上,登时就抓出六七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发现號枭群正疯了一般的攻击自己,杨从循福至心灵地将手中的剑柄一松,接着仰面朝天地往后一倒,将短剑青璘卡在一只垂死挣扎的號枭身上,任由其疯狂拍打着翅膀,扑棱棱得飞腾到四五尺开外,才“呱”得一声惨叫着坠地。 只见杨从循整个人如同一尊木造雕像般重重地跌落在地,这后脑勺仆一着地还唰得一下肿起一个核桃大小的血包,一阵钻心的痛楚直疼得他右嘴角斜斜地咧到下巴。 然而在方才一番交锋中很吃了一个亏的杨从循却也因此逃出號枭群的包围。 只要杨从循就这样一动不动得躺在地上,那些嘴爪锋利无匹的號枭就只能在天上一圈接着一圈的盘旋,无法攻击到紧贴地面的杨从循。 虽然不知道那名在山岩上翩翩起舞的窈窕少女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这群號枭双目发红悍不畏死,但这个法子并不足以让號枭变成一只只不知疲倦的傀儡。 只要是血肉之躯,就会因体力耗尽而感到疲倦,方才那只中剑坠地的號枭就是明证。 等到天上的號枭因体力不支,而一只接一只地狼狈落地之时,就是杨从循凌厉反击的开始! 既如此那就安心地等吧。 然而就在杨从循戏谑地冲着头顶上徒劳翻飞的號枭吹出一声口哨之时,他忽然感觉听到一阵虫蚁迅速爬动时发出的“簌簌”声。 在眼角余光中,一只七八寸长,背甲青幽闪光,头颚上还有数道暗红花纹的大个蜈蚣“唰”得一下游到距离杨从循的右脸不足一尺远的地方。 只见那条大青蜈蚣猛然将上半身一昂,接着“嘶”地一下,从狰狞参差的口器中,探出一对漆黑如墨的毒爪,朝着杨从循的面门扑去!! 第三百零六章 莽林罴精(6) 见一条花纹斑斓的毒蜈蚣冲着自家面门吐爪探首地扑了过来,杨从循心底一急,赶忙将双臂叠起护在脸前,而后顺着青蜈蚣扑来的方向一滚,想要以此避过那对迎面刺来的毒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出现了:就在毒蜈蚣高高跃起的那一刹那,在天上来回盘旋的號枭群恰好再度从杨从循头顶之上掠过,顿时就将身在半空之中的蜈蚣你一爪我一嘴得叼了去。 还没等鸟群飞出一丈,那条七八寸长短的大蜈蚣就被號枭们你争我抢地扯做十余截,纷纷仰脖吞下肚去。 在场號枭纷纷表示这顿蜈蚣夜宵的滋味不错,就是份量太少,枭多蚣少不够分。 突然,一个高亢的青年男子嗓音在静寂的月夜中响起:“三弟何在?哥哥这里不成了,兄弟快些唱点小曲儿助我!” 原来杨从循方才这一滚虽然及时摆脱了那只冲自己面门扑来的毒蜈蚣,却也令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就在杨从循护着头脸喘息未定之时,在他身周上下左右四个方向,一齐响起了蝎虫簌簌爬动的动静儿。 得,这下可是自投罗网,让人家给包了饺子! 这下杨从循总算是明白过味来,那个正在山岩上翩翩起舞的俏丽少女绝非易与之辈,显然是朵带刺的蔷薇。 虽然这少女口口声声唱得是林中鸟儿,实际上这群声势骇人的號枭不过是诱敌的幌子,真正的杀招是早已悄悄潜伏在附近地面石缝中的剧毒蝎虫。 眼下那少女只用了一条蜈蚣,就将杨从循成功逼入自己的伏击圈看来待会,小杨道士怕是免不了群虫噬体的下场。 明眼人都知道,绝对不会能在放任那个站在山岩上的少女继续在那边载歌载舞,不然待会还不知要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想到这里,杨从循心中猛然一动,接着一个旱地拔葱,从地上一跃而起,一面用双臂护住头脸,一面冲着泉水池的方向拔足狂奔。 刚一起身,杨从循就感到身体周围一下跃出二十来只身形巨大的蝎虫,噼里啪啦地砸在自己身上。 然而那些飞扑上来的蝎虫,绝大多数都在接触到杨从循衣袍的一瞬间,浑身抽搐地滑落在地上,仅有两三只借助自己遍生毛刺的勾爪大螯,晃晃悠悠地挂在袍面之上。 作为一个动不动就要给人家摆香坛作法事的道士,杨从循这身道袍已经被杀虫辟毒的雄黄与丹砂粉浸透了,但凡五毒之属,只要瞅见杨从循这件袍子,立马就得逃之夭夭。 雄黄和朱砂都是制造符箓的主要材料,同时也是过去驱赶毒虫的利器。 尤其是雄黄,仅仅往酒壶中加上一小捻雄黄,就能令数百年道行的白娘子现出原形,其威力别提有多霸道了。 虽然杨从循这身好几年都没清洗的袍子外表看上去的确有点埋汰,甚至还稍微有那么一点味道可这么好的辟毒法宝,过水一洗它就不值钱了。 这就和把玩核桃是一个道理,值钱的就是核桃外面那层包浆;这层浆包的越润越厚,底下的核桃就越值钱,一旦把浆刷掉,那就没意思了。 闲言且住,却说那杨从循一边拍打兀自挂在身上晃悠的蝎虫,一边跌跌撞撞得往泉水旁边山岩堆里钻,四处寻觅一处可以暂时容身的洞窠,希望借此躲避背后呼啸而来的號枭群。 终于,杨从循在一处高逾一丈的巨大山岩背后,发现一处高五宽四,其深约两尺的浅坑,赶忙躬腰蜷身地挤进凹坑之中。 杨从循刚刚缩进凹坑,一大群双目赤红的號枭伴着凄厉的啸声,从凹坑一侧疾疾地掠过。 几声布帛撕裂的脆声响起,一片尚未及时收进凹坑的道袍衣角被號枭锋利的脚爪扯碎,瞬间就化为十余块指盖大小的碎片,如雪花般扬扬洒洒地四散飘落。 这时,终于赢得一丝喘息时间的杨从循猛然扯着嗓子大吼:“三弟,你倒是快些唱支小曲儿助我!” 随着杨从循这一声喊过,一个腔调中带着三分旖旎三分妩媚还有四分挑逗的小旦戏腔响起:“四更鼓儿忙,妹妹羞红了脸膛,虽说只有一夜露水缘,这鸳鸯枕上好梦长啊” 好家伙,居然是花腔小调中最为有名的探清水河,而且上来就唱最最劲爆的四更那段儿德云社也不敢当众这么演啊! 恩好像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书中代言,其实胡三他手里那只应声虫原本挺正经的,即便唱几句民间小调,也都是可以在社会大众面前公演的那种。 然而自打丹宦老鬼刘兆璘加入应声虫背后的鬼魂应援团队,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自嘉靖四十二年开始,刘兆璘已经在花街柳巷里混迹了整整二百四十三年! 即便刘兆璘一开始并不好这一口,在两百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俨然已经成为这方面的大师自打刘兆璘加入鬼魂应援团,应声虫的备选曲目数一下子猛增到过去十几倍,从十八摸到罗袜香,就没有虫子不会的。 从胡三他跟应声虫学会的第一支曲子居然是苏丽娘骂鸨;你就能看出,这只小狐狸那真是面萌心浪,骨子里相当三俗,良心大大地坏了! 妈妈娘你好偏心,隔壁院的姐姐,这个书中留的彩蛋谁注意到了? 于是,胡三他很快就注意到丹宦老鬼刘兆璘的长处,并妥善加以利用;这使得应声虫小调曲目库扩容更新速度再上一个台阶,甚至连眼下刚刚时兴的探清水河都学会了。 实话跟您说了吧,这个杨从循和胡三,那绝对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坏蛋,要不他俩为啥这么对脾气呢? 这叫王八瞅绿豆,看对眼儿了。 自打觉察出那个站在山岩上敲打单面手鼓的俏丽少女就是操纵號枭袭击自己的元凶,杨从循顿时就在心里盘算琢磨开了。 眼下杨从循护身的青璘已失,而那个站在山岩上翩翩起舞的少女和自己之间又隔着两三丈的距离,不等杨从循冲到那少女跟前,这后背就得让嘴尖爪利的號枭撕碎。 不能近战,就只能远攻。 可杨从循也没有从两三丈开外的地方发射钱镖,一镖就能将少女手中那面古怪手鼓击落的把握。 再说击落手鼓也没用,发镖之后的杨从循还是会被天上盘旋的號枭扑啄攻击,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没有意义。 然而让一个人不再唱歌跳舞往往有很多办法,尤其是像楚儿这样纤尘未染的隔世淑丽,一曲令少女羞红脸庞的花腔小调就足够了 第三百零七章 莽林罴精(7) “呸,真不要脸,什么香舌抵住上牙膛,乱七八糟的肮脏东西,人家才不要听哎呀!”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在號枭与毒虫的连环扑击下急中生智,一下通过命令应声虫唱花腔小调的方式,硬生生扳回一局。 一听应声虫扯着嗓子,唱那些专门描写青年男女如何在罗帐中缠绵挑逗的花词,心中已对男女之情有一丝的懵懂楚儿顿时就羞红了脸庞。 连手鼓也顾不得继续敲打,两只牙白玉砌的素手一下就掩在微微泛起潮红的俏耳之上楚儿:“不要脸皮,人家才不要听!” 然而胡三这只应声虫却与别的虫儿不同,似乎对趴在别人发辫上大声唱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古怪嗜好。 而且那人对此越害怕,应声虫就唱得越上瘾,定要一步不离地紧跟这人,非把人家吓出个好歹不可。 当年这虫儿在杨四后脑勺上,一趴就是一整天,直吓得杨四连裤子都顾不上提,蹿上马就仓皇逃窜,甚至后半夜还被应声虫吓得从树梢上翻身坠落,好悬没送掉一条命。 眼下楚儿双手掩耳转身奔逃的样子,一下就搔到这虫子的痒处,顿时就“嗡”得一下,趴在少女乌黑亮丽的秀发之上,扯着嗓子大声唱了起来:“罗帐锦被翻细浪啊” 这下楚儿更是羞窘难堪,一双媃夷死命地摁住耳朵,赤着雪白的脚丫,脚步蹬蹬地在山岩顶上飞奔起来。 谁知楚儿才刚跑出两步,一不留神竟踩到她先前扔在山岩上的细滑软鞭。 只见少女那秀丽脚踝猛地往外一崴,楚儿她一脚踏空,连声惊叫着从山岩顶上一头栽了下来。 要知道,楚儿先前选来落脚的山岩十分高大,距离山岩脚下的泉水足有丈五之高;这要是一头倒栽下去,非得把人摔出个好歹不可! 天幸在楚儿四处奔走躲避应声虫骚扰之时,胡三他和青璃正在山岩另一侧的山脚下打架恩,或者说打情骂俏? 正如人们所知,这狐狸么,一旦打起来架来,无非就是用爪子使劲扒拉对方的脑门,最多再张大嘴巴,冲着对方嗷嚎上两嗓子。 考虑到胡三脸皮的厚度,青璃方才打他那几下更像是给胡三梳理脑袋上的绒毛。 更何况以胡三的领悟能力,想是不难猜到自己将来要同这个名叫青璃的母狐狸发生点什么,这还怎么下得去手? 于是这场发生在两只狐狸之间斗殴打着打着,就变成了青璃单方面殴打胡三。 只见青璃抬起前爪,“唰唰”几下就将胡三额头上的软毛揉成一个鸡窝,而后胡三抬起爪子慢条斯理地梳理两下,顿时就给自己整理出一个无比帅气的中分。 这却让心高气傲的青璃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小青璃登时就一抬爪,将胡三刚刚整理好的中分,再度抓成一个乱糟糟的草窝。 就这样,两只公母狐狸之后的拼斗,就在捣成鸡窝与梳成中分之间无限循环,间或还有几次同样帅气的大背头与三七分。 喂喂喂,那些正在看这本书的钢铁直男,赶紧掏出小本本记下来:就算不慎和妹子起了争执冲突,那也要学人家胡三的样子,采用这种哄大于打的方式来解决争端,并且还得时刻记得绝对不能动人家妹子一根手指头要不你总单身呢? 总之,与杨从循跟楚儿之间动不动就险象环生的对拼比起来,胡三与青璃两个,这边的打架更像是一场顽闹 当楚儿从山岩顶上失足坠下之时,正在用双爪梳理额顶软毛的胡三顿时仰头大叫一声不好,双足在地上重重一顿,接着就猛得一下向上蹿起,一头重重得顶在正飞速下坠的楚儿腰间。 饶是楚儿她身形格外修长苗条,却也不是胡三这种体量的小狐狸能够接得住的。 胡三这一脑袋,只顶得凌空下坠的楚儿向着山岩的方向一偏。 趁着这个机会,楚儿猛地伸出双掌在山岩上奋力一撑,总算稍稍止住急速坠落的势头然而也仅仅只是稍稍而已。 发觉原本近在咫尺的岩壁正在迅速远离自己的掌心,楚儿绝望地将一双妙目闭紧,紧接着她就觉得自己落入一双坚实有力的臂弯之中,这左肩头还紧紧地抵上一个陌生男子的火热胸膛。 未等惊魂未定的楚儿睁开双眼,一个满是关切之意的年轻男子嗓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姑娘,你不要紧吧?杨某不是有意让姑娘你失足堕崖的!” 显然这个在紧要关头及时抱住少女的男子就是杨从循,可他为啥会站在山岩下的水池之中?他不应该缩在石凹里躲避天上的號枭么? 原来就在楚儿因为应声虫的骚扰而双手掩耳之际,天上那群赤红着双眼,正结群在泉水上空来回飞掠的號枭顿时就因为控制自己的鼓声停歇而瞬间清醒过来,接着就“哗啦”一下四散逃逸了。 发觉天上那群恼人的对头终于散去,杨从循顿时就从藏身的石凹中跳了出来,先是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接着就一纵身跃入水池,“哗啦哗啦”地蹚着水,几步来到楚儿所站的山岩地下,贱兮兮地仰着头,眉飞色舞地看了起来。 嗯?你问杨从循他在看什么? 这个嘛前面讲过,楚儿她正在泉池中开开心心的沐浴,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陌生人大口饮水的动静。 一时慌乱,楚儿她只来及在身上披了一件外穿的皮袍,就匆忙跃上山岩躲避。 所以,楚儿她还没来得及往身上套贴身穿的小衣衬裙换句话说,此刻少女身上这件长可及踝的皮袍下面,那可真是香艳不可方物。 眼下楚儿为了躲避应声虫的骚扰,而在山岩上快步分奔,在习习夜风的吹拂下,那件原本十分修身的皮袍也开始在楚儿的身上微微起伏,不时便有一抹可欺霜雪的白腻映入眼帘哇塞。 就这样,原本打谱先一饱眼福,再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胆敢指使號枭啄伤自己的少女的杨从循误打误撞地抢了一个头彩,一下子将从天而降的温香软玉抱个满怀。 望着那个躺在自己怀中,因为羞怯而紧闭双眼,可眼前修长的睫毛却仍在不停颤抖的俏丽少女,杨从循只觉得脑海中先是“嗡”得一声,接着就不由自主地将自家滚烫的双唇紧紧地贴在姑娘的樱唇之上。 番外 八一八幻术催眠背后的科学道理 话说最新一章上传完之后,咱又不出意外地被运营官安排了:“最近这两章你写得不对吧?前一章还说母狐狸青璃的幻术眼有灵犀必须得盯着对方的眼睛才能施展,结果下一章又说青璃打算从背后偷袭胡三,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青璃虽然自承方才的幻术是眼有灵犀,可她那时还和杨从循与胡三处于敌对关系以青璃的性子,公然把自己的老底透露给敌人,这难道一点都不可疑么?” “啊敢情是假话啊!真是的,读你的书真是费死咱的脑细胞了。章里加个括号,备注上面这句是骗人的假话,字体要加粗!” 我呸,真这样备注上,那还不成人人吐槽的毒点了? 闲话扯完,下面咱们就此探讨一下幻术或者催眠术背后可能存在的科学道理。 首先一点,幻术的施放者的确喜欢作出一些额外的动作,来吸引被施术者的注意力,以此显著提高幻术成功率。 换句话说,幻术本身并不一定非得直视对方眼睛才能施展,但直接接触对方的目光或者这种紧盯对方动作不放的行为会使被施术者更容易中招受控。 举个例子,一些老电影在描绘催眠术时,总喜欢让施术者掏出一块拴着挂链的怀表在被施术者眼前来回晃悠。 其中原理,其实就是在用怀表模拟挂钟下面不停摆动的钟摆。 在留声机都未普及的时代,这种足有一人多高,依靠钟摆摆动来计时,顶端还装有机械人偶的自鸣钟是家里唯一能发出声响的东西一个长时间盯着钟摆出神的人,那还不是无聊到快要发霉? 所以这块在人眼前来回晃悠的怀表,就是意图使对方的潜意识中产生我正在盯着钟摆出神,我现在很无聊的错觉既然都闲得无聊,那就干脆闭眼小憩一会吧。 于是,被催眠者就这样不自觉得在施术者面前放松精神,进而被其催眠控制。 不要以为这种心理暗示的作用微乎其微,就在不久前,某大学心理学系就做过这样一个社会实验。 在实验中,组织者以召集桌游同好者参加一场线下游戏的名义,找到6位受试者,并将其带到实验室,一家事先包下并清退所有无关客人的咖啡厅。 紧接着,组织者分别告知每一个受试者:他们会被秘密匹配一位物,只有在游戏过程中对物成功执行杀,才算真正赢得这场游戏。 就这样,组织者以保证竞赛公平为借口,收走参赛者身上所有数字设备,并将六位参赛者分别留在独立包厢中,利用壁挂电视,观看一段介绍游戏规则的视频。 这段视频是经过特殊技术处理的。 在总共十五分钟的视频长度内,每隔一分多钟就会出现一次长约四五秒的卡顿。 为了不引起受试者的怀疑,等观看完规则视频之后,组织者举办了一场模拟对抗游戏,并给予获胜者一定奖励。 其实真正的实验部分,就是通过包厢内埋设的秘密摄像头观察每一位受试者观看视频时的情绪反馈。 其中三位受试者的包厢内已经事先留下了大量具有心理暗示作用的图案;而另外三位则为对照组,他们的包厢没有被组织者动手脚。 实验结果表明,无意间接受心理暗示的受试者在观看视频过程中,明显表现得更加焦躁,并且在之后的游戏当中也不能足够沉着冷静得计算得失。 这使得三位接受心理暗示的受试者在最后游戏中全部失分出局。 也许你会好奇,这个具有心理暗示作用的图案到底是什么,它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魔力? 其实这个图案的构图相当简单:一个开口向下的扇形圆弧和一个实心圆点对,其实就是WIFI信号只剩一格时的图案。 组织者将这种简单图案做成装饰贴纸,贴在各种不起眼的地方:咖啡杯一侧,桌垫一角,墙上的装饰画 尽管贴在咖啡杯把上的图案和包厢内WIFI信号强弱之间没有半点联系,但三位接受暗示的受试者明显比对照组要焦虑的多。 在视频出现第二次卡顿时,就有接受暗示的受试者走到壁挂电视前察看电视上显示的WIFI信号,并且会在之后视频出现卡顿时,多次重复检查信号的行为。 而对照组则在67次卡顿之后,才开始出现同样行为,并且只有一位成员重复检查WIFI信号。 震惊不? 人的日常行为并非全都受自我意识所控制,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接受外界刺激之后,不自觉地做出反馈所谓幻术与催眠,不过是合理利用这一规则而已。 就是现在! 将你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注视任意一块明亮区域五秒钟,然后立刻紧闭双眼! 是不是在眼睛闭上的那一刹那,感觉眼前一下出现很多飘浮在空中的黑心光点,甚至有些光点还会来回蠕动? 这种视觉暂留现象叫飞蚊症,其实就是空气中飘浮的尘埃和螨虫在人类视网膜上留下的短暂投影。 其实人类一直都能看见这种遍布空气中的尘螨,但人的大脑再处理眼睛反馈回来的视觉信息时,把这种空气中到处都是尘螨当成是无效信息删除了它一直都在你的眼前,但你却对它视而不见。 这种尘螨,就和实验组织者贴在咖啡杯上贴纸是一个道理:尽管参赛者的确亲眼看见这种贴纸,但他们却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 然而要是有那么一类人,其可以通过操纵一部分尘螨,在受试者眼前排列成某种图案或者字,是不是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向对方施加强烈的心理暗示? 毕竟这种尘螨的质量相当小,在毛发上摩擦两下,所产生的静电就足以将其吸附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怎样用静电操纵尘螨排列成特殊图案与字个中诀窍还有待后人进一步考证研究。 狐朋仙友毕竟是本神怪玄奇,作者表示自己能用科学解释到这种程度就不错了,胡三连仙火都能放,青璃她玩玩静电咋了? 科幻,科幻,严谨的科学是基础,合理的幻想才是高度! 好不容易能令运营官吃回瘪的咱,自然是看着对方支支吾吾得样子心花怒放。 然而好景不长,咱很快就被人家光速打脸了:“不对吧?就算青璃可以用尘螨画画儿,可杨从循分明在幻象里看见一位美人在沐浴用尘埃去画美人?真亏你想的出来!再说,那个美人不是还在幻象里和杨从循说了一句话么?这尘埃能画出声音来,我不信!你必须得给出解释,否则读者绝不答应!” 这个嘛其实倒也可以解释。 这位朋友,你身边有云南籍的朋友么?有没有在其怂恿下,品尝过一些罕见的野生菌子? 作为野生菌的狂热爱好者,云南同胞简直拿出冒死尝河豚的架势来吃菌子。 每年春夏之交,因为误食野生菌而中毒的云南同胞简直是一拨接着一拨;甚至新闻上还报道,有一家中午刚因为野生菌中毒被亲友送进医院,等晚上出院回家,这家人居然认为中毒的原因是中午的菌子没有做熟,只要将中午吃剩下的菌子做熟再吃就没问题了。 于是这家人大半夜又被亲友送进医院输液洗胃 以至于网上有句笑谈:“在云南,如果你没有因为吃菌子看见各种五颜六色的小人,那是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的。” 耐人寻味的东西终于出来了,那些食菌中毒后看见的幻象到底是什么?为啥有些人看见的是彩色小人,有些人却看见墙上的壁画正在往外流淌白云? 为啥吃同一种菌子中毒的人,其看见的幻象各不相同?甚至同一家人,吃同一盘菌子中毒后看见的幻象也大不相同? 会不会,这种稀奇古怪的幻象根本就不是毒菌带来的呢? 见咱说幻象不是毒菌带来,运营官顿时就一瞪虎眼:“不是,你说这些干啥?搁这儿水字数呢?” “你说我至于到不要钱的番外里面水字数么?我是这个意思。” 说着,我随手拿起一张路人塞给我广告画,先在上面扣了两个大洞,这才将其展平出示给桌对面的运营官:“有什么感觉?” “你都把图画扣成这德性了,还想要什么感觉?俩黑咕隆咚的大窟窿很圆?” “你也觉得这副图画很不对劲吧?巧了,我们的大脑也是这么觉得。” 就像大脑有时会私自做主,将那些接收到的无效信息全部删除一样;当大脑认为前方感觉器官传回的有效信息严重缺失,无法被人合乎逻辑的理解之时,大脑也会启动自动纠错功能,从脑海中已经存储的记忆里,筛选一部分合乎逻辑的内容来填补有效信息空缺。 那些五颜六色的小人,其实是你的大脑从你的记忆当中随机筛选了一些图像,然后经由缩放拉伸,填补在那段视觉信息空缺的部分后形成的视频! 这是一段由个人大脑亲自操刀剪辑后形成的电影! 这就是同一家人吃同一盘菌子中毒后看到不同幻象的原因:操刀剪辑的导演大脑不一样,所使用的素材库个人记忆也不一样,自然就会剪辑出完全不一样的电影! 嗯?你问我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这一观点? 这位看官,我想您这一生中多半有过因为伤风鼻塞而吃饭没味的经历吧? 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人的视听触味嗅五感分别对应不同感受器官眼、耳、皮肤、舌蕾、鼻,照理不该出现信息互相干扰的情形。 伤风鼻塞嗅不到饭菜的味道,这点好理解;可伤风和舌头没关系啊,为啥吃到嘴里的味道也变淡了呢? 其实,这背后还是大脑悄悄搞鬼。 当大脑发现鼻腔粘膜细胞因为伤风鼻塞的缘故无法反馈嗅觉信息之后,就会第一时间减弱舌蕾味觉细胞的活动强度,使人的味觉反馈也跟着嗅觉一起下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失去嗅觉的预警,人类无法仅凭视觉来判断食物是否已经轻微变质食物外表没有明显腐坏霉变的痕迹,但内瓤已经霉坏了。 一种极有可能的情况是,当你把食物塞进口中时,才发现它已经有一点变质发酸了这也没有办法,远古时期人类食物来源不充足;只要没有严重变质,酸了也得吃,不然就别想增强体力,对抗外界病菌入侵。 为了尽可能减少进食酸腐食物所导致反胃呕吐,人类大脑在觉察到嗅觉细胞失灵之后,就会把原本工作正常的味觉细胞活性调低,以此降低味觉信息反馈。 就这样,在人伤风鼻塞之后,原本正常的饭菜吃到口中,味道也变得淡了 因此,当误食野生毒菌之后,这类真菌当中所含的神经毒素会显著压抑某些感觉细胞的活性,同时还会增强另外一些感觉细胞的活性,这使得原本一切正常的感觉反馈信息出现严重失真与要素缺失! 经由中枢神经系统初步分析整理之后,大脑判断这些信息关键要素缺失,直接采信这些信息的后果就是严重逻辑冲突与思维混乱。 故此,大脑经由一番东拼西凑,终于利用脑海记忆中的信息将原本混乱缺失的信息纠正补全殊不知,这样却带来更多更大的混乱! 这也许就是幻术与催眠术的本质:施术者通过某种类似野生菌毒素的方式,使得人体感受器官反馈回来的信息严重失真与缺失。 与使用野生菌中毒相比,受到幻术侵袭的受术者,其信息损失程度要大很多,甚至已经超过大脑自主纠错的能力极限。 这时大脑可就撂挑子了:“不干了,这活儿干不了了也太欺负脑了,连个剧本大纲都缺三少四就想拍出电影?您受累找别的脑导去吧!” 然而就在大脑正碎碎念发牢骚时,一段逻辑完整的剧本大纲突然从天而降:“一个美丽女子在水中沐浴,并且还扭头问了一句我好看么!” 这下如获至宝的脑导立马就把先前的牢骚扔到九霄云外,兴致勃勃地按照剧本指示,从记忆中截取适宜的画面,剪辑电影去了 至于这份从天而降的剧本到底是怎么来的你明白了么? 从始至终,施展幻术的施术者只在干扰对方大脑接受信息的同时,利用具有心理暗示作用的图案传递过去一段内容浅显的字信息:水中沐浴的女子和你说话。 剩下的内容其实都是杨从循的脑导代为完成的。 至于这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在水中是怎样沐浴,最后又和杨从循说了些什么都无足轻重反正楚儿的皮鞭正在抽过来的路上,你这个偷窥人家的登徒子只要好好地站在原地当靶子就行。 奥,差点忘说了,同一个幻术作用在不同人身上的效果往往是差异显著的。 就比如上面举的社会实验,只有那些出生在网络大爆发时代的新一代才会对实验中采用的暗示图案格外敏感,毕竟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平时根本就不怎么使用移动网络,自然对WIFI信号是否满格无感。 正是因为那种不停摇晃钟摆的老式挂钟已经彻底淡出人们生活一样,今天的人们几乎不再会被眼前摇晃怀表的伎俩催眠。 这就是杨从循很轻易就会中青璃的幻术,而胡三却对此不感冒的原因。 除了从亲爹赤背狡狐那里得来幻术抗性,青璃的幻术显然主要针对人类。 对胡三来说,是否有个女子在泉水中沐浴那和三爷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要是一只正喷香流油的烤鸡,那就大大不同了。 后还会出现更多有关幻术的细节,尤其是楚儿会和青璃一起打配合,利用各种手段,替青璃营造一个更为合适的输出环境与胡三、杨从循的组合相比,青璃才是这对女子组合主要的火力输出。 毕竟幻术这玩意儿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只要能控制住对方的心神,再往一锅正融化沸腾的铁水中一跳,就算T1000这种未来科技武装到的液态金属机器人,那也是立马整机报废变钢渣的下场 老规矩,预知后事如何,敬请耐心期待正展开。 第三百零八章 莽林罴精(8) “坏东西,都怨你!这下可怎么办啊!” 望着水池中紧紧搂在一起的青年男女,正撅着尾巴趴在山岩上眉飞色舞地探头偷看,不时掩嘴发出阵阵坏笑的胡三闻声忙将探出去脑袋缩了回来。 小胡三先是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一脸焦急懊悔的青璃,这脸盘上的黑眼珠骨碌一转,而后将肩膀一耸两手一摊,故意装作无奈地将宽宽的嘴巴一撇。 “还能怎么办?这俩人现在搂得这么紧,要是上去硬扳一定会伤到其中一人的胳膊要不我明天去附近圩市上买点花生莲子桂圆与干枣,祝你家楚儿和杨兄她们两个早生贵子?” 胡三这副吊儿郎当,唯恐乱子不够大的态度顿时气得青璃火冒三丈,随即抬爪攥拳,在胡三的脑门重重地擂了数下:“坏东西,你还笑得出来?都怨你,都怨你!你方才要是不躲呢?” 见青璃挥拳打来,胡三下意识地刚要缩脖闪躲,却突然将黑眼珠骨碌一转,接着就恬着一张三分谄媚七分得意的笑脸,将自己脑门送到青璃拳下:“我说你这臭丫头还讲不讲道理?怎么还能怪我闪躲呢?再说你能不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幻术么?” “你还说?你还说!呜哇,坏东西你太坏了!” 小青璃刚哭着捶了胡三两拳,接着就扭头冲着山岩下面抹起了眼泪:“好楚儿,真对不起,璃儿不是故意的。” 让时间再倒回到一炷香之前。 就在凌空顶了失足坠岩的楚儿一头之后,胡三他仗着自己身轻体捷,甩动大红尾巴在岩壁上重重一敲,借着这股力道,往上奋力一蹿,居然就这样再度翻回到山岩顶端。 然而就在胡三双腿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十分异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异样感觉,就像有两道陌生的目光,直直得射入胡三的心脏“不好,有人从背后施展幻术,想暗算三爷!” 书中代言,胡三所出身的赤烟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狐仙家族:赤烟洞的现任家主是一个幻术本领出众的赤背狡狐。 自古以来,狐仙们最为拿手的本事就是迷人心魂的幻术与焚烧伤敌的火系仙术,在各自专擅领域独领风骚的行家里手更是层出不穷。 然而却有一点:擅长幻术的狐仙虽多,可这类狐仙出任家族之主的机会却少。 个中缘由其实很好理解:擅长火系仙术的狐仙家主一定不会在族人身上放火;可那些擅长幻术的家主们一般不介意在同族身上施展一个小小幻术。 如此一来,这位狐仙族长既磨练了自己的本领,也帮助族人提高抵御幻术侵袭的能力,顺道还可以检查一下这个被自己选做试验品的倒霉蛋儿有没有在背着自己偷偷搞小动作比如借着在替家族采购生活物资的机会中饱私囊。 此举足可谓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不过那些没有本事争竞族长之位的狐仙,多半不会推选这种难伺候的主儿当自己的顶头上司。 因此那些擅长幻术的狐仙往往就很难捞到出任一族之长的机会,除非他对家族立下别人无法企及的大功,否则绝难指望族长之位。 至于赤背狡狐当年又是如何当上赤烟洞族长一节,并不是这本书的内容,而今暂且按下不表。 诸位看官只要知道胡三他们全家在赤背狡狐不时督促下,个个都把幻术抗性点得很高,“一般人使的幻术往往放不倒胡三”这点就足够了。 故此,当胡三他从悬崖下二度跃上山岩之时,突然就感觉到身后的青璃正在对自己施展幻术袭击! 凭借着亲爹赤背狡狐多年以来无时无刻的突袭淬炼,胡三他只是稍稍一愣神,就抵抗了青璃施展的幻术。 就在这时,小狐狸背后的大红尾巴忽然微不可查地轻轻向上一抬。 接着胡三他就转身抬头,眼神迷离地望向两尺开外的小青璃,那张又宽又大的嘴巴更是极度没有形象地咧开;一条沾满涎水的粉红舌头在嘴角上四处游走;两只黑褐色的前爪更是姿态忸怩地上下相叠,冲着青璃十分猥琐地揉搓起来:“嘿嘿嘿嘿,原先没有发现,璃儿你怎么这么好看?吸溜。” 望着对面胡三那一副色胚附身的模样,青璃的秀眉顿时一颦,轻声嘀咕一句“男人怎么全都这副德行?” 只见青璃她以掌抚胸,强忍着心中的厌恶,一抬眼眉,冲着胡三抛了一个大大得媚眼:“三儿哥哥,既然觉得璃儿美,那倒是说说人家到底哪里好看?” 没法子,幻术就是这样一个运作机理:对贪权者卑躬屈膝,于好色者眸送秋波,向贪财者奉上财货,逢易怒者戳其痛脚;如此投其所好攻其软肋,方能令对方跪地授首。 要是施展幻术的人天天都义正辞严地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讲什么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大道理那所有人的幻术抗性都得是全部豁免。 可为啥青璃突然就从背后对着胡三下手了呢? 原来,早在胡三奋不顾身地跳下山岩搭救失足坠落的楚儿之时,因牵挂楚儿安危而心急如焚的青璃在心底消释了对胡三的敌意。 更何况,从方才胡三和自己对敌时的做派也不难看出,对面这个坏小子多半也对自己有好感,这才不厌其烦地陪着自己把玩他的发型。 “既然坏小子你能奋不顾身地跳下山岩去救楚儿,那今晚你俩偷看我和楚儿沐浴这档子事儿就权当没发生过。那个坏小子,你就不想讨要一下奖励么?” 不管怎么说,青璃她都是一只好胜心十分强的狐狸这心里面虽然已经对胡三许下了奖励,到底还是抹不下面子,主动送上前去献吻。 “不如就让这个坏小子主动来索取奖励吧?才才不是人家主动想给你,而是人家耐不住你的反复纠缠,所以才” 想着想着,青璃的双颊渐渐竟云蒸霞蔚,饶是原本洁白似雪的绒毛,也微微泛起酒醉般庹红。 只见小青璃双眸惺忪颊带流霞柔唇微启贝齿星露气如兰曦,更有一条粉红色的柔滑嫩舌俏皮地顶住上牙膛:“坏小子你,过来啊,我有话儿跟你说!” 然而就在这时,对面原本眼神迷离的胡三突然将黑眼珠骨碌一转,接着原地双足一顿就蹦起三尺多高。 而后胡三凌空一个空心筋斗就翻到猝不及防的青璃背后,抬起一对前爪按在其肩膀后方,用劲朝前一推:“巧了,我也有话跟臭丫头你说啊呀,楚儿她这是怎么了?” 猛然听到胡三惊呼一声楚儿,心神大乱的青璃顿时睁大眼睛,顺着胡三给摆出的姿势,探头往山岩下的水池望去。 不有这么句话么,世人往往关心则乱青璃心中这一乱,顿时就忘了解除自己施展的幻术。 于是,山岩下面的杨从循脑海中“嗡咙”一声,接着就俯身低头,将滚烫如火的双唇盖在怀中佳人那微微颤抖的樱唇之上 第三百零九章 莽林罴精(9) “坏东西,现在怎么办啊?” 望着山岩下正紧紧搂在一起的俩人,胡三眼珠一转,接着就一撅尾巴,将双手拢在嘴边,扯着嗓子冲着山岩下大喊:“我说杨兄你啃两嘴过过瘾,整的差不多就得了火龙驹他们现在可还渴着呢!” 小狐狸这一嗓子顿时激得杨从循心中一悚,忙不迭地松开眼前妙人的樱唇,将通红的脸庞扭到一边,大口大口得喘粗气。 就在这时,杨从循突然感觉到一个豆包大小的粉拳自己右肩头上轻轻一擂,同时一个带着几分羞怯的少女嗓音低声在耳边响起:“你这登徒子,还不快些放我下来!” 被怀中佳人这么一点,杨从循这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是是是,小生这就从命。容禀姑娘,方才绝非杨某有意要唐突” 谁知杨从循刚颠三倒四地说到一半,怀中那佳人突然啊呀一声惊叫。 紧接着,一双粉藕似的玉臂再度重重地环在杨从循的脖颈间:“麻烦公子抱我起来我脚崴了。” 得,看来是少女先前在山岩上躲虫虫时跑得有些过快了。 既然佳人有命,那么从其所愿便是。 这亲都亲了,抱也抱了,干脆将人一并抱回到马车上,寻些伤药夹板敷治一番好了想来男主他也不该吝惜这点力气。 于是杨从循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抱起佳人,领着头顶水囊嘴叼皮鞭手鼓的胡三与青璃,滴哩咣啷地回到先前停在林外的马车上。 话说那杨从循将怀中的楚儿轻轻地放倒,令其仰面躺在车板之上,而后用手把住楚儿那虽肿起老高,却依旧冰洁似玉的脚踝与脚掌,双掌运力,无比迅捷得左右一较,“咔”得一声将已经脱臼的关节再度上好。 接着,杨从循从车厢里翻出伤药包裹,寻出些消肿止痛的跌打药粉敷在少女的伤处。 之后,杨从循又用利刃砍下些略微挺直的树枝,细细得削成溜光的木棍,用布条紧紧绑在少女小腿两侧,以此固定患处。 待忙完这一切,胡三吩咐方才分散在马车附近值守的十三太保各去捡拾些干枯松枝针叶,以此升起一堆熊熊的篝火。 俗话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望着穿在树枝上,遍体烤至金黄,还往下吱吱淌油的烧鸡,小狐狸青璃仰头吞下一口颇为响亮的馋涎,而后转头看向身旁正伸长双手向火取暖的少女:“楚儿,我觉得坏东西他俩也不像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要不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先原谅他俩呗?再说你不也抬头亲了那个姓杨的么?” 见青璃竟然提到方才那件羞人事,少女的双颊顿时生红:“呸,璃儿你还有脸提这茬儿!要不是你施展的幻术,人家怎会吃这么大的亏!” 见少女佯怒找算自己,青璃双爪堵住耳朵,夹起尾巴,刺溜一下就蹿到火堆另一面,探头探脑得盯着胡三手中挑着的烤鸡腿,不住地吞咽口水。 发觉青璃跟自己装聋作哑的少女,先是掩嘴“咯”得一声轻笑,接着就抬起红扑扑的小脸儿,定定得注视着火堆对面,正不住摸鼻子忍俊的杨从循:“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那个一直往人家嘴里伸舌头的先生?” 说完,少女自己略带一丝羞怯地微笑起来:“要不是猜到这可能是璃儿施展的幻术,方才人家直接就张嘴咬了我叫伊尔木吉布楚,你也可以像璃儿一样喊我一声楚儿,但我更希望你能称呼我的汉名,灵雀!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出乎灵雀意料的是,先前一直害羞低头的杨从循乍一听自己报出的姓名,居然“啊”得一声抬起头来,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珠直勾勾得盯着自己:“你就是伊尔木?” 书中代言,杨从循的生母名叫吉兰泰扎克善,译作慈祥的彩霞。 但玄元洞的黄二奶奶却告诉杨从循,在嫁给杨新笃之前,杨慈霞还有另外一个姓氏:伊尔木。 这个伊尔木直接翻译成汉话,就是森林中的精灵。 在格格坳一族看来,无论是枝头歌咏飞舞的鸟雀,还是在林间奔波憩息的走兽,其背后都有一个伊尔木在统御管辖本族的一举一动。 云雀有云雀的伊尔木,麂子有麂子的伊尔木。 而格格坳一族中,有极少数天赋出众的少女可以掌握一种听上去就格外神秘玄妙的法术。 她们可以利用手鼓、歌咏或者口哨等乐声与林中飞禽走兽背后的伊尔木对话,甚至央求那位尊贵的伊尔木驱使族群替这位少女奔走效劳。 凡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少女,往往被格格坳选为圣女,在本名之前冠以伊尔木这一神圣的姓氏。 杨慈霞原本就是格格坳的伊尔木,后来因为死心塌地得爱上了杨新笃,决心从此一步不离地陪在爱人身边。 故此,杨慈霞在生下杨从循之后,特地动身返回格格坳,当众向族长交卸自己圣女的职责,同时也让出了伊尔木的姓氏。 眼前这位妙龄少女竟然自称伊尔木,难道她就是当年接替自己母亲,担任格格坳新一代圣女的女孩? 发觉杨从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灵雀的脸上微微一红:“也许你会觉得我在说大话吹牛,方才在泉边与你为敌时,这一身本事全在那面祖传的手鼓之上,一旦离开手鼓就再也没有驱使鸟兽效劳的本事,但伊尔木的名头却是外人无论如何都冒充不来的。” 说罢,灵雀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皎洁的月牙儿,接着就轻声哼唱了起来:“奥呖呖奥呖呖奥呖呖呖呖呖” 随着少女清亮悠扬的歌声响起,附近枝头上那些间或鸣叫一两声的夜游禽枭,顿时就像是被无形的塞子堵住嘴巴似的,齐唰唰地闭嘴息声。 紧接着,这些刚刚才住嘴的禽枭再度同时开腔,齐刷刷地和着少女的歌声啼鸣。 虽然夜枭的啼叫声听起来较为聒杂刺耳,远不如少女口中的歌声婉转悠扬,但却不难分辨出一点:这些鸟儿正竭力按照少女歌唱的节拍,为其伴唱合声! 若不是和各类伊尔木都亲密无间的圣女,谁能仅凭一副歌喉就能驱使林间百鸟与她同声而合? 第三百一十章 莽林罴精(10) “你你就是彩霞阿姨的儿子?” 当发觉自己方才抱在怀中的少女很可能就是当年接替自己母亲出任新一代伊尔木的圣女,杨从循好悬没有被一口唾沫呛死。 好么,敢情方才是搂着亲妈的同事亲了起来? 搁在关内,这可是有违长幼伦常之举,实属不敬不孝!按杨家的祖规反正肯定够沉塘浸竹笼的罪过了。 好在格格坳中的圣女远没有泛滥到一抓一大把的地步,虽然灵雀的确是从杨慈霞手中接过圣女之位,但即位圣女那年,她也只有三岁。 什么?把圣女职位传给一个二三岁的毛丫头实在太过胡闹? 这位看官,有些时候,天赋这种玩意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的东西。 这伊尔木看的就是人与飞禽走兽之间的亲和力要是人家鸟兽都不愿意搭理你,就算后天再如何努力也是没用的。 前讲过,当年杨慈霞赶回格格坳交卸圣女之位的过程很是不顺。 前前后后足足在关外耽搁了一年多,杨慈霞才得以再次返回杨新笃的身边。 其中这个不顺,主要就不顺在杨慈霞交卸圣女职位的过程中。 如果格格坳新一代圣女没有伊尔木那种能与百兽飞禽无碍交流,并获得森林精灵倾力相助的本事,只空顶着一个伊尔木的姓氏,是绝对不成的。 有森林众灵庇护的伊尔木是格格坳赖以自保的强大武力屏障,也是博取周围几个异族部落敬畏的根由。 在寻找伊尔木一事上弄虚作假,不但会令格格坳举族蒙羞,同时也会成为附近游山民部落口中的笑柄。 所以,一开始格格坳老族长坚决不同意杨慈霞卸任圣女的职位:“依我看,霞儿你就接着当这个圣女吧,反正咱们也不强迫你今后必须寸步不离得住在村里但凡想孩子相公了,你就回关内去看望他俩,等在夫家住上仨俩月的,你再赶回村里来处理族中事务就是。” 别说当年那个环境了,哪怕搁现在,某家媳妇动不动就从老公身边消失个大半年;好不容易这人赶回家来,刚住下大半年就再度不声不响地消失不出一年,有关这家媳妇的流言蜚语就得满街跑遍天飞啊! 虽然杨慈霞对杨家的繁缛节与妇道教条都十分不感冒,但这并不代表人家是傻子自己老公心里到底是啥想法,这还看不出来么? 因此,那一回杨慈霞的态度格外坚决,铁了心得要交卸圣女的差事,从此回杨家相夫教子。 见杨慈霞一点都不听劝,原本还算和颜悦色的族长也上了火气:“霞儿你想走也成,但婆婆也把话放在这里,但凡调教不出新一代的伊尔木,你就别想离开村子一步!” 这下可就要了亲命。 知识化武艺一类的东西都好说,可天赋这玩意儿怎么调教? 格格坳举族上下几百号老幼,只要不是瘫在床上爬不起来,个个见天都得在林间采集野果为食,砍伐灌木当柴像伊尔木这么好辨认的天赋还不是一眼就看明白的? 那些没有三五只飞鸟小兽成天围在身边的人也敢自称伊尔木? 别人要是压根就不喜欢你,再如何教你与森林精灵沟通的窍门也是白搭 天幸,这转机终于来了。 就在杨慈霞回到格格坳的第二个月,有一个和附近其他部落男子结亲的女子回格格坳回门省亲,而这个女子还带回一个刚满周岁,眼下正嗷嗷待哺的女孩。 听那人说,这名女孩的双亲最近双双感染瘟疫离世了。 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常年于山林间四处游的山民部落格外惧怕各种各样的瘟疫。 一旦族中有人染病,除了安排族中的萨满巫医围绕着篝火不眠不休地起舞,以此祈求祖宗神灵降威显灵,令病人不药自愈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因此,这个父母双双染疫暴病身亡的女孩就被其他族人视为不祥之兆,谁也不肯出面收养她,生怕为此招来瘟神的怒火,进而祸及家人。 就这样,这个不幸的女孩被她的族人狠心得抛弃在村外。 不忍女孩被饥肠辘辘的山林野兽衔去,那位嫁到这个部落的格格坳族少妇跟丈夫假称自己眼下必须独自回娘家村落省亲,特地从离村的山路上兜了一个圈子,将正在林中哇哇啼哭的女孩,悄悄地带回到格格坳。 说来真是巧了,当时距离杨慈霞生下杨从循之时还不到两年,虽然亲生骨肉此时并不在身边,这怀中母乳却尚未彻底断绝。 因此格格坳的族长就把这名女孩交给每天因涨乳而烦恼不已的杨慈霞照顾。 反正你胸口天天都涨得难受,这奶水喂给谁不是喂? 许是这女孩饿的实在太久,刚一被杨慈霞接入怀中,这个女孩立时就急不可耐得凑上前去,咂咂得喝起奶来。 那一瞬间,杨慈霞恍然有自己正搂着杨从循哺乳的错觉。 于是,她一边爱怜地怀抱着女孩哺乳,一边在其背后轻轻地拍打,同时还在口中低声吟唱着一首摇篮的歌谣。 过不多时,终于喝得肚饱的女孩就倚在杨慈霞的怀中,抿着淡粉色的小嘴,甜甜地闭目睡去。 望着怀中酣然入睡的女孩,杨慈霞轻轻舒得一口气,抬起头来四下张望,想要换个稍微荫凉些的地方,抱着女孩打个小盹。 就在这时,杨慈霞突然觉得头顶微微一暗,待诧异地抬头,才发现是一只悄然落在头顶树杈上的大山雀,正殷勤地张开双翅,替自己遮挡头顶的骄阳。 一个伊尔木是所有森林精灵的宠儿,杨慈霞她早就对森林种种宠溺自己的行为习以为常,当下只是抬头冲着树梢的山雀感激地一笑,就再度低头温柔地审视起怀中的女孩! 然而就在杨慈霞用手指轻柔地拭去女孩嘴角残留的一滴白色的时候,一只毛羽鲜亮的云雀突然轻轻得落在女孩的襁褓上。 这只山雀口中衔着一朵嫩黄的野花,恭恭敬敬地放在女孩稍显稀疏的黑发之上。 瞧着眼前这一幕,杨慈霞不觉惊呼失声。 伊尔木! 这个孩子竟然是天选的伊尔木! 第三百一十一章 莽林罴精(11) 当杨慈霞发现一只毛羽鲜亮的云雀竟然替怀中的女孩衔来一朵金莲花当发饰的时候,一度被震惊得合不拢嘴。 前讲了,伊尔木是受到百兽飞鸟宠爱的林中精灵,可以驱使飞鸟走兽替自己效劳就是伊尔木最大的特点。 然而两个伊尔木的本领高低是绝不同的:与林中鸟兽越亲近,肯出力替其效劳的鸟兽就越多,这个伊尔木的本领就越大。 在所有伊尔木当中,本领最大的,就是一类被称为天选之女的伊尔木这些伊尔木不经后天的训练,就可以自发得引诱林间鸟兽为其效劳。 虽然可以听懂林间鸟兽的语言,甚至可以操纵天上的鹞鹰、洞中的灰鼠替自己哨探伤敌,但杨慈霞并不是一个天选的伊尔木。 未经训练的杨慈霞只能做到悄悄接近林间的飞鸟走兽,而不吓跑那些正在取食憩息的小家伙,剩下的本领都是跟着格格坳上一代伊尔木后天学习训练的。 其实能与林间鸟兽有这等亲密度就足够:伊尔木只是驱使林间鸟兽替自己效劳,并非要将全部鸟兽都抓成自己的壮丁。 只要有和你玩得好的,肯听你话的鸟兽就行,不必求全责备。 可天选的伊尔木就不同了,人家天生就是各种鸟兽的好闺蜜。 只要稍加训练,这种伊尔木几乎可以驱使她能看见听见的任意一种鸟兽你所面对的,将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说得大概其就是这个意思。 这可真是踏破皮靴无觅处,天上掉下圣女来。 当发觉怀中的女孩拥有无以伦比的天赋之后,杨慈霞真是心里乐开了花,登时就抱着熟睡之中的女孩去寻格格坳的族长,不但自告奋勇地揽下教导抚育女孩的重任,还用当时那只口衔黄花的云雀给这个女孩起名为吉布楚鄂伦春语,云雀。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得过去,在杨慈霞的精心辅导下,年幼的云雀很快学会如何与林间鸟兽沟通交流的本事。 待通过族长与几位长老婆婆的考核之后,崭露头角的小云雀,奥不,现在该叫灵雀,顺顺利利地从杨慈霞这里接过伊尔木的姓氏,成为格格坳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伊尔木,年仅三岁零半个月的伊尔木! 继任仪式刚一结束,好不容易兑现承诺的杨慈霞兴冲冲地面见族长辞行,之后又匆匆吻别了对自己依依不舍嚎啕大哭的灵雀,终于踏上了返回杨家的旅程。 然而等杨慈霞刚刚踏入阔别一年多的杨家,前来迎接她的不是亲人热情的拥抱,而是各式各样的冷嘲热讽:“好啊,你这个跟着别人夤夜私奔的竟然还有脸跨进我杨家的门槛?这是被姘头甩了吧?” 更让杨慈霞心寒的是,这回原本对自己热情似火的杨新笃也以忙于照顾店铺生意为由,几次三番地拒绝与自己见面,甚至还支支吾吾地让家仆护送杨慈霞与杨从循去乡下老宅住些日子。 这要还看不出有问题,那就真是智商有贵恙了。 虽然杨慈霞已经让出伊尔木的姓氏,但伊尔木的本事仍好端端地留在身上。 没费多少功夫,杨慈霞就从杨家后院一窝耗子口中得知:自己走后不满一年 一户姓许的富商给杨家下了替妹求亲的帖子 眼下两家三媒六聘的程序都已走完 连许家回赠打赏杨家下人的什锦糕点都已经被老鼠们米西过了。 瞧这样子,怕是杨家不日就要抬花轿去许府接人回来完婚。 这下杨慈霞可真是三尸神跳:“老娘我这一年多不眠不休得调教徒弟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爷俩?好你个姓杨的!姑奶奶我还没死 你就想着下聘娶人?个没良心的东西 这事儿今天咱们没完!” 祸根就这样种下来了。 杨慈霞大闹杨氏绸缎庄并当场手撕亲夫的举动一下子成为大半个泰安县城百姓茶余饭后的嚼舌谈资,后来又不出意外的传到四处追查杨慈霞下落的闻香教徒耳中。 怪只怪杨慈霞这回实在太过思亲心切 回乡路上连一天功夫都舍不得耽搁。 临进山海关时,查检过往行商客旅的关卡兵丁因见杨慈霞貌美且又孤身一人赶路 故意在关门前一拦 眼睁睁得指着天上兀自偏西未沉的红日,红口白牙得硬说今日天色已晚,按上司定的规矩得栓门落闸。 “起开!咋一个个儿的都这么没眼力见呢?天暮栓门,鸡鸣开关这是守关的规矩懂不懂?老老实实搁这儿待到明早鸡叫 再敢啰嗦 差爷就取面枷来,将你这等不开眼的玩意儿枷在这里!” 说罢,那关丁又扭头盯着俏脸作色的杨慈霞:“小娘子,关墙外月黑风大,到夜里还有豺狼路过 不如随俺刘乙进哨房歇息一宿如何?” 然而这个名叫刘乙的关丁刚色眯眯地说到一半,就瞠目结舌得张大了嘴巴就在一瞬间 关城附近四五十户农丁家中豢养的雄鸡,全都异口同声地扯开了嗓子:“喔呴呴呴呴呴” 这下可就热闹了。 在连绵不绝的鸡鸣声中 被堵住关门前得贩夫客旅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得推开关门 而后大呼小叫得拥进关去 只剩下三五个麻杆般杵在原地的守关兵丁你瞅我我看你的发呆:“这帮瘟鸡今儿个吃错药了?咋大白天打鸣呢?哎今天爷爷刚收那一袋子的过关孝敬呢?” 彼时陋规 过城关时必须掏钱贿赂关兵门丁,不然这些小人就会借过关查验的机会,用枪矛戳板车上的米袋,抡起刀鞘砸装烧酒的陶坛,不得贿赂就绝不让人好过。 至于这袋子碎银铜子究竟去了哪里,自然是杨慈霞趁着方才众商旅争抢过关的乱乎劲儿顺手牵羊惩恶扬善了。 嗯,去杨家的路费是不用发愁了 你说杨慈霞当年都在关外搞出这么大动静,那伙正四处找寻她踪迹的闻香教徒能不和闻见血腥的苍蝇一般踪上来么? 第三百一十二章 莽林罴精(12) 上回书说到杨慈霞因为在归家过关途中,无意间展露一手催鸡夕鸣的本事,这才引得原本只在关外数州来回打转的闻香教徒扭头扑进关内,之后寻踪觅迹追到泰安县境内。 天幸这时黄二奶奶因为得知杨慈霞向族长交卸圣女头衔的消息,急急忙忙得赶来关内找其讨主意。 这才在半道儿撞破闻香教徒的密会,抢先一步将敌人即将大举进攻的消息透露给正和杨新笃冷热战交替不休的杨慈霞。 最后杨慈霞灵机一动,假装自己暴病身亡,这才和黄二奶奶里应外合,将前来偷坟窃棺的闻香教一伙尽数剿灭。 什么,你们好奇杨慈霞她们到底用的什么法子将敌人一网打尽? 简单。 这就和残血回塔却半路从草丛里跳出一个高呼德玛西亚的盖伦是一个道理话说这道理为啥这么奇怪呢? 那伙闻香教徒正聚精会神得挤在棺材前撬钉启棺呢谁知这棺盖板一推开,却刺溜刺溜蹿出几十只浑身黑毛双目赤红,还逢人就咬的大土耗子! 碰上这种情况,胆子再大的也得心中一骇,进而抬手举臂,奋力扑打那些正挂身上撕咬的凶鼠。 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黄二奶奶从上风向燃起的狼烟,将这群无恶不作的匪徒凶顽一个不拉地迷惑心控。 最后,黄二奶奶就近找了一处没顶似深的粪窖,控着这群闻香教徒,一个挨一个地跳了进去还记得前面写的么?黄仙们根本不搞以命换命这一套;真想弄死你,先迷住这人,再找个坑儿纵身往下一跳,什么样的血海深仇都报完了。 虽然干净利落得料理了闻香教一伙儿,可那个明早起来掏肥上田的农户九成九不会替人保密。 这可是十几条人命! 要是让前来勘察命案现场的公人发现附近一户新葬的坟包被人趁夜扒开,这棺木中还没有尸首,那杨新笃全家上下二十几口全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杨慈霞和黄二奶奶连夜将那具被闻香教徒挖掘出来的棺木草草掩埋得亏老鼠是掏泥的祖宗,而坟茔附近的荒野中又多有壮丁,不然这一晚的工作量可大发了。 就这样,杨慈霞亲手将自己重返杨家的最后一丝可能断送,只能怨声载道地跟着黄二奶奶返回格格坳这官人指望不上,眼下也只能和养女一起相依为命。 这十几年来,杨慈霞可没少在灵雀面前吐杨从循父子的苦水,而这样的牢骚却让整件事往一个十分可怕的结局狂奔而去。 言归正传。 发觉眼前的少女竟然能让林间百鸟为其同声合鸣,杨从循顿时兴高采烈地一拍巴掌:“原来灵雀你也是伊尔木?真是巧了,听人讲家母当年也曾是一位伊尔木,她叫伊尔木扎克善” 万万没想到,一听杨从循提起生母杨慈霞的名讳,原本正动情歌唱的灵雀顿时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以手戟指杨从循,咬牙切齿地怒道:“好哇!原来你就是那个姓杨的大负心汉养出来的小没良心?整整十六年都不来探望彩霞阿姨 你可知她每晚都会对着天上的月亮默默流泪?你个缺肝少肺的东西 我掐死你!” 说罢,灵雀揉身扑到篝火对面的杨从循身上 翻身骑住其胸膛 这一双粉雕玉砌的妙手就死死卡在杨从循的咽喉之上! 绝没想到一直和颜悦色的灵雀竟然会在转瞬之间对自己突痛下杀手,失去先机的杨从循顿时就被对方死死的卡住咽喉。 不过略一愣神的功夫 杨从循就觉得自己的喉中似是被人塞入一团棉絮,竟然一丝气息都透不过去。 他这才反应过来 骑在身上的灵雀竟然真得要取自己性命。 极度惊骇之下 杨从循用双手死死扳住灵雀的手指,拼上全身的力道,与对方较起劲来。 灵雀她毕竟吃亏在女儿身上,这身量和力道都远非身强力盛的杨从循之敌。 当发觉自己的双手被杨从循死死扳住 纵使如何用劲也不得掐进一分的时候 灵雀猛然将柔软的腰胯往上一抬,提起一只膝盖,重重地顶在杨从循胸口正中。 须知这胸口正中,乃是檀中气海的所在;而青阳子传授给杨从循的内家气功,就是以此处为全身之根基 方能调运气息,于体内遍行周天 催生更大的劲道。 因此,这檀中气海实乃练武之人的罩门 要穴里的要穴。 灵雀这一膝顶下,杨从循顿觉檀中气海先是一窒 紧接着便有一股股不受控制的气息 极度狂暴地窜入邻接气海的血脉脏腑之中 于周身上下无比疯狂地游走起来。 胸腹中的气息一乱,杨从循顿觉自家双手软绵绵地使不出一分力道,这眼前更是一阵接一阵得冒金星,几乎就要被灵雀掐得昏厥过去。 就在此时,骑在杨从循身上的灵雀却猛地一声惊叫,接着便双目翻白,秀丽的头颅先是微微一晃,接着纤细的身躯就往一边倒下。 就在灵雀身后不到四尺的地上,一脸尴尬的火龙驹正高高朝上地举着两只兀自往下不住掉落土渣的爪子:“这位姑娘,老夫此番行这背后偷袭之举实属无奈,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只是姑娘你再这样掐下去,杨小友他怕是凶多吉少啊!” 嗯,火龙驹这话说的在理。方才就差那么一点儿,这章就变成大结局了。 然而就在火龙驹叠起双爪,冲着瘫倒在地的灵雀接连拱手致歉之时,从篝火边上突然传来胡三那惶急得求救声:“快,快!老火,你也救我一救,我这边的娘们也发疯了!你赶紧从背后给她一砖头哎呀,救命啊,疯娘们咬狐狸啦!” 原来就在灵雀扑到杨从循身上之时,正低头大啃烤鸡腿的青璃先是抬头一呆,接着横眉怒目地丢下鸡腿,抡起爪子扭头给了瞧得正目瞪口呆的胡三一下:“好哇,敢情这男的就是楚儿口中那个小没良心?胡三你竟然和他搭档作伴,定然也不是什么好狐狸,怪不得有一肚子花花肠子呢!” 说罢,青璃一张大嘴,恶狠狠得咬在胡三肩颈之上! 第三百一十三章 莽林罴精(13) 明月西斜,夜色正浓。 一块方圆百十来丈的林间空地中央,此刻正熊熊燃着一堆篝火,那火光甚至盖住天上的月光,在围着篝堆向火的几人身后投下长长斜斜的影子。 长夜过半,鸣虫渐寝,入夜时分的喧嚣早已归于沉寂。 在这一片无声的静寂当中,往日那些微不足道的细响,此时听起来更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奇异效果。 “啪”,一根干柴在篝火的烘烤之下竟爆出炒豆般的炸响,令闻者不自觉得将脊背骨向上微微一耸。 就在这时,双爪合抱着一块核桃大小石块的火龙驹先是一脸纠结得看看身前正双手护住喉咙,左右摇晃脑袋顺气的杨从循,接着又扭头看向篝火另一侧,正红着眼圈双手轻揉颅后肿包的灵雀:“还请这位姑娘见谅,方才若非老夫从背后下手偷袭,小杨兄弟的命只怕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送掉了依老夫愚见,你们几个不妨先把话头跟对方挑明了,这世上总没有化解不了的仇恨不是?” 火龙驹话音刚落,眼圈正有泪花打转的青璃呸地一声,恨恨地吐掉嘴里含着的那一撮红色绒毛,抬手指着火堆对面正龇牙咧嘴地捂着后脖颈的胡三抢先发难道:“那个没良心的,你亲口许诺要给我一间又大又漂亮的大房子当成我们俩今后的家。方才我悄悄用法术试探过你了你没有说实话!呜呜呜,你给我老实说,你都用这句话骗过多少女孩子了,你个没良心的!” 哇,这个瓜真的好大啊,狐狸之间的感情都发展这么快的么? 被当面拆穿谎言的胡三顿时将一张白脸涨的通红:“青,青璃!你先听我说,虽然,那个,总之眼下确实没有这栋房子,不过将来一定会有的。” 说罢,胡三扭头冲着一脸懵逼的杨从循满脸讨好地搓起了爪子:“杨兄,嘿嘿,那个先前你亲口答应送给我家一块地面盖房子的事情应该不会反悔吧?不怕杨兄你笑话,我家赤炎洞最近房舍比较紧张,不大能腾出空房来做兄弟的新房。总之兄弟这回的亲事能不能成,可就看杨兄你的了!嘿嘿。” 被小狐狸这副讨好谄媚的样子逗乐的杨从循顿时就将手一挥:“我还当什么事呢 敢情就为这个?我给杨四地契那天 胡三你不也在一旁瞧着呢么?等这趟咱们忙完回家,我就把送给你家盖新宅的地面划出来这总行了吧!” 然而杨从循的慷慨许诺刚一脱口 对面的灵雀顿时就双脚跳了起来:“阿璃 我不许你要这人的东西!他们一家都没良心,他们家的东西全是脏的 不许你碰!” 这下可惹得刚刚被胡三逗乐的杨从循再度火冒三丈:“疯婆子,你倒是把话说明白了 我们家咋没良心了?我杨家累世清白 岂容你红口白牙肆意污蔑?!” “哼,你们家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自己不知道么?” “我们家到底干啥了?你倒是说个明白啊!疯婆子!” “呸,我就不说,哪里亏心自己清楚!没良心的!” 嗯 这下要貌似往死循环的方向发展了啊? 好在现场还有一个人情世故比较练达的火龙驹。 他一见当事双方再度隔着篝火梗脖瞪眼地吵了起来 害怕这几位待会儿再卡脖咬背地打起来,赶忙一摆双爪,将原本抱在怀中的石块嗖得一下射入篝火之中,登时就打出无数火星碎炭,劈头盖脸得冲着火堆周围的众人身上洒去。 趁着对峙双方手忙脚乱地扑打洒到身上的火星之时 火龙驹一清喉咙:“几位!可否容老夫一言?” 说罢,火龙驹先尖起嘴来 吱吱地叫了两声,而后扭头望向一脸激动的灵雀:“这位姑娘 小杨兄弟的人品,老夫还是能为姑娘你确保一二的。再说他乃关内人士 眼下还是头回来关外行走 想来之前不该与姑娘你有什么过节 况且” 说着,火龙驹一只爪子轻轻捋着唇边的黑长胡子,另一只爪子冲着灵雀身后一指,似笑非笑地冲灵雀微微一点头:“姑娘你口口声声不肯要小杨兄弟的东西,那这件七巧玲珑心姑娘你也不要了么?据老夫所知,此物似是姑娘族中百十年前不慎遗失的珍贵祭器啊!” 听到火龙驹笑嘻嘻地道出七巧玲珑心,灵雀顿时啊呀一声扭头往身背后看去:“你们怎么知道这真是七巧玲珑心!” 可不是怎的? 在灵雀身后,十几个灰金刚正哼哧哼哧地背运过来的物事,不正是杨从循从玄元洞藏金阁内得来的七巧玲珑心么? 不管什么时候,替自己一族寻回失落在外的祭器都是这族圣女的头等要务依照先前的经验判断,正面交手灵雀应该不是杨从循的对手。 既然正面打不过,那就只能好声好气地跟人家盘盘道儿,看能不能将族中祭器从对方那里讨要交换过来。 尽管灵雀依旧对杨从循恨地咬牙切齿,这下也得硬捏着鼻子冲着杨从循一点头:“对,对不住,刚才都怪我太冲动了要不你原样掐回来?” 啥?让杨从循赶紧动手? 真是看出殡不嫌乱子大,你们这些喊好架秧子的,都是来捣乱的吧?这男的得多牲口才能冲着人家女孩那白嫩生生的脖子下手? 下嘴还差不多咳嗯! 作为本书帅气而又聪明的男主,杨从循肯定不会犯这个低级错误,连忙冲着小脸微红的灵雀抱拳施礼:“些许小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姑娘切勿为此挂怀。再说方才杨某也有唐突冒犯姑娘之处还请姑娘放心,这件七巧玲珑心杨某定会亲手交到贵村老族长婆婆之手,恳求其开恩,容杨某与生母团聚。” 杨从循刚拽拽武地将这番绉绉的话说完,对面的灵雀顿时用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紧紧盯着杨从循:“你良心发现了?还知道来探望亲娘?” 杨从循好悬没被对方气得背过气去:“这是自然!杨某身为人子,且自幼攻读圣贤教诲,岂能不知孝顺父母的道理!” “那你这么多年也不来探望你妈?” “哎生母离去那年,杨某尚不足四岁!可怜杨某一向被家人蒙在鼓里,误以为生母早早染病弃世,只知年年去坟前哀哭祭祀,又怎知其人仍好端端地健在人世?” 杨从循话音刚落,篝火对面的青璃猛地一下从地上蹿起,原地蹦起六尺多高,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杨从循的双眼。 待从半空中再度落下,青璃转身对着一脸希翼之色得灵雀重重点头:“没错,这位杨公子适才所言,句句是实!” 还没等杨从循回过味来,对面的灵雀已经带着满脸晶莹的泪珠扑入其怀中,还用双臂紧紧地揽住他温热的胸膛:“真对不起,人家错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莽林罴精(14) 长夜寂寂,显然这一夜还有故事继续。 猛然被温香软玉扑了一个满怀的杨从循,只稍稍一愣,接着就用宽厚的臂膀温柔地环起了怀中不住抽泣的姑娘:“不碍的,我也没受什么伤,灵雀你别往心里” 阻止杨从循继续开口的,是少女温热的双唇啊,这撩人、悠长的夜! 然而就如同华语影片中贯有的操作,每当男女主感情开始炽热升温之时,就总有一些好乱入的家伙出来惹是生非说孟德,孟德就到了! 伴随着一阵“咔嚓咔嚓”的杂响,一个高逾七尺的巨大黑影从远方树林深处,不停拨开那些挡在身前的低矮灌木,直直地奔着林间空地上的岩泉而来。 猩红粗糙的舌尖不时舔过皴裂的嘴唇,冰冷森寒的目光中隐隐有一丝狂热的期待,狂野雄健的身躯里充斥着原始蛮荒之力,森林与山谷的无双王者,造化钟情的天选之子他来了! 终于,这个硕大的黑影冲破身前重重灌木的阻挠,一无反顾得脱离浓密松林的遮蔽,带着满身的残木碎叶,进入这片空旷的林间空地。 瞅见那泓浮光映月的清泉,那个硕大的黑影猛地一下人立起来,使得身量一下暴涨到一丈四五。 这时,由弯月洒下的清辉彻底驱离这个庞然大物身体上黏着的黑影,令人一眼就可以看清其本来面目一头大棕熊? 那他到底是熊大还是熊二呢? 显然,这头大熊无意回答上面那个无聊的问题在泉水的引诱下,焦渴的棕熊先是贪婪地一抽鼻翼,接着再度俯身,疾步冲到泉边,将长长的熊吻沉入水中,开心地啜饮起清冽甘甜的泉水。 一注香后,这头大熊终于饮了一个水饱,再度人立起来,用厚实的熊掌摸了摸微微胀起的熊腹,十分惬意地打了一个水嗝。 就在这时,大熊猛然一愣,接着就将鼻吻伸到空中,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 接着将头转向篝火所在的方向 使劲抽动起鼻翼。 突然,那头大熊轻轻一咧肥厚宽大的熊嘴 将硕大的身躯向地上一伏 小心翼翼地往篝火所在的方向爬去。 姑且先将匍匐潜行的大棕熊放在一边,转头看篝火这边。 此时的篝火旁 已是一片沉寂。 人拥怀入睡,狐枕尾而眠 就连一向机警的火龙驹与灰金刚 也都接首衔尾得挤成一团,发出一阵阵轻轻悠悠的酣声方才那通你死我活的撕打真是损耗体力精神,就连两头拉架的火龙驹等人也被折腾的精疲力竭。 除了四蹄两两相对着跪伏在地,偶尔还探头啃一口林边青草的驾车驽马 其他人此刻皆已陷入睡熟之中。 然而就在驽马再一次将头探向身侧的草丛时 它突然停下动作,猛地一回头,警觉地盯着身后两丈多远处那一丛浓密黝黑还不时簌簌抖动的灌木。 发觉自己的行踪暴露,浓密的灌木丛突然亮起一对蛋黄色,茶碗一般大小的巨眼。 紧接着 一个如同正在倾倒坍塌的小山一般的硕大黑影猛然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 一面冲,那个硕大黑影还高高举起一只又大又重的巨爪 冲着跪伏在地的驽马天灵盖,重重地击下。 怎料这个硕大黑影竟来得又快又疾 那匹驽马根本无暇从地上站起,刚在鼻腔中“咴”得嘶鸣一声 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爪在颅顶击个正着 登时就脑浆迸裂的惨死当场。 万幸的是 驽马临死前那声悲鸣成功得惊醒了酣眠之中的杨从循一行。 那个硕大黑影刚在马尸上擦了一下沾满脑浆血液的爪子,这边眼神最好的青璃就已经成功锁定了目标:“三哥,正前偏右半尾,往前十跳!” 得到青璃指点的胡三在口中应了一声好,接着将双爪叠指相扣地举到眼前,冲着右前方猛得一搓。 一朵犹如熟透山桃一般大小的红莲怒焰陡然从胡三的爪子上升起,接着便如离弦利箭般朝着黑影所在的方向射去。 像是没有料到对方会使用仙术攻击自己,那黑影居然目瞪口呆地僵立在马尸一侧,任由胡三发出的狐火正正地射到自己身上。 只听轰得一声,山桃大小的狐火直直地撞在黑影胸口正中,瞬间爆成米囤般巨大火团,将黑影胸口以上直至头顶的身体全部笼罩起来。 “呀,打中了!” 发觉一击成功的胡三再无迟疑,双爪叠指一磕,再度祭起一朵山桃般大小的狐火,朝着正在噬体烈焰下微微抖动的黑影丢去! 孰料,这第二朵红莲刚在空中飞了一多半的距离,那黑影身上裹的烈焰猛然从中间向两侧一分,探出一只硕大的巴掌,朝着红莲顶上重重拍下。 望着那团熄灭在对方肉掌中心的狐火,胡三心头一紧,下意识反手伸到自家尾巴:“爹爹给的火灵石淦,上回打黑狼的时候用了!” 发觉对面远程火力已经哑火的黑影,居然十分得意地将一对橙黄色的巨眼一眯,微微甩动硕大的身躯,将身上残留的狐火逐一抖灭,而后从驽马尸体旁站起身来,慢吞吞地离开那片无法被月光照亮的树荫。 当头顶洒下的清辉彻底照亮那个肉山一般的巨大黑影时,杨从循一行齐齐地倒抽一口寒气:“你是熊?” 不怪杨从循等人有此一问,只因这头在月光下挺直身板的巨熊:高逾丈五,全身上下如同一颗两人方能合抱的大树一般粗细,再加上毛茸茸的厚皮之下,随处可见像大个儿豆包一般鼓囊囊胀起的肌肉疙瘩老天爷,这头巨熊怕不得有两三千斤的份量? 这么大的熊那还是熊吗? 就在杨从循正皱眉苦思退敌之法的时候,他身旁的胡三和灵雀同时张嘴惊呼起来:胡三嘴里叫的是老罴精,而灵雀喊得却是阿玛哈! 这一喊不要紧,对面那头一脸凶相得巨熊顿时一怔,而后抬起一只肥大的熊掌在后脑勺上轻轻抓挠起来,口吐人言道:“咦,这些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这里面还能有认识我的熟人?这下可麻烦了,不能直接一巴掌打死他们,真是伤脑筋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 莽林罴精(15)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胡三与灵雀青璃两个冰释前嫌之后,刚躺下阖眼没多久,就遭到一只从松林中蹿出的巨熊袭击,连驾车的驽马都被对方一掌拍碎了头颅。 说到底,还是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在李家村顺利击杀黑狼精之后有些飘然,下意识地认为附近数百里内纵横山林无对的狼王都不是我等对手,那这片山林还不是任由我兄弟二人来去? 于是他俩就犯了露宿山林的大忌,只图取水方便,就贸然将过夜的营地扎在那处山泉附近;这才被前来泉眼饮水的巨熊光速打脸。 无论是胡三口中的罴精,还是灵雀惊呼的阿玛哈,都是一种只存在传说当中的巨熊,一种体型比寻常棕熊大出两倍还多的巨型棕熊! 没人知道,一头熊是如何长到数千斤的恐怖体型;不过很显然,这玩意儿不好对付。 更为神奇的是,这头巨熊不但能豪发无损地抗下胡三的狐火,貌似还具有与普通人类相当的智力。 当听到灵雀脱口惊呼的阿玛哈,那头巨熊竟然颇为难地挠起了后脑勺:“既然是熟人,那就不能直接打死他们抢他们东西,必须先和和气气地跟人家索要哎,那句跟人索取东西时常说的话,师傅当年是怎么教的来着?有了!” 那头体型巨大的棕熊先是挠着后脑勺发了小半天的呆,突然就眉开眼笑地咧开大嘴,“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笑了四五声之后,巨熊扭头一转身,摇摇摆摆地走到一棵海碗粗细的油松跟前,举起肥大的熊掌,冲着树身离地两三尺的地方,重重一巴掌拍下!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那颗粗大的油松竟然被巨熊从当中一劈两断,被拦腰折断的松树带着顶端茂密的树冠猛地一下,向松林之外倒去,重重地砸在山道正中,一下子激起大片浓烟般黄色尘土。 只见那巨熊抡起两只蒲扇也似的硕大熊掌,呼呼两下就扇散了身周的烟尘,而后眉开眼笑地叠起双掌,冲着对面目瞪口呆的杨从循一行拱了几拱:“此路别人开,这树由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所以杨从循他们这回是被一头巨熊给拦路打劫了么? 虽然不论被谁打劫都是不开心的事情,但显然杨从循他们现在还惹不起这头庞然大物。 再说就冲他这副浑身横肉的凶相,别人一见就恨不得撒丫子开溜不是? 所以这头大熊显然不会打劫金银之类的财物,就算劫到金银也没地方去花。 在胡三和杨从循看来,自己身上唯一可能令这头大熊感兴趣的,无非就是车厢里那几罐用来烤肉的香油和野蜂蜜,了不起再加上几块李家村民腌得柴巴巴的腊肉,和那一大袋子但凡干咽下去就剌得嗓子生疼的杂合面干饼。 尽是些三分不值两的东西给他 统统都给他!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的是 当大棕熊高高兴兴得捧起杨从循递上的野蜂蜜罐子,伸出大红舌头“呲溜呲溜”得舔干净之后 扭头冲着一脸谄媚捧着香油烤腊肉的胡三摇首道:“这个就用不着了 我这熊吃素。” 听听,一巴掌将一匹壮健驮马击得脑浆迸裂 回头却说他吃素?! 这要是用荤,那又该是什么动静儿? 许是方才那多半罐野蜂蜜对了巨熊的胃口 他竟然兴致勃勃地和杨从循胡三几个攀谈起来:“既然受用了你家的蜂蜜 说不得就得给你们点好处,不然就是辱没我家的名头实不相瞒,我就是莽龙盘蛇岭上的罴处士,祖上是鼎鼎大名统御关外三千地仙的黑妈妈!” 闻听那巨熊居然自称罴处士 胡三顿时将手中捧着的烤肉扔到一旁 原地一蹦三尺高:“不,不可能!四十年前我爹当亲自会过莽龙岭的罴处士,据说那是一只两百多年道行,脖颈颅顶各有一圈白毛的老熊精像你这么年轻的熊精,怎么可能是罴处士?!” 经胡三这么一喊 那只巨熊顿时连连点头:“你说的没错,罴处士当年的确是长这副模样奥 我知道你是谁了,四十年前用一罐月牙白尾蜂采酿的寒香蜜从我这里诳去一块下品火灵石的赤背狡狐 他就是你爹,对不?” 万万没想到 这头看上去年齿并不怎大的巨熊居然对四十年前的往事知之甚详 就好似曾亲眼目睹一般 胡三也不由得信了几分:“这个,那个,家父当年多有得罪” 孰料,那头巨熊却大大咧咧地冲胡三一摆肥厚的熊掌:“倒也说不上得罪,谁让咱嘴馋贪蜜呢?这种月牙白尾蜂只有东边那些雪盖终年不化的山顶寒潭之中的湖心岛上方得一见。像咱这等身大力沉的体量,决计过不得寒潭上的冰盖,故而只能拜求你爹那样身手敏捷的狐仙代为出手取蜜。无非就是你爹当年恰巧抓住咱的言语之中的错漏,一口咬定要换咱收藏的灵石之中那块价值最高的火灵石罢了。” 说罢,罴处士瞪起两只橙色巨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胡三:“瞧上去也是个身手灵敏的,如愿替咱去雪盖寒潭中取些寒香蜜回来,那咱就送你一件品质在下品以上的灵石作为谢礼如何?不过这回咱可事先说好,你如想换那种火灵石也行,至少取两罐蜜回来才能换给你。” 自打在黑狼精身上用掉那块父亲塞给自己防身的火灵石,胡三做梦都想找到一块新灵石傍身压轴,如今猛听得眼前这个罴处士自称手中握有不少灵石可供交换,登时就眼冒小星星地掰着爪子盘算,看接下来该去雪盖寒潭那里割取多少罐寒香蜜回来交割。 可还没等胡三他算出个所以然,已经过足蜂蜜瘾的罴处士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那个已经被其舔得溜光的蜂蜜罐,一边津津有味地砸吧着熊嘴,一边将肥大的熊掌冲着杨从循等人一伸:“虽说和你们有故人之谊,但该索要的东西一点也不能少都赶紧拿出来吧!” 第三百一十六章 莽林罴精(16) 小狐狸胡三做梦也没有想到,对面那头老熊居然这么不给面子,分明刚舔舐了你殷勤献上的蜂蜜,还一口一个故人之后得跟你聊得火热,居然转眼就拉下脸来,用熊掌指着放在一边的包裹,强言开腔索要里面的财物。 真是岂有此理! 可谁叫形势比人强呢? 一旦罴处士未能得逞所欲而发难,身手矫健的胡三逃走不难,青璃和杨从循多半也能想法子脱身,可是那刚刚崴脚,眼下只能一瘸一拐地在地上挪步的灵雀怎么办? 想到这里,胡三牙一咬眼一闭,用爪子一掀那个行李包袱,将包里面的铜子儿碎银往外拨了拨,接着就用爪子在包裹边上轻轻一按,不动声色得将几张厚皮纸捏在爪子下边:“眼下拢共就这些钱财,剩下的全是杨兄他浆洗替换的衣物,谅你拿去也是无用,不如” 小狐狸话刚说到一半,罴处士就极其不耐烦得挥掌打断道:“真是作耍,我要你这些破铜碎银有什么用?快把我要的东西拿出来,不然别怪咱翻脸不念故旧之情!” 乍一听这罴处士居然不要金银财宝,小狐狸都以为自己听邪了耳朵,赶忙摇手摆头地冲对方解释:“没,没了啊!除了这些碎银铜钱和换洗衣物,我们身上真没别的东西了!” 一见胡三他一脸惶急地否认,罴处士顿时饶有兴趣地挠起了下巴:“别说,你还真是赤背狡狐留下的种,连撒谎否认时的动作都是如出一辙跟你们这些狐精说话就是格外费劲,能直说的话非得跟人拐弯抹角不可。” 说罢,罴处士猛地抽了几下鼻子,而后用肥大熊掌一指小狐狸那条又粗又红的狐狸尾巴:“你骗不了我,这件东西就在你身上。说吧,到底要怎样,你这个狐狸崽子才肯把黑狼的内丹交给我我可从你身上闻见黑狼他的味道了!” 见罴处士猛地抬掌冲着自己一指,胡三下意识地就想用爪子去按尾巴,结果这爪子刚抬起来就听见对方口口声声地索要黑狼精的内丹。 闻言 小狐狸双眼骨碌碌一转 接着一脸谄媚得回手在尾巴下面一掏,摸出四五根两三寸长的米白色尖牙一路小跑得递给罴处士:“敢情是要那头黑狼的内丹啊?真可惜 那头狼被杨兄他迎头刺了一刀之后 就整个身子冒泡留脓得烂掉了,连身儿完整狼皮都没剩下来要不是我见机快 趁热从狼嘴里撬下几颗大牙,连这几根狼牙都得酥了。” 见胡三捧来几根狼牙 罴处士一脸凝重地用指甲自其掌中掐起一枚长牙 待凑到眼前仔细观瞧一番才微微点头道:“不错,这的确是那头黑狼精的狼牙,可是” 只见罴处士瞪起一对橙色怪眼将跟前的胡三上下打量一番,接着又抬头望向稍远一些的杨从循一行 语气颇为不善地开口道:“既然能干掉这头两百年道行的老狼 那就证明你们几个小辈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本事的。却是作怪,你们难道不知这百岁狼精的内丹对修炼之人有多么宝贵?为何不趁其尚未消解之时破颅取丹,而要眼睁睁地看着其腐化为脓血呢?” 发觉面前这个自称罴处士的老熊精面憨心精,杨从循心知自己今遭如不将实情和盘托出,多半很难打消其心中的疑虑。 想到这里 杨从循不免长叹一声,从怀中摸出那柄用油布仔细搀好的青璘 倒托在手中,恭恭敬敬地走到距离罴处士五尺来远的地方施礼:“这位罴前辈容禀 小生几人才疏学浅,本不是那黑狼精的对手。只是小人在与其生死相搏之间 偶然发现那黑狼竟是一个吞尸练僵的邪物 这才窥机用随身携带的煞器刺破颅脑 以煞破邪一举坏了其身上的道行。彼时生死攸关,小人一心只想死中求活,等事后醒悟到狼精身上还有内丹未曾割取,那黑狼的尸首早就化成一滩脓血了。” 说罢,杨从循用手一抽刀柄上的油布缠头,青璘上的重重包裹尽数扯了下来。 想那刑刀青璘,不愧是接连发送数百罪囚的绝代凶物,一旦刀刃上包缠的油布扯脱,登时就从刃尖上激起一道有若实质的白光,令人望之胆寒。 就连一向行事大大咧咧的罴处士,乍一见青璘,也将面上神色一凝,并没有伸掌从杨从循手中抓取,而是弹出一枚指甲,在凶刀的刃尖上轻轻一点,就连连点头赞许道:“果然是件凶气四溢的好兵器师父当年讲,那黑狼虽然依靠吞尸炼僵的法子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横练筋骨,唯独惧怕这种畅饮过数百生灵鲜血的煞器,即便只是破皮见血这等小创,也是周身化为脓水的下场。那黑狼自恃金刚不坏,一向在这片山林自来自去,向来不曾将别人放在眼里,不想竟然在你们几个小辈手中应了劫数。” 说罢,罴处士冲着杨从循微微一摆下巴,示意其收起掌上的青璘,而后略微有些失意地再度开口:“早知如此,前些年就不该起借黑狼躯体养丹的念头,早些将这物事取了,也省得夜长梦多。” 待一番自语过后,罴处士冲着杨从循和胡三一咧嘴:“都是俺老熊自家没有这等运道,却也怨不得旁人。既然你们几个小辈手中并没有那个狼精的内丹,那咱也就不为难你们几个了。咱既和你爹赤背狡狐有一场情面缘分,眼下又吃了小辈你献上的蜂蜜,说不的得给你些好处来堵旁人的嘴。” 说着,罴处士轻轻瞪了满脸窃笑的胡三一眼:“不过小辈你也莫要趁着咱心情好的空子血口大开不怕告诉你实情,这趟咱出来得匆忙,昔日收藏的那几块灵石都被留在莽龙岭上洞府之中。眼下咱身边并无丝毫长物伴身,就算松口许给你些好处,那也没东西可以拿出来。” 说完,罴处士冲着一脸失望的胡三重重一咳:“东西虽然没有,不过老熊我肚子里还是有些师父当年教授的真材实料兀那胡家小辈,若有想问之事,不妨趁着咱现在心情好的时机,抓紧时间询问吧!” 第三百一十七章 莽林罴精(17) 我是一头熊。 当我出生之时,整个莽龙岭的桦栎树都在沙沙低语着我的名字:罴处士。 每当我于林荫间悠然地漫步,磨牙吮血的豺狼惶恐不及地避道,而卓尔不群的虎豹则恭顺地垂下昔日高傲的头颅。 林间众生就这样恭敬而畏惧地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恭敬未来的神,畏惧将来的王! 春天,我会在封冻初开的溪流中沐浴,任凭尖锐的河凌在我浓密的毛发间噼噼啪啪地碎成一碰细细的冰渣。 夏天,我会在密林间酣畅自由地奔跑,和煦的微风轻轻地梳理着我蓬松的毛发,正如母亲温柔宽厚的掌。 虽然我没有见过她的样子,但她的掌应该曾像这阵微风般慈爱地抚过我的背。 到了秋天,我会逐一饱餐枝头上累累硕果,溪流中肥美游鱼;我会不厌其烦地将一块又一块蜂房衔入空旷的树洞在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天,它们将点缀我甜蜜的梦。 我是一头快乐的熊。 因为我有一身使用不完的力,足够将小山一般的岩石推倒。 因为我有一身绵密厚重的皮,无论是洞外凛冽呼啸的寒风,还是野兽锋利尖锐的长牙都无法将其侵透分毫。 无敌,是一件多么酣畅淋漓的快事;两百年来,我一直这样在莽龙岭上无忧无虑地生活。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幽冥泉下的鬼神会用它嶙峋崎岖的指骨,一脸嘲弄地戳着我颈后的毛皮。 我痒痒了。 这股如跗骨之蛆一般的麻痒,是那样得不可忍耐;以至于我将后背倚靠在那棵惯常用来蹭痒的大桦树上一连蹭了五百下,都不能令其稍减分毫。 然而,就在我第五百零一次将麻痒不堪的脊背凑向那棵大桦树时,不可思议地一幕发生了 杨从循和胡三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面前这头身高三丈,腰阔卅围的大熊居然还有诗人的天赋?? 只因杨从循简简单单地询问一句你为何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地从莽龙岭赶到黑松林来取狼精的内丹,那头大熊竟然一下子人立而起,两只硕大的熊掌充满节奏地交替捶打胸口,继而抑扬顿挫地开口吟诵了一篇名为我是一头熊的诗歌。 甚至就连自己身背后的灵雀都被老熊吟诗时古朴铿锵的节奏所感染,居然也取出那面手鼓,合着老熊捶胸的节奏,轻轻地打着拍子。 看着眼前这无比荒诞的一幕,杨从循忍不住有种以头抢地的冲动:“如果老熊上面吟唱的那一大段音律不齐,韵脚不搭的字也能被称为诗歌,那我以前在学堂里学的律诗绝句算什么?打油诗么?” 万幸的是,这头名叫罴处士的大熊并没有在一个被称为起点网培训班的地方接受过专门的培训 并且也没有得到一位名叫子良的大神编辑亲自指点。 因此 这头大熊并未领悟到水的真正奥义所在,那篇长诗仅仅只吟诵了几十句 就急匆匆地进入正题他被雷给劈了! 更确切的说 应该是那棵被罴处士用来蹭痒的大桦树,被一道凌空而降的霹雳轰地一下 自树冠向下齐刷刷地劈成两半,接着腾地一下 燃起了熊熊大火! 望着面前一下子变成巨大火炬的桦树 罴处士惊恐万分地张大了嘴巴。 虽然熊熊烈焰尽在咫尺,但罴处士还是觉得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像被数九寒天的北风吹过似的瑟瑟发抖,顿时就趴在地上,不由自主得筛起糠来。 刚哆嗦了没两下 罴处士突然感觉到那一股难以名状的瘙麻之痒再度从自己尾椎骨下方升起 沿着脊柱嗖嗖嗖嗖地往上蹿。 千钧一发之际,罴处士福至心灵地将上半身向右侧一歪,整个躯体就和一座肥硕肉山似的,“轰隆”一下向右侧滚去,将方圆两三丈内野草山花都压成薄薄一片。 而在罴处士倒下的那一瞬间 一道水桶粗细的电蟒唰的一下,从半空中直直地劈在罴处士方才趴窝的位置 砰地一下溅起无数烧焦的草叶土坷,下雨般洒了罴处士一身。 就算罴处士的熊脑再如何不灵光 现在多半也猜得到方才那两道从半空中直扑而降的闪电是专门跟自己过不去的。 抱着死中求活的念头,罴处士一咕噜从地上翻身爬了起来 而后跌跌撞撞得往自家歇夜的山洞逃去。 刚跑出七八丈远的距离 罴处士第三次觉得自己尾巴根处有瘙痒感升起。 这一变故 令罴处士瞬间亡魂大冒,登时就不管不顾地扑向一棵两三丈高的山毛榉,而后死死得抱住粗壮的树身,将瑟瑟发抖地身躯藏进树冠投下的阴影。 待到这棵山毛榉也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炬,惊魂未定的罴处士胆战心惊地从地上爬起来,哼哧哼哧地喘上几口粗气,不待气息喘匀,就再次慌慌张张地夺路奔逃。 罴处士一边没命似得奔逃,一边瞪起眼珠,四处找寻可以遮蔽身躯的巨大树冠,一旦感觉到那股诡异的麻痒再度从背后升起,登时就一个饥熊扑食,恶狠狠得熊抱住那棵早已选好藏身的大树。 待到这棵大树也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炬,罴处士再度趁机喘息奔逃。 就这样,罴处士他一连祸害了十几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终于逃回自己的山洞。 钻进山洞之后,惊魂甫定的罴处士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洞口,战战兢兢地往天上一瞥天上万里无云,晴空碧蓝如洗。 怪了,天上为啥没有云彩呢? 若不是乌云蔽日遮天,方才那水桶粗细得电龙又是打哪里劈下来的? 没等罴处士想出个所以然,那股昭示雷击之厄的诡异麻痒再度从尾椎骨下方升起。 于是,罴处士再也顾不得研究天上为啥会劈打这种没有云彩的旱天雷,立即调转身子,跌跌撞撞地钻进山洞的最深处,双掌掩头屁股向外,浑身哆哆嗦嗦地筛起糠来。 覆双掌以掩颅兮,尻硕硕而足胼;魂摋摋欲离躯兮,心惶惶又胆颤杨相公,如此吟诗,尚如意否? 第三百一十八章 莽林罴精(18) 上回书说到前来向杨从循索要黑狼内丹的罴处士为了回报那一罐被其舔舐下肚的蜂蜜,以及被他拍的脑盖骨都凹进去的驽马,这才盘起双腿坐下,摇头晃脑地与杨从循等人侃起了大山。 正当罴处士说到自己某一天突然被凌空降下的电蛇雷龙追逐,最后失魂落魄地躲进自家山洞之中的时候,这头纵使盘腿坐下也有八尺多高的大熊突然用肥硕的熊掌猛地擂了一下身前的地面。 “咚”! 一声巨响之后,罴处士揉着肥大的爪子,兀自愤恨难平的呲牙道:“谁知,懵懂无知的我竟犯了一个大错误!” 让时间再倒回二十年那个狂雷肆虐的下午。 躲入石洞的罴处士双掌掩头,惶恐不安地缩在洞底每当有细碎的石块从洞顶上落下,都会令下方的大熊浑身筛糠似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肆虐的电蛇终于渐渐止歇。 虽然不再有因闪电击打而从洞顶坠落的碎石,可惊魂未定的罴处士依旧没有走出岩洞一探究竟的胆量。 于是这头膘肥体壮的老熊仗着自己皮膘正厚,硬是在洞底不吃不喝地趴了三天三夜。 直到再也忍耐不住口中的焦渴,他才小心翼翼地爬出熊洞,就近找了一处活水泉眼,将硕大的熊嘴插入池水中,闭着眼,咕嘟咕嘟地灌起水来。 足足埋头灌了半刻钟的光点儿,罴处士终于饮得水饱,抬起头来,无比惬意地打了一个水嗝。 就在这时,罴处士无意间低头瞥了泉池一眼,登时惊恐万分地盯着自家投在泉水中倒影。 那是一头毛色花白斑斓,浑身皮毛又皱又缩,瞧上去既弱不禁风且垂垂老矣的老熊! 这是我的影子吗? 不,不可能! 我罴处士是莽龙岭的王,我怎么可能是这样一幅风一吹就要摔倒的鬼模样! 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油然升起的罴处士顿时从泉水边人立而起,先是无比愤怒地捶了几下胸口,紧接着就神态癫狂地抱住一棵径可四尺的山毛榉,口中咆哮连声,意欲将这棵树连根拔起。 然而,这棵通常只要罴处士用肩膀随意一靠,就会拦腰折断的半大小树,这回居然就像生铁铸成的铁塔般牢牢扎根地下,纹丝不动。 那一天罴处士紧紧抱着小树,鬼吼怪叫地使了半天劲儿 非但没有将树连根拔起 甚至连树根附近泥土都没有带起分毫。 只有两三颗尚未熟透的板栗,带着几片椭圆形的翠绿叶片 随着罴处士晃树的动作 “噗噜噜”的从树冠上落下,无声嘲弄般砸在罴处士头顶。 纵然罴处士被心中的怒火烧到满目通红 精疲力竭的他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能颓然坐倒在树下发呆。 有人曾问过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情况会比人死了钱没花完还要糟糕 那答案八成就是人还活着 但钱没了。 虽然罴处士一辈子都不知道钱为何物,但这并不妨碍他认清自己现在面临的糟糕处境。 作为莽龙岭唯一的霸主,他很快就要成为过去式了。 话说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要不了多久,那些一直在暗中觊觎莽龙岭的妖兽、精怪 甚至于人类户 就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莽龙岭周围,一点一点地试探罴处士的底线。 一旦这些野心家的僭越之举没有被罴处士及时惩戒杀一儆百,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对衰弱不堪的主人群起而攻。 届时等待老熊的下场,无疑是变成一大块熊皮褥子;纵有少许区别 也只是最后这块褥子装饰谁的卧榻罢了。 不,我绝不会成为别人的褥子! 也许 我只是太饿了,所以身上才会没有力气? 对 一定是这样! 等我吃得饱饱的,力气就一定会再度回到我的身上! 想到这里 犹自喘息未定的罴处士伸出双掌在地上一撑 准备在附近寻找些可以果腹的山果野菜。 然而罴处士这用力一撑却像按在一堆腐烂成泥的枯叶上似的虚不受力 非但没有让其从地上站起,反倒令硕大的身躯往旁边一歪,登时就骨碌一下,翻倒成一副四爪朝天的模样。 咦,我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是一时眼花按在了枯叶堆上? 四肢伸长摊开的罴处士颇为疑惑得搔了搔脑袋,而后翻身趴伏在地,准备重复之前双爪撑地站起的动作。 然而就在罴处士低头确认地上有无陷自己一个跟斗的枯叶堆时,正前方视野里却突然出现一双裹在白布袜中,还踏踩着双耳挂搭麻鞋的人脚! 乍一见这双人脚,罴处士先是愕然一愣,接着就抬头顺着人脚之上的人腿一路向上看去。 最后出现在罴处士眼中的,是一个三十许岁,一手捋着颔下乌须,而另一只手斜向上方倒举着一柄白丝拂尘的青袍男子! 令人吃惊的是这个青袍男子居然用一种颇为惋惜的目光上下打量罴处士,脸上那副纠结杯葛的表情,简直就像看到一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烤肉已经滚在地上满身是泥似的。 这还是罴处士第一回见到碰见自己却不转头撒腿就跑的人类,很是呆怔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一耸肩膀,挥起左掌,冲那人颅顶重重得劈下! 见罴处士要出手伤人,那青袍客不慌不忙地一甩手中的拂尘,将罴处士半空劈下的熊掌凌空缠住! 发觉自己再如何使力也无法令左掌下沉半寸的罴处士顿时骇得一呆。 然而就在罴处士想运劲从拂尘尾中抽回左掌之时,那青袍客却是一声冷笑,而后将持着拂尘的手腕轻轻一抖。 罴处士只觉一股大力透过箍住自己手掌的拂尘汹涌澎湃地涌来,那只被尘尾缠住的熊掌像是要从躯体上挣脱一般顺着拂尘拉扯的方向飞去。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罴处士的左肩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竟是在这青袍人的凌厉一击之下脱了臼! 罴处士不意那貌不惊人的青袍客竟然凶戾如斯,登时就痛地张嘴大声惨呼。 不知怎的,饱受剧痛折磨的罴处士眼前竟然渐渐浮现出一副无比恐怖的画面:那是一张被活生生扯去四肢得带血熊皮! 这一幕彻底将罴处士最后一丝桀骜都击地粉碎,顿时冲着面前正捻须冷笑的青袍客开口求饶:“求求你,饶了我!整座山都可以让你,千万不要将我做成熊皮褥子!” 乍一听罴处士开腔讨饶,那青袍客顿时浑身一震,似是不敢置信般上下打量起罴处士:“怎么你也会说人话?!” 番外 真实历史上的‘熊出没’ 最近正当中正巧写到一个似乎有些憨头憨脑的罴处士,那么咱又可以趁机扬扬洒洒地水上一章番外了。 首先要科普的,是罴这个汉字罴,音同皮,是一种体型硕大而且具有一定智慧的超大型熊类,又称马熊、人熊。 据记载,一头成年罴的体型可以达到3米以上,800900公斤以上的体重,是不折不扣的森林之王。 没错,绝大多数人心目中,呼啸山林百兽慑服的猛虎才是森林之王,但在常走山的人口中:“一熊二猪野猪三野狼”。 这哥仨才是林中行时,绝对不能招惹的祖宗;老虎虽然凶猛,却是人捕名单上的常客,无非就是获难度大一些罢了。 一头体重动辄一吨往上的庞然大物,还有五厘米的熊皮与皮下十几厘米厚脂肪层的保护,这就是罴可以横行山林的物质保障。 就连猛虎锋利的爪牙也无法切开如此厚实的护甲防御,反倒要时刻小心不被大熊一屁股坐在身上,再挤出肚子里的肠子。 这就是纯力量加点的恐怖之处所谓猛虎,不过是属性点大部分加了敏捷的渣渣。 然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像呆头呆脑的食人魔一族,偶尔也会出现身长双头的法师一样,一向纯力量加点的罴,有时也会出现一种智力相对较高的怪胎。 在子不语卷五人熊一章里,记载一伙前往南洋返货的浙江商人在海岛上偶遇罴熊的惊悚经历。 浙商吴某,山阴人今浙江绍兴,贩洋为生。 有一年,吴某他和二十几个同伴一同前往南洋,途中所乘海船的船长将船停在一处无名海岛上补给淡水。 趁着这个间隙,吴某和几个同伴上岛活动腿脚。刚离开沙滩,他们一行就遭到一头身长一丈的巨熊袭击。 惊恐之下,吴某几人慌不择路地跑进树林,最后在一个大树下被巨熊追上。 就在吴某几人以为自己将要丧生熊吻之下时,这头巨熊却一口咬下一根树藤,在吴某几人的耳朵上穿了一个洞,再用树藤穿洞,将几个人困在那棵大树之上,之后就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发觉巨熊走远之后,吴某几人赶紧用怀中所藏的防身刀将树藤割断,用手捂着耳朵上的伤口,连滚带爬得逃回船上躲避。 闻听岛上居然有伤人的巨熊,那船长也吃了一惊,赶紧招呼水手启锚开船。 这船刚驶离岸边,吴某几人发现岸上来了几头巨熊,其中四头巨熊哼哧哼哧地抬着一块大石板,板上坐着一头比先前那头巨熊更大出许多的巨熊,而之前用树藤穿耳的那头熊就在队伍前兴高采烈的引路。 等发觉吴某等人已经逃跑,那头坐在石板上的巨熊带着四头抬板熊一起殴打那头带路熊,最后将其硬生生地打死,才悻然离开。 吴某几人虽然侥幸逃脱性命,这耳朵上却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洞。 浙商吴某,山阴人,贩洋为生。同伴二十余,被风吹至一海岛,因结伴上岛闲步。走里许,遇一人熊,长丈余,以两手围其伴,愈围愈逼。 至一大树下,熊取长藤将人耳逐个穿通,缚树上,乃跳去。诸人俟其去远,各解所佩小刀割断其藤,趋奔回船。俄见四熊抬一大石板,板上又坐一熊,比前熊更大。前熊仍跳跃而来,状若甚乐者。至树侧,见空藤委地,怅然如有所失。石板上熊大怒,叱四熊群起殴之,立毙而去。众在舟中望之,各惊喜,以为再生。山阴吴某耳孔有一洞,问其故,历历言之如此。 嗯,能想到用藤穿耳的方式束缚物,但却没有想到物也会割断树藤逃跑,这头南洋无名岛上的罴,是不是也给人那么一点憨憨的感觉呢? 不过我却觉得用藤穿耳这招不像是熊掌硕大的罴所能办到的灵巧招式,兴许是海商吴某为了制造耸人听闻的效果,故意炮制的花招。 也许那头攻击吴某一行的罴熊只是将他们几人都赶到一棵大树上,这时发觉物已经走投无路的罴才会兴高采烈地回巢穴呼叫帮手围。 在罴看来,这几个物就算不在树上待着也跑不了多远,毕竟森林外面就是茫茫无边的大海,你们愿意待着树上那就在那里呆着反正熊爷爷会爬树,等我叫来帮手,你们早晚都是进熊肚做客的下场。 就像人类仍无法理解星际空间跃迁的原理一样,那头生长在丛林当中的罴也无法理解海船这种东西 在故事的最后,这群闻讯赶来的罴熊发觉吴某等人已经从树上逃跑,这才一窝蜂地嗅着气味追到海边,望着远去的海船愤怒咆哮。 所谓大熊率四熊围殴一熊的事情,很可能只是这群熊因为丢失物,而在沙滩上爆发的一场内讧而吴某耳廓上留下的大洞,其实只是伤口发炎溃烂后的遗迹,和树藤穿耳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只是一种人为演绎罢了。 闲言且住。 要说起巨熊伤人事件,距离现代最近的一起,应该是1915年发生在日本北海道三毛别村的北海道三毛别罴伤人事件。 这位读者,你应该对熊出没这三个汉字不陌生吧?近几年可拍了好些部动画大电影来着。 然而在真实历史上,在熊出没这三字警告语首诞生地日本,却是一段血腥沉重的记忆。 1915年11月,一头后来被叫做“袈裟悬け“这头熊身上有一大块颜色较淡的毛皮,像披着袈裟的北海道棕熊因为过度饥饿而无法顺利冬眠,并因此闯入附近山村,最后被村中人开枪射伤后逃走。 然而发炎溃烂的伤口最终激起了棕熊的复仇12月9日上午,这头棕熊潜入了第一个受害者太田家,并吃掉了太田的幼子和妻子。 整件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12月10日夜里,这头棕熊再次来到村庄,这次它将攻击目标选中了一户名叫明景的村民,不但袭击人畜,还疯狂地破坏房舍,最后五个妇女儿童被熊杀死,只有三个成人重伤逃走。 12月11日,被接连发生的惨剧刺激到双眼通红的村民,将村中的妇孺和老人全部转移到山下,而后村里的男人们自发组成捕熊队上山找熊复仇。 从12月12日开始,闻讯赶来的北海道警察厅也派出了共计600人的讨伐队,还动用了60只枪和10条狗。 然而这头“袈裟悬け“却和进山讨伐队打了个时间差,再度趁着村内无人的机会,进入三毛别村大肆破坏,不但吃光村民过冬的存粮,还接连毁坏了8间房舍。 兴师动众却劳而无功的警察厅这下坐不住了,警察厅长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请到一位狩经验异常丰富的退伍老兵山本兵吉担任讨伐队的向导。 12月14日,山本兵吉带领熊队,经过长时间苦苦搜寻,终于在一棵白橡树边,找到正在打盹的“袈裟悬け“。 山本兵吉设法潜行接近到距离“袈裟悬け“不足二十公尺的地方,并利用手中最先进的步枪,对准熊的心脏和头部接连扣动扳机,这才将其顺利击毙。 因为“袈裟悬け“带来的损失实在太过严重,成功复仇之后的村民烧掉了三毛别村,并在焦黑的残垣上留下熊出没的警告语后,纷纷携带家人离开了这里。 于是,一切就这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不过,整件事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经过动物学家测量,“袈裟悬け“倒在地上的尸体足有27米长,340380公斤重,但她并非人们先前想象之中,已经活了数百个年头的莽林罴精。 从骨龄判断,这头母熊只有十七岁,充其量刚过青春期,并且还因为食物严重匮乏而营养不良袈裟悬的右后腿有肌肉萎缩现象! 实在难以想象真正长成的罴熊,又该是何等壮硕的身材! 不过话说回来,三毛别的惨祸其实是可以避免的一开始,饥肠辘辘的“袈裟悬け“只是进村寻找过冬的食物,并没有主动袭击人类,但蛮横不讲理的村民却二话不说,直接诉诸武力,开枪打伤了“袈裟悬け“。 于是整件事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随着明治维新后日本经济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森林领地不断被当地人侵蚀,甚至个别村庄一直延伸到传统森林腹地三毛别村。 正是人类永无休止的贪欲,加剧了动物与人类之间矛盾冲突,并最终成为惨案的导火索与食人的恶熊比起来,更应该被讨伐的,恰恰是世人那颗狠毒邪恶的贪婪之心! 第三百一十九章 莽林罴精(19) “既然你也是个能听懂人话的,那老夫就可以省下些嘴皮功夫了。兀那熊罴你记好,老夫乃大明锦衣卫从六品,因功赏穿斗牛服,可在大内佩刀行走的试百户徐叙征!那一日,老夫奉指挥使将令,于京城内搜捕东林党高攀龙的故旧亲朋。谁知” 虽然懵头懵脑的罴处士搞不清楚上面这一大串官职差遣的到底有何等来历说道,但我相信这点能让读书至此的读者诸公尽皆发出啊呀一声惊叫。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只用一柄拂尘就能将偌大一个罴处士制服于地的青袍客,竟然自称是前明天启年间1626人士! 倘若此人所言不虚,那也是个活了快两百岁的老家伙了 闲言且住,却说那个自称锦衣卫试百户的徐叙征青袍客,在不明所以一脸懵逼的罴处士跟前,背抄两手,双目稍带一丝怅然地盯着远方,若有所思地回忆起来。 “高攀龙自知必无生理,故于无锡城中投水自尽。然那田尔耕欲在九千岁魏忠贤面前争功,故于京师间再兴大狱,催逼我等四处搜捕东林一党。” 那一日,徐叙征奉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之命,带队外出盘查搜捕尚在京师之中的东林党人。 然而和急于抱紧魏忠贤粗腿上位的田尔耕不同,小小一个六品试百户徐叙征的功名欲要寡淡许多。 此人自幼痴迷那些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仙方术,经常幻想自己也能有飞升登天的那一天。 因此在搜捕东林党这件事情上,徐叙征一贯采取应付了事、得过且过的办事方略,经常带人大张旗鼓地前往某户人家撞户搜查。 一旦这家主人悄咪咪地递上好处,那他就带上全部手下,抱拳扭头就走。 简而言之,徐叙征他平素一贯打着锦衣卫的旗号,到处检索那些官宦人家仔细收藏在家中书阁当中的神仙丹方至于九千岁和东林党之间有什么恩怨,那与徐某何干? 这一天,徐叙征带着两名锦衣卫小旗从七品,颐指气使地砸开兵部修屯院佥书何枢家的大门修屯院佥书,主管某处驻军屯田或修造营区房舍等事务上报与批复的书官员。 何枢原是兵部下辖一普通班书吏,只因最近向上司孝敬了二百两纹银,这才得以从外省调往京师。 本来像何枢这般既和东林党没有往来,又非京师大户人家家里不可能收藏丹方的芝麻绿豆小官是入不了徐叙征法眼的可谁让你有钱呢? 既然有钱孝敬兵部侍郎,那就不妨让俺徐叙征也跟着分上一嘴吧! 就这样,徐叙征带着两个还算知根底的心腹,大摇大摆地敲开了何枢家的大门。 这锦衣卫直属君王,况且徐叙征的品级比起何枢还高上半级,这如何不令后者大开院门,诚惶诚恐地将徐叙征一行三人接进宅来? 谁知那何枢一听徐叙征的来意居然是想讹自己俩钱花,这脸上原本强堆出来的谄笑登时就如被狂风吹过一般,烟消云散了。 一见对方脸色有变,徐叙征登时将脸一沉 从鼻孔中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倒不是何枢他真有硬顶着不给锦衣卫贿赂的胆量 而是他这样的芝麻小官本就积蓄不多。 先前那番上下活动已经将历年宦囊所积用去大半,眼下真不大给得出钱来。 抱着双臂踌躇半晌 那何枢重重一跺足 转身回房后不多时,就提着一个轻飘飘的钱袋再度返回。 发觉何枢无意给出重贿的徐叙征登时面色森寒地朝身后两个心腹小旗一努嘴:“烦请兄弟带何大嫂并几位后宅房里人外间儿看茶 免得咱待会儿再有什么举止冲犯。” 见徐叙征竟然要翻脸生事,何枢的脸色一变 哆哆嗦嗦地朝前者拱手赔罪起来。 然而这徐叙征要是那种看见别人赔罪就会心软的慈心人 又怎对得起身上这件锦衣卫的斗牛服? 见身前的徐叙征并未出言阻止,那两个早就按捺不住凶性的锦衣卫小旗官顿时撸衫挽袖,抡起插着腰刀的鞘子,大呼小叫地冲进何家后宅 乒乒乓乓地敲打起来! 发觉自家面前这个姓徐的锦衣卫是铁了心得要生事 何枢一脸忿恨地扭头冲着后宅方向大声招呼伺候仆妇将家眷都带至前厅。 想那何枢不过一六品佥书,芝麻一般大的小官,又能有多少俸禄将养自家后宅? 故未及片刻,何府后宅家眷便已齐聚前厅廊外,纵使细加点数 也不过何枢正妻何氏,居家伺候婆子冯妈以及何氏房内一个名唤素娟的家养丫鬟而已。 倘若何家真是那等手中有钱的阔气主儿 如何不在后宅养上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 瞧这何府后宅那副只有两三人的寒酸样儿,再如何下手抄捡也是白费功夫这小子腰里指定是没钱! 见手下小旗一脸失望地冲自己轻轻摇头 徐叙征顿时心内叫苦:“本以为这何家有些油水可捞,谁知竟是一只攥不出尿来的瘪虾蟆 这却让自己从何处找寻银子回去打点田指挥使他们?” 常言道 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就没有蠢货。 当何枢发现徐叙征正一脸为难地冲着自己后宅家眷发呆 只此人只略加沉吟,就一下明白过来:“敢情自己面前这个锦衣卫百户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专门过来打人秋风!这人手里并没有咱犯事的把柄,因此也不敢把咱怎么样;况且要是今儿这事儿闹大了,他回头在上司面前也难做!” 想到这里,何枢故意将脸一板,冲着徐叙征不卑不亢地一拱手:“正如官爷所见,何某房内家眷已尽数到此,却不知徐爷您还有什么话要当众交待的没有?” 那徐叙征自打干上锦衣卫,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不阴不阳地抢白,登时就扬声作色道:“好你个何枢,先前与东林逆党私下勾结,一同做下好大事,真当徐某什么都不知么?!” 谁知这话才刚脱口,一场天塌地陷的异变却陡然而生。 只见那十步开外的堂屋前后微微一晃,接着变成一堆支离破碎的砖瓦块,劈头盖脸得朝着徐叙征砸来! 第三百二十章 莽林罴精(20) 作为大明锦衣卫六十七名试百户之一,徐叙征当真下过一番功夫来打熬自家的筋骨拳脚,虽不敢自夸武功盖世,但十余个寻常汉子一起上也甭想摸到他徐叙征一片衣角。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锦衣卫毕竟是当朝圣上的御用鹰犬眼下九千岁风头正盛,连熹宗皇帝都委权柄与他,锦衣卫虽不像东西厂番那样由宫廷内宦充任,却也处处唯九千岁马首是瞻。 一想到这里,徐叙征兀自愤恨难平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可恼这些个东林逆党,明摆着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让人一指头就戳倒在地的货色,却偏偏爱使那人风骨性儿。 眼见咱手秉圣旨奉命拿人也不说束手就擒,定要先用手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你几声狗阉党,接着就抄起手边的书本砚台,朝你没头没脑地乱丢。 若是能让砚台中新研的墨汁污了咱的衫子面目,定要在拍手大笑几声乌嘴狗,真真是岂有此理!” 就这么着,徐叙征经由无数东林党人的亲手调教,终于练成一门纵使被人迎面泼来一盆污水,也能尽数闪开的上乘轻功。 然而,这门轻功却并不能帮助徐叙征逃出那堆迎面砸来的碎砖烂瓦于是老徐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兜头砸下的瓦砾埋了起来。 连身手敏捷的徐叙征都没跑了,可想而知老徐他背后那两个锦衣卫小旗,连同面对面站着的何枢夫妇丫鬟婆子,一行六七人全都被突然倒塌下来的瓦砾埋到底下。 虽然一世英名都在何家正厅堂屋这里付诸流水,但老徐他毕竟练过抢在碎砖拍面之前举起双臂护住了脸,不算英俊的相貌这才得以保全。 经历了被掩埋最初的慌乱之后,徐叙征很快镇定下来,先屏住口鼻呼吸,接着维持手腕臂膀姿势不动,拼命地来回活动起两只手的十根手指,居然就这样硬生生地在倒塌下来的砖瓦碎块堆里掏出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空洞,一对灌满空气的空洞! 这对空洞一经掏出,徐叙征心头总算有了几分底气:“天可怜见,这两口续命的空气就是徐某今遭能不能重见天日的依仗,接着来就得想办法弄掉身上这些碎砖破瓦了。” 想到这里,徐叙征试探着活动了一下四肢手足。 虽然徐叙征身上到处都是被砖石砸得酸痛不已的青肿,但手足四肢却无甚大碍,可以随着心意自由活动。 徐叙征小心翼翼地抽动双腿,将两只脚一点一点地往外拔一边往外拔,一边用脚掌将腿脚留下的空洞拍实,确保不会发生二次垮塌。 就这样 徐叙征一边拔一边拍 足足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将双腿从瓦砾堆中彻底拔出 蜷缩在躯干两侧。 四肢一脱困 徐叙征立时又有了几分胆气,开始用双手一点一点地摸索试探周遭的瓦砾 终于被其找到一处以力加之,似可微微松动的所在。 徐叙征屏息凝神 将周身力道暗暗凝在双掌之间 轻轻地按在那处虚位上,猛喝了一声开,瞬间将掌上汇聚的力道倾泻一空。 就见徐叙征双掌所按之处的瓦砾碎石珠帘横卷般向外倒飞出去,使得徐叙征面前猛地一空 其人就这般头上脚下地从坍圮在地的乱石堆中跳了出来。 这久违的阳光令微微眯起双眼的徐叙征一下子心怀大敞 登时就神态贪婪地一耸鼻翼,深深吸了一口外间清新无比的空气。 “终于得出这石下幽暗地,直脱脱再世为人嘶,好冷!” 没等欣喜若狂的徐叙征阐述完这段再世为人的感慨,一向思维敏锐的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天王老子的 咱的衣衫究竟到哪里去了?!” 只见站在瓦砾碎石堆上的徐叙征,双臂平举两腿岔开 将一身窕白还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大好身躯显露在半晌午的徐徐微风之中,除了左足之上尚蹬着一只皂底快靴之外 其余之处足可称清洁溜溜,连一条多余的布丝都没有。 话说上一回见这副扮相是啥时候来着 中学时期去艺术馆参观大卫雕像的复制品? 不过显然徐叙征他现在可没有时间纠结到底谁是大卫:“到底是何方高人出手 才能在不知不觉间尽数剥去徐某浑身上下衣衫?难不成是鬼怪?!” 一想到鬼怪二字 徐叙征的上下牙顿时嘚嘚地捉对厮杀起来:“难不成那鬼怪嫌弃徐某身上的衣衫塞牙,这才如烹鸡拔毛般除了咱的衣服接下来莫不是要将咱剖腹挖心了?” 时逢奸佞当道,那锦衣卫也没了设立之初的精气神儿,这些年更是为了拍阉党的马屁,个个抢着去抱魏忠贤的粗腿,着实做了不少为虎作伥的恶事。 夜路走得多了就没有不怕遇见鬼的,一想到自己到头来很可能被食人的恶鬼剖腹挖心,饶是一贯阴阳不忌的徐叙征也腿肚子转筋,脱口竟喊出一声“救命”。 若不喊还不要紧,徐叙征这声“救命”刚一落地,自其脚下竟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个女子痛苦呻吟之声:“救,救命!谁来救救我啊!” 要不是徐叙征四下环顾数遭也没能找到一丁点可以遮挡其赤裸下身的物件,其人很有可能随着方才响起的那声呼救一个筋斗蹿到院墙外面去了。 这不成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个锦衣卫试百户居然光着屁股从兵部佥书的家里跳出来?! 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别说东西厂那些因为莫有雀雀,所以一向对锦衣卫这些身体健全的武官抱有敌意的的番子了,就连自家上司,那个一心想抱魏忠贤粗腿的田尔耕都饶不了他! 虽然大家都不想承认,但这点的确是事实。 锦衣卫尽管专干那些潜伪窥私的暗地勾当,但人家就是能在男女之防上把持住自己,从来没有和那些因犯事而被锦衣卫扣押的犯官家眷们闹出过男女关系不清楚的事情。 细究其原因,不外乎锦衣卫是一群直属当朝皇帝管辖,而且还身体健全的武官甭管是不是三更半夜,锦衣卫都有自由进出皇城,直接面见皇帝的权利。 这要是让皇帝对他头上那顶帽子的颜色起疑心,那这个锦衣卫脖子顶上吃饭的家伙可就不稳当了! 闲言且住,当徐叙征发觉周遭实在没有可以供自己遮挡身体的布片帛头时,只好硬着头皮蹲下身子,腾出捂住下身的双手,朝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刨挖碎石。 只好搏一搏了! 听声音,这个呼救得像是个女子只要她不是吃人肚肠的恶鬼,那就是何家后宅的家眷。 也只能想法子跟人家赔小心,先从后宅衣箱里借出两件旧衣遮住了身上的丑物,再论其它! 然而那一天老天爷似乎就想跟徐叙征开一个玩笑:他刚往外扒了几捧碎石,就从身下的瓦砾堆中掏出一条白嫩嫩脆生生,一头还套着一只绣花小鞋的女子小腿。 淦,怎么这个身埋瓦砾之下女人的身上也是赤赤条条,连条丝线布星都没有呢! 第三百二十一章 莽林罴精(21) 手把着那条光滑细嫩玉肌粉砌的女子小腿,时年二十有六的徐叙征心中顿时浮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前方高能预警! 只见徐叙征猛地将手中那条女子朝边上一掼,接着右手下意识地往左胯上一按:“大胆犯妇,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赤身裸体地戏耍本官,真当本官腰间这口快刀是吃素的么?!” 只可惜徐叙征这一下并没有在左胯上找到那把通常该在此处的钢锻快刀,不然他刚才那番义正辞严的叱喝就显得更有说服力,不会像眼下这样两手空空的,只是滑稽。 不得不说这些做锦衣卫的脑洞都有些不同凡响,一接触到那片光滑细腻的女子肌肤,徐叙征的脑海中登时就升起这样一幅画面。 原来这何枢已与仍然在朝的东林党人勾结,故意授意自家使女主动在自己面前褪去衣衫,欲以色相构陷自己。 就连背后这两个往日视为心腹的小旗官也已被那觊觎自己试百户职位的小人收买,只等自家在女色面前显露出意乱神迷之态,就要背后偷袭下手,一举将自己制服。 在那一瞬间,徐叙征甚至连那个背后收买自己心腹手下的幕后黑手都已对号入座。 “姓吕的,你既不仁就休怪徐老子不义我倒要看看,将此处目击之人尽数杀了,来上一个死无对证,届时你又能耐我何!” 只可惜老徐他在腰胯之上摸了个空,不然何家的小院里就要血溅五步了。 “哎,老子的刀呢?”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其实大家不光想知道你的跨刀上哪里去了,更加想知道你徐叙征身上那身衣服袍裤都上哪里去了。 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想给徐叙征继续思索的时间。 就在徐叙征松手丢开那条女子小腿之际,突然从何府院墙之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一群人正沿着小巷,急匆匆得往何家这边赶。 “狗日他天王老子的,那何枢果然早就有埋伏。这些人如不是赶来跟咱为敌做个对头,难道都是抢着来看俺的光腚不成?” 想到这里,徐叙征赶忙用手一推面前那堆瓦砾,将先前那只从废墟堆里扒出来的女子小腿再度严严实实地掩埋起来,又不放心地重重踩了几脚。 只见徐叙征一个箭步蹿到何家那两扇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的木质大门之后,将一只眼睛凑到门扉间露出的狭窄缝隙,屏气凝神地向外观察起来。 谁知这一看却险些惊掉了徐叙征的下巴。 原来从何家门前匆匆跑过的这一行十余人并非是先前想象中那些持枪拿棒的练家子,而是一群徐叙征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的人。 这伙人不但有男有女,还几乎个个都精赤着身体有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在腰间缠了一只不知从哪里捡来,瞧上去又脏又破的罗袜,而她身后那个年纪稍微轻一些的青年男子则双手抓住一大块水缸残片,狼狈不堪地挡在自家要害之前。 诡异的是这一群人既不开口说话,也没人抬头环顾张望,只是低着头,紧紧跟住身前那人,不声不响撒腿急奔。 许是一群人全都赤身急奔的画面实在是太过震撼,躲在门口的徐叙征一时间看直了眼睛,直到这群人全都消失在小巷尽头 才后知后觉地咋舌惊道:“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唉!我咋就没这等成仙登天的福气呢?” 你看看 一群人精赤着身体打眼前跑过,第一时间不是疑心这些人是不是私底下偷偷搞什么不正当的集会 反而一脸艳羡地口称自己没福气。 这得是什么样的脑洞才能想到?要不说锦衣卫的路子野呢! 目击到一群人精赤着身体从眼前跑过 徐叙征心头登时咯噔一下:“你们一个个光着屁股也不先就近找点东西遮羞挡丑,这是急着去抢什么呢?” 等往深处一想 徐叙征的双目却一下子变得无比炙热起来:“纵使有恶鬼要掏人心肝,也绝无一下子将十几个人全都脱地赤条条的道理 看来咱身上的衣衫也并非被鬼所褪。这褪人衣服的主儿既不是地下的鬼那就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了!” 嗯 既然不是鬼,那就一定是神笃信二元论的古人就是如此可爱。 而徐叙征他当时想到的却是一个传说,鸡犬升天! 相传汉代的淮南王刘安密谋造反,结果因谋事不密而为汉武帝知晓。 然而就在汉武帝遣来平叛大军将淮南王府团团围住之际 刘安却携家人谈笑风生地从房内走出。 当发现刘安一行人全都未携兵刃之时 门外统领平叛大军的将领伍被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淮南王是准备授首投降如此最好!毕竟人家是天家贵胄刘安是汉武帝刘彻的叔叔,这人要是真伤损在俺的刀下也是件大麻烦事,不如将其全须全尾地送交陛下发落。” 然而就在伍被喝令刘安一行立即束手投降之时,对面那群人却突然开始伸手解褪身上那件衣摆曳地的长袍外裙,就这样一边脱 一边你推我搡地小步快跑起来。 也许是这种男女老少一起动手除衣奔走的场面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以至于伍被手下的士卒一时间只顾着瞪眼张口地发呆 连一个站出来阻拦的都没。 就在这时,一股烈风突然从淮南王府洞开的大门中刮出 而正在褪衫除袍的刘安一行人乘着这股怪风刮出之际,纷纷纵身向空中一跃 居然就这样互相牵着手乘风飞到半空之中。 须知西汉前期社会大众普遍崇信通过服食丹药而飞升登天的黄老修炼之术 因此那些前来围捕平叛的军卒一见刘安全家竟然一下子飞升登天 立时纷纷丢掉手中兵器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向天上的刘安磕头祈祷。 个个口称自己有眼无珠不识真仙,求其大发慈悲,原谅无知冒犯之罪,竟无一人敢于对准天上的刘安一家开弓放箭。 就在这时,忽然又从淮南王府内跑出一只遍体雪羽的白鸡与一只浑身黑毛的乌犬。 这俩居然也学着刘安一行人的样子,两肩并排着往空中一跃,居然就这样凌空飞起,缀在刘安一行人的身后一同登天去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莽林罴精(22) “常听人讲淮南刘安一人得道,家中鸡犬随之升天,难不成刚才吹倒何家堂屋的那阵怪风就是得道之人飞升之时搭乘的罡风?” 那一日徐叙征在心里好一阵琢磨,终于摩拳擦掌双目放光地抬起头来:“嗯,一定就是这样!若不是这幢看似高大坚固的堂屋毫无征兆地突然散架倒下,以咱的身手,说啥也不能被压在底下想来也就只有那九天之上的罡风才有如此恐怖之威。” 一想到方才从门前街上经过的赤身男女居然是想追逐那阵只要跃身其上就能飞升登天的罡风,妄图以此成就自己一番仙缘,徐叙征顿时就皱着眉头闭目沉思起来:“和飞升登天的仙缘相比,小小一个锦衣卫试百户的前程那就是个屁!所以咱要不要也跟在方才那群人身后,一同去追这阵罡风呢?” 不得不说,徐叙征这人还当真有几分头脑,那个动身追风的念头刚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就被其迅速否定:“不成,若是何家堂屋真是被这阵罡风刮倒,岂不是说风已经刮过去大半注香的功夫,就凭咱一届肉体凡胎,如何还能追得上?有了!” 就在徐叙征因为错失登天机会而拍头懊丧不已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有一道电光闪过:“昔日刘安一家飞升登天之时就曾一边跑一边褪衣除衫,而今自己被这阵罡风刮过后也是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的模样,莫非是这阵可将人送到九天之上的罡风不肯负载凡间丝织之物,故而要事先尽数脱掉,才可御风登天?” 徐叙征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有道理:“老话不都说人皆是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么?可见那位引动罡风下凡接引的修行大能也是事先脱得一丝不挂,方能一举乘风登天那不就意味着此人赖以修行登天的丹决秘方此刻多半还好端端地遗留在现场么?!” 发觉日思夜想的丹决秘方居然近在咫尺,徐叙征顿时就觉得心中腾地一下着起一把火,仿佛揣了一只猫儿般百爪挠心起来,伸手一推身前那扇摇摇坠坠的木门,蹭得一下蹿到街上。 待举头张望环顾了一下周遭房舍倒伏的方向,徐叙征很快确认罡风袭来的方位,登时顿足发力,冲着西北面上风之处纵身跃去。 谁知才刚奔出去五丈来远,徐叙征突然暗道一声“不好”,整个身躯凌空兜转一个个儿,一下子硬生生扎住去势。 望着自己右脚踝下那只光生生的大脚板,徐叙征一脸纠结地皱起了眉头:“不成,这般一脚高一脚低地跑法,如何行得远路,却不是磨坏了咱的脚掌?” 然而就在徐叙征抓耳挠腮地思索对策之际 他无意间一抬头 正巧瞅见南边半里远近,有一根高约九尺的长竹竿 上面挑着一条以碎绸缝制垂绦的幌子 上书牛记两个大字,原来是一间小裁缝铺挂在店外的招客。 “却是作怪 方才那阵罡风连堂屋大梁都吹得折,为何却奈何不得这小小一个招客幌子?” 虽然徐叙征对这条流苏幌子能够在罡风当中幸免于难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并不妨碍其在街边的瓦砾堆上来回纵身跳跃 直直得奔着小裁缝铺奔来。 “既然这幌子不堕,那就说明铺子当中多半仍存有裁好待沽的衣衫裤履如此倒是却之不恭了。” 莫说只是吃你两个烂西瓜,老子在城里下馆子也不曾给过钱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反正锦衣卫在城中买东西 一向不太有当场给钱的良好记录。 再加上徐叙征此刻浑身上下只在左脚上套着一只皱巴巴脏兮兮的官靴 就算想付现钱,也不见得能掏得出。 于是他就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一手刀切在那位听到动静,战战兢兢开门窥探的店主后颈之上,登时就打得这个皓首老翁双眼翻白 啊呀一声昏死在地。 姑且将徐叙征如何在裁缝铺与皓首老翁身上如何翻找合适衣衫鞋裤一节略过不谈反正也没啥好认真写的细节。 言而总之,徐叙征在那间裁缝铺搜到一身合适的行头 临走前还从人家后厨的灶台旁顺走一把半开刃的柴刀开局一双手,东西全靠搜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呗? 长话短说,徐叙征很快搜刮完合身装备 总算再度动身追寻罡风来处。 然而这一路走来 饶是见多识广的徐叙征也不由得暗自咋舌。 只见路旁随处可见被连根拔起碗口粗细的树木 更有数十间房舍连排而垮,齐刷刷盖地的屋顶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土,还布满了许多核桃大小的黑色污泥。 这一路行来,不时能在道旁坍圮的瓦砾堆中看见或手或足的人类残肢,这鼻翼之间更隐隐有一股肉类腐败的恶臭袭来,令人不由得掩鼻欲呕。 又行得里许,徐叙征不由得一下瞪圆双目:只见石驸马巷口那尊号称重逾五千的石头狮子,此刻正横躺在道路中间,而且石狮的首级还齐刷刷地从脖颈处断下,大口向天地停在街道正中。 “这也是仙人登天时所为?” 虽然越行这心底就越忐忑,但徐叙征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好走,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罡风始发之源处寻去。 又胆战心惊地赶了两三里路,徐叙征来到一处四五里方圆的空地。 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巨人伸手抹平了此处所有建筑似的,原本应有些许高低起伏的地表已经厚厚地覆盖了一层各种各样的砖块瓦砾,根本看不出此处原本该有的景致。 身处这块空地正中央的,是一个径逾二百丈的黑褐色巨坑,此刻正有十数缕或如杂绦乱丝,或如奇形灵芝一般的黑色烟柱打巨坑中淼淼升起。 “看来此处便是那阵罡风刮起之处了只是咱怎么觉得这地方有那么一点眼熟呢?” 再度仔细端详一番附近的景物,徐叙征猛然间大惊失色:“淦!这里不是上月才来领过料的王恭火药厂么?可负责发药的料仓衙门哪里去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莽林罴精(23) 如果徐叙征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的话,王恭火药厂应该是一间设立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距今已有两百余岁天启六年1626的天字一号兵工火药厂。 历经两百多年的发展,王恭火药厂的规模一再扩建,终于成为下辖核准、发料、制药、更夜、惜薪五大部门,拥有常驻工匠三十余名,另有夫役守卫上百人,可日产火药百余斤,同时在仓火药两千斤的超大型火药兵工厂。 可这家占地七百余亩,房舍四百多间的厂子,怎会在几天之内变成一堆残砖碎瓦了呢? 还有眼前这个方圆二百丈,还不停往外冒着黑烟的大坑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日,徐叙征站在那个又大又深的巨坑前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子,终于通过二里外一棵歪脖子柳树辨认出自己脚下这片占地数百亩,两尺多厚的巨型瓦砾堆应该就是昔日的王恭火药厂。 而这个大坑之前究竟是火药厂哪个部分徐叙征就不清楚了,无非就是借着职务之便锦衣卫是高等武官,可以配火器防身,见月来药厂这里取几回药罢了。 至于徐叙征来火药厂取得什么药,这药又送给了谁毕竟现在大环境是阉党当权,不光指挥使要巴结九千岁魏忠贤,底下这些试百户小旗牌们也得多多交好皇城内宦才是。 徐叙征由于比较痴迷丹鼎修炼的缘故,平素与神宫监掌管皇家太庙洒扫与香油添置司香总管王秉言神宫监一把手,正四品走得较近,时不时就带着自己从民间淘换来的丹药仙方来和这位王总管交流一二。 这从火药厂取来的药,自然就是药厂工匠们一点点水发将可燃矿物浸泡在水中研磨后阴干成细粉的硝石硫磺之类炼丹炉中的常客火药厂忌讳火字,一应与火有关的物品都要换名称呼。 说来也是巧了,若论世间何等人最痴迷丹鼎方术,排第一的肯定是那些一心想要飞升成仙的修行方士;而这第二,多半就要数那些身处皇宫大内身体不全的内侍阉宦。 据说,北宋徽宗年间出了一位名为童贯的巨宦,不但以宫刑残破之身活到一般宦官根本不敢指望的七十二岁高龄,而且这位爷八成还能继续往下活他是因为兵败失势而被钦宗论罪处死的! 最令人咋舌称奇的,莫过于宋史当中对其相貌的描述:童贯颔下生须十数,筋骨粗健似铁,不类阉人。 当太监居然都当到长出胡子来的地步,古今中外也是没谁了。 有传言说,童贯起初也是没有胡须的,直到其后来统兵进攻西夏青唐州今青海西宁,从一个党项贵族手中得到仙方,以此练成一颗仙丹服下,这才尘根复苏颔下生须。 对于一个肢体不全的内宦来说,能不能成仙那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把自家那个宝贝兄弟活生生地接回去,好歹也能过上几天正常人的生活。 于是 徐叙征就和王秉言一拍即合:今后老徐你借随时出入宫禁的便利给咱带药携货 那咱家就和你共享这些年从皇宫大内当中搜集到的典藏丹决仙方。 从今往后,咱俩合起伙来炼丹 依照着丹决上的方子一样一样往下炼;看是老徐你运道好 先咱一步飞升登天,还是咱先人一等尘根复生。 “瞧王恭厂眼下这副鬼样子 怕是再也没机会来此替人取药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还是咦?” 就在徐叙征起意趁着四下无人的机会悄摸摸离去之际 眼尖的他突然觉得两里外那棵歪脖柳树上突然映出一道金属器皿独有的反光。 作为一名长时间于暗处埋伏潜藏的锦衣卫 徐叙征对自然这种金属反光再熟悉不过:这是潜伏之人不慎将所佩刀剑的尖刃暴露在阳光下而倒映出的反光。 “竟然怀揣利刃来一片废墟的王恭厂窥探,此人是敌是友?” 作为一名资深锦衣卫,徐叙征深知令对方保守秘密的最佳方式就是让其不再喘气。 在这毒蛇一般的念头疯狂唆使下,徐叙征举起手中的柴刀 朝着闪光射来的方向 顿足飞奔而去。 前面讲了,徐叙征这人脚力雄劲轻功上佳,不过才二三十个呼吸的光景就冲到那棵歪脖柳树的跟前。 然而等待徐叙征的并非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那棵歪脖柳树枝叶稀疏,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棵树上绝不可能藏人。 不过在柳树离地四尺来高的那根歪脖树杈上 倒有一个树枝搭成,足有水瓢一般大小的喜鹊窝徐叙征先前瞅见的金属反光 就是打这喜鹊窝中映射出来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徐叙征凑到树前掂起脚来 伸手向那只早已不见喜鹊的空巢,顿时从中摸出一枚只剩底下一个光秃秃托座的金戒指?! 望着手中那枚戒面打磨到足可反光鉴人的半拉戒指 徐叙征强忍着一把将其丢到街边的冲动 随手揣在身上那件从裁缝铺老翁身上扒下来的半旧长袍的内兜之中。 “要搁以前 像这种破烂扔在脚边,咱都懒得弯腰去捡;眼下身边一个大子儿都没,就留着这块金子傍身吧哎呦,我怎么忘这茬了?” 本是兴冲冲来王恭厂找寻仙人遗迹的徐叙征在歪脖柳树这边扑了个空后,不禁垂头丧气地捶胸顿足起来。 刚敲了两下胸口,徐叙征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貌似何枢他们家还有一个女眷活口从房倒屋塌的惨祸当中幸存了下来然后这人接着就被他二度掩埋在瓦砾堆下了。” “坏了,坏了!此时已经过去两刻多钟,那人的小命儿不知还在不在” 就这样,惶恐不安的徐叙征疯了似的顿足飞奔,直直得奔着何枢家的小院而去。 作为一个每日刀头舔血得锦衣卫,徐叙征其实不在乎一两个人的死活。 或者换句话说,那个被他掩埋在瓦砾堆底下的女人最好就这般憋死了。 但要是这人还有一口气,就必须得紧紧扣在他的五指山下,今后一言一行都得按照授予的方略去说去办,千万不能把今日他徐叙征带着两个心腹小旗来敲何枢竹杠的事情说出去。 要不然徐叙征可没法跟上司解释自己那两手下究竟到哪里去了。 也许是那个女孩命中有此一劫把。 当徐叙征气喘吁吁地扒开何府那堆瓦砾之时,何枢夫妇并一个使唤婆子以及徐叙征带来的两个小旗官五个都已经浑身冰凉僵硬,只有那个名为素绢的俏丽丫鬟兀自用一条紫色丝帕紧紧掩住口鼻,躺在瓦砾堆下微微的喘息。 竟然真有活口?! 该怎么处理你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莽林罴精(24) 发觉那两个跟随自己前来何枢府上打秋风的小旗官皆是浑身冰凉不着寸缕得僵死多时,一直将心悬提到嗓子眼边的徐叙征终于释怀地长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瓦片破碎声自徐叙征身后传来,咔! 原来是先前那个尚有一丝微弱呼吸的丫鬟素绢,在徐叙征埋头在瓦砾堆上刨挖小旗与何枢夫妇等人尸首的时候,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这才趁着悄无声息地起身逃跑。 然而这个女孩却因为太过提防徐叙征的缘故,在跑路时一不留神踩到一片薄瓦。 这声清脆的破音登时打破了周遭那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同时也令耳力过人的徐叙征警觉地转头于是,四道目光就这样直直地撞在一起。 发觉自己已经无法逃跑的素绢迅速从最初的慌乱中强行镇定下来,认命般闭上双眼,放下了一直交叉掩护胸口的双手,同时似是无意地冲对面的男人微微一挺胸膛。 本以为女孩会惊慌失措亦或大喊大叫的徐叙征见状目光顿时一凝,接着就以一种近乎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起面前这个虽然双目紧闭,那修长的睫毛却因难掩心中的恐惧而不停颤抖的俏丽丫鬟。 “是个聪明的女孩,而且知道如何发挥自己的长处有趣,也许咱可以留她一命?” 很快徐叙征就在心里给素绢下了一个有继续活下去价值的考语毕竟他也是个生理健全的男人不是么? 不过,供职锦衣卫已达五年之久的徐叙征十分懂得该如何用希望来折磨那些已经在心底放弃抵抗的物,以及如何从这些物身上获得更多好处。 只见他如同一只正在戏耍掌中瑟瑟发抖困鼠的老猫一般轻轻地眯缝起双眼,同时兴奋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我一样可以在享用完你的身体之后就动手杀了你,而且这样做并不会给我带来丝毫的麻烦!” “不我,我还对大人你有更多用处!我可以给大人您作证,何大人夫妇和那两位将官大人都是死于堂屋垮塌!” “奥,是么?” 徐叙征冲着身前瑟瑟发抖的女孩阴沉沉一笑:“莫说何枢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佥书,就算是他们兵部的顶头上司王侍郎,也不敢到我们锦衣卫的衙门要人!” 说罢,徐叙征又抬腿踢了身前那两个小旗的尸体:“今天这场房倒屋塌的天灾少说也压死数百男妇,光靠一个顺天府尹和他手底下那六百民丁,连收敛尸首的坟坑都来不及掘只要用刀割坏这两人的面目,也就不会有人来关心他们究竟是谁了。” 闻听徐叙征轻飘飘地口吐一个刀字,素绢的身子顿时就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黄叶:“不要啊,大人!婢子,婢子还有机密要跟大人您禀报。我们家何大人,他,他是东厂的密番!” 此言一出,徐叙征的阴笑顿时就僵在脸上。 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何枢他一个小小的兵部佥书,其真实身份竟然是直接听命东厂督公的密番! 有明一代,锦衣卫专职负责监督刺探朝臣百官与市井小民的言行阴微;而由当权内宦领衔的东厂,则主要负责监督刺探锦衣卫的一举一动。 据说 这东厂最令人头皮森森发麻的 就是那些被东厂秘密网罗,对外身份千奇百怪的密番! 有传言 三宝太监当年带下西洋的随员中有一位名叫武平的游击参将。 第三次远航结束后 武平从船队随员中退职,携带一箱历年积攒下来的珠宝珍玩返回老家 准备舒舒服服地安度晚年。 而在这一箱珠宝当中,有一块极上品的龙涎香 是价值千金的秘宝 也是武平几趟出海旅途中最大的收获。 为了保住这块得来不易的龙涎香,武平不但用蜡油将其里外三层厚厚地裹了,使其看上去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褐色卵石,同时还秘密除掉了那个向自己兜售香料的土著商人 整件事做得不可谓不密。 然而就在武平返回家乡的第五天 一个自称奉了东厂提督王振王公公钧令的番子却找到武平家中,开口就是最近皇宫禁内香料匮乏,点名要武平呈上那块龙涎香。 从始至终,武平就因为刚到家那天一时兴起,因此在接风宴上多喝了几杯 这才乘着酒兴,搂着那名最得宠的侍妾 取出这块珍稀无比的龙涎香,稍稍对着美人卖弄了一番。 结果这牛逼刚吹完 转天东厂就闻风上门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就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一直唯提督东厂的魏忠贤马首是瞻,动不动就凑上去拍人家马屁的缘故。 连自家老大都惹不起的人物 自己一个小小的六品试百户居然也敢把索贿的主意打东厂密番身上 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太长了! 更糟的是何枢这人还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面前 回头东厂能饶得了自己? 现在还不赶紧走,是等脑袋掉了好坐下来吃席么? 然而就在徐叙征准备脚底抹油的时候,对面那个名唤素锦的丫鬟却颤颤巍巍地将手中攥的那方紫色丝帕递了过来:“启禀大人,这方帕子正是何大人此行上京的首要目的。为了掩饰这方丝帕,何大人不但给婢子改名为素绢,还嘱咐婢子必须时刻妥善收藏这方丝帕,每日还要,还要” 说着说着,素锦得双颊之上竟然飞上两片庹红,这声音也变得蚊鸣也似,支支吾吾地听不清楚了。 这下,徐叙征的好奇心顿时被素锦勾动:“继续说下去,可饶你不死!” 见徐叙征终于松口饶恕自己的性命,素锦赶忙叠起双手,冲其躬身道了一声万福:“启禀大人,那何大人要婢子每天都将这方丝绢帕子紧紧掩在胸口三个时辰,好用女人心口上的热气来养它,如此方能令这上古仙方免受尘世恶气侵扰,进而从帕子上显现出来。” 这一番话听在徐叙征耳中不亚于晴空霹雳,顿时瞠目结舌地夺过那方紫色丝绢:“这居然是上古仙方,是干啥用的方子?你可莫要唬弄咱!” 番外 男女裸形过市的今古奇闻 在最近一章中,我提到饶了罴处士一命的青袍客,就是明熹宗时期的锦衣卫徐叙征,而他当年在京师盘查东林党人时,曾碰上这样一件怪事! 不但结构坚固的房屋哗啦一下变成迎面扑来的碎砖烂瓦,而且自己身上原本穿戴整齐的斗牛袍也不知被何人在一瞬间扒地干净,只给留下一只孤零零的官靴 然而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不但被徐叙征从瓦砾堆中救出的丫鬟素娟身上同样不着寸缕,更有数十男女皆赤形裸身,双手掩胸遮阴,打墙外大街上仓皇奔行而过。 哇,这种无论男女皆赤身裸形的场面,也只有东邻那边的特摄小本子电影中才能看到了。 虽然这种场面的确十分夸张,但我绝对没有胡编乱造! 因为这件事就是史籍当中有过明确记载的明代天启年间的王恭厂大爆炸,或称天启大爆炸、王恭厂灾,与印度“死丘”事件、俄罗斯西伯利亚通古斯大爆炸并称为世界三大自然灾难。 1626年5月30日明朝天启六年五月初六,端午节次日上午9时,北京西南隅的王恭厂火药库附近区域发生的离奇爆炸事件。 这场灾难除了留下一个半径逾越750米的巨大陷坑,还造成225平方公里内数千间建筑物彻底坍塌,以及总人数超过2万的巨大损失。 然而根据后人估算,如果王恭厂大爆炸真的是一场爆炸,那么达到如此破坏规模所需的炸药当量至少也要1万吨TNT,要是折算成黑火药,那总质量还得翻上几十倍! 这就很匪夷所思了,就算王恭厂是当时京城内最大的火药厂,但也没有必要在厂房中积存几十万吨的黑火药这明显超过合理范围! 此外,王恭厂大爆炸还有另外一个比较诡异的地方,那就是受灾群众无论男女老小都会被尽数褫夺衣裤裙衫的脱衣现象! “所伤男妇俱赤体,寸丝不挂,不知何故”天变邸抄。 “凡死伤俱裸露,员弘寺街轿中女赤体无恙”国榷。 “木石复自天雨而下,屋以千数,伤人以百数死者皆裸”帝京景物略 “衣服挂于西山树梢、银钱器皿飘至昌平阅武场中”绥寇纪略 正是因为王恭厂大爆炸中有太多古人无法认知的诡异景象,再加上这件事紧挨着魏忠贤搜捕东林党的七君子事件爆发,使得天降异相惩奸除恶的意味更加浓厚。 这使得明熹宗皇帝朱由校不但出面叫停了东林党案,并且还捏着鼻子下了罪己诏,而这些史料,都被史官逐一记录在明实录熹宗实录当中。 大小臣工务要竭虑洗心办事,痛加反省,旨发府库万两金赈灾 总之,有关王恭厂大爆炸的记叙大都比较翔实可信的,胡编乱造这顶帽子是扣不到咱脑袋上的。 好,封建迷信讲完了,下面该是你们盼望已久的科学解读环节。 由于记述王恭厂事件的古书实在太多太杂,下仅以具有官方性质,相当于政府新闻公报性质的邸报底本,也就是天变邸抄当中的记述来逐一解读。 先附上原: 天启丙寅五月初六日巳时,天色皎洁,忽有声如吼,从东北方渐至京城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动荡。须臾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沉。东自顺城应作“承”门大街,北至刑部街今西长安街,长三、四里,周围十三里尽为齑粉,屋以数万计,人以万计。王恭厂一带,糜烂尤甚,僵尸层叠,秽气熏天,瓦砾盈空,而下无从辨别街道门户。伤心惨目,笔所难述。震声南自河西务,东自通州,北自密云、昌平,告变相同城中。即不被害者,屋宇无不震裂,赤身狂奔肆行之状,举国如狂。象房倾圮,象俱逸出。遥望云气,有如乱丝者,有五色者,有如灵芝黑色者,冲天而起,经时方散。合科道意火药局失火,缉拿奸细而报,伤甚多,此真天变大可畏也。 通过这段记叙不难看出,所谓王恭厂大爆炸,其实有两次,头一回只是伴随着灰气涌起的有大声如吼,紧接着才是大震一声,天崩地塌,万室平沉的大灾难。 此外,有关受灾区域的描述也值得注意,长三、四里,宽十三里尽为齑粉这是一个长65公里,宽15公里的矩形区域。 从这一点基本就可以排除爆炸和地震这两项主导因素可能伴随发生,但一定不是主导诱因:爆炸形成的陷坑都是向四周发散的放射形,不会是具有特定朝向的矩形;至于地震虽然会沿着震源震中方向留下带状的破碎带,但这种破碎带动辄绵延数十上百公里,否则不可能有房屋尽为齑粉的烈度。 注意,爆点要来了,根据各已知因素综合判断,笔者认为所谓王恭厂大爆炸,实际上是一种十分罕见的定向强气流灾害。 好像,逼格一下子掉了好几丈啊 莫急,这种定向强气流灾害的实际威力可要比起表面看上去的牛掰几万倍。 举一个被科学家记录下来的真实案例。 尼奥斯湖,一个位于非洲小国喀麦隆北部丘陵地带的小湖,平均海拔1091米,长约25公里,宽约15公里的近矩形中小型淡水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湖泊,却在1986年8月21日凌晨左右突然化身成狰狞的黑夜死神,于半小时内接连毁灭湖泊附近九个部落村庄,当场造成近2000人死亡! 必须特别强调的是,这九个部落村庄所遭受到的,是一个活口都不留的清洗式屠杀!不但部落成员全部死亡,就连村民饲养的数万头家禽家畜都一个不留的死光,连一个能喘气的都没留下!! 要不是喀麦隆的人口密度相对较低,这场灾害的损失很可能要再翻上几个跟头! 根据事后科学家的调查研究,这场惨祸背后的元凶,正是一股从湖底急速冲出的气体二氧化碳! 原来这个尼奥斯湖从地质学角度划分,属于一个被灌满雨水的古火山口虽然火山口已经不再剧烈喷发,可火山口附近仍存留着几条正不断向外喷吐二氧化碳气体的裂缝。 在近200米深的湖水所带来的巨大水压20MPa下,这些由火山口裂缝喷吐出来的二氧化碳变成一种类似冰晶一般的固体静静地躺在尼奥斯湖的湖底。 你有没有摇晃过塑料瓶装的可乐?有没有在剧烈摇晃之后,立刻扭开瓶盖? 嗯,这就是一场小型的定向强气流灾害。 不知什么原因剧烈搅动了尼奥斯湖深处的湖水,进而令封存在此处的数百万吨二氧化碳瞬间涌出湖面。 而疯狂外溢的巨量二氧化碳就这样在一瞬间窒息扼杀了九个部落村庄当中的全部生灵 现在再回头去看王恭厂事件,你会发现这样一个因素:这件事发生在天启六年五月初六的晌午,正是因为气温较高,所以人们的日常穿着会相对宽松,最起码不会里外三层的裹来裹去。 还记得我曾经在番外中提过,所谓流沙河,其实只是气体高速通过砂砾缝隙所造成的固体流化现象么? 这种突然被人扒去身上衣物的现象,其实就是此刻正有气体高速通过这人身体周围的佐证! 人的身体和外穿的衣物,恰好就是产生流化现象的两个颗粒,只不过其中一个颗粒人体的质量实在太大了。 所以本该两颗粒相互之间同时反向远离的流化作用,变成了质量较轻的颗粒衣服在一瞬间高速抽离质量较重的颗粒人体嗯,就是这么丝滑。 我曾在网上看过一段监控录像,那是一个地痞因为讹诈货车司机被拒,因而怀恨在心,趁着司机停车用餐的空档,用匕首去捅刺这辆大型货车的轮胎。 于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地痞就被高压轮胎中急速涌出的气体冲得凌空倒翻了一个跟头。 等他再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上身的T恤已经不知所踪,而下身穿的紧身牛仔裤也被齐刷刷地褪到脚踝整个人只穿着一个蓝色三角小裤头,攥着匕首懵头懵脑地站在监控探头前面发呆。 怎么样?像不像王恭厂事件当中那些被扒去衣裙裤衫的受害者中国古代可没有现代意义上的紧身衣,所谓的肚兜内裤其实是靠几根丝绦绑在身上的布头。 要是绑衣衫的丝绦因为发生流化作用而松开,这衣衫都不用人脱,自己就从身上滑下来了。 差点忘说了,那些依靠榫卯结构搭建的古建筑中互相卯合的部件,其实也相当于一个个互不相连的砂砾。 一旦要是有气流从中间急速通过,那些发生流化作用的卯合部件就会自动松脱,进而在自身重力作用下垮塌长三、四里,宽十三里的建筑尽为齑粉,像不像那条砂砾不停翻滚流淌的流沙河? 好,这个“不论男女尽皆裸体,未死者亦皆震褫其衣帽焉”的现象已经有解释了,可这个造成流化现象的幕后元凶,从地下定向喷涌出的巨量气体,到底是从何处产生的?要知道京师的地下可没有什么火山。 问题的根源还得回到王恭厂这个火药厂上面来。 掌握一定化学基础的人们都知道,传统黑火药的主要成份是木炭、硫磺与硝酸盐粉末。 这木炭硫磺都好说,关键是硝酸盐粉末从哪里来。 一般的方法是研磨过滤含有硝酸盐的矿物,这种方法制备的硝粉被称为矿硝,这样得到的硝粉虽然质量一般,但胜在价格便宜,便于大规模制备火药。 实际上还有一种制备硝粉的方法,那就是直接从人畜尿液当中提取高纯度的硝酸铵。 现场一般是挖一个大池子,待灌满尿液后使用日光晾晒,最后用刀具刮取池壁上凝析出来的白色粉末,这就是纯度较高的硝酸铵。 这种制硝法又称为堆肥法,其制备硝粉价格昂贵,但也极其耐潮易燃,常用来制造各类火器的炮捻儿。 所以王恭火药厂里边一定有一个专门堆肥制硝的大池子。 可大尿池子一般也不会涌出大量气体。 但你想过没有,过去没有垃圾分类一说,自然也就没有专门收集尿液的可能,所以王恭火药厂堆肥制硝的大池子里,灌的是苦力长夫们挨家挨户收集来的夜香。 而夜香这东西,肯定是固液混合的,甚至里面还有这家人后厨馊臭腐败的剩饭。 因此堆肥大池子的池底上,一定覆盖了厚厚一层且粘性极大的黑色沼渣,这使得堆肥池中多了一种原本不该存在的气体沼气,或者说甲烷。 那层粘性极大的黑色沼渣恰恰就起到了尼奥斯湖水压封的效果,将一定量的沼气封在池底,形成一个巨大的沼气泡! 现在就只缺一个诱发沼气泡破裂的诱因了。 你们知道现代火药是怎么发明的么? 1845年,德国化学家CF舍恩拜不慎将一瓶稀硝酸打翻在桌上,于是他就用一块棉花质地的抹布擦拭了流淌在桌上的酸液,而后用水草草清洗了一下抹布,就将抹布放在火炉旁烘烤。 于是轰的一声,舍恩拜家的火炉就这样炸上天了 而充当爆炸物的就是棉花与硝酸反应后生成的硝化纤维,或者说硝化棉,这就是现代无烟炸药的鼻祖。 你说要是一个专司从堆肥池壁上刮粉制硝的小厮不慎用刀子在青石砌成的池壁上磕出火星,而这火星又恰好飞溅到这人身上穿的,已经被池边陈旧尿渍严重污染的旧棉袍上,那时会怎么样呢? 虽然硝酸铵的腐蚀性远不如硝酸强烈,但凡事就怕一个日久天长这种捂着鼻子跪在堆肥池边上刮粉制硝的小厮都是宫内犯错来此受罚的小太监,不砍他的脑袋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谁会赏钱给他们更换身上棉袍呢? 日积月累之下,这极具爆炸性的硝化棉就在棉袍中一点一点的积攒起来了。 于是,轰的一声,王恭火药厂的堆肥池子就这样飞上了天;而这,就是天变邸抄中记述的有大声如吼。 而这次偶然发生的硝化棉爆炸,一下成为诱发沼气泡破裂的直接因素。 那个日久天长形成的大型沼气泡,就这样被硝化棉爆炸时产生的震动震破,使得堆肥池中残余的沼气液与沼气一起混合成大量气泡,朝着硝化棉爆炸点,急速喷涌过去。 都晃过可乐吧?这个喷泡沫的过程是大同小异的。 然而灾难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从池底喷出的大量沼气在与空气充分混合之后,又碰上了硝化棉爆炸时产生,此刻尚未完全熄灭的明火。 于是第二次剧烈爆炸就这样发生大震一声,天崩地塌,万室平沉。 要知道,甲烷的燃烧值很高,1g甲烷完全燃烧后能放出55625kJ的热量1g煤只有292kJ,而这些热量会让甲烷燃烧后产物二氧化碳与水蒸气体积瞬间膨胀一千倍以上。 就这样,造成大规模固体流化现象的气体也有了来源。 现在只剩一个问题需要解决了,那就是沼气爆炸时形成的气体应该是向四面八方扩散,就算因为引爆点的存在而导致四周扩散不均匀,那也很难形成宽三四里的定向强气流。 如果,这个发生爆炸的堆肥池并不是一个敞口的堆肥池呢? 毕竟王恭火药厂距离明皇宫的直线距离不到3公里,谁也不敢保证堆肥池所产生的臭气不会被风刮入皇宫这要是熏到了宫里的贵人,掌管王恭火药厂的官员一定是掉脑袋的下场。 所以王恭火药厂的堆肥池应该是有盖的半封闭地窖,只要在地窖盖上预先开设几个用来倾倒夜香或者刮取硝末的天窗即可等日常工作忙完,可以用比天窗直径大一号的陶瓮翻扣在窖口上,再用厚厚的湿泥将缝隙糊住,就可以做成不会泄露臭气的暂时泥封。 这种盖上开有数个天窗的半封闭地窖,就构成一个可以供气流定向流通的通路。 某一个天窗口处发生一次规模不大的小型爆炸,而爆炸产生的一部分高温气体通过敞开的天窗涌入地窖之内。 这些气体成功搅动堆肥池底粘稠的沼渣,使沼渣之下的巨型沼气泡破裂; 而气泡破裂产生大量沼气被进入地窖的高温气体引燃; 于是这些二次爆炸之后产生的巨量气体急速往发生初次爆炸距离最远的天窗涌去,最终穿过天窗,并在天窗处形成形成一个负压空洞。 当然了,上面这些内容只是在几毫秒之内发生的事情接下来地窖盖子会因为无法及时排出爆炸后体积急速膨胀的气体而被整个掀翻到天上去。 之后,大量气体会被先前形成的负压空洞吸引过去,从而形成一股定向的强气流,这就叫空压效应。 我知道上面这段原理理解起来比较费脑筋,所以给你们举一个日常生活当中的例子这位书友,您见过那种底下开灶膛,外联烟囱的土炕么? 这种土炕就是通过灶膛中盘旋弯曲的烟道来吸收柴草燃烧后所产生烟气的热量来供暖的装置。 你知道往一个使用过的土炕灶膛里丢一枚点燃炮仗的后果么? 相信我,一旦这样做了,家长要是不当场打断你的腿,那都是看在亲生骨肉的情分上。 这是因为土炕烟道的内壁上附着了大量草木灰,而鞭炮爆炸时产生的气流震荡会把那些附着灰从内壁上剥离下来,形成一团团极易爆炸的超细粉尘。 这些粉尘被鞭炮爆炸时四散的火星引燃,在灶膛及烟道里发生二次闪爆。 于是你可以看见一股黢黑无比的浓烟从烟囱里急速冲出,远远得飞上云霄,紧接着灶膛烟道以及土炕的每一个砖缝里都开始冒黑烟再往下就是双眼通红的家长举起藤条,做竹笋炒肉的环节了。 道理也不复杂吧?这就是科学。 不要动不动就给一些不常见的自然现象起什么超自然现象的噱头,其实这些超自然现象背后蕴含的科学道理并不难解读,只是没有人愿意沉下心去分析辨别罢了。 现在回头再看一眼天变邸抄中对王恭厂大爆炸的记述,起初伴着大声如吼升起的灰气显然就是混合黑色沼渣的爆炸烟气。 等二次爆炸过后,僵尸相叠的街道上弥漫着一股的熏天秽气此时距离人员死亡时间还不到半个小时,怎么会有尸体腐败产生的秽气呢? 你说,这股熏天的臭气是哪里来的? 不就是堆肥池中沤出来的沼气么? 呵呵,感觉我又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传说呢,好开心。 第三百二十五章 莽林罴精(25) “所以这就是你将这丫头送到我这儿的缘故?呵,兔崽子你倒还真看得起我王秉言!” “这满朝武谁不知道王公公您是在万岁爷面前也递得上话儿的人?要不是王公您生性恬淡,不屑与那些世俗小人争执,这司礼监秉笔掌印一职,还不是您王公一句话的事情。” 望着面前那个满面讨好之色的徐叙征,对座那个正板着一张脸公鸭嗓门光颔无须的中年男子顿时“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接着掐起兰花指在徐叙征的额头重重一点。 “还是你这个姓徐的兔崽子会说话。放眼朝中,敢不买魏忠贤面子,公然顶着他们东厂对着干的,怕也只有我王秉言了吧?” 瞧这架势,这个公鸭嗓门的中年男子八成就是那个与徐叙征素来交好的神宫监司香总管王秉言了。 不过那些什么敢与东厂对着干,不鸟他九千岁魏忠贤之类的奉承话儿,就全是王秉言大言不惭自吹自擂了。 要是真能抢得过魏忠贤,至于让人家赶来守这个冷冷清清的皇家太庙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想在那些无孔不入的东厂番子眼皮底下藏起个把活人,这座皇家太庙倒真是不二之选。 一来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平时压根就没人来,例来只有神宫监下辖的几个洒扫太监和火工道人过来打扫做课。 除了几盏长明油灯、刻着明朝历代先皇名姓的木牌位以及老朱全家的族谱,皇家太庙里什么都没有,连看守太监的一日三餐都得火工道人提着食盒从外面送减少额外动火,利于消防管控。 等端到嘴边,这些饭菜早已成了没有热乎气的半凉菜,这么没油水的地方凑过来做甚 二来就是这个负责提点皇家太庙的王秉言是块茅坑里的石头,仗着自己是司礼监的出身,那一身的脾气真是又臭又硬,连昔日一同在司礼监供职的魏忠贤都敢骂权势熏天的九千岁都对此人一笑了之,谁吃饱了撑的去招惹他? 就这样,在王秉言提点下的皇家太庙成了京城中唯一不会有东厂番子涉足的净土,这倒真是帮了徐叙征的大忙。 看看吧,争取就明朝的宦官体系写一篇番外,好生谈一谈这其中王秉言为啥有底气不甩魏忠贤的道理。 只见那个王秉言一脸狐疑地举着一方紫色丝绢质地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对着天上的日头仔细观瞧:“这便是那个丫头嘴里那张由东厂何枢搜集到的仙方?咱家咋看不出什么名堂呢?叙征你莫不是被人家灌了什么迷魂汤?” 见王秉言对自己起疑,徐叙征赶忙一脸惶恐地凑到跟前解释:“小人哪有胆子哄骗王公公您?小人先前亲眼所见,只要那素绢将这方丝帕捂在胸口,过不多时就能从丝绢上显出淡淡的字迹!” 虽然徐叙征的确起意将样貌俏丽的素绢收为自己的禁脔,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别人的愚弄:“这丝帕又不是吃奶的娃娃,岂有见天趴在女人胸口之上才能存活的道理?再说咱看素绢你也不像是生养过有奶水的样子!”。 在强烈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一直对徐叙征害怕到浑身发抖的素绢居然鼓起勇气,上前一把夺回那方紫色丝绢,而后用双手将其紧紧捂在自已光滑细腻的胸口之上。 “婢子何敢蒙骗大人?恳求大人再宽限婢子半柱香的时辰,届时若是不能从这方丝帕上见到仙方,婢子甘愿在大人面前引颈就戮。” 见素绢说得信誓旦旦,徐叙征也不由得信了两分:“也罢 那就容你再多活这一炷香的时辰不知这何家的衣箱又在何处?可速去寻几件衣衫来遮蔽下身体 免得待会儿赤赤条条地上路,回头再被黄泉阴司里的鬼差耻笑。” 于是 奇迹就这样毫不意外而又出人意料地发生了。 当一脸不耐烦的徐叙征用一句时辰已到打断了素绢口中低声呢喃的祷告 一脸惊惶的女孩缓缓掀开衣襟,用不住颤抖的双手将那方丝帕哆哆嗦嗦地凑到脸前。 然而女孩的目光刚一扫过那方丝帕 素绢顿时张口欢呼起来:“有字!大人您快看,婢子没有骗您!” 闻听那方丝帕上竟然真的显露出字迹 徐叙征劈手就将丝帕从女孩手中夺过:“字?真的是字?!” 就见那方原本浑然一色的紫色丝帕上 竟然真得出现一些缝衣针粗细,如同被鲜血浸染过一般的线条。 虽然这些在丝帕上东一堆西一撮般现出的线条既零散又杂乱,并且还因为线条颜色与丝帕底色相近而显得整体区分度不高,但确实能看出有几撮线条组成类似一小段篆体字一类的东西。 只可惜徐叙征当时在篆字课业上不甚了了 光知道这些线条组成了一篇字 但要问这些字该作何解释,那就瞪眼不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这方丝帕当真能显露出字迹,那就足以说明它的价值一般的秘密绝对用不着见天在女人胸口捂上三个时辰这样匪夷所思的法子来掩饰。 就这样,徐叙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最后将素绢与丝帕一起,带到提点太庙的王秉言这里。 见徐叙征说得若有其事 王秉言嘿然一笑就将丝帕丢给满脸堆笑的前者:“兔崽子你莫不是瞧着咱家裤裆里少着那套男人的玩意儿,就故意拿这些昏话来戏弄咱家?见天在那种地方捂着 就不觉得骚气么?拿去让那姑娘捂上吧,瞧这样儿就不像什么正经方子。” 虽然嘴上这么说 但王秉言明显也对这方丝帕动了兴致 待徐叙征携带丝帕去而复返后 就从案桌上的食盒中取出一壶烧酒并三四个冷荤菜,招呼徐叙征陪自己一同坐下饮酒。 “叙征你还不知道吧?日间这场祸事可着实闹的不轻,听说陛下跟前伺候的近侍都有被飞石打破头的。连后宫老祖老太后,皇帝得妈那边都知道信了,接连颁布懿旨,让陛下择日来太庙祈福上香要不是为堵咱家的嘴,那些掌管御膳房的兔崽子们至于屁颠屁颠地抢着来给咱家送酒菜?” 就这样,王徐两人边喝边聊,三个时辰的光阴不知不觉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待一脸羞涩的素绢低头踩着小碎步来献那条足足在胸口上捂了三个时辰的手帕,徐叙征赶忙伸手接过,转身将其展平铺放在案桌,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举着烛火,恭恭敬敬地请王秉言走上前来观瞧。 谁知王秉言刚走过来瞧了一眼,就“哎呦”一声惊叫起来:“天,真要这样做,那人不就叫雷给劈死了么?” 闻听王秉言惊叫,徐叙征赶忙低头往丝帕上望去这下他也被那上面的内容惊得瞪圆双眼:“天,敢情想成仙就得让雷给劈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 莽林罴精(26) 无怪徐王两人会在查看丝帕上显露出来的内容之后,异口同声地惊呼“作怪”,因为此时出现在丝帕之上的是一副配有大片篆字说明的图画。 图画当中,一个宽袍大袖的方士正盘膝合十地坐在一块巨型岩石之上;同时在这人头顶之上,还有数朵飘来飘去的云朵有几根从云朵当中引出的粗条斜线,不偏不倚地连到那个盘膝坐地的方士天灵盖上。 瞧这意思,那坐在巨石之上的主儿八成是被天雷给劈了。 纵使不能成仙,那也犯不上用这法子来祸害自个儿啊,被雷劈过还能有命么? “也许是咱们都理解错了,这些从云朵中降下的粗线并非是天雷,而是某种极其罕见的祥瑞?” 抱着这个念头,徐王两人将目光转投到这副图画周遭那些密密麻麻的篆字,聚精会神地逐个辨认起来。 要抡起篆造诣,出身司礼监的王秉言就要比徐叙征强上太多了人家不但能读,而且还会写! 每年正月初一,皇帝亲手塞到香炉里烧掉,用来向列祖列宗以及天地各方神明祈求这一年社稷祥和安泰的篆字祭就是出自司礼太监之手祭必须得用这个,写别的字祖宗看不懂。 然而越看,两人的心就越凉。 似乎是仙方的作者有意想让每一个看到这篇字时都能尽快搞懂字的内容;因此这篇仙方写得那真叫浅显易懂白话连篇,连一处打比方搞噱头的字都没有。 以至于徐叙征只听王秉言将仙方念了一遍,立时就搞懂了其中八成往上的内容。 仙方中绝大多数字都是用来说明那副坐着在山头等雷劈的图画这山至少要有百丈以上的高度为宜,山石应多有青硝赤砂之属,要找一个天上有乌云翻滚的时刻去挨劈,在雷劈到身上时应该用三短一长的呼吸节奏来配合内视观想,以此诱使金丹形成等等。 “这,这不胡闹么?若经雷一次未能在体内成功结出金丹,应在十日之内作速准备二次经雷,迟者恐有变这不是脑袋有坑么?让雷劈一回还不够,居然还得上赶着再被劈第二茬?” 好容易强撑着看到结尾,王秉言气哼哼地一甩袍袖,重重一跺脚就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什么狗屁东西!真是白白浪费了咱家三个时辰!” 然而往日对王秉言一直恭敬有加的徐叙征这一回却对暴怒离去的王公公视若无睹,反而双目直勾勾地注视着丝帕上已经开始模糊的线条纹路,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道:“被雷劈?结金丹被雷劈,结金丹!” 和笃信丹鼎服食一道的王秉言不同,徐叙征是那种乐于接受尝试新奇法子的另类。 在徐叙征看来,单纯只依靠吞服丹药和打坐静修的法子是很难飞升成仙的。 一个凡人再如何在丹鼎一途上努力,也比不过几十年前出动整个锦衣卫,在全国范围内成年累月搜检珍稀药材炼丹的嘉靖皇帝。 就算如此折腾 嘉靖皇帝最后也没能飞升成仙 反倒是一个姓蒋的炼丹师抢在皇帝头里尸解成仙了。 所以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再联想到整个化为一片瓦砾的王恭火药厂和那个不断冒着黑烟的大坑,尊师徐叙征心中猛然跳出这样一个念头。” 只见那位纵然盘腿坐地 也如同一座一丈多高肉山的罴处士得意洋洋地冲面前已经听得入神 一见罴处士中途住嘴就接连打拱祈求的杨从循与胡三两人咧嘴一笑。 “也许所谓的成仙丹药只是帮助修炼之人在遭遇雷劫之时护住自家的心脉及脏腑这飞升成仙的造化该不会就是扛过雷霆击顶的奖励呢?” 罴处士这番挨过雷劈方得成仙的理论实在是与所有修炼锻体的法子都大相径庭。 莫说是在修炼之途尚未登堂入室的杨从循,就算家族中狐仙辈出的胡三被惊掉了下巴:“天 得被雷劈过才能成仙?那为啥我家有一个疯魔大仙却说我们这些狐仙越晚被雷劈就越好呢?” 见小狐狸出声询问,微眯双眼的罴处士轻轻晃了晃庞大的身躯:“然后呢?你家这位疯魔大仙从雷劫当中活下来没有?” 发觉小狐狸低下头默不作声之后 罴处士显得更为得意:“那看来是没有了 所以你家这个疯魔大仙说得不对。” 就见罴处士一双熊掌在地上重重一按,接着将肥硕的身躯摇摇晃晃地撑起来:“坐得一久,这下身就开始血流不畅,必须得找点乐子活动一下周身的血脉。” 说罢 罴处士扭头冲着胡三笑呵呵地一歪嘴巴:“那边的狐狸崽子瞧仔细了 熊爷爷这就给你下个定钱,日后可花些心思替咱找蜜,绝对不吃亏!” 话音刚落,那罴处士的一双后腿在地上重重一跺,待抬头嗷吼一声后 就冲着身前一棵粗大山毛榉发力狂奔,整头熊像一座小山一样重重撞在大树树干之上。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那株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竟然被罴处士拦腰撞断,上半截大树连同巨大的树冠吱吱嘎嘎地向另一边倒去 五尺多宽的断口出一下子露出无数参差不齐的断茬。 虽然罴处士干净利落地撞断那棵粗大的山毛榉,但他显然也在撞击中受伤不轻 不但一个肩膀头整个垮了下去 一张熊脸也被四下飞溅的木屑划出无数淌血的口子。 最惨的是罴处士右脸上那只熊耳 耳根处已经被锋利茬口割了一大半下来,就剩最下面不到两指宽的地方仍有皮肉与头颅相连。 然而罴处士却丝毫不以身上那些正不住淌血伤口为意,反倒一脸舒畅的仰头大笑道:“爽,真是畅快,这下可舒服多了。” 只见罴处士一摇一摆地来到倒塌在地的树冠旁,俯身从树枝头搂了两大捧新鲜的嫩叶,而后得意洋洋地抱着树叶,返身往胡三一行人行来。 这罴处士一边走,一边用熊掌抓起大把嫩叶往嘴巴中丢去:“啊呜,这树顶的嫩叶真是鲜甜!” 又仰脖丢了两把树叶,身形硕大的罴处士就已回到杨从循一行人面前。 只听一声惊叫突兀地响起:“你,你的耳朵!” 原来罴处士那只受创的右耳,此时正好端端地贴在原处! 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怪人趁着罴处士怀抱树叶往回走得空档,用一种隐形的胶水,将那只原本已与头颅分离大半的耳朵,再度粘了回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莽林罴精(27) “你,你随便咀嚼了几口树叶就可以令受伤撕裂的耳朵再度止血生肌恢复如初?!” 望着眼珠瞪得犹如一对铜铃的胡三,罴处士先是“嘿呀”一笑,接着抬爪往血盆大口中丢了一大捧树叶,这才得意洋洋地开口道:“你说得倒也不差太多,上回俺从不小心后山砾石崖上失足跌下,连肚里的肠子都摔断了,最后愣是靠舔食崖底岩石上的地衣撑了过来。不过要想止血生肌,最好还是啃树冠上端最鲜嫩的树叶,而且属栗子叶最好,那杨树叶吃多了烧心反胃。” “我了个乖乖!有这种本事在身,天上的大罗金仙也奈何不得你啊!” 真不怪小狐狸惊掉了自己的下巴,罴处士天生皮糙肉厚筋骨强健,本就属于那种最难对付的精怪;如今又有这种嚼叶止血保命的的本领护身,除非能一次性将这头老熊大卸八块,否则就算将其打到筋断骨折肚破肠出的境地也要不了这头罴精的性命,反倒要时刻小心罴处士嚼叶恢复之后的疯狂反扑。 如此此消彼长得消耗下去,纵使天上的神仙,也有将身上法力耗尽的那一刻;然而没等仙人打坐调息完毕,精神奕奕的罴处士又从林子里扑出来了 “只要罴处士今后一直藏身在深山莽林之中,任凭对头再如何嘲讽辱骂也不出这片林子,那世上就没有他的对手彼可用为援而不可图之,看来今后真要想法子拍拍这头老熊的马屁呢。” 然而就在小胡三一脸艳羡地冲眼前的罴处士连连点头之际,正大口吞吃树叶的老熊突然将掌中的树叶放下,一脸落寞的扭头冲着小狐狸摇头。 “你这狐狸崽子还真敢胡说。若论这修行成仙之事,俺不过只是一个在恩师全力护法之下才勉强渡过雷劫的熊精,如何敢在天上神仙面前摆谱?况且在人家眼中,俺不过就是一副四处行走的百年熊胆罢了,又有何德何能去当那些神仙的对手?当年” 在用手中的拂尘轻松制服罴处士之后,青袍客徐叙征直言不讳地告诉正在地上抱头发抖的老熊,自己今天之所以会风尘仆仆地上山,就是打谱摘取他罴处士腹内那颗百年熊胆。 然而在狠狠吓唬了罴处士一番后,徐叙征却仰天长叹一声可惜,而后甩动拂尘松开了罴处士,冲其摆了摆手,就转身作势离去。 虽然罴处士当时并不明白徐叙征为何要将自己先抓后放,但丛林之中的百兽全都信奉强者为尊的道理对方既打败了你而又不杀了你,那就是让你今后跟着他混的意思。 于是罴处士赶忙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到徐叙征的身旁俯下身去,用颈后的软毛轻轻地磨蹭对方的小腿。 待抬腿轻踢了老熊两脚却发现后者一点离去的意思都没有时,徐叙征不由得哈哈一笑:“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这头毛畜生也是个懂得耍小心思的。也罢,正巧咱也行得累了,就在这儿歇歇腿脚也罢你这头毛畜生若是不怕咱挖了你腹内的熊胆,那就一块坐下,陪着咱好好聊聊。” 说着 那徐叙征抬腿扫了扫地上的灰土败叶 马马虎虎地清理出小一片地方,而后盘腿坐了下去。 见徐叙征驻足 罴处士急忙爬到对面 恭恭敬敬地学着对方打坐的样子盘腿坐下。 “呵,想不到你这毛团倒也懂些礼数该从哪里给你讲起呢?对了 我的本名叫做徐叙征,是大明熹宗朝时锦衣卫试百户。” 徐叙征告诉罴处士 虽然王秉言对自己弄回来的仙方嗤之以鼻 但直觉却告诉他,这其中的事情绝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想要弄清楚真相,那个素绢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作为一个专业就是让人开口的锦衣卫,徐叙征没费什么功夫就撬开了素绢的嘴巴 而后从其口中得到一个心惊肉跳的内情。 那个被压死在自家堂屋之下的何枢 竟然是一位东厂密番,并且还是有权越过直属上级,直接向东厂提督九千岁魏忠贤汇报的高级密番! 怪不得何枢压根就不鸟徐叙征在他眼中,这个锦衣卫试百户就是个屁! 好在当时何枢有要紧公务在身,实在没工夫搭理徐叙征 否则就是指挥使田尔耕出面力保,也不见得能从东厂手中保下他徐叙征! 以徐叙征对田尔耕的了解 对方显然不会冒开罪魏忠贤的风险来替自己出这个头。 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公务这么要紧呢? 这事儿还得从设立东厂的明成祖朱棣身上说起。 一说起明成祖 自然离不开那场和侄儿朱允炆争夺天下的大战。 尽管最后是朱棣赢了大战坐了天下,但他那位亲侄儿却从南京皇城下的密道里跑了 这些年一直不知所踪。 因此在登基之后 朱棣特地在锦衣卫之外 另行设立只对皇帝一人负责的东厂,其目的就是要举国搜捕这位令他睡觉也不得安枕的侄子。 可是别看朱棣花这么大力气举国捉拿朱允炆,真要是这对叔侄俩异日见了面,届时那场面一定会很尴尬。 因为朱允炆为人十分迂腐,曾几次当众交代那些前去与朱棣交战的将领:“打仗归打仗,你们可一定不能对朱棣动刀放箭,那是我亲叔叔,做侄子的不能杀害自己的叔叔。” 这还让人家怎么打?不失败就有鬼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要是朱棣抓住朱允炆之后立马一刀砍了,那就会让民间百姓非议朱棣这人太没有人情味,不利于团结人心统治天下反正你都坐了天下,留自己侄子一条命不行么?人家当年可几次当众下令不许杀你! 就在朱棣整日苦恼烦闷之际,他手下一个叫戚英的谋士向其献计:“陛下您何不效仿元顺帝之故事,举国寻找十六天魔的下落?若能得其一两人相助,何愁朱允炆不就您的藩篱?” 第三百二十八章 莽林罴精(28) 元顺帝,真名妥欢帖木尔,是蒙元最后一位皇帝,其一生都颇具传奇色彩。 相传,元顺帝的生父和世因为牵扯到元武宗与元仁宗之间的皇位争斗而被元仁宗放逐到漠北塞外。 虽然和世早早被赶出大都,可元仁宗之后即位的元宗元顺帝的叔叔,和世的异母弟却依旧不肯放过这个曾经参与皇位争夺的失败者,一心想杀了自己哥哥永绝后患。 公元1329年,和世被元宗派兵毒死在王忽察都今新疆阿尔泰山附近。 有传言说,元宗原本也想杀了元顺帝,为此还特地派了一队骑兵前去追杀。 然而正当追兵行将追上之际,一个恰巧在河边放牧的牧羊女让元顺帝藏入河中,而她则和几个一起放羊的姐妹一同解衣下河沐浴,这才侥幸骗过追兵,救下了元顺帝。 彼时草原风俗,女子下河沐浴是一件既神圣又庄重的事情,是在祭祀侍奉神明,所以绝不能被人打断。不然老天爷就会发怒降祸给那些不开眼扫他老人家兴的家伙。 这几名放羊女肩并肩的站在河水中,用身子挡住了身后身材瘦小的幼年皇帝,这才将追兵应付过去。 岸上的追兵一不敢冒着得罪老天的风险下河搜查,二也没有时间等这些姑娘洗完上岸,最后只好悻悻地打马离开。 没想到侄儿居然能在追兵面前逃出生天的元宗在心腹谋士的建议下诏告天下,说元顺帝居然敢冒充和世的后代,实属大不敬,先将元顺帝流放到高丽国,次年又将其转送广西静江今桂林大圆寺内看管居住。 元宗驾崩之后,宗皇后卜答失里坚和权臣燕贴木尔之间的矛盾日渐尖锐。 为了抗衡燕贴木尔,同时保护自己的亲生儿子燕帖古思,宗皇后特地派人从草原上寻回元顺帝,将其挟持为受自己控制的傀儡皇帝。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幼年被权臣与太后来回挟持的傀儡皇帝,却在其成年后短时间内不动声色地接连铲除燕贴木儿与伯颜,并赐死皇太后卜答失里坚,彻底掌握了朝政。 掌权之后的元顺帝重用能臣脱脱,开始刷新朝政,试图改革自救! 只可惜此时中原各处遍燃烽火,蒙元的统治早已摇摇欲坠;元顺帝虽然是蒙元一朝少见的明君,终因积弊难返功亏一篑。 颓废失意的元顺帝最后纵情声色自娱,令以三圣奴为首的十六名绝色美女扮作天魔,编练舞曲乐阵,自此首创阵舞十六天魔舞。 据说 凡是亲眼见过十六名伴着仙乐婆娑起舞的天魔的人都会被这首不该出现在凡间的乐曲摄去心魂神志 一连数日得沉溺其中不思茶饭。 按佛经定义,天魔并非是凶形恶相的妖魔鬼怪 而是一群居住在第六重天上的精灵 且无论男女皆为人世间难得一见的殊色。 这群美丽绝伦的精灵之所以会被称为天魔,是因为他们喜欢给修道之人设立重重考验与障碍 尤其爱用声色引诱修行之人走上歧路。 此即所谓的魔障。 又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说 意在提醒修行之人 每在修行的道路上前进一步,就会遭遇到更多天魔的诱惑,只有谨守心性方能过关。 正因为元顺帝身边一直有为数众多的绝色美女随行伺候,所以就有传言称元顺帝早年流落草原时 曾误打误撞地进入天魔界 还因此得到天魔女王的帮助,从天魔界中带了几个天魔出来。 还有传言说当年那几个在河中沐浴的牧羊女就是天魔所幻化,这才迷惑了元宗派去的追兵,救下了元顺帝。 如果能找到一个元顺帝当年从天魔界中带出来的天魔,再命令她去迷惑朱允炆 令其后半辈子都沉迷声色享乐,那朱棣自可以高枕无忧了。 虽然朱棣穷其一生都没有找到朱允炆和天魔 但这条寻找天魔的任务却在东厂之中世世代代的流传下来。 万万没想到,两百年过去了14201621 东厂的密番竟然真的在世间找到了天魔! 按照何枢给东厂厂公递送的密报,他是在秘密调查陕西都司下辖西安右护卫卫所千户马鸣保克扣军饷徇私舞弊流连花坊一案时 无意间在西安城中一家名为望月楼的花馆中发现一间秘密供奉天魔像的密室! 根据何枢事后调查 这间望月楼的鸨母与几名当红花魁在私下应该有另一重身份:何枢曾亲眼见到这几人在夜深人静之时结伴进入那间供奉天魔的密室 全然不顾当夜这几个花魁的宿房中还有指名要其陪歇过夜的恩客! 话说起来,大半夜能将嫖客扔在房中不理睬的风尘女子还真是少见,也不怕人家半夜醒来后发现枕边没有人陪歇,而大吵大闹起来。 可世事就是这般吊诡。 虽然几个花魁一直在密室当中待到鸡唱头遍约凌晨三点半到四点才匆匆忙忙得离开,但其房中留宿的恩客却没有表示出半点不满的样子。 一个个给的赏钱都大方极了,简直就像那银子不是从他自己兜里掏出去似的 服务可以打折,但价格不但不打折,反而还得往上再翻一个跟头连如此不公平的买卖都能嘻嘻哈哈得接受,这些被狠宰一刀的凯子得是几世的冤大头投胎? 虽然明知道望月楼中有鬼,但光靠何枢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打探不出其中的秘密。 于是何枢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打着九千岁魏忠贤的旗号,前去面见山西巡抚。 他利用手中已搜集到的证据,逼着山西巡抚将贪墨卫所官兵军饷的马鸣保革职查办。 这山西巡抚自然犯不着替一个小小的卫所千户出头,更何况此人还想借这个机会,好生拍一拍魏忠贤的马屁。 就这样,一桩原本不过牵扯数百两军饷的贪墨小案变成了一省巡抚亲自出面,要求有司衙门严究惩办的大案,不但马鸣保当堂判了斩监候,马家的宅子家产也被官府查抄,男子皆发往边关哨所效力,而女眷则全部官卖为娼妓。 那个后来被何枢取名为素娟的女孩,就是马鸣保的亲生女儿马惠婵。 为了让素娟心甘情愿的替自己效命,何枢答应将马家其余女眷暂时监押在女牢之中只要素娟能打探出望月楼的秘密,那么其她人就可以解脱官卖为妓的悲惨命运。 作为一届女流,马惠婵她有别的选择么? 就这样,马惠婵被何枢以犯官家眷的名义,官卖给望月楼鸨母为妓。 天幸,彼时马惠婵尚未许配人家,因此得保黄花处子之身;而这是一个提升身价的好噱头。 于是,望月楼鸨母不但没有逼着马惠婵卖笑接客,反倒使出浑身解数调教包装这个女孩包括破例让马惠婵进入密室,和她们一起修炼天魔留下的秘籍! 和何枢想象中不同的是,尽管年逾四十的鸨母格外的风韵诱人,那几名花魁更是令人眼前一亮的殊丽绝色,但她们都不是传说中的天魔。 并且望月楼里也没有真正天魔,只有一本据说是真正天魔所著的天魔秘籍! 原来当年编练十六天魔舞得十六名绝色女子中,只有为首的三圣奴、妙乐奴与殊奴三个是元顺帝从天魔界中带出来的天魔,其余十三人都是从民间搜罗来的凡女。 自打元顺帝兵败自杀后,这三个天魔也在世间消声匿迹,暗中却组建了一个名叫天魔教的秘密组织! 第三百二十九章 莽林罴精(29) 自打从马惠婵口中得知,望月楼中的鸨母花魁只是天魔教从世间寻觅吸收的普通人并且鸨母她还想吸纳自己入教时,嗅觉一向敏锐的何枢立马就认为自己这回误打误撞地捞到一条大鱼。 这证明天魔教正在逐渐往凡世间渗透,通过不断吸收新鲜血液的方式扩大自己的势力。 要是能将天魔教一网打尽,绝对是大功一件,后半辈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然而真要想一举捣毁天魔教下辖的各处秘密组织,光靠何枢一人之力是不成的,必须借助东厂甚至锦衣卫的力量! 如此看来,自己在望月楼发现天魔教这件事不能再继续隐瞒,必须要报给提督东厂的九千岁魏忠贤。 而想要魏忠贤相信自己,就必须拿出确凿的证据! 于是,何枢悄悄知会西安府大牢,将暂时扣押在此的马家女眷全部释放回家。 之后,何枢找到马惠婵,当面假惺惺地告诉后者,上头对其打探回来的消息很感兴趣,这才法外开恩,发了马家大小女眷。 “马惠婵你如能再立新功,不但你弟弟可以摆脱发配边关效力的命运,就连你父亲马鸣保的斩监候也不是不能往下削罪,具体就全看你未来的表现了。” 试问马惠婵又有什么理由不双膝跪地,感激涕零地指天发誓,定会完成何枢接下来交待的任务呢? 自古使功不如使过,然何枢这条计策着实也忒毒些个! 闲言少叙,却说何枢悄悄交待马惠婵,让她找机会从望月楼密室中珍藏的天魔秘籍上,悄悄撕下一页半张的纸片。 谁知何枢话音刚落,马惠婵就一脸疑惑地抬头:“大人,这天魔秘籍可撕不得啊,它们全是一片一片的丝绢。” 何枢做梦也不会想到,传说中的天魔秘籍竟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叠寻常手帕大小,平时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有在女子胸膛上紧紧捂上个把时辰才会出现一种血红色字迹的丝绸汗巾。 真不愧是专业诱惑他人的天魔,连传承秘籍都搞得如此有创意。 如此一来,倒真省事了。 何枢只要能搞到一片这种捂在女子胸口就能显露字迹的丝巾,就算他说这是天上王母娘娘拭汗用的汗巾都有人肯信。 于是何枢向马惠婵详细询问那些题写天魔秘籍丝巾的颜色大小,而后表示自己这就出去寻找形制接近的汗巾:“今夜你马惠婵要借着进密室修炼的机会,用假汗巾偷换一篇天魔秘籍出来。” 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望月楼的鸨母之所以会每夜都组织手下进密室修炼,就是因为这天魔秘籍的启动时间实在太长,只能人手一片丝绢搁胸口捂着。 等丝绢显现出字迹图案,那就赶紧用白纸把显现出的内容誊写拓描下来,也好一点一点得积攒起来集中修炼。 这天魔秘籍一离开女子的胸口,很快就会褪去色彩痕迹届时用片相似的丝绢将其换了,当真神鬼不觉! 就这样 何枢带着马惠婵偷换出来的天魔秘籍 以及改名为素绢的马惠婵,兴冲冲地回京复命领功去了。 “说来真是老天有眼 若非那何枢贪恋这件大功 生怕别人赚了他的功劳。因此不肯将秘籍转交他人,定要见着九千岁魏忠贤 才肯当面交出这方丝绢。却不想最后反倒便宜俺徐叙征。” 徐叙征告诉罴处士,王恭火药厂爆炸后 京城死伤男女几近两千之巨 连一向不怎理朝政的熹宗皇帝也被大臣逼着去太庙给列祖列宗上香祈福,不但叫停魏忠贤举国搜捕东林党的行动,还颁布了一道言辞恳切的罪己诏。 试问提点太庙神宫的王秉言又怎会放过这个恶心老对头魏忠贤的机会? 经由王秉言一番添油加醋地落井下石,魏忠贤不得不捏着鼻子将提督东厂的权柄再度交还给老对头王秉言。 这样一来 被压在堂屋瓦砾之下 到死也不甘瞑目的何枢,就再也没人过问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虽然王秉言对徐叙征献上的仙方不屑一顾,但这并不妨碍后者将这份仙方视若珍宝。 不妨往深处想想,如果元顺帝当年真的在天魔界与女王达成了某种协议 显然只给几个天魔的作用太过渺小。 不要忘了,当时元顺帝还是一个被权臣手下四处追杀 每日都过得惶惶不可终日的末代帝胄! 天魔虽然长于声色诱惑,但却不擅长对敌作战 或许可以帮助暂时迷惑追兵,仍旧无力帮助元顺帝返回大都争夺帝位。 一个登不上皇位的废帝一不值 他签过的协议也是白纸一张。 天魔女王如果真的指望元顺帝有朝一日兑现承诺 那就得在其身上投下更重的筹码比如天魔界中自古流传可以助人修炼成仙的天魔仙箓! 这张天魔仙箓本就不是人间的东西 自然就和人间流传的仙方风格迥异! 现在看来,天魔女王应该把天魔仙箓和如何将凡人女孩调教成准天魔的天魔秘籍一起交给那三个跟随元顺帝离开的天魔。 而元顺帝想必也在几个天魔的指点下,按照仙方上的法子进行初步修炼即便没炼到飞升登天的地步,肯定也在他的身上显露出种种神异之象。 正是凭借这些神异之象,元顺帝将自己成功包装成天神流落在草原上的儿子,很快就收服了一个在天魔界附近游牧的小部落,并以此为基础组建自己的嫡系班底,开始逐渐征服其他部落的征程。 就这样,在草原上一点点打响名号的元顺帝很快进入宗皇后的视线,并被其当成得力外援接入大都,一同对抗如日中天的仇敌燕帖木尔! 再往后,就是元顺帝扮猪吃虎,假借调停燕帖木尔与皇太后之间争端的名义邀请其赴宴,再由真正的天魔在酒宴上带队献跳十六天魔舞,终于在酒宴上一举将权臣及其手下尽数迷惑擒拿,统统干掉之后重登大宝的传奇故事了。 “甭管黑猫白猫,能捉住耗子就是好猫,他元顺帝一届俗肉凡胎不也炼出了些名堂?那我徐叙征到底要不要修炼这天魔成仙秘法呢?” 第三百三十章 莽林罴精(30) 却说徐叙征因为是否按照紫色丝绢上提供法子修炼着实苦恼了好一阵子,这天他突然心头一动:“何不让素绢先按照天魔仙箓上的内容练了,就算真出什么差池,那也不是我遭殃不是?” 不都有那句话么?要送死你去,得实惠我来,此事古今一理也。 待主意打定,徐叙征一咬牙拿出自己历年积攒下的大半身家,从一个长跑关外的药材商手中换到一颗连头带须一尺另两寸,净重九两三钱的百年老参。 之后徐叙征又寻巧手工匠,按山参的尺寸打造了一具描金涂漆的檀香木盒子,将那棵山参盛了,毕恭毕敬地进献给那位抢了魏忠贤提督东厂一职的王秉言公公。 这下可哄得王公公眉开眼笑:“好你个徐叙征,果真是咱家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如何呵咱的痒痒肉。说吧,兔崽子你想求咱家替你办什么事儿?” 闻听徐叙征居然是想替因贪墨军饷而革职候斩的马鸣保疏通,王秉言顿时一愣:“姓徐的兔崽子你不跟咱家说实话,一个小小的卫所千户有甚用处值得你下这么大本钱捞他?” 就见徐叙征双颊绯红得连连搓手:“公公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卑职带来给您进献仙方的那个丫头,是这马鸣保的亲生闺女。最近咱不是瞧上了这个素绢,想收在房中暖暖被窝,所以才咬牙花大价钱捞这个便宜丈人。” 跟一个宦官谈收房纳娶之事,那不就是对牛弹琴? 因此王秉言刚听了个开头,就一脸厌烦地接连摆手:“不就是一个年轻的娘们么?至于跟香饽饽似的捧着?不上进的东西,跟了咱家这么些年也没从咱身上学到半点好处,那天上的仙女儿她不香么?” 虽然王秉言对徐叙征贪念女色的行为一百个看不顺眼,但这个王公公却有一个收到钱就办事的优点。 只见王秉言摇了摇案桌上的铃铛,很快就有一个身着七品内宦服饰的小太监一脸恭谨地推门进来施礼听令。 “小贵子,你去跟下面的人知会一声,就说西安府大牢里有一个判了斩监候的马鸣保是咱看上的人,让这伙兔崽子赶紧把人送来。” 如此嘱咐完一遍,王秉言冲徐叙征与小贵子两人各摆了摆手,后者立马心领神会地施礼退下。 东厂开口索人时就是这么霸气,哪怕是押在大牢里的死缓重犯。 长话短说,成功救下马鸣保的徐叙征一下成了令素绢感激涕零的大恩人:“既然是徐恩公用得着素绢,那无论何事婢子全都依命照做就是。” 就这样,素绢开始按照那副紫绢丝帕上显现出来的内容,一项一项地逐步修炼起来。 没错,这张别具一格的仙方固然是教授修炼者如何被雷劈,但凡事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由浅入深雷劈是一定要挨的,但事前该做的准备同样不能少。 和最后那个盘腿坐在山尖尖上等雷劈的环节相比,这先前准备工作总算稍微正经了些。 不是调整日常饮食戒食荤腥,就是按照仙方上描绘出的奇怪姿势打坐扳腿,甚至修炼到一定程度,居然还要用一种从草药汤凝结出的黑色油膏将全身整个敷上,而且一敷就是整个晚上难道是在裹粽子? 虽然徐叙征越练指得是训练素绢心里越打鼓,可既然开始就不能轻易半途而废 前期就投进去大半个身家 最后总得有个交待说法不是? 奇迹就这样出人意料地发生了。 这天早晨,徐叙征像往常一样 用麻布擦拭素绢身上涂抹的油膏。 擦着擦着 徐叙征突然惊骇得发现,裹在厚厚油膏底下的素绢竟然变了。 这里得稍微多介绍几句。 想必诸位看官心下清楚 这层涂在身上的油膏必须直接涂抹在裸露的肌肤之上,要穿着衣衫涂就没意义了。 而徐叙征是一个生理机能健全的男人 见天早晚两回在赤着身子的素娟涂抹油膏这么说吧 所有正常男女之间该发生的事情早就全都发生了。 这天早晨,徐叙征还没动手揩拭,裹在油膏之中的素娟突然怯生生地开口:“还请恩公见谅,婢子昨夜忽然感觉下身有月红到来 今日怕是不能再侍奉恩公枕席。” 一听素娟身子不方便 徐叙征不禁失落地一撇嘴,心中暗道一声可惜,顿时就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虽然不能亲近佳人,可该干的活计还是得干。 于是徐叙征一边用麻布擦拭素娟身上的油膏,一面在心里盘算自己待会该去哪里快活一下:“上回在仪凤楼点的玉兰姑娘真是不错 只可惜这丫头身上的皮肤略微有些黑了。” 然而等徐叙征用麻布擦去素娟脸上的油膏之后,顿时就惊恐万分地喊道:“你 你到底是谁?” 被徐叙征吓了一跳的素娟十分不解地眨动双眼:“恩公这是说甚话来?婢子是素娟啊!” “你,你是素娟?!” 如果不是徐叙征的双眼有毛病 那就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此刻赤着身子仰面平躺在徐叙征面前的女子,赫然是仪凤楼的玉兰嗯 也许身上的皮肤比前些日子要白净些? “恩公切莫和婢子玩笑 妾身当然是素娟啊!” 发觉平躺的那名女子的确和素娟的口音一般无二 徐叙征心头猛然升起一个十分荒诞的想法:“难道咱面前的玉兰,竟然是素娟变化得不成?” 这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就如同一条正在唇边不停飞舞着鲜红蛇信的毒蛇一般在徐叙征心头疯狂膨胀。 于是,徐叙征一把将满脸惊愕的玉兰按住,强行在其身上重新涂了一层黑色油膏。 所有想歪了的面壁罚站五分钟! 涂抹完油膏之后,徐叙征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具覆盖在黑油之下的纤细人体,同时在心头不断念叨一个简直悖逆不敬得名字。 越是在心头念叨那个名字,徐叙征脸上的神色就越是扭曲癫狂。 强忍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几乎陷入疯魔状态的徐叙征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抬起因过于激动而不住颤抖的双手,哆哆嗦嗦得擦拭起身前平躺女子脸上的油膏。 正如他先前那悖逆不敬的设想一般,随着头脸处油膏不断擦下,渐渐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张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处的面孔熹宗皇帝的正室,获封懿安皇后头衔的一国之母,张氏!! “天天魔!!” 第三百三十一章 莽林罴精(31) 在亲眼见识到素绢在自己面前大变活人之前,徐叙征一直以为那些传说中的天魔被人为演绎夸张了。 无非就是天生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孔,了不起再向花馆柳巷之中的姑娘们学了一些专门伺候男人的本事区区天魔不足为奇,在俺徐叙征这样一心向道的修炼之人眼中,不过是堆红粉骷髅罢了,自己定然不会坠入其设下的魔障。 可谁知道这些天魔居然会变脸呢? 真是太刺激了,不但能夜夜换新人,甚至这人还能是你做梦都不敢想的那人! 平心而论,懿安皇后的相貌并不如何出众,勉强也就打个七分而已;问题是哪个男的敢把懿安张皇后当成自己春梦意淫的对象,脑袋不想要了? 给熹宗皇帝亲手带一顶绿帽子,这件事不要说做了,光是在心里想想,就如同怀揣几十只耗子般百爪挠心。 然而徐叙征能有后来渡劫登仙的成就,就充分说明此人拥有冠绝常人的机智与钢铁一般的定力。 尽管心中一直有一股将眼前佳人紧紧拥入怀中好生疼爱一番的冲动,但徐叙征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压下心中的欲念,第三次在素绢身上涂抹起油膏。 直到素绢再度恢复本来面貌,徐叙征心中那个疯狂悖逆的念头才渐渐消失。 终于得出一口长气的徐叙征心有余悸得拍了拍面前那沓誊抄天魔仙箓的白纸:“难怪先人都说这修仙飞升一道是逆天而行,想不到光是第一重魔障就如此了得看来咱老徐此番真是捡到宝了。” 素绢易容这件事彻底坚定了徐叙征修炼这份天魔仙箓的决心,就算最后并没有那个渡雷劫登仙境的福气,能像素绢这样随心所欲的改易容貌也是难得的机缘。 利用徐叙征试百户的身份,假借王秉言的授意,从锦衣卫衙门私设的小金库里捞一大笔银子,然后易容跑路它不香么? “然而世事总是难遂人之愿,师傅当年修炼天魔仙箓,一直练到即将迎受雷劫的境界也没有学会素绢无师自通领悟到的天魔易容法,想来也是机缘运数使然。” 徐叙征后来告诉罴处士,他所修炼的天魔仙箓,就是通过服食各种补气强身的丹药,同时以打坐内修的方式,将药力导引输送至全身,强血肉易筋骨,如此方能在之后天雷击顶的殊死考验中侥幸生还。 而在这个强筋健骨的过程中,修炼者本人的一些特点长处会被丹药的力量无限放大,直至显露出那些无与伦比的神异之处。 不妨就以素绢为例。 在正式修炼天魔仙箓之前,素绢已经在望月楼的鸨母与花魁的调教之下学习如何在恩客面前强颜扮笑而又不被对方察觉。 这可是一个风尘女子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领,若是被前来寻欢的恩客从脸上看到半点不自然或者厌恶的表情,那这人即便不在花馆中大声吵闹起来 今后也必然不会再来光顾生意了。 对素绢而言 总是在时刻留意身边人的神色动作,进而从中揣摩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 尽可能调整自己的神态表情 以求迎合对方癖好。 这就导致素绢在内修导引丹药之力时,药力总是不自觉得往脸庞面颊等处汇聚 竟误打误撞地领悟出改易容貌的天魔易容法。 而徐叙征在修炼天魔仙箓前是隶属锦衣卫的中层武官,不但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而且在闪避挪腾的轻功上面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所以徐叙征最后领悟到的本事 就是天魔解体大法! 根据罴处士的描述,这位青袍客徐叙征在攻敌发招之际,其行动犹如鬼魅,上一瞬明明这人还在身前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其人就已悄无声息地绕到对手背后,还从近乎不可能的方位甩出手中那柄拂尘的尘尾,紧紧缠住敌人的手足要害,令其动弹不得。 据徐叙征自己描述,在运功制敌之处 他首先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化成一缕虚无飘渺的青烟,待掠过对手身侧之后 就悄无声息地迅速凝聚成新的身躯这才起了一个天魔解体大法的名头。 “化身成烟这,这还是人类所能办到事情么?” “当然不是了 师傅后来安然无恙渡过雷劫成功在体内凝出金丹的神仙,自然拥有凡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神奇本领就算是俺老熊这等体胖智欠之辈 也在那场雷劫中寻觅得好大机缘 最终成就一个嚼叶止血的本领。” 当年徐叙征亲口告诉罴处士 渡过雷劫只是修行成仙路上的第一步,需要不断服食更加珍贵的补益药物,慢慢地养体内结成的金丹,以期在金丹之力的襄助下顺利渡过修行路上第二关,由体内泥垣宫烧起的阴火之劫! 徐叙征这回之所以来关外,就是打谱在深山老林中找寻百年人参千年灵芝一类的珍稀药材,罴处士腹内那颗长了两百多年的大熊胆自然也在药材之列。 然而当徐叙征亲眼见到罴处士之后,却接连摇头道出几声可惜。 原来罴处士因为日常进食莽龙岭上各种树叶花草,经年累月之下,误打误撞地将一些成形首乌之类的灵药整颗吞入腹内,竟因此积累起一些丹药之力。 在加上这头老熊没事就喜欢寻大树蹭痒,抱巨石较力,倒也有几分蓄劲蕴力推血过宫行药全身的功效。 这一切最终导致罴处士将自己庞大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淬炼至瓶颈,终于迎来上天降雷击顶的考验。 “先前你这毛畜生曾言及,但凡有天雷将下,这尾椎骨后定有一阵其氧升起这便是即将有天雷考验的征兆了。须知这雷击颅顶既是夺命的劫数,却也是寻求新机缘的考验。” 徐叙征告诉罴处士,这丹药之力并非能在身体内永无止境地蓄积下去但凡俗肉凡胎,总有药力难以运转企及之罩门关窍,唯有借助天雷击顶贯体之势,将平日推行不动的药力一举冲过这些挡碍的关窍。 如此将药力遍行八脉六经,运行周天后方可在体内凝结金丹! “若一直不得天雷击顶,这些堆砌起来得药力过不多时便会散去虚耗倒亏你这毛畜生想得出来,竟然寻了一处青石洞穴来躲避天雷。只是如此一来,天雷固然被你躲过,可也白白浪费了先前好不容易才攒在体内的药力,生生把自家搞得身亏乏力,不但从今往后再无恢复一身神力的可能,连好好一颗熊胆都不堪使用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莽林罴精(32) 一听到徐叙征断言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恢复往日的神力,罴处士顿时抱着头颅伏地嚎啕大哭起来。 谁知罴处士刚哭了两声,就被身旁盘腿打坐的徐叙征一挥拂尘原地掀了一个跟头:“好个没用的毛畜生,老夫费心竭力地给你讲了这许多昔日往事,却是为了听你在这里抱头号丧的么?!” 就算罴处士的脑筋再不灵光,那也能听出徐叙征这话里有话,赶忙用熊掌在脸上胡乱得抹了抹,再度毕恭毕敬垂首坐下。 只见徐叙征面容稍霁地点了点头:“总算你还识得轻重。老夫也不再拐弯抹角自打素绢她成功从雷劫之中捡回一条性命之后,老夫结合自己在一旁亲眼所见的内容以及素绢口述的经历心得,将天魔秘籍上经雷渡劫的法子优化改进了一番,而后自己终于也硬着头皮,上阵亲自体验一番。” 在徐叙征看来,这源自天魔秘籍的经雷渡劫法主要有两大缺点,一是渡劫前等待天上云聚生雷的时间太长,甚至可能等上一整天都不见有天雷劈下。 等待的时间一长,就容易使经雷者分心走神,难以在天雷击下的那一瞬间集中全部的精神迎接上天给予的考验,一旦应对时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此外,对于绝大多数经雷者而言,大多数天雷的威力实在过于强大,饶是经雷者已经用丹丸药力将全身淬炼至瓶颈,也很难撑过那种威力足以劈山碎岩的强雷。 只有绝少数为造化所钟的幸运儿侥幸碰到那种威力较弱的天雷,这才成功渡劫成仙,斩获一场天大的机缘。 徐叙征可不是那种能将自家性命交付给老天爷决定的人,于是此人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能弱化天雷的办法。 这种办法就是鸱吻。 所谓鸱吻就是过去宫殿屋脊两头高高挑向天空,形制兽口鱼尾的金属装饰。 相传汉太始二年公元前130年未央宫在一次雷雨中,因被天雷击中而燃起大火。 重修宫殿之际,汉武帝特地向谋臣东方朔询问未央宫该如何避免今后再毁于雷火。 而东方朔献上的正是鸱吻,一种兽头鱼尾的奇兽,传说是龙的第三个儿子所以说龙这玩意儿真是交友广泛,不过龙到底是和什么动物一起生的鸱吻呢? 据东方朔说,鸱吻喜好在喉咙中储存大量的水,故鸱吻经常张口向天接雨,一旦附近有火灾发生,就能迅速喷水灭之。 相传东方朔指挥工匠按照鸱吻仰头接雨的形象铸造了两尊铜像,而后将这俩铜像一东一西得安在重建之后的未央宫屋脊两端。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在屋脊上安置了鸱吻铜像,新建成的宫殿就再也没有因雷击而起火。 甚至有夜间值守的宫女太监亲眼看见一道闪电直直地劈在未央宫的屋脊之上。 然而等天明派身手敏捷的工匠爬竹梯上房顶维修屋脊,才发现整条屋脊完好无损 连一片破碎的筒瓦都找不到。 这不就是鸱吻可以抵挡雷火的明证么? 于是徐叙征假借锦衣卫衙门的名义 找工部铸匠开炉铸造了一对重约三十斤的鸱吻铜像。 之后,徐叙征又花费不少力气 终于寻得一处符合天魔秘籍要求的岩山。 于是 徐叙征自己驾着马车悄悄将鸱吻铜像运到山巅安置,而后又花钱从山中户手中买下一只野兔绑在鸱吻铜像之上。 许是觉得自己应该完完全全地复刻屋脊上的鸱吻 徐叙征还心血来潮得用竹筒打些溪水,满满当当地灌在鸱吻铜像腹中。 再往后 就是静静地守在一旁 屏气凝神得等待天雷劈打这尊鸱吻铜像。 有趣的是,似乎老天爷也不想让徐叙征等得太长就在其全部布置妥当的那天夜里,一道水桶粗细的电蟒从半空中直劈而下,正中鸱吻那条翘到空中的鱼尾。 然而就当徐叙征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岩洞中爬出 想要快步上前察看野兔死活的时候 忽然就从鸱吻铜像所在的地方飘来一股扑鼻的香味。 一闻这股香味,徐叙征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就满脸惊惶地拔腿跑向远处那尊鸱吻铜像。 等徐叙征走到鸱吻铜像前仔细一看,登时就大呼一声“糟糕”。 原来那阵扑鼻香味正是从那只绑在鸱吻铜像上的野兔身上发出兔子熟的,兔毛焦的 兔皮破的,兔肉香的。 眼见十来天不眠不休的筹备最终只换来一只没褪毛的烤全兔 饶是一向心如镔铁的徐叙征也忍不住连连跺足,切齿痛骂起来。 然而刚骂了两句 徐叙征的注意力突然被一个在鸱吻向上张开的大嘴里灌存的溪水中游来游去的黑豆吸引过去。 待定睛仔细一看,徐叙征顿时啊呀一声惊叫起来:原来那个黑豆竟然是一条头大尾细的蝌蚪?! 只因徐叙征先前用竹筒在溪流打水时动作稍急了些 所以就有一只来不及逃跑远遁的蝌蚪被其一下舀进竹筒 进而灌到鸱吻铜像的大嘴之中。 眼下这条蝌蚪正自由自在得四处游动 岂不是说明这天上雷火的克星恰恰就是这鸱吻口中所含之水? 在这条大难不死的蝌蚪启发下,徐叙征将鸱吻铜像大刀阔斧的改造一通,令鸱吻之水如同计时的滴漏般一滴一滴地滴落到铜像正下方那个准备渡劫的修行者额头之上。 如此一来,自云端降下得天雷再也没有将人焚身碎骨的威力,却仍然不失那推血行药之功。 无非就是天雷经此番衰减威力之后,不再能助渡劫者毕其功于一次,往往需要这人被雷多劈几回 “那毛畜生你听好了,若想恢复先前之力,就需要主动经历雷劫,并借天雷之力在体内结成金丹;待用金丹重新将身体淬炼一遍,神力自可日渐复生。只是以你现在这副孱弱的身体,强渡雷劫无疑是九死一生。” 只见徐叙征伸手一点罴处士的鼻尖,大声喝道:“是赌上自家全部的运气,拼死搏一搏这重新为王的机缘;还是继续胆战心惊得东躲西藏,涕泪交集地哀求人不要将你做成一床熊皮褥子说,你到底选哪条路?!” 第三百三十三章 莽林罴精(33) “你们倒是说,我有不拼命赌上这一把的选择么?” 望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杨从循一行,盘腿坐地的老熊轻轻地摇头憨笑道:“不到那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谅你等也做不出这等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决定,咱只是下意识地相信师傅他当年一定会在天雷锻体的过程中助我一臂之力,这才赌上身家性命拼死试上一试。”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会说人话的动物中一定没有笨蛋。 别看罴处士外表长得的确有些憨,人家心底下可清楚的很。 这徐叙征大老远得一路寻到莽龙岭上,兴致勃勃地跟罴处士盘腿坐地讲古,居然还将自己当年在锦衣卫中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全都毫无保留地抖搂出来。 这人绝对不是单纯憋闷了想找人聊天这么简单。 既然说了这许多阴微背人之事,那就是摆明告诉罴处士:“今天你从命是从,不从也得从!若是顺了咱的意,待会上阵渡劫时还能指望咱从旁援手一二;若是胆敢不从,那咱就把你绑在引雷大阵底下,也好试试这阵法还有何处需要改进!” 当年他徐叙征都能狠心绝情地将与自己肌肤之亲夫妻之实的素绢送到引雷大阵上当试验品,一头衰弱不堪的山野棕熊又有什么好顾惜的? 却说那罴处士一听徐叙征开口让自己抉择出路,这对眼珠刚转过半圈就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既是恩公有意点拨拔擢小熊,那咱这条半死不活的烂命就交给恩公又何妨?只是小熊眼下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待徐叙征开口诘问,罴处士抢先一步跪倒在徐叙征面前,急吼吼地大声开口嚷道:“小人罴处士,愿以祖宗黑山奶奶之名起誓,今后拜徐恩公为师,耳提面命不敢有违,望黄天厚土明鉴。”,说完就是咕咚一个响头磕下。 罴处士拜师磕头的行为当真有些出乎徐叙征意料,不由得捻须沉吟片刻才微微一笑道:“倒是看走眼了,你这熊仔当真有些乖滑。先起来吧,既然承你喊一声师傅,说不得让人享受好处。” 话休繁复,徐叙征在收下罴处士之后,将其带在身边,逐一转过莽龙岭附近几处深山险峰,将附近地面上所能找到的诸如山参灵芝首乌之类补血益气的山珍药材全部采回,一一炼成丹药喂罴处士吃下。 待将罴处士先前因渡劫不成而平白亏损的血气稍稍将养补充之后,徐叙征指挥着力气渐复的罴处士在莽龙岭山巅之处挖土凿石,不及半月工夫,就在山顶平坦之处挖出一个方圆五丈深可丈余的大坑。 再给罴处士留下一个羊皮囊,吩咐其去附近山泉接取泉水回来灌满这个露天大坑之后,徐叙征急匆匆地下山去了。 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徐叙征再度风尘仆仆地返回,这左手提着五只镔铁雕琢打制的长铁棍以及一大卷铁链 右手则抓着两只捆好腿爪的活鸡土狗 同时背上一左一右头前臀后得扛着一对昏迷不醒还堵嘴遮眼的中年男女。 虽然这个徐叙征的人品的确有待商榷,但你不得不服人家这一身功夫。 好么 全身上下嘀哩当啷得挂了五六百斤的东西 不但脸不红口不喘,愣是在崎岖难行的羊肠山道上走出了虎虎生风的感觉 这身轻功的造诣果真不凡。 说迟那快,徐叙征扛人提物 抬腿轻飘飘几步就行到正捧着一大堆栗树叶埋头大嚼的罴处士跟前。 发觉罴处士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灌满了整个大坑 徐叙征满意地点点头,将左手提的铁杆铁链扔给目瞪口呆的前者。 “先不要吃了,你把这五根铁杆按照正上、正左、正西、左下、右下的方位栽在泉坑周围,杆杆入地都要有四尺之深。之后你要仰面躺入这眼泉坑 再用铁链将四肢头颅与铁杆逐对相连。” 徐叙征交待一番后正要转身离开 却发觉罴处士正捧着那五根长逾一丈粗可一握一端还雕刻这一个古怪兽头的铁杆挠头,登时就一拍脑门笑了起来:“为师一时考虑不周,竟忘了你这毛团是第一回跟随为师施展五龙行雷阵了。” 说罢,徐叙征用手在那堆铁杆中逐一点数:“这个狮头铁首名唤椒图,乃是龙之九子 其形狮头蚌身。相传椒图遇危则壳闭,故将此杆栽在正上方头颅处 以免在渡雷劫之时,有夺命的天雷轰击颅顶而使渡劫者丧命。” 之后 徐叙征向罴处士逐一介绍其余四根兽首铁杆,这左下右下两根便是颔下饰铃的狻猊。 传说五龙子狻猊极好吞云吐雾 乃殊菩萨坐骑 其颔下所饰的环带金铃 就是金光太岁当年用来火烧孙悟空的紫金铃。 徐叙征告诉罴处士,用狻猊首铁杆系左右两足,正是取足下生烟平步青云而登仙的好义。 说完,徐叙征又一指最后两根兽首铁杆:“这鱼嘴杆便是先前同你讲过的鸱吻。这鸱吻好翘首盼雷,故天雷亦时常天降而击之;这双掌乃周身经脉之门户,掌心背缘等处穴道极多,正是吸引天雷锻体伐髓的去处,故而布设鸱吻与双掌相连,正有邀请那助力登仙的吉祥天雷从此而入之意。” 虽然罴处士听不懂徐叙征口中那套玄之又玄的避恶邀吉理论,但这点并不妨碍头脑精明的前者搞明白这五根兽首铁杆各有司职。 那个光狮子脑袋的铁杆栽在头顶,两根颔下有铃铛的狮首铁杆栽在脚下,而鱼脑袋的铁杆要一左一右地栽在双掌两侧。 不过是深栽几根核桃粗细的铁杆罢了,这一丁点力气活根本就不在服食过养元丹药,如今神力渐复的罴处士眼中,双掌交错起落几个来回,五根兽首铁杆便已依照徐叙征的吩咐栽好。 见罴处士依令躺入泉坑,此刻正笨手笨脚地往四肢和铁杆上系铁链,徐叙征先是满意地一点头,而后目露凶光地扭头瞪视着自己从山下带回来的鸡犬男女:“如想请动天雷降临,少了这些引雷之物便要大费周章乖徒儿你可记好了,这天雷最喜欢击打的引雷之物,便是你眼前的,双目垂睑之鸡,后足反踵之犬,不顺不孝之男,长舌毒心之妇!” 第三百三十四章 莽林罴精(34) “垂睑鸡、反踵犬?徐叙征他还懂得易妖之术?” 闻听罴处士提到徐叙征当年曾寻来一只鸡一条狗还有一对男女当吸引天雷的引雷之物,杨从循不由得失声惊呼起来。 只因那个在两间房镇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前辈高手季三娘临别前赠予一本江湖见闻,里面详细记录了季三娘行走江湖这些年见过的种种不可思议的怪事,这其中就有一类精通易妖之法的江湖术士。详见黑瓮牤蛊 易妖,全称周易妖占,乃是汉代术士京房所撰的一本占卜相书。 相传京房此人极善观天相物之术,曾上书汉元帝,以上天星相和世间奇物预测未来一年之内的兵火灾害,无一不中;故而被元帝招入朝中,担任八百石俸禄的魏郡太守。 传说京房生平最为得意之作,便是在汉元帝永光三年冬天公元前54年,成功预测到一次天雷击中皇宫正殿而起火的雷火事件。 经由数十名早有准备的内侍全力扑救,雷火刚刚燃起就被迅速扑灭,从而避免新建成不到三年的正殿再度毁于雷火。 虽然京房因为成功预测到雷击而名声大躁,但是朝野中也隐隐有传言称这回击中皇宫正殿的雷霆,不是源自上天,而是被京房的妖术招引而来 被谣言攻讦的京房很快失势去位,后被权贵五鹿充宗以妖言惑众,诽谤天子的罪名斩首示众。 然而由京房所开创的占相解易的易学流派却最终得以流传下来,成为诸多江湖相士压箱底的绝技。 “季三娘那本江湖见闻中就提到易妖当中记录一种垂睑鸡,据说是眼皮冲下生长的异种。” 众所周知,平常鸡禽的眼睑都是朝上开阖;而这种垂睑鸡偏偏不走寻常之路,其眼睑如同人类一般,是向下开阖,乃是万中难得一见的异种。 谁知杨从循刚解释到一半,肩膀上扛着的胡三就眉飞色舞地吞咽起口水:“乖乖,我胡三从小到大,这鸡禽吃了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却从未见过眼皮朝下生长的异种却不知这垂睑鸡的骨肉毛血吃到口中又该是何等滋味?” 行吧,看情况后面让你吃一回。 胡三正在唇舌间吸溜口水,冷不防这头上被杨从循狠凿了一个暴栗:“吃吃吃,你胡三就知道吃,难道不知道这垂睑鸡是世所罕见的异种,能够克制绝大多数毒虫?将来若是能弄到一只傍身,咱们可就不用再担心南边苗疆那些黑蛊巫师了。” 虽然杨从循义正辞严地教训了胡三一通,可他这份面子上的正经也没坚持更长时间:“这种反踵犬的一对后足生得尤其肥壮粗大,故能给人一种狗腿可以像人一样朝前弯曲的错觉。先前我在家时,曾听杨四他和一个南边来的伙计喝酒吹牛。听说南方有一种沛县狗肉,是将优选出来的狗腿与新杀的甲鱼用砂锅一锅炖了,那真叫一个汤汁浓厚香醇们这狗肉又叫香肉,若在汤锅里滚上一滚,怕是庙里的和尚闻见了,也要从墙头翻出来讨一口吃。” “什么?居然连庙里的和尚都馋地跳墙而出?听上去很不错的样子,今后要是有机会,真可以尝尝。” “咦,胡三你不是狐仙么?难道也吃得狗肉?你不觉得这狗儿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么?” “那有啥?听我爹说 你们人类还流行做大席的时候吃猴脑呢 也没见有人为此少吃上一口。” “说得也是。” 话说胡三正和杨从循说得入巷,猛听得背后传来啪叽一声 却是灵鹊反手一巴掌 正正得拍在俏脸正中。 从姑娘手背上隐隐鼓起的青筋可以看出,她已经对身前滔滔不绝的杨从循和胡三忍无可忍这俩货居然一边大声谈论着吃喝 一边疯狂的吸溜涎水?老娘我居然会错眼看上他,真是恨不得自戳双眼啊! 要不是罴处士最后扬声喝住了杨从循和胡三两个 小狐狸身上没准还要少撮毛身背后的青璃已经在第五次磨她的小白牙了。 “我说 你们两个是想听俺后来如何渡劫成仙,还是继续在那边谈论什么鸡鸭猫狗?要是不想听,俺正好省点唾沫。” 要说还是这成仙两字比较有诱惑力,于是杨从循和胡三两个赶忙抹抹嘴巴 再度规规矩矩地盘腿坐下听讲。 当罴处士按照吩咐躺入泉池之后 徐叙征按照畜禽左男女右的顺序,将他从山下弄来的男女鸡犬全都牢牢地绑在两根主要吸引天雷的鸱吻铁柱上。 忙完了这一切,徐叙征将罴处士吃剩下的栗树叶堆放在其头颅一侧,嘱咐后者一旦感觉腹内饥饿,就立刻歪头大口舔食若是不够吃了 他徐叙征自会就近寻找树梢新叶补充。 说完,徐叙征身形微微一晃 整个人化成一阵缥缈的青烟,就这样在罴处士眼前硬生生地消失了。 就在徐叙征消失的那一瞬间 绑在罴处士右掌边铁柱上的中年男女身体猛地一震,懵头懵脑地清醒过来。 如此一来 罴处士可算是倒了大霉因为这对被徐叙征迷昏掠来的男女 居然是一家两口! 乍一清醒 这对公母还没注意到周遭环境有异,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上了。 听内容,貌似是女人嫌弃男人还有一个卧病在床啥活也干不动的老娘,不但白长一张吃饭的嘴,自己每日还得倒屎倒尿的伺候,一天到头连个出去和人打牌的时间也不得。 而男人则声讨女人好吃懒做不能持家守业,以至于连累自己不能时时出去耍钱。 这些狗屁倒灶鸡毛蒜皮的家常琐事听得罴处士头昏脑涨,直欲双掌掩耳塞声而不得。 忍无可忍之下,老熊奋起全身力气,抬起右掌猛地一抖和铁杆拴在一起的铁链:“都他娘的与俺住了嘴,谁再敢啰喳,俺就赏给他两记大耳帖子!” 谁知罴处士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水桶粗细的电芒凌空而降,直直地劈在捆绑斗嘴男女的鸱吻铁杆之上! 只听一阵爆炒蚕豆般的噼啪声响起,那对一直斗嘴不休的男女在电芒炙烤下瞬间化成两团冒着青烟的人形焦炭。 然而那道电芒在击毙斗嘴男女之后去势仍自不休,竟沿着铁杆上的铁链,真奔惊骇欲狂的罴处士袭去!! 番外 八一八美艳天魔的传说(1) 哈喽,诸位亲爱的读者! 又到了咱不务正业更新正,一心只想水番外的时间了。 其实吧,结合目前正的进度,咱更应该先写罴处士被雷劈过以后居然修炼出金丹成仙一事中可能包含的科学道理。 谁知那个长着老虎脑袋的运营官一看见天魔这俩字就走不动道儿,非逼着咱把雷劈成仙的番外押后,先仔细说说这些天魔背后的故事。 行呗,听人劝吃饱饭,可咱该从哪里说起呢? 首先这个天魔来源于佛教的三界六道之说,也就是佛教把世界划分为欲界、色界和无色界。 故名思议,居住在无色界当中的居民无欲无求,可得大自在,自然是佛陀菩萨所领导下的西方极乐世界。 比无色界稍微次一等的是色界,也就是初步放下部分欲望索求的准西天居民暂住地;色界居民经过佛陀最终考验就可以晋升无色界,要通不过考验就会重新堕落回欲界。 而生活在三界最底层欲界当中的芸芸众生就苦逼了,天天被爱憎声色邪淫等欲望折磨地一溜够。 为了搭救沉沦欲界苦海的冥冥众生,佛陀将欲界分成天、人、阿修罗等上三道,以及地狱、畜生、恶鬼等下三道,也好因材施教,分门别类地说法度化。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哪怕是身处地狱中受苦难折磨的亡魂,只要诚心悔悟,佛陀自会现身搭救,给予悔过者改过自新脱离欲界的机会。 不过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中的佛,并非是生活在无色界中的佛陀,而是诚心悔过,已经得到佛陀初步谅解,成为积极改造的典型,最近表现挺不错的意思。 绝不是说双手血腥的罪犯一经悔过便能立成佛陀,那样佛陀也太不值钱了。 具体为什么,那都是古梵的锅。 在古梵中,佛这个字就是善良美好的意思,而魔则是邪恶丑陋之意;这就和英语中习惯称呼走大运的幸运儿为uky dog是一个意思人家就习惯这样表达,说你狗就是羡慕嫉妒你,绝非真骂你是狗。 所以翻译外著作的译者首先要对当地风土人情民俗化有一定了解,不然很容易闹笑话。 啰里啰嗦地说了这么多,咱其实就想告诉大家,佛教将欲界六道每一道都分成善恶好坏两道佛道与魔道所谓的天魔,就是欲界天道当中,表现特别不好老走魔道的那一群人! 那么佛陀为啥这么烦天魔呢? 就是因为这些天魔专门和佛陀对着干:佛陀要拯救沉沦欲界的六道众生,而天魔专门在背后搞破坏,让众生在欲界中堕落得更深。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阿修罗的堕落。 其实原本欲界只有天、人、地狱、畜生与恶鬼五道,而阿修罗是佛陀花费好大力气度化才规劝向善,并立誓成为佛陀护法也就是保镖的一伙半神。 这保镖自然要和被保护的领导一起居住在无色界中享福,不然保护领导的意义何在? 结果阿修罗们在集体前往无色界的途中,被天魔王波旬率领手下天魔们半路截胡,最后举族在天魔的美色诱惑下堕落欲界要不是佛陀禁出恶言,此时定将你娘可好?挂在嘴边来回问候。 既然说到这里,不妨再顺道说两个典故。 传说天魔王波旬是佛陀一族的老对头,曾化身爱、欲、念三大绝色美女勾引骚扰在菩提树下悟道的释迦牟尼,千方百计地阻挠佛祖成佛,这就是第一个佛经典故波旬娆佛。 天魔不但骚扰干涉佛祖静修参禅,还曾多次诱惑折磨佛祖座下弟子,比如将身躯缩小潜入目键连罗汉的腹中,不但上蹿下跳得将人家好生折磨了一顿,还使罗汉的母亲误以为儿子腹痛不止的原因是食用的饭菜不洁,因而一怒之下打翻了民众施舍供奉佛祖一行的斋饭。 后来目键连罗汉的母亲因为生前浪费粮食而堕入地狱受罚,而目键连罗汉为了搭救母亲,独自勇闯地狱,最终放出母亲和一众挨饿受苦的饿鬼,让她们得以上人世吃一顿饱饭。 这就是第二个佛经典故目键连救母,也是过去中元节信众要布施斋饭供养亡魂的习俗来由。 多说一句,天魔王波旬钻目键连罗汉肚子的故事后来渐渐演变成孙悟空钻铁扇公主肚子借芭蕉扇的故事,直接男女性别互转了,真是很好很强大。 正是因为佛陀这么不待见天魔,所以最初的天魔舞其实是一款供养娱佛的健康舞蹈节目,主要用意就是表示天魔一族认识到自己先前所犯的种种错误,因此诚惶诚恐地结伴前往佛陀面前献舞认错。 当然了,人家天魔肯定不会来献舞认错,所以天魔舞只不过是一场信众盲目自嗨的意淫。 然而在流传演变过程中,这款原本供养娱佛的舞蹈渐渐就偏离了初衷,慢慢增加了不少诸如波旬娆佛之类搔首弄姿眉目传情的妖娆动作 就这样,改版之后的天魔舞更加受元朝统治阶级的喜爱,这表演人数也一再增加,直到元顺帝时期出现十六天魔舞。 据说明初一位名叫朱有燉的藩王曾经见识过这种由元顺帝首创的十六天魔舞,为此还一连写了三首诗词来歌咏赞叹,其中有一句是背番莲掌舞天魔,二八娇娃赛月娥。 不难看出十六天魔舞的表演者主要是十五六的美丽少女,而且在翩翩起舞的过程中经常出现将手掌四肢翻转到身体背后,以体现自己绝佳身体柔韧性的类似现代瑜伽动作。 哇,身体如此柔韧绵软的少女真是少见,一下就把出身天家贵胄的朱有燉俘虏了。 另据史学家考证,在敦煌石窟当中,编号417483石窟的建造年份属于元代,其中465号石窟佛雕的动作被认定就是十六天魔舞中的动作。 我曾因一时好奇,专门上网去查了这个465号石窟佛雕的资料;而我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这个十六天魔舞应该十分类似今天中东地区的肚皮舞或者蛇舞。 如果我这个推测属实,那十六天魔舞当真是不能在社会大众面前公演的曲艺节目,其内容实在是不可说,说不得。 好,书袋终于算是吊完了,以下进入正题,那就是天魔到底是群什么人? 从天魔属于上三道之一的天道这个定义可以看出,天魔就和阿修罗一样,是一些本领在凡人之上,平时喜欢和凡人一起居住的半神或者精灵,亦或从人类当中觉醒的修行者。 和相貌有些不堪恭维的阿修罗不同,天魔的外在长相十分符合人类,尤其是男人的审美观,这也是天魔主要源于人类修炼进阶的证据之一。 此外,天魔拥有和人类社会近似的组织结构,比如拥有固定的栖息地天魔界,服从唯一天魔女王波旬的领导等等。 而阿修罗却是一群连脑子里都长满肌肉的好战分子,他们没有固定的领地,一向喜欢走到哪里就打到哪里,并且也没有固定的首领,一般是四大阿修罗王婆稚、法罗骞陀、罗睺与毗罗质多罗定期约架产生。 种种迹象都表明,天魔主要来源于人类进阶,而非那些原本与人类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半神与精灵。 现在问题来了,人类要怎样修炼成天魔呢? 首先,出现在天魔界之外的天魔绝大部分都是罕见的绝色女子,并且这些女孩貌似还自带潘金莲属性,经常勾引普通人和她一度春宵。 你说天魔咋就这么饥渴呢? 再说想和男人睡觉还不容易?把自己毛遂自荐给那些有权有势的王公贵族,以天魔的绝色,保证今后夜夜鸳枕不空。 然而事实却是,一贯以勾引男人上床为最终目的天魔很少出现在王公贵族名商大贾的后宅,反倒是那些整日食不果腹的穷青年经常能得到天魔的青睐。 有这样一个故事,说得是毗罗珈卫城附近一个每日靠背水贩卖给城镇居民维生的穷苦青年柱光罗切偶然在夜晚邂逅了一位美丽而又神秘的年轻女郎。 一夜缱绻之后,女郎在天亮前匆匆披衣离去,临走时与柱光罗切约定今晚再来与其同赴巫山。 一夜不得安枕的柱光罗切原本想在女郎走后接着躺下睡个回笼觉,但咕咕雷鸣的肚子将其从床上拉了起来。 于是柱光罗切只好强打起精神去河边打水进城贩卖。 也是何当有事,这一天关照柱光罗切生意的是毗罗珈卫城中的寺院。 当柱光罗切将身上背着水囊中的清水尽数倾倒在寺院中的水缸中后,一个年长的主持和尚上前主动合十问询:“孩子,我看你脸上犯有魔相,昨天你都见了什么人了?” 在柱光罗切说出他和女郎之间的约定后,老和尚大惊失色地说:“孩子啊,你这是遇见天魔了,她今夜就要下手把你掠走加害你现在千万不能回家,一定要在佛像面前彻夜诵经,以此祈求佛祖的庇护。” 这不倒霉催的吗?本来昨晚就没睡觉,结果今夜也搭进去了。 不过老和尚貌似也没有欺骗柱光罗切,在一夜诵经之后,那个曾与其一度巫山云雨的美丽女郎从此消失不见,只留下柱光罗切一人继续过饥一顿没一顿并且还没老婆陪伴的苦逼日子。 照我说,这还不如让天魔掠了去呢,最起码食色二欲至少能满足其一。 慢着,这个故事好像有哪里不对靠,那老和尚光买水了,没给柱光罗切付钱! 番外 八一八美艳天魔的传说(2) 书接上,古籍当中有关天魔的记载,都是这个天魔如何利用美色勾引穷小子犯乱搞男女关系,而后被和尚中途插手挽救的故事。 而那些没有被和尚横插一脚的,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的穷小子们,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从人间消失了 有人说,那些被天魔掠去的男人最后都成了天魔腹中餐。 要我说,上面这种说法就是典型的没睡醒撒癔症! 把利用美色才能诱惑回来的男人给吃了,这投入的时间成本未免太高。 再说要是天魔勾引男人只是为了果腹,那就更应该挑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下手真俘虏一个,少说也能从其手中得到足够几百人吃喝享用一辈子的财富。 所以天魔一定有让这些被其掠走的男人心甘情愿服从命令,为此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先给一点甜头尝尝的苦衷。 明说了吧,天魔掠走这些男人,就是为了与其婚配并繁衍后代。 像房事这种事情,就得将对方像大爷一般供着哄着,不然对方很可能一晚上都不起来没有耕坏的地,却有累死的牛,有些事情就是如此现实。 哎,有读者说了:“你说了半天都是没有根据的推测,有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你的观点呢?” 有!比如那个与天魔女王波旬达成密约的元顺帝。 虽然史籍上没有记载元顺帝到底和天魔女王达成一条什么样的密约,但史书却记载了一件能从侧面反映这条密约的事情。 这就是权臣伯颜在至元元年1335年十一月提出的屠杀五姓汉人! 事情的起因是一贯坚持排汉立场的伯颜废止了元朝的科举考试,同时还下令汉人不得在元朝担任官员。 这一举动自然招致汉族知识分子的极大反对,一时间朝野间反对声浪此起彼伏。 拒不认错的伯颜非但没有反省自己的施政方针,反而一门心思地认定元朝统治不稳的根源是下辖汉人的数量太多。 因此他提议屠杀张、王、刘、李、赵五个大姓的汉人不管你有没有罪,姓张就是得死。 这条政策要是一旦实施,那就是一场波及五千万人口的大屠杀! 天幸,在朝议的最后一刻,元顺帝主动说服伯颜放弃屠杀五姓汉人的主张。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而我好奇的是当时元顺帝作为伯颜手中操纵的傀儡皇帝,是怎样说服权倾朝野的伯颜放弃自己主张呢? 你说,元顺帝会不会主动将自己当年与天魔女王的达成的协议透露给伯颜,而后将屠杀五姓汉人的政策更改为悄悄将汉人送到天魔界来换取天魔女王的帮助呢? 反正伯颜只想削减汉人的数量,至于这些人最后是真死了,还是被送往天魔界,他其实并不介意,要是能从天魔女王那里换到一些实质性的帮助,那就最好不过。 所以,元顺帝当年与天魔女王达成的协议,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登基之后,定期给天魔界输送一批身体健康的男人! 甚至元顺帝很可能一早就在打这个男人换帮助的主意! 要知道元朝统治者将所辖民众划分为四个阶层,最上一级自然是蒙古人,其次是色目人就是眼珠有颜色的白人,再次是汉人金朝统治下的汉族人,最下一等是南人南宋统治区域内的汉族人。 蒙古人禁止下等阶层迎娶上等阶层的女子,所以不推翻元朝,张无忌是很难光明正大得迎娶赵敏郡主,只能当后者的男宠。 倚天屠龙记中赵敏初见张无忌的第一句话就是冲其甜甜一笑:“姓张的小子,早晚有一天落在我手里,让你知道厉害”哇,这里面信息量好大! 然而蒙古人却不禁止上等阶层强娶下等阶层的女子,甚至还强行规定蒙古贵族对辖区内南人新娘拥有初夜权这是跟那些被蒙古帝国征服的欧洲封建领主学的。 简单点说,张无忌要是跟赵敏,那就是当郡主的秘密男宠;要娶小昭,只需向当地负责官员报备一声即可;想娶蛛儿,就得出大价钱贿赂主管官员,不然让这厮给蛛儿按一个南人的身份,女孩的初夜就不保了;至于周芷若,哎,一把辛酸泪啊。 所以不推翻元朝行么? 话扯远了,总之就是蒙元推行的奇葩婚姻政策导致汉族百姓当中出现大量讨不到老婆的光棍,而这无疑加剧了社会的不稳定与动荡。 作为元朝难得一见拥有些许远见的明主,元顺帝不可能不知道元朝这个痼疾,但光凭他一个很难抗衡整个蒙古贵族阶层既如此,那就不如在别的地方给这些汉族男人找条出路吧。 此外,还有一件事情可以侧面佐证这个与天魔女王的密约。 这就是元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亲政后的元顺帝力排众议,任命工部尚书贾鲁治理水患频发的黄河。 而贾鲁采取疏、浚、塞等多种治河措施,在黄陵冈今山东曹县东南及其附近,堵塞黄河决口,修复护河堤岸,并疏通了由黄陵冈南至哈只口,西至阳青村的河道,迫使黄河通过新浚河道,由哈只口入故道,然后再合淮入海。 这条被贾鲁派人人工挖掘出的河道,就是今天河南郑州附近的贾鲁河,至今仍在发挥协调黄河上下游水量的功效。 平心而论,贾鲁治河功不可没,唯一能被史学家诟病的,就是元朝统治阶级处理善后治河工匠的方式。 为了治河,元顺帝一共征调河南河北山东等地汉族百姓逾十三万。 照理说,修完河道就该给被征发的百姓发放工钱粮饷;就算没钱给,也要尽快安排这些人按次序回家。 然而至正十一年十一月治河工程结束之后,元顺帝却一反常态地扣住这些工匠不许其领钱回家。 终于在次年正月,以韩山童、刘福通为首领的红巾军伪造谶言,以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为名,纠合不得回家过年的十余万治河工匠同举大旗,正式揭开元末轰轰烈烈地起义运动的序幕,政局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说,以元顺帝之精明,他会不知道这十几万羁留的治河工匠就是一颗火星四射的大炸弹么? 你们说,元顺帝会不会私下打谱将这十几万治河工匠全部送给天魔女王,却因具体负责的官吏昏聩无能或是敷衍塞责,一时调度谋划失灵而使得元顺帝的如意算盘落空呢? 章写到这里,那个长着老虎脑袋的运营官是越听两眼越是放光:“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那你说天魔女王为啥需要这么多男人呢?是蓄养男宠面首夜夜轮换?还是要修炼采阳补阴的邪功?” 而我白了他一眼:“依我看,恐怕是更深层次的问题,那个传说中的天魔界应该是一处只利于女性生存而对男性健康十分有害的男人禁地。” 没错,这个被天魔女王统治的天魔界,更像是人们通常想象中那个只有女人生活的女儿国。 这下运营官可不依不饶了:“我说你这水起来也忒没谱了,女儿国不是已经水过一回了么?不就是河水含铅么!” 没错,可女儿国与女儿国不同,西凉女国中有男性特征退化的男性,然而天魔界中没有一个男性,两者必然有本质上的不同。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天魔除了喜欢掠夺健康的普通男性,也很喜欢色诱那些修炼有成的男性修士,比如天魔女王当年就曾数次色诱娆佛。 也许是因为这些身体条件更加出众的男性修行者能在天魔界中,比普通男人坚持更长时间,从而在天魔眼中更加奇货可居! 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就算是天魔,三天两头死老公也绝对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联系到天魔那无与伦比的美丽容貌以及明显异常活跃的男女欲望,似乎天魔体内性激素的含量要远高于一般女子? 说得稍微出格一点,有句话叫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主要用来形容女性的某些欲望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上升。 但事实却不是女人欲望上升,而是与这位女士成婚男人的欲望正快速下降,此消彼长之下,才给人一种女人欲望上升的错觉。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人类体内的性激素! 随着年龄增长,青春期过后的男性体内雄性激素的含量会直线下降,而女性体内雌激素的含量会先相对稳定二十几年,而后再陡崖式快速下降。 你知道更年期吗?这其实就是女性体内雌激素含量快速下降时所显露出来的外在反馈。 经历更年期后的女性,其男女欲望也会显著下降,并且出现容貌衰老皮肤松弛等现象。 你知道吗?现在有些人迷信所谓的驻颜针,认为只要打上一针就会冻住自己年龄,使得容貌不会衰老。 实际上,所谓的驻颜针,只是一针管子雌激素;那些所谓的保健砖家正是依靠大量补充雌激素的方式延缓女性更年期的出现。 然而年龄是冻不住的。 依靠补充雌激素的手段只是尽可能得推迟更年期出现,并且还会成倍放大更年期所带来的视觉影响。 可能一个女性,其人生头五十年都冻龄不老,然后在人生第第六十年头一口气衰老成别人七八十岁的模样。 在这里,我想由衷的感谢每一位女性,正是你们的伟大牺牲与奉献,才换来整个人类社会的繁荣。 正是为了保证胎儿能有一个稳定健康的生长环境,女性人类才以经历更年期为代价,换取人生头四十年性激素含量相对恒定。 现在再回过头来看看天魔界中的天魔,你就会发现一切异常都可以被激素解释。 天魔们无论老少全都面孔柔和青春靓丽,并且时刻欲望强烈,这证明天魔体内的雌激素水平要远远高于一般的人类女性。 你知道么?泰国的变性人,就是往正常男性体内注射大量雌性激素,近而打造一个拥有女性性征的变性女性。 现在网络如此发达,只要随便上网一搜就能看见泰国变性人的照片,甚至那些颜色尤为出众的变性人,能令真正的美女都自愧不如。 但每一种获得背后都自有其代价! 变性人那俏丽容颜的背后,是平均寿命不过五十的惊人代价! 这是因为男性的身体组织器官一直都在雄性激素较高的情形下运转,骤然间涌入大量雌激素的后果,只会是整个系统在运行中逐一崩溃! 再回头说天魔界中的天魔,除了容颜俏丽之外,天魔们还有一个少孕化的诡异特征。 按理说欲望强烈,恨不得床上夜夜不空的天魔应该比常人更有几率怀孕;然而元顺帝从天魔界里带出来的几个天魔却一个都没能怀孕。 一直到元顺帝五十一岁自杀,这几个天魔一个都没怀孕根据史书记载,元顺帝后半生虽然天天都和十六天魔腻歪在一起,却只有一个儿子,并且还是他早年被流放期间未登基前同一个高丽女子生的。 你知道吗?口服避孕药的药效原理就是通过服用大量雌激素的方式抑制女性体内受精卵着床发育,而这似乎就是天魔不容易怀孕的科学解释。 虽然并不清楚那些生活在天魔界中的天魔体内雌激素含量异常升高的原因,但已知可以抑制动物体内雄性激素合成,同时还能促进雌激素合成的原因可不在少数,比如周遭环境中严重缺少钙元素,亦或土壤水源中富含锶元素,再或者天魔界中缺少自然光照,使得人体维生素AD含量严重不足,从而抑制钙元素吸收利用等等。 一旦离开天魔界的特殊环境,天魔体内雌性激素很快就会下降到正常人水平,而这会导致一个令天魔绝对无法接受的局面出现:天魔引以为傲的绝世容颜因为更年期到来,而衰老不再了。 这也许就是元顺帝身边的天魔最后没有返回天魔界,而是留在人世间创立天魔教的原因。 失去绝世容颜的天魔就是毫无价值的废物,与其返回故土,任由族人的奚落,低三下四地乞讨一口剩饭,还不如利用自己这些年积累下来丰富的男女经验,继续留在花馆之中调教那些颜色上乘的风尘女子。 只要手中握着几个当红花魁,有碗安稳饭终老还是可以指望的。 说起来真是尴尬,但这也许就是毫无节制得追求美丽的代价! 这就是天魔,一群沉沦在欲望之中,最后成为欲望牺牲品的堕落者! 第三百三十五章 莽林罴精(35) 眼见那道水桶粗细的电芒将拴在铁杆上的中年男女瞬间烤成一对冒着渺渺青烟的人形焦炭,罴处士顿时骇得亡魂大冒,挺起肩膀,拼命地往回拖动那条被铁链绑在铁杆之上的上臂。 然而罴处士却忘了此刻自己被铁链四仰八叉得绑在四根深深栽入泥土的铁杆之上,这四肢都被铁链沿不同方向拽住,一时间怎生发力脱困? 再说这精铁打造的铁链自是结实非常,又岂是说拽就能拽断的? 说时迟那时快,那道噼啪炸响的电芒只不过在中年男女的焦尸稍稍一转,接着就沿着铁杆上缠的铁链,冲着罴处士迎面扑来! 万分惊恐之下,罴处士只觉得身上熊毛都在电芒的步步紧逼下一根根直竖向天,一句我命休矣刚喊出一半,就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昏厥过去的罴处士才从一片黑寂当中幽幽醒转。 罴处士他恢复意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睁眼确认自己是否还有命在。 谁知这眼皮才刚刚一抬,没等有光线射入眼帘,罴处士就觉得周身上下犹如被人用利刃割出无数小口,只要稍稍移动一下身子,每一寸肌肤毛皮上都会传回伤口撕裂般的痛楚。 这股侵蚀入骨的疼痛登时就疼得罴处士张开大嘴,疯狂哀嚎起来“啊”! 才刚喊出一声,罴处士就觉得一堆绵软新鲜的嫩叶猛地一下递到自己嘴边。 与此同时,徐叙征的声音也在罴处士头颅侧响起:“赶紧张嘴!为师已经在你全身上下划刻了释放雷火毒炎的符咒,如此方能保证徒儿你的五脏肺腑不被雷火炙烤成一团焦炭。徒儿你能挺过这天雷击体之威,就已经过了渡劫成仙的第一道关口。若是不想死的,那赶紧就大口吞吃为师喂给你的树叶!” 在徐叙征的连声催促下,罴处士两眼一闭,强忍着那股直入骨髓的痛楚,张开大嘴,一口接一口地吞咽前者喂到嘴边的树叶。 说来也怪,这第一口树叶下肚,罴处士明显感觉到身上的痛楚弱了一分,登时更无半点迟疑,张开嘴巴一口咬住一大团嫩叶,嚼也不嚼得咽下肚去。 在那之后,罴处士就像饿疯了似的,接连张嘴吞吃了好几捧树叶,总算稍稍压住伤口处传回的痛楚,这才停下来大口喘息道:“师傅?疼,可疼死我了!” 见罴处士竟然可以口吐一句完整话语,蹲在其头颅一侧殷勤喂食的徐叙征明显被前者无以伦比的恢复速度惊到,顿时就讶然开口道:“距离醒转还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你这毛团竟然就可以开口说话?想当年老夫可是躺在水坑里足足啃了大半天干面饼子,才有气力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厢话音刚落,罴处士耳边就传回一阵衣角间相互摩擦的簌簌声,似是徐叙征正疾疾绕着前者所躺的水坑来回兜圈,以此察看罴处士全身各处伤口。 还没等罴处士开口询问自己伤势,徐叙征发出一声兴奋不已的惊呼:“神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伤口都是咱方才亲手所割,处处皆深入皮下五分!明明一副血流不止的样子,结果一转眼功夫就尽数结痂,居然还有一少半伤口还脱痂长出新肉?恭喜徒儿,贺喜徒儿,你这是神功大成了啊。” 按捺不住心中激动的徐叙征先是走来走去地揉搓双掌,结果才刚走出去两步,就双眼放光地蹲在罴处士身边,一边用手不住摩挲罴处士身上的皮毛,一边嘴里啧啧赞叹。 “我说你这毛团真不简单啊!不但能在夺命惊雷击顶的绝境中逃回一条小命,居然还因祸得福,生生练就一个刀伤立痊的本事!” 许是被一时的兴奋冲昏了头脑,徐叙征居然向罴处士坦诚自己这五龙行雷阵正常所需的引雷之物,无非就是垂睑鸡反踵犬之辈罢了,那对化成焦炭的中年男妇只是其临时起意抓来的添头。 在指挥罴处士于莽龙岭山巅处挖坑为泉之后,徐叙征匆匆忙忙地下山,一路寻找有打铁工匠居住的烧锅镇店,也好央人打造布设五龙行雷阵的兽首铁杆铁链。 谁知到了山下接连寻了四五处镇店,不是压根没有打铁铺子,就是打铁工匠的本领低微,向来只能对付着打制爬犁之类的粗笨农具。 这些人一听徐叙征所订制的铁杆居然还要内凿这样那样的沟槽孔窍,顿时就摇头摆手,不住地冲后者打拱赔情,让其另寻高明。 发觉自己在附近怕是难遂所愿的徐叙征咬牙一跺脚,抬腿就去了八百里外的盛京今沈阳,终于在这座关外最繁华的都城内找到了能按自己要求打制器具的精工铺子。 在等候工匠按图打制铁具的这段时间里,徐叙征乔装成一位走街串巷的货郎。 凭借货挑上那些三不值两的针头线脑,徐叙征很快从前来选购日用杂货的婆子妯娌口中套出垂睑鸡与反踵犬的下落。 常言说得好,但凡神异之物,饮食起居之间必有神异之行状。这垂睑鸡乃是万中无一的凤种,此鸡若鸣,周遭鸡禽绝不敢出声附和,就算正仰脖晨啼叫,也会立时杀音。 同理,那反踵犬也是犬中之王,寻常犬狗若见了,立时就得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其面前摇尾讨好。 寻常百姓也许看不出这垂睑鸡与反踵犬的好处,但这世上偏就有一路专门从平常畜禽中寻访珍禽异兽,并将其长处善加利用的江湖术士,号为相宝。 在前往关外的路上,王管事时不时就跟杨从循和胡三讲古,其内容不外乎东北当地的民生百态,除了能排遣缓解连日赶车的辛劳烦闷,也是个给主角补充见闻开阔眼界的好机会。 大约在十年前,王管事他第三次跟着马老客前往关外贩货。 那一日,他们在赶路途中遭遇到一场说来就来的秋雨,因道路一时泥泞难行,没能在天黑前赶到预定的宿店,只能半路另找人家歇宿。 那一回王管事他们最后投宿的客店,是一家猫店。 第三百三十六章 莽林罴精(36) 待在后院马棚安顿好商队的车马后,王管事交待商队伙计将马车上的货品重新整理捆扎结实,随后自己前往客店大堂,准备去跟店主人盘道套话的马老客学上几手。 然而王管事刚进客店大堂顿时就一呆,只见堂中各处桌椅上或立或卧着数十只虎皮斑纹花猫,而马老客和一位中年发福的客店主人怡然自得的在众猫环拱中高谈阔论。 见王管事进门,马老客立时抬手招呼:“钟礼啊,快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客店东主勒佟勒二爷!” 待同王钟礼王管事叙礼相见之后,那位为人颇为四海的勒二爷笑呵呵地用手指着满屋的花猫,冲前者点头道:“怎样?在别处可见不到这种阵势吧?我啊,剩下这半辈子就全指望这群虎猫了。要是它们能再给我下出一只焦足虎的仔儿,那我就可以闭眼了。” 原来这位勒二爷是附近镇店的里正,他家里早先养过一只两岁大的虎皮花猫。 然而这只看似雄壮威猛的虎猫却是一只恋灶懒猫,并不曾司夜捕鼠,整日只知道盘踞在灶头处睡懒觉。 不能捕鼠之猫自然养之无用,要不是勒二爷对这只自小抱养的花猫上了些感情,早就一扫帚将其轰之门外。 有一天,一个叩门讨水的过路客商在接过勒二爷递上的水碗后,只将水托在腮边故意不饮,两只眼不错神地盯着那只在灶台上呼呼打鼾的花猫。 待将花猫从头到尾相看两遍之后,那商贩硬要这家主人将花猫相让,而且开口就是五十两银子! 听到商贩愿意用五十两纹银的高价交换自家那只恋灶畏冷的懒猫,勒二爷下意思地以为自己听邪了耳朵。 只因关外地广人稀交通不便,百姓日常生活所需的油盐布匹都需要商贩赶着大车从关内千里迢迢的贩运。 等这些商人将自家货物在山货集市上甩卖一空之后,往往喜欢采买诸如山参鹿茸麂胎沙金之类珍贵山货带回关内,如此一来一回可获百倍之利,方不负一路上所经历的艰难困苦。 可问题是山参鹿茸并不是时时都能在集市上见着的珍稀山货,那些从关内前来贩货的商人们能不能如愿以偿得买到心仪的货物,这点要靠个人的运气。 如果一时货不凑手,那些关内客商宁可将此行贩货所得全在集市上换成银子揣在怀里,也不愿千里迢迢得赶上几车山核桃回去。 吃苦利薄倒在其次,关键是一路上设卡收钱的绿林好汉们是按大车的数量收费,人家可不管你车上装的是山参还是核桃,想平安过路就得交一辆车的买路钱! 天长日久之下,关外山货集市上流通的白银是越来越少,与铜钱之间的兑换价也越来越来高寻常年份也要比关内高出三四成,要是再赶上兵荒马乱银贵钱贱的当口,价目翻一番都有人愿认! 得亏是关外出产沙金,借此能回流一部分白银,不然银价早崩盘了。 那商贩口中的五十两纹银可是不折不扣的高价,连十年左右的中等山参都能买四五条一只懒猫它值这么多钱么? 见勒二爷露狐疑,一直吞吞吐吐地不肯接话,声言高价买猫的商人不免有些泄气:“小人情知主人家心中一定不愿割爱,只是小人眼下只有五十两银子傍身;主人家如奢望更多,且先容我四五日功夫筹备银子。” 说罢,那商人仰头喝干碗中井水,冲勒二爷道了一声谢,就将陶碗放回桌上,准备告辞离去。 见对方撂下水碗要走,勒二爷可绷不住了。 毕竟谁也不能见天蹲在伙房里盯着那只偎在灶头取暖的懒猫,万一这客人买猫不成便心生歹意,回头弄一尾鲜鱼,将这猫诱出房门蒙在口袋里捉了,他勒二爷岂不是干赔五十两银子? 于是勒二爷抢在商人出门之前将其伸手拦下:“客人先请留步。非是小人不肯出让,只是这虎皮猫是拙荆昔日打奶猫中抱养的,这些年多少也起了点感情。客人既然舍得出五十两的高价,小人又岂能拂了您的美意?只是小人还望兄台教咱一句乖,告知小人这猫到底贵在何处,回头小人也好跟拙荆学话交待不是?” 见勒二爷主动上前套话,那商贩捏着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子,砸先是使劲儿砸吧了一下嘴,接着又扭头看了一眼躺在灶头打呼的花猫,如此迟疑片刻,终于一狠心点点头。 “要照行规,其中内情是万万不能与外人说的也罢,谁让咱打心底看上这只猫了呢?实不相瞒,咱是个打南路来的相宝人!” 原来这个肯以高价买猫的商贩,就是当年京房传下的易妖一脉,当然了,现在改了名字叫相宝术士。 虽然名字换了,可是易妖所秉持的寻出奇之象,兆不凡之运的精神内涵没有变,这些相宝术士经年累月地在全国各地奔波,瞪大眼睛去寻找那些记录在易妖上的神异物事。 可是话说回来了,这天下虽大,无主的东西却少。 往往相宝术士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件自己心仪的东西,结果这物件一早就有了主人整盘佳肴看得见却吃不着,这不要了亲命么? 有鉴于开山祖师京房当年因相宝解运之事触怒权贵,最后落得一个斩首弃市的悲惨下场,为保香火传承,相宝这行特地制定一条规矩。 如果看上的物件有主儿,那就必须想方设法地让物主人松口相让。 你能诳得主人贱价脱手,那是你的本事;但要是主人咬定不卖,就绝不能下手抢夺,以免为此惹来杀身之祸。 那个扮作商贩的相宝术士告诉勒二爷,他家豢养的虎皮猫前额正中有三条墨色横纹,单缺一条竖纹便是老虎额头的王字。 再加上此猫一身斑纹虎皮,偏偏四足一水儿纯黑,绝非寻常虎皮凡品,而是易妖书中记载的奇猫焦足虎。 这种猫天生就自带王者之风,乃是群猫之王。 勒二爷只知这只焦足虎天天恋灶懒睡,却不知正是虎猫身上王霸之气外露,才使得群鼠慑威远遁,丝毫不敢入门侵扰这只虎猫无鼠可捕,也只好天天懒睡。 “好教主人家得知,若是只能慑服群鼠,这焦足虎也值不得五十两纹银离此二百里有大山曰兴安岭,山上出产一种名叫火龙驹的异鼠,其皮隔风挡寒,乃是京中贵人争相求购的珍品,一领皮子少说也换得数百金。只是这火龙驹手足便利,上树穿林不亚飞龙惊鸿,故而一般的户都望其兴叹。如今在下自兄台手中高价购得这只焦足虎,正是为借猫身上的虎气,上山慑服那只来去无踪的火龙驹告辞。” 说罢,那相宝术士从怀中掏出一大包银子重重地丢在桌上,接着又冲勒二爷轻轻一拱手,上前一把拎住那只正在灶边打鼾焦足虎的颈后皮,将睡懵的虎猫抱在怀中,大步流星地出门去了。 闻听这只焦足虎居然有阻挡群鼠入门孳害之威,勒二爷顿时心生悔意,奈何自己好歹是一方里正,时常自诩一口唾沫砸一个坑的汉子,又怎能干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 那一日,勒二爷眼睁睁得看着相宝术士将焦足虎抱走,之后整个人就和失了魂一般,四处托人购买上品虎皮猫回来配对抱崽。 天长日久之下,勒二爷养出了一屋子虎皮猫,只是这些花猫里面却再也没出过当年那种焦足虎。 待和勒二爷告别之后,王管事搀着马五爷回房休息。 刚一进卧房的门,马五爷不由得仰头长叹,颇为惋惜得同身后王钟礼说:“你看勒二爷多好一个爷们,就因为迷信易妖之术,妄图能从一屋子花猫中再养出一只焦足虎;这人特地从家里搬出来开这么一个客店。可他又不是吃这行饭的料,几乎天天都往里边干赔银子,眼看就要将好端端一个家给毁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莽林罴精(37) “王管事他最后告诫小人,说这易妖之术尽是些虚妄不经之言,却不知令师徐前辈他为何执迷于垂睑鸡与反踵犬呢?” 闻听杨从循出言质疑,盘腿端坐的罴处士顿时咧嘴憨然一笑:“后生你说得易妖之术、焦足虎、虚妄不经什么的,咱弄不明白。不过咱却知道这垂睑鸡反踵犬的确不是什么吉利物事,任凭粘到谁身上都要害得这人跟着一同倒霉,就连师父他当年也因这对鸡犬,惹出一场好大祸事。” 罴处士告诉杨从循,当年徐叙征寻找垂睑鸡反踵犬的过程,可要比那个重金购买焦足虎的相宝术士简单直接许多老徐他直接用抢的! 在徐叙征看来,天才地宝,当有德者居之跟主人买多费劲啊,干脆下手强抢!反正咱轻功好,你们都追不上我。 可徐叙征千算万算却漏算一招,那就是长舌妇人一张惯会添油加醋的嘴! “我家鸡之所以不下蛋,就是被隔壁那只瘟鸡妨的哎呦,这位货郎爷你说得太对了,那只瘟鸡就像人一般下垂着眼皮,别提多邪性了!” 就这样,徐叙征在错误情报的指引下,接连翻抢了大半个盛京城的鸡窠狗窝,总算凑了一对垂睑鸡与反踵犬。 这一下,可就谣言满天飞了。 在易妖书中,垂睑鸡与反踵犬都是世间要兴刀兵大祸的征兆,是新主降世王朝更易的象征。 这下热闹大了吧? 明明天子远在关内京城,眼下盛京陪都之中却突然有人大张旗鼓地寻找垂睑鸡与反踵犬? 那不就意味着关外将有新的紫薇帝君降世?这下老金家的皇位还能坐稳当么? 注,清帝退位后,其他皇室成员大多改姓金。 哎,这位看官问了,这盛京不正是满清的龙兴之地么?难道朝廷担心徐叙征是民间抗清义士,寻找垂睑鸡是为了妨害清廷龙脉,好为将来反清复明大业出力,故而特地来盛京城里妖言惑众? 嗯,上面这番话其实只对了一半,清廷的确担心徐叙征会在盛京城里妖言惑众,但这事儿和反清复明没什么关系。 因为关外是清廷起家的基本盘,所以朝廷对盛京等地的民心掌控也是有信心的。 就算盛京城中生变,肯起来响应反清复明的百姓也是寥寥无几对不住,大明是什么?我们这些关外汉人没有概念。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清廷虽然不担心有人在关外组织起事反清复明,却同样害怕有人在盛京城中散布谣言,行妖言惑众之举。 因为当年盛京城中有一群很特殊的人,关外王爷! 也许看到这里,那些略通清史的读者又要挑咱的错了:“作者你净瞎说,清朝在关外怎么可能有王爷?清廷一共只有八家是世袭王爵,再加上每一位皇帝的兄弟可封亲王爵,这些人全都一辈子住在京城当中,不得圣旨不许出京,怎么可能有关外王爷?!” 这话说得不错,自清朝入主中原之后,凡是由朝廷册封的王爷及其后裔全都留在京城之中王孙不得擅离京师,也是清帝祖训之一。 但是不要忘了,清朝不是所有的统治者都进了山海关,比如努尔哈赤就因炮伤死在宁远城下,一辈子都没能进关。 因此那些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关外女真诸部,并且在这一过程中战功彪炳,而被努尔哈赤封为王爵的王爷及其子孙们,不属于上那些不得擅离京师的王孙范畴。 这些人不用进京城,大都一辈子定居在盛京之中。 对于这些人,清朝皇帝就算睡觉,也得睁开一只眼盯着! 谁叫这些王爷祖上都是手握军权,并且在关外各女真部落中颇具声望的军事权贵呢。 更要命的是,这些人和京师金銮殿上坐的天家贵胄并不亲睦。 因为当年皇太极提议女真举族进山海关抢中原天下时,这些人就站出来坚决表示反对。 这些人坚持要带着自己的属下和部民留在关外过游生活! 最后因为内部分歧过大,这些关外王爷和皇太极等人直接分道扬镳,不然人家现在也是清廷世袭罔替里的一员了。 你知道么?八家里,除了帮助慈禧铲除顾命八大臣的恭亲王,其余七家都是当年清廷入关后战功最大的将领。 这些和那些关外王爷一样,起初都是某个女真部落的军事首领。 只不过当年选边站的时候,们站在皇太极这边罢了。 现在盛京城里突然开始流传妖禽降世神器更易的谣言,谁敢确保这些关外王爷不会眼红嫉妒京城中的待遇而心生异志呢? “咱祖辈都是一口锅里搅马勺的战友,现在你们家在京城里顿顿木炭铜炉小火锅,吃得油穿得绸,我们家天天窝在关外啃咸菜?凭什么!” 一旦那个关外王室后裔真得萌生异志,悄悄带领族人扮作商贩摸进山海关来搞一出儿奇袭京师,那真够皇帝喝一壶的。 徐叙征不过一个前明六品锦衣卫,还一早就出世修仙,他哪知道盛京城里有这么多弯弯绕? 于是,他就这样被自己坑了,稀里糊涂地给自己找了一大票儿敌人。 “事后师父他秘密打听多日,才知道当日在盛京城里突袭他的,是一群粘杆处的粘杆拜唐满语,侍卫。” 相传这粘杆处由世宗雍正皇帝设立,正式名称尚虞备用处下辖无数功夫好手,整体地位类似前明锦衣卫的特务机构。 听人说,雍正皇帝生平烦躁易怒,尤其不喜听蝉鸣。 昔日雍正皇帝未曾登基之时,每逢炎夏,即从家奴院工之中挑选年轻手捷的下人手持粘杆,绕着王府后花园,捕树上聒噪的鸣蝉,其中多者有赏,少者立罚。 之所以用粘杆处代称尚虞备用处,正是取粘杆捅下,政敌如鸣蝉般无处遁逃之意。 你想啊,雍正皇帝连蝉都不待见,能待见那些散布谣言蛊惑民心的相宝术士么? 于是专门设在盛京城中,用意本是监视关外王爷们一举一动的粘杆处,就这样扭头盯上了徐叙征。 起初,徐叙征仗着自己独步绝世的轻功,并未将身后尾随的几个粘杆拜唐放在眼里。 可在对方眼中,徐叙征那直如鬼魅一般的轻功,绝非一般庸手,定是心怀异志之人重金网罗到的江湖奇人必须抓住他,然后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就这样,徐叙征成为盛京粘杆处自设立之日起,最大一次捕行动的目标整整两百个粘杆拜唐集体出动,定要将徐叙征生擒。 第三百三十八章 莽林罴精(38) 当发现那些一路踪在自己背后的尾巴越来越多之后,一向心高气傲的徐叙征终于意识到问题棘手了。 虽然徐叙征有一身独步天下的轻功,可以在追兵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给罴处士专门定制的五根引雷杆此时仍在铁匠铺中日夜赶工,并且这几个铁杆内部的机关孔窍比起外在花纹雕饰更要复杂。 尤其是那根插在头颅上方的椒图,不但要求铁杆内部中空,还得往空槽中灌进融化的蜡油,直到整个空腔都被蜡油严严实实得填满才行。 徐叙征可以不理会身后尾随的粘杆拜唐,但铁匠铺里挥锤打铁的工匠一定惹不起这些朝廷密探! 一旦徐叙征曾在铁匠铺留图描样的事情被粘杆拜唐们发现,那五根引雷铁杆就永远不可能完工了! 没有引雷铁杆就无法布设五龙引雷阵,这下如何是好? 好在徐叙征是前朝锦衣卫,勉强算是这些粘杆拜唐的前辈同行对朝廷密探面对问题时思考方式,前者心知肚明。 于是,徐叙征故意放慢脚步,在盛京城里东摇西晃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身后紧紧地跟上十来个粘杆拜唐之后,才猛然一个发力急奔,奋力冲进一条车马胡同。 在沿着胡同跑了两三十丈后,徐叙征纵身一跃,双脚在青砖墙壁上轻轻一点,借力往半空中又一蹿,就这样轻飘飘地翻进一户早就相中高门大户的后院。 整件事巧就巧在这里,被徐叙征选做目标的,正是一户爵称超品武勋王的关外王爷府! 一见徐叙征果真如料想中那般窜进一户王府,几个一路追得气喘吁吁的粘杆拜唐顿时喜出望外。 那个负责带队的侍卫头子不待气息喘匀,就大声命令几名手下赶紧向空中发射烟火讯号,让散布全城的粘杆拜唐们全部赶来支援。 于是,整整两百名粘杆拜唐将这座武勋王府团团围住。 如此一来,可就惊动了正在王府书房内观书的舒穆禄老王爷。 当得知外面重重包围王府的居然是隶属粘杆处的拜唐们,舒穆禄老王爷顿时又惊又怒得吹起了花白胡子。 怒的自然是外边那些粘杆拜唐丝毫没有将自己这个超品武勋王放在眼里。 “老子祖上当年给大清立下汗马功劳;为了酬功,太祖爷御口亲封的武勋王!你们这帮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而惊的,就是这些粘杆拜唐隶属的粘杆处! 在雍正朝,人家可是有血滴子这样的凶名在外,不知暗中悄悄取下多少雍正爷政敌的项上人头! “现在这群兔崽子居然敢堂而皇之地包围王府,难道” 有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虽然恨不能将王府周围那些粘杆拜唐咬碎骨头吞下肚去,却不能和粘杆处立时撕破面皮。 舒穆禄老王爷思虑再三,终究还是决定低头服软,挥手示意管家开门延请为首的侍卫头子进王府叙话 谁知那侍卫头子见了王爷却不照满人的习俗跪地请安问礼,居然只是随随便便一拱手,就趾高气扬地命令后者赶紧交出窝藏在府内的易妖术士:“在下满洲老姓乌噜古,眼下还有要紧公务在身,就不和王爷您叙这些虚礼了。我劝王爷您还是赶紧将那妖人交出来,不然这利用妖术蛊害皇帝的罪名,谅你一个小小王爷吃罪不起!” 这下可把老王爷气了个七窍生烟,登时就将手中端着的茶碗,“咣”得一下摔在桌上:“他奶奶地,真是反了天了!我舒穆禄家祖上替太祖爷开疆拓土,最后血洒疆场马革裹尸,对皇家这份忠心可昭日月!你们几个兔崽子居然敢把蛊害皇帝的屎盆子往本王的脑袋上扣?走走走,咱们到京城圣驾前打这官司!” 然而就在老王爷用手指着对面那个侍卫头子的鼻子咆哮喝骂之时,从身背后却传来几个中年婆子撕心裂肺得哭嚎:“哎呦,我的老爷,可不得了了,咱府里怕是进了采花的淫贼!方才大格格在后面宽衣入浴,这人刚跨进浴桶,就有一个皂衣男子破窗闯进闺房,不但将格格的身子看了个遍,居然还丧心病狂地要对格格动手动脚我的老爷啊,你快瞧瞧去吧!大格格她面皮薄,现在正在房里闹着上吊寻死呢!” 一听自家后院不但进了采花贼,居然还将姑娘家的清白身子看去了,老王爷顿时就觉得全身的鲜血一下子涌到头顶,转身就往后院冲去:“护院武师都是死人么?抓到采花贼人没有?管家,你去告诉刁五这伙奴才,今天太阳落山之前,老爷我要看见这采花贼人的脑袋!不然就让这伙废物的脑袋统统搬家!” 谁知王爷刚跑出去两步,这衣袖就被快步赶上的管家扯住。 见王爷怒气冲冲地回头,这名王府管事赶紧凑到王爷跟前,以手附耳低声言语起来。 只见王爷先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就扭头冲着那个已经汗如雨下的乌噜古侍卫头子阴恻恻地一笑:“大人方才不是让本王赶紧交出这易妖之人?却是巧了,本王现在也想立时寻到此人你们这帮废物点心到底是怎么办得差?几百人盯一个,居然也能被其跑进本王的府邸滋事?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赶快滚去给本王抓人?要是被这妖人逃了,咱们就去陛下面前仔细掰扯,滚!” 就见乌噜古的脸上犹如走马灯一般青白交替变色,最后惨白着一张脸面朝老王爷噗通一声跪倒:“奴才办事不力,罚奴才自家掌嘴五十,奴才这就滚。” 说罢,乌噜古咬着牙往地上一躺,整个人如同懒驴滚草般骨碌骨碌地滚了出去真的滚了出去。 暂且将老王爷是如何哭天抹泪地安抚那个意图寻死的大格格放在一边,单说这乌噜古滚出王府大门之后,连身上粘的土灰都来不及扑打,就扯着嗓子冲门口那些目瞪口呆的手下大喊:“一个个还愣在这里干啥?咱追的那个点子是个采花贼,还不赶紧去城里其它高门大户附近盯梢,真等那淫贼做出事来么?” 其实乌噜古自己也猜到徐叙征故意进王府非礼,多半是在替自己洗脱易妖的嫌疑,但问题是乌噜古并不敢用自己脑袋赌这一把。 这回寻短见的大格格被人救下了还可以指望大事化小,要是下回别家的小格格真因为被采花淫贼羞辱自尽,那家当家的王爷一定会扯着自己进京告御状。 届时皇帝一准会好言安抚这家王爷,同时砍下乌噜古的脑袋帮王爷消气! “我的爷,盛京城内那么多家院子,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非得去招惹舒穆禄家那个四十都没嫁出去的黄脸姑婆?您这口儿也太重了!” 望着慌张四散手下,已滚得浑身青紫的乌噜古终于松了一口气,连面子也不顾了,就这样摊开四肢,仰面倒在王府门口小声腹诽起来。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方才跑去非礼的徐叙征其实并未走远,眼下正好端端地藏在格格秀房的床下闭目调息。 第三百三十九章 莽林罴精(39) 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尽管舒穆禄老王爷抱着双目紧闭的大格格一边欷歔垂泪,一边指天誓地得声称一旦抓到徐叙征就要将其碎尸万段,可他万万没想到后者此刻正好端端得躺在自己屁股底下这张闺房绣榻之下。 就在一刻钟前,徐叙征突然纵身撞破大格格闺房窗格,而后故意咧嘴冲着浴桶之中正洗身沐浴的大格格嘿嘿一笑:“这闺女的身上好香啊。” 如此轻薄调戏之举,却叫四十年都未曾适人的大格格如何抵挡?整个人登时双眼翻白,哎哟一声昏死在浴桶之中。 一见格格昏厥过去,两个站在木桶旁边揩身伺浴的丫鬟顿时丢下手里的物事,齐齐扭头往闺房之外逃去:“可不得了了,有人闯进格格的绣房里了,快来抓淫贼啊!” 于是,徐叙征他就趁着这个四下无人的机会,轻挥手刀斩在大格格颈后,确保其当真昏厥过去,而后大摇大摆地钻进大格格的绣榻之下藏了起来。 不得不说,徐叙征这人真是艺高人胆大。 他吃准大格格待会儿被下人救醒之后一定会抹不开面子寻死。 其实被徐叙征看去春光倒也没啥,只要管住那俩伺浴丫鬟的嘴巴就行,关键是这俩丫鬟逃出绣房后叫来一大群家丁护院前来擒拿淫贼毕竟这是人家忠于职守,老王爷总不能因为这些人也撞破了大格格的春光,就降罪于他们。 有道是人言可畏,大格格醒来后要是寻死觅活的表演一番,这黄花大闺女的名头就彻底臭了。 放心,死是肯定死不了的,这么多丫鬟婆子围在身旁,怎可能让大格格轻易上了吊? 然而被大格格上吊寻死这么一闹,绣房中立时人声鼎沸起来。 在场之人众口一词得安慰大格格,说这淫贼拿到之后应该立时千刀万剐,同时他们还气势汹汹得声讨家里的看家护院和外面那群粘杆侍卫,说这帮蠢货都是吃干饭。 从始至终,完全没人想到,那个千刀万剐的淫贼会不会就躲藏在这间房里。 这就是徐叙征想要达到的目的, 有两眼通红暴跳如雷的老王爷在绣房里镇着,王府那些看家护院一个个溜得比兔子都快,生怕自己一不留神落在别人身后,为此再成了老王爷发飙的出气筒。 等这些人将翻过王府内每一处角落,却依旧找不到徐叙征的踪迹之时,他们就会急吼吼地冲出王府老王爷已经撂下话了,要么抓回淫贼赎罪,要么自己提头来见! 越是找不到徐叙征,这些人就越不敢返回王府,这样徐叙征在王府里呆的就越安稳。 等到次日黎明,睡了一晚上好觉的徐叙征悄悄从秀榻下溜出,先摸到伙房拿了些热饭菜伙房烧给护院武师的早饭吃了,而后去柴房里拿回捆藏在此处的垂睑鸡与反踵狗,从王府后门大摇大摆得离开。 离开王府之后,徐叙征先去了趟铁匠铺。 待验过铁匠送上的引雷铁杆,徐叙征付银取货,而后就急吼吼催动轻功离去。 在城中兜了小半圈后,徐叙征终于找到前几日用假消息误导自己的长舌妇家门口:“好个嘴敞的刁妇,竟敢耍弄你徐爷爷?今儿个让你知道厉害!” 话说徐叙征刚要抬脚踹门,突然从门缝中传来一对男女的激烈争吵,待仔细一听,才发觉是前日那长舌妇嫌弃自己男人昨夜又输钱回来,口口声声要这男人立时拿出五百钱来买米做饭,不然就把后屋瘫痪在床的婆婆赶出门去。 徐叙征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心中给那长舌妇又加一条不顺公婆的罪状。 只见徐叙征猛抬一腿,将闩上的木门踢成两半:“好啊,你个当媳妇的居然想把公婆赶出门外?还有王法没有?走,咱去衙门口儿打官司去!” 说罢,徐叙征身形一晃,一步冲上前,抬手扣住屋里那对拌嘴男妇的手腕,不由分说地转身将两人往门外拖去。 一出房门,徐叙征抢在那对男女开口呼救之前,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相烦各位街坊邻居都来给俺做个见证啊,这两个丧尽天良的畜生要把俺那个瘫子妹妹赶出门去,这还有王法没有?俺今天定要去衙门口儿告这俩个畜生忤逆!” 一听这个突然闯进门来汉子竟然要去衙门告发自己,那对男女顿时冲着周遭那些开门察看的邻居呼救起来:“王大妈,救,救我啊,这人他,他不是我舅舅!” “说得对,你这个畜生不配喊我舅舅!我压根就不认识你们这两个丧尽天良的东西!竟然赶亲娘出门,你小子还是人么?” 这人要不求上进自甘堕落,那就别怪别人用异样眼光看你。 被徐叙征扣住这对男女,男的好赌女的长舌,个个都是邻居在背后吐唾沫的主儿。 周围人早就恨绝了他俩,好不容易今天盼到有人出头修理,自是人人拍手称快,更无一个出面阻拦,纷纷将之前打开的房门再度阖上。 就这样,徐叙征毫无阻碍得将那对男女从家里拖了出来。 发现根本没有人帮自己出头之后,这对被徐叙征拖在身后的男女很乖觉地闭上了嘴,心说这白胡子口口声声要去告官,想必不会在大街上公然对自己不利。 “既如此,那就跟他去一趟衙门呗,等见了官老爷,却看这老头还有何话说。” 谁知这徐叙征将两人拖出胡同之后,却并没有拐向衙门的方向,反而拽着这对男女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这下,那个男的发觉不对了:“哎,哎!你这老头不是要去衙哎呦!” 那男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徐叙征一肘重重得顶在肚脐上,登时就疼得使劲儿倒吸凉气,再也出声不得。 只听徐叙征口中恶狠狠地骂道:“你小子昨晚上赌钱时是不是把脑子也输给人家了?真去衙门口告官,回头让官老爷把你下在大牢里,我那妹妹还怎么活?!” 说罢,徐叙征扭头瞪了这个男的一眼:“要不是你小子方才没有松口答应这刁妇将我妹妹赶出门,舅舅早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只见徐叙征恨铁不成钢的数落起来:“虽然你不认我这个舅舅,但我却不能不认那个瘫在床上的妹妹!你跟我家去拿五两银子回来买米养活你娘。至于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媳妇,暂且让你舅妈给你好生调教一番。啥时候她知道孝顺我那妹妹了,啥时候放回来还你!” 常听人说,赌场无父子,输急没亲情。 那男的正愁无钱可以扳本,猛听徐叙征居然要给自己银子,登时就开心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嗨,舅舅,方才外甥我是猪油蒙了心,居然没认出您老来。舅舅你放心,今后我一定好生孝敬我妈!” 说完,这男的又恨恨瞪了自己媳妇一眼:“舅舅说得没错,一切都是你这刁妇撺掇的,待会儿看舅妈用鞋底子抽你的嘴不!” 第三百四十章 莽林罴精(40) 对家住盛京西坊麻油挑子胡同的秦王氏来说,丙午年七月初三一定是个黑暗的日子。 这天还没亮,后屋睡在草炕上那个瘫子公婆,就“哎呦哎呦”地低声叫唤,口口声声地说肚子饿了,要饮稀粥充饥。 饮甚饮?难道不知道家中最后一吊钱也被你儿子拿去赌了么?拿甚买米回来? 虽然秦王氏存心不搭理后屋的公婆,然而婆婆却在后屋不住口的呻吟,这声音也越来越响。 被公婆吵得心烦意乱的秦王氏只得从炕上坐起,胡乱穿了几件衣裳下地。 “昨晚明明都没吃饭,居然还有这么大力气声唤,咋就饿不死你这老货呢?” 这妇人一边骂骂咧咧得往后屋走,一边在肚里寻思:“若是隔墙从邻居家后院的草垛上扯把干草来热一热后屋的土炕,兴许那老不死的就能小点声叫唤?” 就在这时,前房屋门忽然“吱呀”一响,推门走进来一个呵欠连天的中年汉子。 来人正是秦王氏的丈夫,人送绰号四脚蛇的秦四。 见丈夫进门后就低头缩脖得往内屋躲,秦王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狗日的瘟生准是又输钱了!枉你还叫甚四脚蛇,怎就学不来人家在牌桌上做手脚赢钱的本事?若是赢回钱来,还能买些陈米烹碗稀粥将养我和你那饿不死的老娘!现在却要老娘和你娘俩一并喝风!” 话说那秦四在大输特输钱之后,本想向庄家借钱翻本。 怎料秦四刚一开口,就让对方一口唾沫吐在脸上,接着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叉起来,嘻嘻哈哈地一脚踢出赌坊门外。 眼见对方举到眼前,足有砂钵大小的拳头,原本七八个不服不忿的秦四只好干咽一口冷涎,转身一瘸一拐得返回家来 遭人连番折辱的秦四此时心中正翻江倒海般奥恼,如何还能吃得妻子那不阴不阳地讥讽? 这人立时便发作起来:“兀那泼妇,你在家为甚就不能替人做些针织缝补,换些钱来贴补家用?你口口声声地辱骂为夫是狗日的,那你又是甚日的!” 这下秦王氏可不依不饶起来:“咋地?你这个孬货居然还敢嫌弃老娘?嫁给你都七八年了,肚皮也不见有个响动,至今还是个未曾生养的身子。真要换个人家,老娘不比那黄花闺女差!” 得亏是徐叙征赶在这当口一脚踢开房门闯了进去,不然这对没羞没臊的公母还不定说出啥来。 之后发生的事情前已有,此处略过不提。 一听徐叙征居然许给自己五两银子养家,本就脊梁骨稀溜软的秦四顿时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地管前者叫起舅舅。 这言语中那股亲密劲头,就仿佛对方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娘舅。 如此一来,秦王氏真就慌了神儿。 像这种不出门的妇道人家本就无甚见识。 她瞧徐叙征手提鸡犬铁链,走路虎虎生风的模样,当真有几分像是街坊四邻口中那种经年累月在深山老林中布套设阱的老户,浑然忘了此人正是不久前挑着挑子来自己面前套问家常的货郎爷。 其实古人基本都这样,换套衣服就脸盲。 要不城门口贴的那些比抽象画强不了多少通缉布告怎么能抓到人呢? 脸其实无所谓,认得那人的衣衫打扮就行。 比如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后,连夜逃到临省避难,却仍被缉捕公人一眼认了出来。 然而等他上山剃了须发之后,再下山就可以放开怀抱随意吃酒。 即便他操着一口纯正无比的关西腔,动不动就声言“洒家如何”,也没有公差对他这个完全不像和尚的僧人起疑心。 可见公差眼中认的,就是先前鲁提辖身上穿的那身专门配发给下级军官的制式公袍 闲言且住。 闻听身前那个舅父声称要将自己交给舅妈管教,秦王氏顿时骇到六神无主。 就秦四那种好赌无行的破落汉子,手中但有钱,立马就会送上赌桌。 届时输光银两的秦四躲他舅舅都来不及,会有心来村里接自己回家? 这要是给圈禁在那兔子不拉屎的深山荒村,俺秦王氏几时才能回到热热闹闹的盛京城? 想到这里,秦王氏立马满脸堆笑讨好起身前的徐叙征,一口一声亲舅舅,恨不得比秦四都喊地亲。 闻听秦王氏指天誓地得跟自己保证“日后定当改过自新,要向对待亲妈一样孝敬公婆,不然就让天打雷劈了”,徐叙征当即在心中冷笑一声。 “原本咱只想借掠走你二人的动静扰乱粘杆处的注意力,而后趁乱出城。谁知你们俩一心寻死,动不动就将雷劈应誓之辞挂在嘴边。这却休怪咱心狠手辣!正巧五龙引雷阵还少一对祭天引雷的福物,看来就是你们公母俩了!” 心中打定主意,徐叙征故意仰头叹息一声:“罢了,一切全都看在我那瘫姐姐面上。” 说完,徐叙征松手丢开秦氏夫妇:“既然外甥媳妇你都发毒誓要孝敬公婆,那咱就是一家人。方才舅舅怒急攻心,这出手时重了些,媳妇你休怪。” 只见徐叙征冲着两口子意味深长的一笑:“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不妨就随为舅去家里认认门,随便也背两袋米回家。今后如有个万一,你俩可直接上门求个照应。等会儿见了舅妈千万嘴甜些,少不了你俩的好处。” 闻听还有好长可拿,秦氏夫妇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在道上逢人就冲对方拍胸脯显摆:“油饼三儿,这一大早出摊去啊?瞧见没,前面这人是我舅舅,我今儿带媳妇去舅舅家串亲戚!” 那些站在城门口盘查过往行人的粘杆侍卫一见徐叙征身旁的那对如同山鸡抖羽般四处寻人显摆的夫妇,连看徐叙征一眼都懒,一挥手就放行了。 就这样,徐叙征在秦氏夫妇掩护下,大摇大摆地出了盛京城。 待离城三四里后,徐叙征故意冲身后那两口子一皱眉头:“我说你俩走得也太慢了,似这般赶路,咱几时才能到家?” 说完,徐叙征故意左右一张:“可喜四下正无人瞧见,你二人可速速趴到我背上,我背着你二人赶路。” 第三百四十一章 莽林罴精(41) 有句话叫“人为财死”。 但凡心智正常之人,听到徐叙征那番话都会在心里嘀咕一句。 “做外甥的哪有让舅舅背着的道理?更何况还得饶上个一外甥媳妇,外甥夫妻俩把亲娘舅当驴子骑,这像人话么?” 然而秦氏夫妇却像被鬼差勾魂死催一般,一听徐叙征愿意背着自己赶路,登时就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就烦劳舅舅你驮咱一程。不瞒您说,这两条腿现在就和灌铅似的,真迈不动步了。” “好说,你俩且近前些来。” 没等秦氏夫妇应声,徐叙征突然将左手中的鸡犬交由右手提了,回手一把扣住秦王氏的腰眼,接着就像力夫扛面般,将女人一把举到空中,头后臀前得挂在自己右肩之上。 不待秦王氏声唤,徐叙征再度手出如电,一把扣住中年汉子的腰眼要穴,依样将手脚酸麻的男子倒挂在自己左肩之上。 只见徐叙征肩扛两人脚下生风,迈步拐入关道边的树林,全力催动身上轻功,径直朝着罴处士所在莽龙岭飞奔而去。 到了这一刻,傻子都知道自己着了徐叙征的道儿。 怎奈徐叙征正经武官出身,这抓拿穴道的功夫早就练得出神入化。 秦氏夫妇被徐叙征一把拿住腰侧麻筋要穴,未及反抗就被老徐运指在穴道上一戳,顿时两人就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眼瞅身边林木如画轴倒卷般飞速远离,挂在徐叙征肩头的秦氏夫妻这才知道身下的徐叙征不是凡人,没准是哪处荒野莽林里修炼得道的精怪。 想到自己正被一个化成人形的精怪扛在肩膀上不知往何处飞奔,这对夫妇的上下牙顿时捉对厮杀起来。 闻听得身后传来几乎不断点的“嘚嘚”磕牙声,徐叙征眼珠一转,接着促狭地开口。 “外甥媳妇,你看舅舅我这脚力可还成?待会儿到家见了你舅妈,可千万别被她那副尊容吓得拉了裤裆。你舅妈好挑嘴,这人一旦拉了裤裆就肉酸不中吃,哈哈哈哈。” 这下秦氏两口子更是脸色惨白,对徐叙征信口胡诌的好吃人肉一事信以为真。 再联系对方这一身不似常人的怪力,夫妻俩登时就认为徐叙征一定是传说中爱幻化成人形去镇子上诓骗活人回巢穴吞食的虎精。 而徐叙征口中的舅妈,定是那鼎鼎大名的虎姑婆无疑。 不知怎地,秦氏夫妇不约而同地想起徐叙征适才提到人一拉裤裆就肉酸不中吃一事。 倒挂在徐叙征背上的夫妻俩不知是计,互相交换一个眼色后,就争先恐后屏息憋气,拼命想抢在对方前头拉一裤裆。 谁知夫妻俩将脸憋的通红,却连一丝那啥都没挤出来别说那啥了,连屁都没得一个。 原来徐叙征当初制住夫妻俩之际,就已施展巧劲点住俩人下身的麻穴。 眼下两人的下半身直如瘫痪一般毫无知觉反应,光靠嘴里憋气又能济得甚事。 只因徐叙征恼恨秦王氏肆意搬弄是非,靠一口长舌害得自己白白翻检了十四五处鸡舍狗窝。 “到头来,咱白粘了一身鸡屎狗粪不说,还为此惹来粘杆侍卫,真是岂有此理!天幸这刁妇落在俺的手中,此番定要吓得你魂不附体!” 却说那秦氏夫妇生生憋气直到眼冒金星,也没能如愿以偿地拉一裤裆。 到最后,这俩人皆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心知此番多半无幸,秦王氏瞪着一双斗鸡眼,气喘吁吁地哭骂起来:“你个杀千刀的秦阆,老娘自从跟了你,就没过上一天顺心日子,到头来还要陪你一道葬身虎口,我咋就这么命苦呢!” 挨了骂的秦阆自然不甘示弱:“不是你这刁妇大清早的辱骂我娘,又怎会被这虎妖诓出城来。” 接连对骂数句,夫妻俩突然双双一翻白眼,一前一后地昏厥过去。 还能为啥,憋完气没等喘匀就大声吵吵,喊缺氧了呗。 眼见秦氏夫妇如自己所料那般昏厥过去,徐叙征阴沉似水的脸上忽然微微一动。 虽然徐叙征表面上和罴处士师徒相称,同时看似苦心积虑地帮老熊布设引雷阵渡劫,然而私底下他却担心罴处士在渡劫之后,这一身修为会胜过自己。 只因罴处士天生一身可摧树裂石的怪力,若有机会渡过雷劫,使浑身修为更进一步,则必成桀骜一方的枭熊翘楚。 “此熊为我用,当杀人;若为人用,则杀我也,不可不防!” 在来盛京的路上,徐叙征曾盘算了数个令罴处士在渡雷劫过程中心神稍乱,最终功亏一篑的计划。 然而这些计划全都需要徐叙征在一旁出手发动,万一被阵中的罴处士看出破绽,定会因此怀恨在心,拒绝配合徐叙征进一步改进引雷大阵的计划。 直到听闻秦王氏无意间那句“若违此誓则天打雷劈”,徐叙征顿时眼前一亮:“这却是一条好计!届时这对贼男女被天雷劈得哇哇惨叫,定会影响到渡劫关口上的罴处士,从而令其功亏一篑。事后那老熊即便想破脑袋,也决计不会怀疑到咱的身上。” 因此一出盛京城,徐叙征就在心中定下利用昏迷的秦氏夫妇扰乱罴处士心神的计划。 于是,徐叙征处心积虑地起劲吓唬两人,令其在大喊大叫一番后力疲昏厥过去。 在徐叙征计划当中,天雷必定先劈中自己布设引雷的反踵犬垂睑鸡。 而后肆虐狂暴的电芒就会通过连接铁链,传到罴处士身上。 等电芒再度穿过罴处士的身体,最后定会沿着另一侧的铁链跳到秦氏夫妇身上。 彼时,已经被罴处士身体大量消耗的电芒定然会失去大部分威能,却仍非凡人之躯可以抗衡。 因此先前昏厥过去的夫妇俩会在电芒噬体的剧痛之下清醒过来。 之后这对夫妇临死前歇斯底里的哀嚎,一定会勾引得阵中罴处士的心神大乱。 即便这头老熊最后侥幸通过天雷试炼,也绝难有修为突飞猛进的殊遇。 然而,似乎老天偏不爱随人所愿。 那对夫妇不但在引雷击顶前就苏醒过来,还首当其冲地被从天而降的电芒劈成两团焦炭,而罴处士也被眼前骇人的一幕惊得狂吼怪叫起来,想来也难从那道盘踞在铁杆之上的电芒下侥幸。 尽管事先处心积虑地进行布置,但事情发展到最后,竟然还是功亏一篑。 这股沉重的挫败感将徐叙征几乎喘不过气来,登时就掏出怀中匕首在罴处士身上狠狠一划:“你这头成事不足的蠢熊!快些讲,你身上都有什么感觉!” 番外 奇猫异狗怪鸡背后的玄奇故事(1) 各位亲爱的读者你们好,又到了作者日常不写书,只顾瞎白话番外的时间了。 最近几章中,咱提到一本名叫《周易妖传》的古书,以及书本上记载的‘反踵狗与垂睑鸡’。 也许有读者读书之时会十分不屑地撇嘴,作者你真不要面皮,居然抄人家天下霸唱的《怒睛湘西》,这垂睑鸡就是书里面提到的怒睛鸡。 怎么说呢? 《周易妖传》的确是一本已经部分散佚的古书,而且这种书中的确记载过眼皮‘倒长’的垂睑鸡,至于这垂睑鸡到底是不是那种只依靠啼鸣就能驱散蜈蚣群的怒睛鸡……还有待考证。 好了,不贫了。 如果不是《周易妖传》中还对反踵狗与垂睑鸡’有一句‘见则天下大乱,神器更易,主刀兵’的记述,人们才不会去注意一只鸡的眼皮到底是下垂还是上卷……反正红烧香酥之后一样好吃。 现在,事情不同了。 如果垂睑鸡的出现真的预示着世间将要大乱,那把这只鸡煮熟吃掉,是不是世间就不乱了? 亦或假设现在是那种南北朝割据对峙的年代,如果一只垂睑鸡出现南朝境内,那把这只代表灾祸的妖鸡送去北朝,是不是就该轮到对方倒血霉了? 这就是当年‘妖道’京房为啥会被权贵当街斩首的原因:往人家鸡窝里悄悄塞一只鸡就能让这家倒霉生乱,这研究领域也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要是京房的设想不成立,大家就只当其是饭后消遣娱乐的小丑,哈哈笑过就算了;可要是设想真的应验了,那这人就绝不能继续留在世上! 很不幸,京房的后继者们显然没有吸取开山祖师爷的教训,反而不遗余力得将这种‘易妖’之术发扬光大。 易者,交换也。 所谓‘易妖’之术,就将征兆厄运的妖物(垂睑鸡反踵狗)带去某个地方,从而产生妨害克制某一方,帮助雇主在竞争当中压倒对手的效果。 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微妙了。 本来徐叙征只想找到帮助罴处士招雷劈的引子,而这些容易被雷劈的引子当中,最容易找的就是‘反踵狗与垂睑鸡’。 毕竟老百姓家家都养报晓的雄鸡守门的土犬,整个盛京当时有民十余万户,所豢鸡犬更有百万之多。 样本多了,就容易产生不走寻常路的特例;别说是眼睑下垂了,那种先天畸形,光长一只翅膀的怪胎说不定都有。 然而在另外一群人,特别是那些被朝廷秘密雇佣来反制‘易妖’术士的江湖密探眼中,徐叙征寻找‘反踵狗与垂睑鸡’的行为就是想作妖了。 哎,这位看官问了,盛京不就是满清的龙兴之地么?难道清廷担心徐叙征是民间抗清义士,寻找垂睑鸡是为了妨害清廷龙脉,好为将来反清复明大业出力,所以才会出动大批暗探搜捕他? 嗯,上面这番话其实只对了一半,清廷的确担心徐叙征会妨害清廷龙脉,但这和反清复明没什么关系。 因为关外是清廷起家的基本盘,所以朝廷对盛京等地的民心掌控也是有信心的。 就算盛京城中生变,肯起来响应反清复明的百姓也是寥寥无几……对不住,大明是什么?我们这些关外汉人没有概念。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清廷虽然不担心有人在关外组织反清复明,却同样害怕有人在盛京城中散布谣言,行妖言惑众之举。 因为当年盛京城中有一群很特殊的人,关外王爷! 也许看到这里,那些略通清史的读者又要挑咱的错了:“作者净瞎说,清朝在关外怎么可能有王爷?清廷一共只有八家是世袭王爵,再加上每一位皇帝的兄弟可封亲王,这些人全都一辈子住京城当中,连溥仪退位后还有一大半皇室子孙坚持不肯离开京城!嘉庆年间怎么可能有关外王爷?!” 说得不错,自清廷入主中原之后,朝廷册封的王爷及其后裔全都留在京城之中,王孙不得擅离京师,也是清帝祖训之一。 但是不要忘了,清朝不是所有的统治者都进了山海关,比如努尔哈赤就因炮伤,死在宁远城下,一辈子没有进过山海关半步。 因此那些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关外女真诸部,并且在这一过程中战功彪炳获封王爵的王爷及其子孙们,不属于上文那些不得擅离京师的王孙范畴,他们不用进北京,大都一辈子定居在盛京之中。 对于这些人,清廷真是睡觉也得睁开一只眼盯着! 谁叫这些王爷祖上都是手握军权,并且在关外各女真部落中颇具声望的军事权贵呢。 更要命的是,这些人和京师金銮殿上的天家贵胄……并不亲睦。 当年皇太极提议女真举族进山海关时,这些人就坚决反对。 他们坚持要带着自己的属下和部民留在关外游牧,最后还因分歧过大,和皇太极等人分道扬镳,不然人家也是清廷世袭罔替里的一员了。 你知道么?除了帮助慈禧铲除顾命八大臣的恭亲王,其余七家都是当年清廷入关后战功最大的将领。 这些和那些关外王爷一样,起初都是某个女真部落的军事首领,只不过当时选边站的时候,们站在皇太极这边罢了。 现在盛京城里突然就开始流传妖禽降世神器更易的谣言,谁敢确保这些关外王爷不会眼红嫉妒京城中的待遇而心生异志呢? “咱祖辈都是一口锅里搅马勺的战友,现在你们家在京城里顿顿木炭铜炉小火锅,吃得油穿得绸,我们家天天窝在关外啃咸菜?凭什么!” 一旦那个关外王室后裔真起了异志,悄悄带领族人扮作商贩摸进山海关来奇袭京师,那真够皇帝喝一壶的。 徐叙征一个前明锦衣卫,还一早就出世修仙,他哪知道盛京城里有这么多弯弯绕? 于是,他就这样被自己坑了。 打住,小说背景解读到此为止,下面说点与科学道理相关的。 那就是‘垂睑鸡反踵狗’到底有没有让天下大乱神器更易的能力? 这怎么可能呢? 说白了,‘垂睑鸡、反踵狗或者焦足虎’都是一种动物遗传基因缺陷而显露出特殊外在特征的变异个体罢了。 同时,这些动物可能因为遗传过程中某几段基因意外变异缺失而导致体内某些内分泌腺体发达,从而导致某些激素含量异常升高。 你知道么?男士喷涂的古龙水中就含有极微量的雄性激素,而这些雄性激素可以起到吸引异性的效果。 假设一只垂睑鸡体内某些可以被蜈蚣察觉的激素含量是普通公鸡的两倍,那它在蜈蚣‘眼中’就是比同类强壮一倍的超级天敌,在这样的对手面前,蜈蚣也只有溜之大吉。 所以无论是垂睑鸡吓跑蜈蚣,还是焦足虎震慑群鼠,这些都是基因变异激素异常分泌增多的效果,这点还是比较好理解的。 至于说‘天下大乱神器更易’……人可不是蜈蚣,甭管这鸡是不是垂睑,说炖不就下砂锅给炖了么? 不过这种程度的解释只算皮毛,易妖之说果真都是虚妄之谈么?也不尽然。 至少在发生过兵灾的地方都曾出现过垂睑鸡,因此京房才得出一个垂睑鸡现世,则天下大乱的结论。 狐朋仙友 番外 奇猫异狗怪鸡背后的玄奇故事(2) 书接上回。 在逻辑数学上,有一种‘必要非充分条件’;假设由条件A,可以推论出结论B,但由结论B不能逆向推导出条件A,则条件A是结论B的必要非充分条件。 简单说,发生过兵灾的地方一定会出现垂睑鸡,但垂睑鸡的出现并不代表此地会出现兵灾。 将必要非充分条件,当成是充分必要条件(双向可推),是初学者最容易犯的错误,很多人都曾掉进这个坑里,尤其是那些读书识字的古人。 想知道为什么吗?让我来举个例子,《史记陈涉世家》。 根据文中记载,陈胜吴广起事之后,首先攻占大泽乡,之后是蕲县,再接着是铚县、酂县、苦县、柘县、谯县。 等起义军打到陈县,已经有战车六七百辆,骑兵一千,军卒数万人。 (攻大泽乡,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 看上去还挺正常是吧?现在我把上述古地名的现名标注上,你再读读试试? 大泽乡(今安徽省宿州市市区东南约20公里); 蕲县(今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蕲县镇); 铚县(今安徽濉溪县西南七十里古城乡); 酂县(今河南省永城市酂城镇); 苦县(今河南省鹿邑县,秦代因战乱荒废,汉初重建); 柘县(今河南柘城以北); 谯县(今安徽亳州); 陈县(今河南淮阳); 现在看出问题来了吧? 一开始陈胜吴广在宿州市东南的大泽乡举旗抗秦,接着攻下西北方10几公里外的蕲县,之后继续北上五十公里攻下安徽濉溪县(铚县)。 再往后起义路线就乱了套,先是杀向正西30公里外的河南省永城市,之后继续向西100公里的鹿邑县,再西北50公里到河南柘城,接着调头东南80公里,从河南杀回安徽,最后全军集体传送到正东150公里外的河南淮阳。 说一句没头苍蝇,都抬举这副花样缭乱的图画了。 显然司马迁在史记当中给的路线是不对的,不但缺失很多关键地标,攻击地点的先后顺序也是错乱的,甚至起义军还打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苦县。 秦朝时苦县因为居民大量逃离,已经被裁撤了;到西汉文帝登基之后,才从其他地方重新迁移百姓恢复。 陈胜吴广起义时,这里既无城郭也无居民,起义军绝无可能攻打这里! 此外,起义军在攻打陈县时,该县县令不在城中,只有一个守丞(相当于警察局长)和起义军在城门洞里交战。 等守丞被杀之后,陈县就随之陷落了。 记得当年上学时,我看到这句都惊了:‘守丞与战谯门中’,是谁给这位守丞勇气,当着数万步卒上千骑兵的面,和起义军在城门洞里交战?梁静茹么? 所以真实的情况应该是,‘守丞与战谯门中’的事件并不发生在陈县,而是在150公里外的谯县! 这个谯门是谯县的城门!守丞是谯县的守丞! 谯县才是起义军在铚县之后攻击的县城,并且连番大战之后的起义军严重缺乏武器补给士气低糜,因而被谯县守丞当成一伙过路乞讨的叫花子…… 所以守丞根本不是去和起义军交战的,他是在城门口摆官架子驱逐起义军,不许进城赶紧滚蛋。 然后守丞就被陈胜吴广一棍子打死在城门口了,话说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说到这里,有读者问了:“我承认你考据的比较详细,可陈胜吴广起事和垂睑鸡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 按照史记中的记载,陈胜吴广在杀死守丞之后,号令城里的三老﹑豪杰前来襄助起义军,而这些人给起义军大量军资武器与粮食补给。 在谯县之战后,起义军终于看起来像一只军队,开始转战安徽河南各地,滚雪球般壮大实力。 如果有人此时调查陈胜吴广起义,一旦这人浅尝辄止得结束调查,多半就会得出陈胜吴广是在谯县起事的结论……毕竟在这之前,起义军像乞丐流民更多过军队,不是专业史书不会给予记录。 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如果京房想寻找自己设想之中那个能引动刀兵灾祸的妖兽,他就会尽可能调查那些爆发过农民起义的地方都有什么奇禽异兽。 可问题是,京房具体调查的地点是哪里呢? 毫无疑问,一定不是大泽乡,而是百里之外的谯县! 因为京房不是史学家,他没有能力考证大泽乡发生的暴动到底是象征刀兵之祸的农民起义,还是一场因官府催逼租税而引发的流民骚乱。 但发生在谯县的战斗一定是农民起义! 因为陈胜在这之后开始以陈王自称,一边四处征战扩大地盘,一边分封官吏管理地方。 这要还不是标准的刀兵之祸,那就真没有多少刀兵之祸了! 谯县有没有垂睑鸡,和陈胜吴广会不会在大泽乡起义,这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是京房找错了地方,从而得出错误的结论! 而这个错误的结论,将京房之后易妖术士,全都引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本来文章写道这里就算完了,可那个虎头虎脑的运营官愣是揪住一个问题不放:“你说,这谯县为啥会有垂睑鸡呢?” 这个么,显然是海量样本里偶然诞生的特例啊。 毕竟谯县是拥有数万户口的富庶大县,再加上古人家家养鸡的习惯,数量如此之大的样本群,就算万里挑一的渺小概率,都能找出十几个来,遑论一只垂睑鸡呢? 多说一句,汉末奸雄曹操的老家就是谯县,那真叫一个富得流油……当年曹操为反抗董卓,散尽家私在谯县招兵买马,居然短短数月就聚集三万兵马。 与此相比,刘玄德在幽州招兵,同样也散尽张飞的家资,但却只招募到五百乡勇……哎不说了,说多都是泪啊。 狐朋仙友 第三百四十二章 莽林罴精(42) 发觉罴处士伤口处长出无数嫩粉色的新肉,徐叙征心中一动,顿时又在手中匕首上加了一把力。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那柄精钢打制的匕首竟然被那些疯狂滋生的新肉裹住刀尖,而后在徐叙征催力之下,生生断成两截! 就在这时,被灌体雷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罴处士突然一抽鼻子,接着张嘴大口啃食起徐叙征先前放在其头侧的新鲜嫩叶:“好饿,唔,饿!” 刚啃了两口树叶,罴处士肚皮上被徐叙征划开的大口子已经严丝合缝地长到一起,同时这道高高隆起的刀疤上还拱起一个径约两寸,正不断左右抖动的粉色‘肉包’。 突然,那个粉色肉包“啪”地一下爆开,从中‘吐’出一枚长约三寸的匕首刀尖。 目光在地上刀尖和手中那半截断刃上游移数回之后,徐叙征眉头紧皱,在心底哀叹一声。 “这厚皮畜生当真好运道,竟被它误打误撞领悟到‘嚼叶止血’的造化,可怜某先前那番筹谋,眼下已成泡影!” 徐叙征原本以为罴处士即便能渡雷劫成仙,新领悟的本领也离不开自身范畴,了不得就是那身摧石撼树的力气再翻上几十倍……因为他和素绢两个,领悟本领都是自己最擅长的领域。 换句话说,就是徐叙征这人轻功造诣原本就高,等渡劫成仙之后,这身法速度更上一层楼,两条腿跑得更快了。 所谓的‘化身成烟’,不过是徐叙征与人近身对敌之时,依靠自身匪夷所思的速度,于辗转挪腾间在对方眼中留下数个残影,令对手一时间不能辨其真身,这才给人一种如烟化于空中的诡异感觉。 在徐叙征想来,渡劫之后的罴处士应该是柄上好的攻城锤,随便一抬手就拆人家半堵墙,这样的宝贝当然要想办法妥善收服利用……就算不放出来和人打架,路上能帮自己扛些行李重物也好。 万万没想到,罴处士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怪种,它所领悟的技能竟然是强化自身伤口恢复! 和徐叙征想要的‘撼山怪力’相比,罴处士领悟的‘嚼叶止血’是一个对自己很有用,但对外人很鸡肋的技能。 因为罴处士有一身厚厚的熊皮和皮下更厚数倍的脂肪! 只要对方不能一刀将罴处士的脑袋整个切下来,对方往嘴里塞几捧树叶,这伤口处新长出的肉能自动将卡在骨头缝里的钢刀推出体外。 最后老熊只不过在脖子上多了一道粉色刀疤,而对方却因此砍缺了自家趁手的兵刃! 话说这种不被秒杀就自动回满血的打法实在太赖皮了! 再说莽龙岭满山都是长满嫩叶的山毛榉,只要罴处士一心跟对方打消耗,开打之后就撞倒几棵树挨个啃树叶,就算请来可以千里外飞剑取人首级的剑仙,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死它啊! 然而‘嚼叶止血’这个技能对别人没用,老熊只能回自己的血,不能帮人治疗! 对徐叙征而言,此时的罴处士就是可有可无。 毕竟以徐叙征的轻功,此刻在世间已经罕逢敌手。 仗着无上轻功带来的诡秘身法,徐叙征在临机对敌之际,往往先朝对手捅出一刀。 然后他趁着对方闪躲招架之时,纵身跳开数尺,之后再兜个圈子绕到身后,往其后心上狠狠补一刀。 从始至终,对方一直冲着徐叙征留在原地的残影发呆,甚至被后者一刀插进后心之时都不曾回头。 你说,徐叙征还会继续强留这个不能帮其打架拆屋的罴处士在身边么? “于是,在成功渡劫之后,师傅嘱咐一句今后茹素,千万不可开荤血食之后,就把咱撇在这里,不知去何方云游去了。” 说着,罴处士冲面前已经故事听呆了的杨从循与胡三咧嘴一笑:“故事总算讲完了,这天也快亮了,咱们就此别过。” 话音刚落,罴处士又猛地举掌一拍脑袋:“险些忘了大事。” 只见罴处士冲着小狐狸眨了眨拳头大的巨眼:“若是将来得着什么好蜜了,记得一定要来莽龙岭寻咱……就算不是寒香蜜换不到灵石,咱那洞里也有不少别的宝贝,总之不叫你这狐狸崽子吃亏就是。” 待小狐狸迟疑地点点头之后,罴处士开心地用熊掌在胸口一擂:“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罴处士双掌在地下一撑,小山般的身子凌空转过一个个儿,依靠四肢趴伏在地,晃悠着硕大的肥臀,就这样一摇一摆地扬长而去。 直到罴处士那肥硕的身躯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原本一脸惊愕模样的小狐狸突然黑眼珠骨碌一转,抬起爪子拍了拍胸口:“呼,却是好险,差点儿整个家底都要被人端了。” 只见胡三扭头朝着身后正捻须微笑的火龙驹点点头:“此番十三太保真是立了大功,说不得三爷我重重有赏!快叫孩儿们把东西都掏出来吧,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三爷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耽搁了。” 不等胡三絮絮叨叨地啰嗦完,火龙驹仰头“吱吱”叫了两声,立时便从四五丈开外的一处灌木丛中传来数声鼠叫回应。 紧接着,那丛灌木忽得从中间一分,爬出十几只共同用脊背托起一个沉甸甸蓝布包袱的老鼠。 原来普天之下,属灰仙最善藏物,每天若不趴在自己聚敛的财物上睡觉,简直浑身都不舒服斯基。 尤其是火龙驹先前独自带着十三太保混迹江湖之时,这日子过得要多惨有多惨,往往在一个镇店落脚不到半月,就惹得全镇同仇敌忾地讨伐它们这些偷仓窃粮的鼠辈。 直到财大气粗的杨从循答应收留它们,这群灰仙才过上几天衣食无忧的日子。 后来,黄二奶奶为了感谢火龙驹出手降伏那个在金矿设局骗赌的魖,又送了火龙驹两锭十两赤金。 这下,穷灰仙可算‘捡’到金元宝,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寸步不离地陪着这点儿体己。 当发现自家手下的灰仙居然有抱着金元宝睡觉的爱好之后,胡三眼珠一转,就嘻嘻奸笑着将长嘴巴凑到杨从循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就这样,火龙驹一行在每天安营扎寨之后,又多了一个挖土掘洞,将杨从循和胡三身边的财物连同自家那两锭赤金全都埋进土洞里保管的任务。 狐朋仙友 第三百四十三章 莽林罴精(43) “孩儿们!把咱看家的宝贝都亮出来给两位姐姐开开眼。” 没错,在小狐狸胡三的眼中,亲爹私下传授的火灵石只不过是方便引火放火的火折子。 那些能换烧鸡酱肉的黄白阿堵之物才是他胡三压箱底的宝贝。 平心而论,杨从循和胡三这一路降妖伏魔地走来,当真捞得不少油水下腰,早不是当年在易县城里买只烧鸡还要和老板娘讲三说四的穷酸模样。 不妨就此算个总账。 当年杨从循从易县观柳书院退学,孙益亨临行送别时为替好基友壮行色,特地奉送一百两纹银的程仪。 等降伏附身告状的幽伶,戏班班主为了堵杨从循和胡三的嘴,不让两人向官府检举揭发其侄好赌无行举止不端,好不容易才给凑了二十两的封口红包。 之后在岩头夼平息亲兄弟俩的‘鱼图纠葛’,又是二百两好处下腰。 泰安救下表妹,舅舅当场就给了一百亩田,舅妈和继母自然也得有些陪衬表示。 毕竟长辈的身份摆在哪里,继外甥(子)也是外甥(子),零花钱给少了不合适。 于是,又有二百两。 见亲儿子要去关外寻母,杨新笃给掏了五百两的路费。 等见到马老客,杨从循又接下替将军府除妖的任务,最后挣到降生以来最大一笔钱:纹银两千两! 要不是吕家镇被季三娘从旁插了一脚,杨从循他俩少说再捞四五百两好处。 等到金山降伏赌秽,杨从循和胡三不但把魖藏在老巢中的钱财掏得干净,捎带手还从下注搏钱的淘金汉手中‘赢’了一笔银子。 没错,杨从循为了收买人心,的确是把赌注给那些汉子退回去了。 可你别忘了,杨从循是开局做庄的庄家,从赌注中百里抽五的规矩不能坏……量变引起质变,谁让当时下注的人多呢? 待解决淘金汉闹事的问题,黄二奶奶立时就赏了杨从循和胡三金矿年收益半成的份子……虽然眼下还见不到现钱,将来总可指望不是? 对了,黄二奶奶她还嘱咐铁刹山的黄仙们给杨从循准备了一大包金银首饰……虽然这些首饰不是现银,但好歹也能在事急时送到当铺里变现不是? 粗略算来,杨从循和胡三眼下已是拥有四五千两身家的富翁……要不,干脆就此退出江湖,用这笔银子买田买地,从今往后娇妻美妾环绕,上顿烧鸡下顿炖鸡地享清福? 打住! 把你们手里举的砖头都放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胡三虽然贪金爱银,但小狐狸同时也很懒,说啥也不肯背着几千两银子去关外。 于是,杨从循在马老客的建议之下,在京城把大部分银子换成紧俏货物,以此在马家的货队里入了一大股。 等到明年仲夏,货队拉着山参鹿茸等珍奇货物返回京城,届时杨从循和胡三的腰包还能再鼓上几番。 此时此刻,杨从循拢共只留了四百两银子压箱防身……一半是用来支付吃喝路费的碎银铜钱,而另一半是油纸包裹严实的银票。 胡三想跟灵雀与青璃显摆的,正是这几张银票。 却不想,灵雀和青璃一见灰仙们解开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袱,这双眼皆是一亮,争先恐后得跑到四下摊开包袱面前,一把抓起那一堆串起的铜钱,一枚一枚地数了起来。 而胡三他最想冲人显摆的银票油纸包,此刻正被青璃一脚掌踩在上面。 此情此景,着实令杨从循和胡三面面相觑:“这俩人该不会是从没见过钱吧?” 还没等胡三从大脑宕机之中清醒过来,青璃突然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哎,那个谁谁谁,这些钱都是你的么?能否借些钱给楚儿去买细盐?楚儿她们村买回来的大块粒盐又苦又涩,吃的人好生反胃。”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女人都喜欢两朵花,一朵叫‘有钱花’,另一朵叫‘使劲花’,括弧狐狸也是如此。 于是,杨从循和胡三两人心有灵犀地一点头:“这不叫事儿,全都换成油盐拉回村里去!” 然而等这句豪言壮语一脱口,他俩突然想到一件事:驾车那匹驽马正脑浆迸裂得躺在路边,这油盐好买,可怎么拉回大山之中格格坳呢? 想到这里,胡三抢先冲杨从循贱贱一笑:“要不杨兄你拉着车,我骑着你?” “滚!” 当得知杨从循和胡三因为找不到驾车的牲畜而烦恼,灵雀“噗嗤”一笑:“这也叫事儿?我帮你找拉车的马。” 说完,灵雀白生生的玉指冲着道边那匹死马一点:“不过首先你这匹马得先借我使使。” 望着那匹脑骨整个凹进脖颈根的死马,胡三顿时瞪圆眼睛:“这匹马都让那罴处士拍成肉饼了,难不成你还能救活它?” 难得看见意中人吃瘪的青璃忍不住掩嘴轻笑:“你这呆子,死了的马怎能救得活?我们家楚儿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吧?你先在一旁看着吧?” 说罢,青璃得意地扭头冲灵雀一扬下巴:“来吧楚儿,让这俩男人开开眼!” 后者咯咯娇笑着站起身来,接着一翻身上的皮袍,摸出一面描绘许多黑红线图的兽皮手鼓。 只见灵雀右手立持手鼓,左手伸出四根玉葱般洁白的手指在鼓面轻轻一扣。 “咚咚咚”,一阵清脆悦耳的鼓声在晨曦下松林中响起。 少倾,在远方森林深处,传来一阵回应鼓声的聒鸣声。 听到动静,杨从循的脸色顿时一变。 果然,不多会儿功夫,从林中飞出黑压压一大群聒噪鸣枭,正是昨天晚上把杨从循撕扯得遍体鳞伤的枭鸹。 然而这次,枭鸹们并不是来攻击杨从循,恍若未见其人般从头顶直接飞过,伏在不远处的马尸上啃噬起来。 没等胡三开口,青璃就得意洋洋地一点头:“咱楚儿虽说是森林之神宠怜的伊尔木,却也没有平白使唤朋友的道理。帮伊尔木出力,就会得到丰厚的奖励;只有这样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动物成为伊尔木的好帮手。” 说话间,灵雀突然放下那面不断敲击的手鼓,将左手的食指与拇指对掐起塞进口中,“咻”得一声,打了一个响亮的鸣哨。 只听青璃“哈”地一声嬉笑:“看,咱们的‘马’来了!” 杨从循和胡三闻声忙顺着青璃手指方向看去,一对树丛般大叉犄角从松林当中探了出来。 狐朋仙友 第三百四十四章 莽林罴精(44) 对杨从循而言,嘉庆九年九月十九一定是个不容易忘却的日子,因为这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在颠覆他已有的认知。 在这之前,‘指鹿为马’不但是个仅存在于史书上的典故,而且还带有特别深的贬义。 然而方才,灵雀仅用一声口哨就从森林中召唤出一头头顶树丛般分岔犄角,整个身子比先前骑的健马还大出一圈,遍体毛色灰黑,唯独颈下生有一大团胡子似白毛的大个……鹿? 只见那个体重超过两百斤的庞然大物轻轻摇晃着头上的犄角,温驯地迈着碎步来到那辆板车面前,前腿往前一屈就跪伏在地。 等灵雀笑嘻嘻地将板车用套索紧紧绑缚在那头大鹿身上,后者一挺身躯,从地上站了起来,甚至还冲灵雀讨好般打了一个响鼻? 这玩意儿到底是鹿还是马?! 许是看出杨从循胡三两人脸上的疑惑,先前已将尾巴翘到天上的青璃顿时将屁股撅得更高了:“这种叫坎达罕的大鹿是楚儿她们那几个部落专门驯养的驮兽,不但比你们汉人常驾的驮马劲儿大,更善于在没有道路的密林中穿行。” 说罢,青璃朝胡三眉飞色舞地眨了眨眼睛:“这种鹿会自己去林中找苔藓地蕨之类的植物果腹,不像马匹还得天天喂粮喂料……坏东西,你不说家里还缺一个开垦驾车的劳力么?我叫楚儿送咱一匹这种大鹿可好?” 看看,看看,在一起才多大会儿工夫,原本挺好的小青璃跟着财迷的胡三学坏了吧! 就在胡三一脸惊喜地上下打量那匹驾车的驼鹿时,为人稳重直爽的灵雀冲着他甜甜一笑:“那是青璃在逗你玩呢,这种驼鹿爱吃的苔藓地蕨只有附近几座大山里才有,根本就不能往远处去,再说哪有凭白劳碌他人的道理?” 说罢,灵雀伸出两根白生生的手指在板车的前辕上轻轻一抹,将粘在那里的少许白色粉末(胡三抹在鸡腿上调味的咸盐)揩在指尖。 而后灵雀将粘上盐粉的手指伸到驾车驼鹿的嘴边,后者立时开心地伸出粗大舌头,津津有味地舔舐起少女的手指。 “这种驼鹿天性嗜盐,每隔数日就要聚集在山岩峭壁下面舔舐石头表面粘着的盐碱细土,就算身后正被猛兽追猎,也要拼命跑来舔上一下。” 说罢,灵雀轻轻一抬头,一双水灵妙目热切期盼地对视上杨从循的双眸:“现在,你们可知道这山外集市上才有售卖的细盐对我们部落有多重要了吗?” 嗯,知道了,多大点事儿。 买!买!买! 大不了,地上这些钱灵雀你都拿去买盐。 见杨从循手指地上包袱内碎银铜钱相赠,灵雀顿时就笑成一朵花:“那我就先替部落里的姨婆姐妹谢谢杨公子的慷慨了。” 说完,灵雀长长的睫毛忽闪两下,接着就笑嘻嘻地朝杨从循和胡三点头:“还请两位放心,我们部落绝对不会抢占二位的钱财。我们寨子里有很多珍贵的皮革,到时定让二位满载而归。” 似乎是想加强说服力,灵雀话音刚落就用手拍了拍身上那件修长合身的皮袍:“就比如我身上这件鱼皮衣,就是用最好的鱼皮正反缝制,穿在身上遇雪不粘,逢雨不湿。” “鱼……鱼皮?!” 嗯,这就是杨丛循今天第二回被人颠覆认知。 在杨从循的印象里,所谓的鱼皮,应该是鲤鱼刮完鳞片后体表那层又粘又薄的半透明薄膜。 话说这玩意儿炖汤补充胶原蛋白挺不错,可要做成衣服就……反正这种鱼皮做的衣服杨从循绝对不敢穿。 见灵雀一脸鼓励地冲自己连连点头,杨从循好悬没脱口一句:“要不你把这件皮袍脱下来给我摸摸。” 为了缓解眼下这种尴尬,杨从循重重咳嗽一声,用手一指那堆碎银铜钱旁边的蓝布包袱:“小意思,小意思,那个包袱里面是黄二奶奶给村里人准备的头面首饰,灵雀你也从中选一件吧。” 听到蓝布包袱中居然是首饰,灵雀那双剪水秋瞳顿时一亮,空着的那只手(另一只在驼鹿嘴里)两下解开包袱,而后就不敢置信般掩口惊呼:“天啊!金子?!这些是黄二奶奶送给我们的吗?” 就连青璃都蹦蹦跳跳地凑上前:“哇,这么多?好楚儿,人家也要嘛!” 望着正在首饰堆中欢天喜地的挑选,不时挑出一只插在头上,再让对方品评一二的灵雀青璃,小狐狸胡三深以为然地冲杨从循点头:“果然还是女人最懂女人,照我说黄二奶奶送首饰这手儿高了嗨……哎,那只发钗不能送!” 万万没想到,灵雀在一大堆头面首饰当中挑来挑去,最后竟然拿出一只式样既粗大又呆拙的铜制发钗插在那一头瀑布般青丝当中。 怎么灵雀偏偏就挑中它呢? 单从品势价值论,这枚铜钗远远不够那些金钗的雕工挑费,遑论材料。 然而这只铜钗内部却是中空的,里面塞着记载万奴王埋藏宝藏地点的地图! 见胡三喊出一声“不行”,灵雀顿时恋恋不舍地将铜发钗从头上拔下托在手中:“原来不是给我的么?真可惜。” 望着青璃那两只气鼓鼓的腮帮,胡三“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冷涎,抬起一只爪子垫在后脑勺,冲着灵雀青璃‘傻呵呵’地咧嘴赔笑:“那个,我的意思是,你们干嘛要铜发钗,旁边那些金子做的首饰它不香么?” 谁知小狐狸话音还未落地,灵雀青璃两人步调一致地点头:“不香啊,那些金子做的首饰不好。” 嗯,如果我没数错,这该是今天第三回思维颠覆打击了。 话说杨从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敢说金子不好的人……君不见二道河子金矿的淘金客为了能多下河淘出几块米粒砂金,恨不得跟那些前来抢矿的对手来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么? 然而老天爷今天似乎格外想帮杨从循加深一下印象。 只见灵雀和青璃两人有志一同地朝杨从循点头:“金子真不好,它不是钱!” 金子,不是钱?? 狐朋仙友 第三百四十五章 莽林罴精(完) 忘了是什么人说过,如果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能被所有人都喜爱,那一定就是金子。 好吧,现在打脸的反例来了,格格坳的格格们貌似就是天底下最不喜欢金子的那群人。 倒不是格格们不了解金子的贵重,毕竟这里是盛产沙金的关外,集市上有的是提着小袋沙金的四处交易中意货品的山货商人。 问题是格格坳里出了一个‘财迷’的老村长。 没错,在杨从循和胡三看来,灵雀口中那个名叫‘博烈觉昌’的老族长婆婆,简直就是几辈子吝啬鬼投胎的极品财迷。 平心而论,格格坳的经济条件其实相当不错。 在伊尔木坐镇之下,格格们无论是狩猎林兽还是采掘山珍,收获都比一般游猎部落多出不少。 再加上周围部落敬畏格格坳伊尔木的威名,每逢开封山这样重要时节,酋长们都会派遣使者来给格格坳送上一份厚礼,以此表达自己敬重结好之意。 不但挣地多,时不时还有外快可拿……照理说,格格坳的小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 然而那位博烈婆婆却给全族定下一条十分古怪的族规。 不论是外出采猎交易所获,还是外部落送上的敬礼,甚至那些嫁到外部落的女人们平时在婆家积攒下的私房体己;有一算一,只要是金子就得上缴公库,集中供奉在族中祖屋大神像之前。 哪怕是新媳妇回门时,爱人亲手给别在发髻上的金簪! 听灵雀说,这条奇怪的规矩并非博烈婆婆亲定,而是格格坳祖辈沿袭下来,以至于历代格格们上缴的各种金子饰品,已经在祖神像前堆起了三座米囤似的小山。 不是没人非议这条祖规,尤其临近降雪封山,村中格外缺盐的时节。 这些年,灵雀已经记不清自己见过多少回年轻一代格格联名建议老族长临机变通一二。 比如先从金山上“借”几块金子来采购近期村内格外短缺的食盐。 等来年雪化山开之后大家再采山货卖掉还债,这样岂不比村里年年缺盐强? 然而博烈婆婆不但一句都听不进去,反倒在全族大会上再三强调:“既然村里缺盐,那今年冬天村里就少腌几块咸肉,用金子敬神是咱们村祖祖辈辈传下的规矩,绝对没有商量转圜的余地。” 见族长婆婆的态度坚决如此,大家也只好悻悻作罢。 反正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止一个:博烈婆婆只要求所有金子务必上缴,至于碎银铜钱之类的钱物她就不管了。 今后大家售卖山货时,一口咬定只收碎银铜子儿,之后再拿着铜钱去集市上购买油盐杂货。 至于那些头上别着金钗的外嫁媳妇们,大可以在回门的路上,找个树洞将首饰妥善藏好,换上一只铜钗回格格坳就是了。 这就是灵雀对其它金银首饰看也不看,一把抓起那枚粗大铜钗的原因……身为格格坳的伊尔木圣女,自然要给村里人做个表率。 闻听格格坳村中居然有三座金山,小胡三黑眼珠一转,接着就将嘴巴贴在杨从循耳边低声嘀咕:“杨兄,你说这粮囤大小的金山得有多少金子啊?” 见胡三财迷心发作,杨从循顿时没好气地在其脑门上弹了一记:“胡三你想啥呢?不许打那些金子的主意听见没有?” 说归说,杨从循自己不禁也皱着眉头跟胡三一起盘算:“你看火龙驹那两锭赤金不过才寻常人拳头大小就有十两之重……老天,这三座粮囤大小的金山怕不得有二三十万两黄金?!” 杨家本就是生活优渥的富户,而内亲曲阜许家更是家资上千万的首富,可这两家加在一块儿,手里也不可能有二十万两黄金,二万都没有! 商人讲究将本求利,钱财得撒出去,变成紧俏货物、土地、店铺股份之类,才能源源不断地生出利息……将金子留在手中不但不会下崽子,反而容易被贼人惦记。 于是杨从循居然就这样天真的幻想起来,认为自己一到格格坳,就可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自己商贾之子的身份,说服老族长拿出部分金子投资。 别的暂且不提,光是在马老客的商队中入上一股,就足够格格坳买盐沽油的了。 虽然被灵雀选走那根装有宝藏地图的铜钗,但瞧女孩对新发簪爱不释手的模样,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将其剖开来研究。 “既如此,这发簪暂且别在灵雀发髻上也无妨,杨某一到村里,就可轻易说服族长婆婆变通祖规,将神像之前堆放的金子拿出来投资商队。” 届时格格们肯定会一改先前不喜金钗的做派,到时大可用一根金钗风波不起地换下灵雀发髻上的铜簪。 嗯,杨相公你先美吧,过阵子就该‘啪啪’打脸了。 闲言且住。 待大驼鹿意犹未尽地舔舐完灵雀手上粘的盐粉,杨从循和胡三也将随身行李整理完毕,而后由火龙驹指挥着十三太保,将一应琐碎物资码放在车厢之内。 就在即将上车动身之际,灵雀突然“啊呀”一声惊叫,接着就红着小脸,急急忙忙得跑向山道旁的一株大松树。 当看到灵雀居然是去解松枝上缠着的红布条,胡三顿时不以为然地撇嘴:“果然是穷地方出来的乡下丫头,连块碎布头子都这般吝惜!远得不提,光就杨兄家里,那也是布堆如云缎如霞,像这般零碎绸子,都当边角料丢……哎呦呦!” 只见毛尾倒竖的青璃恶狠狠地一口咬在胡三右肩之上,喉咙中犹自呜咽做声:“就算零碎绸子,也没见你个没良心的给我置办一份儿!楚儿好歹还有根铜钗,我连个树杈都没一根!” 发觉小狐狸高声嚷着“买,到下个镇子就买”,正在解红布的灵雀顿时双颊一红:“璃儿你快松口,你若看上这根发钗我送给你又何妨?千万莫要把胡三他咬坏了!” 见灵雀主动开口替胡三求情,青璃这才悻悻松口:“呸,咬不坏他,这坏东西身上的皮肉结实着呢!” 说完,青璃意犹未尽地加上一句:“再说咬他这口也应该,既然都看见楚儿留下的布条标记,明知正有人在水泉中沐浴,却仍要忝着脸凑上来占人家女孩的便宜,活该!” 你看看,现在知道那株标记泉水方位的松树枝上为啥会多了一条红布带吧? 狐朋仙友 番外 被雷劈过的我竟然成仙了(1) 终于到了期盼已久的成仙系列番外,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系列也应该是本书最最重要的番外,因为我终于涉及力量体系的范畴了。 就像玄幻小说中的主角有‘筑基’‘金丹’‘元婴’之类的力量等级一样,《狐朋仙友》的世界中也有区分强弱的力量等级,或者说力量单位——道行(heng)。 哇,是不是和外边那些涂脂抹粉的货色不同,只有一个力量等级,纯粹依靠数字来比大小,果真一点都不做作,真的很好很强大呢。 咳,日常神经病发作完毕,下面说正经的。 其实,‘道行’这个力量等级很早就出现古典神怪小说体系当中,早在元末明初的《西游杂剧》当中,孙悟空就一口一个‘谅你这妖怪能有多少道行,也敢来俺老孙面前放肆’。 顾名思义,‘道行(heng)’就是道行(xg),也就是‘丹鼎之道’在身体里沿着脉络运行的意思。 古人认为内修‘丹鼎之道’可以强身健体,而通过打坐冥想等方式,可以有意识的导引‘丹鼎之道’沿着体内重要的经络穴脉运行,能将强身健体的效果最大化。 故而内修一日,就有一日的进益;若修一年,便见一年的效果。 你这妖怪有五十年的道行,其实就是说这个精怪的身体已经拥有‘至少相当于内修五十年才能取得增益效果’,至于这个妖怪究竟活了多大岁数,那和道行无关。 道行大小和精怪年龄无关,这个定义诸位先记住,具体原因下面就解释。 为啥说道行大小和精怪年龄无关呢? 那是因为‘道行’不但能通过内修得到,还能通过‘大鱼吃小鱼’的方式,吞噬那些比自己弱小的精怪获得……简而言之,就是吃! 是不是有点迷糊了?让我们来看一个例子。 常听老人说,人参这玩意儿大补元气,并且越是上年头的人参,其补益效果就越好,所以年头越久的人参就越珍贵,一棵百年人参的价钱能换一百多棵十年人参还有富余。 据说,光绪年间同仁堂为了从药材贩子手中买下一棵生有九个腕节的百年人参,不光往外掏了八千多两银子,还专门走了一个亲贵王爷的门路,请王爷出面说情,那个出身满洲老姓世家的药材贩子才答应出让这棵人参。 话说,你有没有一丝好奇,这百年人参到底贵重在什么地方呢? 答,人参属的植物根系中含有一种特殊的药用成份,而这种药用成份随着植物个体年龄增长,有含量上升的趋势。 这种药用成份叫‘人参皂苷’,化学本质上属于‘固醇’;而人体内的激素,都属于固醇或类固醇。 简单点说,‘人参皂苷’属于一种天然激素,可以起到促进人体新陈代谢的功效。 是不是觉得‘人参皂苷’好像也没啥了不起的? 知道为啥各类‘癌症’让人类一直不寒而栗么?就是因为发生癌变的细胞,从本质上说还是人体本身的细胞……人家癌细胞只是不再为人体工作,罢工了。 患上癌症的肺泡细胞不再能参与血氧交换,使得单位时间内进入血液的氧气总量下降,所以肺癌患者最后往往死于窒息。 然而癌变的肺泡细胞和正常的肺泡细胞并没有什么不同,至少在人体免疫细胞的‘眼’中,这些癌细胞都是些‘衰老’的细胞,暂时不必出手将其消灭。 这就是为啥癌症很难治愈的原因,连免疫细胞都区分不出癌细胞,那些旨在消灭癌细胞的药物就更懵圈了,靶向性太差,就难以精确清除。 可‘人参皂苷’就不同了……管你有没有癌变,凡是衰老干不动活的细胞统统干掉,全换新的。 现在你们还觉得同仁堂这八千两银子花的不值吗? 也许有人要问:“你说得都有道理,可我实在没看出人参和你说的道行之间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 这‘人参皂苷’虽然药效神奇,却有一个十分要命的缺点:离开生物体内环境就失去活性,至今仍未发现有效提纯分离‘人参皂苷’的途径;想要获得‘人参皂苷’,就得把那株人参吃了。 这和吞噬其它精怪,从而掠夺其修为道行,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此外,这点还十分契合‘丹鼎之道’要沿着体内重要的经络穴脉运行的描述……所谓人体经络穴脉其实就是遍布人体各处的大淋巴结。 除了分泌负责免疫的淋巴细胞之外,淋巴结的主要作用就是在中枢神经系统的指挥下分泌各种激素! 如此看来,所谓道行,其实就是指这人(或精怪)体内某些激素的含量高低! 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多有关修炼成仙的事情都有解释了呢? 到目前为止,《狐朋仙友》正文当中一共出现了三种修炼身体的方式。 第一种,就是季三娘教给主角杨从循(黑瓮骨陶)的吐纳练气之术。真要练出火候,就能像季三娘那样,随手甩一枚铜钱镖,就在对方身体上开一个大窟窿……显然此刻的主角还差点火候。 第二种,是黑狼精修炼的‘吞尸炼妖’术,虽然炼到刀枪不入的境地,却让杨从循一把小刀就捅成一地脓血,可见这邪不压正,走歪路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第三种,青袍客徐叙征教给罴处士的‘雷劈渡劫法’,只要被天上的闪电打这么一下,就可以练成‘嚼叶止血’的本领……虽然不知道罴处士和季三娘究竟谁更厉害一些,但显然杨从循和胡三不是老熊的对手。 可以看出,上述三种方式,只有季三娘教给杨从循的法子是循规蹈矩的练气内修,其它两种都有钻空子取巧的嫌疑。 前面讲了,所谓道行,就是通过各种方式(吞噬或者内修),在修炼者体内形成一类能够极大促进新陈代谢,作用机理类似‘人参皂苷’,但效果要强过‘人参皂苷’的特殊物质,那么这类物质到底是什么呢? 请看下回分解。 狐朋仙友 番外 被雷劈过的我竟然成仙了(2) 说起来真是相当偶然,在搜集这本小说的背景资料时,我无意间点进一个名为“清代秘密宗教结社搜集整理”的帖子。 说实话,要是没有看过那篇帖子内容,我对清代民间秘密社团的认识一直停留在洪门或者天地会层面上,了不起再加上白莲圣母。 然而等我草草浏览一遍之后……我去,这也太滑稽离奇了吧? 手拿一条狐狸尾巴挨个问教徒香不香,这脑洞都比腰还粗了! 作为一个酷爱穷根究底的理工男,直觉告诉我,这个闻香教绝对不止滑稽这么简单。 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那个拿在教首手里的尾巴肯定不是单纯的断尾,很有可能把一些不属于尾巴范畴的身体组织也给切下来了。 家里养过狗的人很可能会注意到一点:犬科动物特别喜欢嗅闻对方尾巴根处的……肛门腺,胡三他就有这个习惯,你发现了吗? 这是因为犬科动物的肛门腺时常会分泌一些挥发性的‘油脂’,而通过识别‘油脂’当中的特定成分,犬科动物可以判断自己的身体是否健康。 胡三表示,臭归臭,但这是洋溢着健康味道的臭味呦! 而胡三他肯定不会觉得自己的肛门腺‘臭’……如果当年闻香教真得手持一根狐狸断尾挨个问教徒臭不臭,那就说明这种看似滑稽的闻香仪式,本质上是在筛选与胡三具有相同体质,对狐精肛门腺分泌物没有明显排异反应的教徒。 (甚至可以更进一步断言,这截断尾根本就不是什么‘狐仙报恩’,而是闻香教设法杀死一只狐精,将其整条尾巴,连同肛门腺一起挖了下来!) 联系到闻香教还拥有一种,只要点着给人闻一下烟,就能够令此人精神百倍体力翻番的‘神香’。 这就证明嗅闻狐狸尾巴的仪式旨在筛选出一批对‘神香’味道不抵触(不觉得狐狸骚臭)的教徒……也只有在这些教徒身上,闻香教的神香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杨从循就是一个不觉得胡三有狐骚的人,而这是贯穿整个《狐朋仙友》的暗线。 好了,小说后文就不在番外里过多剧透了,让我们回到闻香教上来。 目前已知的是‘神香’之中的某种成份,与狐狸肛门腺中分泌的可挥发油脂当中的某种成份具有高度相似性……胡三经常会夸耀自己的屁味‘纯正’,并且很自豪自己放屁的本事没有落下。 随着一条狐狸身体逐渐衰老,其放屁御敌的本领也会不断下降:身强体壮的青年狐狸往往可以从猎犬口中余生,而老迈衰颓的狐狸则会成为猎犬的猎物。 简而言之,随着时间流逝,衰老狐狸所放出臭屁,不够臭了! 犬科动物正是通过嗅闻自己肛门腺,反推自己身体当中活性物质的多寡……不错,三爷的屁味很正,这说明咱身体里的活性物质含量很高,我很健康! 现代科学研究表明,这种神奇的活性物质,就是‘PRP’,翻译作‘富-血浆血小板蛋白’! 这是一种携带氧气能力极强的血红蛋白,主要用途就是向动物细胞中的线粒体搬运氧气,而线粒体在得到足够量的氧气供应之后,就会释放出惊人的能量! 举个例子,几乎所有的教练员都会跟其手下的运动员反复强调科学呼吸的重要性。 这是因为科学的呼吸方式可以增加单位时间内吸入肺内空气总量,也就增大了单位时间内进入血液中氧气含量……不要小瞧这百分之几的微小区别,正是这点区别导致一个人是普通人,还是可以打破世界纪录的运动健将。 然而想显着增加一个人的体能,靠呼吸训练只是其中一种方式,因为人不是把吸进肺部空气中所有氧气都交换入血液……你呼出去的气体当中仍有大量氧气。 只要想办法增加一个人血液当中‘PRP’的含量,就能几倍乃至几十倍的增加血氧含量,进而令人体显现出惊人的爆发力……虽然吸入肺内空气还是那些,但‘搬入’血液中的氧气却成倍增加了! 遗憾的是,除了某些促进血红蛋白合成的兴奋剂,人类目前并没有发现显着增加‘PRP’含量的方法……即便是使用最大剂量的兴奋剂,血液当中的‘PRP’含量也达不到翻倍的规模。 不过讽刺的是,如何大幅度减少血液中血红蛋白的方法,早在十几年前就被人类发现了,这便是朊(ruan)病毒,prion。 实际上,朊病毒根本就不是病毒,它只是一种结构比较特殊的蛋白质分子……没错,人家就是一个分子! 朊病毒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是名副其实的‘分子丧尸’:它可以通过‘接触’蛋白质分子的方式,从其身上‘咬’下一部分蛋白质碎片,再利用这些碎片组成一个个新的朊病毒。 呃,‘咬’你一口,你就是我了! 其实,所有组成动物细胞的蛋白质分子都是这样产生的:你在烧烤摊上啃了一串烤牛心,并不会让你的身上长出一个‘牛心’;你的身体组织会先将组成牛心细胞的蛋白质分解,再利用分解后的物质组成新的蛋白质。 这中间的区别在于转换效率,朊病毒‘转化’蛋白质的效率太高了! 人体组织要想分解利用那些构成牛心细胞的蛋白质,必须先经过胃液与胰液中的蛋白酶处理成各种氨基酸,才能被身体组织组成新的蛋白质分子,很难像朊病毒这样‘边啃边用’。 其实那些被‘朊病毒’啃下来的蛋白质碎片和被人体组织利用的氨基酸没有本质的结构区别,只有体积大小之分(蛋白质碎片大,氨基酸小)。 那么,有没有一种方法,收编一些‘朊病毒’为我所用呢? 比如,找到一种‘嘴巴’特别小的‘朊病毒’,被这种‘朊病毒’啃下来的蛋白质碎片和氨基酸几乎一般大小,因此可以被人体直接吸收利用! 现在你们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吗?如果一种动物真的寄存有这种类型的‘朊病毒’,那它就是无可争议的神仙了! 所谓的成仙,很可能就是主动接触这种特殊‘朊病毒’而造成的感染! 所谓的仙缘灵根,就是指一个人对这种特殊‘朊病毒’足够敏感,容易被其寄生感染! 一些人容易被‘朊病毒’感染,他们就容易修炼成仙。 而另一些人的排异性太强,进入体内的‘朊病毒’会被人体免疫系统瞬间吞噬。 那这些人就是永远也不能修炼成仙,没有灵根的俗肉凡胎! 哇塞,从今往后,简直不敢直视‘成仙’这两个字了呢! 狐朋仙友 番外 被雷劈过的我竟然成仙了(3) 可以往更深处想一下,所谓仙人体内的金丹,其实就是某种‘朊病毒’相互纠缠而构建的蛋白质多聚体(‘朊病毒’会主动和同类勾连在一起,减少被宿主免疫细胞吞噬的几率,这是朊病毒独有的特征)。 脑洞到了这一步就很难再停下来。 要知道,分子生物学上,有一个里程碑式的实验:米勒实验。 1952年,美国芝加哥大学研究生SL米勒,在其导师HC尤里指导下,往一个装满无机混合物(CH4、HO2、H2和少量NH3)的烧瓶两端施加高压交流电,以此模拟地球诞生之初,电闪雷鸣永不间歇的原始大气。 米勒最后从那个烧瓶中‘无中生有’的得到了20种有机化合物,其中有11种氨基酸以及9种结构最简单的原初蛋白质。 虽然米勒实验得到的原初蛋白质中没有‘朊病毒’,但照这个概率发展下去,产生‘原初朊病毒’也只是时间问题。 因此,以青袍客徐叙征为代表的‘雷劈派’,才会采取被雷劈一下的极端方式,在自己体内主动产生大量这种‘原初朊病毒’。 然而对人体免疫系统来说,‘原初朊病毒’虽然可以短时间内给身体提供大量氨基酸,但它们也是会伤及人体细胞的‘异己’,必须彻底根除。 为了保护这些得来不易的‘原初朊病毒’,那些‘雷劈派’的修炼者会在被‘雷劈’前,主动进食或在体表涂抹大量油脂,而后在‘原初朊病毒’产生之后,抢在自身免疫细胞下手之前,用脂肪将‘原初朊病毒’形成的多聚体厚厚地裹住! 免疫细胞没有‘透视’的能力,当发觉‘自己’面前只是一堆脂肪后,就会主动离去;而‘原初朊病毒’也没有‘啃’动脂肪包裹层的能力,就这样乖乖地被人体俘虏了。 这,不就是那颗玄之又玄的金丹么? 只要在脂肪包裹上开几个‘小口’,让血液运载着大量蛋白质分子进入金丹,以供‘原初朊病毒’分解成人体急需的各类氨基酸,同时利用‘小口’的直径限制已经络合成一团的‘原初朊病毒’离开金丹。 如此一来,原初朊病毒’就成了修士体内的奴隶,只能乖乖地为人服务。 对了,你知道人肚脐正上方两寸的穴位叫‘丹田’么? 在解剖学上,这里有大量小肠系膜,是整个身体最容易堆积脂肪的地方……无论身材多么魔鬼的美女,这个地方总是肉肉的。 要是将‘金丹’安放在这里,那就可以每时每刻补充金丹外覆脂肪层,促进金丹慢慢长大,容纳更多的‘原初朊病毒’,进一步提高分解合成蛋白质的速度。 这不就和撒种子种田一样么?难怪会叫丹田。 现在问题来了,除了像徐叙征罴处士一般挨雷劈,有没有别的产生‘朊病毒’的方法呢? 有! 想必各位都对上世纪末爆发于英伦三岛的‘疯牛病’有所耳闻吧?没错,这就是一种朊病毒! 说起来事情的起因真得挺让人无语。 因为嗜食牛肉的英国人没有食用牛脑肠胃等下水的习惯,所以经营屠宰场的商人一拍脑袋:干脆把这些没人愿吃的牛羊肠胃下水都搅成肉泥,然后烘干成蛋白粉,当成饲料补充剂卖给饲养牛群的牧场主。 这样一不用填埋处理这些动物垃圾,二来可以赚进一大笔收入,何乐而不为?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牧场主开始给牛羊饲喂这种用下水粉末做成的‘蛋白补充剂’……自诞生以来,数百万年都素食的牛羊,终于也过上了吃肉的生活,这脑洞够大吧? 然而却没人想到,数百万年都以素食维生的牛羊体内严重缺乏那种可以迅速灭杀动物性外来异常蛋白的免疫细胞……人家本来就是吃素的,干吗要点这种根本用不着的天赋? 于是乎,全英国境内的数百万头牛就这样成了培育朊病毒的炼蛊皿! 从1985年这种蛋白补充剂投放市场,到1995年‘疯牛病’在英国全面爆发,这种名为‘牛海绵体脑病’的朊病毒,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从虚空之中诞生了!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大错特错! 就在‘疯牛病’全面爆发后不到两年,一种可以感染人类的‘克-雅二氏’朊病毒就接踵而至……只要病人食用过感染‘克-雅二氏’朊病毒的牛肉,就会感染这种朊病毒,进而因大脑当中的神经细胞大量死亡而死去! 在‘克-雅二氏’朊病毒面前,人类的一切消毒手段完全都是笑话:这种朊病毒可以在300摄氏度的沸油中,连续呆一个小时而不失活性……肉都炸老了,人家还活得好好的! 只有1000度以上的烈焰,才能在短时间内将这种朊病毒化为焦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朊病毒绊了一个大跟头的人类终于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不惜花费巨大财力,以上百亿美元的代价,将数十万头可能感染‘克-雅二氏’朊病毒的牛羊全部丢入高温焚化炉,这才得以斩断死神手中的镰刀。 在电子显微镜下,朊病毒如同一个个浑身覆盖无数尖刺的海胆……这些尖刺其实是一条条伸向其它蛋白质分子,随时准备从对方身上‘撕扯’碎片的‘触手’。 有科学家这样形容‘朊病毒’:“就像光与影总是相伴而生一样,如果我们这些由长链蛋白质分子构成的生物代表‘生’,那么这些像海胆一般的蛋白质分子(朊病毒)就是‘死’。这场生与死之间的大战,从天地初辟时的混沌一直绵延至今。万幸的是,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是胜利的那一方……” 我觉得吧,上面这位科学家显然还是有些乐观了。 为什么徐叙征再三警告罴处士今后不得‘茹荤’? 会不会就是担心罴处士从动物尸体上摄入‘克-雅二氏’之类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朊病毒? 要知道,体内结出金丹之后的罴处士,其血液内一定含有大量被金丹之内‘原初朊病毒’分解出来的蛋白质碎片。 虽然‘原初朊病毒’被厚厚的脂肪层包裹住,无法展露自己狰狞的一面;可那些新摄入体内的朊病毒却没有被脂肪及时包裹,一旦免疫细胞没有及时吞噬这些朊病毒,罴处士就要被疯狂复制增殖的朊病毒吃成一副熊皮空壳了! 这点也很好地解释了杨从循为何仅凭一把青璘小刀,就干掉了刀枪不入的黑狼精。 四处吞尸炼妖的黑狼显然要比英伦三岛上的牛羊更容易感染朊病毒。 不过和只吃素食的牛羊不同,一生只吃肉食的黑狼体内拥有大量可以吞噬朊病毒的免疫细胞,这是食肉动物的种族天赋。 正是依靠体内强大的免疫系统,黑狼将侵入体内的朊病毒数量限制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 如此一来,这些朊病毒既不会严重危害黑狼身体组织的正常运转,同时还能给黑狼大量提供合成新蛋白质所需的氨基酸。 然而,这只是一个十分脆弱的动态平衡罢了。 杨从循手中的青璘是煞器,是一件收割了一百多条人命的大凶器! 在青璘刀刃上,有一道因饱饮受害者鲜血而形成的暗色血沁,同时这也是培养朊病毒的练蛊皿! 正是青璘刀刃上自带的朊病毒,打破了黑狼体内脆弱的免疫平衡,所以刀枪不入的黑狼精瞬间变成了一滩被狼皮包裹着的脓血。 (一旦被感染者合成生产新蛋白质的速度跟不上‘朊病毒’的转化速度,整个身体崩溃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毕竟这是‘一变二,二变四’的指数型暴增!) 往更深处想一下,那些成功渡过雷劫的修炼者往往要经历一场从体内经络当中燃起,逐一烧遍每处穴位阴火的火劫。 你说,这所谓的‘阴火’,会不会就是从金丹当中脱困而出的‘原初朊病毒’呢? 正是因为人类不像牛羊那样,可以在体内共生大量可以分解植物纤维素的细菌。 所以人类不能充分摄取植物当中的热量,相当一部分植物因为不能被人体消化,只能随着粪便排出体外。 问题是,人的胃就那么大,不先将胃中残余的食物消化干净,就塞不进更多的食物。 吃东西不消化,又吃不了更多的食物,其下场只能是缓慢消耗身体内存储的脂肪来补充亏损的能量,所以常吃素食,特别是那种没有一点油脂的纯素食,能帮助人减肥。 然而对修炼者而言,随便减肥可不是件好消息,那颗被厚厚脂肪包裹住的金丹里面可全是要命的玩意儿! ‘朊病毒’这玩意儿除了容易缠成多聚体之外,人体内哪里线粒体最活跃,它们就第一时间涌向那里,而后借助线粒体呼吸作用释放出的能量,快速复制增殖。 提问,人体内什么组织器官呼吸作用最活跃? 大脑,以及受大脑控制的各级神经系统。 就算没有氧气,人的心脏也可以坚持跳动五到六个小时,但大脑就只能撑三四分钟……无论是疯牛病还是可以感染人的‘克-雅二氏’朊病毒,病患受创最深的就是大脑与各级神经组织,以及与神经组织纠缠在一起的淋巴组织。 这不就是逐个燃烧每个穴位的‘阴火’么? 难怪菩提祖师告诫孙悟空,在渡火劫之时,要调运全身力量与阴火反复争夺每一处经络穴道。 这其实就是调运免疫系统,逐渐杀灭那些因为外覆脂肪层被消化而脱困的朊病毒过程。 然而这种灭杀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修炼者体液内含的大量氨基酸给朊病毒提供了快速增殖的最好温床。 就算成功压制住体内阴火,也不过是像黑狼精那样,依靠自身强大的免疫系统,与朊病毒保持一种脆弱的平衡罢了。 无非就是经历过雷劫与火劫的修炼者早就把体表每一寸肌肤都练得如同钢铁,单纯依靠凡铁打制的煞器已经捅不动这些皮厚塞城墙的家伙,而不直接接触血液就无法释放煞器上寄生的朊病毒。 要不然杨从循就能拿着青璘逐个收割这些经验宝宝了……着家伙吧你!耶,掉了一件强化加10,锋利加15的玄武金刚剑呢! 对了,有没有可能修仙过程中令所有仙人都闻之色变的走火入魔,就是修炼者一时疏忽,放松了免疫系统压制,而使‘朊病毒’突破了攻守平衡,导致身体受损甚至崩溃呢? 还有,仙人修炼的最后一步都是蜕下原本肉体而登仙……既然这具肉体已经被金丹淬炼到水火不侵雷电不伤的地步,这么好的东西干脆就带上天去呗,干嘛要扔下啊? 如果用‘朊病毒’来解释这一切,看上去就合理许多……虽然修炼者始终在控制‘朊病毒’的增殖速度,但即便速度再慢,也不过是拼命往后拖延达到极限的时间而已。 从踏上修炼的第一步开始,这便是条不归路! 虽然从外部看来,仙人的肉体还是水火不侵雷电不伤,但其体内的‘朊病毒’数量已经逼近系统崩溃的极限了。 想想吧,为啥仙人登仙之后遗下的凡蜕会像撒气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破败,甚至化为一滩脓血……哎,你不是都修成金身不怕天雷击打么? 说白了,这就是失去压制的超巨量‘朊病毒’,从内部一瞬间吞噬了整个身体! 哇,看来我要在毁传说的路上一去不回呢! 狐朋仙友 第三百四十六章 娲神苗裔(1) “奥依依,奥依依奥唻奥……来奥” 伴着女子婉转悠扬的歌声,稀疏的林间草地上忽有影子一闪。 接着便有一匹头顶分叉树冠状大角的公鹿拉着一辆揉木镶钉做轮,青布蒙棚垂幔的板车,“吱嘎吱嘎”地从林中穿了出来。 颇令人意外的是,此时正持鞭驾辕赶车的不是官道寻常见到的那种身形结实精壮,目光犀利冷峻,口中斜叼一杆青铜打制长杆烟袋,不时还要甩动手中羊皮长鞭,在空中炸响一记干净利落鞭花的行商汉子。 这些……都没有。 那位驾车的车夫不但把修长笔直的双腿微微翘起相叠交缠,将裹在米黄色贴身皮袍的身躯斜坐在车辕之上,这手中也并未牵引什么缰绳,而是手持一面崭新的……铜镜?! 此刻,那‘车夫’正一边比对着镜中身影,一边和自己肩膀上坐的一只红毛火狐交头接耳,似乎是在商量该怎么调整搭配她俩头上的首饰。 嗯,女孩是左右一对凤头蝶翅镂空镶碎玉点翠的银制头钗,而肩上那匹红狐狸的耳朵上,则挂了六只式样各不相同的雕空贴银的蝠纹耳环。 看来,杨从循已经成功地从灵雀那里换回那只藏有宝藏地图的铜钗,而胡三此番也大大地破了一回财。 慢着! 为啥是灵雀和青璃在赶车?杨从循和胡三呢? 似是在回应读者心中的召唤,车棚一侧的青布垂幔突然一掀,伸出个带着一脸无聊的红毛脑袋。 接着,这个毛脑袋突然张开大嘴,用一条又红有长的舌头,将油光锃亮的上下嘴唇逐个舔了一遍,“吸溜”。 待舔完嘴边沾的鸡油,胡三香喷喷地打了一个饱嗝,接着就斜起眼珠瞅了瞅前面赶车的灵雀青璃,最后张嘴打了一个大大呵欠,低声嘀咕了一句,再度将头缩回车厢之内。 “我说杨兄,这样赶路也太没意思了。咋就碰不上狼虫虎豹之类地猛兽给咱练练手呢?实在不行,拦路土匪啥的也能凑合啊!” 而回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饱嗝,“嗝儿!” 只见杨从循正四仰八叉地斜倚着车厢中那一袋袋米袋盐包,左右手各持一根啃了少许的烤鸡腿;这头颅一侧,还有两个脚踩盐包,此时正殷勤地捧着酒壶,往他杨聿嘴里倒酒讨好的灰仙太保。 “嗝儿,我说胡三,嗝儿,你莫非是闲的身上,嗝儿,痒痒了?” 说罢,杨从循竖起一根手指,冲着车棚上空一指:“嗝儿,胡三你不妨抬头向天数数,看有多少双眼睛帮人家俩看路,嗝儿。” 见杨从循意有所指,小狐狸赶忙将头二次探出车窗。 还没等他抬头细看,从半空中滴落下来一泡浓稠花白的鸟屎,正正盖在小狐狸黑鼻子之上,犹如覆雪之炭堆。 这下炸毛的小狐狸顿时在狭窄的车棚里跳起脚来:“那瘟鸟!今天定要将你射下来烤了,如此方消胡爷心头之恨!” 好吧,其实胡三他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真敢动车棚上空那几只给灵雀值勤放哨的黄雀,青璃第一个饶不了胡三! 利用空中无人机给地面部队导航侦查,这是海湾战争时期才现场应用的技术。 因此有黄雀放哨的灵雀和青璃混不把驾车赶路当回事儿,既不担心栽树拦路的土匪,也不怕流窜寻食的猛兽。 然而这样一来,胡三杨从循可就无聊的狠了,谁让他俩没事找事地臭显摆装大爷呢? 方才在山下集市上的油盐铺中,杨从循抬手拍出一张五十两银票,扬言要包下店里所有调味油盐。 见店中来了豪客,正在柜台后拨打算盘的店主顿时满脸堆笑地凑上来拱手:“爷,您这不是故意难为小人么?小店连存货带铺房拢共也不值四十两银子,上哪里给您凑五十两的现货去啊?” 一听店里没有多少存货可卖,蹲在杨从循肩膀上的胡三顿时意兴阑珊地一咧嘴巴:“既是油盐不够数儿,那就用些别的调味料折抵……那就来二十两的安息茴香和黑胡椒末子吧。” 胡三不开口还好,他这一开口对面那位略有些中年发福的店主这鼻尖上顿时就见汗了:“原来是狐仙爷爷光临寒舍,小人有眼无珠,方才未能拜识尊颜,还请大仙您恕罪……恕咱多嘴,您要什么香?” “什么什么香?三爷要的是安息茴香!西域客队带来中原的,一两银子半两香的安息茴香!” 这下,胖店主的面颊脖颈上也开始冒汗了:“大仙容禀,小人在这野……那个仙岭山市开店已逾二十年,却从未见过这种比银子还贵重的安什么香。要不您受累让小人也开一回眼可好?” 见店主跟自己讨安息茴香,胡三扭头朝着杨从循一指:“没了,本来三爷我还剩下六七钱茴香末子,结果让这败家玩意儿一把全给扬了!” 小狐狸刚气鼓鼓地抱怨了一句,突然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森寒无比的杀气! 没等胡三回头察看,从身后凌空扑来一个黑影,准确无误地一口咬在小狐狸的后颈之上。 与此同时,杨从循的一只耳朵也被人从身后一把揪住:“好哇,明知我们寨子里买不起多少咸盐,甚至最紧张之时都得数着粒儿放盐炊饭。结果你俩张嘴就要买这种比银子还贵重的香,你们两个大男人买这种只有女人才要的香料作甚?难道是想送给别的女人么?!” 于是,杨从循和胡三两个被剥夺了采购油盐调味料的权力,只能眼睁睁得看着灵雀和青璃两个一袋粗盐一篓麻油地将整个车棚塞得满满当当。 要不是看在这买盐沽油的银子是杨从循掏的腰包,灵雀很有可能让他和胡三火龙驹几个从鹿车上滚下来,自个儿腿着去格格坳。 最后,灵雀‘不情不愿’地在板车上给杨从循几个留出一个能容纳身体的空儿……伸展四肢是别想了,斜倚盐包靠着吧你呐! “哎杨兄,你方才可扪胸自夸说能够说服那个博烈觉昌将村里的金山交割给我等使用……这件事靠谱吗?” 狐朋仙友 第三百四十七章 娲神苗裔(2) 见胡三发问,杨从循底气十足地一甩手中啃了大半的鸡腿:“此事正得为兄出马才好下手操持,谁让为兄是商贾人家出身呢?胡三你没见今天上午那个油盐铺的赵五一见咱拍下的银票,这脸上立马就笑开花了么?” 虽然杨从循这辈子就没正经跟杨新笃学过做买卖,但这生意行讲究的就是贱收贵卖。 换句话说,想吃生意这碗饭,你得知道什么东西贱,什么东西贵。 同样的东西该在何处贱买,又该运往何处贵卖,这里面的门道你必须一目了然,否则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 杨从循的眼光不可谓不毒! 刚一下车,他就从赵记油盐铺门口摆放的麻袋油篓上猜出这家店主要经营的货物种类:质量最次一等的麻油,以及黄豆粒一般大小的粗盐! 要知道,关外数省就只有盛京向南一隅靠海,就这还因为地冷天寒,导致当地几乎无法大量晾晒海盐。 所以,往关外贩运专供达官贵人享用的细盐,是件有利可图的事情。 这趟来关外,王管事他们所携带的商队货物中就有十袋产自津口塘沽的细盐。 当然了,这种长途贩运的好盐关外平民百姓肯定是吃不起的。 为了弥补当地用盐需求,关外靠海的辽阳等地开设大量烧柴煮盐的作坊,雇人将海水一桶桶挑入柴灶大锅中熬盐,这样得到的就是价钱便宜许多的大粒粗盐。 这样的咸盐颗粒不但掺杂有大量未曾过滤的泥沙,还因为管灶盐头格外吝惜柴火的缘故,导致粗盐晶并未彻底烧干,盐颗中裹了不少水分……若是彻底蒸干,一百斤粗盐少说也要折去十七八斤的分量。 在盐头看来,粗盐中掺杂沙土泥水这件事不算问题,甚至还能多赚几个昧良心钱,反正那些来盐铺买粗盐下饭的穷苦人家也吃用不起细盐。 正是一眼看出赵记油盐铺主营粗盐这点,杨从循随手抛出一张五十两银票来意思一下。 拿钱打人脸的核心是让对方知晓自己是懂行且有钱有势的行内人,绝不是令其误以为自己是人傻钱多好欺瞒的冤大头。 果然,这张银票刚一拍到桌上,对面那位赵五顿时就满脸赔笑地从柜台后迎了出来,不但爷前爷后地奉承杨从循,最后交钱买盐时也并未如何克扣加价。 “杨兄,兄弟我知道你上午在赵记买盐那件事办得漂亮,可这种事还不足以说服格格坳里那个老古董财迷婆婆吧?” 见胡三疑惑发问,杨从循哈哈一乐,并未直接回答对方,待举起鸡腿香香啃下一嘴后,方才冲着胡三意味深长地笑笑:“兄弟,依你之见,格格坳为何年年冬天都会缺盐?既然都知道去年挣得钱少买回来的咸盐不够吃,为何今年就不肯下力赚钱积攒,也好多买回些咸盐呢?” “是啊,明知道盐年年都不够也不想办法解决,这是为什么呢?” 闭目苦思良久,小狐狸最后还是泄气地耸肩认输:“我真是想不明白,杨兄你有话就直说,千万莫要再卖关子了。” 见自己吃定胡三,杨从循先是得意洋洋地仰头吞了一大口灰仙太保递上的酒水,待抬袖一擦汁水淋漓的嘴巴,才慢悠悠地开口:“还能什么原因,这里实在是太偏了呗。” 就是因为这赵家集距离关内商队常去交易的大型山货集市实在太远,所以赵家集上收购来的山货就很难第一时间流入关内商队手中,往往要在本地商人的仓房之中过上一冬。 待到来年雪化山开,本地商人再将仓房之中存储的货物挑拣晾晒一番,择优装车送到大集市上出售给关内商队。 不论是仓储过程中的物资损耗,还是明年转运货物的车马人手,这些都是商人们投入的成本,自然要寻方找补回来。 不幸的是,格格坳几乎年年都抢着来当这个被商人找补损失的冤大头。 只因格格坳僻处深山之中,所以格格坳里出产的山货,往往最后一批到达赵家集。 此时,本地商贩基本已经备齐了来年交易的山货,甚至都入库封仓了,对格格们送来的山货根本提不起兴趣。 更糟糕的是,此时封山在即,官道上早就没了往赵家集运送粗盐的商队。 因此格格们每年买回村的油盐都是本地商人留在仓中,防备明年遭遇倒春寒,送盐商队无法按期抵达而使盐价暴涨的压仓货。 卖的是人家不想买的,买的是人家不想卖的……这样的买卖,不坑你坑谁? 就这样,格格们越是勤劳,这送下山的山货越多,最后赔的就越多。 长此以往,自然没有什么人愿意继续努力了。 “说来真是巧了。听灵雀说,眼下正是格格坳猎兽备冬的时节,得等过冬的吃食准备齐全,才会下山送最后一批山货……照咱的意思,今年格格们可以换一批山货准备了。” “换一批?什么货?” “盐!” “盐?!不是吧?格格坳里要是产盐,还用得着下山花大价钱买盐么?” 望着双眼几乎瞪出眼眶的小狐狸,杨从循用手拍了一下身后码得层层叠叠的盐包:“胡三,这些是什么?” “盐……你该不是想说把这些盐再卖回山下去?” “当然是将这些盐再卖回山下。当然了,肯定不能直接卖回去,必须找个铁锅先熬一下。” 杨从循告诉大惑不解的胡三,当滚烫的盐汁碰见冰冷的铁锅,这铁锅底上立时就会凝出一层雪霜也似的好盐。 此时只要将锅内的盐汁倾出,再用快刀在锅底轻轻一刮,就能将这些好盐尽数刮下,收藏在盐罐之中。 格格们所要做的,无非是准备凉热两口大锅。 首先将粗盐化在盛满沸水的热锅之中,之后再用马勺大桶舀起沸水上层清汤,倾在一旁外泡凉水的冷锅之中。 待细盐凝出,再将多余盐汤倒回热锅之中,最后下刀刮盐。 如此重复数次,直到凉锅底上再无细盐凝出,就可以将热锅中剩下的盐卤倒出装罐子,重新热一锅沸水继续熬盐。 这剩下的盐卤,正好可以用来浸泡硝制格格们平时猎到兽皮,正可谓一举两得。 更妙的是格格坳僻处深山,每年都要烧起火炕才能驱寒过冬……不管灶头有没有煮东西,这灶火一定昼夜不熄。 如此正好方便格格们熬盐,连柴火都不用多耗! “咱们这回将赵记油盐店中的粗盐席卷一空,过些时日,那赵家集上必会缺盐。此时正好将格格坳中新制的细盐带下山去销售,一定可以博取数十倍的利润。” 只见杨从循冲着胡三一挤眼睛:“饶是天上不食烟火的仙女,也难免对这等暴利动心,遑论一个爱财如命的博烈觉昌。” “好哎,如此一来,不愁那老太婆不就你我的藩篱!” 说罢,胡三先是欢呼一声,接着就在车厢中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 就在胡三眉飞色舞地来回蹦跳之际,他身后那层青布车幔突然一掀,紧接着一颗红毛狐狸脑袋探入车厢之内,却是在前面赶车的青璃。 青璃先是满腹狐疑地打量杨从循两眼,接着扭头狠狠一瞪胡三:“瞎跳腾什么?也没个正型!楚儿让我提前通知你俩一声,前面就是格格坳了!” 狐朋仙友 第三百四十八章 娲神苗裔(3) 闻听青璃言称那个传说中的格格坳已尽在咫尺,杨从循和胡三双双精神一振,登时一左一右地掀开棚窗上蒙的青布幔,将脑袋伸出车窗外张望。 谁知两人刚朝前看了一眼,这惊喜激动的表情就凝固在脸上。 甚至胡三他还不敢置信般举起爪子反复揉搓两下眼眶:“这,这里就是格格坳?” 不怪小狐狸有此疑问,这一路走来,各种有关格格坳的传闻几乎听了一耳朵。 不管是百年前闻香教趁着格格坳举族外出行猎之际,袭击村子夺取上古祭器的秘辛,还是杨慈霞黄二奶奶两个千里追击,最后火焚地窟,抢回七宝玲珑心的奇闻,哪件不是惊心动魄,令人闻之热血沸腾的传奇? 这个处在重重风暴中心,举族全是女子不见半个男丁的格格坳就算不是龙潭虎穴,那也该是一处类似西凉女国的所在吧? 可世事就是如此吊诡。 尽管杨从循和胡三先前已经依靠想象,给格格坳脑补了无数惊险玄奇的画面,然而真等这俩人走到格格坳面前,仍旧被眼前的景象惊到目瞪口呆。 出现在他俩眼前的,是一片方圆百丈的林间空地,其上星罗棋布着数百顶高近一丈,牙黄色三角尖顶方底的帐篷?! 根据帐篷尖顶上飘荡的淼淼炊烟判断,这些帐篷应该还是顶端敞口排烟的。 若是继续远眺,不难发现这片尖顶帐篷正重重拱卫着一座样式颇为古怪的木屋。 从木屋外墙残存的树皮与泥土上判断,当初这栋房屋的建造者首先将整颗杨柏锯倒后竖着从中劈开,再将劈好的长木一根根紧靠着横倒,并堆砌着码放起来,最后再用夯土填缝抹面而建。 考虑到格格坳地处深山腹地冬长夏短降水较少,这种泥木混合建筑勉强可以算作一种半永久建筑,就是每次下雨后往外墙上补夯土的工作量有点大。 没错,这里就是格格坳。 如果不是灵雀提前出言指点,杨从循和胡三很有可能把这里当成一处伐木工人的临时营地。 话说这格格坳的环境实在太寒酸了! 人家李家村好歹还围着村子设立一道护村防狼的木质寨墙,格格坳就只知道在最外圈的帐篷外侧,浅浅得栽一圈四五尺高核桃粗细,顶端和中腰各绑着一道干树藤的桦木杆子,看上去像是一圈‘篱笆’。 只是这圈‘篱笆’离地最少也有两尺多高空档……真是活见鬼,离地这么高的‘篱笆’连鸡也挡不住啊! 就在杨从循和胡三双眼发直得打量这个别具一格的格格坳之时,村子外圈中距离鹿车最近的那一顶帐篷突然蒙布一挑,走出一个手端木盆的中年村妇。 这个村妇穿着一身与灵雀相似的牙黄连身皮袍,唯独没有像灵雀那般披散青丝,而是用一根柳木枝,将头发松松地别在脑后,形成一个圆滚发髻。 那村妇手端着沉甸甸的木盆,刚走到‘篱笆’跟前,寻声一扭头就看见蹁腿坐在车辕上,正挥舞着手中铜镜跟自己打招呼的灵雀。 这人顿时将手中木盆往地上一丢,两只手在身上的皮袍上慌乱一擦,接着就无比兴奋地冲着灵雀接连挥手,同时嘴里也“伊尔木,伊尔木”的大声招呼起来。 嗯,从木盆中溅起的少许水花判断,这圈离地甚高的‘篱笆’,绝不止‘篱笆’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别的功用。 如同一滴清水点入沸油,原本一片静谧的山村顿时就在那位中年村妇的热情招呼声中苏醒。 只见各处帐篷蒙布纷纷向上一扬,接着便匆匆走出几个和先前中年村妇打扮相仿的女子。 这些女子无论年龄老少,一见缓缓驾车而来的灵雀,全都兴高采烈地挥舞双手,异口同声地加入到这场“伊尔木,伊尔木”的欢呼中来。 就在这群女子挥手欢呼着渐渐围拢向鹿车之时,灵雀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似的眉头一皱,接着回身掀开车幔,冲着车厢中的杨从循与胡三一挤眼睛。 “格格坳族规不许男子擅入,因此我要先去拜见博烈婆婆,求她开恩准许你们住在村里。待会儿让你俩手底下那群老鼠帮着村里人清点卸车,你俩跟我去见婆婆……记住,你俩要紧紧跟在我身后,一步不许远离,也不许随便开口出声!” 还没等杨从循搭腔,胡三自以为是地抢先开口:“灵雀你这就跟咱见外了,难得来村里串回门儿,咋不得先帮着村里人卸了……哎呦呦,松口你个疯娘们!” 嗯,照这个趋势发展,再有几十章胡三的颈后皮应该就秃了。 虽然胡三被咬得连声惨叫,但青璃非但没有松口的意思,反而在喉咙里呜呜怒喝道:“活该!你胡三是听不懂楚儿她的话么?让你别插手懂不懂?” 有胡三这个典型当反例,杨从循就算心里再如何起疑犯惑,嘴上也得喏喏连声:“懂了,懂了,一会绝对不帮手卸车。” 说话间,村里那些大小格格们已经欢呼雀跃得围住了鹿车。 耳听灵雀操着一口犹如莺啼般清亮的语言与周围的女孩寒暄,杨从循斜了一眼身旁正呲牙咧嘴地用爪子揉搓后颈的胡三,没等对方出声反对就将其一把抄起,扛在肩膀之上:“走,咱也出去跟人家打声招呼。” 谁知杨从循刚扛着胡三一掀车幔,从车厢中探出上半身,周遭那些正围着灵雀欢声笑语的格格们顿时就和被人扼住喉咙般,齐刷刷地住口噤声,数百双晶莹透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杨从循上下打量起来。 杨从循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登场,竟然起到‘一鸟入林,百鸟压声’,连忙满脸堆笑地朝着鹿车附近的大小格格们拱手一个团稽:“此番冒昧造访贵地,杨某心下甚为不安,特备些许薄礼馈赠……啊?!” 这不开口还好,还没等杨从循客套叙礼完毕,周遭那些大小格格们争先恐后地往身后呼啦一下散开一丈多远。 女人们个个都把脸上那副亲切笑容撤下,冷冰冰地盯着杨从循上下打量起来。 间或有几个汉语还算流利的格格神色不善地开口:“男人?汉人?!” 狐朋仙友 第三百四十九章 娲神苗裔(4) 有道是‘庙小妖风着。池浅那啥多’。 别看格格坳只是一处数百人口的小山村,规模越小问题越严重! 那天杨从循不过是冲鹿车周围的格格们稍稍拱手客套,怎料这一开口,原本见到灵雀回村而喜笑颜开的格格们个个柳眉倒竖杏腮带霜,甚至还有几个当场眼角就含上泪珠了。 等瞧见杨从循一脸无辜地站在车辕上搔脑门,一点赔礼道歉做小伏低模样都看不出来,本就神色不善的格格们顿时齐放悲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哭泣诉起来。 见周围那些要好姐妹个个哭地捶胸顿足,原本也是一脸笑模样的灵雀登时一脸寒霜地回头瞪着不明所以的杨从循,恨恨一跺脚道:“方才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千万闭紧了嘴巴,这下可好!” 灵雀话音刚落,一旁的青璃立时气哼哼地张口接上话茬:“这男人啊,就没有几个肯听人劝的,楚儿她好心好意地提点你俩,结果被当成驴肝肺了!得了,反正祸事是姓杨的亲口惹出来的,为此吃人几句数落,那也是活该。” 说罢,青璃张开小嘴,故意模仿周围那些格格们抽泣哀哭的腔调,将内容逐字逐句地翻译起来。 “当年新降的仔鹿…… 三年生的大林貂…… 一双手泡在血水里,吃上几个时辰辛苦才剥下来的好皮子,拿到圩市上一张竟换不回半把苦盐! 汉人…… 心最坏!” 好吧,原来还是这个粗盐惹下的祸。 尽管出身商贾世家的杨从循在抵达格格坳之前,就已经给那些在山外集市上开设山货店铺的汉族老板下了贱收贵卖压榨山民的考语,但他绝对想不到那些人居然能干到如此不堪的程度。 一张品相完整的大林貂皮,就算只贩运到数百里外的盛京,那也是价值几十两纹银的俏货……这里的山货老板居然连一把咸盐都舍不得给? 那就别怪格格坳的格格们个个都对村外汉人满腹怨气……里外上百倍的剪刀差,谁愿当这种冤大头? 不过眼下却并非纠结此事的时机,毕竟杨从循这次千里迢迢地跑来关外,是为了能与失散多年的生母团聚。 这下可好,刚到姥姥家还没进门,他就把表妹阿姨之类的亲戚得罪个遍。 事态要照这样发展下去,杨从循还能奢望与生母一叙天伦么? 望着面前一个个凄然垂泪的格格们,心思运转如电的杨从循微一沉吟,就猛地一击双掌,撩起身后的青布车幔,矮身钻了进去。 须臾,这层厚实青布车幔忽地一掀,接着就见杨从循双手平端着一个重约二十斤的粗布袋,二度从车厢中钻出。 只见他猛地使出一招霸王扛鼎,用两只肌肉壮健的胳膊将手中布袋高高举过头顶,同时在口中大喊一声。 这一声, 是沟女界绝不外传的秘密; 是泡妞界无往不胜的箴言; 更是天下娇娥惜若肺腑的瑶池仙葩! “拿去花(吃),使劲花(吃),全给你们花(吃)!” 一声喊罢,杨从循用手指轻轻勾住布袋口那条用来草草封口的细线,双掌各抓住盐包一角,运起内劲将沉甸甸的布袋凌空一扯。 只听“哧”得一声脆响,本就不甚结实的盐包被杨从循当空扯成两截。 二十多斤豆粒大小的粗盐如同下冰雹般砸向地面,瞬间就将杨从循身周四五尺方圆的草地盖成一片牙白。 随着牙白色的盐粒噼里啪啦地摔落,一股浓烈的辛咸气息如山岚般扑面而来。 就这样,那些啼哭抽泣不已的格格们纷纷被杨从循手撕盐包的举动所震慑,一个个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连脸庞上的泪珠都无心擦拭,只顾着拼命伸长脖子,贪婪得嗅闻着空气中那股咸咸的盐味。 就连亲眼瞅着杨从循从车厢内扛盐的胡三也被前者当面撒盐的壮举惊到,微一愣神就张嘴朝着犹如散‘盐’童子般的杨从循由衷慨叹。 “帅气,是多么,多么寂寞。有钱,是多么,多么空虚。独立车辕上,盐粒打脚下滚过。我胡三哪,也要像他般……哎呦!” 劝人莫装逼,必定遭雷劈,就算不被劈……那也会被人从身后一把揪住耳朵。 只见灵雀怒气冲冲得冲到正站在车辕上耍帅的胡三与杨从循身后,两只手一手一个地恏住大小两只耳朵就往车下拖。 “知道盐在我们村里有多贵重吗?好好的咸盐往地上撒,这是吃饱了撑的吗?合着待会趴在地上捡拾盐粒的不是你俩对吗?” 虽然杨从循和胡三被灵雀揪地呲牙咧嘴,但不得不说这种当面撒币(盐)的招式对付格格坳中的格格当真好使。 此招祭出,立时就没人顾得继续冲杨从循怀怨抽泣,大小格格纷纷在灵雀‘及时’提醒下弯腰仆地,小心翼翼地一颗颗捡拾地缝草窠之中的盐粒。 更有些心思格外灵动活泛的,一边蹲在地上捡盐,一边抬起头来,一脸艳羡地瞧着正随着灵雀皓腕抖动上下点头哈腰的杨从循。 “竟然有这么一大包盐!太好了,今冬村里总算不用为咸盐短缺的问题发愁了。” “这汉人瞧着眼生,不像是山外集市上的油盐贩子,更不像赶车送货的商队马夫,他为何要在临近降雪封山的时节前来格格坳?” “这个山外汉人竟然拿偌大一个盐包当石子儿洒,这一手儿使得当真阔气!不知其家住哪里,可曾婚配,是否已有那意中之人?” “也不知这男子为何会对灵雀百依百顺,都被拎住耳朵也不翻脸着恼,仍旧一个劲的赔笑讨好?” “那还用问?咱们的伊尔木,这运道真好!” “啧啧,灵雀她竟然在山外游历的路上结识了这等有情有爱仗义疏财的好男子。此番定是专程带着大包咸盐俏货,寻上门来提亲。” 汉人‘心坏’,那又怎样?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若还不爱,请先‘坏’到她的心里。 许是感觉到背后射来无数道越来越炽热的艳羡目光,灵雀俏脸一红,手一松丢开龇牙咧嘴的杨从循与胡三:“一不留神就给我惹事……青璃,你留下帮着卸车!你们两个赶紧跟我去见族长婆婆!” 狐朋仙友 第三百五十章 娲神苗裔(5) “嘶……噫噫噫,好冷!” 只见胡三将他身后那条大红尾巴,生生地扳入怀中搂着,却依旧冻得浑身筛糠似的狂抖,最后只能扭头冲身后的杨从循一呲牙:“杨,杨兄,让我进,进你怀里躲躲,冷!” 像如此不着调的请求理所当然会被对方断然拒绝。 在劈手丢给小狐狸一个巴掌大小的锡酒壶之后,铁青着脸的杨从循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只同样款式,只是个头稍微大些的酒壶,一仰脖狠灌了两口烈酒。 这口无比辛辣的酒水仆一入喉,登时就和吞下一个燃着的炭团般,从杨从循双颊上燃起一团火,总算暂时消下脸上的乌青:“咳,好辣!这关外的烧刀子,喝上一口当真和吞下一把刀子似的……胡三你也赶紧喝一口缓缓。” 虽然小狐狸一脸戒备地上下打量手中的酒壶,终究还是经不起杨从循的诱惑,小心翼翼地举起酒壶往嘴里一倾,紧接着就甩头摆尾地剧烈蹦跳起来。 “咳,咳……辣!” 见小狐狸被烈酒辣得上蹿下跳,杨从循顿时阴谋得逞般嘿嘿奸笑起来:“这样才对嘛,不运动运动,身子又怎么会暖和呢?” 笑完,杨从循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厚重的棉袍:“话说回来,这幢木屋真是冷得出奇,竟然连个生火取暖的灶头也不设。难道那个住在这里的博烈觉昌不食人间烟火不怕冻吗?” 有道是‘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 见杨从循口不择言地出声吐槽,胡三顿时也深有同感得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好好一间房子愣是弄得比我家那些又冰又硬的石头洞还冻。依我看,这个博烈觉昌怕是个石头成精的老顽固,一身脾气八成也和石头一样又冰又硬!” 一番胡话脱口,胡三先是做贼心虚地抬头往长厅尽头处一望,待发觉没人潜伏窃听,才左右拨弄一下脑袋抱怨。 “更别说这木屋里的陈设了,莫说没有寻常人家待客礼宾的热水茶食,歇腿的木椅好歹给摆上几把也好啊,就让咱俩这么傻乎乎地干站着?” 胡三这副表里不一的狡猾劲儿立时逗得杨从循哈哈大笑:“我说三弟你就知足吧,这格格坳举族老少都住那种桦木骨套鹿皮的‘仙人柱’,上哪里找咱汉人家里陈设的起居家具去?” “‘仙人柱’?奥,就是外面那些尖头老高的皮帐篷是吧?原来这玩意儿就是王管事他们口中的‘仙人柱’啊?名字起得这么大,我还当是多了不起的东西呢,敢情就这?” 没错,这‘仙人柱’就是胡三口中那个尖头老高的皮帐篷,须先以鸡卵粗细的桦木棍外缠麻油浸透的树藤绑成下椭圆上挑尖的骨架,再往上覆盖一层厚厚的兽皮而成。 此外,仙人柱的使用者还需在帐篷内部开挖一个尺许方圆两寸多深,整体由河涧卵石砌成的火塘。 每逢夜幕降临,生活在仙人柱里的一家人会团团围坐在燃着木炭的火塘旁边,或就火烹食或向火取暖。 等到全家人吃饱喝足歇息,家里最有经验的主妇会从火塘一侧的沙坑中信手抓起一把沙土丢在燃着木炭之上,将噼啪作响的明火压成微微泛红的暗烬。 之后,一家人就会头足相抵地围着火坑合衣躺下,借着火塘的余温匆匆入睡。 王管事当年上山落草之时,就曾和几个生死过命的兄弟住过一个仙人柱。 然而王管事本人却对这种部落山村常见的仙人柱嗤之以鼻,十分不以为然。 据王管事讲,这个仙人柱最大的一个毛病,就是仙人柱其实是敞口的,帐篷最顶上那个尖口是不封死,抬头就能看见天上星星的那种敞口。 这样设计的好处是不用为烹煮食物的火塘单独铺设独立的烟道,生活炊饭时产生的烟气会向上顺着敞开的口子飘走,不会呛到生活在帐篷里的人。 甚至这种上浮的炊烟还会赶走天上飘落的雪花,就算外面已是雪覆枝头,呆在仙人柱里的人们也不用担心会有雪花飘到自己头上。 但仙人柱这样敞口的设计却也有一个十分致命的缺陷:留不住那些高温的烟气。 这里可是一年里四个月降雪封山,隆冬时节屋外能洒水成冰的关外! 那些灶膛里产生的高温烟气,就是救人性命的祖宗! 为了充分利用这种高温烟气,当地汉人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在房屋墙壁和土炕内部砌出弯弯曲曲的烟道,充分利用过路烟气释放出的热量取暖防寒。 而仙人柱就白白浪费了如此宝贵的高温烟气。 所以仙人柱有一点十分不好,那就是居住者很少有清晨不被冻醒的时候。 为了保持帐篷内部的温度,仙人柱外面全都覆盖数层厚重的兽皮;一旦将帐篷门扎牢,仙人柱内部几乎就是完全封闭的。 此时唯一能够给仙人柱内部通风换气的,就只有开在高高帐篷顶上那个小小的气窗。 因此仙人柱内部的火塘一定不能砌大了,更不能往火塘里一次性投入大量木炭,不然在火塘周围取暖歇息的人们就有窒息而死的危险。 可要是少放木炭,又不够支撑塘中余烬阴燃一宿,这样一来,居住者难免会在清晨被冻醒。 “哎,说起来真是晦气,本来我还想靠教授格格们熬制细盐的点子说动那个博烈觉昌,哪成想关外随处可见的火炕这里居然没有,这下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一听杨从循主动提起熬制细盐,胡三顿时起了兴致:“我说杨兄,你说这格格坳也不乏能人智士吧?为啥你一眼能看出熬盐是门可以发财的买卖,她们就一直蒙在鼓里呢?” 见胡三卖力吹捧自己,本就酒品不甚好的杨从循顿时将嘴一咧:“还能为啥?咱出身商贾世家,这眼力见识比她们所有人都强,能够一眼看出这其中的商机呗。” 要咱说,杨从循这张嘴也是够臭屁的,诸位不妨想想这厮那回在借宿的破庙里喝醉酒都干出何等异想天开的举动。 但这回他却一语说到了点子上,其实人与人之间并没有鸿沟巨壑,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多半也难不倒他人。 这中间差的,往往就是那个能发现商机的见识啊。 狐朋仙友 第三百五十一章 娲神苗裔(6) 从古庙结识杨从循的那一天起,小狐狸胡三就发觉自己和这个看上去‘呆乎乎’的秀才莫名地对脾气,这才心甘情愿地跟他结伴行走江湖。 然而随着江湖阅历的逐渐增长,胡三他渐渐感觉到杨从循本人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呆’,甚至在某些地方,这个呆秀才精明的可怕! 借着一次酒酣耳热的机会,小胡三从醉醺醺的杨从循口中得知,原来杨秀才是故意在人前装出一副呆呆讷讷的样子。 说白了,所有这些事儿都是钱闹的。 杨家能在泰安城里一连开了三家绸缎庄子,就算当不得该县首富,那也是第一等的豪富人家。 这般家世出身的豪门嫡子,身边如何没有凑趣帮闲之人结群? 问题是……杨从循手里没钱啊! 管着杨家后宅用度,同时负责给杨从循按月发零用月例银子的,是瞧他横竖不对眼的继母杨许氏。 人家巴不得杨从循在外面惹出些辱没杨家门风的丑事出来,好彻底绝了杨新笃栽培其继承家业的心思,如何肯按时足数的给杨从循发零用钱? 别看那些凑在杨从循身边的凑趣之人一口一个小杨相公喊得亲热,动不动就拉他去酒楼吃酒谈天。 要是杨从循光跟着吃请而不请吃,这些人翻脸可比翻书快,登时就能添油加醋传他杨相公的小话。 这群小人既不好开罪,也不能与之为伍,那就只能在其面前装呆充迂,扮作一副读书读昏头的模样,让这群乌合之辈想凑趣也寻不着话题。 即便被说小话,那也是杨从循这人如何迂腐不化……说真的,这压根不叫毛病,说明这个秀才踏实稳重,有的是大家闺秀满心喜爱这种读腐了书的老实人。 于是,杨从循就这样装起书呆子来。 那一回,杨从循趁着酒兴,得意洋洋地告诉胡三,自从他杨聿开始装起书呆子,这怀里钱囊是一天比一天鼓。 “聿儿啊?这是学堂散了学了?” “回爹爹的话,杨聿适才散了朝学,正要按先生吩咐去故书铺里淘换些得用经书,特地借步来布庄望爹爹一望。” “聿儿,既是先生吩咐要买的经书,怎能去故书铺呢?于管事,你去账上支五两银子来。” 等离开杨记绸缎庄,杨从循一路小跑到杨家后宅:“孩儿散学见过娘亲……启禀娘亲,待会儿吃罢晌饭,孩儿要去城东故书铺里淘换些经书。” 当着杨许氏和后宅大小丫鬟婆子的面儿,大声嚷嚷自己待会儿要去旧书摊上买二手旧书,这不“啪啪”地打人家脸么? 于是杨许氏也只能打折门牙往肚子里,强打起欢颜,温言将杨从循唤到身前,先给下银子,再将适才杨新笃在绸缎庄里说过的话原样重复一遍。 于是,杨从循仗着自己‘呆’名在外,将一个读昏书的书呆子演的淋漓尽致,一来一去,从爹娘那里赚了十两银子下腰。 至交好友孙益亨也给杨从循下了一个‘面憨心明’的考语,当着小狐狸的面儿称赞杨从循博闻强志,有过目不忘过耳入心之能。 正是觉察到杨从循许多长处,胡三对自己这位人类兄长由衷佩服,一遇上参悟不透的事情就要当面请教。 这不,两人因为在冰冷刺骨的树屋里等候去见格格坳族长的灵雀,一时无聊就开始八卦杨从循先前在山外集市上装豪买盐的事情了。 前文讲了,这个装豪客相当考究扮演者的基础能力,一不留神就容易让自己成为他人眼中的大肥羊,届时被狠宰一刀不说,人家还要背地里笑话你是个四六不通的傻子。 “无论是杨某拍在桌上的银票,还是声言要包下店里全部油盐的做派,一举一动都要让店老板往歪处去想。一旦这人想歪,就由着咱随意下手炮制,这就是家父教给压箱底的绝招。” 像赵家集这种开在深山根处的小山货集市上一定没有可以拆兑银票的钱庄,因此杨从循拍在油盐店柜台上的银票其实是‘废纸’一张。 就算你说出大天,店老板也一准不会收的 然而全天下的店铺都讲究开门迎客,绝没有把人往门外轰的道理……想不收客人的钱,就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像‘集上没有钱庄兑银’这点根本不是理由,来人大可将眼一瞪:“你店里有马匹没有?叫个手脚伶俐的伙计揣上这张票子骑马去附近县城里兑银子去!难道你是怕爷赏不起这俩腿钱?” 所以那盐店老板只能满脸堆笑地上前奉承,先夸杨从循出手豪阔,接着再跟一句,说小店没有这许多盐可卖。 而杨从循,等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店中存货不多,那咱身上也有些散碎银子……老板你尽管开仓点货,咱有多少吃多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就不仅仅是豪客的问题了。 这间油盐店的老板会下意识地认为杨从循是故意来呛他行市,砸他买卖。 眼下已是深秋,最后一批往山货集市送盐的商队业已返回,所以这间油盐店中的存货是附近几十里地面上唯一的可卖盐! 那店老板本意是将这批盐囤在仓中,等到来年开春,附近山中那些游牧部落里油盐断顿之后,趁机卖个高价。 如今被杨从循从中横插一杠,来年店里就无盐可卖。 到那时,无论是抱着皮毛上门哀求售盐的深山部民,还是在集市上讨生活,偶然油盐短缺的汉人百姓,全都会恨这家油盐店入骨,压根不相信其真的无盐可卖,一门心思地以为店老板心狠手黑囤积居奇赚钱没够。 这时,要是有人肯低价出售油盐,所有人都会念他好处,日后时常去照顾生意,自然就将原先那家油盐店的生意砸的底儿掉,往后这集市上的油盐店就要改姓杨了。 那间油盐店的老板只要不是猪油蒙心,就绝不会答应杨从循包揽盐货的要求。 如此正好,反正杨某也不想包下你的货。 因此,当杨从循改口要买三百斤粗盐装车时,店老板不但一口答应下来,并且还主动把价格压到几乎相当进价的地步,为得就是赶紧送走这尊来者不善的瘟神。 “如此一来,杨某只花了往年两成不到的银子就换回格格坳急缺的三百斤咸盐。这般成绩,想来能让那个博烈觉昌高看咱一眼吧?哈哈哈哈。” 谁知杨从循得意洋洋的大笑尚未绝,这脑后突然毫无先兆地袭来一道劲风,同时响起一声霹雳般女子暴喝。 “好小子,竟然将心术花招使到如此程度,想来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且先吃老娘一掌。” 狐朋仙友 第三百五十二章 娲神苗裔(7) 感觉背后劲风袭来,杨从循脸色剧变,登时膝弯一松,这上半身猛地朝前一伏,堪堪避过脑后袭来那一掌。 不待膝盖头触地,杨从循双腿往两边一分,单掌往地上一按,身形往边上一侧,使出一招‘肘底藏身’,登时就脱离偷袭者攻击范围。 好个杨从循,不待前招用老,整个身子如同矮个陀螺般在地上骨碌一转,顺势从靴筒里拔出短匕青璘,反手就往来人下盘攻去。 见杨从循两招不到即转守为攻,胡三眼珠一转,揉身往袭击者身上一扑:“杨兄休慌,兄弟这就来助拳。” 说罢,胡三如同一团红色火焰般离地蹿起,凌空将身一卷就化成一条昂首吐信的‘红色火蛇’,紧紧缠在偷袭者前臂之上。 只见胡三如枯藤绕树般缠住来人手臂之后,立时咧嘴冲那人不怀好意地一笑,两只前爪各攥着一枚锋利的狼牙,将寒光隐隐的牙尖朝那人臂上要穴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 那个出掌偷袭杨从循的袭击者起初并未料到看似功夫平平的杨从循和胡三竟如此难缠,不过一个照脸的功夫,就各持狼牙利刃袭向自己要害。 然而这位偷袭者临场对敌经验十分丰富,竟然拼着自己手臂被刺的风险将上臂朝身后一甩,登时就将手臂上面缠的胡三送到闪着寒芒的青璘之下。 胡三到底临敌经验不足,见杨从循手中的刀锋距离自家头顶不过数寸,这心下就先怯了,一松身躯尾巴,就想从那人手臂上滑下溜逃。 怎知那人一早就算准胡三要逃,这厢刚一松身子,对方空着的那只手就一把抓住小狐狸那条大红尾巴,将其头下尾上倒提起来,紧接着猛一抖手腕,将正在闭嘴撅腚使劲中的胡三晃地凌空拼命划动四肢起来。 “哎呦,妈呀,晃得三爷我岔气了……杨兄救命!这保命的屁放不出来了,快救救我!” 就在杨从循横持匕首,准备上前抢攻,趁机从对方手里夺下胡三之际,他身背后突然响起灵雀焦急地呼喊:“住手!不可对博烈婆婆无礼!” 紧接着,杨从循就感到一只温暖柔嫩的倩掌在自己后心处一拍:“还不赶紧放下兵刃,给婆婆见礼认错?” 言罢,灵雀从杨从循身后抢出,躬身抱拳,冲着面前那个正只手倒提胡三的女子:“婆婆休要动怒,您面前这位杨公子便是吉不楚方才提到那位夺回我族七宝玲珑心的青年勇士……那个,您手中这位,便是与杨公子结伴闯荡江湖的狐仙。请恕吉不楚直言,这两位实是我格格坳的大恩人,还请婆婆您瞧在这份大功的面子上,饶恕他二人方才唐突冒犯之罪!” 一听灵雀口口声声地称呼自己面前这位女子为‘婆婆’,杨从循顿时心中一凛:“不过两三招就擒下手脚灵敏无匹的胡三,格格坳的族长都这样猛的吗?” 然而等杨从循定睛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博烈婆婆,顿时“哎呀”一声惊呼脱口。 只因为那个站在他面前五尺开外,此刻正抿着绛唇,一只玉手拎着胡三尾巴尖,微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自己的女子……顶多也就二十出头,充其量能比灵雀大个三四岁,喊声姐姐犹自嫌老。 这便是格格坳族长博烈觉昌? 这么年轻的姑娘也能担此重任? 难道这里的族长是靠比赛相貌决定的吗? 就在杨从循心头天人交战之际,他面前那个博烈觉昌一松手放开胡三,接着扭头冲着灵雀微微一点:“能回身接下老身三招,说明这后生身上还有些拳脚功底,将来若得良师调教一番,倒也能混些成色出来,说出去也不算辱没楚儿你的名头。” 说完,那女子皱眉一瞪自己脚边地上正“嗤嗤”倒气的胡三:“但这个狐皮子就着实有些腌臜生厌了……楚儿你说青璃看上的人就是他?芸娘与我平辈论交,她后人的眼光怎会如此不堪?” 这下,一向自视甚高的胡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婆娘你口中嚼得甚蛆?三爷我乃是赤烟洞下任家主,我爹更是人送外号“蒙仙骗神”的赤背狡狐,这般响亮的名头,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怎到你口中,就……妈呀!” 谁知胡三还未吹嘘两句,博烈觉昌就满脸怒容地抬腿朝其一跺:“敢情当年在芸娘和菊花中间脚踩两只船的赤背狡狐就是你爹?方才我咋没把你的尾巴给扯下来,也好替芸娘出了这些年郁郁寡欢的恶气?” 哇,今天这瓜,好大啊! 却说胡三见博烈觉昌一脚跺来,连忙缩头蜷身往杨从循脚下一滚,刺溜一下就滑到杨从循的脚后跟处。 待扶着杨从循的小腿站起身来,胡三颇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却是好险,差点三爷我就让人一脚踩出肠子来了。” 说着说着,小狐狸一对黑眼珠突然骨碌一转:“芸娘?我依稀记得爹爹曾有一个叫这名的相好,后来两人起了回争执就分道扬镳了……惨了,惨了,胡三我这回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一脑门子拱到仇人家里来了?” 就连杨从循听了博烈觉昌那番话都瞪起双眼朝对方一拱手:“这菊花莫不是我娘她昔日领的黄仙,如今玄元洞当家老仙黄二奶奶?可这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敢问姑娘您怎生结识的黄二奶奶与胡芸娘两位仙家?” 杨从循话音刚落,身旁的灵雀立即抬手在其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记:“怎么敢跟婆婆开这种没大没小的玩笑?博烈婆婆她昔日出马领的仙家,就是那位胡芸娘大仙!就连令堂与黄二奶奶之间的仙缘,也是博烈婆婆给牵的!” 说罢,灵雀又一脸惶恐地冲博烈觉昌连连作揖:“还望婆婆恕罪,杨公子并非有意出言顶撞,实乃不知婆婆静修多年,一身归元神功已臻化境,故能返璞归真驻颜不老。” 这番开脱之辞刚说到一半,对面那个一脸怒容的博烈觉昌突然就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用手轻轻揉搓面颊上的肌肤:“姑娘?哈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多少年没人这样称呼我了,楚儿你看,婆婆我真的看起来像个小姑娘么?” 狐朋仙友 第三百五十三章 娲神苗裔(8) 看来这女人啊,全都喜欢别人喊自己年轻,就算已过耄耋之年(八十呦)的博烈觉昌也不能外。 这神使鬼差的一声姑娘,立时哄地博烈觉昌喜笑颜开,居然大大方方地冲着正躲在杨从循小腿后面瑟瑟发抖的胡三一摆手。 “你也别躲了,要不是芸娘后来跟咱说是她主动甩的赤背狡狐,方才早就一把扯下你的尾巴。行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不要提了。青璃咱见过,是个有主见的好孩子;她既然钟意你,那就证明你小子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堪。” 待挖苦完胡三,博烈觉昌扭头冲着杨从循若有深意地一点头:“这么说你就是扎克善当年留在杨家的孩子?难怪沾染了一身铜臭之气,咱劝你今后还是少摆弄这些阿堵之物的好。” 猛听那博烈觉昌提到生母名讳,杨从循顿时热泪盈眶地匍地叩首:“不孝男杨聿一直以为家母早逝,直到去年方知她老人家仍在人世……杨聿恳求婆婆您大发慈悲,恩准杨聿将母亲接回家中赡养以尽天伦。” 说罢,杨从循将脑袋往地上一杵,“咚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见杨从循几下就将脑门磕到红肿,博烈觉昌的眼角微润,摇头叹息道:“一个人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地寻来,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辛苦吧?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孩子,你先起来!” 待杨从循抹着眼角依言站起,博烈觉昌满意地点点头:“论说,你是扎克善的亲生骨肉,又替村里立下寻回七宝玲珑心的大功,于情于理咱都不能从中阻拦你们母子团聚,只是眼下外面世道险恶,有些时候做长辈的总得替儿孙做长远打算才是。” 说完,博烈觉昌朝着灵雀一摆手:“扎克善今早带着村中猎队进山行猎去了,楚儿你带人到村外去寻寻,等见到扎克善就说今日村内有贵客造访,咱让她们早些回村,将新猎得的鸟兽送去灶下做熟,也好摆酒款待一下贵客。” 等灵雀兴高采烈地领命而去,博烈觉昌忽然自失一笑:“当爹的挑了一个伊尔木,如今做儿子的也挑了一个伊尔木……你们父子俩当真好眼力,两代人个个都挑到咱村里最好的姑娘。” 没等杨从循开口否认,博烈觉昌就将手一摆:“咱是过来人,这姑娘家是不是对男孩子动了真心,咱一眼就能看出来。方才灵雀她在后面几乎都要跟咱下跪,口口声声地哀求咱答应留你在村里与扎克善母子团聚……姓杨的小子,楚儿她这么下力帮你,你难道不该有什么表示?” 说完,博烈觉昌自己先“嗤嗤”一乐:“说起来,杨小子你的确聪明伶俐,也能看出你和楚儿已互生情愫,兼又出身经营丝绸缎匹的大户人家,想必这饭桌之上也不怕再添一双筷子;然而杨小子你这副将人盘算把玩股掌之上的嘴脸,着实令人想要教训一顿呢……不知老身这两下花拳绣腿,有没有打坏杨公子你?” 杨从循脑袋抽了才跟博烈觉昌计较方才那场背后突袭呢! 见杨从循点头哈腰地口称不敢,博烈觉昌满意地点点头:“不管怎样说,杨小子你此番寻回了我族失落在外的珍贵祭器,如此大功不可不酬,除了那三件自古流传下来的上古祭器,你杨从循在鄙村但有中意之物,只管跟咱开口不妨。” 博烈觉昌话音未落,刚站起身不久的杨从循再度双膝跪地,接着“咕咚”一个响头磕下:“不敢欺瞒婆婆,这件七宝玲珑心乃是家母昔年亲手从闻香妖人手中夺下,这些年一直都藏在黄家玄元洞珍宝阁之中。杨聿不过是遵照黄二奶奶的教诲上门取宝跑腿罢了。区区小事何敢在婆婆面前夸功?眼下杨聿恳求婆婆看在家母昔日夺宝有功的份上赦其罪衍,恩准杨聿接母还家,与家父再叙天伦。” 谁知杨从循此言一出,博烈觉昌顿时大惑不解地冲其发问:“赦罪?赦什么罪?扎克善她没犯什么错误啊?” “难道不是因为家母昔日再三推辞圣女之职一事,而被婆婆您判罚禁足村内?” “这些话都谁告诉你的?扎克善她不愿当伊尔木,自然有人抢着去当这个伊尔木,从中再找一个本事相当的接替就完了。咱犯得着因为这事去惩罚扎克善吗?” 这下杨从循可不淡定了:“那我娘这些年为啥一直留在村里不来看我?” 此言一出,博烈觉昌立时竖眉作色:“你还有脸提这个?你们杨家给扎克善留卧房了吗?是柜里给留着衣,还是桌上给摆着筷?连个让人落脚歇宿的地方都没,扎克善她凭啥回去?” 这一席话登时将杨从循呛得哑口无言。 自从杨许氏进了杨家后宅,很快就将自己的心腹撒得阖府皆是,凡是和杨从循生母有关的什物,从衣衫布料到被面席褥,甚至连杨家后宅一口腌制咸菜的陶瓮,但凡是扎克善曾经染指过的东西,全都被杨许氏指使手下人不动声色地换掉。 彼时杨新笃续娶娇妻,正是新婚燕尔琴瑟和谐之际,兼又杨许氏起初的确将杨从循照料的不错,也就两眼一闭,对杨许氏扫荡杨府的行为装聋作哑,一门心思地扑在杨家丝绸生意之上。 然而在其他人看来,这结发亡妻尸骨未寒,但凡与其有关之物就被尽数扫地出门,连香火牌位也没给留上一副,实在是有些令人心寒。 得知生母这些年竟是对杨家上下心寒而不肯回家,杨从循顿时伏地嚎啕起来,一边哭一边将脑门碰的咚咚直响,一口一个“都是孩儿错了”。 见杨从循痛苦失声,博烈觉昌不免温言解劝道:“难得你这孩子尚有几分探望母亲纯孝之心,等扎克善回来,咱自会从旁说些好话,总保你母子相见团圆就是。” 说完,博烈觉昌又将脸色一肃:“杨家小子,咱们汉人历来讲究‘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将来你可千万不能负了楚儿她的一番心意啊。” 博烈觉昌还未说完,一旁看戏的胡三“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咱们汉人?你,你是汉人?” 只见博烈觉昌拿眼一白小狐狸:“这不明摆着么?还是你俩听不懂咱这一口汉话。实话告诉你,我乃女娲一族的勇士,这博烈觉昌即是第八勇士之意!” 狐朋仙友 第三百五十四章 娲神苗裔(9) 当听到博烈觉昌自称女娲一族的后裔勇士,杨从循与胡三顿时如同雷劈过的蛤蟆一般大张嘴巴僵立原地。 谁人不知女娲熔五色石补天,捏黄土造人的传说?摆明人家是无所不能的神仙,而神仙又怎会在人间留有后裔? 退一步说,就算女娲是由凡人之体修炼成神,那女娲她到底出身哪个部落? 莫说女娲了,伏羲出身哪个部落?太昊少昊又出身哪个部落? 天,这都是黄帝炎帝联手击败蚩尤,华夏一族融合兴盛之前的事情了。 直到黄帝与炎帝成为华夏一族的象征,后来人才开始以炎黄子孙自居,才开始有华夏一族,在此之前哪有族的概念?啥时候蹦出来个女娲一族? 见杨从循和胡三一直沉默不语,博烈觉昌不觉摇头轻叹:“你们不知此事倒也情有可原,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一年殷太师帅军出征东莱,谁知大军刚刚抵达蒲姑氏管辖的营丘(今山东淄博以东),却从后方传来朝歌已被周侯攻破的噩耗。” 寥寥数句脱口,博烈觉昌很快就陷入往昔的回忆之中,不再搭理杨从循胡三,只是站在原地不断呢喃自语。 胡三毕竟见识浅薄,一听博烈觉昌口中尽是些听不懂的人名地名,便觉胸中一阵烦躁,忍不住就想出声唤醒博烈觉昌。 然而小狐狸刚一张嘴,这嘴巴顿时被人从身后紧紧捂住,同时还有人将嘴轻轻贴在胡三耳边低声示警:“嘘,三弟且不可出声妄言。” 待小狐狸点头回应之后,杨从循松开那只掩住小狐狸嘴巴的手掌,继而低声嘱咐道:“事情不对劲,这个博烈觉昌身上有古怪。她现在正说的是西周灭亡商朝(公元前1064)时发生的事情,距今已有……两千八百年!” 就这样,兄弟俩有志一同屏气凝神地继续倾听,这才发现博烈觉昌口中那个‘我’,竟然是殷太师手下一名先锋将军。 如果博烈觉昌口中的殷太师真的是末代商王殷纣时期的太师,那么这人应该就是后世尊称位‘箕子’的殷胥余,也是神魔小说《封神演义》当中闻太师闻仲的原型! 既然提到‘箕子’,那就不得不提与其同为‘商末三贤’的其他两人:比干与微子。 微子在商亡之后不食周粟,举族逃入深山开荒,最后饿死在首阳山下(今甘肃渭源县东南),这份气节为后世之人敬仰。 至于比干,大家自是耳熟能详,被妲己谗言纣王剖腹挖心的那位。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纣王虽然无道,却并未将比干剖腹挖心,这点纯属《封神演义》抹黑纣王与妲己。 只因商朝末年,地处商朝东南的东夷诸国因见商朝势衰,故而纷纷起兵反商。 为了杀鸡儆猴迅速扑灭东夷诸国掀起的叛乱,纣王决定出兵征伐东夷诸国中为首的‘徐夷’。 多说一句,徐夷反商并非纣王无道的证据,而是这帮人桀骜不驯跟谁反谁。 西周灭商后,徐夷也因功受封为一方诸侯;然而受封之后不到十年,徐夷侯再度联络东夷诸国起兵叛周。 后来经过周成王、周穆王两代君王大举征伐,徐夷才再度归顺周朝,但仍为江淮流域一代的诸侯强国。 直到春秋末期,徐夷才被新兴的吴国彻底攻灭。 粗略算来,此时已是商朝灭亡五百年后(公元前1067-公元前512)。 不难想见,以商朝末年孱弱之国力,断无可能彻底消灭仍处巅峰时期的徐夷。 因此朝臣大都反对纣王的出征计划,尤其以比干、箕子两人的态度最为坚决。 比干认为东夷诸国反叛之后,商朝西边的周侯姬昌也在蠢蠢欲动,此时大军应坐镇朝歌,随时警惕西周的进犯。 而箕子则认为东夷反叛已经威胁到商朝在山东的统治,如果失去山东诸国进贡给商的盐铁,必定会让本就不堪重负的局面雪上加霜。 因此箕子建议纣王在留重兵把守朝歌的同时,也出一师精锐绕道山东营丘,从后方袭击徐夷后方的小国东莱,如此令徐夷腹背受敌,不敢轻易出兵朝歌。 正是因为朝臣连日争执不绝,脾气一向火爆的纣王最后捏着鼻子同意箕子出兵东莱的方略,同时以懈怠畏战弭乱军心的罪名将比干罚为奴隶。 然而从辈分上论,比干是纣王的叔叔…… 只因不堪为奴的耻辱,比干在朝堂之上大骂纣王此举是杀人诛心,之后以头碰柱而死。 就这样,纣王因为逼死亲叔一事被后人不齿,从此各种黑帽子不由分说地乱扣,终于演变成‘纣王因宠信妲己而将比干剖腹挖心’。 不妨再多说一句,和纣王比起来,妲己简直就是商朝版的窦娥,简直冤的都要六月飞雪了。 实际上妲己和比干之死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周人出于抹黑纣王的目的,往妲己脑袋上扣黑帽。 为啥周人要抹黑纣王捧高比干? 因为只有这样,西周作为商的臣子却起兵篡逆的行为才显得名正言顺:纣王无道擅杀叔王大臣,因此周武王起兵上应天意下顺民情。 问题是,如果后人要是无意间多问一句,纣王和比干到底是因为何事在朝堂上起了争执呢? 难道直说因为比干察觉到西周有狼子野心,已经开始密谋起兵篡位了? 哎呦喂,内裤整个给扒下来,这脸打得“啪啪”作响啊。 所以绝对不能让后人去调查比干的真实死因,大桶大桶的脏水泼起来。 妲己倒霉就倒霉在她是当时纣王最宠爱的妃子,因此就被周人当成进献谗言,离间比干纣王叔侄关系的替罪羊! 真想杀比干的是纣王,因为比干在朝堂上当面训斥纣王不知轻重的行为让后者十分下不来台。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妲己无关! 闲言且住。 冰冷的静室寂寂如默,只有一个神态忧伤的女子凄然自语道:“朝歌覆灭的消息传来,军卒大哗人心浮动。见后路断绝,殷太师遂命大军暂扎营丘。” 在同诸军将彻夜商议之后,箕子决定率领全军去周朝势力范围之外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于是箕子将大部分军卒原地遣散,只率领那些不愿臣服周朝的将军及其亲随从营丘以北乘船出海。 在苍溟中浮沉半月之后,箕子等人终于在辽东葫芦嘴登陆。 经过粗略计点,这只离开朝歌时足有上万人的雄师,此时仅剩下景如松、琴应、南宫修、鲁启、康侯等将军统帅的亲军扈从,全军人数已不足两千! 然而此时的辽东,不但是一片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更有漫长难捱的寒冬,尤其不利于垦荒居住,根本无力供养箕子手下的部队。 再次商议之后,箕子帅军沿着辽东半岛海岸线一路向东翻越高耸的长白山,最后沿着水量丰沛的大同江南下,终于在江水下游南岸发现一片土地肥沃利于开垦的平原定居下来。 自此,箕子和他率领一路北上南下的军将士卒们在这片平原上建立了一个前后传承四十一代君王的强盛国家,也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箕子朝鲜。 奥,差点忘记说了,箕子朝鲜的国都就在箕子当年第一次踏上大同江南岸的地方……箕子给它取名为平壤,意思就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土地! 狐朋仙友 番外 浅谈古代‘三兵制’(1) 嗨,大家好啊! 话说看了最近一期正文之后的小伙伴们有没有被我水文的功力惊到啊? 好家伙,这直接从格格坳水文水到西周灭商,作者你怎么不直接写到三皇五帝鸿蒙初辟去啊? 那个……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接下来就要写三皇五帝的呢?真是一帮小机灵鬼! 好了,不贫了,赶紧唠点干货。 正文中我提到箕子带着手下部队北渡渤海,最后在今天朝鲜半岛北部建立箕子朝鲜的事情。 话说我在写完这章正文之后,曾把草稿拿给运营官审阅,而这家伙不出意外地给我提了一箩筐的问题,其中第一个就是箕子为啥带着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就近找块地盘不行么? 比如一口气攻下东莱,这伙人干脆就在东莱国境内建国,将来在西周与徐夷之间倒来倒去,相信西周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把箕子怎么样,多半就像册封徐夷一样,封他一个诸侯国罢了。 这的确是条好计策,但问题是商末周初的人们……比较傻,或者可以说耿直? 像箕子这样能够想到绕道徐夷背后捅刀子的,都已经属于心眼最活泛最腹黑的那帮人;一般人根本受不了昨天跪舔西周,今天捧徐夷臭脚的生活,认为这样活着很没气节,还不如痛快去死。 简单点说就是‘现代人心眼儿太坏,显得古人忒老实’。 举个例子,为了逼徐庶离开刘备,曹操派人抓住徐庶的母亲,然后伪造徐母的笔迹,诈写家书赚徐庶来许昌。 等徐庶来的许昌见了母亲,徐母拍案指着徐庶的鼻子:“你既然已经侍奉刘备,现如今来许昌降曹就是不忠;想你徐庶自夸多智,竟然看不出那封家书是伪造,这就是不智!养出你这个不忠不智的儿子,老身我实在无颜面见徐家列祖列宗。” 于是,徐母就哭哭啼啼地上吊自尽了…… 凡是下意识说出徐庶再和母亲偷偷跑回刘备帐下不就完了的人……千万祈祷自己不要穿越去古代,在古人看来,你就是那种口蜜腹剑心眼坏透了的小人,干脆一剑砍了拉倒。 绝对没有羞辱大家的意思,因为作者我也是上面描述的这种小人……大人,时代不同了。 自从鸦片战争之后,中国人一天比一天更能感觉到,那些凭借坚船利炮来中国烧杀抢掠的洋人,不是来和你讲理讲义的……和豺狼没有道理可讲,唯有棍棒长枪,才是狼听得懂的语言。 我们是被人逼着一天天变坏的,在恶人环伺的世界,好人不变坏就无法生存…… 好了,上个问题解释成这样就算OK了,下面继续运营官的下一个问题。 这伙计问了,箕子既然要跑,为啥往北而不往南?这东北关外天寒地冻的,时常就零下三四十度,古人又没有太多御寒手段,这怎么生存啊? 并且你后面还写女娲族为寻找女娲而进入格格坳,这里不更北更冷了么? 这个原因么,其实是因为……古代的气候要比现在暖和许多。 要知道在气象学史上有一个特殊气候现象叫小冰河期,意思是这段时间气温反常下降、气候干燥、降水线南移。 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一共经历了四次小冰河期,每经历一次冰河期,北回归线以北的地区平均气温就要比之前下降1-3度。 殷商末期到西周前期是第一次小冰河期;东汉末年是第二次小冰河期;北宋末年是第三次小冰河期;明末清初是第四次小冰河期。 除了第一次小冰河时期,后面三次都是游牧民族入侵汉地最猖獗的时代(五胡乱华、靖康之耻、大明覆国)。 就是因为北边太冷太干燥,游牧民族实在待不住了,才会大举南侵。等小冰河期结束,气候会稍稍回暖,降水线也会再度北移,游牧民族继续北上牧羊,就不会老和汉族发生摩擦了。 有些时候,同一个地点在历史上很可能要比今天更加温暖湿润,比如在夏朝和商朝早期黄河流域栖息着大群大象! 居住在山西黄土高坡上的黄帝就曾组织大象集群大败蚩尤的军队,而今天的野生大象只生活在云南西双版纳。 冰河期降水线南移使得中国南方比起今天加倍潮湿,森林里全是瘴气,河道里满是鳄鱼…… 而商人有一个最大的弱势就是他们实在太看重青铜器,贵重的青铜全都用来打制酒器兵器和祭器,绝对没人会拿青铜去打制生产用具。 从考古结果看,商人使用的农具都是石制,因此商人凿井取水的效率极差,日常汲水还是要去河边解决。 想从鳄鱼嘴边上汲水?看一集动物世界你就知道有多危险了…… 箕子十分‘不幸’地赶上第一次小冰河期,他认为南方不适于居住,所以就带队往北边跑了。 后文会写到女娲族定居格格坳之后,在附近山林中见到许多游猎部落,这也是因为当时气温普遍比现在要高,生活条件相对舒适,所以人口密度也比一般人想象中的高。 这点读者诸君心下明白就好,话痨作者不再赘述。 现在轮到运营官的第三问,也就是箕子既然想要异域建国,为啥首先遣散军队,使得上万人大军只剩下不到两千。 这就得说一下古代实行的‘三兵制度’了……不是三军,看清楚了! 在一般人眼中,过去的军人分两种:正兵与辅兵,正兵负责持戈作战,辅兵负责挖壕扎营修兵打柴刷马炊饭…… 然而,过去军队里其实还有第三种兵,也就是各军将直辖管束的‘亲兵’。 亲兵与正兵最大的不同,就是亲兵并不由军队统帅管辖划拨,一直跟随建立这只亲兵队伍的将军作战。 将军去河南打仗,亲兵就去河南打仗,将军去塞北戍边,亲兵就去戍边。 举个例子,赤壁之战后,得到荆州的刘备军准备攻打荆南四郡(武陵、零陵、桂阳、长沙,三国志系列游戏里有名的四大菜鸡,个个弱得一逼)。 为了争抢军功,赵云和张飞都抢着要去打长沙,这个说自己带两千人就能取长沙,那个就说自己千五足矣。 一会儿关羽来了,捻髯哈哈一笑:“谅区区长沙,何用些许人马?关某一兵不用,仅本部五百校刀手足矣!” 于是,关公就领着五百人,去和黄忠唱‘战长沙’了…… 关公嘴里的‘一兵不用’,意思就是不用统军的刘备给他划拨正兵,仅靠自己手下的五百亲兵出征就够了。 而之前赵云张飞嘴里的‘两千、千五’,都是需要刘备分拨正兵的数量,他们自然会在出征时额外带上自己管辖的正兵。 要不老有人说关公傲气呢? 狐朋仙友 番外 浅谈古代‘三兵制’(2) 在上一篇番外基础上额外补充几点。 需要注意一点,主帅分拨下来的正兵,再执行完作战任务之后,是要还回去的! 当然了,在执行作战任务过程中战死沙场的那部分正兵自然不用交还,但这并不代表军将可以随意私扣正兵壮大自己的势力。 战后交还正兵的比例影响到主帅给这名将军记军功的大小,并且私扣正兵的行为一旦被查实,要受极其严厉的处分! 此外,由主帅分拨的正兵,其所需粮饷由主帅拨兵之时一同划拨;至于亲兵的粮饷,主帅不管,亲兵们吃得是那名军将的俸禄。 为了尽可能提升手下亲兵的战斗力,每个军将都会不遗余力地帮手下亲兵配备齐全的甲胄兵器,按时足额得发放军饷月粮,甚至那些有实力的军将(比如分管某一郡州县治)还会帮手下亲兵填置家产女眷。 这一切都导致一个亲兵的战斗力,远远高于同阵营的正兵……战局不利,正兵溃逃甚至哗变是常有的事情,而亲兵是要血战到最后一人的。 亲兵若战死,其家眷可得一笔抚恤金,甚至余生还有可能被军将妥善赡养;而正兵战死就战死了,最多只需要考虑怎么修理回收其身上的武器甲胄……所以怎么指望正兵像亲兵一样玩命打仗? 要不是一个将军的俸禄实在有限,这些人恨不得手下两三千兵卒全都是亲兵! 除非特殊情况,一般军将的亲兵规模都在三百到五百人之间,想知道一方阵中大约有多少精锐之士,用主帅手下将军总数乘以五百就差不多了。 所以过去打仗(指宋代彻底改革军制以前),一军统帅往往要带几十上百名将军一同出征,其目的就是集中这些将军亲自训练出来的亲兵当主力。 一场战斗,往往就是双方最核心的两三千亲兵在阵中拔刀舞枪地玩命,外面围着几万正兵举着兵器在那里呐喊吆喝……剩下的辅兵伸长脖子缩在最外圈看戏。 什么十几万人马凑在一起你来我去的比划刀剑,那都是后人不着边际的YY……有工资社保的员工和只能分吃盒饭的临时工干起活来肯定不是一个路子。 若是一方亲兵将另一方打崩,那胜利这方的正兵就会兴高采烈得举起刀枪加入战团,而失利那方的正兵立刻就扔下刀枪转身跑路。 (为激发正兵的作战积极性,主帅规定正兵若在战场上斩获敌人首级,就可凭首级多寡换取规定数额的犒赏) 至于辅兵连逃跑都懒得跑,直接往地上一跪就举手投降了……反正辅兵在哪一方都是干刷马扎营的活儿,胜利的一方会将对方的辅兵照单全收。 在过去,一名作战的勇猛将军往往只率领两三百人就敢去袭击对方四五千人的辎重运输队,以此截断对方粮道。 那当然了,三百亲兵的战斗力,岂是五千辅兵能比的?简直是一触即溃啊。 常看军事类古典小说的读者可能会注意到这样一点,每逢外敌入侵,防守一方总有人建议全军退守城郭,暂避对方锋芒。 这有什么好避的?对方早晚会杀到城下找你决战,难不成在城里躲个五六七八天,对方阵营里的兵卒就会无缘无故地病死一大帮? 前面说了,为了激励麾下士兵的战意,统军主帅准许士卒在战胜敌军之后,瓜分一部分战场缴获当自己的私房钱。 自不必说,这瓜分缴获肯定是亲兵们拿大头,谁让人家厮杀最卖力呢? 想象一下,连番大胜之后,亲兵们个个腰包塞得鼓鼓,两只眼看谁都像行走的铜钱……此时上前和对方死磕,很容易就被士气高涨的对方当成新的外快给一口吃了;就不如暂避锋芒,让对方先冷静几天。 此外,当发现一方有意笼城固守之时,进攻那方的主帅也会相应调整己方的攻击策略,不外乎寻妥善地点安营扎寨,而后分差士兵外出四处打粮。 所谓外出打粮,其实就是寻找本地土着豪强,逼着对方交保护费,立投名状的意思:“小子,看见爷爷的军容军威了么?识相得赶紧交钱买平安,别逼着爷爷动手!” 那些土着豪强不过是些手下佃农五六百户的土财主,哪有实力和正规军叫板?自然是纷纷交钱纳粮的输诚。 其实打粮一方并不指望土着豪强上缴的这点钱粮,这其实是释放给防守那方的信号:“孙贼,别惦记爷爷的场子!你的那些小弟已经被爷爷摆平了,赶紧摇人出来和爷爷决一死战!” (简单说就是让防守方有所顾忌,不要想联络地方豪强一起袭击进攻方的后路,因为这些地方豪强已经向对方输诚投降,难保不把防守方的意图卖给进攻一方。) 现在的问题是,谁去打这个粮? 肯定不是亲兵,因为人家正在抓紧时间中场休息。 多半也不是辅兵,这些人外出打粮……很有可能会被‘粮’给打了。 所以打粮的基本都是正兵,这些钱粮打回来,自然也要被正兵们分去一大嘴,毕竟人家也出力了不是? 这下亲兵们可就不高兴了:“这些玩意儿算什么东西?要不是爷爷们之前卖命厮杀,你们有那么容易打来钱粮么?为啥不将大头分给爷爷?” 打粮分肥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亲兵和正兵很容易一下子抱团内讧起来……届时就是防守方一直等待的出击时机了。 好了,想必现在诸位都了解箕子在北上前先要遣散手下军卒的原因。 朝歌已破,后路来的粮饷完全没了指望,继续带着这帮能吃不能打的正兵就是累赘,不如将其尽数遣散,将省下来的粮饷分拨给那些将军手下的亲兵。 反正核心战力都在,箕子攻城略地还得靠这些人,人少力量一样不小。 说到这里,作者又忍不住想扯新的闲篇了。 常有人不解,同样是遭遇惨败,为何曹魏可以在赤壁之战后迅速恢复,而蜀汉自夷陵之战后就一蹶不振了呢? 咋说呢,这中间其实牵扯到很多方面的原因,但比较核心的一点却是赤壁大败后曹魏集团的核心将领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失,被杀的全是荆州降兵,外加损失大量辎重战船粮草。 而夷陵之战中,蜀汉光是史籍上留下名姓的勇将就战死三十多员……主将战死沙场,其率领的亲兵多半也尽数覆没,所以这三十名战死的勇将背后是一万五千多战力一流的亲兵战死。 此外,为了掩护刘备逃生,两千精锐白牦兵主动留下断后,拼死阻击陆逊,这才使刘备逃出生天。 这支白牦兵是刘备自幽州起兵之际就带在身边的亲兵,其精锐程度被诸葛亮誉为‘西川之最’! 以白牦兵为首的近两万精锐亲兵损失对立国未久的蜀汉实在是伤筋动骨。 在诸葛亮主持蜀汉大局的时候,不论是北伐中原,还是平南中孟获,诸葛亮都倚赵云为泰山之靠,而同时期并肩五虎将之一的马超却几乎没有什么能拿上台面的作为。 这就是因为赵云劝谏刘备不要伐吴而被留在江州防备,因而手下亲兵没有在夷陵之战受到损失,而马超手下的亲兵却全部都损失在复仇曹魏的潼关之战中了! 这支一直被赵云带在身边调训的亲兵是蜀汉后期唯一能拿出手的王牌部队,以致诸葛亮第二次北伐前得到赵云病逝的消息后不禁失声痛哭,跌足哀叹‘大事难成矣’。 反观北面的曹魏,尽管赤壁之战中损失总兵数比蜀汉大了两倍,但魏将手下精锐亲兵的折损其实并不算太大。 只要休养生息上几年,重新募集正兵囤积粮草打造兵甲修制战船,曹魏就有了继续南攻的实力。 所以真正读懂三国的人都说东吴上下鼠目寸光,打下荆州对东吴并没有太多实际意义。 此举不但往西不能入川伐蜀(担心魏趁吴军大举伐蜀而从樊城走陆路攻击荆州襄阳),往北亦不能由荆伐魏(担心蜀汉从永安出兵袭击襄阳南边的江陵),乃徒劳结怨于蜀汉,诚为不智者也。 纵观东吴一世,不免长期在国都建康(今南京)遭受北边曹魏兵锋威胁的前提下,在荆州保留十万以上的重兵以防备蜀汉趁曹魏渡江南侵之机报昔日东吴夺荆州之仇,足可谓作茧自缚。 早知有今日,当时又何苦来哉? 狐朋仙友 第三百五十五章 娲神苗裔(10) “当时我们女娲族不过只是一个跟随殷太师出征东莱的小部落。朝歌被攻破后,族长决意追随太师到天涯海角,所以族人也都跟随上船。 然而等我们从葫芦嘴下船之后,族长却突然通知大家就地留下不跟太师他们走了。等太师他们走远之后,祭司大人才告诉我们这样一个噩耗,女娲大神她,她消失了……” 凄然欲泣的博烈觉昌告诉杨从循与胡三,她们女娲族之所以用女娲后裔身份自居,凭的就是她们这一族从‘炎黄融合,八贤并立’开始就一直供奉女娲为祖神。 作为女神最忠实的信徒,上千年来娲神一直眷顾着她的子民,部落中的祭司时不时就能从女神得到珍贵无比的神谕。 一切都在女娲部落于葫芦嘴登陆之后变得一团糟,刚刚弃舟登岸的那天晚上,在海上风浪颠簸了半个多月的祭司头一沾枕就疲惫不堪地阖上眼睛。 然而就在女祭司似睡非醒之际,她突然‘听’到女神以一种无比幽怨惆怅的口气在其耳边低语:“要是再有些金子就好了。” 这条没头没脑的神谕登时就将朦胧之中的祭司惊醒,可祭司无论如何虔诚祈祷,已经庇佑女娲部落一千多年的娲神再也没有回应过她的子民! 女娲部落的女娲娘娘……丢了! “既然娘娘丢了,那我们就要找到娘娘!虽然娘娘已经不再回应大祭司的祈求,可祭司她却依稀能感觉到娘娘身上的气息往营地北方去了。于是我们全族就这样跟在祭司大人身后,钻进了这片莽莽森林。” 就这样,虔诚的部族义无反顾地钻进森林,拼尽全力地寻找她们的娘娘。 只是,一股没有来由的不安始终萦绕在部族祭司的心头:部族每在密林中前进一日,女娲娘娘留下的气息就越淡。 “难道……娘娘她竟然不幸陨落了?不,这不可能!” 然而该来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当女娲族进入这处后来被称为‘格格坳’的山谷之后,部族的女神祭司竟然在也分辨不出一点儿女神的气息。 女神消失、口粮断绝、严酷漫长的寒冬,层出不穷的猛兽……一切都严重威胁着不足五百人口女娲部族。 为了能存续部族,同时还要守护住一切有关女娲娘娘的秘密,女娲族长忍痛做出一个决定。 她将包括自己儿子在内的所有男丁全部赶出部族,命令他们外出寻找其他散居在附近密林当中游猎部落。 这些男子向周围的其他部落带去这样一个信息:有一群貌比天仙的仙女突然出现在原本无人生活的格格坳当中! 这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当一个人发现一堆金子,他首先想得是如何把这些金子全部搬回自己家; 当两个人同时发现一堆金子,他们首先想得却是如何阻止对方把金子拿走! 这就是人性。 孤立无援的女娲族如果被某个游猎部落暗中盯上,必定难逃举族覆灭的下场。 唯有主动将自己暴露给多个游猎部落,令这些素有积怨的部落各自提防,才能给女娲族争取到闪转挪腾的空间。 幸运的是,此时女娲族只有女子没人男人的特殊性别结构以及那些与骨箭木棒石斧相比,显得锋利无匹的神剑圣刀(青铜刀剑),成功地令其他游猎部落相信格格坳中的女娲族就是由下凡仙女组成的部落。 于是,敬畏天仙的游猎部落恭顺地献上格格坳急缺的物资:干肉、兽皮以及极少量从山岩缝隙当中捡来的岩盐。 得到物资补给的女娲族终于成功渡过在格格坳的第一个冬天。 然而任何获得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当女娲族成功在格格坳中立足之后,这些女孩愕然发现附近山林中的十几个游猎部落都把自己当成天上下凡的仙女来崇拜。 换句话说,如果格格坳不再‘扮演’下凡的仙女,就会被这些遭到愚弄的游猎部落携手撕碎! “于是,这个为了一时糊口而编造的谎言,就这样一直流传到今天。” 好不容易结束这一段漫长且感伤的回忆,抬起手背轻擦两下眼圈的博烈觉昌冲着早已听到浑身僵化的杨从循和胡三一笑:“按理不该给你俩主动提起我族的机密,但是看在你竟然寻回我族失落已久的七窍玲珑心的份上,也只好破例告知些许。” 说罢,博烈觉昌朝杨从循微微一笑:“差点忘了,眼下倒有一件小事需要麻烦杨郎君……待会儿扎克善回来,郎君可否替咱劝说一下扎克善?” “劝,劝我娘?” 只听博烈觉昌咧嘴微微一笑:“自从女娲族定居在这格格坳中,我的族人一天比一天减少……现在外面那些围着木屋居住的格格们,几乎都是我们从附近部落中带回的孤儿寡母。这些人虽然顶着格格坳的名头,却和当年的女娲族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然而你娘扎克善她与这些人不同……” 就见博烈觉昌一脸希翼地看着杨从循:“扎克善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她每一点成长我都看在眼里。” 激动不已的博烈觉昌越说越是兴奋:“那一天,我惊喜地发觉扎克善竟然已经具备接受转生考验,晋升成为女娲部族最神圣的女祭司的资格。在恭喜扎克善修为大涨之后,我主动开口提及这个转生考验……” 说着说着,博烈觉昌突然将头直直地扭向杨从循这边:“可是扎克善却以你们母子两人多年未见心中着实牵挂,恐难专心修行迎接考验为由拒绝了我。现在好了,杨郎君你恰如其分地赶到了格格坳……等你们母子俩见上一面,就让扎克善她来我这里接受转生考验吧。” 许是听到太多有关女娲族的秘辛一下子接受不了,直到此时杨从循方才后知后觉地从博烈觉昌口中听清那个考验二字之前跟的限定语,居然是‘转生’? “转生?我娘她活得好好地为啥要转生?” 而博烈觉昌则被杨从循的问题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这傻孩子,转生就是长生啊。难道你就没发觉我方才跟你说的那些事情都是发生在两千多年之前的事情么?” 只见博烈觉昌以手掩口咯咯娇笑道:“你也不想想,如果不进行转生,那我又是如何活到这两千多岁的年纪?难道你没听过我们女娲族的拿手本领么?” 不知怎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在杨从循心底悄然而生:“你是说,女娲造人?!” 博烈觉昌一听‘女娲造人’四字,登时就兴奋不已地连连点头:“可不是咋地。” 只见博烈觉昌笑着笑着,突然用双手一前一后地扶助前颔后颈,而后猛地将头向上一拔。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博烈觉昌这一下居然将自己的首级拔了下来,一个无头的腔子就这样直挺挺地用两只手托着一颗正不住咯咯娇笑的螓首,举到杨从循面前。 就见那颗托在掌心的螓首冲着杨从循俏皮地一挤眼睛:“杨郎君可看的仔细了?我就是一个‘造人’!” 狐朋仙友 第三百五十六章 娲神苗裔(11) 博烈觉昌一只手向上托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拿起一柄木梳一下下梳理头上青丝,这脸上不但没有半点不适感觉,并且还有闲心朝着面前的杨从循一脸惬意地微笑。 她这一笑,当真将杨相公笑得浑身冰凉,简直就和囫囵个儿掉进冰窟窿一般。 得亏杨相公他先前《子不语》之类怪力乱神的杂书看得多,这才没被一把取下自己首级的博烈觉昌吓出心肌梗塞。 并且他还记得这么一句。 《山海经·大荒西经》载: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 在观柳书院求学之时,杨从循还专门就这一句请教过先生:“请问先生,为何女娲之肠能够化为神人,难不成这女娲大神已死?要不怎会肚破肠出而化人?” 记得当时书院讲授‘经史子集’的白先生是这样答复杨从循的:“晋郭璞注云,或做女娲之腹。又云,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腹化为神。” 得亏《山海经》是士人攻读的诸经之一,问出如此离经叛道问题的杨从循这才没有被白先生拿戒尺打手板。 然而杨从循的问题其实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回答,郭璞夫子注释的那一段文字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看似文绉绉地说了一通,半点没回答出为何‘女娲之腹’能够变成神的答案。 人们根本不关心女娲是人面蛇身还是古神女帝,也不关心化成神人的到底是女娲之肠还是女娲之腹,只想知道女娲之肠能够化人的原理。 不过现在杨从循心中却有一个狂放不羁的想法悄然升起。 也许‘女娲之肠能够化神’的答案就在对面这个正举着自己脑袋梳头的博烈觉昌身上? 兴许……她就是女娲之首?要不人家能把脑袋摘下来两手捧着玩呢? 没准人家还认识女娲之臂,女娲之肘,女娲脊背,女娲之腓(小腿),女娲的拨拉盖儿(膝盖)以及下拐子骨(脚踝)? 话说这真是三观尽毁! ‘女娲造人’四个字挂在嘴边多少年了,谁能想到这居然是个名词?! 就在杨从循满脑子胡思乱想之际,他身旁的小狐狸胡三突然挠着头皮出声发问:“那个博烈婆婆,请问像您这样把头……给摘下来,还能吃东西么?是不是得先把头按上?” 听听,这狐狸的脑洞也不小啊。 只见那颗托在掌上的螓首睁眼看了一眼胡三,另一只手梳头的动作突然一停,接着就将手上的木梳举到身躯腔子口处比划了一下:“就这样直接塞进去。” “哎,直接塞?嚼都不嚼一下么?” “不用,反正我吃东西几乎没什么味道。” 就见博烈觉昌冲着小狐狸一张嘴,从两片红唇之间挤出一小截灰白色的‘舌头’:“这条是假的,不管用。” 当看到胡三一脸惊恐地用双爪捂住眼睛之后,博烈觉昌恶作剧得逞似的“嘿嘿”一笑,抿嘴将灰白舌头缩了回去,而后板脸说教起来。 “在转生成女娲造人之前,活人必须采用自尽的方式逼自己的魂魄离体,这样才能将魂魄转附到这具‘造人’身上。” “自……自尽?” “当然得自尽了!你俩也不想想,从商末到现在,少说也过了两千年,连青铜刀剑都锈成一大坨,凡人肉长的身躯又怎能捱过这么长的时光?” 说话间,博烈觉昌双手将头颅捧起,双肘一弯就安回到腔子之上,接着又用纤纤玉指将皮袄竖领朝下一翻,登时就露出一截羊脂凝砌般顺滑的玉颈。 只见博烈觉昌得意洋洋地用手指在脖颈上上下一扫:“怎样?确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吧?为了能做到这点,这两千年我可遭老罪了。” 原来博烈觉昌当年嫌服毒自尽后原本那具身体瞪眼舌伸七窍紫黑的死法……不够美,因此坚决要求咬舌自尽。 这样待擦去嘴角的血迹之后,地上的尸体就如同熟睡的梦中人一般娴静,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美丽的容貌。 尽管其他人都不理解博烈觉昌为何那么重视一具在‘转生仪式’后毫无用处,只能埋进土里的躯壳,但这具躯壳毕竟是她博烈觉昌的‘东西’,物主人自然有最高处置权。 于是,博烈觉昌就这样选择了一种颇不寻常的方式终结了自己前半段‘生命’。 很快大家就发现博烈觉昌这样做的真实用意。 刚一附身到‘造人’身上,博烈觉昌就迫不及待地抱起自己扔在地上犹自温热的尸体,旋风般跑去河边。 于是,两个‘人’就像一对孪生姐妹般紧紧相拥着坐在河边照了一天的影子…… 奥,差点忘说了,博烈觉昌的‘造人’正是按照她本人真实的容貌制成的。 话说爱美爱到这种程度,古往今来也真没谁了。 不过世事都有其代价,博烈觉昌虽然得到‘死’后的美丽,但却因为‘死’前咬舌这一口咬得太深,最后伤到了与舌脉紧密相连的生魂,也就是三魂七魄当中专门负责尝味的吞贼(ze)。 以至于魂魄附身到‘造人’身上后,饭菜吃到嘴里总是寡淡无味。 好在无论是生前还是‘生’后,博烈觉昌她不是随军作战就是藏身深山,这生活条件都讲究不到哪里去,能放在饭菜中调味的拢共就只有一味盐巴。 因此她就对自己尝味寡淡一事混不在意了。 (画外忽有谜之音响起:难怪你老是手下格格们拿金换盐的提议兴趣缺缺,敢情是因为没有味觉?!) “只要能说服你娘转生,她就能像我这般不老不死,上千年永葆青春韶华,并且你们母子今后再也不会有生离死别。不知杨郎君意下如何?” “不如何!” “郎君别急着拒绝,咱们打个商量?” “没商量!” 只见杨从循气急败坏地用手一指博烈觉昌:“居然让人子劝告生身之母行自戕之举?亏你还有脸自承当年亲手抚养我娘长大!莫说打什么商量,就算刀剑交颈相逼,也是绝无可能!杨聿堂堂七尺男儿,此生纵不能顶天立地,也绝不会答应如此丧心病狂的要求!” 然而那个被杨从循指面痛斥一通的博烈觉昌居然也不着恼,反倒将头左右轻轻一晃:“不想答应就算了,你以为这‘造人’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好的东西么?要不是看在替我族寻回‘七窍玲珑心’这件大功的份上,咱也不会松口匀给你们母子俩每人一个‘造人’。” 只见博烈觉昌戏谑地竖起一根手指朝杨从循一晃:“两千年来,我已经见过太多开始像你方才那般满不在乎,等到寿元将尽百病缠身之时才追悔莫及地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出手帮其转生的人。” 说着说着,博烈觉昌突然抿嘴冲杨从循再次吐出那条灰白色的‘舌头’:“实话告诉你,‘造人’虽然永生不灭,但凡人的魂魄却会随着活人的躯体一起‘生老病死’,变得一天比一天残破。这魂魄只要残破了,就算再完好的‘造人’也不能弥补缺憾……我想你应该还没忘记这条不中用的舌头吧?” 说完,博烈觉昌抬手将杨从循指到自己脸前的胳膊往下一压:“转生仪式越早进行效果就越好,先出去找扎克善叙叙离情天伦,顺便也好好考虑一下咱方才开的条件。反正……我有得是时间。” 狐朋仙友 第三百五十七章 娲神苗裔(12) 杨从循做梦也不会想到格格坳族长博烈觉昌居然一早就盯上自己的生母,甚至还起意说服自己当她的说客。 什么是攻于心计? 这就是攻于心计! 若依常理,想让亲生骨肉去说服生身父母自戕转生,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问题是,他杨从循是个道士! 当和尚的未必指望自个儿将来能身登西方极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也大有人在;只要受了剃度,就有地方化斋饭吃。 但当道士的个个都对修炼成仙这件事执迷不悟……不是为了成仙,干嘛上山当道士? 所以道士对自戕转生这件事的抵触也比常人更小,无非一具臭皮囊罢了,上不能登天下不能入地,反正早晚都要舍弃的东西。 若事情真如博烈觉昌所说那般,只要通过转生考验,成为完美的‘造人’之后就能长生不老容颜永葆,那杨从循态度坚决的拒绝当博烈觉昌的说客,到底是孝还是不孝呢? 说实话,这回上山访母到底能不能劝说扎克善下山回到杨家,杨从循自己心里也没底儿。 毕竟他和继母杨许氏的关系就糟得一塌糊涂,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说扎克善。 也不知怎的,杨从循虽嘴上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博烈觉昌,这心底也隐隐约约觉得,这转生‘造人’未尝不是一个破局的转机! 反正扎克善的转生名额是她靠伊尔木的天份挣回来的,估计将来灵雀多半也能自己挣到一个。 现如今,博烈觉昌给杨从循的转生名额是送还‘七窍玲珑心’的酬谢,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再给格格坳立下几件大功,就能多挣回一个转生造人的名额呢? 瞧博烈觉昌方才那副殷勤劝说的模样,估计多送一个转生造人的名额多半也好商量。 那就妥了。 等过些年,回家把杨新笃也弄上山来,然后全家人一起转化成‘造人’,团团圆圆地在格格坳永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这日子,比起天上的神仙也不遑多让! 至于泰安杨家那些店铺田产,索性一股脑全送给继母和两个弟弟吧……这些黄白阿堵之物,我杨聿不稀罕! 等会儿见了我娘,这博烈觉昌的说客,我当还是不当呢? (此时当有画外音响起: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于是,杨从循一边在心中天人交战,一边脸色阴沉地迈步离开博烈觉昌居住的木造祖屋。 就连一向搞怪多舌的胡三也被一脸凝重的杨从循所慑,紧紧夹着尾巴,垂首闷声地紧紧跟在杨从循身后。 就这样,杨从循领着胡三垂头耷脑往外走了十来丈,猛听前方传来一阵阵无比喧闹的女子欢呼声。 听见响动,杨从循颇为疑惑地一抬头,登时就发觉格格坳那数百个大小格格们,此时正齐齐地聚在自己方才下车进村的地方,个个翘首垫脚地冲着远处拍手欢呼。 只不过略一愣神的功夫,便有一个年轻女子从聚在村口欢呼的人群中钻了出来,正是不久前被博烈觉昌差去通知采猎队提前返程的灵雀。 女孩一见正领着胡三发呆的杨从循,就兴高采烈地冲其接连挥手:“从循,快,你娘带队采猎回来了!” 是……我娘他回来了?! 自打得知生母尚在人世那一刻起,杨从循私下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与生母再别重逢的场面。 在杨从循想来,自己好不容易才见到阔别已久的生母,自然该伏地膝行,而后一把揽住生母的小腿,好生泣诉一番骨肉别情,至少也得是‘情眷眷而顾怀,魂须臾而九反’那种级别。 谁知事情的发展,一开始就出乎杨从循的意料。 随着灵雀一声招呼,村口乌泱乌泱的欢迎人群忽然向两侧稍稍一分,有一个身着上下两截土黄色猎装的中年女子轻轻推开身前的人群,大步走了出来:“楚儿,你说的那个汉人小伙子在哪呢?” (格格们平日常穿的皮袍是连体的,不适于在林中剧烈活动) “汉人……小伙子?这是在叫我么?这么说迎面跑来这人,不是我娘?”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个身姿矫健飒爽的中年女子几步冲到杨从循面前,那一双剪水秋瞳里闪着烁烁精光。 待将杨从循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那中年女子转身朝着身后的灵雀稍稍点头:“看上去倒像是个身子骨结实的,就是不知道这孩子的人品究竟如何。毕竟这事涉及到楚儿你的终身大事,这孩子的为人我还得再考察些时日才好。” 奥,搞了半天,原来这不是杨从循的娘啊?而且听这话里意思,敢情还是个能给灵雀做主允婚的长辈? 却是怪了,灵雀不是自幼父母染病双亡,一直被扎克善收养膝下的孤儿么? 还没等杨从循将这些一团乱草似的头绪掰扯明白,一旁的灵雀羞红着脸轻轻一扯那中年女子的猎装箭袖:“彩霞姨娘你说啥呢,他是杨从循啊!” 咋,这中年女子就是扎克善(彩霞)? 还没等杨从循颤颤巍巍地伏身下跪,那中年女子突然一把将灵雀扯到身前,还将嘴紧紧贴在后者的耳廓上低声埋怨。 “楚儿你故意气我不是?都跟你说多少回了,汉人贯会见异思迁,表面上和你蜜语甜言,才几日不见就能在心里面装上别人。还有,你怎么不但找了个汉人,还偏偏是个姓杨的?难道你忘了姨娘前些年夜夜对月垂泪的模样了?你啊,现在这人大了,也不咋听姨娘的话了,小心将来有你心碎神哀的时候!” 这一番数落登时就让灵雀的面颊红得像一对熟透的山桃,一双雪粉堆砌成的小手使劲地来回绞着衣袖:“哎呀,人家没有不听姨娘的话……他是杨从循!” “这孩子叫什么我不管,总之楚儿你的如意郎君绝不能姓杨!” “姨娘,他是关内的杨从循!” “那就更不行了!楚儿你是从来没去过关内,那儿的汉人更坏!光天化日就敢在官道上对你污言秽语!” 就在整件事越描越黑,这扣子快要解不开的时候,一直站在一旁呆呆发愣的杨从循终于在脑海里面转过弯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接着蹭蹭两下膝行到扎克善面前。 只见两行清泪沿着杨从循的面庞静静滑落:“娘亲好坏,瞅见四保摔倒也不来抱抱人家……娘,我是四保啊!” 狐朋仙友 第三百五十八章 娲神苗裔(13) 男人真的花心么? 我认为不是这样。 从懂事的那一天起,男人挑选终身伴侣的标准就是一成不变的:这个将要陪伴他走完一生的女人,一定要像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母亲,越像越好。 男人对母亲的眷恋是如此之强,哪怕是不以家人亲情为念的汉武雄主,也会因为东方朔一句“帝已壮,岂念汝乳哺之恩邪?”而破例宽恕赦免犯了死罪的乳母。 无论这个男人是权倾天下众生仰望的帝王将相,还是斩妖伏魔英名远播的英雄侠客,只要回到母亲身边,他就是一个孩子。 杨从循也是这样。 猛听面前的男子泣诉出一句只有顽童撒娇时才会脱口的稚子憨言,正扯着灵雀低声叮嘱的扎克善顿时脸色一变,两只眼不错神地紧盯跪倒在地杨从循。 接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泪瞬间布满扎克善的脸庞:“你是……四保?!四保,我的儿啊!” 那一瞬间,千言万语尽皆化作无声的清泪,酣畅淋漓地在母子两人面庞上肆意横流。 就连灵雀和青璃也被面前母子久别重逢的一幕所感动,一人一狐互相依偎着抹起泛红的眼眶。 几乎就在灵雀青璃摸眼垂泪的那一刹那,那些正拥挤在村口喜笑颜开地庆祝采猎队满载而归的大小格格们也注意到身后这违和的一幕。 一阵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后,那些方才还咧嘴笑个不停的格格们个个眼圈一红,纷纷走上前围住正拥抱哭泣的杨从循与扎克善,一起加入到抹泪垂泣的队伍中来。 女人,真是一群容易感伤的动物啊。 唯独只有胡三站在哭泣的人群中,混不吝地将毛茸茸的脑袋朝旁边一甩:“挺大个人哭地像个孩子似的。不就是见到亲娘了么?胡三我打小就没见过娘……” 随着小狐狸一摆头,几点晶莹的水花猛地飞溅四散到空中……这该死的雨。 最后还是扎克善最先止住眼泪,猛地抽了抽鼻子,扭脸冲着周围正抹泪的格格们强笑道:“挺好的日子,一个个哭什么啊……快,做饭去,都做饭去,今天打到四头又肥又大的狍子!” 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上狍子肉做的烤串! 肥嫩五花的上好腰腿肉,再配上今天下午刚打山下集市上运来,此刻想抹多少就抹多少的咸盐麻油,在不停跃动的火舌炙舔下,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一阵狼吞虎咽之后,两只腮帮高高鼓起的胡三望着篝火上仍未彻底变色的肉串狠狠一吸鼻子,这才恋恋不舍地丢下手中的松木签子,用油汪汪的爪子一拍肚皮,含混不清地自我宽慰:“多烤些时候才好,那样吃起来才香,就是委屈你要多等会了。” 说着说着,小狐狸突然竖起双耳,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四下一转:“却是怪了,自打方才就没见着杨兄的影子,他人呢?” 是啊,杨从循呢? 就在小狐狸竖起耳朵在篝火旁四处寻找杨从循的时候,一曲委婉悠扬的歌谣正轻轻回荡在距离格格坳村口四五里的林间空地上。 “宝儿你快快睡,月儿挂在树梢头;星儿眨着眼睛,妖魔鬼怪都跑掉了……” 风推云移,高高斜挂在半空的玉盘慷慨地洒下满地清辉,更透过树梢头稀疏的黄叶,斜斜地投射在两个正在树下轻声哼唱歌谣的人影身上。 只见杨从循像小时那般轻闭双眼,将头颅顽皮得枕在扎克善的双膝之上,任由母亲一边哼唱着歌谣,一边用杨木雕成木梳为自己轻轻梳着头上的牛心发纂。 “……狐狸儿磨着枪尖,蟒蛇儿扛着大刀,战马儿正奋蹄刨地,神龛前跪满勇士们……” 当听到扎克善咿呀唱到狐狸蟒蛇扛枪磨刀一节时,正闭着双眼一脸陶醉地欣赏歌谣的杨从循不禁“噗嗤”一乐。 “原本只当是孩儿打小顽劣不堪,实乃一块朽木难雕琢,这才不肯下力攻读这四书五经,只爱听那些鬼狐神魔斗法的诡秘玄谈,何曾想这毛病居然是娘亲你给四保惯出来的……” 杨从循却待往下吐槽,这脸上早轻轻挨了一记:“掌嘴!四保你长本事了啊,居然敢对着为娘出言不逊?不知方才是哪个厚脸皮的缠着为娘软磨硬泡,非要再听为娘再哼一遍‘哄儿歌’。” 被揭穿老底的杨从循顿时将脸一耷,而后嘬起嘴唇,露出六颗白牙坏笑着耍赖:“四保不管,四保就是要听娘亲唱歌。” 而这一举动果不其然地在扎克善那里换到另一记轻柔而爱怜的耳光:“小赖皮,也不知道害臊!四保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吵着要听儿歌?行,算为娘怕了你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啊!” 说罢,扎克善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再度轻声哼唱起来:“……魔王的军队正在集结,跪在神像前的祭司得到神谕,十位最骁勇的女娲之旸(yang)啊,集结在高大的栗子树下等候出征……” 乍听到母亲口吐‘女娲之旸’四字,饶是自夸博览群书的杨从循也一下子瞪圆了双眼,待愣怔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脱口惊呼:“有神十人,名女娲之肠,处栗广之野?娘,到底是女娲之肠,还是女娲之旸?” 杨从循这副一惊一乍的做派顿时就在扎克善那里换回一顿白眼:“这孩子,什么之肠之旸的!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动不动就在自家亲娘面前卖弄不是?为娘劝你还是省省力气,莫要继续给娘吊书袋了……聿儿你又不是不知,为娘看不懂你们汉人写的那些书!” 故意点着鼻子将杨从循数落一通后,一脸慈祥的扎克善到底还是宠溺这个一别十余载的孩子,当下冲着一脸讨好之色杨从循一撅嘴,用玉琮般的手指在脑门上轻轻叩击起来。 “这首歌谣是小时候博烈婆婆唱给为娘的,为娘记得……对,就是女娲之旸!博烈婆婆说这‘女娲之旸’是她们族中最勇敢威猛的十位伺神侍卫!” 扎克善话音刚落,杨从循顿时攥拳在掌上一击! 这就全对上了! 不是‘女娲之肠’,是‘女娲之旸’! 旸者,阳也,其形左‘日’而右‘易’。 通常来讲,一块容易见到阳光的土地都不可能是什么妖魔邪祟盘踞的鬼蜮之地,多半被天上的神仙宠爱到不行,是块利于人类安居的乐土。 因此,‘旸’除了当‘阳’字使用,更可以指代那些蒙受神灵眷顾的土地人民,也就是天上神灵的眷族后裔。 并非是女娲大神的肠子起了邪性化人作妖,而是女娲大神留在人世的后裔当中,有十位佼佼者的修为日渐高深,已经具备登天成神的资格了。 这样一来,《山海经》当中那句惊悚诡异的‘有神十人,名女娲之肠(旸)’可就顺眼多了。 至于后人胡乱加上去的“女娲人首蛇身,一日七十变”之类的注释都是屁用没有废话。 外表特征再如何变化,关体内器官什么事?根本就没解释肠子能变成人的原理。 简而言之,就是后人在抄写编纂《山海经》时,一不慎眼花抄错字了…… 狐朋仙友 第三百五十九章 娲神苗裔(14) 对杨从循而言,当年被观柳书院开革出门这节一直是其胸中纾解不开的郁结。 虽然杨从循在被书院开革之后立志修道,不再以出身功名为念,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看开了。 “想我杨聿杀妖逐邪纵横关外,连筋骨如铁的黑狼妖都不是咱的对手,小小一个观柳书院,连塾生都收不齐整的县学,竟然也敢将咱这样的英雄豪杰驱之门外?” “天可怜见,今番可算我杨聿翻身吐气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无意间堪破《山海经》当中关于‘女娲之肠’记载的谬误,杨从循不禁精神一振,得意洋洋地枕在生母膝盖上闭目想起了心事。 “赶明儿可得在格格坳里好生寻找一番,最好能找到证明‘女娲之肠’就是‘女娲之旸’的证物。等来年拿回关内,正好可以扔到观柳书院那个姓白的讲师脸上!” “如果博烈觉昌日间所言是实,那么她口中的吸收我娘成为女娲族伺神祭司的转生仪式,也就是晋升成为‘女娲之旸’的考验?” “这样一想,转生似乎也不像之前想的那样糟糕?” “慢着,博烈觉昌她难不成就是一个存世两千多年‘女娲之旸’?不知她手里可有什么从上古流传下来的证物?” 就在杨从循闭目想心事之时,正用木梳给儿子一下下梳头的扎克善突然将手上动作一停,接着猛地将原先哼唱声调拔高两度,一改轻松舒缓的曲风,张口慷慨激昂地大声唱到。 “神勇的女娲之旸啊,就算是面对魔王刑天也不会退缩,兄弟姐妹们!大家并肩站在一起……” 两种不同风格的曲调猛然间突兀转变,登时吓得杨从循骨碌一下坐起身来:“娘,你……可是孩儿将娘的膝盖压疼了?” “这孩子,尽说些犯傻气的话!娘都多少年没给四保你梳头洗面了?能亲手给我儿梳头,为娘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呢?四保你快些躺下,娘还没有给你梳理完毕呢!” 虽然扎克善极力要求杨从循再度原样躺倒,但是观察敏锐的杨从循却发觉母亲伸手招呼自己的同时,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轻轻捶打着腿弯。 毕竟扎克善白天带着采猎队在林子里东奔西走地忙活了一整天,并且杨从循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身形瘦弱的‘四保’……方才杨从循这一躺,着实将扎克善双腿压得不轻。 发觉母亲双膝已不堪重负的杨从循说什么也不肯原样躺倒,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从扎克善膝头翻身立起。 扎克善正要佯怒呵斥,却见杨从循两眼骨碌一转,这脸上就挂上一副顽童耍赖似的贱笑。 “孩儿躺得累了,正想下地活动一下腿脚……方才听娘亲唱到一个‘刑天’,可是那头颅被斩后,以双乳为目,肚脐为口的魔神刑天么?” 回应杨从循的,是扎克善充满爱怜的拂顶一掌:“这孩子,明知道你娘没有念过书,还动不动就要出问题考娘,该打!” 待这一掌被杨从循假模假样地闪过,扎克善才秀眉微颦,为难的摇头道:“傻孩子,为娘方才唱的那些歌谣都是博烈婆婆当年教的,要不……” 这话刚说到一半,扎克善背后倚靠的那棵大山毛榉背后突然出来一个洋洋得意的女子嗓音:“要不,杨从循你就直接来问婆婆我呗!” 话音未落,出声那人从树后阴影中迈步而出,一直走到距离杨从循与扎克善两人身前不足五尺的地方才驻足立身。 只见博烈觉昌双手掐腰,笑吟吟地点头道:“今晚这顿烤狍子肉着实撑人,所以老身才来村外转转。方才听到树后传来人声,只当是与老身一般管不住嘴的人在此处消食,故而前来凑个热闹。” 说罢,博烈觉昌冲一脸尴尬的杨从循促狭的一挤眼睛:“郎君还请宽心,除了这最后一句,你们母子俩其它的对话老身我都没听见……敢问郎君可是想知道有关刑天魔王的传说么?” 虽然明知博烈觉昌在信口胡扯,但杨从循也只能顺着对方给出的台阶往下爬:“晚辈正有登门求教之意,还请婆婆您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反正不过是一时兴起,一边赏月一边与你扯两句闲篇罢了。” 说罢,博烈觉昌朝着杨从循意味深长的一笑:“听灵雀说,郎君你也是个降妖伏魔的好手,日前还曾亲手格毙一条身长过丈的黑狼妖。依郎君之见,世间为何会有如许凶恶狠毒妖魔降世?” “这……真是惭愧,晚辈从未想过此节。” “那好,咱再问你。老身见郎君你整日与那只名唤胡三的狐精形影不离。不知郎君可曾想过,似胡三这等狐精,世人或畏其蛊害,视之为狐妖,动辄出重金聘高人捉拿驱除;而有人却视之为仙,为求其出力相助,不惜设下长生牌位累世供奉香火。” 只见博烈觉昌定定地注视着杨从循:“敢问郎君,同为狐精一族,何者是妖?何者为仙?这狐仙之仙,与那九天之上逍遥自在的神仙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这一串串连珠炮似的发问,登时就将杨从循问了个张口结舌。 博烈觉昌这几个问题,真算是问到了根上。 虽然道士个个都把飞升成仙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然而大家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怕是九成九没希望等到登天的那一天。 既然成仙没戏,能在人世间踏实过好一辈子也是难得的福分,最起码有口安稳饭吃。 如此一来,如何飞升登天的道术乏人问津,反倒是那些能赚来糊口钱粮的玄门方术更受道士们的欢迎。 不妨以杨从循为例,他虽然跟青阳子在山上闭关修道三年,关于如何成仙的东西却一点都没学到。 除了锻炼筋骨的马步扎架以及撒币打人的铜钱飞镖,杨从循学得最多的还是‘山医命相卜’之类的玄门五术。 与其说杨从循是个道士,倒不如说他是个游方打卦的相士。 现在问题来了,所谓神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见杨从循皱眉苦思,博烈觉昌顿时恶作剧得逞般哈哈大笑起来:“小道士,怎么如此简单的问题就把你考住了?什么狗屁神仙妖魔,不都是些成了气候的精怪么?无非就是有些胃口小,也好欺哄罢了。”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六十章 娲神苗裔(15) 杨从循做梦也没想到,博烈觉昌口中的答案竟然是如此简单,如此……另类。 在博烈觉昌看来,世间的神仙妖魔不过是一群修炼出火候,有几分本事的精怪而已。 无论是神仙还是妖魔,同样需要人类崇拜与供奉。 神仙会庇护降福给跪拜在神像面前的信徒,而妖魔也会奖励回应那些献上丰厚祭品的爪牙。 胃口不大,容易满足,收下礼物就办事的是神仙; 贪得无厌,难以餍饱,光拿好处不办事的是妖魔! 倘是与人为善的神仙,不妨折节相交一番,多结条善缘,想来未尝不错。 碰上光吃不拉的妖魔,干脆弄条大棒在手,唯当头棒喝,方能教其向善! 只须牛羊猪首就肯布云施雨的是龙王; 要吃童男童女才肯降雨生风的是妖龙! 供上猪首就天阴落雨,再跪下多喊几声“龙王显灵,护佑苍生”也在情理之中; 要是供上福物都不见半星雨点,大可把东西原样端走,多半还要回头再骂一句“这龙瞎眼”!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说来惭愧,老身虽在人前自诩为女娲大神选出的勇士,但咱却从未亲眼见过女娲大神,毕竟女娲大神在人间行走活动是在老身出生之前很久很久的事了。” 听博烈觉昌说,女娲大神所处的时代已经久远到无法用年头来计数的上古洪荒。 洪荒时中土是精怪们的乐园,各种远古凶兽按照实力与爱好,逐一瓜分切割世上每一寸山峦、湖海、江河、密林、草原与沼泽,残酷压迫并奴役自己领土上所有生灵。 这其中,势力最大地盘最广的顶级凶兽便是以‘四凶六魔八怪’为代表的十八妖王。 什么?你问这时的人类在哪里? 呵呵。 在那些远古凶兽尚未染指的犄角旮旯里,才有少数人类蜷缩其中苟延残喘。 只因人类是一种先天弱势的动物。 相较那些体量动辄成千上万斤,亦或可以凭借双翅就在空中穿梭翱翔的远古凶兽,人类无论是力量还是敏捷都太过渺小,实在微不足道。 然而先天身体不足却不代表后天表现乏力。 天生一短,则必有所长! 缺乏力量与敏捷的人类拥有远古凶兽无法比拟的灵巧! 因为人的手掌是可以分开五根手指活动的! 对于那些身躯庞大的凶兽,一只爪子只要能抓石块,能握住树干就足够了,至于树干是粗是细石块是方是圆,那都不重要。 可对人类而言,原本粗壮的树干可以用石块一点点砍伐雕琢成不能负担凶兽体重的细杆。 再往上面放一点足够诱惑凶兽的诱饵,这根原本足以容纳凶兽立足其上的树干就会变成摔前者一个跟头的陷阱! 身躯这么沉,一旦摔倒,再想站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这样,第一头远古凶兽终于‘稀里糊涂’得死在人类设下的陷阱之中。 之后,兽肉被人类拿来滋补身体,皮毛用来缝制铠甲,而凶兽坚硬的爪牙骨骼更是打磨武器的上佳材料。 在利用铠甲武器武装起来的人类面前,莽荒凶兽锋利的爪牙不再那么致命,其庞大坚韧的身躯不再那么牢不可摧。 终于,量变引发了质变。 一股新崛起的力量以前所未见的速度席卷了整个蛮荒大陆,彻底颠覆‘四凶六魔八怪’的统治,并把后者全部送上自己的餐桌。 翻一翻《山海经》吧 滂水有兽,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音如婴儿,嗜食人,食之已疠。 (《山海经南山二经蛊雕》) 鸟头上生角如何?嗜好吃人又如何? 只要蛊雕的肉能够用来治疗疟疾,那就统统抓来吃掉。 就这样,人类依靠自己灵巧的双手与卓越的智慧,生生将一本描写海外奇兽异鸟的《山海经》,变成‘舌尖上的洪荒’菜谱。 闲言且住。 那个一说到上古洪荒世界就兴奋得两眼放光的博烈觉昌告诉杨从循,人类部落在洪荒世界迅速崛起不光替人类拓展了生存空间,还吸引到一批同样受妖王残酷压迫的同盟追随者。 这,便是以狐仙为代表的小动物精怪,后世统称其为‘仙家’或‘动物仙家’。 就像人类拥有灵活的双手一般,这些‘仙家’也有引以为傲的看家本领,那便是利用法力! 相传祖神盘古开天辟地后,世间清轻者上浮为天,浊重者下凝为地。 为了防止天地再度合拢,盘古大神以双手撑天,顿二足着地,用自己的身躯将天地撑开。 后来,盘古大神的躯体渐渐与天地凝为一体,从而使得天地都沾染上祖神的神力。 这些神力在天地间不断的逸散汇聚,最终形成一些蕴含大量神力的神石灵宝,其中归天者曰‘日精月华’,随地者曰‘石晶岩髓’。 久而久之,一些在天地间游荡生活的‘仙家’被‘日精月华’、‘石晶岩髓’当中蕴含的神力吸引而来,开始在神石灵宝附近憩息嬉戏,逐渐研究如何利用神石当中的盘古神力。 最终,一些智力较高的‘仙家’学会利用这些神力在短时间内强化自己的身躯,或者干脆将其一股脑释放出来攻击自己的敌人。 这,便是仙家法术的由来;而仙家用以释放法术的盘古神力,便是世人俗称的法力! 作为与人类缔结攻守同盟的条件,仙家们答应将使用法术的诀窍教授给人类,以此换取被人类带飞的资格。 然而,任何交易都是不平等的,免费往往意味着陷阱。 仙家们免费教授给人类的法术只是最基础的版本,想要掌握进阶的内容,就必须拿从妖王身上获取的战利品或者妖王手中的地盘来跟仙家交换! 只有掌握进阶法术,人类才有希望挑战那些战利品最丰厚,手中地盘也最宽广,但实力也最雄厚的妖王。 也只有战胜那些实力最雄厚的妖王,人类才有在偿付完仙家之后继续发展的空间;光捏软柿子,势必越战越弱! 任何时代,赢者一家通吃,余者入不敷出都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明眼人都知道,等到和妖王之间的上古之战打完,必将有一个部落快速崛起,进而掌握整个人类联盟的话语权。 就这样,原本铁板一块的人类联盟渐渐出现裂痕,几个势力最强部落暗中较起了劲。 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狐朋仙友 番外 四凶六魔八怪与人类八贤(1) 哇哈哈哈,你们是不是觉得最近这几期番外更新得有点勤了呢? 水番外让我快乐,拖更正文更加让我快乐,这里外相加就是双倍的快乐……不服你倒是顺着网线来咬我啊? 好了,日常中二神经病犯完,接下来唠些干货。 最近这几章正文当中出现两个名词‘四凶六魔八怪’与‘上古八贤’。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作者终于忍不住要把他的黑手伸向上古洪荒世界了! 有道是‘洪荒洪荒,既红又荒,作者要红,读者书荒’! 不信你就翻翻起点玄幻与仙侠频道,十本畅销书里至少四本是写洪荒世界的,哇卡卡。 既然写洪荒的书这么多,咱想要在同侪(chai)当中出头,那就要有自己独创的东西,或者说设定世界观之类的东西。 而咱的世界观就是洪荒前期,各种强大妖兽邪精按各自喜好将九州世界大半瓜分,彼时的人类,要么毕恭毕敬地拜倒在妖邪脚下充当奴隶,要么就躲在犄角旮旯里苟延残喘。 等到了洪荒后期,经过长期隐忍积攒实力的人类各大部落联合起来诛妖逐邪,在强力盟友的协助下,将压在头上的对头踩在脚下,狠狠碾了一遍又一遍。 这场大战就被称为‘上古之战’,而在上古之战中对人类施以援手的,就是以狐仙蛇精为代表的各类动物仙家。 话说能把杨从循与胡三之间的关系扯出那么老远,整个起点除了我也没谁了。 好了,书中的内容不再赘述,现在来点你们感兴趣的。 首先这个‘四凶六魔八怪’总计十八妖魔的设定肯定是古书上没有的,这是咱为了吸引眼球而编造的噱头。 虽然这个排名是噱头,但‘四凶六魔八怪’之中出现的妖魔都是《山海经》《神异经》《搜神记》《古本揽异》等古书中名号如雷贯耳的大妖魔,保准会让读者诸君眼前一亮。 这八怪有: 人面猪身的滑埚(guo),六足四翼的肥遗,青羽一足的毕方,无口无目方如肉柜的帝江,九尾九头的蠪蛭(longzhi),独眼行瘟的蜚(fei)牛,双翅雾行的羽蛇,人首蛇身的窫窳(yayu)。 好吧,一大半都是不常见的生僻字,好在我挨个都注音了。 (此处小声哔哔一句,八怪之一已经在书里亮过相了,不知你们有印象么?) 个人以为,比八怪强一丢丢的是六魔,计有: 第一魔九头相柳,第二魔射影龟蜮,第三魔无形魇蜃,第四魔树鬼木方,第五魔缺首刑天,第六魔XXXX。 (至于这第六魔,咱在书中编有大套独创剧情,因此需要暂时保密,你们这些小机灵鬼不妨猜猜它到底是啥。) 再往上排就是了不得的大魔头四凶,乃是: 有翼飞虎之穷奇,人面狮身之梼杌(taowu),独角恶夔(kui)之饕餮(taotie),绵延千里之混沌……好吧,又是大半不常见的生僻字。 对面有‘四凶六魔八怪’,人类这边就得有扛把子出来镇场子,这便是‘上古八贤’……你猜的不错,又是我在三皇五帝基础上改的,小机灵鬼们都会抢答了。 且容咱买派买派,这‘上古八贤’便是轩辕剑神黄帝、百草神农炎帝、树巅行者有巢、玩火大师燧人、八卦玄通伏羲、御鸟治国少昊、造人妙手女娲、以及……九黎兵主蚩尤。 显而易见,咱从三皇五帝踢了‘颛顼(zhuanxu)、帝喾(ku)、尧、舜’四个倒霉蛋出去,另行增补了四人填坑。 尤其是咱把一向跟黄帝不和的蚩尤他老人家也拉上了,足可谓别具一格。 别拿这种眼光看我,跟黄帝掐过架归掐过架,打完坐下来喝顿酒后,大家还是好兄弟不是? 谁让作者和运营官都是那种凡事只知道硬扣死理儿的工科钢铁直男呢? 比如运营官他就信奉‘绝对火力至上’原则,号称‘遇事不决加特林,左右两挺齐开火’。 甭管事大事小哪朝哪代,时代科技树能不能支持点出加特林这种地狱死神,咱先突突爽了再说……至于该从哪里找子弹去填装加特林这种小事,那是作者你该上心的操蛋问题。 话说这种不服就扫,扫完再扫的做事套路,真是简明扼要,果然深得吾心。 因此,咱评价八贤的标准,就只扣是否能‘提升部落人民整体自然科学认识水平,客观上极大提高部落生产力’这一点。 凡是不符的,那就统统给咱负分滚粗! 此外颛顼(黄帝次孙)、帝喾(黄帝曾孙)、尧(帝喾之子)、舜(颛顼玄孙)四个都是黄帝直系后裔,在‘八贤’里塞这么多直系亲属……也不利于集团高层持续有效运转。 比方说,颛顼落选的原因是他的最大贡献是‘施行仁政,击败共工’。 这简直就是句废话,八贤里哪个不推行仁政?至于率众击败共工,这又不是颛顼一人的本事,换别人上阵多半也能拿下。 所以……走你! 尧落选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贡献是‘禅让’。 无聊的社会学发明,没有客观事实能证明施行禅让制度的部落会比那些推行血缘继承的部落劳动生产率更高……抬走,下一个! 舜,最大的贡献是彰显华夏民族的孝道……换一个人来当首领未见得就不孝顺父母,因此舜落选的缘由不言自明。 再见啊,您呐。 唯一让我比较纠结的是帝喾,曾一度想是不是干脆再增加一个第九贤。 据记载,帝喾最大的贡献是编造音乐,并划分二十四节气指导农耕。 音乐在作者这样的钢铁直男眼中是个没球卵用的渣渣,但划分二十四节气指导农耕就太重要了。 后来我转念一想,帝喾之前的少昊已经将一年划分成四季,以此指导人们秋收冬藏,按时种植收获不同作物,而帝喾只是在少昊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而已。 所以你也受累先走吧……场务,记得这人和前面那仨待遇不同,待会儿记得给帝喾发个盒饭,一荤二素! 狐朋仙友 番外 四凶六魔八怪与人类八贤(2)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那就不妨再简单说说八贤各自入围的理由。 排首位(功劳最大)是黄帝,其最大功绩就是“艺五种”,也就是耕种五谷。这对华夏文明的重要性不言而寓,不知在座的有没有不识五谷的狠人?举个手给咱看看? (黍、稷、菽、麦、稻……黄米、小米、豆类、小麦、大米) 此外,黄帝定制最早的度量衡,发明指南车、直弓与搭建茅屋,与医官岐伯讨论病理,作《黄帝内经》。 其下属仓颉(jie)创造文字,妻子嫘祖养蚕缫丝……是嫘(lei)祖,不是螺祖! 再次是神农,尝百草创中医的典故就不用我细说了吧?全族从此疾病抗性+80的BUFF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其次神农还发明农具,如锄、耒(lei早期的犁)等,并首次种植采摘茶叶。 有巢首创树屋躲避猛兽,燧人发明钻木取火使人类摆脱黑夜不能视物,只有被野兽吞噬的恐惧与窘迫。 这俩也得榜上有名吧? 之后是伏羲,比较一般的发明有创造渔网捕鱼,发明八卦,利用阴阳交替,五行互生,八象轮换的规律认识解读利用自然规律……这些就已经足够牛掰了。 然而伏羲最大的功劳是划分姓氏,提倡族外通婚,降低近亲结婚的几率,极大改善人类后代的体质。 再往下的少昊比较有趣,这伙计是个鸟人,居然提倡学习百鸟治国?! 比如,他安排燕子掌管春天,掌管夏天,鹦雀掌管秋天,锦鸡掌管冬天,以此划分四季,方便族人及时播种收获(看见燕子就要准备春耕,后面以此类推)。 此外,少昊还模仿啄木鸟啄木的动作发明木工,以及其它鸟类动作,逐一发明制漆,印染与制陶。 依我看,这活脱脱就是原始的仿生科学,上榜! (少昊就是东夷诸国的创始人,从徐夷足可与中原王朝分庭抗礼这点可以看出,少昊这人其实蛮猛的) 之后跳过女娲,说一说排在最后的蚩尤。 和大多数人认识中的不同,在阪泉之战中败退的蚩尤,率领麾下九黎部众加入黄帝部落,并传授金属冶炼与兵器锻造技术。 先秦时代的《封禅书》就记载齐国祭祀八神,“其三曰兵主,祀蚩尤“。 至少在春秋战国时代,蚩尤还是华夏民族先祖诸神之一。 后来到了汉代,为了突出皇帝的君权天授,文学界开始有意识得丑化曾和黄帝起武装冲突的蚩尤,真可以说是历史给后人开得恶劣玩笑。 话说你没有想到吧?在各种小说游戏当中分量极重的轩辕剑其实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金属剑,而是黄帝在赤手掐死妖兽梼杌之后,把梼杌嘴里那两颗长尖牙掰下来当做主副手武器,其实是一种兽骨剑。 至于黄帝为啥要赤手掐死梼杌,那是因为黄帝出身的部落叫‘有熊氏’。 也就是说黄帝这帮人专门住在有熊生活的地方,平时闲着没事就上山去找熊大熊二练摔跤,所以空手肉搏技能全满,活脱脱战斗民族。 最后,终于到了女娲。 首先要声明一点,炼五色石补天这件事与女娲无关。 之所以有这样的美丽误会,全都是司马迁的锅。 相传就在汉武帝时,中原出土一座先秦时代古墓,其陪葬品是一尊石制伏羲女娲像。 根据石像形态,伏羲与女娲皆是人身蛇尾的形象,其身并派而立,双尾交缠。 只是由于古墓保存不善,伏羲女娲像出土前就已经部分损坏,尤其是女娲像手托一堆看不出具体形状的彩色碎石。 于是前来观摩石像的司马迁就凭想象,杜撰出女娲手托五彩石补天的故事并将其写入《史记》。 然而根据1956年在甘肃出土先秦古墓壁画上描绘的伏羲女娲像……根本没有什么补天神石,女娲手托的其实是一只象征太阴的月蟾,与伏羲手中象征太阳的三足乌相对。 简单点说,五色补天神石其实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蛤蟆。 第二点,女娲她其实是位基因遗传学大师,她在伏羲同姓不婚的基础上提出男女双方互为三代之内血亲就不宜婚配,并指出这样婚配的后果是‘惧其不繁也’,也就是不能生育。(《三家注史记·三皇本纪》) 这点已经相当接近现代的五代以内近亲不婚的婚姻制度,其中蕴含的科学先进性不言自明。 然而我所好奇的是,女娲既然已经对男女婚配繁衍之事研究精通到如此程度,那为何还要有女娲造人的传说呢?直接生一个不好么? 第三点在小说里出现过,这里简单一提。 在山海经当中,对女娲有一个比较恐怖惊悚的记载。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 瞧瞧女娲的肠子都变成神了,还一变就是十个! 我认为,这里的‘肠’,其实应该是旸(yang),本意是日出晴天,可引申为相貌俊美之意。 因此‘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旸’的意思,就是女娲族十个相貌最佳的俊男美女一起成了神,之后在一处满是栗子树的小树林旁,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末句‘横道而处’就是大张四肢,躺在地上的意思。 《说苑·谈丛》:士横道而偃,四支不掩,非士之过,有土之羞也。 (让士人狼狈不堪得躺在地上歇息,并不是这个士人的过错,而是国君的耻辱……四支不掩,衣衫不能掩盖四肢,形容狼狈;有土,有土之人曰君。) 难道不觉得这些横七竖八倒地不起的女娲之神,十分像是刚换了一具傀儡身体,还不能熟练操控身躯的样子么? 这就是我构思小说当中博烈觉昌是女娲族‘造人’的灵感源头。 至于‘造人’到底是具体怎么个造法,而杨从循后来又和女娲族‘造人’发生了什么故事,大家不妨就到小说正文当中去找吧。 咋感觉经我这么解释翻译之后,《山海经》‘女娲之肠’那句话显得更惊悚了呢? 话说这真是太好了,哼哼哼……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六十一章 娲神苗裔(16) 随着人类与仙家联盟在战场上节节胜利,原本相互间斗得你死我活的妖王们终于在性命的威胁下暂时搁置往日成见,开始组织联军反扑。 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挑战,仅凭某个人类部落单打独斗无异于飞蛾扑火。 于是人类部落联盟经过一番唇枪舌战之后,公推几个势力最强部落的酋长共同出任部落联盟的领袖,统一指挥人类联盟进退。 虽然人类部落在联盟领袖的统一领导下共同进退,但世事怕就怕名利二字。 就算不能从诛杀妖王这件事上捞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能在人前多个拍胸吹牛的资本……想必也是极好的。 更何况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一个酋长十分能打的部落,其整体实力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将来跟他们一起混,不愁没饭吃。 于是,有不少实力相对逊色一些的小部落争相加入那些能在对抗妖王的战斗中取胜的大部落,使得后者实力越来越强。 博烈觉昌告诉杨从循,八贤当中武力最强的便是有熊氏酋长黄帝。 所以这些充当联盟领袖的大部落中,数黄帝率领的有熊氏发展最快,不但总人口滚雪球一般飞速增长,黄帝长子少昊甚至在成年之后领着几百个铁哥们从有熊氏独立出来,另立一个名叫东夷氏的大部落。 别看东夷部落是新成立的场子,底子虽薄架不住人家发展快。 从有熊氏独立还不到十年,少昊领导的东夷氏就迎头赶上,成为能和有熊氏并称的八大最强部落,而少昊本人也因此得以成为联盟领袖之一。 “这,便是八贤的由来,而女娲大神当年便是八贤之一!” (轩辕剑神黄帝、百草神农炎帝、树巅行者有巢、御火奇术燧人、八卦玄通伏羲、佐鸟辅国少昊、造人妙手女娲、九黎兵主蚩尤) 俗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八贤领导的人类联盟在实力蓬勃发展的同时,内部也悄然形成数道裂痕,八个为首的大部落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起冲突。 比方说,炎帝因为黄帝家里养的……熊老跑到自家种的谷子地里偷吃庄稼,而气势汹汹得带人上门找黄帝理论。 谁知黄帝闻听炎帝等人的来意之后,竟然将眼一瞪:“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唯独我家熊大的事情不好商量。莫说只吃你几升烂谷子,就算整块地庄稼全都糟蹋了,那我也不赔。” 炎帝一听:“得,这就是不讲理了呗?回家摇人,揍他个小舅子的。” 于是,黄帝和炎帝两方在阪泉(今山西运城)这地方狠狠掐了一架,并以炎帝一方惨败,从此唯黄帝马首是瞻而告终。 什么?炎帝为啥打输了? 这不明摆着么,光头强哪一集能打赢熊大熊二了? 开玩笑罢了,炎帝打输的原因是因为一向游猎为生的有熊氏武力实在太强,早已习惯农耕生活的神农氏自然不是对手。 不过史籍中记载有熊氏以熊为战旗图腾,而炎帝却是个脑壳锃亮的秃头……看,熊出没! 就在黄帝战胜炎帝之后不久,南边九黎氏的蚩尤也和黄帝领导的有熊氏起了冲突,最后双方在涿鹿(今河北张家口)狠狠掐了一架。 和上回不同,这次是黄帝主动率军去打蚩尤。 据说蚩尤的坐骑是一头黑白相间的花熊,其又名食铁兽,国宝胖达;而黄帝则表示“管它叫什么,总之熊熊是我哥们儿,蚩尤你虐待就是不行!” 于是,蚩尤也败了,败在一双对剑上。 听博烈觉昌讲,蚩尤所领导的九黎氏是最早掌握冶炼青铜的部落,而蚩尤本人更是打造金属兵器铠甲的高手,因此又被后人尊称为‘兵主’。 正是仰仗金属兵器铠甲所带来的强悍战力,九黎氏才崛起成为八大部落之一。 然而早期的青铜质脆易断,其锋利程度也不如顶级妖兽身上的爪牙。 涿鹿之战开始后不久,蚩尤手中的青铜战斧就被手持轩辕双剑的黄帝一剑砍断 没错,后世那把鼎鼎大名的轩辕剑,其实是双剑。 据说,黄帝有一天和自己养的熊大外出打猎时,碰上了一只饥肠辘辘的……梼杌;这是谁一种人面虎身,还在嘴边长着一对野猪獠牙的凶兽。 自打饱餐过炎帝家金灿灿的小米,黄帝养的熊大长得格外壮实,连一身的皮毛都是油光水滑的。 于是,身肥肉多的熊大就成了梼杌的第一目标,被后者一个凌空飞扑摁倒在地。 黄帝一看,这哪成? 当着我的面儿,想动我的熊?梼杌你问过咱手里这对砂钵大的拳头没有? 揍它! 于是刚扑倒熊大,正准备咬破喉咙饮血的梼杌被力大无穷的黄帝一膀子撞到一边,这脑壳正好磕在一块大青石上,顿时就撞地梼杌眼冒金星。 还没等梼杌从眩晕中清醒过来,黄帝上前一手揪住前者顶花皮,用尽全身力气将其往地上按去。 这梼杌,倒霉就倒霉在嘴边那对数尺长的尖牙……是尖朝下长的。 所以黄帝这一摁,登时就把梼杌那一对长牙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将梼杌脑袋像枚钉子般牢牢钉在地上。 这下,惊惶失措的梼杌只顾得用四肢在地上拼命刨土,企图借此脱困,再也顾不上挥舞爪子反击黄帝。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黄帝和熊大趁着梼杌受制的良机,一者双手卡喉,一者肥臀坐顶,就这样生生掐脖闷死了那只梼杌…… 在空手掐死梼杌后,黄帝顺手将其口中一对长犬齿给撅了当武器。 只不过黄帝撅牙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与发力点,所以这对撅下来的梼杌牙……一大一小,大的三尺过半,小的还不到两尺。 黄帝觉得撅牙不对称这件事很丢人,因此将短牙藏在怀里秘不示人,只肯挎着那柄长牙在人前显摆。 听博烈觉昌说,黄帝率领的有熊氏一族普遍身长手大,论力气武艺在人类联盟中罕逢敌手,但像针线活和揉制皮革这类考较精细操作的本事就不大来得。 因此黄帝悄悄找到和有熊氏有姻亲关系的有蟜(jiao)氏,求有蟜氏的酋长女娲帮忙给那柄梼杌短牙做个皮制刀鞘,不然老掖在怀里容易被牙尖划伤皮肉。 (昔少典娶有蟜氏生黄帝——《国语晋语四》) 现在明白博烈觉昌为啥知道那么多有关黄帝的糗事了吧?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六十二章 娲神苗裔(17) 自打从博烈觉昌口中得知上古时期人类部落携手组建对抗妖王的联盟,杨从循脑壳中就和钻进一只大花蚊子般嗡嗡直响。敢情史书上赫赫有名的阪泉之战起因只是一包黍米?而黄帝是因为看不惯蚩尤骑熊猫,所以才率众去打九黎? 这三观都碎了一地好么? 然而博烈觉昌却对杨从循的质疑嗤之以鼻:“什么叫只为一包黍米?你知道那个年代的一包黍米意味着什么吗?” 见杨从循两眼发直得摇头,博烈觉昌顿时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起来:“一碗米加上水就能蒸九碗饭,够三个成人饱餐一顿!所以那一包米是一百个人一天的口粮!有了这一包米,部落里就有一百个人可以一天不用外出采果打猎!现在你明白这一包米意味着什么了吗?” 尽管博烈觉昌自以为已经解释得完全透彻,可杨从循还是疑惑不解的接连摇头:“还是不懂。” 这下可真把博烈觉昌气炸了,一个箭步冲到杨从循面前,用一根玉琮似的手指咚咚地敲点后者的额头。 “当然是抓紧这一天空闲时间赶紧砍柴!你知道一整天时间能砍多少柴火么?至少能砍够烧二十个晚上的柴火!这就是二十天的平安啊!” 博烈觉昌告诉杨从循,抓紧砍柴生火是人类部落在洪荒世界的基本生存法则。 因为人类是没有黑暗视觉的。 所以人类要抓紧阳光充足的白天时间进行樵采垦荒捕猎摘果,这样才能在夜幕降临之后围着熊熊的篝火烤食休憩,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然而,并非每个白天都是晴天。 一旦天阴落雨,砍伐柴火的樵采活动就不得不暂时中止……湿木头是无法直接生火的,就算费劲将其点着也光冒烟不起火。 而没有篝火人类就无法在夜间抵御野兽妖邪的侵袭! 有些时候,一个数百人口的中小部落变成一地鲜血淋漓的残肢白骨,也就只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还能勉强凑合,篝火不够点一晚上的日子绝不能凑合。 只要饭够吃两顿就可以暂时不用打猎,但柴火只够烧一晚绝对不行! 除了必要的采猎垦荒炊饭,剩下的白天人类都要抓紧时间砍柴,砍柴,砍柴……如此重要的事情,再说三遍也不为过! 一直要砍到存储干柴的山洞被柴火塞得满满当当,这时人类才会有片刻空闲去忙些其他重要事情。 比如在宿营地附近开垦一块便于灌溉采收的耕地; 比如围绕着宿营地建设一堵防御野兽夜袭的围墙; 比如和某人找个没人的地方一起做些羞羞的事情; 等等等等。 肥沃的耕地意味着稳定来缘的食物,高大的围墙意味着更加安全的夜晚,更多的孕妇意味着未来更多的人口。 这一切,都是一个部落走向强大的必要条件! 有西谚云, 折断一枚铁钉,掉落一片蹄铁; 掉落一片蹄铁,摔倒一匹战马; 摔倒一匹战马,阵亡一个骑士; 阵亡一个骑士,输掉一场战争; 输掉一场战争,灭亡一个国家! 不要看不起小小一包黍米。 “所以一包米就是一个部落走向兴盛的希望?” 发觉杨从循终于开始接受自己的观点,博烈觉昌顿时满意地一拍前者肩膀。 “郎君总算上道了,不过未来总是充满着变数,光靠一包米未必就能兴盛部落。主要是当年黄帝和炎帝早就互相看不顺眼,那包被熊大吃下肚的黍米不过是个起因由头罢了。” 博烈觉昌似乎很享受粉碎杨从循三观的快感,于是她抓住杨从循头晕脑胀的时机来了一发二连击! “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阪泉之战的真正起因是炎帝在背后取笑黄帝成天脑袋上顶块光木板;而黄帝逢人就说炎帝是个脑壳精光的秃瓢。” 没错,黄帝其实不叫黄帝,他本姓姬,后来因为豢养了一头大棕熊而自称“有熊”。 “有熊”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哥们家里趁熊! 所以黄帝的真名叫“姬有熊”……当然了,有熊氏部落成员一般喊他姬哥姬爷,或者酋长大大。 “黄帝”俩字其实是外部落给姬有熊起的绰号,而且还是带有稍许贬义的绰号。 其中“帝”字象形,指在一块木板中间掏洞,将头顶毛发编成发髻从孔洞中间穿出固定,而后在木板边缘挂上很多珠串一般的流苏。 见过影视剧中,秦皇汉武脑袋顶上顶的冕旒(ianliu)冠么? 这就是从姬有熊的特殊装扮演变而来。 “黄帝”的意思就是姬有熊特别喜欢头戴这种向外挑挂珠串的黄木板。 博烈觉昌告诉杨从循,因为姬有熊指粗手大,所以给冕旒冠穿珠挂串的活计也是找女娲族代劳。 其实姬有熊头戴冕旒冠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耍酷。 那些挂在木板边缘的珠串其实是切成小块的各种灵石,亦或是姬有熊从自己平日狩猎到的妖兽身上扣下来的边角料,比如虺蛇毒牙一类可以给轩辕剑临时附魔毒性伤害的好东东。 “当时很多人都看不起姬有熊的冕旒冠,孰不知这就是前者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一大依仗。” 这是因为……当时人们穿的衣服没兜! 彼时,刚从仙家那里接触到法术的人类,其修为普遍不高。 如不借助灵石中蕴含的大量法力来强化法术的杀伤效果,大多数人类释放出来的法术都是虚有其表的“烟花”,根本伤不到妖兽。 问题是,灵石这种东西实在是太罕见太珍贵了,而且天地间绝大多数灵石一早就被慧眼识宝的仙家妖兽收藏起来了。 人类要想获得灵石,要么豁出血本跟手中有灵石的仙家做交易,要么干翻一个有实力的妖兽头领掏其老巢! 这么难获取的东西,谁舍得一次全用掉? 因此当时的人类都是把手中为数不多的灵石切割成小块,以备日后多次使用。 现在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吧?衣服上没兜就没法盛放这些灵石碎片,想随身携带就拿手攥着。 “可人只长了两只手,并且另一只手还得紧握兵器,当年那些外出作战的战士们最多只在手心里攥一块灵石碎片,放一发法术就哑火了,怎比得上姬有熊他从冕旒冠上现拽灵石,想来几发就来几发?”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六十三章 娲神苗裔(18) 当得知姬有熊(黄帝)头戴的冕旒冠居然是其随身军火库,杨从循只觉脑海中一阵咔嚓乱响,似乎是他的三观在用这种方式宣告自己碎成一地渣子。 然而更毁三观的还在后面。 几句吐槽完姬有熊之后,博烈觉昌居然大大咧咧地冲杨从循一挥手:“听女娲娘娘说,姜烈山其实人挺帅的,为方便趴在地上捉虫锄草才剃的光头。” 最后这“光头”二字给了杨从循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这个姜烈山该不会就是……” “对啊,炎帝他姓姜,其部落生活在一座满是赤红岩石的烈山附近,故名烈山氏。神农是大家对炎帝的敬称,证明姜烈山他种庄稼是一把好手。” 也对,作为时常要把头伸到植物根茎部来辨认这株到底是杂草还是庄稼的神农,留太多头发的确不方便事后清理头发中夹杂的昆虫草屑。 虽然杨从循终于开始一点点接受博烈觉昌灌输给他的洪荒世界观,但这并不妨碍其搜肠刮肚的大声抗辩:“你在说谎!事情绝对不是这样的,标志着炎黄一族诞生的阪泉之战怎么像小儿摆家酒一般草率?对了,黄帝不是在阪泉之战中斩杀了刑天么?这点你怎么解释?” 一听杨从循提到‘刑天’二字,博烈觉昌顿时双眼一亮:“未想到你也知刑天之名,那你不妨说说,这刑天到底是怎样的妖魔?” 这下可把杨从循问傻眼了,因为书上有关刑天的记载就一句:“刑天与(黄)帝争,(黄帝)断其首,乃以乳为目,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和黄帝打架失败后,改用咪咪眼看人的……鬼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虽然博烈觉昌是一个活了两千多年的女娲造人,但人家‘生前’也是个妙龄女子来着。 当着博烈觉昌的面儿张口直呼“双乳为目”,这不成调戏人家了么? 因此杨从循踟躇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含含糊糊地交待一句:“似乎刑天曾败于黄帝之手,斩其头而未死,能……能以那个做眼,肚脐为口。” 那成想博烈觉昌可比杨从循生猛的多,后者不好意思出口的内容,人家张嘴就来:“能以哪个做眼?……嗨,不就是双乳么?挺大一个郎君,咋扭扭捏捏的?” 说罢,博烈觉昌居然还用手得意洋洋地在自家高耸的胸口上一拍:“这么说那个刑天的胸部一定很平,要是能像我这么丰满,那就是一对鼓泡眼了。” 如此自吹自擂一通后,博烈觉昌抬头朝着面红耳赤的杨从循噗嗤一乐:“你这郎君真是好生不爽力,有话非要在心里憋着,就是不肯在人前说个明白……你怕什么啊?我都不怕。” 这下杨从循可站不住了:“我,我和你不同,我还知道廉耻二字为何物!” 似乎博烈觉昌把粉碎杨从循三观当成一种乐趣,被对方当面直斥不知羞耻也不着恼,反倒嘻嘻哈哈地用手一指杨从循身旁的扎克善。 “好个知晓廉耻的乖娃儿,对那玩意儿如此讳莫如深,难不成你没吃过扎克善她的奶水?” “这廉耻和吃我娘的奶有什么关系,难道天下还有不让亲生骨肉吃母乳的道理么?” “说得好,天下岂有拦着亲生骨肉吃母乳的道理。不过……” 只见博烈觉昌似笑非笑地朝扎克善一努嘴:“实话告诉你,吉不楚就是吃你娘的奶水长大的,和你杨从循有一母同乳之谊,要按周礼,楚儿她就是你的亲妹妹,你想娶她就是悖逆人伦……你敢说对楚儿她没有什么非份之想?” 说罢,博烈觉昌将脸冷冰冰地一板:“我劝郎君你今后还是莫要将那些周人推崇的礼义廉耻挂在嘴边。这帮人自己最不讲廉耻,一贯在人背后捅刀子;所以他们才希望别人都讲廉耻,好让他们有机会继续捅黑刀!” 听听,都两千年过去了,博烈觉昌还没忘记当年和周人那点的国仇家恨。 其实也对,当年要不是周人背后袭破朝歌,博烈觉昌她们一族何至于跑到格格坳这个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受罪。 眼瞅这话越扯越歪,一直在旁不吭气的扎克善赶紧上前打圆场:“四保!博烈婆婆她当年亲手把我养大,后来又悉心传授武功,咋说也是长辈,怎可跟婆婆她老人家面红耳赤地争辩?” 说完,扎克善又转身朝博烈觉昌行礼:“婆婆方才讲到刑天魔王与黄帝争战,那之后的事情的呢?” 也不知是胸大无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被扎克善一打岔的博烈觉昌顿时就忘了和杨从循争执,以手托腮皱眉苦思起来:“刑天魔王与黄帝之间的争战……想起来了,那天黄帝一剑将刑天的脑袋拍回腔子里去了。” 就算刑天是一种生命力格外顽强的类人型妖兽,那也不等于刑天的脑袋可有可无。 被砍了脑袋还能继续生龙活虎地四处蹦跶,咋看这也不像是正常生物能点的天赋。 据博烈觉昌说,黄帝当时那一剑是奔着刑天的脑壳顶砍的,谁知这一剑不但没能将妖王的头颅一劈两半,反而砸断了刑天的颈骨。 于是,刑天那颗相貌狰狞的头颅就让黄帝一家伙整个砸进胸腔,看上去就像没有头颅一般。 虽然刑天在这一击中受伤颇重,然而生命顽强的它非但没有立毙当场,反被疼痛激起凶性,疯魔般挥舞起手中的树干。 没错,刑天手中所舞的‘干戚’,并非后人想象当中的斧钺,而是槭树的树干(鸡爪槭就是常见的枫树)。 只因刑天天生筋骨强健力大无穷,故而时常从森林中弯折小树的枝干当成武器。 显然这种疯狂舞动树干的行动迟早会耗尽刑天身上最后一丝体力,届时就算不死也不用费力气收拾。 因此一击重创刑天的黄帝并未继续下手袭击,反倒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得上下打量起刑天,寻思待会该从这个妖王身上割点什么来装饰自己头上的冕旒冠。 正当黄帝看得津津有味之际,那个挥动树干在地上乒乓乱砸的‘无头’刑天突然原地一转身,抡起手中的树干,朝着黄帝的头顶直直地砸来!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六十四章 娲神苗裔(19) 见‘无头’刑天转身一树砸来,艺高人胆大的黄帝仗着身手敏捷,不但不滚地闪躲,反而伸出手中的杌牙剑在树干上轻轻一点,借着刑天挥动树干的力量轻松跳到一边。 刑天凭手上树干传回的感觉得知自己一击砸空之后,顿时怒不可遏地疯狂摇摆起身子,一边摇还一边抡起手中的树干四下噼里啪啦地乱砸。 如此胡乱发泄一通之后,刑天再度一转身,故技重施地抡起树干朝黄帝砸来。 这下,黄帝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刑天前后两次袭击黄帝时的动作都十分有规律,都是先四下胡乱摔砸树干,如此乱砸一通之后,再一树干直直得砸向黄帝脑门! 再考虑到刑天族一贯得暴躁易怒,那几下噼里啪啦地乱砸,更像是暂时弄丢目标之后胡乱发泄! 最后直奔脑门来的那一下才是真正的袭击! 考虑到那只刑天的头颅被黄帝一剑拍回胸腔之内,这不就意味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刑天拥有一种能够在双目无法视物的环境中准确发现猎物的能力! 会是敏锐的听觉么? 为了验证这一点,躲过两轮袭击的黄帝再度小心翼翼地潜伏在受创的刑天身后。 这一回,黄帝不但暂时屏住呼吸,还在没拿剑的那只手里抓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石。 当刑天再度发怒狂砸地板之时,黄帝悄悄将手里的青石朝远处一丢,“咚”! 随着石块触地声音响起,正四下乱砸的刑天先是身形一凝,接着就攥着手中的树干转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果然还是听觉……” 然而就在黄帝自以为察觉到对方可以不借助目力寻人的真相时,那个被抛石响动吸引的刑天突然原地一转身,抡起手里的树干,朝黄帝藏身的大松树砸来。 这一下真是变生肘底,饶是黄帝也不敢托大,连忙纵身往地上一扑,未等身体完全挨地就挺腰往外一滚,终于避开了这当头一击。 发觉刑天远比自己想象当中的难缠之后,黄帝提起杌牙剑撒丫子就跑,将那只受伤的刑天扔在茂密森林当中。 “所谓黄帝一举斩杀刑天,不过是后人以讹传讹罢了。魔王刑天身上虽有宝物,却是姬有熊用不上的玩意儿,自然不肯为此再多使一丝力气。” 博烈觉昌告诉目瞪口呆的杨从循,人类部落虽和妖王们不共戴天,却并非要杀死自己碰见每一个的妖王。 诸如嗜好居住在烟火毒沼之地的帝江,就一直没人吃力不讨好地打上门去。 反正人类对烟火毒沼之类地域兴趣缺缺,大家只要能一直井水不犯河水,那就大可相安无事。 除了居住地不讨喜的帝江,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长物的刑天也很少有人去撩拨。 因为刑天的性子太急,脾气也太暴躁! 一旦在捕猎过程中受伤,刑天就会抡起手中树干,狠狠地敲打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猎物来宣泄胸中无处发散的怒火。 具体打多少下就没准了,一直得打到刑天发泄完怒火为止。 彼时就算猎物身上有什么值得抠挖切割的好材料,此刻也早变成一地碎渣子,失去原有的利用价值。 因此,刑天可以算是妖王当中油水最少的那种……刑天巢穴里没啥成型的宝贝,全都是各种碎渣渣。 博烈觉昌说黄帝当年是独自外出捕猎时(没带熊大),在密林中不经意间碰见一只外出觅食的刑天。 出于考校自己近来修行进展的目的,黄帝一反常态地独自主动上前搦战。 当发现自己手中的杌牙剑刺不透刑天身上那层犹如精钢铁甲一般坚韧的粗皮,黄帝十分果断地……扭头就跑,将受伤暴怒的刑天远远抛在身后。 不管哪个时代,在人前装逼不成都是件十分丢份掉价的事情。 作为有熊氏年轻一辈最优秀的猎手,黄帝要是两手空空得回去,那是会被部落老少爷们齐齐翻白眼的。 然而之前和刑天的战斗已经耗去大半个白天的时间,这时要是再进密林里寻找合适猎物,不但容易一无所获,还容易碰见那个好不容易才甩掉的无头刑天。 总不能随便在路边逮两只兔子当成今日行猎收获吧。 那不等于告诉别人,黄帝一身本事都在熊大身上,啥时候熊大一发情回林中去寻找母熊,前者就猎不到什么拿得出手的猎物? 坏了,是不是一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内容?啊咪叭喋哄……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也不知是博烈觉昌故意泼黄帝脏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她告诉杨从循,在和刑天交手失利之后,黄帝一个人悄悄来到女娲族,打算跟女娲大神赊一只玄羽青鸟当成猎物带回有熊氏去。 黄帝因为时常要找女娲族帮忙修整冕旒冠,小辫子让女娲族人抓得太多,所以在女娲面前早已没有什么顾忌。 因此黄帝十分痛快地将自己如何在缠斗中一剑将刑天的头颅敲进胸口,而后那‘无头’刑天非但不肯乖乖躺地去死,反而用树干追着自己狠敲一顿的糗事说了。 而女娲在得知‘无头’刑天竟然能用一种视力听觉之外的方式追逐黄帝藏身的位置之后,只是略一皱眉沉吟,就十分爽快地叫人取来两只活的玄羽青鸟。 女娲答应把玄羽青鸟送给黄帝,但条件是前者必须把那只受伤刑天的大体方位告诉自己。 “等姬有熊带着青鸟离开之后,大神召集全体女娲之旸,大家伙儿急急忙忙地奔着无头刑天的方向去了。” 博烈觉昌告诉杨从循,作为十八妖王当中脾气最急最坏的刑天,那真是生气起来连自己都舍得下力气打。 人赶苍蝇是晃巴掌,刑天赶苍蝇是抡拳头,而且还是砸得自己脑壳哐哐直响的那种。 所以刑天这种妖物很少能见到毫发无损的,几乎个个都头脸带伤,什么耳朵扯掉半拉,门牙缺掉五颗,那都是家常便饭。 要不人家脑袋被敲进脖子里都能和没事人似的? 可问题是,别看刑天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人家真就命硬经得起胡乱糟践。 就算在和同伙争抢地盘猎物的争斗中被对方一树干敲掉半嘴牙,那只受创的刑天依旧跟平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仿佛地上那些被打掉的尖牙压根就不是自己的。 女娲很早就想仔细研究一下刑天的身体构造,尤其是这种吃饭不在意牙齿是否健全的原因,这才用两只青鸟的价格跟黄帝换下那只受重创的刑天。 “当我们赶到时,那只脖颈被打断的刑天已经用双爪将头颅从胸腔里掏了出来。只见刑天将还有几丝皮肉与身躯相连的头颅倒垂在胸口之前,正举着一只被扯成两半的死鹿往脖颈处那个掏挖头颅时弄出的大血窟窿里填!”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六十五章 娲神苗裔(20) “等等,等等!先让我捋一捋啊,女娲大神想要研究刑天这点我很理解,可是大神她为何要研究刑天的牙齿呢?是刑天口中尖牙锋利无匹,还是金钢不坏?我可记得婆婆你方才说过,这些格外暴躁易怒的刑天绝大多数都口齿不全!” 面对杨从循的质疑,博烈觉昌顿时没好气地一翻白眼,而后轻启朱唇,挑起一根洁白的玉指在朱唇后面的俏齿银牙上点了点:“我的小郎君,人吃饭不得靠牙咀嚼么?要是没有这一嘴宝贝,人就只能吞咽稀粥汤水,就算没病没灾,那也离活活饿死不远啦!” 没错,这就是上古时代的残酷现实。 许多体格壮健身手敏捷的勇士成功在战场上逃过了妖兽锋利的爪牙,最后却纷纷倒在小小一枚龋齿之上。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那真是让人恨不得捂着嘴满地打滚! 被蛀蚀的龋齿一定不能留,但在没有镶补缺齿消毒杀菌技术的古代,硬生生拔掉一颗龋齿的后果就是拔牙之后同颚一整排牙齿纷纷开始摇晃松脱。 (因缺乏消毒杀菌手段而导致细菌从创口处侵入感染) 要不了多久,一个原本健康强壮的青年就会尽数失去满口牙齿,变成一个只能依靠稀粥汤水维持性命的羸弱之人。 所以,绝不能拔牙! 多说一句,黄帝就患有龋齿,于是被牙痛折磨许久的姬友熊遍尝各类药材,终于发现咀嚼花椒粒可以暂时缓解牙痛,这点还被其写入《黄帝内经》之中。 当然了,咀嚼花椒缓解牙痛的方式治标不治本,所以女娲才特别想了解刑天被打碎半嘴尖牙也能照旧吃喝不耽误的原因。 于是,女娲大神和她手下武艺最高强的女娲之旸就按照黄帝指出的方向,在密林中找到一只正往脖子上的大血窟窿里面塞死鹿的刑天。 看样子,刑天这是在吃晚饭? 好家伙,原来刑天不但吃饭不怎么用牙,敢情连嘴巴也不需要啊,直接脖子上豁个口子往里面塞就行? 就不怕这鹿肉不嚼就咽,待会儿胃胀嗳气? 于是,发现刑天身上拥有更多待解谜团的女娲登时命令女娲之旸上前活捉这只受创的刑天。 “随着女娲大神一声令下,大家伙一拥而上,你锁肩膀我扭大腿,将刑天的四肢大字型扯开,就这样和这头凶邪妖兽比拼打熬起力气。” 那一回,女娲族众人足足跟刑天耗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天日斜西山之时,那个一直在众人制压下扭动挣扎的刑天终于手足一僵,整个身体彻底没了动静。 发觉怀中刑天授首伏诛,大喜过望的女娲大神赶紧命令疲惫不堪的女娲之旸采伐来一根结实树干,将刑天尸首倒绑吊在树干之下,众人轮换着抬回村落之中。 待将妖兽的尸首开膛破肚之后,女娲大神惊讶的发现原来妖兽刑天也身怀至宝,其身上最值钱的宝贝,恰恰是腹内胃囊之中的……胃液。 女娲大神发现,就在刑天胃囊之内,有少许正沿着厚厚胃壁兜圈蠕动的……‘血液’? 不同于见水就溶的寻常血液,这小团粘稠鲜红的‘血液’始终牢牢地聚做一团,与刑天胃囊中其它淡黄色胃液泾渭分明。 望着那团正在胃壁上轻轻蠕动的诡异‘血液’,女娲大神猛然间灵机一动:“也许这团‘血液’并非刑天自身所产,而是一种被刑天无意间吞入腹中的神奇精怪?” 抱着试一试总没错的想法,女娲大神将一小块切碎的鹿肉放在那团诡异‘血液’的旁边。 令人瞪圆双眼的一幕出现了,女娲大神的手指才刚从肉块上挪开,那团诡异‘血液’就像闻见膻腥之物的蚊蝇一般,疯狂得蠕动,径直扑向那块碎肉。 不出片刻,那团诡异‘血液’就将整块碎肉‘吞吃’到一点肉末不剩,这块头也几乎增加了一倍。 望着那团一边旋转蠕动一边缓慢膨胀的诡异‘血液’,女娲先是一愣,接着就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 只见女娲回手拔下发髻上簪的木钗,先将钗头在刑天胃中那滩腥臭黄绿的胃液中稍稍一浸,接着就把粘着胃液的钗头插进那团诡异血液之中。 随着钗头插入,那团诡异‘血液’与钗头相接触的地方猛地升起一缕白烟,接着接触到沸水的冰雪一般瞬间融化。 这下,那团诡异‘血液’旋转蠕动的速度猛地变快数分,并且还隐隐有向远离发钗一端移动的意思。 这团怪血是活的! 它不但可以吞噬血肉快速生长,并且还懂得如何躲避危险! 怪血依靠吞食血肉的方式增殖,而刑天则依靠胃液来融化吞噬怪血,这就是刑天吃东西不用如何咀嚼的秘密! 女娲大神将这种从刑天胃中得到的古怪血液称为‘源血’,开始研究源血的种种特质。 女娲大神发现,这种源血虽然没有‘眼睛’,但却有一种短距离内辨识食物的能力。 只要是一团没有腐败的血肉,不管是一个活生生的动物,还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要距离源血不超过一丈,都可以吸引源血旋转蠕动着前往。 看来这就是刑天在头颅遭受重创,即便丧失视力,也能迅速发现黄帝藏身之处的奥秘。 “天下竟还有如此神异之物,不知这源血可是依靠嗅闻血肉的味道来寻迹追踪?” “不不不。” 只见博烈觉昌俏皮得冲杨从循竖起一根手指摇晃起来:“那团怪血又没有长类似鼻子的器官,怎么可能懂得嗅闻味道?再说这血肉又是什么味道,源血怎知道自己追那个是不是真的血肉?” “真,真的血肉?” 见杨从循还是疑惑不解地摇头,博烈觉昌嘻嘻一笑:“就好比那林子里的野猪,纵使活蹦乱跳,这身上的味道却比流汤的腐肉更臭三分;但这一点不耽误源血往活野猪的方向前进。” 说罢博烈觉昌微微一顿:“要是给源血换一块族人风干熏制的干肉,就算吃在口中喷香流油,那团源血也对此不屑一顾,径直从肉干旁边爬过……郎君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源血只肯吃活物身上的血肉?” “笨!女娲娘娘认为这团源血可以‘看见’猎物的魂魄,或者说附着在新鲜血肉之上的魂魄碎片!它追逐的其实是魂魄,懂?!”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六十六章 娲神苗裔(完) 从古至今,人类都未停止探索强化自身的道路。 究本溯源,还是人类的躯体存在太多先天不足。 瘸一足的成年野猪仍是对人类极有威胁的对手,而四肢残缺的人类胆敢独自闯入密林,多半就是不准备活着回来了。 然而,强化自身这条道路对人类而言,实在是太过漫长,就算是人类当中的佼佼者,这条路的终点也显得遥遥无期。 黄帝天生神力,可以徒手制服密林当中的熊罴,已经是人类部落当中的巅峰存在。 然而他本人并非刀枪不入的铜臂铁躯,一旦要害遭到突袭,饶是黄帝这等武艺超凡之人也要领便当。 所以黄帝会被能使法术招来云雾的蚩尤困在雾中动弹不得,险些令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既然强化自身这条路不好走,那么换一条路走行不行?比如暂时‘借用’一下别人的身体? 如果能‘借用’猛虎的身体,想要击败野猪,不就简单多了? 上古八贤各有专擅,而女娲大神在研究灵魂和沟通动物方面独树一帜。 虽然动物们全都拒绝向女娲‘借出’自己的身体,但只要后者给出的报酬合适,小小地替女娲族效力帮忙一番,倒不是不能商量。 这便是伊尔木的起源。 有了天上鸟雀的指引哨探,女娲族的猎手不但可以在密林中紧紧盯住逃跑的猎物,还可以放心大胆地在林中穿行,不必担心会迎面撞上自己对付不了的凶兽。 现在‘千里眼’与‘顺风耳’都有了,唯独缺少可以正面抗衡妖邪凶兽的力量。 而那团得自妖兽刑天腹中的源血,让女娲猛然间想到一个全新的方向。 为何不做一副能够被人类魂魄直接控制的躯体呢? 如此一来,一切问题全都不是问题了! 黄帝厉不厉害? 当然厉害,连妖兽刑天都被其一剑砸断了脖子。 然而黄帝最终还是在那只被自己重创的刑天面前败下阵来! 因为黄帝自己只有一双手,根本不能像人数众多的女娲之旸那样一拥而上,将刑天的四肢瞬间分开扯住。 一旦在近身缠斗中被刑天狠狠砸上一拳,饶是武力第一的黄帝,那也是吐血身亡的下场。 但要是受人类魂魄控制的躯壳假身就无所谓了,只管手持利刃上前去捅刑天的要害。 充其量就是这具假身会被重创之后的刑天扯坏,那又有甚要紧?大不了再做一具就是了。 其实这个制作假身来对付远古凶兽的法子,女娲原本也曾想过,奈何实在找不到可以给魂魄附身的完美假身。 用木石铜铁雕砌的假身本身不能行动,得有人在远处施法来控制这些硬疙瘩行动。 那还费劲制作假身干嘛,干脆施放一个大火球‘呼’在凶兽脸上岂不更简单直接? 至于那些林间猛兽的身体虽然可以自主行动,但身体的本主魂魄十分反感这种鸠占鹊巢的夺舍方式,一定会和附身的魂魄拼个你死我活。 就算外来魂魄侥幸附身成功,这一大半精力都得花在防备受制本主魂魄的反扑,不能全神贯注地操纵这具抢来的躯体,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 有了‘源血’,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源血’会本能地追逐一切活物魂魄,那就不妨用自己的魂魄当做诱饵,诱使‘源血’流向想要的部位,以此撑起假身的胳膊,抬起假身的腿脚! 当然,这种行动方式相当的反人类,初习此道的活人一时半会儿很难适应。 此外,初代‘源血’的运动能力也不敢恭维,简直和蜗牛爬行有得一拼。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 只要在假人手足末端钉上几粒散发微弱的阳气,能被魂魄‘看见’的朱砂阳燧,等魂魄附身到假人身上之后,就可以根据事先编好的行动方案来规律移动魂魄,吸引源血推动假身行动。 打个比方,假如左脚上钉的朱砂块的阳气要比右脚上的强一些,并且左膝盖上钉了两块,右膝盖只钉一块。 那么往前走是‘强强强’,往后倒是‘弱弱弱’,向左转是‘二强强’,向右退是‘一弱弱’。 虽然这种一拖一顿还往外拐的走路方式简直丑得和鸭公步有一拼,好在女娲族大都爱穿齐踝长裙。 只要你走得足够快,悲伤就追不上……不对,应该是别人压根就看不出来! 至于初代‘源血’行动速度缓慢的问题就更好解决了。 这‘源血’只要吞食了新鲜血肉就会疯狂增殖,大可将血团当中‘爬’在前面的血块扣下来继续培养下一代。 如此循环往复个几百遍上千遍,自然能得到‘健步如飞’的异种! 就这样,女娲族在得到神奇的‘源血’之后,很快就造出了大量几乎能像活人一样灵巧行动的假人……女娲将其命名为‘造人’。 在之后的上古大战中,这些既不怕损失也不惧危险的‘造人’替女娲族立下赫赫战功,成功击杀了一个又一个妖王,在人类部落中威名远播。 “这种‘造人’不但彻底奠定女娲上古八贤之一的地位,更使得整个部落联盟都对我族敬畏有加,恭敬地称呼这种能够无条件服从命令的假身为‘女娲造人’。” 只见博烈觉昌以手掩口,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行了,这个‘女娲造人’的故事总算是讲完了,婆婆我也有些倦了,就不打搅你们母子俩继续对月叙旧了。” 说罢,她朝杨从循母子二人一摆手,转身就往村长木屋地方向迈步。 谁知博烈觉昌才刚跨出去两步,就猛地抬手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说着,博烈觉昌二度转身,似笑非笑地瞧着后背微微发毛的杨从循:“有件事险些忘告诉郎君了。这天眼瞅就要落雪封山,婆婆我也不好在这关口强逼着郎君你和扎克善母子洒泪分别,郎君若想留在鄙村,倒也不是不成。只是鄙村已经有数百年未曾留待男客,婆婆我为鄙村上下四百多格格的女儿清誉着想,也只好委屈郎君和那位胡三单独住一个仙人柱了。” 就见博烈觉昌突然将脸一板,恶狠狠地盯着杨从循威胁道:“看住你养的那条臊狐皮子,别成天像条发情的公狗般往青璃身上爬!再让我看见他对芸娘的后人动手动脚,别怪咱把他的尾巴扯下来当围脖!”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六十七章 深山打工(1) “啥,那个姓博烈的老妖婆居然敢骂三爷是条发情公狗?明明是那个青璃贪恋三爷的气质,不要钱似的硬往三爷身上贴呼,好像谁稀罕……唔唔唔!” 夜色已深,喧闹的山村早早沉寂下来。 就在这一片静寂之中,一处狭窄低仄蒙皮泛黄破旧的仙人柱内却突然传出两句愤怒至极的喝斥怒骂。 然而出声那人还没骂到第三句,就被人从一旁紧紧捂住嘴巴,以至于这后半截内容全都变成意义不明的唔唔声。 “噤声!三弟且不可鲁莽作色,你难道忘了那个青璃嘴巴里的尖牙了么?” 经杨从循这么一提,小狐狸陡然想起小青璃那一口白森森的锋利獠牙,一对爪子下意识地往身后一翻,正好捂在脖颈后侧那块皮毛稀疏之处。 瞧瞧,这才几章的光景,胡三那一身上等狐皮,愣是让青璃给咬秃噜了。 发觉自己已被青璃的森然巨口吓到杯弓蛇影地步的胡三先是自嘲地一笑,接着就放下爪子,朝着杨从循一呲牙:“我说杨兄,你瞧瞧那个博烈觉昌给咱安排的住处。” 只见小狐狸两臂左右平伸:“不说远来是客吧,结果就给咱住这样糟糕的帐篷?她们这些女人倒真好意思美滋滋地吃咱俩花钱买来的油盐!” 见胡三喋喋不休地抱怨,杨从循“嘿”得一声冷笑:“三弟也不用再发牢骚,反正面子都是个人挣下的,想要别人高看一眼,那就得拿出点真本事来镇场面……难道你胡三今后还想看青璃的眼色过日子,动不动就让人一口叼住后颈皮?” “她敢?还反了她了!三爷这是瞧在新媳妇回门需要风光的份上,才在娘家人面前做小伏低,今后再敢动三爷一口试试?” 胡三正拍着胸口吹牛,冷不防一眼瞥到杨从循正不以为然地撇嘴,那对蚕豆大小的狐狸眼珠登时骨碌一转,接着狭长的尖脸上就挂满奸笑地凑到后者身边咬耳朵。 “瞧杨兄你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不成已经有甚好主意?可速速讲来,切不得有丝毫隐瞒!” “嗨,我能有甚主意……别,别搔我痒!是这么回事……” 即便明知博烈觉昌要在格格坳的大小格格面前煞杨从循的威风,扎克善也是站在儿子这边的。 他杨从循是当年老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凭啥让人看轻了去? 博烈觉昌的背影刚在视野中消失,扎克善就俯身扒在儿子耳边,授意其第二日在族长婆婆面前主动请缨,自告奋勇地出去猎鱼皮! 前文讲了,格格坳中老少妇幼们穿得都是一种淡黄色的齐身皮袍。 据扎克善讲,制作这种皮袍的原料就是一种名叫折罗鱼(学名哲罗鲑)的……鱼皮。 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往常随便在江里拖一次网,就能网住四五条大鱼;然而最近几个月来,村里外出捕鱼的格格们常常空手而回。 对女人来说,还有比不能穿新衣服更重要的事情吗? 所以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更重要的是,水里的鱼儿不会轻易对外人‘开口’;想要知道折罗鱼们去哪儿了,非得有专业人士出马不行。 作为格格坳年轻一代‘伊尔木’的导师,扎克善理所当然得将这个与水中游鱼沟通交流的差事派给了吉不楚。 这天下还有比僻静无人的江河边更便于孤男寡女谈情说爱的好去处么? 再者,杨从循和吉不楚一起出公差,胡三和青璃肯定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待杨从循两人下水找鱼儿交流之际,这一对儿狐狸正好在岸边上捡拾些干柴,也好生堆火烤烤衣服啥的。 完美! 长话短说。 次日天明,早就打点好行装与干粮的吉不楚领着同样喜笑颜开的杨从循与二狐,出发前往村子西边的江边。 这里面最为兴奋的,便是头回深入密林的胡三。 只见小狐狸将整个身子都埋入低矮厚实的灌木丛,只露出一对贼兮兮的眼珠四下游弋:“老虎到底在哪里?快些出来,三爷要跟你借件皮袄穿!” 胡三这副扮相登时将杨从循和吉不楚笑得前仰后合,儿青璃更是反手一爪子拍在自己脑门正中,小声自语道:“真是瞎了眼,我居然会看上这个彪子!” 笑了好一阵子,杨从循才揉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招呼胡三:“哈哈哈哈,杨某还是第一次在书本以外看见与虎谋皮的。三弟,你快些出来吧!博烈觉昌她们已经在这个山谷里呆了两千多年,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莫说是猛虎,就算是大一点儿的山猫也早给抓干净了。” 得知这回外出碰不见大个儿猎物,胡三顿时苦着一张脸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真是活见鬼,三爷还以为能借此机会发发利是,将来带着青璃回家,也好有点能拿出手的东西在人前显摆显摆。” 一听胡三居然在盘算如何带自己上门去见家长,青璃佯作厌恶地啐了胡三一口:“呸,没良心的,哪个要跟你回家。” 然而这番话刚一出口,青璃就一脸讨好地凑到灵雀身边:“好楚儿,难道这附近就真的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好东东么?人家可是第一回跟着情郎见公婆嗳!” 见青璃撒娇,灵雀顿时以手托腮,两枚晶莹的贝齿轻啮朱唇:“让我想想……对了,听布玛姐姐说,她们常拖网的那个河汊里有不少大个儿河蚌,兴许能有珍珠也论不定。” 一听‘珍珠’二字,杨从循顿时瞪圆双眼:“东珠?!” 这东珠便是产自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鸭绿江等冷水流域的河珠,满语为“塔娜“,冠以东珠之名是为了区分产自南部沿海的南珠。 与产自暖水的南珠相比,东珠生长缓慢,珠粒也更加晶莹圆润,被朝廷权贵视作罕见的珍品。 乾隆皇帝曾为东珠赋诗一首,赞其“百难获一称奇珍”。 早在顺治七年,清廷就在东北设立乌拉总管一职,归内务府管辖,专门负责采猎东珠进贡皇城。 为了防止东珠流入民间,清廷不但严禁私自采猎东珠,并且还在山海关等处设立边卡,搜查过往商队有无夹带盗采东珠。 然而在丰厚利润的驱使下,朝廷越是严禁,民间盗采东珠的情形就越厉害。 马老客和王管事早前就干过偷运东珠的活计。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六十七章 深山打工(2) 冷不丁听见杨从循惊呼一声“东珠”,小胡三足足愣怔了四五息的功夫,才后知后觉的跟着杨从循一起惊呼:“百两纹银一颗的东珠?!乖乖,三爷这回可要发大财啦!” 在来关外的路上,王管事时不时就给杨从循和胡三讲几个昔日跟随马老客跑商贩货时的趣闻。 这位出身满洲八姓的马老客早先跟着一位相当有名气的走山人学徒。 后来马老客的师傅在一次走山时突遭不幸,一大把年纪骨荒岭。 受刺激的马老客从此绝了再上山讨生活的念头,打算凭借自己这些走山挖宝练出的眼力,在贩运山货的行当里讨口饭吃。 正好当时杨新笃怀抱杨家祖传的云锦四处寻找买主,于是他两个一拍即合,就此合伙去关外用云锦换老参,从将军府贵胄手中很赚了一大笔银子。 好容易才搏回本钱的杨新笃理所当然地回老家去经营自家的丝绸生意,说啥也不肯再去关外冒险。 于是,初尝甜头的马老客决定独自再闯关外。 殊不知这跑单帮,从来都是山货行中的大忌。 如果是一大帮人合伙贩货,这赶车采买住店打尖之类的活计样样都有旁人分工打点,人手多了才不容易出乱子。 要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吃饭喝茶要时刻留意可曾有歹人下药,采买山货要处处留心看上眼的货物是否被人掉包造假,连在客房里怀抱珍贵山货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观察是否有贼人夜闯夺宝,时间长了怎么可能熬的住? 再加上跑单帮的客商独自能携带的货物十分有限,为了能挣回本钱,这些人只能购买那些体量不大份量不沉的珍奇山货,不但更容易成为劫道匪徒的目标,在操作层面上也远没有普通商队灵活。 为了能挣回本钱,跑单帮的商贩大都只收购那些上了年头的成形老参,或是成张成卷的大貂皮,别的货物基本就只能望而兴叹了。 (别的货物体积太大或形状特殊,包袱里藏不住) 而那些赶车跑马的商队货帮,莫说是单价丝毫不差人参的鹿茸麂胎,就算是山货集市上随处可见,三五文钱就能换回一把的山核桃乌拉草,只要能成车得贩运回京城,那也能挣回一个汤水稀饭钱。 你没看错,王管事当时笑呵呵地告诉目瞪口呆的杨从循,别以为这贩山货的行当里有多少门道讲究,其实很多混迹这行的人都指着贩运核桃干草这样的小玩意儿挣饭糊口。 核桃就不必细讲了,京城古玩店中文玩头一号就是把玩用的核桃,其包浆花纹物形无一不有讲究。 真要是上品的文玩核桃,一枚核桃也能值十几两银子的。 所以货帮贩运回京城的核桃,很多都被古玩店整车高价包下。 待制匠师傅精一番挑细选之后,挑剩下的核桃才三文不值两文得送去干果店 值得一讲的是这个干草,也就是俗称东北三宝之一的乌拉草。 这乌拉草能混到跟人参貂皮并列的程度自然有它的道理。 乌拉草的茎叶在经历晒干捶打,能够像棉絮一般轻柔保暖。 因此关外苦寒之地的人们特别喜欢将干乌拉草絮在毡靴中防寒,能够做到踏雪不湿,尤其受猎户采山客的喜爱。 此外,乌拉草这种莎草科植物带有一种天然药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足癣生长。 最后这点才是乌拉草在京城备受欢迎追捧的原因。 只因初入山海关的女真贵族还未能彻底适应关内相对温暖湿润的冬天,一入冬就不爱洗脚,因而很多人都患上了足癣。 这‘香港脚’得过的都知道,一旦痒起来真是钻心啊。 直到有人无意间发现关外贫苦百姓常用来絮靴保暖的乌拉草居然可以止痒抑菌,这种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草顿时火爆京城。 据说干乌拉草在京城是论两售卖,你敢信? 闲言且住。 那年独身闯关外的马老客在白龙府(今吉林长春)山货集市上一连转悠了两个多月,依旧一件他值得出手的山货没遇上。 眼瞅已经过了秋八月,要是不能在一个月内备齐山货返程,那马老客今年就不用走了,一准得让风雪给困在路上。 就在马老客一个人长吁短叹地借酒消愁之际,这间开在山货集上小酒馆的厚门帘突然一动,走进来三个头戴狗皮毡帽,身裹齐踝等身油缎面大袄的高大汉子。 这三个精壮汉子走到马老客邻靠那张桌子,各拣一副座头大马金刀地坐下,接着就熟络得招呼酒给他们保端菜上酒,看样子竟是这家酒店的熟客。 眼瞅这三个汉子和笑脸相迎的酒保大声谈笑,马老客心知猛然一动,暗道一声“奇怪”。 只因这三个汉子个个全身一副京城富贵人家的打扮,如此冠冕堂皇地出现在山货集上,实在有些奇怪。 须知这山货贩子做到是批量买卖的生意,干这一行最忌讳被人当成生瓜蛋子欺生。 就算一枚核桃只多收个三五文,等号下四五车山货之后一打算盘,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人白赚几十两银子。 所以山货贩子一般都把自己扮成关外寻常见到的山民,那是翻毛羊袄缅裆裤,脚上还蹬着一双毛毡包的踢倒山。 这三个汉子看打扮就不像是常贩运山货的客商,可他们却又和酒店伙计十分熟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为心中起疑,所以马老客就开始主动留意这三人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这三人碰上何等好事,竟然在酒桌之上吆五喝六地划起拳来,连最辣口凛冽的烧刀子都一连喝了大半坛下去。 这烈酒喝急了人就容易醉。 一桌酒菜还未动几筷子,这三个精壮汉子居然就熏熏然起来,言谈之间也不再说那些山货集市上的见识趣闻,逐渐变成该如何买田置地娶婆姨,又该怎样在家享受清福。 就在马老客听得一头雾水之际,三个汉子中最为轻浮草率的圆脸汉子居然笑嘻嘻地一拍其他两人的肩膀:“张大哥,于二哥,你们说,咱们买下的那颗大塔娜,能,能换多少银子啊?” 塔娜?东珠?!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六十九章 深山打工(3) 猛听那圆脸汉子口吐“塔娜”二字,和其同桌的两个汉子齐齐面色一变:“陈老三!才刚饮两杯黄汤就醉了?这般不分高低地说醉话,生怕隔墙无耳么?” 说完,那个最为年长的汉子一扭头看向马老客这边:“这位朋友,咱兄弟三个刚一进门,你就拿眼一直觑俺们。敢问可是有事要寻咱说话?既然彼此有缘,何妨拼个桌热闹一下?” 不待马老客搭腔,那个年长汉子就端起手中的酒碗,起身一脚拨开马老客这桌正对面的座头,一屁股坐了下:“鄙人张大,见过这位朋友。” 见大哥起身,那于二陈三忙不迭地端起桌上酒菜,一左一右地占了马老客身体两侧座头,与先前的张大一起将马老客三面夹住:“在下于二、陈三,见过朋友!却不知尊姓如何称呼?” 眼见三人一言不合就将自己包在中间,尤其那个故作草率的陈三竟然还对自己露出一脸狡笑,马老客心中暗道一声“要糟”。 虽然心中不停打鼓,但马老客还是强自镇静地朝三人拱了拱手:“鄙人马五,平素以贩货为业,见过三位好朋友!在下初来乍到,尚未得空登门拜访附近地面上的朋友,此举甚欠妥当。这就自罚三杯,给几位赔个不是!” 谁知这酒杯尚未端到唇边,马老客这只端杯的手就被正对面的张大用手往下一压:“朋友误会咱了,我兄弟三个和五爷您并无嫌隙仇怨,只是在下有一事想要当面请教。” 说罢,这张大亮出六颗白牙,朝马老客咧嘴一笑:“兄弟瞧五爷您不像是带队拉帮的寻常贩子,兼又在这白龙府山货集上盘桓了好些日子……兄弟问句不当问的话,不知五爷您肚子里这颗胆有多大?敢做河蛋的买卖不敢?” 闻听对面那个张大居然询问自己敢不敢做河蛋的买卖,马老客心中顿时又“咯噔”一下,心说自己这回居然误打误撞得碰上走私东珠的珍珠贩子了。 看来山货贩子忌讳独自跑单帮自有其道理,一个人老是在山货集市上挑来拣去却不出手盘货,时间一长肯定会引来别有用心之人。 眼瞅对面张大那张笑吟吟的胖脸,马老客顿时在心中犯起了嘀咕:“这三位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知走私东珠是开刀问斩掉脑袋的罪过,也要上赶着掺和一脚……我到底该不该答应他们呢?” 并非马老客思维太跳脱,而是对面这三条汉子主动找上他来谈走私东珠的买卖,事先一早就摸过底了,甚至连前者排遣抑郁常去的酒店都混了个脸熟。 甚至那个名唤陈三的汉子为了勾引马老客上钩,不惜在大庭广众之前堂而皇之地嚷嚷一声“塔娜”! 虽然山货集市上知道清廷贵胄管东珠叫“塔娜”的人不多,但是马老客乍一听到这两个字后脸上立即颜色大变。 这不但说明马老客知道什么是“塔娜”,还一早就支棱起耳朵偷听邻桌客人谈话。 这背后偷听可是跑江湖的大忌,一旦事情败露,被窃听一方很有可能立时翻脸下死手! 眼见马老客脸上红白作色,那个为首的张大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既然五爷您没有一口拒绝,那我兄弟三人的买卖多半就有着落了。不妨再给您交个底儿,眼下我等确有用到尊驾的地方,故而心甘情愿地拿出一成的干份儿借用一下五爷您的神鼻。” (干份儿:不用实际投资,直接分红,俗称技术入股) 书中代言,这马老客在江湖上报的字号叫‘狗鼻子马五’,说得是马老客自幼嗅觉就高人一头。 等拜走山人为师之后,马老客天天按照师傅给开下的方子抓药煎汤,终于将自家的鼻子练得比猎犬更加灵敏三分。 这位看官问了,这走山人进山挖药捕兽,有双目力过人的眼珠才是人之常情,这狗鼻子练来何用? 只因这天地万物无奇不有,偏有一类伸长不过寸许的罕见蠕虫靠在人参根须上打洞,吮吸人参芯中的鲜嫩汁液为生,一直到将整株人参活生生吸干为止,故名“人参蛆”! 别看这“人参蛆”的名头中有一个不甚讨喜的蛆字,却是天下头一号的大补元气之物,一条寸许小虫就抵过二十颗十年大参。 故而有专门给达官贵人调制各类补益汤药的名医丹士常年开高价求购参蛆。 只是这种蠕虫向来只肯藏身在鲜活人参芯内,一旦将人参吮吸至死就会搬家寻找新的目标,而从人参外表上看不出这颗人参是否已经被参蛆寄生。 因此,不将到手的整株人参一剖两半,就绝难有所斩获;可要将人参剖开也一无所获,那这颗本来价值数十两的上好人参就白白损失掉了。 剖,还是不剖,这是一个问题。 马老客专门修炼的嗅觉神功,就是专门嗅闻那些从地下新起获的人参芯中有无参蛆,如有就趁参蛆尚活之际剖参取之。 为此,马老客在江湖上博得一个‘狗鼻子’的诨名。 闲言且住。 张大于二陈三,三个贩东珠汉子之所以要用一成分红邀请马老客出手,看重的正是马老客这个出神入化的鼻子。 当然了,他们仨肯定不找人参蛆,而是想请马老客帮忙辨一辨东珠的真假。 只因真的东珠价格高昂,故而关外世面上一直有人用特意挑选出来的南珠来冒充东珠。 敢买东珠的主顾大都是不惧朝廷王法的外戚权贵,而那些顶着杀头抄家的罪名也要私自贩珠的珠贩子看重的就是能用东珠交接京师当中的权贵。 就算不慎被官府查到走私东珠,届时也能指望有人出面保你一条小命儿,无非就是得多花些银子上下疏通打点罢了。 按照当时的规定,只有太后皇后皇帝亲王才有资格使用东珠饰品。 问题是东珠就那么点产量,所以有权归有权,东珠得紧着太后皇帝先来。 一时等不到内务府分配下来的东珠,亲王与皇后也可自掏腰包购买东珠。 自不必说,这些买来的珠子都是走私珍珠。 一旦被捕,珠贩子大可抬出亲王皇后的名头救命,那些稽查东珠的官吏根本不敢得罪这等大人物,最后也只能收钱放人。 说来也是巧了,马老客曾听相熟的走山人讲过如何辨别真假东珠。 只因东珠是产自淡水的河珠,而常用来冒充的南珠都是产自海水之中的海珠。 故而假东珠天生自带一丝海水的腥咸之气。 当然了,指望靠舌头去舔珍珠表面的方式鉴别真假东珠不可行。 人家卖家也不傻,一早就用清水将珍珠洗到舔不出一丝咸味。 问题是珍珠内部的咸味,再如何用水洗也是洗不掉的! 现在明白张大哥仨为啥要求马老客出马了吧? 狐朋仙友 第三百七十章 深山打工(4) 当年马老客也是人穷志短,他见张大哥仨明显有求于己,于是就松口答应人家。 不过答应归答应,一成的干份儿可不行;我马五身上也有白花花的银子,这趟走私东珠的买卖得让我入一股! 一听马老客居然坐地起价要合伙入股,对面那哥仨相互交换了一番眼神,才由为首的张大出来还价。 “这样也好。咱兄弟锅中捞肉,就不能让五爷您一人喝汤。不过咱也得将丑话说在前面,入股事小鉴珠事大,五爷您可千万别砸了我们兄弟的牌子。一旦错买南珠被贵人怪罪下来,休怪咱推五爷您出去顶罪!”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不就是看走眼包赔损失么? 马老客既然有‘狗鼻子’的诨名,那就有七八成把握不会看走眼,大不了那些实在吃不准的珠子不买也就是了。 就这样,马老客和张大哥仨用了半个来月的时间,将白龙府所有私底下兜售东珠的铺子转了遍,最后成功盘下十二粒最小也有玉米粒大小的上等东珠。 然而买下珍珠事情只算成功一半,关键是怎么通过重重关卡将珠子带进京城。 往来行商如想通过关卡,一概要解散发辫,并且将靴子衣衫全部脱下交给前来盘查搜身的关丁。 待关丁用木梳篦过来人的头发,并将衣衫鞋履逐一用手捏过一遍之后,那些浑身只剩一条犊鼻裤头,已经在秋风中冻得全身哆嗦皮肉青紫的行商才能千恩万谢地接过衣衫穿上过关。 怕冷是吗? 不要紧,关卡上有的是熬开锅的姜汤,就是这汤的价格会让来人喝完之后更加哆嗦了。 这就是马老客硬要跟张大哥仨入一股的原因,都搜身严查到这种程度,这仨人到底是如何携带东珠过关的呢? 长话短说,自打盘下东珠之后,马老客一行四人将十二粒东珠一分为四,每人三粒仔细收藏妥当,而后马不停蹄地往关内赶去。 眼瞅前面关墙已遥然在望,这时负责带队引路的张大突然一扯缰声,“吁”得一声喝住身下的奔马:“哥几个,前面就是关卡了,赶紧准备家伙。” 见张大发话,马老客身旁的于二陈三两人齐声应和,而后这俩人伸手入怀,掏出十来个尚有一丝温热气冒出的……黄米面豆包?? 见马老客疑惑不解地瞪着于二陈三,张大哈哈一笑:“这豆包是兄弟今早起床之后特意向宿店主人买的。” 就见张大信手拈起一个豆包放入口中:“天幸揣到此间还有些热乎气……五爷您快些将怀中东珠取出,咱们也好将珍珠裹入其中过关。” 马五爷万万没想到,这哥仨夹带东珠过关的方法居然是将珍珠裹在豆包的馅料之中。 说实话,这法子简直笨得出奇,那些关丁也薄薄的鞋底都要捏上一遍,岂能放过偌大一个豆包? 这要是让关丁将豆包一掰两半,现出里面的珍珠,一行四人岂有命在? 见马老客脸上神色有异,张大哈哈一笑:“看来五爷还是信不过咱兄弟。这样好了,五爷那三颗珠子就由我们哥仨负责带过关去。即便有事,五爷您装作不认识咱也就罢了。” 事已至此,马老客还有其它法子可想么? 万万没想到,张大兄弟三人竟然个个都是胆色过人的奇士。 别人就算身上并未夹藏东珠,见着那些声色俱厉的守关兵丁也腿肚子转筋,生怕被前者抓到什么把柄生事。 这哥仨居然就用手攥着夹藏东珠的豆包,嬉皮笑脸得凑到关丁近前:“咱兄弟几个今日贪赶路程,没怎吃早饭就打马动身了。眼下这肚子真跟咱咕咕叫屈,可否劳驾总爷赏咱几碗热汤来送这几个冻得冰凉的豆包下肚?” 说罢,那张大将空着的那只手一晃,从怀里摸出两个银锞子递给那个正要变脸发作的守关兵丁:“不瞒总爷,咱兄弟几个都是常过关卡的行商,自然晓得关上喝汤的规矩,这些银子权当孝敬,还望总爷可怜我等,早早将那口热汤赏下。”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之人,再说那些关卡兵丁在关卡上私设烧汤火灶,还不是为了能从行路过关的客商手中讹出几两银子? 那关丁一见张大递上银子,脸上登时就笑成一朵花:“成,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俺这就吩咐灶头给几位盛汤。” 说完,此人又压低嗓门,轻声嘱咐两句:“既是行路的老客,想必知道俺关上脱衣查鞋的规矩。呆会儿喝汤之时可将身上衣物顺手脱下,待俺拿去巡检那里走个过场,就让你们插队过关,不用在关口多喝冷风。” 这下张大的脸上笑意更盛三分:“多谢总爷成全,只要能让咱兄弟少喝几口北风,定当还有心意奉上。” 发觉张大几个竟与关丁打得火热,马老客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希翼,心说看样子张大应该事先给守关的巡检兵丁行了贿赂。 待会只要在人前草草走个过场,巡检就会挥手放人,看来这一关竟然轻松混过去了。 谁知等到张大三人搜身过关之时,那守关的巡检却突然将桌案一拍,戟指喝骂道:“本官面前竟然堂而皇之地端汤吃喝,行事如此乖张,定非善类!左右,与我仔细搜检这厮!” 随着巡检一声令下,周遭七八个兵丁恶狠狠得一拥而上,劈手打落张大等人抓在手中的豆包汤碗,从头到脚仔细搜了个遍,连掉在地上的豆包都挨个掰开查了。 说来真是奇怪,马老客亲眼看见张大将自己藏的那三颗东珠裹入手中豆包,然而那些负责搜身的兵丁仍旧一无所获。 这番折腾足足耗去了两刻钟的光景。 时间一长,那些凑在巡检桌案前等候搜身过关的客商们一个个不耐烦地叫唤起来。 “总爷您真是好大的官威,然而小人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没道理平白给人如此折辱。还望总爷高抬贵手,早些放小人们过去!” “这仨人到底有没有夹藏东珠,把总(巡检俗称)你倒是痛快给个话儿,难不成咱爷们个个都得让人如此折腾一番不成?” 眼瞅这些等候过关的客商们聚在一起大发怨声,守关的巡检也怕引发众怒不好收场,只得挥手让张大几个拿起衣履包裹赶紧过关。 狐朋仙友 第三百七十一章 深山打工(5) 上回书说到私贩东珠的张大三人无意间触怒守关巡检,被巡检手下的关丁从头到脚好一番搜检。 奇怪的是,关丁虽然搜得仔细,却未能从张大几个身上发现东珠,最后只能乖乖放几人过关。 见张大三人平安过关,马老客心中是又喜又悔。 喜的自然是张大等人顺利过关,自己也不必再担心会被这三人牵扯连累。 悔的就是早知这些人过关如此顺利,自己方才就该凑到紧跟前,跟随他们一起过关。 眼下这些人过关了,可马老客却被守关兵丁拦阻在长长的候检队伍当中。 要是这三人不讲江湖义气,将马老客名下那份珍珠给吞了,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长话短说,当马老客惴惴不安地应付过关,刚出关卡没走两步,就看见前方半里左右的官道旁大杨树下栓着三匹雄健的骏马,而张大兄弟三人正倚着栓马的树干聊天。 发觉自己小人度君子的马老客登时闹了一个大红脸,忙用双腿一夹胯下走马的马腹,催促坐骑朝着张大等人处飞奔。 未等骏马跑至跟前,马老客先是用手一勒缰绳,不待奔马完全止住步子就摘镫翻身下马,而后朝着张大等人连连拱手:“有劳三位久候。此回着实仰仗三位,等明日进了承德,马某定在城中最大的望月楼摆酒替三位好朋友庆功,还望诸位一定要赏在下个面子。” 这番客套话还没说完,对面三人就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甚至那个排行老二的于二一边笑一边促狭地朝马老客一挤眼睛:“果然让大哥猜着了,五爷您一见着咱哥仨就要张罗请客摆酒。但不知明日这顿酒是为咱兄弟庆功贺喜,还是替五爷你安魂压惊?” 冷不防被人说破心头所想,马老客脸上顿时一阵红白作色:“兄弟,你这话……咱不就远了么?” 马老客正待分辩,对面为首的张大笑着一摆手接过话头:“我这俩兄弟就爱与人争这口舌之利,五爷您休要理睬他们。” 说罢,张大抬手递上三颗萤光璀璨的大珍珠:“这是五爷您那份东珠,还请查点一二。” 等马老客伸手将珍珠接过,张大继续笑着开口:“至于明日那顿酒,咱兄弟三个心领了。不瞒五爷,这东珠我等另有脱手之处,就不陪您回京师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回见了您呐!” 马老客万没想到,对方交还珍珠后开口第一句就是要跟自己辞行,一时间心头百味泛起,一张嘴开了又阖,竟连句场面囫囵话都说不出口了。 谁知对面张大显然会错了马老客之意。 他见马老客欲言又止,连忙趋前一步,凑到马老客耳边低声嘱咐道:“五爷定是想问这带珠过关的法子。这又有甚好顾忌的,五爷您开口直言便是。只是记得,施行此计须亲力亲为,万不可假手他人……” 原来张大等人将身上夹带的东珠全都一一塞入豆包馅料之中,而后将这夹藏珍珠的豆包混在两三个寻常豆包里,一并捏在手中。 等关卡上烧汤的灶头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递上,这兄弟仨接过汤碗就低头抿一小口汤水,顺势将那枚藏了东珠的豆包塞入口中。 旁人只当这仨人捧着汤水吃喝,却不知其暗中用舌尖将豆包之中的珍珠拨出,放到腮边噙着。 而后三人再用舌尖将一块豆包皮拨下来裹着噙在腮边的珍珠,最后再将这块面皮粘在下牙膛上,用舌头覆在上面遮挡。 须知,这黄米碾面制成的豆包最是黏牙,若沾水更是将口舌牙齿黏做一团。 凡是吃过豆包的都知道这点,所以守关的巡检见张大三人一时间口舌不便,也不疑其口中含珠,只是一个劲地拍击桌案,让三人赶紧把口中的豆包咽下回话。 见巡检拍案作色,那张大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反手探怀,将送给巡检的贿赂递了上去。 整个计策当中,就属给巡检递贿赂这步最为重要,因为张大给巡检递上的,是一把早就不能在民间流通使用的‘雍正通宝’。 想那巡检在关卡私设汤锅,区区一碗热汤就敢要价一两银子,怎会看上这一把又脏又锈而且还不能流通使用的烂铜钱? 故而巡检当即恼羞成怒,喝令关丁仔细搜检张大三人。 谁知,关丁这一搜,就搜出问题来了。 当然了,肯定不是搜到张大等人口中含的珍珠,而是守关兵丁发现这哥仨的随身行李包袱中……一件可以称为货物的东西都没有! 三个骑高头大马的大老爷们,身边连一件值钱山货都不带,甚至还主动掏三两银子买姜汤喝,难不成是哥仨钱多烧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对面一不按常理出牌就容易让人想歪。 联想到张大居然笑嘻嘻地给巡检递上一把早就不能流通使用的‘雍正通宝’。 雍正皇帝最出名的事迹就是设计秘密稽查各地民政关防财入等事务的粘杆处。 难不成这三位爷是领受上命来稽查山海关关卡有无营私舞弊收贿偷放事宜的朝廷密探? 如果当真严查这哥仨,最多也就查获几颗东珠,大不了能得到珠贩子上缴赎命的百十两银子。 可要是哥仨真是朝廷巡查的密探,那巡检方才对其吆来喝去的行为就已经重重得罪了人家。 回头真让人扣上私设汤锅索贿,刁难正常商旅的帽子,那他这个巡检的前程可就当到头了。 一边是百十两银子的好处,另一边巡检头上的八品顶子……这下可就难办了。 有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思量费尽! 此时,关卡前已经排起两三里的长队。 那些商人亲眼瞧见张大一行人从怀中摸出银两打点贿赂负责烧汤的伙夫兵丁,却不想负责看关的巡检依旧指派手下将张大三个剥得精光! 皇天,人家都给了钱还如此刁难,那俺们这些舍不得掏钱的还能顺利过关么? 干脆大家一起在关前鼓噪生事,让那贪钱的巡检待会下手时有所顾忌! 耳听关前众人越吵越响,那守关巡检思来想去,心说我这官帽只要不丢,何愁捞不来这百十两银子的好处?干嘛要赌上自家前程搏这一把? 得嘞,放人! 狐朋仙友 第三百七十二章 深山打工(6) 那回王管事一边跟杨从循与胡三讲古,一边不错口的称赞那三个一听就是化名的东珠贩子。 “咱跟在五爷身边这些年,时常听他老人家称赞这张大兄弟仨,说他们竟然能将世人心思揣测入微,这才涉足险境而不慌,能常人之所不能。五爷他还讲,这三兄弟如在朝堂,定为治世之栋梁;若处乡野,恐为乱世之奸雄。” 王管事还说,马老客自打那回合伙贩珠之后,就一直未曾与张大哥仨再遇见,否则多半要想方设法地走朝中贵人门路,替这三兄弟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了。 “那回马五爷笑着跟咱逗趣,说他想走门路替张大哥仨谋差这茬儿,既是想借此三人之力整训朝纲,也存了一份私心。毕竟这哥仨太会琢磨人心思,要是贩货跑商都像他们这样精明,那自己这碗饭趁早别吃了,生意早晚得让人挤兑黄了。”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跟胡三,初尝贩珠甜头的马老客第二年刚开春就急急忙忙地筹措行装,准备二上白龙府贩珠。 由于马老客自知做不到张大三兄弟那样油滑诡谲,于是就想了一个投机取巧的办法:“先将东珠裹入豆包之中喂给一匹牲口,等到混过关之后,再将喂过东珠的牲口拉到肉铺之中寻屠户宰了,如此破腹取珠。” 起初一切都挺顺利,马老客和其新收的手下伴当很轻松就带着十几颗大东珠混过了设在柳条边(今辽宁凤城县西南)的第一道关墙。 眼瞅只要再混过山海关这最后一道关口就可以将这十几颗烫手珍珠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马老客一时兴起,就在歇宿过夜的客店里多饮了几杯烧刀子,以至第二天起床之后,这脑门还嗡嗡地胀痛。 一见马老客宿醉害酒,他这回领的伙计伴当便自告奋勇,要替马老客去附近购买一匹用来过关藏珠的牲口。 马老客一寻思,觉得这牲口过了前面的关卡就要送入肉铺屠宰取珠,倒也用不着如何挑拣,能喘气会走路就行;像这等小事不妨就交给伙计去办,自己正好趁机向店家讨口热汤饮下醒酒。 于是马老客就将先前张大口中“凡事亲力亲为,万不可假手他人”的叮嘱抛之脑后,美滋滋地去喝客店主人为他准备的醒酒热汤。 整件事就坏在这匹用来藏珠的牲口身上了:那个伙计买回来的牲口,是匹没有钉脚掌的叫驴。 所谓叫驴,就是未曾骟割的年轻公驴,这种驴脾气大难驯服,人们常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往往说得就是这种驴。 这种驴拉磨都少有人愿使,向来都是送进肉铺当肉驴,自然牲口贩子也懒得寻铁匠来给叫驴钉铁掌。 正是因为叫驴的价格格外便宜,负责采购牲口的伙计一眼就在牲口棚中挑中这匹叫驴,不错口地劝牲口贩子再让自己几分银子。 如此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牲口贩子一拍大腿:“成,那就按你说价格办。不过咱也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这匹叫驴还没来得及钉掌,前几天带出去啃青(啃食路边野草)时不慎被蒺藜刺伤了一只蹄子。咱劝你尽快把它送到肉铺里开剥,若是耽搁久了,这只被刺的蹄子发炎花了脓,那肉铺的屠户只怕要杀价(砍价)。” 那伙计一听就乐了:“您放一百个心,这头叫驴过了晌午就要进肉铺,一准见不着明天的日头了。” 等伙计将买下的叫驴赶回客店,马老客也借着热汤之力驱散宿醉的酒气。 于是,两个人收拾打点了一下行装包裹,就跟客店主人结清房钱饭费,赶着两匹代步健骡与那匹新买的叫驴,兴冲冲地直奔边卡关墙而来。 那一日马老客两人将裹了珍珠的豆包匆匆喂给叫驴,而后牵起牲口赶到关卡前排队过关。 谁能想到,世事就这般巧法,排在马老客头前候检的是一个领着车队贩药的药材商。 这药商大都是行医坐馆的大夫,若非专业科班出身,别人拿假草药蒙你也看不出来。 然而这大夫行医坐馆的时间久了,身子骨就不比马老客这种成天在深山密林中摸爬滚打之人壮健。 所以这药商骑不得烈马,只能像回门媳妇那样,用一匹性情温顺的母驴凑合代步。 那伙计买来的叫驴未经骟割,刚又美美地吃了一肚子豆包,此刻正是发情思春的时候,一闻见母驴身上的味道,那对驴眼登时就直了,甩开四蹄就要往药商身下那匹母驴身上扑。 于是,那位身材发福的药材商就被这头叫驴一脑袋撞下了鞍座。 这下,药商手下的车夫伙计可不干了,团团围住马老客与伙计,怒气冲冲地质问两人为何不牵好手中的缰绳,以致叫驴未驯冲撞伤人? 心中有鬼的马老客怎敢在这边卡之前多生枝节,赶忙摘镫下马,满脸赔笑地将摔在地上的药商扶起:“多有得罪,真是对不住,那畜生可曾伤了仁兄?这一应损伤都在马某身上,仁兄只管开个价码,咱绝不皱一下眉头。” 好在那药商为人和气,他见马老客毕恭毕敬地上前赔情,就将手一摆:“只是跌了一跤罢了,又没伤着腰腿皮肉,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谁还没有个走神溜号的时候……哎呦,老哥您这头驴怕是踩了蒺藜吧?这右前腿都发炎肿胀了!这可得找大夫好生瞧瞧,不然这驴就瘸了!” 这不是倒霉催的嘛?这个带队贩药的药商偏偏是个给牲口看病的兽医! 许是很久不曾得操旧业,那药商一见牲口患病症就满心欢喜,上前一把扯住马老客,一板一眼地教其如何救治那头腹内藏了东珠的叫驴。 见东家职业病发,那药商手下的车夫伙计呼啦一下将马老客两人团团围住,纷纷给其出谋划策。 说着说着,对面一个车夫无意间问了马老客一句:“我瞧你也像是个长跑商路的老客,怎不知这牲口不钉铁掌就不能带出来走长路的道理呢?还有,你为啥要买一头既不能拉车也不能乘坐的叫驴?” 这句一脱口,周围那些车夫伙计登时齐齐住了口,继而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起马老客和他的伙计。 见众人起疑,马老客心道“要遭”,慌忙使手推开身边那人,跨上奔马就往来路没命地奔逃。 因为担心官府追捕通缉,马老客直接在关外一个相熟的走山人家里躲了一冬,直到第二年开春雪融才扮成一个贩运核桃的客商胆颤心惊地返回京师家中。 正是在这个冬天,马老客无意间救下与人火并受伤的王管事兄弟,并将走投无路的众人收为心腹手下。 当然,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狐朋仙友 番外 上古洪荒那些事儿(1) 嗨,大家好呀,快过年了有没有想我啊?放心,正文一定会缓慢的更新下去,今天且容我先水上几章番外。 其实,老早就有意向想写一下专门介绍上古洪荒世界的番外,之所以老是推迟写作计划,主要是因为上古之时人类的生活风俗习惯和今天已经大相径庭,如果不用详实资料将一切都坐实,这篇番外很容易变成杠精撕X大型现场。 好,闲话结束,下面进入正题。 要想了解上古洪荒世界,首先要明确的就是哪些古书可以取信,而哪些资料只能当笑话看,要不然很容易就把自己看晕乎了。 举个例子,关于上古洪荒世界,一直流传有‘四凶’这个说法,然而‘四凶’到底是哪四凶,那真是众说纷纭。 比如,成书时间最早的《山海经》中,虽然没有‘四凶’的说法,混沌,穷奇,梼杌,饕餮这一类奇怪异兽都有记载。 稍后出现的《左传》里首次出现四凶一词(‘混沌,穷奇,梼杌,饕餮’):“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混沌,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魑魅。” 等到了汉代,《史记》里记载的四凶又有了四个人类爸爸:‘帝鸿氏不才子混沌,少皋氏不才子穷奇,颛顼氏不才子梼杌,缙云氏不才子饕餮。’ 再往后的书就更花花了,比如宋人罗泌写得《路书蚩尤传》中,居然描写饕餮有首无身,乃黄帝所断刑天之首级。 好家伙,这都不到原先身体的一半了。 你觉得四凶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呢? 我觉得‘四凶’应该就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奇怪异兽,只不过《山海经》作为一本博物学着作行文之时述而不评,这才由后人根据《山海经》中奇怪异兽的描述,概括归纳了四个‘怪兽老大’(四凶)出来。 然而联系上下文,《左传》中记叙的四凶并不是什么怪兽,而是四个相当有本事的人类。 这些人后来得罪了舜而遭到流放,然而即便孤身前往异域,这四个汉子犹能抵御魑魅魍魉之类怪物的袭击……以御魑魅。 这就有意思了,怎么四凶是人是妖都分不清呢? 这就涉及到一个十分有趣的领域,即所谓历史全是由记述者持某种主观态度表述而形成,其本身存在一定非客观的因素。 简单点说,历史就是个任人化妆打扮的小姑娘,谁都可以在其脸上涂一笔。 众所周知,商代末代君王是纣王,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纣王两个字很可能和纣王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话说这句话怎么像绕口令? 大众熟知的那个‘纣王’姓殷,名叫帝辛,而“纣”这个字,其实是周朝人根据自己的习惯,给殷帝辛起的谥号(评价称号):杀戮无辜曰‘纣’。 甚至周人连商朝之前的夏朝末代君主都不放过,给人家起了一个‘桀’的谥号:残暴无行曰‘桀’。 人家明明姓姒,名履癸,然而要是不查资料,谁知道夏桀是姒履癸,商纣是殷帝辛呢? 这俩倒霉蛋的真名无人记得,反倒是谥号被后人广泛流传,而谥号本身就带有相当主观色彩的东西。 ‘杀戮无辜’到什么程度才能被称为‘纣’呢? 还有,是不是只有亲手直接杀死才算杀戮无辜,间接害死算不算杀戮无辜? 如果间接陷害也算数的话,殷帝辛的确间接逼死了贤良耿直的比干(将比干贬为奴隶,逼其自杀),说他杀戮无辜没有问题。 可哪个封建君主敢说自己手上没有无辜者的鲜血? 远的不说,周朝本身就出了个‘烽火戏诸侯’的幽王,使得犬戎攻破镐京,连累镐京百姓死伤无数,这难道不叫‘杀戮无辜’? 再者,唐太宗在玄武门亲手用弓弦勒死了自己哥哥,这该不该叫‘纣’? 周人在殷帝辛身上很苛刻,逼死亲叔叔就是‘纣’! 等轮到其他人就格外宽宏,姬公湦(周幽王)惹出国都被异族攻破的乱子,最后硬捏着鼻子给了个‘幽’的谥号:好淫无德曰‘幽’。 要按这个标准,历史上一大半皇帝都得是‘幽’,后宫佳丽动辄数十上百,‘幽’,必须得‘幽’!谁人不‘幽’? 好了,例子举到这里就可以了。 作为读者的你们只要知道一点,那就是周朝人喜欢凭主观给前人起谥号或者说外号的习惯被后人继承发扬了下来,动不动就在史书上给人起外号,以至于后人往往只记得这人的外号。 这种习惯一直流传到现在,有些人动不动就张嘴骂别人是乌龟王八蛋,这和前人骂那些和自己有矛盾的人是‘四凶’,有异曲同工之处。 所以《左传》中的记述并没有错,舜的确将四位有能力但与己不合的大臣流放边疆,只是后人根本不记得四位大臣的真实姓名,只记得他们每人都头顶一个四凶的外号。 显然司马迁不满足于这点。 于是,《史记》在《左传》的基础上进一步演绎,给流放四大臣各找了一个氏族出身:帝鸿氏、少皋氏、颛顼氏、缙云氏。 然而问题是黄帝的父亲少典出身帝鸿氏;后来黄帝长子少昊创立少皋氏;再后来少昊的长子(黄帝长孙)创立颛顼氏;大禹出身缙云氏,而他是黄帝玄孙(非长子少昊一系)。 我要是黄帝,得变成鬼怪去咬司马迁:“小子,你啥意思?合着坏人只能出在我家是吧?” 而这就是我想讲的第二个问题,很多时候所谓的历史其实是某个人拍脑袋想像出来的。 举个发生在我身上的亲身经历吧。 几年前,我和几个初中同学聚会,无意间说起当年学校组织的一场7人制班级对抗足球比赛。 然后我们几个就为当时谁是上场主力,谁在场下替补争执起来了。 好家伙,一共6个人凑一起喝酒,不但回忆出5个不同答案,居然还有一个孙子干脆忘了这场足球比赛。 后来经过多方寻找,总算找到一张比赛结束后所有参赛队员集体合影,这才搞清楚到底谁是上场主力。 至于当年都有谁在场下替补,已经是无从考证的未解之谜了。 历史也是这样。 那些重大历史事件往往伴随着大规模动乱与战争,当事者不是参与其中,打得一头是血;就是携家带口四处迁徙躲避。 那个年代没有战地记者! 一切都要等战事尘埃落定之后,再由专门负责记录历史的史官找亲历者逐一回忆,再综合所得信息撰写记录。 这些事后记录就带有很浓重主观色彩了,毕竟史官在战后能找到的基本都是战胜方的亲历者,自然会帮着胜利者说话。 其实这点还算好的。 要知道专门负责记录历史的史官,就是周朝人首先设立的,在周之前的古人根本就没有记录历史的概念。 众所周知,甲骨文是中国目前已发现最古老的文字,最古老的甲骨文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500多年。 然而国际公认的中国历史,只能追溯到公元前800年,与最早的甲骨文之间差了700年! 这算怎么回事?这剩下700多年被谁吃了? 问题就出在刻写甲骨的商人身上了。 与周人不同,商人不喜欢记录历史,他们只对占卜感兴趣:“今早起床左眼皮直跳,找巫师占卜为吉兆,果然上午一出门就猎到一头梅花鹿。” 文字虽然古老,但是商人刻在甲骨之上的基本全是占卜吉凶的卜词,其中可以提取出来佐证历史事件的内容太少,以至于商朝中前期的历史往往流于传说。 行了,前面罗里吧嗦地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想说明一件事,即我所采信历史资料的优先级。 没有文字佐证的传说基本不予采纳,至少也得有本古书白纸黑字的写:“女娲之肠,化为神人,处栗广之野。” 同一件事,如果有两本书同时记录,那么以正式史书或者《山海经》这样的博物志为准,普通人写得笔记小说基本不予采纳。 如果两本正式史书(博物志)对同一件事记述有冲突,那么以成书在前时间最接近那件事的为准;比如《山海经》、《左传》与《史记》中都有关于四凶的记载,以时间最早的《山海经》为准。 这就是我创作小说时采纳资料的标准,凡是认同这点的请继续往下看,不认同的就请点右上角那个小红叉,真没时间跟人抬杠。 狐朋仙友 番外 上古洪荒那些事儿(2) 正式进入正题。 咱想和诸位交流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古人究竟该叫啥。 部分原因已经在上一章中写了,纣王其实不叫纣王,而叫殷帝辛。 同样,黄帝也不叫黄帝,这黄帝二字,恰恰是在描述他的外貌:此人喜欢戴一顶有黄色木板装饰的冠冕,可以算作外号的一种。 现在问题来了,黄帝的本名到底应该叫啥? 很可惜的是,黄帝的名字已经无从考证,只有周人所着的《周礼》当中提到黄帝姓姬……然而作者本人对此表示有些许怀疑,不能排除周人为拔高自己乱认祖宗,将周王的姓强加给黄帝。 虽然黄帝没有名,但是黄帝这人却有至少三个‘氏’:轩辕、有熊、与帝鸿。 也许有人要问:“什么叫‘氏’?” 人们不是常把‘姓氏名谁’这句话挂在嘴边么?其实在上古时代,‘氏’与‘姓’是并列的。 打个比方,一个人姓章名三,棣氏,那么他既可以叫章三,也可以叫棣三。 当然了,自隋唐五代之后,‘氏’就很少出现在中国人的姓名之中。 这是因为拥有‘氏’的人都是当时一方贵族,手中拥有土地领民甚至军队,或者在朝中身居高位,故而人们用封地或者官职来称呼他。 比如三国时期魏国重臣司马懿,他的祖上其实不姓司马,而姓祝! 后来这一家在周朝长期担任三司之一的司马,后人就以司马为‘氏’,在人前以司马某自称,原本的祝姓就渐渐被世人遗忘了。 (司马:国防部长、司吏:组织部长、司农:财政部长) 再比如那位木匠祖师鲁班,知道为啥那么多木匠给鲁班烧香上供,也不见祖师爷显回灵么? 我要是这位祖师,不从神龛上跳下来劈这些烧香上供的徒子徒孙一斧子就算看在师徒情分上了,这鲁班俩字是骂谁呢? 因为这位木匠祖师是周王的亲戚,也是姬姓贵胄,在鲁国担任主管交通运输的‘公输’(要管运输就离不开马车,因而练就一身木匠本领),所以是姬姓,公输氏,名般,应该称其为‘公输般’。 叫鲁班不但贬低了这位祖师爷的身份,还把人家的名字给抄错了,他能不生一肚子闷气么? (公输般是周天子的亲戚,所有诸侯国都得给面封大官儿,人家随时可以跳槽去别国,不是非得在鲁国一棵树上吊死。) 闲话到此为止,回头说‘黄帝’。 因为‘氏’是根据封地职官或者当事人杰出事迹而来,所以‘轩辕’、‘有熊’、与‘帝鸿’都是黄帝的‘氏’,他这人既是有熊氏也是轩辕氏,更是帝鸿氏。 如果非要三选一,那黄帝最应该是‘有熊氏’。 首先,黄帝被称为‘轩辕氏’的原因,是他死后被埋进一处名叫轩辕丘的土丘(又叫轩辕坟),这地方具体在哪儿咱就不考证了,反正至少有四个城市都说轩辕坟在他们那儿。 这‘轩’是马车两侧的木质扶手,而‘辕’是驾车的两根木棍,轩辕二字形容黄帝坟前有很多可以用来制作马车的大树。 黄帝被埋进轩辕丘里,当然可以叫轩辕氏;而黄帝那把站妖破邪的宝剑,作为陪葬品一起埋入坟墓之中,也可以叫轩辕剑。 但是人家还活着的时候不能这么叫……这人还没死,咋知道将来埋哪里? 因此轩辕氏就这样被排除。 接下来轮到‘帝鸿氏’。 其实这点也很好排除,因为‘帝鸿氏’是黄帝父亲‘少典’的‘氏’,作为儿子的黄帝当然可以继承老爸的‘氏’。 然而黄帝担任部落首领时期,其部族快速扩张版图,几乎每一代都有年轻人结伴从部落中独立出去开拓疆域。 人家都脱离老爸独立了,自然不会再继承老爸的‘氏’。 就比如黄帝出身‘帝鸿氏’,发展壮大以后自称‘有熊氏’(哥们家里趁熊!),而黄帝的长子自称‘少昊氏’,次子‘玄嚣氏’;下一代,长孙‘颛顼氏’,次孙‘高辛’氏;再下一代曾孙‘帝喾氏’,‘缙云氏’等等。 在黄帝之后二百年中,从有熊部落中,分离出至少二十个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大型部落,所以黄帝被视为华夏民族的人文初祖……往前倒推四千年,咱们都是打一枝儿来的。 好,有关‘氏’的内容就写到这里为止,接下来讲讲为啥当时的人们为啥那么热衷分家。 其实道理很简单,原始社会改造自然能力差,人口一多,东西就不够吃了,只能委派部落里冲劲最足的年轻人合伙去别的地方闯荡。 作为生活在物质极大丰富的现代人,肯定很难理解古人的苦衷。 要知道,不但家禽牲畜,甚至所能见到每一种农作物,包括且不限于粮食水果蔬菜,都是经过人类上万年驯化改良后,才具备现如今的品相。 今天的青海省还能找到一种品相相当低劣的野燕麦,不但麦穗颗粒极小,而且口感十分粗粝,亩产量只有三四十斤! 根据科学家基因溯源,这种野燕麦正是如今遍布中国北方高产小麦的同宗祖先! 除了生命力顽强、可与其它野草抢夺水肥及生存空间之外,这种野燕麦一无是,然而这才是上古时代最受欢迎的农作物。 除了抢在开春草绿之前放一把火烧掉地里的野草外加刨个浅坑掩埋种子植物,当时的人类无力给作物提供更多帮助,遑论浇灌锄草治虫施肥之类。 多说一句,用来刨地挖坑的农具称作‘梠’,是一种铲头类似‘凹’字的方头铲,也是神农炎帝的专利发明之一。 言归正传,虽然上古时代的作物种植水平很成问题亩产很低,好在当时的人口密度远低于现代,再加上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只需操劳一时,因此当时的人类还是有能力开垦更多的耕地。 如此一来,初步站稳脚跟人类就把目光投向远方那些地图迷雾尚未被探开的未知区域。 不,你想多了。 此时的人类还没有改造森林荒漠高山沼泽等极端环境的能力,他们看中的仅仅是分布在河川两侧的狭窄平原。 昼夜奔流的河水从上游给下游平原带来大量富含矿物成份以及腐殖质的优质土壤,再加上临近河水便于灌溉的有利因素,一个人类部落很快就将宿营地附近(一天内能往返)所有能够开垦的土地全都开垦完毕(刀耕火种式的开垦,不是现代农业中的精耕)。 到了这一步,该部落能进一步发展的空间已所剩无几。 面对日益膨胀的部落人口,派一部分部落成员往更远方迁徙就成了必然趋势。这就是黄帝的有熊部落后来会分化成十几个着名大部落的根本原因。 毕竟黄帝本人实在是太能打了,每次与外部落或者妖兽的战争结束,都会有相当数量的外部落成员因仰慕黄帝的武艺而诚心加入有熊部落。 因此有熊部落不但是当时几大人类部落中人口数量增长最快的部落,还是部落成员统合程度最差的部落。 那些新加入有熊部落的外族成员只敬服黄帝一人,对其他有熊部落成员不感冒;而这势必将加剧有熊部落的分裂。 唯一的好消息是当时有太多能威胁到一个人类部落生存的危险因素存在,就算今后不再是一家人,也没必要翻脸动手。 因此有熊部落虽在部落成员的内讧下分裂,这些分离出来的几个新部落之间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械斗,总体还算和平分手。 狐朋仙友 番外 上古洪荒那些事儿(3) 终于轮到最后一个也是内容最繁杂的一个话题:古籍上记载上古时代那些不可思议的奇妙发明都是真的吗? 显然不全是。 举个众所周知的例子,黄帝与蚩尤在逐鹿决战之时,蚩尤曾作法招来一场大雾,将黄帝率领的军队困在迷雾之中。 发觉部下士气低糜的黄帝立即动手制作了一个乘载木人指示方向的指南车,由此得以辨明方向的黄帝军队士气大振,一口气冲出迷雾,杀入蚩尤军队的营盘生擒了蚩尤。 蚩尤作法招雾这点没甚稀奇,只要恰当利用自然规律,将敌军诱入一片潮湿且气流不是特别通畅(比如一侧有高山遮挡)的凹地,再选一个昼夜温差大的日子开战(比如暮春或者深秋),第二天一早必定会起雾。 至不极也可采用在上风口堆叠柴草点火放烟的方式袭击敌军,说实话,这招的杀伤力比浓雾强得多,就是投入人力有点多。 让我感兴趣的是黄帝会在大军被困雾中的紧急关头,为啥会想到制造指南车这点。 古人有没有现场造车的发明能力先放在一边,关键是这点……它不合逻辑啊! 指南车,指‘南’车! 说白了,这是一部可以指示正南方于何处的木车。 然而指出南方并没有卵用! 因为当时黄帝手中并没有经过高精度测绘的小比例尺地图! 人类之所以极度依赖指南针来辨别南北方向,靠得就是手中那张高精度地图! 知道这些天自己都朝什么方向行走,只要稍微计算一下脚程,再配合此行出发点,很容易就将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标记在地图之上。 这样才知道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上古时代一无绘图的颜料纸张,二没有测绘地图的闲暇余力,光指南有什么用?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蚩尤军队的营地未必就在黄帝军队的正南方啊! 万一人家在东偏南,或者西偏北的地方安营扎寨,而黄帝手下的士兵在指南车的指挥下一头往南边扎过去,这不等于把侧后方要害暴露给对方,好让对方分兵截断归路,来个一网打尽么? 此外还有一点。 虽然被困于浓雾之中,但黄帝军队会士气低糜这一点也很令人摸不着头脑。 起雾就起雾呗,下雾这种事谁没见过? 反正我看不见对面,对面一准儿也看不见我,我不可能摸着黑去打你,自然你也也不能来打我! 所以咱们大可继续倒头睡懒觉休养精神,等太阳升起雾气散开之后,再继续揍对面那帮丫挺的! 文献中黄帝军队‘士气低糜’的状态很有问题! 这说明有一小部分蚩尤军队可以不受视力的限制,能够潜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袭击黄帝的军营! 可以想象一下。 当发现宿营地起雾之后,那些负责值夜戍守的哨兵也一个个松懈下来,开始寻找舒适一点的地方准备躺下休息。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兽皮帐篷中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呼。 等到其他人忐忑不安地摸到传出异常响动的那顶帐篷时,却发现那里边只有一地冰凉的鲜血,和三具尚有一丝温热的尸体…… 能够在目不视物的浓雾中精确摸进受害者帐篷下手,并且还能不惊动睡在里面的士兵,‘显然’这是一个十分熟悉宿营地情况的自己人,行凶目的多半是和三名死者有私仇。 于是,黄帝带人搜遍了整个宿营地,却并未找到这个‘摸黑杀害同胞’的凶手。 然而就在搜索队解除武装稍事休息之时,营地另一侧帐篷中却再度传出遇袭者垂死的惨呼。 就算先前离奇受害的士兵和凶手有私仇,总不至于第二批遇袭的士兵也和这人有化解不开的死仇。 所以行凶的幕后黑手并不是‘自己人’,而是一直潜伏在营地之外的外敌! 这下黄帝手下的士兵全都神经紧绷起来,毕竟谁也不想稀里糊涂地变成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可是,有些事情的发展并不以人类个人意愿为转移。 尽管士兵们已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遇袭者垂死的惨呼却接二连三地从营地之中传出,昭示那个潜藏在浓雾之中的死神,正在疯狂挥舞手中镰刀,肆意收割一条条鲜活生命 就算敢于空手搏击吊睛白额猛虎的武松,也会在打虎力尽之后,被两个身套虎皮的猎户吓到‘双腿肚转筋发软,脊梁骨冷汗直冒’。 人类总是本能地恐惧那些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而且越是胆大有为的勇士,碰上令自己束手无策的局面就越惊惧彷徨。 于是黄帝手下的士兵开始出现士气低糜的状态。 正是这个士气低糜,说明蚩尤军队里有能在浓雾中视物的奇人;也正是这个士气低糜,说明这样的奇人并没有太多,充其量也就四五个的样子,不然黄帝军队早就崩盘集体溃逃了。 所以,黄帝制作的指南车并不能指南,也没必要指南,这车上木人其实是指‘魂’,也就是能指出那几个潜伏在浓雾中伺机行凶的凶手位置。 只要能准确分辨出对手的位置,擅长近身肉搏的有熊氏士兵有一百种方法将其变成一滩肉泥,自然就会士气大振。 同理,那些凶手应该也能看见‘魂’,也就是黄帝手下士兵身上的魂魄,这样才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实施精准暗杀,并且还能在随后率众搜捕的黄帝面前轻而易举地逃之夭夭。 再联系到后文黄帝等人在指南车的指示下,直接攻入对方营地,并且生擒蚩尤。 这就说明那场浓雾不但影响了黄帝等人的视力,也令蚩尤手下大多数士兵无法对敌作战,不然昨日还和有熊氏交战,双方打得互有胜负的九黎族士兵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冲入自家营地,还生擒统帅。 写到这里,就只剩一个问题需要解决了,黄帝和蚩尤两个到底是怎么掌握这种看见对方魂魄的神奇能力呢? 这点史书没有记载,所以我就给出一个大胆地猜测! 这项本领是和人类结盟的仙家教给他俩的! 当然了,那些仙家并非热衷振兴人类的慈善事业,而是想要通过兜售法术的方式牟利! 免费教授的本领只是基础体验版,想要学习进阶本领就要拿领地宝物来换! 这就是黄帝和蚩尤一个派遣杀手潜入对方营地制造恐慌,而另一个要制作‘指南车’来对抗的根本原因。 双方都很清楚对方是依靠什么方法在浓雾中查找自己的准确位置,无非是黄帝觉得这种方法的实战意义不大,没向前来兜售法术的仙家购买进阶版而已。 没必要知道那几个‘浓雾潜伏者’的精确位置,有个大概方位,够甩开他们的就行。 反正对方的营地是跑不了的,况且蚩尤也不可能将这种进阶法术教给每一个九黎部落的士兵,他手上没有这么多培训士兵资源。 因此大多数九黎部落的士兵和有熊部落的士兵一样,在这场浓雾中成为目不视物的睁眼瞎。 到这里,事情就简单了。 利用指南车甩开身后的潜伏者,直接攻击对方营地,发挥有熊部落擅于近身搏击的专长,瞬间将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不但一举击溃对方大军,还将法坛上作法召雾的蚩尤生擒! 这就是我关于黄帝造指南车击溃蚩尤的解读。 想知道还有什么惊天动地脑洞大开的解读么?那就去小说里面寻找吧! 狐朋仙友 第三百七十三章 深山打工(7) “如果我没听错,你们两个是想挖河里的‘塔娜’(满语珍珠)?这种遍地都是的东西挖来作甚?” 就在杨从循与胡三一脸艳羡地谈论马老客当年是如何靠私贩东珠起家之时,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灵雀突然扑闪着修长的睫毛,问出一个令杨从循与胡三目瞪口呆的问题。 “这东珠遍地(河)都是,你俩挖它做啥?” 嗯,的确是这样的。 一颗东珠到底能值多少银子,得看这颗珠子出现在哪里。 要是出现在白龙府(今吉林长春)山货大集上,喊价几十两纹银都不乏络绎不绝的问津者; 可要是出在格格坳附近那个拢共只开一家油盐店铺的赵家集,那就是分文不值的东西……因为最有钱的油盐店主赵福安没有往京城或者白龙府走私东珠的门路,对于价值连城的东珠,他连一个大子儿都不愿意往外掏! 正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没有愿意花大价钱买东珠的,自然就没有愿意挨冻下河摸东珠的……这关外深山中流淌的河水,那真是侵肌刮骨透心凉。 也就灵雀这样的伊尔木需要在每年春夏之交跳进河水中,以歌舞祭祀河神,祈祷这一年格格坳的格格们撒网网满打渔鱼多,其他人才不往冰凉的河水里凑。 然而世间一饮一啄都是定数,灵雀虽说年年遭罪挨冻,却也因此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见识……就在灵雀经常下水祈祷的河汊深处,卧着一只足有一人合抱大小的巨蚌! 此外,灵雀曾亲眼目睹,当自己的祈神傩舞跳到高潮之际,那只巨蚌居然合着傩舞的节拍,微微开阖两扇厚实沉重的蚌壳来回应,这缝隙间更有珠光宝气闪烁氤氲! 闻听灵雀提到一只径可三尺的巨蚌,杨从循顿时心中一动:“这河蚌既如此巨大,想必那蚌中的珍珠也不会小了,要不?” 想到这里,杨从循下意识地瞥向身旁的胡三,恰巧对方也眯缝这一对‘星星眼’回视过来。 几乎就在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双方不约而同得一点头:“这趟买卖,干得过!” 不光是杨从循和胡三见珠心喜,灵雀她本人也被先前马老客走私东珠获利巨大的故事勾引得蠢蠢欲动,这才故意当着爱人之面,将自己偶然间于河底见过一只巨大珠蚌之事讲了出来。 其背后之意,自然就是想通过杨从循走通马老客王管事的门路,将到手的珍珠卖个好价钱出来。 当然了,灵雀毕竟是与走兽飞禽交善的伊尔木,这取珠可以,伤蚌绝对不行。 所以要靠灵雀下水跳傩舞的方式勾引珠蚌开口,而后再由潜伏在侧的杨从循见机探手入蚌取珠,绝不可使用刀剑斧凿之类工具伤损珠蚌。 除此之外,那东珠卖出的银子也得一文不少地交给博烈觉昌婆婆手中,当作今后格格坳族中的公费。 一听这东珠最后卖出的银子还得全数充公,小胡三顿时十分扫兴地一撇嘴。 然而还没等胡三张嘴反对,一旁的杨从循急忙用双手将小狐狸的尖嘴紧紧攥住,同时还将自家嘴巴紧紧贴在狐狸耳朵上小声嘀咕起来。 “休要与她争辩……尚请三弟熟思,那片河汊岂有单出一只珠蚌的道理?依我看,这巨蚌当中所产的东珠不妨就归她们格格坳,然而其它珠蚌当中的珍珠……” 杨从循话还没说完,小胡三就两眼放光地连连点头,待用爪子将前者攥着自家嘴巴的手掌拨开,接着就耸起肩膀,嘿嘿奸笑起来。 “杨兄此言在理,肉虽没得吃了,可汤总得叫咱跟着喝上一口。就算找不到其它珠蚌,大不了去集市上廉价收几枚小珠回来,愣说是这枚大珠一壳同生的珠子珠孙,想必也有人相信,嘿嘿嘿嘿……” 若非最后青璃也表示她也有意在这趟下水捞珠的买卖上掺和一腿,胡三他估计还要如此得意洋洋地仰头大笑下去。 没法子,青璃打的是‘攒些体己银子回家去孝敬芸娘婆婆’这杆大旗,实在由不得胡三出声反对。 再想到胡三将来极有可能为了青璃而主动登门,去向这个当年被自己老爹半道抛弃的旧情人芸娘提亲…… 那句老话咋说来着? 对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备得礼多才能指望别人不见怪。 看来小狐狸这趟下河摸珠的任务很重啊。 行了,有书则长,无话则短。 却说杨从循与胡三一行跟在灵雀青璃的身后穿林翻山露宿野炊,一路上吃了无数辛苦,终于在离开格格坳第三天的头午(早晨八点到十点)赶到了一处宽可十丈的山溪边上。 听灵雀说,这条山溪打附近一处山坳中破壁流出,顺水往南三十里就汇入浪湍流急的萨哈连乌拉(满语黑水,即是今天的黑龙江)。 灵雀告诉杨从循,而今他脚下这片河汊正是方圆数十里内水势最缓的所在,河底生有大量能保护鱼卵安全孵化的水草,故而能吸引那些栖息在萨哈连乌拉江的折罗鱼逆流而上来此产卵。 然而这河中的游鱼平日都是顺水漂游,偶尔逆流而动,无不需要耗费大量体力。 饶是这种折罗鱼身大体强,再挣扎溯流三十里后也是油尽灯枯,往往拼上最后一丝体力将腹中鱼卵产下,就气息奄奄的翻倒在河边水畔。 出于对折罗鱼身上这种拼命护卵母性的敬仰,格格坳的族人会用渔网将那些注定无法返回黑水的折罗鱼打上岸,并剥去坚韧的鱼皮,割下鲜嫩肥美的鱼肉。 待将剩下的鱼骨妥善安葬之后,格格坳的族人们会将所获鱼皮鱼肉带回村中……鱼肉晾晒为干,而鱼皮鞣制成衣。 灵雀告诉杨从循,格格坳之所以会有鞣制鱼皮为衣的传统,正是出于对折罗鱼母性的推崇,让这些舍身产卵的伟大母鱼换一种方式继续‘存’在世上。 虽然灵雀说得动情动意,然而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却不约而同地偷偷撇嘴:“说得这么好听,那干嘛把人家母鱼身上的肉也吃下肚去了?八成是那大鱼的硬骨头你们啃不动吧?” 当然了,这话也就敢在心里想想,真说出口一定会被灵雀和青璃揪耳朵的。 狐朋仙友 第三百七十四章 深山打工(8) 书接上文。 一想到面前这条十丈宽阔波光粼粼的平静河汊往南三十里就会汇入波翻涛涌水势湍急的黑水乌江,饶是初临此处的杨从循也不禁悠然神往,下意识地顺着溪水流去方向极力眺望。 只见顺岸而下的溪水清澈透亮,如一条微微泛青的玉带在夹岸而生的黑松翠杨间摇摆穿行。 若侧耳倾听,但觉水声微微莺啼依依,当真是河光山色美不胜收。 就在杨从循垫着脚尖欣赏山色美景之时,忽然从他身后传来“哗”得一声轻响,似乎有人正用手掬起一捧清亮的溪水。 然而杨从循闻声扭头往身后一望,立时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般目瞪口呆地僵在那里。 就连一直靠着前者小腿站立的胡三也“嗷”地一声将双爪按在脸上,这指缝间漏出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那腚后直竖上天的红色粗大狐尾摇地好似过年除尘使得拂尾。 “噫,非礼勿视!” 原来灵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岸边齐踝深的河水中,此刻正在脱那件一直穿在身上牙黄绣边及踝鱼皮长裙。 说话间,灵雀已将皮裙整个倒退着脱下抄在手中,露出贴身穿着的抹胸裹腰束臀兽皮中衣,下身更是只着一件勉强触及膝盖上缘的麻质护裈,露出锁骨以上玉膝以下大片雪堆玉砌似的肌肤。 (裈是过去人们常穿的一种……开裆裤,具体就是两只裹住大腿,并一直延伸到腹股沟的布质半截裤腿,裤腿上端有可以系在腰带上的带子,样子有点像今天的吊袜……哇,不可说,不可说。) 只见灵雀单手将掌中攥着的皮裙向岸边一丢,另一只手探向脑后,在束发的皮箍上轻轻一弹,顿时一大片乌黑亮丽的秀发如瀑布般披肩洒落。 少女又抬起修长纤细右腿,将微微发红的脚掌垂在水面上,用趾尖浅浅插入水中,而后俏皮地抬腿一拨。 刹那间,无数碎琼乱玉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飞溅四射开来,颗颗玉珠都倒映出七彩光晕。 此情此景,恰有一比: 墨云飒飒拢玉羡,碎琼斑斑散日华; 水中游鱼何潜底?自有凝脂新洗罢。 正以足踢水而嬉的灵雀忽地一回头,才发觉身后的杨从循正伸长脖子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双颊上顿时就飞上两朵绯云。 “那呆子,你只顾觍着脸瞧我作啥?还不快将包袱手鼓递过来!那夜……你不都看过了么?” “上回月下光线不好,没看仔细……哎呦!松口,快松口你个疯娘们!” 没错,上面那句十分不着调的话是胡三说的,而且他不出意外地又挨咬了…… 姑且将杨从循如何在随身包袱中翻找灵雀傩舞施法的单面兽皮手鼓放在一旁,单说胡三他被神色不善的青璃从背后一口叼住后颈皮毛,还从喉咙里含混不清地咆哮:“上回光线不好?哼,我让你看,这次给我睁大眼睛好好得看!我就想不明白,胡三你一只狐狸,为啥那么喜欢看女人光着身子沐浴……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好啊,你个狡猾的坏东西!” 要说这吃一堑,便生一智。 胡三被青璃咬得次数多了,竟然无师自通地领悟出一项脱身自救地本领。 小狐狸抓住青璃双爪扒住自己肩头下口的有利时机,将股后大红尾巴竖起塞到青璃肋下以尖搔痒,而后趁着后者松口大笑之际,猛地反身张开双臂,一把将青璃揽在怀中。 以下章节含有受限内容,建议道行不满一甲子之幼狐在成狐陪同下阅览学习,特此免责声明。 只见胡三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怀中的青璃,尖尖长脸上两个因兴奋而涨大数圈的鼻孔,更喷出阵阵撩人的热气,直直得喷在女孩羞怯泛红的脸庞之上,这心头顿时一阵鹿撞般狂跳。 “冤家……” 青璃嘤咛一声,缓缓地阖上三分含羞却有七分期盼的双眼,任由一脸坏笑的胡三伸过长长的狐吻……与前者轻轻撕磨起彼此微微冒汗的鼻尖。 等等……就这?! 那当然了,谁家狗狗表示友好时,不是凑到一起磨鼻尖的? 狐狸,犬科!! 闲言且住。 就在两只小狐狸紧紧搂住对方,热情而炽烈地表示亲近友好之际,杨从循这边也有不同寻常的动静发生。 伸手接过杨从循递来的皮鼓,灵雀当即冲着双颊滚烫一边低头掩饰还一边用眼角余光在自己身上四处游走的情郎狡黠一笑,忽而伸出一根玉琮似的小指朝着对方勾了一勾。 还没等杨从循回过味来,嘴角含笑的灵雀猛地用手一扯对方的衣袖,顿时将前者跌跌撞撞的扯到水中。 骤然遇‘袭’杨从循刚一个千斤坠稳住下盘,一具滚烫似火的身躯业已满满当当地撞在怀中,而后更是抢在前者招架反映之前,张开一双玉臂紧紧反抱住情郎宽厚凝实的脊背。 只见小脸通红的少女将螓首俏生生地埋在情郎颈侧,用发鬓轻轻摩擦着对方的耳朵,这口中更是吐出阵阵馨兰之气:“那夜月光晦暗,今日阳光却好……杨哥哥,你可要抓住机会,将小妹我瞧仔细了啊!” 说罢,少女猛得将怀中的情郎往江岸上一推,接着抬腿在水面上重重一刮,将一只白生生的足莲当成舀子,舀起一捧晶晶亮的溪水,兜头浇了倒坐在岸边的杨从循一脸。 伴着一阵银铃般的娇笑,灵雀抡指扣鼓,一边赤足击水,一边启开朱唇吟唱道:“哥哥下江去撒网唻~小妹我在家生火等哟~锅中泛起鱼眼泡唻~阿哥你何时担网归哟?……” 虽然灵雀口中唱词的内容和敬神祈福禳解的傩舞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但这天生的伊尔木毕竟与一般的巫师萨满不同。 灵雀下水踏歌演舞还不到一炷香的光景,她的发梢云鬓雪肩玉脊上就落满了振翅舒翎的莺雀,而水中更是引得七八条四五寸长的鳜鳊鲫鲌轻啄着灵雀十根粉嫩的脚趾。 嗯,若是将鱼捉来炖上一锅汤,那味道铁定十分鲜美。 却说灵雀又站在水中唱跳了半袋烟功夫,待发觉身边没有更多江鱼环绕之后,就渐渐收声止舞,赤着双足站在江水之中。 就见少女先是展臂舒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而后俯身从水中随手抓起一条江鱼,将圆滚滚的鱼头贴向在自己前额。 谁知这鱼头才刚一贴上灵雀的肌肤,后者立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微红透汗的面颊上更是泛起一丝惨白:“糟了,是犸猊!” 狐朋仙友 第三百七十五章 深山打工(9) “管它什么犸猊缝泥,就是它们赶走了那些肉质爽滑弹牙折罗鱼不是?干掉不就完了,多大点事儿!” 当听到灵雀一脸惶急地捧着手中那尾半大鲫鱼惊呼犸猊,胡三顿时满不在乎地一挥爪子,另一只爪子轻拍两下胸脯就将整件事大包大揽下来。 在胡三看来,“山高必有怪,峻岭却生精”,格格坳附近全是人类绝少涉足的莽林深谷,如何不生它七八个妖精水怪来给胡三爷刷些经验等级? 管它叫啥名字呢,碰上三爷还不是照打不误? 然而胡三刚神气了不到一息工夫,就被青璃举起爪子在后脑重重拍了一记:“没良心的你不要命了?知道啥是犸猊不?那是黑水中的血龙!两三口就能将落水的大麂子吸成鹿肉干,像你这种小身板都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常听人说,“龙生九子,品行各不相同”。 实际上,龙这玩意儿搞出来的混血后代多了去了,莫说是九子,九百子都不见得够数。 而犸猊这种妖物就是龙与山林间附身吮血的山蚂蟥“自由恋爱”之后诞生的后代之一。 那些居住在山林荒漠之中,习性更近于蚂蟥的称为“山蛭”,而生活在江河中习性像龙的,就是“犸猊”。 相传“犸猊”平时喜欢蛰伏水底,还将整个身躯都埋入泥沙之中,只将黢黑的头颅露在外面伪装礁石,坐等粗心大意的游鱼一不小心游到嘴边,好一口叼住吮血。 好在“犸猊”的胃口颇大,非是水深流急鱼类众多的大江大河不足以存身,只有在开春四五月雪化冰消江水暴涨之时,偶尔会逆水游到沿江的支流小溪中捕食,而且等江水一退,就顺水走了。 而今已过九月,眼瞅就要封山落雪的节令,这片水面不广的小河汊中怎会还有“犸猊”? “胡三你万不可冲动下水,这犸猊平素全身都裹在河底泥沙当中伺机偷袭,连水中游鱼尚不能分辨自保时常成了犸猊口中美餐,你若轻举妄动,必定要丢性命!” 听灵雀说,这犸猊一不咬钩二不上网,实属棘手难缠之敌,她本人也没有见过犸猊的真身。 她只听族长婆婆讲过,这制服犸猊需先猎一头大鹿,而后趁鹿尚未断气身软血温之时,以利刃一道割破鹿喉。 再用绳索拴住鹿角,将不住淌血的鹿尸浸没在水中,一路拖到三十里外的黑水大江中。 这样才能用死鹿身上的血气勾引嗜血的犸猊一路尾随返家,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不过这个法子也只在江水暴涨的那几个月管用……眼下天寒水枯,连浅水区的石头都星星点点的自水底探出头来,那只躲在水底吮血肇祸的犸猊分明是被困在眼前这片河汊之中。 用老办法引诱,肯定是诱不走了。 说来也怪,这只犸猊为啥一反常态地在河汊中安家不走了呢?这片水里的鱼可不够它塞牙缝的! 就在灵雀皱眉苦思却不得解之时,站在河岸上的杨从循突然一拍大腿:“我想到了,问题就出在河汊中那只产了东珠的大蚌身上!” 原来杨从循打小就喜欢听家中仆人讲古。 昔日曾有一老仆告诉杨从循,这水中的游龙贪财好欲,往往在栖身之处多聚珍宝,尤其喜爱能够映射宝气晕光的圆珠,时常将上品宝珠衔在口中。 有时,为了能将一颗罕见的宝珠据为己有,龙甚至不惜与同类大打出手,故民间又有二龙争珠之说,说得就是两条游龙因盯上同一颗宝珠而挥舞鳞爪争斗撕咬的情形。 “这犸猊既是龙子,想必也沾染上游龙贪恋宝珠的毛病,故而在珠蚌附近徘徊迁延。既如此,我们可以……” 杨从循认为河中这条犸猊应该是在追逐逆流而上的折罗鱼时,无意间发现河底那只巨蚌体内的宝珠,因而起了夺取蚌中之珠的念头。 只是犸猊既是吸血为食,想必牙口也较常龙为弱,反观巨蚌不但身形庞大,这甲壳也十分坚实。 故而犸猊一时奈何不得巨蚌,只能潜伏于河底,盯着巨蚌壳缝中泄出的宝气流涎;这才一反常态地羁留于这片水族不丰的河汊。 “唯今之计,我们只要潜入水中撬开巨蚌,再挖出蚌肉,只留下一副贝壳做成陷阱,最后再将宝珠放于其中为饵,何愁捉不得这条犸猊?” 原来杨从循想要将挖空蚌肉之后的蚌壳用木楔支口,做出一副敞口大张的模样,而后再用绳索将岩石等重物捆在上张的那片贝壳之上。 届时只要抽掉支撑贝壳张口的木楔,这只巨蚌自然会在配重作用下合拢,立时就能将那条探首入蚌壳内吞吸宝珠的犸猊夹住。 而犸猊出了磨牙吮血之外,并无其它了得本领,想要料理一条被夹住首级的犸猊想来也不是件难事,大不了学哪吒拨皮抽筋就是。 说干就干。 既然情郎已经想出一条对敌犸猊的计策,并且这条计策乍听上去也很有几分道理,那么按部就班地实施就好。 于是灵雀再度俯身从围在自己双脚周围的江鱼中抄起一尾贴在前额之上,一双妙目稍稍轻拢,就一脸喜色地冲杨从循点头。 “它说犸猊白天向来都蛰伏在水底洞窟中休憩,等到月亮升起之时才会游出来寻食……眼下正是动手做阱的时机!” 长话短说。 那一日,杨从循一行四人在河边森林中砍伐了数十株酒碗粗细的栗树,待削去枝杈树榴后,再用随身携带的绳索捆扎成一具一丈来长,六尺多宽的简易木筏。 等木筏扎成之后,灵雀自告奋勇地抢过撑筏的长杆,只在岸边山岩上一点,就将木筏往河中撑了一丈多远。 天幸这片被折罗鱼选做产卵之所的缓水河汊虽多生河藻水草,这河底却是沙土质地,并无大块礁石可供巨蚌紧紧吸附。 因此那枚产珠巨蚌只将腹壳浅浅埋入河底泥沙,只要清理干净蚌壳附近缠绕丛生的水草,就能用绳索将蚌壳绕身捆住,再悬吊在木筏之下运至岸边。 终于这只八尺方圆,色作青灰,遍体尽是半寸来深纹路沟壑的陈年巨蚌被气喘吁吁的杨从循用绳索拖拽到岸上。 刚一上岸,早已按捺不住的胡三一个空心筋斗翻到蚌壳之上,贼兮兮地举起手中闪着森森寒光的凶刀青璘,口中念念有词道。 “天灵灵,地灵灵,过往神灵快显灵。我胡三今日擎刀向天来请令,为要送只河蚌去往生!一刀斩却生死路,二刀挑断壳后筋,三刀贝开剜肉尽,四刀珠出价连城……阿打!” 狐朋仙友 第三百七十六章 深山打工(10) 却说那胡三口诵临场现编的恶杀咒,双爪横持着寒光闪闪的刑刀凑到巨蚌跟前又剜又剃,倒也真有几分刽子手刑场披红挥刀发送死囚的模样。 胡三爷这副尊容,不但杨从循看了忍俊不禁,就连灵雀青璃都是掩口莞尔。 (所谓‘恶杀咒’,即是过去刽子手挥刀砍人时嘴里念叨的‘有罪无罪,上差下派,冤头债主,自寻消散’,既是给自己吃颗定心丸,也免得死囚当真被冤横死,回头再变成厉鬼来祸害自己。) 只是这河中珠蚌毕竟不同于法场上引颈就戮的戴罪死囚,胡三口中的‘往生咒’虽然颠来倒去得念了数遍,那双紧紧闭拢的蚌壳依旧阖得严丝合缝。 直到念得不耐烦的小狐狸将刑刀刀刃伸入两片蚌壳背缝相接处使劲一划,被割断筋肉的河蚌才“嗡”地一声轻颤,将闭合的蚌壳张开一条手指粗细的小缝。 这时节就该身大力不亏的杨从循上场了。 只见杨从循胸有成竹地从一脸贼兮兮的胡三手上接过青璘,反手一刀就从一株长在河边的矮松上砍下一截树枝。 接着就见数道青色寒光凌空舞动,将杨从循适才斩断的树枝削成一方五寸来长的三角木楔。 待将木楔窄头塞进蚌口之后,杨从循俯身摸起一块厚重青石,略在掌上一掂,就抡圆胳膊,狠狠一击敲在木楔尾端,登时就将蚌壳间那丝手指粗细的缝隙撑到三寸来宽。 杨从循却待继续抡石,谁知早已被蚌中宝珠撩拨得心痒难耐的胡三一甩尾巴,刺溜一下就沿着前者方才敲开的宽缝钻了进去。 瞧这架势,昆嵛山下那些命丧胡三饕餮巨口之中鸡母鸡雏们……死得不冤。 就在杨从循摇首慨叹胡三这一身专为摸窝掏鸡而练就的缩骨钻洞‘神功’之时,蚌口处突然传来“哗”得一声水响,接着就钻出一颗湿漉漉的红毛狐狸脑袋。 只见胡三急匆匆地将脑袋左右一甩,不待毛发上沾的脏污粘液甩尽,就将细长的狐嘴一张,“哇”地一声吐出一颗龙眼大小,其上还流光晕彩的宝珠。 “噫!” 一见胡三张嘴吐出一颗大珍珠,饶是生长在商贾世家的杨从循也不由得惊噫一声。 原来这珍珠,以形润、流彩者为最上品,并且个头越大就越值钱,一粒花生米大小珍珠能抵过数十粒绿豆大小的同类。 眼前这颗珍珠不但珠圆器润流光溢彩,更是长到堪称夸张的个头……这般个头莫说是珍奇无比的东珠,就是南路贩来的海珠,那也是任凭开口绝不还价的俏货。 没的说,这回真是抄着了! 然而就在杨从循心下暗暗欢呼雀跃之际,吐出珍珠的小狐狸一双黑眼珠骨碌一转,接着就将脑袋往蚌壳中一缩,二度钻入珠蚌体内。 过不多时,小脸蛋红扑扑的胡三顶着更湿三分的脑袋瓜,再度从珠蚌壳内钻出,“呸”地一声吐出一颗比前者稍瘦一圈的珍珠,之后第三度钻入蚌壳之中。 “呸”,“呸”,“呸”,“呸”……“呸”! “呼,可算叨完了,这只巨蚌怎么比刘村那只芦花老母鸡还能生,一窝竟然抱了九只珍珠蛋……杨兄你?” 里外忙活半天的胡三刚吐着粉红的嫩舌,“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口粗气,一抬头正好看见杨从循长着足能塞进一个拳头的深渊巨口,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着地上那一堆大大小小的珍珠,一双眼珠都快瞪到眼眶之外了。 “这,这些都是那珠蚌体内所产的珍珠?” “嗯,差不多就这些吧,要不我再钻进去找找,别再不小心漏下。” “胡三你还找什么啊,光这些就够多的了!” 常言道,蚌‘病’则生珠,乃是珠蚌利用自身分泌的珍珠质将偶然吸入体内砂砾石块的异物包裹而形成。 不是没有一蚌多珠的特例,但这蚌中的珍珠每多一颗,包裹所需的珍珠质就多出两倍;往往不等异物被包裹得珠圆玉润,珠蚌就先被熬得油尽灯枯了。 怎会有一蚌九珠,且颗颗个头都大如龙眼的道理?! 虽然杨从循站在一旁皱眉苦思,但是青璃和灵雀两人却一脸惊喜地凑到珍珠跟前,刚放下这个,便端起那个,爱不释手地抚摸起来。 就连将脑袋探出蚌口稍作歇息的胡三都对此不以为然:“窃以为杨兄你不必为此挂怀。就算这些珍珠不是此蚌天生天长,那又有甚关系?最后还不是进了咱的口袋?俗话说外财落袋为安,纵使将来有人找上门来要甚分成,且着他自去寻咱的拳头说话!” 小狐狸这份混不吝得模样顿时逗得杨从循捧腹大笑:“三弟所言极是……管它珍珠是不是天生的,有事就用拳头说话就是。” 说罢,杨从循迈步上前,用手在胡三湿漉漉的脑瓜上一拍:“烦劳三弟回身将这珠蚌后壳接缝处的大筋挑断,为兄也好借这副蚌壳给那犸猊设座修罗道场。” “此事甚易,杨兄你且瞧好了。” 说完,小狐狸“哧溜”一下将头颅缩入蚌壳之中,凭借一嘴上好白牙,咯吱咯吱地啃起河蚌的闭壳大筋。 过不多时,忽听蚌壳中传来胡三一声轻叱:“给我开”,紧接着朝上那片蚌壳猛地向上一抬,露出一个双腿蜷蹲,双掌直直举过头顶的红毛狐狸。 一见胡三这副尊容,杨从循更是乐不可支:“敢情三弟你这还拿着大顶呢?尚请暂移尊步,为兄还要在蚌壳中布置一二。” 有书则长,无话即短。 那一日,杨从循里外一通忙活,先将河蚌中微红泛白的蚌肉挖尽,而后双起绳索上下绕过一块足有四个拳头大小的青石,将其倒吊着绑在上覆蚌壳之内。 接着,杨从循又取利刃削出两对大号木楔卡在上下蚌壳合缝处,使两片蚌壳微张,露出一处最宽处约有两尺的缝隙,这才会同灵雀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布设好的陷阱装上木筏。 忙完这一切,杨从循拿起撑杆在岸边青石上一点,但见清涟数漪微澜,盈盈的水波推送着满载木筏直往河床中心处去了。 狐朋仙友 第三百七十七章 深山打工(11) 一轮牙白色的圆月,静静地挂在浓墨染就的天穹之上,慷慨地将皎洁的月光洒向一条好似像远方撒出条玉带似的大江。 是夜,月朗星明,云稀风止,正是设阱捉龙的好时机啊……最起码杨从循心里是这么想的。 沧海月明,蛟龙戏珠,书里不都这么写么? 就在杨从循大开脑洞之时,忽然从背后传来“哗”得一声水响。 “那犸猊居然这么轻易得勾引出来了?可听响动个头不大啊。” 听见水声,杨从循诧异地一转头,正瞧见一脸尴尬的胡三点头哈腰地将湿漉漉的大红尾巴从水里拖到木筏上:“嘿嘿,杨兄,那个……晚上的鱼汤没喝饱。” 发觉胡三居然想用自己的狐狸尾巴在木筏上钓鱼解馋,杨从循顿时给气乐了:“三弟啊三弟,咱们现在正有要事在身,这节骨眼上钓鱼溜号,可实在有点……” 然而杨从循刚义正辞严地说了两句,自家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原本冠冕堂皇的说辞也说不出口,只能没好气地冲胡三摇头苦笑。 “得,让你这么一说我肚子也饿了,你说灵雀她们这些娘们也是,明明都下嘴去吃人家了,还乔那般模样作甚?” “就是就是,女人家婆婆妈妈地做事,真是让人好不爽利。” 让时间再倒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当杨从循和胡三将蚌壳捆扎成捕‘龙’陷阱,并向灵雀青璃两个展示过陷阱威力之后,大喜过望的女人(狐)们顿时拍着胸脯地表示要做一锅味道鲜美爽口的正宗野鱼汤犒劳一下出力甚多的杨胡二人。 听说有牙祭可打,小狐狸顿时就笑地见牙不见眼;不过很快,他这副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只见灵雀走到河边轻轻一弯腰,随手从江边的浅水中捞起两尾江鱼扔到身旁青璃用双手撑开的小皮口袋中。 如果胡三眼睛没花,这两位不幸中选的‘幸运儿’中有一条应该就是方才被灵雀歌声吸引到水边,并且还告诉前者,最近河里来了吸血犸猊的那位。 而灵雀对此的解释是这条提供情报的江鱼实在是太瘦了,根本撑不过接下来漫长的冬季;一但河面封冻,它很快就会因为缺少食物而饿死。 所以还不如现在就吃了它,也好匀出些食物给其它的鱼儿,让别的鱼活下去。 这就是伊尔木遵循的万物共存之道,她们看重得是种群而非个体。 即便某个个体于我有恩,我自会尽全力回报整个种群,至于那个出力最多的个体是否会因此受惠,那不在伊尔木的考虑范畴之内。 驱使号枭去袭击敌人(杨从循),一定会导致前者出现伤亡;只要事情过后用丰厚的奖励(马尸)犒劳号枭群即可。 至于伤亡的那些号枭是否能够享用到奖励(马尸),这点与伊尔木无关…… 行吧,毕竟一事不烦二主。 然而灵雀选得那两条江鱼实在是太瘦了,尽管灵雀和青璃主动将自己那份分了小半条给杨从循与胡三,结果这俩货还是没吃饱。 于是,饥肠辘辘的小狐狸‘灵机一动’,将自己那条大红尾巴垂到木筏之外,打算以此为饵钓几条脑筋有贵恙的鱼儿充饥…… “真是不知该夸三弟你独辟蹊径,还是笑你异想天开……” 只见杨从循伸手往木筏前水面一指:“且不说此处河汊宽仅十丈,光看眼下这副风静水平的模样,就知此处水浅底平月照充足,势必水底草藻丰盛茂密。故而哲罗鱼才将此处选为产卵地,那河底也才会有如此巨大的河蚌映月弄珠。三弟那条尾巴恁地粗壮……” 其实杨从循是想揶揄小狐狸做事不动脑筋,竟然想用一尺多长的红尾巴当饵钓鱼。 这鱼若是能将粗大的尾稍一口吞下,咋不得口阔三寸体长七尺……这片河汊里如果真生有如此体巨性猛的肉食鱼,哲罗们也不会煞费苦心得逆流几十里来这里产卵了。 话说那夜杨从循正在取笑胡三异想天开,这眉峰却突然紧紧地皱成一团:“怪了,此处没有体长身巨的大鱼,连小鱼也尽是羸弱身微,那犸猊既是吮血为生的龙种,总不能仅靠晚上熬汤的那种小鱼糊口维生吧?它一顿得吃多少条鱼才够填饱肚子啊?” 然而就在杨从循低头苦思之际,距离木筏百丈开外的水面上突然传来“啵”地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有一股色同烟墨青黛一般的“烟柱”,从原本只生有一层碧绿水藻的河底凭空浮现,缓缓地悬停在距离水面三尺多深的水中。 那道诡异烟柱在聚拢成型之后,先是回首逐尾地原地盘旋两圈,直到形成一个仿佛由烟雾凝聚而成的“磨盘”。 紧接着,这个烟雾磨盘当中探出一个二尺长一尺宽的三角形脑袋,整个身子也渐渐拉伸到一丈来长,恰似一条烟熏墨染成的雾龙,全身悬在距离河底两尺来高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朝向杨从循木筏下悬挂的巨蚌游去。 看样子,这条从河底浮现而出的烟龙已经被杨胡二人设下的珠蚌诱饵所吸引,意在无声潜行,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暴起夺珠! 然而在那条烟龙潜行前进的方向上,却有一丛长势犹如灌木丛般密实厚重的水藻。 若是烟龙一头正正地撞上,以其丈许长短的巨大身躯,难免不将这丛水藻扯挂在身上,在水中搅出几个旋来。 谁知那条旨在偷袭河蚌伺机取珠的烟龙全然未曾顾忌这丛茂密的水藻,居然身形笔直地一头撞进水藻丛中。 这时,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这条笔直撞入的烟龙并未牵扯挂绊到丝毫水藻,整个身躯就似一缕虚形幻体的烟雾般打厚实的水藻丛中透过……莫说搅出什么水旋响声惊敌,就连鱼眼大小的汽泡都未冒出几个。 这便是身为龙种的犸猊?身在水中便如一缕烟雾般无形无质?那谁还是它的对手? 对手果似这般难缠,杨从循和胡三又该如何应对措置? 狐朋仙友 第三百七十八章 深山打工(12) 《渊鉴类函》卷四有云:“苍龙有四:一曰天龙,驻天守殿而伴神明者;二曰神龙,兴云致雨而益人间者;三曰地龙,决江开渎而兴水患者;四曰伏(藏)龙,潜于地而卫冥人福藏者。” 苍龙之外,又有螣、虺、蛟、应、螭、虬、火、蟠、蜃等奇龙,其区别在于有无鱼尾、鹿角、羽翅、鹰爪、金鳞,这鹰爪是四趾还是五趾,出行是否伴随烟火蜃气等等。 (若大家有兴趣,可以找机会开个单章专门介绍一下,就不在正文当中浪费笔墨了。) 那一夜杨从循和胡三之所以会在黑水上游一支不知名的小河上栽跟头跌份儿,无非就是这俩人在关外连番历险得胜之后有些飘了,认为自己连刀枪不入的金罡尸狼都能对付,此时又拿住水中犸猊喜好月夜弄珠的短儿,想来顺手料理也不费什么力气,却不想最终落了一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下场。 闲言少叙。 事发前的那一刻,杨从循正和胡三坐在木筏上闲聊,其内容不外乎等料理完水中的犸猊,两人该去何处寻点吃的来果腹。 自打从杨从循口中得知,自己用尾巴垂钓江鱼是白费力气之举后,小狐狸气哼哼地毛尾巴从水里拖出来,叠放在手爪上拼命地搓挤:“哼,说甚要珍稀水生族类,敢情她们格格坳族人身上穿得不是哲罗鱼的鱼皮?我就不信了,多煮它个十七八条的就能将这条河里的鱼吃尽了……妈呀,杨兄你背后那是什么?” 猛听得小狐狸一声惊叫,杨从循下意识顺着胡三手爪指出的方向往身后一看,顿时也脱口惊呼一声。 只见一条浑身好似烟墨染就的黑龙将身悬在水下两三尺的地方,从二十丈开外,朝着木筏所在方向直直地撞了过来。 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条烟龙并非寻常龙种全身罩鳞着甲那般模样,而像一棵遍体生瘤长疣的枯木……这条烟龙每在水中前进一尺,其周身所生怪瘤就在流水的冲击下疯狂地来回扭动摇摆。 此情此景,真个令观者周身滚烫的鲜血都为之一寒。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杨从循从水中烟龙所带来震撼中惊醒过来,后者就已冲过十余丈的距离,来到木筏之前。 也许是悬挂在木筏之下的河蚌终于引起犸猊的注意,这条烟龙冲到距离木筏丈许远近的地方就生生扎住去势,接着便小心翼翼地绕着木筏兜起了圈子。 犸猊这一丝迟疑终于给了杨从循下手应对的时机,只见后者用手在木筏上轻轻一拨,将一根打有一个粗大绳结的索子抄在手中用力一拽,一圈原本蒙扎在蚌口上鹿皮应声而落,顿时就从半张的蚌壳缝隙中透出一缕缕清光晕彩的珠光。 今日午间,杨从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外加青璃呲牙咧嘴地恐吓威胁,终于劝得‘眼中一文钱也大似天’的财迷胡三点头,将那九颗从蚌肉中刨出的大珠放回蚌壳中当成诱饵。 那犸猊本就恋珠成性,更兼胡杨两人一早将蚌壳中遮掩珠光的蚌肉尽数挖去,使得珠光更胜往日。 如此一来,犸猊怎生耐得住心中的贪欲,登时就将身吐信毒蛇般来回一盘,猛地将头尾挺直,朝着珠光大放的巨蚌直扑过去。 既然决意蚌口夺珠,水中的犸猊一改先前悄无声息的潜游,甩起尾巴重重向身后一拍,立时在河中炸起铁锅大小水泡,并借着水泡破裂那一瞬间的势头,一头钻进双壳微张的巨蚌之中。 待在木筏之上的杨从循万没想到犸猊竟然如此轻易就钻进自己的陷阱,一时间无暇多想,猛地发出一声暴喝,将手中握着的绳索重重一拽,登时就将那对支撑起双壳的木楔带出水面。 前文讲过,这个悬挂在木筏之下的河蚌已经被杨从循事先设下陷阱,只要拔出支撑双壳的木楔,两扇微微开启的蚌壳就会在机关的作用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闭合,将钻入蚌壳内夺珠冒失鬼夹住。 届时,这夺珠的犸猊失去口舌爪牙之力,之后是刮鳞割肉,还是放血抽筋,就全看胡三明日早餐想怎么吃了…… 万万没想到,两扇蚌壳刚一闭拢,被壳口夹住身子的犸猊就在剧痛之下拼命扭动抽搐起来。 而后留在蚌壳之外的多半截身子,突然“哗”地一下,分散成数百条腹部色作青灰,唯独脊背微微发黑,个头在七八寸上下的怪蛇!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怪蛇虽然身躯不大,却条条在头顶正上方生有一张径逾一寸,中间还满是尖牙的圆形巨口。 谁能想到,这条如同烟墨凝成的犸猊,竟然是由上千条圆口怪蛇头尾勾连而成?! 谁能想到,所谓犸猊,就是一群在头蛇引导下四处吸血茹鱼的圆口怪蛇所组成的蛇阵。 在头蛇引导束缚下,绝大多数怪蛇如同被催眠一般,整齐机械地跟随头蛇集群分散,这才能波澜不惊地穿过密实的水藻丛。 现在看来,杨从循设置的巨蚌陷阱竟然是弄巧成拙作茧自缚之举……头蛇一旦被困,原本浑浑噩噩聚在一起的怪蛇登时扭动着身躯四散开来。 其中更有数十条慌不择路之辈被拼命挣扎逃窜的同类挤到杨从循与胡三立足的木筏之上,登时就焦躁不堪地“唧唧”鸣叫起来。 眼见那些一边来回扭动身躯蹦跳挣扎,一边疯狂地“唧唧”鸣叫的圆口怪蛇,原本惊疑不定的胡三在好奇心地驱使下,提起尾巴掂着双脚,小心翼翼地凑近一条距离最近的怪蛇,略微迟疑之后,就壮起胆子,用爪子卡住怪蛇的‘蛇头’,将滑不溜秋的蛇身提了起来。 “哟,杨兄你快看,这怪蛇口中怕不得长它几百颗尖牙!” 好奇心极重的胡三一只爪子卡住怪蛇的脖颈,另一只爪子挑出两根指甲勾住怪蛇圆口两端用力一分,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怪牙。 胡三刚往蛇口内瞥了一眼,登时倒抽一口凉气,接着将手中怪蛇高高举向杨从循的方向。 借着天上明亮的月色,杨从循看见一副能将其生生从熟睡中惊醒的恐怖场面……那圆口怪蛇口中的牙齿竟然不是上下对生,而是像轮毂之上的铆钉般一圈接着一圈地排在蛇口之中。 远远望去,数百枚蛇牙牙尖向外,一圈圈地倒生在肉红色蛇口之内。 伴随着青灰色蛇身每一次扭动,黄白色的尖牙相互挤压碰撞,看得人心惊魂惧,一时间竟有自家身躯行将被撕扯粉碎之感。 狐朋仙友 第三百七十九章 深山打工(13) 望着那条在胡三爪间扭来扭去的百齿怪蛇,杨从循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这厌物……三弟休要作耍,快些将它丢了罢。” 然而杨从循话音未落,脚下木筏却猛得一震,将不及提防杨胡二人齐齐掀倒在筏。 原来,这群百齿异蛇的头蛇因不抵蚌内珍珠的诱惑而率领群蛇一头撞入河蚌体内之后……起初这些蛇并未如何慌乱,只一门心思得扑在宝珠上,贪婪得吞吸珍珠上的宝气。 既然行蚌口夺珠之举,自然要有被河蚌猛地一下夹在蚌壳之中的觉悟。 在百齿吮血的犸猊看来,只要没有倒霉到被锋利的蚌壳直接切成两半,那都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用牙齿从壳内将蚌肉啃咬一空,也就松壳脱困了。 万万没想到,等头蛇吸足了珍珠上的宝气,准备指挥手下异蛇啃噬蚌肉脱困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河蚌里面怎么只有两块光秃秃的大石头?蚌肉呢?!” 蚌肉?昨天下午就让胡三刨坑埋了。 就这样,急于从蚌壳中脱困的犸猊头目一边指挥那些与自己一起被关在蚌壳内的怪蛇用身子反复撞击蚌壳,同时也给蚌壳之外的蛇群下令,号令外间群蛇从外侧一同发力撞击。 在两股蛇群内外夹击之下,原本笔直悬挂在木筏之下的蚌壳顿时斜斜得歪向一边。 这条杨从循草草扎就的木筏本就底浅易翻,全靠筏下挂了一枚石块加重过的巨蚌坠着,才能在水面上稳住平衡。 如今挂在下面的蚌壳被群蛇撞得好一阵左右摇晃,登时就牵着整个木筏顺势翻入水中! 事发之时,胡三正用双爪死死地卡住一只犸猊,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圆眼,饶有兴致地研究怪蛇口中那一排排犹如螺旋剃刀般交错纵横的怪牙。 随着脚下木筏猛地一震,胡三一不留神,原本攥在手中的怪蛇顿时‘呲溜’一下脱出樊笼,大张着一口森然利齿的蛇嘴直直地朝着胡三面门飞来。 千钧一发之际,小狐狸使出平日钻窠盗鸡时全挂子本事,竖起尾巴尖在木筏上一撑,同时缩头含胸,腰板一挺,凌空硬生生扎出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这条直奔面门要害袭来的怪蛇。 怪蛇刚飞过胡三颈侧,突然发出“叽”的一声悲鸣,接着就在空中爆出一团血珠,却是杨从循见小狐狸遇袭,隔空射铜钱镖相助。 整件事糟就糟在杨从循临机打出这一枚钱镖之上。 自从那年辞别恩师青阳子下山以来,杨从循几乎将全部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练习这门迎面甩铜钱的功夫。 在杨从循看来,自己这种半路出家毫无根基的杂毛道士,想要练成一身惊人的艺业无疑是痴人说梦,再者他也没有那个静心练功的水磨功夫。 不能靠真功夫制敌,那就只能靠临阵吓唬……比如说这种射速又快,准头还足的钱镖。 杨从循赌得就是对头一时半会儿不知底细,不敢硬接自己的钱镖……就算这玩意儿看上去没多大力道,谁知道上面淬毒没有? 当然了,毒是绝对不可能淬的,杨从循毕竟自诩名门正派,玩不来暗器上喂毒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然而钱镖上却可以涂别的东西……比如小狐狸偷偷搞来的磷磺及矿硝。 只要对头心内发虚,闪身让过杨从循打出的这枚钱镖,那就算落进陷坑中了。 胡三会在钱镖与对头擦肩而过的瞬间,对准涂满磷硝的钱镖抢先来上一发狐火,然后借助钱镖上爆燃起的火团,轰地一下闪瞎对头的双眼。 与杨从循前后配合了几十次,胡三已经养成了‘只要钱镖打身前飞过,必定来上一发狐火’的习惯。 这一回也不例外。 杨从循打出的钱镖刚将那条张嘴呲牙的怪蛇凌空切成两半,小胡三射出的火团就已经后发先至,擦过一截仍在空中蠕动的怪蛇断尾,重重地击在先前那枚铜钱镖上。 “轰”地一声,不足两丈见方的木筏上猛然炸出一团堪比松油火把的火团,将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中映得微微发白。 谁能想到,这百齿巨口的犸猊,满身的鲜血油膏竟和杨从循事先涂在钱镖上的磷硝一般易燃……小胡三那一发狐火竟然将犸猊伤口处喷出的鲜血连通凌空掠过的钱镖一并引燃! 一时间,无数明晃晃的火团如天女散花般从半空中坠落,将下方木筏上避无可避的杨从循与胡三烧得连声惨叫,只得一边拼命拍打身上燃着的火头,一边前后脚跳进水中躲避。 然而这水中……可是有数百条双眼通红的犸猊在那里等着! 这厢小胡三刚一入水,登时就甩打着大红尾巴,身上挂着十来条死不松口的犸猊,从水面上一跃而起,二度跳回到余火微微的木筏上大声嘶吼:“哎呦呦呦呦!” 而那边的杨从循也没能好过,尽管只是双足在河水中一点就再度蹿回木筏,这周身上下却已挂了四五处彩,大团大团的血污将其身上青布棉袄整个洇透,瞧上去甚是骇人。 然而就在二度蹿回木筏上的杨从循与胡三兀自喘息未定之时,木筏周遭漆黑一片的水面猛然如开锅沸水般“哗哗”地泛起无数水花。 接着,便有数百条摆头扭身的怪蛇从水面上同步跃起,一个个张开肉粉色的诡异大嘴,露出唇喉间如锉刀般盘旋交叉的森然巨齿,朝着木筏之上的杨从循与胡三凌空扑来! 就在这时,从胡杨二人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枭号拍打双翅之声,紧接便有数十只浑身灰白的夜枭打夜空中斜刺冲出,在凌空飞扑的群蛇身上伸爪轻轻一点就抓去十几条张口吐舌的怪蛇。 原来确是留在岸边观敌略阵的灵雀见杨胡二人久战之下渐露颓势,这才召来大群夜枭助战。 只见这群枭号一边拍打双翅飞翔,一边将爪上攥捉的怪蛇送到嘴边大口啄食。 这种名为犸猊的怪蛇浑身都是见火生烟的油脂,因此肉味甚是鲜美……那群枭号啄过数口就被口中蛇肉的鲜味刺激地呱呱聒鸣,更是奋力拍打数下翅膀,在空中兜了老大一个圈子,神色贪婪地盯着正在水面虬集扭动的蛇群。 突然,正在水面上翻滚扭动的群蛇齐刷刷地往两边一分,露出一条两尺来长,蛇头上顶着一枚大如鸡卵的殷红血泡的怪蛇。 只见这条怪蛇被群蛇结成墨色蛇座轻轻托出水面,一双猩红的蛇眼神色不善地盯着凌空飞扑下来的枭号!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八十章 深山打工(14) 上回书说到,相互纠缠在一起的怪蛇犸猊很快在漆黑的河面上用身体搭建起一座飘浮的蛇筏,将一条外貌迥异非常的头蛇托出水面。 虽然前来相助杨胡两人的枭号只打了一个照面,就从蛇群中抓伤啄死了十几条犸猊,可那条头顶一颗红色血卵的犸猊蛇王却丝毫不为所动,似动非动盘缩在蛇筏之上,半圆椎型的蛇首高高地昂扬向天,一双猩红的蛇眼冷冰冰地注视着凌空飞扑下来的枭号。 说时迟,那时快。 从天而降的枭号转瞬之间就扑到距离蛇筏不足两尺之地,数十双锋利的鹰爪堪堪抓到犸猊身上的鳞甲。 就在这时,一直昂首向天的蛇王突然一抖头上殷红的血卵,顿时就有一股‘鲜血’从这颗血卵正中急速喷出。 这股鲜血一经喷出,瞬间化成一团十余尺方圆的血雾,将去势已疾,纵使变生掣肘也无力闪躲的枭号尽数卷入。 只听血雾中传出数声惊骇已极的悲鸣,接着便有十来只鸣枭头下尾上地撞出血雾,一动不动地摔在巨大的蛇筏之上,转眼功夫就被组成蛇筏的怪蛇撕扯成无数碎片吞噬。 而那些冲在后方,因而中毒稍浅一时侥幸未死的枭号也被蛇王这一口血雾伤地不轻,身上原本齐整的翎羽成片凋落,争相拍打着翅膀逃窜,任凭岸边做法的灵雀如何惶急地敲打手鼓召唤,也不肯再做出半点回应。 眼见枭号群当空溃逃,适才喷出血雾退敌的犸猊蛇王扭头盯上木筏之上的胡三与杨从循。 只见蛇王轻轻一甩额头上已经瘪下小半的猩红血卵,神态狰狞地指挥着身下群蛇蠕动身躯划水,黝黑的蛇筏在水面上骨碌一下左右掉个儿,扭头缓缓靠向杨胡两人立足的木筏。 这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突然划过一颗亮如烛火的白色流星,绕着群蛇组成的蛇筏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紧接着一个犹如被掐住半拉儿脖颈公鸭的中年男性嗓音响了起来。 “额角上生了尸血卵的星腮纶齿蛇?不会错,不会错,这颗血卵殷红似血,那蛇腮一侧更有七星连珠的腮孔……错不了,这就是古书上记载的吸血异蛇!快,快抓住它!” 自不必说,此刻开腔这位正是附在应声虫身上的前朝丹宦老鬼刘兆璘。 原来胡三见群蛇紧逼,一时脱身无方,这才硬着头皮放出栖身在竹管之中的应声虫,预备在群蛇背后弄出些异常响动,也好见机脱身开溜。 谁知这虫儿是放出来了,然而其仆一脱离藏身的竹管,立马就将胡三先前在心中下达的命令抛之脑后,反倒兴趣盎然地绕着结成蛇筏的蛇群上下左右得观察起来。 要说刘兆璘这一身医术见地真不是盖的,这应声虫才刚绕着蛇群兜了一个圈子,就已经认出那条头顶血卵,可以释放血雾伤敌的异蛇就是古书上记载的星腮纶齿蛇,进而一个劲儿地撺掇胡三赶紧下手捉拿。 闻听刘兆璘居然打谱让自己捉拿血卵异蛇,小狐狸顿时冲着半空中悬浮的应声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三爷吃饱了撑的才去打这条蛇的主意。乖乖,这条怪蛇头顶喷出血雾可厉害得紧,倘若沾到身上,便是血肉化脓翎羽尽落的下场……哎,你这是作甚?!” 小狐狸正气鼓鼓地大发牢骚,冷不丁就见那只正绕着蛇群缓慢兜圈的应声虫“嗡”得一声,从半空中笔直地撞向血卵异蛇。 那血卵异蛇猛地吃此一吓,下意识地摇动头顶血卵,冲着应声虫冲来的方向,喷出一股浓郁到几乎能滴出血的红雾。 眼见自家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宝贝应声虫居然在丹宦老鬼刘兆璘地操纵下冲进血卵异蛇喷出的红色血雾,小胡三好悬没咬碎一嘴钢牙,两只核桃大小的狐眼更是绽出无数血丝,“嗷”一嗓子就想合身扑进血雾中抢虫。 然而就在胡三行将跃起得一瞬间,从血雾中猛地传出一阵熟悉欢畅得嗡嗡声。 紧接着,一个黑质白圈,远望犹如挤眉弄眼做鬼脸一般的‘骷髅头’,从血雾中大摇大摆地飞出,正是先前一头扎进去的应声虫。 就听一个公鸭嗓门得意洋洋地响了起来:“这应声虫之于老夫,更甚于耳目唇舌,岂有随意毁弃损伤的道理?且记好了,那个不学无术的狐狸崽子!这应声虫乃是坟冢枯骨上的尸气恶气所化,平日里最爱趴在坟地乱葬岗上吞吸尸腐之气,故而天下尸毒皆不能伤。眼下这血卵异蛇头顶喷出的血雾固然猛烈毒辣,却也脱不出尸毒的范畴。” 只听那丹宦老鬼的嗓门猛然拔高气度:“这血卵中的血毒毒性虽猛,却是那星腮异蛇成年累月方才积攒而成,如此再三消耗,想必也差不多到了油尽灯枯之际……此时不动手擒拿,汝等更待何时?!” 似是被丹宦老鬼一语道破隐秘,随着一声“更待何时”脱口,方才还气焰煊赫的血卵异蛇浑身上下猛地一颤,额上殷红的血卵更是软耷了一大半下去,连带身下组成蛇筏的群蛇也是一阵骚然,竟是要四散逃命一般。 见此情形,杨从循仰天一声长笑,一把将身旁若有所思的胡三颠倒个儿抓起,尻前头后地扛在自家肩膀之上;而后更一手齐根撩起胡三的大红尾巴,另一只手在小狐狸头顶轻轻一拍。 “三弟,自打当年你给四哥他驱邪治病之后,为兄也是很久没有领教兄弟的看家本领,却不知这门手艺三弟生疏未曾?” 只见杨从循抬手在胡三臀部重重一击:“有道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吸气!让这群血卵异蛇好生领教三弟你的手段!” 杨从循话音未落,便有一股有若实质的黄烟从胡三高高扬起的红毛尾巴下喷出,将数尺之外的群蛇从头到尾地包裹进去。 眼见胡三已用‘屁遁’之术制住群蛇,杨从循赶忙将肩上扛的胡三放下,瞪起一对眼珠仔细观瞧笼在黄烟之下的群蛇。 事情果真被杨从循料中,那条额生血珠的蛇王到底不肯认命屈服,竟然以蛇王之威强迫其身下的异蛇弓起身子,用尽全身之力将其向黄烟范围之外弹射。 这点却如何能瞒过杨从循? 眼瞅那黄烟之中,依稀有物外窜,杨丛循劈手一挥,就是四枚闪着精光的铜钱打出,不但凌空将蹿起的血卵异蛇斩作三段,更有两枚铜钱在封死异蛇逃窜之路后当空一撞,一下子迸出无数火星,“轰”得一声,引燃了胡三方才放出的仙屁,连同黄烟之下的群蛇全部化成一个个火团。 这正是,‘善识异种说奇事,水面偏能用火攻!’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八十一章 深山打工(15) “要不咋说你们两个娃娃败家呢?真是命里穷,拾到黄金也成铜!” 伴着一阵甲虫振翅时独有得嗡鸣声,一个声音尖细而又喑哑的中年男子正在恨铁不成钢地一句接着一句数落。 而被这个公鸭嗓门反复数落的本主儿,正将双手交叉着枕在脑后,尻后更有一条两尺多长的红毛尾巴直竖上天,一边大步前行,一边没好气地往身后翻着白眼。 自不必说,小狐狸这是心里正窝着火呢。 不过胡三他也确实有生闷气的理由。 昨儿晚上他和杨从循成功在水面之上施展火攻,将一窝数百条星腮纶齿蛇全都烧成黑炭。 然而大获全胜的胡三和杨从循却并没有笑到最后。 先前在交手过程中,他俩被群蛇啃得遍体鳞伤一事就不必说了,这是正常战损。 胡三和杨从循事后打扫战场时发现,那三颗放在掏空珠蚌里当诱饵的大颗东珠,已经被血卵异蛇放出的血毒腐蚀得坑坑洼洼,就连蚌壳上都蚀出一个酒碗大小的窟窿。 (话说这倒是很好地解释了血卵异蛇是如何从蚌壳陷阱中脱困) 然而更糟的事情还在后头。 因为在之前与蛇群的拼斗中损失大量族类,现在森林中夜枭之类的猛禽已经不肯再回应灵雀的召唤,现在这位年轻的伊尔木嘴巴已经撅得可以挂秤砣了。 至于没有生擒罕见的血卵异蛇而被丹宦老鬼翻来覆去地念叨……这都是毛毛雨啦。 “哎,杨兄。听博烈觉昌说,那些和伊尔木之间关系出现裂痕的鸟兽并非不能重新修好,就是需要向该族群的先祖之灵献祭大量祭品……你说这鸣枭祖灵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祭品啊?” “这种事我哪里知道?问过灵雀人家也不肯说……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唯今之计,还是先找到那个失踪的采伐队要紧!” 没错,寻找格格坳失踪的采伐队员,这就是杨从循和胡三刚从博烈觉昌那里领到的新任务。 说来也真赶忖了。 今天早上,一夜未睡疲惫不堪的杨从循领着胡三灵雀青璃等人赶回格格坳交差。 结果刚回到村子,一行人连口气都没喘匀,就看见阖村上下两三百号大小格格正在扎束行装收拾干粮,一副举族出远门的模样。 一番细问之后,几人方才得知,原来是一支格格坳派出去砍伐木柴的砍伐队……失踪了。 整整一个小队,六个大小美眉,一整天音信全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灵雀自幼父母双亡,全靠格格坳里的格格们拉扯长大,其人早已将格格坳阖村上下都视为至亲骨肉,一听村里的采伐队失踪了,当下就拉着青璃一道儿报名参加搜救行动。 灵雀和青璃表现地如此积极,杨从循和胡三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就算身子骨再累,也得咬牙顶上。 好在族长博烈觉昌看在他俩刚刚剿灭血卵异蛇未及修整的份上特别照顾,给两人单独安排了一片稍微好走一些的林子。 至于灵雀和青璃? 这么紧要的关头,伊尔木不顶上哪行?谁让你能指挥鸟雀当空中哨兵呢? 没说的,路最难走面积最大的那片林子……归你俩了。 所以说,女人执掌大权的社会不等于女人纵情享乐的社会。欲戴王冠,需承其重,这句话真不是说说而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没有灵雀和青璃在旁窥伺,胡三的胆子也壮了许多,将竹管里养的应声虫当成耳目往天上一扔,就开始倒背双手,和杨从循一边赶路,一边小声吐槽起格格坳来:“杨兄,你说这些女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明明很简单的事情,非要整出邪性花样来……得这下玩脱了吧?” 没错,真是吐槽,用词儿还相当得不友善,不过这事儿倒真不怨胡三。 在胡三看来,格格坳丢人这件事就是典型的作(没错,真丢‘人’了)。 道理很简单,格格坳地处深山老林,自然村子周围遍地都是树,想砍柴去村外转转就行,完全没必要往那些人迹罕至的老林子里钻。 然而格格坳对砍树这件事相当抵触,除非是兴建祠堂木屋这种非得上好木料不可的工作,那是能不砍树就不砍树,连日常生火炊饭时用的干柴,都是采伐队从林子里捡来的枯树断枝。 这就是格格坳会往远处派遣大量采伐队的原因,整个格格坳三百多个格格呢,如果不跑出个四五十里,上哪里捡这老些枯枝柴火? 闻听胡三没好气的抱怨,杨从循摇头苦笑一声就打起哈哈:“听我娘说,格格坳这条不准砍伐树木当柴的祖训是为了帮助村里尽可能多地培养伊尔木。这树一旦砍了就没有鸟兽来做窝营巢,所以……” 杨从循正挠头解释,冷不防从其背后响起一个犹如火烧着屁股的惶急嗓音:“快,快,左后方二百步,有好东西哎!” 此言一出,杨从循与胡三齐齐一怔:“刘老鬼?到底什么好东西?” 杨胡两人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简直气得丹宦老鬼抓狂,登时就扯着嗓子大声叫唤起来:“什么东西?黄精!真正的野生大黄精!至少生了五十个年头了,老夫行医多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的黄精!” 说着,丹宦老鬼又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起胡三与杨从循:“我说你们两个娃娃没事的时候能不能抽空看本书?这黄精调元气培精血,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补之物。若是再有老夫这等精通岐黄之术的妙手神医加辅料调合药丸,服食一颗就能顶尔等静修一年之功!就算不能合药服食,光是拿到那些懂行的药铺中卖了,少说也能换它个百十两银子。” 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丹宦老鬼杂七杂八地说了一通,小狐狸就听见最后一句‘能值百十两银子’,那一对狐眼登时直冒星星:“那银子,阿不,黄精在哪呢?快挖,快挖!” 于是,掉头回身赶快挖。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八十二章 深山打工(16) “银子银子亮闪闪,倒映出小鸡的明眸……” 伴着破锣般嘈杂的歌身,有一人一狐,肩并肩地踏着林间过踝深的荒草,向森林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那只人立起来足有三尺出头的红毛火狐居然举起一块五六寸长,中间腕节还用红绳系住的土黄色植物块根,喜滋滋地凑到腮边的鬓毛上小心摩挲。 “啊,我仿佛嗅到了银两的芳香!” 且不说那个正在操纵应声虫四处找寻草药的刘兆麟立刻恨铁不成钢地大声声讨小狐狸的满身铜臭,就连一旁的杨从循也是满头黑线。 “三弟,这一路上为兄可曾短了兄弟你的银钱使用?还是快将那块陈年黄精放下吧,万一再蹭伤些根须,可就走了药性了。” 经杨从循这么一劝,胡三终于依依不舍地将凑到腮边的黄精放下。 “杨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千金自有千金的去路,青蚨(一文钱的雅称)也有青蚨用处。像金钱这种东西,谁又会嫌多呢?如真能给子孙后代积累一个防饥荒的本钱,不也是理所应当么?更何况‘众生碌碌只为财’,就像杨兄家里土地沃野阡陌牛马往来成群,不也见天起早贪黑地凑到绸缎庄前忙碌竟日,所求的不就是这些黄白阿堵之物么?” 待杨从循苦笑着拱手道一声“受教”,小狐狸扭头又怼上身在半空之中的刘兆麟。 “那老鬼,你且说!先前是不是偷奸耍滑了?我与杨兄已在关外盘桓仨月有余,连李家村那样荒僻的山村也去过了,却为何直到今日午前,方才有上好药材寻获?你敢说你没有偷懒?” 哪成想,小狐狸这一句可真是踢到铁板,那刘兆麟登时就和点着炮仗般,“咚”得一下炸了。 “那毛团!老夫乃是一届没有身形的孤魂野鬼,平日里耳不能听目不得视,唯有附在这应声虫身上后,方能借机视物。你自家一向不放虫儿的风,而今反倒埋怨老夫不肯出力,这是何道理?!” 呀,还真是这样。 自打和王管事一行离了承德府,小狐狸就一直将应声虫藏在竹筒之中,生怕被别有居心之人瞧在眼中。 然而如此一来,却绝了刘兆麟视听五感,这些日子真是将这位丹宦老鬼也憋得够呛,这才借着应声虫四下寻觅采伐队的空子,兴致勃勃地操弄起老本行。 谁知才刚采下一只黄精,刘兆麟和胡三两个就已经针尖对麦芒地吵了起来。 天幸,这旁边还有一个杨从循可以解劝拉架。 经过好一番解劝,刘兆麟终于气咻咻地操纵应声虫升空,继续在附近转悠起来。 不过这人一旦要是憋着口气,往往再讲出话来就不咋中听。 “喂,那狐皮子,往前道左那棵高约两丈的阔叶杨树底下有一本两年生的五味子,采下晒干后能去药铺里换二十五枚青蚨,你要不要?” “右手边两丈开外,有三本成‘品’字状丛生的黄芪,能卖六十个钱儿!” “哟,好东西嗨!看见左前方十丈开外那块如同卧牛一般趴在荒草丛中的青石没有?在青石跟前有朵五片花瓣的小黄花!待会儿,狐皮子你顺着黄花的茎一路往下挖两尺,就能挖到一个犹如人攥拳头一般大小的块根。这叫五贝,送到药铺里少说也换个二三两银子。” …… 这一路给胡三烦的呀,好悬没从地上摸起块碎石,将天上的刘兆麟打下来。 然而就在杨从循死命按住胡三双掌,连声警告血涌上头的小狐狸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否则今后追悔莫及之时,飞在天上的刘兆麟突然没了声音。 足足沉默了小半袋烟的功夫(约七到八分钟),刘兆麟突然扯着已经激动得变了腔调嗓子狂呼大叫起来:“天,居然是五品叶?绝对是百年以上的真正老山参……我说你俩还愣着干啥?赶快去挖啊!记得千万不能用铁器,一定要用手从地里把参一点一点扣出来,一根须子都不许少!” 原来这山参在地下长成形之后,第一年只长三片小叶,称作‘三花子’。 第二年长到一个叶柄五片小叶,称作‘马掌子’。 之后每过两年,就多长一个叶柄五片小叶,这一个劈叉叶柄就称作一品。 而五品叶说得就是一株人参在地下长成形之后,又至少过了八个年头;换句话说,只有十年参龄之上的老参才可能是五品叶。 需要特别点出的是,山参长到五品叶之后就不再继续长叶,就算是世所罕见的百年老参也是五品叶。 只有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参客或者名医才可以从叶片籽实的大小,大体估判一颗五品叶老参的参龄范围。 “就这种三天两头有采伐队进来捡柴火的树林里能有举世罕见的百年老参?老鬼你想唬人,拜托也想个靠谱点的法子成么?真是!” 就连杨从循听了也是摇头一哂,要是百年老参如此好撞见,杨家祖上那匹江南云锦,可真是卖得贱了。 “哎呀,那棵参不在脚下这片稀疏林子里……此去上北十五里,有一处半里多宽下沉一两丈的地裂,里面光秃秃的满是黑土。这株百年老参就长在地裂一侧青石崖边。” “十,十五里?刘老鬼你跑那么远干嘛?我不是吩咐你就在附近找找么?” “这……” 原来刘兆麟见小胡三一直闷头赶路,就是不肯抬头接自己的茬,于是就暗生一计,心说看来这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是骗不动这个胡三,得想法找个样子货蒙蒙他。 俗话说,鲫鱼麻虾,各行其道。 不同种的草药自有不同的嗜好环境,想采黄精,就去树下,想掘山参,得上崖边。 别问山参为啥一定长在山崖边,问就是个性!(其实是鸟雀吃了山参的种子,在山岩上休息的时候消化排泄出来) 在老鬼想来,自己只要找到一处露石缝的山崖,再随便寻个三花马掌之类的参苗子当成多年生的老参来骗胡三。 等后者满心激动千辛万苦地将其挖出来,再阴阳怪气地来上一句“抱歉,是老刘俺一时看花眼了。” 这仇报的,美地狠! 于是刘兆麟就一门心思地在附近找起了断壁山崖,最后就在十五里外,找到一处陷入地面的地裂。 而这棵百年山参,就长在地裂一侧的石壁上,让老刘一眼就认了出来! 狐朋仙友 番外 为何争珠吸宝气(1) 嗨,大家好啊,尽管最近正文更新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不过这一点都不耽误咱开开心心地水番外……咋地,汝等今日可服了咱么? 好,日常神经病发作完毕,以下是正文内容。 其实这篇番外主要是运营官给咱提的一个问题:“你说这龙为啥喜欢用嘴吞吸珍珠呢?那玩意儿不就是个碳酸钙球么?” 哎呀,要这么说,帝王绿翡翠就是含铝酸盐的二氧化硅,钻石就是异位排列的石墨喽? 话说仁兄你这种观点很危险啊,容易被全世界的珠宝商人合伙买凶干掉,还是拿加特林反复鞭尸的那种……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死得其所。 好了,不开玩笑了。 诚然,无论是天然珍珠还是人工养殖珍珠,都是一粒进入蚌体内的坚硬异物被河蚌分泌的珍珠质反复包裹之后形成。 除去那粒形成珍珠必不可少的异物,剩下的主要成分就是碳酸钙,总质量占比在91以上。 此外,还有少量氧化硅、氧化铝、三氧化二铁、磷酸钙等无机物成份,这些加起来也能占7-8的总质量。 照这样解剖,似乎珍珠还真是不名一文的东西。 但是你可别忘了,碳酸钙这种矿物相当不稳定,甚至能和溶于水的二氧化碳缓慢反应,进而在矿物内部,溶蚀出无数条形状不规则的微细孔道。 就比如云贵地区着名的喀斯特地貌,就是以碳酸钙为主要成岩矿物的石灰岩被地下水溶蚀出各种孔道而形成。 珍珠当中碳酸钙含量超过9成,自然内部也遍布这种溶蚀孔道,而这种孔道当中,灌注了一些比较特殊的东西。 据科学化验结果,这些东西是门冬氨酸、苏氨酸、丝氨酸、谷氨酸、甘氨酸、丙氨酸、胱氨酸、蛋氨酸、亮氨酸、苯丙氨酸、组氨酸、精氨酸、脯氨酸等17种氨基酸,此外还有少量牛磺酸、维生素D以及一些功用尚不明确的多肽及固醇类。 这些东西,全都灌注储存在那些溶蚀孔道当中,而溶蚀孔道曲绕弯折的复杂结构,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隔绝空气,避免上述活性物质迅速变质的效果。 现在大家应该就能明白,所谓‘龙会贪恋珍珠之上的宝珠而吞吸争珠’,争得并非是那个碳酸钙的壳,而是争着舔舐溶蚀孔道中灌注的各类蛋白质与氨基酸! 哎,有人问了:“龙不是水族之长,且身具广大神通的奇异生物么?瞧其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想必不是肉食性,那也得杂食偏肉食吧?龙会缺氨基酸和蛋白质么?随便吃点鱼虾龟鳖之类的水族不就补充上了?” 这个问题算问到点子上了,神通广大的龙肯定不至于营养不良,但缺不缺某种蛋白质或是多肽氨基酸,那就不一定了。 想必诸位都知道牛黄吧?这是一种在牛的胆囊中形成的天然结石,传统中医认为鲜牛黄入药,可解瘟疮蛊疖等毒,是一种相当受追捧的名贵药材。 若进一步细分,在牛的胆管中形成的结石称管黄,而在胆囊中形成的结石称胆黄,其中以胆黄的药用价值最高,一克天然胆黄的价格超过黄金数倍! 然而从组成成分上区分,牛黄其实是牛胆汁中形成的钙化结石,其主要成份除了常规结石都有的钙盐之外,还含有一定量的胆红素和胆酸等成份。 按照现行中医药品鉴定标准的规定,只有胆红素含量大于结石总质量的35,且胆酸含量大于5的牛胆结石才是牛黄,凡是不到这个含量的结石都是垃圾,可以拿去丢掉了。 由于天然牛黄十分稀少且价格昂贵,现在某些以牛黄作为主要成份的中成药通常使用人工牛黄来代替天然牛黄,也就是通过向经过提纯蒸馏的牛胆汁加入钙盐,以此形成沉淀的方式制备的人工结石,这样可以极大的降低牛黄成本。 不过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这人工牛黄的成本固然是降下来了,可也带来了一个很大的弊端。 那就是牛黄的药用效果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 要知道,胆囊是生物体液循环中最重要的一环,肝脏和胆囊都是负责从体液中过滤有害废物,灭杀治病细菌,并向体外循环排出毒素的。 因此从没有生病的牛胆囊内提取到的胆汁,一定比生病的牛少一种东西……少了那些牛黄结石衍生出的严重胆囊炎,进而分泌出可杀灭炎症细菌的抗体! 不过这样解释其实仍十分片面。 因为牛身上的抗体非但不能在人体内正常工作,反而会被人自身免疫系统当成入侵细菌干掉。 举个例子,令人闻之色变的鼠疫,是由一种名为鼠疫杆菌所导致烈性传染病,人类一旦感染,致死率往往超过五成,中世纪欧洲一场鼠疫大爆发直接夺取三千万人类的性命,使得鼠疫多了一个黑死病的恐怖名称。 然而作为鼠疫杆菌的天然宿主,鼠类(家鼠、田鼠)旱獭等啮齿类动物感染鼠疫杆菌的几率虽然高,但死亡率却相当之低。 很多外观健康的野生旱獭身上都携带大量鼠疫杆菌,照样该挖洞挖洞,该吃食吃食。 所以不要看见野生旱獭一副憨憨傻傻,也不怎么怕人的模样就上手抚摸投喂,小心因此感染鼠疫!!! 究其原因,那就是啮齿类动物身体内具有大量可以极高效杀灭鼠疫杆菌的抗体,正常情况下区区鼠疫杆菌,在健康的啮齿类动物身上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只是啮齿类动物身上的抗体只在本主的身体内起效,提取这种高效灭菌抗体并注射给人类的荒谬想法纯粹是嫌病人死得不够快。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牛黄当中虽然含有大量抗体,但这些抗体对人类而言基本毫无价值。 要是牛黄之中不仅仅有抗体呢? 比如,一种能够显着提高细胞活性的激素? 与离开本体组织就不工作的抗体不同,激素的化学成份是化学性质相当稳定的固醇类,往往对不同种属的动物都能起效。 举个例子,发情母兔的尿液中含有相当剂量的雌性激素,而嗅闻这种雌性激素可以让一只健康的成年公狗出现发情征兆。 于是,便有一种名为‘狗骑兔子’的颠覆三观的现象出现。 你说,会不会天然牛黄当中最珍贵的不是胆红素、胆酸这些可以从健康牛只身上随意提取的物质,而是那些可以促使生物本身免疫活性成倍增强的未知激素呢?! 狐朋仙友 番外 为何争珠吸宝气(2) 本来故事写到这里就算是写完了,可运营官却不依不饶地想听更多,比如过去为啥会有一种‘牛病则生黄’的说法。 所谓‘牛病则生黄’,就是说,只有身体无缘无故极度消瘦的病牛体内才能找到牛黄,而那些健康的牛体内就算有结石,也是生在其它地方,胆里一定没有牛黄。 这是什么原因呢? 自然是因为健康的牛要下地干活呀! 要知道古代中国是一个以农业生产为基石的农耕文明,耕牛的生命受到朝廷专门立法的保护,不但每一头耕牛都像人类一样被登记户口造册,私自屠宰耕牛还是一项严重的犯罪行为……其罪虽不至死,却也是要挨上几十板子的。 然而人们好吃好喝得伺候这头牛是指望这头牛能下地干活,一旦发现某头牛得病,干不动田里的活了,那等待这头耕牛的下场多半是断水断料,直到被主人活活饿死为止。 朝廷虽然立法禁止民间私自宰杀耕牛,但病饿死的牛……老爷是不管的。 只要负责掌管牛籍的牙帖前来验明牛尸,证明这头牛并非因为刀伤而死,那饲养它的农户就没有罪过。 但凡活物,谁还能没个三灾两病?这牛今天活明天死,那都是论不定的事情。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同理牛胆囊中的牛黄也绝不可能是一天形成的。 一块牛黄想要长大到可以入药的程度,那是需要时间的,因为一块能入药卖钱的牛黄不但有成份含量限制,也有大小限制。 这倒不是说小牛黄不能入药,而是小块的牛黄……过去人们根本发现不了! 倒是想想,那牛的胆囊里最应该有什么?自然是味道极苦的牛胆汁了! 在过去,一头牛从咽气蹬腿,到牙帖注销牛籍后主人家请来屠夫操刀开剥牛尸,可是需要好几天时间的! 这时的牛尸一般都轻度腐烂了,因此屠夫在开剥已经胀气的牛尸时,下刀会格外小心,而且也不会太仔细得逐一切割分离牛的内脏。 要是屠夫下刀稍有不慎,刀尖划破了牛的内脏,因此让牛肠胃里已经严重腐败乃至流汤的草料粪便之类的‘汤汁’流淌出来,那本来还可以对付着下锅入口的牛肉可就彻底没法收拾了。 一旦这种情形发生,负责开剥牛尸的屠夫不但一文辛苦钱都拿不到,甚至还可能会被因牛肉被糟蹋而格外愤怒的牛主人扯住衣领索赔! 因此,过去屠夫在开剥牛尸时,只会在如何把牛肉与内脏剥离开的方向上投入精力,只要能把全副内脏好端端的从牛腔子里抠出来就万事大吉。 宰牛的屠夫是绝没有从牛肝上单独把牛胆囊切割下来的闲心,充其量就是在牛内脏全挖出来后,用手从外边小心翼翼得(怕捏破胆囊溅一身脏汁)捏一下牛胆囊,看里边有没有大块的硬物。 如果这胆囊中的牛黄生的很小,那宰牛的屠夫在一摸之下,什么也没有发现,多半就会把它与内脏一起刨坑埋掉了。 这胆囊里长出一块硬东西的感觉绝对不好受,因此在胆囊中长出牛黄之后(小块),长牛黄的耕牛一定会卧在牛棚里不住哀鸣,这下地耕田是别想了。 除了那些家里格外趁钱的富农财主,一般的小户人家是不会给害了病的耕牛请牛医病……请医生是要花钱的,小户人家有时候人害病都请不起医生抓药,更别说是请医给牛看病了。 再说过去也没有几个专门兽医……同样是读医书背药方,兽医的从业难度一点都不比普通医生小;可给人看病开方是什么收入,给牲畜看病喂药又是什么收入? 这给牛看病,一是要花大钱,二是很有可能花了钱也治不好,那就不如干脆把病牛给饿死,至少能省下请医喂药的钱。 就算今后家里没有牛耕地,那也可以花一点钱向邻居租牛来耕地。 所以并不是健康的牛体内就不生牛黄,而是绝大多数情况下,没等胆囊内的牛黄长大,这条生牛黄的牛就先被主人给故意饿死了。 ‘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又有多少人家能天天给水给粮得伺候一头不能下地耕田的牛? 话既说到这里,那就不妨再说些更有话题但也更得罪人的东西,反正也没多少人能看到这里。 为啥传统中医总给人一种听上去玄,但实际药效远逊于西医的感觉? 道理就像这‘牛病则生黄’一样,传统中医从根上,就是一种耗费巨大且讲究格外繁琐的东西。 你注意过中药的服用方法了么? 光是制药过程,就有所谓‘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所用虽贵,必不敢减细料’的讲究;等到大夫开出药方来,什么‘三碗水煎成一碗’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光把汤水熬成三分之一还不熬糊了锅这点,就得搭进去多少柴火人工? 别跟我扯什么药铺都有药童代客煎药……药童给不给开工钱饭费?药店的柴火就是白来的么?这些钱还不是得加在病人医药费之中? 更不用说多少药材在炮制过程中,需要用到大量昂贵的陈年白酒了……‘八二年飞天茅台’多半是炒作,但窖藏三年份往上的晋西汾酒也是千元难买的俏货。 所以为啥老是有人质疑传统中医的药效差,那医书上那一条条要求都做到了吗? 天然牛黄改成人工牛黄,叫不叫‘减细料’? 加水煎药改成定量冲剂,叫不叫‘省人工’? 什么都做不到,还谈什么药效? (所谓‘炮制’就是利用煎炒煨烤等手段,去除天然药物部分毒性,亦或增强药材效力的手段。 常见有‘漂’,清水反复浸泡;‘洗’,清水快速冲洗;‘渍’,用蜂蜜或白酒腌渍;‘泡’,用另一种药材的汁水来浸泡,如甘草水泡远志;煅烧;水飞,将矿石类药物加水研磨成浆,再过滤;煨,隔水或隔酒加热;炒;烤;炙等十种炮制方法 知道剧毒的‘乌头’怎么炮制么? 先要切细片漂洗至药材心发白,之后要放在盛放盐卤的瓦罐中腌制5日,再捞出暴晒一日,如此腌制暴晒三轮才算炮制成功!!)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八十三章 深山打工(17) “刘老鬼!你是不是逗三爷玩呢?!” 就见一只毛色火红,嘴里横叼着一截二寸来长,底部还分了三个细茬的土黄色木棒的红狐,此刻正像人一般双腿直立,不但用爪子使劲拍打周身毛皮,口中还骂骂咧咧地高声抱怨。 说起来真是难为胡三了,嘴里叼着东西还能出声骂人……鬼。 “刘老鬼你睁开眼睛好好瞧瞧,百年人参有长这个怂样子的吗?就连三爷平素磨牙使的木片也比它生得齐楚!” 随着一阵甲虫振翅的嗡鸣声响起,一只蚕豆大小黑质三眼白斑的古怪甲虫从胡三那条大红尾巴中钻出,绕着小狐狸叼在嘴里的木棒,一圈接一圈地兜转起来。 “嘶……怎会这样?露在外面的枝叶分明已有五品,连参头上的参籽都已有豆粒大小,咋地下生的参体还是个没长大的参苗子呢?怪事,真是怪事!” (参籽,就是参茎上生长的一丛豆粒大小的通红圆球,正名人参籽,里面包裹的就是人参种子,是人参彻底成熟的标志,一般只有十年以上的老参才会结人参籽) “三爷不管什么参籽参子,你个老鬼哄骗三爷热肚皮贴着凉石头得趴在地上半个时辰,结果就挖出这么个不值钱的棒槌!三爷不依,老鬼你速速赔咱的参来!” (此刻当有迷之乐声响起: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啊;采了要坏事啊,肚皮暖石头哎。) 想那刘兆麟生前不是百姓膜拜的国医圣手,就是锦衣卫都俯首听命的掌炉丹宦,几时被人如此混赖指责,登时就哇哇怪叫着发作起来。 “那狐皮子!刘爷爷原本只答应将这一身医术换一个托庇寄魂的承诺。这观花寻药之事本就非咱许下差事! 要不是咱可怜你们两个娃娃径入宝山空手而回,这才好心出言指点! 你这狐狸崽子不说心存感激,反倒由此赖上咱家,这是何道理?!” 那刘老鬼是越说越气,各种污言秽语犹如溃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那臊皮子,你且摸着良心说话,这口中衔的是参不是? 虽说这枚参苗配不上五品叶人参籽的顶子,谁知道是不是狐皮子你挖参过程中出的纰漏? 依咱看,定是狐皮子你挖参之时粗手大脚不知轻重,这才吓跑了那颗长成人形的大参,只捞着这么一个干皮瘪肚的玩意儿。” 眼瞅胡三和老鬼越呛越僵,原本正蹲在石凹侧面翻找察看的杨从循赶忙站起身来打圆场。 “三弟,刘大夫,两位且先消消火气。” 待在小狐狸颈后蓬松的裘毛上轻抚两下之后,杨从循转身朝着天上的应声虫一拱手。 “刘大夫,杨某尚有一事请教。以刘大夫之博闻强识,此前可曾碰见石崖缝中长出百年人参的例子?” 见杨从循不但主动提及自己擅长的专业,同时还不忘恭维一句‘博闻强识’,老鬼的火气总算稍稍退却,待沉吟片刻之后,方才一板一眼的回答。 “不曾,这人参向来只生长在危高险峻之地,纵使经验老道的参客也要加三分小心。 老夫昔日虽时常进山采药,但也只是借机疏散气血活动腿脚,路上遇见什么就挖什么,并不会专门前往什么产参之地。 莫说五品叶的老参,就是三花马掌之类的参苗子,也甚少亲力挖掘出土。” “老鬼你……呜呜呜呜!” 还没等气急败坏的胡三喝骂出来,手疾眼快的杨从循早就上前一把将嘴捂住,将狐狸后半句喝骂全都变成一阵毫无意义的呜呜声。 见杨从循十分乖觉地制住了胡三,老鬼操纵着嗡嗡作响的应声虫在空中直上直下得兜了两个圈子,恰似活人点头赞许一般。 “老夫虽然未曾亲自采掘过大参,然这大内丹房之内什么名贵药材没有? 像这种五品叶的老参,更是年年都着经验丰富的参客进奉。要是这参客孝敬咱不殷勤,那就在献上来的人参上随意挑些毛病,不愁其挨不上白靴校卫打下的罪棍。” (白靴校卫,锦衣卫中身份较高的武官。) 说罢,应声虫在空中左右一摇:“昔日那些老参客将这如何寻参挖参的诀窍,样样都说得备细,生怕再触碰到咱身上的逆鳞。 那边的狐皮子你听好了,这回虽然挖出来的山参货不对版,但老夫却未曾对你们两个娃娃有过半句虚言。 至于这株半大参苗为啥会长出五品叶的顶子……老夫现在也是疑惑的紧。 难不成真像老人们讲得,上年头的人参会成精,知道在被人挖掘出土前扔下颗参苗子替身跑路?” 闻听老鬼自承无半句虚言,杨从循的双眼突然一亮:“敢问前辈,世间可曾有催动草木快速成熟的法子?” 不意杨从循没头没尾地问出一个有无催熟草木的法子,丹宦老鬼足足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回答。 “这后生,你当老夫是掌管世间花草的东君神主么?想让草木开花发芽就能开花发芽?让草木催熟一事,真是闻所未闻。” “是么,那这就奇怪了。” 只见杨从循微微一笑:“不怕前辈笑话,晚辈自幼顽劣,尤其喜爱翻墙凿缝得抠挖蟋蟀灶马。 因此倒也练出些许眼力,一条石缝已经开裂几年,可曾藏得善战王虫,多半都瞒不过在下这双眼。” 说着,杨从循伸手摸了摸那条掘出人参的石缝:“无论是缝内积土的土色,还是缝侧石壁上因风吹日晒开裂的纹路,都不超过十年之期,想来这缝中的人参亦无数十春秋的道理。 更何况此处尽是实心石壁绝无透水通气的道理,长在石缝中的人参如想润泽不枯,这日常维生的水气又该从何而来?” 说完,杨从循一掸袍服站起身来,回身往地凹深处的那团如有若无的雾气看去:“杨某思来想去,也只有那团在谷底飘来荡去的白雾了。 说起来,这深秋隆冬的季节竟然还能起雾,也真算得上古怪稀奇了。就是不知那团雾气当中,有没有可以催熟草木人参的东君主呢?”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八十四章 深山打工(18) 一层奶汤似的浓雾,紧紧地贴在湿滑的石崖之上,将这处横断面不过十丈方圆的裂谷堵得严严实实,仅在雾气下方露出一截半尺来高空隙。 突然,从裂谷另一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得响动。 未几便有一个毛茸茸湿漉漉的灰毛小脑袋从石壁上探出,先是竖起一对肉粉色的小耳朵仔仔细细地左右倾听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探首,向裂谷深处张望。 呵,原来竟是一只灰毛山鼠。 这个小东西向着裂谷深处探首张望了七八息的光景之后,便将核桃大小的脑袋直竖起来,叽叽啾啾地叫了来。 仿佛有人在随声应和似的,这个小东西刚叫了几声,其身后的浓雾中就传来一阵同样声调的叽啾之声。 真别说,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还真是既高效又别致呢。 与此同时,在浓雾笼罩范围之外,一只足有四寸多长的肥大硕鼠正将一对酒盅大小的招风耳竖在空中,浅灰色的眉头微微颦起,似是在仔细分辨从浓雾中传来的细微声响。 俄而,那对‘招风耳’突然在空中微微一晃。 只见硕鼠灰色尖脸上神情一动,接着就转身冲着身后恭谨地俯身抱爪。 “回禀驹爷,小灰们已经往前探了二百丈,仍然没有走出浓雾的范围。若继续往前哨探,先前派下的人手就不太充裕了。还请驹爷示下,接下来是去附近征集更多人手,还是干脆进去雾中?” 闻听眼前这条浅浅的地裂居然有二百丈之深,饶是见多识广的火龙驹也暗暗吃了一惊:“居然二百丈还没到头?大耳朵,前面还有别的消息传回来么?” 奥,原来这位长着一对招风耳的鼠仙名叫‘大耳朵’?果真是鼠如其名,仪表不凡。 谁知火龙驹他不问还好,那个名叫‘大耳朵’的灰仙居然神色犹疑地用前爪抓挠起那一对肉乎乎软绵绵的大耳朵:“似乎……好像……” 大耳朵这副犹疑不定的模样顿时就激得性急的胡三一蹦五尺高:“什么似乎好像,有啥话你倒是说啊!真是急死三爷了!” 见胡三动怒,大耳朵“咕”地一声,咽下一口冷涎,这才硬着头皮回禀道:“回禀三爷,最前头那个小灰,它似乎……似乎问到空气中有一股桑葚的味道?” (此刻当有画外音响起:giao桑,故乡的桑树又结果了呢。) 此言一出,包括胡三火龙驹在内的众人一下全都瞪圆双眼:“你说啥?!” 虽然野桑树在关外深山老林广有分布,但世人皆知桑树是“六月花谢,七月果熟”……眼下是什么时节? 眼瞅不出半月就要落雪封山了,这日子口居然还有桑树枝头挂果,不是见了鬼么? 等等,鬼??! 只见火龙驹和杨从循两人脸上神色猛地一动,而后就齐声脱口惊呼:“不好,是鬼桑!赶紧通知小灰们往后撤!” 然而,事情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还没等灰仙太保出声召回前面探路的小灰,浓雾之中就传来几声惊惶至极的叽叽声。 少倾便有数十只毛发倒竖的灰鼠你争我抢得从浓雾之中冲出,任凭火龙驹和灰仙太保们如何发声招呼,也不肯稍作停留,一个个失魂落魄得往裂谷另一端逃去。 看来,这些就是灰仙们派去探路的小灰了,只是从数量上看,似乎这些逃回来的,还不到派出去时的一半…… 原来,这灰仙族群众多,尤擅用众使役之道,往往只要竖起尖嘴,向空中叽叽鸣叫数声,少倾便有十数只粗通人性的野鼠恭敬地拜伏听令。 缘此,胡三才命应声虫急急飞回格格坳,招呼正在村子周围四处寻觅油栗山蘑等美味打牙祭的火龙驹一行前来帮忙哨探起雾的山谷。 那承想,这片诡异的浓雾中间真有一个不得了的对头,居然在瞬息之间偷袭重创灰仙们派去探路的野鼠群。 只是,这鬼桑又是何物? 望着困惑不解的胡三,杨从循先和火龙驹对视一眼,发觉后者也冲自己努嘴示意之时,才举手搔了搔头皮。 “关于鬼桑,我也是从一本志怪小说上看的,说的也不见得全对……这鬼桑,就是世人口中的巨木扶桑啊!” 据《山海经海外东经》记载,燕山东三千里有汤谷,谷中有大木曰‘扶桑’,十日所居。 “如果这里真是书中记载的‘汤谷’,那就可以解释这片诡异反常的浓雾了……汤就是热泉,这谷中定然有一处水温甚高的温泉,以致数九寒冬之际都能升起浓雾蔽谷。” “呃……听上去这‘汤谷’还真是个好地方呢!不过杨兄,兄弟只想知道什么是鬼桑,你却大讲了一通‘汤谷’与‘扶桑’,这不是答非所问么?” “三弟你别急啊。这太阳升起才有百花齐放,所以有十个太阳停歇的‘扶桑’树就被人们视为掌管百花开发一职的‘东君神’,而鬼桑就是……” 相传远古之时,天有十日齐出,使得下界禾苗枯死泉水干涸。 当此危亡之际,人族勇士后羿操神弓射落九日,终于缓解此次大旱。 然此十‘日’皆为盘古大神左目所化,故身有大神的神性。 被后羿射中的九‘日’,虽中箭身亡,却不堕幽冥下界之地,依旧停歇在扶桑巨树的枝干之上,只是不再升空发光罢了。 “这鬼桑,指得就是中箭九‘日’所停歇的扶桑枝干。” 相传,中箭的九‘日’因从此不能升空而心有不甘,心中怨念与日俱增。 终于使得所停歇的扶桑枝干在日精怨念的唆使下变成一种可怕的怪物……一种十分饥渴,整日都想吞噬吮吸活物血肉的“鬼木桑”! “一颗吃,吃肉喝血的树?娘哎,这,这是什么鬼!” 见杨从循一脸求助得望向自己,在一旁捻须静听的火龙驹点了点头:“听闻远古之时,华夏大地上有十八路妖魔作祟为祸,其中更有一路妖魔名为‘鬼木桑’,能在树下幻化出美女鲜果等诱人可口之物,待将被诱骗的鸟兽人畜吸引至身前勒毙之后,才张开大口吞噬血肉……” 狐朋仙友 番外 扶桑已在渺茫中(1) 延续以往的风格,今天的内容又将是话题满满的一章呢。 不过首先,那些认为扶桑就是古代日本代称的同学们请先找座位坐好,因为接下来的内容将是啪啪打脸的部分。 “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此去与师谁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风。” 这是唐代大诗人韦庄所作的《送日本国僧敬龙归》。 题目当中的僧敬龙,就是一位因仰慕唐朝文化,而自费乘商船前来学习的僧人。 他在游学虢州(guo今洛阳西南)结识韦庄,两人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后因敬龙和尚学成归国,韦庄特地在送行宴上作诗相送。 然而令人扼腕叹息的是,这位敬龙和尚在日本国内并没有什么名气,甚至连相关的资料都十分稀少,根本配不上其留学海归的尊贵身份。 以此推断,怕是大师归国的时候碰上飓风海难了。 当然,这些事情都和今天的番外无关,作者纯粹是在水字数…… 不过韦庄的诗文却明白无误地反映出这样一条信息,即便是唐代普通百姓(韦庄当时赋闲务农),也知道日本和扶桑完全是两码事,并且还知道中原到日本的距离比到扶桑的还要远。 要不怎说,“家在扶桑东更东”呢? 实际上,在唐代以前,中国官方对日本的称呼,一直都是倭国。 不过,这里的倭国绝对不是蔑称……在古汉语里,倭就是短的意思。 倭瓜就是扁瓜,倭刀就是短刀,倭人就是小矮个儿……和瓜好不好吃,刀锋利不锋利,人品好坏等因素无关,倭不倭只和事物的身高长短有关。 哎,这时有人说话来,“不对啊,我看电视上那些日本刀都不短啊。” 大兄弟,短不短你得分和谁比;要跟匕首比,倭刀肯定是长刀。 然而现代出土的唐朝环首大刀,全刀长度动不动就一米四五往上,比同时期日本人身高都长出一截……在这样规格的长刀面前,就算两把日本刀接在一块儿也是倭刀。 (根据丰臣秀吉留下的铠甲判断,这位号称天下人太阁殿下,其身高撑死也就143,还是叫声猴子比较贴切。) 有时候形容一个人的身高还不如一根葱,真不一定是在侮辱人,你得先看是什么葱。 山东章丘的大葱动不动就长到两米一二的高度……能长得比这种葱还高的,放眼全中国也没有几个。 据新唐书记载:咸亨元年(670),(日本)遣使高句丽,稍习夏音(汉语),因使节恶倭之名,乃上书(唐皇),自求更名“日本”,声言乃‘其地稍近日出处之意’。 从此,“日本”这一官方称呼就一直延续至今。 不管是原先的倭国,还是后来的日本,从始至终,都与‘扶桑’没有一点关系。 那为啥现在有很多人认为扶桑就是古代日本呢? 我搜集了些资料,在文史界比较统一的说法是《梁书扶桑国》中记载,倭国东北七千余里为文身国,文身国又东五千里为扶桑国。 后来有一个日本专家通过一系列考证,认定这个文身国就是北海道岛上的原住民阿依努人,从而推定扶桑国也是日本列岛上众多国家之一。 再后来日本通过明治维新迅速增强国力,相继对外发动一系列掠夺战争并侥幸获胜之后,终于通过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卑劣勾当,靠吮吸其它国家人民骨髓的方式成为当时亚洲第一强国。 此时,有大量不明所以的中国人误认为日本走上强大的道路同样也适合中国,因而纷纷动身前往日本取经求学。 正是这些人,将‘扶桑’就是古代日本的观念带回国内,使此等谬误逐渐蔓延开来。 这让咱说什么好呢? 咱的老祖宗早在两千年前就给出过结论,“一山不容二虎”! 只有脑袋被驴踢过的人,才会相信彼时的日本愿意帮助中国走上独立自强的道路。 闲话到此为止,奔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直接怼那个考证北海道就是文身国的专家。 且不说《梁书》中明写文身国在倭国北7000里,从地图上标记下,九州岛以北3500公里是哪里。 这里是俄罗斯库页岛中部,再往北不到3000公里就到北极点了! 所以地理学不好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再说北海道挖出一些文身国文物,又能说明啥呢? 难道因为我国新疆省一座唐代古墓里出土了高丽钱币和古代朝鲜族的文物,就认定唐代高丽国的势力范围已经延伸覆盖至我国新疆省一带? 既然你家里有我家的东西,那你家就是我家了……这TM是宇宙第一帝国棒子们才有的强盗逻辑啊! 连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百姓都知道一句话叫“铜钱无脚走天下”! 敢情今儿往白头鹰家里扔上几筐人民币,明天革命的红旗就插遍美洲大陆?统一世界要都这么容易,那还打什么世界大战啊! 不能因为北海道岛上出土了大量阿依努族文物,就认定这里就是《梁书》上记载的文身国! 因为阿依努人善于航海,其生活遗迹遍布整个北太平洋海域内大多数群岛,甚至连美国阿拉斯加境内都有古代阿依努人活动过的痕迹! 你说北海道岛就是文身国,因为岛上出土了两千件阿依努族文物; 我说鄂霍次克群岛和库页岛才是文身国,因为这些岛上也出土了上千件阿依努族文物! 显然,在没有更多翔实资料佐证的情况下,以上两个结论都很扯淡。 而我说扶桑不是古代日本,这点是有诗文史料佐证的。 (阿依努人又称虾夷人,其显着特点就是族中男女老少,无论性别年龄皆遍体纹身,这些原住民在历史上和现代日本的主体民族大和族祖先野马台国发生过很多军事冲突。 以至于野马台国统一本岛之后,专门在天皇之下设立专门率领军队与阿依努人作战的征夷大将军一职。 后来阿依努人不敌野马台国进攻,不得不逐渐向北迁徙到俄罗斯外海的鄂霍次克群岛一带。 而大获全胜的征夷大将军转身就把授予自己军权的天皇架空成掌上的傀儡,从而形成日本独有的将军幕府代替名义上最高统治者天皇行使统治权的特殊现象。) 狐朋仙友 番外 扶桑已在渺茫中(2) 解决完‘扶桑’不是古代日本这一问题之后,就来到下一个环节,山海经当中的扶桑树到底是一株什么植物。 《山海经》的原文是:……汤谷有扶桑,十日所浴,九日居下树枝,一日居上枝。 这段文字当中透出几条信息,第一,汤谷! 可见扶桑树只生长在火山活动异常频繁的山区,所以山谷中才时刻有热气腾腾的温泉水涌出地表。 从这一点就能排除很多地点和树木,比如我国境内就只有两处符合,一是云贵川三省交界的火山活跃带,而另外一处就是长白山天池周遭的温泉带。 要是进一步放眼整个北半球,那么日本本州北部的群马县-山形县-福岛县-岩手县-青森县等几个县的火山温泉都挺符合描述……没法子,别看日本面积不大,地下半休眠状态的火山却有六七座,真不知道谁给他们勇气去修核电站。 等到了北美就简单多了,数来数去也就加拿大纳汉尼国家公园,以及往南一点,白头鹰家哥伦比亚省北部的山区。 除了汤谷之外,扶桑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特别高大,不讲道理的高大! 乍一看,就得给人一种,这种树的确能够容纳十只金乌共同憩息的大! 这将进一步缩小排查范围。 先说国外。 假设汤谷在日本,那扶桑只可能是一株大杉树,学名日本杉;除了它,本州岛上其它树种都没有这种大体格。 还记得野比大雄一旦被人欺负,就跑到一棵参天大树下发牢骚么?那就是一株日本衫。 北美的情况要稍复杂一些,有两位候选人:冷杉和枫树。 其中冷杉能长到60多米的恐怖高度,而枫树的个头稍小,但也是20-30米的大个子。 我个人觉得吧,枫树应该可以排除,因为枫叶会随气温光照等条件改变会快速变得通红这点实在太吸引人类的眼球。 要是扶桑树真是一棵大枫树,不应该没有一点关于红叶的记载。 最后是我国境内。 云杉、大青杨、沙冷杉、胡桃楸、黄椴木和野山桑,都符合书中的描述,那真叫一个种类繁多。 一言以概之,扶桑树很可能是以下五种树之一:杉树、杨树、椴树、楸木、桑树。 考据到这一步,就需一点咬文嚼字的功夫了。 《山海经》提到,扶桑树上有‘十日所浴’。 要知道,在古文中,沐浴洗澡这四个汉字的含义是不一样的……当然了,今天这四个字已经混为一体了。 《说文解字》中记载,沐,濯发也;浴,洒身也;洗,洒足也;澡,洒手也。 简单概况其中区别就是,在古代,一男子伺候陌生女子洗澡,那不算什么大事,因为这人很可能是个老虎灶上给人打洗脚水的小厮。 要是现如今,一个男子还动手伺候陌生女子洗澡,那就算耍流氓,少说也是治安拘留15日的下场。 咳,有点跑题了。 总之,《山海经》中‘十日所浴’,就是指十个太阳幻化而成的金乌,在高大的扶桑树上‘擦身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扶桑树’就只能是一株大桑树! 因为桑树枝头上有一种细长嫩绿桑条,采下晒干后能够编筐,在桑树上憩息的鸟类也常用干桑条来梳理翎羽。 ‘十日所浴’说得正是金乌用桑条来梳理翎羽,其它树种都没有这一特点。 行了,科学说到这里为止,下面该说点大家喜闻乐见的‘迷信’。 实际上,‘鬼木桑’这一概念完全是作者的演绎,民间一般意义上的鬼木特指槐树;相传槐木在鲁班书当中有不少特殊用处,很多压胜的法术都需要使用槐木。 但是,这个‘压胜术’……不够刺激过瘾啊,还是能吃人的大树妖更吸引眼球。 此外,一块出土于四川无名汉墓的墓砖画,似乎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桑树身上应该还有人们不为所知的秘密存在。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砖画‘桑下野荷(合)’。 据考古专家解读,画像的内容,似乎是三男一女在一棵大桑树底下开‘无遮大会’,除此之外,桑树上还有两只猿猴,两只长尾山鸡,以及两个虽有头颅四肢,却反踵扭曲的诡异黑影。 你说这个墓主人的口味重不重?不但刻画多人‘运动’,还在树上整这么多旁观者,简直是三观碎一地的节奏。 就算是想描写野荷,单纯刻上一男一女不就得了? 再说这可是砖画,不是壁画! 也就是说,得先找画匠把墓主人的特殊想法转化成图纸,再由翻砂的工匠按照图纸一丝不苟的制造砂模,然后由烧砖工匠用翻砂制造的砂模打制土坯,最后送到砖窑中烧制墓砖。 整个制造流程如此之长,我就不信这其中没有大嘴巴的工匠将墓主人的特殊癖好泄露出去,届时可就有好瞧的了。 要知道,汉代的人们对所谓的男女之防已经开始逐步重视,比如祢衡就是因为日常穿衣不够检点(喜欢在人前光着膀子),而被黄祖以行为放荡藐视无礼的罪名杀害。 在现代人看来,一个大老爷们光膀子咋了,他不嫌冷就完了呗……然而汉代的人们接受不了这个,光膀子就是举止不端有伤风化。 这要是让世人知道墓主人居然敢公然烧制‘桑下野荷(合)’之类的反动黄色物品,那还不把墓主人挫骨扬灰了。 所以这种砖画所表现出来的内容,应该有更深层的含义,这才被世人所接纳……比方说,那个正在参与多人运动的女子并非人类,而是由鬼物幻化出来的诱饵,目的就是以姿色引诱采桑人,而后趁其不备下手暗害呢? 反动黄色物品肯定不能公开烧制,但如果用来当警戒世人教材,却是可以被世人所接受的。 所以‘桑下野荷(合)’并非真的在野荷,而是采桑人被鬼物诱惑,旁边的猿猴和反踵扭曲的黑影,就是被桑条悬挂在枝头来回晃悠的尸体! 也许,汉代的人们认为去冥间的路上有一株会幻化成美女诱惑迷失亡魂供其吞噬的鬼桑,这才特地烧制这种带有惊醒意味的墓砖放在自己的墓室当中? 有这个可能吧?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八十五章 深山打工(19) “三爷我没听错吧?一棵桑树也会张开嘴巴吃肉?这年头连桑树的小日子也这么好?三爷我还没过上想吃鸡就能吃上鸡的日子呢!” 发觉小狐狸完全没有抓住重点的火龙驹顿时就一脸黑线:“呃,这鬼木桑会吞噬血肉一事,老夫也是道听途说,其中兴许有以讹传讹的地方也是论不定的……小兄弟你觉得格格坳那几个外出捡拾柴火的女孩有没有可能被这棵鬼木桑给诱进浓雾之中?” “哟,敢情咱这趟出来是来找人的啊?三爷差点都给忘了……这不完犊子了么?那六个女孩昨天一早就离开了格格坳,真要是被鬼木桑引入谷中,现在八成连骨头渣子都咂过一遍了。” 只见小狐狸眼珠一转:“鬼木桑连那么小只山鼠都不肯放过,看来从地上接近多半无用……要不我将应声虫放出来,让老鬼他们指挥虫儿飞进去探探路,看能不能捡点碎布破皮之类的边角料,咱们也好拿回去找博烈婆婆交差。” 胡三的提议不出意外得被杨从循一票否决了:“三弟你怕不怕青璃口中的钢牙咱不清楚,哥哥我可是害怕灵雀下手揪咱的耳朵。” 其实胡三也就是信口胡诌,真要让灵雀她们知道格格坳的女孩被鬼桑掠去害了,怕是立时就得聚齐全村老少,扛起斧头刨锄来将对头伐倒撅根。 到那个时候,胡三和杨从循又岂能置身事外?八成还得主动请缨争当排头。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先硬着头皮摸进浓雾里探探那棵鬼桑树的底细……至少将来事情不济时,也好从人群中拽过媳妇老娘脚底抹油不是? 不过稍稍对视一眼,杨从循就和胡三就在无声得交流当中统一了思想。 只见小狐狸反手向尻后一掏,摸出一根竹管擎在爪间,向天上一晃。 就听“嗡”得一声,一只黑地白斑的古怪甲虫晃晃悠悠地从竹管口飘了出来。 “你个狐皮子有完没完?不就看走一回眼,将个参苗子当成大参么,值这般往死里支使俺老刘?刚就在竹管里闭了下眼睛!” 谁知天上的刘兆麟刚骂骂咧咧地抱怨了两句,突然十分诧异地“咦”了一声。 “方才这虫儿还挺听咱招呼的,让往东绝不往西,怎么这会儿就一门心思地往浓雾里扎,连我们几个都快拉不住了。 嗨,你这条该杀千刀的狐皮子!不知道应声虫是最好吸食死尸身上的腐气么?你怎么敢将虫儿放在乱葬岗子旁边!”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杨从循胡三火龙驹三个异口同声地喊道:“老鬼你千万莫要从中作梗,就让应声虫飞进去使劲地吸!” 一注香光景后。 就听一阵格外有力的嗡嗡声响起,须臾便有一只浑身漆黑发亮,连背甲上三道白圈都微微泛起光芒的甲虫分外“开心”地从浓雾当中振翅飞出。 怪不得常听老人说,这应声虫专好吸食尸体上的腐气。 就连这只被胡三圈养在竹管当中的半大小虫,一旦去尸体堆上过足瘾头之后,当真是容光焕发,就连振翅飞行之声都比往常壮实许多。 正如杨从循他们事先料想的那样,那株藏在山谷深处的扶桑鬼树并未做出任何伤害应声虫的举动,任由其大摇大摆地绕树飞行。 甚至连应声虫心怀忐忑地飞到枝头上停歇,扶桑鬼树都毫无反应,连一根桑条都懒得抬。 也许应声虫身上这三钱多带壳瘦肉,人家扶桑鬼树压根就看不上吧? 如此一来,刘兆璘等人(鬼)正好借着应声虫的一对复眼,将山谷中的详情看得备细。 据刘兆璘说,这团浓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的浓雾,严严实实得堵在这条进出山谷必经的地裂之中,只微微露出下方一尺多高的空隙。 等真正进了那处方圆十数里的山谷,这团浓雾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被人从旁作法驱散似的。 虽然没有了遮挡视线的浓雾,但山谷中依旧晦暗不明。 一株十余丈高的大桑树,撑开足有十余里方圆的大树冠,如同一柄绿色的大伞盖般,将山谷塞得满满当当。 连树顶阳光都只能透过枝叶间稀疏缝隙,洒落些许斑驳的光斑。 其实,这株大桑树很难称之为‘一株’……有无数粗大扭曲的次干,从桑树虬曲鼓胀的树根上到处蹿起,最后与中央的主干紧紧缠绕在一起,形成这片如同绿色大伞般的巨大桑树(丛)。 尽管大桑树已经足够令人惊诧莫名,但真正摄人心魄的,还是那些如同扬爪虬龙般探出地表的气生桑根。 无数嫩绿色的桑条,密密麻麻地从桑树厚实的枝杈树叶间垂下,如同人们晾晒风干腊肉般,悬挂着数不清的鸟兽尸骸。 有些皮破羽落只剩累累白骨,有些身肿肉涨正滴答流汤,还有些兀自悬挂在距离地面两尺来高的空中微微晃动挣扎……乍一看去,令人恍然有身处阿鼻地狱之感。 看来,这株扶桑鬼树倒挺懂“种地不上粪,便是瞎胡混”的道理,那些不幸误入山谷的鸟兽,尽皆被其用桑条掠来,悬挂在半空中……当肥料了。 “好消息是老夫找到格格坳那六个走失的采樵格格了,并且老夫还强逼着应声虫挨个趴在几个格格身上确认过并无尸体腐坏之气。 就算个个紧闭双眼人事不省,这胸口总还微微起伏,这口鼻之间也依稀有一股热乎气。不过……” 只听刘兆璘话音一转:“两个娃娃,老夫此刻却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俩……那几个格格被桑条吊在山谷靠里的一侧,虽不在扶桑鬼树正背后,距离谷口却也有三四里的距离,想要悄无声息地摸进去偷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说着说着,刘兆璘突然微微一叹:“虽说老夫现在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好歹上辈子也曾悬壶济世,归根结底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人去死。 若想保住那六个落难女娃的性命,半个时辰内送来让老夫下药施救,总可保其性命无虞……若是拖得久了,就真的万事难为了。 至于如何去做,你们两个娃娃且去一旁仔细商量吧!”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八十六章 深山打工(20) 浓雾,深谷。 忽有足声, 隆隆。 …… 总感觉这样描写景物差点事呢,可不像是本文一贯的行文风格。 错了,重来。 白雾浓兮似纱帐,空谷幽兮而绕肠,足声荡兮隆隆响,巨石出兮有尾绛。 等等。 有尾绛? 一块大青石怎么还长出尾巴了?! 好在,这个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突然,那条垂落在青石一侧的红色毛尾巴“嗖”的一下抽了上去,接着便有一颗毛茸茸红扑扑的狐狸脑袋伸了出来。 “杨兄,你说火龙驹他出得这个‘抱石入怀’的点子靠不靠谱啊?咱真就这样眼睁睁地把自己送进扶桑鬼树的嘴里不成?” 有道是‘近水知鱼性,入林识鸟音’,世上最懂树的……正是林鼠,毕竟人家知道如何在一棵树上咬洞营巢,还不会危及树的根本。 火龙驹手下的十三太保当中,就有三只专门在树上打洞做窝的林鼠。 经过一番商议,火龙驹和三只林鼠太保一致认为,扶桑鬼树喜好用枝杈上附生的柔软桑条绞勒一切闯入者这一习性……正是其最大的弱点! 因为一枝树杈上最多只能附生两条细嫩柔软的桑条,更多的还是坚硬虬曲生叶结果的桑枝。 尽管这种能在无声无息间偷袭人畜的桑条十分厉害,好在其数量并不多,且还有相当一部分桑条正挂着人畜的尸体,晃晃悠悠地悬在饥渴的根须顶端沤肥。 而这点就是此战导致胜的关键! 得想办法让扶桑鬼树的桑条全都动弹不得,那样鬼树就和寻常树木一般,是砍是伐任由君意。 这就好比人类的两只手……如果事先用东西把这人的两只手都占上,那他就只能眼睁睁的挨打了。 因此火龙驹给出的主意就是让杨从循怀抱一块沉重的山岩,故意装出身形笨重步履不稳的样子接近扶桑鬼树,主动诱使对方放出桑条袭击自己。 一旦扶桑鬼树的桑条成功将杨从循与山岩一同缠住,整条计策就成功了一大半。 只要扶桑鬼树用桑条将杨从循往自家根系旁边一拖,立马就会发现这次到手的猎物格外沉重,光靠几根桑条根本无法将其拖移分毫。 既然一根不行那就上两根,五根不行就换十根。 很快,那些散布在桑树各枝头的桑条,但凡能够得着杨从循他的,全都会被其吸引到一起,进而齐心合力地把又沉又重的‘猎物’(怀抱巨石的杨从循),悬挂在扶桑鬼树日常悬尸沤肥之处。 说到底,扶桑鬼树还是吃了没有眼目口舌的亏。 据刘兆麟操纵应声虫哨探的结果,那些被桑条悬挂在沤肥处的动物尸骸,不少都朽烂得只剩一副干瘪破烂的骸骨。 这种骨头架子莫说流淌下一滴腐液供鬼树根须吮吸了,怕是被风一吹都能凌空散架。 饶是如此,扶桑鬼树犹如贪鄙之人偶然捡到值钱宝贝般,用桑条紧紧缠住不放。 谁叫鬼树没长眼睛,不知道孰好孰坏呢?就算只是一堆烂骨头,也得攥住了使劲咂巴一顿之后才知道上面有没有油水啊。 这就是杨从循可以大摇大摆地抱着石头自己送上门的道理。 扶桑鬼树不会用桑条主动去勒毙一个已经被重重缠住的猎物,更不会用桑条将已捕获的猎物分尸切片。 万一到手的猎物再被桑条挤流了汤,亦或在运往沤肥之处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被弄掉某个零件,导致最后参与沤肥的尸骸不够份量,吃亏的还是扶桑鬼树。 届时,杨从循只要趁鬼树松懈不备,先小心翼翼地挥刀割断拴住自己身体的桑条,再松手丢开怀中大石,随后就可以救起那几个被桑条勒闭了气的采樵格格,脚底抹油了。 “三弟暂且宽心,按照火龙驹和刘兆麟的分析,扶桑鬼树大半桑条都用来悬挂自家捕获的人畜尸骸。 再加上为兄此次怀抱的石块少说也有百十来斤的份量,咋说也得再废去鬼树几百根桑条,届时怕是不大抽得出更多桑条来跟你我捣乱。” (听听,怀抱着百十来斤的巨石,还能不错口得跟小狐狸吹牛,杨从循他绝对是个练家子,瞧这身横练硬气功……哪个再敢说主角废柴的,咱就得跟其好生理论一下了。) 然而,世事往往不会尽如人意。 杨从循正拍着胸脯跟胡三下保证,这脑袋突然前后左右地微微摇晃,紧接着整个人就双目翻白嘴角流涎,这脸上也换上一副傻呵呵的表情。 “娘,爹,你们怎么来了?啥,送我和新娘子入洞房?嘿嘿,灵雀你真好看……吸溜。” 不光是杨从循,就连趴在青石顶端摇头晃尾的小狐狸也如同被人突然摄去魂魄一般,两只小眼露出大片眼白,还将四肢缩于身前,斜歪着一张狐狸嘴巴,嘿嘿嘿嘿地傻笑着。 “鸡,白白嫩嫩的小母鸡,还全是抹上蜂蜜烤熟了的……吸溜!” 得,这下中招了吧。 谁叫这俩货大意轻敌了呢? 也不想想,这扶桑鬼树既是横行上古洪荒,令畏惧如魔神一般的远古魔树,又岂能如此轻易就被人窥出破绽? 真要这么好对付,怕不是早被人砍成劈柴,填进火塘烧灶去了。 其实,扶桑鬼树最大的特点,就是其只是那株能供金乌憩息的巨木扶桑的……一根枝条。 一根被九只中箭陨落金乌的怨毒恶念重重纠缠的枝条。 换句话说,扶桑鬼树并不全是扶桑树的本体,而是一根嫁接在普通桑树上的扶桑枝条。 一旦被嫁接,扶桑枝条上附着的金乌怨念很快就会将所嫁接的砧木(普通桑树)转变成一株能以桑条绑缚鸟兽为食的鬼桑木! 不过,事情到这一步还远未结束。 初次进食过活物的血肉之后,鬼桑身上那种由陨落金乌带来,极端仇视世间一切血肉活物的恶念,会被彻底激发! 鬼桑原本深扎在泥土之中的树根,会反转方向生长,直至全部挤出地表,形成虬龙一般的气根(长在地表之上的根)。 这些气根只要触碰到周围其它树木,就会将这些树木原本正常的树根逐一吞噬取代,并使其开始长出与鬼桑一样,可以捕食绑缚猎物的桑条。 最终,这株外表上看上去还比较正常的普通树木,也会化身成鬼桑的一部分,不论其原本是松柏,还是桧杨! 这才是鬼桑真正可怕之处,不是鬼桑藏身在某处树林之中,而是这一整片树林,都是鬼桑! 那些潜藏在树枝叶片之间的桑条,会在悄无声息之间绑缚住那些冒失擅闯的不速之客! 然而,这点仅仅只是其一。 至于这其二…… 狐朋仙友 第三百八十七章 深山打工(21)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与胡三两个冒失鬼,居然妄想通过怀抱一块青石的法子制服鬼桑,而后果不其然得在实施过程的时候中招了。 归根结底,还是杨从循他不学无术,闲暇时节只知道去墙缝砖洞间掏摸蟋蟀解闷。 要是真得从亲爹杨新笃手上接过杨家祖传的桑丝衣钵,何至于在这处不知名的小山谷里翻车。 岂不闻“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如果不是看采桑归来的美女看到目瞪口呆行不动步的境地,路人又缘何被同行的妻子当众呵斥埋怨呢? 作为一个时常下乡收丝贩绸的商人,杨新笃见惯了采桑女子,自然晓得个中缘由。 非是采桑女生性浮浪,问题其实出在桑树身上。 “桑葚青红鸠澒洞,麦花开落雉蹒跚。” 不光是采桑女,就连刚刚啄食过青葚子的野山鸡也步履蹒跚得在麦田中飞来飞去,总不能是醉了酒吧? 寻常桑树就有如此威能,遑论沾染上金乌怨念的扶桑鬼木呢? 不妨往深处想想,那六个外出打柴的采樵格格怎么一起着了扶桑鬼木的道儿,齐齐被桑条绑在树下呢? 发现一处被浓雾遮掩,村里从来没人呢进过的山谷,难道不该留俩人等在浓雾外面接应,让胆大心细些的进谷哨探? 这又不是葫芦娃救爷爷,非得一个接一个的往妖精那儿送 故而,杨从循和胡三刚怀抱着青石,在山谷当中走了几步就中了招,纷纷陷入扶桑鬼木制造出来幻象之中。 只不过杨从循见到的是爹娘催儿入洞房,灵雀娇笑面庹红;而小狐狸见到的是“排排烤鸡向我来,只只皮亮蜜糖粘”而已。 话说青璃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再气急败坏地啃胡三几口呢? 咳,言归正传。 话说中了幻象的杨从循刚抱着青石往前走了两步,奶汤似的浓雾中突然“嗖嗖”连声,一下子伸出几百条嫩绿色的桑条,凌空结成一张绿色大网,一把将杨从循连人带石地抄在网兜之中,晃晃悠悠地往山谷深处抬去。 扶桑鬼木刚用桑条网抬着杨从循走了两丈来远,小狐狸忽然猛吸了一大口口水,接着就脑袋一歪,带着一脸满足的表情晕了过去。 而胡三尻后那条红毛软蓬的大尾巴,也随之无力得垂在青石一侧。 也许是天意吧,反正这世事总离不开一个巧字。 没错,就是咱的意思,灭哈哈哈啊哈。 胡三尾巴这一垂,正好盖在杨从循的脸上,顿时就将其口鼻掩得严严实实。 要问这位胡三平生最爱,那除了撒粉放火和入舍偷鸡之外,就数放屁自闻,而后在得意洋洋地自卖自夸一番之事。 在小狐狸日久天长持之不懈的放屁熏陶之下,他这条大红毛尾巴的味道,杨从循可是早就领教过了,那真是闻一闻提神醒脑,嗅一嗅胃涌酸汁。 光是从鼻翼之前擦过,就能令身中阴寒之毒半身瘫痪的杨四从炕上一跃而起,伏在床边哇哇大吐。 而今这条尾巴不偏不倚,正正得盖在杨从循口鼻之上,挪动分毫都难那臭爽,简直了! “呕哇!” 杨从循吐了。 随着这一口酸汁喷出,那些缠绕承托杨从循与青石桑条的动作顿时又加快三分。 快搬快搬,今儿这物咋刚抓到手就开始流汤了呢?一滴都不能浪费啊。 恩八成扶桑鬼树会这么想吧? 扶桑鬼树这心里一慌如果它有的话,顿时也顾不得用桑条重重缠死怀抱青石的杨从循,忙不迭得托起后者就往沤肥处运。 如此一来,杨从循虽然手足皆被桑条与青石捆扎在一起,这肩膀之上的部分却没受到桑条的特殊照顾,可以随心所欲地左右摇晃脑袋。 三晃两晃,杨从循终于将小狐狸盖在自己脸上的大红尾巴甩开总算能张嘴吸一口新鲜空气了。 然而杨从循刚一睁眼,登时就看见一只死了得有半个多月,周身足足粗胀了一圈的麋子蹄上头下的倒悬在距离自己脑袋不足两尺的地方。 一只黄绿混白的鹿眼裹着腥臭刺鼻的粘液,从肿胀不堪的眼眶中脱颖而出,黏黏糊糊的挂在黑洞洞的眼洞之下。 忽有一阵小风吹过,那颗鹿眼珠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转了半个圈,将已经浑浊不堪的瞳孔,转到杨从循脸前。 “呃!” 吃了死鹿这一吓,杨从循顿时彻底清醒过来。 当发觉自己手足被缚活动不便时,杨从循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右手食指和中指向着掌心一弯,登时就将此前收在掌中的一枚铜钱扣了出来。 原来这种被用来当飞镖打人的铜钱,事先已被杨从循将一侧边缘磨得飞快,紧急之时可以当成刀片来切割绳索。 就见杨从循两只手指紧紧夹住那枚钱镖,将磨锋的那一面凑到绑在自己手腕的桑条上,呲呲嚓嚓地切割起来。 过不多时,杨从循忽觉右手腕上一轻,赶忙抽出手来,照着头顶上方一抄,登时就将昏迷过去的胡三头下尾上地抓在手中。 “妈呀,有人打劫?可怜三爷辛辛苦苦才从姓杨的书呆子那里骗来的家当,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要归别人奥,是杨兄啊?” 胡三扯着嗓子刚哭嚎两声,一睁眼却发现满脸怒容的杨从循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自知惊惶失言的小狐狸顿时讪笑着趴在青石之上张嘴露牙,咯吱咯吱地啃起那些绑住杨从循手足的桑条。 话休烦絮,在胡三的大力协助之下,不过十来个呼吸的功夫,杨从循就已全身脱困,将身缩在青石一侧,小心翼翼地将身子一点点从桑条构成的大网中蹭了出来。 这壮士脱困,犹胜猛虎下山。 只见杨从循探手入怀,“噌”地一下刑刀青璘,照着困住那几个采樵女孩的桑条就砍。 与此同时,胡三将身蜷缩在青石一侧重重一蹬,顿时就踹得青石左右摇晃起来。 察觉到沤肥区有物剧烈挣扎,扶桑鬼树登时将全身上下所有能够得着的桑条伸过来镇压。 然而,这鬼树终究还是吃了没有眼睛的亏。 那些桑条只是循动而动,并不能辨别被自己死死缠住的是挣扎脱困的物,还是胡三蹬过来的青石。 这十停之中,倒有九停被胡三晃动的青石吸引,被缠得犹如在青石上套了一层桑条编成的大筐。 待轻松砍断几条漏网的桑条,杨从循将几个人事不省的格格远远拖出桑条能触及的区域,而后扬声招呼胡三:“兄弟,接下来可看你的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朵红莲从大青石上猛然升起,“哗”得一下涨到数丈大小,将小半棵鬼树都卷入熊熊烈火。 发觉火势燎人的杨从循正想将几个格格转移到更远处,这右肩膀上突然一沉,紧接着便有小狐狸不停咂嘴的声音传来。 “前面树根脚下有只刚死不久的山鸡瞧上去还挺新鲜,待会看能不能从火堆里拣出来对了,今天这种烤鸡的方法不妨就叫它,怀石料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深山打工(22) “嗯,上边啊不,向下嗯,朝左边一点儿多了,再往右边回来点对,就是这里哎,我说娘们你没吃饭啊?使点劲儿,给三爷好生按按肩膀。” 就见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大张开四肢,平趴在一块厚厚的鹿皮毛毡之上,这尻后还直挺挺地竖着一条旗杆似的大红毛尾巴。 此刻,正有一只毛色同样火红,唯独鼻梁上方两只秀气的狐瞳微微泛蓝的火狐狸正一脸委屈得将两只纤细的前爪按在身前那只平躺在地的红毛狐狸肩上。 刚按了两下,青瞳火狐的小嘴就已紧紧抿起,这脸上阴沉地几乎就要滴下水来,连嘴角处都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正用冷冰冰的目光在身前那只俯卧狐狸毛色新旧不一的后脖颈上扫来扫去。 就在这时,忽然从半空中“啪”得一下,掉下来一枚已被啃去大半肥肉,如今还剩薄薄一层贴骨肉皮的鸡腿骨,正好落在青瞳火狐的爪边。 见身前的胡三竟然朝自己扔过来一枚他啃吃剩下的鸡腿骨,小青璃委屈地一抽鼻子,大颗泪花就在眼眶之上转起了圈圈。 “好你个坏东西,明明前几天还跟人家指天誓月,声言今后但凡得到好吃的都紧着人家先吃。结果一转脸儿,就让人家啃你吃剩的骨头” 小青璃正在心底暗暗腹诽,冷不丁却听身前胡三慢悠悠地开口:“那个青璃啊,等会儿给三爷按完了肩膀,你记得用这根骨头给三爷背后的皮毛上点儿油真是活见鬼,你们这儿冬天的山风真大,回头别再吹坏了三爷身上的皮子。”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青璃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登时就沾湿了其腮边的细毛。 就见小青璃恶狠狠地一咬牙:“上油?行,我先给你胡三松松骨头,待会儿再好好上点儿油!” “哎呦,妈呀,疯娘们又咬人啦!哎,哎!你别拽三爷的尾巴,咱全副身家都在上面呢!” 这正是,犬牙交错碎毛飞篷,狐上狐下帐内嬉春。 嗯,让胡三这个直男癌先受点教训,咱们抽空儿也唠点别的。 话说昨日杨从循和胡三两个抱石入彀放火克敌,不但成功从扶桑鬼树手中救回六个采樵格格,更顺势从火堆中抢回一只烤到七八分熟的山鸡。 嗯,就是胡三方才啃的那只。 然而等操纵应声虫的刘兆麟隔空望诊之后,这老鬼登时惊叫一声不好。 原来这六个采樵格格被扶桑鬼树悬在半空中已经过去了小半天的光景。 虽然此刻六人胸口仍有一丝热气,这身上却受了风寒,体表各处都出现了大片的寒僵。 要不是刘兆麟当年进山采药时突逢暴雨,使得下身中了风邪寒僵留下病根儿,以至于后半辈子养儿生育女无望,否则他说啥也不会净身进宫,去当嘉靖皇帝的管炉丹师。 那一天刘兆麟给杨从循扔下两个选择。 要么赶紧剥下这六个格格的衣衫裤袜,用杨从循随身携带的烈性白酒擦拭揉搓那些出现寒僵的部位,如此推淤血过宫,方可保手足无恙。 这些酒其实是胡三带去江边烤鱼调味用的,只可惜血卵异蛇的出现打乱了胡三等人的计划,这葫芦赵家集上买的烧刀子到最后都没派上用场。 要么就只能硬着头皮,用拉柴火的爬犁类似木质雪橇将几个昏迷不醒的格格赶紧拉回村去然而这样能否保住几个格格的手足腿脚,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趁女孩昏迷不醒,脱人家衣服这种事,自诩谦谦君子的杨从循肯定干不出来;但要是眼睁睁得看着几个采樵格格变成半身不遂的瘫子,回去格格坳肯定没法跟老娘和灵雀交待。 好在,杨从循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提问,因寒毒入体而半身不遂的杨四是被谁治好的? 真是一群小机灵鬼儿,都会抢答了。 区区风邪寒毒罢了,不就胡三几个屁的事情么? 正巧旁边扶桑鬼树身上的火势正旺,连给病人驱寒保暖的篝火都是现成的。 然而有些事情不做不知道。 等胡三一脸奸笑着撂起尾巴吸气运劲之时,他才发现原来空着肚子憋屁,伤身子! 眼瞅面前那只毛羽沾泥的叫化山鸡正烤得喷香流油,自己非但不能下嘴解馋,反倒要一个劲儿地吸着顺风飘来的烤鸡香味闭气运劲,这不要了胡三的命么? 如此一番灵魂与上的双重折磨,小狐狸好悬没给整出内伤,直到两只眼都瞪出数根血丝,才听得尻后传来“啵”得一声轻响,从尾巴根下渐渐飘散开筛面簸箩大小的一团黄烟。 可想而知,规模如此之小的一个屁,肯定不够地上躺的那六个格格分的。 于是,胡三就在杨从循“兄弟能者多劳”的半是鼓励半是威胁之下,吸溜下一口馋涎,强打起精神,继续吸气,运气,放屁如是再三循环。 最后等那六个采樵格格能够自己起身活动的时候,原本有些圆滚肉乎的小狐狸竟硬生生瘪下去一圈,两个黝黑的鼻孔更是往外不停地淌血丝。 哎呦,那副尊容,老惨了。 好在那时被杨从循派去格格坳送信求援的火龙驹带着灵雀一行以及几辆驯鹿大车急匆匆得赶过来支援,这六个采樵格格的性命腿脚才算保住。 一见胡三为了抢救屯子里的姐妹竟然将身体耗成这个样子,灵雀当时就红了眼圈,一把抱住正望着烤山鸡暗自吞咽口水的胡三就哭了起来。 等灵雀哭过一回之后,更是将紧随身后的青璃带到胡三面前,一板一眼地嘱咐其今后一定要好好得对待胡三。 甚至灵雀还信誓旦旦地告诫青璃,倘若再被自己撞见她朝胡三呲牙动嘴,届时休怪做姐姐的帮理不帮亲。 这才有了开头,胡三肆意俯卧,青璃委屈按摩的场景。 只可惜此时的小狐狸还是个不通风情的钢铁直男,不懂得追女孩要欲擒故纵,化局部优势为整体胜势的道理。 这才刚得意了不到一注香的光景就惹地青璃性起,一张嘴不偏不倚地咬在胡三肩膀之上。 “松口啊,疯娘们!这鸡肉都凉了,我不得给你生火温温么?” 望着眼前那根微微冒出热气的烤鸡腿,青璃先是举起爪子好生揉了揉眼眶,待发觉那根鸡腿仍未消失之后,才迟疑着伸爪从胡三手中接过鸡腿,送到嘴边细细地咀嚼起来。 “唔,好香。” 见青璃一脸满足地捧着鸡腿埋头大啃,暗自惴惴的胡三总算松了一口气,用手揉拍着左肩膀,从地上翻身坐起。 “也不知青璃你是打哪个洞里修出来的狐精,咋人人都会的狐火都放不出来呢?这要是没有我胡三,你不得顿顿吃凉饭?” 说罢,小狐狸皱着眉头往帐篷之外瞅去:“怎么都这个时辰了,也不见杨兄来寻我?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一同去见博烈婆婆么?” 胡三话音未落,正埋首啃鸡腿的青璃突然一抬头:“嗝儿,我劝你还是别等了今儿天还没亮,灵雀就带着杨从循去药汤打泉水去了。” 与此同时,距离格格坳三十里外的一眼温泉旁边。 “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在乎,杨从循你个大男人害哪门子臊啊?快些将身上衣衫都脱下,也好给你好生洗洗。” 现代医学认为,所谓风邪寒僵就是身体局部长期体温过低造成皮下神经坏死。 然而传统中医中的针灸艾灸等穴位刺激疗法对寒僵疗效极高,因此寒僵的真正病因到底是不是神经坏死,仍待医学界进一步研究。 至于胡三的大仙屁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番外 从后羿射日说开去 周元复始,万象更新,而咱也终于学会将一篇番外拆成若干部分往外发的终极水技能,那真是爽得不要不要的。 咳嗯,还是先说正事吧。 在上一篇番外中,咱通过推理论证,最后判断山海经中记载的扶桑树,应该就是一株大桑树。 但是,桑前面这个扶该当何解?总不至于是桑树垂垂老矣,给人一种不扶一把就要倒下的感觉吧? 那种一碰就倒的树还能乘载金乌憩息么? 所以,这里的扶字,当攀援或者沿着讲,比如“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桃花源记;或者“管子有扶舟之士五万余,以待战于曲淄”兵书,管子轻重甲。 那么到底扶桑树是一种长成啥样的大桑树,咋会给人一种可攀援的感觉呢? 这点古书当中没有记载,然而咱却从“后羿射日”这一则故事当中,发现一些线索。 顺便说一嘴,后羿射日的故事最早出现在西汉时期淮南子本经训一章中,其内容跟目前大家所熟悉的版本相差甚远。 现引如下: “帝俊赐后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逮至尧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当时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后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擒封豨于桑林,断修蛇于洞庭,民皆乐,尧遂称王。” 简单翻译一下,帝俊上古天神,后羿的师傅送给徒弟好弓好箭,让他去给唐尧打工。当时唐尧的领地里挺乱,不光天上有十个太阳弄焦禾苗草木,地上还有一大群九头蛇九婴剑齿虎凿齿豹子猰貐大野猪封豨大蟒蛇修蛇之类的妖兽时常跑出来吞噬人畜, 话说这大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要是在青丘被抓到缴,难不成救是青丘狐白浅?哇,瞬间脑补几万字的内容啊。 咳,总之在唐尧给后羿下达的命令书当中,十日金乌的威胁等级十分低,以至于后羿在解决猰貐的途中,捎带手就把十日给射了,都不值得为此专门跑一趟。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猰貐和十日是后羿打怪刷经验过程中,唯二没有注明击杀地点的。 这是因为猰貐是一种长有虎掌的豹子,跑得快,也特别能跑,甚至中了后羿两箭之后,还能负伤再跑个几百里地。 所以后羿一通追赶赛跑之后,忘了自己是在哪里追上杀死猰貐的,只记得自己在追赶途中无意间发现同样在通缉名单上的十日金乌,于是顺手就给射了 这里和现行版本中十日蒸干河流旱死庄稼,使不少人类饥饿而死,后羿为救民于水火,专程射落九日的描述大相径庭。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咱认为,问题就出在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这十一个字上了。 原中压根就没提河流干涸的事情啊! 只是说这十日金乌会弄干枯草木庄稼让人饿肚子,而让河流干涸只是后人的演绎附会。 也就是说,这种金乌,是一种羽毛金黄,喜欢啄食草籽谷物,祸害人类庄稼的鸟类,并没有使河流干涸的霸道能力。 只要看护农田的农夫能及时发现祸害农田的金乌,而后敲锣打鼓将其赶走,就能从金乌爪抢救回一部分粮食糊口。 如此一来,金乌对人类的威胁自然大大降低,自然用不着后羿第一时间前去处理。 重点来了! 淮南子本经训中只说金乌会焦禾稼,杀草木,却没说金乌到底让多少草木干枯。 让全天下的庄稼干枯,那是神迹;但让十几亩田地庄稼干枯,就只需要几喷壶除草剂;要是只让一株禾苗干枯,那滴上一滴浓硫酸就搞定了。 在咱这样的工科生眼里,不讲具体损害数量,只提个体危害程度的说法,那都是博人眼球的行径。 在咱看来,所谓的金乌,无非就是一种肠胃里能分泌强酸,这才在进食过程中无意间干枯几株庄稼树木的怪鸟而已。 说到这里,可能有读者要来打咱的脸:“作者你就吹吧,滴一滴就能让草木脱水碳化,那得是多浓的硫酸?至少的体积浓度90往上吧?这种酸液还不把鸟肚子烧个大洞出来!” 嗨,别说是浓硫酸了,自然界中有种叫隐翅虫的昆虫,其体内可以分泌一种腐蚀能力堪比王水的有机酸,莫说是将草木脱水碳化,连极难与酸液发生反应的金属银也照腐蚀不误。 闲言且住。 既然金乌只是一种体内能分泌强酸的金黄色怪鸟,因此后羿也只是奔着鸟身子每只来了一箭,连金乌尸体都懒得过去捡,扭头就继续跑去追杀猰貐。 那些金乌虽中箭落地,却侥幸没有立即身亡,这才在后羿走远之后,强撑着身体飞回扶桑之上。 当然了,经此一事,大难不死的金乌们彻底长了心眼儿,再也不敢飞到人类的地盘上捣乱在旁人看来,自然是后羿射落九日,只余天上一日。 这就是为啥会有中箭金乌不堕幽冥下界的说法人家压根就没死,自然会带着箭创飞到扶桑树枝上养伤去了。 哎,又有人问了:“既然金乌压根就没死,那被金乌怨气浸染的扶桑鬼树枝又怎么解释?” 朋友,这怨气就一定得是一股气么?它就不能是金乌伤口处滴答下来的体液,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这就对了嘛。 中说迷信,番外里讲知识。 朋友,你知道什么是树榴么? 简单点说,这树榴,就是树身上的疙瘩,是树木表皮大面积损伤之后又被某种真菌感染,从而形成局部组织过度增生的赘生物。 搁人身上叫瘊子,搁树上叫树榴。 咱那个长着老虎脑袋的运营官,他就有一个黄花梨木树榴做的手把件,天天搁手里那一顿盘啊他要哪天知道树榴究竟是啥,也不知会不会把这东西烧了。 如果后羿那几箭真的射穿了某只金乌的胃部,使得那种能使草木干枯的酸液顺着箭杆流出来滴答在树上,那就会在树枝和树干上形成一竖溜等间距的树皮破口。 等被真菌全部感染之后,就会形成一竖排像是供人攀爬用扶手一般的树榴。 这八成就是扶桑会得名扶桑的缘由。 番外 来归相怨怒 但坐观罗敷 各位书友老爷大家好呀,承接上一篇番外,今天又将是话题满满的一章呢。 上一篇番外中,咱解释了扶桑树得名扶桑,是因为树干上有一排类似攀援扶手一般的树榴。 然而这点并没有解释出,到底什么才是扶桑鬼树的树枝,仅仅只是一根供金乌歇息养伤的树枝么? 让我们继续下去。 金乌伤口处淌出的腐蚀性酸液不但烧穿了扶桑树厚厚的树皮,更提供了一条可以供真菌等微生物侵蚀的通路。 这条路一旦打开,就总有些讨厌的家伙不请自来。 朋友,你听说过冬虫夏草么? 这冬虫夏草中就是从被虫草真菌寄生的蝙蝠蛾尸体上长出来的菌丝体。 通俗点说,这个长得像死虫子一般的玩意儿,其实是个蘑菇 然而,虫草真菌对蝙蝠蛾的寄生感染是逐步进行的,真菌一个一个地感染蝙蝠蛾的身体细胞,从内部将整个蝙蝠蛾逐一替换成具有虫蛾外表的真菌群落。 这个过程中,蝙蝠蛾的意识应该是清醒的! 被感染的蝙蝠蛾仍然能和正常蝙蝠蛾一样扇动翅膀飞舞以及去花朵上吸食花蜜! 甚至到了身体几乎全部被寄生真菌感染的最后时刻,被感染的蝙蝠蛾仍然能意识清醒地寻找地下洞穴来藏身,以保护自己身上的真菌平安过冬,好在明年春天从尸体上长出冬虫夏草真菌的子实体大量真菌孢子的集合。 只是,这个时候操纵蝙蝠蛾身体行动的意识究竟还是不是蝙蝠蛾自己的意识,就真的不好说了。 自然界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甚至还包括我们人类这样的高等智慧生物。 你知道香港脚么?这是过去港台电影中对严重脚癣真菌患者的绰号。 这脚癣之所以会得名香港脚,就因为最开始患上严重脚癣疾病的病号,是一群盘踞在香港岛上的英军士兵。 众所周知,香港特别行政区共包含香港岛、九龙与新界三部分,这其中香港岛最先为英国侵略者夺走,故而岛上遍布大量英式建筑,还曾建有英军驻屯要塞。 然而,香港的地理位置属亚热带,夏季十分闷热潮湿,这对于常年穿着英式皮靴的英军士兵来说,无异于将自家的脚丫变成脚癣真菌繁育的温床。 活该。 很快,与岛上英军接触过的中国人惊奇发现,这群鬼佬动不动就喜欢脱下长筒皮靴,然后用手指不停抠挖抓挠脚趾缝隙。 于是,这种以不停抠挖脚趾缝隙为代表症候的奇怪疾病,就有了一个香港脚的绰号。 你知道吗? 抠挖脚趾缝隙的行为非但不能阻止真菌感染,反而会使真菌借由手指这个媒介,迅速扩散到病人体表其它部位,形成各种各样的体癣。 几乎每一个香港脚患者都被医生反复警告不得抠挖脚趾,然而他们的手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伸到脚趾中间。 甚至某些香港脚患者还形成一种特殊的生活习惯,就算其身上的脚癣已经被医生完全治愈,但是这些人还是一有空儿,就开始脱鞋挖脚。 到底是谁控制了这些病人的思维,令其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不知道。 不妨假设一下,如果有一种特殊的真菌孢子通过树榴通道进入扶桑树体内,并成功抵抗住扶桑树本身抗体的围剿,从而在桑树体内存活下来。 那么,这根被真菌感染的树枝,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扶桑鬼树呢? 你听说过前不种桑,后不栽柳,院不树槐,堂前不植鬼拍手杨么? 这个讲究,说的就是过去人们在自家宅院附近种树栽花时几点要注意的事情,宅院前面不能种桑树,宅院后面不能种柳树,院内不能种槐树,厅堂前面不能种杨树。 可为啥人们不在宅院前面栽种桑树这种可以养蚕缫丝的经济树种呢? 这是因为古人发现,某些桑树身上会产生一种带有特殊催情以及致幻效果的有机胺类。 当然了,虽然古人未见得知道什么是有机胺,但这点并不妨碍他们认识其的特殊意义。 在诗经氓一篇中就有:“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无可说也。” 换而言之: 桑叶未落之时,整棵树绿油油的真好看;桑枝上蠢笨的斑鸠啊,不要再偷吃桑葚,不然人就会把你抓去。 漂亮的姑娘啊,你不要轻易和男子谈恋爱,须知男人爱上了,仍然可以用言语劝导;要是姑娘动心了,那就谁都劝不动了。 话说,利用贪食桑葚的斑鸠来比喻那些沉浸在男女之情中无法自拔的思春少女,也真是别致新颖了。 正是为此,人们才不会把桑树种在自家宅院之前。 一旦让桑树上飘出来的有机胺把自家后宅闺房中的正妻小妾都弄得深闺怀怨了,这可是要出大事情的啊。 过去采桑叶喂蚕的采桑女,在工作归来之际,时常会双颊绯然嫣红,一双妙目顾盼生波,往往给人一种此女已经春情萌动不可自抑的错觉。 实际上人家只是被有机胺熏的脸红罢了,此时如果有登徒子贸然上前搭讪,小心被姑娘骂得狗血淋头。 什么?你问姑娘怎么骂?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没错,陌上桑的后半阙,其实就是采桑女罗敷在数落太守不知好歹:“我老公比你有钱,比你威风,比你官大,比你年轻,比你有气度,比你帅。” 据我估计啊,“皆言夫婿殊”这一句后面应该还有内容这明显意犹未尽啊,至少也要加上一句:“我老公这么NB,你个糟老头子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调戏老娘,也不撒泡尿照照。” 只不过上面这几句实在太过不雅,所以不被收录进书本罢了。 “皆言夫婿殊。君翁已白首,罗敷方少艾,更宜溺一溲,始得衬尊颜!” 嗯,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然而,罗敷应该是错怪使君了。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看见采桑美女,就强拉人家上马共骑,意图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过往众人之面,在马上对美女动手动脚。 如此无德之行,莫说是一郡太守这等有身份地位的高官,就算是高衙内这等无良恶少,那也过份了人家至少还知道将林冲娘子往阁楼上拉。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使君误会罗敷,以为刚才美女主动向自己抛媚眼了。 使君你真的想多了,嗅闻了过量挥发性有机胺的罗敷,现在看谁都是那个眼神。 要不然怎么会“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呢? “你个傻X,人家罗敷分明是冲我放电,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张臭脸!” 于是,一场场拳脚口角就这样在罗敷归家之路上到处开演了。 寻常桑树既已有如此本事,想那扶桑鬼树如此罕见的妖物,令杨从循和胡三在不知不觉间中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 深山打工(23) 上回书说到哎呀,这部分真得不能说啊,要不以下省略两千五百字? 开玩笑的。 昨天杨从循与胡三大战扶桑鬼树,不但将这妖物一把火当劈柴烧了,更全须全尾地救回六个采樵格格。 嗯,也不能算是彻底的全须全尾。 这六个格格的脸蛋儿,被寒风吹的皴了。 杨从循这样的糙老爷们肯定不会在乎自己的容貌,兴许脸上再多条狰狞的刀疤能使得外在气质更加雄壮威武,省得整天被人喊作小白脸儿。 可女人不是这样。 对几个年轻格格来说,自家脸蛋儿可是比腿脚性命更宝贵的东西,这要是皴破流脓回头再结了伤疤,那不等于要了几个格格的命么? 好在,地处深山老林格格坳中虽然没有后世马油硫磺皂等除皴神器,距离村子三十多里的地方却有一口被人尊称为药泉的温泉。 这股温泉的泉水因富含硫磺的缘故,摸上去就像粥汤一般滑腻,若用来除皴洁肤,这效果也不差硫磺皂了。 于是灵雀一大早就把困得哈欠连天的杨从循从帐篷皮毡上拖起来,硬邀其与自己一道儿来药泉处打水。 倒不是灵雀不照顾情郎的身子骨儿,而是杨从循昨日与扶桑鬼树一番大战,这衣衫被桑条拖在地上滚了一身土不说,还被一只烂掉大半的死鹿滴了一身黄黄绿绿腥臭刺鼻的黏液。 呵,这埋汰的。 于是,灵雀一大清早就拉着情郎来温泉沐浴洗衣了。 至于同样也滚了一身脏的胡三,就被灵雀选择性地遗忘在格格坳中一来带着碍眼碍事,二来皮子洗多了会掉毛,等回村时多拎一桶温泉水给其擦擦也就是了。 “赶紧脱衣服听见没有?趁着我搓洗衣服的空儿,你也下水去泡泡,瞧你这一身味道!” 见杨从循紧紧攥着衣衫领口就是不肯遵命脱衣,灵雀俏脸一红,接着伸手就去掀杨从循的衣襟。 “一个大男人咋这般婆婆妈妈,那天晚上偷看人家洗澡时也不说少看一眼快些让我看看,咱俩也好扯个直。” 谁知灵雀用手刚一揪杨从循的衣衫,对方怀中顿时好一阵左右摇晃蠕动,紧接着就从其衣袖腰带等处掉出许多拳头大小的带毛肉团。 我的天,这男人是多久没洗澡了,连身上的虱子都长得这么大个儿? 然而等灵雀定睛细看,才发现这些从杨从循怀中滚落在地,此刻正一脸讪笑地朝自己抱爪作揖的肉团居然还是见过几面的熟人。 火龙驹和他养的十三太保。 原来,今天早晨火龙驹带着十三太保在格格坳中四处闲逛之际,无意间撞见灵雀来找杨从循一起去药泉打水。 一听说格格坳附近竟然也有一处天然温泉形成的药泉,火龙驹登时就起了带领十三太保前去一探究竟的心思。 看能不能复制一下火龙驹当年的经历,再从十三太保中催发出几个小火龙驹来。 本来,火龙驹一行打算不动声色地跟在灵雀两人身后一路尾随。 然而火龙驹转念一想,万一灵雀就施法招来驯鹿之类的驮兽代步,届时一旦跟丢,那可就坏菜了。 因此他悄悄来找杨从循,好言央求对方将自己和十三太保一并揣在怀中。 待听了火龙驹的央告,杨从循仔细一寻思,觉得这倒真是一个可行的法子。 反正过冬穿的棉袍本就臃肿肥大,就算自己身上骤然间多出一圈肉,那也不容易发觉。 再说自己毕竟要从那眼药泉打水回来给人除皴! 一旦让那六个格格知道打回来的泉水中不久前刚泡过十几只活蹦乱跳的土耗子,肯定说啥也不肯在碰这些泉水,那时自己一天来回六十里奔波劳碌可就白忙活了。 万万没想到,还没等杨从循找机会偷偷放下火龙驹一行,小脸红扑扑的灵雀就带着一脸暧昧的笑容凑到身前:“赶紧脱,我也好给你洗洗衣服” 得知火龙驹一行躲在杨从循怀中是担心自己不愿与他们分享药汤泉水,灵雀登时就被气乐了。 “淖巴药泉是上天赐予世间众生的礼物,无论是飞禽还是走兽,只要身上受了伤,都可以前往药泉医治知道泉水可以除皴美颜就可以了,哪个会去管之前有什么鸟兽在泉水里泡过身子?” 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不介意火龙驹一行去泡药汤,末了灵雀还是冲北方一努嘴。 “淖巴药泉是从地下石缝中涌出的温汤,汤水出离石缝之后会先后灌满南北两个石凹池子,最后才涌出石池被周围土地吸收你们这些老鼠都去北边的小池子里泡汤,这来回路过南边大池子时也都仔细些,可不许将鼠毛落进去。” 虽然灵雀最后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嫌弃,然而火龙驹等鼠仙却早都对此习惯,顿时就欢呼雀跃着去寻各自中意的油松树,打谱饱餐一顿松子之后就下汤开泡。 而杨从循这边,到底还是没能扛住灵雀的殷勤劝说,臊眉搭眼地脱下身上的棉袍罩褂裈裤,通红着一张脸,紧紧捂着身下最后一件过膝衬裤,扑通一下跳进三尺来深的泉池之中,只将脑袋露在水面之上。 好在这淖巴药泉的水温不低,使得汤泉之上始终飘着一层色若牛乳,还带有一些硫磺气息的薄雾。 有了这一层遮挡,杨从循总算得以缓解光着身子泡汤的尴尬。 待掬起温热的汤水将全身上下的污垢老皮全都搓洗一遍之后,杨从循舒舒服服地将脑袋枕在泉边青石牙子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正在给自己搓洗棉袍衣裤的灵雀聊天。 泡着温泉撩着妞,待会儿再生堆篝火,将洗好的衣物与灵雀早晨带来的兔肉干一烤,最后就着昨天烧烤扶桑鬼木剩下的小半葫芦烧刀子好生祭奠一下五脏庙。 这一口烤肉一口小酒儿,身旁还有脸蛋儿红扑扑的佳人枕着肩膀,柔声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这小日子,美的很,给个王爷也不能换呢! 然而就在杨从循将烤得喷香流油的兔肉干送到嘴边之时,从北边不远处的小泉池畔,突然传来鼠仙们惊惶失措得尖叫声! 哎,咱就不让你杨从循踏实吃口东西,你能咋地? 第三百九十章 深山打工(24) 闻听隔壁泉池传来群鼠都吓变腔调的吱吱声,杨从循心中一个激灵,登时就从泉池中站起身来。 未曾想,杨从循这一起身,身旁的灵雀突然发出“啊呀”一声惊叫,接着就羞不可抑地用手捂住双眼。 原来杨从循情急起身之际忘了先穿裤子,再说就算他想穿,那也没得穿,正和其它洗好的衣物一起用树枝穿起,架在火堆上烤呢。 此刻杨从循下身就只穿了一件棉纺布质地的过膝衬裤,这棉布在池中吸足水分之后,一出水就紧紧贴在人身上,登时就将杨从循下半身线条勾勒的惟妙惟肖。 呵,好一场湿身诱惑。 发觉杨从循想个没头苍蝇般双手挡着下身,站在泉水中团团转圈,从指缝间悄悄偷看的灵雀忍不住“咯”得一声轻笑,反手解下系在腰间的兽皮围裙递了过去。 虽然这件兽皮围裙只能提供聊胜于无的半身防护,好歹最要紧的地方不用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于是杨从循接过围裙系上,接着抬手从发髻当中摘下一根精铁打制的发簪,蹚着池水就往五丈开外的南池奔。 此处稍微多说几句,这淖巴药泉原本只是石缝中汩汩淌出的一股涓流,离开源头不足十步的距离就尽数渗入泥土当中。 后来,带队在村子附近打的博烈觉昌无意间发现淖巴药泉的泉水可以药用,这才组织人手将源头石缝跟前的泥土碎石尽数清理出来,向下挖了一个十丈方圆五尺来深的大坑。 待大坑完工之后,格格们又从附近捡拾开凿了许多光滑平整的青石板,而后一一拼接镶嵌在坑底及四壁,用粘土抹缝定型。 之后,她们又凿大泉眼,再将凿下来的灰石粉末调合米浆兽血青石碎块等物埋进火堆灰坑之中闷烧半日后磨洗,如此就得到一种深灰色的粉末土法水泥。 用这种粉末和水兑浆后涂抹泉池四壁坑底,等其彻底干燥之后,就可以得到一个能储蓄泉水的池子。 得亏商人有嗜好沐浴的传统,一有空闲就琢磨该如何修建完善自家的浴池。 有“酒池肉林,男女往来追逐相嬉”这般大工程当底子,开凿一眼淖巴药泉,那都是毛毛雨啦。 在指挥开凿出淖巴药泉的北泉池之后,博烈觉昌就将其置于脑后。 然而格格坳里年轻一代格格们却在修泉池的过程中玩上了瘾。 于是她们就仿效北池的样式,在北池下游四五丈的地方再度开凿出规模小一号的南池。 两池中间还弄了不少苍松翠柏假山怪石,使得南北两池声音相闻却互不见人,倒也颇有意趣。 闲言且住。 却说杨从循身裹兽皮,虽赤足蹚水,这速度却未减分毫,只用了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就冲到南池近前。 就在杨从循伸手拨开面前那株翠柏的树枝,预备探首察看火龙驹一行状况之时,这面前突然有黑影一晃,一个举着一对闪着幽幽青光蜇螯的赤甲大蜈蚣,昂着寒瓜大小的脑袋,瞪着数对蚕豆大小的黝黑怪眼,杀气腾腾地怒视着急奔到面前的杨从循。 如此别致的欢迎方式,令杨从循始料未及。 一时惊慌下,他举起手中,照准蜈蚣脑瓜中央就刺。 只听“噗嗤”一声脆响,那柄精铁发簪如同刺中一块破败牛皮,一下就捅得直至没柄,登时就疼得赤甲蜈蚣好一阵尖锐嘶鸣,接着抬起匍匐在地的尾巴,恶狠狠地朝杨从循喷出一团墨绿色的毒液。 原来蜈蚣这种毒虫,其尾部时常模拟头部形态,甚至连头部那一对蜇螯都一并模仿出来。 一旦临敌接战,蜈蚣往往先在敌人面前高高扬起尾巴,诱使对方攻击,而后瞅准时机,扬起原本爬伏在地的头颅,用真的毒蜇螯,狠狠蛰对方一记。 方才杨从循拿发簪捅的是蜈蚣的菊花。 有道是,世间万般仇怨皆可忍,唯独千年杀不可忍。 于是因菊花被爆,而疼痛欲狂的蜈蚣登时就抬头,回身朝着杨从循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好个杨从循! 见一团墨绿色的毒液迎面飞来,杨从循双足于地下重重一顿,靠着多年扎马下蹲练就的上好腰力,将上半身向后一躺,于空中生生扎出一座铁板桥,堪堪避过贴面飞过的毒液。 为防蜈蚣二度袭击,杨从循不待招式用老,这上身犹悬半空之时就用手在地上,另一手扯下腰间缠裹的兽皮用劲一挥,朝蜈蚣高高扬起的头颅上罩去。 这两式变招全在一个呼吸之间完成,当真打得毒蜈蚣措不及防,立时就被从天而降的兽皮围裙,严严实实地盖在头上。 这时忽听一个苍老沙哑的嗓音痛哭一声“七太保!”,接着便有一个火红色的影子一跃而起,一头撞在血身蜈蚣身上,疯魔般狂撕乱咬起来。 骤然之间全身上下两处被袭,而头颅下方横生的蜇螯勾爪又被皮裙上的细毛死死勾住,一时间无法甩脱。 那血身蜈蚣先将头颅一阵疯狂,发现无法甩脱罩盖恢复视力之后,就将身体如弹簧般弓腰蜷缩起来,而后“啪”得一下猛然抻直身子,将正趴在半腰处疯狂撕咬的火龙驹弹开在地。 就在血身蜈蚣高高扬起尾巴,意欲向地上的火龙驹重重抽下之时,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石嗖的一下,凌空砸中被兽皮包裹的蜈蚣头颅,登时就砸得后者蜷伏在地,好一阵摇首摆尾。 只听小狐狸得意洋洋的声音响起:“喂,地上那大虫爬子,你先欺俺的兄长,后打俺的西宾你这厮行事直如此般肆意,问过俺胡三的意思没有?” 说话间,血身蜈蚣身侧一丛三尺来高的矮柏突然枝叶一分,从中走出一脸得意,两只黑色爪子叠在胸前揉来揉去的胡三,身背后还跟着怀抱一块青色拳石,脸上更有十分戒备之色的青璃。 咦,小狐狸不是和青璃在格格坳的帐篷里啃山鸡腿么?他怎么来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深山打工(25) “七太保,穿林,我的儿啊,你倒是再睁眼看看为父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嚎,眼眶涌出两行老泪的火龙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颓然倒地。 顿时慌得周遭十来只硕鼠个个惊呼一声“老爹”,七爪八脚地挤上前来搀扶。 鼠群这么一动,登时在地上现出一具浑身僵硬,两只青灰色的鼠眼因过度恐惧而圆睁的山鼠鼠尸。 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具山鼠尸体一侧有两个核桃大小肿块,在肿块正中各有一个筷子粗细的牙洞,洞口四周满是紫黑色的血渍。 今天上午,被灵雀临时轰去南池沐浴的火龙驹指挥着手下群鼠匆匆将随身携带的松子等干果分食一空,而后一个接一个地跳入水池之中。 许久未曾得空下水嬉戏的群鼠很快就在水中你追我赶的打闹起来。 其中更有一只被称为‘穿林’的林鼠一时突发奇想,仗着自己身手敏捷,蹭蹭地爬上一株临近泉池生长的油松。 而后穿林他爬到油松伸到水池上方枝头凌空一跃,在空中翻了两个空心筋斗之后,才“噗通”一下落入水中。 如此精彩的高台跳水,立时就在鼠群中激起阵阵喝彩。 然而当穿林第二次爬上油松枝头之时,突然从其身后,蹿出一只七尺多长的赤甲蜈蚣。 须知那寻常蜈蚣不过五六寸长,不光天上的猛禽视之为美餐,就是穿林这般平常茹素的林鼠,一旦饿得急了,那也会张开小嘴,朝一条半大蜈蚣呲出尖牙。 然而,要是一条蜈蚣长到七八尺长的个头,那显然就不是凡品。 猛然打身后蹿出这么一主儿,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于是穿林只微微一愣,接着就双足一蹬脚下的松枝,从高高的树头跃向空中。 万万没想到,那只赤甲蜈蚣竟然早就看穿了穿林的逃跑路线。 就在穿林跃离枝头的那一瞬间,赤甲蜈蚣用下半身密密麻麻的足爪抱住树枝,将上身猛地昂起来向空中一荡,正好用上颚的勾爪挂住身在半空无处闪避的穿林。 就见赤甲蜈蚣竖起一对闪着青光的毒爪,恶狠狠地在穿林身上叮了一记。 可怜那纵横林间枝头的穿林,只发出“吱”得一声悲鸣,就双目圆睁,浑身僵硬得毙命在蜈蚣口中。 “我那可怜的儿啊……只恨为父平时荒疏武艺,事到临头竟然都无力替你报仇,连儿的尸身都得假他人之力才能抢回,我的儿啊!” 就在今天上午战况最激烈的那一瞬间,满脸贼兮兮贱笑的胡三终于拖着一脸不情愿的青璃,拨开挡路的松柏枝,施施然走了出来。 胡三其实是来听杨从循和灵雀墙脚的。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趟墙脚没听成,刚从树丛中一探脑袋,就看见老大一条红甲蜈蚣和赤手空拳只着寸缕的杨从循战在一处。 小狐狸的屁股自然是坐杨从循那边的,只可惜胡三这趟出门没带那柄锋利无匹的青璘;虽然当了回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这手里却没有人家老程的家伙事,最后只能抱起一块青石,狠狠砸了大蜈蚣一记。 得亏这块奋力丢出的大石头误打误撞得击中蜈蚣头颅,并且还打出了暂时无法反击的晕眩状态,这才得以惊走那条皮糙肉厚的赤甲蜈蚣,总算从其口中夺下了穿林鼠的尸身。 短短不到一炷香功夫,火龙驹手下穿林太保中毒阵亡,连杨从循都被赤甲蜈蚣缴去了遮挡下身的兽皮围裙外加别发纂的铁簪。 自打和胡三一起闯荡江湖,杨从循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如此大仇焉能不报? 于是杨从循双目通红地朝着正扑在穿林鼠尸体上嚎啕大哭的火龙驹一抱拳:“还请您老放心,杨某这就赶回村里去取衣履兵刃,此番定要让那蜈蚣血债血偿!” 杨从循话音刚落,小狐狸突然搔着脑门嘀咕起来:“最近咱咋老撞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先是叫做犸猊的血顶异蛇,现在又是什么赤甲蜈蚣……我看还是先把刘老鬼叫出来问问吧。” 果然,小狐狸一说出赤甲蜈蚣四字,附在应声虫身上的刘兆麟立马扯开嗓门嚷嚷起来。 “那条大蜈蚣的背甲是不是一水儿血红?底下多对附足是不是全黑?是不是还有一对青色的大毒螯?天!连赤甲青勾百足龙都能碰上,你们两个娃娃这是什么运气?” 啥运气?倒霉呗! 去江边钓鱼能被一群血顶异蛇堵在木筏上咬;出门找几个砍柴失踪的妹子,结果走着走着就碰上一棵会吃活人的魔树! 现在搁村口洗回热水澡,都能碰上一条书本上有名的毒蜈蚣,这坏运气简直不是一般的衰! 眼下唯一可以称为好消息的是刘兆麟不但根据胡三等人只言片语的描述就推断出赤甲蜈蚣的真实身份,并且人家还知道该怎么对付这条大毒蜈蚣。 于是,杨从循按照刘兆麟的吩咐,用铜钱镖在附近松林中打下一只毛羽五彩斑斓的山鸡,而后用绳套做了一个猎户套兔子活扣,将割断气管喉头滴血的山鸡倒吊在一棵远离温泉的大松树的一根挑空树枝上。 据刘老鬼说,蜈蚣这种毒虫天生惧怕淖巴药泉中的硫磺,光是一捻撒在地上的硫磺粉末都能让其奔逃远避唯恐不及。 如今这条‘赤甲青勾百足龙’一反常态地出现在硫磺温泉附近,可见已经被饿得不轻,正好可以用新鲜鸡血将饥肠辘辘的蜈蚣从藏身之处引诱出来。 世间万物,有其长,则必有其短。 这赤甲蜈蚣壳坚毒猛,若用寻常手段从外强攻,势必难以奏效。 然而蜈蚣坚壳之下细瘦孱弱的虫足却是其致命的弱点……腿太细就不能吃力,无法支撑硕大沉重的身子在半空中‘引体向上’。 因此蜈蚣虽然能在树枝上探头袭击穿林,却不能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到空中。 只要稍微调整一下诱饵山鸡的位置,就能勾引饥火中烧的蜈蚣不管不顾得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到空中。 届时再用活结绳套这么一扣,“啪”,那条大蜈蚣就会想吊死鬼样,直挺挺地挂在半空中。 狐朋仙友 番外 金非金误中误 各位小伙伴你们好呀,半个月正文没更五章的我又来水番外了呢……话说你倒是顺着网线来打我呀? 咳,说正经的。 其实这篇番外的主要起因是那个长着老虎脑袋的运营官问了咱一个问题:“你说后羿射下来的金乌到底长啥样?为啥古人会认为金乌就是太阳的化身呢?” 说实话,这种惊奇的脑洞真是令咱叹为观止……不过我喜欢。 很显然,金乌就是一种金色毛羽的乌鸦。 没开玩笑! 我知道很多人都无法接受毛羽一水儿纯色金黄的乌鸦,因为我也不能,这种颜色的羽毛很难自然产生。 可是你想过没有?金乌的‘金’色一定是那种纯色金黄么? 这位亲,你见过受潮发霉的面粉袋么,一大片黄白斑驳甚至中间还有几个黑褐色的霉斑的那种? 没错,这就是古人眼中的‘金’色,乍一看上去,特别像阳光洒在夯土墙壁上的感觉。 为啥古人眼中的金会是这种颜色? 答,因为当时的人类还不掌握冶金技术。 黄金的熔点是1063摄氏度,当加热坩埚温度达到这一温度时,黄金表面开始软化,一般要加热到1100摄氏度之上,黄金才会完全液化成一锅完全熔融的金水。 在没有炼制焦炭和拥有外加厚隔热层高炉的远古时代,依靠普通木柴所提供的加热温度(火焰温度300~400),想要完全熔融黄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故而,老话又有“真金不怕火炼”一说……黄金当然怕火炼,但得看是什么火。 举个有考古资料佐证的例子,到了青铜冶炼工艺比较成熟的春秋时代(公元前770-前476,距离后羿射日的时代至少1400年),铸剑大师干将曾在史书当中留下一段极度耸人听闻的说辞。 《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干将曰)吾师之作冶也,金铁之类不销,夫妇俱入冶炉之中,金汁乃下。 简单翻译一下,干将的师傅开炉铸剑之时,每当碰上炉中金属不融化的情况,就会将一对青年男女当成祭品投入火炉之中,金属就融化了…… 野蛮,愚昧,迷信,如此之甚!! 实际上,干将师徒碰上‘金属怎么加热都不融化’的情形,是因为他们火炉中所使用的烟煤……含碳量低,焦度不够,导致煤炉火焰温度不足以熔融青铜。 烟煤由于本身含有大量挥发性成份,导致火焰温度在500~900之间波动,而青铜的熔点就在800度左右,因此焦度不够火焰温度过低的烟煤就无法熔炼青铜了。 之后,经过生人祭祀,炉中原本不融的金属迅速融化的特殊现象并非是炉神收到祭品开心,而是生人体内大量的体液(水)触碰到火炉中炙热的煤炭,生成以一氧化碳和氢气为主要成份的水煤气! 用煤炉烧过开水的亲们应该会注意到这个现象:水烧开时如果没有及时拎走水壶而使少量沸腾开水从壶嘴涌出,浇在烧红的煤炭之上,此刻炉火非但不会熄灭,火焰反而会像浇上热油般猛地向上冲一大截。 这就是开水与烟煤反应生成少量可燃的水煤气的作用。 正是这股火焰温度在1000度以上的水煤气,让原本不到熔点的金属开始熔融……本来少量洒水就能达到的效果,却用活人生殉,可悲,可叹! 我估计,干将师徒之所以认为金属不熔化是炉神在索取祭品,很可能是无意间撞见一只因为贪啃蜡烛而失足落入火炉中的老鼠引起炉火大炽,这才误以为有嗜血的炉神在冥冥当中索取血肉供奉。 (注,春秋时代照明用的蜡烛主要是各种动物的固化脂肪,对老鼠有极大吸引力) 闲言且住。 春秋时代冶炼熔点较低的青铜尚且免不了到处求神拜邪,那么在1400多年前的尧舜时期,当时人们眼中的黄金根本不是后世以为金灿灿黄橙橙的纯金,而是经过手工雕琢的金矿石,金银碲矿石! 夹黄夹白带点黑,嗯,这就是金银碲矿石的原色。 所以金乌不是金灿灿的乌鸦,是黄了吧唧,白不啰嗦,还有几点黑毛的乌鸦……对,就是白化症的初期表现。 正是由于病变的乌鸦原本漆黑一片毛羽转为黄白夹杂之色,这才被本来所属的鸦群驱赶出来,最后凑成总共九只的小群落。 对了,鸦科动物不是有反哺体弱老鸟的习惯么?(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情。) 因此金乌会焦枯禾苗的根本原因……其实是相互哺食过程中,不慎从胃里反呕出来的强酸胃液。 (一个正常的鸦群,需要顿顿反哺的老鸟数量不多,也不会反呕出太多胃液;而金乌本就是由罕见的白化乌鸦构成特殊鸦群,这需要反哺的鸟多,自然就容易弄得遍地都是胃液。) 根据种种迹象判断,后羿当时并没有直接射死这群金乌(流淌酸液的鸟尸不好收拾),而是故意射伤了九只金乌当中身体相对健康强壮的金乌,从而利用乌鸦相互反哺的特殊习性,生生耗死了这群金乌。 弱的哺老的,病的哺伤的,如此滚动循环,每只金乌都吃不饱肚子,要不了多久就全体饿死……虽然这样做的确比较残忍,但却是一种行之有效的生物防治办法,就和人类现在利用人工绝育的雄蚊来灭杀蚊虫的道理一般。 ok,后羿射金乌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下面稍微说说那位美丽的采桑女罗敷。 那位大开脑洞的运营官问咱:“你说罗敷的老公到底是不是太守呢?” 你说呢?肯定不是! 罗敷不但不是太守夫人,甚至连夫人都不是,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 这是因为古代女同胞的发型有身份要求,不能随心所欲的剪什么发型。 如果是没有嫁人的少女,她是要梳丫髻,或者直接披散头发;一旦嫁人,就要绾青丝为高髻。 因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少女与少妇的区别……相信那个拦住罗敷出言调戏的太守也是如此。 挑逗少女是风月,但挑逗妇女是疯了。 在没有严苛礼教陋规限制的时代,拦住心仪的少女说一声“我爱你”,这没啥大不了的……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琚,当时的人们都这么干,太守贵为一方显贵,自然也不会受人杯葛。 可要是哪个失心疯的,敢朝着有夫之妇也投桃报李这么一下,那就做好被人家老公纠合乡邻当街痛打的准备吧。 微服出巡的太守明显还有要事在身(从者仅五人),实在没有必要多生枝节。 第三百九十二章 深山打工(26) “吸溜,这只山鸡真肥实啊,也不知道等勾引完蜈蚣之后能不能再‘抢救’一下……咕噜。” 听闻小狐狸腹内传来一声堪比响雷的腹鸣,杨从循好悬没一脑袋栽倒在地。 “我说三弟你能否稍微克制一下?没看见为兄正在钓蜈蚣么?再说这赤甲青勾百足龙有多毒你胡三又不是不知道……乖,听话哈。” 然而,被杨从循呛声的小狐狸非但没有丝毫收敛,一对溜黑精光的大眼珠只一转就再度嘻嘻奸笑着凑到前者跟前。 “杨兄,咱跟你商量个事呗?待会儿等那条大红蜈蚣进了圈套,杨兄你就稍稍施展一下那手飞钱打人的绝技,帮兄弟从其嘴里夺下这只肥嫩山鸡如何?大不了被蜈蚣叼过的地方咱剜下来不碰也就是了。” 待发觉杨从循只是没好气地扫了自己一眼,小狐狸的胆气顿时又壮了几分,接着嘿嘿贱笑地凑在前者身前蘑菇。 “杨兄有所不知,兄弟家中人口多,平日但凡有啥好东西,被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亲戚们凑上去一分也就不剩什么了,这才养成一个敬惜天物的性子……咱这双眼里真是瞧不得浪费东西。” 谁知小狐狸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杨从循用一副‘我最懂你你懂得’的眼神瞪了一眼:“既然三弟你也不愿意浪费东西,那么哥哥我还真有个任务想交给你。” 就见杨从循嘿然一笑,将嘴巴贴在小狐狸毛茸茸的耳朵上:“三弟你的鼻子最灵,待会等为兄钓上那条赤甲蜈蚣,届时烦请兄弟找寻一下那条蜈蚣藏身的石罅……最好再能进洞去哨探一回!” “我咋不知道自己的鼻子很灵?……我晕!杨兄你咋能把我当狗儿使唤?咱可是赤炎洞最纯最正的红毛火狐狸!” “洞里要是找到什么宝贝全都归你,另外再欠你一千两银子的烧鸡,等咱来年开春下山进了城就兑现!” “呜儿,汪!” 发现小狐狸十分上道的杨从循满意地点了点头:“为兄先预祝兄弟今日满载而归……胡三你就不觉得灵雀她们村子附近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么?” 经杨从循这么一提醒,小狐狸顿时就用其黑乎乎的毛爪子托着下巴仔细思索起来。 “杨兄所言极是。先是吸血逐鱼的一大群血顶异蛇,后来又撞见一棵绞杀人畜采食腐液的扶桑鬼树,眼下又来一条剧毒无比中者立毙的赤甲蜈蚣! 跟这里相比,我家那个又窄又挤,动不动还有一群养花种草的长虫因为家里后辈练习法术时不小心烧了她们养的花草,而堵着你家大门叽歪生厌的‘赤烟洞’都算风水上佳的所在了……灵雀她们一族咋找这样不安全地方安家呢!” “连三弟你也觉得不大对头吧?这就有点意思了……” 只见杨从循似有深意地朝小狐狸一点头:“别说安家落户了,周遭有这么多要命的膈应玩意儿,晚上睡觉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睛,所以这些东西都不是本地的籍贯啊。” “杨兄你这话我咋听不明白呢,不是本地籍贯,还能打外地搬来不成?那些毒蛇蜈蚣倒也罢了,藏在迷雾深谷当中的扶桑鬼木怎么说?它可不像是长腿生脚,能四处溜达的样子!” 就见杨从循不慌不忙地撇了撇嘴:“三弟真是好生急性……这树虽然无腿无脚,就不兴有人将它栽种在裂谷之中么?” “人,什么人?”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杨某觉得此人多半别有用心……三弟你不觉得这些蛇虫鬼树都恰好能克制灵雀她们一族的特技专长么?” 经杨从循这么一点,小狐狸顿时恍然。 被灵雀驱使来啄蛇助阵的號枭不过一个照面间就被血顶异蛇杀地四散奔逃,再也不肯回应伊尔木的召唤; 本该视硫磺为天敌的剧毒蜈蚣,居然会出现在格格们一到冬天就会前去取汤疗疮的药泉…… 这要都不算掣肘克制,那抬胳膊肘撞人软肋都可以概括成‘用小拳拳砸你胸口’了。 再加上专门搜集枯枝柴火的采樵格格居然会手拉手着一股脑地走进一处浓雾弥漫,看上去就透着一股诡异的山谷。 这可是格格坳走山路最多的一伙人! 一帮除了刮风下雨就出门四处转悠,天天溜达几十里山路,个个步数能上十万的猛人,会没注意到这处诡异反常到初冬天气起浓雾的山谷? 为啥格格坳会对这个尽在咫尺的山谷以及其中扶桑鬼木一无所知? “三弟,你可还记得那棵被你从山谷口挖走的‘奇怪人参’么?老刘他口口声声地保证是陈年大参的那个?” 经杨从循这么一提,胡三顿时心头剧震:“你是说有人专门将一看看上去像陈年大参的蹩脚人参种在谷口,目的就是要将不时从山谷外面路过的采樵格格引入山谷?!” “咱几个不都被吸引进去了么?要不是提前在老刘的指点下把那棵‘有问题’的山参起了出来,兴许就步上几个采樵格格的后尘了。” 只听杨从循恨恨咬牙道:“不管这个别有用心之徒是谁,今天必须将其从藏身之处挖出来……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就在小狐狸低头想词应和之时,身侧的杨从循突然发出“嘘”的一声。 胡三闻声一抬头,正瞅见那条从头到尾一水儿赤红的毒蜈蚣迈着密密麻麻的长腿,小心翼翼地探出大半截身子,两只黝黑的怪眼死死地盯着被绳索栓住脚爪,倒垂在半空之中的山鸡。 许是感到莫大的危险,方才还不时振翅挣扎的山鸡此刻死掉般一动也不动……这点令攀附在树梢上的赤甲蜈蚣疑虑大生,昂着硕大反光的头颅,踌躇不决地盘在枝头。 就在这时,一点寒光自下而上入寒芒般飞掠而至,登时就将山鸡垂在身体一侧的翅膀射穿。 伴着喔喔一声哀啼,大团鲜红的鸡血顺着寒芒飞过的轨迹飞溅而出……那只赤甲蜈蚣再也耐不住腹中饥火,在鸡血味的强烈刺激下,猛地将上半身嗖地探出,一口咬在垂死挣扎的山鸡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赤甲蜈蚣探长身躯使得上半身凌空无凭之际,早已窥伺多时的胡三……动了! ( 第三百九十三章 深山打工(27) 黑沉沉的夜幕之下,忽然有微光一闪。 紧接着,核桃大的火团映亮了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兽爪,以及稍远一些同样带毛且胖,还一脸奸笑的狭长狐脸。 只见胡三眼珠中精光一闪,手爪上虚托着的火团离弦箭似射向树梢上方那条正用一双毒颚爪紧紧叨住山鸡诱饵的赤甲蜈蚣。 见有流星飞火隔空射来,饶是毒性凶猛的蜈蚣本能地将下半身向旁边一闪,堪堪避过胡三一击。 殊不知,这下却正好落入胡三他俩事先设好的陷阱之中。 就在蜈蚣纵身挪腾下半身失去立足之处无从借力之时,这口中衔的山鸡忽地朝远离树梢的方向一“蹿”。 这突如其来地变故吓了赤甲蜈蚣一跳,立时张嘴恶狠狠地咬住口中的山鸡,将一对弯曲尖利还生满倒刺的钩颚深深地刺入山鸡体内,这才堪堪将歪斜横空的身子重新立在松枝之上。 就在这时,赤甲蜈蚣身下那根足有烧火棍粗细的树枝突然在发出“咔”的一声后,齐刷刷地断成两截,毛刺参差的茬口上还卡着一枚边缘闪着金铁精光的方口铜钱? 这根树枝一断,赤甲蜈蚣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四尺来长的身子在重力作用下,飞一般坠向地面,登时就将整个彻底扯离松枝,恰似一条挂在房檐下晾晒的咸鱼,不上不下地凌空挂起。 这便是丹宦老鬼刘兆麟给出的计谋了。 刘老鬼事先仔细叮嘱过胡三与杨从循,这种举世罕见的血蜈蚣不但毒性猛烈,其浑身赤色甲片也坚韧非常箭矢难伤。 然世间万物,若有所长,则必生其短相制。 这赤甲血蜈蚣的命门就在其腰腹中段之处其浑身所覆的甲片既厚且沉,饶是再猛性的蜈蚣,也无法从中腰处将半个身子竖起挺直,最多不过稍稍昂头抬尾而已。 一旦将整条蜈蚣凌空挂起,那就如同一条晾晒累日的咸鱼,不但肚腹要害处空门大开,连挣扎晃动一下都难。 这却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只见杨从循不慌不忙地嘬起食指与拇指,于口中打了一声唿哨,立时便有十来道身手矫捷的黑影噌噌噌噌地蹿到悬挂赤甲蜈蚣的黑松树干之上。 一阵磨牙嚯嚯之声响过,接着便有一道道凶狠目光透过黑松稀疏的针叶,死死地盯住半空中如同咸鱼一般僵挺的蜈蚣。 “孩儿们,速速给穿林报仇雪恨!” 伴着一声怨毒凄然的咆哮,蹲伏在松枝针叶之后的灰仙太保们纷纷用脚在身下枝头奋力一蹬,合身飞扑到悬挂在空中的赤甲蜈蚣身上,张嘴一口咬下几根细长的毛足,接着便手爪一松,仰身向下坠去。 只听“噗”得一声轻响,这个从天而降的灰仙太保轻轻巧巧地落在一块又松又膨的藏青色布幔之上,在布面上稍稍一滚就卸去凌空摔落的冲劲。 待直起身子,将衔在口中的蜈蚣毛足狠狠一嚼,未等全部吞吃下肚就默不吭声地跳下布幔,再度往悬挂蜈蚣的黑松树上爬去。 “一个,两个我说老火,你可得提醒手下那些太保们嘴下留情,几口又柴又硬的蜈蚣肉吃了不妨,蜈蚣脑壳里那颗成了型的驱风丹可得给我和杨兄剩下。” 见小狐狸一身贪吝之性彻底暴露,杨从循没好气地抬腿踢了对方一下屁股:“胡三你差不多得了赶紧让火龙驹他们弄死这条大蜈蚣报仇,待会还有要紧事忙。” “还有要紧事?奥,对对对,掏老巢翻宝贝我说老火啊,你们再咬个两三口就得了,赶紧组织人手跟我一起入穴探洞要紧。” 一个时辰后。 “谷物久积,则为飞蛊,或言放疳。可于端午日,取一瓮盛蚰蜒、马陆、蚯蚓、青蛇,并合放蛊者发辫一截,于五瘟神前供奉七七四十九日,阴干磨粉,以之下蛊,谓之放疳” 只见胡三一本正经地盘膝坐地,一条又粗又大的红毛尾巴直竖上天,用两只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本毛边草纸裁剪的旧书在那里抑扬顿挫的诵读,这脖子顶上的毛茸小脑袋还时不时一左一右得轻微晃动。 至于与胡三向来形影不离的杨从循,此刻正眉头紧锁地蹲在小狐狸身旁,用手里的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一个身穿草灰色对襟夹袄脚踏双搭挂耳麻鞋,此刻正合身扑倒在地的“男人”。 或者说,男人的尸体。 一具腰部以下膝盖以上全部都被一块从洞顶掉落的大青石压成一堆暗红色干涸碎末的男尸。 显然,这点很好地解释了此人的死因,以及他为啥会不穿裤子。 “如此说来,这个被天降正义的倒霉蛋儿是个养虫放蛊的蛊师?可蛊师不都在湘西苗疆一带么?他跑到东北关外干啥来了?” “这可说不好,那本从蛊师尸体上摸来的小册子有提到此人的来龙去脉么?” “已经看了多半本了,尽是些养虫栽花的邪门外道,什么铁线蛊情花蛊蛤蟆蛊蜈蚣蛊血蛇蛊鬼树蛊青蚨蛊金蚕蛊之类,至于旁的那是一个字都没,你说这人好端端的咋就不写几篇日记呢?好歹也让人知道你是谁成不?” “嗨,这年头正经人谁写日记等等,胡三你刚才说什么?蜈蚣蛊血蛇蛊和鬼树蛊?” “喏,都在这一页上面写着呢。” 待接过小狐狸递上的草纸抄本,杨从循只默声读了数行,就眉头一展:“原来如此!这人原来是个寻找新蛊的蛊师。” “寻找新蛊?杨兄你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苗疆有那么多蛊虫蛊花的可以养,这人为啥吃力不讨好地跑来关外养什么新蛊呢?” 见小狐狸大惑不解的挠头发问,杨从循以手掩卷,起身呵呵一笑:“三弟你是世外修行不沾烟火俗气的仙家精灵,本来就不通这些世道人情的套路,无怪有此一问这些蛊师,他们内卷的厉害啊,可以说天天都互相卷啊。” 好吧,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揭秘林家八卦井背后的‘镇魂’之术 嗨,大家暑假好呀,最近有没有追订小说啊? 嗯,我知道最近我更新的很慢,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偶尔蹭一蹭潮流热点。 在网上,这件事真是传得很玄乎,什么‘八卦水井镇魂’,‘火伤无水不可超生’之类的谣言满天飞。 这不扯犊子么? 真要是随便挖口水井就能镇魂,那过去的捉妖道士全都改行去当掏井工人的好了。 哎,这位看官说了:“你小子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爽快说出来,届时少不了赏给几张推荐月票啥的。” 嘿嘿嘿嘿,要能有票票打赏,那自然是好了。 以上就是本篇番外的写作理由,下面正文开始。 在我看来,所谓‘邪恶术士利用八卦井镇魂’,其实就是那些哗众取宠之人在摆弄‘标题’。 八卦井要是能镇魂,那还要茅山道士作甚?家家后院都挖上一口降魔井,岂不是把全天下的妖鬼邪魔都捉尽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林家这口‘童臻一生’的水井没有猫腻,那才真是活见了鬼! 别人都说迷信,我偏要说科学! 比如这张我从网上收集到的‘林生斌井’内部照片(图片在这一章的章节感言中)。 照片中清楚地显示,‘林生斌井’是一口利用双缆电潜泵抽水工作的机抽井。 无论是水管涂装(绿色管线表示内容物为水),还是外覆黑色泡沫保温层(冬天防冻),都是常规机井应有之物,一切都看上去中规中矩。 放心吧,我绝对不是替林某洗白。 正是这根看上去中规中矩的绿色钢制水管,显得这口井中有猫腻! 这根绿色水管,就是家居当中常见的15分水管(写做DN15)……我敢打赌,你家每一个水龙头后面都有一根这样的水管。 故而可以用这个水管的尺寸(直径2.13CM),按照片比例推算其它在井工配件的具体尺寸。 直接上结论,与水管相连的井口尺寸10.0CM,电潜泵电缆粗细2MM。 嗯,你们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对,这口井井口和电缆都太细了!! 哎,这位看官问了,这井眼和电缆的粗细有什么猫腻呢? 一般来讲,井口越粗,代表下面的井眼直径就越大;而井眼越粗就越容易下入大直径大排量高扬程大功率的电泵。 当然了,电泵排量扬程越高,其使用的电缆就会越粗……因为细线容易烧啊! 要么是‘林生斌井’使用了一种不为大众所知的天顶星科技,要么就是有人在故意撒谎,这口机井绝对没有181米那么深。 (简单解释一下,电潜泵主要依靠泵体内部的涡轮转动来制造压力差抽水……电泵的直径越大,内部涡轮的尺寸就大,能产生更大的压差,从而把水抽上更高的地方) 敲敲黑板记好,一台水泵能把井水举升的高度叫‘水泵扬程’,计算公式=垂直高度+管路损耗+出口压力 其中,‘垂直高度’简称垂高,是指水泵出水口中心点到管路末端中心点之间的垂直高差。 ‘管路损耗’,简称管损,是指液体在管路中流动时产生的能量损失,包括摩擦损耗(推动水流在水平管道中前进)和附件损耗(如阀门弯头)。 若假设管汇中的液体为常温清水,那么可以做如下粗估:1个弯头≈0.5米水泵扬程的损、10米水平距离≈1米水泵扬程的损耗。 ‘出口压力’,即管路末端的水压。 无论是网路视频还是各类博客文章都未详细描述‘林生斌井’与‘兜率极乐禅寺’之间的水平距离,但显然水井不在寺院墙根下面(网上各类采访视频中,水井周围均无明显可参照建筑物)。 姑且按300米水平距离估算……比如我看的那个视频,那个UP主举着手机拍水井的时候都大口喘上粗气了,这可不像300米跑能累成样子。 已知,林生斌井垂深(181米),出口压力可忽略不计,管损中的附件损耗也可忽略不计,摩擦损耗简化为30米垂高,求所需水泵扬程。 有181+30=211米 故而,‘林生斌井’中的水泵扬程至少要达到220米以上(gt;211米),这口井才有可能出水。 按照我从网上搜罗到的数据,扬程220米以上的水泵,那都是500多斤重,4米长,15厘米粗,连一对供电电缆需要8粗细的大个子! 显然这东西既塞不进林生斌井的井眼里,也和现场照片当中的电缆粗细不符。 根据现场照片中的电缆粗细判断,林生斌井所使用的电泵应该是扬程60米以内的小泵,比如附图2中以蓝色线框选的三种水泵。 其中最大的水泵扬程,也不过65米。 也就是说,如果‘林生斌井’真能出水,那这口井最多就只有60米深,绝非其人对外界宣称的接近200米深度。 我不是阴谋论者,对于当事人为何要对外撒谎一事不得而知。 不过,这么做显然能在水井的钻井费用上啃一大口下来(少打三分之二的长度),同时也能在配套水泵机组上大捞一票(大水泵比小水泵贵了3倍多)。 这两项加在一起,少说也能吃下近两万块的黑钱。 再加上那个华而不实,被人误以为是‘八卦镇魂’的井台……都是机抽管输的现代水井了,一个没必要敞开井盖的东西,弄个朴实无华的水泥槽子不好吗? 也对,都给减免了,没猫腻怎么好捞钱呢? 现在看来,利用‘八卦井镇魂’一事虽属子虚乌有,但林某的屁股肯定不干净……这口‘林生斌井’正是其一手设计,绝非是受捐寺院的主意。 毕竟和尚们只知道吃水,他们又不会打井,肯定是委托职业人员操刀代劳。 连我这个非一线从业人员都能一眼看出水井中的猫腻,人家那些职业打水井的工人会不懂行,干出给200米深的井装60米小泵的蠢事? 也许有人要问,林某这么干究竟图什么啊?毕竟人家家里有服装公司,不像缺这几万块钱的人。 这里补充一个知识点,按我国民法典中有关捐赠条例的规定:纳税人向宣传文化等公众事业的捐赠,可纳入公益性捐赠范围;其捐赠额未超过纳税人申报的应纳税所得额30%的部分,可从其应纳税所得额中100%扣除。 也就是说,林某捐赠这口水井,不但能收获一个乐施好善的名声,还能赚到国家税务部门至少8万块的个税减免。 但这只是其一。 你注意到照片里,那些从绿色水管上扒下来的黑色泡沫没? 那叫隔热保温层,是专门用来防止水管在冬季因低温而冻结。 可这么好的东西为啥要扒掉呢? 当然得扒了,不扒来年水管怎么好上报冻裂维修啊?! 水井既然是林某捐赠的,这维修保养自然也归人家……这些人工材料费用岂不是年年上账备案,套取税收减免额度的好理由? 连借亡故妻女幼子名义捐赠水井一事都要想如此方设法地弄虚作假,扣住亡妻上亿的抚恤金不给岳父母,似乎也是顺利成章之事。 哼,也算是费尽心机呢。 第三百九十四章 深山打工(28) 所谓‘内卷’,既是上不能外,转而威凛于下也。 说白了,这就和赛马一样。 本来大家都是上等马对上等马,下等马对下等马;结果是输是赢各凭本事,了不起中间有点赌运气成份,反正没有一家能包圆输赢的可能。 可自打有一个姓田的齐国人发明一种全新比赛方式,大家一下子都开了窍,我只要自己怼上对手能赢得开心痛快就好,哪个去管下等马在上等马面前会输多惨这种事情? 蛊师也是这样。 苗疆从来就不是物产富庶的鱼米之乡,再加上还要成年累月不间断地从汉地进口生活必须,价格分外昂贵的食盐……如此双管齐下二鬼拍门,一个普通苗民的日子会有多艰难,那是可想而知。 就连独霸苗疆一隅,手中掌握普通人生杀大权,号称当地土皇帝的土司,那也对江南流域一届寻常富足乡翁羡慕嫉妒不已。 蛊师也是人,他们也想吃油穿绸使金花银美人娇花左拥右抱。 于是东西越是不够分,人们相互抢夺起来就越激烈火爆。 什么师承缘分辈分大小……蛊师们全都不在乎,只要我是苗蛊第一人,苗疆境内所有大小土司都对我既敬又惧,进而姿态恭顺地献上美女金银就好。 那斗得,真是好一个人仰马翻。 也正是为此,时常会有身怀‘雄心壮志’的蛊师离开生活大半辈子的苗疆,独自前往陌生的异域,为了有朝一日能获得‘苗蛊第一人’的身份而刻苦修业。 “按照季三娘的说法,这些外出修炼的蛊师就被外人称为‘寻蛊’,也就是眼下躺在咱俩跟前这个。” “寻蛊?!” “对,就是四处寻找新蛊虫的意思。” 自打那年在黑蛊师徒手中吃过一个大亏之后,一向行事虎虎生风的季三娘(见黑瓮骨陶)终于也行事小心翼翼起来,开始同孟大姊仲二嬢一起收集江湖上一切有关苗人蛊师的传闻。 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经过三姐妹的不懈探访,她们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些行迹可疑的苗人乔装成汉人脚夫模样,两三个结伴搭帮地离开苗疆。 接连几次遭遇动手之后,三姐妹发现这些人都是习练蛊术的苗人蛊师。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苗人蛊师几乎个个都是死鸭子,一张张嘴巴那都硬的厉害……下手杀了我可以,用刑折磨也随便,却休想盘问我的来意! 还有一件令三姐妹始料未及的是,这些苗人蛊师当中不光有施蛊害人的黑蛊败类,也很有几个立誓一生只施蛊救人绝不下手伤人的阿公(男)、草婆(女)。 尤其是那些身为女性蛊师的草婆,在信奉女娲神的苗寨之中身份极高,个个都等同祖奶奶那辈儿。 可想而知,三姐妹一系列地冒失打探,差点令自己成为附近几个苗寨的众矢之的,最后竟闹得人人喊打的境遇。 得亏因缘巧合之下,三姐妹偶然一次出手救下一个被毒蛇咬伤而性命垂危的苗女;之后又在女孩引荐之下,拜见了她们苗寨当中的草婆(女孩外婆)。 在这位草婆居中转圜之下,三姐妹与其他苗寨的关系总算得以缓和。 也正是从这位草婆口中,三姐妹得到了一直百思未解的答案:那些结伴离开苗疆的蛊师宁愿受刑折磨也不肯透露去意的原因,竟是‘寻蛊’! 就是找寻新蛊,尤其是那些从来没有被其他蛊师驯养过的蛊虫。 之前提过,决定一个蛊师本领高低的不是其拳脚刀剑之流的功夫,而是这个蛊师能够驱使蛊虫的种类数量。 无论黑白,能驱使的蛊虫种类越多,这名蛊师的本领越大。 同理,一个蛊师如果想要破除对手种下的蛊,就必须先认出这人中的是什么种类的蛊! 如果一个蛊师驱使的蛊虫,别人谁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除;那这人就是苗疆蛊术排行第一,人人都要敬畏尊敬三分的蛊王。 所以,先前那些被三姐妹俘虏的蛊师不是当真铁骨钢牙,而是外出寻蛊这件事不能在外人面前承认。 一旦承认外出寻蛊,那就等于承认自己心怀不轨,正在觊觎苗疆蛊王的位置。 显然,这会导致蛊王及其手下不死不休地追杀。 “可叹世人熙攘往来,皆逃不过这名利二字。就算眼前这位尸横在地的蛊师不远万里,从南疆苗境挣扎来到关外苦寒之地,机缘巧合之下又驯服血顶异蛇与赤甲蜈蚣这等世所罕见的蛊虫,到头来却难逃这命中的劫数,终究还是在一块青石之下化为泡影……咦?” 就在杨从循一边用手背拍打手中草纸卷册,一边跟小狐狸摇头慨叹命运无常造化弄人之际,从其怀中突然伸出一对红果果的手臂,一把抢过杨从循手中的卷册,三两下就撕扯得粉碎,而后你争我抢地抢夺起其中一张较为完整的纸片。 “哎,哎……哎呀!我说杨兄你收留魖(见金山赌秽)这种败家玩意儿作甚?这下好了,好容易才从这具蛊师尸体上摸来这本册子。这下可好,就剩一片完整的了。” 然而杨从循却没有理会小狐狸怨气深深的抱怨,因为他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全被两只魖争抢的“纸片”吸引过去:“且慢……这好像不是什么纸,而是某种动物的薄皮?!” “皮?拿来我瞅瞅。” 说完,小狐狸故意装出一副凶形恶相,恶狠狠得朝两只手掌般的魖挥舞起两只爪子,这才得以从其手上抢下杨从循口中的那张薄皮。 “我看看啊……呜……嗯,看上去也没啥大不了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但这上面也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个长发女人举着长柄药杵捣药而已,真不知道这俩个魖发了疯似的抢什么。” “胡三你说什么女人捣药?那皮纸上分明画了一个长髯道士在那里盘腿打坐……哎呦!!” 当杨从循与胡三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那张攥在小狐狸爪间的皮纸,却发现那上面既没有什么女人捣药,也没有打坐长髯道士,只画了一颗颜色浅蓝,还有数道白光翻飞环绕的珠子! 这纸上的画面,会变?! ( 第三百九十五章 深山打工(完) 对小狐狸胡三来说,嘉庆九年十月初七一定是个值得他铭记一生的日子。 因为这天以后,他胡三终于时来运转,开始行大运发达起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胡三和杨从循得到那张‘画皮’说起。 你问什么‘画皮’? 就是那张‘画皮’,字面意思上的‘画皮’,上面有画的皮革的‘画皮’! 这个名字是狐狸给起的,他才不管这名字会不会跟别的东西撞车。 当发现‘画皮’上的内容居然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定期变幻之时,胡三和杨从循顿时如获至宝,连继续摸尸这样重要的事情都丢在一边,当即就近找了一处稍微干净些的石台,将‘画皮’展平后如痴如醉地研究起来。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这哥俩总算是将‘画皮’上的内容草草浏览一遍。 可以确认的是,每隔十五息左右的功夫,‘画皮’上面的内容就会改变(吸气再呼气称一息,约2-3秒)。 有时‘画皮’上的构图极其简单,简单到整张皮上就只有一颗被三道白光环绕的淡蓝色圆珠。 有时画面又十分复杂,那张十寸见方的薄皮上能挤上二三十号服饰神情姿态动作各不相同的‘奇人’。 就这,都还有挤不上画框的倒霉蛋,只能在‘画皮’的边角旮旯处留下一条大腿半只膀子之类的零碎来昭示自己的存在。 更令人头大的是,不论画面构图或繁或简,‘画皮’循环展示的绝大部分的画面都缺乏内在逻辑性。 比如有一副画面,居然是一头大象和一匹驴子绕着一堆篝火在赛跑? 这算什么,追上我就让你嘿嘿嘿嘿?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又比如另一副画面是一个猪头人身的怪物趾高气扬地坐在场中央,周围匍匐跪拜着一大群服饰各异的男女老少。 紧接着下一幅画面就是那个猪头人身的怪物张口瞪圆外加吐口条地躺在一口水花沸腾的大锅之中。 而周遭那些先前对怪物毕恭毕敬跪拜的人类,此刻正兴高采烈地围绕烹煮怪物的大锅载歌载舞? 这算什么,翻身农奴拍手把歌唱,地主老财下锅煮起来? 好在‘画皮’之上的画面不至于全都让人摸不着头脑,有几幅构图稍微简洁一些的画面还是可以理解,并且前后还有一定的逻辑关联。 比如,那颗被白光环绕的水蓝色珠子。 按照‘画皮’的描述,这颗水蓝色的珠子先前被一个身披一对椭圆形翅膀,动不动就捧着珠子跳舞的女子珍藏。 之后,一个身形巨硕相貌凶恶的男子以手指点怒叱那名长着圆翅膀的女子,后者毕恭毕敬地举手献上了水蓝珠。 再后来,这颗水蓝色珠子上冒出大团的白色雾气,有很多麋鹿獐兔之类的小动物晕晕乎乎地在白色雾气中兜圈子。 “我的天,这不是蜃珠吗?那个捧珠跳舞的女子就是蜃精!” 《国语·晋语》有云:小曰蛤,大曰蜃。皆介物,蚌类也。 所谓介物,就是有两片壳的东西。 其中小的叫蛤蜊,能烧馔吊汤,味道十分鲜美;而大蛤蜊就被称为‘蜃’……想来味道也该不错,最起码人家外型真的长得不错。 相传,上了年头有了道行的‘蜃’能够凭借体内凝结出的蜃珠吞云吐雾,以此形成栩栩如生的亭台楼阁(蜃楼),将无意中闯进蜃景惊扰到蜃的人类困在其中。 “这些冒失鬼一旦被困在蜃楼当中,虽循环往复,却始终不得出路,最后往往活生生困死其中。不过也有传闻说蜃楼幻景并非是用来伤害蜃精的敌人,而是……” 就在杨从循摇头晃脑地跟小狐狸科普何为蜃楼幻景之时,从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无比激动的尖叫:“天,原来竟是这样?你们两个娃娃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居然被你们找到一颗世所罕见价值连城的蜃珠?!” 一听‘价值连城’四字,本来被杨从循一番说教搞的昏昏欲睡的胡三顿时将两只耳朵都支棱起来:“宝贝?哪呢?哪呢……我说老鬼,你别跟我哥俩逗闷子成吗?三爷啥时候找到过蜃珠了?” “唉,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发觉杨从循也一脸迷惑地望向自己,刘兆璘顿时就恨铁不成钢的数落起来:“扶桑鬼木,那个山谷,浓雾……我说你们咋还不明白!那棵山参!就是叶片看着像是成年老参,结果挖出来还不到拇指粗细那个?” 经刘兆璘这么一点,胡三和杨从循顿时一拍脑袋:“敢情这颗珍贵无比的蜃珠最后竟落在那个尸横在地的蛊师手上,还被他拿去给鬼木散布浓雾打掩护了。” 其实杨从循他俩早就该注意到,那棵能驱使树藤劫掠人畜的鬼木才是格格坳附近一处BUG级别的存在! 有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自家眼皮子底下忽然一夜之间长出来一棵能吃肉喝血的鬼木,近在咫尺的格格坳又怎能对此一无所知? 那鬼木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长到数丈方圆的惊人个头呢? 除非……此前压根就没人进过那个谷底长有食人魔树的小山谷。 虽然这么讲比较匪夷所思,但蜃楼幻景并不单纯是蜃精克敌制胜的利器,同样也是其逃避各路天敌捕食的自保手段,一种让各路天敌不得其门而入的手段。 所谓藏东西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表面某处看上去完全没有东西可以藏。 空的,一眼看过去就是空的,自然也就不会有好事者前来探寻究竟。 如此看来,那个死去的蛊师生前最为看中的,应该就是这棵食人魔树,为此甚至不惜将天下至宝的蜃珠埋在山谷口挡驾护航。 正是有了蜃珠的掩护,那些白天打谷口路过的采樵格格们把这里当成空无一物,一眼能望到头的破石头缝,连移步过去瞥上一眼的价值都没。 等到夜深人静格格们全都回村杜门安歇之后,那个蛊师再瞧瞧溜到山谷口操纵埋藏此处的蜃珠,将掩护山谷的蜃景替换成吸引猎物上钩的蜃景,以此诱骗些鹿麝兔獐之类的小动物,送给饥肠辘辘的鬼树糊口。 如此日复一日,终于在格格坳眼皮底下,养出一个能活吃人畜的怪物。 直到不久之前天降正义,一块青石板“隆”得一声拍死了蛊师;那个需要人昼夜倒腾操持的蜃景失去人为干预,这才将格格坳的采樵格格尽数吸引而来。 当然了,这些往日秘辛和小狐狸胡三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只要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寻找这棵珍贵无比的蜃珠就好。 ( 第三百九十六章 鹰神傩面(一) “唔,吸溜,得月楼的烧鸡腿儿” 随着几声低吟似的梦呓,一个蜷缩在鹿皮地毡一角的红色毛团忽得朝上一翻,露出一大片洁白胜雪的白肚皮。 就在这时,这顶毛毡帐篷忽地门帘一掀,走进一个正双掌朝上,小心翼翼地托着一大块仍微微冒出些许热气烤鹿肉的矮个身影。 正是青璃。 许是小青璃方才掀门帘时使得劲儿大了些,一阵刀子似的寒风裹夹着零星几片雪花“嗖”地一声挤进了本来还有几分热乎气的帐篷。 感到自己有被寒风吹到的小狐狸在梦里咕哝了一声,反手从身子底下拽出大红毛尾巴盖在雪白肚皮之上。 “这关外真是一处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天天风刮得跟号子一般不说,连口能吃肉都吃不上吸溜,就算没有得月楼的烧鸡宴,城东齐二家的秘制酱肉席也能凑合。” 闻听小狐狸睡梦之中犹然在挑三拣四,方才还欢天喜地给情郎捧吃食的青璃顿时将小嘴一撅,那块足有一斤半烤鹿肉登时就扔在小狐狸的白肚皮上:“挑挑挑!天天吃食都捧到嘴边还不满足,顶数你最难伺候!” 得亏胡三最近一直在“闭门特训”,这才在一个多月吃饱就睡,睡醒就吃的严酷生活中养出的将军肚护持下,扛过了天降鹿肉的打击,只闷哼了一声就揉着肚肚翻身爬起,讪讪地捧起烤肉,埋头缩首地缩在一旁啃了起来。 然而,青璃可不打算如此就轻易放过胡三:“我说胡三你也争口气,也给我在人前涨涨脸面行不?你看你,除了睡就是吃,一点活儿也不干,不知道的都以为我青璃寻了一个倒头吃软饭的养汉!” 看样子,青璃最近因为小狐狸不求上进的做派很是暗自神伤,故而一时情急之下,很是说了几句夹枪带棒添酸添酱的气话。 这下可把狐狸给撩着了。 只见胡三气哼哼地丢下手中鹿肉,又呸地一声吐掉嘴里的肉渣:“如此倒好,这又柴又硬的磨牙棒三爷早就不想啃了!我说疯娘们” 然而刚雄起不过一息的光景,胡三就在青璃一阵霍霍得磨牙声中败下阵来:“娘子,你倒是听为夫解释啊。这,这这寨子里没有活儿可以给为夫干啊。” “净瞎说,担水、劈柴、烧火、炊饭、担这些不都是活儿么?” 发觉胡三胆敢顶嘴,青璃顿时怒气冲冲地指着小狐狸脑门开始数落起来。 然而数来数去,还是没有发现担水劈柴烧火炊饭之外的第五件事情。 发现情人吃瘪的胡三登时就把尾巴翘到跟头顶一般齐:“似挑水这般的儿戏就不多提了,咱就说说这烧火!我胡三敢这样跟你青璃夸口,咱点着格格坳整个寨子,都用不了一根柴火!”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 慢着,好像胡三真不是人啊?! 请各位看官宽心,胡三他可是天底下头一号无利不起早的奸滑狡狐,像点着整个格格坳这样的绝顶大事得加钱! 咳,说正经的。 发觉胡三越说越离谱的青璃登时一个肘击敲在小狐狸的白肚皮上:“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上回胡三你一口老酒喷出去就烧了整棵扶桑鬼树。哪个敢叫你这样的纵火狂去管烧火?你你咋不去帮着厨娘格格们做饭啊?” 然而,这却正好落入小狐狸彀中。 “好,既然青璃你主动提到做饭这件事,那咱就有必要就此说道说道我说厨娘做的饭是人吃的么?大料姜蒜一样都没有啊?” 只见小狐狸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掰着手指点算:“像山葱细姜小头蒜这些常用调料就不说了,西域产的白茴香估计你青璃也没听过这关外大山上产的五味子山花椒总得有吧?还有炸酱佐盐的芭蒿,煮鱼提味增鲜的苏叶,去腥除湿的青兰” 就见狐狸一张尖嘴嘚嘚连声,一口气竟数了二十多种各式关外特产的调味佐料,其中绝大部分青璃别说吃过见过,那是压根都没听过,登时就两眼转着圈呆怔在原地。 “前面的是调料。听跑商的客队说,这关外各式酱料那才是一绝,这就着盐酱吃干面饼子,嗬,吃一口能长十斤的力气。这酱就更多了,磨酱、盘酱、面酱、闷酱、炕酱、豆瓣酱、芭蒿酱、苏子酱、山青酱、鸡蛋酱、肉酱、鱼酱、蝲姑酱、蘑菇酱、辣椒酱等等。” 闻听胡三说得起兴,饶是不重口舌之欲的青璃忍不住也有些意动:“胡三你懂得真是不少,不知这些调味酱料胡三你可会制作一二?” 万万没想到,小狐狸居然十分光棍地一掐膀子:“一样都不会,三爷我只会吃,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你!!” 如果不是此时有救星姗姗来迟,胡三的一身皮肉多半要在青璃的铁齿钢牙下留点纪念了。 就听账外有人击掌大笑道:“哈哈,真是好一个“我只会吃”。依我看,将三弟你窝憋在格格坳这一亩三分地真是委屈了可有兴趣到山外走一遭啊?” 一听要去山外放风,胡三顿时一蹦三尺高:“好耶!” 然而胡三这股热情劲儿刚起,就有一丝迟疑浮上心头:“眼下不都落雪封山了么?这通往山外的路途湿滑难行,咱们又如何能去得?” 谁知回答胡三的,竟是一声年轻女子清脆爽朗的娇笑。 随着笑声响起,毡帐的皮门被人从外猛地一把掀开,浑身扎束整齐的灵雀和杨从循一前一后得钻入帐内:“这回咱们得骑驼鹿去。正好年关近了,能就近淘换点年货也好”。 是这么个理儿不是? 天上落不落雪,地上结不结冻,几时能碍着憩息林间自由寻食的鹿群? 所谓天冻路滑,指得是钉了铁的马掌会在重载之下打滑只要不拉太沉的东西,完全可以骑驼鹿去啊。 当然了,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事儿一般人也办不到就是了。 只是谁也没能预料到,他们这趟普通骑鹿采买赶集之旅,会变得多么刺激! 第三百九十七章 鹰神傩面(2) “姓赵的,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哪次来你这油盐店主不跟寨中的姐妹哭喊几声店中缺货惜售?往年都是加价四五成才能给现货,今年你又想要加多少?” 随着一只裹扎在鹿皮拳套中的小个粉拳“砰”得一声重重砸下,沁在当街旧柜台板缝旮旯中的陈年盐粉纷纷扬扬地脱笼而出,登时就激得当柜而立,此刻正一脸讨好冲着店外顾客哈腰打拱的赵元吉赵二掌柜,“阿嚏”一声,打了一个既响亮又脆生的喷嚏。 这喷嚏回声犹绕梁未绝,打满脸怒容的灵雀身后转出一个身披藏青棉袍,头顶牛心发纂,寒着一张脸,不时还搓拳歪脖,间或呲牙冷笑一声的青年男子。 正是杨从循。 任凭是谁,骑着又硌又颠的驼鹿赶上五六个时辰的崎岖山路,时不时还得钻那种除了动物就没有人走过,里面全是各种横枝倒干的密林……都如此拼搏,却还不能得偿所愿,那他的脸上一定和杨从循是一个表情。 “爷爷的,吃了这老些苦头,到头来却告诉俺,你店中没货可卖?泥菩萨尚且还有三分土性儿,待会看烧了赵二你的鸟店不!” 还没等杨从循将心中所想之言付诸言行,一道火红色的影子从前者身后箭一般蹿出,待凌空打一个空心筋斗后,轻松翻成大马金刀的坐姿,趾高气扬地坐在柜台之上。 就见胡三随手一点赵元吉油光见汗的脑门:“呔,这厮好生给俺听着,汝既是那见钱眼开的贪吝之人,却为何一点眼力见也无,见有财神菩萨上门也不赶来跪舔巴结我等?三爷奉劝你快些打开仓房,将所有压箱底的好货都献出来供我等挑选……速速开仓,三爷腰里有的是金银钱票!” 说罢,小胡三趾高气扬地回手在尾巴下面一掏,摸出一根纸卷,啪得一下拍在柜台之上……竟是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 猛一见小胡三坐在柜台上掏钱摆阔,杨从循与灵雀几个全都不约而同的举起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睛。 难不成今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平日里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胡三居然舍得套出自家私房银票充门脸? 这一幕是那么的反常,以至于场中众人大都忽视了一点。 柜台上大马金刀的胡三看似昂首翘尾言谈嬉笑,那一对琉璃黑珠也似的狐眼却始终死死地盯着自己头顶上方数尺开外的木质横梁。 方才,有一道朱红色影子带着一长串灰色影子从木梁上爬过去了…… 眼见火龙驹已经按自己嘱咐,领着手下灰仙太保们去摸赵二掌柜房内的钱箱,胡三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就换上一副不耐烦的嘴脸扭头看向寒冬腊月还一脸油汗的油盐铺掌柜:“还要我说几遍啊,货呢?真惹急了三爷,到时在你家对门开一间咸盐铺子,样样货儿都能比你家便宜一个铜圆信不?!” 却不成想,小狐狸话音未落,那赵二掌柜竟然噗通一下,冲着自己双膝跪倒,扯着嗓子喊道:“三爷,三爷哎!您行行好,行行好,卖小的几斤盐救命行不?……我绝不还价儿!” 这,这都什么情况?怎么卖盐的反倒找买盐的买盐呢? 胡三他本就心怀鬼胎,赵元吉跪倒面前,登时就吓得前者在柜台上一蹦而起,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回问道:“掌柜的你开什么玩笑?我是问你买盐呢,怎么反倒管胡三我买起盐来?” 见胡三狐疑发问,赵元吉将牙一咬,一挺身站了起来:“若论起玩笑,还请三爷您莫要再为难小人……你们一行人口口声声地说要跟小人高价买盐,这却是再和小人开玩笑了!” 说罢,赵元吉伸手往店门口两个正晃着硕大犄角,伸出粉红舌头,开开心心舔食粘在门框地槛等处盐粉的驼鹿一指:“小人依稀记得自己数月前曾一口气卖了三百斤粗粒咸盐给附近深山中的格格坳。这赶鹿当车的本事可是那些年轻格格们的看家本事……不过刚过几月而已,岂有三百斤咸盐全部耗尽的道理!” 只见赵元吉猛作长揖躬身及地:“昔日种种不快全赖小人利欲熏心钱迷双目,眼下却请三爷您大人大量,千万开恩救小的一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拆兑给小人三十斤咸盐应急,小人情愿出前回三倍的价钱……那些黑山岭上劫道的爷爷们,他们要是拿不到盐,可是真会放火伤人的!” 对于赵元吉可能勾结黑山岭盗匪一事,杨从循是既不感兴趣,也不想去管。 这可是绿林黑道掌控下的关外!马五爷王管事他们来了,也得按照江湖规矩天天烧香买路。 哪条沟里没有盗?何处山上没有匪? 他感兴趣的是:为何赵元吉手中一点咸盐都没存下,这可不像一个坐地起价的奸商。 “这么说,眼下赵老板你手里果真没有咸盐了?却为何不联络熟悉的商帮运些盐救急?” “天,我的爷,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南边的商队最近可过不来了。” “说仔细些,什么叫过不来了?可有贼人拦路?” 猛听得杨从循道出一句“可有贼人拦路”,赵元吉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我的爷,好汉们拦路是求财的,收到钱自会放行,岂有拦着商队谁也不让过的道理。是这么回事儿,俩月前盛京城里的武勋王爷来咱这里祭祖之后,不知为何突发疯疾,导致心智尽失……眼下王爷族中那几支后人正各自下手抢夺爵位家产,这些人撕扯殴打得眼珠子都红了,哪个还敢凑上去撩拨他们。” 经赵元吉这么一提,杨从循顿时有了印象。 先前王管事曾告诉过自己,关外跑商贩货的大小商队一律都要去盛京城中拜帖求见这位武勋王爷,往往需要给王府送上一份厚礼,才能换得一张代表商队能够在关外自由行走贩货资格的铜牌。 看来,是时候去盛京城里会一会这位‘疯’王爷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鹰神傩面(3) 雪, 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 终于在日出之前有了减缓停歇的意思。 俄而,忽有一轮红日跃云海而东升,转瞬之间将万道金光洒向下方银装素裹的大地。 感到有日光射来,一匹正低头在雪地中仔细找寻苔藓菌子之类吃食果腹的驼鹿轻轻地晃了晃满头的枝枝杈杈,颇为自在得从鼻腔中轻呋一声,“哞呦”。 随着头鹿一声鹿鸣,又有四五个犄角如灌木丛生般的大驼鹿仰头应和,一时间松林间“哞哞呦呦”之声大作,颇有禅合子晨起坐床祷课之味。 就在这时,走在鹿群最后的两匹驼鹿忽地往两边一分,露出缀在队伍最后方一个用拉柴板车临时改成,用四条拇指粗细棕绳挂在驼鹿肩背上的雪爬犁。 令人颇为意外的是,这个雪爬犁并未像往日那般堆满大小粗细各不相等的碎劈杂柴,反而倒着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一头粗还一头细的棉被卷。 突然,这个躺倒在爬犁上长条棉卷猛地左右来回一扭,接着就从较粗这头一下子钻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一个满脸是红毛,而另一个仅上半边有黑毛。 自不必说,在一夜不停的大雪寒风‘照顾’之下,那颗半边有毛的脑袋此刻已经冻得脸色乌青,鼻头通红。 不过那个满脸红毛的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鼻孔里的清水鼻涕已经淌得和开闸河水一般。 在家须知行路难,这寒冬腊月出门时吃得辛苦,那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然而这行路之人纵有千万般的苦楚,杨从循和胡三此刻也得硬着头皮生生吞下不可。 自打从赵家集油盐店掌柜赵元吉口中得知盛京城武勋王爷病倒,杨从循和胡三两个第一时间就想到眼下正带着货物在盛京城中的发卖王管事一行。 这回掌管商旅往来查勘的武勋王爷因病无法视事,南边贩运紧俏油盐布匹的马队固然不能北上交易,而北边贩运特产山货的商帮同样也不能南下发卖,整个关外商货往来体系一下全乱了套。 如此一来受冲击最大的,就是像王管事他们这样专门贩运丝绸胭脂等昂贵货物的关内商帮。 毕竟咸盐兽皮之类的货物短时间内都坏不了,年前卖不了大可以存在货仓里等年后市场行情稳定再卖。 卖丝绸胭脂的商队若不趁着年关前大家荷包里都有闲钱置办年货的好行情使劲儿出上一波货,真要把大量货物都剩到年后,那可就要赔上身家本钱的! 王管事这次带来盛京发卖的丝绸,杨从循和胡三各自都占了三成的分子! 所以不能不着急,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尽快赶到盛京城去。 “阿,阿,阿嚏!” 随着一声响亮得喷嚏,小狐狸尖鼻梁下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处迅速鼓起一个巨大透明的鼻涕泡泡。 就在鼻涕泡炸裂的一瞬间,两道犹如半大蚕虫一般的青绿色粘液,“嗖”得一声从胡三鼻孔中激射而出,远远地挂在一根斜伸出树冠的松枝之上。 如此一来,小狐狸总算暂时恢复说话能力,赶紧吸溜鼻腔中一点鼻涕根儿,扭头照着跟自己捆在一处的杨从循诉苦道:“杨兄救命啊!再像昨夜那样生生在野地里冻上一宿,兄弟我可就真没命了。” 虽然杨从循昨夜着实也给冻得不轻,但此刻正需要他给打气鼓劲:“兄弟,休,休要说丧气话。再说你,你不还有条大尾巴吗?这狐裘最,最是能保暖……只要咱再撑,撑过这最后一白天。等晚上找到人家投宿,哥哥我,我出双倍银子,让人把火炕烧得滚烫,咱们好,好生休息一晚。” 杨从循正哆哆嗦嗦地安慰胡三,冷不丁耳边响起一个有五分俏皮,更有五分得意的年轻女子嗓音:“太阳都晒到腚垂了咋还不起床……该,这一夜在爬犁上冻够呛吧?谁让你们不肯趴在驼鹿背上休息呢?” 让时间再倒回到三天之前。 当听到往日比铁公鸡还要掯吝三分的赵元吉居然愿出三倍的高价同自己买盐,原本满脸怒容的灵雀顿时就像一只小云雀般咯咯娇笑得合不拢嘴儿,心说自己数月前脑袋一热疯狂购买大堆咸盐,如今还剩了一大半堆在格格坳的库房之中;照眼下这个紧俏行市,灵雀我却不是走大运要发笔横财了? 于是灵雀赶紧将山下盐价上涨一事草草写成书信,而后运起通灵神通招来一只山雀,将纸条绑在山雀的腿上送走。 等格格坳中的姐妹接到自己这份报讯书信之后,想来定会按照信中吩咐,赶起驼鹿爬犁,运送寨中咸盐至赵家集抛售。 眼瞅就要发人生当中第一笔横财的灵雀此刻当真是心情大好,瞅谁都是一脸笑意,就像看到那亲爱的小钱钱一般。 然而灵雀刚高兴得意了一刻钟光景,就再度被人气歪了鼻子……她看见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居然扯着赵元吉在集市上四处采购快马,而且张口闭口就是一句话:“只要马匹成色好,银钱不是问题!” “这俩货又皮紧欠拾掇了是嘛?你说姑奶奶我赚俩钱容易么?当着我面儿就敢这么糟践银子,那不花钱的驼鹿它不香么?!” 于是灵雀大踏步地赶上前去,两只手一手一个得拎着杨从循与胡三的耳朵:“两个败家玩意儿,马那种东西有什么好?喂精料不说还得给搭马厩……你俩不就是想去盛京吗?姐姐我赶驼鹿送你们过去,保准比骑快马还能早到两天!” 虽然胡三和杨从循都不相信走起路来慢吞吞的驼鹿能比经过专人调教的高头骏马脚程更快,但他俩却十分害怕灵雀揪耳朵…… 算了,死马权当活马医吧,反正脚下这个赵家集也不像能出产代步骏马的样子。 然而等踏上去往盛京的旅程,杨从循和胡三才追悔莫及地发现,灵雀口中的‘比马早到’的确未曾夸大,就是这样赶路的代价有点高……他们不光要一路餐风冷食,还得从上千里毫无人烟的原始松林中径直穿过,中间连个可以休息打尖的地方都没! 第三百九十九章 鹰神傩面(4) 书接上。 自打听信灵雀的蛊惑,骑乘驼鹿去往盛京之后,杨从循和胡三可真是上了贼船。 这白天赶路时吃些钻林穿谷之类的辛苦倒也罢了,反正驼鹿走起路来就是那么一副温吞吞慢悠悠的性子;只要用腿夹紧鹿腹外加抱住鹿脖子,就算从未骑过马的生瓜蛋子,那也不用担心会从鹿背上摔落。 问题是,夜里也得骑着驼鹿,一停不停得走上一夜。 听灵雀讲,驼鹿这种动物虽然体型巨大大约是同龄马匹1.5倍,最好吃的却是岩窠石缝中的苔藓地衣。 显然一条石缝中的苔藓肯定不够驼鹿塞牙缝,顶多也就能舔上两口解解馋。 故此,驼鹿天生一副温吞吞慢悠悠得性子你可以说它睡着了,也可以说它没睡着,反正人家从小就是一边走一边吃同时还打瞌睡这样长大的。 熟悉驼鹿习性的灵雀告诉杨从循和胡三,她之所以敢打保票赌驼鹿的脚程更快,靠得就是其白天黑夜都能不眠不休赶路这点这玩意儿在一个地方根本就呆不住,就算拴在树下,也会挣脱绳索自家跑去寻食。 若想骑驼鹿代步,那就得顺着人家得性子来,白天骑在鹿背上一边慢悠悠得赶路,一边摇头晃脑得打瞌睡。 等到了晚上,就要将身体斜挂驯鹿一侧,用腿脚紧紧夹住壮硕得鹿身,再将分开驼鹿颈下那一丛又厚又密的鬃毛,将脑袋与双手全部伸进去,借着驯鹿的体温保暖那感觉就和脑袋顶上裹着一层鹿皮毛毡帐篷似的十分暖和,反正灵雀是这么说的。 这伊尔木是森林的宠儿,生活在森林之中的动物都对其宠溺有加,故而灵雀打小就喜欢抱着驼鹿脖子打秋千嬉戏,这才误打误撞地练出一手儿能在夜里斜抱着鹿脖子打瞌睡的“神技”! 问题是,杨从循和胡三不行。 前天夜里,他俩一晚上总共从鹿背上掉下三百多次,这屁股都摔成八瓣了! 因此,昨天晚上这俩人是说啥也不肯再在鹿背上过夜了。 见对方态度十分坚决,灵雀只得就近捡了些完整点的木料碎板,攒了一个拉柴火使的雪爬犁,用驼鹿拉着,供杨从循两个夜里歇息。 呵,这一夜倒是不摔屁股了,就是人给寒风冻得着实不轻。 眼瞅情郎昨夜明显是受了风寒,灵雀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身子骨儿可还撑能得住?告诉你个好消息,昨夜风大雪急,驼鹿们为了能多吃几口埋在雪被之下得石蕊,这一夜几乎走出寻常两夜的脚程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能望见盛京城墙了,再加把劲儿,今晚咱们肯定能在城里客店中歇息!” 嚯,这便到了?何止比骏马少两日脚程,这种前进速度都赶上二战时期的芬兰滑雪营了话说最后这一句话到底是什么鬼? 从黑龙江大兴安岭下的塔河县到辽宁省沈阳市,地图直线距离1300公里,杨从循等人一路三天两夜共用时60小时,平均时速21.6公里,速度方面堪堪比肩二战时期有雪地死神之称的芬兰雪橇营。 话休繁絮,却说杨从循得知盛京城已近在眼前之后士气大振,赶忙抱起冻得半死不活的胡三翻身爬上驼鹿赶路,终于抢在傍黑关城之前进了盛京城北大门,之后又在路人指点下找到当日与王管事一行约好碰面的“陆路丰大客栈”。 至于一路骑乘过来的四头驼鹿,早在进城之前就被灵雀喂饱了盐粉,撒在林中悠然自得地啃食苔藓地衣了。 当疲惫不堪的杨从循肩扛着胡三,吃力地挑开陆路丰大客栈门口挂得一张棉被也似得厚门帘,一抬眼正瞅见王管事同几个马队伙计正一脸愁闷地围坐在一间小方桌前喝闷酒。 闻听门口有人进出得动静,醉眼朦胧的王管事下意识抬眼往起声处一望,接着整个人“噌”得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杨少爷?胡三爷?你们,你们咋会来的这么早啊?” 还没等杨从循出言寒暄,怀抱着青璃的灵雀轻哼着歌儿挑门帘而入。 一见这个怀抱红狐的女孩熟门熟路地走到杨从循身后站定,王管事两只瞳孔猛地一缩,身上的酒劲登时也醒了八分:“杨少爷,这位姑娘,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随小人回房叙旧。” 说完,王管事又转身冲着仍围着方桌揉着醉眼发愣的手下大声招呼:“都他娘的起来,没看见是杨少爷跟胡三爷到了?大三成,你去跟店主人借烤肉使的醋酱腌料,顺便再买些面饼糖蒜;二德子,你到后院杀两条肥羊腿,就拣那五花三层的砍,这样烤出来才香;大个李,你去把铁炙子和碳炉搬到咱房里今晚上给杨少爷他们接风,我请大家吃炙子烤肉!” 王管事口中的“炙子烤肉”,正是这盛京城中独有的吃法。 烤肉时,要将铁炙子架在碳炉之上,食客左手托一只盛有醋、酱油、姜末、料酒、卤虾油、葱丝、香菜叶的调料混成的腌料碗,右手用一对长木筷夹起事先切成薄片的羊肉片儿放入料碗中吃透腌料,之后再放在铁炙子上烤熟 待吃时,还要将烤肉与切碎的糖蒜瓣一起放在中间剖开的热牛舌饼里夹起食用王管事说这是盛京城中的旗人勋贵们几辈子钻研出来的吃法儿,若是离了此地,那味道立时就差了。 试问山村林坳中长大的灵雀几时见过如此细致讲究的吃法儿?登时伙同青璃两个,伸手抓起大个李料理好的烤肉夹饼,大口大口地咀嚼吞咽起来:“唔香!” 从背后望见两人这一副饕餮之像的胡三先是在心中轻蔑地暗腹诽一句“瞧瞧这副没吃过东西的村样”,而后伸手接过二德子递上肉饼,整个囫囵着塞进自家宽嘴巴里:“唔好,再烤第十五个!” 房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趁着这股乱劲,杨从循将王管事拉到一边,先用四五句话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草草交待一番,而后就火急火燎地冲后者询问:“王管事,这回武勋王爷的疯病到底还能不能治好?咱的那批货” 没等杨从循把话说完,王管事就已经苦笑着举手拦住对方:“此事说来话长,没有武勋王府签发的牌票,咱这趟贩运来的南货总是卖不大动,到现在还压了九成多的货在手上,再这样拖过年关去,可就大大不妙了。不过” 说着说着,王管事突然话音一转,拿眼似有深意地将杨从循上下打量一番:“得亏少爷您这回提前赶到,小人此刻总有一种感觉这武勋王爷的疯病,公子你能治!” 第四百章 鹰神傩面(5)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借着房中众人纷纷大快朵颐得品尝烤肉之际,将王管事拉到一边询问武勋王爷的疯病是否有见好的趋势,以及依你看,咱们今遭贩运来的南货大概得赔上几成本钱,才能够全部脱手。 谁知王管事居然上来就给扔了个王炸:“杨公子,小人觉得王爷的疯病您能治。不过这件事还得从王爷他们家祖上,第一任超品武勋王身上说起。” 原来这武勋王爷祖上是一名叫作“杨古力”的战将。 话说杨古力此人出身女真第一大姓“舒穆禄”氏,青年时同生父“桹柱”同在清太祖努尔哈赤帐下效力,父子俩一路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而努尔哈赤本人也很赏识杨古力的勇武,为此还将五女穆库什赐婚给他。 崇德二年(1637),时年六十又六的杨古力跟随皇太极征伐朝鲜,因一时冲杀过猛,不慎陷入敌军重围。 杨古力之后虽率手下冲出包围,却在撤退路上误中流矢而死。 得知爱将战死,皇太极特地赶来痛哭祭奠,并将杨古力得爵位加封为“超品武勋王”。 然而,杨古力在成为努尔哈赤驸马之前,就已经娶妻生子;如要按照当时公认的“嫡长子继承制度”,将来这武勋王的爵位,怕是要落到外人头上。 为了能让自己亲外甥(次子塔瞻)承袭杨古力的爵位,皇太极命令杨古力长子哈拉旦分家另过,并将巡检往来商队是否夹藏违禁货物的肥差交给哈拉旦家世代承袭,以此当作放弃爵位的补偿。 斗转星移,浮云苍狗。 当年承袭超品武勋公(承袭减一等)爵位的塔瞻一家早就在朝廷多次承恩减爵之下成了京城内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家。 反倒是当年没有得到爵位的长子哈拉旦,却因为手中世代掌管肥缺的缘故,在诸多商队追捧奉承之下,成了盛京城内炙手可热的富贵人家。 以至于世人虽明知他家并没有超品武勋王的封爵,仍要在人前恭恭敬敬地尊一声“武勋王爷”。 这又该上何处说理去? “杨公子明鉴,此回武勋王爷罹患疯疾理智尽失,其族中四五支后人都为老王爷手中‘稽查巡检往来商队’的肥差彼此较上了劲,哪个也不肯后退半步,生怕步了当年塔瞻一家的后尘。就算此刻老王爷突然疾发身死,这些人也不会稍停争斗。除非……” 只见王管事似有深意地朝杨从循一笑:“除非老王爷能够立时恢复理智,亲自出面压住这些不着四六的败事子孙,重新给各路商队颁发许可自由买卖经商的铜牌,这样咱们手中的南货才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管事所言极是,只是杨聿此刻尚有一事不明……这疯病应该找大夫去瞧啊,让在下前去,岂不是贻误病情么?” “杨少爷莫慌,且听在下把话说完。这些日子,王某也曾花钱托人套过那些王府下人的口风。听厨房帮佣的仆妇说,犯了疯疾的老王爷既不喊也不闹,只是天天一个人躲在兵器库房里“吭哧吭哧”地磨刀擦枪,任谁在房外招呼都不言语搭理,直到累得再也擦不动刀枪,才会出门吃饭休息,期间还能像正常人般和人索要茶水汤饭。可要是一旦有人动了王爷手中打磨的刀枪……” 其实武勋王爷本回发的疯疾本不关外人的事,反正‘稽查巡检往来商队’的差事实论起来,也就是收下商队供奉的银钱,而后发还一个许可经商的铜牌而已。 有历年的章程在这里,出不了什么乱子。 就算真有必须得王爷亲自点头的大事,那让府里管事的账房挑一个王爷吃饭时思维正常的空子,凑在旁边问一声也就是了。 对此不爽的主要是王府的几支后人,具体讲就是老王爷自家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外加自幼父母双亡,自幼养在府里当儿子的一个侄子……这要是老爹(伯伯)哪天擦枪时一激动抽风背过气去,家主的位置将来到底要交给谁来当啊? 说来也怪,老王爷理智正常时你问他什么都有回应,就是不能提这个由谁继任家主的事情,一提王爷就动怒,摔盘砸碗的让来人赶紧滚出去。 既然清醒的时候不行,那就找个王爷发疯的时候问问看吧。 然而这回闹的乱子更大,险些没出人命! 起因是老王爷的侧福晋架不住自家儿子软磨硬泡,仗着王爷往日里的宠爱,让贴身丫鬟到库房去寻擦枪磨刀的王爷来自己房中过夜,当晚也好吹一吹枕头风。 谁知那丫鬟刚进库房,话还没说几句就哭爹喊娘地往外跑,而老王爷居然一声不吭地攥着柄明晃晃的刀子在后面追,一直撵到库房跨院的院门处才返身回去。 经此一事,王府再也没有敢于在王爷磨刀擦枪时惊扰的胆大之辈,只苦了三位小主子天天带着各自亲信在王府之中搅扰叫骂,个个都拍胸脯说老爷平日最疼我。 “杨少爷明鉴,此时若上武勋王府递红包走门路,无论如何都会往死里得罪其他两家,毕竟谁也说不准将来风会往哪边刮不是?所以大家也只能耗在这里干等老王爷的疯疾不药而愈。对了……” 说着说着,王管事突然一拍脑袋:“听王府下人说,那一晚老王爷提着刀满院子追人之时,这脸上罩了一个十分古怪的面具,整张脸只漏出一对眼睛,无论看谁都用一种欲择人而噬的森冷目光凶巴巴得盯着你!杨少爷你说这个怪面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一张十分古怪的面具?管事你可知这个面具究竟长什么模样吗?” “到底长什么模样……对了,那个厨娘说,老王爷戴的那个面具根本不是人脸,整张脸都是格式长短不一的鸟羽,正中央还有一个尖尖的三角形黄鼻子,简直就像是一只尖喙深目的大鸟。” 王管事话音刚落,从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年轻女子的惊呼:“赫哲人的守护神,鹰神安徒?!” 第四百零一章 鹰神傩面(6) “这么说老王爷疯疾发作时带的鸟头面具就是传说中的鹰神安徒?这不奇怪了吗?武勋王出身满洲八旗女真的大姓舒穆禄氏,他的后人怎么会信仰赫哲人的神明呢?” 其实这事儿一点都不奇怪。 听王管事讲,明末清初之际,关外女真各部可以按接受汉化程度,是否与蒙古部族通婚、居住地远近等因素划分为汉化程度最高的“建州女真”、与蒙古接壤通婚的“海西女真”,以及居住白山黑水之间,与当地其他少数民族部落渔猎杂居的“野人女真”。 虽然后来的满洲八旗女真基本由“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两部发展而来,但这并不意味其与“野人女真”一点关系没有。 只因这些秉承古老信仰的渔猎部落(野人女真)单兵战斗力十分强悍,所以自努尔哈赤以降,八旗女真的各级将领大都选择与“野人女真”通婚,以此要求后者以陪嫁的名义,进奉部落当中出类拔萃的勇士随军作战。 只要勇士弄到手,这通婚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当时又没法律规定这些人只能娶一个老婆,有自己喜欢的接着往家里倒腾就是。 前文讲了,现如今盛京城中的武勋王府并非是当年承袭爵位的次子塔瞻,而是侧福晋所生长子哈拉旦的后裔。 人家身为长子却不得袭爵,摆明是被家族扫地出门,这还不兴回门去找亲姥爷诉诉苦么? “如此一来,整件事情就全都理顺了。赫哲人就住在格格坳往南两道山梁的河谷中,距离赵家集不过半天多的山路,难怪老王爷会去赵家集置办祭祖使用的卤簿香烛……可这好端端的人咋突然之间发起疯魔呢?” 就在灵雀挠头苦思之际,一直托腮不语的杨从循突然双掌凌空一击:“原来竟是这样?!楚儿(灵雀),哥哥先问你一件事……这鹰神安徒既然是赫哲人的守护神,想来这身份地位应该都不低,那赫哲族内应该也有专职祭祀鹰神的神官祭司一类的人员吧?” “这是自然。传说安徒神目光极其敏锐,总是能预感到即将到来的灾祸,因而被赫哲族视为天神的先知而加以崇拜。族中不但设有专职祭祀神明恭请神谕的大祭司,每逢开春秋收等重要节庆,赫哲族还会全族佩戴象征鹰神的鸟头面具,举办盛大的歌舞集会来酬神。” “我明白了,看来老王爷患上的并非是疯疾,而是误触行秽的秽病!” “秽病?!” “没错,就是被某种行秽蛊惑而显得行为癫狂悖逆的狂疾。” 望着杨从循胸前那一对正在互相划拳比试,谁赢了就抽对方一巴掌的“手掌”,灵雀不由得以手扶额:“跟只躲在房中磨刀擦枪老王爷,我家这个在自家肚皮上养手玩的(魖)男人分明更疯癫一些。” 行吧,杨从循疯不疯的无关紧要,关键是武勋王府老王爷的疯病起因已经很清楚了,这就是行秽之病,也就是二十四鬼之一的魕(ji)。 传说这魕没有固定的外在形体,常以精神鬼魂之类形式附着在各种巫傩面具以及祭祀用具仪器之上。 如果祭祀者在举行请神降临的仪式之后没有执行专门祭祀慰劳魕的送神环节,这种行秽就会现身作祟,想方设法的害人。 故而民间又有“请神容易送神难”一语,这里请送的“神明”,其实就是魕。 这里再不妨多说几句,为啥有道行的仙道修士都极其反对寻常百姓私下摆弄请“笔仙”“碟仙”之类请仙扶乩的把戏呢? 就是因为没有法力的凡人大概率请不动真正的神仙降世临坛,被他们请来的,大多都是喜好摆弄巫傩祭器的魕。 其实就算真请来了“魕”也没啥大不了的,行秽这种东西大多都不主动害人,前提是你别上赶着去撩拨对方。 魖不过就是老千出得格外厉害,不想被其祸害败家的,就别去和酒坛怪手赌钱。 请来“魕”不要紧,因为这玩意儿最喜欢祭祀傩戏之类的大排场,一准参与其中,与仪式主持者一道儿玩得乐不思蜀。 然而祭祀仪式一旦停歇下来,玩得正起兴的“魕”就会跳出来作妖了……方才不是玩得挺高兴得吗,咋就突然不玩了?接着奏乐,接着舞! 因此,那些有经验的主持者一旦发觉有“魕”被祭祀仪式吸引,就会立即启动应急预案,想方设法地将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赶紧送走。 这些送神仪式都是环节相当琐碎繁杂的科仪,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东西。 而那些以为送神科仪就是随口来一句“笔仙笔仙你走吧”的无知愚人,个个都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血的代价,成就了一个又一个的经典错误,还全是倒霉一户口本的那种。 但凡能往深处一想,这笔仙碟仙又不是自家豢养的猫犬,怎么如此听话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就算招呼那些乞讨残羹剩饭的乞丐,不也得于手上托半碗浆水饭,于路边殷勤道一声:“喂,快点来吃吧”。 就这样,还有一定概率碰上那些扭头就走,宁死不食“嗟来之食”的硬茬子,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闲言且住。 杨从循认为武勋老王爷应该是在归乡祭祖过程中偶然目睹到一场赫哲人祭祀鹰神的仪式……老王爷也是一时好奇,这才开口跟赫哲祭司讨要了一张鹰神面具随身把玩。 这人,总是吃着碗里还想着锅里。 虽然哈拉旦传下的武勋王后裔因为世代掌管盘查往来商队缉私的肥缺而发了大财,这私底下未尝没有老祖宗当年死在乱军流矢之下实在太过窝囊。 这要是老祖宗当年能侥幸不死,备不住我哈拉旦家就能捞到一个货真价实的世袭封爵。 于是武勋老王爷心伤祖先中乱军流矢身亡,这才日常揣摩把那面号称能预测福祸的鹰神面具,最后误打误撞的引来了魕。 想赶走魕很容易,是个道士多少都懂点如何送“神”的窍门;可要是不治好老王爷的心病,今后隔三岔五地继续摆弄这些巫傩玩意儿,那保不齐还会引来其它的魕。 该怎么办呢? . 番外 正说二十四鬼(1) 各位小伙伴们大家吼啊,最近几章看的可还过瘾么?嗯,你们看得过瘾就好,这样咱就有东西可以水番外了。 继《金山赌秽》之后,最新的《鹰神傩面》一章中出现了一个新的行秽,“魕”(ji)。 前文曾经简略提过,这些魖魕之类的行秽都是魑魅魍魉之类的小精怪,说它厉害吧都不算太厉害,却个顶个的难缠。 后来有本叫做《子不语》的奇书专门将诸多行秽搜集整理成一个独立的门类,还起了个名叫“二十四鬼”。 在这个排行中,酒坛怪手(魖)排行第六,故又名“行秽六”;而尖嘴鸟脸(魕)排行第二十,姑且也可以叫声“行秽廿”。 哎,有看官说了:“你也看看那些和你同期上架的小说,人家主角不是功成道祖肉身封圣,就是行世入魔三界立威,哪像你笔下的杨从循,天天不是擒个猫就是宰个狼,要不就摆弄行秽这样不上台面的小东西,看你的书真不得劲儿啊。” 嗯,对于读者大大们的批评建议,我个人表示一定虚心接受,然后坚决不改。 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在我看来,像道祖魔王这种东西,离世间大众的生活实在太远。 张三成了道祖,我在凡间种我的一亩三分地,卖我家祖传的酱烧鸡;张三堕落魔界称王,我还种那一亩三分地,卖祖传的酱烧鸡,甚至不会为此多涨一个铜板的价格…… 这位看官你说,是张三入魔成仙的故事有趣,还是那些混杂在平民百姓生活当中的精怪行秽们看起来有滋味? 九叔(林正英)的僵尸电影为啥能够在影坛长盛不衰?靠的正是这股源出自生活点滴当中的烟火气息。 在电影绝大多数场合中,林正英扮演的九叔只是一个粗通茅山术法的义庄守尸匠,其修为艺业压制一两个寻常僵尸妖鬼尚可,一旦对方稍有来头亦或数量一多,九叔就招架不住,需要另请外援了。 当看到九叔因为无力收服大群私自跑出鬼门关的孤魂野鬼,而求助于地府的阴兵鬼差,最后还为此倒欠鬼差一屁股阴债的时候,大家嫌弃九叔本领低微不中用了吗? 没有,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一下全部收服这些孤魂野鬼已经明显超出了九叔这样凡人的能力,赶紧求助外援才是合乎条理逻辑的选择。 杨从循也是这样。 虽然他是《狐朋仙友》的一号男主,但也就说明他比其他凡人帅一点,勇一点,富有正义感一点,运气稍好那么一点,外加脑瓜也灵光好使一点,仅此而已。 那些被杨从循收拾掉的反派,无论是僵尸缢鬼,还是兔妖犬怪,整体上都还处于普通人可以勉强应付范畴之内…… 《狐朋仙友》整本书走的是都贴近生活富有生活气息的路子,就算是书中最终反派boss,那也不过是个手底下蛊惑了几百号铁杆小弟的邪教头子而已,咋说也是一届凡人,绝到不了魔尊妖祖的级别。 没错,我承认这本书的主角和别的小说比起来实在有够弱,但是主角弱势的故事就一定不好看吗? 显然这是个伪命题。 好了,闲言少叙,接着来说这个“二十四鬼”。 不用上网去百度了,网上有关于这方面的资料简直少得可怜,我都是从各类笔记小说摘抄出部分片段,而后加以归纳演绎,这才形成完整的“二十四鬼”设定。 在这方面,《狐朋仙友》可算是前无古人的独一份……是不是觉得心里有那么一丢丢小兴奋呢? 说到“二十四鬼”,魑魅魍魉之流是绝对绕不开的,这四位是名列前茅的前四鬼。 魑者,山精也,常于走山人背后尾随,伺机下手抢夺这人的猎物收获; 魅乃欲邪之怪,时常会潜入人类的梦境当中搞东搞西……如果天明你发现自己遗了一裤裆那啥,十有八九都要拜魅所赐; 最后的魍与魉性情相近,哥俩时常并列出场,其中魍为水怪,魉为石精,反正都是外型黑不溜秋,乍一看都看不清相貌的怪物。 这两位尤其喜欢听墙根。 谁让古人有对水诉情的癖好呢?就算家里面没有荷花池,多半也会备几只盛水养莲的水缸……这当小妾的一旦受了管家大娘子的委屈,多半就会来此吧啦吧啦地诉说心中委屈。 因此,魍和魉特别喜欢潜伏在荷池水缸之类的地方收集他人的隐私,所以人们时常用“魍魉手段”来比喻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微勾当。 此外,魑魅魍魉四鬼都是喜欢背后下家伙的精怪,故而人们时常也将这四鬼并列称呼……所谓“魑魅魍魉”,本身就是一个身带十足贬义的成语。 第五鬼为傀,也就是受人操控的人偶或者皮影之类的傀儡成的精。这玩意儿算不上多么厉害,不过有些时候也凶得出奇。 《子不语》里就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个以演皮影儿为生的村子村民心术不正,为了能使皮影唯妙唯肖,利用拘魂邪术伤人害命,再将生人的魂魄镇压在皮影之上。 后来这些成了“傀”趁村民不备,逃出禁制掌控之后,转身将整个村子的活人全部吞“吃”一空,也算是天道昭彰,轮回有报。 六秽是魖,这是一种能让人家财虚耗的精怪……这不废话吗,吃喝嫖赌,向来都是纨绔子弟败光祖传家业的因由。 有关魖的故事,已经在《金山赌秽》当中有过详细描写,此处不再赘述。 七鬼是魃,这是一种大家比较熟悉的鬼怪,相传是僵尸的进阶版本,是一种能够散布旱灾与瘟疫的恐怖精怪。 虽然魃的本领不俗,然而其弱点也十分突出……据说尸魃十分害怕太阳和火焰,故而可以将尸魃连同白天躲藏憩息的棺材一起堆柴火烧掉。 因此尸魃虽然有些厉害,却仍属“二十四鬼”的范畴,没有真正修成为祸一方的大害。 第八鬼则比较有趣,魁,传说是一种掌管读书人文章运道的精怪。 相传魁喜欢手持墨笔,在读书人写的文章上批勾画叉……一旦人们对魁持笔批改过的地方仔细揣摩研究,这文章水平就会立上一个台阶。 另有传闻说魁比较讨厌百姓家中量米用的米斗,常会一脚将米斗踢翻在地,故而又有“魁星踢斗”一说。 唔,别人我不太清楚,反正杨秀才肯定和魁没有什么缘分,不然也不至于混成一届游方道士了。 第九鬼是魈,一种居住在大山之上的山精,魈力大无穷且脾气暴躁,时常会趁人不备下山祸害。 不过魈很害怕巨大的声响以及鲜艳的色彩,故而被魈侵害的人们时常会披红挂彩地燃放爆竹,以此驱赶魈。 第十鬼叫鬾(ji),一种专门附在小儿身上令其啼哭不止的精怪。十分有趣的是鬾特别害怕成年男子的声音,故而过去人们驱赶鬾的方式主要是在自家大门口贴一张黄纸。 上书:“天煌煌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读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果然好有意思。 行吧,虽然二十四鬼刚说了一小半,不过作者已经水文水累了,剩下的咱们下回再说。 番外 正说二十四鬼(2) 废话不多说,书接上文。 第十一鬼很有名气,魊,也通蜮,含沙射影的主角,据说是一种蚌壳属的贝类精怪。出自干宝的《搜神记》:漳水有蚌怪,其名曰蜮,一曰短狐,能含沙射人,所中者则身体筋急,头痛、发热,剧者至死。 有意思的是,《搜神记》当中蜮是直接用口中的砂砾攻击人畜,但传着传着,蜮就开始射人的影子……南朝宋·鲍照《苦热行》:“含沙射流影,吹蛊痛行晖”。 我个人觉得含沙射影的操作难度太大,因为魊毕竟是居住在水里的水怪,射击的初始方位角已经定死了,只能从水里喷砂袭击。 如果人的影子在岸上,除非魊有迫击炮那样大仰角曲射武器,否则从水里是打不到人影的……再说曲射武器不能准星直描,命中与否是要靠信仰的。 如果人的影子在水里,魊想要打到人的影子,就得先想方设法“游”到人的影子里……那不成了送上门来的辣炒白蛤么? 这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的,还没等含沙射影就被人一网兜抄回家中下酒了。 因此小说当中,十一鬼“魊”采用《搜神记》中含沙射“人”的说法……总之,敬请期待吧。 第十二鬼,鬽(i)。 虽然这一鬼也读成(i),却和第二鬼“魅”完全不是一回事儿,《说文解字》云:鬽者,老精物也,从鬼从彡,或曰“彡”(shan),毛饰画文也,象形,意指鬼毛。 这一鬼有意思,说得是家里的老物件上了年头,成精了,尤其是金银珠宝这种有灵性的东西。 从《搜神记》到《聊斋志异》,金银铜钱等物件成精作妖的故事简直有一箩筐。什么《细腰》、《井中镜》、《廊下银二》等都是这种套路,说得是一个穷小子没钱买房,只能借宿闹鬼的荒宅,结果当晚却发现闹鬼作妖的竟是一坛子金银珠宝,等第二天天亮去把作妖的鬽连根一刨,一下子发了大财,又是置地买牛又是添婢鬻妾……你说这种好事儿我咋碰不上呢? 第十三、十四鬼时常并列出现,魐(gan)魀(ga)。 从名称上就能看出,这玩意儿碰上了很会尴尬。 《子不语》中有一节叫“赵将军刺皮脸怪”,说的就是这个“魐魀”。 故事的大意是提督将军赵良栋平素胆大,丝毫不把鬼宅过夜当成事。结果在夜宿成都知府衙门的时候,碰见一个稀奇古怪的“妖怪”。 据说此怪身高丈二,一身白衣,貌甚丑陋,双目似金睛,最喜欢似笑非笑地跟在人身后七八步远的地方……你追它就跑,你跑走它就追,反正就是这样不哼不哈地缀着你。 赵良栋一下就火了,骂道“天下居然还有这么厚脸皮的妖怪”,挺起手中长枪就刺,正中妖怪胸口;那玩意噌得一下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对金色大眼,在墙上眨巴眨巴地看着赵良栋。 被如此调戏的赵良栋自然怒不可遏,拔出剑照着那对眼睛就是咔咔一顿乱砍,直砍得满屋子火星乱飞,妖怪也彻底不见了,到最后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你就说,尴尬不尴尬吧? 第十五鬼,魆(xu)。 我也不明白为啥二十四鬼当中会有这么多同音字,不过很显然,这音同意不同,虽然都叫xu,“魆”与酒坛怪手不是一类东西。 魆,山鬼也,又名罔象,木石草叶之怪。相传有猎户在终南山行猎时,无意间发现自己被某种东西跟踪了。 于是其趁袭击者不备,突然返身拔刀就砍,结果看到一个身高五尺浑身披满草叶树藤的人形怪物高声惊叫着奔逃。 这怪物被猎户用刀砍掉一只“爪子”,但没有血喷出;猎户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大团半干枯的草叶,这才知道自己碰见了罔象。 有人说得亏是猎户机警,如果一旦被罔象从背后扑倒,那么他也会变成和罔象一般的怪物。 第十六鬼,鬿(qi) 鸡禽猫犬,其白首者曰鬿(qi)。 说白了,这也是一类物老成精的例子,不过专指飞禽走兽一类的活物。 《右台仙馆笔记》中记载了一则白头犬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土财主养了一条十分通人性的老狗。 后来财主因病去世,这条老狗也不见了踪影。然而在下葬之后不久,老财主突然好端端活生生地回了家。 起初家里人十分惊恐,然而仔细查看之后,发现老财主无论是音容笑貌还是对答谈吐都和死之前一模一样,甚至对家中事务都知之甚详,这才忐忑不安地将老财主请回房中安歇。 就这样,“死而复生”的老财主再度开始主持家中事务,白天去柜上算账盘点,晚上轮流去几个妻妾房中过夜,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然而这一天,一个游方道士从财主家门口经过,突然就指着厅堂大门叫喊:“你家好重的妖气!” 话音刚落,一条白毛老狗从厅堂之中窜出,荒不择路地从大门口逃了出去,等家人涌入厅堂盘查,发现刚才还在此盘点算账的老财主已经消失不见了。 有看门家丁说,这条跑掉的白毛老狗瞧着很像老财主在世时养的那条…… 第十七鬼,魌(qi) 同音字+1。 魌是过去巫师傩舞祭祀时带的纸质面具,后来演化成烧给死者祭奠的纸人纸马。 点睛开光之后纸人一旦没有及时烧掉,就会在夜里起身作妖……这是恐怖小说中的常见套路,都是人们写烂了的玩意儿,我也就偷懒不说了,反正网上搜纸人,能出一大堆小说。 第十八鬼,魋(tui) 也同“蜕”,指的是人的尸体被某种小精怪掏空后钻入,依靠一个死人空腔子四处作妖,本事不算很大,但是外表血沥呼啦的很恶心,杨从循再过几章就会碰见。 第十九鬼,魒(piao) 一种诞生在烟花勾栏之地的鬼物,相传由那些被负心薄幸人抛弃,最终忧思成疾而死的青楼女所化……什么都不要问,问就是要吃男人的心! 第二十鬼,魕(ji) 这个就不必多说了,杨从循最近这两章正在打的怪,你们还是看小说去吧。 第二十一鬼,隗(wei) 这是个多音字,当形容词念wei,若当姓氏则念kui。 二十四鬼中的“隗”,当高大讲,也就是“长人鬼”。清代经学家洪亮吉在“闻孙大二女皆殇书此慰之并促入都”一文中写:今岁殇两女,陨一奴。缢魄复跳梁,掷此巨绠粗。赫然三重门,常有十幅符,长人鬼伯利弱徒。 一年死了俩女儿,外加一奴仆,老洪他孙子一家也够倒霉的,于是老洪亲自给孙子写信,叮嘱其打扫屋梁,防止有缢鬼入户,同时还要在房门背后贴符篆,好赶走“长人鬼”之类的鬼物。 第二十二鬼,魇(yan) 俗称叫“鬼压床”,也是一种喜欢在人类梦境中搞事情的精怪,比让人做春梦的魅要凶一些。 第二十三鬼,魗(chou) 同繁体的“丑”,嗯,这玩意儿长得很丑啊。 第二十四鬼,魙(zhan) 《聊斋志异·章阿端》曾提及,“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鬼之畏魙,犹人之畏鬼也”。是一种可以用来伤害鬼的精怪,未见得是鬼死而成。 行了,写到这里,二十四鬼就算全叙述了一遍;总得来说,这其中有些小鬼儿还是很值得去写一写的,具体会有哪些,敬请期待正文。 狐朋仙友 第四百零二章 鹰神傩面(7) 十来根墨棒般粗细的上好细碳正在黄铜质地的火盆中无声的燃烧,更有细细淼淼的一缕青烟自闷燃的炭火上飞腾而起,在粗绵纸裱糊的窗格前不断变幻着形状。 呵,关外隆冬的夜,从未如此温暖。 疲惫不堪的旅人啊,快些在睡榻上……你他大爷的大半夜不睡觉,对着油灯皱着眉头瞎琢磨啥? 没看见旁边那条公狐狸已经困得两眼星曛口角流涎,还不停前仰后合地打哈欠么? “哈欠……杨兄,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吹灯……哈欠……睡吧?” “奥,三弟你要是困了就早些睡,为兄现在还有些事情需要先想明白。” “哈欠……算了,杨兄你到底有啥想不通的,索性说出来兄弟帮你一块想。这黑咕隆咚的屋子若是只点一盏小油灯,总是让我想起老家那个随时会有亲爹冲进来暴砸你脑门的静修室……哈欠,说吧。” “也好,集思广益总比我一个人闷在肚里瞎琢磨的好……胡三你说,武勋府老王爷到底瞩意谁在百年之后来接自己的班呢?” “啥玩意儿?!咱这回难道不是去替武勋王爷瞧行秽之病的吗?等杨兄你出手收拾了那只附身在鹰神傩面上的魕,老王爷的疯病自然也就不药而痊……别家儿女自有个人娘老子操心,咱们犯得着帮他掰扯这等家务事吗?” “三弟这话说得在理儿,可我总觉得老王爷这回不止发疯这么简单。” 今天下午王管事告诉杨从循近来商队贩来的丝绸销路不畅时,思维敏锐的杨从循本能地感到这其中有猫腻。 就算武勋王爷因疯癫入魔不能视事发牌,那关我们这些从关内来盛京城内交易的南货商队啥事? 我们又不去北边倒腾那些可能会犯忌讳的山货,等卖完丝绸,再去盛京城内的山货集上买够返程山货,就可以往回开拔走人了,他武勋王爷算个球! 果不其然,在杨从循的追问之下,王管事总算支支吾吾地吐露了一些实情。 这回压根就不是什么铜牌不铜牌的问题,而是城内商货庄合起伙来,以其下辖商队领不到王府当季新颁的铜牌不能北上贸易为由,趁机压价搞惜购! 这些人想打的……是时间牌! 正常得讲,像马五爷王管事领得这种关内商队,都是每年七八月从京城购齐丝绸南货之后,一路赶着马车货物走山道奔赴盛京(沈阳)或白龙府(长春)交易。 这一趟光赶路就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等到了目的地,基本都离年关腊月不远,商队正好可以趁着人们开始置办年货的机会,将手里的南路俏货卖个高价。 等正月年节过尽,商队手里的货物基本也卖得差不多了,正好腾出钱和空地来收购兽皮人参等贵重山珍带回京城关内贩售。 这趟收货装车的流程,咋说都要一个来月才能全部了结首尾。 等再赶两个月山路返回京城,基本也到五六月份的光景……赶紧卖掉山货再买南货装车吧,不然就赶不上七八月进关了!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长路跑商的获利虽丰,却是个卡着时间点周转挪腾的买卖,随便一个环节出点岔子耽误几天功夫,就有可能耽误接下来的生意。 他这回被人拿住的,就是时间紧迫这根小辫子。 “看马五爷的面子,做兄弟的也不能不讲这么多年的交情……这么着吧,这批货的价儿往下压五成,兄弟就替钟礼爷您(王管事)担了这天一般大的关系,收下您手中的南货丝绸可成?” 呵呵,你怎么不去抢? 虽然明知道对方借故压价不讲究,可王管事又不能立即和来人翻脸,因为这些人手中牢牢把着整个盛京城南货集散的渠道! 要想不经这些人的手,要么马武商队上下七八口子集体捧着布样子蹲在街头,你八尺我一丈的卖散货;要么就顶着寒冬腊月的朔风咬紧牙关出城,将几大车货物全部赶到北方七百里外的白龙府(长春)去。 显然,这两条路都是缓不应急。 “就算将手中丝绸减价抛售,回头多半还要从这些人手中采购山货返程。因此王管事的意思是尽量别跟这些人起正面冲突,冲其亮一下武勋王爷发给的通关铜牌,借此显示一下咱的关系路子,让这些人知难而退乖乖合作就好。” “奥,我懂了。敢情这回给王爷看病只是由头,趁机和武勋王府拉上铁杆关系才是目的?” “正是这么个说道……三弟快帮我合计一下,看咱这回要抱谁的粗腿。” 听王管事介绍,在武勋老王爷病倒之后,整个王府一下子分裂成四派:以王府总管家胡元魁为首的管事派;以嫡长子安布禄为首的嫡子派;有侧福晋在背后撑腰的次子哈朗克领头的庶子派;以及早早过继到王府的侄子索尔果的外府派。 据王管事打探,四派当中实力最强的是总揽王府财政大权的管事派。 不过胡元魁为人比较精明,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只要王府继任者不动管家人事方面的蛋糕,那管事派就在其他三派面前保持中立。 嫡长子安布禄的身份最为尊贵,但为人也最莽撞,经常在府外惹事生非。 就在半年前,这个安布禄在行院里喝花酒时与人起了冲突,一时怒起就将一个从京城来关外游玩的青年公子给打了。 据说这个青年公子背后有京城贵人的关系,是一个开罪不得的狠角色,差点就要派兵上武勋王府拿人了。 最后还是老王爷亲自上门赔礼道歉,里外前后给了一大笔银子赔偿,才了结的首尾。 经此一事安布禄在王府地位急转直下,甚至还有人在老王爷面前进言,要将次子哈朗克的生母侧福晋李佳氏扶正。 这样一来,哈朗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取代安布禄,成为武勋王府的嫡长子。 另外,还有一个索尔果。 按理说,武勋王继承权争夺不该有侄子的份儿。 然而这个过继到王府的索尔果却是所有后人当中为人精明最有心计之人,其手下使用的家奴也最为忠心抱团。 自老王爷疯魔以来,索尔果每日早晚必到王爷床前请安问礼,不时还到厨下亲熬汤药……这孝子的戏份一旦做足,一众王府下人心中的印象分那是刷刷看涨,渐渐也就有了老王爷要挑继子承佻的传闻。 这一家子,还真没一个省油的灯啊。 第四百零三章 鹰神傩面(8) “哎呀,头疼,头疼!这个武勋王府咋比我家里的关系还乱啊……杨兄明鉴,做兄弟的这回是真帮不上什么忙了,这些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事情一听我就脑仁疼。” 说完,胡三将身一蜷,把身后的大红尾巴扯到身前盖住头脸,居然就这样趴在桌上呼呼地睡了,只留下杨从循一个人继续对着油灯发呆。 发觉小狐狸撂了挑子,杨从循摇头一声苦笑,而后伸出两根食指,按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揉了起来。 “一定还有我没注意到的情况,这回老王爷不单纯是犯秽病那么简单!” 刚揉了两下,杨从循唰得一下站了起来:“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长子打人之后就因为回家祭祖的事情疯了,这个武勋王爷为啥那么重视一个百十年前的老祖宗呢?这里面有事情啊!” 一下子疲意全无的杨从循立时起身出门,三两下敲开隔壁客房的木门,一把将睡眼惺忪的王管事从床上拖了起来。 不出所料,老王爷回家祭祖一事的起因还真被王管事给打探了出来……只是他觉得这件事与王爷的疯病联系不大,所以才没有告诉杨从循。 原来安布禄这回在行院里打的,是京城内务府总管桂裎桂四爷大公子的长随跟班(玩伴)。 别看桂裎不是封爵在谱的帝氏贵胄,人家可管着给帝氏贵胄们发工资(俸禄)的要差! 您是货真价实的贝勒爷不假,可惜您家得罪当今万岁爷了……拿贝子的俸禄吧您??!(贝勒比贝子封爵高一等) 他家是贝子,可人家亲娘是万岁爷的奶娘,所以人家封贝子爵,却能吃贝勒的俸禄! 这工资多还是少,能不能足额足月得发到个人手里,那都是桂四总管一句话的事情。 (随着领俸禄的王公贵胄越来越多,内务府的开支也是逐年递增,几乎每一朝都有大臣上奏章弹劾内务府浪费国帑;因此历代清帝都私下授意内务府总管找各种茬来扣王公贵胄们的工资。正是皇帝的背书助长了内务府总管的喧嚣气焰。) 因此桂裎虽不是在谱挂籍的天家贵胄,却是各大王公贝勒都要争相拉拢巴结的大红人。 居然打了桂四爷的人?还有王法吗? 漫说只是一个没有实封的空头王爷,就算你家那支承袭超品武勋王的本家来了,也只有巴结讨好桂家的份儿! 可想而知,为了能让桂裎桂四爷息怒放人,武勋王爷真是下足了血本! 听说,老王爷这回彻底掏空了祖传的家底儿。 足足十颗鹌鹑蛋大小的顶级东珠送上,这才换到对方一句轻描淡写地“罢了,孩子们都是不懂事的年纪。” 然而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完。 为了能将十颗大东珠送进桂府,老王爷这回拜了无数门子,托了不知多少位贵人居中说合,光人情债都欠下了无数。 只要是债,那就得还。 问题是武勋王府的家底已经掏得差不多了,而那些人情债主们绝大多数又是家财万贯不重金银的主儿,这人情债可不好还。 为了能淘换一批珍奇山货回来送人还债,武勋王爷不得不亲自上阵,打着回祖籍祭祖的名义带上全家老少出了远门,同时也打谱趁机敲打一下自家儿孙,莫要再干那些惹祸上门的蠢事。 “如此说来,眼下武勋王府已是外强中干?有趣,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在杨从循看来,关外大小商队之所以争相给武勋王府送钱上供,看重的还是王府背后那张存续百年的关系网……往后商队若在关外地界上碰上官府刁难,俺们求到府上,你武勋王爷得给出面平事儿! 至于王府发的那张准许往来通商的铜牌? 那就是个屁,拿着王府给的铜牌,你照样也得在关墙上设立的缉私哨卡前面,当着一众千总关丁们以及往来行商客队的面儿脱成一个光腚猴儿! 一旦武勋王爷的面子在官面上不好使了,自然不会再有半个商贩上门来递送金银。 如何维系修补这张存续百年,将关外大小官员全部网罗其中的关系大网,可真是一门技术活。 远的不提,手中把持辽宁全省军政大权,号称盛京城土皇帝的满洲盛京将军,这样的人物你得喂上一口儿,替全家求个平安吧? 然而光送银子,根本不可能填满盛京将军的胃口……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盛京将军可是高官兼军区司令,与巡抚同级的亲贵要职,十万两银子就只够人家填个牙缝! 要想当好这个给往来商队颁发铜牌坐收银钱的武勋王爷,首先必须得会送礼,知道定期要给哪些大人物送礼,其次还得会送那种花钱不多还能办事的巧礼,不然光商队上缴那点儿铜牌银子可不够王爷往外送的。 看来武勋王爷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一旦病倒,府里立马就会分裂成几派相互争斗不休。 这种事想拦是拦不住的,几个儿子侄子相互间早就视对方为仇雠。 因此索性就将火候看老,看哪个子侄有本事在短时间内拿住阖府上下人心……让这样的子侄接班,总好过那个喝点酒就在行院里打人惹祸的莽夫。 这就是武勋王爷虽然不许下人在他面前提由谁继承家业一事,却压根不去制止几个子侄为了争夺继承权而爆发的争斗。 怪不得老王爷突发疯疾也不去寻个有道行的来家里看看风水,闹半天这是在屋里装疯看戏呢! 闻听杨从循的一番分析,王管事顿时鼓掌大笑道:“真不愧是马五爷都交口称赞的杨少爷,这番分析真是鞭辟入里。就是不知少爷你到底打算走谁的门路去跟老王爷医病呢?不瞒少爷,王某昔日也曾与王府管事打过一番交道,胡总管那里总还有些门路可走……” 谁知杨从循却笑着挥手打断了王管事的话头:“管事您觉得安布禄此人的为人究竟如何啊?” 嫡长子安布禄?那个在行院里打了桂家长随,害得老王爷为此赔上十颗祖传东珠的安布禄?! 第四百零四章 鹰神傩面(9) 闻听杨从循居然想私下接触武勋王府的花花大少安布禄,王管事的一双眼睛顿时眯缝起来,以手揉搓了半天下巴才不置可否地开口。 “依王某浅见,这个安布禄不过是个躺在祖宗福荫上吃喝享乐地花花阔少,除了各种糟践银子的路数门儿清外,别的出彩之处怕是没得几分……不过杨少爷您若是执意要见上一见,那王某自当托人从中牵线。” “如此那便烦劳管事费神了。” 只见杨从循伸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今日可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说罢,杨从循一原地转身,哼着小曲儿回房去了,只留下王管事一人坐在床榻边盯着炕桌上的油灯愣愣得出神。 有看官问了:“这杨从循莫非是雪地露宿之时冻得脑袋秀逗了?放着那么多条门路不走,为啥偏要去撩拨这个刚刚闯下大祸,以致王府众人争相避嫌的安布禄呢?” 有道是“捧红踏黑乃是人之本性”,可有些时候,做事真不能由着性子来。 在杨从循看来,眼下安布禄在武勋王府中肯定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但也有老话说得好,这雪中送炭强似锦上添花。 此刻若能想方设法拉安布禄一把,令其在王府中重新得势,这份天大得人情,可就不是能以银两来计算的。 买股票不想办法抄底补仓,难道是想高位买入做空庄家吗……又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不过说得的确是这个道理。 因此,杨从循才想要抢在进王府替老王爷驱魕治病之前,先私下接触一下安布禄。 也好看看此人到底是当真扶不起的阿斗,还是别有怀抱佯作轻狂的聪明人。 没错,安布禄的确是因为一个行院女子与人争风吃醋,进而动手打人来着。 问题是安布禄为啥没有打别人,却单独打了京城来的内务府桂家的长随呢? 别的暂且不提,掌管辽宁军政大权的盛京将军一家就住在这盛京城中……将军府阖府上下难道都是谦谦君子,从来都不逛窑子? 要是得罪了土皇帝盛京将军,这个名不副实的武勋王府早就灰飞烟灭了,何至于延续到今日? 可见安布禄心里十分清楚,这盛京城内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 甚至说得更诛心一些,安布禄打桂府长随的行为更像是一出苦肉计,安布禄是在向背后大人物卖好,交投名状! 没错,桂家在京城的确是气焰嚣张,但事情都要分成两面去看。 真当王爷贝勒家的工资就那么好扣? 无非就是皇帝现在正要用你桂裎,这才替你出头,压得大家不敢出头发难罢了。 一旦桂裎的价值被皇家榨尽后抛弃,届时却看那些世袭罔替的王公贵胄怎么收拾桂家! 要是让你来买胜负,却会将筹码押在谁的身上? 显然不会是桂家。 这回出手揍了桂家人,京城中不知有多少在桂裎手上吃过亏的王公贵胄私底下给安布禄一挑大拇哥,喊一声打得好。 反正打得又不是桂裎的亲儿子,这祸闯得再大也有可以转圜的地方,大不了赔桂家十颗祖传东珠。 不要忘了,东珠这玩意儿再值钱,那也是犯忌讳的东西;不知正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桂府,眼睁睁得盼着对方行差踏错。 这当口,桂家怎么敢把武勋王府送的东珠拿到市面上卖? 等到将来桂家势败抄家,负责查抄的贵人只要稍微高那么一下手儿,兴许武勋王府祖传东珠就连本带利都回来了。 因此杨从循这回情愿将赌注押在安布禄身上,光是想想侧福晋扶正的提议最后被谁强压下来,就不难看出老王爷究竟在袒护哪个! 竟然能想到用殴打桂府长随的法子来替王府交接京城贵胄修补关系网,此子可造! 当然了,有关安布禄佯做轻狂,以此替武勋王府交接权贵的想法只是杨从循的一个猜测,中与不中都要等天明见了本人才知分晓。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次日午时。 不得不说,王管事他在盛京城中果然人头熟络情面了得。 尽管杨从循昨天深夜才提要求想接触武勋王府长子安布禄,但王管事真个将事情办成。 不过才一上午功夫,就有王府长随来客店传话说安布禄大少爷今日午时便至。 同时来人还吩咐王管事在城内最好的摘星楼号下一个顶楼的僻静雅间摆酒候到……地点也是安大少爷挑的,别的馆子人家不吃。 既然是请人吃饭,这主人家先到是应该有的礼数。 于是杨从循特意改了道装发纂,又从衣包里取了一件崭新的青布长褂换了,恭恭敬敬地领着胡三坐在雅间中专等。 当然了,这回小狐狸还是得钻在酒桌下面。 眼瞅时辰已经午时过半,连轻敲门框小声询问能否上菜的伙计都已来过两回,然而那位安大少爷却依旧没有露面。 难不成,这个安布禄居然想放杨从循的鸽子? 幸好,在杨从循彻底失去全部耐心之前,雅间外面终于想起酒楼伙计迭声的请安招呼:“给安大少爷请安,您的客人在头上摘星阁里专等……哎呦,谢安大少爷赏!” 说话间,这间雅阁的厚棉门帘一挑,走进了一位头戴整张紫貂皮外翻毛暖帽,身穿绛紫色员外裳,外套一件无袖碎腋皮裘,瞧年纪约莫二十许岁,端得是满面红光的富家公子。 只是来人抬眼一见起身相迎杨从循,原本还有三分笑模样得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这口中还轻声嘀咕一句:“真是晦气,没想到居然是个臭牛鼻子寻俺吃酒,待会该不会要开一桌斋菜上来吧?” 虽然安布禄此人表现得甚是无礼,可是杨从循依旧强打起笑脸快步迎上作揖:“给安大少爷请安。还请贵客宽心,杨某虽是出家云游之人,却一向不忌酒肉之口,待会绝不能给您上斋菜。” 见杨从循脸上笑得恭敬,这安布禄的脸色总算好看三分:“没想到你这道士倒是与其他执拗古板牛鼻子不同。” “也罢,既然都来了,就此赏你个面子也不是不成。不过有一点先说下,咱打小就好热闹,从来都喝不得无人递送到嘴边的寡酒……这陪酒侍曲的姐儿为何还不到?可曾派人去催?” 万万没想到,杨从循居然伸手托着一只桃仁大小的黑色甲虫递到安布禄面前:“虽未请得歌女佐酒,不过贫道这里却有样更稀罕的物件……会唱大戏的虫儿,不知安少爷可曾见过?” 话音刚落,那只托在杨从循掌心中的黑色甲虫竟一拍翅膀飞了起来,顿时一个年轻小旦的嗓音在雅阁中响了起来:“苏三离了洪洞境……” 第四百零五章 鹰神傩面(10) “哎嗨,有趣,真是有趣的紧儿!会说人话的八哥黄雀不稀罕,会唱昆曲的虫儿可真没见过!这位兄弟,你那虫儿还会点什么?可会唱几句落子?不妨爽快开个价儿,这虫儿咱收下了。” (落子,又叫莲花落,原是叫花子行乞打骨时的唱词,后来发展成评戏的一种。早期落子曲的台词比较淫靡,尽是些马寡妇上坟哭夫哀叹青年守活寡之类的三俗内容,很是不上台面,却也很受花花大少们的欢迎。) 然而杨从循却将应声虫收回掌心,而后朝着安布禄意味深长地一笑:“连京腔昆曲都来得,区区几句落子又有何为难之处?不过杨某却想问安少爷一句,有比这发人声的虫儿更稀罕的‘宝贝’……您想要吗?” 闻言,安布禄的脸色登时一变,待将杨从循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才冷冰冰的开口。 “但凡是真正稀罕的物件儿,自会招人稀罕……不过道长你恐怕不知,咱最近在家闯了一个塌天似的大祸,以致家父震怒生疾,连每日用度都减了再减,怕是给不道长你多少银子。” 此言一出,杨从循顿时双眼一亮,心中暗暗思忖道:“果然不出所料,这安布禄身上的跋扈纨绔劲头都是故意在人前伪装出来的。只是没想到其人竟如此警觉,这厢都没开口,那边就直接把口子堵上了。” 想到这里,杨从循脸上笑意更甚:“既如此,那安少爷您想不想从今往后都不再为用度银子发愁呢?” 就见安布禄将双眼一眯:“抱歉,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请安少爷暂勿动怒,且容杨某自报一下家门……想来咱也是关内一贩绸商贾人家子弟,只因继母与兄弟不容,这才外出修道避祸。” 有道是同病之人自相怜。 闻听杨从循自承因家门争斗而外出修道,就连一脸寒霜的安布禄也不禁微微点头。 “想不到兄弟竟也是个苦命之人……也罢,兄台口中那件绝顶稀罕物事,不妨先拿出来见见,若是当真稀罕得紧,咱也不是不能替你引荐一下使得起银钱的贵人。” 见鱼儿终于咬钩,杨从循脸色笑意更甚:“承蒙安兄抬爱,这件稀罕物不是别的,正是贵府上下这几百万贯家产!”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却是安布禄极度震惊之下,站起身时带倒了身下的如意凳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贫道适才刚刚报过家门,正是关内贩丝人家子弟,此回带着家中一批绸缎来关外贩卖……不敢瞒安少爷,若是这趟生意做成了,兄弟也能风风光光得回家,届时家中的店铺田产自然就有份了。” “姑且算你说了实话,可你连自家首尾都未曾了结,又怎敢夸下海口说能助我?” “自然是杨某在山上修道之时,跟师父学到几手驱邪降魔之术,对无疾而狂之症更有奇效。” “就算你能治得了家父的疯疾,可咱家里内有庶母堂弟相逼,外有上辈管事弄权,你又怎么确保家父会将家业交到咱的手上?” “贵邸之事杨某也略有耳闻,恕某直言,安少爷此刻身边并无得用之人辅佐帮衬,一时恐难夺下胡管事手中大权。不若暂相忍耐,先将家业大权夺在手中。待到他日羽翼丰满,再回头料理不迟……只要保证不动他胡某人手中的权柄,想来以安少爷您的口才,不难说服其保持中立。” “说得有些道理,可庶母堂弟那边又该如何料理?” “此事甚易,杨某明日自会去府上毛遂自荐,待到替老王爷祛疯疗疾之时,安少爷您可如此……” 待杨从循将细节如此怎般地一说,安布禄顿时双掌猛地一击打:“此计妙极,兄台果真不是凡人……好!只要咱能顺顺利利地拿到武勋王府的全部家业,杨兄手中的丝绸咱自会寻人全部包下,定叫你风风光光地回家!” 见安布禄已被自己说动,杨从循自然笑得牙不见眼:“托安少爷洪福,杨某此番却是要衣锦还乡了……快请上座,看酒!” 之后便是些劝进酒肉佳肴之类的俗套,无甚可说之处,故闲言从略。 却说第二天一早,盛京城武勋王府门口来了一位怀抱赤红火狐的青袍道人。 只见来人手搭凉棚往王府上空一望,登时就倒吸一口凉气:“竟是黑云蔽日?贵府怎有如此之重的妖气?!” 要是一般人敢站在王府门口说里面闹妖精,早就让看门的门子一顿劈头盖脸的门杠打得抱头鼠窜了。 可惜这里却是五仙出马之说最为盛行的关外。 远的不提,清太祖努尔哈赤昔日就曾被一只白首老狐搭救,后来还亲口封了一座‘胡三太爷’的享庙酬恩还神。 眼瞅门前这道士怀抱红狐仪表不凡,那看门的门子自然不敢怠慢,赶忙上前打拱作揖,待告一声罪后,便匆忙转身回府禀告。 过不多时,有一着团纹缎褐面棉袍,戴一顶双兜护耳攒顶暖帽,全身上下作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在方才离去那门子得引领下,匆匆赶到王府大门外与杨从循叙礼相见。 “无量天尊,道长远来辛苦,且请随小人府内拜茶。” 谁知那青袍道人却未和这位王府管事叙礼客套,待用手在怀中红狐脑瓜顶上摩挲两遍后,方才点头开口。 “管事客气了,贫道乃江湖云游之人,一向礼法粗疏,就不去吃什么茶了……却不知贵府近来可有甚狂悖诞逆之事发生?” “这个……”,那管事闻言一时语塞。 说没有吧,老王爷近来罹患疯疾一事可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但凡有个耳朵的,哪个不知? 可要说有吧,我家王爷发疯又关你这道士甚事?咋看你也不像是个开方抓药的大夫,该不会是个听了些风言风语,就跑上门来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见那管事撮着牙花子犯难,青袍道人一拍怀中红狐,继而哈哈大笑道:“管事休要疑虑,有道是‘行家出手便知端的’,何妨让贫道进府试上一试?届时如不能立竿见影,再劳门子举那门杠子不迟。” 闻听来人居然夸口能手到病除,那名王府管事略一思忖,就点头答应下来。 “道长取笑了,此番若能替我家主人治愈疯疾,阖府上下定当重礼相谢……请!” 第四百零六章 鹰神傩面(11) “我不同意!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个癫道士,硬说阿玛是被妖邪上身而疯魔……既是邪祟,那你直接开坛降妖不就是了?偏生让府里大小男丁全都跟着他一起扮戏做傩,这舞刀弄枪的阵仗若是传扬出去,咱武勋王府定会成了盛京城里老少爷们的笑柄!” 只听“哐”地一声巨响,一个满脸横肉衣饰华贵的富家公子抬腿踢翻了跟前的雕花方凳,之后似是仍不解气地在方凳之上又重重踩了一脚。 眼瞅对方竟跟一件死物叫板,跟这位大发雷霆的富家公子坐一对脸的消瘦青年淡淡一笑,用手端起一只热气袅袅的盖碗茶盅,凑到嘴边细细地品啜起来……“切”。 发觉消瘦青年竟然当面取笑自己,先前那个体态发福的富家公子额上一阵青筋乱跳,口中牙齿咬得咯咯声响。 然而那富家公子虽然满面怒容,却并未冲上去与那消瘦青年合口动手。 只见他又咯咯咬了两下牙齿,居然就暂时压下心头火气,扭头冲着厅堂中一位默立不语的长衫汉子大声叫道:“胡管事!你倒是说句话,到底怎么个章程,是否将那姓杨的道士乱棍打出府去?” 见对方点名发问,长衫汉子捻着颔下一缕黑须苦笑着答道:“回二少爷的话,若依小人意思,倒不如让这个姓杨的放手一试,届时若是不灵,再下手料理不迟……无论如何,眼下总不能对老爷的疯疾坐视不理不是?” 胡管事话音刚落,那个正端碗品茗的消瘦青年就一拍大腿:“照啊,若依着咱,叔父的疯魔之症能早一天痊愈总是好的。适才咱已经吩咐下面人去装备了,只要胡管事这边点了头,咱手底下那十来个包衣就紧着您使唤……咱可以替管事作保,这些奴才就算在舞刀弄枪时碰了伤了,也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奥,原来那个身体发福的富家公子就是武勋王府的二少爷 哈朗克;而这个消瘦青年就是从老王爷兄弟那支过继来的堂侄索尔果。 只是方才这话中之意,似是索尔果在嘲弄哈朗克不通驭下之术,以至于手下并无几个肯真心卖命之人。 果不其然,索尔果话音刚落,哈朗克就垫着双脚跳了起来:“索尔果!别以为你手下有几个上赶着巴结你的狗奴才,就能在本家面前摆谱!不过是个旁支过继来的养子,什么时候轮到你索尔果在俺们家指手画脚!” 眼见哈朗克上火发飙,索尔果不过云淡风轻地一笑:“真是说笑话,奴才们生来就该替主子卖命,这种大家都晓得的事情又有甚好显摆的?” 只见索尔果朝着哈朗克一扬下巴:“你姓舒穆禄,我却也姓舒穆禄!论年齿,咱长你五岁;论辈分,咱是你堂哥;论亲疏,咱死去的娘老子和你哈朗克的阿玛是一母同胞的亲哥俩!当年要不是我阿玛自幼体弱多病子嗣不盛,这份祖传稽查走私的差遣又怎会让给叔父……舒穆禄家的事,我索尔果凭啥就不能参与!” 一顿连珠炮似的抢白夹枪带棒地砸向本就讷于口舌的哈朗克,一时竟将后者呛得面红目瞪,用手指着面前剑拔弩张的索尔果,“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饶是如此,索尔果却仍不肯放过他哈朗克,继续火上浇油道:“再者说,就算咱叔父疯疾在身不能视事。这舒穆禄家的事似乎也轮不到你哈朗克出来指手画脚……你又不是长房长子!” 眼瞅局势越闹越不成个样子,一直冷眼旁观堂兄弟俩阋墙争斗的胡管事赶紧跳出来打圆场。 “此事倒也怨不得二爷着急上火,谁让大爷今早儿一起床就不见人影。两位公子也,胡某说句不中听的,那个姓杨的道士此刻却还在前跨院等回话呢……依咱的意思,是不是将夫人请出来拿个主意啊?” “这个……那就先按胡管事的意思办吧。” 眼见适才还咄咄逼人的索尔果竟低头服软,一时误以为胡管事站在自己这边的哈朗克登时一拍巴掌乐道:“是极,好极,却看额娘她怎生叫下人将这个不开眼的牛鼻子打出……” 就在这时,打厅堂之前跨院的月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大声喧哗,似是有几百号粗野不文的江湖恶汉正吵嚷叫骂着往这边赶来。 听这意思,是山上的溜子进城来砸明火抢粮食来了? 不能够啊,盛京城里可是有满洲将军亲辖的三千精锐旗军,什么土匪这么大胆敢进城来捋虎须? 就在胡管事哈朗克索尔果三人面面相觑之时,有一个身穿短袄皂靴,一身下人打扮的青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胡爷您快去前院里管管吧,安……不,大爷他带着几十号号江湖汉子闯进府来了。 闻听居然是今早就不见人影的安布禄带着人闯进王府,堂上三人齐齐脸色一变,哈朗克更是重重一跺足:“这下完了,竟然想到找外人来家里立威助拳……好你个老大,居然做得这般绝,俺好歹也和你同一个爹!” 三人当中,胡管事最先反应过来,登时一撩棉袍下摆掖在腰间:“看看去,谅大爷(指安布禄)不敢在府里胡来。” 有道是东北地邪,说谁谁到。 胡管事刚要抬腿迈步,安布禄那熟悉的大嗓门却抢先一步传进厅堂之内。 “众位,列位,在齐位,安布禄我谢谢各位了。按理今日咱该在城西口赛跤,完了再一起吃碗热气腾腾的烂肉面。” 这里多说一句,受评书文化影响,清代八旗贵胄子弟尤其喜好大碗喝酒手把吃肉的绿林风气。 明明家中金银满屋,也要在人前穿一条半新不旧甚至补丁相摞的破布直缀,见天呼朋唤友地约人比赛拳脚;连请人吃喝也是老白干烂肉面地招呼,号称是管饱不管好儿。 这是当下时兴的风气,非是安布禄为人小气。 闲言且住。 随着安布禄一声叫喊,几十条提枪拿棒的粗豪汉子呼啦一下拥进小跨院,其间更有几人空赤双手,只攥着一对沙钵大小的拳头……瞧来人个个一副腿脚利索衣服鼓涨的模样,当真是能下场真刀真枪比划几下的好手! “没说的,大哥您一句话,刀山火海,二子我眨下眼就不是人揍下的。” “都上,都上,安大哥平日待咱们不薄,今日可不能不够朋友。” “前轱辘不转,后轱辘光转,老王爷安泰思密达。” 吆嗬,一不注意,人群中竟然还混着几个番邦友人,不过在盛京城距离清朝边界不远,城中有几个外乡人讨生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就在众人闹哄哄挤作一团之时,打厅堂一侧传来一声威严十足的暴喝:“何人在此喧哗?!” 却是正在后院库房中磨刀擦枪的武勋老王爷……到了! . 第四百零七章 鹰神傩面(12) “启……启禀王爷,城东庙儿沟的土匪溜子草上飞勾结几只朝鲜花马队一……一起杀进城来了!” “什么?居然让一伙儿土匪杀进盛京皇城?城里小三千驻防旗军都是干什么吃的!盛京将军在哪里?可曾带人出来平乱?!” “我的爷!那些花马队都是些没面目的生脸子,在城里见人就杀,半点交情也不跟你套,咱又何苦去招惹撩拨他们?还是赶紧带着后宅家眷躲去地窖里避一避,等这些贼抢够了东西自然就走了!” “对对对,赶紧去人嘱咐福晋丫鬟们下地窖子……胡管事人呢?让他赶紧找人去前院院门处挨个上门杠子,能拖一阵就是一阵!” 书中代言,这花马队就是流窜于中朝边境之间的马匪,一旦某国搜捕缉拿地紧了,就逃去边境对面躲避。 盖因这些马匪所骑马匹的毛色驳杂不一,故得名花马队。 与关外寻常土匪山贼相比,花马队的流窜性更强,所占的地盘更加不固定,行事手段也更为凶残,一旦有商旅客队被其撞见,往往既劫财也要命,绝难留下一个活口。 奸不奸那得看有没有好“对面击剑”这一口的,反正烧杀抢掠一定是占全了! 上述种种特点导致关外普通民众大都对异族花马队谈之色变恨之入骨,闻名足可止小儿夜啼。 甚至到了1895年甲午战争时期,借道海路,从旅顺入侵辽宁省的日军也被少数不明真相的当地群众当成是臭名昭著的花马队。 那年头鬼子们也穷,自然对马匹毛色没啥好讲究的,反正能骑就行……再说这烧杀抢掠也是鬼子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丝毫都不逊色当年的朝鲜花马队。 闲言且住。 闻听是凶名素著的花马队进城,原本提刀戴傩杀气腾腾的老王爷顿时脸上一惊,就连边上胡管事索尔果等人也是齐齐脸色煞白,一个个都如同霜打茄子般……蔫了。 在回话那下人一句句提点之下,老王爷好容易颤颤巍巍地开腔交待了几句场面话。 接着就听“当啷”一声脆响,老王爷手中攥的刀子一下子滚到地上,整个身子也哆哆嗦嗦地筛起糠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身手矫健的汉子推开身前之人,三两步冲到老王爷面前单膝跪倒:“阿玛休慌!儿子带着人保家来了!” 这一嗓子喊过,老王爷原本已经惊出七窍的魂魄好歹回来大半,长舒了一口气后这才定睛仔细打量跪在自己面前那人:“安布禄?是你!你身后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厢话音未落,跪在地上的安布禄就一骨碌站起身来,得意洋洋地在胸口一拍:“回阿玛的话,这些都是儿子平日里要好的兄弟,今日闻听有花马队入城,特地持枪拿棒来咱家助拳!” 闻听面前二十来号粗豪汉子居然是自己这边的助力,老王爷顿时双眼一亮:“好好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果然都是英雄豪杰的做派……来人啊,速速吩咐后厨准备酒肉,大碗酒大块只管上,我要好好敬诸位英雄一碗。” 前文曾讲过,旗人生性喜好草莽任侠之事,每每在茶馆听书,这《水浒》都是最受欢迎的项目。 往往说书先生一讲到精彩处,整个茶馆里喝彩声雷动,甚至还有听入迷的旗人茶客端起个人面前的大碗茶,要以茶代酒敬先生一碗。 老王爷虽然身家富贵,但这不代表其人就喜欢附庸风雅,他这人生平就俩爱好,一是看武坠子,二是听《水浒》……凡是跟绿林好汉沾边的事情他都爱。 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娱乐行业接地气,土到极致就是潮……呃,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眼瞅老王爷就差撩衣下拜,与一众绿林好汉当庭剪拂,身旁忽地贴上来一人。 只见来人用手一把老王爷伸出去撩衣角的那只手,接着便扭脸冲着庭院中那几十号粗豪汉子陪笑道:“哥几位,胡某这厢有礼了。还请恕咱眼拙,老觉得您几位有些面善,许是咱先前在何处见过?” 胡管事话音未落,那些粗豪汉子纷纷横持刀枪,抱着双拳回礼道:“在下飞虎商队张三彪子、马武商队徐二虎大手李、陈家票号陈壮实陈老实、跑单帮走京口的于老京……见过胡爷!” 随着豪客们一个个自报家门,胡管事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了几分,待用目光将来人挨个端详一遍之后,才强打起笑脸拱手致意。 “难怪咱觉得众家兄弟面善,原来都是一起打过交道的熟人,但不知诸位和我家大少爷……” 胡管事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安布禄急匆匆地打断:“阿玛,眼下都火烧眉毛,等熬走了城中的花马队,再大碗吃酒也不迟啊。” 说罢,安布禄回身冲着身后群豪招手:“哥几个都跟咱去前院守着,只要打退了往这里来的花马队,到时一人一个银元宝!” 望着跟在安布禄身后鱼贯而出的粗豪汉子,胡管事眼中精光一闪,居然有些艳羡地略一点头,接着便扭头冲着身后心腹家丁吩咐:“速去柜上支四十个五十两重元宝,待会亲手交给大少爷赏人。” 说完,胡元魁又回头看了一眼老王爷身后面如土色的哈朗克以及更远处面色阴晴不定的索尔果,自嘲地摇头嘀咕一句“阿斗”,而后便迈步往前院去了。 发觉胡管事已弃自己而去,本就面色阴沉不定的索尔果脸上几乎都要阴得滴水,一甩衣袖转身往后宅深处走去,只留下战战兢兢的哈朗克陪着捻须不语的老王爷。 却说此时,武勋王府前院里闹腾得犹如沸水开锅般一般……有七八个面色煞白的家丁怀抱着一根根碗口粗细的顶门柱,个顶个排成一排,全都使出吃奶的劲儿顶在三寸多厚的橡木大门之后。 随着“哐”得一声,那扇朱漆大门猛得一颤,似是被人从外面用钝器重物狠狠撞了一记似的。 原本排成一排斜顶在门后的顶门柱也在这一震之下稀里哗啦地滚了一地,顿时就砸地几个家丁哭爹喊娘地念起佛来。 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嚣张得狂笑:“里面的人听着,爷爷是城东庙儿沟的草上飞。识相的就把宅门打开,爷爷们只取金银财宝和压寨快活的小娘子,对你们这些村头瘟脑的苦哈哈穷汉没兴趣……要是胆敢不从,等后边的花马队上来,定要你阖府满门良贱,一个不留!!” 第四百零八章 鹰神傩面(13) 第四百一十话:持刀见血似疯魔 眼见顶门的几个家丁只知道闭眼搂着怀中门杠子,哆哆嗦嗦地念什么救苦救难菩萨天尊,一路小跑而来的安布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照着其中一人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脚踢下。 “怂球!平日灌两口黄汤就说自己打遍小半个盛京城无敌手,人家土匪连面儿都没露,咋就先吓地要尿裤裆了?!” 说罢,安布禄冲身后几个粗豪汉子一挥手:“哥几个受累搭把手,将这几个不中用的怂包软蛋奴才扒拉到一边去……咱犯不着和门外那些混黑道的溜子见血玩命,今儿只要顶住这扇大门,那就是头功一件!” 说话间,那两扇朱漆大门又是猛得一震,接着就有一个气急败坏的男子嗓音从门外响起:“当家的,里面人顶上杠子了,撞不开咋……哎呦!” 然而这男子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哎呦”一声惨叫打断,只听先前那个自报家门的草上飞大声怒吼。 “麻得,吃喝抽赌你个兔崽子都能变出别人家没有花样,结果两扇破木头门就没主意了?以前杀人放火的劲头都哪儿去了?弟兄们,甩钩子,爬墙头!谁能第一个打进去砸了响窑,这宅子里的金银女人就由着他先挑!” 闻听门外悍匪居然招呼手下甩抓钩爬墙头,门后诸人均是脸色一变,胡管事更是脸色阴沉似水,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 只见胡管事猛一甩腕子,将布袋隔着墙头扔了出去,同时嘴里吐气扬声,大声喊道:“府里赏下了,还请众家兄弟高抬贵手!” 随着钱袋“咚”的一声落地,门外原本嘈杂叫嚷的群匪一瞬间就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鸦雀无声,略停了几息,才齐口同声喝彩回礼道:“府里果真仁义,谢管事当家的赏!” 书中代言,虽然这种“匪徒堵在某家大门口嚷嚷着闯进来打劫,而这家人竟然还要掏出银子打赏,对方拿到钱还会还礼谢赏”的事情比较魔幻,却是当年的的确确发生过的真事儿。 不过事情虽然是真事儿,却并非盗匪讲究规矩,收到钱就走人这么简单……都上山落草过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了,哪里还有这么多规矩可讲? 之所以大户人家愿意掏钱打赏堵自家门的匪徒,其用意还是用这笔钱挑拨匪帮,使其因分赃不均而内讧,并不真的指望对方收下钱就能转身走路……当然了,如果对方真得走路,那最好不过。 就算赏下了钱,这家后面保不准还要和土匪你来我往的打一场。 不同的是,自家的家丁院工在交手中伤了残了,这家主人一定请医买药优加抚恤。 而打劫的土匪若是在打斗中有了伤损,那多半连参与事后分赃的机会都没有……能活着回到山寨的才有钱分,这才是绿林黑道们信奉的规矩! 原本不打开这家的院子抢劫,土匪们连明天的饭辄都没有,自然会红着眼跟这家人拼命。 眼下却有一包沉甸甸的黄白之物丢在眼前,于是土匪们的心眼一下就活泛了。 “最好让别人去打头阵,我躲在人群里边出工不出力;就算最后打不开这户宅门,等回到山寨,这包金银也有我一份,少说也够十来天的嚼裹。” 要是土匪们人人都这么想,那就不用打了,反正一定打不进去。 不如就此借坡下驴,收下钱客客气气同人家道一声好后转身走人……不但实惠揣在兜里,还不丢面子。 这就是过去会出现被打劫的大户人家居然主动出手打赏打劫土匪这种魔幻剧情的根本原因……人心,本就是世上最难揣测的东西。 言归正传。 听闻门外土匪乱哄哄地喝彩谢赏,胡管事不禁轻吁一口气,这脸色也由阴转晴。 然而就在此时,先前那个自称“草上飞”的土匪头子又咋咋呼呼地叫喊起来. “素闻贵府向来出手大方,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不虚。咱虽是不服王化的荒山草寇,却一向遵循道上的规矩。既然尊上给了赏钱,我等自不会再出手加害为难。不过兄弟却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说与阁下。” 只听“草上飞”在门外阴恻恻地开口:“那帮与我等一起杀进城来的棒子花马队,却不像是要抢钱劫掠的样子……咱也听不懂那些人嘴里这里不转那里转的车轱辘话,不过瞧这意思应该是在找一个叫什么扬古力的满人将军报仇。” 说罢,“草上飞”得意洋洋地哈哈一笑:“咱不认识什么叫羊古力还是牛古力的满人将军,不过附近方圆几百里,也就盛京城里有一个鸟入的满洲将军,因此就将这些棒子带进城来了。待会儿若是这些没脸子过来,尊驾千万一口府上咬死和此人并无关系……弟兄们,走,跟咱回山寨大称分金,好生快活快活去! 此言一出,胡管事原本有些血色的脸庞登时就变得铁青,登时就跺脚大骂。 “这贼恁地心毒!附近十里八乡,哪个不知我武勋王府就是当年扬古力王爷传下的后人!这贼人早知此节,却故意瞒过那些棒子花马,抢先跑来这里假意讹诈;待好处过手,再将我等卖与已经杀红眼的花马队,论不定还要跟在打破宅门的花马队身后大肆抢掠……两下里好处都想要占齐,草上飞,你不得好死!” 胡管事一时怒愤难平,忍不住连连开腔切齿痛骂,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癫狂,冷不丁竟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三寸匕首,朝着一个正抱着膀子蹲在地上打哆嗦的家丁刺下,一下子就捅穿那人的肩膀。 随着一声变了调的惨叫,大团血花猛地从那人伤口处四下飞溅,将胡管事全身上下都染得星星点点。 然而胡管事却对此恍若未绝,恰似刚从血池地狱爬出来的凶魔恶鬼,不停挥舞着手中带红的短匕:“嚎什么丧!等花马队打进来,你们全都得死,都给我起来拼命!” 就在这时,墙外突然传来一声腔调古怪的呼喊:“回头领,仇人就是眼前这家!” 凶名素著的花马队,到了! 第四百零九章 鹰神傩面(14) “回头领,我等之累世大仇,正是面前这家!” 随着这一声“世仇”喊出,武勋王府大门外顿时传来一阵阵充斥着各种污言秽语的怒喝斥骂,似乎大门之外的一众土匪个个都想和武勋王爷祖辈的女性家眷们发生一些超友谊的关系。 若是在平日,莫说让人堵着家门如此羞辱呵斥,普通人家光是经过武勋王府大门口不落轿下马这一点,就足够让那些趋炎附势的家奴院工们对其拳脚相加。 然而此刻,那些手扶门杠的家奴却没了往日的喧嚣气焰,反倒一个个上下门牙捉对厮杀起来……那阵嘚嘚磕牙之声,隔着院门都能听见。 究其原因,不外乎门外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痛斥呵骂之声,虽然开口闭口用得是汉人腔调,然而嗓音里那股前轱辘不转后轱辘瞎转的别扭劲儿,虽已经再三掩饰,却依旧昭然若揭。 全是粗略学过几句汉话的高丽棒子,货真价实的没脸子花马队……不但杀人不眨眼,而且从来不留活口!! 饶是平素为人四海的胡管事,此刻也没了先前持刀见血时的狠戾,张嘴啜喏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句乞命讨饶套交情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又能怎么说呢? 难道要说自己不过只是个外宅管事,不但和武勋王爷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并且还知道这家的金银都藏在何处,藏有后宅女眷的地窖又该如何从外开启……只要你们花马队肯饶我性命,就马上带领你们去后院糟践祸害? 安布禄手下那些身手不俗的粗豪汉子还不立时扑上来拧断他胡元魁的脖子! 想到这里,胡管事硬生生地咽下一口冷涎,回头看了看身后同样面色惨白的安布禄:“大爷,看样子是没法子……让手下人干脆拼了吧?” 没等安布禄开口接话茬,大门缝中突然伸出一截长约半尺寒光四射的精铁刀刃。 只见门外那人举着钢刀,沿着窄窄的门缝,竖着上下一滑,再遇到阻滞之处只稍稍一顿,接着就“咚”的一下,将门后栓着,足有小酒碗粗细的桦木门闩,齐刷刷地斩成两截! 感觉到门闩被持刀的匪徒一刀两断,门外众匪顿时彩声连连,接着就放肆地狂笑起来。 这下胡管事本就堪堪欲断的神经再也支撑不住了:“都愣着做甚?等着花马队撞进门来砍你们的脖子吗?力气足的上手扶住门杠子,剩下的去门后耳房里搬沙土袋子,将大门填死!!” 得亏当时大户人家为了防火防盗,常在门房马厩等处储备压火堵门的沙土麻袋。 这东西都是现成的,兼之胡管事临机处断得当,再加上门口那些家奴院工虽然让门外花马队吓得小腿肚子转筋,终究还是没人不希望自家脑袋能在脖子上再安稳多待上几年……就算里面有一两个吓懵了的,照其屁股狠狠踢上一脚,立马就从地上爬起来搬运土砂麻袋。 于是大家伙齐心协力,总算抢在花马队撞开大门前,搬运来数百袋沉甸甸的砂土袋,将武勋王府大门的门洞堆砌得满满当当,连一丝缝隙都没留。 待填死了门洞,胡管事又让人从马厩的横篱上拆下来七八根一丈来长的竹竿(片)。 别看这些片成几半的竹片轻飘飘地,似乎不吃什么力道,用来抽打捅击那些攀爬墙头的土匪却最是好使,往往只要擦着挨上一下,贼人就会惨叫着倒摔下去。 花马队这般的马匪,吃亏就吃亏在没有可以攀援高墙大房的器械,只能踩在马背上,踮起脚往院里爬。 过去高门大户的围墙动辄砌到一丈开外,就是为了防备贼人爬墙……这要是从墙头上一个倒栽葱摔下去,基本就可以亲朋好友一起吃饭饭了。 红伞伞,白杆杆,亲朋好友都来吃饭饭……别闹,多紧张的气氛给破坏了! 就在院内众人因门外花马队停止撞门而轻舒一口气时,突然从众人身后的二进门后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王府长随。 “胡,胡管事,大,大爷,不,不好了,后院,走,走水了!” 那人话音还未落,从其跑来方向,一下腾起六七个锅盖粗细的黑色烟柱! 只因过去人们忌讳家宅失火,每遇火灾,往往以走水代称。 一见后宅数道烟柱腾起,在场众人人人色变。 盖因彼时大户人家盖房起屋时雕梁画柱,无所不用其及……这华丽是足够华丽了,失火走水的风险却也高了数倍。 眼下前门已经用沙袋堵死,若是后门再失火,如此前后夹击,大家岂不成了钻进火炕里的耗子,早晚都是烤成肉干的下场? 闲言且住。 却说胡管事一见后院火起,再也没了先前指挥搬土堵门时的沉稳气度,接连跺脚发怒道:“还愣着干啥,快去柴房取锅桶瓢盆,从鱼缸水井中打水救火啊!” 谁知胡管事话音刚落,突然就从门外越过高高的墙头,歪歪斜斜的射来一只箭头上缠着火布的火箭。 只见这支箭在半空中划了一个犹如半月弯穹一般的弧线,啪的一声落在前跨院正房的屋瓦之上。 (注,邻着大门的院子称前跨院或头跨院,其中正对院门的房间为头跨院正房) 也不知这支箭的箭头上是不是裹了助燃的药面火油,刚落在房瓦上就“哗”得一下爆开一个人头大小的火团,就着房瓦缝隙间寥寥数根细小杂草竟越烧越旺,连房瓦之下的木制椽条都因耐不住烈焰的炙烤,而发出吱吱哑哑的颤音,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整个垮塌下来。 谁也没能想到眼瞅就要守住的前跨院,竟然就在花马队这一支小小的火箭之下,狼狈不堪地败下阵来。 眼瞅事已不可为,胡管事脸色惨白地一摊手,回头看了看身后一脸愕然的安布禄,以及已经滚在地上开始筛糠的哈朗克,仰天长叹道:“事已至此,大家各自收拾自家细软,早早逃命去休,今后你我生死各安天命。” 说罢,胡管事又抬手擦了擦微微湿润的眼角:“胡某平日深受老王爷大恩,此刻行将生离死别,不可不亲见老爷辞行。” 只见胡管事上前一把把住安布禄的手臂,猛得将其拖向自己一侧,道一声“大爷,此处危墙不可久留,还是随我一同去劝老爷速速离开”,而后却悄悄附在其耳边,将嗓音压到最低。 “大爷,不管门外那些花马队您是从何处寻来,今日若能饶元魁一命,他日自当拜受大爷差遣,不敢有怨。此言此誓,日月神明可鉴! . 第四百一十章 鹰神傩面(15) 俺叫胡元魁,家住盛京西北四十里的胡家庄,乾隆四十二年腊月生人,十四岁那年入了满洲正红旗的旗籍,成了一位满洲贵人家的包衣旗奴。 也许你要笑话我,好好的汉人不当,偏生要削尖脑袋当什么满人的包衣奴才! 呸! 这才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在关外这片土地上,汉人要么腰里有钱,学满人组驮队行商贩货,吃碗大鱼大肉的油水饭; 要么拳上有劲,效仿好汉上梁山插香落草,吃碗刀头舔血的入伙饭; 最次一等也得像俺这样,找一户稍稍败落的高门大户投靠包衣,吃碗辛苦操劳的下人饭; 再剩下的,全都是那吃下肚就化成一捧飞灰的饿死饭…… (注,民间传说生前铺张浪费的人死后会下饿殍地狱,虽然眼前美食无数,一旦入口就变成一捧飞灰,永无饱足之日……这种专门用来惩罚饿鬼的食物就被成为‘饿死饭’。) 自打俺胡元魁记事起,胡家庄前前后后来了四波清流民的旗兵。 第一回阿爹给塞了一个纯银的锞子,好歹才将这些舞刀弄枪吆五喝六的丘八们对付过去。 第二回阿妈拔了头上陪嫁的镶金发钗;第三回捉走了家里打鸣报晓攒蛋换盐的鸡公鸡母…… 第四回丘八们想牵走圈里唯一的老牛,阿爹和阿妈揽着牛头哭求不让,结果在争执过程中惊走了老牛,还撞伤了领头的把总……这些天杀的丘八,竟然一怒之下烧了俺家五口人栖身的三间瓦房。 日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回阿爹一狠心卖了自家八亩旱田,又四处求爷告奶得恳托告帮,这才将俺送到盛京城一个破落旗人的府上包衣入旗。 哼,一个喝稀粥都得尖起嘴来砸吧的穷酸,硬是打起教俺学他们那些满人大户规矩的名义,哄赚俺小心翼翼地上门,鞍前马后地伺候这厮足足三月! 什么吃窝头,要先蒸熟再在日头下晾凉,再用小刀切成薄片用小火翻烤到两面焦黄; 什么切咸菜,要切得根根犹如发簪粗细,吃之前还得拌上南路来的卤虾油与姜醋; 什么井水直接喝不得,需要先放在荫凉处,等碗中水起了一层水皮,再用新鲜的苇子杆挑开水皮子吸着喝; 俺呸,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不是俺家卖地换来的三十两银子支应,你家的米缸早就见底了,起先咋就没饿死你这个不吃人饭的东西! 就这么着,俺在那人府上忍气吞声地熬了仨月,终于蒙其举荐,进盛京城武勋王府,当一名最最低贱的下差杂役。 咱本以为这下总算熬出头来,今后按月领王府赏给的月银,不但自家能够活命,时不时还可以挤出银子来接济栖身他人篱下的爹娘弟妹。 万万没想到,这大名鼎鼎的武勋王府竟也是外强中干……阖府上下连仆带妇七十来口的人家居然就靠着打人秋风过活,不但逢年过节没有半点赏赐,连每月应份的月银也是连拖带欠寻机克扣! 要不是府里还藏着些积祖传下的杯盘酒器什物能在外间当铺里多少换些银子,咱这些做下人的,早就收拾包袱卷堂大散了。 这武勋王府,防得当真紧,隔三岔五就召集使唤婆子,挨屋搜检下人的衣箱,咱裹夹出来的东西,当真不易带出府去。 似这般打熬,何时是头? 天幸,这害瞌睡终于来了枕头。 那一夜咱因多吃了半碗灶下剩的冷饭跑肚,不得不半夜起身放茅,事毕回转时却无意间发现同屋那厮居然想将一个自家顺来的银酒杯塞进咱的衣箱里。 狠心贼! 就算不看同在一个房檐下歇宿的情分,单是这些年你一口一个胡哥叫得口甜,哪回外出放风,不是咱出钱请客会东! 受人恩惠却抹嘴就忘,这几顿酒肉权当是喂了狗吧! 还是阿玛说的对,在高门大户里混,各人背后需要多长一只眼睛! 于是,咱趁其不备,又将那厮藏过来的银杯并咱顺来的一对金花耳环放进这人的衣箱之中! 哈哈哈哈,咱永远也忘不了挨屋搜检贼赃的使唤婆子大呼小叫地举着从那人衣箱里翻出的银酒杯时,这厮脸上那副呆如木鸡的表情。 只可惜咱事先考虑不周,光想如何将同屋小厮赶出府去,却忘了这搜检婆子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主儿……可惜了那对好不容易才顺出来的金花! 也罢,也罢! 人善会被人欺,马善会被人骑。 自做得了初一,休怪咱做十五! 忽有一日,武勋老爷时常在手头把玩的玉如意突然不翼而飞。 骤然失却价值高昂的心爱之物,老爷于厅堂中一连砸了三个碗盅,不但喝令门房把住前后各门,还亲提马鞭挨屋搜检……箱要见底,人要露肉,连伺候福晋的丫鬟仆妇也不例外。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咱本意只是借玉如意修理一下先日顺去金花的婆子,何曾想自家的衣箱竟是整个王府最干净寒酸的……不但绝无贼赃,箱里还整整齐齐叠放着两套穿破之后预备拿给家中小弟穿的衣袍。 那一日,老爷持鞭连敲了咱的衣箱三下,口中赞了一句“此人可堪大用”,不但命管家提拔咱当了外宅的副管事,还亲口赐了一个“元魁”的大号。 自此,咱就开始和各路商号讲商价收牌票。 这些跑商队的,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不但夹眼皮使眼色,动不动还请混道上的爷们找上门来跟咱论朋友。 咱能有今天,会是那怕事的人么? 特意挑了个黄道吉日,咱遍邀各大商号朋友,一起坐下来吃锅子。 待酒过三巡,咱二话不说,棉袍下摆一撩,棉裤管往下一抹,白生生的大腿就这么亮在人前。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咱从靴筒里拖出一把雪亮尖刀,咬着牙在自个腿上这么一剌,刀尖上挑着一块血淋淋的肉,笑着问众人需不需要下锅烫熟。 这才镇住了那帮桀骜不逊的马队商贩,自此乖乖地按月将咱定下的数目向王府交款。 我胡元魁不怕死,这些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见得多了! 但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今天王府外面这群花马队不对劲,那些给大爷安布禄助拳的粗豪汉子也不对劲! 我,必须试上一试! 第四百一十一章 鹰神傩面(16)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红尘桃李花。” 一间不算太大的厅堂正中,此刻一个身着清布道袍,双手相交倒抄在身后,左腋夹着一柄拂尘,右肩膀头还扛着一条火红狐狸的峨冠道士正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唱着道乐。 随着道士低沉却更显得磁性地吟唱,围拢在其身旁的男女老幼个个双手合十,仪态恭敬地随着领唱逐字吟诵,就连道士肩头那条红狐都眉开眼笑地摇晃着两只黑色的爪子打拍子。 这些或高或低或清或浊或快或慢的嗓音腔调混杂在一起,居然也带上些许混响,给领唱者的嗓音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悠扬,俨然已经有后世维也纳金色大厅的三分韵味。 好吧,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都懒得吐槽了。 想必看官业已知晓,这个为头领唱道乐的道士,正是杨从循。 不过杨道士他怎么不去给武勋王爷祛除行秽,反倒吃饱了撑的,领着一帮男女跑到厅堂之中唱开道乐了? 这事儿,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自打从王管事那里得知武勋王爷因为佩戴一个饰有雄鹰面孔的羽毛面具而举止乖张,杨从循立时就联想到一种专门出现在巫蛊傩戏中的行秽,“魕”。 这玩意儿说厉害是不咋厉害,随便一道朱砂黄符就能吓跑,但想干净利落地治好武勋王爷,那也不是件容易事。 因为这个附身作恶的魕不是武勋王爷引来的,而是被那件赫哲族祭司赠送的“鹰神傩面”吸引来的。 这副“鹰神傩面”肯定是好东西,毕竟是赫哲族大祭司日常使用的通灵道具,至少也得是魔力+1,感知+2的稀有装备。 然而武勋王爷不是赫哲族的祭司,他没有掌握如何沟通交流神灵的诀窍;而赫哲族的守护鹰神安徒也不会随便回应一个陌生人的祈求。 一方根本不屑搭理,另一方却铁了心的反复叩拜祈求……诸位请牢记,舔狗没有前途,无论再如何屈尊附和,都不会等到结果的那一天。 咳,上面这段话其实是在说武勋王爷,信不信由你。 于是,“魕”主动送上门来了……没人搭理你是吧,我来跟你玩啊。 整件事要命就要命在这个地方。 正因为“魕”是一种没有多大本事的行秽,所以“魕”特别喜欢寻觅占据一些无主的通灵器具,而后借助器具本身的力量来冒充神灵,欺骗那些前来叩拜祈求的信徒。 除非下手毁了这副“鹰神傩面”,否则那个已经被傩面勾起贪欲的“魕”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宝贝,无论被赶走多少回,都会去而复返。 至于为何不干脆将其消灭……“魕”这玩意儿无形无质,通常人们根本感觉不到,只有带上“鹰神傩面”才能“听”见“魕”的一阵阵低语。 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如何能轻易消灭? 可毁掉“鹰神傩面”这条路更是行不通,真干了,武勋王爷要跟人拼命的! 思来想去,杨从循最终决定下一盘大棋。 事先由王管事出面,联系了附近几只有交情的商队,选出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跟着武勋王府大少爷安布禄回家去护院。 剩下的人马则预先埋伏王府门前胡同之内,冒充前来攻打的土匪草上飞以及后续杀来的朝鲜花马队。 不得不说,这些往来关外的商队真是藏龙卧虎。 拿腔拿调地冒充土匪溜子倒还罢了,这口前轱辘不转后轱辘瞎转的棒子腔一开,武勋王府阖府上下男女几十口全都开始撕心裂肺的哀嚎。 就连持刀在手,脸上还扣着一副怪吓人得鹰头面具的武勋王爷,此刻也开抖抖擞擞得浑身筛糠。 一不留神,老王爷手上那口雪亮钢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原因无它,这些年花马队在关外实在是凶名素著,奸淫掳掠之类的恶行倒在其次,关键是手上从来不留活口,连毛遂自荐、想凑上去给人家当压寨夫人的都不容活命。 就在一干人等哭天喊地之时,突然就听见身边有人轻咳一声,“咳嗯”! 而后这人抻开嗓子启唇唱道:“常世人间笑哈哈,争名夺利你为啥,苦中觉迷修正道,无忧无虑神仙家。” 杨从循唱得这首歌叫《道情》,相传为正一派南宗祖师白玉蟾所作,大意是道家淡泊名利,劝人从善修持。 (白玉蟾,原名葛长庚,南宋琼山人,今海南琼山县人,曾为宋理宗讲道,受封紫清明道真人。) 估计武勋王府几十口丫鬟仆从应该听不太懂《道情》中蕴含的大道哲理,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们在杨从循的歌声响起之后,只稍稍一怔,就争先恐后地开口随唱。 “天可怜见,竟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不怕死的疯子?大家伙赶紧跟着他一起唱;待会花马队冲进来,一准先拿此人脑袋开刀祭旗……天爷,这道士干得也实在太嚣张了!” 尽管在场众人心里十分清楚,等花马队斩杀杨从循之后,多半不能饶过旁人。 然而人的思维就是如此奇怪,但凡身处绝境之中,哪怕如稻草般轻乎的希望,也会被溺水之人紧紧搂在怀中! “也许面前这道士有啥脱身妙计吧,要不咋能在生死关头如此淡定从容地开口唱歌呢?” 不得不说,《道情》这类言辞通俗琅琅上口的道乐很适合在集会场合“忽悠”那些不明真相的信众。 毕竟那年月普通人家过得都苦,像“无忧无虑笑哈哈”之类言辞可不是寻常人能说的。 待两阙唱过,绝大多数咏唱者心头惧怖之意大半消泯,渐渐沉浸在平缓随和的唱词之中。 连一直执迷于“鹰神傩面”的武勋王爷,此刻也似有所悟得低头反复吟诵起“争名夺利你为啥”。 如是再三,老王爷因畏惧花马队凶名而颤抖不已的身子终于止住筛糠,盖在鹰头神面具之下的脸孔也渐渐神情平和起来。 “清静无为勤修持,持剑在手荡群魔”。 这两句唱词仆一脱口,杨从循忽一转身,猛地伸手从身旁武勋王爷脸上摘下“鹰神傩面”,顺势反扣在自己脸上:“门外花马队何在?吾今奉老王爷之开门讨贼,这安徒神傩面便是证见……尔等妖魔小丑,有不怕死的,尽可来试某手中之剑!” 第四百一十二章 鹰神傩面(17) “竖子敢尔!竖子敢尔!左右,速速与我取索子来!” 上回书说到在武勋王府一众家仆内眷面前领唱《道情》的杨从循趁着武勋王爷垂首吟诵之际,猛然间身形一长,伸中食二指捻住老王爷脑后的黑色束带,顺势朝头顶一撸,登时就将其面上所戴鹰神面具褪下。 事起突然,厅堂内众人不由齐齐心头一怔,谁也弄不清他杨从循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一个个眼睁睁地目送前者将那副从老王爷头顶撸下的鹰头面具反扣在自己脸上,而后大喊大叫地迈步出门。 眼瞅杨从循潇潇洒洒地迈过西跨院的半月门,被当众抢去面具的老王爷方才后知后觉得醒悟,登时气急败坏地重重跺足,接连骂了几句“竖子敢耳”,不住口地催促身边人赶紧去将那胆大包天地混账道士捆来。 谁知老王爷刚喊了声“取索子来”,这嘴就被人从身后以手强掩,耳边只听那人焦急惶恐地连声叫嚷。 “额吉克(满语叔叔),眼下都啥时节了?眼瞅朝棒子的花马队就要打破大门烧杀进来!您现在还管什么面具?让那疯道士去前院出头……由着他死!” 最后这句“由着他死”是如此阴狠怨毒,就连暴怒作色的老王爷都不禁猛打一寒颤,转过身来,似是不敢相信地瞧了瞧身后的索尔果,之后闭眼仰头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权指望那姓杨的疯道士能拖住外面的花马队片刻。” 接着,老王爷伸手一扯索尔果的衣袖,将侄子拽到自己身前,特别压低嗓子嘱咐道:“依诺(满语侄儿),你赶紧去后院书房盘架后的夹墙暗格内避一避,机关就在盘架最下侧的横档中。当年你阿玛将这武勋王的爵位承袭给了我,总得想方设法给舒穆禄家(武勋王姓舒穆禄)保留一点骨血。” 说罢,老王爷最后扫了一眼脸色喜忧交加的索尔果,轻轻摇摇头,转身踉踉跄跄得进了厅堂,最终一屁股坐进房屋正中那张雕花大椅,面如死灰般闭目念颂起佛号来。 “慈悲观世音大士,救苦救难广谱天尊,万望看顾搭救则个”。 一见老王爷竟也闭目认命,厅堂中那些刚刚才止住哭泣的男女老幼顿时再度放声嚎哭,声音直震得屋檐上瓦当都哗哗作响。 大厦将倾,巢覆在即,总是难免当局之人悲从中来。 就连为人一向阴沉的索尔果,也不禁为旁人悲情所恸,抬手狠狠一抹眼眶,迈步凑到老王爷身边附耳低声言道。 “额吉克(叔叔)容禀,依诺(侄儿)身边现还有两个身手好可效死的奴才……咱这就派人去前院寻二哥,保管不会惊动闲杂旁人,您和老福晋还是先随孩儿去书房避一避吧。” 闻听索尔果言称愿与素来不睦的哈朗克冰释前嫌,正在闭目念佛的武勋王爷先是赞许得点点头,而后欣慰地拍了拍索尔果的肩膀:“好孩子,你能有这份心,额吉克就很知足了,也不枉我跟你阿玛的手足兄弟之情。” 然而未等索尔果开口谦逊一二,武勋王爷再度苦着一张脸摇头哀叹。 “别怪额吉克先前做事老瞒着你,这些事情你们作小辈的还是不知道为好。唉,都到这般时分,还没见着盛京将军派来的救兵……看来咱家这几个姓舒穆禄的,今天非得有人死在花马队的刀下不可。” 这人啊,越是到生死关头,往往嘴里的话就越多,个个都担忧这心里边藏的话语在咽气之前说不完,回头再给带到九幽泉下去。 那一天,感到时日无多的武勋王爷,紧紧拉着亲侄儿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了一段只在承袭武勋王爵位的嫡子间口耳相传的往日秘辛。 大明崇祯九年(据说也是满清崇德元年,公元1636年),舒穆禄.扬古利随武英郡王阿济格率兵进犯辽东诸军州,俘明总兵巢丕昌,劫掠男女牲口珠宝无算。 然而这趟得胜回师之后,阿济格却被弹劾手下军将在出征过程中不守军律,大肆贪墨瓜分缴获财物。 整件事情的结果就是本来声势煊赫的郡王阿济格被努尔哈赤当众申饬,勒令其闭门思过。 而扬古利也因此事吃上瓜落,以“随军出战却没有劝谏阿济格遵守军律”的罪名,被罚没削减了好大一块封地。 次年三月,努尔哈赤率军亲征朝鲜,意在逼迫汉城的李氏朝廷称臣降伏,为之后清军大举进犯山海关扫平后顾之忧。 正是在这次作战中,扬古利率军追杀朝鲜败兵时遭到埋伏,中流矢堕马身亡。 扬古利战死后,阿济格的同母弟多铎率军抢回扬古利尸体。 班师回军之后,努尔哈赤心伤爱将惨死,亲口追封扬古利为超品武勋王。 然而在其家人亲眷看来,扬古利身亡一事绝非“中流矢堕马”这么简单。 尸体上有鸽子蛋大小一血窟窿,你跟我说是中箭?这是中了亚马逊的爆裂箭矢吗?分明就是枪伤! 哪有正面遭遇时不抢先开枪压制,非得等到前军战败溃逃时,从后方埋伏火枪手狙击追兵的? 再说“壬辰倭乱”后废弛不堪的朝鲜北防边军手中有没有装备鸟铳火枪,都很值得商榷。 “依诺(侄儿)啊,咱老祖宗扬古利当年八成是卷入八爷(皇太极)与十四爷(多尔衮)夺嫡之争,这才被人暗中下手加害!自从八爷争得了大位,上面就对咱家一直心怀忌恨,我看这回咱家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面如死灰的武勋王爷告诉一脸惊愕的索尔果,身居上位者历来都很猜忌那些身处边陲且在少数民族部落中保持一定影响力的家族。 据自家长辈口耳相传,雍正皇帝当朝期间,曾经派遣大伙粘竿侍卫包围了武勋王府,甚至还有一个五品带刀侍卫打着搜查乱党的旗号,公然闯入王府(详见莽林罴精)。 “得亏老祖宗当年机警,打起大格格被淫贼偷窥入浴的旗号才将这群人赶出府去,不然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祸事来。” 只见武勋王爷抬手擦了擦脸上纵横的老泪:“府外那些土匪溜子花马队少说也闹腾小半个时辰,可到现在也没见着盛京将军派来解围的救兵……看来这次,上头是铁了心,要借花马队之手清洗咱家这个眼中钉啊。” 武勋王爷话音刚落,突然从前院传来护院家丁“哎呀妈哟”的惊叫,顿时吓得前者如烂泥般软瘫在雕花扶椅里。 外头那些天杀的花马队,打进来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鹰神傩面(18) “难道他晋昌就眼睁睁得看着花马队在盛京城中杀人放火?咱家年年廿十几万两银子往上送,结果却换回一个见死不救的下场?这帮不干人事的玩意儿!” (爱新觉罗.晋昌,嘉庆十八年由乌鲁木齐都统升任盛京将军,廿二年转任伊犁将军) 闻听侄子竟在情急怒甚之下出口不逊,武勋王爷登时拿眼一瞪:“噤声,谨防祸从口出!” 武勋王爷本想出言提点索尔果日后要谨言慎行,然而这话一脱口却变成了一声叹息:“傻孩子,那晋昌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又是极度热衷功名的人物,前年刚从都统位置上升了将军,如何不想方设法得体会上意?至于谁家被土匪烧了杀了……咳。” 就听武勋王爷喉咙一响,接着“呸”得一下,往地上吐出一口夹杂着数根血丝的老痰,之后才自嘲似得一笑。 “那晋昌手下少说也得有五六千能上阵厮杀的战兵,更别提他从新疆带来的心腹健锐营了,如何能让百十来人的花马队不声不响地杀进城来?” 只见老王爷抬手往前院一指:“备不住咱门外这些花马队都是人家找人扮的!等真打开了宅子,四下随便放上几把火,回头再往上面报一个‘夜间用火不慎致使城中起火,虽经尽力扑救仍焚毁数处宅院,火场中烧毙男女数十’就全都遮掩过了,顶天得上几句不疼不痒的申饬。” 有道是“人老精,鬼老灵”。 武勋王爷尽管资质平庸,却在“售卖商队免验牌照”一事上摸爬滚打了近十年。 当然了,老王爷近几年被迅速崛起的胡管事取代也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不代表其在人情世故方面是个毫无经验的雏儿。 甚至还可以说,老王爷近些年起用风头正盛的胡管事“代替”自己打理“发售牌照”的业务,未尝没有与那位源出天家贵胄的盛京将军保持距离的考虑。 因为这哥们实在升迁得太快了。 与满清龙兴之地的盛京相比,僻处边陲一隅的新疆,那就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更别提是由‘从二品’的都统,跨两级跃升成‘正一品’的满洲将军。 要说晋昌他身上没担负天家皇室的密令,说出去傻子都不信。 然而问题却是武勋王爷偏偏是盛京城中最不能躲开满洲将军的那个人。 因为他们家这份祖传的“稽查商旅售卖牌照”的生意,是上面人睁一眼闭一眼的情形下开的。 武勋王府每次收取回来的牌照银子,要分出最大一份给盛京将军与其手下各级大小军官! 难道是上头嫌这种隔空抽头的方式不过瘾,准备一脚踢开武勋王府,亲自下场吃口肥肉? 天,武勋王府每年收取回来“牌照银子”,顶破天也就三十几万两银子……上面应该还没有如此饥不择食吧? 一旦要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捋,很容易让人惊出一脊梁冷汗。 不图钱财,那就很可能是图命! 一想到如今身居大位的嘉庆爷,仆一上任就要了前朝内阁大学士,太上皇驾前第一红人和珅和中堂大人的性命,武勋王爷就觉得自家小腿肚子一阵接一阵的转筋。 “皇天在上,乾隆四十三年刚给翻得十四爷(多尔衮)的案子,难不成如今又要再度翻案了?我的亲祖宗哎,您当年为啥就铁了心地跟十四爷呢?这下可好,没吃到羊肉反惹一身膻。” (此处翻案指的是乾隆曾下旨重修多尔衮被捣毁的坟墓,并收回顺治皇帝‘有关多尔衮不忠悖逆’的申饬。) 正是由于吃不准这位新任盛京将军的来意,武勋王爷这才将手中部分“售卖牌照”的权柄下放给已经初露锋芒的胡管事。 “听人讲,这个名叫胡元魁是个能吃人的狼崽子。” “好家伙,真当这条白生生的大腿不是自家个的,用刀子剌下那么一条血糊糊的肉团,拿刀尖挑着就要往水花翻腾的涮锅里烫。” “据说那一天去跟胡元魁摆桌讲价的商队管事脸都白了,匆匆交待过一句场面话就往酒阁子外面奔,还有一个居然刚一撩门帘,就‘哇’得一声跪倒在地,脸朝外张嘴吐了。” “好小子,今后就由你来打理这售卖牌照的生意,按月往将军府里缴纳银子自然也是你去……要是盛京将军要寻衅发难,正好将你交出去顶包!” 武勋王爷不是不知道胡元魁在家中大肆培植党羽亲信,待羽翼丰满之后就要架空自己和下一任家主,让武勋王府变成他胡家的一言堂。 老王爷之所以对胡管事私下所作之事佯装不知,小算盘打得就是将来王府丢出胡元魁顶包抗罪之际,捎带手也能将其多年来培植的心腹手下一网打尽! 如此一来,对外能给憋劲找茬的盛京将军一个面子过得去的交代;对内则可杀一儆百,好生震慑一下府中那些尚未彻底站到胡管事一方的家丁仆役,令其明白谁才是王府说话算数的老大。 这副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细,然而世上却没有让人正反两面都能占便宜的买卖。 武勋王爷对胡管事大肆安插党羽行为的纵容,被家眷亲族解读成人老力疲无心管事,以至于连儿子侄儿都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触讨好胡元魁。 这要不赶紧与其割舍清楚利害关系,一旦幕后那位盛京将军先一步动手,整个王府下一代就算全交待了。 一边是费尽心思养出来断尾求生的诱饵,一边是未来要交接担子的后嗣,武勋王爷是哪边也不愿轻易割舍,偏生这些心里盘算的阴微念头还不能当面与人明说。 把老王爷这个憋屈啊,最后也只能不问苍生问鬼神,天天带着鹰神面具,躲在仓库里磨刀擦枪。 “你安徒不是号称能给人预测祸福揭示吉凶马?我家这摊事到底该咋办啊?要不要干脆提刀将那个姓胡的砍了?” 不知是老王爷的祈求真的感动了上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打一个月前起,老王爷只要一戴上鹰神傩面,就觉得耳边传来一阵阵似有似无的低语……那阵低语之声的主人全然不似人类,倒像是某种能为人言的鸟禽,正断断续续地学人说话。 这个低语声反复叮嘱武勋王爷稍安勿躁,还说到时辰一切皆有分晓,命其静观其变。 “只可怜额吉克方才还当是鹰神口中变数到了,谁知这回等来的却是催命的无常!好依诺,你还是快去书房……” 武勋王爷话音还未落,突然就从前院传来护院家丁一阵阵“哎呀妈哟”的惊叫,顿时吓得前者如烂泥般软瘫在雕花扶椅里,再也顾不上敦促侄儿逃命。 外头那些天杀的花马队,打进来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鹰神傩面(19) 突然闻听前院传来护院家丁一阵惊呼,方才还不住口催促侄子赶紧去书房密室躲避,一副看淡生死,随时准备引颈就戮的武勋王爷,顿时像滩烂泥似的往扶椅中一缩,有一些淡黄色半透明不明液体顺着老人的裤裆裤腿,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有道是“劳碌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当然了,在杨从循所处的时代,上面这首诗还未诞生,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武勋王府阖家上下几十口深切体会诗中情感意境。 就连被老王爷敦促尽快觅地躲藏的索尔果也失魂落魄地往地上一坐:“家都让人家烧了,光自个儿活下来又有什么用?罢了,能跟额吉克一道儿上路,将来黄泉路上咱爷俩儿也好做个伴儿。” 然而世事的发展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武勋王爷叔侄俩在生死关头终于看开了利益纠葛,准备坦然面对未知的死亡。 然而厅堂里剩下的家奴仆妇们可就全看不开了…… 大家伙之所以死到临头还紧紧围在你武勋王爷的身旁,指望得就是你这个老东西能在土匪撞破宅门,冲进来烧杀抢掠的时候能乖乖献出自家私下窖藏的金银财宝乞命。 这样大家伙也能指望土匪收钱后能大发慈悲刀下留人,总算能在阎王爷面前寻觅出一条活路。 结果现在你竟说自己没钱买命? 姥姥! 随着武勋王爷叔侄俩先后软瘫在地,方才还哭天抢地的厅堂中只稍稍一静,接着就你争我抢地搅闹起来。 只见这个扯住那个的发辫,那个去掏别个的靴筒,别个又薅住旁个的衣襟…… 大家伙就这样你抱着我我揽着你地滚做一团,口口声声要对方将平日里私藏起来的财物分自己一半。 即便上黄泉路过奈何桥时带不走凡间的财货,那也得将金银珠宝抓在自家手里,死也不能当个穷鬼! 其中更有一个发了痰气迷了心的中年婆子一把扯住身旁衣饰华贵的侧福晋李佳氏。 “老猪狗!那年俺好容易才在手底扣下一副赤金耳环,不但转身就让你这贱人搜检了去,居然还打着以儆效尤的名义,让人拿着藤条抽了咱足足三十下……赶紧,你,还来!” 虽伸手从李佳氏耳上扯下一对貌似价值不菲的金耳环,但那中年婆子却仍未解气,居然曲起三根手指在双手掩住耳垂,正涕泣呼痛的李佳氏小腹上,旋起一块肉来重重一掐。 “无非仗着一副好生养的膛子,你一个和俺一般的侍婢居然也不要脸地爬上老爷的床,最后还在人前堂而皇之得扮起大家主妇来。待会土匪们杀进来,俺第一个站出来首告,就说亲眼见你将手上戴的一只价值连城翡翠金戒指塞进口中……这回定然要看人家如何先撕开你这贱人的嘴,再活生生地开你膛不可!” 要是杨从循此刻仍在此处,定然会同胡三一道儿搬个马扎一旁乖乖坐好,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眉飞色舞地拍着大腿叫好。 兴许这人还会挤眉弄眼地跟一脸贱笑的胡三咬耳朵,慨叹武勋王府就是非同一般……在这里一天吃到的瓜,比自己过去在家十来年吃到的都多。 很可惜,他俩都不在。 更何况这回杨从循跟胡三非但没有瓜可吃,相反还要给前院的家丁跟胡管事,以及两位尚蒙在鼓里的王公阿哥们,好生喂上一口瓜。 嗯,大吃一斤(惊)的吃瓜。 话说头戴鹰脸面具的杨从循一手提清霜宝剑,另一只手揽着肩头上正不住捂嘴坏笑的赤狐胡三,甩开双腿,大步流星直奔前院。 不得不说,这副出自赫哲族之手的鹰神傩面当真不是凡物……不但用百炼精钢打磨了一张弯钩交吻寒光闪闪的鸟喙,正中一对瞳孔处各自镶嵌一块棕色透明琥珀当作鹰眼,四周还放射状插满了成年雕隼身上才能拔下的细长尾羽,活脱脱一只怒目竖翎的猛禽。 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这副鹰神傩面还被巧手工匠事先雕琢了数只中空的骨哨,而后巧妙得将哨子掩藏在密密麻麻的雕翎之下。 杨从循这厢还未使出全力奔跑,鹰神面具就已经在拂面而来的清风下唳唳作响,再加上身后鼓胀浮动的土黄色道袍,就仿佛一只硕大无朋凶悍无比的游隼正在微微翕动着强健的双翅,下一刻便会拔地而起,翼展翱空。 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唳啸振木,响遏惊云。 这副场面是如此的夺心心魄神魂,以至于绝大多数听见响动而回首探看的家丁仆役全都脱口惊呼一声“哎呦妈呀”,随后双膝不由自主的向前一弯,整个人咕登一下跪倒在地,体似筛糠般连连叩首。 就连自诩自幼见惯大场面,当年刀插大腿都能面不改色的胡元魁也不禁眼神发直,口中呆呆怔怔地道一声:“安徒在上……且慢,那道士!” 几乎就在二人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胡元魁猛地一下省悟出面前这个携风而来的鹰神正是那个号称能给武勋王爷治疗疯疾的道士。 虽然想不通老王爷平日珍爱如性命一般的鹰神面具为何会戴在面前这个道士脸上,胡元魁仍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杨从循身后随风飘荡摇摆的衣带,就好像打谱要拦下对方问个明白清楚。 谁知跑在前面的杨从循却似未卜先知般猛得朝前一跃……原本仿佛触手可及得土黄色衣带就这样随风翻卷,一下脱离了胡管事掌控范围,只余下后者目瞪口呆地朝着杨从循后心徒劳伸手。 就见杨从循施展开师门亲传的上乘轻功,整个身法如游龙戏涧般在担土荷石的家丁护院中间往来穿梭,三两步便冲到已经被填塞大半的宅门前,抬足发力,蹬蹬数下便跃上堆叠横积的盛土麻袋之上。 只见杨从循反手将肩上的赤狐抄在手中,在空中使劲一抡,借势将身体轻盈的胡三高高地扔到空中。 紧接着,耳边便传来胡三兴奋莫名的叫喊:“终于轮到我上场了吗……天精月华,神气灌心,吸雾吞云,势镇四方!” 一阵“卟卟卟卟”的巨响,如战鼓般连绵不绝得响起,更有一股股仿佛有形实质的黄烟,从胡三尻后飞射而出,天河倒泄般往宅门之外倾去。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狐狸拢共只吃了一种东西……足足六斤沉的炒黄豆! 第四百一十五章 鹰神傩面(20) 随着墙头一阵噗噜噜的屁响,一脸贼兮兮贱笑的小狐狸一甩大红尾巴,从腚后猛地窜出一股有若凝质的黄烟,居然顶着风口,硬生生得朝着围墙外那些大惊失色的‘土匪’们灌去。 只听墙下有人失口惊叫一声“不好”,而后那些原本堵得巷子乌泱乌泱,还将身上厚实沉重的羊皮大袄脱下半截袖子倒缠在腰间的骂阵惯匪们,全都齐刷刷地丢下手中刀枪,掉转头来朝着身后的巷口没命似的窜,个个生怕爹娘少给生了一对腿脚。 可惜的是,这些土匪个个脸上都涂了一层焦黑发亮的猪油,令人实在瞧不清这脸上是否真的红光满面;不然就可以一板一眼地念唱一句,“我容光焕发”。 只余下杨从循手提着大红尾巴卷来卷去的胡三站在墙头上呆呆地发愣,心说这可和剧本上安排的不一样啊,咋就没有几个奋勇争先,硬顶着臭屁攀上墙头来和咱撕并一番的呢? “这要是不当着宅内众人的面儿亲手打翻几个,回头那个心思敏捷的胡管事多半是要起疑心的啊。” 前文讲了,这伙围住武勋王府喊打喊杀的土匪,其实是杨从循一伙事先布下的桩角。 为得就是能先吓武勋王阖府上下百十来口人一跳,待到众人彷徨无计之时,好让杨从循和那些身处前院的商队壮汉们一举将围住宅院的花马队土匪击溃,从而将一桩天大的功劳降在带人入府援手的大阿哥安布禄头上。 这个救命大功要是落稳了,安布禄就能彻底压倒两个与己向来不睦的兄弟,名正言顺地成为下任武勋王爷。 届时,安布禄自然也将投桃报李,出面安排盛京城内的豪商出面吃下商队手中积压的绸缎布匹,而且这价码还得依照往年交易的行情价……否则就自个儿掂量掂量得罪下任武勋王爷的后果。 正所谓,关内商队皆苦‘无市’久矣……本以为自家这回八成要血亏,没想到居然还能有再捞回来的可能。 干了,为嘛不干?不就是遮住嘴脸跑到武勋王府门口吆喝几嗓子么?就该吓这帮孙子一跳,谁叫你家老爷装病不肯干活呢! 就这样,王管事打着马武爷的旗号,轻轻松松聚拢起十来伙往来关外京城两地贩货的商队,一下就给杨从循凑出七八十条能打能跑的壮健汉子。 为了显示诚意,王管事不但从马家商队的公账上预先支了两千两银子发下来作花红,各家商队里那些较少在胡管事跟前露面的生面孔还特别都给加了钱……毕竟人家是去演土匪装挨揍的。 您别误会,不是俺们不干……不过干这活儿得加钱! 本来呢,一切都计划得挺好。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是没有前天晚上那档子事儿,今儿个备不住真能出几位攀上墙头佯攻王府护院,待与王府内应交手过后再仰面朝天一个倒栽葱翻下来的勇士。 就在前天晚上,王管事将各家商队推举筛选出来汉子凑在一块儿喝齐心酒,也好让这群人丢下顾虑,放开手脚使劲儿大闹一场。 然后就有几个稍微量浅些的汉子喝高了。 你说这人他喝高就高了呗,自个儿出门找个干净点儿的背风墙角儿,趴那儿老实吐去,干嘛要把手伸到胡三的大红尾巴上呢。 该只因彼时关外民众皆对出马仙家们深信不疑,更因胡三太爷的缘故格外高看狐仙一眼。 当年在关外,能像杨从循那样肩扛着胡三到处显摆,比起今天那些‘大金链子小皮草歪戴墨镜摇花手’之流,可要牛掰神气得多。 不但随处有人恭恭敬敬地向你抱拳施礼,下馆子吃饭居然还可以不给钱。 当然了,吃完饭一毛不拔肯定不行,不过让胡三从自家尾巴上稍微拔个一两根,就足够抵过一餐酒饭钱了。 甚至店老板还会满脸惊喜地一边作揖道谢,一边掏出锦囊,将这根从狐仙身上拔下的仙毛仔细收藏,预备来日遇上不测时好应急救命。 胡三呢,肯定不会介意被人悄悄拔下几根毛,反正自己每年春夏之交都会换毛,届时这毛不拔都会掉一大把。 但你不能未经允许就摸小狐狸的尾巴,这是胡三藏小金库、寄魂木跟应声虫的地方! 大胆,俺胡三的尾巴,岂是尔等能摸得的么! 着家伙! 你想啊,数九隆冬又是关外苦寒之地,为了取暖御寒,这饭馆包厢不但挂上厚重的棉布门帘挡风,还里外三层地糊了厚厚的窗纸。 那真叫一个密不透风。 后人有诗为赞: 灯火昏昏掩黄烟, 推杯换盏声不辨, 待到臭气发起时, 手脚酥软滚地摊。 得亏当时杨从循正巧尿急如厕。 等他回来一掀包厢的棉布门帘,登时就被铺面而来的臭气熏了一个跟头。 待捂住鼻子定睛细瞧,我的天爷! 包厢里,几十条好汉横七竖八地瘫了一地,不但人人满身大汉,很有几位双眼翻白嘴唇外翻,如同刚出水的鲜鱼般,一口接一口地吐着白沫。 只有胡三像个没事人似的,撅起尾巴蹲在饭桌上埋头大啃鸡腿,见是杨从循挑开门帘,居然还腾出一只油汪汪的爪子冲后者摆了摆,“嗨!” “都怨你,昨天背着我偷吃这么多炒黄豆……这下可好,一个个儿跑得比兔子还快,待会咱们怎么收场啊!” “不是你让尽量演得像点么?还说什么若是随便放屁恐声势不足,非要搞出点动静出来……这地上扔着的那些破刀烂枪旧褂臭靴应该可以拿去跟武勋王爷交账了吧?” 就在杨从循和胡三大眼瞪小眼地寻思对策时,门前胡同另一头儿突然响起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接着便有一二十号清布缠头,个个身穿一色藏青镶白号坎,胸前背后各有一个墨色“丁”字的壮健汉子持棍挑桶得赶来。 为首更有一头戴红缨棉笠,作队官打扮的汉子伸手一指立于墙头的杨从循:“兀那墙头上的汉子,到底是何处烟起?难不成你家中用火不慎走了水?府上火势究竟如何?” 竟是盛京城中消防救火班到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鹰神傩面(21) 眼瞅胡同深处居然脚步匆匆地跑来一伙消防救火班,杨从循眼皮一跳,心中暗叫一声苦:“怎么将这伙人给惊动了,昨儿个王管事不是已经往衙门里塞过钱了嘛?” 他却哪里知道,眼前这伙救火班……压根就不是城北这片儿当值的衙差。 王管事的确一早就去衙门口上下打点过,假称自家商队明日要请几位地面儿上的人物一块论论朋友,请诸位大人届时睁一眼闭一眼,成全小的们一下。 王管事口中的“论朋友”,其实就是带着人马打群架的意思……这做生意么,总有些事情在场面上摆不平,非得双方亲自下场掰一掰腕子不可。 正所谓“不打不成交”么,先揍你个鼻青脸肿,再坐下来谈货论价也是正常。 这衙门口里坐得都是见惯吃惯的人精儿,自然明白王管事的话中之意,只不咸不淡得交待两句“下手时轻着些个,过后一定要把地洗好”,就伸手收钱了。 话说当年关外这条规矩真是有意思,两伙人刀光剑影得分出高下后,居然还要和颜悦色地凑在一起料理后事。 那是伤得给医死得给葬,连石板墙壁上的血迹都雇人清洗干净,真是令后世魔都的巡捕差佬们感动落泪。 “你们斧头帮砍人,完事却叫俺们警察出来洗地,有这等道理么?” “差佬,出来洗地啦!” 咳,一激动又串戏了。 本来呢,王管事都将一切上下都打点好了,还派人遮头盖脸得往王府左邻右舍前街后坊家里扔过石头。 这石头上还绑一纸条:“明儿个晌午,无论听见啥动静儿都别出门看,保你家上下平安!” 按理说,今天武勋王府门前这条胡同里来不了外人。 然而这老天却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有一个绰号“食通天”的防火班头领着几个手下在隔壁那条胡同里暗局子里赌钱,而且这伙人还输的浑身上下清洁溜溜,一个大子儿都不剩。 因无钱可押而被庄家哄出门外的“食通天”正臊眉耷眼地往回走,结果一抬头就看见武勋王府前后门处飘起的数道黑烟。 这下他们可真是喜出望外:有火情,消防救火班就可以堂而皇之得撞门入户……这附近几条胡同有钱人家不少,是个抢火捞油水得好机会。 于是这伙人就近在巷中水井上抢了些水桶木杠,就这么咋咋呼呼地冲撞过来。 闻听门外花马队已尽数退散,只剩十来个防范救火班拎着水桶门杠要撞门,惊魂仆定的胡元魁赶紧命手下家丁搭起梯子,而后蹭蹭两下爬上墙头,客客气气的跟门外“食通天”一伙儿盘道。 地理鬼一般的胡元魁自然晓得门外这些嘴眼不善的汉子都是些什么路数,说啥也不肯给其开门,一口咬定方才有歹人围攻宅院,见久攻不下才放火烧宅。 “眼下这火头已被俺们几个扑熄了,不敢劳动诸位大驾。这里有五两散碎银子,爷们您留着喝茶。” 用脚尖捻了捻地上寥寥数粒散碎银块,贪餍未满的“食通天”顿时将脸一拉:“既是火头已熄,那俺几个也就不进府叨扰,然这伙歹人居然敢光天化日地围宅打劫却也不是件小事。喂,方才墙头上那呆脸的道士,想必你亲眼见着这伙歹人的相貌身形……快快随俺一同去见上峰陈大人!” 就这么着,杨从循连同胡三两个垂头丧气地被人推搡到盛京知府衙门之上。 当听说围住武勋王府的歹人居然是凶名素著的花马队,已经五十郎当岁,花白胡子一大把的陈大人登时将矛盾上交,将杨从循与胡三两个送到手握兵权的盛京将军晋昌面前。 仆一见面,披挂满身的晋昌登时伧啷一声拔出宝剑,挥手将剑刃横在杨从循脖颈之上。 “好个贼道,满口花言巧语,身在此处还不从实招来,莫非欺我晋昌杀不得道人么?” 晋昌肯定晓得杨从循在信口胡吣……盛京城四下城门都被满洲将军的亲兵守着;这城门既然未破,那棒子花马队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眼瞅整件事就要露馅,谁知被刀刃横颈的杨从循却突然扑哧一乐,左手伸两指头捻住晋昌的剑锋,上身微微一弓,右手兜住袖子朝前轻轻一甩。 “您是扎黄带子的主子爷,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想打咱的耳光,做奴才的就得把脸凑上去;想杀咱的头,奴才们就得把脖子梗给亮出来……” (扎黄带子,意指晋昌是爱新觉罗家的宗室) 谁也没能想到,一向云淡风轻的杨从循居然也奴颜卑膝得谄媚成如此模样,不但口口声声地称呼自己奴才,居然还学着满人行礼打千的姿势,弓腰向着晋昌请安。 这一变故真是大大出乎晋昌意料,连先前砍出去的宝剑都忘了使力,居然就这样被杨从循使两指夹住,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杨从循朝自己不停的谄笑。 笑着笑着,杨从循突然将脸一抹,先前那股奴颜卑膝恬颜谄媚的神色一时尽去,表情严肃地朝晋昌深作一揖:“然无论何时何地,这祖宗家法不能废,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也不能坏京城贵人们的事情,咱一个做下人的实不敢说。” 这番分明假到不能再假的说辞却让先前满脸怒容的晋昌一下子冷静下来,不但松手撤下架在杨从循脖子上的宝剑,居然还回身招来一名手捧簿册的亲卫,皱着眉头翻阅起来。 刚翻了两页,晋昌突然双眼一亮,抬手在册子上重重一拍:“你居然是马武商队的少东家?马武他跟你怎么称呼?” 得知杨从循要称呼马武一声年伯,晋昌顿时在脸上换上一副笑容,嘻嘻哈哈地凑上来朝前者抱拳:“原来是杨大哥,方才真是多有得罪,大哥千万勿怪。家里都挺好的吧,宫里贵人那儿,可曾给带过什么话儿?” 见杨从循冷冰冰地拿眼上下打量自己,晋昌赶紧一拍胸脯:“哥哥哎,我,富察家的!前朝富察皇后那是我姨妈,咱哥俩可不是外人啊!” 第四百一十七章 鹰神傩面(22) “我的哥哥哎,这趟办完差事回京,可千万替兄弟在贵人面前美言几句,那乌鲁木齐行营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随着几句闻之足可令后槽牙发酸的客套寒暄,一个身穿宝蓝缎团蟒纹,左手大拇指上还套一个祖母深翠的玉扳指,全身上下作勋贵打扮的青年眉开眼笑地端起一只盛了两钱蜜色醇香酒液的小盅,递向身旁一个平端酒盅的青年道士身前:“来,咱哥俩先走一个。” 说罢,那勋贵青年率先将手中酒杯凑到唇边一倾而尽,而后故作粗豪般用手背一擦嘴唇:“今儿晌午,兄弟对哥哥真是多有得罪……没说的,咱待会儿先罚自个儿三杯赔罪。” 只见勋贵青年反手一拍桌子:“这事儿都怨兄弟手底下那帮昏官庸吏。听说城内百姓给那救火班头都起了一个‘食通天’的诨名,意指此人贪得无厌,平日里吃完原告吃被告,连人家祭祀上天的供果都敢染指……杨兄若是胸中愤恨难平,兄弟这就着亲兵砍了那厮的脑袋,权当是为民除害了。” 眼瞅勋贵青年居然真要举手召唤亲兵,坐在旁边的青年道士赶紧起身按臂劝阻:“将军言重了,不过一场误会罢了,杨某也不曾伤了半点皮肉,何苦为这点小事伤人性命?” 其实勋贵青年不过就是故作姿态,见对方起身劝阻,就哈哈大笑着端起酒壶给自己续满酒盅:“也罢,全看在杨大哥面上,就让那‘食通天’的脑袋再在脖子上安分几天……说起来咱兄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没说的,兄弟敬哥哥一杯。” 说句实在话,此刻酒桌上两人这副推杯换盏掏心置腹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半个时辰前勋贵青年口口声声要拔剑砍对方的脑袋。 俗话说的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身为盛京将军的爱新觉罗.晋昌之所以能对杨从循如此折节下交,实在是有不得以的苦衷。 这位爱新觉罗.晋昌的生母富察氏和前朝富察皇后,是姨表姐妹……论辈分,当今在朝的嘉庆皇帝得喊晋昌一声,大表哥。 (《延禧宫略》看过没有?里面那位对女主照顾有加的富察皇后,就是晋昌的大姨妈。) 要命的是,这位富察皇后和嘉庆皇帝生母令妃魏佳氏之间的关系,不是很愉快。 魏佳氏几次晋升贵妃失败,背后都有富察皇后的‘功劳’。 可想而知,晋昌虽然身份尊贵,却因出身富察家的缘故,一直仕途不顺,在官场上磕磕绊绊地打熬了十几年才混到一个乌鲁木齐行营都统的位子。 听晋昌自述,这些年那边局势一直不稳,不但有准噶尔余部零星作乱,伊犁附近居然还出现罗刹人的踪影,说不准何时就要和大清挑起边衅。 这乌鲁木齐行营都统简直就是坐在火药桶上,指不定哪天就要背黑锅丢官儿。 于是,晋昌他一咬牙,自费掏了十万两银子的红包,终于走通宫中贵人的门路,给自己活动了一个盛京将军的顶子。 然而晋昌还未赶到盛京赴任,一封六百里加急的密旨就从京师昼夜兼程送抵手中。 圣旨上拢共还不到四句话:“近察祖肇龙兴之地有妖人聚集为恶,特责该员详加拷问,一干人犯严惩不殆!” 这绝逼是从一个坑跳进另外一个坑! 晋昌拢共从乌鲁木齐行营带走四百多亲军,守住盛京城附近都嫌不足,真要撒出去捉拿妖人,一定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眼瞅自己已经在盛京将军的位置上呆了两年,可皇帝密旨交待的案子还是没有一点起色,把晋昌给愁地脑门都秃了。 好吧,其实他本来就秃。 天幸,这节骨眼儿,居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形迹可疑’的杨从循……好个妖道! “姓杨的,要是交不出其他同党,你就是京里要捉拿严办的妖人头儿!” 万万没想到,晋昌这边刚一架宝剑,对面那妖道居然学着满人家奴的模样似是而非地请了个安,还口口声声地喊自己主子爷! 这是什么路数啊? 从根上论,正黄旗的爱新觉罗家是满洲八旗的共主,满八旗下辖全部旗奴名义上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自然当得起这声“主子爷”。 问题是,杨从循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满人祖辈豢养的旗奴。 看他的打扮就知道,没有道士会接受满洲贵族的豢养……道爷将来是要渡劫成仙的,尔等凡人倒过来道爷提鞋都不配! 此外,杨从循此人还相当油滑,三句话不离祖宗家法……满人祖制,家养奴才不能背主,必须对主人无条件效忠,坚决不能泄露主人的秘密,外人不得逼迫强压。 就算皇帝老子来也不行,当奴才的眼中只认自家主子! 一定有人教过这个姓杨的道士如何应对当地官府的审问……只要前者咬死自己是京城某贵人家中的奴才,晋昌除了将其送去京城恭请皇帝御裁,别的一点办法都没。 于是心中狐疑的晋昌挥手招来随身侍卫,取出先前托人整理的京城各路贵胄家族渊源簿子查看。 这一查不要紧,面前这个杨从循居然是马武商队的少东人! 身为满洲将军的晋昌肯定不会惧怕一个走马贩货的客商,然而这个马武,却是京城贵胄圈里如雷贯耳的人物! 马武他家世袭走山人,年轻时专门帮宫里的妃嫔女官们猎取滋补养阴的鹿胎。 那些吃过马武献上鹿胎的妃子们,最后全都如愿以偿地怀上了皇帝的龙种! 就凭这一点,他马武也是晋昌需要竭力拉拢的能人异士。 然而可惜的是,马武此人一生未曾收录门徒传承衣钵;最近两年更是以身子骨老了不能进山采猎为由,婉拒了向后宫进献鹿胎的差遣。 面前这个杨从循不但是马武商队少东,更要喊马武一声年伯……莫非此人临老转性,终于开始调教关门徒弟? 此事万万不可莽撞! 这人要真是来关外寻觅鹿胎进奉大内,那就绝对不能动,否则就准备面临后宫所有妃嫔们的集体怒火,光是这些娘们嘴里喷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够人洗个澡的……真是想想都刺激。 于是乎,晋昌将牙一咬,心说干脆搏上一把,这面子算个鸟:“哥哥哎,我,富察家的!前朝富察皇后那是我姨妈,咱哥俩可不是外人啊!” 这边话音还没落,对面的杨从循就已经瞪圆了眼睛:“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吗?哥哥哎,兄弟这趟来关外,年伯特地交待了,要给咱家寻觅一付上等的血胎!” 第四百一十八章 鹰神傩面(23) “杨兄,你今天,实在,那个……” 说话吞吞吐吐的小狐狸犹疑半天,终于一挺胸膛鼓足勇气将肚子里后半句话吐了出来。 “杨兄今日之作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愚弟窃以为大可不必,以兄长之人品修为,你真的……” 谁知胡三话刚说到一半,一个仰面躺在宿店床榻之上,脸上还盖着一副毛脸长喙面具的年轻人猛地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捏住蹲在自家头颈一侧的小狐狸尖嘴巴。 “不光是胡三你,连我自己也觉得今日的做法真是有够下贱折堕,然而……” 就见杨从循伸手摘下脸上盖的鹰头面具,自嘲似的屈指一弹琥珀色的鹰眼:“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样做的确很管用。你我不但将武勋王府的事情成功了结首尾,还成功将盛京将军拉下水了,不是么?” 说罢,杨从循反手将这顶鹰头面具罩扣在小狐狸的头上,同时用另一只手紧紧捏住自己的嘴巴。 显然,那顶鹰头面具并不是按照狐狸头颅的来设计尺寸,因此小狐狸那张尖尖的狐狸嘴巴直接卡进了鹰头面具钢制的鸟喙,使得后者抬起两只爪子抱住面罩,摇头晃脑前仰后合地折腾了好一阵子,终于成功脱困。 “我知道这样做能令咱们获利颇丰,不但盛京城内各大商号店铺内的存货全部任由挑选,晋昌还特地将‘食通天’那伙衙役发派给你我任意差遣,可是杨兄……你捂着嘴巴干啥?” 小狐狸絮絮叨叨地唠叨了好一阵,末了一抬头却发现杨从循正用两只手紧紧捏着嘴唇左右两边,挤眉弄眼地朝小狐狸做鬼脸。 “我知道你刚才没有在说话……等等,要是你没有说话,刚才那些货物任选衙役随差之类又是谁告诉你的……你说是这副鹰神面具?!” 只见杨从循松开捏住嘴唇的双手,笑嘻嘻地接过小狐狸手上的鹰头面具:“自然是这副面具。或者可以说,附在面具之上,能够刺人心底阴微之事的……魕!” 说着说着,突然有一双‘手’自杨从循胸口正中的衣襟内钻出,晃晃悠悠地在小狐狸面前摇起了秧歌。 “先是魖,后有魕……这群二十四鬼,还真挺有意思呢。” 正如绰号‘酒坛怪手’的‘魖’能够依照杨从循心思行动一般,同为二十四鬼‘魕’同样也有察觉人类内心所想之事的本领。 甚至‘魕’的本领比‘魖’还要夸张,它不但能知晓一个人的心思,居然还能将这心思‘转述’给其他人! 说起来,杨从循其实是误打误撞发现‘魕’这个特长。 虽然杨从循一早就计划从武勋王爷身上夺下这副鹰神面具,但起初他并不想将面具据为己有,稍微做点法事,将附在面具之上的‘魕’驱赶走就可以‘完璧归赵’了。 就连将面具套在自家头上,都是临时起意之为……做法得两只手一块儿施为,手里拿着东西没办法搞定。 然而等他一戴上这顶面具,登时就改主意了……满屋子男女老少,各式各样阴微叵测的想法,甚至还有一个根本不是人类的想法,全都不要钱似地往你脑袋里灌! 说起来,这事儿得怪武勋王爷,你一个纯力量加点的狂战士要魔力装备干甚? ‘魕’的确可以随意刺探人类心底的念头,但这些念头不能平白与人。 那对‘酒坛怪手’没事就喜欢找杨从循猜指划拳赌两把,末了再把从杨从循那里赢来的金银财宝,‘乐呵呵’地塞进杨从循的口袋。 这俩倒霉孩子,合着把杨从循的口袋当成自家藏宝洞了…… 与此同理,想要‘魕’帮你打工,就得先满足‘魕’的欲望! 这个‘魕’,喜欢愚弄人类,尤其喜欢按照这人内心所想所念所牵所挂的事情来愚弄! 他若下河,你收衣;他要上房,你抽梯;人想打狗,就撵鸡;一心往东,偏赶西…… 只要这位敢于恶作剧作弄他人的猛士之后没被人家寻仇捏死,这‘魕’就欢天喜地的跟上你了。 据杨从循转述,在戴上鹰神面具的那一瞬间,脑海中除了众人心中各种各样不可告人的阴微下作念头在那里来回翻转之外,还有一个根本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在一旁绝望的‘嘶吼’。 “求求你啦,赶紧将周围这些人全部愚弄一回吧,使什么法子都行。” 相传生前挥霍无度暴饮暴食之人死后会进饿殍地狱受罚:将罪人绑在柱子上看别人吃饭…… 这只附在鹰神傩面之上的‘魕’曾无数次哀求过武勋王爷,求其想办法作弄一下身边人,更许诺对方只要能照做,自己就会将身边之人内心所有地的想法一字不漏地奉上,作为报答。 然而……武勋王爷根本听不懂‘魕’的诉求,只会日复一日得躲在仓库里磨刀。 所以说,对牛弹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杨从循何等样人?那是从小扯谎编花账,从爹娘那里扣搜零花钱的主儿。 几乎就在一瞬间,杨从循脑海中冒出一个能一下作弄所有在场之人的点子……戴上鹰神面具,往前院跑! “呀,这道士咋往外跑了?我们要不要跟出去呢?” 然而众人这条往前迈的腿还未落地,就听头前传来一声大喊“那天杀的花马队何在?!” 于是大家有志一同,将迈出去那只脚又收了回来,“还是算了吧,敢情这道士也是颠的”,只余下武勋王爷在那里气急败坏地跺脚大骂。 这下‘魕’真是太满意:“等了好些日子,终于盼来个懂‘人话’的,赶紧给点甜头,千万别让这人再跑了。” 于是乎,‘魕’将它所有能探听到的机密全都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包括那个已经看出点苗头的胡管事。 既然那个胡元魁已经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了,那么这场花马队的闹剧必须赶紧收场! 就这样,杨从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头戴鹰神面具,一脑门扎进满头雾水的护院家丁中间,不住腿奔走绕行。 待成功吸引到所有人注意之后,杨从循迈步跃上墙头,倒提起胡三,就准备上演花马队墙头大战的戏码。 然而小狐狸实在是凶名素著,以至于门外的‘花马队’们直接扭头跑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鹰神傩面(24) “说起来这次还真是亏了那个盛京将军,要不是他这么心思敏捷,咱们也没这么容易过关,虽然喊几声主子爷比较掉份儿,倒也不是太枉。” 杨从循这边话音刚落,身旁盘腿打坐的小狐狸顿时连连点头,带动脑袋上罩的鹰神傩面一前一后地大幅度晃动起来。 在驱使‘魕’刺探过几人心底隐秘之后,杨从循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看似无比厉害的玩意儿其实有一个很致命的缺陷。 这个‘魕’,是憨的! 虽然这玩意儿既能‘听’,也能‘说’,但它不会‘思考’! 那人心里想‘待会去吃饭’,‘魕’就跟杨从循一五一十地说‘待会去吃饭’。 如果这人心底念头只是一个具体的动作,比如抬手去抓杨从循的衣服…… 正因为‘魕’既没有身体,也不穿衣服,所以它根本不理解‘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更不晓得‘抓自己的衣服’与‘抓别人的衣服’到底有什么区别。 尽管‘魕’的确从这人的心底‘读’到过一个念头,但它却无法将这个念头正确的‘转述’给杨从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者被人一把薅住衣襟。 换句话说,那些‘讷于思而敏于行’的行动派,就是‘魕’的克星。 杨从循就差点因此着了胡元魁的道儿。 靠着师门秘传的轻功以及在山上三年扎马练功的底子,杨从循这才在失敌于先的情况下,硬生生在胡管事手下扳回局面。 显然,这种行为属于作弊开挂,明摆着欺负人。 然而从另一方面讲,那些做事瞻前顾后懔懔惕惕,动不动就在心底转几个念头的人,就被‘魕’吃得死死。 爱新觉罗.晋昌就属于这一类人。 作为一个本就不受外朝文臣待见的外戚,晋昌还因为大姨妈富察皇后的缘故,被嘉庆皇帝敬而不亲。 偏生此人又极度热衷功名,出仕以来的日子过得真叫一个小心翼翼,辖区内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担心上边会借此发难。 闻听有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士于武勋王府聚集,立刻就派亲兵将为首之人索来拷问; 等见到为首之人居然是个操着关内口音的年轻道士,立时就疑心此人是否另有机密身份; 之后本想严词恫吓逼问口供,不想那道士虽刀剑架颈,却依旧面无惧色,晋昌又开始疑心对方其实后台很硬大有来头。 这真是想多了。 能急吼吼得派出直属亲兵去府衙提人,又怎会见了面连问都不问就直接砍人? 真要杀人,方才在府衙中时就该砍了,再说不还有一个读心知意的‘魕’在帮杨从循通风报信么。 再往后就更有意思了。 晋昌刚一怀疑杨从循的真实身份是京城哪个贵胄家族礼聘的客卿,对面立马一脸谄媚得朝自己行礼打千。 虽说行礼的动作不咋像吧,人家可口口声声喊自己‘主子爷’来着。 真是奇了怪了,还是翻翻簿子吧。 等一翻簿子,才发现面前这位居然是马武商队的少东家,居然还喊那个能走深山猎鹿胎的马武一声年伯?! 最后,晋昌不过略微在话中提了一下‘鹿胎’,杨从循立刻就下意识地承认自己此行正是为‘鹿胎’而来。 那还舞刀弄枪地乔甚模样?赶紧给人家松绑,而后一起携手入席啊! 对了,也给那边那条赤红狐狸也摆一桌……烧鸡要双份! 正是对面的‘步步引导’,杨从循不但将自己先前扯下的弥天大谎一点一点得圆过,更用一个‘重磅消息’,令晋昌一脸感激地搂着肩膀,接连跟其称兄道弟。 其实杨从循不过是临时起意,随口说了一句“马武此行也安排自己给富察家带一副鹿胎回去”。 虽然品质上乘的鹿胎的确有价无市,但在地广人稀自然资源丰富的关外也不是真的就‘一胎难求’……无非就是质量一般且价格不菲罢了。 身怀巨款的杨从循此刻正是胡乱烧钱到处撒币的时候,稍微花个千儿八百的银子淘换几副便宜鹿胎,带回京城去做些个顺水人情也挺好。 然而在晋昌耳中,杨从循的那番客套话却有了更深一层的意思。 联系到许久不曾进宫应奉的马武此回竟然大张旗鼓地安排年轻一辈来关外寻访鹿胎,晋昌第一时间怀疑消息灵通的前者是否通过先前在后宫斩获的渠道听到某些风声。 比如,那位一直低调行事的嘉庆皇帝最近有意充实一下自家后宫,开始着手准备从民间征选秀女?!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后宫即将迎来一次彻底大洗牌,而他们这些外戚也得抓紧时间准备活动站队了。 更让晋昌激动的是,马武这回竟然主动表示要给自己家准备一副鹿胎?! “这莫不是对方在暗示圣上此回有意于俺们富察家内挑选一位小主?” 爱新觉罗.晋昌越想越觉得此事靠谱。 毕竟那位和富察家不睦的令妃已在一年多前过世,而今嘉庆皇帝为母服孝已满,也该出手平衡一下后宫的妃嫔了。 富察家前后一共出了两位皇后,妃嫔更是几乎每朝都有一两位……若论起地位亲贵,当真是数得上的。 “此刻陛下圣眷正隆,若是再加上那马武手中神乎其神的鹿胎为辅,咱富察家挑选出来的小主若真能在来年为圣上诞下一男半女,这母以子贵,就算真能母仪天下……” 饶是自幼生长在显贵之家,晋昌也绝不敢轻易在人前提及如此社稷攸关之事。 然而那一刻那四个字却似毒蛇口中猩红的蛇信,在晋昌心头肆意萦绕飞舞,令其双目渐渐在血丝的浸染下变得通红。 “就算当真母仪天下,那又能如何?咱富察家不是没出过皇后!!” 据杨从循后来跟胡三回忆,在酒宴后半段,那个爱新觉罗.晋昌已经没有心思吃喝,咬着后槽牙,使劲儿回忆自家几门房头之中到底都有谁适合打扮起来送上龙床。 “嗯,四表姨家的大丫头胸前那一对玉兔格外壮实,想必将来奶水一定足……” “堂哥二房生的小丫头天生一副大骨盆,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样子……” 嘘,不可再说了,当真说不得。 第四百二十章 鹰神傩面(25) 若非通过‘魕’再三确认,杨从循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贵为从一品镇守盛京等处武功勋略将军的晋昌此刻已经将自己视作最亲近可信的盟友。 只要不牵扯造反附逆之类事情,其他条件晋昌都能予取予求。 就比如杨从循不过稍稍提及自己曾跟武勋王府长公子安布禄吃过一回酒,一旁作陪劝进酒爻的晋昌就满不在乎地一点头。 “哥哥此言甚是,兄弟也早瞧那舒穆禄.塔木河(武勋王爷)不顺眼了。一个浪荡无行的破落户儿,不过仰仗祖上的功名,居然也敢自封王爵,在城中欺行霸市作威作福。论理早就该解他全家老小去京城治罪,不过是看在本地乡老士绅一直为他家说情的份上,才既往不咎。” 说罢,晋昌挥手招来一名亲兵:“你塔木河府上跑一趟,就说咱知道他前些日子积劳成疾,心下过意不去,特地准其骸骨归乡,这身上担的一概应奉差遣,暂归嫡长子承袭就是。” 这番话听得杨从循好悬没将口中的醇酒喷出去,估计待会儿塔木河得信儿以后,多半也和前者一个反应,八成还要在心里问候晋昌全家女性亲属。 “老子祖上八辈都是盛京人士,全家老少都住在城里,乞什么骸骨归乡?” 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然而晋昌这人为了拉拢杨从循,当真舍得下本钱。 待了结完武勋王府首尾之后,晋昌满脸堆笑地端起酒杯跟杨从循轻轻一碰。 “好教哥哥得知,那个绰号‘食通天’的防范救火班头,此刻已押在城中大营的门口。这等恶吏劣差,平素怠慢公事成性,浑不把咱的军令放在眼里……哥哥休要解劝,只顾开怀畅饮,待会咱们就拿他‘食通天’的人头当夜壶!” 这回晋昌真不是说说而已。 他可是盛京城内手握军政大权,跺一脚连城墙都要抖三抖的狠角色,想要一个小衙役的性命,随便给安个渎职亦或通贼之类的罪名就搪塞过了。 只要晋昌扭脸儿使一个眼色,稍后便会有亲兵捧来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献上! 杨从循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食通天’丧命……虽然此人属于街市流氓地痞之类上不得台面的人物,却也有常人没有的本事。 没错,这点也是‘魕’告诉他的。 就见杨从循抬手一扯晋昌的臂膀,另一只手端着酒杯含笑一献:“今日本待与将军开怀畅饮,何苦让这血淋淋的厌物耽搁了酒兴。” 说罢,杨从循看似无意地朝晋昌微微颔首:“况且小弟确实还有能用到着‘食通天’这人的地方。常言道‘使功不若使过’,不知可否……” 晋昌等得就是此刻,还没等杨从循把话说完就满不在乎地将手一挥:“全依兄弟。” 说完,晋昌伸手接过杨从循递上的酒杯,直接杯底一翻个儿,将杯中酒水全部倒入口中,顺势用手背十分豪放地一抹嘴唇:“好酒!” 只听晋昌“嗝儿”得一下,打了个酒嗝:“倒让兄弟见笑了,咱是个带兵打仗粗人,连肚子里的肠子都是直的,做事一向都直来直去的……却不知这‘食通天’到底有何等用处,以至于兄弟你如此不计前嫌的施以援手?” “将军此言差矣,杨某之所以要救那‘食通天’,非为自己,而是为了将军您!” “奥,竟会是为了咱?” 晋昌仰脖又吞下一杯酒,双目炯炯有神得凝视着杨从循:“愿闻其详。” 就见杨从循伸食指在自己杯中轻轻一点,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一个赌徒的‘赌’字。 “将军要搜捕的妖人尽是些潜藏暗地不露行藏的阴微小人,然却不是能喝风屙烟的神仙。杨某闻听将军到任后,一直严厉整饬盛京城的城防门禁。想来那些妖人绝难如先前般自如出入城门关防。杨某斗胆问将军一句,假使城中此刻仍有些许漏网之鱼藏匿,这日常吃喝住宿的挑费又是从何而来?” 这边话音刚落,晋昌顿时一巴掌拍在自家额头之上:“兄弟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咱要是能提早结识杨兄弟,何至于一连两年都丝毫无获?” 就见晋昌将手上酒杯一扔,一脸热衷地凑向杨从循:“咱这便下令封了城中大小赌坊,将赌档坊主全都抓回营中逐个审问可好?” 孰料杨从循却抿着嘴唇摇了摇头:“此举不妥,这盛京城中少说也有十七八家大小赌坊,更别提那些不在明面上的私档了……一旦走漏风声,恐有打草惊蛇之事发生。” 眼见杨从循摇头拒绝,晋昌脸上笑意更浓:“依照杨兄之意,又当如何?” 已从‘魕’那里得到晋昌真实想法的杨从循假意沉吟片刻,之后才重重一拍桌子:“如想供养一帮妖人,应付每日的吃喝挑费,说不得那些开赌坊的档主就要在赌桌上使些手段,想法儿作弊出千坑骗赌客腰包中的银钱。” 见晋昌微微点头,杨从循继续开口:“可叫那‘食通天’率领手下人假扮赌客,专门怀揣着银子去那些做事不讲规矩的赌档里博钱,等输了银子就以赌坊出千宰客的名义闹将厮打起来,届时小弟正好混在人群中观望察查。” 只见杨从循站起身来,朝晋昌一拱手:“还望将军借杨某一支得用亲兵。此举若能成功引出潜藏幕后的妖人,正好顺势将其捉拿;倘使不能一蹴而就,还望这队亲兵能及时冲进来替杨某等人解围……” 这厢还未说完,满面红光的晋昌就已大笑起身,伸手重重一拍杨从循的肩膀:“果真敞亮儿!此事若真能办成,咱绝不会亏待了你。” 说着,晋昌竖起双掌左右互击两下,登时便有一个脑袋几乎与脖子一般粗,浑身腱子肉将外披的甲胄顶得满当当鼓起的中年军汉大步流星地唱名参见:“标下听令!” 晋昌满意得将来人上下打量一遍,而后伸手朝杨从循一指:“亚不查!着你领一哨兵丁(五十名),跟在这位杨道长身边随侍听用。他说东,你便东,他做眼,你望风。道长想进哪家门,你就带人去砸哪家的门。敢不开的,就给咱抬脚踹开!此事若能办成,老子保你连升三级!” 说罢,晋昌又笑哈哈地转向杨从循:“若依着咱,杨兄这身道袍尽可脱了。不妨就在咱手下补个名字,少说也得是五品游击参将的顶子。却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第四百二十一章 鹰神傩面(26) “杨兄,那天你为啥不答应晋昌的招揽呢?那可是五品游击参将的顶子哎,咋说也抵得过一任知府了。” 此言一出,杨从循顿时就曲起两指在小狐狸头顶上的鹰神面具上重重一弹:“还玩上瘾了是吧?那‘魕’没告诉你正确答案么?” “嘻,听它‘说’,哪有直接听杨兄你过瘾。再说只有两相印证过了,才知道‘魕’说的对不对……再玩一次么,杨兄,最后一次!” 发觉胡三公然耍起无赖,杨从循没奈何地连连摇头:“真是拿你没辙,不过这可是最后一次啊!并且胡三你得向我保证,鹰神傩面的秘密绝对不能告诉灵雀,青漓更不行!” “切,真没劲……好吧,我胡三对天地庄重起誓,如果我把鹰神傩面的秘密泄露出去,那就罚我今后都没有鸡腿吃。” 虽然小狐狸觉得空有宝贝却不能跟相好的吹嘘显摆实在是着锦夜行,到底还是扭不过一旁虎视眈眈杨从循,最后还是当面发了个不疼不痒的‘毒誓’。 然而在发完毒誓之后,小狐狸又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大不了今后再吃鸡时,先把鸡腿拧下来给青漓,我胡三就吃剩下的部分。” 见胡三总算服软认输,杨从循满意地点点头:“一来为兄上山修道归真多日,早就淡了这颗热衷功名的俗世之心;二来就是这个五品参将……那就是个陷人的坑啊。” 尽管晋昌一口一个“xj不是人呆的地方”,然而能洞悉世人心机的‘魕’却清楚无误的‘告诉’杨从循,晋昌他早就做好了返回xj履任的准备。 当然了,不能是最近两年。 作为一个在wlq行营里摸爬滚打了十来年的知兵宿将,晋昌比任何外人都清楚自己辖区内那看似波澜不兴的水面之下究竟潜伏了多少股汹涌澎湃的暗流。 前朝刚刚讨伐平定的准噶尔余部,蠢蠢欲动的沙俄开拓殖民团,快马弯刀来去无踪的哥萨克盗匪,以及行事诡秘的拜火教余孽…… 毫不夸张的说,将来这块地面上一定会乱成一锅粥,具体只是爆发时间早晚问题。 晋昌他一点都不怕打仗,并且经常还在知己亲信面前表示,武将头上的顶子就该用敌人的鲜血染红。 只要上面能授予自己三万久经沙场的精锐士卒,晋昌有把握能在两年内将辖区全部隐患挨个平息。 当然,前提是他被朝廷委以兵权,亲帅大军前去xj平乱……外任镇将被朝廷下诏委兵平乱,则证明上面将晋昌倚为泰山之靠,将来如何富贵荣华,自不必说。 但要是暴乱发生晋昌担任wlq行营都统任期内……对不住,这叫‘官逼民反,边关镇将安抚不利’。 就算晋昌之后成功镇压了暴乱,也不过是将功补过,既往不咎而已。 所以,晋昌目前正竭力避免的状况就是‘自己任职xj期间辖区内爆发暴乱’。 想不去wlq行营顶缸,那就得设法在盛京将军的位置上多‘赖’几年。 而想在盛京将军的位置上迁延,就得设法抓住几个密旨上指名的妖人,交给上面发落交差。 不然,一封‘该员办差不利,对皇差敷衍塞责,着发回原任效力赎罪’的折子就足以让眼下如坐针毡的晋昌哭都找不到调门。 如今天降杨从循这根能抓妖人的‘救命稻草’,晋昌无论如何都要紧紧抓住,为此封官许愿都不在话下。 然而反观杨从循这边,晋昌所能给出的封赏其实挺……鸡肋。 虽然晋昌身居满洲将军的要职,能在盛京城中说一不二,但京城兵部武备司衙门却不是他的地盘,绝不可能依照晋昌授意,随随便便给人叙名甲补履历。 说白了,晋昌口中五品游击参将的前程,其实就是空口许下的一个‘黑’官,实际上不过是晋昌随身侍卫的队头。 这随身侍卫就相当于晋昌自掏腰包雇佣的私人保镖,自然他想雇谁就雇谁。 只要侍卫总人数不超出朝廷规定的编制,具体选谁用谁,上边儿一概不管。 反正将来因为保镖本领不济而被刺客一剑刺穿胸膛的倒霉蛋儿也不会是别人。 如不出意外,杨从循今后指挥的部属将是晋昌指派的随身侍卫;他所领的俸禄军饷,也是从晋昌自家小金库里挪腾出来的私房钱。 总之就是一点……在兵部武备衙门的簿册上绝对找不到杨从循的名字。 将晋昌伺候好了,你才是这个‘五品游击参将’! 要是哪天晋昌把脸一抹不肯再认账,杨从循立时就得被打回原形。 杨从循肯定不傻,就算没有知情会意的‘魕’在一旁时刻提点,也不会为区区一个‘五品游击参将’的顶子,就入了晋昌的彀中。 更何况晋昌也不过是心血来潮,随口封一小官许愿。 他见杨从循随即起身施礼婉拒,也就没有继续坚持,不过抬手虚虚一按,未等后者落座就在脑海里转起了其它念头。 这下,杨从循可就真有点招架不住了。 师爷……啊不,那个‘魕’啊,你倒是给解释解释。 啥叫‘施粉薰黛胸怀宽广’,‘藤萝倚木仰髓知味’? 何为‘盘正条顺身娇体柔’,‘弱柳扶风我心亦怜’? 怎生‘秋瞳剪水星眸勾魂’,‘睫朔眉弯顾盼生姿’? 更有‘点绛樱唇贝齿剖瓠’,‘萝莉清音既萌还嗲’? 乃至‘莲弓亏亏盈盈一握’,‘藤萝倚木仰髓知味’? 以上这些,杨从循表示自己虽然认识其中字词,但却完全不能理解句子的意思,更不能阻止一幅接着一幅的限制级画面不要钱似地往自己脑袋里钻。 就这样,杨从循借口不胜酒力,故意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向晋昌告罪,待后者稍一颔首,便急匆匆地逃席而去。 说来也巧,当杨从循赶回先前歇宿的客栈时,正碰见王管事独自一人坐在客店大堂中,正就着案桌上那盏昏黄不明的油灯写写画画,不时还要取过放在一旁的算盘,劈里啪啦地拨打几下数珠。 见一身酒气的杨从循推门而入,正在盘账的王管事忙不迭地丢下手中物事,顺手端起桌上一碗浓茶迎上前去:“少东家应酬辛苦,且先吃碗茶解解酒吧。” 待杨从循接过茶盅,王管事笑呵呵地回身一指桌上的账簿:“给少东家报喜,自从有盛京将军在后头给咱撑腰,往日恨不得找各种借口拿捏咱的商家们几乎快踩平了这福来客栈的门槛。不过两日光景,咱打京城带来的丝绸南货就销售一空,眼下连货款都已送来大半,等找机会去集市上收拢一批人参貂皮,咱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见自家生意做得格外顺畅,饶是正闹酒烧心的杨从循不禁也喜笑颜开。 “那敢情好。咱这趟出关贩货,虽说路上着实出了不少乱子,到底还是将这笔大买卖做成了,真是仰仗管事和众家兄弟一道戮力同心。没说的,等回到京城,杨某定在最好的馆子里给大家摆上一桌庆功。” 这趟出关远行,杨从循身上不免也沾染了些满人勋贵们身上那种颐指气使的浮夸习气,将一旁的王管事也逗得捻须嘿笑起来。 又玩笑了两句,杨从循突然一拍脑门:“险些将此节忘了,敢问管事,近来城中山货集市上可有好些的鹿胎么?” 闻听杨从循想找鹿胎,王管事脸上的神情顿时微妙起来:“有道是有,可东家您找那玩意儿干啥?” 当得知杨从循居然随口在酒席上许了晋昌一副鹿胎,王管事顿时重重跌足:“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你当真许了那盛京将军一副鹿胎?这下可坏大事了!” (真实历史上,晋昌于嘉庆八年因办事不利的罪名被嘉庆皇帝革去满洲将军职务,再三年后经宗人府上奏复出为乌里雅苏台将军。 爱新觉罗.晋昌之后的人生轨迹就一直在xj任上兜兜转转,最终于道光八年,也就是1826年在伊犁将军任上失意病逝。 作为清朝中后期一位杰出的军事将领,晋昌镇守xj时的作为的确可圈可点,各路潜伏的危机都被其扼杀在萌芽状态,使得边疆态势稳定了数十年。 等到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清朝国力急速衰落,xj地区再度陷入纷乱的洪流之中。 再往后,就是左宗棠抬棺明志,挥军收复伊犁的事迹了。 有时不禁在想,要是历史上真有一位能帮助晋昌捉拿妖人的‘杨从循’,会不会之后的历史都能为之改写呢? 一叹。) 第四百二十二章 鹰神傩面(27) “东家有所不知,那晋昌心中念的鹿胎,非是一般市上寻常能见的鹿胎。” 杨从循无论如何都未能想到,只因自己一时口快失语,竟然令盛京将军想入歧途,误打误撞地闹出一个此‘鹿胎’非彼‘鹿胎’的笑话。 在杨从循看来,这鹿胎不过是母鹿肚中的一团‘血肉’,顶破天再能饶搭上一副胎、盘脐带啥的,虽说不像大米白面那般好寻易得,总不至于琳琅满目的山货集市上无处找寻。 然而,他想差了。 “说起来,此节大半须着怨在小人身上。要不是前些日子咱这十几车丝绸全都积压在手,实在抽不出多少银两,不然早就招呼少东家您一同去见识这副老东家提前号下的鹿胎了。” 王管事告诉目瞪口呆的杨从循,早在这趟贩货起行之前,马老客就已经通过自己留在关外的关系网寻觅到一副上号鹿胎。 甚至对方更出于对马五爷这位走山客领袖的尊敬,声言这副就鹿胎就留给后者这样的识主。 不论最后出价高低,除非王管事等人看货后明言不要,否则这副鹿胎就留给马家商队了。 “东家,这关外尽是深山老林麋鹿众多,又怎会缺少鹿胎这种从鹿身上扣挖下来的肉团?远的不提,光盛京城西的山货集上便有十七八家商号摆摊叫卖。然东家您却猜猜,为啥宫内的贵人偏偏就认准马五爷的字号,不论价钱贵贱都要指定老东家专职进奉鹿胎?” 许是一早就吃准面前这位杨少东家绝不可能洞悉其中关窍,一旁垂手侍立的王管事根本就没给杨从循留回答问题的时间,朝后者略一点头就捻须笑道。 “自然是因为咱马家商帮的鹿胎不但能帮助宫里面的贵人们为万岁爷养胎,而且足月之后这呱呱坠地的龙种个个还都是带把提气的储君,这才为宫里的贵人们青眼有加,额外高看咱马家人一眼!” 尽管早有‘魕’在一旁不要钱似地拼命透露王管事心中的正确答案,杨从循还是被前者那一番夸口自满的玩笑话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乖乖你个龙地咚,只要吃上一口鹿胎就蒙皇帝宠幸怀孕,而且将来生下来的一准还得是小子……难道他马武是送子观音的姘头不成?!” 见杨从循果如自家先前内心所揣度那般满脸惊疑之色,王管事顿时像恶作剧成功般开怀大笑起来。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除非是种子本身就有问题,否者播下种子却不发芽的根本原因就是土地不够肥沃,不能提供种子生根发芽的营养。 这道理只能说到上面这种程度;反正该懂的一定都懂了,不该懂的等到真长大的那天,自然而然得就懂了。 而给备孕的准妈妈们补身,便如同土地施肥一般,里面有很多有讲究的门道。 比方说,自古民间便有利用胎盘入药反补妇女血亏的说法;而居住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族人更是结合自家所处的地理环境,摸索出一道能够有效改善族中妇女体质,便于其生养繁衍后代子孙的药膳。 这方药膳其中最为关键的一味药,便是当年新取的鹿胎。 就见王管事颇为神秘地捻须微笑:“说起来,此事原不该瞒着少东家。只是马武爷觉得您年轻气盛,担心在杀价盘道时不小心露了怯,少不得要被对方在价格上拿捏揉搓一番。因此五爷他特地嘱咐咱一定在盘下许把头手中那副鹿胎之后,再将一切备细对少东家您合盘托出。”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马武爷年轻时当过走山人的头领,那一双善辨天才地宝的神眼尤其为同行所称道。 后来马武爷又通过杨从循生父杨新笃的关系,将一棵罕见的百年人参贩进了镇国将军府,一下子和京城里的满清贵胄们有了联系。 因此关外不少倚靠走山采猎为生的走山人慕名求到马武门上,央其代为销售那些从深山老林当中采猎回来的奇珍异宝。 而王管事口中的许把头,正是关外时下最为了得的走山人头领之一,手底下时常聚拢着几十号惯能走山采猎的彪悍猎户。 大约在半年前,许把头托人来京城给马武爷递话,说自己带人趁着春暖雪融之际,从山上带回来一副罕见的幼胎(鹿胎)! “少东家可知世间有句俗语叫‘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说得就是这青蒿只有每年春三月新抽出嫩叶细芽才可以入方配药,等叶片长大变老便不堪使用。而鹿胎亦是如此。” 听王管事讲,初春时节雪融冰销草木萌发新芽,而林中鸟兽往往也趁此时节交配繁育。 而想要猎到宫里得用的鹿胎,就得抢在雪融冰销之前进山寻找鹿群;等找到鹿群后再通过粪便蹄印之类手段辨认鹿群当中的母鹿是否已经交配怀孕。 待将这头怀孕的母鹿射杀剖腹之后,取出来的才是能配药膳帮助妇人备孕养胎的‘幼胎’。 一旦在山林中迁延时日,令那‘幼胎’在母鹿肚皮内养得大了,也就和五六月的青蒿一般,不堪用了。 “好教东家得知,就算经验最为丰富的走山人,轻易也不肯接这份猎取‘幼胎’的差使。怕得就是一不留神看走眼,回头要是猎错了母鹿,取出来的鹿胎不堪用,这把头以下二三十号走山人,可就白吃那二十来天爬冰卧雪的辛苦了。” 要知道,走山人向来讲究上山不走空,就算这趟进山采不得山参,也要挖点其它草药,猎几只寻常鸟兽下山贴补家用。 可猎幼胎却必须抢在开春之前上山,此时草木方萌鸟兽不肥,基本没有可以下手的猎物,绝大多数走山人都不会于此时上山自讨没趣。 据马武爷跟王管事推测,这领队走山的许把头八成是最近摊上什么麻烦事手头急需一大笔银子,这才破天荒地带队上山去猎‘幼胎’。 当年马武爷尚未金盆洗手之时,曾和这位许把头有过数面之交,回忆起来也是个手上有几把刷子的人物,想来不会信口雌黄。 “武爷最后是这么跟咱交待的。那姓许的既然敢找上门来兜售,不妨就给个面子去瞧瞧,万一能有收获也是意外之喜。再者那许把头还托人递了话,说这副‘幼胎’极有可能是副公胎!” 第四百二十三章 鹰神傩面(28) “杨兄,那幼胎我还勉强能够理解,无非就是在娘肚子呆得时辰短了个子没长成形罢了。可公胎咋说,这种连头颅身躯都没长全乎的血团肉块也能分得清楚公母?” 只见两眼放光的小狐狸伸出两只爪子死死扯住杨从循的衣袖,完全不理会后者已经眼角见泪哈欠连天,一副今天不说个明白就别想走脱的意思。 真不怪胡三如此锲而不舍得寻根究底,方得知许把头一伙人打山上猎到的幼胎居然是枚公胎,就连杨从循都是一口浓茶噗得一下喷出。 发觉今夜不将个中关节说个明白怕是难以沾枕,杨从循只得抬手在脸上揉搓数下,而后没好气地伸手敲了胡三一记脑瓜嘣。 “三弟再不收手,为兄这身新做得棉袍就要开线换面儿了。” 待小狐狸嘿嘿贱笑着收回爪子,杨从循才故作神秘得将嘴附在前者那对大红毛绒耳朵上。 “听王管事讲,马老客往年向宫里献的鹿胎,全都是公胎!据说这是他们满族故老相传的秘方,凡是用未能足月的公鹿胎入药,就一定能保证宫里的贵人们在服用之后顺利怀上男婴。因此那些进山采猎鹿胎的猎户全都一早配了秘药。” 为了查验许把头手中的幼胎是否当真为其信中所述的公胎,在带队离京之前,马武爷悄悄将王管事叫到一旁,而后从袖口中掏出一小包灰白色药面命前者好生收藏。 “临行前,马武爷特别给交代,等见了许把头送上的鹿胎,要用火烫过之后再放凉的刀尖在鹿胎上挑下黄豆大小一团肉块,之后合着药面一道于清水碗中搅了,中间切记不可用手碰触或者接触酒水油脂之类的污物。 待药面与血肉在水碗里全部散开,有一个针尖大小的血红珠子悬停在水中的就是公胎,否则就是姓许的故意拿母胎来蒙人。” 只见杨从循朝着已经听得呆了的小狐狸咧嘴一笑。 “王管事最后还说马武爷觉得对方多半不敢使诈来赚咱们,毕竟对方也是关外走山人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为这一锤子买卖坏了自家今后吃饭的招牌实在划不来,不过遇事小心些总归无错,于是就给王管事他配了一包秘药以防万一。” 说罢,杨从循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家太阳穴上轻敲两下后苦笑着摇头:“王管事他就跟我说了这些。旁的真就一句都没多交代。三弟你也别问我这副验胎秘药方子的原理究竟是啥,一切秘密都藏在马老客一个人的肚子里……为兄方才已经叫‘魕’帮忙查过了,个中缘由王管事他确实不知。” 杨从循话音刚落,小狐狸顿时扫兴得一撇嘴。 “什么嘛,亏得三爷我起初还在肚里琢磨,看到底该想什么法子才能弄到这个能验出幼胎公母的方子。这要是能用在鉴别鸡蛋上,今后胡三我就可以既能饱餐香甜爽滑的鸡蛋,又不用担心来年下蛋的母鸡太少……吸溜,不说这个了。杨兄你说那些皇帝的女人们为啥就非得花大价钱买这种让自己肯定生男孩的公胎?这阿哥公主不都是皇帝种么?只要是跟皇帝睡过了,还怕自己不下仔么?” 胡三这番不着四六的说辞令杨从循笑得好一阵前仰后合:“胡三你还真是啥都敢说,也不怕那些神出鬼没的大内侍卫将你囫囵个儿捉去,回头再弄到刑部里治你个欺君之罪,活剥了身上的毛皮套筒子?” 说着,杨从循朝胡三神秘一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哥哥我倒真知道那些宫里面的女人们是怎么想的。” 虽然人们常说生男生女都一样生女亦是传后人云云,但对宫里那些做梦都想得到帝王宠幸的妃嫔女官来讲,自家怀的胎儿是男还是女,这背后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正所谓‘母以子贵’,生下男孩的女官全都按例获得皇帝的封赏,至少也得给一个‘妃’以上的封衔。 (清代后宫分八级,从上到下依次为: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答应、常在。) 别看这个‘妃’的封衔只排在第四等,甚至民间更有人编排皇帝后宫之中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谣言,似乎一个妃子的封衔也没什么了不起,宫里随随便便就有两个加强排的编制。 可你要知道,几乎所有的清代皇帝在立皇后这件事上十分不积极。 除了新帝继承皇位登基祭天时必须得立一位皇后好昭告天地之外,其余时节清代皇帝都宁可后宫中皇后位置一直虚悬,即便被人硬逼着册立一位皇后,过不多久也得找借口给废了。 就比如眼下在位的嘉庆皇帝……他老子乾隆爷。 这位万岁爷十六岁那年大婚,原配乃是孝贤纯皇后富察氏……对,就是晋昌他小姨妈。 这位富察氏二十五岁于乾隆元年受封皇后,十三年后就在陪乾隆皇帝游历江南的途中,病逝于山东德州府。 富察皇后病逝后,乾隆爷总是不肯册立新后,直到两年后才在生母纽祜禄皇太后的催逼下,立乌喇那拉氏为后。 等到亲妈一死,乾隆爷没过多久就把皇后乌喇那拉氏给废了。 从此,乾隆爷再也没立过皇后,即便在八十四岁那年立了十五阿哥永琰为储君,其生母魏佳氏的封衔也一直都是‘令妃’。 一言以蔽之,这个‘妃’才是大清后宫各股势力角逐对决的真正主场。 只要生育过皇子,便能自动获得‘妃子’头衔,之后就有资格在后宫各方势力圈中插上一脚,与那些同样觊觎皇后大位的妃子们真刀真枪得掰掰腕子。 真要是时运济了,论不定就有飞黄腾达母仪天下的那一天。 而那些没有生育,亦或只诞下女儿的女官们全都是后宫斗争的陪衬与背景……只有站在场外替人摇旗呐喊的份儿,永远不得亲自下场争竞。 这就是后宫女官们每每一掷千金,甚至强迫自家亲戚在宫外四处举债,不惜娘家为此背上一大笔饥荒,也要寻找一副能确保自家为皇帝诞下皇子的灵丹。 也正是宫中这种畸形的求子需求,诱使关外走山人当中出现狩猎公鹿幼胎的奇门行当。 归根结底,一切都逃不出一个‘利’字。 然这举刀捕蝉的螳螂身后往往立着一只窥伺已久的黄雀。 后宫的女官们总以为得到一副公鹿胎就赢下一切,殊不知自家全家都全在他人算计当中。 马武爷曾在一次酩酊大醉后,不依不饶得拉着杨从循叙话,其间更是毒舌吐槽后宫之中种种阴微不可告人之事。 在马武爷看来,历代清宫皇帝均不好立皇后的举动正是其将‘帝王心术’操运至极致的体现。 宫里一日不立皇后,自然就会有妃子意图染指,岂不正好方便对立皇后一事拥有绝对话语权的皇帝调度调理这些妃子身后的勋贵门阀? 君不见晋昌乎? 明明都已经做到从二品都统的高位,若是寻常出身的武官,如何不令皇帝将出大笔富贵名爵好生笼络,生怕将这种统兵镇将激生反意,于外挟兵自重? 然而晋昌做起事来一向懔懔惕惕,无时无刻都在心底揣测上意;皇帝随便发一封手谕,就能将其屁颠屁颠得千里调拨。 甚至旁人无意间道出一句‘鹿胎’,晋昌都要火急火燎得遣出报马回京,好令家里人及早下手筹划那件子虚乌有的选秀大事。 究其根源,不就是晋昌一家累出后妃,眼下更对嘉庆皇帝虚悬的后位起了非分之想么? 而今嘉庆皇帝一不用掏一文封赏,二不必遣一兵半卒;光是将后宫皇后的位置一晾,就足以令晋昌这样的高品武官使出浑身解数,上蹿下跳得四处忙活。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令人快意的事情么? 第四百二十四章 鹰神傩面(29) “所以恩师时常告诫为兄,盖因世人贪名逐利,终究不能超脱自在,还是要将一切名利全都放下,方能得大自在。” 这厢杨从循话音刚落,正在打滚嬉闹的胡三顿时一挺腰从床榻上翻身坐起,先摘下头上傩面规规矩矩得放在一边,而后才敛容束手,朝着一脸惊诧的杨从循抱拳行礼。 “兄长尊师青阳子道长真不愧是前代名宿,不过只言片语,便存了天大道理机锋,直教人费尽思索,方得顿开茅塞。他日如能向道长当面请益,定当受用无穷。只可惜小狐与道长始终缘掯一面……” 实在没有耐心听小狐狸东拉西扯的杨从循不得不伸手捏住了胡三的细长嘴巴:“杨秀才没功夫陪你继续拽文,毛团你照直了说,到底想干嘛?” 只见小狐狸两颗黑眼珠在眼眶里骨碌一转,这才嘿嘿贱笑着凑到杨从循跟前:“听我爹说,人为万兽之长,坐卧行走皆直立于地,故神魂悬浮于头顶;狐鼠之类的畜生,时常贴地爬行,故神魂沉于心腹之间。将来如要登仙飞升,魂浮于头则易,沉心腹则难……” “所以胡三你是想向恩师求教一种能将神魂浮上头顶的法子?” “那倒不是。能令神魂浮于头顶的法子我爹也会,就是需要不少名贵药材来炼制‘行魂丹’。我其实是想问方才咱装出来的样子是否恭敬谦顺,拍出去的马屁是否足够响亮悦耳,能否骗得青阳子道长心怀大悦,顺手能赏咱个三瓜俩枣啥的。这样将来炼制‘行魂丹’时,兄弟多少也能多点家底儿不是?” “给老子爬!家师的箱底杨某都还没摸着边呢,你这毛团倒先打起主意了!” 随着一阵嘻嘻哈哈的打闹声起响起,这场发生在悦来客店二楼天字号客房当中的夜话貌似即将落下帷幕。 然而盛京的夜是如此寒冷漫长,注定有些人夜不得眠,一个个披衣起身,围在昏暗的火炉旁低声夜话。 突然,一阵转轴发涩的“吱呀”声响起,原本昏暗乌黑的房门忽地一敞,骤然向屋内撒入一线惨白的月光,雪亮钢刀般将浓如墨染的黑暗一切两半。 许是来人开启房门的动作给屋内带入一阵冻彻肌骨的寒风,屋内正中一个花白头发,正半佝偻着腰闭目烤火的老者十分不满得瞪了对方一眼,而后扯过身上反披狗皮大袄使劲地裹了一裹。 “回来了?坐吧,炉子上烫的是酒。” 那个贸然‘闯入者’十分似乎畏惧老者的威严,先是顺从得一点头,而后俯下身,盘膝坐在火炉一侧,闷不吭声地取过火炉上温酒插子里暖的瓷瓶,拔去木塞,凑倒嘴边轻轻地灌了一口。 “见着本主了?” “回把头,人这次见着了,是马武身边一个管事,自称姓王,不过……” “不过什么?” 见老者寒冰似的目光移来,答话的汉子赶紧将头一低:“那姓王的十分面生,不过他身后一个身高九尺的大个子瞅着有些眼熟,似乎是十年前在关南道上报字号‘一口钟’的大个李。不过那大个李混的溜子不是早就被范老五一伙人给……” 那汉子却待往下说,火炉对面老者突然怒气冲冲地一拍大腿:“说过多少次了!马武和咱不是混一路的人,他在身边养谁是他自己的事情,咱犯不着为此去结个梁子!” 见老者发怒,先前回话的汉子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两只手拼命地攥着手中瓷瓶,连手背都绷起数道青筋,却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又数落了先前汉子几句,那老者才恨恨住了口:“不中用的东西,一天到晚都在寻思些什么?价儿可谈好了么?” 一听老者开口询价,那汉子顿时如卸重负得长出一口气:“都谈过了。那姓王的一口咬定要看见真东西之后才给开实在价……听那意思,对方很可能要杀价。” 这汉子话音未落,花白头发的老者猛地原地一展腰马,居然蹭得一下跳起身来:“姓王的亲口这么说了?那马武就不肯讲点儿香火情面?” “实在价确未曾给,不过姓王的一伙人倒是反复提到他们现在银子不凑手。” 得到手下确认的老者顿时心事重重地绕室踱步,走出十几步后才朝手下一扭头:“可惜形势比人强,现如今也只有他马武才有宫里贵人的门路,换别家未必肯接咱手中的公胎……你且盘算一下,最多能给马武他们减多少?” 那汉子似乎一早就在心里打过盘算,登时接过老者的话头回禀道:“方才在路上粗算了下,最多能挤出三百两银子;价儿要是落得太多,回头上师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闻听手下口中道出‘上师’二字,那老者先是像被蝎子蛰了般猛地一缩脖子,而后怒气冲冲地抬腿,一脚踢翻了面前闷压着猩红余火的泥炉。 “早叫你们平日仔细些过日子,一个个偏生就觉得这白花花的银子咬手!不是在桌上赌得脸红脖子粗,就是偷偷去塞了那半掩门子的棉裤腰!你们要是不给咱在外面拉下两千两这么一大笔的饥荒,爷们几个至于雪都没化尽,就上山去追麂子啃凉干粮吗!” 又恨恨喝骂几句,那老者重重一顿足:“姓马的,既然你不看昔日同门插香的情分,生生要将许某往死路上逼,便休怪咱做事心狠手辣。” 就见老者那一对寒星似的眸子死死得盯住翻倒泥炉中抛洒出来星星点点的余烬。 “待会儿你去上师那里一趟,见面后只提一句,说咱的货已成功脱手。上师若追问起来,你就说接货那点子是伙打南边来的生脸子,一行人全操一口京片子,话没几句就开始扯东扯西。咱不愿多与这群人纠缠,才将货匆匆杀价脱手……可记好了?旁的东西一句都不要说!” 待手下领命而去,老者一紧身上狗皮大袄,将双手互拢在袖筒之中,抬脚将泥炉中撒出来炭灰踩平,而后盘腿朝灰堆上一坐,耳边只听得门外寒风呼哨,一阵紧似一阵。 番外 保证生男孩的秘方 <!--go--> 嗯哼,诸位看官小伙伴你们好呀,虽然不知道能追到这里的读者现在还剩几个,但这一点都不妨碍话痨作者继续自嗨番外。 什么?更新正文?那是什么东东?好吃么?几文铜板一斤……嘻嘻。 闲谈且住。 最近正文里写到关外女真人手中有一副祖传的药膳方子,相传只要吃了这种以未成形的鹿胎为主材的药膳,就一定能怀男婴。 哇,这实在是太反三观了。 信不信由你,女真人手中这份药膳方子虽然已经彻底失传,令后人无从辨析真假,但这种传说能保证孕产妇生下男婴的方子至今仍有流传,只是药膳主材换成了比鹿胎更易寻找的东西。 举一个作者本人亲历的方子,据说是山东境内回民独有的生男秘方。 众所周知,山东西南部,也就是俗称的鲁西南地区,有大量回民聚居,关于这些人的来历,历史上有两大说法。 一者蒙元忽必烈侵攻南宋,为保证军粮供给,设立色目人为主体的探马赤军,公元1281年探马赤军开挖山东境内的济州河与汇通河,将淤塞已久的京杭大运河再度贯通。 此役,探马赤军共动用色目回人约十余万。挖河工程结束后,忽必烈下令所有参与挖河的色目人就地定居,此为来源之一。 再者,大明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苏禄国(今马来西亚苏禄邦,信奉回教)国王入京朝见,却不幸于归国途中病逝在山东德州。 永乐皇帝闻讯,特下旨加恩册封苏禄国国王长子,命其回国继位,并收拢山东境内数千散居回民(主要为温安两姓)替苏禄国王守卫陵墓。 这个生男秘方到底来自西域色目,还是南洋苏禄,现今已不可考证,幸好山东境内的回民世代与汉民毗邻而居,日子久了不可避免交流往来。 于是回民手中这副能保证孕产妇生下男婴的方子就这样慢慢流传了出来。 相传回民手中也有一定能生女娃的方子,但那方子却没能流传出来,具体情形不得而知……看来咱汉人过去的确‘重男轻女’,连‘刺探情报’都只买一半。 据说,这副生男婴的方子要用到十余种药材烹制,其中最重要的材料,就是一岁龄小公羊的‘羊尾油’。 嗯?你问啥是‘羊尾油’? 这玩意儿其实就是绵羊的……两个屁股蛋子,摸上去和果冻一样Q弹,拿手拍着可解压了。 当然了,这副药方具体药效究竟如何,我是真不太清楚。 毕竟当下养育孩子的成本在那里放着,一个就足以掏空夫妻俩人的工资袋,我可不敢拿自家媳妇做实验,去吃这种压根不知道药效如何的偏方。 不过据私下了解,这种一岁龄小公羊的‘羊尾油’能卖到五六千块一对还有价无市;要是真吃了没效果,敢卖‘羊尾油’的羊肉铺子怕不是要被人砸个七八十来回。 按照惯例,以上是封建迷信部分,起博人眼球的作用, 可能有人会质疑:“现代科学已经证明,男女性别主要依靠受精卵XY染色体配对结合结果来决定,XY就是男,XX就是女。因此胚胎性别在受精卵形成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怎么可能(给孕妇)吃块‘羊尾油’就变了呢?” 说得很好,等受精卵形成之后再去更改性别的难度的确很大……可要是在受精卵形成之前就下手干预呢? 要知道,男性一次可释放出上亿枚精子,要是精子总数低于五千万就是‘少精症’,会使女性怀孕几率大大降低,一旦低于三千万就很难令女性正常怀孕。 显而易见,拥有正常生育能力的健康男性,其一次那啥中,携带Y染色体的精子一般都是数千万规模的庞大体量。 为了防止多枚精子同时与卵细胞结合,当第一个精子释放自身携带的‘顶体酶’溶蚀卵细胞外包裹的‘卵黄膜’进入到卵细胞内部之后,卵细胞的细胞质会即刻分泌一种‘黄膜闭体激素’,彻底固化‘卵黄膜’,阻止其它精子溶蚀。 可要是通过一种极端手段暂时阻止卵细胞分泌‘黄膜闭体激素’,或者令这种激素短时间内不起作用呢? 那就真成了‘巴黎今夜不设防’,谁想来都行了…… (每日辱法,任务完成!) 简而言之,第一个接触卵细胞的精子有可能是‘X’,也有可能是‘Y’,但几百个彻底钻进去的精子,其中一定会有‘Y’! 毕竟携带Y染色体的精子是数千万规模的庞大体量,就算再低的概率,一旦重复次数多了也是必定会发生得。 这时就看出Y染色体的霸道之处。 甭管是XYY,还是XXY,总之只要受精卵基因配对时带上Y了,生下来的婴儿一定会具有男性的性别特征,也就是所谓的必定生‘男’! 当然了,这些拥有复杂染色体配型的婴儿能不能最终健康得长大,那就真的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鹿胎这种难得一见的东西咱不清楚,但小公羊的‘羊尾油’就和鸡鸭的屁股尖一般,其内生有数量超多的淋巴腺……这里边真要含有什么罕见激素,一点儿都不奇怪。 这时又有看官问了:“上面的解释姑且算你有些歪理,可为啥一定要吃小羊的屁股蛋子?难道大羊的不中吃?” 哎,您真说对了。 与西医相比,传统中医早在数千年前,就开始有意识地使用动植物自身携带地激素及其它多肽固醇酸酮类物质来治疗疾病。 就比如正文中曾提到地那句“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 这句话最早见于明代《本草纲目》,而且作者李时珍在文中清楚表示自己这里是引用了前人总结的歌诀。 现代医学研究表明,新鲜茵陈叶片中蕴含‘香豆素’,色原酮,黄酮,绿原酸,咖啡酸等数十种药用活性物质,另外还有三十来种活性物质至今尚未辨明是否具备药用价值。 人们只知道,上述百十种活性物质的含量会随着茵陈叶片长大而急速降低……等到叶片完全长成,估计也就只能包饺子吃了。 即便有现代医学仪器的加成,人类依旧未能彻底搞清楚茵陈嫩叶当中蕴含的药用成分,可这一点也不妨碍传统中医于七百年前将其配制入药。 可见,‘彻底认识某种现象中蕴含的科学道理’,与‘利用这种现象达成某种目的’完全是两码事,相互之间并没有多少牵扯瓜葛。 而且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先认识到现象,过了很久之后才总结出真正原理的情况如瀚海之砂,简直无法计数。 依我看,‘鹿胎’与‘羊尾油’也是这样的例子,尽管其背后起效的有效成分尚不清楚,但背后蕴含的原理却不难推断一二,你觉得呢? 不要走开,过几天还有一篇番外,那篇的内容……更劲爆刺激哟。<!--t; 番外 保证生男孩的秘方(之二) 欢迎各位爱知求真的小伙伴,不过在阅读这篇番外之前,我希望各位能够确认自己的神经足够粗大,并保证在阅读过程中情绪稳定,务必确认理智san值至少保持在90以上。 你确定自己神经足够粗大? 确保情绪稳定? 已确认san值大于等于90? 很好。 在上一篇番外里,作者针对鹿胎、羊尾油之类传说能够保证生男的秘方做出了一个看似比较合理的假定……然而我会是那种轻易就会满足的人吗? 不够,这种程度的推测远远不够!! 首先,通过口服某种‘激素’来阻止卵细胞分泌‘黄膜闭体激素’的做法尽管有效,但却 过于理想化。 要是当时备孕的女子体内没有卵细胞咋办? 别笑! 女性的排卵期本来就是一个时间范围波动较大的概念,依靠月红之后扳着手指头算日子的做法根本不靠谱。 普通人随便晚排卵个二三四五天,那都属正常现象,要不然就不会有安全期内意外怀孕的事情发生了。 要知道那些非人体自主分泌的‘外来’激素,在人体内都是有代谢周期的;就算不被分解,也会随着体液循环系统,逐渐排出体外。 简单点说就是单纯服用‘外来’激素来阻止卵细胞分泌‘黄膜闭体激素’的做法,有效期不长,最多坚持四五天就因体液内激素浓度过低而失效。 满清后宫的妃嫔小主们能不能每周来一顿鹿胎补身咱不清楚,但是想将六七千块一斤的羊尾油当成菜见周吃,这家的总资产至少得八位数起步。 除非,这种用鹿胎亦或羊尾油烹制的药膳,可以‘强行’更改已经初步成型的人类胚胎的性别特征! 这样一来,只要后宫女官们蒙皇帝宠幸之后,连续一个两个月都不来月信天葵,因此确认自身已经怀孕之后,再设法去吃一碗鹿胎药膳即可。 听到这里,多半会有急脾气的读者跳起脚来质疑:“作者你这番推测实在太胡扯了,通过事先筛选精子形成XY型受精卵的方法多少还有点科学道理,那受精卵都已经开始自我几何级数分裂,还能改变染色体配型?” 哎,我可没有说能够改变受精卵的染色体配型……我只是说,这种鹿胎药膳或许能够‘强行’改变人类胚胎的性别特征! 你知道吗? 除了能直接分泌性激素的性腺器官之外,绝大多数人体的器官其实并无‘男女’之分,甚至人们通常用来区分男女的‘第二性征’,其实都是这人体内性激素浓度水平高低的外在反映。 就比如男性的乳腺也具备能够分泌乳汁的功能,甚至极少数男性还会因此而罹患乳腺癌! 想要爸爸亲自给孩子‘喂奶’? 没问题,给这男的注射几瓶孕激素,再多从食物里补充点胶原蛋白就可以了。 再比如,某些雌激素分泌失调的女性也会因体内雄性激素异常升高,而长出胡须,甚至隆起喉结。 对,你没看错,一个人长胡须与否其实和胯下的‘小兄弟’无关,只不过‘小兄弟’是雄性激素的最重要分泌器官……一旦狠下心来把兄弟割了,基本就很难再维持体内雄性激素的浓度水平,故而原本茂密黑亮的胡须也逐渐脱落了。 还记得咱曾在番外《怜君胯下少风情》一文中提到,宋徽宗时期太监权宦童贯么?这位居然当太监都当到长出胡须的地步,可见是这厮平日服用的丹药里掺了太多雄性激素的缘故。 准备好了吗?大爆料要来了。 那些服用羊尾油之后生下的‘男婴’,很有可能是高浓度性激素二次筛选的结果! 最初的受精卵在不断分裂增殖过程中,会逐渐定向得分化出各类组织器官。 这个过程有点类似‘拼接模型’:这个细胞及其分裂增殖的细胞群将来会发育成心脏,而那个个细胞则会发育成肝脏,最后各个细胞群相互‘搭接’在一起,形成最初的胚胎。 在这个过程中,各不同器官发育成熟的时间节点有严格的先后顺势,一旦这种先后顺序被外在环境打乱或者改变,那就会影响后续器官发育! 详细点说就是,胚胎最初会根据自身基因染色体配型,而选择由某个细胞群分裂增殖成分泌性激素的内生殖腺,这个内生殖腺最终将发育成人体内部生殖器官。 当这个内生殖腺生长发育到一定程度之后,会开始分泌对应的雌/雄激素,向胚胎当中某些细胞群发出‘启动’讯号,令其形成与内生殖腺对应配套的外生殖器官。 你知道吗? 在中国大陆地区,非医学需求的胎儿性别鉴定是违法行为,医生也不会向孕产妇及其家属提供胎儿性别鉴定服务。 但在中国香港地区的某些涉外医院,却能向客户提供超早期胎儿性别鉴定服务,最早可以确认怀孕4周左右的胎儿性别。 要知道,这时的人类胚胎,还不如一粒花生米大,从胚胎外表根本看不出任何组织器官特征。 所以这种超早期胎儿性别鉴定,实际上是利用针头穿刺取样孕妇体内的羊水,而后根据羊水内性激素含量与类型来鉴定胎儿性别。 我推测这就是此类求男方子一定要公鹿幼胎或者1岁龄小公羊,而且还得卡准时间服用的缘故。 药膳主材中蕴含的雄激素通过消化道进入孕产妇体内,再借助血液循环系统进入胚胎内部。 过量的雄激素会‘误导’那些将要发育成为外生殖系统细胞群,令其发育成为雄性特有的外生殖系统。 随着胚胎不断长大,这些经由食物摄取的雄激素势必会随着新陈代谢逐渐分解排出体外。 这样一来,要么胚胎本身就是男胎,胚胎自身发育的内生殖系统开始持续分泌雄激素,从而保证胚胎继续发育长大直至分娩降生; 一旦胚胎本身是女胎,那么内生殖系统(雌性)持续分泌的雌激素会引起外生殖系统(雄性)越来越剧烈的排异反应,直至胚胎死亡分娩终止,将已初具人形的胚胎组织排出体外。 这时节,那些药贩子就会拿胚胎组织的雄性外观特征说事儿:“你看,吃了我的独门秘方,怀上的的确是男胎。奈何你们母子今世缘分不到,孩子养不大,可惜了啊。” 以古人浅薄的生理医学知识,又怎能出言反驳呢? 所以还是那句老话,生儿养女都一样,千万不要相信这些没有来头考据的民间偏方。 再说了,眼下中国年新增人口都已经跌至48万了,赶紧想办法促进人口繁育才是关键,这要紧关头再搞性别人工选择,那就真是脑袋被门板夹过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鹰神傩面(30) 这场雪,终究还是飘飘飒飒地落下了。 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白玉片’被半空中呼啸而过的寒风凌空这么一卷,兜兜转转地翻了一个空心跟斗,而后飘飘忽忽地落在一顶贯大红冲天箭缨,紫黑水牛皮为地,其上又钉着九九八十一个黄铜铆钉的皮甲战兜之上。 然而这顶战兜的主人丝毫不以天上不住飘落的雪花为意,伸手从腰后打横背的皮革囊抽出一条粗皮条绳串的马扎胡凳,就这般大马金刀地叉腿坐下。 只见这名全身上下一副武夫打扮的粗豪汉子抬手取下头顶的皮兜战盔,上下颠倒一个儿,反抄在掌中。 而后,这战将用另一只满是粗花老茧的大手搔了搔油光发亮的脑门,接着又抽起脑后那条用皮绳捆扎结实的辫子,扑棱棱地朝颈中一甩,这才意犹未尽地一挺微微发福武夫肚,扯着脖子一声大吼。 “带上来!” 就听小院东北角那扇红松木板钉成的角门吱呀一向,两三个拿枪持棒的家丁推推搡搡地拥上来四五个身穿破旧丁勇胖袄的蹊跷汉子。 这些汉子一边走,一边不停得向两旁夹枪带棒喝骂自己家丁腆着脸赔笑。 刚走出没两步,为首一个正缩着脖子打拱讨情的汉子猛地将头一抬,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不是别人,正是白天日里,领着一班救火手下,堵在武勋王府门口拿七拿八、作张作智索取贿赂的‘食通天’! 不过此刻的‘食通天’早就没了白日里的嚣张气焰,那张本就不甚阔大的脸孔上,耳目鼻唇之类的五官恨不得攒成一块。 眼见小院中央那个参将打扮的武官正跨坐在马扎上,斜着眼打量自己,‘食通天’赶忙抬起两只油光透亮的袖子当空啪啪互击两下,三步并成二步得从队列中抢出,冲到距那参将七八尺开外的地方,扑通一跤跪倒:“小人冯二搭子,见,见过将主大人!” ‘食通天’此番谦卑下作的姿态似是稍稍对了那位踞坐于马扎上参将的胃口,这位原本用一个鼻孔朝向对方的武将老爷,终于将脸转过来两分,咧开大嘴,呲着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嘿嘿嘿嘿”得冷笑道。 “冯二搭子?奥不,应该喊您一声‘食通天’才是……塔玛了各八字的,瞧瞧人家娘老子给起得这名儿!食通天,你能通天啊!咱兄弟跟在主子爷身边,刀枪剑戟丛中打滚了十来年,身上多了四五个透明窟窿,也不过才熬到一个小小的五品城守尉。眼目下主子爷一声吩咐,咱又得屁颠屁颠地凑上来伺候你老……依咱看,肯定就是坏在这名字上了,‘俺塔砬子’啊‘俺塔砬子’,这‘砬子’不就是块大石头么?亲娘老子给咱起这名是希望咱的小命能硬气些,可这翻身上位光宗耀祖不也难了么?!” 万万没想到,这个一脸胡须拉差的满洲参将竟然还是个话痨,当着小院一干人面,夹七带八摇头晃脑地说个不停。 这参将每说一句,那‘食通天’的脸色就白上一分,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就以膝盖点地往前挪动两步,更抬手照着自家脸颊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记响亮耳光抽下。 “不打奸,不打懒,打你这厮不开眼!嘶,将主老爷容禀,小人打小能比旁个能吃有能拉,所以爹妈才给起了个‘食通天’的诨名,说的就是吃东西打前进了,旋即就打后边出……这肚里面存不住食儿,那食管子通着天……嘿嘿,嘿嘿。” 坐对面的满洲参将没料到‘食通天’自己竟然有如此一番解释,登时被逗得“噗嗤”一下笑了起来:“敢情是这么个‘食通天’啊?看来令尊堂也和咱老子娘一样,图个贱名好养活。” 谁知刚笑了两声,那满洲参将突然将双目一瞪:“方才却听你这厮喊咱一声将主,这又作何解释?先把话撂这儿,咱满州人可从来不随便收奴才。因为一旦收了就定下了主仆名份;这主子要好吃好喝得养着奴才,而奴才也要鞍前马后得服侍主子,一生一世都甭想改换……凡私自认主者,皆按逃奴论处,祖宗家法先打五十皮鞭,再捆去市子上插草发卖!” 最后这句,那参将是冷着一张脸,扯开嗓子,一字一顿地吼将出来,直吓得‘食通天’身后被推搡的几人,全都膝盖一软,一个挨一个地跪倒。 然而为首这个‘食通天’却当真有两分急智,眼珠略一转便再度媚笑着朝参将打拱凑趣:“方才小的听将爷您报官讳是‘城守尉’……将爷有所不知,小的们兄弟几个是城西这边的防范救火班儿,正是城守备队下该管,按理是在将爷您麾下讨口饭吃。” 那参将闻言先是微微一点头,接着再度将脸一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可咱先前咋不知自家麾下有您这位‘食通天’呢?三天前城守队月初全员大检,那点校官儿可是回了一声‘全队到齐’。就不知您老‘食通天’当时是站在队中呢,还是队尾?” 望着面前簌簌发抖的‘食通天’,这位名叫‘俺塔砬子’的满洲参将终于得意洋洋地从马扎上起身,探手入怀中扯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在手上略一掂过,就‘砰’得一下丢在‘食通天’面前:“都起来吧,瞧一个个这兔子似的胆儿。” 闻听参将出言宽恕,‘食通天’先是面色一喜,而后就满腹疑惑地伸手去拆面前的包裹。 这包袱皮刚掀开一角儿,登时便有一片耀眼的金光夺目射出:“哎呦,这是?” 似是对‘食通天’的反应感到满意,‘俺塔砬子’咧开大嘴一笑:“你小子今儿算是运道来了。上头那位主子爷明儿点名要你们几个去那个姓杨的牛鼻子手下听用。咱们这位主子爷,那可是正经八百的黄带子皇亲,麾下从来不差饿兵,办事向来都讲究手面儿……” ‘俺塔砬子’正待接着往下说,然而‘食通天’却闷不吭声地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将手上包袱轻轻裹起塞进对方一直捏在手上的皮兜战盔之内,而后才满脸堆笑地开口。 “区区小事,何劳主子爷如此兴师动众?不消将主您吩咐,小的们自会将那位杨道长伺候好。” 说罢,‘食通天’略一沉吟,而后将嗓音压低几分轻声续道:“小的们一边伺候这个姓杨的,一边时刻留意这人的一举一动……明日在场子里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使过什么眼色、打过什么手势全都一一回报到将主您这儿。” ‘食通天’如此一番做派的确有些出乎‘俺塔砬子’的意料,待将对方从头到脚再度打量一遍,才重重一点头:“好!明日里 多办事少说话,不该问的别问……此事若成,叫咱在主子爷那里得了彩头,回头定少不了你冯二的好处!” 说完,‘俺塔砬子’一手提着皮兜战盔,另一只手插在腰间,仰天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全不顾忌天上的雪花纷纷洋洋得飘入自家黑洞洞的巨口之中。 这天上的雪,似是比方才更紧了些。 番外 不爱千金宝但求两心达 尴尬尴尬真尴尬,本来前……若干天有一篇番外来着,然而却被点娘无情地毙了,而且据某权威编私下透露,说那一章几乎大半篇都是敏感词,根本没有修改的必要,这辈子想放出来怕是难了。 哎,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枉啊,上篇番外的内容几乎全都是从ICP公开发表的科技论文上摘的,最多只是咱又揉搓加工了下。 就算扣一顶剽窃学术的帽子我都能忍了,这‘低俗X情描写’算神马鬼?敢情和尚摸得,我却摸不得?! 得了,牢骚到此为止,简单用几百字将上篇番外的内容抽象概况一下,能看懂得自然会懂,看不懂的赶紧写寒假作业去。 简而言之,人类的身体类似一个由积木拼接而成的模型,指甲头发会不断生长,皮肤牙齿之类也会定期更新换代。 你知道吗?人类其实也能和鲨鱼一样,一辈子不停更换自己的牙齿……即便在长齐恒牙之后,人类的下颚骨当中也长满了密密麻麻的‘二代恒牙’。 然而据X光扫描照片显示,这些牙齿目前都在无尽的‘休眠’当中,只长出一个模糊的‘牙尖’。 古籍上常常会有这样的记载,某老翁头发花白牙齿松脱,然而某次进山吃了一种没见过的果子/番外饮过一口神秘泉水,竟然头发转黑牙齿复生。 从现有科学研究结果来看,上面的描写是有可能的,只不过人类目前还未找到这种能够影响恒牙再次的神秘‘因素’。 此外,GH生长激素分泌异常病人的手指脚趾甚至头部都会异常肥大(俗称指端肥大症),而其余部分则发育正常,这也是人类身体其实是‘无缝拼接’而非‘完全整体’的力证。 概括点讲,人体各类组织器官的生长发育各自接受不同‘因素’的调控……如果这种调控因素出了问题,那么受其调控的组织器官就会长歪,甚至长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所谓的‘生男秘方’,极有可能是通过主动摄入外来‘因素’调控(鹿胎药膳),来使正在发育的人类胚胎长出男婴独有的性别外观……就是小弟弟啦,能懂则懂,不懂也不能再往下说了。 这样一来,如果胚胎本身就是男,那一切都OK,没有什么负面影响;一旦胚胎为女,这种‘外设’与‘内核’不匹配的情形就会导致胚胎死亡流产。 届时,那些贡献秘方的江湖术士就可以拿死胎的性别外观说事……你看,不是咱的秘方不管用,而是你们母子今生缘分未到,来投胎的是个注定夭折的短命鬼,可惜啊。 嗯,上篇番外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也不知道咱是怎么扯出三千多字的,可惜啊。 好,接下来是更劲爆的话题:杨从循最近收服的‘魕’到底是种什么东西(科学意义)?这种东西为啥会有看透他人心思的本领? 我认为,‘魕’,就是所谓的‘灵魂’,也可以称作‘智慧型灵魂体生物’。 噫~看到这里,肯定有很多读者面露鄙夷之色:“亏作者你一口一个科学,居然开始讲灵魂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还凭空臆造出一个灵魂体生物的名字,真是口是心非!” 咋说呢,自然科学本来就是一个善于自我否定的学科门类……别的不说,我上大学时学的专业课理论,工作之后已经部分否定ap;修订七八回了,连最最基本的生烃成藏理论都给改了,敢问还有什么是不能改的? 自然科学本来就是在‘大胆假定—自我否定—实验肯定’的循环当中不断改善进步的学科,‘迷信权威,不肯跳出过往的窠臼’,那才是迷信,是对科学精神最大的亵渎! 凡是认同这一点的,请继续往下阅读。 其实,这个‘生物’和‘智慧’本来就是相当泛指的东西。 若说‘生物’的要素必须得有‘摄取外来能量’的特点,在深海热泉口生活的硫化细菌马上跳出来自证反例。 这些大佬依靠将热泉口不断喷出的硫化物还原成单质硫的过程获取合成自身所需蛋白质的能量……整个过程不但不摄入外来能量,反而还对外释放能量。 只要自然界里还有硫元素,人家就能养活自己,看样子活到地球毁灭都一点问题没有。 这些硫化细菌算不算生物? 同理,如果把‘智慧’定义成能够区分自我与非我,并且在自我与非我当中做出趋利避害的选择,能从过往经验中总结收益与教训……那么计算机病毒就给了上述定义当头一棒。 将自己伪装成无害代码以骗过杀毒软件,通过迭代恶意代码的方式‘感染’正常的计算机程序,优先感染与网络传输有关的数据文件以获得最大范围传播的能力……哪一点上计算机病毒做得不够‘智慧’? 如果各位读者认同以上观点,那么我们就可以深入讨论一下什么是‘灵魂’了。 在我看来,所谓的‘灵魂’,其实就是人类一系列思维活动产生的相关‘记忆’。 五岁那年,我‘吃了’人生第一颗白巧克力,那种甜腻软糯的口感,时隔几十年仍不时萦绕在舌尖的味蕾之上。 那颗白巧克力肯定在几十年前就变成一泡再普通不过的排泄物,至今仍能不时萦绕味蕾的不过是脑海当中的一段‘记忆’罢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这段有关于白巧克力的记忆被储存在我大脑当中某个细胞当中,就像刻在光盘之上的影像歌曲一般可以被人类的大脑反复读取播放呢?” 可我现在要告诉你,五岁那年我很可能根本没吃到什么白巧克力,不但没吃到巧克力,相反还吃了老爹一顿皮带…… 当时老家的亲戚要翻修房屋,从父母这里借了一大笔钱,以至于家里根本拿不出购买昂贵白巧克力的钱,因此在父母面前哭闹叫嚷不休的我才挨了顿打。 尽管白巧克力事件无果而终,但父母心底下也明白错其实不在我……哪个小孩不嘴馋?要不是家里借出去太多钱,吃上一块半块的给孩子解解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这样,一件在普遍不过的小事出现了逻辑分歧:吃皮带还是吃巧克力,这是个问题。 小孩子记吃不记打,这没有问题,可要是没吃白巧克力,那数十年不时萦绕味蕾的口感,又是怎么来的呢? 现代科学研究表明,所谓思维活动,其实就是大脑细胞当中基质蛋白通过氧化分解ATP,释放游离电荷的‘微压放电过程’。 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记忆’并非是储存在大脑细胞之中的神经活动记录,而是一段记录在‘磁场’之上的‘影像’,而大脑中枢细胞其实是‘烧录影像’的磁头,通过不断地脉冲放电,将大脑思维活动实时记录成‘磁带’? 随着材料科技不断进步,磁盘的体积越来越小,可总容量却成千上万倍提升……只要中枢细胞‘烧录影像’时使用的材料体积足够小(比如原子或者更次级的微观粒子),那么烧录人一生全部思维记忆的‘磁带’也大不到哪里去,充其量不过几个分子大小罢了。 一旦人类脑组织死亡或者遭受外部打击而暂时工作失灵,这盘‘磁带’就有可能因为失去中枢神经细胞电磁场的束缚,从而透过人体头部颅骨肌肉地间隙逸散出去。 这不就是封建迷信中所谓的‘离魂’么? 就如同磁带放久了会自动消磁,局部抹去所记录的影像一般,这种被人类大脑烧录出来的‘磁带’也不会是天长地久永世不灭的永磁体(神经放电的能级不够)。 一旦离开烧录机,这种‘磁带’上记录的信息就会不但遭到消磁损害。 要么在所记录的信息彻底泯灭之前,逸散的‘磁带’在不断布朗运动中偶然被其它大脑烧录机的‘磁场’所束缚捕获,从而成为他人鲜活记忆的一部分(亡魂夺舍/附身); 要么就彻底泯灭成为最初的离散粒子态。 现在可以说说,到底什么是‘魕’了。 在《狐朋仙友》的设定当中,‘魕’是一种专门追逐捕食各种逸散‘磁带’的‘生物’,姑且先称呼其灵魂体生物。 就如同硫化细菌依靠还原硫元素维生一样,‘魕’依靠将残存‘磁带’重新剥离成离散粒子态的过程获取能量,具体类似分解构态不稳定化合物放热的过程。 这就解释了‘魕’为啥会喜欢‘愚弄’人类。 虽然‘魕’专门追逐捕食各种逸散‘磁带’,但‘魕’自身的能级却远低于大脑电磁场的能级强度,因此‘魕’很难钻进人脑之中大快朵颐。 现代科学研究表明,当人类情绪大幅起落时,其产生的神经电场强度也数百倍于情绪稳定时。 像‘电磁场’这类东西,自身能级越大的,其覆盖范围就越广。 因此当人类情绪大幅起落时,会有一部分原本游离在大脑电磁场正常覆盖范围之外的微粒也被覆盖范围瞬间大幅度外扩的神经电场磁化成一小段‘磁带’。 当大脑电磁场再度回归正常覆盖范围之时,部分额外产生的‘磁带’未能及时跟随电磁场收缩而进入人类大脑,最终逐渐逸散开来。 而这些逸散漂浮的‘磁带’,就是‘魕’的美食! 到这一步只解释了‘魕’为啥会读心……磁化本来就是‘你磁我同时我也磁你’的过程。 ‘魕’捕获到游离的‘磁带’并获取其中的能量,同时‘磁带’也反过来磁化了‘魕’的形态结构,令其获得原本属于‘磁带’的信息。 可以这么说,‘魕’本身就相当于一盘大号压缩磁带。 作为一个常年修道养静的道士,杨从循的精神活动要比正常的普通人更加强大且敏锐,因此神经电场的覆盖范围也大了好几圈……不然这些年的修为就全修到狗身上去了。 就像‘魕’会捕捉‘磁带’,而杨从循异常活跃得神经电场也‘捕捉’到了‘魕’。 不同的是,‘魕’只会闷头吞食‘嘴边的磁带’,而杨从循在利用神经电场束缚住‘魕’的同时,也开始有意识驱使‘魕’去定向捕捉某个人类因情绪波动而逸散出来的‘磁带’,进而根据‘魕’的结构变化而解析‘磁带’上的内容。 这就是‘魕’能读心的秘密! 第四百二十六章 鹰神傩面(31) 风疾雪紧,云涌月晦。 一个浑身上下都笼在一袭脏兮兮的翻毛羊毡大氅下的矮个汉子,正顶着漫天的风雪,一步一挪得艰难赶路,在身后留下一行歪歪斜斜脚印。 约莫走了两袋旱烟光景,这黑影突然在街道中央站定了脚步,扭过头往来路上张了又张,直到确定身后并无盯梢尾随,这才身形一晃,钻入街边一条仅有两人并肩宽窄的小巷。 没过多久,小巷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扣动门扉的脆响。 “啪”! 有道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尤其是在这种风大雪紧滴水成冰的时节,还要夤夜顶风冒雪出门的人,多半都不是什么正经路数。 那个反披羊毡大氅的矮个汉子似乎生怕自己敲门的动静惊到左邻右舍,尽管身体已经被刺骨寒风冻透,却依旧不敢再多扣动那扇不怎起眼的门扉,只好将两条几乎麻木的小腿扭在一块轻轻抖动。 又过了好一阵子,这汉子身后的窄门突然“吱呀”一响,敞开了一条两寸来宽的门缝,有一个操着一口七扭八拐音调的汉子伏在门板后发问:“来了喔,是干嘛的?” 这句普普通通的发问在门外那个冻得半死的羊毡汉子听来,简直如聆天籁,赶紧抖了抖身上雪片,一脸讨好地凑到门缝前小声回禀。 “回上人的话,小的是跟许山官儿许把头钻林子的小二黑,今儿是来……” 谁知这个自称‘小二黑’的矮个汉子一番客套话还没说完,与他隔着门板对话那主儿反倒先没了耐性,先猛地将门板一敞,而后伸出一只黝黑粗壮的胳膊将一脸懵逼的小二黑将拖进门内。 “怎么耽搁这老些日子喔?那货已经卖出去了喔?银子现在就在你身上了喔?” 这番连珠炮似的发问顿时让原本浑身发抖的‘小二黑’流出一脑门冷汗:“不,不敢欺瞒上人。那货,它,出,出了一点小差迟。” 老话常说,“嘴皮子越不利索的人,他脾气就越急。” 那个负责开门接引的黝黑汉子劈手揪住‘小二黑’胸口用力一掂,待发觉对方身上并不像携带有大笔银两的模样,登时就火冒三丈,抬腿在后者身上恶狠狠地踹了一脚。 “我不跟你说了喔,自己去跟枯木上人解释的喔!看你们几个今天能不能从上人那里得到解药的喔!” 闻听对方居然开口以解药相威胁,被踢打出三分火气的‘小二黑’登时就熄了反抗之心,在对方的推搡之下,踉踉跄跄地往房舍更深处走了。 待转过一条两三丈长的廊道,跟在小二黑身后的黝黑汉子突然越前一步,伸手在廊道一侧的木板墙壁运劲一按。 就听“哧”的一声轻响,板壁裂开一个三尺宽六尺长的门洞,露出一间仅有一丈见方阁室。 令人咋舌称奇的是,一间如此狭窄逼仄的阁室,竟然还在阁室四个墙角处各生了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以至于门板方一敞开,便觉一股火烧火燎之气扑面而来。 这间暗室正中央的位置是一个车轮大小的杏黄蒲团,有一灰袍老者正盘膝坐于蒲团之上。 但见那老者顶秃颔光形容枯槁,更兼一双灰暗无光的眼珠深深陷入眼窝之中,乍一看去直不似活人,倒似一具皮肉半朽的骷髅一般。 饶是曾与这位枯木上人照过面的小二黑,猛然间撞见如此一副尊容,也不禁心跳一滞,赶紧借着屈膝下跪的机会收回目光,俯首贴地开口请安道:“小人是参帮许把头身边的小二黑,见过枯木上人,您老安好。” 闻听来人是许把头手下,枯木上人顿时发出一阵桀桀怪笑:“虽说这日子比先前约定好的略迟了些个,不过好饭终归不怕晚,那两千两银子何在?还不快些将银钱交出去换蚀心蛊的解药。一俟银货两讫,你们几个也能少吃几天这种百爪挠心的苦头儿。” 枯木上人话犹未尽,那个名唤小二黑的走山汉子早就以头抢地,将脑门磕得当当直响:“上人,上人您发发慈悲,再宽限小人几个一些日子。眼下年节刚过,处处都银根收紧,小人们手中的货物实在不好出手!” 一听对方没带银两前来,枯木上人怒极反笑,顿时发出一阵夜枭号丧般的怪笑。 “就凭你这等微不足道的一钱汉,竟然也有胆子当面消遣老夫?我看你今日也不用回去了,区区一点小事也办不成的废物,留着何用?!” 说话间,就见枯木上人右掌一翻,一只样貌古旧的青铜铃铛赫然现于掌中。 只听叮铃一声轻响,青铜铃铛中的撞锤轻轻一碰铃身,正伏地跪拜的小二黑如同被雷击一般,猛然将身子挺的笔直,接着就从口鼻眼耳等七窍中淌出无数血沫,四肢手足更是持续不断地抽搐。 如此惨象,就一路跟在小二黑身旁的黝黑汉子都不免微微皱眉,然而枯木上人却像刚得到一件新玩具的孩童一般,双目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地上不住翻滚扭动的人体,一个劲地拍手叫好,口中更是发出一连串桀桀怪笑。 就在这时,小二黑猛地从地上将上半身向上一抬,就像一条被渔夫拎着鱼线扯出水面的游鱼,两眼露白面孔扭曲,上下颚更是张大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只听小二黑咙头一阵嗬嗬作响,居然从洞开的上下颚间一扭一扭得钻出一条红白斑驳,最顶上还生着一只圆睁怪眼的怪虫。 见怪虫行将离体,枯木上人更是乐的双眼眯缝:“洞神特尼特尔保佑,新的蚀心蛊母出世了!” 说着,枯木上人猛地从蒲团上一跃而起,显露出身背后一个从头倒脚裹在黑色皮毡中的娇小身躯:“有请洞神娘娘彰显神通,接引蚀心蛊母!” 此言一出,原本正裹着毛毡瑟瑟发抖的身躯突然一僵,接着最外层的皮毡从中往两边一分,一个蚕眉星眸鼻挺唇红额准腮圆,更有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如瀑般披肩垂下的绝色女子逶迤而出。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那名女子身上包裹的皮毡轻轻滑落于地,更显得浑身粉雕玉砌,上下……不着寸缕。 (此刻当有谜之旁白响起:难怪小木屋里一连烧着四个火盆取暖,屋外边滴水成冰的天气,这副光溜溜的打扮岂有不冻人的?) “咕嗯”。 却是先前引领小二黑前来的黝黑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施施然向自家行来的女子,喉头更是不争气的上下一动。 顿时,一声更加响亮的吞咽口水声响起。 瞧见对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枯木上人顿时无比轻蔑地撇嘴。 “可是瞧上了?若是徒儿你有胆不怕洞神娘娘身上种的情蛊,大可趋前伏地叩首,温言恳求神娘施恩垂青。纵使只能得到片刻温存,也好抚慰你这相思种子一二……桀桀桀桀,徒儿你意下如何呃?” 第四百二十七章 鹰神傩面(32) 猛听得枯木上人提到‘洞神’以及‘情蛊’,方才还色迷迷盯着赤身女子上下打量的黝黑汉子顿时脸色惨白,忙不迭地抬手照着脸颊“啪啪啪啪”,一连扇了四个大耳光,只打得口角流红舌尖带朱,这才捂着嘴失声惊叫道:“这便是落花洞女?!” 闻听徒弟竟然直呼‘落花洞女’,枯木上人登时佯怒作色道:“住口!量尔不过‘洞神’治下区区一个寻常土民,怎敢直呼洞神娘娘的名讳?还不赶紧跪下向神娘叩首,求她宽恕你冒犯亵渎之罪?” 虽然枯木上人嘴上口口声声称呼那名披裹皮毡的妙龄女子为‘洞神娘娘’,然而其面色却全无半点恭敬崇拜之色,只是一脸艳羡地瞅着那名赤身女子缓步走到横卧在地的尸体前,伸手捧起那条正在小二黑口中蠕动身躯的红白怪虫! 见妙龄女子将怪虫安全无恙得捧在手中,枯木上人先是抬腿照着正跪地畏惧叩首的徒弟的屁股狠踢一脚,示意其起身替怪虫寻找盛身容器,而后才一脸嫉妒地盯着捧虫女子桀桀怪笑。 “这蚀心蛊母一旦发育成熟便身带剧毒,凡人若以血肉之躯直接碰触,便会引得蚀心腐骨的蛊毒逆血脉入体,最后洞穿七窍而出。想来也只有这些‘落花神娘’可以凭借‘洞神’的庇佑,令蚀心蛊母畏服顺从不敢放毒侵害……桀桀桀桀,这蛊术一途果真玄妙如斯。” 原来世居滇黔湘川四省交界之处的苗民自古崇拜高山峻岭当中那些黝黑莫测的山穴洞窟,族中甚至有苗民先祖出身山中‘七十二洞’之说。 千百年来,无数信仰虔诚的苗民一旦预感到自己天不假年,便会洒泪辞别亲朋好友,独自一人进入大山中的某处洞窟,静静等待死亡降临,也好以身躯守护苗族先祖出身发祥之地。 然而也有那机缘不凡的奇人,非但没有死在洞窟之中,反而得遇种种因缘际会,不光寿数天年大增,更学到一身玄妙无匹的蛊术。 落花洞女,便是其中之一。 据传,‘落花洞女’本是一名寻常的年轻苗女,只是在某次外出采药砍柴时,偶然迷失在大山里一处幽深莫测的岩洞之中。 一旦前来寻找失踪苗女下落的山民在某处岩窟洞口附近找到这名苗女的药篓柴刀,便会立即返回村寨通知失踪苗女的亲戚朋友携带香烛祭品来洞口处祷祝祭祀,庆祝苗女被祖先魂灵选中,得以身躯侍奉神灵。 苗人称之为,‘落洞’。 绝大多数‘落洞苗女’自此便没了下文,但也有极少数幸运亦或不幸者,能在‘落洞’数年后,再度返回人世……这类苗女便被世人恭敬地尊称为‘落花洞女’。 人说一个‘落花洞女’最大特征便是容颜秀美绝色,而且因其曾得到洞神垂青庇佑,不能穿着丝毫凡间的织物布缎,仅能以兽皮毛毡草草遮掩羞处。 此外,‘落花洞女’常常身怀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蛊术异能,因此也有传言称‘洞神’肯放侍奉自己的‘落花洞女’返回人世,正是要借其身形行走各处苗寨施蛊行医,好以此彰显洞神的神迹伟力 其实这蛊术并无好坏优劣之分,绝非世人想象之中那种荼毒残酷的邪术。 盖只因世居绵延大山中的苗民饱受虫蛇烟瘴之苦,不得不从附近环境中寻求趋利避害之法,自古便有苗民‘养益蛊以克害蛊’的说法,论来其实与中医讲究的‘以毒攻毒’,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这人心却是世间最难以揣度之物,有光即有暗,有善即有恶。 苗疆之地虽多有施展善蛊救护苗人信众的白蛊草婆,但也有不少一心修炼恶毒蛊虫,专靠下蛊谋财害命的黑蛊邪士。 (什么,你让我举个白蛊草婆施术救人的例子?嗯,仙剑系列中的阿奴和小蛮就是典型的苗女草婆……哎,凡是沾上李逍遥那个坑货的女子都没好下场,说多了都是泪啊。) 如今小木屋中的枯木上人,正是苗疆一代有名的黑蛊术士。 此人原本是上三苗之一黑苗族大祭司彝熊的关门弟子,后因偷偷习练族中禁术被彝熊驱逐出寨。 (过去苗人常以衣衫服饰的花色区分社群,其中使用人数较多的颜色有白、黑与秀锦三色,又称‘上三苗’;此外还有人数相对较少的红苗青苗等苗人。) 从此,这人便在苗疆各处流窜,不断结识这类同样被族人放逐的黑蛊术士,相互之间切磋较量艺业,一身修为日渐精深,渐渐也打出一个‘枯木上人’的名头,手下时常聚拢着几十个为非作歹的黑蛊术士。 大约在五十年前,深受滋扰的三苗各寨终于联合会盟,一同排出三百位白蛊草婆阿公大举围剿枯木上人一伙,展开一场罕见的黑白蛊师大战。 最后,寡不敌众的枯木上人侥幸逃出围剿大军的包围圈,自此于江湖销声匿迹,不想却躲藏在这关外苦寒之地。 见黝黑汉子手捧一尊细口陶瓮盛过‘落花洞女’手中的红白蛊虫,枯木上人这才稍稍满意地点头:“待经过神娘的抚慰,原本性情暴虐苦毒的蚀心蛊母才肯受人摆布。切记每日丑、巳、酉三个时辰以鲜活血肉喂饱蛊母,万不可令其饥饿生变。” 待嘱咐完徒弟,枯木上人信步来到一扇木门前站定,两只昏黄枯槁的眼珠死死得盯着门缝处不时钻入的雪花出神,口中不禁念念有词道。 “原想这关东之地没有宿敌搅扰,正可修养生息徐图恢复,却怎料此处如此天寒地冻,寻常蛊虫难以产卵繁育,但凡能存活下的蛊虫,无不需求新鲜血肉日日饲喂,实在忒难摆弄。也不知塔莽他养的那些血蛇……” 说着说着,枯木上人猛地抬腿踢开面前的木门,接着一头扎进屋外漫天的风雪当中桀桀大笑起来,任凭凛冽寒风裹着鹅毛大的雪片,将其包覆成一个会动的雪人。 在呼啸寒风的吹拂下,鹅毛大小的雪片四处翻滚飞舞,这副纷纷扬扬的景象似是永无止境一般。 第四百二十八章 鹰神傩面(33) “来来来,杨兄弟将这身甲贴肉穿着,待会儿咱再指派几个眼明手快的戈什哈紧跟在身边卫护,就算今儿个要去闯龙潭虎穴,那也如履平地,完成主子爷的任务自然也是小菜一碟……哥哥这厢提前跟兄弟道喜了,嘿嘿嘿嘿。” 随着几声肉麻得令人满身起鸡皮疙瘩的谄笑响起,一名脸方口阔身长近丈的巨汉,一只手举着一副用牙黄掐丝缎面蒙盖的黑檀木托盘,另一只近乎芭蕉扇大小的巨手更悬在杨从循头肩等处上方来回舞动。 瞧巨汉这副架势,就像正在琢磨该如何去解脱杨从循身上那领青布棉袍,令人不免替主角捏了一把汗:老杨,你的菊花是否还安好? 幸好,主角的青白今日暂可保无虞……面前这位人高马大的毛糙巨汉不是旁人,正是昨晚威胁恐吓‘食通天’一伙的‘俺塔砬子’。 说起来,那位盛京将军晋昌,这回当真是在杨从循身上下足了本钱,不但将自家保镖头子,盛京城留后守备衙门统领,实封五品城守尉的‘俺塔砬子’派来保驾护卫;更派人将盛京武备军械库大索一番,寻出一副压箱底的棉札全身甲送上。 要说这套‘棉札全甲’,可真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欲制一身棉甲,须用当年上好新棉十斤,以水淋湿后用大石碾子来回碾压,直至压成宣纸厚薄的‘棉片’。 接着将若干张压扁晾干的‘棉片’横纵交错得叠在一起,再用细麻线,将‘棉片’以类似纳鞋底般针法细细密密地纳在一起,最后用铜钉将遮护前后心的薄钢片与棉甲一起铆定。 如此,一副棉制札甲的护躯(仅遮护胸背肚腹)方算修造完毕。 打制寻常护躯札甲已是件极费工力之事,然晋昌送来这副棉札甲,不但有遮护胸腹的护躯,连遮头颈的护项,遮肩膀的披膊,护前臂的套手,护大腿的围腰,护小腿的吊腿护膝,全都一应俱全,也不知原本是用来保护谁的,值得制甲工匠们如此大费周章 别看打造棉札甲的过程中并未如何使用镔铁精钢,其防御力却与金属铠甲差相仿佛,可避刀砍枪刺,连火铳弹丸打上去,亦不得轻易破开棉甲的遮护。 眼瞅杨从循从檀木托盘里左一件右一件地往外捣鼓棉甲,小狐狸那一对黑枣也似的眼珠骨碌一转,登时就踮起双腿,一蹦一跳地叫嚷起来,口口声声地表示自己也要弄副棉甲穿穿。 被逼无奈的‘俺塔砬子’最后只好哭笑不得地解下左臂上穿戴的护手,摘掉护掌后卷成一个棉甲筒子,套在胡三身上。 得亏狐狸前些日子在格格坳天天清汤寡水,顿顿糙米硬面的洗礼下……饿瘦了一大圈,要不然这件棉甲‘护躯’可不容易套进去。 有道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晋昌越是舍得在杨从循身上下本,就越证明这位盛京将军心底对今天这场捉拿妖人的行动有多么重视。 因此,一心想在将自家主子爷面前博一个大大彩头的‘俺塔砬子’这回也在杨从循身上下足了本钱……在自家手下当中挑选再三,终于选出来五个膀大腰圆身状力强的戈什哈前来听用。 话说此刻,正在‘俺塔砬子’亲手指点下,逐件解袍穿甲的杨从循也时不时斜眼打量面前这五个镔铁黑塔似的强壮军汉。 一面打量,杨从循一面在心底暗自点头:“个个都脑袋脖子一般粗,瞧那虎口处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使惯了刀盾枪矛的厮杀汉。尤其是胸前那两坨子肉,直顶得衣袍鼓鼓囊囊得,瞧上去都比灵雀的还……” 停停停,这都写得什么玩意儿?车速未免也太四零四了……还有,这里边有灵雀什么事儿? 原来,昨晚杨从循和王管事一行点灯筹谋次日‘闹赌捉妖’行动方略之时,灵雀正好扛着青璃打厅前过,登时就自告奋勇地要跟着一同去捉妖。 一连两日都只能拿逛山货集当消遣,看来看去都是些大山里司空见惯的玩意儿,丫头腻了。 本来,杨从循是拒绝的。 然而他转念又一想,觉得能有灵雀和青璃在一旁观敌助阵也不错……毕竟青璃的幻术本领,自己可是亲自领教过的。 倘若明日赌档里真有些油水可捞,自己当着‘俺塔砬子’一伙外人的面直接下手,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届时少不得要分些银子出去。 何不就此发挥一下母狐狸的优势,当着外人的面儿施展一次障眼法儿? 正所谓,不义之财,取之有道。 就当劫富济贫了,大不了回头分格格坳两成好处便是。 于是,灵雀和青璃两个就这样兴致勃勃地上了杨从循的贼船,双双攥起粉拳暗自鼓劲,打定主意要让那藏匿在赌坊之中的妖人好看。 那一日,杨从循在‘俺塔砬子’等人的帮助下,将一身棉札甲穿戴整齐,而后又取过一件长衫套在外面遮掩过了。 见已准备齐当,‘俺塔砬子’顿时朝着杨从循一挑大拇哥:“俺说什么来着?就该是‘宝剑赠英雄’,即便杨兄你未曾干过俺们这等刀口舔血的行当,光是这身甲穿在身上,就像是在刀枪丛中打熬过的。今儿的差使只要办得漂亮,回头将主爷那儿一开恩,杨兄你就是位实打实武将老爷了,兄弟这儿提前道喜了。” 说罢,‘俺塔砬子’抬手命人唤来早已在客栈外等候许久的‘食通天’一伙:“待会儿杨爷他让向东,你们便往东,都把招子放亮了,心下也都放仔细了,若是将主子爷差事办砸了,俺第一个打断二等的狗腿。” 长话从短。 却说杨从循等人在‘食通天’一伙的殷勤导领之下,在盛京城中小巷里兜转了一袋烟的光景,终于来到一处开在僻静小巷的小木门前。 据‘食通天’讲,穿过这扇小门,便是那处令其一连输了三个月公食银子的销金窟了。 许是杨从循一伙人吵吵嚷嚷得闹出声音太大,未等‘食通天’上前叩门,木门里反倒先传出一声满是敌意的喝问:“什么人?!” 抢在‘食通天’开口答话之前,杨从循哈哈一声大笑,抱着一双膀子来到门前,从怀里掏出一张面额十两的银票,对准门缝塞了进去,而后故意操着一口浓浓的山东腔答话道:“鄙人杨大胆,与几个同乡结伴来此处贩货,今儿想进去玩个两把……这些银子可够么?” 第四百二十九章 鹰神傩面(34) 盯着面前那张打门缝里塞入的蓝纹白底,骑缝还盖了一半朱印的皮纸,略识几个汉字的赌档知客不敢置信地抬起手背,使劲地揉搓了几下眼皮。 待其发觉皮纸银票面额一栏中的的确确印着“见票即兑纹银十两整”这九个楷体大字,赶忙上前一把拉开门栓,满脸堆笑地招呼道:“原来是贵客到了,快里边儿请!小的提前祝您吉星高照,待会儿下场定能大杀四方。” 说完,这个知客一脸讨好地将手中的银票递还给门外正抱着膀子冷笑的华服青年。 怎料这往外递银票的胳膊还未伸直,面前那位华服青年却已不耐烦地抬手一挡:“不必,且当门包赏下好了,还不头前引路?” 这下,对面那个迎门的赌坊知客彻底不能淡定了。 要知道,这间隐藏在街底巷尾的赌坊已经开了不下五六年,那迎来送往的次数一多,知客自然见多了动辄一局下注几十上百,动辄一日输赢上千两银子的豪客,却唯独没见过杨从循这种连赌坊门槛都未曾踏过,就先赏一大笔银子下来的主儿。 “好么,十两白花花银子,随随便便当成门包,说赏人就赏下了?门外这货到底是哪里来的水鱼?这不狠狠宰他一刀,简直对不起世道良心,更对不起自家盛京第一销金窟的名头!” 心里想着,知客脸上笑意更谄媚三分:“方才竟然对贵人您言出无状, 小人活该剜了自家这对招子去,几位客官, 请!”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就在杨从循一行佯装阔佬, 于赌坊门口疯狂撒币之时,一个三十来许年纪, 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熟透妇人身上特有的妩媚风情的妖冶女子,正佯羞装恼,一半娇嗔一半嗲地伸手拍落一只偷偷伸向自己私密部位, 意欲沾光揩油的安禄山之爪。 “女人身上这点东西不全都一样?薛二咋不回家抓你亲娘去!” 那个被当众喝破企图的龌龊汉子似乎与妖冶女子熟识已久,当众被叫破阴私,居然也不作恼,反倒恬着一张胡子砬茬的邋遢脸笑道。 “只可怜咱薛二是个没娘疼的苦命孩子, 打落生起就没了娘,还是亲爹老子用筷子沾着稀粥糖水喂养大的,未曾尝过女人身上这等香饽饽似的东西。” 薛二此言一出,顿时就在四周激起一阵阵不怀好意的怪笑。 更有那卑鄙不堪之徒借机大开黄腔调侃道:“我说薛二, 你干脆就认京娘当干娘得了, 一来正好给人家当儿子养老送终,二来嘛, 也能借机尝尝这儿时不曾过口的稀罕物事儿。” 没等薛二开口搭腔, 那个名唤‘京娘’的妖冶女子顿时柳眉倒竖, 抢先朝地上猛地啐了一口:“呸,就凭他薛二那副窝囊样子, 倒贴着上门给老娘送金送银都不待见稀罕, 也配觊觎咱这如花似玉般的身子?” 那个名叫薛二的邋遢汉又怎是肯平白吃亏的善男信女,登时朝着京娘, 一拍胸脯牛眼一瞪:“咋个就不能配了?就凭俺薛二这副莽牯牛似的身板,定然能将京娘你料理地服服帖帖,不信咱就一同进房试试?” 眼瞅这车速越来越快……啊不, 是对话内容越来越不像样子, 京娘气得一翻白眼,随手抽出一块掖在胸口的素色汗巾在面颊脖颈等处擦了擦, 而后似是无意般将汗巾凑到秀气的鼻翼一嗅, 接着便一脸嫌弃地将其朝薛二脸上一甩。 “天天和你们一班臭男人搅在一块儿, 原本香喷喷的帕子也尽被汗污臭了!老娘这便回房去洗澡, 你们之中若是有胆色的,便只管坐在此处等候。待老娘洗完回来,定会亲自下场与他摇骰推牌,博一把大的赢光其身上衣衫银两,让其光着腚灰溜溜地出门!” 周围在场的赌徒皆是色中饿鬼一般人物,如何经得起妖冶妇人如是再三地撩拨,顿时一个个兴奋难耐地狂吼怪叫起来。 不是恬脸起身声言陪同京娘一并回房沐浴,便是叫嚣撺掇京娘干脆将浴桶搬入此间,也好一边洗澡,一边与人博银赢金。 至于被京娘使汗巾盖脸唾骂的薛二, 更是探手入怀,抓出一小包颗颗如花生粒般大小的散碎银两,反手猛得一把拍在桌上。 “咱薛二是个实诚汉子, 不像旁边那些说大话却使小钱的穷酸。这里是五两碎银, 咱们一把定输赢,就赌京娘洗剩下的那桶香汤……哪个敢与俺薛二来博?” 有道是,‘赌嫖二毒自古不分家’。 那些在赌坊中吆五喝六的赌客们倘是侥幸一时得彩赢钱, 多半会跑去妓馆娼寮里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一番。 若是手风不顺输得清洁溜溜,那么接下来几日的饭辄都将无处寻觅,自然无法出去寻姐儿颠鸾倒凤潇洒快意了。 于是,一些深明其道的赌坊主人有时会雇佣一两个既薄有颜色又懂得如何打情骂俏的风尘女子,放在自家赌坊里插科打诨,吸引撩拨那些内心百爪挠心的赌客在场中一掷千金。 正所谓‘澳门XX,美女荷官’……嗯,反正说的都是一个道理。 这个举止妖冶放荡的京娘原本是盛京城内一处娼院花馆当真陪酒卖笑的粉头,后因上了年岁不大入贵人豪客们的法眼,这才从花馆中赎了娼籍,寻一相好的姘头投靠,自此在姘头开设的赌坊里干起这等促赌抽佣的营生。 这回房沐浴自然是假,无非是寻个由头, 勾引不明真相的赌客头脑发热稀里糊涂跟随他人博彩下注。 而那个名叫薛二的赌客,更是赌坊主人一早就布下的桩角眼线……拿五两银子赌一桶人家洗澡剩下的脏水, 这不明摆着脑子有坑么? 薛二周遭的赌客大多都精于此道,见其竟如此恬不知耻得下场作扣,纷纷以手点指其背嘻嘻哈哈地冷嘲热讽起来, 一时间风言风语说了无数,却无一个肯下场应薛二的赌局。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肩扛红狐,身穿织锦华服的青年男子从外间房推门而入。 这人方一进门,连座位都不找就急吼吼地举起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叫嚷:“你们都赌什么?能赌多大?且放马过来,我杨大胆全都应了!” 第四百三十章 鹰神傩面(35) “这位小哥,一看就知道是与众不同的。我薛二舍命陪君子,这有里五两碎银子,全押了!这位小哥是坐庄还是当闲,打个骰子吧!” 这薛二不愧是混迹赌坊已久的赌棍,说话间手上动作不停,一只手三两下便将面前散落星布的牌九聚拢收起,堆叠成一座四方高台模样,而另一只则直直伸到杨从循面前向上摊开,掌心中托着三枚被揣摩光滑油亮的牛头骰子。 然而杨从循瞧也不瞧这对递到面前的骰子,反倒拿眼四下张望起来:“不会玩,这里还有没有别的玩法儿?” 凡是当赌客的,无不喜见旁人受困吃瘪。 废话,他若赢得盆满钵溢,那我不就输得清洁溜溜? 眼见一脸殷勤的薛二被杨从循当众无视,四下里顿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哄笑。 笑声中更有乖滑的赌客拍着面前桌台大声招呼杨从循:“咱瞧这位小哥定是喜欢热闹些的玩法……敢问小哥你可是再找牌搭子?俺们这里打马吊三缺一,半两银子作底,一番起糊,三番上限!” 谁知杨从循却依旧不买账:“马吊也玩不来!” 简短截说,那一日赌坊中的赌客一连招呼五六种博钱玩法,然而杨从循口中却是‘这个不玩,那个不会’,接二连三地拒绝一众赌客的殷勤邀约。 这帮整日在赌坊中耍钱帮闲维生之人岂有真正好脾气的? 见周围赌客接连被杨从循开口拒绝,不免个个都上了三分火气,虽然依旧在那边殷勤邀约,然其遣词用句之间却不免带上几分不阴不阳的零碎。 其中为首的薛二更是斜着嘴角,将一口白沫啐在地上:“这个不愿玩,那个又不会,干脆回家去解你娘们的裤腰好了,来这儿岂不是拿俺们作耍……哎呦!” 一向口无积德的薛二话还未说完,满是油光的胖脸上早挨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登时就捂着痛处“哎呦哎呦”地呼起痛来。 但凡是赌场,就少不了喜看他人笑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而当局聚赌的主人家往往也乐见前来下注博钱的赌客互相徂忤置气。 要是两帮人因一时意气相争不下,正好将其引入赌局中对决高下, 岂不凭空又多一份花红? 薛二脸上挨得这记耳光声刚一响起, 顿时就有赌客叫破了打人者的身份:“食通天?!你们还敢来这儿?上次大爷们一时心软, 才给尔等各留了一条裤子遮羞,难不成今儿是想光溜溜地出门?” 被人当众喝破阴私的‘食通天’虽脸上羞恼异常,心下却知此刻正是挑唆离间, 将在场所有赌徒全都诓骗入局的大好时机。 因此‘食通天’脸上只稍稍红白变色一回,便神色如常地开口叫嚣。 “古人云‘胜败乃兵家常事’, 大老爷们干事, 向来讲究哪儿摔哪儿了, 跌倒了再爬起来就是。” 说罢,‘食通天’向旁边一闪, 露出身后正在把玩肩上红狐……那一对黑爪爪的华服青年。 (不行不行,胡三的尾巴可不能随便摸;小狐狸全部身家都在那儿,真急了会咬人的。) “这便是俺‘食通天’新投靠的当家, 道上报一声字号‘逢局必赌杨大胆’!今日当家的特地带俺们几个回来扫场立威。哪个不服, 尽管将怀中金银把来与俺当家的花差使用!” “逢, 逢局必赌杨大胆?!” 就听“哈哈”一声大笑, 杨从循顺着‘食通天’闪开的空当一步便冲到犹自捂脸惊诧的薛二面前,而后腰背一挺, 用猫虎戏耍猎物一般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打量后者。 “居然敢对杨某口出不逊?很好,正好拿来杀个痛快。” 说着,杨从循以迅雷之势探手薅住薛二攥手成拳的那只胳膊, 又在寸关虎口各捏一下,而后拿起薛二的拳头向自己掌中一扣。 未等薛二一声惨叫脱口, 杨从循便将前者原本握在手心的三粒牛骨骰子抢了过来:“杨爷今日要通杀立威,没空陪你等搞那些堆叠码牌的花样……去取个盖盅来, 咱们就以点数多寡,一把定输赢!” 只见杨从循咧开嘴角, 朝薛二不怀好意得一声坏笑:“区区五两碎银,何值举在掌心鬼吼乱叫?十两纹银,赌你全部身家外带这一声行头!” 杨从循话音未落,立在身旁的‘食通天’顿时从怀中掏出一张面额十两的银票拍在一旁赌桌之上,而后兴高采烈地朝薛二一招手:“给俺看牢了这小子,待当家的摇完骰子就动手开扒,连那小子遮裆的脏布兜都不许剩下!” 登时便有两个手脚伶俐的救火班徒从‘食通天’背后越众而出,一左一右地挡在薛二身后,一边不住地嘿嘿冷笑,一边兴冲冲地朝着后者摩拳擦掌。 薛二何曾见过这种阵势,登时脸上就流下两道冷汗,然赌徒向来讲究输人不输阵,饶是心底已怯了,嘴上兀然斗狠叫阵道:“姓杨的,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人是吧?薛老子我还没输呢!” 谁知对面的杨从循连话都懒得回,顺手从衣兜里掏出一锭银锞,“乓”的一声扔在方才‘食通天’拍下的银票之上。 “现在能赌了不能?要是怕了就赶紧滚!若非今日要当众立威,杨老子可瞧不上你那身儿脏布!” 此举顿时让周遭围观的赌客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心说难怪敢报一声字号“大胆”,不管旁人说啥,人家自说自话还自加赌注,这姓杨的……还真愣啊! 待口中这道凉气咽下,在场的赌徒望向杨从循的目光一个接一个地变得炽热起来,就连平素与薛二有些头面交情的,此刻都调转枪头,朝着后者冷嘲热讽起来。 “上啊,薛二,一把赢下姓杨的二十两银子岂不快活?” “我说薛二, 你又不是个娘们, 脱几件衣衫能咋?再说人杨爷有二十两银子拍在桌上, 就是城中春意楼的粉头也得欢天喜地自解裙钗, 谁稀罕瞧你这身粗皮黑肉!” “姓薛的!你到底玩不玩?不敢脱就滚一边去,别挡着老子和大胆爷对博!” 骑虎难下的薛二这下没了可以推脱搪塞的借口,只得鼓起硬气强项道:“都一边去,小娘养的才不玩!这位杨爷你给划个道儿吧,咱俩谁作庄先掷?若是两人点数一般,又怎生讲?” 杨从循闻言嗤笑一声:“两人对博还作个屁庄?你薛二先掷,能扔出三个六来,便算你赢!” 第四百三十一章 鹰神傩面(36) 见对面一味托大让先,薛二顿时心下稍安,伸手接过好事赌客递上的乌木骰盅,而后从杨从循手中讨回那三粒骰子,序贯抬手,一粒接一粒地丢进骰盅。 只见薛二将骰盅底上口下斜持在手高高举起,以巧劲令先前骰子于骰盅中沿边急速兜转而不落,使出一招‘灵官举牌’,登时博得周围赌徒好一阵喝彩。 猛听薛二口中暴喝一声:“杀”,将手中骰盅扣在桌上,而后手提骰盅向上一启,赫然露出三粒骰子……向上那面两黑一红,双六一五。 十七点!! 按照事先两人的约定,薛二此刻赢面已占九成又九,足可谓胜券在握,直喜得后者一脸得色地将骰盅朝面前华服青年一推:“姓杨的,到你了。” 然而出乎薛二意料的是,对面那个杨大胆在接过骰盅后,并未投盅摇骰,反倒一脸稀奇地将自家右手伸进骰盅仔细摸索起来,一边摸一边自言自语道:“却是作怪,这盅口明明大敞特敞,可丢进去的骰子为啥掉不出来,难不成内壁上事先涂了鱼胶?” 此言一出,赌坊当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爆笑。 这个姓杨的连摇骰盅的巧劲都不识得,居然也敢与人对赌摇骰?! 这杨大胆是哪里来的短见村货,未免也太傻大胆了些吧?这不是明摆着送银子给人花么? 有所谓,赌不离千! 古往今来,专有一路出千使诈的小人,绞尽脑汁地在赌具上做手脚,好于赌局中骗人钱财。 不妨就以骰子为例。 那些出千者提前用利器在牛骨琢成的骰子上钻孔,待从孔中滴入一滴水银后再以厚蜡灌注封口。 等摇骰子之时,出千者将骰子所需点数那面朝上握于掌心,而后运起巧劲儿一甩,将事先灌注的水银甩到骰子的最下方。 要知道,看似细密无缝的牛胫骨内部实则密布无数细小的空腔。 水银一旦被甩入空腔,短时间内便难以流出。 这样一来,原本各面重量相差不多的骰子变得一面重一面轻,自然想掷出什么点数,便能掷出什么点数。 薛二手中这三粒牛骨骰子,便是灌过水银的千具,先前那一番夸张离奇的摇骰手法,更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目的是掩饰自己另一只手甩水银出千时的小动作。 只不过人非神明,总是难以达到真正随心所欲的境界。 薛二尽管已经使出看家的出千本领,到底百密一疏,将最后一粒骰子中的水银甩错了面,最后只摇出两个六、一个五来。 又笑了好一会儿,薛二才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瞧在你杨大胆一见面便送给俺二十两银子花用的情份上,若是真心想学这摇盅不掉骰子的手法儿,不妨直接跪下给咱磕两个响头,保不齐这一高兴就……” 这番话还未说完,就见对面的杨从循将骰盅扣在桌上轻轻一晃,而后掀开盖盅,露出 只见杨从循朝着目瞪口呆的薛二咧嘴一笑道:“保不齐一高兴就怎地?不用俺们动手,你薛二自己脱个精光?” 说罢,杨从循抬起胳膊肘撞了撞身边已经看傻眼的‘食通天’:“愣着干啥?还不上去伺候着!” 被杨从循一撞,‘食通天’和几个手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登时嬉皮笑脸地一拥而上,将兀自一脸懵逼薛二摁到在地,压住了对方手脚四肢,不由分说得扯衣扒裤起来。 薛二自是不甘就范,然双拳难敌四手,只好躺在地上一个劲得大声咒骂:“姓杨的,你这是耍诈!摇骰子哪有只摇一下的?哎呦!” 地上的薛二刚开口骂了一句,就被急于表现的‘食通天’一个巴掌扇在脸上。 “废什么话?摇几下不是摇?大家伙眼珠都雪亮着,就问你薛二一嘴,俺家主人摇出的是十八点不是?怎就赢不得你那十七点?” 此言一出,登时就有几个平素在薛二手上输过银子的赌客一起跟着落井下石:“就是,你薛二平日总跟人吹嘘自个儿赌得直,怎么今儿个真输了银子反倒在地上打滚撒泼不肯认了……我呸!” 就在众人乱哄哄闹成一团之际,突然从外间屋传来一声嗳声嗲气的妩媚娇声:“哎呦呦,几位爷們,这是干啥啊?天寒地冻得满地打滚,就算不冷,它也埋汰不是?” 只见先前借口沐浴离去的京娘身披彩衣,裹在一阵脂粉香气里,款款来到杨从循面前,施施然俯身道个万福。 “这位公子万福,可否给奴家京娘个面子,饶了地上这个腌臜泼皮如何?回头真要是露出他身上那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却叫奴家怎么再在这间房里呆呀?” 说话间,京娘故意又将身子往杨从循身边凑了一凑,看上去竟似要对人主动投怀送抱一般。 然而就在京娘打算佯装脚下一滑,顺势倒在面前这位华服青年怀中之际,从其身侧突然射来两道寒冰也似的目光,直直地刺在京娘身上。 一时间,京娘竟生出一种自己倘再往前一步,便会被人用匕首在身上扎几个透明窟窿地错觉,顿时惊得前者两股战战,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就见杨从循面朝京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必这位姑娘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京娘了。想让咱饶了这个薛二倒也不难,却不知姑娘你愿不愿亲自下场,与咱博赛一番骰子?” 见杨从循主动叫阵,京娘略定了定神,便嫣然回笑道:“原来公子是打奴家主意,这有什么依得依不得的,自然依着公子便是。却不知公子想要博什么彩头?” 就见京娘伸出一根玉琮也似的手指,轻轻将鬓边垂下一缕青丝缠在指尖绕了两回,再用劲一绷,登时就拔下数根乌光水滑的发丝。 京娘举着缠有发丝手指,朝杨从循挑眉一笑:“只可惜奴家是个身无长物的弱质女流,不知公子可愿与奴家博这缕鬓边青丝呢?” 说着,京娘手指一抖,将头发遥遥丢向杨从循:“公子不妨闻闻看,奴家这缕青丝……到底是什么味道!” 第四百三十二章 鹰神傩面(37) 上回书说到那位被赌坊东人豢养的粉头京娘出面制止杨从循等人当众扒薛二裤子的行为,好歹算是保住这个小弟在人前最后一丝脸面……真的很怀疑这个薛二还有没有所谓的脸面。 只是这样一来,薛二拖欠杨从循的赌债无疑就转落到京娘头上,后者自然干不出当众浑赖的行当。 于是京娘便以指缠发,拔下鬓边一缕青丝,要与杨从循赌赛。 当然了,只要不是失心疯或者色鬼投胎, 都不会答应用真金白银去赌一缕女人头发的要求。 再说了,即便京娘没有银子,豢养她的赌坊东主总不至于没有银子。 那么京娘为啥要当众干出拔发赠丝,如此荒诞不经之举呢? 前文讲了,京娘原本出身城内第一等的花馆院落……。 当然了,京娘并不是花馆的头牌红倌人,颜色也绝非头等上乘, 像清倌人那等故作清高自抬身价的好事肯定轮不着她。 为了不像其她下等娼妓整日操持皮肉生意糊口,京娘在如何陪客人饮酒游戏之道上很下了一番功夫, 后来竟还真给她练出一手摇骰劝饮的绝活。 说是绝活,其实也不复杂……无非就是悄悄拔下几根头发,然后找准时机偷偷压在骰子 只要瞅准时机,隔着骰盅将头发丝这么一抽,自然骰盅里骰子点数全变。 这手儿绝活就比先前薛二之流往骰子里灌水银的法子隐蔽灵活多了。 既可以用来整对方,令其原本摇大却开小;也可以拿来搞自己,好让对方原本胜算无几的小点意外获胜……毕竟是陪酒游戏间练出的本事,岂有客人连饮数杯而姑娘不陪上一盏的道理? 由此,京娘一时间名声大噪,连那些一心追捧清倌人的豪客都在酒宴游戏之时,指定京娘在一旁陪酒侍奉。 等到年齿渐增,京娘更被一处赌坊东人一眼相中,甘愿掏大笔银子为其赎身脱籍,养在自家场子里当作招牌。 先前杨从循以一点之优势绝杀原本胜券在握的薛二,旋即就被赌坊当值看场的伙计报到赌坊主人这里。 经过一番合计,赌坊主人与几个管事一致认为这个名不经传的杨大胆此行另有所图,八成是城中某处赌坊眼气自家场子生意红火,特地请来砸场滋事的千术高手。 就这样, 赌坊主人临阵点将,命京娘使出看家绝活,当众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杨从循一行,这才有了先前拔发挑逗那一幕。 说是断发赠情,不过是京娘借机将几个微不可见的细发偷偷藏于掌中握住。 见对方并不伸手去接自己抛出的青丝,京娘冷笑一声,转身急退两步,从身后赌坊伙计接过骰子摇盅并一张面额五十两的皮纸银票,而后回身将手中物事向前者遥遥一晃,故作嗔怒道。 “公子如此不解风情,真叫奴家好生情伤呢,不知这五十两银子,抵不抵得过先前薛二他欠公子的赌债呢?” 只见京娘迈动金莲款款上前,将手中银票并骰子摇盅一块押在杨从循面前的赌桌之上:“如不嫌弃,奴家也想跟公子赌赛一局。只是奴家不惯旁人那种推来换去的赌法儿,若是公子首肯,可否与奴家各持一盅,摇定同开,高下立判,却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杨从循今日本为搅起声势,好令藏匿于暗处的邪道妖人主动现行,自然不会推脱,当即点头答允:“如此正合杨某心意,那么咱们还是一把定输赢,点大者为胜?” “全依公子。” 话音刚落,京娘伸手按住桌上骰盅,略一轻晃便离盅撒手环抱胸前,笑意吟吟地瞧向同样只摇盅一下的杨从循:“公子这便摇好了。” 待得到对方首肯之后,京娘猛地一步抢上,各伸一手按住两只摇盅,而后嗪首微抬,朝向杨从循故意撒娇道:“公子连赌数局想必也是乏了,这局便由奴家代为开盅可好?” 也不等杨从循答话,京娘双手发力,猛地向上一提摇盅,待看清下盖骰子点数,登时发出一声惊呼,“这不可能!” 只见京娘的摇盅里,乃是双四一个三;而杨从循的摇盅依旧三六一十八个墨点黑洞洞地望天。 在京娘想来,对面的杨大胆既是来砸场立威,这回必定会再度出千,给自己摇三个六点出来。 如此一来,只要寻机用两根头发伸进摇盅里轻轻一拨骰子,令原本朝上的六点翻做底面,让六点对面的一点翻到上面,这样便可确保胜局不失。 拿着两个一,就算第三粒骰子摇六也不过才八点,随便摇个三三四四就能赢,没必要做得太过,回头令旁人看出自己也出千就不美了。 却不想对面这个杨大胆竟有鬼神难测之机……难道对方一早知道自己会挑哪两粒骰子下手,提前将这俩骰子摇成一点等着? 这却不是活见了鬼?有这等未卜先知之能的奇人异士又怎会出现在赌场这等藏污纳垢之地? 就在京娘以手捂住小嘴,两只眼睛惊疑不定上下打量对面杨从循之时,对面这位自报诨名‘杨大胆’的华服青年居然两眼冒光得伸手取过京娘先前押下的五十两银票,屁颠屁颠地扔回自己押在赌桌上的银票锞子堆中,然后还没形象地搓起了双手,动作神态简直就像一条故事里施展奸计得逞的狐狸精。 “再赌一把?” 见对方毫无见好就收的意思,京娘顿时一脸厌恶地皱起眉头:“妾身觉得公子今日斩获颇丰,眼下想必身子也乏了,何不就此乘兴而归呢?” 说着话,京娘一手抓住斜躺桌上的骰盅,顺势抄起三粒骰子,凌空晃了三下,猛地扣在桌上翻开,赫然露出三个六点朝上的骰子来! 京娘这番举动意在明确无误地告诉对面来人:咱俩都是在出老千,真逼着老娘来这手儿,将来若是传言出去,谁的脸上都不好看;桌上这几十两银子老娘就赏你这个小白脸当零花钱了,拿了好处赶紧滚蛋,别给脸不要! 却不成想,对面那个杨大胆一见京娘摇骰,立刻很没形象地笑了:“姑娘还真是性急,连这局赌多少银子都没商量就抢先开盅……也罢,等杨某也摇完再说其他。” 说罢,杨从循也抄起骰盅,扣住三粒骰子,盖在桌上晃了两下,就向上一提盖盅。 三个黑色的六点,还有一个鲜红的一点! 一粒牛骨制成的骰子,居然横着从中间裂成两半。 碎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鹰神傩面(38) “姓杨的,你竟敢当众堂而皇之地出老千?这用牛骨头制成的骰子,好端端地怎能说碎便碎了?今儿不给出个令人满意的交待,你们几个就甭想走了。” 面对赌坊一方的恶意栽赃,杨从循一抬手制止身后同样剑拔弩张意欲上前叫骂撕打的‘食通天’一行,而后轻轻伸了个懒腰,扭头自顾自地把玩起肩头红狐前面那对黑爪爪……瞧这俩货一副旁若无人只顾自个儿打闹嬉戏的意思, 怕是压根不将赌坊一方的威胁当回事儿。 这下,方才还恶声恶气,口口声声喊打喊杀的赌坊打手们顿时偃旗息鼓,一个个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起来。 好么,一条毛发铮亮火红皮子溜光水滑,瞧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火狐狸非但不送到剥皮作坊里套皮筒子,反倒养在怀里肩头, 当成寻常猫儿般抚摸耍弄。 这狐狸可不比猫儿狗仔, 身上骚气的狠!非得先洗干刷净,再用名贵香料遍体涂抹薰蒸数遍之后,方可抱于怀中赏玩。 一两香粉半两银……天!这要还不是有钱,那就是特别有钱,不然绝干不出如此烧包的举动。 看来对面这个姓杨的挺有来头,未摸清其底细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到最后出力不讨好不说,要是让主人家当成平息争端的替罪羔羊交出去,那可就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就在众人一个个狐疑不定得打自家小算盘时,杨从循总算玩够了胡三的爪子,抬头朝着对面“嘿呀”一声冷笑。 “莫不是杨某人听邪了耳朵?你等方才可是质疑咱打骰子时作弊出千么?真是笑话!” 只见杨从循伸手一拍自己面前的赌桌:“这粒出问题碎开的骰子是从薛二手里拿的,就算要问,也该去问薛二!杨某怎知这好端端地骰子为啥说碎就碎了……对了,你们方才不是还说要替薛二出头,扛下他欠杨某人的赌债么?冤有头债有主,去找他啊!” 赌坊一方何曾能想到,像杨从循这样装扮不俗,看上去就不像能跟人好好说话的华服贵公子,居然会像状师讼棍一般难缠, 三两句就将祸水引到赌场豢养马仔薛二身上。 眼见房中其余赌客均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望向瘫在地上发抖的薛二,京娘心中暗叹一声骑虎难下,只得将银牙一咬。 “姓薛的!你也是在赌坊这行混饭吃的老人,难道还不知行里的规矩?凡是当众出千被抓的,都要留下两根手指!” 说完,京娘不再理会被赌坊打手死猪一般拖去后院的薛二,双眼喷火地盯着面前一脸无辜的杨从循。 “这位公子既不听京娘之劝,只怕今日之事绝难善了。方才那把骰子有问题,胜负姑且不算,看来公子你还要与妾身再赌一盘!” 谁知对面的杨从循不但完全听不出京娘话中威胁之意,反倒一脸兴奋地连连搓手。 “俺杨大胆生来便爱与人分个高低胜负,既有钱赢,那为啥不赌?我再加三百两!” 眼见杨从循如此有恃无恐,京娘等人更是疑心其摇骰之时出千使诈,不免冷言讥讽道:“瞧公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莫不是有什么福气财运之类的神明罩着,不论干啥都能只赢不输?” 然而对方却似根本听不懂京娘挖苦之意,居然嬉皮笑脸点头附和道:“姑娘此言不虚,杨某平生最好赌那些惊险刺激的玩意儿,居然还十赌九赢,莫不是真有神仙暗中庇护则个?” “你……!” 京娘不意杨从循如此惫懒无赖,生生被其噎地好半天作声不得,末了才一翻白眼道:“既如此,那公子想不想玩点更惊险刺激的玩意儿?哼哼,只怕公子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只要这玩法儿当真刺激惊险,便依照姑娘之意又何妨?到底是何种玩法儿,尚请姑娘明示!” 见对方居然真个傻乎乎地顺着自己的话头扎入陷坑,京娘顿时冷笑一声:“说来,这玩法倒也简单易行,无非就是由妾身来摇公子你的骰子罢了。” 此言一出,杨从循身后众人顿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一向急于表现的‘食通天’更是戟指京娘破口大骂道:“小娘皮莫要欺人太甚,自古赌场里岂有代人要骰下注的道理……再说两边的骰子都是你摇的,这到底是谁在跟谁赌钱?” 然而‘食通天’这番表现却是拍错了马屁。 他这一番话还未说完,站在一旁的杨从循顿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好极,妙极!这种玩法杨某闻所未闻,果然新奇刺激的紧。” 正说着,杨从循突然话音一转:“不过俺伴当那番话也在理儿,总不能两边都是由姑娘你来摇骰作赌吧?” “公子玩笑了,赌坊里岂有这种自家相赌的规矩。妾身的意思是你我各替对方摇骰,点数少者为胜……如何?” “点数少者为胜?明白了,只要杨某摇得点数大过姑娘,那便还是杨某胜了不是?” “正是,公子好悟性……你我这便开始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真由不得任何一方退出。 于是杨从循笑呵呵地将自己面前的骰盅与京娘手中换过,随便扣在桌上晃荡两下,便向上一提盖盅。 见杨从循抢先开盅,周遭围观的赌客纷纷伸长脖子,你推我挤地凑到跟前看戏。 熟料一眼看去,众赌客先是齐齐一呆,而后就嘻嘻哈哈地狂笑起来……那盖盅下的三粒骰子皆是一颗红豆望向天。 三个一,三点! 连京娘也不禁莞尔一笑,伸出玉手去取杨从循押在桌上的银两钱票:“公子真是好生性急,既真心送奴家银子花用,竟也耐不得等人家开盅这一时片刻么?” 怎知京娘才刚一伸手,杨从循顿时用手压住自己押下的赌注:“姑娘这盅都未开,怎就说杨某输了?” 误以为杨从循想要耍赖的京娘顿时脸色一沉:“公子有言在先,此番摇骰作赌由妾身做庄,若点数一般则是庄家胜了,莫非公子眼下想要反悔不认?难不成公子认为还有比三点更小的点数?” “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岂能不认?只是姑娘你这盖盅都未开,却让杨某如何输得心服?” “好,这就让你杨大胆输得心服口服!” 说罢,京娘轻轻一提手中盖盅,顺势往盅下一扫,登时却将一对凤眼瞪得溜圆。 两颗红豆对朝天,两点! 第四百三十四章 鹰神傩面(39) “这,这绝不可能!” “话可不能这么说,骰子已是新换,盖盅还是姑娘亲手所开。现在大家亲眼见姑娘摇出一个两点,而杨某这边却是三点……三点自然大过两点,这局如何不是杨某赢了?” 从点数多寡上论,这局自然又是杨从循赢了。 然天底下那些开赌坊的, 哪个不是做大钱进小钱出的买卖,自然无理也要搅闹三分。 这些人执意坚称京娘这局骰子莫名其妙少了一颗,肯定有问题,因此输赢断不能作数。 似这般浑赖,试问杨从循这方如何肯依? 毕竟他们可是一早就准备好上场吵架,必要时更要放对厮打的人手……此等伏兵不用, 更待何时? 关门,放狗! 只见杨从循朝身后使一个眼色,早就摩拳擦掌的‘食通天’一伙登时喜上眉梢:“你们这些生孩子没屁眼的缺德玩意儿, 都输成这般模样还在一旁咬牙不认,可见是平日出千做鬼习惯的!” 话音未落,就见食通天一马当先,三两步抢出人群,接着便神色恨恨得朝地上一啐:“呸,爷爷前些日子定是冤鬼遮眼,这才神使鬼差地捧着自家银钱来同你等博叉……我说哥几个你们在等什么?还不赶紧将这骗人血汗钱的场子给我砸了!” 这一声令下,‘食通天’手下那些救火班快纷纷在口中答应一声,接着便和赌场一方豢养的护院打手胸顶胸脸贴脸得撞在一块儿。 论理,‘食通天’一行本不敌这些身宽体壮的职业打手,奈何方才京娘那一局却是实实在在的输了。 这些护院打手一边嘴上与人大声还口喝骂,一边不禁也在心下小声嘀咕。 “再如何说,那三点也是稳赢了两点……主人家里有钱有势,即便不开这间赌坊也自有吃有喝;俺们兄弟几个今后可还要在坊这行里混饭辄,回头要是传出去赌输不认还动手打人的名头,那可就真自走绝路了。” 因此,这些护院打手嘴上喊得一个比一个大声,实则出工不出力, 十七八个壮健汉子愣是让‘食通天’手底下几个干柴棒一般的救火班快你推我挤地‘战’了个旗鼓相当。 间或还有打手在人群中朝对面使眼色,挤眉弄眼得一再示好,就差没把自家怀中的钱袋整个掏出来掖在对面怀中。 可想而知,这种程度的互相推搡,注定就是一场过家家似的闹剧。 好在,这场闹剧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就在杨从循抱着膀子,不住口得为场中互相推搡的人群呐喊助威之时,一旁倒扣在桌上的盖盅突然发出“啵”的一声轻响,接着便往一侧翻倒。 就在在盖盅倒下的那一瞬间,一个肉色的影子从其下钻出,如一条受惊蜥蜴般在桌上“嗖嗖”爬动几步,接着便凌空一跃,“啪”的一声,挂在目瞪口呆的杨从循身上,一扭一扭地往后者胸口处钻去。 直到此刻,周遭众人方才看清楚肉色影子的真形实貌……那居然是一只从手腕处齐刷刷断开来的手掌! 这不是杨从循在黄仙金矿上收服的行秽,魖么? 原来,杨从循以查验薛二是否在盖盅内涂胶为借口, 堂而皇之地将自家右手整个伸入盖盅之内, 暗中却是将一早伪装成自家右手的“魖”整个塞了进去。 像“魖”这种行秽, 往往在世间有‘酒坛怪手’之类的绰号……人家就喜欢钻这种周身只留一个开口的瓶瓶罐罐,进了盖盅就像回到老家一样,登时就将‘手腕’处的吸盘往盖盅顶上一吸,稳稳当当地藏在里面。 这便是赌坊老手京娘一再败在杨从循手下的原因……莫说扔几个骰子,下回开盅,里面能剪刀石头布地猜两拳信不? 眼见替自已出千的魖被人发觉,杨从循登时心下一凛,暗道一声“本主出场”,连忙打起精神仔细戒备。 只听一阵犹如枯木摩擦般怪笑桀桀响起:“难怪这后生如此有恃无恐,居然连行秽都能驯为己用,果然了得,嘿嘿嘿!” 说话间,自打赌坊后门处,颤颤巍巍地走进一个手拄虬木杖,头缠青丝布,浑身上下都拢在一顶皂色大氅之下,唯独精赤着拄杖那条胳臂的矮个男子。 这男子须白顶秃满面皱纹皆深如刀砍斧劈,显然年齿不轻,更生得颧凸眼凹鼻勾唇翻,果然十分怪形奇相。 一见拄杖老翁入内,京娘等赌坊中人齐齐色变,赶忙垂首行礼,恭敬谦卑地尊道:“竟然惊扰上人清修,还乞恕罪,我等自当料理此处首尾,绝不敢劳您大驾……” 这厢话尚未尽,那名老翁却突然将手中虬木杖往地上重重一顿,作色怒道:“个个都标榜自己端赌行这碗饭,怎个连行里的规矩都忘了?即便人家后生出千在先,只要未能当场识破,那便是自家输了。你等非但不肯照注赔银,反倒口口声声要与人家动手,这却是何道理?” 说罢,那老者扭头冲着杨从循桀桀一笑:“老朽平日御下无方,倒教人瞧了笑话……桌上的银两钱票,后生你尽皆取去不妨。” 诸位看官想必心下明了,这个拄杖徐行的老翁,便是前述行毒使蛊,做起事来心狠手辣的枯木上人。 这枯木上人原本在赌坊后院密室内打坐修行,忽然听闻室外有人乱哄哄地跑动吵闹。 待遣人一番查问后,方知是今日赌场中来了砸场闹事的硬茬子,己方一时间应对乏术,已接连输了两局 本就深恨囊中拮据的枯木上人如何能眼睁睁地看人从赌坊中赢取银两,于是坐也不打,赶忙来前院察看究竟。 虽然赌坊众人不知杨从循在盖盅里暗藏行秽,却被枯木上人一眼看破……魖既归属行秽,自然所居所到之处皆有一丝秽气,虽不到作祟害人的地步,却如何能瞒过枯木上人这等修行人士的眼睛? 只不过枯木上人一时误会了杨从循豢养魖秽的本意,以为其也是走邪途的乡野术士,这才起了招揽纳才之心,非但没有喊打喊杀,反倒温言抚慰给金赠银。 眼见藏身沆瀣的妖人已被自己成功诱出,杨从循顿时将脸上的伪装尽数扯下,当即冷哼一声:“这些银两杨某自然要取,不过却是当成尔等出千弄诡的赃证,送到官家老爷处发落……” 杨从循话音未落,一直端坐其肩头的胡三突然“哎呦”一声惨叫,俯身一个倒栽葱,头下尾上地摔落。 突然间变生掣肘,杨从循一时间无暇多想,只下意识伸手向前一捞,总算将胡三的大红尾巴抄在手中,没让小狐狸与大地母亲来一次亲密接触。 然而狐狸尾巴刚一入手,杨从循顿时心里一个“咯噔”:胡三尾巴上原本紧实厚重的长毛不知何故突然间秃了一个‘大洞’,洞底只剩下一层刺刺拉拉还有点扎手的毛根! 番外 如花苗女鬼灵精浅谈神秘莫测的落花洞女 嗨,大家吼啊,最近有没有想催更我啊?哎,就是不更正文,你们能把我…… 在写了,在写了,大家把手里的砖头都放下。 最近正文中提到, 盘踞在盛京城中的苗人黑蛊枯木上人手下有一个貌比天仙的漂亮小姐姐,而且人家还是那种绝对不着寸缕的落花洞女。 哇…… 喂,那边捧手机的,麻烦哈喇子先擦一下嘿。 并非是作者为了吸引读者而故意夸张这种感官描写……尽管咱确实也有这方面的需求,但真实的落花洞女,的确是浑身红果果地出现在世人之前。 典籍为证, 清代笔记《苗蛊考记》有载:“苗女或亡(走失),尝见衣衫鞋履刀(柴刀)篓于洞外,(族人)谓之落洞侍神,当备酒肴牲礼于洞外烧祭之;或云数载偶见(走失的苗女),浑身精赤,兽皮掩羞,时人皆以神娘谓之。” 简单点说,就是一个外出砍柴采药的苗女,清早离开苗寨,然而直到天黑也不见回来。 于是,家里人赶忙带人四处去找,最后在一处幽深黑暗的山洞洞口处找到这名苗女身上穿的衣裙鞋袜,以及柴刀药篓等工具。 正因为苗族人认为自家先祖来自大山深处的洞窟岩穴之中,把这种深不见底的山洞当作神明崇拜,所以就认为这个走失的苗女是蒙受先祖洞神的召唤,这回是进入洞穴侍奉神明去了;而像衣衫鞋袜这等尘世之物,自然不能带入神明居住的仙界,当然要扔在洞口之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个走失的苗女肯定是找不回来了,于是家里人准备一份丰厚的祭品,在丢有苗女衣衫的洞口处哭哭啼啼地祭祀一番, 就回家去了。 大部分苗女落洞之后便再无踪影,但也有人在几年之后无意间碰到这名落洞失踪的苗女,浑身上下红果果的,仅用一张兽皮草草遮掩羞处。 概括得说,就是落花洞女其实分两种,‘回不来’与‘回得来’。 后面这类能从洞中返回的落花洞女身份尤其尊贵,被苗人当成神明一般崇拜,恭敬地尊称其为“洞神娘娘”……小说中枯木上人手下的落花洞女,就是一名从山洞中返回尘世的“洞神娘娘”。 历史上,苗女落洞之事时有发生;甚至解放后,某位民俗专家还专门奔赴那些僻处深山之中的苗寨来研究这种落洞苗女。 听说这人最后据此写了一本大作,书中说这种落洞习俗其实是一种愚昧落后的祭祀文化,所谓的落洞,其实是苗女因生活中极度性压抑而产生的一种幻想。 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都什么逻辑啊? 落洞,落洞,落洞!!! 关键信息说三遍!!! 落花洞女之所以在外人眼中神秘莫测,就是因为这些苗女都‘神使鬼差’地跑进了某处山洞,也就是所谓的“落洞”!!! 此外,在苗女落洞之前, 其家人完全没有感到这个苗女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现,因此没有阻止其上山砍柴采药;直到天黑不见女孩返回,家里人才火急火燎得上山寻找。 来来来,麻烦告诉我,到底啥样的‘性压抑’,非得跑到山洞里面去解决?大山上随便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不行么? 还有,既然是手动解决个人‘需要’,那只脱裤子不就完了?至于连鞋袜都扒干净么?就不怕事后来不及穿衣套鞋,而被路人撞破天光? 最后,即便某个苗女极度性压抑,那也没有有必要玩落洞失踪啊,找个中意的阿哥一起离寨私奔不行么? 或许过去的苗人因先祖信仰问题,显得有些‘愚昧落后’,但这并不代表人家就是傻子,看不出‘性压抑跟人私奔’和真正落花洞女之间的区别! 行吧,质疑到此为止,现在来唠点干货。 有人说,光明的背后是黑暗……美丽的传说背后往往一点都不美丽。 那么,你做好直面黑暗的准备了没? 假设,你在荒郊野外无意间发现有大量女子新鲜衣物散落一地,请问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自然是疑心此处不久前发生一起不法侵害女性事件,在立即上报警方的同时,积极在附近寻找救助受害人。 没错,这就是埋藏在美丽传说背后的残酷真相。 所谓‘自愿侍神’的落花洞女,其实都是一系列强掠性侵案件的受害人!! 证据有三。 第一,落花洞女并没有‘以身侍奉神明’的动机,所谓‘自愿侍神’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过去什么人会主动以身侍奉神明? 要么是家人病重汤药无功,不得不赌誓求神,以自己后半生为代价,祈求神明降下神迹,保佑病人恢复健康。 要么就是‘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提辖,为了不吃人命官司,情愿抛舍尘世种种,从此佛前洒扫添油。 很显然,以上两点与落花洞女一点都不挨边,人家是上山去挖药砍柴,回来还要给家人生火做饭的。 第二,就算某个苗女冥冥中受到神明感召,下定决心落洞‘以身侍神’,那也没有必要在山洞口就脱得一丝不挂……洞里碎石肯定硌脚,就算洞神不喜欢落花洞女穿裤着裙衣履整齐的样子,等见到这个老色币之后再脱也不迟。 第三,落花洞女既然以身侍神,那就是洞神的禁脔,绝不容许其在世人面前赤身果体抛头露面,如何还能有重回人世的机会?总不会是给洞神戴了绿帽子,被人家赶出来的? 哎,有看官问了:“就算你说得有道理,这也不能证明落花洞女是被人强虏拘禁,特别是那些失踪数年之后再度返回尘世的洞女,这背后黑手就不怕女孩回家后召集亲戚打上门来报复?” 你说对了,真不怕。 试想一下,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色欲的驱使下绑架一个独自上山的苗女呢? 显然,这人应该是被绑苗女的‘熟人’,至少也要知道人家上山后的行动轨迹与活动范围。 这才好事先埋伏在必经之路上伏击对方;真要是‘撞上谁就绑谁’式的满山乱逛,那还不如干脆摸到苗寨里去绑人,这样成功率才会更高。 再往深处想想,如果绑架者对受害者如此熟悉,那受害者会不会也恰巧‘认识’绑架者呢? 比如,那些因偷习族中禁术而被族长驱逐出苗寨的黑蛊巫师? 只有这样,不幸落难的苗女才会在对方威胁下暂时屈服就范,用忍受对方摧残折辱的方式换取对方不伤害自己亲属家人的承诺。 不然,即便苗女无法趁对方发泄完兽欲后的松懈时机逃跑,也会想法趁其不备自尽以求解脱,绝不可能有数载之后还能生还苗寨的例子。 除非……除非这个苗女偶然间得到某个‘世外高人’相助,出手干掉了那个绑票者,自然就可以回到原先生活得苗寨之中。 只不过这个侥幸生还的落花洞女因为长期被加害者施暴,从而患上了恐惧正常夫妻行为的心理疾病,类似的例子在强x案受害者中十分多见,需要相当长期的心理辅导才有可能痊愈。 再加上过去人们对女子贞操十分重视,根本不可能接纳一个被人多次施暴过的女性族人,这才使得回到苗寨中的落花洞女对自己如何‘落洞’的经历闭口不谈,更不肯再与族人恋爱婚配,这才被前去苗寨调研的专家误以为落洞就是女性极度性压抑所导致精神恍惚。 现在,又有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苗寨族长明知这些被放逐的黑蛊巫师心术不正(偷学禁术),为何不干脆杀掉了之,非要将其赶出门去祸害别人呢? 这个么,就得解释一下,到底何为禁术? 其实啊,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准族人习练的‘禁术’……真要是练都不能练的玩意儿,干脆毁掉了事,还省得天天派人看守。 这个所谓得‘禁’,‘禁’得其实是族长以外的普通族人;而族长正是靠它来试验手下族人是否怀有异心。 简单说,就是族长练得,而你练不得;觊觎禁术,那就是觊觎族长的位置,非得让你小子吃到苦头不可。 可话又说回来了,能对武功秘籍眼热不已的,那都是身上功夫已经练出几分火候的高手……韦小宝就把陈近南给他的凝血神爪秘籍给丢了。 所以觊觎禁术的族人轻易杀不得,只要能把这人心里觊觎族长权位的火给灭了,那将会是一员得力干将。 你不从小都养尊处优吃穿不愁么?赶出家门,饿你三天,看你回不回来跪着求老子! 肯定有回来跪地求饶的,但也有像枯木上人那样,发现一条崭新道路的(黑蛊巫师联盟)。 不知诸位读者发现没有,小说中的枯木上人虽然一口一个‘洞神娘娘’叫着,可言语当中一丝恭敬的意思都没,不住地对落花洞女呼来喝去。 更过分的是枯木上人曾经揶揄打趣自家徒弟:要是真看上了洞神娘娘,不妨就搂着一起滚滚床单。 对着窑子里的粉头,也就这样调戏了呗? 显然,枯木上人他知道‘落花洞女’是怎么一回事,这才半点恭敬虔诚的意思都没……不过枯木上人肯定也不是掠走加害‘落花洞女’的黑手元凶,不然‘落花洞女’根本不会出手帮其驯服凶残嗜血的噬心蛊母。 那么,枯木上人与这位貌美如花的‘落花洞女’间到底又有那些故事可说呢? 敬请关注《狐朋仙友》最新章节,正版小说更精彩哟!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