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锦衣卿相》 第1章 读书的村女 许多年后,苏希锦依旧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她从平凡村女到一朝文相的转折点。 烈日当空,黄土绵延,金色的光线刺得人心浮躁。 一系蓝色头巾,背着背篓的布袍妇女,顶着焦阳,推开沉重的木门,“丫丫?” “娘!”一位八九岁的女孩从门口出来,头梳一双丫平髻,身穿葱白色襦裙,鹅蛋脸,小脸白嫩,眼睛乌黑沉静,嘴唇小巧可人,手里拿着一本半新的书。 “又在看书,仔细伤了眼睛。”妇人无奈,苏家三代为农,不知为何生出个爱看书的女孩。 偏他们夫妻结婚十来年只得了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娇养着长大。 “这本书过两天就要还了,”女童往她身后瞧了瞧,“爹没跟您一起回来?” “还有一亩田没引水,今年天热,你爹担心庄稼旱到。” “那您歇会儿,我出去放鸭。” “早点回来,别一天天往外跑,仔细晒黑了皮。”妇人交代。 女童道了声好,便拿着书离开了。 这女童名叫苏希锦,小名丫丫,家住向阳村,是三年前穿越而来的。 穿越前她也叫这名,是一名四线城市的常务县长。为助力脱贫攻坚,在一次下乡考察时,遇到了泥石流,醒来后,她就到了这里。 苏希锦如今所处陈朝,历史上没有记载,但经她分析,国情应当与宋初差不多。陈建朝两代,三年前新皇继位,改年号为庆丰。 如今正值庆丰三年。 向阳村地处陈国西南面,属夔州,村里人都靠种地为生。苏家是向阳村相对富有的人家,苏希锦的三叔是村里唯一的秀才。 苏希锦的书,一半都是从苏义仁那里换来的。 向阳村北方有条小溪,环绕着半个村子,村里人一般都会在溪里玩耍、摸鱼、洗衣服。 苏希锦到的时候,见到两个女孩正在溪边玩耍。 “哎,苏希裳,那不是你姐姐吗?”身穿粉色衣服的女孩有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玩伴。 正是村长的孙女李小花。 “她才不是我姐姐,”大伯家的苏希裳抬起头冷哼,“我们早就分家了。” 她长得十分好看,苏家的人穷是穷,相貌一点不含糊。 李小花捂嘴偷笑,“你看她手里还拿了本书。” “不用理她,她就爱装相。” 自以为长得好看,家里有钱,就摆起阔错,膈应谁呢。 两人语中带刺,苏希锦也不停留,低头将鸭子赶到小溪上游。 为官多年的她,还不至于为了两个小女孩生气。 小溪上游是处好地方,山明水秀,绕过灌木丛,就看见一座红木碧瓦的宅子,青砖铺路,门口一对儿石狮子,威武霸气,据说是京里一当官的祖宅。 村里人都管它叫红宅,平时都不许孩子往这来。 苏希锦不忌讳这些,下游有人时,她就来这边的葡萄棚看书。 今天的宅子有点不一样,隐隐约约有人吵闹。苏希锦刚进入状态,就听见“咚”的一声,一大片水兜头淋了过来。 “嘿,你这小鬼,倒是会挑地方!” 这声音极其嚣张,听着年龄不大,十几岁的样子。 “韫玉,你不是说这里没人吗?那这是谁?” 少年的声音再次传来。 苏希锦回头就见身后站了位十三四岁的少年,浓眉大眼,周正刚毅,身着紫色锦衣,上绣群山云雾纹,腰上束着一把短剑,剑鞘上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翡翠,碧绿通透,是她两辈子都不曾见过的。 “应当是村里的孩童,你别吓坏了人家。” 正待询问,又见葡萄棚外走进一十二三岁的少年。 白衣披肩,眉眼如画,温和谦卑,宛如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不染尘埃。只是他身子过分纤细,脸色苍白,明明炎热的夏天,却穿了好几层衣服,很显病态。 “你们是?”苏希锦问。 “我们的身份岂是你说问就问的?”先前的紫衣少年道。 苏希锦暗自挑眉,这小孩儿倒是挺傲气的。 “我姓韩,也是村里的人。”后来的白衣小公子说。 苏希锦怀疑地盯着他:“我怎么没在村里见过你们?” “今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拜访各位乡亲。”他俯下身,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小妹妹,你衣服湿了,我让下人带你去换一身可好?” “太阳大,衣衫薄,晒晒便干了,”苏希锦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只是……” 她张开手臂,露出怀里的书。方才水来的突然,尽管她第一时间抱在怀里,也打湿了大半。且看那样子,怕是不能复原了。 “只是这书是我借的,若是不能完璧归赵,便再借不到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赔你书?”话刚说完,紫衣公子便暴动起来。 “绥靖,”白衣公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对着苏希锦温和解释,“这本书我书房没有,赔你二两银子行吗?” 这个时代还未发明活字印刷术,书籍还没平民化,一本书大约1到2两银子。 “行,”苏希锦点头同意,她这本书题材偏,数量少,找到也不易,差不多就二两银子。 白衣公子便叫来随从,让他回去取二两银子。 苏希锦将旧书给他,“既然你赔了钱,那这本旧书应当是你的。” “呵,装什么大方,一本旧书换二两银子,要我也干。” 苏希锦转头,便见紫衣公子翘着二郎腿,躺在石板上,嘴巴才刚合上。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苏希锦只当听不见。 “绥靖性子直爽,并无恶意,”白衣公子仿佛也见怪不怪了,问苏希锦:“你喜欢静安公主?” 她怀里的书正是《静安公主传》 静安公主名谢敏,字允婧,是前朝最受宠公主,十六岁时以平民身份参加科举,荣获状元,满朝轰动。 因是女身,皇上虽未封大的官职,却仍加以重用,名留青史。 前朝末期,谢敏公主领军杀敌,威震四方。然凭她一介女子之身,不能力挽狂澜。 最终国灭,谢敏公主与傅清楠将军携手归隐。 苏希锦回道:“公主之风采,世人皆仰望。” 却见他微微颔首,嘴角微微勾起:“那你知道这是禁书吗?抓到了可是会坐牢的。” 他笑容柔和无辜,估计是看她年纪小,想吓吓看。 苏希锦挑眉笑道:“稚子无知,而且现在书不是在你手里吗?” 说完,正好有随从将银子送到,她接过便回家了。 小丫头还挺机灵的,谢韫玉望着她的背影笑容温和,病态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气。 周绥靖撇了撇嘴,揪了片树叶放眼皮上,“你跟一黄毛丫头聊这么多做什么?” 京都里的姑娘多的是,何苦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逗小丫头。 “大概是觉得新鲜吧。” 此处安静惬意,乡风纯朴,是个疗养的好地方。 苏希锦回到家中。林氏正在院里绣花,见她回来,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汗。 “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看书入了迷,忘了时辰,”苏希锦顿了下,问:“娘,最近红宅有什么动静吗?” 【作者有话说】 先说一下,这本非传统言情,有男主,男主很好。女主走官场路线,主要是想将现代官场与古代官场结合、碰撞,展现现代美和现代先进知识。本文设定架空朝代,不虐,爽文,希望大家喜欢。 第2章 归乡的太傅 “没听说呀,”林氏笑着点了点她额头,“看你,一身的汗。” “那娘知道红宅的主人是谁吗?” “这哪里知道,我没出生那户人家就搬走了,后来跟你外祖父搬到镇上,就更不知道了。不过听村里人说,那户人家在京里当了大官,不会回来了。” 苏希锦沉思,那白衣小公子说他们刚回村,应当不会骗人。可除了红宅,向阳村真找不来有渊源的人家。 林氏见她沉默不语,以为中暑了,进屋冲了杯红糖水给她喝,勒令她以后下午不许出门。 “酉时了,你爹该回家了。”林氏抿了抿线,手指在布料上灵活穿动,“我去做饭。” 苏希锦的爹苏义孝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晨起而作,日落而息。他种得一手好庄稼,同样的种子,同样的地,他种的庄稼总比别人好上一两成。 酉时三刻,苏义孝回到家,从怀里掏出一把地果给苏希锦。 “田里看见的,你尝尝。” 地果是长在田埂上的野果,味道甘甜可口,带着股淡淡的清香味,是农村孩子不可多得的水果。 苏希锦高兴地捡了一颗放进嘴里,顿时满嘴的甜味儿。 这东西不好找,一定花了不少时间。 “爹,”苏希锦舒朗一笑,“大豆的病好了么?” “我按照你说的方法,撒了鸟粪,现在许多叶子都变绿了。哎,你怎么知道撒鸟粪有用?” 半个月前,家里大豆叶突然出现紫色,苏义孝忧心忡忡,试了许多方法都没用。苏希锦知道后,让苏义孝撒些鸟粪看看效果。 苏希锦眉眼弯弯,她学过土壤与植物学,植物叶子颜色呈紫色,是缺磷的表现。而鸟粪含有磷元素。 “书上看来的。”她说,又问:“爹,你那稻子种得怎样了?” “长势极好,耐旱。今年天热,别的稻子都蔫巴巴的,这一亩却没受什么影响。” 苏义孝憨厚地摸了摸脑袋:“那挑夫果然没骗我,是海外来的种子,看长势应该可以一年两种。以后不仅可以换钱给你们娘俩买衣服。村里的人也不用挨饿了。” 苏义孝说起庄稼总是滔滔不绝,他酷爱种地,近乎痴迷。他的许多种地经验,在苏希锦看来都是超越这个时代的。 这个世界的爹是支潜力股,苏希锦这样想。 她沉思了一下,对其道:“改天有时间,我将您的经验记在本子上,以后说不定有用。” 苏义孝点头说好,除了种地,其他事情他都没意见。 晚餐是小米粥、青菜,外加一碗萝卜。 因为没有铁锅,青菜和萝卜都是用水煮的,吃起来软软烂烂。今天林氏特意在里面放了几块肉,也算是见了荤腥。 苏希锦不是一个口腹欲强的人,但长期吃这些东西也腻了。 她想若是有机会,定要改良炼铁技术,发明铁锅,让炒菜进入寻常百姓家。 第二天早晨,苏希锦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吵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分辨出是村口的赵大娘。 “哎哟,可真是威风,那穿着打扮比县太爷还气派。” “怎么突然回村了?”是林氏放轻的声音。 “嗨,还不是祖先显灵。那韩老爷做了个梦,梦到村里祖屋垮了,祖先让回家守墓。韩老爷二话没说就辞官了。听说皇上舍不得,哭着不让走呢。” “韩老爷真孝顺。” “可不是,听说皇上还封侯了,啧啧,风光得很。要我说这韩家祖先也不靠谱,早不显灵晚不显灵,偏偏升官时显灵。” “是这样。” “哎,哪有祖宗挡着子孙升官发财的。好了好了,跟你聊了半天,差点耽误正事,我还得上其他家呢。”赵大娘说着急匆匆走了。 过了会儿,林氏进屋,说红宅的人回来了,给村里每户送了十升良米。 “韩老爷?”苏希锦记得昨天那白衣小公子也说姓韩。 看来真是红宅的人。 庆丰三年,任太子太傅韩国栋为太傅、观文殿学士。辞,曰:“昨夜祖先托梦,斥臣离家半百,不敬香火,有违孝道。臣惶恐,不敢不从。”帝屡留不住,无奈应允。封其为韩国公,食邑1万户,赏黄金百两,白银一万。 苏希锦整理听来的消息,太子太傅从二品,太傅从一品,国公从一品,都是大官。相当于现代的副国级别。 再进一步就是宰相了,古代人真任性,因为一个梦便放弃大好前程,告老还乡。 苏希锦撑着脸感叹。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林氏看着她大人样子只觉好笑,“你收拾下,等你爹种田回来,一起去祖父那里吃饭。” “今天?”苏希锦跟她确认,以前一般过节才会过去。 “多半是为了你三叔的事儿。”林氏说。 明年正是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三叔要去府里参加乡试。 陈朝读书成本高,苏家每年的收入除了一家吃喝,全都投在了苏义仁身上。现在祖父叫过去吃饭,多半是给三叔筹盘缠。 苏希锦了然。 酉时末,苏义孝归家,林氏包了两斤羊肉,带着苏希锦过了老宅。 穿过矮丘,才到田坎,就见苏母指着一女孩儿骂:“只知吃,不知进的赔钱货!早晚把你嫁出去,没得留在家里糟蹋粮食。” 那女孩儿十四五岁,穿着一件泛黄的补丁旧衣,畏畏缩缩团成一团,躲在角落不敢作声。这是苏希锦的堂姐,苏希云。 “还不进灶屋烧火,我还没死呢,丧着张脸给谁看!”大伯母刘梅兰也虎脸骂:“以为自己外家有钱,还是爹当官?躺在家里等人伺候?” 外家有钱指的苏希锦,她的外祖父是青阳县里有名的商户。至于当官的爹…… “哟,哪个的爹是当官的?”门里又走出一位穿着大红色布裳,头插金簪的女人。 “可恨我爹只是个村长,算不得正经官职。改明儿我家相公中了举人,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官老爷呢。” 正是苏义仁的妻子李淑芳。 两人指桑骂槐,苏希锦便跟着爹娘进了屋,趁着大人都有话说,悄悄去了灶房。 第3章 苏家日常 苏希云正躲在里面抹泪,苏希锦去的时候,看见几个孩子扯她头发。 “你再哭,我就告诉祖母,让她打你。” 苏希裳威胁,见她过来,狠狠瞪了一眼,带着哥哥弟弟出去。 “他们这么欺负你,你还不还手?” 人都走了,苏希锦问。 苏希云只顾着哭,根本不说话。 苏希锦也不在乎,见她手上有条口,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素色帕子,给她擦伤口,“手怎么流血了?我给你处理一下。” “不用你假好心,”苏希云一把挥开她的手,抽噎着说,“还不是因为你。” “我?” “如果不是你外家有钱,阿娘也不会骂我。” “你命好,什么活不做,婶婶也不会骂你。” 苏希锦知道她心里有怨,大伯母每次奚落她都带上自己,让她心里不平衡。 “你也只敢这么对我,因为你知道我不会与你计较。”等她哭够了,苏希锦才道,“你敢这么对苏希裳吗?你不敢,因为你知道她会还手,还会告状。” 苏希裳是她亲妹,方才的几个孩子都是大伯家的,苏义仁今年才结婚,还没有孩子。 苏希云哭哭啼啼地不说话。 “可见人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苏希锦道,“如果你这样对祖母,对大伯母,她们还敢拿你撒气吗?” “……” “你现在心情不好,说什么我都当你气话,”苏希锦从怀里掏出一精致的荷包:“这是我娘给你的耳铛,她说再过两年,你就嫁人了。让你悄悄存起来,以后压箱底。” 她将荷包塞进她怀里,转头去前屋找林氏。 刚走到门口,听苏希云喊出两个字。 “房子!” “什么?” “三叔想在城里买房,祖父答应了。” 苏希锦顿时明白,难怪,非节日非生辰叫她们过来吃饭。原来是为了这个。 对于这个三叔,苏希锦内心很复杂,一方面他们互相借书,关系较近。另一方面她不太欣赏苏义仁为人做派。 自打考上秀才后,苏义仁屡试不中,不曾工作,又自持身份看不起村里人,每日在城里饮酒作乐。 功课没有一点长进不说,如今还让二老在城里给他买房。 苏希锦摇了摇头,她将这件事告诉林氏,之后便坐等着吃饭。 今天的晚餐是蒸猪肉,炖骨头,一条鱼,外加青菜和小麦糊糊。 猪肉油黄肥腻,青菜软烂苦涩,苏希锦没什么胃口。 苏母将第一块肉夹给苏义仁,“咱们家的秀才公,吃了这块肉,来年一定高中。” 在苏家,苏义仁的地位永远第一。因为他是村里唯一的秀才,见到县太爷都不用下跪。 等他吃了,所有人才开始动筷,一盘肉三两下便见了底,苏父苏重八咂了咂嘴开始讲话。 “明年老三要去府里参加考试,盘缠不够,大家给凑凑。” 苏母赵氏也附和:“老三每天在外应酬,没有存款,就由我跟你爹出了。你们两兄弟看着凑点。” 苏义仁低头喝酒,理所当然接受。 “我们吃田里住田里,能有几个钱。”大伯母擦了擦嘴巴,嗓门奇大:“这是近几年卖大豆的钱,全在这里了。” 苏母笑眯眯拿在手里掂了掂,怎么也有二两银子。 一家人于是把目光转向苏希锦三口。 林氏道:“我们也出二两吧。” 苏重八听见,立马拉下了脸,老二媳妇越有钱越自私了。 “老二媳妇,你们有多少家底我是知道的,老三正是用钱的时候,你们别藏着掖着。今天你帮他一次,等明年老三考上状元,你也沾光不是。” 自打她嫁进来,帮的忙还少吗?结果还不是没啥好话。 林氏无奈苦笑:“不是我不帮忙,阿爹也知道,前几年给锦儿治病,花光了家底。今年天旱,收成不好,只得了这些。” 苏重八不信:“你娘前头不是刚给了钱吗?” 林氏叹了口气:“那是给锦儿买的衣服。阿爹也知道,自打搬去我家老宅,爹就不许娘与我来往了。” 苏重八就不说话了。 林希锦眨了眨眼睛,好像有猫腻。 林氏又道:“这是我卖绣活赚来的钱,义孝只会种庄稼,没有几个体己。好在如今三弟成了家,有岳父帮衬着,想来以后也用不着我们了。” “我爹只是个小小村长,没什么积蓄。这两年大哥二哥生孩子花费了不少,还……”李淑芳声音越来越低。 “哼!”苏义仁冷笑。 他惯是看不起李淑芳的,偷奸耍滑,相貌平庸,大字不识一个。 可惜自己十八岁中秀才后,一连几次都没中举。 李淑芳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丈夫冷笑,李淑芳立马蔫了,打下包票说要回家拿钱。 老头儿出师不利,苏母便站出来帮忙。 她笑着对林氏表示理解,然后夸苏希锦:“长得真俊,十里八村就没比你强的。哎哟,跟着你三叔识文断字,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苏家人都知道她跟三叔借书看。 苏希锦低头抿了口面糊,暗道:正题来了。 “前头我老姐妹说,城里有间房子在贱卖,才十两银子。老三每天在外应酬,来回一趟要好几文钱。我跟你爹商量不如把那房子买下来,也省了路费。” 众人皆不接话,李淑芳猛然抬头,十分高兴。 大伯母道:“赶考的盘缠都没凑齐,怎么又要买房了?” “大嫂不想出钱就明说。”李淑芳冷笑。 “哪年三弟赶考我没出钱?每年卖粮食的钱都进了三弟腰带,你说话可要过良心……” “好了,”苏重八狠狠剜了她两一眼,“让你出钱就不行了。你三弟考上了状元,还不是你们得好处?” 又问:“老二媳妇你呢?” “我也觉得现在不合适,”林氏眼睛看向苏希锦,见她点头,才慢吞吞道:“阿爹别生气,先听我说。” “我们如今的盘缠只够去夔州,但以三弟的实力,明年必定是能中状元的。那到时候就得去开封,银钱远远不够。” “而且我听说中状元后,皇上会御赐住处,里面什么都有。那县城的房子不是白买了吗?还是三弟觉得自己考不起?” “还是老二媳妇想得周到,”他们未曾想过这点,苏重八夫妇觉得有道理。 “老三你觉得呢?” 苏希锦抬起头笑眯眯道:“三叔必定是想住官宅的。” “小小县城的房子买来做什么?”苏义仁被夸得飘飘然,自得地抬起下巴,“我要住就住御赐的宅子。” 一家人又夸他有志气,来年必能得魁。 林氏轻嘘了一口气,还好之前锦儿教她这样说,不然还不知今天怎么收场。 第4章 韩家选拔 苏希锦拿着书,坐在溪边:前几天遇见的两个小孩儿没出来,这里依旧宁静安详。 每次去老宅就像是赴鸿门宴一样,不是要钱,就是要命,总之得脱一层皮。 堂姐十四岁就已经定了人家,再过几年就轮到她了。按照她的家境,估计也是嫁个乡野村夫,即便以后她运用现代知识赚到钱,家境富起来,又要面临丈夫纳妾。 “唉,”苏希锦叹息,好歹她也是清华出来,年纪轻轻就当上县长的人,来到古代怎么这么憋屈。 果然穿越都是骗人的,什么王侯将相遍地跑,黄金美食随手捞?她来这里除了黄土,什么都没有。 “噗,”一声轻笑从她身后传来。 苏希锦回头,就见那天的白衣公子站在她身后,后面跟着一个丫鬟,一个小厮。 苏希锦瞄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撑着脸发呆。 “在家挨骂了?”韩韫玉眉宇温柔,形容削瘦,苍白的脸带着浅浅笑意。 他微微俯身,便有丫鬟在地上铺了垫子,供他坐下。 “昂,”苏希锦谎话张口就来,“他们说女孩子读书又不能考状元,没用。” “可见他们狭隘了,无论男女,读书是为了明理修身。若都奔着状元去,每次就一人参考便可。” 苏希锦原本只是信口胡诌的理由,见他这般认真,也来了兴趣:“你觉得女子也可读书?” “然也,与书而言,能读懂它的便是读者,无关性别。” “在我们家女子亦要读书识字,祖父常说,女子若不能明理,遗害甚于男子。” “你祖父可真豁达开明。”苏希锦由衷赞美。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俗里,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一定具有超凡脱俗的思想。 有人夸奖祖父,韩韫玉有荣与焉。 他笑着对苏希锦道:“如果他们不让你读书,你就说宫里的女官,都是通过考试选拔进去的。” “女官?” 苏希锦疑惑,据她所知,前朝有女官制度,但陈朝建立后,原先的女官制度便废除了。 “新皇有意恢复女官制度,”韩韫玉见她有兴趣,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一些告诉她。 “到时候也如科举一般,特设考试。内容大致为《孝经》《女诫》类。” 只是新皇刚有想法,就遭到朝臣极力反对,恐怕最近几年是不能实施的。 苏希锦边听边点头,神色认真,家教良好。 韩韫玉见状,心中忍不住一动,“你有哥哥吗?” “堂哥和表哥算吗?” “自然,过两天我家要选伴读,或可来试试。” 他说着站起身,立马有小厮上前搀扶。身边的侍女收了垫子,跟在他身后离开。 苏希锦眯着眼睛想了想,让林氏给林舒立去了信。 林舒立是她表哥,也是读书人。 苏希锦的另一半书,都是从他那里骗来的。 过了两天,村里有人说韩国公欲挑几个孩子给孙子当伴读。 一时间村里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 如果能进韩家当伴读,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科举,秀才垂手可得。 一大早苏母便带着苏希卓来找林氏,“你侄儿要去韩家选伴读,你给借些银子,到县里给他扯身衣服。如果选上,你们也跟着沾光不是?” 林氏听不得她哭穷,便去内室拿了一贯铜钱给她。 “娘,你这样要不得,”苏母走后,苏希锦对着林氏道。 “她要你就给,养成习惯,以后缺钱了都找你。” 林氏笑道:“她是你祖母,我不好拒绝。而且读书是好事,希卓若是选上,你今后也多个兄长帮衬。” 苏希锦撇嘴,能选上才怪。苏希卓都十一岁了,《三字经》都念不完。 苏家这辈一个能读书的都没,除了她自己。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苏母待他爹不亲,仿佛不是亲生的。 “怎的不是亲生的,”林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净瞎说。” 苏希锦才知道自己不小心说了出来,吐了吐舌头。 …… 韩家要招四个伴读,明天统一选拔,经历三关,择优录取。 消息传得很快,才过一天,村里就来了形形色色许多人。 苏希锦的表哥林舒立也来了。 “表哥,”苏希锦抓着他衣袖,摇了摇,“我的东西呢?” “你先松开,”林舒立清秀的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你要的《夔州风物志》在家里。” “哦,”苏希锦失望地甩开手,白高兴了。 这现实的样子,看得林舒立直摇头,“祖母让我考完后带你回家,到时候你随便拿。” 苏希锦立刻眉开眼笑,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逗得林氏直乐。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舒立便起床去红宅了。 苏希锦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她让林氏为自己改了件男装,作男童打扮。 到了现场才知道只招十三四岁的孩子,苏希锦被拦在门外,连门都进不去。 “表妹别伤心,”林舒立握着她的手,温言安抚,“等我出来,一定将里面发生的事告诉你,” 苏希锦道了声好,等他一进去,便绕到红宅西边的矮墙下,抱着墙边的柳树,轻而易举地跳了进去。 啧啧,事实证明,方法总比困难多。苏希锦自豪地想。 “国公料事如神,果然有人从这里进来!” 刚落地,就见一男子站在她面前,眼带笑意。 苏希锦一愣,默默摘掉身上的树叶,掩饰自己被抓住的尴尬。 “跟我走吧,”男人说,“国公爷交代,凡是从这里进来的孩子,直接带到他面前。” 苏希锦跟在男子身后,穿过青石小道,到达一宽敞的大厅。 大厅里面没人,两边各四把交椅,苏希锦想了想,没有坐下。 一盏茶的功夫后,方才的男人领着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进来。老人身穿蓝色布袍,素净儒雅,脚步沉稳,眉毛上方有颗黑痣,不怒自威。 苏希锦猜测他就是韩国栋。 “就是他从院墙翻进来的?”韩国栋边走边问。 方才男子笑盈盈答:“正是。” “这么小,看着才八九岁。” 苏希锦:“今年二月满的九岁。” “嗯……”韩国栋抚着胡子,摇头:“还是太小了。” 苏希锦道:“年龄不是衡量伴读的唯一标准,我的阅历和学识已经达标了。” “有点意思,”小小年纪就敢说阅历学识了,韩国栋与那男子都笑了,“那我考考你。” “千字文第一百零八个字念什么?” “圣,圣人、圣贤。” “嗯……”韩国栋点点头,又问:“《孟子》三乐指哪三乐?” “一乐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二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三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此三乐也。” “不错,不错,”韩国栋打量了她一眼,“你为什么想进来读书?” 第5章 女子当自强 苏希锦神色认真:“最近的愿望是让爹爹不再风吹日晒,娘亲不再秉烛绣花。” “那远的呢?” “让天下人不受雨打风吹,有房可住,有饭可食。” 韩国栋微讶,终于低下头仔细打量她,而后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可惜!” “国公是在可惜我为女儿身么?”苏希锦仰头问。 身边的男子讶然,他原以为苏希锦只是比一般男童清秀,没想到竟然是女儿身! 韩国栋不置可否。 苏希锦故作失望:“国公可惜我为女儿身,我也可惜国公过尽千帆,见多识广,心胸却与其他人一般狭窄迂腐。” “哦?”韩国栋好整以暇。 “在我看来,性别是上天的恩赐,后天不可更改。因此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都是好猫。只要能为百姓做事,不管男人女人,都是好人。放弃女性,其实是对国家资源的浪费。” “何为浪费?女人在内相夫教子何尝不是做事?打理内事,让男子出门闯荡,无后顾之忧,焉知不是为百姓做事?相较于前朝,当今女人可出门逛街,是天子的仁德。” “非也,”苏希锦摇头,“女子出门,乃称不安于室;女子经商乃称下贱风尘;女子读书,乃称无才便是德。殊不知除了闺阁绣花,她们也可以经商富国,上阵杀敌!” “崇善太后披甲上阵是勇!谢公主易容科考是智!当今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样可以。就算以前不行,我也愿做那第一!” 苏希锦想到了自己的前世,慷慨激昂:“我若为男子,必将出将入相,护百姓安宁。我为女子,一样尽自己所能,为百姓谋福利。” 震惊!一个九岁的女童竟然有如此深的见解,和如此远大的抱负! 韩国栋被她一番言语震动,心久久不能平静。 良久,他问:“可有人教你这么说?” “未曾。” “好吧,”他挥了挥手:“你先回去,我考虑一下,三天后给你回复。 苏希锦应言退下,这远比她想象中的反应要好得多。 她想象中韩国栋不会让他把话说完,会指着她骂:“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毕竟这些话由大人来说,是偏激、不满当朝、政治不正确。由她来说,则是天资过人,想法奇特。 能让我把话说完就好,苏希锦乐观地想,韩国公果然心胸宽广豁达。 苏希锦走了,韩国栋思索了许久。最后他抬起头,对着门外没好气道:“还不滚进来?” 两个偷听的少年悻悻从门外走出,正是韩韫玉和周绥靖。 “祖父!” “国公爷!” “说说吧,”韩国栋指着堂下两人,“听了半天,你们怎么看?” “我觉得嘴巴凶了点,女子无才便是德。”周绥靖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但她确实说得有几分道理。” 韩国公问的那几个问题,他都要想好半天才能答出来,这个女童却对答如流。 “韫玉,你呢?” 韩韫玉依旧穿着厚厚的长袍,皮肤白得能看见脸上血管。 听见祖父问话,韩韫玉上前两步,拱手作揖:“回祖父,如果好好培养,她必能成为国之栋梁。” “哦?” “您问学识,她对答如流;您问未来,她以天下为己任。此外,面对您的质疑,她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孙儿自认九岁做不到她这样。” “嗯……” 韩韫玉继续道:“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用人当任贤使能,不拘小节。孙儿认为性别不应该成为人才的限制。” “然也,”韩国栋点头,“去管家那边挑选自己的伴读吧。” 两人称诺,并排而出。 “商益!” “国公爷。” “去查查可有人教她那么说!”他还是不相信一个九岁的孩童能说出这样深刻有条理的话。 商益领命。 苏希锦出了红宅,在葡萄棚里等到“面试成功”的林舒立才离开。 当天下午,苏希锦便随着表哥去了林家。 林家在县里,从向阳村到青阳县只有半个时辰步程,苏希锦坐着牛车,只会更快。 快到门口时,林舒立突然停下,拉着苏希锦道:“待会到家,你多安慰安慰祖母。” “怎么了?”苏希锦疑惑。 “哎,具体我也不知,”林舒立面有愁容,“只是听祖父与大伯说,最近生意不好做,不久前去夔州的那批货,也出了问题。” 林家是做布料和药材生意的,在各个地方低价收取,运到州府高价卖掉。 林舒立这么一说,苏希锦便明白了。 才进林家门,苏希锦便被人一把抱住,放在胸前颠了颠,“嗯,瘦了。” “大表哥!”苏希锦仰头唤道。 “嗯,”林舒正将她放在地上,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他今年十五岁,生了张美人脸,说话间波光流转,撩人与无形。 “一考完便来了,”苏希锦被他的容貌晃花了眼,“几月不见,表哥又俊俏了几分。” 林舒正一巴掌拍在她脑门儿上,“你住这里,我天天让你看。” 苏希锦撇了撇嘴,“我去见外祖母。” 林母早就在厅堂等着了,她年过半百,双鬓斑白,面容慈祥,头戴一红色抹额,富态又喜气。 “我的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她拉着苏希锦一顿好瞧,泪眼汪汪,“瘦了,可怜见的。我说把你放城里吧,你娘舍不得。苏家那群黑心鬼,肯定没给你吃好的。” 苏希锦无奈:“外祖母,我跟爹娘一起住的。” “那就是你爹没将你喂好,你爹是个没用的。”林母舍不得责怪女儿,只得将气撒在女婿身上。 阿弥陀佛,反正爹爹不在,背一口锅也不会怎样。 “那我这次多玩几天,回去时自然就长胖了。” “好好好,外祖母巴不得有你陪着,”林母笑容满面,愁容一扫而光,“这些天生意不好,你祖父和舅舅几个晚上没回家,我一时也找不到个说话的人。” 苏希锦便道:“可见我来得正是时候。” 酉时末,有丫鬟来叫吃饭。苏希锦随着林母抵达饭厅。 “我的儿,来挨着我坐,”林母将苏希锦拉到身边,“瞧你瘦的,待会可要多吃点。” 一家人都看向苏希锦。 “好像是瘦了些,”二舅母端详着,“可是天热吃不下饭?” 苏希锦忙道:“正是,一到夏天便没胃口。” “可怜的孩子,”大舅母也叹息,“你最爱吃烤肉,老太太一早便吩咐厨房安排上了。待会儿端上来,你多吃点。” 苏希锦点头应诺,见所有人还盯着自己,无奈道:“你们别光顾着看我,表哥今天考试呢!” “选上了吗?”林二舅这才问儿子。 “选上了,”林舒立说,“总共招四人,另外三个,两个是其他县的,一个是州府的。” 州府那位正在县里走亲戚,听到消息,连夜赶来了。 二舅母笑得合不拢嘴:“那你为咱们县争光了。” 苏希锦也为他高兴,“考了什么题?” 第6章 活字印刷术 “别的没什么,只第三题是算术,就你昨晚猜的鸡兔同笼。这道题我是最先答出来的,一答出来便有小厮传话,说我被选中了。” “这是托了阿锦的福,”二舅母双手合十,催促:“还不赶紧谢谢你妹妹。” 林舒立笑道,“阿娘未免把表妹想得太矜持了些。回来的路上,她就要了我一半的书。” 说罢,无奈又纵容。 二舅母捂嘴直乐,“活该,让你以前买书总买一份。” “能进韩门,林家祖坟都得冒青烟。”这时林父突然插话,“韩国公是个大人物,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听到过不少事儿。” 韩国栋,字文贞,十五岁中秀才,二十一岁中状元。未赴任,乱起,天下四分,拥先皇为主。庆光元年,封开国郡公、任户部尚书;庆光七年任太子太傅。两年后,先皇驾崩,今上称帝。庆丰三年,封太傅,辞,授韩国公。先帝曾评价他仁善博学。 如此辉煌的履历,实属罕见。苏希锦听得叹为观止。 从前朝到当今,每次政治变革,都站对了边,而且每次都在升职。 这个韩国公肯定不简单! “这可倒好,林家从没出过秀才,如今舒立选上伴读,一个秀才肯定跑不了。”林大舅雄心勃勃。 林舒正撑着脑袋,面色索然,他对读书没兴趣,只想着怎么挣钱。 “没出息,”林大舅没好气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林舒正浑不在意,“总要有人继承家业,都去读书了,一家人喝西北风?” “混账东西!” “嘁!” “他说的也有道理,”林父喝了两盏酒,脖子通红,“这两年生意不好做。” 一说起生意,大家都面色沉郁。 林舒正轻拍桌子,“这有什么?生意有好有坏,大不了换门营生。” 他神色轻松,一张美人脸轻佻又自信:“不是我说,等我到了爹这个年纪,必为夔州首富。” “小兔崽子!”林大舅大骂,站起身就要打人。 苏希锦忍俊不禁:“不必等以后,我有一技。” 她朝着林舒正眨了眨眼睛,活泼俏皮:“若是做好了,你现在就能当夔州首富。” “是什么?”林舒正两眼放光,因长得漂亮,更像是双目含情。 众人也停下筷子,疑惑地看向她。林大舅寻思儿子带坏了甥女,定要打他一顿。 苏希锦扫了扫四周,林舒正忙让下人都下去,留下自己一家人。 “活字印刷术。” 众人大惑不解:“何为活字印刷术?” “现在的书籍太贵,主要是因为印刷不方便。每印一本书,需先在石碑上刻一本反文,刻好方开始印刷。费时又费工。” “如果我们先将文字刻好呢?” “这怎么行?” “可行,用木材。”苏希锦拿着筷子演示,“先用纸写好字,印在木头上,刻出反文。再将字一个一个分开,等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排列组合……” “我明白了!”林舒正反应极快。 “可行可行太可行了。表妹,打小我就觉得你最聪明,果然没让我看错。你且等着,今后我成了首富,养你一辈子。” 其他人也十分高兴。 苏希锦摇了摇头:“养我就不必了,只要你今后卖得钱,拿一部分出来资助贫困学子。”让天下人有书可读。 做了一辈子的公仆,苏希锦深刻认识到只有人民过得好,自己才会更好。 “那是自然,”林舒正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一阵风跑了。 林舒立抚手称赞:“厉害!” 同为读书人,他当然知道活字印刷术的可贵。 “确实可行,”林大舅林二舅也反应过来,惊叹不已,“你这脑瓜怎么想出来的。” 苏希锦只道书上看的,叮嘱他们记得用枣木或者梨木。 “今儿个真是好日子,喜报一个接着一个来。”林父哈哈大笑,商人的直觉让他明白,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阿锦真是外祖父的财神爷。” 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尽兴而归。 晚上,苏希锦跟林母一起睡。熄灯前老太太翻出一红梨木的箱子,神神秘秘交给她:“收好,这是你外祖父走南闯北买的,只有一份,他们都没有。” “给表妹吧。”苏希锦道。 表妹指林舒艾,是林舒立的妹妹,比苏希锦小两个月,都是二舅家的。 “她什么东西没有?只有用不完的。这是外祖母给你的,快收起来别教人看见了。”林母道:“他们有自己的外祖母疼,你却只有我一个……” “嗯?”这话说得怪怪的,苏希锦疑惑。 又听老太太哭道:“你命苦,他们哪个不比你过得好?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性子软,护不得你周全。苏家那群没良心的,不知怎么待你……” “当初我就不让你娘嫁到苏家,你娘偏要去,拦都拦不住。” 苏希锦连忙低声安慰。 另一边,林舒艾对她娘潘氏嘀咕:“瞧着吧,祖母又要将自己的东西给她。” “你又不缺这些,惦记着祖母的东西做甚?”潘氏正想着苏希锦说的印刷术,如果真的可行,林家必然绝处逢生。 “我才没有惦记祖母的东西,我就是看不惯祖母偏心。”林舒艾说,“哪回她来,祖母眼里还有旁人?” “这话你别让你爹听到,”潘氏没好气地点了点她额头,“你表姐不容易,祖父母对她不好,老太太自然心疼些。” 苏希锦在林家呆了三天,这三天她除了陪林母说话,便一直呆在书房。 自在快乐的她,却不知自己的背景,已经被查了个遍。 “苏希锦,年九岁,性子安静沉稳,父母皆是庄稼人。其父十二年前被过继给了远房同宗。三年前生了场病,醒来后跟着叔叔、表哥学字。她表哥您也见过,是周小郡王的伴读林舒立。叔叔苏义仁是村里唯一秀才。” 不应该啊,韩国栋听着得来的消息深思,“他叔叔如何?” 商益道:“秀才之资。”算不得聪明,冲一把能到举人,不过以他目前的状况,难! “好了,你下去吧。”看来那些话,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第7章 收你为徒 三天后一早,苏希锦正喝着稀粥,便有人来请她过去。 与第一次进红宅不同,这次苏希锦来得名正言顺,终于有时间观看红宅的画风。 里面红木雕栏,绿竹环绕,花香扑鼻。虽然没有什么豪华的物件,却低调奢华,处处透露着书香气。 那人将她带到原来的大厅,韩国栋正在里面喝茶。见她到来,示意她坐下。 “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他问。 “不知,”苏希锦答,这些天她曾反省过,觉得前几天的自己有些傻。 这个时代与现代不一样,没有言论自由,没有男女平等。韩国栋再怎么也是副国级别的人物,再怎么豁达,也不能给孙儿选个女伴读。 “我确实不能收你为伴读。”他说,细细观察苏希锦反应,可惜一无所获。 “虽然我不能收你为伴读,但给你准备了两条路,你要不要听听?” “您请说。” “第一,我送你去太学,至于今后你能走多远,就看你的造化了。” 太学,政府专门为官员后代建立的学校,能在里面读书的官二代。 这意味着什么?人脉!只要她去了,就能与官二代做朋友。以她的能力,今后发展前途不可限量。 苏希锦没想他不仅给了自己一条鲜花铺成的路,还在这条路上还镶满了钻。 “第二呢?”她问。 “第二嘛,”韩国栋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我收你为徒。” 说罢,假装不在意,实则斜着眼睛,观察她的反应。 我收你为徒,轻飘飘五个字,却极有分量。 韩国栋,陈朝第一异姓国公,天子近臣,曾位列三师。做他的徒弟……起点就超过了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 “我选第二条,”苏希锦丝毫没有犹豫,起身拜师:“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鲜花虽美,没有孕育的土壤也终将凋零。 不如直接当个种花人。 呼,不动声色松了口气,韩国栋还真怕她选了第一条。 怎么说他也是当今圣上的老师,不比太学里那些学究好? 在苏希锦说出选第二条后,立马有人端茶进来,正是商益。 “恭喜苏小姐,快递拜师茶吧。” 苏希锦立马给韩国栋敬茶,并跪地三拜。 “怎么?现在不说我迂腐了?”韩国栋扶她起来,隐隐有些笑意。 苏希锦爽快拍马屁:“师父心胸宽广,海纳百川,不拘小节,是一代圣人,天子贤臣,徒儿对您的敬仰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奔流不息。” “哈哈哈哈,这是背了多少诗才有的口才,”韩国栋朗声大笑,倏尔严肃起来。 “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对学生严谨,只怕你吃不消。” 苏希锦拍着胸口保证:“我一定勤学好问,吃苦耐劳,不让您失望。” 七月艳阳天,农民顶着烈日辛勤劳作,汗如雨水滴落。 苏希锦走到家前,准备将好消息告诉爹娘。却发现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 走近一听,原是苏母知道林舒立当选了伴读,带着苏希卓上门讨个说法。 “如果不是他,我家希卓就选上了。”苏母骂骂咧咧:“可恨的贼子,见不得我孙子有人教,偏说他作弊。” 林氏哪见过这种阵仗,只会无力争辩:“舒立不是这样的人。” 苏母眼睛一瞪,“狠毒的妇人,从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见嫁过来还偏帮着娘家的。” “我没有。” “哼,你且去传话,要么让他将名额还给我孙儿,要么每月赔给我二两银子。” 韩家伴读条件优越,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二两银子。 这么多人围着,林氏眼眶泛红,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苏希锦怒起,拨开人群,将林氏护在身后,“敢问祖母,我表哥退出,苏希卓就能当选了吗?” “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苏希锦才不怕她,理直气壮道:“究竟是不是我表哥告发的,凭他一人说了算?” “且如果苏希卓真的作弊,那本就是错的,与告发的人无关。” 苏母瞪大了眼睛,好像第一天才认识她一样,“好呀你。好得很!一个两个都偏帮着外姓人,反了天了。” “我不是帮着表哥说话,”苏希锦顺了一口气,声音放缓:“明年三叔科举,家里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一点不好便影响到他考试审查。” “祖母带着人大张旗鼓地来,生怕不能将事情闹大,不是给三叔添乱么?” 苏母一听她说影响儿子科举便慌了,只觉腿脚发软,脑袋发黑。 苏义仁从来都是她的七寸。 苏希锦见她终于怕了,才接着说:“这次入选的有四人,一个是州里的,三个都是县城的,每个人从小都经过名师指点。堂哥没有名师教导,落选是自然的。” “至于作弊,应当是被人误传了。祖母仔细想想是否被人当枪使了?” 什么名师的苏母听不明白,只听懂最后一句:自己被人当枪使了,还差点误了乖儿子科举。 苏母瞬间怒火中烧,一把甩开苏希卓的手,转头往家里跑:“好你个刘梅兰,敢拿老婆子开涮。” 苏母走了,苏希锦散退旁人。众人明白是他们家庭矛盾,个个赔笑着离开。 苏希锦原本还想将自己拜师的事儿告诉大家,经过这么一出,便只告诉了父母。并叮嘱他们不要让旁人知道。 好在她家在向阳村西边,红宅在村子北边,两家都是独栋,没有邻居。所以即便以后去红宅上课,也不容易被知道。 第二天一早,苏希锦从村子边缘去红宅上课,老师只有韩国栋一人。 课桌上摆了笔墨纸砚,韩国栋问她学了些什么。 “《三字经》《千字文》都能背诵,四书读过《论语》《孟子》,五经读过《诗经》《尚书》《春秋》,其他不曾了解。” 她说的读过指能背百分之八十。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没事儿做,只能背书。后来与表哥混熟了,便开始读传记、风物志类书。 韩国栋在她说过的书本中,抽了几个问题,苏希锦对答如流。思想既有深度又富有条理。 “好好,”他连说了两个好,想不到在这乡野之地,自己还捡了个大便宜。 韩国栋了解了她的学习进程,大手一挥:“你且写一篇《论语》来。” “……真要写吗?”苏希锦犹豫问。 第8章 天才与瓜皮 “写吧,”韩国栋十分爽快。 这么聪明的脑袋,想必字迹也不会太差。 苏希锦抿了抿嘴,低头在纸上默了几则论语,繁体字复杂,花了她许多时间。 丫鬟将写好的字呈上去,韩国栋才扫了一眼,笑容便僵在脸上,头大如鼎。 “你这……”想了半天,从嘴里憋出四个字:“惨不忍睹。” 苏希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家里没有笔,我在地上用树杈写字。” 主要是她觉得写毛笔字是件技术活,需要心平气静,极其考验耐力。有这时间,不如多读两本书。 她想起刚进体制内时,有位领导特别喜欢毛笔字。苏希锦为了打好关系,跟他学过两天,后来那领导实在忍不住将她撵了出去,直言:“你就不是这块儿料。” 苏希锦现在想起他痛苦的模样,都觉得好笑。 “罢了,”想到她的家境,韩国栋怒也不是,怜也不是。 他扔给苏希锦一本字帖,“今天你就临摹这本字帖,什么时候临摹出人样,什么时候就去吃饭。” 苏希锦低头一看,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她研究过这个世界的历史,出现大偏差是在北周。 北周后是北魏,北魏第一个皇帝大肆绞杀国内所有叫杨坚的男人。 同样的事在北魏出现过两次,北魏末期,谢允婧公主以犯忌讳为由,处决了许多叫周文宇的人。 而周文宇便是先皇,陈国的开国皇帝。 苏希锦看到这段野史时,曾怀疑过北魏皇和谢允婧都是穿越的。但后来翻阅他们的政绩,没有发现现代社会的影子。 至此才放下疑虑。 苏希锦第一天上课就被留学了。 她练字到午时,直到林氏久等不到人,托林舒立来找她,才知她被留在了红宅。 “表妹,姑母让我来问你何时回家。” 苏希锦抬起头,露出黑一块儿,白一块儿的脸蛋:“还不知道呢,老师说什么时候写出个人样,什么时候吃饭。” “噗,”门口传来几声笑。 苏希锦扭头注意门口站了五六个人,全都十一二岁,正是谢韫玉和周绥靖以及他们的伴读。 “原来国公爷收的弟子就是你啊。” 周绥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随手抓起苏希锦写了一上午的字。 先是一愣,随即拍着大腿狂笑,“怎么会有这么丑的字!比我写的丑多了,哈哈哈哈哈……” 门外几人听见了,争先恐后地进来,拿起她写的字,个个大笑不止。 “还没我五岁的时候写得好。”一位公子说。 苏希锦红着脸辩解:“也没那么惨吧。” 谢韫玉忍着笑,“是没那么惨,只是粗一笔细一笔,轻一笔重一笔,乱成一团罢了。” 他今天换了件湖蓝色的罗衣,整个人看起来健康许多。 林舒立幸灾乐祸:“以前让你跟我一起练字,你说费功夫。现在被留学了吧?” 她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会拜师啊,苏希锦无奈地想。 “老头儿前儿晚上高高兴兴喝着小酒,说自己收了个天资聪慧的女徒弟。也不过如是吧。”周绥靖无情地嘲笑她。 哼,苏希锦心里冷笑,你且等着,自有你报的时候。 “好了,再笑她就恼了,”谢韫玉劝阻众人,问苏希锦:“你还没吃饭吧?” 他吩咐丫鬟去厨房给苏希锦做几个菜,而后带着几人回去休息。 房间安静下来,苏希锦又开始练字。 经过一上午的努力,她已经能用毛笔书写像样的大字。就是换成小的,容易糊成一团。 “你握笔姿势不对。”谢韫玉去而复还,不知在身后看了多久。 “这样,”他拿起一支笔,放慢动作示范给她看。 因为离得近,身上传来阵阵药草味。 苏希锦学着他的动作,调整姿势,在纸上画出一横,弯弯曲曲。 她果然不是这块儿料! “初始改变姿势是会这样,多练几天,习惯就好。”谢韫玉声音温和,让人心安。 “你书写有自己的风格,只是笔画差了些。你先练好大字,将书写不好的笔画,在纸上不间断练习一百遍。之后定会有改善。” 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教写字,苏希锦老脸一红。知他说得对,便依着他的方法学。 丫鬟端了刚做好的饭菜进来,谢韫玉让她吃了再练。 苏希锦道:“老师说,不写出人样不能吃饭。” 谢韫玉笑道,“既是人写的,自然有人样。” 苏希锦一想也对,便开始吃起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写得很差?” 她问。 这可难到了谢韫玉,想了一下,谨慎地给出评价:“尚有进步的空间。” 低情商:你就是写得很差。 高情商:尚有进步的空间。 苏希锦撇了撇嘴,真会说话。 “你安心吃饭,我已经派人去跟你娘报信了。” 苏希锦感谢他的细心。 韩韫玉从房里出来,就被叫去了正房。 “你去见过你师妹了?”韩国栋喝着茶问。 “是,我还让厨房给她炒了两个菜。” “嗯,”韩国栋长叹,“情况你也了解了,以后多教教她。” “孙儿明白。” “下去吧。” 韩国栋摇头,原本以为捡了个天才,到手一看是个瓜皮。 苏希锦临摹了一天的字,手腕酸痛。晚上回家,用走时谢韫玉送的香油,按摩了半小时。 “如果辛苦,明天就不去了。”林氏瞧着心疼,“你外祖母说,以后在城里给你找个人嫁,有舅舅和表哥照应着,你不会吃苦。”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苏希锦一笑置之,“这才哪里哪。” 什么苦呀劳的,林氏听不懂,她心里另有一桩心事。 “韩老爷每天教你读书,我们拿什么报答他才好?”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绣活,只灶房里挂的腊肉拿得出手。 “老师家世显赫,富贵荣华,恐怕什么都不缺。” 苏希锦说,但礼还是要送的,送不送是她的态度,收不收是韩国栋的选择。 “阿娘不必忧心,我已经有主意了。” 第二天一早,苏希锦将临摹了一晚上的字帖交给韩国栋。 对方只给出了四个字:“差强人意。” 但总算看了不让人眼睛疼。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孝经》,说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从今天起,上午我教孝经,下午你自行练字。” 《孝经》只有几千字,苏希锦有着成人的思维和应试教育的框架,基本韩国栋说一遍她便能记住大半,且能举一反三。 寻常孩童需用几月的时间学习,她只用了半天便学了一半。 强悍的学习能力让韩国栋惊为天人。虽然他面上不显,内心却乐翻了天。 最近天气炎热,心情总是一波三折。比如昨天他还以为捡了个瓜皮,今天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天才。 第9章 地图 一上午的时间,稍纵即逝。 课程结束后,苏希锦叫住正要离去的韩国栋:“老师请留步。” “嗯?”韩国栋回头。 “老师不辞辛苦,倾囊相授,弟子无以为报。”苏希锦抿了抿嘴,从身后拿出一长形布袋。 “不必多礼,”韩国栋摆了摆手,正欲拒绝。却见她将布袋打开,露出一卷白纸。 纸面展开,上面由黑炭勾勒的线条花花绿绿的图案,以及下方的标注,都让人新奇。 “这是何物?”韩国栋奇曰。 “夔州地图。” 正确的来说是夔州地图外加青阳县地图。 因为之前数据不全,夔州地图只画了百分之八十。反观青阳县地图,不管是海拔,矿产还是植被,都极其全面。 “地图?”韩国栋大吃一惊,接过去展开一看,神色严肃。 “这东西谁给你的?你可知私藏舆图是大罪?” 舆图便是地图,陈国地图禁止民间私藏,一经发现就会坐牢,严重的还会被判处谋逆之罪。 “这是我自己画的。”苏希锦有些郁闷,哪里知道现代随处可见的地图,在古代竟是犯法的? “你自己画的?”韩国栋惊异,围着她的身子转了几圈,“真是你画的?” “是啊,”苏希锦撇了撇嘴,“还花了我一年时间呢。” “私造舆图,罪责更大。” 韩国栋没好气地将她扔在一边,坐在椅子上,捧着地图仔细察看。 粗一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再一细看,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些线是什么意思?”他指着一些闭合曲线问。 “等高线,用来表示山体高度的,这圈上的表示高度一样,”苏希锦为他解释起等高线来。 画地图只是地理专业最基本的操作,平常他们还要学习地质地貌、气象气候、水文土壤植物学等等广泛而庞杂。 “那这些点是什么?”他又问。 “矿产,黑色三角形是铁矿,空心三角形是煤矿。”苏希锦说,夔州只有一处煤矿,所以空心三角形只有一个。 陈国除了金银矿,其他矿产都是承包出去,由重兵把守。所以苏希锦知道大致位置,并不足奇。 “还有植被、河流、山路,”苏希锦一一为他讲解地图上的各个元素。 韩国栋越听心中的震撼越大,到最后已经词穷了。 “有这样的神图,何愁掌握不了天下。”他说。 陈朝的舆图都是人乘坐马车或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遇山就画山,遇水就画波浪,至于长宽高,全凭目测,远没有苏希锦画的精密。 “青阳县的舆图是我自己测量过,并根据县志画的。夔州地图只画了八成,是我让表哥帮我测量后,然后对比地理志画的。” 仪器测量是她自己制作的,但使用的尺度单位与现在一致。 韩国栋又仔仔细细看了好半天,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剩下的两成你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他问。 这份舆图太过详细,留在身边并不合适,但如果递给皇上…… “数据我已经准备好了,三天足矣。” “好,就三天。” 戌时红宅书房。 “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书房内,韩国栋将苏希锦给的舆图递给韩韫玉。 韩韫玉接过来仔细一看,神色惊讶:”舆图?“ ”正是,“韩国栋笑眯眯道,“你师妹画的,傍晚我让人测了,误差不过半里。” 却是她?韩韫玉有些意外,转眼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老头子若是有,早就拿出来了,想必是近日所得。而最近他身边出现的新人只有苏希锦。 “师妹天资聪慧,祖父收了个好弟子,”他眼眸带笑,一袭白衣越发的温文尔雅。 韩国栋摸了一把胡子,摆摆手,“还行,反正比裴老头那几根苗子好。” 裴老头指裴阁老,是陈朝一代文学大家,门下弟子众多。年轻时与韩国栋齐名,年老后又互相较劲儿,都想把对方压下去。两人从儿子、女儿再到孙子比了个遍,都不相伯仲。直到前年裴阁老收了对龙凤胎弟子,压了韩国栋一头,至此他心里一直憋了口气。 韩韫玉见祖父在自家孙子面前还来这些虚的,也不拆穿,“这份舆图看着简略实则精细丰富,将青阳县所有事物包揽在内。祖父是想将它交给皇上?” “嗯,”韩国栋微微点头,“如此神图,若用于军事,必将利国利民,然我却担心时机不对。“ 皇帝年轻有为,雄心勃勃,对先帝留下来的老臣,早已不满。作为他的老师,韩国栋在其还未登基时就深有体会。所以在晋升太傅之时,主动辞官归乡,避免新皇猜忌,朝廷纷争。 但如今他将舆图传进宫,颇有种留恋朝堂的意味。 “祖父多虑了。”韩韫玉语调缓慢而沉稳,羸弱的身子轻微撑起。 “祖父乃寒门出身,又亲自为皇上启蒙,身份自是他人不可比拟的。且舆图事关重大,祖父原就想着以退为进,如此不正好让皇上以为,祖父虽离开京都,仍忧心朝堂吗?” 小小年纪高瞻远瞩,胸有沟壑,若入朝堂,必为一方重臣。可惜先天不足...... 韩国栋心中不由一叹,“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劳祖父挂念,好些了。” 胎里带来的病症,不能根治,也许哪天发病就去了。 韩国栋知他宽慰自己,仍放心不下,“空智大师近日在南方游历,我已派人去寻,相信不久便能有信。” 韩韫玉点头,他现在用的药方正是空智大师给的。 “夜深了,你且去休息吧。”韩国栋挥挥手。 “孙儿告退。” “对了,还有一事。”快出门时,韩国栋突然说:“我打算过两天让希锦随你们一同念书。她天资聪慧,虽年纪小,却能跟上你们的进程。” 这世上能得祖父一声聪慧的人,屈指可数。 韩韫玉嘴角不由翘起,那小鬼恐怕还不知道。 三天后,一匹快马从红宅出发,带着舆图连夜赶赴京都。 之后的几天韩国栋走路带风,神清气爽。就连苏希锦歪歪曲曲的字,他也觉得像猫抓的一样,格外可爱。 “这老头儿最近不对劲儿,”周绥靖看着他的背影迷惑不解,“难不成又收了个女徒弟?” 韩韫玉眉目含笑,“祖父只有两个弟子。” 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是将要与他们一同上学的苏希锦。 第10章 借盐风波 “当初父王让老头儿收我为徒,他不肯。结果回乡收了个女弟子,字还没我写得好。”周绥靖嘿嘿一笑,幸灾乐祸。 老头儿还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平常不让我们过来打搅她学习。 天知道他们的教室就在隔壁,愣是没敢往这边走一步。 现在后悔了吧?酒也白喝了吧? 他对苏希锦的认识还停留在鸡爪般的字迹上。 谢韫玉也不解释,想到以后要一起学习,叮嘱他:“你可别欺负她。” “得了,我还不至于跟个女孩计较。” 作为话题的中心人物,苏希锦全无所察。 她正帮林氏整理庭院,过段时间稻谷熟了,得放在院子里面晾晒。 “二婶在家吗?” “在,”苏希锦听到是苏希云的声音,放下扫帚,给她开门。 “祖母让我过来借点盐。”她站在门外,也不进来,双手局促地抓着裙摆。 身上依旧穿着上次的裙子,只是补丁比原先更多了。灰头土脸的样子,衬得旁边身着新衣的苏希裳,娇俏动人。 “你俩先进来吧,”苏希锦说,“我去给你们拿。” 每次老宅那边缺东西,都过来借,说是借,一次没还过。 林氏性子软,不懂拒绝,那边借什么都给。 苏希锦自认眼界宽,也不愿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计较。 她去厨房包了一天的盐量,递给苏希云,“拿去吧。” “就这么点儿?”一旁的苏希裳抓过布包,在手上捏了捏,声音尖锐,“每次祖母过来,婶婶都给半包的。” “我娘是我娘,我是我,”苏希锦道,“既然是借的,总得还,你们上次借去的米和盐都没还呢。” 苏希裳“呸”了声,气呼呼道:“小气鬼,活该祖母不给你做新衣服。” 她说着炫耀地扯了扯裙子,挑衅似的看向苏希锦。 家里每个人都做了一身,除了苏希锦跟大姐。 谁料苏希锦并不在乎,打她穿越而来,记忆里苏母从未给过她一针一线。 她见两人收了盐,捡起扫帚,重新打扫庭院。 等苏义孝夫妇回来时,基本已经干净了。 林氏去厨房做了两个菜,苏希锦拿了碗,一家人刚准备吃,就听门板啪啪作响。 “我去开,”林氏说。 “没良心的小蹄子,借点盐还要看你的脸色?”苏母骂骂咧咧地跑进来,铜锣般的声音震得人生疼。 “我辛辛苦苦把你爹拉扯大,现在吃你点盐还要我还?天娘哎,哪里来的道理嘛!” “娘,你先别吵,指不定有误会。” 林氏生怕她声音大,被别人听见,对女儿影响不好。 “哪里来的误会?希裳回家说得清清楚楚。她过来借点盐,你女儿不借不说,把她刺了一顿,说上次借的没还,这次也不借了。” “个小兔崽子,年纪不大,主意挺大的!” “几个孙子里面,就属她最没孝心。” 前不久借钱的时候,还说自己是最俊最大方的。如今盐给少了,又变成最没孝心的了。 “锦儿说不出这样的话,”林氏断然不信女儿会说这样的话,“别是希裳听错了。锦儿,是不是?” 苏希锦搁里面听了半晌,明白恐怕是苏希裳撒了盐,回家交不了差,谎称自己没给。 “方才我在扫院子,三妹妹来借盐。我听后就去灶房包了一把给她。难道她没带回去?” “哪里给了?”苏母冷哼,“你给了她还撒谎不成?” “没准是这样,”苏希锦走出去,“三妹妹确实拿了盐,走时还说祖母给他们都做了一身衣裳,就不给我做。” 是那丫头能说出的话,苏母险些老脸挂不住,“料子少,就给几个小的做了。再说你也不缺衣服……” 苏希锦笑了笑,“衣服做没做,都是祖母的心意。但盐我确实给了,不信您可以回家问大姐姐。” 苏母想起来时,苏希云确实说给过盐。只她平时就没将她放在眼里,怒火中烧时更是听不得。 “咳,我回家自会问,老二媳妇,去给我包点盐来,等着下锅呢。” 林氏急忙去灶房给她拿盐。 苏母在院子里站了半晌,突然跑到饭厅,粗着嗓子喊:“好呀,我跟你爹还没吃着饭呢,你们倒好,躲起来吃肉,也不怕亏得慌。” 苏义孝红着脸,说不出话。 “要不娘就在这里吃点吧?”林氏取了盐来。 苏母咂了咂嘴,“老头子在家里等着呢,我可不敢偷吃。” 苏希锦:“……” 直说要端走不就行了。 林氏被她挤兑得脸红,“娘,您端回去跟爹一起吃吧。” 这还差不多,苏母左手拿盐,右手端肉,心满意足地走了。 家里终于安静下来,三人坐在桌旁,相顾无言。 苏义孝左右看看,默默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碟肉,“刚才你们说话,我给你娘俩藏了一点。” 说完,还憨厚地摸了摸脑袋。 “噗!”苏希锦母女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不到老实的父亲能做出这种事,可见也是个明白人。 “不过爹娘,”苏希锦停下笑,正经道:“你们要学会拒绝了。” 光心里明白没用,不行动就永远不会改变。现在还都是些银钱的事,只怕以后拿人做文章。 两人拒不答话。 苏希锦只得叹气。 第二天苏希锦去红宅上课,因昨日就得了信,所以她直接去的隔壁房。 房里总的七张桌子,前面三张,后面四张,苏希锦坐第一排。 刚坐下,陆续有人进来。先是韩韫玉与两个伴读,接着就是周绥靖与林舒立三人。 几个人见到她,都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你怎么在这儿?” 最后还是周绥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来跟纪夫子学《礼记》。” “这里是男学堂,你一个女子......成何体统。”周绥靖旁边的公子道。 苏希锦认出他就是曾经说自己的字还不如他五岁写的的那人。 她对着他灿烂一笑,嘴里轻轻吐出五个字:“老师安排的。” “你......”那人语塞。 “好了,桉远,纪夫子来了。”林舒立将那人拉开,回头冲苏希锦眨了眨眼睛。 第11章 三教合一 纪夫子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年轻时,也是一代枭雄人物。可惜后来,全家死于战乱,纪夫子万念俱灰,退出朝堂。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教学。 教室里多了一个人,纪夫子并不意外。 他将手里的书放下,双手背于身后,“昨日所教之课,可都温习了?” 众人答:“然也。” 唯有三人将头埋得低低的。 “你来第一段。”纪夫子敲了敲其中一人桌面。 少年毕恭毕敬站起身:“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夫子之服……其……其儒服与?孔子对曰……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 纪夫子点头,“虽结巴有余,却下了功夫,尚可。” “顾桉远,第二段。” “哀……哀公……公……公公……” “噗,”众人大笑。 “你且站着,周绥靖,你来。” 周绥靖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散去,闻言吊儿郎当站起身:“回夫子,学生不会。” 纪夫子不语,转头又叫道:“林舒立。” “学生在。” “可曾温习?” “然也。” “背第六段。”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难得而易禄也,易禄而难畜也,非时不见,不亦难得乎?非义不合,不亦难畜乎?先劳而后禄,不亦易禄乎?其近人有如此者。” “嗯,极好。” 纪夫子点头,手拿戒尺,“周绥靖、顾桉远每人十下,你五下。” “为何?”周绥靖不满出声,“我与桉远受罚,概因不曾认真温习。然舒立勤学苦练,因何于我们一同受罚?” 纪夫子冷笑,“身为伴读,当有督促主人之责。你未完成功课,就是他的失职。我罚他,有何不可?” 周绥靖愤然语塞。 纪夫子又转头问:“林舒立,你服不服?” 林舒立恭敬从容:“服。” 夫子点头,随即罚下戒尺,周绥靖神色愧疚。 苏希锦虽心疼表哥被罚,却极其理解夫子的做法。 在体制内,一项任务交代下来,若出了差错,当事人直接免职,其他人根据责任大小或引咎辞职或记大过。 概因大家是一个团体,不可袖手旁观、明哲保身,出事了谁都有责任。 正想着,纪夫子背手走到前面,“古之教学发展,历来流派众多,众说纷纭。而今释教、道教异军突起,更是争论不休,甚至影响到了朝堂。对此,你们有什么看法?” 这不是标准的公考综合分析题吗?苏希锦诧异,原来古人的提问方式,也与现代差不多。 这样想着一位身穿竹青色衣服的公子站起身。 “回夫子,儒学乃国之根本,不可动摇。儒家乃正统思想,其礼义仁智信之教条,有利于国家长治久安。反观释教的因果,过于虚幻;道教的无为,过于理想。且我朝独尊儒术久矣,不可因释道两教兴起而威胁到儒学地位。因此朝廷应遏制两教传播。” 青衣公子刚坐下,便有人起身反对:“学生以为,道释两教虽非正统,却也用不着遏制,只多宣颂儒学圣典即可。” 夫子不语,眼神在房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双眼明亮的苏希锦身上:“苏姑娘,你觉得呢?” 苏希锦还未起身,便听左边传来周绥靖的嗤笑声。 “回夫子,学生以为当三教合一,各取所长,互补互惠。”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哗然,要知道各教为保持学术正统,不仅教学严格,连双方的官员也各成一派。 除此之外,每几年还会举行辩法,企图压倒对方。简单来说就是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谁都认为自己是真理。 苏希锦仿佛没听见众人的议论,眼睛直视着纪夫子,“夫子问我的看法,我非三教中人,自然是站在百姓和朝廷的立场上。道教重自然,可为理想;儒家重礼仪,可树伦理,释教重视因果,可引人向善。三者各有所长,取其精华,有何不可?” “朝臣当忠君爱国,善待百姓。若因教派之争而影响自己的本职工作,则是臣子的失职,是为本末倒置。若我为上位者,必然不用这样的人。” 这就是为何现代官场,讳忌宗教信仰的缘由。 教室一片寂静,方才笑她的几人均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好!好!好!”纪夫子大喜,拍手称赞。 “以道教为理想,以儒家树伦理,以释教引人向善......”韩韫玉细品着这三句话,犹如拨开迷雾,面见阳光。 门口的韩国栋神色激动,叫来小厮低语一番,而后,又一匹快马从红宅出发,奔向京都。 苏希锦人还没到京城,名声已经渐起。 辩论结束后,正好到晌午。 一放学,苏希锦便跑到林舒立身边,“表哥,手还疼么?” “不疼,”林舒立摇了摇头,有荣与焉说道:“我家阿锦真厉害。” 在表哥面前,苏希锦从不谦虚,指着脑袋笑道:“那是,我这里可不是豆腐塞地。” 兄妹俩开心大笑,冷不丁周绥靖从前面走过来:“伶牙俐齿,不害臊。” 苏希锦冷哼:“你要是伶牙俐齿些,我表哥也不会挨打了。” 周绥靖立马蔫了,对林舒立道:“这次是本郡王对你不住,我已让丫鬟去取药膏,你擦后不出一炷香,必然消肿。” 他是景亲王之子,皇帝的正经堂弟,身份贵重。 一个郡王余尊降贵为自己送药,林舒立受宠若惊,“夫子所言非差,是我未尽到监督之责。” “哎,你可别监督了,”周绥靖满心焦灼,“就我这记性,怎么监督都没用。” 他也没办法,满书的“之乎者也”,谁记得住啊。 “我有个小技巧,可以让你记得更快。” 苏希锦虽喜欢与他拌嘴,却从未将这些小打小闹放在心上。 此刻见他为难,本着助人为乐的中华美德,打算将自己前世的记忆方法教给他。 “什么?”周绥靖问,一旁的顾桉远和安青山也立马凑过头来。 安青山就是第一个被抽查的人,韩韫玉的伴读。 “三点法,”苏希锦伸出三根手指,“一时间:选择晚上和早晨。二理解,将文字转化为画面。三记关键字。” 第12章 韩韫玉病危 想到他们不爱学习,理解对于他们来说有难度,便道:“你们只用第一和第三点就行。” “比如‘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你就记‘金玉’,‘宝’,‘土地’。然后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和早晨起床之前,在脑子里面过一遍就行。” 按照她的方法,她还会记关联词、转折词,比如“而”。 但这对于初学的几人来说,有点难度。 “这么简单?”周绥靖不信。 苏希锦抿嘴一笑:“是的,其实背书并不难,难的是静心。” 安青山与顾桉远嘿嘿一笑:“多谢苏师妹,我今晚就回去试试。” 方才在课堂上还嘲笑她的人,现在一口一个苏师妹,别提多亲密。 下午众人不上文字课,有夫子来教六艺。这也是韩国栋,重点培养苏希锦的地方。 经过这么多天的勤学苦练,她的小楷已然成形,但跟从小写毛笔字的林舒立等人,还有些差距。 至于韩韫玉,苏希锦从不向他看齐。这少年不偏科,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数,均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比如此刻,她正在练字,一首《高山流水》流畅地从他手中流出,听之让人流连忘返。 她不曾学过琴,只觉得那双手细长灵动如白玉。 又是一天过去,苏希锦练完字,正与欲回家,却被留下吃饭。 “城里送了头山羊肉,国公爷让苏小姐留在府里,用过饭再走。” “麻烦姐姐让人告知我娘一声。” 传话的丫头抿嘴一笑:“国公爷早就派人去了。” 她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精神干练,偏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十分可爱。 苏希锦随她一道往外,“姐姐叫什么名字?” “商梨,梨涡的梨,是国公爷给取的。” 老师还挺有情趣的,苏希锦想。 “人如其名,姐姐认识商总管吗?” “商总管是我义父,我是他在外面捡的。平时我都在外院伺候,苏小姐定是没见过我。” 红宅里人人都知她是韩国栋的弟子,将她当半个主子看待,说话做事都极其客气周到。 “上次在花园有过一面之缘。”苏希锦一边与她交谈,一边往吃饭的地点去。 那是一处露天青石地,隔着老远苏希锦就闻到了肉香味。 “快来,今儿烤肉管够。” 还没走近,就听顾桉远招呼她。 林舒立笑道:“那你们可就叫对人了,她最喜欢吃烤肉。削成薄薄一层,蘸着酱料吃。以前每次去我家,祖母必让厨房备好。” 有次她在林家待了一个月,家里天天吃烤肉,导致他跟大哥见到烤肉就跑。 小厮将挂一条羊腿放在架子上,双手转动着木棍,不一会儿,油水就顺着棍子流下来,滴在火堆上,香气四溢。 “也没那么夸张,”苏希锦笑,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韩大哥怎么没来?” “韫玉吃不得烤肉。” 苏希锦有些意外,“莫不是过敏?” “何为过敏?”周绥靖问,也不等她回答就说:“我认识他时就没见他吃过。火上直接烤的东西,他都不吃。” 苏希锦一直知道韩韫玉患有病症,却从未问过是什么病。她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习惯,而且她不是医生,问了也没用。 “老师也不来么?” “国公爷跟纪夫子在屋里吃。说不凑年轻人的热闹。”安青山笑答。 “那老头儿不来还自在些,”周绥靖翘着二郎腿,“省得我们吃个饭都不安逸。” 不是吟诗就是作对,没得考考学问,烦。 苏希锦第一次听他叫韩国公“老头儿”,神色诧异。 周绥靖耸了耸肩,“反正他不在这,在这我肯定还叫国公爷。” 他虽然四肢发达、神经大条,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火堆上的羊肉熟了,小厮将肉切好,装成盘端来。 苏希锦接过递给林舒立,“你吃吧,我自己切。” 她让丫鬟帮忙弄点调料,自己上前将羊肉切成薄薄的一片,蘸在碗里吃。 “穷讲究!”周绥靖撇了撇嘴。 要不怎么说他不讨喜呢,嘴欠。 苏希锦低头切片,腹诽心谤。 剩下的人各吃各的,也不跟着打趣。说到底,他两一个皇族,一个国公爷关门弟子,身份都比他们这些伴读高。 七月天黑得晚,今天却突然降温,清风阵阵。 周绥靖:“上次我随皇上去林场围猎,鹿肉也是这么烤的,就是烤到一半突然变天了,我们......我X!” 他说着一抹脑门:“还真下雨了。” 大雨来得突然,所有人开始往屋里跑,丫头小厮收拾着残局。苏希锦跑到屋里时,衣裳已经湿了大半。 商梨急冲冲赶来,手里抱着一叠衣服:“公子让我给小姐换衣服,不然着凉染了风寒。” 她口里的公子自然指的韩韫玉。 “多谢。” “公子还说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他已经派人前去告知林夫人。让小姐不要着急。” “姐姐替我跟韩大哥说声谢谢,”苏希锦心存感激。 大雨果如韩韫玉说的那样,哗哗啦啦下了两个时辰还不见停。 许久,韩国公派人来说溪水涨了,让她就在红宅歇息。 这是苏希锦第一次在红宅留宿,许是换了地方,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好不容易睡着,半夜时,外面又传来喧哗声。 “我出去看看,”商梨点燃蜡烛,打着灯笼出去。 回来时脸色发白,“公子发病了,顺才正去叫大夫。” 苏希锦见她神色慌张,手臂发抖,紧张问:“很严重吗?” “苏小姐不知,公子每次发病都是九死一生,御医说只能靠自己挺过来。” 苏希锦眉头紧皱,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却危在旦夕。 “我们过去看看。”她说。 翠竹阁灯火通明,韩国栋双眼泛红,来回不停踱步。旁边周绥靖与几个伴读神情严肃。 只听里面一阵响动,大夫施完针出来,“老夫穷尽一生心血,然无能为力,能不能撑过去,还看天命。” 即便经过了许多次,韩国栋仍觉双眼发黑,身子摇摇欲坠。苏希锦扶住他,并随他一同进入内室。 床上,韩韫玉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双手紧抓住床沿,胸口激烈起伏,呼吸困难。 韩国栋轻拍他胸口,为他顺气。 苏希锦愣住:“哮喘?” 第13章 深夜抢救 “你知道喘疾?”韩国栋希冀地看着她。 苏希锦点头,她不仅知道,还很熟悉。 因为以前她父亲便是得这个病去的,当时她正参加高考,家里人怕影响她考试一直瞒着她,直到高考结束才让她知道。 此刻,顶着老师如火的目光,她无力道:“我知道,但我不会治。” 不说在条件艰苦的古代,便是医疗先进的现代,哮喘也治不好。一旦患上这个病,患者需终身用药。只有些症状轻的吃过一段时间药后,便不再发作,也不再用药。 但其实病症一直都在。 韩国栋眼神暗淡下去,是他傻了,怎么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九岁的孩童身上。 屋里慌作一团,丫鬟小厮哆哆嗦嗦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周绥靖冷着一张脸,暴跳如雷,“伺候的下人是谁?打死了,拖出去喂狗!” “郡王爷饶命啊!”下人不停磕头,脑袋撞在地上砰砰作响。 苏希锦紧皱眉头:“我治不好,但应该能缓解。” 她站上前,冷静吩咐下人:“先将门窗打开,多余的人等出去。” 众人没有反应,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听她的。 “都出去!”韩国栋怒喝,转身问她:“你真能缓解?” 他已经急病乱投医,但凡有一点希望,都不会放过。 房间里弥漫着中药的苦涩味道,场景重现,苏希锦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她没有回答,只走上前,将韩韫玉扶起来,半坐在床上,而后用力拍打着他的背部。 韩韫玉面色苍白,眼睛紧闭,嘴唇发紫,手指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俊美的脸上都是痛苦。 苏希锦一只手拍打背部,一只手迅速解开他胸前的衣裳。 “你想干什么?”周绥靖在一旁问。 “衣服缠着,不利于呼吸。”苏希锦说。 周绥靖站立于一旁,“你若能救好他,本郡王以前欠他一条命,今后也欠你一条。” 苏希锦恍若未闻,急救方法已经深刻入脑海。 坐立,喷药,吸氧,如果......如果心脏停止跳动,就心肺复苏。 “药呢......” 她问,说完余光已经瞥到了床头,用白玉瓷碗装着的中药。 不行,水会引起窒息。 此时的韩韫玉,已经出气多,入气少,躺在床上犹如一座完美而痛苦的雕像。 苏希锦嘴唇紧抿,直接跳过第二步。打开他的嘴巴,凑了上去...... “你!大胆村女!”周绥靖怒喝,就要上前抓她。 一个村女竟敢趁着堂堂贵族病了,明目张胆地占便宜! 亏他刚才还感激她来着。 苏希锦没有功夫解释,幸而韩国栋一把拦住他。方才他已经注意到,坐起来后,韩韫玉症状有所缓解。 一下一下吹气,不知过了多久,苏希锦感到嘴巴酸痛,准备换人时,身下的人身子突然放松,喘息渐渐平息。 韩国栋面露喜色,老天保佑,撑过这次他一定再请空智大师开药。否则怎么有脸下去见自己的儿媳。 东方天际泛白,院外竹影森森,折腾这么久,苏希锦早已精疲力竭。拜别千恩万谢的韩国栋,苏希锦回到自己住处,倒头就睡。 屋里,韩国栋难得柔情地为韩韫玉盖好被子,而后由小厮搀扶着出门。昏黄的烛光照在头上,鬓角微微泛白,竟是一夜之间生了白发。 外屋,丫鬟小厮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等候命运的发落。 韩国栋坐在上方的椅子上,一声不吭,神态威严。 “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病?”许久他问。 中间的小厮走出来,跪在地上:“回国公爷,奴才也不知道。” “奴才们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曾倦怠。晚间突然下起雨,公子被困在凉亭,我冒雨回房取了伞来。” “回房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少爷还让商梨给苏姑娘送衣服。” 商梨从后排走出来,证明他所言非虚。 她不是韩韫玉院里的人,来这里只因为是个人证。 “因担心雨天湿气重,惹公子生病,听琴立马取了衣服,为少爷更衣。” 又有丫鬟出来递上衣服。 韩国栋叩了叩桌子,侍奉在一旁的商益立马走上前,拿起衣服,放在鼻尖轻嗅。 听得下方小厮道:“至此少爷一直安然无恙,直到夜间发作。” 汇报完毕,房间又安静下来。 如此,他们也算委屈,工作没出差错,只是突发事件不可预测。 这时,尚益检查完毕,神情严肃:“国公爷,有毛竹粉。” 毛竹粉是竹子长大,叶子剥落后,枯叶上的粉末。寻常时候不等叶子剥落,仆人就一片片摘掉,扔灶房掉烧了。 怎么会出现在少爷的衣服上? 听琴面无血色,身子颤抖,“回国公爷,公子的衣服一直由我和听雨打理。我敢保证,我没动过手脚。至于听雨......人呢?” 人群里听雨早不见了踪迹,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懵了。 天空电闪雷鸣,雨声大作,有小厮从外面跑进来,惊慌道:“回国公爷,少爷屋里的丫鬟听雨掉井里......淹死了。” 韩国栋震怒,心头的猜测得到验证。他都将人带到这个犄角旮旯养着了,还有人痛下杀手! ...... 苏希锦再次醒来将近晌午。商梨站在床头,见她醒了,笑盈盈打开床帘:“苏小姐醒了,可要用饭?” “不用了,”瞧着天色已晚,苏希锦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午时一刻了。” 已经错过了上午的课,这一觉睡得真久,“韩大哥醒了吗?” “辰时便醒了,这会应该正往这边来。” “那就好,”苏希锦舒了一口气,昨晚当真凶险,她也没有完全把握,还好运气好。又想到如果当初父亲犯病时周围有人,也不会没人送终。 几个“我习惯自己来。”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能染上这样的封建恶习呢?要时刻谨记领导的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商梨闷头一笑:“苏小姐跟大少爷性格真像。”丫头端水进来,商梨服侍她穿衣穿鞋,被苏希锦拒绝。 第14章 欠你一条命 他也自己穿衣服吗?苏希锦挑眉,不错,有现代五好青年的潜质。 “大少爷?他不是独子么?” 打听主人家里的事是不礼貌的,但苏希锦不一样。不说她原就是韩国栋的弟子,如今更是大少爷的救命恩人,完全可以问。 “家里还有两位少爷,四位小姐。少爷排行一,所以叫大少爷。” 剩下的几位想必都在京都了,苏希锦猜测。 洗漱完毕,正好有人来报国公爷来了。 苏希锦随着丫头出门,一路上遇到的仆从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苏希锦不知昨晚之后的事,全归功于自己救了韩韫玉的缘故。 韩韫玉祖孙俩正坐在外间喝茶,见她出来,吩咐下人端了碗燕窝粥。 “你刚起床,一定没吃东西,先吃着垫垫肚子。” 苏希锦便在两人的注视下,飞快吃了粥。 随后韩国栋一挥手,就有小厮鱼贯而入,个个手里举着托盘,“这是我今天早晨去库房挑的,都给你。” 托盘上装的都是金银珠宝,苏希锦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必了,老师的心意我知道。” 见他神色诧异,苏希锦解释:“昨天那种情况,换做任何人我都会救,只要我有这个能力。” “一码归一码,”韩国栋摇了摇头,“你救了韫玉,对韩家有恩,自然得报答。只是除了这些俗物,我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 小小年纪,村野出身,猛然见到这么多财产,竟然眼睛不眨一下地拒绝了。韩国栋既赞赏又庆幸,赞赏她视金钱如粪土,庆幸自己收她为徒。 “非也,”苏希锦神色严肃,“老师无偿教我知识,提供书本,三餐住宿更是不用愁。这些可曾要过回报?师兄教我练字,给我字帖,送我药膏可曾要过回报?不曾。既不曾求回报,何况我呼?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她小脸憋得紧紧的,身量也没长开,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看起来很是滑稽。 “噗,”韩韫玉被她逗笑了,对韩国公道,“我就说她不会收吧。” 她虽然年纪尚小,主意却很大,对事物有自己的见解,不可当小孩儿看待。 韩韫玉神情温和从容,若非面无血色,眉宇倦怠,完全没有一丝大病方醒的病态感。 他转身从小厮手里拿过几本书,递给苏希锦,“这是几本海外游记,我听林公子说你爱历史、游记,便从书房里挑了这些给你。” 苏希锦眼睛发亮,海外游记?岂不是可以了解陈国航海业和国外发展情况吗? 当真是件好东西,深得她心。 “哼,”韩国公冷哼一声,不识货的丫头。他给的东西,买什么书不行。而后一个眼神,房里的金银珠宝全撤了个精光。 高高兴兴收了书,苏希锦扶韩韫玉坐下,“哮喘极难根治,你需日日警惕。平日里多注意饮食,远离花粉、尘螨、冷空气等物。” 这些都是常见的哮喘过敏原,虽然每个人体质不同,但她多提醒一下准没错。 “好。”韩韫玉笑答。 苏希锦又道:“我那里还有一套按摩手法,是我以前……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一会我教给下人,每日按上一遍,应当对你身体有帮助。” “好,”他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仿佛昨日挣扎在病床的人不是他,“生死有命,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 苏希锦心头顿时涩然,想要安慰,又觉得对方并不需要,说多了反而伤人心。 韩韫玉沉思一会儿,突然问:“昨晚你是如何治疗喘疾的?” 昨晚他几近昏迷,神志不清,许多东西都不记得,但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苏希锦尴尬。人工呼吸这种事,做起来没什么,说出来总有些尴尬,何况对方还是古人。 “咳,”韩国栋大咳一声,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你病刚好,”他很是镇定地转头对旁边的小厮道:“扶少爷回房休息。” 两人一个尴尬,一个神色不自然,韩韫玉目光闪烁,恐怕昨日之事另有隐情。 “那我先回房了,”最终他什么也没问便离开了。 当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苏希锦对韩国栋坦白:“老师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尴尬一会儿,就又恢复了常态。 韩国栋摇了摇头,坐在桌子上叹息,“你以后的亲事,我会替你做主。如果你看上谁,都可与我说,哪怕是抢,我也给你抢来。” 昨日之事情非得已,虽说她年纪小,然女子的贞洁何其重要,容不得半点差错。 ”噗,“这下换苏希锦笑了,“抢来的不是自己的,我的婚事必然两情相悦。” 没规矩的丫头,两情相悦出口就来。 “老师不必担心,”拥有现代灵魂的苏希锦,并不在意九岁小孩儿的贞操,“当时就我们三人在场,不会有人说出去。 “倒叫你来宽慰我,”韩国栋松了一口气,“小郡王那边我已经叮嘱过了,他虽然平时不着调,为人一直正直磊落,也无事。“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让她嫁给韩韫玉,但韩国栋没有那么自私。 自己孙子的情况没人比他更了解,早夭之相,空智大师曾直言不能活到及冠。 他总不能让苏希锦救了人,还赔上一辈子吧? 那他也不配做她的师父。 两人商量完事情,苏希锦想起自己已经一天多没回家了,连忙拜别老师回家。 到红宅门口时,又见林舒立和周绥靖等在外面。看那样子,不知道等了多久。 “今天夫子放假,不用上课。我随你一起回家看望姑母。” 林舒立说着自己等待的原因。 “那你呢?”苏希锦看向旁边的周绥靖,总不能也是去她家的吧? “谁要去你们家,破破烂烂的小爷才不去。”周绥靖不屑,而后用眼睛斜着林舒立,对苏希锦道:“你放心,昨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什么事?”林舒立神色担忧,“表妹,若有难处一定跟我说”。 “不是什么大事,”苏希锦摇了摇头,很是无所谓,见他停在原地还不走,疑惑:“郡王爷还有话么?” “你救了韫玉,我欠你一条命。” 周绥靖别别扭扭,粗壮的手手指捏成拳头,“本郡王那个说话算话,我欠你一条命。今后你有什么事,自可以来找我。” 苏希锦抿嘴一笑:“多谢。” 对方白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兄妹俩一头雾水,互视半晌,笑着回家。走到溪口,草丛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谁?”林舒立警惕问。 无人回答。 他将苏希锦拉在身后,向那处走去。 “究竟是谁?躲在这里做什么?” 快走近时,草丛传来一个弱小的声音:“是我......李小花。” 李小花从草地里钻出来,头上插满了干草,粉红色裙子皱皱拉拉不自然,看那新鲜成色,是最近做的。 “我来这边看......等人,不知道你们从这里路过,还以为是我朋友呢。” 第15章 嫁个小厮也是好的 在这里等人?苏希锦回头望了一眼,潺潺溪水,青青草地,只有一条小道通向红宅。难不成她的朋友是红宅的人? “走吧,”她拉了拉林舒立的衣袖。 李小花平时对自己冷嘲热讽,苏希锦不计较,亦不多问。 “喂,”对方却不肯放过她,“苏希锦,你跟红宅里的人是什么关系?” “如你所见,我表哥是里面公子的伴读。” “真的吗?那方才那人怎么跟你说话?”李小花不信。 质问的语气十分不客气,苏希锦朝她看去,还没说话,就见她红着脸,捂着脑袋慌乱地走了。 奇怪,苏希锦纳闷,她没那么凶吧?一旁的林舒立也纳闷,他们没说什么吧? 两人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因下了一场雨,田地湿滑,村里许多妇人都未下地,各自寻了几个相好的聊天。 苏希锦刚回家,就见她娘坐在屋檐下绣花。赵大娘站在旁边与她说话,手指上缠着一卷线。 “我针线用完了,先跟你借点,下回我儿子去县城,买了还你。” “不值几个钱。”林氏道。 “那也要还,”赵大娘说,“全村属你最大方,所以都爱找你拿东西,你以后可要长个心眼。” 林氏笑着答好,但下次有人拿,必定是要给的。 赵大娘本欲再劝,余光见到苏希锦两人,乐呵呵上前:“哟,锦丫头去接读书郎回家了?” 苏希锦知她误会,叫了声赵婆婆,其余不做解释。 林氏连忙放下针线,拍了拍身子,“吃过饭了吗?” “跟表哥一起吃了点,”苏希锦跟赵大娘打了声招呼,然后拉着林舒立进房间。 嘴真甜,赵大娘羡慕地看着两人,“两表兄妹感情真好,锦丫头漂亮,林小郎俊俏,你以后有福了。” 林氏听不出她话里有话,见她夸奖自己的孩子,高兴地留她吃饭。 “不了,家里还有人等着。不过你可得小心些,”赵大娘左看右看,见没有人才压低声音道,“这些天村里头的姑娘个个穿红戴绿的,没事就往那边跑。别的不说,就你家婆母,给几个娃娃都整了一身,见天就撵着娃出去。” “这是为何?” 林氏想起上次苏母给家里每个孩子置办了一身行头,唯独漏了苏希锦。当时她只顾着心疼女儿,现在才知里面还有原因。 “还能为何?钓金龟婿呗。”赵大娘尖叫。 她觉得锦丫头娘实在太傻了,今儿要不是她提醒,恐怕侄子让人勾走了都不知道。 “就村长家的小花,每天都在那附近转悠。昨儿让我逮到,非说是来找头花,哼!”小丫头片子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能瞒过老婆子? 门内,苏希锦与林舒立听得目瞪口呆。 苏希锦惊的是林小花才十岁,竟已经在为自己的婚事打算。 林舒立想的是他一个男子,站这里听到女人的事,有违君子之风。 外面赵大娘仍在继续,“要我说,韩老爷家真阔绰。少爷出门后面跟着七八个人。那穿着好的哟,跟个仙女儿差不多。村里人倒不一定非得嫁给公子哥儿,配个丫鬟小厮都比庄稼汉强。” ...... 苏希锦打趣表哥成了香饽饽,而后到房里将韩韫玉送的书放在桌子上。一本一本摊开,分别是《流求国》《蓬莱异闻》《南海航行记》《荒海经》...... 流求国应该指台湾,书上记载地小人稀,荒蛮之地,无法与天国媲美。 东海有仙山曰蓬莱,飘渺无踪,登之可获仙药,长生不老。苏希锦沉思,蓬莱在东海,现代的山东,紧挨辽国。 她将目光移向南海记,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南海应该指东南亚,那边盛产橡胶、油棕、香蕉...... 将几本书大致翻了一下,脑海里有了大概印象。她抽出一张纸,用自己做的炭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你在画什么?”一旁的林舒立见状,不由出声。 “地......”想起韩国栋说私造地图犯法,苏希锦改口:“海外仙山。” “又在瞎想,”林舒立没好气地拍了拍她脑袋,一天天脑袋里装着些什么?净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站在旁边,心里始终记挂着昨晚的事。 “你......你以后在韩府小心些。”别莽莽撞撞地救人。 苏希锦听他语气有异,停下笔,抬头问:“发生了什么?” 林舒立道:“昨晚韩少爷发病,国公爷认为丫鬟随从不尽心,撵了一批人出去。今早起来,小郡王说韩少爷身边的丫鬟掉井里死了。” 掉井里?怎么偏偏在发病之后。不用细想也知昨晚发病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苏希锦回想今早见韩韫玉时,原先伺候他的听雨、听琴都不在身边,不知掉井里的是哪一个。 难怪今早上宅子里的人看自己充满感激。若昨晚韩大哥遭遇不测,这些人恐怕都得撵出去。 “以后我送你回家吧,”林舒立有些不放心,“你救了韩公子,难保背后的人不拿你出气。” “不会,”苏希锦摇头,“那人做事这么谨慎,一次不中,必然收手。”且如果她有危险,老师今天一定会派人送他俩回家。 证明老师知道对方是谁,一定会给警告。 哎,苏希锦叹了口气,古代人的生存保障太低了。随时致人于死地,且人死了,不用上报官府,不用追究责任,法律意识淡薄。 外间林氏做好了午饭,苏希锦收拾完桌上的书籍,与林舒立一同出去。 林义孝刚回家,手里捏着一把稻谷,心疼地说:“昨天下雨,好几把落在地上。” 林舒立惊讶:“稻谷不是还有些时候成熟吗?” “这是我爹培育的新品种,”苏希锦抓了几颗在手里,果实硕大饱满,吃在嘴里带股子甜味,“可以收获了。” “等天干了,我就收。”林义孝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孩子般的喜气。 今年种得少,明年多种点,春秋各一季。正好卖了给妻子孩子做衣服。 第16章 为女必为相 休息一天,继续上课。这日,苏希锦正在练字时,商梨称国公爷在书房等她。 “知道何事吗?” 商梨兴冲冲道:“空智大师来了。” 空智大师这个人物,苏希锦听过许多次,好像是位了不起的高人。 “空智大师是灵隐寺的长老,有陈国国师之称!少爷生下来时,太医都说养不活。空智大师原本正与先皇讲经,突然出现在府里,说可以保少爷到及冠。” 听起来很厉害。 “你见过大师吗?” “没有,”商梨腼腆一笑,“我都是听义父说的。他说大师仙风道骨,身高八尺,面如冠玉,长须美髯,年过花甲头上一根白发也无。” “而且,”她小声说,“大师看相算卦很准。府里的姑娘还找他求过姻缘呢,可惜大师不给看。” 苏希锦道:“大师道行高深,自然有忌讳。” 商梨称是,“托姑娘的福气,我也有机会看看大师了。” 受她兴奋情绪的影响,苏希锦脚步加快,也有些期待见到空智大师。 虽说体制内不谈玄学,但早些年她见过许多大官,家里都供着专门的风水大师,算命大师。每年连上香的时间,都会经过大师指点。 反正不知是不是大师的功劳,那些人官职越做越大。 到达书房,有小厮引着苏希锦进去。 韩国栋坐在一张红木雕刻的官帽椅上,面有愁容。他的旁边坐了一位矮胖的僧人,大腹便便,秃顶白眉,脸肿如馒头,红光满面。身着蓝色布袍,袖子一袖长一袖短,形容邋遢。 苏希锦一愣,环视一周,房间里除了他,再找不出来一个生人来。 仙风道骨? 身高八尺? 面如冠玉? 长须美髯? 哪一个词跟他搭边? 合着这不是蒙她呢吗!她回头看商梨,见对方也呆滞地站在原地,手指颤抖,嘴巴微张,痴痴的像个傻子。 原来她也被骗了。 见有人进来,秃头和尚喝了杯茶,扫了苏希锦一眼,眼里的诧异一扫而过。 “空智,我孙儿的病可有治的办法了?”韩国栋说话,下人都被遣散出去。 空智大师放下茶杯,摇了摇头,“令孙的病我也没法。这些年我游历南北,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听过不少偏方,然有效者甚少。” “哎,”希望破灭,韩国栋叹息。 韩家这辈统共就这么一个嫡子,终究是留不住了吗? “祖父莫要忧心,”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韩韫玉,仍然面如微风,不动如松,“世事无常,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倒是好心性,”空智大师道,“你体弱智妖,胸有乾坤,本是大才之人。可惜可惜……英年早逝。” 周绥靖站起身,指着他大骂,“臭和尚,胡言乱语,招摇撞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郡王爷!”韩国栋出声制止。 这可是连先皇都敬重的人物。 “绥靖,不可。”韩韫玉一把抓住他。 周绥靖冷哼一声,愤然坐下。 “你倒是个贵人,”空智大师并不生气,笑呵呵如同一尊弥勒佛。“少小离家,双亲无靠,前途不求自来,胜负一念之间。只是脾气得收收了,否则害人害己。” “哼,”周绥靖将脑袋撇到一边,“鬼才信你。” 他堂堂皇室子弟,景亲王之嫡子,身份贵重,岂是一个和尚说变就变的。 空智大师笑而不语,回头对着韩国栋道,“适才贫道话未说完。” “你请。” “如有变数,可保平安。然难!难!” “什么变数?”韩国栋激动地问。 空智大师摇了摇头,“不知。” “那……”韩国栋斟酌,不知如何说才好。 这和尚!苏希锦在旁边听了半晌,不怪周绥靖生气,她听着也不舒服。说话说一半不表,还净捡不好听的说。若非她是老师座上宾,她也以为这是个江湖骗子。 想以前,她遇见的相术大师,说话都是委婉漂亮,留有三分余地,从不得罪人的。 像是感受到她的怨念,空智大师回过头,冲她嘿嘿一笑。 苏希锦抿嘴。 一旁的韩国栋道,“这是我弟子,你也给她看看。” “成,”空智大师答应得很是爽快,“这小姑娘……咦!嘶…怪哉!怪哉!” 韩国栋皱眉,这三个孩子,莫不是一个好的都没? 韩韫玉也有些变色,“还请大师指点。” 周绥靖冷哼,“指点什么?指不定命运多舛,短命早夭呗。” 空智大师从官帽椅上走下来,肚子上的肉随着身体的运动而颤抖。 他走到苏希锦身边,围着她转了一圈,最后道,“可否告知我八字?” 莫不是看出自己穿越的?苏希锦心惊,将自己的八字告诉他。 空智大师掐指一算,狂笑道:“哈哈哈哈,妙哉!妙哉!” 众人一愣,到底怎么了?又是怪又是妙的。 “空智?”韩国栋问。 “这小丫头命格妙啊,”秃头和尚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若为男子,一代帝王之相,若为女子,也该封侯拜相。” “啊?”韩国栋猛然色变,朝外使了个眼色,商益立马走出去,将守在门口的人赶走。自己守在门外。 “大师莫不是看错了?她一个女孩儿,从小生在乡野。”韩国栋声音颤抖。 帝王之相说不得,但凡传出去,必然血流成河。 至于宰相,那也不可能。古来从没有过女子出入朝的何况还是宰相? “贫道看相数十载,断断没有错的,”秃头和尚肯定道,“此女帝星、将星同在,若为男必称帝。若为女,必为相。” 话落,满室寂静。 周绥靖张大嘴巴,都不知道该说臭和尚胡扯,还是白日做梦。 和尚扫了一眼“呵呵”一笑,“然此八字女子消受不起,应为早夭之相,六岁必殇。因此我说怪。” “我就说嘛,”周绥靖哧了一口,“不是命薄就是早夭,没句好话。” 苏希锦却浑身发凉,因为秃头和尚说得极对,她是穿越而来。 真正的苏希锦在六岁时,就已经死了。 第17章 十年之约 “然而你天庭饱满,福寿绵长,想来劫难已过,因此我说妙。” 空智大师看着她道。 “面相可改,命不可改,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说完,走到上方倒了杯茶,半躺在椅子上,抚着肚子,喟叹不已。 苏希锦抿嘴,“大师说得对,六岁那年我掉进池塘,高烧了三天三夜。一息尚存时,一位游方道人给了我娘一颗药丸。说不出明日我便会醒。” “第二日天不亮,我娘起身一摸,我果然就醒了。” “嗯……”空智大师点头,“这才对,合该是你的造化。” 他突然起身,对着韩国栋道,“尔不必担心,我方才说的变数已然出现。” 韩国栋面露喜色,“可是这位道人?” “正是,”空智大师道,“此人道行之深,犹在我之上。若得他救,令孙必然逢凶化吉。” “可我们去哪里找他?”韩国栋茫然。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苏希锦。 “我也不知道,”苏希锦摆了摆手,“那道人给了我娘药后就走了,我娘问他住哪里,也不答。只说他跟我有缘,日后必会再见。” 听她这样说,众人又觉失望。 这一天天,心情一波三折,起伏不定。 “不过我可以回去问问娘,那位道人长什么样。” 她说,也为韩韫玉担忧。 “师妹不必着急,”韩韫玉宽慰道,“有缘自会见到。” 从进入这个房间,除了空智大师说她命格古怪,他着急过,其他都没变过脸色。 苏希锦不知为何他对自己这么好,感动的同时也为他着急。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她解开衣服扣子,伸手从脖子处扯出一根红线,红线的另一端赫然挂着一颗拇指大小,宛若血滴的玉。 “咦?血玉。” 空智大师惊讶。 “这是那位道人临走时交给我娘的,说这块玉可保我无病无灾,一生顺遂。” “我不知道真假,但六岁之后,我确实没生过病。现在我将他送给你。” 她双目清澈,神色认真,伸出手,将血玉递给他,绯红的玉石衬得她手掌白皙细嫩。 谢韫玉一愣,而后抬头看她,眼角微挑,嘴角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倾国的笑容来。 “不要,”他说,“我不要,你带着吧。” “为何?”苏希锦不解,“漫说不知有没有作用。就是有作用,我无病无灾,按照轻重缓急,也是给你用。”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君子不夺人之好,”韩韫玉淡淡道,“且你不是有急救之法吗?下次我发作,你再救我便好了。” “咳!”韩国栋一口茶水喷出来。 “咳!”周绥靖咬到舌头,猛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小孩儿!苏希锦无语,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众人反应不一,韩韫玉眯着眼睛,嘴唇轻扯,不知想些什么。 “婆婆妈妈的,你们不要就给我,”空智大师又抖着肥肉走下来,“丫头,给我看看。” 苏希锦将玉交给他。 空智大师拿在手里,先是在鼻间嗅了嗅,而后捏着玉石在太阳光下照耀。 “这是件宝贝,取得道高人之心血,注入念力,贴身温养加持十载,功德无量。” 说着,将血玉扔给韩韫玉,“小子,此玉可再保你十年性命无忧。” 相信科学,远离迷信……相信科学,远离迷信……苏希锦心中默念,算了,她都都可以穿越了,还有什么事不可能。 韩国栋也松了口气。 “这……”韩韫玉愣住。 韩国栋生怕他再说出急救之类的话,赶紧对苏希锦道,“你丢了块玉,我赔你一块。” 他说着就让商益去卧室拿。 韩韫玉却解下自己身上的玉,递给苏希锦,“此玉算我借你的。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我从出生之时就佩戴在身。如今我两交换,十年后再换回。” 苏希锦从不是磨叽的性子,十分干脆说了个,“好。” 苏希锦后来问了林氏道人的相貌,画成画像给了韩国栋。可惜毫无消息。 也许是感激她送玉之情,也许是相信空智大师的话。自那天以后,韩国栋将苏希锦向着科举的方向培养。 以前他教苏希锦《孝经》《诗经》、书法,现在直接给她讲国策、讲治国之道。 比如现在,他说:“庆丰元年,邓光之科举作弊事发,皇上亲自召集所有落榜考生,命御史大夫柳有光为考官,选拔了三十七名进士。此事件后,皇上更改了报考条件。” “其中有一、商人子弟可参加科举。二、投牒自应,贫寒子弟入科举,可自州府领五两白银。三、国子监懒散风气严重,应降低升学率。” 苏希锦拍手称赞,妙啊,这皇帝有魄力。 “你且说说自己的看法。”韩国栋道。 苏希锦站起身,“此举有二,一、打击士族;二、扶持寒门。皇上在为自己培养人才。” 嗯,小丫头政治思维不错,韩国栋心里称赞,又信了几分空智大师的话。 “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韩国栋道,“前朝末期,谢氏称帝,然真正当家的是七大家族,皇权名存实亡……” 当时的皇帝不满四大家族已久。为了巩固皇权,做了两件事。一修《氏族录》,将皇姓提前,四大家族录入二流世家;二大量封王,并罢免四大家族的人。 北魏帝本来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结果四大家族根本不争,直接反了。 多败俱伤后,汝南周氏称帝,建立陈朝。 汲取前朝教训,周文宇称帝后,直接删除《氏族录》,善待氏族,为他们封官、封王。 “所以现在不仅有氏族之争又有藩王之祸?”苏希锦问。 这两位皇帝也太奇葩了,稍微懂点历史的人都知道要制衡。这样子明枪实剑的做法只适用于实力强大,可以碾压对方的情况。比如米国打伊拉克。 韩国栋点头,“历经战乱,三大家族式微,经过十年修生养息,又恢复了一些元气。好在新皇登基,娶三姓女,三大家族内耗,朝廷平衡。现在更严重的是,先皇封出来的那批老臣和藩王。” 第18章 苏希锦退婚 “老师是因为这点才辞职不受的吗?”苏希锦直接问出口。 韩国栋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是你韩大哥的主意,以退为进,静观其变。” “高啊,”苏希锦差点竖起大拇指,但这样太不淑女,只好作罢。 “韩大哥智谋高,您演技高。” 痛哭辞官,归乡祭祖,活脱脱上演一出“忠孝不能两全”的忠心戏码。 韩国栋白了她一眼,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不要面子的吗? 苏希锦讨好一笑,眼睛直溜溜一转,“周小郡王是人质?” 韩国栋:“......” “先帝宾天前三年,为皇太孙选伴读,下旨所有藩王嫡长子进京都。孩子贪玩好耍,见到都城繁华,都不舍离去。” “......” 论如何把厚颜无耻演绎到了极致。 “皇帝能把小郡王交给您,对您自是放心的,”苏希锦拍了拍韩国栋肩膀,然历史上的人质威慑,都以失败告终。 “所以老师站新皇?” 这样直白地说话,以后在官场是走不长远的。 “什么新皇?那是你师兄。”韩国栋没好气道:“老师忠君爱国。” 苏希锦耸了耸肩,“那我可能继承不了您的衣钵。” “你想干嘛?” 苏希锦:“为人民服务。” 以人民为中心,解决老百姓温饱问题,才是当今社会最大的问题。 然而苏希锦还没来得及解决老百姓温饱问题,就开始解决情感问题。 下午,林氏托人说家里出了事,让苏希锦赶紧回家。 林氏从未耽误过自己上课时间,这次突然叫她回家,苏希锦只觉得大事不好。 她让商梨帮自己请假,自己急冲冲往家里赶。 林氏正在门外等她,见她出来忙道,“你大姐自尽了。” “什么?”苏希锦震惊在原地,难以置信。好端端的人为何自尽? “早上孙家来退婚,你祖母跟他们大吵了一架。你大姐什么都没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中午没人做饭,你祖母开门才发现她上吊了。幸好发现得早,已经救回来了。” “救回来就好,”苏希锦松了一口气。 随即想到自尽的缘由,又觉头大。 这个年代女孩子被退婚,是件天大的事。轻者名誉受损难再嫁,重者祸及家里,以后姐妹也嫁不出去。 苏希云本就胆小懦弱,即便一时救了回来,之后恐怕仍会想不开。 “孙家为何退婚?”她问。 “听你祖母说是看上了城里杀猪匠的女儿。” 但祖母的话是不是真的她也不知道,林氏只担心苏希云:“平时你与她关系最好,快去劝劝吧。她现在不吃饭,不说话,一找准机会就自尽。” 人命关天的事,苏希锦哪会拒绝。 两人去了老宅,就见苏母在门外骂:“好你个杀千刀的孙有才,自己变了心,还敢找我退聘礼?我呸!当初白纸黑字写下的字,说不认就不认?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聘礼。苏希锦原本以为苏母只是偏心、爱占便宜,没想又刷新了三观。 “下次再来我就上官府请大老爷做主,老婆子怕你不成?我儿子是秀才,见到官爷也是不跪的。” “你以为那屠夫的女儿是好相与的?一身猪腥臭,躺床上熏死个人。” 越说越不堪入目,苏希锦眉头紧皱,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进去找苏希云。 对方抱膝坐在床头,苏希裳嘟着嘴坐在她旁边。 见到苏希锦,她嚷道:“你来看她,我就走了。反正以后我也嫁不出去了。” 随后房间里就剩下她们两人。 苏希锦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说啥,与她一起坐在床上。 苏母的声音响彻耳际,“说你是赔钱货,你还真是赔钱货。现在好了?砸手里了吧。” 苏希锦道:“她是错的,你不必在意她的话。这件事情上,你是受害者。你没错,不用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然而在古代,女子就是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她的话原则上是正确的,但现实是苍白无力的。 “死是最没用的做法,亲者痛,仇者快。” 苏希云听着没出声。 沉默好半晌,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荷包,递到苏希锦面前,正是上次林氏给她的那只。 耳边传来苏希云低语,“这个耳铛是二婶送我的陪嫁,现在我用不上了,还给你们。” “我以前一直以为嫁了人,就能远离这个家,不用受祖母打,挨娘亲骂。再忍两年,结婚了,跟着他相夫教子,过好自己的生活。” “孙有才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可只有嫁人才能离开这个家,现在唯一的法子也没了。” 当初订婚,祖母看上孙家有钱,他家看上三叔秀才身份。以为今后能跟举人老爷攀个亲戚,结果这么多年,三叔一直没考上。而今孙有才十七八岁了,不会再等她。 “怎么没了?”她愿意说话,苏希锦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果你想嫁人,我可以帮你。如果你只是想离开这个家,我也可以帮你。我让表哥在城里给你找一份工作,你自己挣钱,自力更生。” 她看出她想离开家的决心,决定用这个劝解她。 “真的?”苏希锦眼里冒出希望,而后很快熄灭,“不可能,我走到哪里,祖母都能找到。” 到时候知道她在城里的地方,会直接闹到城里。反正青阳县就那么大,打听打听就找到了。 “而且我也不能连累你跟二婶。”她说。 苏希锦突然发现自己以前看错了人,苏希云并非懦弱,而是能忍。 “我以为你是因为名声才......如果不是,这很好办。” “我早就没有名声了,”苏希云道,“全村人都知我没用,全村人都看不起我。” 她穿着最破的衣服,做最累的活,挨最毒的打,受着所有人的白眼。漫长的痛苦里,孙有才是她唯一的希望。尽管他猥琐无能,但那是她离开这个家的唯一指望。 “这两天你先去我家待着吧。”苏希锦道。 第19章 苏希锦下厨 苏希云被退婚之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一些知道根底的,说孙家不厚道。但绝大部分都在说苏家女儿品行不好。 苏希锦将堂姐带到了自己家。若将她放在老宅,依着苏母的嘴巴,她听后必定又要寻死觅活。 林氏将西屋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她住,想着她一天没吃饭,又去做了饭菜给她吃。 至于外面的风声,母女俩瞒得死死的。 晚上苏希锦坐在床头,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既然不在乎孙有才,那我也就直接问了,孙有才当真为了别人退婚?” 苏母的话她只相信一半。 苏希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年前李大娘去城里,看见他跟胡屠夫的女儿打情骂俏。但过年时他还说会等我。” “直到昨天三妹妹跟淑花去红宅外面玩,正好让他撞见。中午他就带人来退婚,说苏家的女儿私德有亏,让祖母把聘礼还回去。” 苏希锦一下就明白过来,孙有才恐怕早就有了退婚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有理由。正好昨天撞见苏希裳和李淑花去红宅“偶遇”公子,便借题发挥,顺便拿回聘礼。 “既然是他毁约在先,”苏希锦说,“那我们得要个说法。” 苏希云唯唯诺诺道:“要不算了吧……” “为何?”苏希锦挑眉,“明明是他的错。” 苏希云低头:“反正我要离开这里了,大不了以后不嫁人。” “你才多大就说不嫁人了,”苏希锦被她逗笑了,“我们苏家的女儿,断没有别人欺负的份。” “你就在家呆着吧,”她说,“这件事很好处理。” 苏希锦说着伏案写了一封信让人带给林舒正。 第二天上午,村里来了一位陌生女人,挨家挨户打听孙有才家庭住址。问她什么事也不说,只说是城里来的。 村里人见她腹部微微鼓起,行动不便,好心将他领到孙家。 谁知那女人一到孙家,就倒在地上又哭又喊,说她怀了孙有才的孩子,但孙有才看上了胡屠夫的女儿,现在不愿意娶她。 “你个杀千刀的,说回家找钱替我赎身,结果去了就不回来了。” “你这么狠心,就是不想要我,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要吗?” 苏母当时就在附近,听见这个消息,跑到孙家叉腰指着孙有才破口大骂。 “好你个孙有才!自己在外面不干净,还将屎盆子扣在我们苏家身上!”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烂货,倒叫我退了聘礼,去赎勾栏院的小娼妇!” 脏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箩一箩往外蹦。 村里人从来没见过这种事,一时间听傻了。 有回过神的正义人士,跟着苏母一起骂。最后跟着苏母硬是让他当众道歉才放过他。 苏家洗刷冤名,苏母保住聘礼,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这人你上哪儿找的?”苏希锦听到消息后,问坐在对面的林舒正。 她原本只想让他帮忙请胡屠夫的女儿“出场”,谁知表哥来了这么一出。 “青阳县这么小,小小勾栏什么事瞒得过你表哥的眼睛?”林舒正细长的眉毛一挑,眼里波光流转。 “表哥,”苏希锦盯着他,神色认真,“你为什么对勾栏这么熟悉?” “你这小鬼想什么呢?”林舒正起身就是一巴掌拍她脑门上,“我就是想去,你舅舅也不让呀。” “我看你还是别去了,”苏希锦说,“反正去了也白去。” “为何?” 苏希锦呵呵一笑:“因为你比她们都漂亮。” 林舒正怒,将她抓在手上就要扔出门外。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打闹间,就见前面进来几人,门口的光线一下变暗。 苏希锦抬头,见是林舒立和韩韫玉等人,站起身招呼,“进来坐,你们怎么来了?” “你不说一声就走了,我怕你出事,韩少爷听说我要来看你,就跟着一起下来了。” 林舒立说完跟自家大哥打了个招呼。 “我们是下来玩的,”周绥靖道,“回村这么久,还没出来走动过。” 苏希锦招呼大家坐下,给每个人上了茶,而后将林舒正带来的点心分给众人。 “这是我大表哥,”她向他们介绍。 几人早就注意到了林舒正,长黛眉,含情目,身量高挑,气质风流,初一看还以为是位富家小姐。 “以前只觉韫玉好看,”周绥靖晃了晃神,“现在觉得你表哥也挺漂亮。” 除了苏希锦,林舒正最厌恶别人说他漂亮。但顾忌对方的身份,只很有眼色地点了点头。 “纪夫子若知道你用漂亮形容公子,怕是又要罚你抄书了,”韩韫玉似有所查,“林公子与师妹兄妹情深,羡煞旁人。” “他俩从小疯惯了,”林舒立道:想到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下午还得回红宅,提议,“一会还要回去吃饭,我先带你们去村里逛逛?” “好,”周绥靖本来就是过来玩的,此刻求之不得。 刚经历过一场闹剧的村子,正好热闹。 几人一并往外走,留下喜静的韩韫玉和玩不到一块的林舒正。 “对了,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林舒正似乎想起什么,去外面提了一个包裹,“你看看,可是这个?” 他打开黑布,露出一块浑身漆黑泛着青白光,一面凹陷的圆形铁块。 正是铁锅。 “这个可是你说的铁锅?” “正是,”苏希锦惊喜地站起身,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终于不用再吃炖菜了。 “你怎么弄到的?” “你念叨了几年,我一直记在心里。”林舒正道,“正好这次去夔州办事,有个手艺极好的铁匠,就让他置办了这口锅。” 那铁匠哪里知道这是口锅,还以为是新出来的农具。 “今天你们都不用回红宅吃饭了,”有了铁锅,也有了做饭的兴致。苏希锦兴奋地对韩韫玉道:“今天中午我做饭,给你们吃不一样的菜。” 这是苏希锦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炒菜,心情愉悦。 韩韫玉派个丫头,帮她生火。 她先将铁锅烧烫,用油开锅,这样以后不会生锈。 第20章 厨艺精湛 而后将林舒正带来的羊肉洗净,切成小坨,用姜和酒泡着去腥味。冷水下羊肉,烧开洗净去掉血水。加油,将姜片煸干。再放入八角,桂皮,香叶,花椒等料。下羊肉,炒至微微变色,加入陈国大酱。 她将初步入味的羊肉,换锅装进平时炖肉的陶罐里煮。还未开锅,香味已经蔓延开来。 林舒正带着韩韫玉来到灶房,隔空嗅了嗅,“什么味道?这么香。” “羊肉,”苏希锦道,灶房油烟味重,担心引发哮喘,让他带着韩韫玉出去,“很快就好了,表哥先等等。” 许是听到响动,刚开锅不久,苏希云也从屋里出来帮她切肉,摘豆角。 苏希锦做好羊肉,又开始做糖醋排骨。 将排骨洗净,依旧去腥,裹上一层薄淀粉,放油锅里炸至两面金黄捞出。 而后用将冰糖炒化,放入排骨,盐醋等提味,放少量水焖。 做好这两个主菜,苏希锦又做了小炒肉,炝炒青菜和干煸豆角。饭熟时,再加了个泛白的鱼汤。 “隔着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周绥靖一群人急急忙忙跑回来,“可是饭好了?” ,“快了。”苏希锦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不像他的性格啊。 “被人当猴子一样看,哪里还有兴致。”周绥靖道,村里的人真怪,不去做农活,就盯着他们几人看,看得人心里发毛。 苏希锦心里想笑,平日里村里人就盯着他们,这回他们自动送上门,哪里会放过。 将他撵出去,把菜分成三份,一份送去田间给父母,一份送去给韩国栋。最后这份大的,留下来几人吃。 丫鬟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韩韫玉递过一方手帕给她洗脸。 还没等上桌,周绥靖等人就抢先吃了起来。 “这是羊肉吗?怎么一点腥味都没有。”他边吃边说,“怎么还有股中药的味道?” 但吃起来极好。 “是陈皮、八角,我拿它来入味。” 原来药材还能炒菜,长见识了。 “郡王爷快尝尝这个排骨,”顾桉远嘴里含着一根排骨,含糊不清,“软嫩滑,又甜又酸,怎么做到的?” “那叫糖醋排骨,”苏希锦自己也闷头吃,“这么久不做都生疏了。” 三年来第一次吃炒菜,吃出了家乡之感。 “糖醋排骨,这名儿贴切,”安青山也道,“想不道苏师妹不仅学习好,还有一手好厨艺。” 几人又吃又夸,最后直接动手抢,哪有什么尊卑之分? 苏希锦夹了一块肉给韩韫玉,剩下的转眼都被他们抢没了。 “哎,”周绥靖吃饱喝足,坐在椅子上叹气,“难怪你嘴巴那么厉害,吃东西这么挑,牙尖嘴利点也可以理解。” 苏希锦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饮食习惯怎么跟性格联系上了?那现代的人,岂不是个个都牙尖嘴利? “我那是出口成章,能言善辩。”她没好气道,“不会说话,以后你别吃了。” “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周绥靖立马认错,吃喝玩乐,吃排第一。 众人大笑,纷纷夸苏希锦厨艺好,态度好点,顿顿吃饭有他们。 林舒正没想到一口铁锅就能做出这种东西来,顿时眼睛一亮,生财之道涌入脑海。 韩韫玉依旧端坐从容,他口腹欲低,吃东西总是浅尝辄止。若非今儿多了几道素菜,苏希锦还以为不和他口味。 一群人说说笑笑,正开心时,屋外传来苏母的声音。 “锦丫头,吃饭了?”苏母端着一个大碗,热腾腾冒着白气,“我给你带了肉,快尝尝。” 苏希云听见苏母的声音,浑身发抖,躲进了西屋。 林舒正两兄弟知道是她来了,立刻冷了脸。因林父早就扬言与苏重八两口子断绝往来,林母每天念叨着苏重八两口子对表妹不好。听多了,见多了,自然也没了好印象。 众人见他们变色,都有些不解。 唯有苏希锦笑着迎了出去,“方才已经吃过了,多谢祖母好意。” 她见她身后跟着苏希卓和苏希裳,顿时明了此番来意。 “哟,舒正、舒立两兄弟也在啊,”苏母仿佛现在才看见,演技浮夸,“那我来得正是时候。” 她说着一把推开苏希锦,进了屋,将碗放在桌上。 “这是红宅的贵人吧?正好也一起尝尝。哎呦,你们可是稀客。这家里乱糟糟的,你们不要嫌弃。” “祖母,我们已经吃过了,”苏希锦再次强调,“这个就留着晚上吃吧。” “也成,反正是祖母给你做的,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苏母爽利回答,眼神却在所有人身上一晃而过,压着嗓子问苏希锦,“哪位是韩少爷?” 自认为声音小,奈何平时嗓门大,没压住,屋里人都听见了。 苏希锦无辜道,“我没来得及问。” “你这个傻子,缺心眼儿,”苏母狠瞪了她一眼,教她做事:“你跟他们打好关系,说不定能进去当个丫鬟。还能带着你哥哥妹妹一起享福。” 丫鬟? 顾桉远等人瞪大眼睛,韩国栋唯一的女弟子,韩韫玉的救命恩人,还比不上红宅一个丫鬟么? 苏希锦怕她再说下去越说越没脸,悄悄给林舒立使了个眼色,“是我没考虑周到,我一会就让表哥问问。” “不用了,这不人都在吗?我自己问......”苏母说。 李舒立接到表妹信号,立刻起身带着众人离去,“祖母,我们下午还有课,就先走了。” 苏母不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屡次挽留。 然众人早就看出她跟苏希锦不对付,一点面子不给就走了。 等几人都走了,苏母反过头,冷脸对苏希锦道,“你是个蠢货,平时看你有点机灵劲儿,怎么这回变蠢了?他们来,你怎么不给祖母捎个信儿?” 苏希锦道:“他们悄悄下来,不想被别人知道。” “说你蠢,你还真蠢,你不会悄悄给祖母带个信儿吗?” 苏母恨铁不成钢,好好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我看她才不蠢,”一旁的苏希裳瞧见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空碗,酸溜溜道:“吃得比我们还好。” 苏母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的碟子碗筷,闻着怪香。于是横眉倒竖,“好呀,又背着老婆子偷吃,个没孝心的。果然不是一头住,就不往一头亲。白眼狼,喂这么久还是喂不熟。” 苏希锦也不动气,不紧不慢的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问道:“祖母过来就找我说这个吗?” “你是想跟你表哥说,塞个人进去,顺便叫你大姐回家,她不在家谁做饭?” 第21章 致富第一步 “大姐应该回不去,”苏希锦摇了摇头,“城里有家馆子招厨娘,表哥跟他说让大姐去试一下。” “当真有这种好事?”苏母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那让你三妹妹去。” “三妹妹年纪太小了,那家收十三岁往上的。”苏希锦道,“也不一定能选上,有七天试用期。如果自身不会,我表哥说话也不好使。” “会,怎么不会?你大姐从四岁就开始做饭,这么些年家里的饭都是她做的。”苏母拍着胸口保证,“有没有问每月多少钱?” “试用期间每天二十文,包吃包住。” “那,那过后呢?” “每月一贯铜板应是有的。” 一贯?比二媳妇绣花挣钱多了!那感情好。 “还等什么?”苏母催促,“赶紧让你表姐去啊!” “不急,晚点我娘还会教大姐一些秘方。” 苏母于是不敢催,乐呵呵搓着手,这倒好,青天白日,美梦成真。 别看大丫头没用,但是会挣钱,先是孙家的聘礼,后是城里头的厨娘。 “你且告诉你大姐,她如今是个没人要的姑娘,如果不留在那边,回来我打断她的腿。” 苏希锦表示一定带到。 一旁的苏希裳急了,“祖母,苏希云去城里了,那家里谁做饭?” “家里那么多人,你不会做啊?养你吃白食的?” 苏母骂骂咧咧拉着她走了,到门口又转回来将带来的肉端了回去。 “她就这么走了?” 听见外面没了动静,苏希云从房里出来。 “嗯。” “她没骂我。”她说。 “你能挣钱了,她为何要骂你?”苏希锦转头看向她,“现在是她要靠着你,不是你赖着她。” “你以后硬气点,你越怕她,她对你就越苛刻。” 苏希云迷茫地睁大眼,仿佛懂了,又仿佛没懂。 “祖母贪财,爱占小便宜,”苏希锦指点,“只要你抓住手里的钱,时而漏一点,又不漏完,她就对你客客气气。” 仿佛盖在头顶的黑布散去,苏希云突然悟了。 确实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对于我来说,天大的事儿,在你眼里都很简单?”许久她问。 “因为我阅历深,”苏希锦道,十年官场生涯不是白混的。 打发走苏母,苏希锦去看书,苏希云则自动去洗碗。 “怎么我就出去一趟,你堂姐就好像换了个人。”林舒正送完客人回来,很是疑惑。 以前苏希云见到他,总是低着头,唯唯诺诺。方才竟然主动对他笑了。 “你来得正好,我找你有事。”苏希锦说。 “巧了,我找你也有事,你先说。” 苏希锦便将方才的事告诉她,让他给苏希云找份工作。 “真是太巧了,”林舒正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扇子,拍了拍手,“我正好打算开一家饭馆。原先还担心方子泄露,如果用你表姐,这个顾虑就没了。” “你开什么饭馆?”苏希锦抱着胸脯,神情戒备,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炒菜,”林舒正笑颜如花,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表妹,把你中午的那一手教给我呗。” “不行,”苏希锦背过身,“这是独家秘方。” “两成,你二我八。” “不行,你六我四。” “你三我七,”林舒正收扇,“我来给你算算,食材、人工、房子租金这些成本都是我出,你只需要现在教你堂姐炒一下。以后每月安安心心等着收钱。”而且等他把店做大,还有分店的钱。 “成,”苏希锦同意,“现在就开干。” 亲兄弟明算账,开局说清楚,以后也没有矛盾不是? 当天下午苏希锦将自己会的菜写在纸上,而后挑出十道教给苏希云。 对方常年做饭,很有天赋,一学就会。 “给咱们的店起个名吧。”教学完成后,林舒正对苏希锦道。 “食为天。” 民以食为天,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好名字。” 那是,她可是国师钦点的未来宰相。 “对了,你印刷厂弄得怎么样了?”苏希锦突然想起活字印刷术来,“可别因为开饭店,而忽略了它。” 陈国的文化发展可就靠它了。 “已经安排妥当,我跟夔州、房州几地书店,签了契约。今后几年销量不愁。” 这原不是什么难的技艺,很快就会有人效仿。 本职工作没忘,苏希锦满意了。 两天不回红宅上课,苏希锦些许不安,到教室时,发现众人都泪眼汪汪看着自己。 “干嘛?” 苏希锦眼神警惕。 “想你想得吃不下饭。”周绥靖一见到她,立马就精神了,“苏师妹,晚上再赏一顿呗?” 自打吃了她做的菜,他才发现自己以前吃的那些都是糟糠,难以下咽。 咦,叫得真亲热,苏希锦恶心地摸了摸手臂的鸡皮疙瘩。 “不行,”她拒绝得干脆,“那是独家秘方。” 红宅人多嘴杂,炒菜那么简单的技术,只要弄个铁锅,谁都会做。 “不过,过些天,你们可以去店里吃。” 周小郡王去店里吃饭,真是一块免费的S级广告。 “什么店?” 苏希锦便将她跟林舒正开饭店的事说了出来,但没说自己也占股份。 众人听后很高兴,只想到中午只能吃煮菜,又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几块广告牌形容沮丧,苏希锦良心发现,伸出手提议:“我们可以吃锅子,” “又不是没吃过,”“广告牌”们头也没抬,用铜鼎烧水煮就行了,没什么新鲜的。 “我这个锅子跟你们以前吃过的不一样。”苏希锦保证。 众人来了兴趣。 于是那天下课后,苏希锦用土鸡肉炖了一锅汤,再将羊肉、鱼肉切成薄片,备好蔬菜以及各种可食菌。在红宅涮起了异世第一个火锅。 “吃火锅重在料,”苏希锦端着碗讲解,“锅底的料和碗里的料。” 她去灶房用葱、蒜、芹、胡椒、猪油等简单地调了一碗佐料分给大家。 众人边吃边蘸,个个赞不绝口。 “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锅子。”韩国栋喟叹,长见识了。 这个徒弟收得值啊,天赋异禀,厨艺精湛,学习之余还不忘孝敬师父。 “可惜没有辣椒,”苏希锦遗憾,缺少了灵魂。 “何为辣椒?” “不是有胡椒么?” 苏希锦:“……” 想她好好的一届人民公仆,变成了美食博主。 第22章 食为天 自那日吃火锅后,苏希锦的厨艺得到认可。时不时会被要求再做一次。 苏希锦索性将锅底、蘸料的配制方法教给下人,而后当起了甩手掌柜。 然而虽然食材底料相同,但他们总吃起来总觉得差了点味。 而苏希锦仍旧上午跟韩韫玉等人一起上课,下午摩字帖。 经过这段日子的勤学苦练,她的小楷不仅有人样,还端端正正,平稳直逼炭笔字。 “嗯,孺子可教。”韩国栋老脸欣慰,早期她那字犹如狗爬,现在想起都实在惨不忍睹。 苏希锦摸了摸鼻子,来之前她将现在的字迹与那时的字迹进行对比,确实天壤之别。 “多谢老师辛勤指点。”她真心道。 韩国栋很受用,指着一旁的篮子道:“这个你拿回去吧。” 苏希锦接过,打开一看,是一篮荔枝。 “都府里送来的,你带回去尝尝鲜。” 苏希锦欣然接受,“多谢老师。” 这时代能吃上水果不容易。吃上荔枝这样的高档的水果,更是不易。 苏希锦告别离去,才到门口又被韩韫玉的丫头听雪叫住。 “大少爷让我把这个给您,”听雪声音木木的。 她原是外院的杂役,因着木讷憨直,相貌平庸,被人孤立。遣散仆从时,韩韫玉特意将她留了下来。 “又是荔枝?”苏希锦惊讶。 “嗯,少爷拿了几颗,剩下的都让我给您拿过来。”听雪道,“少爷说荔枝升热,让苏小姐注意适量。” “多谢,”苏希锦手提两篮荔枝,想适量都难。 于是商梨眼睛一转:“这么多东西,小姐不方便拿,要不然奴婢送您出去吧?” 恐怕送她是假,出外放风是真。苏希锦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就到溪边。” “成,”商梨高高兴兴答应,提着两篮子健步如飞。 国公爷规矩森严,除了采买的下人,平时她们都不得出去。 送至溪边,对她道,“那边有个葡萄棚,你可去玩,注意时间。” 商梨欢呼一声,笑着跑开。 荔枝金贵,苏希锦拿到家中,林氏惊喜不已,自己舍不得吃,倒给老宅送了一篮。 对于这些吃食,苏希锦并不阻拦,只提醒她若是问起,就说是外祖母送的。 林氏答应。 第二日一早,苏希锦又去红宅上课。就见周绥靖和顾桉远鬼鬼祟祟到她身前。 “干嘛?”苏希锦警惕。 “苏师妹,”顾桉远讨好地看着她,“今天是金稻节。” 金稻节?苏希锦想了想,是有这个节日。 金秋八月,稻谷丰收的季节。为了预祝农民丰收,夔州特别设立了一个节日叫“金稻节”。 说是预祝,其实是祭祀。说白了就是官方带队乞求上苍,收获时多点产量。 “迷信。”苏希锦第一次听说时吐槽。 稻谷的产量,在麦子熟透时,早就注定好的,难道还能因为收货时祭拜神仙而产量变多? “苏师妹,”顾桉远又讨好的叫了一声,“你去跟国公爷说,我们去城里参加金稻节呗。” “为何我去?” “自然因为你嘴巴最厉......”周绥靖抢答,被顾桉远拦住。 “自然因为国公爷最喜欢你,你去他一准答应。”顾桉远补充。 少年你这是捧杀啊,苏希锦感叹。 本应拒绝,但想到“食为天”开张多日,据说生意很好,她还没去看过。 于是答应下来。 韩国栋最近在宅子里引了一个池塘,闲来垂钓。 苏希锦找到他,无所事事问:“老师,回乡这么久,您还没出去看看吧?” 韩国栋收竿,鱼钩空无一物。苏希锦连忙递上鱼饵。 “没去。” 苏希锦道:“今天是金稻节,一般这时候,夔州都会放假,读书的学子回乡参加农活。您也带我们出去走走?” 韩国栋头也没回:“他们让你来说的?" “是,”苏希锦道,“我是觉得学习应当劳逸结合,他们原先在京都,生活自在丰富。回向阳村之后,还没去城里看看。尤其是韩大哥,至今不知最近所在的县城长什么模样。” 有鱼拉饵,韩国栋扯起来,什么也没捞着。 “你们去吧,就一天。” “您不出去?”苏希锦问。 韩国栋回头给了她一个眼神,得了便宜还卖乖。 “好嘞,”苏希锦回头,给池塘外面的几人一个信号。 几人立刻捂着嘴跑开。 周绥靖:看吧,我就说让她去准没错,死的能说成活的。 顾桉远:小郡王眼光独到,英明神武。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去往青阳县。 食为天开在青阳县最繁华地段,装潢阔气,分上下两层。第一层大厅供客人吃饭,第二楼包间供贵宾吃饭休息。 苏希锦几人到的时候,楼下坐满了客人。林舒正本在二楼,见他们进来,立马下楼迎接。 “大当家的,”他摇了摇扇子,“你瞧小店如何?” “极好,”苏希锦道,林舒正眼光毒,商业敏感度高,一项东西交给他,很快便能转化为赚钱工具。 “上楼去吧,各位。” 林舒正收了扇子,都是一群金贵人,出了事儿他负不了责任。 二楼采光好,后面窗户能看见河水。此时此刻河边布置了一个巨大的祭台,祭台上插满了稻穗,不停有穿着朴素的老百姓手提供品,跪拜祈福。 周绥靖看了半晌问:“韫玉,这样做真有用么?” 韩韫玉淡淡扫过一眼,低头品茗:“子不语怪力乱神。” “也对,”周绥靖道,“还不如多吃两碗饭。” 他们可是想吃炒菜许久了。 林舒正叫走苏希锦,指着对面一家店问:“看见对面那店没有?。” “玉露斋。” “嗯,以前他家生意最好,自打我开了食为天,对面的客人就过来了。”林舒正冷笑,“当初那批货走丢,他也出了不少力。” 苏希锦明了,这是明晃晃的商业报复。 “店里生意不错,”她说。 谁知林舒正摇了摇头,“还是不行,赶夔州差远了。”若是去都城,应会更好。 可惜都城水深,他现在去了就只剩白骨。 他眯了眯眼睛,“你既来了,去看看祖母。” 第23章 你表哥养你 去见祖母,自然得带点礼物。 苏希锦摸了摸口袋,来时林氏给了五十文,方才走路时掉了两文,还剩四十八文。 不出村时没感觉,一出村才发现自己是真的穷。 四十八文,一根抹额都买不到。倒可以买二十四碗素面…… 她在房里转了一圈,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表哥,厨房借我一用。” 上午最后一个菜上完,厨房正好有空余时间。 苏希锦问人要了六个鸡蛋和一些面粉。 “二妹妹,你在做什么?” 苏希云刚炒完菜,站在一边看她。不过十来天,她身上的怯弱就少了许多,多了自信和主动。 “一会儿要去看望外祖母,我想做个蛋糕,”苏希锦将鸡蛋打碎,蛋黄蛋液分开。 “帮我把这个分三次加糖,绕一个方向打圈。”她将蛋清递给苏希云,而后自己和起面来。 打蛋清是个劳累活,苏希云做了一会儿又换厨房其他人来做。 这些人都是些签了死契,才被分到厨房。知道她是东家的妹妹,个个很卖力。 初听死契,苏希锦很意外,再次感到这个世界的生命没有保障权。 “二妹妹,”苏希云低声道,“上次忘了问,为什么红宅的少爷叫你师妹?” “哦,我拜了韩老爷为师。” 苏希云骇了一跳,好半天道,“那你千万不要让祖母知道。” 被她知道了,不仅要把苏希卓塞进去,还要给三叔弄个官当当。 苏希锦淡笑:“我有分寸。” 蛋清打好,苏希锦分三次搅拌均匀,再去除了泡沫,加入红枣,放入蒸锅。 三十分钟后,一份酥软、甜度适中的蛋糕就做好了。 苏希锦带走了大半,剩下的边角料被其他人瓜分了。 “原来鸡蛋还可以这样吃,”男厨李全生感叹。 苏希云有荣誉与焉:“我的炒菜,就是二妹妹教我的。” 众人看向苏希锦的目光,顿时充满钦佩。 来到林府,正好瞧见门口停了辆马车,一位十一二岁的女孩从上面走了下来。 见到苏希锦,她高抬着下巴,冷哼一声进了府。 苏希锦没在意,去到东屋找林母。 林母拉着她又是一顿心疼,“你个没良心的,在家又没事,怎么不来看我?” 苏希锦猜林舒立两兄弟定是没有将自己拜师的事,告诉家里人。 “我最近拜了师父,”她道,“每天得上课。”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林母道,“等你长大,自有你表哥养你。” 苏希锦笑道,“表哥也会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哪里还顾得上我?” “你放心,”林母拍了拍她手背,“外祖母都给你安排好了。” 老太太没事闲在家就操心孙女,苏希锦没往那边想,自然也就没当回事。 她将蛋糕切块,一份端给她尝,一份拿去给林舒艾,“方才在门口遇见一辆马车,应该是表妹的朋友。” “哪儿是什么朋友,是县令的千金,来找你表哥的,”得亏孙子躲得块,否则又让她给缠上了,“这个好吃,是什么做的,香软香软的,不费牙口。” “鸡蛋跟面粉,您要是喜欢吃,下回让我大姐姐给您做,她现在在表哥厨房做事。” “这那敢情好,真好吃,那么多糕点,就属这个最合我胃口。这要是拿到街头卖,值不少钱。”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来时表哥说卖,现在外祖母也说卖。 另一边,林舒艾正与县令千金玩双陆棋。 千金玩了一会儿便不玩了,“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林舒艾兴致缺缺。 以前都是别人将就她,自打这个县令千金来后,她就开始将就别人。 “方才在你家门口遇见个村女,”县令千金道,“你家怎么还有那么穷的亲戚?” “没有啊,”林舒艾一头雾水。 最近家里大人都去了夔州,大哥天天不落家,家里只有她跟祖母。 “可能是哪个打秋风的吧,”千金神色厌恶。 因着有人等,苏希锦在林府没待多久便走了。 出来时,又在门口遇见了县令千金,这次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苏希锦并未直接去找韩韫玉等人,青阳县有家书店,里面的老板跟她很熟。 上次她走时问老板订了几本书,现在是时候去取了。 “老板,我家公子要的书找到了吗?” “早就备好了,这次的书不好找,”那老板穿着蓝色布衫,面容和善,“你劝你家公子少看点这类书, 对科举没好处。” 奇闻异谈、县志、游记、野史......一看就不是正经读书人。 “我劝了,他是主人,不听我也没办法。”苏希锦扬了扬手里的书:“还是记在林家二公子账上。” 说着转头,就见角落里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蹲在地上抄书,“他还在呢?” 她来这个书店两年,这个少年在书店抄了两年。 “可不是,家里穷,在我书店抄点书算书费。” 这年头是怎么了,有钱人家不好好读书,好好读书的人又没钱。 “老板宽仁善良,以后必定有好报。”苏希锦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方才林母的二两银子,“这个给他当书费,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别,你一个小姑娘给人当丫鬟能有几个钱,拿回去。” 苏希锦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这么一耽搁,已经过了午时,她在外面吃了碗素面,才去找随行的几人。 在向阳村呆了一个多月,周绥靖等人出来就发了疯。一直到晚上,苏希锦才等到他们。 个个精神抖擞,满载而归,每人还给功臣苏希锦带了礼物。 晚间回去,又下起了雨。 今年天气邪门,一早干旱的季节,一到收稻谷,便阴雨绵绵。眼见着天晴了,村里人刚带上农具走到稻田,不过半个时辰,雨又来了。 “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这个时候下雨,”苏母拍着大腿,坐在门槛上咒骂,“老天爷不长眼,馒头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昨日金稻节,她可是奉献了一只馒头的。 第24章 吟诗不会 “这可怎么办?再落下去谷子就掉了。就是打回来,”苏重八也愁红了眼。 “实在不行下雨也要打回来,”大伯苏义忠道,“堆在家里晾。” 事实证明求神拜佛没用。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若是有个天气预报,也不至于出现这种状况。 雨稀稀拉拉落了七天,除去发霉、生芽的,今年稻谷减半。 苏希锦家因收过一批稻谷,这次损失自然是最小的。 苏母发动全家去田里拣稻穗,林氏和苏义孝也去了。 苏希锦坐在课堂,听夫子讲韵律。 毛笔字还未尚可,苏希锦又有了新的难题。 陈国科举考诗赋、经义,论、策。 诗赋顾名思义就是吟诗作对,有点像现代语文考试里的填空题,不同的是需要吟诗作对。 经义则是篇短文,跟现代的阅读理解差不多。 论有点像议论文,通常是考一个典故,和评论历史人物。 策与现代公务员考试类似,通常考时务,询问考生的观点和对策。 苏希锦总结了一下,只要博览群书,多写多练,就可以。 或许是经过国考,亦或者是做了三年古人,苏希锦并不觉得古代考试比现代难。 现代考试涉及教科书少,但考得深。而科举考试涉及的书本多,但只要背诵和理解就行。 现代人觉得古人考试难,是因为不了解文言文和科举教材。 可如果你让全国所有学生从小就学那些书,也能写出优美文章。不止如此,第二天教育机构马上出版:《答题一百篇》《策论答题技巧一百种》。 所以科举考试到底难不难?难,难的不是题,是竞争对手。 陈国每三年有十几万人报考,进士只录取三百人,其中一百还是同进士。 苏希锦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考试薄弱点。 经义、论、策是她的拿手好戏,诗赋就成了难题。 除了脑海里唐宋三百首等经典名句,她自己是不会作诗的。 “声律”“韵律”“音律”,她个个认识,个个不会。 若是即兴作诗,她总不能说:“门口游过一群鸭,一只两只三只?” “难啊,”苏希锦趴在桌子上叹息。 “噗,”韩韫玉笑了。 周绥靖等人幸灾乐祸。 纪夫子扫了众人一眼,道:“这两天阴雨绵绵,你们且用’雨’字,来做一首诗。” “我先来,”有人站起身道,“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好,”纪夫子目露赞赏。 安青山:“雨打窗户帘,悦耳如黄莺。” 顾桉远:“雨……阴雨扰人梦,早晨起不来。” 除了第一人,剩下的只能说凑字数,什么都不是。 纪夫子扫望一周,“小郡王,你也来一个。” 周绥靖站起身,“咳,昨夜雨声烦,上床难入眠。” 什么乱七八糟的,纪夫子顿了一下,觉得还是选择鼓励:“……直抒胸臆,甚好。” 苏希锦眼睛一亮,如果是这样的,那她也会,“夜雨虽然烦,鸟声却很赞。”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原来自己不是最差的。 纪夫子:“……” 平白污人耳朵,操碎了心。 “不许笑,严肃点,”纪夫子拍了拍桌子,“韩少爷,你来收尾。” 韩韫玉站起身,语带笑意:“晨起凭鸟唤,卧床听雨眠。” 竟是将她跟周绥靖的诗相结合,但意境远胜于两人。 周绥靖有荣誉与,苏希锦羞愧难当。 “听听,听听,这才是诗,”纪夫子不拍桌子都不能表达心头的愤怒,“你们四个,今晚回去将《诗经》抄二十遍。” “啊!”周绥靖哀呼,一本诗经三百多首,一首二十遍,不得六千多首? “夫子……” 然而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希锦转头埋怨地看着韩韫玉:都怪你,没事作那么好干什么?不能随便作作吗? 韩韫玉嘴唇微弯,“我帮你抄。” 苏希锦满意,这还差不多。 “林舒立你帮我抄,”周绥靖道,这个时候伴读的意义就显现出来了。 一天课上完,每人都领了一份作业。 苏希锦这几天不用回家,因着苏义孝两人去帮苏母收稻谷,苏母问起她为何不在,林氏怕她挨骂,便谎称她去了外祖母家。 势利眼,谁有钱就扒着谁。苏母暗骂。 苏希锦在红宅特有一处房间,商梨是她的侍奉丫鬟。 得知她要在红宅留宿,商梨十分高兴,否则每天无所事事,当真无趣。 “小姐,明天裴先生要来了。”她说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八卦。 “教算术的裴先生?”苏希锦问。 不学律,无以明国法;不学算,无以明天下。 听韩国栋说,新皇有意恢复前朝的律和算,因此除了之前的诗赋,经义,论,策,他们还得学律法和算术。 “正是,我听义父说,裴先生很年轻呢,长得颇为英俊。” 苏希锦想起上次她说空智大师,身高八尺、面如冠玉、长须美髯,顿时牙酸。 “真的,这次义父肯定没骗我。”商梨举手保证,“如果骗我就掉光胡子。” 苏希锦摇摇头,表示这个保证毫无力度。 果然,第二天教室就来了位高挑干瘦的男子,高冷倨傲,下巴留有两撇胡子,像极了帐房先生。 苏希锦只看了一眼便为商梨感到可怜。 又被骗了。 陈国基础算术是大乘表,即后世的九九乘法表,公认的教科书是《九章》。 算术是苏希锦的强项,除了微积分,三元三次方程、不等式,几何什么她都没忘。 于是她决定把下午的时间用来抄书,练字。 “今有户不知高广,竿不知长短,横之不出四尺,纵之不出二尺,斜之适出,问户斜几何?” 裴夫子念完题,见苏希锦正埋头苦干,心里不满。 女子进学堂,有违世俗,有伤风化。无奈国公爷大度,她却不知珍惜,实在是太不知好歹。 于是道:“苏小姐来回答这题。” 苏希锦看了眼题目,一道几何题,用简单的勾股定理就能作答。 无需动笔,心算一下,直接作答:“户斜为10尺。” 第25章 硝石制冰 “可是谁曾告诉过你答案?” “不曾。” 裴夫子不信:“今有妇人河上荡杯,津吏问曰:杯何以多?妇人曰:家有客。津吏曰:客几何?妇人曰:二人共饭,三人共羹,四人共肉,凡用杯六十五,不知客几何?” “六十。” 周绥靖:“好快。” 裴夫子冷哼一声,“今有圆材,埋在壁中,不知大小以锯锯之,深一寸,锯道长一尺,间径几何?” 又是勾股定理,苏希锦思考一秒,在纸上画出图形,很快得出:“二十六寸。” 裴夫子看着她桌面的纸,眉头微皱,“你既然已经会了,自是不必上我这堂课,且出去吧。”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也不辩解,直接走了出去。 裴夫子气急:“孺子不可教也。” 韩韫玉眼含笑意。 顾桉远惊呆了:这样就不必上课了?早知道他也抄诗经。 一走出学堂,苏希锦突然就意识到自己错了,没了抄书的心思。 她围着园子走了一圈,刚好绕到池塘。就见一位穿着绿色便服的人,低头与韩国栋说话,言行举止颇为讲究,看着不像是红宅的人。 那人说完又耳语了一番才走。 苏希锦一直等到他不见了踪迹才上前。 韩国头也不回:“怎么?被夫子赶出来了?” “是我的错,”苏希锦态度恭敬,“不该在夫子课堂上抄书。” 算术课上抄书,对于她来说是合理利用时间。对于夫子来说,却是不尊重人。 韩国栋扔给她一把鱼竿,“既知错了,就该道歉才是。” 苏希锦道:“正在想呢,毕竟是我太过分了。” “裴夫子师拜前朝明算科状元,虽倨傲骄矜却不狭隘。今儿天气炎热,心情浮躁也是有的,”韩国栋低头换鱼食,接着道,“裴夫子最怕热,若能令他消暑,必然能消气。” 苏希锦得到指点,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一个法子涌上心头。 她让商梨帮自己找来硝石,用大桶装上,加入井水。再将装入干净水的小桶放在大桶里面,温度迅速降低。等到达一定程度时,再将大桶里的井水倒掉,重新加入硝石和水。 如此半个小时后,一桶干干净净的冰块形成。 苏希锦让商梨帮忙送去给裴夫子。 一个时辰后,裴夫子让人送来一本书,上面都是亲笔所书的算术心得。 看来这是原谅自己了,苏希锦欣慰。 “你从哪里弄来的冰块?”周绥靖等人一下课便围了上来。 方才他们正在上课,裴夫子怒气未消,大骂他们蠢驴。 正骂得欢时,商梨提了一桶冰块进来,整个房子温度立马降了下来。 商梨道:“天气炎热小姐让奴婢把冰块送来给夫子消消暑,小姐自知惹了夫子生气,没脸亲自前来。” 裴夫子方才还余怒未消,一见冰块就面容缓和。觉得不该和小孩子计较,又放不下面子让她回去。只给了一本书让商梨带回来。 “自然是自己制作的。”苏希锦道。 “冰块不都是冬天藏起来的吗?还能自己做出来?”周绥靖疑惑地用袖子扇了扇风,额前的头发随着袖口而摆动。 “自然,”苏希锦看着众人,一挑眉,“孤陋寡闻了吧。” 周绥靖道:“你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忘了。” 苏希锦轻飘飘道,她也是方才韩国栋提起才想起来的。 周绥靖指着她,命令:“我不管,今晚也给我弄一桶。” 顾桉远:“我也要。” 林舒立:“表妹……” 苏希锦举手妥协,“好了,我知道了,都有份。” “我就不必了,”韩韫玉道,“天刚放晴,室内潮湿。” 他如今依旧喝药,只是病情不曾再复发。 这个晚上,每人得了一桶冰,安然地睡了个好觉。 大家突然意识到,这个比自己小三四岁的女娃,鬼点子贼多,跟着她有肉吃。 天气放晴后,苏希锦回到了家。连着下几天雨,北边屋子顶上出现了一个窟窿,耳房也摇摇欲坠。 林氏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所有房顶都修葺一番,再重新建个耳房。 “娘,”刘梅兰对着苏母道,“二弟妹正在建房子呢,新修的房子真气派。除开韩老爷,怕是村里头一份。” 一说这个苏母就来气,“上次我说去城里给老三买房她不肯,如今倒是舍得花钱了。” “以前二弟妹也是大方的,自打生了希锦便抠门起来。”刘梅兰说着叹气,“哎,可惜弟妹家就希锦一个姑娘,今后嫁出去,那套房子还不知便宜了谁。” “那是她林家的房子,关我们什么事?”苏母道,“可她修这么好,不是浪费钱吗?” 她的钱就是儿子的钱,儿子的钱就是自己的钱。林氏这不是在花自己的钱吗? 却听刘梅兰道:“如今三弟妹有了身孕,孩子生下来,家里就住不开。若是以后再给您添几个孙子,恐怕就没地方住了。” 苏母不傻,一下子反应过她的意思,嚷道:“宁肯让她拿钱建房子,也别打林家房子的主意,否则让我老脸往哪儿搁?”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梅兰道,“我是想着,希锦早晚要嫁出去的。那二弟今后就没人养老送终了。” “你的意思是?” 刘梅兰耳语一番,苏母眼睛发亮,这个办法好。 这些年老二夫妇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是该想些办法。 自打有了冰块,红宅里的燥热少了许多。苏希锦与裴夫子的关系,也因“送冰之交”而融洽超过旁人。 苏希锦将制冰的方法,写信告诉林舒正,相信以他的商业目光,一定能创出商业价值。 果然,很快城里就兴起了冷饮小吃,冰镇酒等。 “食为天”的第一次分红也下来,苏希锦摇身一变成了富婆。 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中秋节,苏希锦一家又要去老宅团聚。 苏母这次花了大价钱,不止买了猪肉和鲫鱼,另买了两斤羊肉。 “是你大姐给的钱,”苏母笑嘻嘻道,“她现在有出息得很,每月都有一吊钱。你们这帮孙女里,属她最能干,最孝顺。” 苏希锦低头吃饭,如果没记错,大表哥每月给堂姐的工资是二两。 苏义孝见她沉默,夹了一筷子猪头肉放她碗里。 苏母瞧见了,放下筷子叹息:“说起来还是老二可怜,结婚十年了,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苏义孝不解,朝她娘笑:“我有锦儿,锦儿给我养老送终。” 第26章 过继不存在 傻子,哪有女儿养老送终的。”苏母佯骂,很是为他着想:“她早晚得嫁出去,到时候你不还是一个人?还是得有个男孩儿好,不然像村里的秦老头儿,死了几天都没人知道。” 苏义孝不答。 苏母吃了一口肉:“我跟你爹商量了下,把希望过继给你。” “这……”苏义孝愣了,“希望是大哥的孩子,给我算什么事儿?” 苏希望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今年才三岁。 谁知一旁的苏义忠道:“我跟你大嫂也是同意的。” 苏希锦嘴角微微勾起,合着是全家都商量好的,拿他们家开刀。 “那也不行,”苏义孝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就这么说定了,”苏母拍板,“你大哥的孩子与你血缘关系近,过继他总比过继别人好。” 林氏气得双手颤抖,她自知生了个女儿,理亏。所以平时苏母要什么,给什么。没想还是要过继他人。 苏希锦放下筷子,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道:“叔祖母这是要让希望成为下个阿爹么?” 苏母恼怒:“你叫叔祖母做什么?” 苏重八道:“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不许插嘴。” 苏希锦才不怕她,慢条斯理道:“我阿爹已经被过继给了别家,不再是苏家的孩子。如果要过继也得是他烧香告知双亲,不是你们能做主的。” 苏希锦以前一直疑惑,为何苏家分家只将二房分出去。为何一提起林宅,苏重八两口子就没话说。为何外祖母提起苏重八两口子就咬牙切齿。 直到上次苏希云告诉她,当年苏重八夫妇担心林氏商户的身份,影响三叔科举。于是将二房过继给了已经绝了户的同村苏姓人家。美其名曰:那家也已经不在了,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 然而在古代,过继就相当于除族。在法律上,与原父母不存在任何关系。 “是谁告诉你的?”苏重八恼怒。 这件事他瞒了十二年,村里除了几个老人,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苏母大怒:“林氏你个长舌妇,你在小孩子面前又嚼什么舌根子?” “我没有……”林氏也惊讶苏希锦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苏希锦将几人的恼羞成怒看在眼里,她爹娘性格软弱,被过继了也仍然记挂着苏母的养育之恩。这么多年竟比原来还孝顺。 “按理说,我爹已经不是苏家人,跟你们一起吃团圆饭名不正,言不顺。可阿爹孝顺,虽然你们偏心,虽然明知道泉下爹娘寒心,仍感念你们生养之恩。每每有好处,第一个念着也是你们。” “可你们却有事二儿子,无事就过继的,白白寒了他心。” 她每说一句,苏义孝就点一下头。 多年隐秘之事,被她拿到台面上讲,苏重八夫妇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也不能这么说,”大伯母刘梅兰开口,“阿爹阿娘也是为你们考虑。你有个兄长,以后在婆家也抬得起头。” “哼,”苏希锦冷笑,“到底是为我着想,还是为你自己着想?希望过继我家,我家的财产自然都是他的。可他才三岁,还不是任由你摆布。你通过他,将我踢出局,然后像当年洗脑我爹娘一样洗脑他,进而控制住我们家。大伯母,你打得一方好算盘啊。” 苏义孝瞬间醒悟,又羞又愧又怒,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扮演的都是这个角色。 “你说什么浑话呢,”刘梅兰被揭穿面目,慌乱不已,“我为你爹娘着想,反倒惹了你的不是。那我不说就是了。” 苏希锦反问,“合着我就不为我爹娘着想了?” 她看着众人,“我本想为大家留点情面,不欲说穿。可你们总是得寸进尺,那今天就说个清楚。” “十二年前,我爹就不再是你们苏家的人,他有自己的爹叫苏怀玉,有自己的娘叫秦桂香。现在我爹娘对你们已无赡养义务,所以今后,请叔祖父、叔祖母捏得清自己身份,不要再威胁他,让他孝敬你们。否则我当会将当年之事告诉村里人,让大伙给评评理。” 苏重八夫妇又是惊恐,又是怨恨。苏希裳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苏希云不在了,现在她是家里过得最惨的一个。 “最后,”苏希锦道,“我爹已经明确表示不想再过继,也请你们不要再动这门心思。三叔,法律上可有原父母做主过继的?” 苏义仁正啃着骨头,突然听见有人问他,想也不想答道:“不曾,过继后就与原父母没关系了。” 苏重八夫妇气急,可面对最喜欢的儿子,硬是说不出话来。 苏希锦笑了,“三叔果然学识渊博。我新得了本书,改天借你看看。” 苏义仁大喜,连忙答应。 苏希锦总结:“所以以后,咱们两家还是少来往得好,免得我地下的祖父祖母看见了生气。” 一顿团圆饭,谁也想不到最后吃成了散伙饭。 天擦黑,苏希锦一家三口沉默无言地走在田坎上。 蛙鸣声中的夜空,传来苏希望的哭声,“娘亲,我以后是不是不能住大房子了?” 苏义孝这一路走得十分沉默,从来只有庄稼的脑子,开始思考别的问题。 “这么多年让你娘俩受委屈了,以后爹一定远离叔叔婶婶。”他拉着苏希锦的手,“明天我带你去看看祖父祖母。” “呜呜呜,”身旁的林氏突然蹲地上哭泣,这么多年的委屈在今天爆发。 年少时违背爹娘意愿,嫁给青梅竹马的苏义孝。结婚三年无所出,挨了三年骂。好不容易有了苏希锦,他们一家又被过继出去了。爹娘高兴,让借此机会远离苏家人,她不肯。于是亲生爹爹与她断绝关系。 至此,再没见过爹爹。 “不值啊,不值,”林氏哭喊。为了这么一家人,与从小心疼自己的爹爹决裂。 苏义孝听红了眼睛,“明天我就带你去县城,向爹娘道歉。” 以前他总以为岳父岳母不待见自己,是因为自己穷。所以拼命种地,只为妻女有个好日子。 现在才知道如果没有岳父岳母接济,他们一家早就只剩骨头了。 第27章 全员恶人 这是苏希锦第一次跟爹娘一起看望外祖母。 “你们……”林母望望外孙女,又看看女儿女婿,老泪纵横。 “可算是齐全了,”自林父与女儿断绝关系,她只远远见过几次女儿,女婿则一直没见过。 寻常去向阳村的,都是几个舅舅或孙子。 “娘,”林氏抱着苏母,痛哭流涕,“我带相公来看您和爹爹了。” “来得好,来得好,”苏母连连点头,“早该来了,你爹爱面子,你也脾气倔,这么多年硬是不回来看看。” “爹呢?” “在里头呢,”大舅母潘氏笑着将两人分开,“阖家团圆的日子,不兴哭,快进屋,大伙儿都等着呢。” 林母抹了抹眼角,对着苏义孝道,“这么多年老头子气早就消了,你当我给你们的东西他不知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林氏扶着林母进屋,苏希锦陪着父亲。 到得厅堂,就见林父高高坐在正椅上,眉眼低垂,默不作声。 “爹。”林氏叫了一声。苏义孝见状也跟着叫。 林父不答。 “爹,”大舅母提醒,“妹妹妹夫叫你呢。” 林父依旧不作声。 大舅舅林金涛向苏希锦使了个眼色。 苏希锦收到,朝着林父笑眯眯道:“外祖父,我阿爹阿娘叫您呢。” 福星的话可不能不回,林父冷哼一声,“既然回来了,就坐下吧,中午一起吃顿便饭。” 林氏喜极而泣,连忙拉着苏义孝坐下。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林母握着女儿的手,“切莫再提。” 林氏连连道好,又对着林父道:“女儿不孝。当年年少无知,辜负了爹爹的一片苦心。” 当初有多恨铁不成钢,现在就有多心疼。 林父红着眼眶,说道,“你娘说得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休要再提。” “你们突然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义孝夫妇相视一眼,将昨天发生的事据实相告。 “好黑的心,撵了你们不说,还想霸占我家祖产。”林金涛听后,勃然大怒。手掌拍着桌子,啪啪作响。 “还好你们及时醒悟,”林二舅也说,“不然又如十二年前一般被扫地出门。”还帮着数钱。 苏义孝听后羞愧难当。林氏道,“相公也为难,爹……叔父叔母养了他十八年。” 按照过继的辈分,他们应当叫苏重八夫妇为叔父叔母。 “我看你们两个大人,还没她一个孩童看得清。”林父道。 这次要不是外孙女,估计又过继成了。今后家里彻底被那妇人拿捏住,哪儿还有孙女儿的地位? “如今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麻烦,”林母道,“只是那边怕是轻易不肯放弃。” 但凡有点钱,他们就还会来。 向阳村,苏母将刘梅兰骂了一顿,“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原先还可以去打个秋风。现在好了?直接给断了后路。以后老三用钱,孩子买衣服,油盐酱醋的钱你来掏?” "就是,"李淑芬抚着并不显怀的肚子,冷笑,“嫂子打的一张好算盘,为了吃独食,把我们也栽进去。殊不知今后苏希锦嫁了,二哥家里的财产还不是我们的?” “你别忘记二哥早被过继了,就算死丫头嫁了,家产也是苏怀义那边的,与你何干?”刘梅兰安慰着苏母,“娘亲莫急,老二两口子心软,您去哄哄就好了。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呢。倒是苏希锦那个死丫头,以前没看出来,倒是个狠人。” “哼,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来?”苏母道,“迟早得嫁出去。老二两口子眼皮子浅,女儿喂得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不靠着侄子,以后还能靠谁?” 就怕那丫头一点农活都不会,以后嫁不出去。 已到晌午,苏希锦一家留在林府吃饭,一家人终于聚齐,其乐融融。 二舅母笑道:“今年这个中秋节过得好,阖家团圆。就是舒立在韩老爷那里学习,不得空回来。” “这有什么?”林氏笑道,“有什么东西,让锦儿送去就行,他俩每天都能见着。” “还是阿锦心疼哥哥,每天都去看望,”二舅母看着自家心高气傲的女儿,“不像我家这个,只顾着自己,眼里哪有哥哥?” 林氏惊讶,“你们还不知道吗?锦儿现在是韩老爷的弟子。他俩一同上学呢。” 众人大惊,这可是件比伴读还了不得的事。遂一边问起详情,一边说苏希锦瞒得他们好苦。 “我以为表哥告诉你们了。”苏希锦甩锅。 林舒正笑瞪了她一眼,道:“我以为二弟告诉你们了。” “原来是个乌龙,”大舅母笑道,“我家阿锦真厉害,韩国公是天子老师,如今收阿锦为徒,那不是……” 众人震惊,一片寂静后,林父道,“不兴攀这关系,天子身份何等尊贵,哪是我们攀得上的?我早看出阿锦这孩子不一般,今后是有大作为的。” 这样能干的女儿,是自家外孙女,林父有荣与焉。又暗自庆幸苏重八两口子目光短浅,不识金玉,将这孙女踢到自己眼前,少了累赘。 林舒艾在旁边听着,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最后嘟了嘟嘴巴:那有什么了不起,她家还不是没自家有钱? “如今印刷厂生意如何,”苏希锦见众人将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赶紧换个话题。 “生意好,比原来赚钱多了,”大舅道,原先风餐露宿,如今躺在家里挣钱。 “只是现在产量多,有几个纸厂反而涨价了。” “为何不自己造纸?”苏希锦问,造纸又不是什么难的工程。 “哪儿那么容易,一是不知道流程,二是原料早被大商家垄断了。”大舅舅心直口快。 现如今造纸,一是用到丝,二是桑皮、麻皮,檀木,做出来的纸张泛黄,纸面上加了淀粉和白色物质才泛白。且几样东西都得提前培育,早被纸商垄断。 林舒正眯了眯眼,看着苏希锦,“莫不是你有主意?” 众人于是看向苏希锦。 苏希锦点头,“这件事我早有想法,原本是想让你们帮忙找个信得过的纸商。那如果是你们自己做,就再好不过。” “今年南边天气不好,稻谷产量低,加上临近的税期,老百姓生活艰辛。”苏希锦道,“所以我就想着提高百姓收入,减轻损失。” 知她有方法,众人仔细听着。 “稻草和麦秆都是极好的造纸材料,用它们做原材料,经过漂白,纸张轻薄耐用,而且洁白无瑕。” “稻草之物,本用于焚烧。若用来造纸,近的来说可令老百姓增加收入,远的来说可减少空气污染。”防止温室气体产生。 第28章 稻草造纸 “这样确实不错,做了好事,又能增加受益,”林家人对苏希锦佩服至极。 林舒正笑容灿烂,看向苏希锦,颇有种自家孩子成才的错觉。 “那造纸过程呢?”他问。 “这个也简单,古来造纸就那几个流程,”苏希锦想到这个时代造纸术恐怕是个商业秘密。 于是看向四周,伺候的人得了眼神,自动关门出去。 “浸泡、蒸煮、捣碎、过滤、干燥,压缩,此为一般造纸的顺序,我这里还有一样,是纸白无瑕的关键。”她道。 “是什么?”林父问。 “漂白,在纸浆做成之后,放入明矾或者碱和熟石灰。” “当真?”林父夸她懂得多,“这些你是从何而知的?” “当然是从书上得来的。”林母笑容慈祥,将苏希锦搂在怀里,“我儿是国公爷的弟子,这些小事难不倒她。” 苏希锦默认。 “人手的事我去办。”林舒正站起身,“我知道一些造纸师父,必定设法挖过来。” “别强求别人,咱们不做违背良心的事。”林父道。 林舒正摇了摇扇子,笑得高深莫测,“我自有方法,到时候请表妹到现场指点一番。” 苏希锦点头同意,对林父道:“还请祖父在收稻草时,合理定价。”她的本意还是为百姓增加收入。 林父:“我明白。” 苏希锦:“稻草麦秸终有尽,等到材料不够时,外祖父可用竹子替代。” 好不容易来林家一趟,苏义孝夫妻肯定得多待几天。苏希锦用过饭便回了红宅。 她去到流金宛,在里面看到了正在抄书的林舒立,于是笑着上前。 “表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林舒立俯身抄书,头也不抬。 “不听。上次你说你有个好消息,结果是你养的鸭子下蛋了,拿走我一本《宿州风物志》;上上次你说你有个好消息,结果是池塘的藕熟了,你掰了一截给我,拿走我一本《柳君生传》。” “噗,”周围传来几声笑。 苏希锦歪头一看,原来大家都在这里。 “什么好消息,你且说。”周绥靖兴致盎然,“他不想听,我们想听。” 苏希锦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想告诉他,我刚从他家回来,给他带了衣服和费用。” “可真是个好消息,”林舒立道,给了众人一个“你看我就说吧”的表情。 “你不要也可以,我可以替你分担。”苏希锦撇撇嘴,自己以前恶行太多,不被人信任。 她在房间扫了一圈,见众人坐在一张桌子旁,问道:“你们在玩什么?” “推牌九,你要不要来?”顾桉远回。 苏希锦摇头:“我不会。” “你可以让韫玉教你,可惜他现在不玩了。”周绥靖建议,“他推牌九从没输过,京都城里的扛把子。” 苏希锦转头,这才发现韩韫玉坐在一旁看书,并未参与。 见她望向自己,韩韫玉放下书,“要玩吗?” 神情温和,认真。 苏希锦本想拒绝,想起周绥靖的话,也想见识一番,于是道,“要。” 于是双人一组,周绥靖做庄。周绥靖发牌,苏希锦拿牌,韩韫玉算牌,十次果然无一败绩。 “瞧吧,我就知道这样,”周绥靖道,将身前的银子退给苏希锦,“都是你的。” 苏希锦连牌九的玩法都不知道,白白得了几两银子。 “以后缺钱了,我就来找你。”她对韩韫玉道。 韩韫玉笑着应允,“找我随时都可以,只是不能再赌了,伤身丧志。” 后来他们玩牌九的消息,不知是谁传到了裴夫子那里,对方嘲讽苏希锦算术不过关,要勤加练习。而后亲自出马征战韩韫玉,战败。 父母在县城,苏希锦这两天又住在红宅。 晚间红宅来了一人,正是上次苏希锦在池塘边见着的人。他凑近到韩国栋耳边说了几句,韩国栋神色严肃。而后就开门离去,走出两步,又回头看向苏希锦,“你也来吧。” 苏希锦跟在他身后,就见他将自己带到了红宅最深处的红木厢房。 打开门,房间里坐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三十来岁,相貌端正,玉树临风,行走于窗前,查看着壁画,身上隐隐传来一股霸气。 韩韫玉与周绥靖侍奉在他两侧。 “来了,”男子听见屋外的声音,转头看向韩国栋,“住处如此简陋,怎不换个好点的地方?” “多谢少爷关怀,”韩国栋神色恭敬,“祭奠先祖,若奢华安逸,反误了本意。” 男子点了点头,看向苏希锦:“这是您新收的弟子?” 苏希锦见着那人有些熟悉,相貌与周绥靖有几分相似。 韩国栋答:“正是。” “有点小呀,”他眼里带着笑意,兴致勃勃对苏希锦道,“听说你是个天才,那我考考你。” 苏希锦一头雾水,她从未出过青阳县,怎么一顶“天才”的帽子就扣了下来? “师兄请讲。” 男子讶然,看向韩国栋,韩国栋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 “你是如何猜出朕的身份的?”这人正是当今圣上,周武煦。 “有三点。一是方才前来请老师的护卫,行动轻便,气质肃然,带着军威,非常人所能驾驭。” “二是老师见您时的态度恭敬慎重,既像看晚辈,又像看上级。” “三是周小郡王与您有三分相似,而您黑色长袍下的黄色内衫确定了我的猜想。综上所述,您只能是皇室之人。皇室之人除了皇上,其他均为藩王,而藩王非召不能离开藩地。” “小小年纪,果然眼力了得。那因何叫我师兄?”皇帝问。 苏希锦道:“我猜测您不想透露身份,于是叫您师兄。” “很好,”皇上大笑,“君无戏言,方才朕说要考你,自然说到做到。” “论语为政篇。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对此,你怎么看?” 第29章 削藩 苏希锦抿嘴,不答话。 “怎么?不会?”周武煦问,“韩国公一辈子慧眼如炬,依朕看,这次他看走了眼。” 韩国栋微微一笑,并不出声。 “不是不会,”苏希锦道,“而是不能。” “哦?”周武煦眉头轻挑,来了兴趣。 “你且说来,朕赦你无罪。” “孔夫子这句话我只赞同一半。” “这是为何?”周武煦身子微微前倾,如今儒学当道,敢质疑儒学的人,几乎没有。 “夫子认为,要想民众服从,则用正直的官管理不正直的官。而用不正直的官管理正直的官,则民不服。但其实百姓根本不在乎官员正直与否。” “他们只在乎这个官员能不能让他们过得更好,甚至于只要不给他们带去灾难就行。” 韩国栋眉心轻跳,预感接下去的话不太好听。 周绥靖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却又不敢。 韩韫玉动了动手指,神情淡然。 皇帝道:“哦?” 苏希锦不正面回答,反而讲了一个小故事。 “历史上有个贪官,死了之后,皇上派人从他的住处抄出亿两白银,房屋三千,田地八千,商铺、珠宝若干。据统计他贪的财,比国库一年的进账还多。史称世界上最大的贪官。但生前皇上仍重用他,百姓也称他为“青天”。” 周武煦疑惑:“这是为何?” “因为他贪财,也理财。他奸诈,也为百姓做事。” “他在任期间,与外国通商,赚来的钱使国库充盈。他媚上欺下,但发生旱灾,又会为百姓谋得赈灾粮。” “但他正直吗?不正直。皇上重用吗?重用;百姓服吗?服。” “这说明百姓更看重的是官员能不能为民做事。当能力大于人品时,百姓也可以视而不见。” 因为人人都是重利的,只要能给自己带来好处,谁又会在意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房间里陷入沉思,大家都在思考她说的能力与人品。 苏希锦停顿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将官员分为四等。” “哪四等?”众人问。 “有能力有品行的为一等官,是好官;没能力有品行的为二等官,是庸官;有能力没品行的为三等官,是贪官;无能力无品行的为四等官,是害官。” 苏希锦最后总结,“不管什么样的官,都需要皇上调任。所以皇上贤不贤,才是民众服不服的关键。” 话落,满堂寂静,所有人都被她这四等官以及最后的言论震惊了。 这傻妞,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韩国栋震惊。 这傻妞,内涵皇上不贤,周绥靖为她捏了把汗。 这傻妞,让她说就说,不知道委婉一点,韩韫玉无奈。 他们很难想象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能说出这样深刻而有见解的话。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觉得站在自己前面的不是一个孩子,而且一个成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都在等周武煦的反应。 “哈哈哈哈,果然名不虚传。”许久,周武煦爽朗大笑,“不愧是我师门中人,哈哈哈哈。” 韩国栋也露出了笑容,“她就这样,什么话都敢说,还望皇上莫要怪罪。” “诶,朕就喜欢她这性子,”周武煦摆了摆手,无所谓的样子,“这样才是’贤君’,对不对?” 苏希锦笑而不语。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冒犯,除了最后一句话。 周武煦眼里带笑,心里遗憾,可惜是个女孩儿,长大后不能为他所用。但若能……他那几个儿子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想法只在一念之间,很快他又恢复自然。 对着韩韫玉、周绥靖两人道,“你俩且去吧,今儿我们师门三人联络联络感情。” 韩韫玉两人听他这么说,听命告辞离去。 等房门再次关上,周武煦收了笑容,回头看着苏希锦,神色严肃。 “听说你有削藩之策?”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一旁的韩国栋。一定是他告知皇上的,因为这话她只给他一人说过。 上次韩国栋给她讲解陈国局面时,最后道:“所在更严重的,是先皇封出来的老臣和藩王。” 她道:“这有何难?” 历史上两个削藩成功的朝代摆在那里,方法就是现成的。 但韩国栋再问她时,她怎么也不肯说。 或许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她人生的一大砝码。 “你且说罢,”韩国栋见她久不答话,出声提醒。 皇上等着呢。 “在说出削藩之前,”苏希锦看向周武煦,“我想询问皇上,削藩是什么?为什么?最终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江山社稷,有藩王在一日,国家安危一日不保。” 苏希锦摇了摇头,“削藩是为了中央集权,本质上说是皇权。而为了集权,最直接的就是削军事管理权。” “军事管理权?”这个词语新鲜,单看每个字都认识,合起来就从未见过,但意思又直白简洁。 “简单点就是削军权。” 周武煦与韩国栋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古来削藩,都是直接接管土地,然藩王必反,于是皇上派兵镇压。 战乱就这样产生了,因为藩王手里有兵权,会和中央抗衡。所以历代皇帝不敢轻易削藩。 但若藩王没了兵权?不就犹如拔了牙齿的老虎,毫无威胁力度吗? “所以如何削弱兵权?”周武煦神色严肃。 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么他日史书记载,他定为千古一帝,留名清史。 “这分为强削和缓削。” “何为强削,何为缓削?” “强削就是历朝历代做的,或杀王或直接派兵占领。”苏希锦道,但陈国并不适用这一招。 古来削藩,必引起动荡。 汉代削藩,引起七国之乱;唐代削藩,引起藩镇之乱;明代削藩,引起燕王造反;清代削藩,引起三藩之乱。 但汉、清两朝成功了,因为中央军事实力大于地方军事实力。 而陈国的各方兵力都在边境,被边境几位藩王掌控,中央军事实力空虚。 必然不能强削。 第30章 削藩(二) 很明显屋里的两人都明白这点,否则也不会来这里询问她了。 “那缓削呢?”周武煦问,这样认真询问一个孩子,他觉得很荒唐。 但只要有作用就行。 “缓削就有很多种,”苏希锦道,“看皇上想削到什么程度。是有地有兵权还是有地没兵权,甚至没地没兵权。” “你且一一道来。” “第一种徙封,将藩王召回来,再给他重新封块地,接管他原本的土地以及军事。这样削藩之后他仍然有地有军权,不至于反。” “第二,削三护卫。陈国行政管理是水平结构,藩王自主管理藩地,藩王的军队掌握在三护卫手里。陛下可削三护卫,用自己的人代替。” “妙啊!” 她每说一个,屋里两人眼睛越亮,说到这里时,更是忍不住直赞叹。 这个方法最好,只要做的不显山露水即可。 “这个方法削后是有地无兵权。” 但作为皇上,谁不希望所有土地所以权力归自己呢! 所以周武煦问道,“你说的无地无兵权是怎么回事?” “无地无兵权是,皇上以后都不要封藩,皇子公主不封,异姓有功之臣不封。” “这不行,”周武煦道,“每个皇子公主都是朕的孩子,自然得有自己的封地。何况他日别国打来,朕的皇子公主不就被一网打尽?谈何复国。”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苏希锦摇头,“陛下仍然可以封地,但皇子公主享受封地户邑,没有管理权。而为了弥补这一缺憾,可给他们封郡封王,令他们成婚后仍可参预朝政,为陛下分忧。” 同理有功之臣不封地,封爵位。 这就是清朝的做法。 苏希锦感叹,历史是万能的,站在历史的长廊上思考问题,以前困难的东西便游刃而解。 这一点很新颖,很另类,从来都未听过。周武煦需要花时间消耗一番。 夜晚的风不知从哪里吹进来,微微带着凉爽。 苏希锦想,明天老师又该让人补窗户了。 “原本今晚就要走的,”许久周武煦笑着道,“如今还想再叨扰老师两日。” “我这就派人伺候皇上休息。”韩国栋道。 周武煦又对苏希锦道,“明日同一时间,还请师妹前来一絮。” 知道这是下逐客令了,苏希锦点头答应,而后离开。 沿着弯曲的青石路子往回走,商益提着灯送她离去,出了红木园子,就见枝叶茂盛的树下,立着两个人。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苏希锦看着韩韫玉与周绥靖两人。 “等你,”韩韫玉看了看商益,道,“商总管请回吧,我们会送她回去。” “有劳两位公子。”商益拱手道谢。 待他一走,周绥靖急忙问,“皇兄走了吗?” 苏希锦摇头,“还有两日。” “完了,”周绥靖立时垂头丧气,悲惨痛呼:“他怎么还不走。” 皇上对他来说益兄益父,他七岁开始就在宫里长大。与其他藩王之子不同,他爹是先皇唯一弟弟,他与皇上是堂兄弟。 所以他基本是由皇上亲手养大的,从小挨了不少罚。 苏希锦看着眼前天真的少年,突然产生了一种愧疚感,就在刚刚,她还跟皇上说了对付他爹的方法。 “好了,皇上政务繁忙,不会像以前一样管你。”韩韫玉拍了拍周绥靖,而后对苏希锦道,“你既然没事,那就回去好好睡个觉,不要多想。” “对对,以后不要乱说话了,”周绥靖道,“刚才我都为你捏了把汗,我皇兄很凶的。” 苏希锦笑着表示知道了。 待回到自己住处,却怎么也睡不着。 来古代三年,她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最高权力人。这就是拜师的便利么? 苏希锦走后,皇上叫住韩国栋,问道,“当真是能人,可她一个小孩子,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而且用语很奇怪,许多名词都是新鲜的。 “臣亦不知,”韩国栋以前也曾奇怪过,还派人专门去查,然一无所获。 “也许是仙人指点吧,”他将那个游方道人的事讲给皇上听。 皇上听后,极为惊叹,“这世上竟还有此等起死回生的能人,以前只在话本里看过。由此可见必然是经过仙人指点,才让她小小年纪,有如此缜密的计谋。” 那四等官言论,削藩言论,无一不是惊世名句。 “老师觉得她的削藩言论可行吗?” 韩国栋微微一笑,“陛下心中已有答案,何故来问微臣。” “哈哈哈哈,”周武煦哈豪迈大笑,“习惯了,习惯了。” “不过,”他疑惑,“她说的那个天下第一贪,朕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韩国栋也不记得,但嘴里还是道,“兴许是哪个话本上看来的,她最爱看地志、史记类的书籍。每每被发现,还振振有词道读史可以明智,读志可以明地。” “果然巧舌如簧,”周武煦已经不知道笑了多少次了,内心轻松,“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上次的地图。也是她献的吧?” “她当真是一能人,可惜,可惜……” 可惜是个女子,否则好好培养,必为国之栋梁。 韩国栋道,“当初收徒时,我也觉得说了可惜,结果皇上猜她怎么说?” “她说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他将当初苏希锦说的话,复述出来给周武煦听。 后者感叹:“如此看来,朕这两天留对了。” 皇上的到来并未让红宅看起来有何不同,丫头们该唠嗑的唠嗑,该干活的干活,甚至不知道宅子里多了一个人。 苏希锦又上了一节诗赋课,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形容。用裴夫子的话来说就是,“混沌初开时,忘记给她开智。女娃造人时,忘了给她加才情。” 苏希锦郁闷,其实她能背诵的诗有许多,可让她作诗,就很现实。别人说床,是卧床,她就上床。别人说花是春花,她就是花,要不然加个红花。 直来直往,全然没有一丝含蓄。 “哎,难呀,难。”苏希锦捂着脑袋叹息,“这皇帝,怎么要考诗赋嘛。” 第31章 苏义孝升官 “诗赋检测考生的才华,怎能不考?”纪夫子站在她身后,十分恨铁不成钢,“尤其是女性,不能参加科举,学学诗赋能提升才情。” 以后嫁个状元相公,也有话可谈。 “可选拔的目的是挑选管理人才,诗赋好的考生并不一定治国能力强。同样,治国能力强的人,不一定诗赋好。因不会作诗而放弃一个治国能力强的人,得不偿失。” “你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纪夫子说不过她,气道,“上次让你抄的《诗经》可曾抄好了?” “还没,”苏希锦道,“不能求快,不然字迹就不好看了。” 人小主意大,纪夫子拂袖而去。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自去吃饭。晚了就被周绥靖等人抢没了。 饭菜自然是去食为天买的,自打吃过炒菜后,他们每日的饭菜都是下人去县城买了带回来。 步程半个时辰的路,骑马来回也不过一刻钟。 “快来,苏师妹。” 还没走近便有人招呼。 苏希锦看了一圈,除了韩韫玉在自己房里吃,桌上还少了一个人,“郡王爷呢?” “方才下课被国公爷叫走了,”顾桉远道,“不知道是犯了何事,走时神情不太好。” 恐怕是被皇上叫去问功课了吧,苏希锦想到昨晚他说的话,替他默哀。 用过晚饭,与昨日一样时间,苏希锦如期赴约。 到里面时,周绥靖正欲哭无泪,一见到她双眼发亮,如获救星。 “我不想参加科举,过两年进太学走走过场,你再随便给我封个官当当得了。”他说。 “不思进取,”周武煦冷笑,“你当太学是想出便出的?官是想封就封的?” “看来把你放在乡下读书是对的,”周武煦声音严厉,“下去吧。” 周绥靖如霜打的茄子,应声退下。走到苏希锦身边时,还刻意叹了口气。 桌上还摆着刚用完的残羹,看盘子的花纹,应当来自食为天。 韩国栋招人打扫房子,嘴里安慰,“郡王爷毕竟年幼,等再大些就好了。” 周武煦道,“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站在朝堂旁听了。” 话虽这么说,却一点也没生气。 “民女参加皇上。”苏希锦上前行礼。 “昨晚还叫朕师兄,今天就皇上了,”周武煦盯着她笑道,“昨儿天黑没来得及仔细瞧,今日一见,却是个秀外慧中、端庄大方之人。” “谢皇上赞赏。” 谢恩的姿势和语句,令苏希锦牙疼。 “起来吧,”周武煦道,“你来得正好,刚才朕与老师讨论管理国家,朕认为先削藩后百姓,老师认为先百姓后削藩。你觉得我们谁错谁对。” 韩国栋:“百姓乃国之根本,当首先让他们过好生活。” 周武煦:“削藩使四海安定,国家一日不定,百姓谈何安定?” 苏希锦眨了眨眼,疑惑地问:“不能一起进行么?” 韩国栋:“……” 周武煦:“……” “这两个并不冲突,削藩至少用时六年。前三年使他们放松警惕,后三年逐一击破。” “那这六年就不管百姓了吗?不能,民乃国之根本,任何时候都很重要。” 周武煦与韩国栋闻言莞尔,方才只顾着争论个先后,不想确如她所言,当齐头并进,双管齐下。 苏希锦又道,“想来皇上与师父意见不统一,是因为稻谷的事。” “稻谷怎么了?”周武煦问,最近下方并无人来报稻谷有事。 苏希锦道:“今年收稻前,土地干旱少雨,收稻时,雨连绵不断,收回来后只能阴干。就向阳村而言,今年粮食减半。” 向阳村地处青阳县,可扩至夔州,甚至整个南方。 “这帮混账东西,”周武煦拍桌大怒,“竟然不曾上报。” “百姓能吃饱,不至于发生灾荒,他们不报也情有可原。”苏希锦道,谁愿意在自己政绩上添一笔负绩? “主要是未能做好善后。” “哦?” “比如向阳村今年产量降低,如果我是管理人员,应先向上级部门反应,询问减税之事。而后寻找增加收入之途径。最后铭记教训,保证下次不再犯。” 韩国栋听后只点头,难怪空智大师说她双星在身,就这口才、这能力、这无师自通的悟性。若生于皇家,必是一代明君。 周武煦:“朕这就让人去查。” 这帮混账东西,尸位素餐,这么大的事,竟然无所作为。 苏希锦道:“我已经令表哥收村里人的稻草,这也是一项收入。” “收稻草作何?” 苏希锦道:“造纸。” 稻草造纸,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周武煦来了兴趣,若非时间有限,他定要前去看看。 韩国栋讶异,这件事,她竟然没对自己说。 “其次,我有一样东西献给皇上,”苏希锦伸出拳头,手指向上,而后缓缓展开。 细嫩小巧的掌心,赫然出现几粒细长饱满的稻谷。 周武煦皱眉:“你给朕稻子做什么?” 韩国栋也是不解。 “此乃我爹亲自培养的稻谷,与一般稻谷不一样,”苏希锦停顿一下,见两人都有了兴趣,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它可以一年两种。” “一年两种?”周武煦大惊,“可是真的?” 急忙接过她掌心的稻谷,放在手里仔细查看,然而除了比一般稻谷细小了些,也没有别的特点。 “我爹已经亲自实验,它比一般稻谷生长周期短,且不惧干旱。” 苏希锦将苏义孝曾说过的话讲给皇上,后者听后狂喜。 当今社会,粮食产量低,且只能一年一季,易受天气影响。若当真有如此神稻,何愁民生不丰? 一旁的韩国栋也摸着胡子大笑,“民生之幸啊!” “赏,得赏!”周武煦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赏些什么呢?“你父亲乃我大陈的功臣,就封屯田郎吧!” 苏希锦微惊,屯田郎,正六品,掌管屯田曹。 她爹不参加科举,一下子从农民,变为正六品屯田郎。 事实上,技术果然是最大的捷径。他爹稻谷在手,官职自来。 “不可,”苏希锦却拒绝了,她对皇上道,“屯田曹责任重大,而我爹只会种地,于管理方面并无经验,恐怕不能胜任。” 第32章 苏希锦科举资格 “不可,”苏希锦却拒绝了,她对皇上道,“屯田曹责任重大,而我爹只会种地,于管理方面并无经验,恐怕不能胜任。” 苏义孝眼里除了种地,只有女儿和妻子。让他管理屯田曹,就如让他读书一样,一窍不通。 韩国栋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连忙禀告:“这确实不妥,屯田曹一职,事关重大。苏父生于乡野,长于乡野,确实不合适。” 屯田郎听着威风,但在陈国却是个虚职,无甚大实权,还容易成为背锅侠。且屯田郎任职都城,这两年局势不稳定,让苏义孝去,恐怕连水花都溅不起来。 “可这稻子是利国利民之物,”周武煦谨慎开口,见两人坚持,于是道,“那就屯田员外郎吧,专管田地庄稼一事。” 屯田员外郎,从六品,加上只管田的庄稼,可能实际比这职位还低。 虽有实权,但因工作清苦受累,是个不得人看好的职位。 苏希锦却很满意,因为这很适合苏义孝的性子,少了官场的勾心斗角,又符合他的爱好,他日还能更快地推动民生问题。 “臣女替爹爹谢过皇上。” “嗯,”周武煦点头,眉宇皆是喜色,又对她道,“你爹献神稻,获屯田员外郎。你献削藩计,想获得什么?” “是否我要的皇上都满足?”苏希锦问。 “然也,只要朕能办到。” 他原本想着,苏希锦虽然比一般小孩聪明。不过要个县主或者郡主之类的就够了,没想她的要求真让他大开眼界。 “臣女想要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 韩国栋挑眉,果然不出他所料。 皇上震惊,差点被口水呛住,“这……这不能,你且换一个。” 他若答应了,满朝文武百官,一人一口唾沫就能让他上不了朝。 且古来还没有女子参与科举的……除了前朝的谢敏公主。 这谢敏公主真真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 苏希锦抬头,神色认真:“您方才说什么都满足的。” “朕也说只要自己能做到,”周武煦道,果然天才的脑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样。 “这个朕做不到,女子参加科举,与礼法不合,你且换一个。” 苏希锦拒绝:“那我别无所求。” “这……”周武煦为难,看向韩国栋,后者将脑袋撇向一边,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周武煦见她执着,许久叹了声气,“科举之事朕确实不能答应你,但朕赐你一块玉佩,可应你一件事。” 这是变相答应了,只是自己又不想背锅。 苏希锦抬起头,由衷感谢:“多谢皇上。” “哼,”周武冷哼一声,只觉得这个师妹一点都不可爱了。他偏过头,嫌弃地挥手,“一会儿宣旨的人就到你家,且回去吧。” 苏希锦再次谢恩,露出了她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真正开心的笑容。 她走出房门,随即脚步加快,最后竟然跑了起来。即便路上撞到了人,也不曾回头。 “她这是怎么了?”被撞到的周绥靖迷惑,平日总端着个架子,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滑稽,这会儿却有点疯狂。 韩韫玉朝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带笑意,“大约是得偿所愿吧。” “她能有什么愿望?”周绥靖嗤笑。 这边周武煦看着苏希锦扬长而去的身影。只能安慰自己:算了吧,大陈能人辈出,反正她也不一定考得上。 可心里总是不踏实。 “老师,”他向一旁的韩国栋寻求安慰。 “嘿,瞧把你师妹高兴的,”韩国栋笑容满面,神情纵容,“微臣从未见过她如此高兴。” 周武煦:“……” 天空蔚蓝,白云悠悠,苏希锦只觉神清气爽,身子轻飘飘如坠云间。 这是她穿越而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自由的。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一路小跑,到家才停下来,等到院门外,正好听见林母的声音。 “当初过继,不是因为你弟要参加科举么?我也没办法。” “你弟是个有出息的,以后考个举人,当官发财了,你也跟着沾光。说不得在城里寻个门生,也比一辈子种地强。” 无人答话。 又听苏母道:“而且那俩人已经不再了,你过不过继没干系。” “他们现在是我爹娘。”这是苏义孝的声音。 “他们是你爹娘,那我是谁?”林母语气凶狠,“不管怎么说,我也含辛茹苦养了你十八年的。你个白眼狼,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了?” 苏希锦皱着眉头进去,“断绝关系的是您,从过继的那一刻,我爹就与你没关系了。” 苏母听见有人说话,猛然回头,见是她,不由有些心虚与害怕。 但想到如今的局面都是她造成的,气从中来。 “都是你这个死丫头倒闲话,以前老二两口子又听话又懂事,自打生了你就没了孝心。个懒婆娘,小小年纪心眼贼坏,今后一辈子嫁不出去。” “不许你骂她。”苏义孝原本正心软,听见这话猛然震怒。 他手捏成拳头,不停抖动。 林氏也双目泛红,紧紧拉着苏希锦。 “怎的?你们还想为了这个赔钱货打我不成?”苏母跳起来,指着他大骂。 “没良心的白眼狼,良心被狗啃了。我好心让你过继,你倒不领情。希望是你亲侄子,不靠他,你还想靠着这个赔钱货不成?” 苏义孝听不得她说女儿不好,一言不发打开门,伸手请苏母出去。 苏母哪肯?扒着门痛骂,什么话恶毒,就挑什么话下嘴。到最后竟然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大喊。 “快来人啊,儿子打老子娘了。” 声音粗壮豪大,周围种庄稼的人听见了,一个个都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有人问。 苏母抹了一把泪:“儿子打老子娘了。” 众人拉起她,虽没看见伤势。但见苏义孝形容很暴躁,于是纷纷谴责他。 苏义孝顿时有嘴说不清楚。 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苏希锦也无语。 正要说话,却见门外来了几个身穿官服,腰配大刀的官兵。 第33章 只是种地 正要说话,却见门外来了几个身穿官服,腰配大刀的官兵。 “这是在做什么?” 官兵到达之后,突然向两边散开,身后走出一位四十来岁,穿着太监服的人,声音又尖又细。 苏希锦认出他就是自己跟周武煦说话时,守在门口的太监。 好像姓刘。 村里人极少看见官兵,更不用说这种阵仗了。 顾不得谴责,纷纷让道,小声猜测,“谁招来的官兵?” “苏家这是惹什么事了?” “看这阵仗像是杀头的大罪。” 苏母见到官兵也慌了,顾不得装哭,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站在人群中。 “这是苏义孝家吗?”刘公公尖着嗓子问。 村里人你望我,我望你,最后看向苏母。 苏母跟着后退一步,而后试探问:“请问大人,我……他犯了什么罪?” 刘公公神色威严,眼睛锐利:“你是苏义孝的什么人?” “我……我……”苏母心里狠狠一跳,腿脚发软,想到家里的三儿子还要科举,忙撇清关系。 “我是他的同村人,没有关系。” 村里人哗然,苏义孝原本正愧疚自己方才的冲动,此刻见母亲撇清关系,大感失望。 “我是苏义孝,”他失望而又坚定地站出来,“请问大人,我犯了什么罪?” 谁知刘公公下巴一抬,扬起手中的圣旨,“苏义孝接旨。” “草民接旨。”苏义孝手足无措地跪下。 苏希锦与林氏跟在身后。 村里人见状也呼啦啦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重视民情。今有青阳县百姓苏义孝,献春秋两季水稻,利国利民,功德无量,特封为屯田员外郎,专管农田一事,即日起上任。敕命,庆丰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圣旨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苏义孝懵了,林氏懵了,苏母懵了…… “我没听错吧,苏义孝封官了?” “封的什么官?” “好像叫屯田员外郎,那是什么官?” “不知道,好像是献了什么水稻?” …… 众人云云中,刘公公微微一笑,“苏大人,接旨吧!” 苏义孝如同做梦一样,愣愣地接过圣旨:“谢,多谢大人。” “应感谢皇上恩典,”刘公公扶起他,笑容满面,“你生了个好女儿啊。” 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自太子时就跟在皇上身边,自然知道皇上对苏希锦的重视。 苏义孝望向苏希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希锦作揖:“多谢公公。” 林氏送上几个银两,被刘公公拒绝,道:“咱家就不打搅你们一家喜庆,先告辞了。” 官兵来得突然,离去亦迅速,留下村里人面面相觑。 终于,有那些个会来事儿的人,纷纷恭喜苏义孝:“恭喜苏大人,恭喜苏大人。” “想不到咱们向阳村也出了个当官的。” “大人以后可别忘了我们。” “……” 苏义孝从没受过这么多人的重视,一一局促的答复。 突然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欢呼声,“我儿子当官了,我儿子当官了,我是官老爷的娘了!” 苏母高兴地跳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一直读书的老三没考上状元,闷头种田的老二却当上了官! 还是皇上亲自御赐的! 村里人神色复杂,或鄙夷,或嘲讽,或敬重。 他们还记得刚才林母撇清关系的情形。 听到娘亲的声音,苏义孝面色发冷,“我不是你的儿子。” 苏母笑嘻嘻握着他的手,“傻孩子说什么呢。” 苏义孝神色认真坚定,“十几年前,为了三弟考试,你们就将我过继给了村南的小苏家。现在我的娘亲是秦桂香,我的父亲叫苏怀义。” “啊?还有这事?” “我怎么不知道?” “没听村里人说起啊。” 村里人议论纷纷,有吃惊,有幸灾乐祸。 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老人:“是有这事,当时我跟村长还有村里几个老人都在场。” “苏义孝半夜搬家,林氏还怀着孩子。” 当年他们也觉得不妥,亲生孩子哪有过继给别人家的?可苏重八夫妇说林氏是商户,耽搁老三考试。村里就苏义仁一个读书人,大家想想就准了,还去官府办了手续。 这些年他看着林氏孝顺公婆,苏母动辄谩骂,还曾为小苏家不值。没想到苏义孝如今还记得。 “难怪他们要住在林家祖宅。” “一直以为是分家,没想到是过继。” “这下难搞哦,把当官的儿子过继出去了。” 有人幸灾乐祸。 “苏重八两口子没福气。” 苏母羞得满脸通红,手臂慌乱地舞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说没有过继就是没有过继。” “那我们去官府上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有人说。 “查什么查?那家人都死了,还能从坟里蹦出来不成?这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娃,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 “现在当官了,就想把我踢了?没门。” “方才你还说跟你没关系。”一直与她不对付的妇人插刀。 众人纷纷点头,方才可是她亲自承认没关系的。 面对周围人的议论,和生母的胡搅蛮缠,苏义孝不知道说什么。他手里还拿着圣旨,于是干脆拉着林氏和苏希锦进屋,关上了门。 进了屋,苏义孝与林氏面面相觑,不知怎的就突然成了官老爷与官夫人。 “怎么回事?”两人望向苏希锦。 苏希锦将最近的事,挑相关地说了出来。 苏义孝这才明白怎么回事,“那水稻作用这么大?” 他原本的希望就是给妻女买新衣,让村里人吃饱。没想到现在竟让天下人吃饱了! 林氏:“这是积累功德的事。” 苏义孝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原来种地,也可以为百姓做贡献。 “可我不会做官啊。”他说,让他种地可以,做官真不会。 “爹爹只管种地,不需要管人,”苏希锦递给他一个本子,上面写满了字,“这是我帮您记的经验,爹爹可以将这些知识教给别人。” “真的只是种地?” “嗯,只是换个地方种地,”苏希锦点头,“不止种自己地,还要帮助其他百姓种好地。” 推动陈国的农业发展。 只是种地,苏义孝安心了。 第34章 富二代打架 苏义孝封官的消息传遍了村子。 他们纷纷带上礼物道喜,苏义孝从没被这么多人注视过,一时分外局促。 没有收任何人的东西,他将种子改良后,交给村里人,又教给他们种植方法,期待来年丰收。 做完这一切,苏义孝就得上任了。 但在哪里上任,就成了难题。 屯田员外郎,听着是从六品,但是虚职,不管人,不管事,主要拿俸禄。这是皇上对苏义孝献粮的嘉奖。 按理说屯田应该任职京都,但苏希锦对父亲去京都并不看好。 她询问韩国栋的意见,对方说皇上的意思是推广粮食,可以先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试点。 于是苏义孝便在青阳县开始了为期三年的屯田员外郎之旅。 得知女婿封了官,林家十分高兴,欲大摆筵席,被苏希锦三人制止。 苏希锦在现代待久了,认为做官应该廉洁奉公。 苏义孝低调惯了,不爱张扬。 林氏都听丈夫和女儿的。 “前几天你们回去,我就让人买了房子,如今正好可以住下。”林母道。 旁边有随从样的人笑道:“屯田司有房子,大人不必另寻他屋。” 如此,一家人住进了屯田司家属院。 林大舅拿出一叠契书交给苏义孝,“这是印刷厂和造纸厂的分成,我们自作主张买了房产和商铺,已经过了官府。原打算等阿锦及笄时交给她,如今就交给你吧。” 陈国没有银票,出行只能带银子。所以林家把钱转化成了能带走的不动产契书。准备给苏希锦做嫁妆。 苏义孝两口子收了契书,这两天的生活感觉做梦一样,如坠云端,让他们感觉不踏实。 苏希锦在青阳县的日子不多,她去食为天看过堂姐之后,就立马回了红宅上课。 得到科举考试资格的她,如今格外认真。 以前虽说爱好读书,但对于科举之事,心里没底。如今有了明确目标,苏希锦更是废寝忘食。 毕竟她的机会只有一次, 诗赋讲究韵律,平仄,今天裴夫子让大家对对子。 “我出上句:圆月。” 苏希锦脑海里立马浮现曾经看过的电视剧《圆月弯刀》。 现成的。 正在这时韩韫玉站起身对道:“残阳。” 苏希锦收回神,见夫子望向自己,思索片刻,对道:“孤影。” 圆圆的月亮,她对孤单的影子,月照人影。 裴夫子道:“尚可,比上次有进步。” 苏希锦松了一口气,待到下课时,听雪送来一本书。 “韵律学?” “公子做了批注,说小姐或许用得上。” 苏希锦正欲感谢,见韩韫玉已没了人影,遂让她代劳。 九月九日重阳节,苏希锦被人围着请吃饭。 “上次你父亲升官,你没请我们吃饭,这次总该要请的。”周绥靖道。 苏希锦笑道:“还是去食为天,最近新出了一道醋溜鱼片,你们一定喜欢吃。” 众人开心直乐。 一群人便去了食为天,店小二见是他们来了,直接将他们带去了林舒正预留的包厢。 “不是说没包厢了吗?怎么他们可以进去?”有一男子问。 苏希锦回头见那男子十五六岁,穿着刺绣的绸缎服,身后跟着四个小厮,看样子非富即贵。 “这些客人是提前跟老板预约的,”店小二道,“店里确实没有空房了。” 男子身边的随从上前,喝骂:“没眼力见的奴才,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我主子可是县太爷的侄子。” “今天漫说你们有空房,就是没有,也得腾出来让我家爷坐。” 做生意当然是和气生财,但自己也有朋友,不可能把厢房让出去。 苏希锦询问小二,“最快吃完的包厢应当是哪户?” 小二道:“最快出来的应当是二号房,我方才借着上茶的功夫,看了一下大约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只怕不能等,苏希锦道,“这位公子不若你明日再来?明日我们给你预留包厢,并赠送我们店新出的招牌菜。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丝绸男子上前,眼神轻佻,“今儿我就要这间厢房,你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摆明了要闹事。 苏希锦皱眉,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呵,”周绥靖笑了,“我当是什么大官,不过一八品县令的侄子,也敢在我面前摆谱?怎么敢的呀?” 他将苏希锦扒拉在一边,他们这一群人,除了林舒立,人人都比他有谱。 韩韫玉没来,顾桉远和安青山是临县,两县令之子,剩下一个戴司柳是夔州知州的嫡次子。 “你是何人?”绸缎公子见他一身华服,知道来头不小。 但一想到自己叔叔是这个县的老大,顿时挺直了腰板。 “我的名字岂是你想问便问的?”周绥靖不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走,否则今天就是你叔叔亲自来,我也不认账。” “就不走,你耐我如何?”那人问。 苏希锦退到一边,低声嘱咐店小二:“你赶快去叫你们老板来。” “不如何,”周绥靖好久没遇到这种混账东西了,很是兴奋,“你当真不走?” 公子挺直腰板,“不走!” 几个小毛孩敢吓唬他?他又不是被吓大的。 “成,”周绥靖一拍手,便从身后走出两护卫,“给爷打。” 戴司柳也叫了两个随从出来。 苏希锦拦住他,“算了,和气生财。” 周绥靖将她提到一边,交给顾桉远,“带楼上去看戏,小爷我好久没遇到这种场景了,摆摆威风。” 双方各出几人,苏希锦喊:“你们要打出去打,别耽搁我饭馆生意。” 周绥靖才不管什么生意,站在原地指挥人跟他们打。 “东西坏了算我的,给我打,千万别手下留情。” 于是双方战斗,楼下客人退避,直至二号房吃完饭出来看热闹,才分胜负。 周绥靖背着手,得意洋洋地站在几人面前,“现在服了吧?” “小爷我告诉你,这食为天是小爷我罩着的地方,以后闹事儿,长点眼睛,别分不清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第35章 何为粪霸 “你给我等着,”男子指着他恶狠狠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找谁?”正巧这时林舒正从门口进来,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男子如见仇人,“林舒正,你纵容人打我,我回去告诉姨夫,让他将这破饭馆拆了。” 林舒正笑得邪魅,“不用劳烦季公子,我会亲自派人去县衙请罪。” 他对身后的小二吩咐:“阿生,将这屋内的损失,大到桌子,小到茶杯都算上,一会儿拿到县衙去,交给吴县令。” 季公子被他气得吐血,指着他半晌才吐出三个字:“算你狠。” “过奖,过奖。” 等人走了,林舒正给各位客人赔罪,每桌送上特色菜肴和酒。而后与苏希锦一行人到达二楼包厢。 “那人跟你有仇?”苏希锦问。 林舒正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跟他有什么仇?他自己哄不了女人,找我出气罢了。” 他冷笑,“今儿正好让他长个教训。”赔不死他。 女人?苏希锦想起上次在林府见到的县令千金,似懂非懂,“因为吴小姐?可他们不是表亲吗?” 方才季公子叫吴县令为姨夫,说明他其实是县令夫人的侄子,也就是吴小姐的表兄。 她话刚落,众人都看智障一样看着她。 林舒正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算了,你还小,不懂也能理解。” 时年表兄妹可结婚,同姓不可结婚,不分亲疏。 众人点头附和,“吃饭吃饭。” 苏希锦瞧着众人的反应,突然想到了知识盲点:近亲结婚。 不会吧?她眉头微皱,觉得有必要回去研究一下,陈国新生儿的畸形率和病死率。 “方才多谢郡王爷出手,”林舒正倒了一杯酒敬周绥靖。 “不客气,”周绥靖一口干了,“小爷我最烦别人在我面前装相,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想当初我在京都,没人敢与我作对。何况小小的县城呼?以后你们去京都,报我名没人敢为难你们。” 他说着一拍脑袋,“刚才忘记报自己名讳了。” 这么好的成名机会,竟然错过了。 一行人吃过饭便去闲逛,苏希锦自然回家,路过书店时,顺便买了两本书。 “又来给你家少爷买书啊?”老板坐在门口吹风,天热,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 “嗯,少爷书看完了,让我过来买两本,”她在书店里转了转,没见到特别的书,也没见到上次抄书的男孩儿。 老板知她在寻找谁,解释道:“他娘病了,这几天在侍疾。” “严重吗?”苏希锦问。 “老毛病了,断不得药,因着这缘故,还被老太太赶了出来。孤儿寡母的,没个收入,可怜哟。” 苏希锦听后,从口袋里掏出银子,递给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劳烦老板帮我带给他。” “这如何使得?你一个做丫头的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快把钱收起来。” 苏希锦现在不缺钱,苏义孝每月俸禄很高,再加上她有食为天的分成,如此也算盆满钵满。内心有些许愧疚,本想着坦白,可想起自己曾经买过的书,就此作罢。 她回到屯田司,爹爹还在田里,林氏从外面提了一副猪下水回来。 “隔壁师爷娘子送的,我不好拒绝,这个怎么弄?” 腥味这么大,她以往是不吃的。 “您放那儿,我来弄。”苏希锦道。 她用草木灰将肠子洗净,而后和着面粉和酒再清洗一遍。最后将大肠切成段,加入葱姜,冷水下锅煮。 待肥肠煮软后,又捞出来,控干水分,加入葱姜大酱一起炒,至入味,又加入其他调料。 林氏在一旁看着,惊讶地发现女儿炒菜熟练程度,“记得小时候你大舅舅最爱吃这个。” 苏希锦便道,“我多做一点,阿娘待会送过去。” 林氏自然答应。 饭菜做好,苏义孝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男人。身穿官服,二十来岁的样子。 “这是张捕头,”他说,“方才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请他到家里来吃饭。” “举手之劳而已,”张捕头道,“苏屯田太客气了。” 苏义孝现在的地位挺尴尬,按照官品,他比青阳县县令都还高。可除了田地,无任何实权。 因此上面交代,只要不影响他们做事,随他怎么办。 陈朝官员俸禄高,林氏又去添了几个菜,苏义孝跟捕头一起喝酒。 “别说,这个肥肠做得是真好吃,入味又有嚼劲。”张捕头夸赞,“苏夫人好手艺。” 林氏笑着摇头,“不是我做的,是我家闺女。” 苏希锦朝张捕头点了点头,对方一阵惊讶。 苏希锦笑问自家爹爹,“可还适应?工作上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说出来。” 她爹老实,就算被别人算计了,也许都不知道。 “习惯,还是跟在村里一样。”每个人都对他恭敬,少了说闲话的人,他种起地来更踏实。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现在土地种一年修养一年荒废实在太大。”苏义孝道,“若是不用间年,大家能多成收入。” 张捕头点头,“苏屯田为民做事,心系天下,张某自愧不如。” 等明年官府将春秋稻的种子发下来,百姓就能吃饱饭了。 苏希锦瞧着碗里的肥肠,一个主意涌上心头,“我倒有个办法,可以提高土壤肥力。等大家吃完饭,我再说。” 苏义孝道:“张捕头不是外人,你说吧。” “爹爹想哪里去了,”苏希锦摇了摇头,“我怕说出来大家就吃不了饭了。” 三人疑惑,见她卖关子,纷纷加快速度吃饭。而后一个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苏希锦顿时有点难以出口,她给每人倒了杯水,怕待会自己说出来,大家吐了。 “粪便是最好的肥料。” 张捕头一愣:“啊?什么粪便,畜牲的?” 用畜牲的粪便来种庄稼,他想也不想便觉得恶心。 苏希锦添了句:“也包括人的。” 这回不用说,大家都觉得恶心了。自己产生,然后种了庄稼自己吃。 “呕……” 苏希锦就知道会有这反应。现在的人不知粪便是一种肥料,每天早晨会有让人收去倒了。 由此产生了一种特殊职业:粪霸。 帮人处理这些秽物,自然是要收钱的。否则又脏又臭,谁愿意去干? 粪霸就是这样产生的,为了多挣些钱,一些人往往不择手段地争取一个片区的收秽物资格。 所以在古代,秽物也是不好弄的。 第36章 终是她抗下了所有 “若是不想用这种方法的话,”苏希锦道,“还可以人工沤肥,树叶、烂草,秸秆等混合堆积,用泥巴密封。一段时间后,等这些东西腐烂便可以用作肥料。” “只是效果没有我说的第一种好。” 相对于第一种,他们更能接受第二种。 苏义孝虽明面上说是第二种,实际上两种下去都试过了。 吃完饭,苏希锦收到林舒艾的消息,让她过食为天一聚。 苏希锦有些许疑惑,这个表妹一向心高气傲,见到自己向来冷漠,为何突然邀约? 想着她从未主动邀约过,这时候送信必定有事。苏希锦没有犹豫便去赴约了。 林舒艾虽然平时娇气高傲,心地一点不坏,从未刁难过自己。 她刚来到食为天,就见林舒艾站在门口等她,神色焦急又扭捏,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表妹,”苏希锦叫了她一声。 林舒艾转过头,不自然地道:“你到了啊?” “嗯。” “你帮……帮我一个忙。” 苏希锦挑眉,有意逗她,“帮你我有什么好处?毕竟我俩之前也不熟。” 林舒艾脸颊泛红,跺了跺脚,“上个月祖母给了我一盒松石绿的宝石,我送给你,你待会进去配合我。” 配合?苏希锦心里好笑,“我对宝石不感兴趣,你也知道我现在不缺银子。差什么可以自己买。” “那书你要不要?”林舒艾道,“前不久我舅舅给二哥带了一套书籍,我回去给你拿来。” “二表哥的书,从来都是任我挑选的。”苏希锦摇了摇头,还是不行。 眼见她快要哭出来,不再逗她,“进去吧。” “啊?”林舒艾一脸疑惑,立刻明白她答应了,笑了出来,脸上露出两个酒窝。 苏希锦跟着她上了二层包厢,就见屋里坐着几个女孩子,个个穿红戴绿,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花样,梳着最娇俏可人的头发。 一看就是富有人家的孩子。 原来自己被邀请参加青阳县富二代的聚会了。 “这就是你表姐?苏大人的女儿苏小姐?”进门左手边第一位女孩儿问。 “是,”林舒艾高傲地扬起下巴,“我姑姑就这一个女儿,从小与我关系最好。” 于是众人羡慕地看着她,家里有钱不说,姨夫还是当官的,好威风。跟她们这些传统商户不一样。 “苏大人是什么官职?”右边的女孩儿问。 “屯田员外郎,听我爹说是从六品。” “县太爷是八品,那不是比县太爷还大!你以后不用看吴佩菲眼色了。” 吴佩菲就是县令千金。 “我何时看过她眼色,”林舒艾冷笑,“以前我只是不想跟她计较。” 稚言稚语,让苏希锦啼笑皆非,原来自己被拿来在朋友圈炫耀了。 “表姐你坐,”林舒艾殷勤地拉着苏希锦坐下,“我表姐跟我们不一样,读的书可多了,还被国公……”国公爷收为徒弟。 “常听舒艾提起你们,”苏希锦笑着打断,“说你们对她极好,平日里颇有照顾。我也没什么感谢的,正巧上个月祖母给了我一盒松石绿的宝石,一会儿让舒艾送给你们。” 林舒艾瞪眼,祖母什么时候也给她宝石了? 自然是你那盒,苏希锦回看她一眼,对着众人道,“还请以后大家多多担待我家表妹。” 粉色衣服的姑娘笑眯眯道,“这是自然。原来苏小姐也有一副松石绿呀,上个月舒艾也给我们看了一副,好看极了。” 苏希锦笑着点头,称是外祖母给两人都送了一盒。 林舒艾笑容勉强,心里吐血。她的东西从来舍不得送人,一般都是拿出来当着人面炫耀一番,看见别人眼馋,她就痛快。 由此得罪了不少人。 苏希锦又与众人聊了一会儿,大抵是花样、服饰、首饰之类,不管什么都能聊上两句。 尽管事实上她一样也不懂。 凭着这股忽悠的劲儿,半个时辰后大家对她又是感激又是崇拜。 不多时,楼下传来喧闹声,苏希锦听后,开门出去了解情况。 原是中午被周绥靖打的季公子,被人押解着来赔罪。 “哎哟,这不是季公子吗?”林舒正笑眯眯地站在二楼,俯视着楼下,“怎么这副狼狈模样,被谁打了?” 季公子怒目而瞪,一旁的中年人走上前,赔笑道,“晌午那会儿是我家公子错了。砸掉的东西老爷也会尽量赔上。还望林公子帮个忙,与贵人做个周旋,不要放在心上。” 中午表公子回去,将事情添油加醋一说,夫人勃然大怒,就要派人讨回公道。 幸亏老爷多问了一句,对方是谁。 得知是红宅出来的,老爷气上云霄,恨不得把表少爷剥皮抽筋。 那红宅的人,是他们能惹的?没看皇上微服私访,直接跨过他这个县令,去了红宅。 人家天子近臣,起复有望。 “贵人那边我做不了主,”林舒正扬起手中的扇子,心痛如绞,“我那些东西都是上好的瓷器做成的,请了州府最好的工艺师傅,个个造价不菲。” “吴某明白,定会照价赔偿,”吴姓管家笑容满面。 “晌午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因那一架,食为天不仅送了些饭菜,还损失了好些客人。” 季公子怒喝:“林舒正,休要狮子大开口!” 吴姓中年人一把拉住他,对林舒正拱了拱手,“还请林公子估个价,季吴两家定会按价赔偿。” 得了钱财,林舒正舒坦了,“季公子好似有些不服啊?” 中年男子立马拉着季公子,让他赔礼。 林舒正摆了摆手,懂得适可而止,“吴管事这是折煞草民了,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为了食为天的名声。” 吴管事点头,表示非常理解。 林舒正道,“我这边都是些银子的事儿,倒是容易解决。周公子那边就……” “还请林公子指条明路。” 林舒正狐狸眼笑得开怀,扇面一指正在一旁看戏的苏希锦,“我表妹与周公子熟悉,或有办法。” 这是什么风水轮流转呀,她刚坑了林舒艾,转头就被林舒正坑了。 苏希锦暗自咬牙,你给我等着。 她在吴管事迟疑,季公子怨恨,以及后面几个女孩儿崇拜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抗下所有。 第37章 绑架 有点职场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事不能硬接。 办好了,皆大欢喜。办得不好,两边不讨喜。 虽然以苏希锦的身份不存在不讨喜这种事。 她回到红宅,只是将吴管事的话转给周绥靖,其他一概不说。 “这个老匹夫,自己没有熊胆,让你来传话,”周绥靖骂道,“且让他等着。” “让谁等着?”韩国栋从门口进来,神色威严。 周绥靖语气暴躁,“有人仗着背后有人,在食为天闹事儿。刚好被我撞到,收拾了一顿。这不,让师妹跟我传话呢。” “欺软怕硬的东西,昨儿还扬言带人来找我,今儿就怂了。” 韩国栋问,“是何人?” “县令的侄儿。” 整个天下都是他周家的,一个县令之子也胆子在他面前猖狂。 韩国栋没什么表情,反而问苏希锦,“我记得本县县令仿佛姓吴,你觉得他是几等官?” “三等,能力尚可,人品不行。”苏希锦道,“作为一县之长,本应为民服务。却任由亲戚朋友作威作福,不加约束,是为失职。” 得亏今天遇到周绥靖,踢到了铁板上。若换作其他人,不就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吗? 韩国栋点了点头,无其他话。 许是一直不见这边动静,那边坐不住了,亲自登门道歉。 周绥靖一概不接,让对方吃了许多闭门羹。最后还是韩国栋说不成体统,让人带了句话,那边才停歇。 转眼进入冬至,县里张灯结彩庆祝长至节,吴县令邀请韩国栋主持县里的竞舟比赛。 过了今天,以后河里就不可捕鱼了。 苏希锦哈了口气,天气变化真快,前头一个月还两件薄衫,今儿就要穿袄子了。 商梨给她拿了件棉袄,套在外面,瞬间暖和了不少。 “若是在京都,今儿已经下雪了。”她道。 “这边也快了,”苏希锦说,“不出半月。” 她来了陈国三年,依旧不习惯这里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又湿又冷,加上衣物的缺失,每年都会冻死不少人。 想到这点,她让商梨给韩国栋带了个话。 她今天要去赴约,自打苏义孝做了屯田员外郎,她们家便热闹起来。不仅林氏被许多官夫人邀请宴会,就是她也被一些官家小姐邀请。 地点是河边的一个小茶楼,苏希锦到门口就看见三五个官家小姐坐在一起。 “你们没看见,听说她爹将大粪淋到庄稼上,臭烘烘的,路过的人都吐了。”吴县令的千金吴佩菲道。 她用帕子掩着鼻子,仿佛亲眼所见,十分嫌弃,“村里来的就是村里来的,就是当了官,身上也是一股子粪味儿。” 剩下几位千金都捂着鼻子,浑身犯恶心。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邀请她?我们几个玩儿不好吗?”一葱绿衣服的姑娘说。 她五官小巧,眼睛黑黝,是个小家碧玉的姑娘。 “是呀,他爹就一个闲职,不管权不管兵,连捕快都比他有排面,哪儿比得上你?” “你以为我想呀,还不是我表哥惹祸了,我娘让我……” 不止是她娘,她爹也让她跟苏希锦打好关系,探听探听苏家与红宅的交情。 否则怎的那么巧,皇上刚来青阳县,苏义孝就赶上去献粮?必是有人通知的。 等她打听出来,两者之间没有关系,看她还会将她放在眼里? “小姐,她们这么编排你,委实可恨!” 苏希锦与商梨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商梨忿忿不平,就要上去找她们理论。 不过一个小县城的姑娘,就敢编排她家小姐。焉知苏大人再没有实权也是六品官员。何况小姐还是国公爷的弟子,皇上的师妹。 就是到了京城,那也是有排面的人。 “一群小孩子,与她们计较失了格局,”苏希锦摇了摇头,“现在进去谁都尴尬,我们等会儿再进吧。” 她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等到里面的人转换了话题,才假装刚到。 “妹妹快来坐,”吴小姐左边的女孩子道,“妹妹真是稀客,约了好几次,都不见出来。” 苏希锦道:“家里忙,一时不得空。” 怕是还要做农活吧,几人低头偷笑。 “难怪总也不见你,妹妹真是勤快,我们几个是赶不上的。” 小孩子学着大人说话,苏希锦摇头不语。 吴佩菲转了转眼睛,“听我表哥说,上次你跟几位公子一起去食为天吃饭,你跟他们熟悉吗?” “熟悉,”苏希锦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吴佩菲脸色微变。 苏希锦道,“我在村里时,常常给他们家送菜。” 原来如此,她就说红宅的公子怎么可能跟一个野丫头好。 吴佩菲得到答案,便不再对她感兴趣。剩下几位为了不冷场,换着话题聊。 突然窗户外面传来一声呼喝声,接着便热闹起来。 “赛舟开始了,”绿衣小姑娘欢呼雀跃跳到窗口,“你们猜今年哪个队会赢?。” 吴佩菲白了她一眼,“自然是县令府。” “可是我觉得县尉府也不错啊。”绿衣小姑娘道。 明明每年都是县尉府更厉害,可夺冠的总是县令府。 河面上停着三艘小舟,作短衫打扮。韩国栋等人正与吴县令站在高台俯视着下方。 河风吹的人脸发冷,苏希锦看了一会儿,兴致缺缺。 余光瞥见楼下有个小厮向他们招手,看相貌是韩韫玉身边的人。 她跟周围人说了声,也不管有没有听见,就下了楼。 “大少爷说天气冷,让苏小姐把这个手炉拿上。” 这是一只紫色的精致镂空小手炉,刚好两手可捧。 苏希锦道了声谢,握在手里,确实暖和了不少。 今天来看赛舟的人不少,摩肩接踵,推挤吵闹,商梨一边护着她,一边伸长脖子往外看。 苏希锦道,“你先看,我在旁边等你。” “好。”商梨高兴的应了一声。 苏希锦捧着手炉往人群外走,楼上自然是不去的,跟小姑娘聊不到一堆。 想着这里离食为天也不远,便朝着那个方向去。 “苏小姐。”身后有人叫她。 苏希锦回头,正要看是谁,就见一方帕子迎面捂在她脸上。 她双眼发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第38章 是谁 韩韫玉坐在高台之上,盯着河面的激流,眼神平静无波,“可是给小姐送过去了?” 他问身后的人。 他穿着白色的裘衣,衣服厚重,本该是进入寒冬腊月才穿的,现在就被他穿在了身上。 “送了,”身后的小厮道,“小姐让我给少爷带句谢。” 韩韫玉颔首,这是他入冬来第一次出门。前阵子变天,以防病情发作,他没离开过房门。 “光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周绥靖从另一边跑上来,抓起他道:“要亲自下去走一番才有意思。” “你们去吧,我在这上面看着。” “你好不容易出来透风,自然要玩的,”周绥靖不肯,“就顾桉远他们四人,林舒正和我。你坐在舟里看我们划就行。” 一旁的听雪硬生生分开他俩,声音僵硬:“河风冷肃,我们家公子吃不消。” 这丑丫头,力气贼大。周绥靖没好气地撇了她一眼,“那你就在河边看我们耍,待会儿要是掉进河里也好让人救不是?” 韩韫玉嘴角带笑,“好,”他说,“带上小师妹吧。” “随你。” 他让人去找苏希锦,没想到半天也不见人影。倒是商梨赶来了。 “你家小姐呢?”韩韫玉问。 “方才小姐让我看赛舟,说在旁边等我,”商梨心急如焚,“结果我刚看一会儿,她就不见了。” 韩韫玉皱眉:“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商梨快哭了出来,“小姐的手炉掉在地上,没人捡,炭火掉了一地。” 她将摔坏了的手炉拿出来,炉身与炉底分开,里面的炭火已经没了。 “别是不小心掉了,”周绥靖问,“会不会已经回家了?” “掉了应当会捡起来,”韩韫玉神情严肃,一边派人去苏家询问,一边派人出去寻找。 周绥靖见他变了脸色,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勃然变色。 “不会被绑了吧?谁这么大胆,敢绑架我保的人?” 苏希锦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在一破庙里面,后背靠着冰凉的地面,冷浸发凉。 她微微眯着眼睛,耳边传来两个男子的声音。 “老五来了吗?” “还有一会儿,我们先守着,等他来了就撤。” “蒙汗药能管多久?别让她这么快醒来。” 听这情况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苏希锦舒了一口气。 地面冷得刺骨,她趁着外面的人不注意,悄悄移动了下身子。 这些天她一直呆在红宅,很少出来。在青阳县也低调安分,不曾得罪人。到底是谁会绑自己? 爹爹的政敌?不会,苏义孝虽说是六品官员,但每天待在田里,哪里来的政敌? 舅舅那边的商业竞争?也不会,那样应该绑两个表哥或者林舒艾。 到底是谁呢?想了半天,一丝头绪也无。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接着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苏希锦忙闭上眼睛,恢复到原来的姿势。 “人呢?”这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应该就在里面。” 外面的脚步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她身旁。 “终于被我抓到手了,看我这次不好好收拾你,”熟悉的男音又响起。 脑袋灵光一现,苏希锦终于想起了声音的主人。 县令的侄儿,季公子。 “咦,怎么是她?”耳边传来季公子的声音,“是她也行,反正他俩是表兄妹,抓住一个不相信另外一个不来。” 他低头在苏希锦身上摸了一阵,最后取出一方手帕,“将这个交给林舒正,让他来破庙见我。” “那这个人呢?”旁边有人问。 季公子踢了踢苏希锦的身子,“长得是挺美的,可惜太小了,我不好这口。” “那交给奴才?” 两拨人马出动还是没找到人,按这时间,苏希锦若是有事离开,早就回来了。 韩韫玉等人脸色奇差无比,林舒正常年挂笑的面容,也没了笑意。 “青天白日谁这么大胆敢绑人?”林舒正想不明白,苏希锦那种以和为贵,处事周全的性格,不可能存在仇人。 “想必不是私人恩怨,报官吧。” 几人立马上楼,让吴县令派人寻人。 楼下的动静早就惊动了韩国栋和吴县令,见众人上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师妹失踪了,”韩韫玉道,“我派人找了一个时辰,一无所获。还请吴县令帮个忙。” “师妹?” 林舒正解释:“我表妹。” 吴县令心头一跳,好家伙,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他跟国公爷联络感情时出事。 关键出事的还是苏屯田之女。韩公子叫她师妹,两人必定关系匪浅。 “自我掌管青阳县以来,县内治安稳定,从未出过纰漏,”吴县令震怒,站起身对身旁的人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我面前绑人?” “张捕头,派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 张捕头领命,又仔细询问细节后,带着人火急火燎离开。 “今儿这么多官兵守护,还让贼子把人掳走了,”韩国栋面色铁青,“青阳县的治安是摆设吗?” 吴县令额头冷汗直冒,这么寒冷的天,后背竟然湿透了。 “国公爷别着急,”一直跟在两人身边的中年男子突然出声,“会不会是仇人?小姐平常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哼,”周绥靖冷笑,“就她那性子别人不欺负她就好了,还指望她惹别人?” “不可能,”林舒立也道,“表妹常常与我们一起读书,极少出来,不可能得罪人。” 他们是韩公子和周公子的伴读,跟他们一起读书,不就是跟韩公子与周公子一起读书么? 难怪苏义孝一介村夫可以突然官至六品。 吴县令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出事了,自己乌纱帽恐怕保不住了。 “找,把整个青阳县翻过来也得找到。” 众人寻思间,周绥靖突然盯着吴县令,阴森森开口。 “仇报?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上个月你侄儿,不是去食为天闹事了吗?” 他一拍脑袋越想越可能,“绝对是他,就他算得上仇人。” 众人看向吴县令,如果不是人贩子,那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我的天爷!”吴县令只觉得腿脚发软,“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抓苏小姐啊。” 要抓也是抓林舒艾,毕竟得罪他的是林家。 何况出事后,他已经跟侄儿说了哪些能惹哪些人不能惹。季书青就是再混账,也不至于蠢吧。 “那可不一定,这不有你给他撑腰吗?” 周绥靖不信。 众人虽也觉得不可能,但都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 吴县令气急:“去给我找表少爷。” 第39章 借刀杀人 “你他妈畜牲吧,这么小的孩子你都不放过,”破庙里季书青指着方才的随从痛骂。 “小的错了,请少爷原谅这个。”那人点头哈腰认错。 苏希锦闭着眼睛,心里安慰,这个季公子虽然绑错了人,但良心未泯。他绑自己来估计是为了引大表哥出来。 又是一阵寂静,季公子凑近苏希锦:“怎的还不醒?” 破庙四面漏风,吹得人瑟瑟发抖,苏希锦抖了抖身子,后背冰凉刺骨。 “你,”季公子踢了踢身边的随从,“把衣服脱了给她盖上。” 很快苏希锦便感觉有人靠近,在她身上罩了件衣服。她翻了个身,想着反正也没危险,精神松懈,竟一下子睡了过去。 庙里清净寂寥,季书青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无聊地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人来。 这帮废物,正准备起身骂人,听见有人声。 身边的随从道:“来了来了。” 季书青得意洋洋地站起身,“你终于来了,看爷这次不好好教训你。” “混账东西,你想教训谁?”吴县令指着他怒吼。 “自然是……”季书青愣住,怎么来了这么多人,红宅的,县令府的,县尉府的,县里面有点权势的都来了。 不明所以间,就见身边跑进去两个人,他抓住其中一个,道,“林舒正,咱俩私下算账,你竟然敢报官!” 林舒正冷笑,这货死到临头竟还不知悔改。 抽出他手里的衣袖,“季公子,私押朝廷六品官员家眷,你自请多福吧。” 吴县令感觉五雷轰顶,腿软心慌,恨不得立马晕过去。事实上从他得知季书青带着一群人往城外破庙时,他一直就是这个状态。 “竖子,瞧瞧你做的好事。”他吼道,又对着韩国栋请求原谅,“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他至小失去亲娘。内人怜惜他身世可怜,从小宽厚纵容以待,不想养成了这副畜牲模样。” 说着冲着侄儿道:“还不快过来给国公爷请罪。” “请罪?”周绥靖讥讽,“我师妹可是六品官员家眷,你请个罪就完了?” “周公子息怒,这次我一定依法惩处,严惩不贷。” 季书青都听懵了,他不就跟林舒正约架,而后给苏希锦盖了件衣服,怎么就成私押朝廷官眷了? “不是我,我没绑她。”他双手直摇,“是她自己来的……不是,我来的时候她就在这里了。” 众人不信,只觉得祸到临头,他不仅不知悔改,还扯这种荒诞滑稽的谎言,委实可恨。 “哼,”林舒正抱着苏希锦出来,“人是在庙里找到的,你的人就守在里面,不是你还能有谁?” 苏希锦身上披着韩韫玉的衣服,原先的那件下人的衣服已经不翼而飞。 季书青只觉得百口莫辩,他气急,跺了跺脚,似乎想起什么,指着林舒正恍然大悟:“一定是你,是你绑了她,然后专门赖在我身上。” “季公子真是好口才,也真是好蠢,”林舒正皮笑肉不笑,“我将自己的表妹绑了,然后再给自己送信,只为诬陷一个没有头脑、没有利害关系的人,是我蠢还是没事做了?” 他从手里拿出刚才的纸条,正是季书青让人送的约架纸张。 众人一看,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的事。 “你……”季书青哑口无言,“就是你,明明是你跟我约架,我一进来就看到她……” “既然你看见她,怎么不报官?或者看见她,怎么让她昏睡在地上?” 周绥靖问。 韩韫玉冷笑,“吴县令,还不将人押下去?等着包庇罪犯?” 吴县令不敢耽搁,一挥手便有人将季书青扣了下来。 这个混小子,平时不着调就算了,在这风口浪尖绑人。真是没得救了,留着迟早也是祸害。 季书青被抓,一边破口大骂林舒正,一边说吴县令找人抓他,等他出来就会告诉姨妈。 没人听他狂叫,众人一致认为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林舒正抱着人上车,韩韫玉紧随其后。 三人一上马车,苏希锦便睁开了眼。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到?”韩韫玉低头问。 苏希锦摇了摇头,蒙汗药的作用还未消失,她的身子有点发软。 “你方才让我们上车,是有什么要说的吗?”韩韫玉问。 方才季书青还想说话,苏希锦拉了拉林舒正的袖子。韩韫玉也在身边,刚好看见了。 苏希锦点了点头,在地上躺了半天,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这个人渣,竟然对一个小孩儿下手。”林舒正狠狠道,“是我连累了你,且等着吧,表哥替你报仇。” 苏希锦摇了摇头,缓缓开口,“他说的是真的,应该不是他。” “什么?”林舒正惊讶,韩韫玉也皱起了眉头。 “刚开始抓我的是两个人,似乎跟季公子不是一路的。他俩抓到我后,等季公子一来就走了。” 苏希锦回想当时的场景,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想,“当时季公子问:她怎么在这里?而后才让人给表哥送信。”开始她以为是他抓错了人,后来才觉得不对劲儿。 “那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韩韫玉问。 “地上冷,是季公子让人给我盖上的。” 林舒正道,“还不算泯灭良心。” “如此可能真的不是他,”韩韫玉略一沉思,其实他也觉得季书青虽然纨绔且蠢,却不至于分不清轻重。 这些纨绔子弟,最基本的就是知道哪些人该惹,哪些人不该惹。 “所以你扯我衣袖,是怕他说出去露馅?” 苏希锦点了点头,他怕季书青说下去露馅。“有人想借刀杀人,不如当作我们都不相信他。而后收集证据。” 三人一致道好,林舒正又给苏希锦裹了一层衣服,将她送回家。 林氏早就得到了消息,看着苏希锦被抱回来,心疼得直落泪。 “伤到哪里了?” “没有伤到,”林舒正劝她安心,“凶手已经抓到了,表妹回家睡一下就好了。” 林氏连连点头,回到家,苏希锦一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吴县令现在很烦躁,今天发生的事儿是掉乌纱帽的大事。朝廷官眷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这是他的重大失职。 而当那个罪犯是自己侄儿的时候,这个罪责就更进一步。 他在屋里来回转悠,思考着将功补过的方法。 县令夫人气势汹汹的带着一群丫鬟走进来,“好你个吴如炬,书青犯了什么事你将他关进大牢?那可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有脸下去见她?” 吴县令正烦恼,听见她这上来就包庇的语气,瞬间怒上心头。 “都是因为你从小不辨是非,不加约束,才宠的他无法无天,现在闯大祸了吧。” “不过是绑了一个人,值当什么大事儿?”县令夫人道,她早就从外面得到了风声。 “不过就是绑了个人?你知道他绑的是谁吗?” “不就是那个村夫的女儿嘛,”县令夫人撇了撇嘴,根本没放在心上,“说是六品官员,其实归根究底是个种地的。这个县里还是你做主,怎么说还是你说了算。” “哼,”吴县令冷笑,“我竟不知堂堂六品官员,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你老爷我也才官至八品。” “你知道苏希锦是谁?韩国公亲传弟子!” 县令夫人似乎感觉到了不寻常,一颗心微微下沉,但还是抱着希望道,“韩国公不是已经辞官了吗?现在也不当职。” “蠢货!”吴县令完全不能忍,“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人韩国公是帝师,两朝贵人,一品异姓侯。皇上微服私访特意来见他。” 县令夫人一听就没了希望,腿脚发软,泪眼朦胧:“那书青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吴县令眼神阴鸷,“我这顶乌纱帽究竟还能不能保住?” 寻常季书青调戏良家女子,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没想这次直接祸及家里。 县令夫人跪倒在地,哭泣不止。 吴县令头昏脑炸,女人就是麻烦无能,遇到问题只会哭哭哭。 “这次如果能挺过去,你且接休书吧。” 说罢,不理会后面的号啕大哭,拂袖而去。 外面,韩国栋坐在苏家,一语不发,光站在那里就令人畏惧。 “事情的经过师妹已经告诉我了,”韩韫玉立于一旁,将来龙去脉一一讲述,“恐怕有人拿我们当枪使。” “哼,活该,”周绥靖道,“自己平时在外面作恶多端,不把尾巴擦干净,现在被人设计也是活该。” 韩国栋斜了他一眼,他立马闭嘴。 “小小县城也不安生,”韩国栋道,“派人去查了吗?” “已经去了。” 韩国栋点头,正欲与苏义孝说话,就见林氏从内物跑出来,神色焦急。 “她发烧了,浑身滚烫,相公快去叫医生。” 商一听,立马去了最近的药铺。 苏希锦这一觉睡得深沉,迷迷糊糊间仿佛回到了现代,这是她来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梦到现代的生活。 她带着一群优秀干部,下乡考察基层,山路弯弯,蔓延不尽。 “苏县长,回兴村是县内最后一个贫困村,险山恶水。连一座桥也没有。”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孩子和老人在家,靠着铁索过河。如果要去城里需要走上百里。” “不怕苦不怕累,先下乡考察一下,再制定具体的脱贫计划。”苏希锦坐在车后座道,“只要帮助这个村脱贫,我们就能完成上级的命令了。” 到时候她的事业会更上一层楼,走到更大的平台。 苏希锦正想着,就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淹过来。 她感觉到疼,更感觉到窒息。 “是泥石流,”她叫了一声,声如猫叫,细小微弱。 林氏心中一喜,“醒了,终于醒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旁边的候着的人俱松了一口气,个个眼周乌黑,一看就是熬了一夜。 “如此,韩公子也回去休息吧。”林氏道,这公子看着瘦瘦弱弱,没想还能坚持一夜。 韩韫玉点头,神色疲倦,确实坚持不下去了,由着贴身随从扶着下去休息。 林舒正兄弟二人见表妹醒来,也跟着下去睡觉。 一夜不安生,苏希锦再次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不是现代,”她喃喃自语,谈不上失落,也说不上期待,眼睛愣愣地看着床顶。 她在现代早没了双亲,父亲在她高考那年因哮喘去世,母亲将她养到大四毕业,在她考上公务员时,自杀了。 “也好,”她说,反正到哪里都是空空一人。 如果不是这次做梦,她都以为已经忘了之前的一切。 “好什么?”韩韫玉问。 苏希锦转头,发现他竟然在床边。 她笑道,“向阳村多水,又临近青阳县,道路通达。若是想脱贫,也容易。” “脱贫?”韩韫玉大致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为何她会想到这个。 “脱贫,”苏希锦点头,“两不愁,三保障。不愁吃,不愁穿,保障基本医疗,义务教育,住房安全。” 她口里总是喜欢说出一些奇怪的词语,奇怪却很别致。有的一听就懂,有的怎么想也不懂。 “这个给你,”他张开手掌,将一样东西交给苏希锦。 小小的一颗,温润坚硬,苏希锦低头一看,是那颗血玉。 “不是说好交换十年的吗?”她挑眉,“这才不到两个月。” “我觉得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苏希锦哑然失笑,“你是舍不得你那颗羊脂玉,想跟我换回它?” 韩韫玉不语。 苏希锦道,“这次的事情不是天意,而是人为,与这颗红玉无关。” 一颗小小的玉石怎么可能真的,逢凶化吉,百病不侵。 不过是人的心理暗示罢了。 她道:“若真有那么神,你前段时间怎的还不敢出门?” 自然是变天,怕病情发作。 她将血玉重新放回他手里,“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韩韫玉紧握右手,“林公子已经派人去查了,果然有问题。”想到苏义孝正在外面找女儿,有赶紧让人去叫他回来。 第40章 苏母驾到 “季书青身边没找到你说的那两个人。” 如此可见先前的那两人跟季书青不是一伙的。 “我听他们提起一个叫小五的,可找到了?”苏希锦问。 “找到了,我已经派了人跟踪,”韩韫玉道,“目前没有异样,不过很快应该就会有动静。” “可以查一下县令府的过往仇人,或者竞争关系。”身后的人明显针对的是县令府,抓她不过是一个契机。 “已经派人查了,你不用担心,”韩韫玉给她盖好被子,“我下午再来看你。” 季书青被抓的消息传播很快,下午就有人举报他强占民女,纵奴行凶。 而吴县令也落了个管教不严的罪名。甚至有人揭露他受贿行贿,霸占农民田产。 等吴县令反应过来,这件事是人为布局时,已经晚了。 韩韫玉很快传来消息,小五自杀了,但自杀前去了一趟县尉府。 县尉府……苏希锦想起长至节那天,那个葱绿色衣服说的话。 “每年都是县尉府的人最厉害,但赢的都是县令府。” 原来在青阳县平静的外表下,上层管理者之间的争斗早就波涛汹涌。 可惜吴县令自认为已经掌控了青阳县的全部,不想对方仅由着一条细枝末节的线就推翻了他几年的努力。 官场本应如此,互相算计,留下来的人并不是有多干净,只是技高一筹。 在这之中最令苏希锦疑惑的是,韩国栋为何宁愿成为别人手里的刀。 “你说的有能力无品行的官,为贪官。既是贪官,就不该留。”韩国栋淡淡道。 看一个官的政绩,就看百姓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出十之八九。 吴县令走的那天,有许多百姓前去看热闹。有人说他活该,有人说他治安稳定,最后大家都担心下一任县令是谁。 苏希锦的感冒,在陈朝第一场雪来临时就好了。 雪花飞扬而下,昨日还干干净净的庭院,第二天起床就垫了一层雪。 苏义孝在庭院里给苏希锦堆了一个雪人,粉妆玉砌,分外可爱。 “今年天儿冷,庄稼不知要被冻坏多少。”苏义孝搓着被冻红的手,神色担忧。 “若是盖上一层枯草,兴许可以减少损失。”她记得以前乡下那些人用的是塑料棚,但这里没有塑料,只能用枯草代替。 苏义孝觉得可行,就穿着草衣,带上草帽准备出门。 林氏道:“吃过午饭再去吧,天也不早了,一时半会弄不完。” 苏义孝作罢。 商梨端了盆炭火放在苏希锦面前,她早被韩国栋指给了苏希锦,如今是苏希锦的贴身丫鬟。 “外面冷,您进来烤火。” 苏希锦瞧了一眼,炭火旺盛,“今年不知要死多少人。” 上次她跟韩国栋提议,在县里无偿供应棉被。冬天时将棉被借给贫苦人家,到春天在收回来。 另外在一些空置的房间和破庙放上枯草,使流浪的百姓有个遮风雪的地方。 如今吴县令下任,新的知县还未到任,县里一切事情由钱县丞做主。 “去年村里就有人冻死,”林氏道,是位老者,无儿无女。 提到村里,苏义孝便有些灰暗。他如今日子过好了,爹娘却还在村里受苦。 当初苏母的一句“没有关系”,成了他心里永远的一根刺。 他是个轴人,孝顺时近乎愚孝。断绝关系后,又决然从不回头。 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随从前去开门。 许久未见的苏母手提篮子,带着苏希卓进来,“我刚到城里看希云,想着你们在这边就过来看看。” 她说,眼睛四处扫动,“哎呦,这房子真气派,官老爷住的地方就是亮堂。” 苏希卓跟在她身后,目光贪婪。 苏义孝不接话,林氏踌躇地站在原地。 苏希锦让给商梨给两人倒了杯热茶。 苏母捧在手里,也不喝,就盯着杯子翻看,眼睛发亮。 “这是我给你们带的几只鸡蛋。”她将茶杯放下,将臂弯处的篮子取下来,递给林氏。 第一次收到苏母的东西,林氏颇有些受宠若惊。但好歹来城里与官夫人打过交代,没以前那么露怯。 “这……”她没有接。 早就断绝了关系,说好一辈子不来往,这会儿又来送东西。 不知她又想来哪出。 苏母见她不接,也不生气,起身走到苏义孝面前,泪眼汪汪。 “以前是我对你不好,现在看见你过得好,我也心安了。” 苏义孝站在门口,抠鞋底的泥巴,不发一言。 苏母道:“从小我就觉得你是个有用的,比你三弟有出息多了。现在一看果真是这么回事儿。” “你不想过继希望,就不过继吧。娘当初也就随便一说说,你也犯不着记气。” 见没人答应,怀柔政策不起作用,苏母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 “你爹病了。你不认我这个娘,总得认爹吧。” 果然有效。 苏义孝问:“什么病?” “前头变天,得了风寒,昨儿老毛病又犯了。我今天来就是给他抓药。” 苏希锦垂下眼皮,方才说是看苏希云,这会儿又抓药了。 苏母还是跟以前一样,嘴里当真没一句实话。 “你不认我这个娘,我也看开了,但你爹自小待你极好,如今他生病了,想见见你。” 她说得真诚,表情无懈可击,苏义孝和林氏原本就迟疑。如今就信了一半。 苏母眼睛一转,“我也知道没脸见你们,但你爹说的话,我不敢不听。我就是个传话的,你爹说你今儿中午去,晚上就回来。” 这般退步,苏义孝信了,与林氏两人俱看着苏希锦,想听她意见。 毕竟整个家里实际是她说了算。 苏母见状,又哀声对着苏希锦道,“你祖父也想看看你,他以前最喜欢你了。” “我是不能去看叔祖父了,爹娘你俩想去便去吧。”苏希锦心头叹息。 估计去了也没好事。 见她松口,苏义孝两口子放下心,带着糖和点心跟着苏母回了向阳村。 又一人在家,苏希锦找了本书翻看。 天气冷,加之下雪,上午红宅派人来说停课,所以最近她空闲时间较多。 “小姐中午想吃什么?”商梨问。 苏希锦看了看天色,“中午不在家吃,你先随我去一个地方,然后过我外祖母那边。” 她让商梨找了一床棉被,和几件入冬的衣服。由下人提着去到书店。 “那位哥哥还没来么?”她问书店的老板。 “没呢。听说这次她娘病得不轻,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苏希锦皱眉,“老板知道他的家庭住址吗?” “城东,黑薯巷,进去最里面那个小房间就是他家。” 黑薯巷是条小巷子,巷道乌漆麻黑,寒冷的天也掩盖不了巷子里的臭味。 商梨护着苏希锦小心翼翼在巷道行走,身后的下人提着棉被和冬衣。 一盏茶功夫,便到了巷子最里面,两人环视一周,都没看见书店老板说的小房间。 “别是有错了吧?”商梨问。 “应该不可能,就只有这一条道,”苏希锦道,说着便看见巷子最里面的房间外面有个小棚子。 “会不会是……”她上前去,果然在里面看见一位躺着的女人,身上都用破布包裹着。 女人形容枯槁,颜色憔悴,显然病入膏肓,十分可怜。 她旁边的地上,有用石子写着一些字。字迹工整锋利,苏希锦一眼就认出是书店少年的字迹。 “先给她盖上被子。”苏希锦道。 她将冬衣垫在女人身下,而后给她盖上被子。 做完这一切,那少年还没回来。 “真是可怜,病成这样了,都没人照看。”商梨目露怜悯,“听义父说,当时他就是在这样子的天气捡到我的。” “人应该是去请大夫了,”苏希锦道,“她在发烧。” 商梨便在棚子里找了个水壶,准备烧开水。 正在这时,少年回来了,“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他看着主仆三人,神色警惕。 “我来给你送点被子,”苏希锦道,见他手里提着药包,就知道他刚去药铺回来。 “你去买药了?” “是你?”少年显然认出她来,“多谢。” 他说着将药倒进瓦翁,坐在地上煎熬起来。 一身薄棉袄,虽然破旧不堪,却很干净。 “我家还有间空房子,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你娘一起住过去,待冬日过去,便可自行回来。” 苏希锦提议。 少年摇了摇头,“她得了风寒,大夫说这个病过人,你也快走吧。” 她?苏希锦敏感地发现了他话里的异常,难道不是娘亲? “无碍,你……” “你叫什么?”少年打断她。 “苏希锦。” “我叫谢卯寅,你记住我的名字,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他说着背对着她,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又开始写写画画。 这是送客了,苏希锦让商梨放了一两银子在地上,而后离开。 “真是个奇怪的人,”一出来,商梨便吐槽,“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尊严重要?” 还说要报答小姐,她看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是未知。 苏希锦闭目沉思,谢?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不过他姓谢,我还以为姓谢的都很有钱呢。原来也有穷人。” 苏希锦眼睛微眯,她想起来了,韩国栋曾告诉过她,陈留谢氏,京都三大家族之一。 “想什么呢,”苏希锦拍了拍脑袋,“若是陈留谢氏,怎会在这里。” “到饭点了,外祖母恐怕已经吃完饭了,”苏希云笑问一旁的商梨和阿贵。 “你们想吃什么?” 阿贵是苏义孝的随从,还有一个叫阿生。 “小的单凭小姐做主。” 苏希锦一笑,找了个小饭馆吃饭。 到了下午,看过外祖母才回家。 路上商梨拍了拍她的衣袖,“小姐,那个人不是您三叔么?” 她在红宅,以前去过苏家,见过苏义仁一面。 苏希锦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苏义仁从一家酒馆出来,满脸通红,醉醺醺,歪歪倒倒。 他身后跟了个年轻女子,叉着腰骂道:“没钱你听什么曲?喝什么酒?” 苏义仁靠在墙头,大声道:“我是秀才,喝你一口酒怎么了?等明年我考上状元,你求着我喝,我也不喝。” “哼,那你考了状元再来,”女子呸了一口,“小白脸,充什么大尾巴狼,大冬天的白白消遣人。” “还秀才,秀才有什么用?还不是没职没位,来我们这地方下九流来消遣。” 苏义仁垂头,痛骂,“是啊,秀才有什么用?还不如种地的。” “他大字不识一个,就因为会种地,当了官。我读了一辈子,却什么也没捞着,皇天无眼,庸人当道。” 那女人骇了一跳,将手里的东西将他扔过去,“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死穷鬼,离远点,说的是什么话,你不想活我们还想活呢。” 苏义仁倒在原地哈哈大笑。 商梨捂着嘴巴,问苏希锦:“小姐,这?” 怎么敢说皇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家里妻子怀着孕,丈夫却出入勾栏。自己读书不争气,却怪命运不公,皇天无眼。 苏希锦觉得可笑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这个三叔一向自负好面子,再加上苏重八两口子从小宠着,他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在村里目下无人,在县里同层人之间,又自卑懦弱。 从小优越惯了,这会儿被自己看不上的,只会种地的哥哥超过,人生遭遇打击,萎靡不振。 “阿贵,”苏希锦道,“帮我送他到向阳村口,看着他进屋了,再回来。 阿贵道好。 苏希锦想了想还是改变主意,“还是等他醒了再送吧。等他醒了,你讲他说的话讲与他听,他自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记住,不要让他知道你是我爹的随从。” 阿贵不是傻的,立刻明白她的用途。 等阿贵将苏义仁送走。苏希锦又让商梨带着银子,给勾栏里的人加餐,希望他们不要将事情说出去。 回到家,过了一个时辰,苏义孝夫妇也回来了。 “阿爹阿娘没在老宅用餐?” 第41章 先富带动后富 “没,”林氏感叹,“你三婶怀孕,叔祖父又生病了,家里能动的就剩大伯母和三妹妹。我们哪里好意思留在那里吃饭。” 以前苏希云在家时,家务活基本落在她身上,如今苏希云走了,苏希裳也开始了她的老路。 “叔祖父说了什么?”苏希锦问。 苏义孝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林氏踌躇道:“你叔祖父想来城里治病,让你爹给找间房子。” 一间房子肯定不行,治病需要人伺候吧?那苏母一定会到。而苏义仁在城里没住处,肯定会跟着苏重八两口子一起。苏义仁都住城里了,家里的孕妇自然也得跟着丈夫。 这件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你们答应了?”苏希锦问。 林氏看了她一眼,犹豫道,“还没,想回来问问你的意见。” 苏希锦又看向苏义孝,“爹爹什么想法?” 苏义孝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我听你的。” 苏希锦点头,明白了他们的态度。她端了个凳子坐在两人对面,神色严肃,态度认真。 “既然你们问我意见,那我就给你们分析一下目前的局面和今后可能遇到的情况。” “首先,我不阻止你们孝顺父母,那是你们的责任和义务。” 虽然从陈国法律上来说,她的爹娘现在已经没有义务孝顺苏重八夫妇。 但苏希锦是现代人,过继这套对她没有约束力。也同样因为她是现代人,她对苏重八两口子没有亲情可言。 她所站的角度,只是因为她是苏义孝的女儿。 “其次叔祖父说想要一间房子,那么租金或者买房的钱,必定是爹爹出。而后买药的钱,也是爹爹出。” 大伯母肯定不会出钱,三叔没有工作。所以治病的钱必定是苏义孝出。 “叔祖父养病,叔祖母自然得来,那么城里的三叔和怀孕的三嫂必定得一起。一群人没有收入,所以阿爹还需要负担他们的日常开支。” 苏义孝两口子原本还心软的来着,听见她这么一说,渐渐清醒。 “再次祖父的病痊愈时间未知,所以阿爹需要负担的时间也是未知。可能是一辈子,可能是一个月。” 苏希锦笑了一下,“但我觉得是一辈子。” 姜还是老的辣,苏重八算计的不是一星半点。既要二儿子养老,又要二儿子扶弟。等一家人在城里安定下来,还要当官的二儿子给老三找个官职。 一点一点磨,温水煮青蛙。 苏希锦将这些一点一点说出来,苏义孝两口子神色越来越严肃。 但一想到苏重八生病,又心软得狠不下心不管。 这就是亲情约束。 “最后,”苏希锦道,“你们确定叔祖父真的病了么?” 两口子你望我,我望你,望了半晌,盯着苏希锦问,“你的意思是……没病?” 苏义孝脸色难看。 苏希锦摇了摇头,“只是我的一个猜想,爹娘不是回去了看了吗?” 苏希锦不记得苏重八有什么老毛病。着凉感冒之类的倒有可能。 但上午苏母说起这些事时,一点担忧和愁容也没有。苏希锦便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两口子听女儿这么一说,也开始怀疑。 “方才我进去房里看望你叔祖父时,屋子里也没有药味。” 林氏回想方才在向阳村的情形。 “而且,希裳看我们的眼神……”林氏想不到语言形容,“很古怪。” 直勾勾的充满算计,没有担心,没有惊讶,好像早知道他们会去。 苏希锦洞若观火,那八成是没病了,只是想找个由头让爹爹养他们罢了。 苏义孝也明白过来,心里很是失望,“雪停了,我去看看庄稼。” “还是请个大夫去看看吧,”苏希锦道,“以防万一,这样爹娘也可以放心。” 对于一个陌生人,她尚且能够关怀备至,伸出援手,何况是这具身子的祖父母。 “若是生病了,就买些药。若是没有生病,天冷了,可以送些御寒的东西去。” “还是你想得周到,”林氏笑道,“我都没想到这些。” 这样她们两也该放心了。 苏希锦摇了摇头,她做这些一是防止今后爹娘后悔,二是出于人道主义。 她对着苏义孝的背影道,“阿爹,如果想和叔祖父母住,不必在意我的感受。” 反正过几年,她一定会参加科举,自然不会留在青阳县。 苏义孝摇了摇头,径直走了。 苏希锦想到了一句话,家里最不被关心的那个孩子,往往最孝顺。 以前以为是悖论,这会儿在苏义孝身上得到了印证。 苏希锦请了大夫去给苏重八看病,果然如她所料,苏重八没病。 对此苏义孝彻底失望了,以前为了弟弟,把他除族,过继侄儿算计财产。如今他出息了,又开始算计其他。 他消极了好些天,最后看见田里的庄稼长势良好,才开心起来。 庆丰三年冬,新来的龙知县到任。 苏希锦窝在床上看书,突然一阵凉风从门口吹进。 她打了个哆嗦,就见林舒立从屋外进来,拉起她就往外走。 “怎么了?”苏希锦问。 “好消息,”林舒立道,“快些出去,小郡王和韩少爷在外面等你呢。” 苏希锦穿好衣服,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就见韩韫玉等人站在院子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韫玉道:“带你去看看棉被租赁所。” “可是我的建议被采纳了?”苏希锦内心喜悦。 “正是。” “冷死了,”周绥靖打断他两,“我在食为天订了房间,你们不能上那里去说吗?” 于是一行人往外走。 棉被租赁所设在县衙旁边,苏希锦出去便看见许多贫民前来领取。 “来来来,先凭户籍登记,每户三口人可领一床,来年二月十五归还。如果不能按时归还,或者有破烂,官府会采取强制手段。” 衙门的人热火朝天的为贫民发放棉被,“有钱的人不要来凑热闹,我们这里可是有一份名单的。” 为了防止富人滥领取,棉被都是用低廉的料子包裹,不好看,但重在暖和。 “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领取到棉被的百姓,感恩戴德的朝官兵鞠躬作揖,“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 “是呀,往年天气冷,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全家人用一床被盖,老人小孩儿根本下不了地。” “你们不要谢我们,”一位官兵笑盈盈道,“要谢就谢国公爷和龙知县,我们也是听他们的命令行事。” “多谢国公爷,多谢龙县令。” 百姓改口很快。 发放棉被的官兵哈哈一笑,“除了国公爷和龙知县,还有一人也得谢。” “是谁?”百姓问。 “苏小姐,苏屯田的女儿。”发放棉被的官兵道,“我听说这次租棉被,是她提议的。” 百姓茫然,从未听说过什么苏小姐。 “就是那个献粮食,被皇上亲封的苏屯田。” “哦,”这下周围的人明白了,苏义孝做官这件事传得很远,庄稼人没事儿就喜欢聊这些。 顺便再做做梦,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好运。 “苏大人献粮,苏小姐为我们争取棉被,一家子善心人啊!” “多谢苏小姐,多谢苏大人。” 于是衙门外面呼声一片。 苏希锦表情尴尬,急忙拉着韩韫玉走到对街。 “贫困百姓太多,棉被有限,”韩韫玉边走边说,“只能紧着先来的。” 苏希锦看着排成长龙的人,满心安慰,“这样已经很好了,毕竟治标不治本,能帮一家是一家。” 可怜那些远村的人,并不能赶到,即便赶到,棉被也没了, 租赁所旁边还设置了粥棚,这是以韩家的名义设立的。 韩韫玉笑道:“以前灾荒时,京里许多大家都会布粥,我们家也是如此。后来就养成了习惯,一到某天,就开始布粥。” 仿佛一道灵光闪过,被苏希锦迅速抓住,“我找到了资助远乡的方法。” “什么?” “先富带动后富,一富一村制。” 苏希锦答道,也不管韩韫玉有没有理解,拉着他就朝林家跑去。 两只冰凉的手交握着,互相传递着温度。 林舒正今天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按了按,颇有些心绪不宁地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破财免灾。 为了避免破财,他今天一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门。他就不信,不出门还能惹灾祸。 “大少爷,表小姐来了。” 林舒正一挑眉,而后笑盈盈站起来,“哪阵风把她吹来了?” 走出房门,行至大厅,就见苏希锦端坐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 见他进来,立马放下手炉,跑到他跟前。 “表哥,”声音发软,带着讨好。 林舒正寒毛直接立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挡住她,“站住,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苏希锦扶他坐下,笑嘻嘻给他锤了锤肩膀,“表哥,有个生意你做不做?” 林舒正警惕,瞧着她这表情,就没好生意。 “别紧张,”苏希锦替他顺了顺气,“食为天生意很好吧?对面那户商家是不是在跟你打擂台?” “正是,”林舒正冷笑,“狗尾续貂的家伙。” 看见他开了炒菜馆,自己也开了一家。虽说饭菜味道不如他,但胜在老牌子,还是有不少客人去。 也不知道那家伙不用铁锅,怎么炒出来的。 “我有一计可以让表哥赢他,不仅如此,还可以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韩韫玉低头闷笑,若说方才他还不明白先富带动后富是什么意思,这会儿听她套路林舒正,也隐约猜到了一些。 “什么计划?”林舒正歪头,竖起耳朵。 苏希锦道:“今天城里在给贫困百姓发棉被。” “一早便知道了,没想到新来的龙知县倒是个拉拢民心的高手。”林舒正靠在椅圈上,悠哉悠哉点评:“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儿?” “当然关你的事儿。”苏希锦道,“龙知县借棉被,百姓感激,以后必然会支持他的工作。今后三年,只要他不出大错,凭着每年借棉被的举措,任期一到,必会升官。” 林舒正点头,确实如此,但,“这还是与我无关啊?”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如果表哥也参与进去呢?” “开什么玩笑,这种一本万利的事儿,他官府肯让我掺一脚?”腿都给我打折。 苏希锦道:“如果表哥以自己的名义支持官府工作呢?” 这个嘛……林舒正想都不用想,一口拒绝。 “做梦,你想都别想。他龙知县做这事儿,是有国库撑腰,拿国库的钱,给自己赚名利,我兜里可都是自己的血汗钱。” “而且他要名可以升官,我一个商户要善名有什么用?” 所谓帮急不帮穷,白白浪费银子的事他可不会做。 苏希锦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哎,本来几床棉被,就能甩对面饭馆一条街的事儿,你竟然不做。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瞎忽悠,林舒正下定决心任她再如何花言巧语,也不为所动。 他就说为何今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原是自家表妹坑他坑到家来了。 “对面那家能与表哥打擂台,自是因为他家底雄厚,根基深厚与林家不相上下,甚至还隐隐超过。” “这样的情况下,表哥年纪轻轻凭一己之力与他不分伯仲,实在是商业鬼才,天资非常人所能及。” 林舒正点头,这话漂亮,简直说到他心坎上去了。放眼整个青阳县,甚至夔州城,就没有一个比他有商业头脑的。 “这么多天,表哥一直拿不下他,其实只有一点原因。” “什么?” “名,他家在青阳县盘根错节了近百年,垄断县里药草和布料等生意,百姓对他家已经熟悉。甚至只要是他家的药材,都一百个放心。” “以目前相持不下的情况,如果表哥再能有这样的号召力,不就直接压了他一头吗?” 林舒正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要让他无偿拿出钱来,帮助他人总觉得亏了。 苏希锦摇头可惜:“所谓名利名利,名在前,利在后,有名,利自然就来了。我们目光要长远,放长线钓大鱼。” 第42章 以命偿命 林舒正眯了眯眼睛,来了兴趣:“怎么个钓法?” “表哥买一百床棉被,由县衙牵头,以自己的名义捐给较远的村庄,来年收回来的棉被统归县衙,便于衙门第二年开展棉被活动。” 林舒正道:“说到底还是要让我买棉花送人。” “自然,”苏希锦搬起手指,给他算一笔账,“现在棉花三十五文一斤,一床棉被四斤棉,三斤麻。对你来说不过几十两的问题。但却收获了双重好处。” 林舒正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你要是掰扯得清楚哪双重,我就买棉被。” “第一:百姓看你捐棉被,会说林家是大善人,从而对林家的生意产生信赖感。以后在同等条件下的两家店,他们一定会优先选择你的店铺。” 林舒正眼睛点头,这确实是一番好处。 苏希锦深知以林舒正抠门的性子,这一点还不能完全打动他。于是接着说出了第二点。 “第二,捐献棉被是支持官府的工作。你第一个支持龙县令,他势必会记着你的好。以后官府有什么制度改革,表哥必然第一个得到消息。” 这个好,古来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位。若林家能与官府搭上关系……林舒正站起身,“可行。” “是吧,”苏希锦一扬下巴,“这叫营销,既与百姓间树立威望,又与官府搭上关系,两全其美。” 营销是什么的林舒正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家表妹的脑袋,实在是别有一番天地。 “听我的,”他俯下身,双手放在苏希锦的脑袋两侧,“保护好你脖子上这颗脑子,表哥以后赚钱就靠它了。” 苏希锦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有种脑袋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可提醒你快一点,”她道,“舍小钱,赚大钱,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估计等你捐了,别家也会跟风而起。” 林舒正自然知道,也不跟苏希锦废话急忙走了,生怕去晚了机会就消失了。 苏希锦拍了拍手,搞定。 韩韫玉眼角带笑,“这就是一富一村制?” 减轻官府负担,分摊压力。一个富人负责一个村庄的棉被,委实另辟蹊径。 苏希锦点头,其实她也有钱,食为天每月分红不少。但她看重的是林家商业竞争力,只要林家起表率作用,那么与他有商业竞争力的商户,必然纷纷效仿。 一传二,二传四,完美。 三天后,一辆辆马车装备齐全,排着长队从青阳县城门出发。 每个马车上写着一个林字,场面整齐而壮观,引起了百姓的注视。 “这是装的什么?”围观的百姓问。 “林家捐的棉被。” “听说林家担心离得远的村人,得不到棉被,特意给他们运送过去。” “给钱吗?” “不给钱,都是捐的。来年收回来归县里。” “林家真是好人啊,大善人。” “我以后就买林家的东西了。” “他们在县里有些店铺,我以后买东西也去他家。” “听说食为天是他家大公子开的,走,一会儿去食为天吃饭。” “我虽然吃不起,但心理上支持。以后林家有什么事儿,叫我一声准到。” 表妹果然料事如神,林舒正站在某房二楼,看着百姓好评如潮,仿佛听见了数钱的声音。 眼见着林家生意火爆,其他商户坐不住了。 第二天又陆陆续续有许多商户开始捐棉被和其他物资,并且主动运送到乡村。都受到了百姓称赞。 寒冬腊月,青阳县里每个人都感觉内心暖洋洋的。 县令府内,龙县令笑开了花。商户主动支持他的工作,给他带来了极大便利,也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此地县风纯朴,”他欣慰地说,上任县令也忒不识好歹了。 红宅,早就得到消息的韩国栋,抚着胡须,称赞苏希锦足智多谋。 好老练的治理方法,若是由这样的人当官,何愁天下不定,百姓不安? “且学着,”他对立于一旁的韩韫玉道,“借力用力,实乃治国好办法。” 一场棉被捐献活动,多方受益,没有输家。林家和苏家也在青阳县树立起了良好的形象。 冬季下雪路滑,苏希锦日常居住于红宅和屯田司两地,规律且舒适。 这日,她回到家时,见苏义孝两口子坐在门旁,表情凝重。 苏希锦忙上前,就听门内响起苏母的声音: “他是你弟弟,出了事你不帮忙谁帮忙?” “不是我不想帮,是没有路子。”苏义孝道。 林母不信,“你不是当官的吗?你去跟县令说,让他放人,他敢不放?” “也不是多大点事儿,就是坏了些东西,伤了个人,赔点钱就是了。” 苏义孝沉默,他虽是个官,但跟官府的人不熟。且他觉得三弟醉酒打人就是不对。 苏母见他不说话,又是哭自己养大他不容易,又是说他没有良心。 “他明年还要考试的,你要是不救他,他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苏义孝早就对爹娘失望,但对苏义仁这个弟弟,自小疼爱,且崇拜。 “听说牢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弟弟从小没吃过苦,这么冷的天,可怎么守得住哦。” 众人内心焦急,但无计可施。 苏希锦让商梨帮自己将手里的东西放进书房,而后一言不发进入厅堂。 苏母见她回来,顿觉心虚,坐立不安。 她现在一看见苏希锦就怂。 “锦儿,“苏义孝叫了她一声,“你可有办法?” 他的女儿虽小,却从小聪慧,又拜师韩国公,与一般孩子不同。 苏希锦叹了口气,原生家庭的问题,除非生离死别,否则永远纠缠不清。 “具体何事?” 原来是苏义仁在勾栏里喝酒,因与人争夺一位伶人,发生争执,打闹起来。对方倒在破碎茶具上,划成重伤。 如今苏义仁已经被官府的人关进了牢里。得知丈夫逛妓院的李淑芳,也闹着跟他和离。 看来上次替他摆平酒后胡言,三叔没得到教训,这次干脆直接上手了。 “律法规定打架斗殴、聚众闹事,关押三至五月。若致人死亡,以命抵命。”苏希锦冷冷地搬出陈国法律。 苏母一听,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可一定要救救你三叔啊,你以前可没少看他的书。” “三叔的书,是我拿书交换的。” 若非如此,谁会把书借给一个女孩儿。 苏母不听,她认定二儿子可以救小儿子。 “我不能听信您的一面之词,”苏希锦道,“我会先去现场问清细节,分清责任,如果真是三叔的错,我也没办法。” 她与阿贵去到上次的勾栏院,找了几个小厮和丫鬟,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是勾栏里的小姐,被人强迫发生关系。苏义仁与那位小姐一向交好,听见她呼救,便上去帮忙。 一顿争执后,就变成了苏母说的那个情况。 受伤的人也是青阳县的商户,平时逗猫遛狗,仗着有钱,无恶不作。 “抛开私心,也算见义勇为,”苏希锦听后总结。 她给了几人打赏钱,约定若是以后有需要,希望他们出庭作证。 陈国法律没有过失致人重伤,和过失致人死亡的说法。只有杀人罪和聚众闹事罪。 现在最关键的是看受害者的情况,如果他醒了,则定聚众闹事罪,关个三五月。 若他去世……那就是杀人罪,三叔会以命偿命。 但考虑到他是见义勇为,县令估计不会让三叔偿命,只会关十几二十年。 那样,一辈子就毁了。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先救人。 苏希锦跟韩国栋借了大夫,带着爹娘上门查看伤势,然而被对方拒之门外。 “我们家老爷伤得很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家就等着牢底坐穿吧。” 门房恶狠狠道。 “我们带了大夫,想为你家老爷看看。”苏义孝赔笑。 “呸,我们家又不是没有大夫。” 苏希锦道,“是京都来的大夫,医术高明,为了你家老爷的身体,让他帮忙看看吧。” 门房怀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一转眼进去了,大约两分钟,又回来。 “我们家夫人说不见,让你们回去。”毫无商量的语气。 苏希锦一行人只能无奈离开。 第二天,她又带着补品和大夫到门口探望。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 之后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此事有异,”韩韫玉听到消息,跟苏希锦分析,“寻常丈夫病重,若是有都城来的医生,妻子肯定会喜不自胜。” 苏希锦点头,她也觉得奇怪,怎么会不给看大夫的。 “这有什么异常的,”周绥靖撇了撇嘴,“说不得他伤得不重,也许早就好了。只是做个姿态,坑你们一笔罢了。” 这样的手段,他早在十岁就玩过了。 小时候跟别人打了架,他就装作伤得很重,那些朝廷大臣吓破了胆,还不是一个个给他赔罪? “有这个可能,”韩韫玉点头,他叫来人,叮嘱道,“最近几天你多注意钱家。” 钱家指那位受害者。 “我回去多备些银两,”苏希锦也道,那家有好的大夫不用,也不让他们进去看,可能真如周绥靖所言,为了钱财。 她回去将这件事告诉家里人,苏母立刻原地蹦起来,朝着钱家方向怒骂。 “呸,你个黑心鬼,良心被狗啃了。” “杀千刀的,我儿子还在牢里蹲着,他在家里躺着,等我们送钱呢。” 林氏安慰道,“叔母,我们已经跟牢里打点了,三弟在里面没吃苦。” “那里面能有个好地儿?我儿子是秀才!怎么能待在那种地方。” “等我儿子考上状元,以后让他钱家过不下去。” 极端之言,苏希锦皱眉,听不下去,带着商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就在大家都以为对方想贪一笔的时候,钱家传来噩耗。 第二天天未亮,苏家门口就来了个陌生小厮:“钱老爷去世了。” 这是韩韫玉安排监视钱家的下人。 苏希锦一听见这个消息,脑袋顿时嗡嗡作响。 “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昨夜三更时分。” 怎么会这样……苏希锦道了声谢,一时间有些茫然。 苏义孝夫妇也听到了消息,两人坐在椅子上,六神无主。 苏母则直接倒在地上,滚作一团,哭得死去活来。 “我的儿子怎么办?这个姓钱的怎么这么短命呐!” “他自己死了就死了,干什么带上我儿子!” 她心里明白如果钱老爷去世,苏义仁就没了。 苏希锦安静地坐在一旁,想起以前在向阳村看书时,遇到不认识的字,她总会问三叔。 虽然对方神情高傲,对女子习字不屑一顾,但总会勉为其难地教她。 他懒惰,软弱,啃老,像个扶不起的阿斗。实际看来又没做过什么坏事。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呢? 当天钱府众人便哭天抢地到县衙击鼓鸣冤,告苏义仁杀人之罪,要让他以命抵命。 龙县令接到诉状,当即宣布升堂。 苏母和苏义孝两口子也到了堂上。因为苏义孝有官职在身,龙县令特意给他搬了张椅子,供他坐下。 杀人案历来都是大事,附近的百姓闻讯赶来,指着堂上的人评头论足。 “听说苏义仁是苏屯田的弟弟。” “哎,苏屯田那么善良慈悲的人,怎么摊上个杀人犯的弟弟。” “杀的还是隔壁的钱老爷。那家也是个有钱的。” “苏家与钱家有什么过节吗?” “哪里来的过节,这件事我知道,当时我就在场。” “钱老爷看上了苏义仁的相好,那娼女不从,苏义仁便与钱老爷大打出手。后来苏义仁把钱老爷推到地,撞在碎瓷片上。流了好多的血。” “为了一个娼女赔上性命,不值得。” “可不是,听说苏义仁还是个秀才呢。” 苏希锦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人诉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余光注意到,人群的角落里,有个穿着翠竹色夹袄的女人低头离去。 她身材婀娜,五官清秀,神情忧郁,走起路来一步一摇晃。 “看见了吗?就是那个女人。” “听说叫翠萍。” “长得是挺好看地,”有个男子说,“难怪苏义仁被她迷的五迷三道的,要我,我也愿意。” 庭下七嘴八舌,嘈杂不堪。 衙门之上,龙县令正襟危坐,狠狠一拍惊堂木,“肃静。”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民女沈秀琴,拜见大人。” 第43章 水落石出 “民妇沈秀琴,拜见大人。” 堂下跪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头发高高挽起做妇人打扮。一身白色孝服,神情悲痛,一看便知家中有亲人去世。 “有何冤屈,一一说来,本县令为你做主。”龙县令表情有所缓和。 “民妇乃东街口钱府的妇人,十一月十二日当天,相公外出会友,告知妾身晌午回家。谁知到了申时,还不见回。民妇正打算叫人去寻,就见相公被几人抬回家,鲜血淋漓。” 沈秀琴哽咽一了一下,继续道:“民妇一问之下,才知他去了勾栏院,与人挣妓子,被……被人打成重伤……” “我立马请大夫来家治病,可伤势太重。经过几天治疗,还是无力乏天。相公已与今日三更时分去了。” 沈氏说完,泪如雨下,捧着胸口悲痛欲绝,叫人心生怜惜。 “如今家里就我一个妇道人家,带个女儿,没了顶梁柱,以后可让我们孤女寡母怎么活啊……” 人群中嗡嗡直闹,都在感叹沈氏命苦,年纪轻轻守了寡。 “那苏义仁忒不是个东西,好好的毁了一个家。”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有人喊。 于是便有一大片人跟着叫:“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肃静!”惊堂木再起。 观众安静下来。 龙县令沉着脸,问道:“可知罪犯是谁?” “正是苏屯田的弟弟,苏义仁。如今被关在衙门地牢里。”沈氏痛哭流涕。 龙县令于是让衙役带苏义仁上场。 一盏茶的功夫,苏义仁便由衙役领着上堂。他双手带着木制镣铐,疲惫沧桑。形容落魄却掩饰不住周身的文质彬彬,一表人才。 “我的儿!”苏母一见到他便哭嚎起来。 龙县令叫着肃静,而后问苏义仁,“堂下可是苏义仁?” “正是。”苏义仁站着回答。 “你可认识钱有光?” “认识。” “今有民妇告你……” …… 堂上一问一答,又有数个证人作证,杀人之罪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大人冤枉啊,”苏母奔到堂子中央,朝着上首不停叩头。 “我儿是为了救人,才失手伤了人。那个钱有光不是个好东西,霸占良民,大家都可以作证,我儿子是为民除害。” “大人,”沈氏挺直腰身,柔弱知礼,“我相公虽平时流连于勾栏之地,但做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且就算他有错在先,也罪不至死啊!他死了,我们娘俩今后怎么活啊。” 说罢又嘤嘤哭了起来,声音悲切。 百姓听她哭泣,同情心顿起,个个指责苏母咄咄逼人。 “事到临头,竟然还咄咄逼人。” “这老妇人看面相,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苏大人那么善良,怎地家人如此不明事理?” “你不知道,其实苏大人早就不是他家人了。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十几年前……” 有人自动科普起苏家的往事,无外乎过继、偏心等等。有人感叹苏义孝可怜,同是爹娘生的,为了老三,自己被过继了。 有人幸灾乐祸苏重八夫妇偏心,有眼不识黄金玉,活该。 苏母听得面红耳赤,这却是她心头的悔事。 “不是我瞎说,前段时间我儿子带着京城的大夫,去钱府给钱老爷看病。沈娘子就是不给开门,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古怪。” 沈氏道,“大夫交代人多了,不便相公痊愈。” “那你怎么不让大夫进去瞧?京城来的大夫,医术高明,你就是心里有鬼。” …… 苏希锦站在人群中,突然觉得有人在敲打自己背部。她转身便见红宅的一个小厮朝她使了个眼色,伸手指了指外面。 她猜是韩韫玉那边有话要说,恐怕事情有变。 跟着小厮去到对面的茶楼,韩韫玉等人端坐在二楼靠窗位置。 从这里看出去,衙门的情形一目了然。 苏希锦上来直接问:“可是查到了什么?” “正是,”韩韫玉点了点头,“我把给钱有光看病的大夫找了来,据他所说,钱有光病情没那么严重。” 苏希锦心中一凛,“这件事有诈?” “也不尽然,”韩韫玉摇头,“大夫说钱有光虽然伤口不深,但流了许多血,身体虚,加上发热,是有病逝的可能。” “那……”苏希锦皱眉,沉心聆听。 既然他叫自己来,就说明事情并不简单。 “但早几天,钱有光就退热了,病情十分乐观。昨夜又突然发热,大夫也拿不准是什么原因。” 苏希锦眉头轻拧,敏感的察觉里面大有文章。 韩韫玉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十日前,有人见过沈夫人与翠萍在一起。” 一个端庄的富家主母与人人唾弃的青楼女子私下见面,怎么看都透露着诡异。 “我可以见见翠萍吗?”苏希锦问。 一直没说话的周绥靖冷哼一声,“翠萍刚收拾了细软,逃跑出城,我们的人正在追的路上。” 这不就坐实了事情不简单吗? 或许钱有光真的不是苏义仁杀死的。 …… 衙门里,苏母与沈氏还在争论。苏母认定自己儿子手无缚鸡之力,这件事情有古怪。 她说话粗鲁低俗,富人出身的沈氏,毫无招架之力。 朝着龙县令长长一拜,“请大人做主,民妇还能杀害自己的相公不成?” 荒唐,龙县令也觉得苏母粗鲁,由古至今,哪有妻子杀丈夫的! 若非看她是苏屯田的亲生母亲,他早让人上棍子惩戒了。 “肃静,休要胡言……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本官宣布……” “大人,请稍等,”苏希锦从人群中钻进堂内,“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苏母如获救星,气势暴涨,锦丫头历来聪明,鬼主意最多。一定能就儿子。 苏义仁死寂的心燃动起来,或许有生的希望。 “你是何人?”龙县令皱眉,一个小孩儿怎的也擅闯衙门,实在没有规矩。 “我是苏屯田之女,苏希锦。” 苏希锦?龙县令眉头舒展,他有印象。这次捐献棉被之策,就是她提出的。 “你且说有什么异常?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也要治你擅闯衙门之罪。”他依旧铁面无情,只语气放缓了许多。 苏希锦一挥手,便有治病的大夫上前。她让对方将钱有光的病情如实而详细的向众人说出。 “……大概就是这样子,三天前,钱老爷伤口就结了淋,也退了烧,按理说不会再出事。” 苏母闻言激动的手颤抖,“我就说我儿子不可能打死人吧。” “你也说是按理,可我家相公就是昨晚突然发烧去的。” 沈氏嘤嘤哭泣。 龙县令镇定自若,“你也说是按理,那有没有可能还是会发烧。” “也有这个可能,”大夫恭敬的说到。 龙县令宣布他站在一边,对苏希锦道,“此事并不能证明钱有光之死有异,如果你只有这一个理由,那还请受罚吧。” 苏义孝坐在一旁,神色担忧,想要站起身替她挨罚。 “还有一点,”苏希锦示意爹爹不要着急,而后从容不迫继续拿出证据,“我想问沈夫人,你可认得翠萍?” 沈氏眼神流露出许多慌乱,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 “我乃良家女子,怎会认识那种地方的女人?”她说。 “那就是不认识了?”苏希锦笑了,“可前段时间,有人看见沈夫人与翠萍在外,相谈甚欢。” “我不曾出去,怕不是认错人了?” 沈夫人忧郁无辜,抵死不认。 苏希锦叫来两个证人,两人都证明她们见过沈氏与翠萍。 “是在贤福运的布庄,当时沈夫人还给了绿萍小姐一锭银子。” 看热闹的人顿时安静下来,龙县令也皱起眉头。 “沈氏,”他拍了拍惊堂木,“你到底认不认识翠萍?” 沈氏不曾想被人记得,内心慌乱。脑袋灵活一转,很快道,“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她。原来她就是翠萍啊。” “那你方才怎的说不认识?” “一是我确实忘记了,二是我怕说出来大家误会我与勾栏女子来往,影响我的名誉……” 两条理由都说得通,情有可原。 龙县令转头,看向苏希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苏希锦俯身一拜:“方才翠萍已经收拾细软,逃跑出城了。若真的没有异常,她跑什么?” “我希望大人将翠萍捉拿归案,并请仵作给钱有光验尸。” 震惊,一个半大孩子竟然说出验尸的话,众人唏嘘出声。 沈氏 苏希锦盯着她,眼睛深沉,一字一顿道:“前有大夫说伤不至死,后有翠萍携细软逃跑,两个都是这次事件的当事人,难到还不足已证明这件事有古怪吗?” “且前几天,我带着京城里的大夫,想上门替钱老爷治病,夫人一连几天全部拒绝。说是为钱老爷看病,怎的就不让医术更高明的大夫看望?焉知没有鬼?” 沈氏嗫了嗫嘴唇,双眼含泪,想要辩解。 苏希锦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朝着龙县令作揖,“我三叔醉酒打人是为不对,但这件事处处都透露着诡异,请大人彻查。” 公堂上一阵肃静,所有人都在等龙县令最终决定。 一个是秀才,一个是死了丈夫的妻子,两边都有各自的理由。 龙县令扫了堂下一眼,沉吟道,“此案有疑,暂且歇堂三天。三天后本官再次开堂,必定给大家一个真相。” “来人,押苏义仁进牢房。退堂!” “威武!” 沈氏闻言,摔倒在地,脸色发绿。 苏母由忧转喜,笑嘻嘻来到苏希锦面前,一个劲儿夸她能干。 苏希锦心无波澜,看着她道,“大人只说给三天时间彻查,具体情况还未可知。” “如果钱老爷真是因三叔而死,那么该抵命抵命。” 苏母闻言大恸,沮丧着一张脸求苏希锦一家救人。 “只要能救你三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希锦不语,拉着爹爹娘亲回家。到家时,看见苏家一大群人都在门口等着。 阿贵脸色难看,见苏希锦等人回来,松了一口气,“大人,他们说是你的大哥大嫂,我不认识,没你吩咐,不敢放行。” 苏义孝示意他放行,带着众人进门。 一家子人坐在桌子前面发愁。 一直以来,苏义仁就是苏家的希望,苏家的全部。如今他出事,整个苏家都坐不住了。 苏希锦没与大家一起,她回了自己的房间,捧着脸思考着一个问题。 “动机呢?” 但凡杀人总得有动机,如果人真的是沈夫人杀死的,那么她的动机是什么呢? 古往今来,女子杀人不过为钱、为名、为仇、为情…… 她在最纸上写了几个字,又叉掉,而后又写了几个字。 写写画画,最后将纸收好,让商梨带给韩韫玉。 查案需要三天,这三天苏家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迷中。 苏母整日骂人,觉得自己儿子被冤枉了。苏重八则与苏义孝在一起,让他想点办法,走走后门。 苏义孝为难,却拒绝不得。 房间里,林氏问:“三弟妹怎么没来?” 大伯母刘梅兰冷哼,“被接回娘家养胎了,这桩婚事是她求来的,怎么舍得和离?” 一家人就这样争吵不停,心事重重,等着县衙最终判决。 三天后,龙县令宣布再次升堂。 早就得到消息的百姓,一大早便围观在衙门之外。 “升堂!” “威武!” “带沈氏和犯人苏义仁上堂。” 龙县令身着官服,不苟言笑,肃然危坐。 所有人都看向他,等着最终的判定。 龙县令呼出一口气,瞬间在空中形成白雾。 “经过三天查明,死者钱有光确实不是死于头部撞击,”龙县令道,苏家人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道,“真正的原因是高热不退。” 苏母哀嚎一声,整个人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苏重八也腿脚发软,面无血色。 “除此之外,仵作还在他体内查出安定丸。” 安定丸,服用之后患者无知无觉,全身麻痹,若是高热时使用,则病情加重,患者会死得无知无觉。 “啪!”惊堂木响起,龙县令声音发狠:“罪人沈氏,还不速速召出实情?” 苏家人惊愕,苏母从昏迷中醒来,“我没听错吧?” 人不是她儿子杀的。 沈氏脸色苍白,跪倒在地,仍不承认,“他是我相公,我为何要害他?我这辈子就靠他了。” 第44章 尘埃落定 “本官已经查明,本想给你一个认罪伏法的机会,你却冥顽不灵,”龙县令恨恨道。 “带翠萍。” 便有官兵押着翠萍上来,今日的她换了件寻常女子的衣裳,做村妇打扮。 头发絮乱,想来是在逃跑途中抓回来的。 “十天前,沈夫人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在勾栏里做局,让钱老爷与人起纷争。那天刚好苏义仁在,我想着他爱面子经不起激,就将计就计……” 她将实情一一道来。 原是她与沈夫人早就商量好的戏码。苏义仁不过是个冤枉鬼。 苏义仁没想到自己在她人眼里是这种形象,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说出自己的弱点,只觉得面红耳赤又前途灰暗。 “我不知沈氏后面的打算,只为贪那五两银子。请大人恕罪。” 翠萍跪倒在地,不敢看苏义仁。 终究是她对他不住。 想不到事情有如此反转,众人都始料未及。 沈夫人直呼冤枉,对着龙县令,声音凄厉,“没有的事,你们官官相护,想陷害我。” “死到临头还不悔改。”龙县令怒气冲冲,“传刘树林。” 不多时堂内出现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粉面郎君,唇红齿白,玉树临风。 “咦,这不是刘郎君吗?” “他怎么来了……” “这两人莫不是有什么私情?” 龙县令叫了声肃静,问刘树林可曾认得沈氏。 “认得,”刘树林低头,声音软绵。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沈氏便睁大了眼睛,彻底懵了。 “你可认得沈氏?” “认得。” “你两是何关系?” “……” “是何关系,一一道来。”声音加重。 “她……我……我是她的人。”刘树林头几乎低到了地上。 哗啦门口一片吸气声,这不证明了两人暗通款曲么? 有人一阵谩骂。 “不守妇道,奸夫淫妇。” “毒妇,为了粉头小郎,竟然害死自己的丈夫。” “定是这两人一起害死的钱有光,然后嫁祸给苏义仁。” 苏希锦皱眉,钱有光多次流连青楼,没见他们讨伐,怎的到了女子,就各种谩骂。 实在双标。 “肃静,”龙县令再拍惊堂木,“钱有光之死,可与你有关?” 刘树林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与我无关,都是沈氏一个人的主意。” “你不必说了,”沈氏脸色冷淡,脸上不见半点凄切,“是我一个人做的,我都招了。” “十天前,我约翠萍见面,说是给她安定丸,其实中途换成了鸩毒。” “由于中途苏义仁出现,没能成功。我原本已经没了胆量再次下手,可又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思考几天后,我将他放在冷夜里,令他发热,而后喂他安定丸,防止下人知晓。” “好狠毒的妇人,活该千刀万剐。” “这样不守妇道的人,就应该浸猪笼。” “哼,”沈氏冷笑,“我不是善人,他钱有光更是活该。” 她说着竟当众开始脱衣服,掀起手臂上的内衫,露出里面青紫交加的胳膊,全无一丝好的皮肉,令人触目惊心。 “嘶!” 众人吸了一口冷气。 “我身上没有一块好肉,都是他给我的,”沈氏说着就要继续脱下去,被龙县令阻止。 “钱有光有不为人知的癖好,不止男女不忌,还爱看妻子跟别人……” 沈氏破了防,毫不掩饰心底的怨恨。 “如果我不从,他就对我跟女儿又打又骂。为了女儿,我只能忍受侮辱。但十几天前,他突然要将女儿换给其中一位恩客……我别无办法,只得下此狠手。” “翠萍和刘树林都是被我牵扯进来的,与他们无关。杀人偿命,我知道自己的结局,临死只想看女儿一眼。” 她说的话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满堂震惊。 苏希锦两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事儿,甚至不曾听过。 龙县令早知这世上许多富人男女不忌,但伤害妻子和女儿的,却是头一遭。 场外的百姓已经彻底被点燃怒火,犹如变脸一般,破口大骂。 “人渣!” “畜牲,猪狗不如的东西。” “连自己的妻子女儿都不放过,死了活该!” 舆论开始两边倒,有说无论如何,沈氏杀夫不对;有说她杀夫是为护女,情有可原。 龙县令沉思,怎么判都觉得不合适。 最后只能将沈氏收押,等回去商量后再做定夺。 “人虽然不是苏义仁杀的,但他打斗闹事之罪不可免。杖责二十,罚款三十两。” 苏母不服,捂着心口痛嚎,很快被人撵了下去。 人群中,苏希锦看着三叔被当众责打,苏重八夫妇心痛怜惜,大伯母担心罚款…… 每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她仿佛在看一场无声戏剧。 等耳朵有声音时,她已经回到了屯田司,身边众人围着苏义仁,团团转。 而苏义仁却因失了面子,颓废萎靡,一蹶不振。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连送进去的饭菜都没有动过。 苏家众人一边要忧心罚款之事,一边要担心他。 苏希锦找了个大家都不在的时间,悄悄走了进去。 她对苏义仁道,“三叔,曾经我问过你,为何十八岁后屡试不中。你说是运气不佳,其实当时我就想说是因为你没努力。” 十八岁考上秀才的人,虽然有,但不多。足以证明他有考举人的天赋和能力。 “常年处于大家恭维中,你已经忘记了努力。从小到大,什么事都由祖父母帮你安排好,你从不为俗事担忧。比如这次的罚金,必然是两个哥哥替你承担,你根本不用操心。” 苏义仁没有说话,苏希锦不知他心里是何感想,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次说不定是好事,你无法改变自己,就让现实给你当头棒喝。戳破虚妄,重新开始。也许几年、几十年后,你会感谢这次的事故。” 苏希锦没想寄希望于得到他的回答,说完便走了。 出门时刚好遇见前来送饭的苏母。 这次对方没有骂她,甚至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些道不明的情绪。 苏义锦无视她,走过去。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突然问:“祖母,曾经你有没有后悔过,过继掉我爹?” 苏母愣在原地,这次她不像以前那样,无礼谩骂了。 第45章 你会生孩子吗 三叔的案子真相大白,苏希锦带着自做的点心,去红宅看望韩国栋。 这次事情如果不是他在背后帮忙,没有这么快水落石出。 去的时候,韩韫玉、周绥靖及几个伴读都在。 韩国栋让她坐下,徐徐品了口茶,问道,“方才龙县令派人送来帖子,问我案子该怎么判,你们几个有何看法?” 周绥靖立刻愤愤道,“那钱有光死有余辜,若是我是沈氏,找几匹马将他绑了,五马分尸。” 顾桉远、安青山两人连连点头,审案的时候他们几个就在对面二楼。有小厮听了转述给他们。 林舒立思考了一下道,“沈氏固然可怜,但杀人终究不对。只除了杀人,她也没办法。” 戴司柳不认同:“法有规定,杀人偿命,杀了人就是违反法律。且她杀的还是自己的丈夫,更该责罚。否则今后的女人必然效仿之。” 林舒立:“法律之外不外乎人情,我觉得应当减轻她的罪罚。” 韩国栋不夸不贬,将目光看向苏希锦与韩韫玉。这群人里,就他两还未说话。 韩韫玉讲了一个故事。 “西汉曾经有个案子,张某欠了李某赌债,李某要求张某以妻子偿还。后妻子不从,失手杀了张某。这个案子当时巡抚判的是妻子无罪,并且为她立了贞洁碑。” “而沈氏这个案子更恶劣,法虽明令规定杀人偿命,但也有说可夺情处理。每年大理寺的判官断案,都有人情在内。” 韩国栋点点头,看向一语不发的苏希锦,“你一直是个主意大的,说说你的看法。” 苏希锦道,“我内心如表哥和韩大哥一样,希望网开一面。但从理智上来讲,我觉得应该把法律和道德分开。” “法律规定的就是不能犯的,不管什么原因。道德则是一般的风序良俗,可影响量刑,但不可影响定罪。” “这件事从法律上来说,就是沈氏杀人,需依法处理。道德上来看就是她情非得已,可以减刑。” 周绥靖瞪她,怎么搞的?你一个女子不帮助女子,反而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能因为她陷害你三叔,就不帮她了吧? 韩国栋点头,示意苏希锦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觉得是沈氏没错,错的是法律的缺失。陈国法律没有规定丈夫有错时,妻子该如何。因为法律没有给女性指明方向,所以她不得不这样子做。比如这件事里如果不涉及女儿,沈氏不会杀人,而会自杀。” “确实如此。”韩韫玉和林舒立皆点头。 苏希锦接着道:“如果有一条法律,让妻子在受到丈夫伤害时,能够求助于官府。我想就能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 “不可,这样只会导致家宅不宁。”戴司柳反对,“如果其他女子都效仿,那还要《女戒》和三从四德做什么?” 完了,苏希锦一涉及男女之事就很较真。韩韫玉抚额,戴司柳要被喷了。 周绥靖在一边幸灾乐祸,兴致勃勃等着看热闹。 果然就见苏希锦冷冷道,“恕我直言,《女戒》和三从四德就不该存在。” “你!”戴司柳睁大眼睛,“你……” “我怎么了?”苏希锦瞪他,小小的身子支愣起来,颇有几分气势。 “凭什么女子就该遵循女德,而男性不遵循男德?谁告诉你男子天生就比女子高一等的?女娲吗?她在造人的时候亲口告诉你的?” 噗,周绥靖等人低头闷笑。 “你会生孩子吗?是谁让人类延续下去的?是女性。创造人的神是女性,生育你养育你的也是女性。这是女性的先天优势,我们有拿这一点来对比男性,从而证明你们有生理缺陷吗?” 她语速快,说话都不带喘气,生生镇住了比她高一个头的戴司柳。 顾桉远长大了嘴巴,庆幸以前自己那么惹她,她都微笑以待,原是她嘴下留情了。 “养蚕缫丝的嫘祖是女性;领兵作战的妇好是女性;亡国中力挽狂澜的静安公主是女性;你身上一衣一线皆是女子所做。男女本为两种性别,各有所长,硬是被你们分出个高低贵贱。” “焉知其实你们可以做的事,我们也可以做。三从四德,不过是维护你们的男权社会,而对女性的束缚罢了。” 戴司柳懵了,没料到自己一句话,被她怼了这么一通,自己硬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还要听吗?”苏希锦问。 戴司柳茫然地摇了摇头,他竟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苏希锦冷笑,“你还要听我还可以讲,比如作奸犯科九成是男性,逛青楼的九层是男性,但道德约束的是女性。男性自己约束不了自己,就大谈什么贤良、大度、善妒等,他怎么不大度?无耻之极……” 苏希锦越说越生气,来这里三年,别的她都能忍受。唯独这个不行。 她想要科举的资格,废了千年的智慧才弄到,而男子生下来便具备。 屋里的几人傻愣愣看着她,惊奇这些奇异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 他们可怜地看着戴司柳,内心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不要惹这个同窗小师妹。 小师妹说的就是对的。 “咳咳……”韩国栋被她突突蹦出的语言镇住了,半天才想起阻止。 想当初他也是被她“说服”过的人。 “言归正传,我们还是说回沈氏的案子。你到底怎么看?”他觉得以后有关于男女之事,都不要让她在场。 小小年纪,思想极其危险,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苏希锦道:“本来我是想依法治国,完善法律法规。但现在我觉得以基本国情出发,放过沈氏挺好的,起码给女性一个希望。” 众人:“……” 好好地讨论案情,你怎么还耍起小脾气来了。 但又不敢劝她,国公爷都不说话,他们能说什么,让着呗。 而且她说的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韩国栋点了点头,问几人还有没有想说的,大家都说没有。 “如此甚好,”他摸了摸胡须,“你们且玩去,我想起早晨的燕窝粥忘了吃。” 说罢出门离开。 剩下的人你望我,我望你,畏惧地看了眼苏希锦,默默退场。 周绥靖离去时,偷偷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韩韫玉则低头闷笑,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离去。 “……”苏希锦。 第46章 银行与古代狼人杀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朝廷颁布了一道圣旨:朕自登基以来,未曾大庆。今淑妃诞下皇六子,又临新春。特邀各藩王进京,共度这双重喜庆。 听到的时候,苏希锦就知道削藩开始了。 当时韩国栋正在给她讲解韵棋术,得到消息的时候,只微微一停顿,又若无其事执起黑子。 “人生如棋,步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确定怎么走。”他说着站起身,有丫鬟端来水供他洗手。 “你棋术倒是不错,跟谁学的?” “表哥,”苏希锦淡然一笑,她虽然书法不行,棋术一直上佳。 “我可当不起,就教了你一次。第二次开始我总是丢盔弃甲,片甲不留。” 林舒立笑着道,若非无聊,他现在都不跟她下棋了。 众人震惊,林舒立的棋术虽说不得高超,但中等还是有的。第二次就杀得他片甲不留。 这天赋也太恐怖了吧! 苏希锦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她的棋术当然不是跟林舒立学的,前世就会了。 “那韫玉可有对手了,”周绥靖道,“不用再跟自己下。” 韩韫玉笑着点头。 韩国栋问:“景亲王要进京贺岁,小郡王是否启程回京?” 周绥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回去,现在回去得在路上过年了。” 且他爹脾气最暴,上来就是一套拳脚功夫,没个三天下不了床。 韩国栋便对几个伴读道:“再过一旬,你们也回去吧。明年开春再来。” 众人应诺。 离过年还有十五天时,红宅放假。不读书,苏希锦难得睡个好觉。 醒时,看见林舒正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只毛笔,欲往自己脸上画。 苏希锦瞬间清醒,摸了摸脸,神色戒备。 “男女有别,表哥怎么擅闯女子闺房?” 林舒正嗤笑,“毛都没长齐,想得还挺多的。” 苏希锦神色认真,“过完年,我虚岁就十一了。” “你也说是虚岁,”林舒正站起身,“快起床,看表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苏希锦穿好衣服出门,就见门口放着两个箱子。她伸手打开,一锭锭银子,整整齐齐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食为天的分红。 “怎么这么多?比上次多了一倍不止。” “夔州那家店生意火爆,”林舒正用扇柄拍了拍手,“怎么样?跟着表哥,吃香喝辣,永不愁钱。” 苏希锦点头,这家伙抠门归抠门,赚钱也是真会赚钱。 林舒正道:“你说的口碑已经打了出去,等明年开春,我想去京都试试。” 这是必然的,炒菜原不是什么高难技术,吃过一两次,便有人模仿出来。合该趁热打铁,抢占先机。 苏希锦点了点头,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大冬天的,你拿着扇子做什么?” 最近流行裘衣配凉扇么?她都冷得直哆嗦呢,他还那把扇子。 林舒正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这叫风度,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不要瞎说。” 一旁的商梨低头抿笑,她觉得小姐倒似比表少爷成熟稳重许多。 林舒正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主仆一心,都是不懂风情的。 “如今菜品被人争相模仿,你且再想想其他样式。” “我那里还有几道,本打算过年做给你们吃的,如今先给你吧。”苏希锦道,叮嘱他,“其实菜品贵在精不在多,有自己的特色,就不会被人取代。” 林舒正自然知道,“倒教起我做事来了。” 外面一阵响动,两人听到动静出去,见阿贵提了几只鸡和猪肉进来。 “这是苏老夫人让我给你们送来的年礼。”阿贵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位老太太泼辣利索,寻常都是来打秋风,第一次见她送礼。 苏希锦也是第一次见到苏母送年礼。 上次她问苏母那句话后,苏母没有骂她,等苏义仁能下床行走后,便带着一家人走了。 走时什么都没拿,连林氏给的银钱也没要。 “你叔祖母来软的了?”林舒正打趣,这才对嘛,硬来只会将儿子越推越远。 “恐怕不是,”苏希锦摇了摇头,“她也许是醒了。” 她听说自受罚后,三叔再没去过勾栏,也没再结交所谓的好友。把三婶从娘家接回来,还跟着大伯种地。 可吓坏了好些人。 林舒正对苏家人一向没好感,冷嘲一句后便聊起其他事。 苏希锦却望着两箱银子犯了难,明明晃晃的银子,放在家里实在危险。 “若是有银行就好了,既能存钱,又能换银票。” “何为银行,何为银票?”林舒正问。 苏希锦灵光一闪,一个绝妙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升起。 “表哥,想成为全国首富吗?”她神色严肃。 这个表情、这个问题似曾相识,林舒正放下手中的扇子,将她拉入内房。 “你且说。” “发行银票。” 林舒正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们现在用的钱都是实物,出行携带十分不便。如果将这些银子换成同样面值的纸张,这个纸张便是银票。” 林舒正拧眉思考,“银子换纸?谁会愿意?” 苏希锦道:“如果你在京都有店铺,在夔州也有店铺。这时有个人想携带五百两银子,从夔州到京都去。旅途遥远,携带危险。他找到你帮忙。” “你可以以夔州店铺的名义,收取他的五百两,顺便给他一张契书。让他拿着这份契书去京都店铺换取五百两。” 只要保证这个契书是真的,这件事就能很好完成。 这个可以,林舒正心领神会,“但我有什么好处?” 白白给他换钱,承担五百的风险吗? 苏希锦摇头,“表哥可以每份银子收取百分之三的手续费。” 百分之三等于十五两,对于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五百两银子的人来说,十五两只是小数目。远远低于风险性。 如此既方便了别人,自己也得到了 林舒立懂了,心情高涨久久不能平静。 “这张契书就是银票?”他肯定的陈述。 苏希锦点了点头,“将这张契书换成等额面值,特定格式,就是银票。” 可行,什么也不做,就得到 了十五两银子。林舒正站起身,在房间来回踱步。 “银票我懂了,那什么是银行?” 银行就是别人主动将钱存到你那里,你一个人吃不下。”苏希锦说,见他不以为意,直接道,“银行需得皇家或者有深厚背景才可创立。” 林舒正不信。 “你觉得什么人会将钱放在一个陌生人那里?”苏希锦问。 “有好处,”林舒正道。 “别人每存一百两,你给他百分之三的利息。”苏希锦点头,“但光有好处还不行,还得这个人有公信力。” 不然随随便便把钱放别人那里,到时候收不回来怎么办? 这点林舒正自然懂。但这个点很有诱惑力,只要有钱,他可以做许多事。 富人往往是最会花钱的。 说了这么久,苏希锦口渴了,低头喝了口茶,对他道,“所以我说银行你吃不下来,至少现在吃不下来。” 即便吃下来了,上面的人会看着他做大吗? 随便找个茬就让他充公了。 银行、银票的想法过于先进和创新,林舒正花了好久才完全消化。 “当务之急是先将炒菜发扬光大,最好五湖四海都有我的店。”他说,而后自信满满走了。 临近过年,苏家人真正忙碌起来。同僚之间送礼回礼,亲戚之间拉近关系。 林氏以往没接触过这些事,还是苏希锦在一旁指点。 大舅舅二舅舅也将造纸坊和印刷坊的分红拿了过来。 林氏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财产,反而忧心忡忡。 苏希锦笑道,“这才只是开始,以后之后更多,娘亲先适应着。” 除夕夜,苏希锦给红宅送了年礼。而后去林宅团年。 “第一次这么齐全,”林母抱着苏希锦,给她塞了很大一个红包。 “早前你爹还说就在家里过,”林母道,“那怎么行?如今你们一家只三口人,冷冷清清的。” “过年就该热闹,”大舅舅豪爽,“哪管那些有的没的。” 林氏点头,“打算明天回村祭祖。” 祭奠的自然是秦桂香两口子。 “这是应该的,”林父道,也给苏希锦发了个红包。 苏希锦道了声谢,笑眯眯收进怀里,别说,这收钱的感觉真不错。 “瞧把她高兴的,像个小馋猫。”大舅母打趣她,“你既喜欢,我这里也有一个。” 大舅舅、二舅舅、二舅母紧随其后。 于是苏希锦又连收四个,心情愉悦。 “要我说,”林母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正哥儿也该给几个弟弟妹妹发红包。他如今赚的钱,只怕比爹娘都多。” 于是林舒正哭了,林舒立三兄妹笑了。 苏希锦又白捡了一份。 林舒正白了她一眼,都说自己是铁公鸡,实际她才是最铁的那只。 年初一,苏希锦随苏义孝两口子回村祭祖。又顺便给苏重八夫妇拜年。 出乎意料,这次她得到了三份红包。 苏母给的那个竟然有一两银子。 林氏低声感叹:“你叔祖父、叔祖母真是变了。因祸得福。” 可不是,以前过年其他人还有几文钱,她家这个往往是一文也无的。 苏义孝摸了摸苏希锦脑袋,“都过去了,今年雪大,明年庄稼好。” 路过溪口时,苏希锦看向红宅,想必老师也是第一次在外过年吧。 “爹,”她说,“我们去看望老师吧。” 于是年初一,苏希锦是在红宅度过的。 晚上韩国栋留了饭,苏希锦亲自下厨做了锅子和一些炒菜。 所有人赞不绝口,连一向清高的裴夫子都说好。 “如此良辰美景,美食佳肴,不赋诗一首倒是可惜。”纪夫子道。 苏希锦与周绥靖皆愁眉苦脸,韩韫玉笑了,对夫子道,“不若玩飞花令,两字一组,每个人的前一个字,必是上一个字的尾字。对不上在罚作诗一首也不迟。” 这不就是成语接龙吗?这个简单,苏希锦答应。 “可行,纪夫子喝了口酒,“不如请国公爷先来打个样。” 韩国栋抚着胡须,深深一笑,“既然是过年,那我就出个喜庆的。贺春。苏大人请接。” 苏义孝原本就打起了退堂鼓。如今被韩国栋点名,自然不好拒绝,嗫嗫道:“春节?可行吗?” “自然可以,”纪夫子笑了,“那我对节日。” 裴夫子瞧着下一个是周绥靖,促狭一笑:“日子。郡王爷接。” 周绥靖:怎么前头简简单单,到他这里就难了。 “子……子曰?” “哈哈哈哈。”众人笑。 “看来这首诗是跑不掉了,”纪夫子道,“郡王爷请吧。” 专门坑自己,周绥靖气呼呼站起来,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春……,又是一岁春伊始,欢聚一堂贺新年。” “口水诗,不可。”纪夫子摇头。 周绥靖冷哼,“夫子又没说口水诗不可以。若真要我作出像样的诗,今晚大家都不要睡了。” 有道理,众人同意。 周绥靖贱兮兮道:“该我了,晚饭。” 韩韫玉低头,瞧着桌上的珍珠丸子,对上:“饭团。” 苏希锦哈哈一笑,“到我了,团子。郡王爷再接。” 周绥靖:“......" 合着就是过不去了。 纪夫子摇了摇头,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皇天后土,天下百姓皆是周室子民。” 周绥靖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暗道自己怎么没想到。 “你们玩这个,我当然不会,”他说,“要不换一个吧。我们玩双陆棋,或者推牌九。” 两位夫子直接摇头,说是粗鄙,读书人不应该玩这个。 周绥靖又说了几种玩法,什么投骰子,蹴鞠,比大小等等都被夫子否决。 苏希锦眼睛一转,想起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玩过,也不新鲜,不如我们玩个新鲜的游戏。我保证你们都没听过。” “什么?”众人好奇。 “狼人杀。”亲人、朋友聚会必备。 名字听着怪有趣,众人纷纷问什么是狼人杀,怎么玩。 苏希锦神秘一笑,“这个不需要作诗,只需要说谎和判断对方说没说谎。” 第47章 进京 苏希锦将狼人杀的规则教给众人,而后设置各种角色的人数。 因着只有七人,便是一名预言家,一名女巫,两名狼人,三名村民。 商炎做法官。 第一夜,苏希锦拿了女巫,裴夫子被刀了。周绥靖第一个发言。 周绥靖:我是好人。 纪夫子:我也是好人,我觉得小郡王是狼人。 苏义孝:我……我也是好人。 韩国栋微微一笑:“好人有一点多啊,我是预言家,昨晚查了纪夫子,他是好人。” 轮到苏希锦了,她笑了一下,“看后面有没有对跳的,如果没有,那师父就是唯一预言家了。另外我觉得裴夫子没了,应该是仇杀,所以我合理怀疑周小郡王。” 裴夫子危险地看向周绥靖,周绥靖狠狠瞪了苏希锦一眼。 韩韫玉也笑着站了起来,“我是真预言家,昨晚查了小师妹,好人。” 苏希锦大为惊讶,不是吧,第一次玩就有人对跳预言家,这些人理解能力未免太强了。 两个预言家在场,就看信谁了。 警长投票时,纪夫子和周绥靖把票投给了韩国栋,苏希锦和苏义孝投给了韩韫玉。 平票pk,韩韫玉气定神闲,别有意味说道:“绥靖把票投给了祖父。由此可见……” 于是纪夫子立马反水。几人投票把韩国栋票了出去。 第二夜,韩韫玉被刀,苏希锦将他救了回来。白天报查验,周绥靖果然是狼。 游戏结束,好人胜利。 “哈哈哈,”苏希锦嘲笑周绥靖,“由此可见,玩游戏不要带情绪,不然很容易暴露的。” 裴夫子深以为然,他什么都没做就被刀了,一点游戏体验感也没有。 周绥靖冷笑,“你不是有解药吗?那你怎么不救夫子?” 裴夫子的眼神扫了过来,苏希锦缩了缩脖子。 第二轮大家都会了,于是加大难度。商炎加入游戏,三狼,三神,两民。 商梨: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请选择你要刀的人? 苏希锦(狼王)、韩韫玉、裴夫子睁开眼睛,苏希锦指了指商炎,剩下两人点头。 …… 天亮了,平安夜,无人死亡。 周绥靖跳预言家,给苏希锦发查杀。 裴夫子:“我是好人,既然周小郡王都给苏小姐发查杀了,那就把她投出去吧。” 苏义孝:我还是好人,我觉得锦儿不是坏人。 商炎:民牌。 纪夫子:猎人,有查杀走查杀,把小丫头票出去。 韩国栋:女巫,昨晚自救。 被查出身份,还被两人踩了一脚,苏希锦欲哭无泪,甚至有点小气愤。 她站起身,义愤填膺:“我才是真正的预言家,昨晚查了师父,他是好人。就目前来看,小郡王跟我对跳,可能是大狼。还有两狼我觉得一个是裴夫子,他不听后面人发言,直接站边小郡王,感觉是狼开了视角。” “另外一个在韩大哥和爹以及师父,三进一。” 到韩韫玉了,他没报身份,只道:“两个预言家,本来站边绥靖,但师妹说得更有道理。还是再看看吧。不过纪夫子一定不是猎人,把他投出去。晚上女巫会倒牌,看着毒一个。” 于是好人战队猜测,他才是猎人,真猎人有些怀疑。 警徽给了苏希锦,纪夫子出局。没有开枪,被众人当作狼。韩韫玉直接成了明好人。 第二晚,韩韫玉:方才大家都投了纪夫子,只有祖父投我。合理怀疑祖父才是真正的猎人,商炎是女巫。 这两人共事这么久,默契深厚。 于是三人刀了商炎,商炎毒了韩韫玉。 白天周绥靖给苏义孝发好人牌。 “纪夫子是狼走的,我觉得还有两狼是苏师妹、国公爷。” 裴夫子一直站队他,苏义孝是他的金水。 苏希锦给已经没了的韩韫玉发查杀,说最后一狼是周绥靖,投了他游戏就结束。 尽管韩国栋不信,但苏义孝信了,于是周绥靖出局。 游戏结束,狼人胜利。 周绥靖气得直跳,觉得队友太笨了。 之后他们又玩了许多次,一直到亥时才尽兴而归。 裴夫子惊奇苏希锦的脑洞,“你是怎么想出这样的玩法的?” 苏希锦:“书上。” 年初二,圣上感念卫国公年老体衰,将他的封地从艰苦路遥的边境巫州,移到皇城更近的富饶之地江陵城。 巫州是陈国与交趾的边境,离都城遥远,皇权不能抵达。江陵虽是大城,但离都城近,且军事实力弱。 这恐怕是削藩的第一步吧。 年初三,圣上龙心大悦,觉得各郡王久留京城,有违孝道。于是让他们各自随父归家。 各藩王感恩,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但随即,圣上深觉朝廷武将太少,留了几位国公身边能力出众的护卫,并加官进爵。 用护卫换嫡子,藩王虽肉疼,仍觉得占了便宜。藩王回去后一直警惕,朝廷还有后续动作,然过了三年,也不见朝廷有何动作。 于是放下心来。 庆丰四年春,周绥靖奉旨随父回家。同行的还有韩韫玉,圣上让他做五皇子伴读。 于是红宅的临时班散了,大家各奔东西。只苏希锦时常去红宅陪韩国栋。 之前教大班的两位夫子,专门留下来教她一人。 她还曾去过书店,得知谢卯寅在年前便离开了黑薯巷。 林家也将食为天和印刷坊开到了京都,其中林家的纸被称为“雪澄纸”,价值千金,全国出名。 庆丰四年秋,三年一度的科举开始,苏义仁去夔州参加了乡试,未中。 他没有气馁,反而越加发奋读书。 苏母逢年过节会给苏家送鸡鸭鱼肉,再没来找过茬。 大伯母给苏希云看了户人家,是镇上木匠的儿子。苏希云直接拒绝,随林家去了京都分店。 庆丰七年,圣上下了一道圣旨,起复韩国栋为太傅,枢密院使,崇文馆大学士。 苏义孝因改革农产业有功,被晋升为屯田郎,正六品,与京都任职。 于是苏希锦一家三口随着韩国栋一同进京。 也是这一年,苏希锦开启了她的新征程。 一道崭新的大门正在为她打开。 庆丰七年,两辆寻常的马车从东城门进入京都。正是太傅韩国栋和新屯田郎苏义孝。 七天后,北街三巷。 苏希锦半躺在榻上,看着时下京都最流行的。这是她让阿贵去买的,花了她五百文。 由于活字印刷术的普及五百文,如今书籍成本很低,一般两百文就能买到一本好书。 像她这个五百文,已经算贵的了。 她如今已经十三岁,今年二月刚满的,长开了的身子半躺着慵懒,曲线明显。 额头光滑饱满,明眸皓齿,清丽诱人,玲珑剔透,一身肌肤白璧无瑕,再加上气质随意潇洒,是个难得的美人。 “小姐,”商梨端了一盘子橘子从外面进来,剥开掰了一瓣喂进她嘴里。 “方才有个小姐邀请你过去一叙。” 这个时节的橘子可真酸啊,苏希锦眯起眼睛,“哪家的?” “说是朝奉郎家的舒小姐。”酸吗?商梨掰了一瓣放进嘴里,不酸啊,“小姐,朝奉郎是什么官职?” 朝奉郎,正六品,相当于左右谏议官,相当于现代的纪检委,却没那权力,是个虚职。 但无论是否虚职,都比她爹高。作为京都的本土人家,关系盘根错节,不是她家能比的。 “不管什么官,都比我爹大,”苏希锦道,“什么时候?” “辰时三刻。” 那就是八点了。 苏希锦点头,“去。”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商梨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门口走进一位十四五岁的丫头,手里端了盆热水。 “珍珠,伺候小姐洗脸。”商梨说。 苏希锦连忙阻止,她还是不习惯别人给她洗脸,太腐败了。 脸上抹了一把热水,困意不翼而飞。 “怎么这么早?”她问。 “这是小姐第一次受邀,我们自然要好好重视。”商梨道。 她将苏希锦推置于铜镜前,手指在头上穿动,不一会儿一个新鲜的发髻出现在眼前。 头发蓬松,全部挽起,顶上竖起三支发髻,额头两边各留了一缕散发,整个发型干净利落,又失女儿家的柔美。 “这是飞天髻,我昨晚特意去学的,”商梨说,“我手艺还是不错的。” 苏希锦点头同意,这丫头虽然大大咧咧没什么心机,手艺一直不错。 商梨看了一眼镜子,叹道:“小姐额头真好看。” 苏希锦有意逗她,道:“就除了额头好看,五官,脸型不好看了?” “都好看,”商梨白了她一眼,“小姐是我见过所有人,最好看的。” 自己的丫头,当然向着自己,苏希锦摇了摇头,就她知道的,大表哥就是个妖孽,她自认比不上。 她拿了一本画册,任由商梨在脸上抹抹画画,只抽空提醒一句:“低调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知道了,”商梨说,有分寸。 辰时三刻,苏希锦乘坐马车准时到达朝奉郎家。 丫鬟领着她穿过九曲回廊般的花园,来到一处凉亭。 亭子里坐着四五位身着上等绸缎的少女,个个十四五岁,端庄秀丽,规矩大方,一看便是受过良好礼仪培训。 “可是苏妹妹到了?”舒宛从凉亭中走了出来,她身穿蓝白相接的襦裙,身材匀称,气质端庄。 “正是,可是舒姐姐?”苏希锦问。 她抬起头,露出明丽秀美的五官。舒宛愣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儿穿着普通并不贵重,头发也是时下最寻常的飞天髻。看起来还有些青涩,但五官精致,笑容明媚,脸蛋光滑,气质独特,是个标准的美人。 “远看以为是仙女儿下凡,”舒宛笑盈盈打趣,“近看可不就是个神仙妹妹吗?” 里面的几人皆捂嘴偷笑。 舒宛拉着她进入凉亭,将里面的几人介绍给她。 大多是六品官员的女儿,有两个让苏希锦印象深刻。 一个是穿着红色衣服的纪丁璐,大概因为她是几人里唯一五品官员的家属,她看起来高傲孤立,难于接触。坐在舒丁璐身边,反倒像个主人。 看见苏希锦,她只淡淡点了点头,没说话。 另一个女孩儿叫邱笙笙,是这里唯一出身武官的人家。说话直爽明朗,不拘一格。 苏希锦对她颇有好感。 “你这个镯子是哪里买的?以前没见你带过,水头真好。”纪丁璐问她旁边的小姐。 “祖母赏的,”那小姐说,“咦,你身上是什么香?可真好闻。” 像月季花香,又比那浓一点,还带了一点果香,使之闻起来香而不腻。 纪丁璐将手放在鼻子间嗅了嗅,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 “这是表姐送我的,凝香阁的香水,据说她排了好长的队。” 凝香阁是一年前在京都新开的香料馆,专门贩卖各种香料,其中一种叫香水,不用熏香,直接涂少许在手上,便可留香许久。深受贵族女子喜爱。 香水量少,一出现便被哄抢,供不应求,千金难买。 “难怪,”几位女子皆羡慕地看着她。 官大一级就是不一样,至少穿着打扮都是她们不能比的。 “苏妹妹身上的香也很特别,”这时舒宛道,“闻起来有点奶,还带着一丝甜,清新诱人,叫什么?” “我没用香,”苏希锦伸手到鼻尖嗅了嗅,没闻到,“不习惯。” “莫不是体香?”几人眨了眨眼睛,抿嘴一笑。 外间有丫鬟凑到舒宛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者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 “在这里待着也没甚么有趣的,不如带大家去我家园子里逛逛。前不久有人送了祖母一枝菊花,如今开得正艳。” 几人道好,苏希锦跟随其中,那菊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胜在花开的时节新鲜。 她陪着几人看了一下,而后身体不适,问了个地方方便。 有舒家丫鬟带路。 “姐姐且去吧,我自己回去便好。”苏希锦跟丫鬟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结束后,就顺着原先的路回去了。 “听说她从乡下来的,她爹以前是种地的,后来因为献粮食,被皇上授了官职。” 走到一丛花的后面,苏希锦听见有两位小姐在说话。 听这内容,聊的应该是自己。 “屯田郎也不是什么大官,”纪丁璐淡淡道,“他爹好似什么也不懂,问他话只会憨直傻笑,我是不想跟这样的人来往。” “主要也是没有根基,”另一位姑娘道,“但是她长得挺好看的,跟京中第一美人谢婉有得一比,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出人头地。” “谢氏是大族,岂是她可以比的。”纪丁璐道。 商梨面色不忿,苏希锦摇头安慰。 果然当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不要轻易离开。否则自己就会变成别人聊天的话题。 “你们在背后说闲话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当着她面说。”邱笙笙声音突然出声,“苏大人献出粮食,一年两种,养活了多少黎民百姓?就我们如今吃的,不都他培育出来的么?” 她声音很大又爽朗,吓了几位小姐一跳。 几人捂着胸口,纷纷埋怨她。 “人后不论是非,”眼见着双方吵起来,舒宛出来打圆场,“我们还是不要在背后说这些的好。” 第48章 三公主 苏希锦在外面又逗留了一会儿,才进去。 舒宛拉着她问,“苏妹妹可是身体不适,怎么去这么久?” “园子太大,迷路了。”苏希锦假装无意道,“你们在聊什么?” 几人相视一眼,俱露出亲和的笑容,“我们在说今年三公主的菊花展,会邀请哪些人呢。” 菊花展?苏希锦挑眉。 “三公主有个龄草苑,里面种了满园的菊花。每年这个时候三公主都会举办龄草宴,邀请京都一些才子佳人参加。” 有人向她解释,声音温柔又和善,若非苏希锦方才在后面听她说过自己坏话,当真会被她骗过去。 “我们是没这个荣幸参加的,”纪丁璐旁边的小姐道,“也就丁璐姐姐有希望,她的表姐与陈三姑娘交好。” 陈家是京都大家,三大家族之一,当今贤妃便出于陈氏。 闻言,纪丁璐抿嘴一笑,“我也在等我表姐消息,她说如果有邀请函,必然会带上我。” 于是几人纷纷恭喜她,眼神流露出羡慕,唯有邱笙笙百无聊赖的站在一旁。 苏希锦颔首打招呼,对方回以灿烂的微笑。 又听几人猜测三公主要邀请的人。 “吕、谢、陈三家的人自不必说,韩家自然也有的,就是不知韩公子会不会去。” 如今韩太傅回京,韩家成了香饽饽,必受多方拉拢。 “必然不会去的,”纪丁璐笃定,“三公主每年都给他送请帖,可他一次没去过。听我表姐说,他好像闻不得花香。” “真可惜,”另一位小姐说,“好想知道第一公子长什么样,真像传说那样是天神下凡?” 这位韩公子才高八斗,文思敏捷,长相丰神俊秀,芝兰玉树。据说有次春日出行,被一位书生看见,惊为天人。 再加上圣上称赞他当为百家公子之首。由此第一公子的称号便流行了起来。 约巳时,苏希锦拒绝留饭,告辞离去。 “去凝香阁。”她交代车夫。 凝香阁是林舒正开的。 一年前林舒正嫌普通香料又贵又麻烦,苏希锦便说出了一种香水制作方法,让他自己用。 谁知他知道了制作流程,转头就在京都开了一家香料馆。 合该他目光犀利,而今凝香阁的利润,远远超过食为天。 马车,商梨跟苏希锦吐槽,“这些官家小姐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当真可怕。” 若非自己亲耳听见,恐怕别人告诉她,她也是不信的。 “小姐以后一定要远离这些人。”商梨说,否则被坑了都不知道。 苏希锦摇了摇头,气定神闲,“越是这样,越要多加来往。” 见她不明白,耐心解释,“我们初入京都,两眼发懵,与她们交好,能尽快摸清京都形势。且她们邀请我,自然不是为了与我交往。” “那是什么?” “我爹爹。”看苏义孝值不值得交往,可不可以站队。 跟了苏希锦这么久,商梨一下子反应过来,“而且以后我们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还可以拿她们练手,对不对?” “聪明,”苏希锦夸赞,这丫头明明比她大,却总是什么都问她。 马车向前行驶几步复又停下,苏希锦掀开门帘,就见邱笙笙站在车外。 “你是去西街吗?正好搭我一程。” “姐姐不留下来吃饭吗?”苏希锦示意她上来,亲自给她斟了杯茶。 茶香弥漫在车厢内,沁人心脾。 邱笙笙也不讲究,接过来一饮而尽,头上的镂空翠玉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摇晃。 “有什么好吃的,左不过那几样,”邱笙笙擦了擦嘴,“城西有家烤鸭,味道甚是美妙,我已经让丫鬟去排队了。” 所以这就是她搭自己顺风车的原因。 苏希锦想笑,原是一只吃货。 “你今年多大了?”对方问。 “十三,二月刚满的。” “比我小一岁,那我就叫你妹妹吧。” 苏希锦道好。 “苏妹妹,你去西街做什么?” 苏希锦说,“听说那边有家食为天,想过去试试。” 原来是同道中人,邱笙笙笑了,“你现在去必然吃不到,食为天生意火爆,需要提前三天预约。不若你跟我去吃烤鸭?” 苏希锦摇头,说自己有个表哥,已经提前预约了。 邱笙笙瞬间慕了,想着关系不亲近,自己又买了烤鸭,否则定要蹭上一回不可。 两人又聊了几句,一直到西巷善德烤鸭店,邱笙笙下车。 “苏妹妹,你初来京城,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太相信别人。”她提起裙摆跳了下去,头上的步摇摇晃不止。 走出门去,又回过头:“对了,你现在住哪里?” “北城三巷。” “这么巧,我也住北城三巷,以后去找你玩儿。” 苏希锦答应,看着她快步走进店里,才让车夫转头去凝香阁。 “我觉得这个邱小姐挺好的。”商梨发表看法,手里的桂花糕少了一半。 苏希锦笑嘻嘻道:“你都觉得好,那自然就好。” 商梨当她夸自己眼光好,高高兴兴受了。 凝香阁,苏希锦从衣袖里拿出一块木牌递给掌柜。对方看了一下,恭恭敬敬将她引到二楼。 二楼雅室,墙壁四周都挂着美人图,中间一把山水画屏风,屏风里面香帐罩顶,内设青花美人瓷,边边角角,无一不透露着奢靡。 西南榻上,趴着一位年轻公子。公子背面朝上,左右各一名女子替他捶腿按摩,头顶还站着一位女子特意扇风。 苏希锦悄悄靠近,三位女子见她走过去,眼里闪过惊奇,手中动作却不停歇。 “流苏,现在什么时候?”年轻公子问。 “回公子,午时了。” “午时了,怎么还没到?”林舒正低语。 苏希锦道:“早就到了,看你美人在怀不忍打扰。” 林舒正闻言,立刻翻身爬起来,让伺候的三人退下。 “表哥累啊,”他说,“前段时间去了应天府,昨儿刚回来,一得到你的消息,就在这里等你了。” 他站在榻前,身材修长高大,颜色姝丽,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水润多情,眼尾自然上挑,端地妖媚诱人。 “一年不见,表哥美貌更胜从前。”苏希锦发自内心的赞扬。 林舒正低头,挑起她的下巴,“其实你也不差,虽比我差点,但打扮打扮还是能看的。” 这货年龄越大,心里承受能力越强,以往别人说他美艳,他定要当面下人面子。不止如此,等对方忘了,过个三五月,他还得私下报复。 “前几日我经过东城门,总觉得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苏希锦道,“原是与表哥的脸皮同出一宗。” “我看你是一年不见,胆子变大了,”林舒正道,他今日穿了件金丝石青仙鹤长衣,头戴一支碧玉镶金簪,腰坠羽毛长扇,一看就是走的土豪风流风。 “娘亲让我请你过去吃饭。”苏希锦道。 用她娘的话说就是:他一个人在京都,年纪到了也不娶妻,身边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大嫂让我看看京城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说门婚事,省得自己在外找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回家。 “按理说我当是亲自拜访姑姑,姑父,”林舒正将她拉在榻上,一并躺下,“但最近恐怕不方便。” 苏希锦听他声音有异,忙问:“怎么?” 林舒正起身从床头拿出一个信封,扔给她。 打开一看,里面是张绯色请帖,请帖右下角印有菊花,菊花瓣瓣分明,活灵活现。 “龄草宴?” 三公主的请帖? “昂,”林舒正都倒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 “年前去灵隐寺上香,掀起车帘看途中好景,不防对面跑来一辆马车,与那车厢的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就被缠上了。” 得亏他是从商的,每天走南闯北,否则指定清白不保。 这……苏希锦看了看他的脸,三公主怕不是个花痴? “三公主性情如何?”苏希锦问。 “刁蛮残暴,风流跋扈。前次我去怡红院,她带人包了青楼,命手下将那女子的双手砍了。”林舒正冷笑,这个三公主可是京城的名人,出门随便找个人问问,都会说出个一二三来。 苏希锦愕然,这么残暴? 林舒正道:“若是让她知道我与苏家有关系,只怕你们也不安生。” 苏希锦皱眉,来时外祖父还打算把林家搬来京城,现在看来得谨慎了。 三公主这事儿一日不解决,一日是祸患。 “那你还去不去?”苏希锦有些担忧的问。 林舒正冷笑,“不去能行么?” 除非他不要京里的店铺了。 这些店铺光食为天就有十几家,凝香阁三家,其他当铺也不少。 林家早在两年前就是夔州首富,如今在京都也排得上名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三公主真如你说的那样固执,就是回到夔州也凶多吉少。”苏希锦道。 “放心吧,你表哥也不是吃素的,”林舒正摸了摸她脑袋,来京城三年自然有保命法宝。 苏希锦见他信誓旦旦,慵懒悠闲,信了一半。 林舒正眼睛一转,凑到她耳边问:“你没去找你韩大哥?” 苏希锦摇头,进京时她已经跟老师说好了,在没弄清京城局势前,不要暴露双方关系。 否则被有心人利用,对双方都不利。 林舒正取下腰间的羽毛扇子,其“唰”的一下打开,笑眯眯道:“他现在可是京都的红人,圣上钦点的第一公子。” 风流债比他多多了。 苏希锦并不惊讶,之前在舒宛家她就已经猜到,第一公子指的是韩韫玉。 林舒正又道:“三大才子,两大佳人,他占榜首。” 三大才子,两大佳人,又是陌生术语。 见苏希锦不懂,就知她还不知道三大才子两大佳人指的是谁。 “三大公子韩韫玉,吕子慕,陈文博。两大佳人,第一才女吕子芙,第一美女谢婉。” 除了韩韫玉,都是三大家族的人。估计评选还与家世有关。 苏希锦表示长见识了。 林舒正道,“其实你打扮打扮还是可以争一下第一美女的。” 苏希锦断然拒绝,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容貌就一中上,离第一美女相差千里。 且不说家世这些外在,她走的科举路子就不被世人所容纳。 “表哥,”她看着他,郑重的说:“其实我是实力派。” 林舒正噗呲乐了。 “您可真风趣。” 已过午时,苏希锦饿了,林舒正叫来丫鬟去食为天端了饭菜上来。 两人用餐后,苏希锦往回走。 京都等级森严,东贫西贵,世家大族与穷人之间渭泾分明。不只于此,世家与寒门,世家与世家也分为明显。 京都分三围,内围皇城和三大家族:河东吕氏、陈留谢氏、颍川陈氏,再加一个太傅韩家。外一围住四品以上的官职加侯爵,外二围就是苏家如今所在的地方,住四品以下的官职。其他就是富商和平民百姓。 其中东贫西贵,南富北寒。南边大多住富人,北边是寒门,朝廷命官中的寒门。所以苏家住在北城三巷,也是有所讲究的。 苏希锦刚到家,就见家里堆了许多东西,林氏站在其中,苦恼该不该收。 “自然要收的,”苏希锦道,“再回同等价值的礼品过去。方才来时,表哥送了许多,我都带回来了。” 陈国的官场,不比现代。现代对收礼回礼十分忌讳,尤其是经过反贪后,现代官场,升官发财都不敢收礼。 陈国不同,送礼为必然的礼仪。不止下级送,上级也要送。表示:啊,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官,以后好好相处。 但收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苏希锦皱眉,实在不习惯这样子的官场氛围。 “阿爹还没回来吗?” “在里面睡觉呢,不知在哪里喝了酒,回来就睡。”林氏忧心忡忡。 多半是应酬,苏希锦将从表哥那里带来的东西交给林氏,想到她不认识字,打算第二日去牙行买几个识字的下人。 皇宫,圣上一袭明黄色九爪龙袍,威严肃穆。与韩国栋讨论完政事,又留他吃饭,以示皇宠。 “听说那小丫头也到京城了?”周武煦问。 韩国栋眼角带笑,“与臣一同进京。” 他与苏希锦在红宅相伴三年,感情日渐深厚,非往常所能及。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计算错误,昨天女主年龄写错了。” 第49章 各方不安 “这小丫头进京,只怕又要掀起波澜了啊。” 周武煦状似担忧,语气怎么听都有些幸灾乐祸。 京城平静许久,总要有个人来打破局面。 韩国栋却不太乐观,京都水深,远非青阳县可比,她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西城二巷,工部尚书吴庸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中。吴夫人见状,一边吩咐侍女给他端醒酒汤,一边亲自为他解除官服。 “老爷今儿可是见了新来的屯田郎?” 吴夫人名谢湘,此谢非彼谢,单指宝树谢氏,以前也是声名远扬的大士族,可惜在前朝时没落了。 如今众人谈起谢氏,多指陈留谢氏。 “嗯。”吴尚书眯了眯眼睛,酒喝多了,脑仁儿疼。 “情况如何?” “瞧着是个庄稼汉子,耿直老实。喝酒一杯就倒,我让丫鬟扶他下去休息。他一沾床又醒了,嚷着要回家看妻女。” “若不是装的,倒是个贴心人。”吴夫人眼角带笑。 吴尚书却很纳闷,既然皇上特意将苏屯田从地方提进京,自然有一定的长处。可今儿他无论如何也没瞧出来。 “只怕以后的事不好做。” 富贵威武贫贱,工部在六部中本身就说不上话,加上屯田与户部所属交叉,常有纠纷。如今圣上更是将原来的屯田郎调到边疆,提拔了一个庄稼汉。 工部以后的处境更艰难。 北街三巷,户部郎中回到家,让夫人将女儿叫来,询问今日宴会之事。 “依你今日所观,那苏小姐是何人?” 纪丁璐不屑道:“浪费时间罢了,那苏小姐穿着打扮皆寻常,一看就是个没家底的。” 女儿的眼光自己还是了解几分,户部郎中点头,“就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 纪丁璐想了下,不甘心地说:“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但行为松散,没学过礼仪,也不像认得字,成不了大器。” 如此户部郎中放心了,他所属户部,掌管田地,户籍,与工部屯田属性有所交叉。 上任工部屯田是个刺头,如此看来,现任倒是个好拿捏的。 苏希锦告别林氏,并未向自己院子走去,反而去了主院。 苏义孝面脸通红坐在床榻,他喝酒上脸,沾酒就脸红。 “爹爹可好些了?”苏希锦问。 苏义孝摇了摇头,“我按照你的意思,喝了一杯就装醉,他们便安排了下人送我休息。我想着你说不能在外面安寝,就说着醉话回来了。” 在外安寝,恐生事端,倒时三张嘴巴也说不清。 苏希锦放下心来,他爹虽然不善于变通,但剩在听话,没有大男子主义。 “阿爹以后只管自己分内之事,其他的能推则推。” 她还不熟悉别人的站队,初到京都还是谨而慎之。 毕竟古代官场不如现代,每个人后面都涉及家族利益,甚至皇权利益,还是小心点好。 反正有俸禄拿,有地种就不愁。 苏义孝见她神色凝重,起身安抚她,“你放心,爹爹虽然笨头笨脑,但会尽全力护你和你娘周全的。” 苏希锦心中一暖,“也没那么严重,遇到不能拿捏的事儿,阿爹就找工部尚书拿主意。” 宁愿被误会能力低下,也不要自作主张跳坑。 见她不再凝重,苏义孝也跟着松了口气。这些年他已经习惯女儿替自己拿主意。 只要她觉得不重要,那就说明问题不大,能轻松解决。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交给她,“方才路过书店,给你买的。老板说科举学生都看这个。” 他如今已经知道苏希锦有科举的资格了。 是一本说文解字,苏希锦接过来,眼尖地发现他怀里还有一根金丝簪子。 低头一笑,这爹木纳归木纳,对娘挺上心的。当官三年,到了京城仍旧没一点歪心思。 她抱着书回到自己的院子,商梨不知从哪里找了株花,“小姐,后院的桃树下,竟然也有菊花。” 苏希锦低头一看,确是一朵白雏菊,颜色洁白,花瓣圆圆的,比寻常菊花要大上一些。 “土菊?清热解毒,药用价值高,多的话晒干了泡茶喝。” “不多,三株。” 那也够了,菊花好培养,她再多插枝便行。 “明儿你让阿贵找个牙行,我想买几个丫鬟。” “小姐不要我了吗?”商梨立马低落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虽然我笨,还年纪大,吃得也多,但我对小姐忠心耿耿。” 苏希锦暼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拆穿,“别装,太假了。” 商梨果然笑起来。 苏希锦道:“不过你这个年纪确实该婚配了吧?商管事可有给你打算,或者你自己有何看法?” 商梨摇了摇头,“义父说随我,我觉得跟着小姐也挺好的。” 如此,苏希锦便不再多问。 她将要的丫鬟类型告知阿贵。 第二天,牙行便带了一溜人上门。 “都是些身家清白的,这八个识字,这八个体力好,小姐你尽管放心挑选。” 这些丫头都十四五岁,比苏希锦大,看见她一点也不沭。唯有一个头埋得很低。 “你叫什么名字?” “白芽儿。” “可曾识字。” “会几个。” 牙婆子道:“这丫头原是白原外家的,因着胆子小,不被员外所喜,我见她识字,就将她带过来了。” 苏希锦见那丫头五官普通,手指间有薄茧,便将她留了下来。 之后又陆续选了两个粗使丫头,两个看家护院,并一个厨房丫头。 林氏的贴身丫鬟没选,她性子懦,耳根子软,需要找个忠心伶俐,又懂大家规矩的。这里一个都不合适,只怕还是要麻烦林舒正。 苏希锦给了钱财,牙婆子带着剩下的人离去。 “等等,”苏希锦叫住她,“这个呢?” 她指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这丫头身子矮小,方才一直藏在最后,竟没看见。 “这个呀,”牙婆子道,“不瞒小姐,这小丫头原是别人抵债给我的。别看她年纪小,但力气贼大,单手可举半石。就是不知轻重,脑子笨,又能吃,我瞧着你家是个善心人,方才就没介绍。” 吃得多,苏希锦倒是不怕,但力气大? 她让阿贵去后院找来一块石头,让小丫头试试。 “有点沉,你别勉强自己,搬不动也没关系。”她嘱咐。 第50章 铁灵 谁知那丫头只看了一眼,俯身轻轻松松将石头举了起来。 商梨张大嘴巴,这石头怎么也有几十斤吧,可她才十岁。 苏希锦也吃惊,“她也留下吧。” 牙婆子很高兴,但还是很有职业操守,“那钱我先收了,小姐若是用着不满意,可退回来。前头几家都因为她力气大,才退回来的。” 苏希锦不在乎地摆摆手,这分明是一大人才,关键看怎么用。 前头那些人自然是方法没用对。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将人留在了自己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看了她一眼,干巴巴道:“铁子。” “噗!”苏希锦一口茶喷了出来,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喜庆了。 老铁,铁子。 “你不会还有个爷爷叫老铁吧。”她开玩笑地问。 谁知对方声音闷闷的,“他们管我爹叫老铁,我爹是个铁匠。” 可惜爹爹去世了,临终把她托付给朋友,朋友欠赌债,把她卖给了牙婆。 苏希锦趴在榻上,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这名字不适合女孩子,我给你换个名儿可行?” 小丫头点了点头。 苏希锦见她性子温吞呆萌,便想着反着取名,寓意好,“叫铁灵可好?” 铁灵自然答应,面色麻木,愣愣的很像韩韫玉身边的听雪。 她这么小,苏希锦不舍得让她干活。于是便让她坐下,与商梨一起玩耍。 谁知,“哗啦”一声,苏希锦歪头看去,就见她坐在地上,屁股下的凳子早已四分五裂。 商梨目瞪口呆。 “这……”苏希锦也傻眼了。 铁灵看着她,一脸惊恐,把忐忑不安写在了脸上。 “没事儿,那凳子估计放太久,坏了。”苏希锦说,他们也是刚搬进来不久,屋里的家具摆设都是之前的。 折损是自然而然的。 “你坐这个榻吧,比较牢实。” 原来如此,铁灵放下心来,挨着她小心翼翼地坐下。 果然没有反应,于是兴奋地跳了下。 “咔嚓!” 木榻发出裂开的声响,苏希锦…… “你这个……有点超标。”再找不到其他解释。 何止超标,简直超出小朋友的力量范围了。 铁灵欲哭无泪,“我还是去外面站着吧,你别把我送走。” 苏希锦有点理解,牙婆的担忧了。 “没事,我既然买了你,就会负责到底。”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即便是货物还有观察期呢,况且人。 为了这么点小事反悔,真让人瞧不起。 “你小心些,慢慢用力,学会掌控自己的力量,”她教她。 你看这就是她与别家的不同,作为被现代主义洗礼的女青年,她会因材施教,不放弃任何一个“差生”。 尽管效果轻微近乎于零。 晚间吃饭,苏希锦将新来的人告知苏义孝。对方今儿胃口好,吃了两碗还欲再添。 “没了。”珍珠空着碗去又空着碗回来。 “实在是今天新来了几个人,没把握好饭量,”厨房管事的亲自跟来道歉,“现在厨房正在加紧煮,还望大人体谅。” 苏义孝是个老实的人,自己都是平头百姓出身,哪里会为难这些下人。 正要宽慰,就听珍珠道:“大人不要怪厨房的人,是新来的铁灵太能吃。她一个人就吃了一锅饭,比四个成年男子都吃得多。” 苏希锦挑眉,想起牙婆子似乎说过那丫头能吃。 “我去瞧瞧,”她站起身。 苏义孝两口子也来了兴趣,两人跟在她身后,一起去前院看。 到达饭厅时,就见桌子旁边围了一圈人,铁灵垂着脑袋坐在中间,旁边是垒得半高的碗。 “这些都是你吃的?”苏希锦伸出手指数了一下,十二个,确实能吃。 她每顿吃半碗,这丫头相当于二十四个她了。 “都是她吃的。”有人帮忙回答。 见惊动主人,铁灵越发局促不安起来。一天什么事儿都没做,还白吃了这么多饭。 羞愧。 “没事儿,没事儿,”苏义孝难得打圆场,“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大家都下去吧。” 主人答话,下人顿散,该吃的吃,该干活的干活。 铁灵脑袋已经埋进了胸里,无颜面对大家。 “吃饱了吗?”苏希锦问。 她赫然抬头,“……还能再吃两碗。” “漂亮,”苏希锦竖起大拇指,对她爹道,“以后又要多种两亩地了。” 苏义孝纯良老实,“没什么,一亩是种,两亩也是种,何况朝廷给的俸禄高。” 何止高,陈朝的官员富得流油,一个六品官每月的俸禄为五十两,若加上禄粟、绫绢棉、茶、酒、厨料、薪、蒿、炭、盐,喂马的草料等实物补贴。还得翻倍。 按照一两等于一千五百元算,六十两就是九万。翻倍就是十八万元。 难怪国库不丰,兵力不强,百姓贫穷,钱都进了官员和士族手里,拿什么来养军民。 厨房又煮了一锅饭,大家都填饱了肚子。 苏希锦算算时间,来帝都已经八天,该去看看大姐苏希云了。 苏希云三年前就随着林舒正到了京都,这么些年一直没回家。 也不知怎样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希锦便带着商梨和铁灵去食为天,不想路上撞见舒宛。 “我正要找妹妹呢,刚巧就遇上了。”舒宛笑容满面地拉着苏希锦。 苏希锦不动声色抽回手,“姐姐寻我所为何事?” “来跟妹妹道个歉,”舒宛道,似乎很是自责,“都怪我招待不周,让你听到了一些有的没的。” 苏希锦不解,她听到什么了? “那天的事儿我听丫鬟说了,”舒宛十分善解人意,“你不要怪她们,她们也是无心之举……何况纪小姐父亲官职比我们高一级,我们是万万惹不起的。” 苏希锦恍然大悟,原是指的那天背后说闲话的事。 “不会,”她很是大度的说,“事情本就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事。” 一般这种过去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知道也当不知道,突然撕开才让人尴尬。 也令人可疑。 “妹妹真的不在意?”舒宛探究地看着她,却什么也看不出来,“那我就放心了。”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她从身后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是只珍珠钗头。珠子大而饱满,光滑细润,质量上乘。 “希望妹妹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以后遇见纪小姐,不要同她置气。” 一句句说着不要生气,一句句提示两人之间的矛盾。 苏希锦心里好笑,她就当真有那么蠢? 又想到她爹乃谏议院的,而纪丁璐和自己的爹都是六部的,心中立时警惕起来。 第51章 收到请帖 “姐姐说哪里话,我原不是个小气的人,纪小姐也不是。且我们父亲都是为皇上做事的,更当和睦相处才是。” 舒宛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也不打扰你办事。等下次灵隐寺抄经书,再来叫你。” 苏希锦挥手告别,等舒宛走远了,立即吩咐车夫,将马车往回赶。 一支镂空雕银香炉渺渺冒着香气,舒适的车厢内,舒宛面无表情端坐着,看不清想些什么。 “小姐,”丫鬟翠枝道,“这个苏小姐脾气可真好。” 当时自己故意将她往左偏院的内室引去,而后一直没离开。苏小姐听到的那些话,自己都听到了。 “我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好的修养,”舒宛说,一个平民女子,要么能傻,要么能忍,要么…… “不过也说不准是胆小。”舒宛淡然一笑,毕竟没有什么根基的人,偶然得势,惶恐都来不及,哪里敢得罪别人。 回到苏府,苏希锦直接下车,问看门的小厮:“老爷已经走了吗?” “刚走一会儿。” 苏希锦点了点头,在院子里叫住刚出来的珍珠,“你去屯田司,给老爷带句话。” 她凑到她耳朵旁,轻声说了几句。 珍珠不敢迟疑,得到嘱咐就立马追了出去。 传了话,苏希锦不再着急,又坐回马车往食为天去。 “小姐,”商梨有些不明白,“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只是以防万一,”苏希锦道。 舒宛现在对她说这些,不过是想激起她与纪小姐的矛盾,让两家失和,而后渔翁得利。 至于她后面是谁,就是不知道了。 按照韩国栋所说,皇上今年三十六七。再过几年,就至不惑。如今其下的几个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已满十七岁,四皇子和五皇子也十四五岁。 中宫无子,太子未立,一切都在暗潮涌动之间。 “反正低头做事,永不站队就对了。” 苏希锦心里默道。 她是要立一番事业的,但这事业在民,不在官。 西三坊食为天,苏希云一身青色宽松布袍,袖子往上找着,手臂灵活地翻动着锅铲。 一边翻转,一边教身后的男子,火候怎样,下菜的先后顺序,如何用料,分量多少等等。 她年纪轻轻,左不过才十七八岁,却稳居食为天的掌厨之位。为食为天分店培养了许多厨子。 “掌厨大人,你看谁来了?” 听到人说话,苏希云擦了擦汗水,转头就见到苏希锦笑盈盈站在自己身后。 她先是不敢置信,而后惊喜得红了眼眶。将右手的工具交给身后男子,朝着苏希锦奔来。 “前头我就知道韩太傅回京了,却不知道你们也跟了来,直到昨天林表哥过来才告诉我。我这两天忙,没抽出时间去看你们。” 她拉着苏希锦左看右看,三年不见,妹妹又长高了,变漂亮了。 “本想问大姐近况,方才看了一下,就知道这个问题不必问了。”苏希锦很欣慰。 几年前那个懦弱狼狈的大姐,如今大方成熟,自信沉稳地站在她面前。 厨房口人多,过往的小二都看着两姐妹,尤其看见苏希锦时,眼睛里冒出惊艳。 苏希云将苏希锦带到后院,换了身细软莲青色襦裙,身材窈窕,高挑,脸蛋秀丽可人。 “我一切都好,表哥对我极好,其他人知道我与表哥的关系,更是对我恭敬有加。”苏希云红着眼眶,“就是有些想家里人。” 当初刘氏让订婚,她不愿受家里人摆布,跟着林舒正来开阔新店。生活富足且充实,就是没有熟人,孤寂无依。 如今他乡遇亲人,心底有了着落,才彻底安心。 “家里都好,祖母变了,三婶生了个儿子,三叔也开始上进读书。” 苏希锦将家里的情况一一告知她,所有的一切都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我听赵大娘说,如今祖母三句话不离你。” 说她如今在京城里管人,钱挣得多,每月往家里寄钱,孝顺得很。 苏希云破涕而笑,“以前我是万万想不到的。” 她现在真庆幸当时听了苏希锦的,没有一吊了之,否则哪来现在这样的好生活。 有时午夜梦回,回头看当初的那段时光,也不过如此。 苏希锦替她高兴,又聊了些近况,邀请她去自家住。 “我如今就在后院住着,这里离厨房近,方便我做事。” 苏希云拒绝了,“等我休息的时候,就去看二伯,二伯母。” 苏希锦同意,又问她林舒正的去处,得知对方就在食为天,便去找他要丫鬟。 林舒正又躺在榻上,眯着眼睛,旁边的侍女喂的喂点心,捶腿的捶腿,逍遥快活得很。 他今天穿了件菖蒲色束身对领锦衣,披散着头发,腰带半解,领口微开,骚气又多情。 苏希锦将自己来的目的告知于他。 林舒正听后,想都没想指着旁边的一位侍女道:“流苏,你跟着表妹去。” 被叫做流苏的侍女立马跪倒在地,双目含泪,形容沮丧,不甘。 “公子,奴婢伺候您三年,舍不得离开。且我对京都的事不熟悉,只怕耽搁了表小姐正事。” 林舒正坐起身,冷笑,“既然你不了解京城之事,那留着你有何用?” 流苏惶恐,跪地求饶。 林舒正丝毫不理睬,问剩下三人,“你们可有人愿意去?” 三人俱低头不语。 苏希锦没想到他会把贴身丫鬟给自己,一时也有些惊讶,“她们伺候你久了,突然离开,你也不习惯。我们换其他人吧。” 林舒正不语,盯着几人黑了脸。 正在这时,一位相貌相比其他两个稍显平庸的女子,站了出来,“回公子,我愿意去。” 林舒正看向她,“可是自愿?” 女子没有犹豫,“自愿。” 林舒正点了点头,“还是你最有眼光。你今后会为自己如今的决定而庆幸。” 做官员的管事娘子,不比自己这个商户有前途? 那女子听后,自动站到苏希锦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苏希锦心有愧疚。 “白荷。” “白荷你放心,我爹娘皆是仁善宽厚之人,必不会亏待你。” “多谢小姐。” “待会去账房领二十两银子。”林舒正对白荷道。 又盯着跪在地上的流苏,声音冰冷,“你既不去苏家,我这里也留不下你。” 流苏叩头求饶,脑袋碰在木板地上,声声作响。 苏希锦眉头微皱,对林舒正道,“你这样让我心怀愧疚,好似因为我,她才被撵出去的。” 林舒正闻言,面色缓和,“既然表小姐替你求情,就留下来吧。” 流苏转头,对着苏希锦叩头。 苏希锦避过不受。 她带着白荷回到苏家,将她交给林氏,协助林氏管理屋内屋外的事宜。 “将好昨日的白芽儿也姓白,你们倒成了一对儿姐妹。”林氏笑道。 两人相处和睦,苏希锦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们如今的宅子是皇上御赐,上任主人也是个六品官员,宅子为四进五院,还带个花园和凉亭。 屋里坐了会儿,苏希锦想起后院的白雏菊,她带着商梨和铁灵,将菊花的枝丫剪下来,重新插进土里。 菊花喜阳光,忌荫蔽,惧涝,土壤湿润,苏希锦没浇水。 做完又见旁边还有丛黄色的菊花,找来刀和布,将白菊秆切开,插进黄菊秆,嫁接完成。 “这样它不会死吗?”商梨惊奇地问,她原在韩府就是看花除草的,却没见过这种做法。 “这叫嫁接,”苏希锦道,“两种秆相连,可以开两种颜色的花。” 这种种植方式,西汉就出现了,唐时用于嫁接菊花。 商梨大开眼界,果然是自己孤陋寡闻。 正说着,旁边“咔嚓”一声,两人转过头,就见铁灵手里拖着一根断木,神色紧张。 “我看它弯了,想把它掰正。”她解释。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这丫头力量也太好使了些。自打进家里,坏了凳子,裂了床,碎了碗……做不来家务事,还一顿十四碗饭。 她深刻体会到她的前几任主人的心情。 铁灵闯了祸,低着头装斑鸠。 苏希锦突然就想到了古代天生神力的人才。若是将她送去练武,岂不是好苗子。 “你愿意练武吗?”她问。 铁灵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她,“愿意。” 弄不清楚为何她不骂自己,还愿意让自己练武。 听说练武可费钱了。 如此,苏希锦第二天就给她找了武学师父,那师父看着她如获至宝,恨不能将自己一身本领都传给她。 而府里的丫头小子,有时闲了也去凑热闹。却被那人拒绝,嚷着说什么独门绝技,不外传。 又过了几日,苏家门口突然出现一辆马车,须臾一位十来岁的宫女从上面下来,高高在上地将一绯色物件交给门房。 “请苏小姐务必到。” 门房见她来历不凡,不敢耽搁,立刻将东西交给了苏希锦。 “龄草宴?” 苏希锦看着手中的请帖,经过反复检查,确定与林舒正手里那张一致。 “谁送来的?” “一个宫人。” 难道是三公主?她给自己送请帖做什么? 苏希锦眉头紧皱,三公主乃当今庄妃之女,自己不过是六品官员家眷,又出身平庸,按理说收不到请帖。 难道她跟林舒正见面的事暴露了?只有这才说得清。 她不爱与皇族、世家打交道,尤其是未曾科举前。 那些跪拜礼仪,让她膝盖发酸。 她让商梨去食为天找林舒正,半个时辰后,林舒正就风风火火来了。 “我听你丫鬟说,你也收到请帖了?” 他来得急,额边的发迹松散。 苏希锦将请帖扔给他,“你自己看。” 绯色封面,菊花图案,确实是三公主的请帖无疑。 “估计是我俩在食为天见面,被她看到了。” 苏希锦说,就是不知这位公主知不知道两人的关系。 林舒正在房间里转了转,散落的头发随着他的走动,飘至空中。 “你若是不想去,就称病吧。”他说。 总不能来家里拿人。 “她既然说了一定要去,怕是称病也不行。” 苏希锦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用茶盖拨了拨,缓慢饮下。 “我倒是不怕她,反正我俩是兄妹,任谁也不会往那个方向想。”她十分淡定,“就是不知三公主知不知道。” 是把她当作林舒正表妹请的,还是当成异性女子请的,这完全是两种处境。 她若无其事地分析的,俨然忘记同姓不可婚,异性可婚的风俗。 果然林舒正直接给了她一巴掌,不长记性。 “你且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多谢表哥。”苏希锦摸了摸脑袋,“你的金库就靠你拯救了。” 两人说着话,林氏带着白荷走了进来。 拉着林舒正仔细翻看,“长高了,也瘦了?一个人在京城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林舒正笑着道,“都是想姑母想的,得知您来京都,我在外地吃不好饭,睡不了觉。一做完事,立马就赶过来了。” 虚情假意,花言巧语,苏希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果然林母很吃这一套,心疼得不得了,拉着他留他多住几天。 林舒正当然答应。 过了激动的劲儿,林氏缓过神,拉他坐在胡凳上,“你也有十九了吧?可有心仪之人了?” 林舒正眼睛眯了眯,“忙着生意,东奔西顾的,没有时间。” 这倒是一大难题,林氏想起来时大嫂地嘱咐,“先成家,后立业,你是家里长子,要传宗接代。来时你娘和祖母都与我交代了不看门楣,只要是身家清白,性子和善......” 列举一大堆理由,啰啰嗦嗦犹如唐僧。 林舒正无奈,朝苏希锦使了使眼色。 苏希锦伸出五个手指,在空中晃了晃:五两银子。 趁火打劫,林舒正冷哼,比了个二。 苏希锦摇头,伸出三根手指。 林舒正咬牙:成交。 于是苏希锦站起身,“娘,你别光顾着替表哥想,也得为人家女孩子着想啊。就表哥这张脸,长得比女子都好看,注定桃花不断。且他一年四季不落家,娶了别人不是让女孩子独守空房么?” 简称守活寡。 林舒正:我谢谢你呢。 林氏:“你说的也有道理。” 苏希锦点头,“我瞧着饭菜也该好了,表哥刚回来,定是饿了,咱先吃饭。” 第52章 龄草宴 苏希锦收到请帖的第二天,舒宛邀她一起去灵隐寺祈福。 猜想对方邀请自己一定与赏花宴有关,于是答应下来。 “你就只带一个丫鬟吗?”见面,舒宛看着她身后的珍珠问。 她身后跟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 苏希锦点头,今日商梨有其他事,铁灵要练武,便是珍珠跟了来。 “妹妹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林夫人可真放心让你独自出来。”舒宛说。 苏希锦笑道,“世道安定,便是独自出来也没事的。” 对方不提龄草宴的事,她也不主动说。 从东城门出发,沿着官道走半个时辰,再向山上行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灵隐寺近在眼前。 然而此时的道路已经被一辆赤紫色豪华马车占住,水泄不通。 道路的中央,一位穿着旧布衣的老年人,正蹲在地上捡果子。 “勿那刁民,快快让开,我家小姐即刻要回家。” 一位身着蓝色护卫服的侍卫下马说道。 老人勾着腰捡着地上的果子,闻言抬起头,“你们撞倒了我的摊位,就这样走了吗?” “难不成还想坑一笔不成?”护卫鄙夷不屑,目中无人。 “你可知马车里坐着的人是谁? 老人将捡起的果子,放在嘴前,心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两手通红,干燥皲裂。 “不管是谁,撞坏了我的果子就不用赔了吗?” 小厮见他不识趣,回头走到马车旁,对着车幔里道:“小姐,他不让路。” “哼,”车帘里传出一声冷笑,“撞过去。” 声音尖细嘹亮,刁蛮娇纵。 苏希锦皱眉,正要出去阻拦,便被舒宛拦住,“是她,别出去。” “谁?”苏希锦问。 “陈三姑娘,”陈家嫡次女。因着有个三字,与三公主最为要好。 这个名字苏希锦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了,上次聚会有人说过纪丁璐的表姐,与陈三姑娘交好。 “住手!”吵闹的人群中,传出一响亮的呼声。 接着一位身穿镂金绯色平素绡的女子,从一辆马车里跳了下来。英姿飒爽,活力四射。 不是邱笙笙是谁? 邱笙笙扶起老人,走到马车前理论,“你撞坏了老人家的东西,不赔就走了?” “你是谁家的?”那护卫见她穿着不凡,定是朝廷官眷,遂皱眉问道。 “家父昭武校尉邱经信。” “六品昭武校尉,也不是多大的官职,也敢来管我的事儿?”帘子里传来冷哼。 这世道,六品芝麻官也敢出来伸张正义了。 “撞过去,”陈三姑娘喝道,“我的命令你听不懂吗?” 护卫拉了拉马绳,迟疑了一下,伸出鞭子一抽,就要冲过去。 邱笙笙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张开双臂,挡在老人面前。 “且等一等,”眼见着事情不可控,苏希锦跳下马车。 “不就一点果子吗?老人家多少钱?” 邱笙笙见是她,神色惊讶:“苏妹妹。” 苏希锦点了点头,让老人家将果子估个值。 老人颤抖着声音说:“带筐,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不敌陈三姑娘护卫佩剑上的吊坠,那怎么也有五两银子了。” 护卫听他这么说,高傲的抬起下巴。 “常听人说陈太保慷慨大方,富可敌国,想来是不在意这一两银子的。” 陈家当今当家人为陈太保,位列三师。 “你又是谁?”陈三姑娘脸都没露,窗帘后的声音轻慢不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希锦对着马车方向道,“为了区区一两银子,陈三姑娘累及家里,落个蛮不讲理的名声么?” 里面一声一阵寂静,几个呼吸后,马车侧面的帘子被打开,露出一张狭长傲慢的脸。 “我记住你了,”长得倒是挺好看的,陈三姑娘轻嗤,眯着眼睛恨恨道,“咱们走着瞧。” 说着拉下车帘。 马车的另一边,一只玉手轻飘飘丢出一锭银子,看那分量当有二两。 “陈三姑娘仁善大方,”苏希锦行平礼。 她将银子捡起来交给老人,老人拿着银子对她感恩戴德。 “多谢二位姑娘,多谢二位姑娘。” “不用谢,本就是你应得的,”邱笙笙帮他整理好摊子,“今日别来摆摊了,快些回去。” 老人挑着箩筐,蹒跚离去,邱笙笙笑看着苏希锦。 “方才多谢苏妹妹帮忙,”否则那匹马就真的撞过来了,虽然她能及时躲掉。 苏希锦想起方才的情形,有些后怕:“方才情况危及,你以后别那么冲动了。” “他们奈何不了我,”邱笙笙将手背在身后,自信而张扬,“我自小学武,为的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着做了个女侠的姿势。 苏希锦于是更欣赏她了。 “你们俩快别在路边说这些,”这时舒宛从马车上下来,“还是担心担心以后吧。方才陈三姑娘可是放了狠话。” 这位姑娘仗着身份高,嚣张得很,也不讲理,与三公主一样是个不好惹的主。 她有些后悔跟苏希锦同车上香了。 寺庙近在眼前,三人弃车步行而上。 “有什么关系,”邱笙笙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一双眼睛明亮而清澈,“反正我们跟她又没交集。” “你是没关系,”舒宛声音温和,“苏妹妹过两天还要去参加龄草宴呢。到时候她怎么办?” “龄草宴?”邱笙笙停下脚步,低头打量着苏希锦,“你怎么有这东西?” 这个问题正是舒宛想问却一直没问的。 苏希锦见两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脸上,迷茫的道:“我也不知道,昨天拿到时我还大惑不解呢。” 迷惑不解的眼神一点不像是在说谎,邱笙笙相信了。 舒宛低头沉思,“会不会是你身边的人认识三公主,而你不知道?” 苏希锦摇了摇头,“我来帝都之前在县里,来帝都后就只认识你们几个。” 舒宛见她神色认真,自己又猜不到什么,只能放弃。 陈三姑娘怒气冲冲回到太保府,将屋里的瓷器,玩意,摔在地上,砸得稀碎。 “什么玩意儿,一个两个也配威胁我?”不过有着两分姿色而已,装什么善人。 “去查探的人还没回来吗?” “回……回来了,”外面一阵响动,很快一个护卫从门口冲了进来。 “回三小姐,那绯衣小姐确实是昭武校尉邱家的,至于月牙白小姐,其父乃工部屯田郎,今春圣上亲封的。” “都不是什么高官啊,两个跳梁小丑而已,谁给她们的胆量来挑衅我?” “且等着吧,今日之耻,我必报。” 她跟苏希锦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护卫起身谄媚献计,“姑娘想报仇,不必等太久,小的听说三公主邀请了苏姓小姐参加龄草宴。” “乐双?她邀请这贱人做什么?”陈三姑娘疑惑,拍拍手恨声道,“好呀,自己送上门来了。” 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要闯进来。 灵隐寺是空智大师的所住之地。 苏希锦三人一起去庙里上香,抽签。 舒宛抽了一根,神神秘秘去前方解了。 苏希锦也摇了一挂,“平地起波澜,遇水则灵。” 有和尚给她解卦:“姑娘最近会遇到些不顺,但有贵人相助,必能逢凶化吉。” 苏希锦只是为了好玩,她原本就不信这些,这会儿听到能逢凶化吉,更是不当一回事儿。 “大师近来可好?”她问和尚。 和尚抬头,“主持一切安好。” 苏希锦点头,也对,那和尚白白胖胖,吃肉喝酒,能不好吗? 可惜了商梨的长须美髯,飘飘欲仙大叔。 上完香,拜完佛,一行人进城分至城门和巷口分开。 “小姐,方才你怎么不说请帖的事儿?” 舒宛换了身黛色蝶纹织锦缎衣服,坐立于铜镜之前。 听到丫头的话,她淡淡道:“她得罪了陈三姑娘,那天必定不好过,我何必与她一同去受气?” 弄不好还以为两人是一道的,被记恨上是小事,断了登天路才是大事。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苏希锦回到府里,惊奇的发现府中摆设变了个样。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白芽儿小丫头会看风水,”林氏笑盈盈道,“我就让她把庭院格局改了下,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苏希锦挑眉,哟,捡到宝了。 她回房换了身衣服,屋里燃起的香料清新提神。 若是让那些贵族夫人知道,她们千金难求的香水,被她用来熏房,估计得叫一声暴殄天物。 “商梨回来了?” “早回来了,”商梨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来,“我给小姐带了糕点,国公府独有的莲子百合酥糕。” 苏希锦尝了一块儿,酥软甘甜,入口即化,还带着熟悉的药草味。 “商总管身子可好些了?” 商梨回道,“没什么大病,义父让我谢小姐关怀。” “对了,我回来时遇见了国公爷,他让我给小姐带句话,说什么谨而慎之,勤而学之。” “是慎而思之,勤而行之。”苏希锦纠正。 就是这句,商梨吃着糕点,连连点头,“韩少爷好像也让我给小姐带句话,是什么来着?” 她敲了敲脑袋,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我忘了。” 当时她为了记国公爷的这句话,愣是绞尽脑汁,拼尽全力,谁知还是错了。 “韩大哥?”苏希锦一愣,“应当是些问好的话,”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三日后,龄草宴。 苏希锦身着一袭对襟祥云丁香色织段锦春裙,腰系水蓝织锦带,袅袅娜娜,不盈一握。 她今日梳了一个单螺发髻,头上只简单插了根烧蓝点翠桃形钗,颜色清丽而惊艳,美丽不可方物。 “表哥,”苏希锦理了理衣襟,有些不自在,“这似乎太高调了些。” 林舒正一扇子拍在她脑袋上,“不高调怎么突出咱林氏兄妹的美丽?” 他今日头发几乎全披,只从两边耳际微微勾了一缕头发,轻轻松松绑在脑后,两鬓头发微卷,自额角垂至下颌。 整个人潇洒邪魅,风流倜傥。 一身绛紫色暗花外袍,自然地罩在身上,显得贵气十足。 “其实你一个人撑门面就行了,”苏希锦不甚在意,“我是实力派。” “哼,我是怕你给我丢脸,”林舒正斜眼看她,“且没有你在身边陪衬,哪来我的光耀夺目?” 他两双剑合璧,自然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组合。 苏希锦噎住,合着一大早把自己从床上捞起来打扮,又是送衣服,又是送首饰的,只为了给他充当绿叶? 龄草苑到了,马车停了下来,苏希锦收了笑容,与林舒正先后下了车。 苑外车水马龙,一辆辆豪华马车自门口停下,穿戴贵重的小姐们形容优雅,在侍女的服侍下,踏出马车,高贵而矜持。 突然,她们触及到身旁的两人,目光一转,惊叹愕然。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好一对美男美女! 众人赞叹,公子妖媚惑人,小姐清纯惊艳,两人容貌皆是上乘。 最妙的还是那一身气质,不似普通贵族的端庄或沉稳,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自然。 从两人一出场,他们的目光就在两人之间,从没离开。仿佛只他两一出场,眼里就看不见其他人。 “他们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有人小声问。 “三公主邀请的,不是世家子弟便是皇亲国戚。” “不对,那位公子我见过,”有人掩着嘴轻声道,“是食为天的林老板。” “莫不是......” 众人恍然大悟,据说年前三公主为追一男子,追到青楼,当场砍了男子怀中妓女的两只手。 他们以前觉得三公主荒诞残暴,然而这一刻突然有些理解三公主了。 “那她旁边的那位小姐是谁?我敢确定京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美女。” 一位风流公子摇着扇子惊叹。 “莫不是红颜知己?没看他两一起的么?” “那林老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把女人领到三公主面前来。” “我也觉得不像,”另一位公子歪头打量,“穿着打扮一致,倒像是兄妹。” 苏希锦与林舒正一下车,便感觉众人的眼光自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们眼里的惊艳来不及掩藏。 她朝众人笑了笑,私下伸手拧林舒正的胳膊,叫你高调,这下想摸鱼都不行了。 第53章 一鸣惊都城(一) 众人议论中,又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与其他马车不同,这辆马车套了两匹马,轿身紫色打底,镶黄色花边,四角垂挂金色穗子,帷幔飘渺。 马车行至龄草宛而停,一息之后,车内下来四位宫女。个个身穿水红色宫服,手提月牙白宫纱灯,低头细步。静立于侧。 而后一位太监样式的侍从,伸手从车内扶出一十六七岁的小姐。 这小姐身穿真红镂金软云锦,金丝累累,裙摆曳地。头发戴凤冠,左右四支凤钗,五官寻常,眼睛微微下垂带些戾气。 这么大阵仗,定是宫里的某位公主吧? 苏义锦刚猜测,就听身边的人俯身参拜。 “参见三公主!” 原来她就是三公主,苏希锦犹豫了一下,跟着蹲了蹲身子。 “平身,”三公主看都没看,随意地抬了抬手。 眼睛在周围一扫,推开身边的太监,直接朝林舒正走来。 她挤开苏希锦,对着林舒正笑道,“林公子,别来无恙。” “三公主盛情相邀,草民却之不恭。” 林舒正退后一步,轻俯行礼。 “不用行礼,”三公主再次靠贴近,“今日你能来,这龄草宴才不算白费。” 言下之意,这宴会是为他特意举办的,别人来都是浪费。 苏希锦处于人群,深刻感觉到众人脸上的微妙。 在座的各位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家,虽不及三大家族,怎么也是达官贵族。 林舒正不语,整个人知礼守节,仿佛靠在自己身上的不是三公主,而是青楼楚馆的女子。 门内,入目皆是菊花,各式各样。中间穿插小道,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中间摆放着案几,下设金丝毯,每桌身后自有美艳侍女伺候。 三公主拉着林舒正坐于上首,“林公子,你坐我这里。” 她指着身旁的空位。 众人神色微变,一介商户也配居于他们之上。三公主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林舒正笑而拒绝,“草民无官无职,不过一介商户,何德何能坐于诸位贵人之首?即便是公主的命令,也让某寝食难安。” 说这些话时,他没有行礼,一本正经,神情严肃而勉强。 原来是三公主一厢情愿,众人对林舒正的敌意减少,甚至对他生出了可怜同情之心。 林舒正自上而下,走到苏希锦身旁,看着三公主道:“想必三公主方才没看见,这是我表妹,工部苏大人之女。” “苏小姐,”三公主含糊地叫了一声,她当然知道这是她表妹。 一下马车就看见了,那么明显、刺眼的一个人,想不看见都难。 她原不知道苏希锦这号人物。 林舒正躲了她几个月,每次去找时都扑了个空。这次她也不确定林舒正来不来。 直到前两天有人在食为天看见他与一貌美女子来往,她心生警觉,派人去查方知是他表妹。 于是她也给苏希锦发了一张请帖,如此不信林舒正不来。 结果林舒正来了,看见二人,她还是不开心。 “苏小姐威风八面,义薄云天,不用林公子介绍,我们也是知道的。” 正说着路口方向传来一抹尖锐讥讽的女声。 苏希锦转身,便看见了一脸的陈三姑娘。 她的身后还跟着三人,一个苏希锦不认识,另外两个分别是纪丁璐和舒宛。 看见苏希锦,纪丁璐明显愣了一下。旁边舒宛则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怎么?阿蕊,你也认识苏小姐?”三公主好奇。 “当然认识,且印象深刻,”陈三姑娘趾高气扬走到苏希锦桌前,“苏小姐,我说过我会记住你的。” 这般明显,不用猜便知两人有过节。 陈三小姐与三公主是京中出了名的蛮横双人组,见状,不少人为苏希锦担心。 这两兄妹是什么命,生得花容月貌,绝美无双,结果哥哥被三公主看上,妹妹被陈三小姐记恨。 林舒正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将手半放在苏希锦身前,动作低调不露痕迹。 但三公主从小生于皇室之中,何等眼神,几乎立马对苏希锦产生了敌意。 “让三小姐惦记,是阿锦的荣幸。” 苏希锦淡笑,示意表哥不要紧。 林舒正慢慢收回手。 陈三小姐看了眼三公主,突然问道。 “苏小姐今年几何?” “十三。” “十三岁,”陈三小姐沉思,“也该知道男女有别了。但我瞧着你与林公子似乎感情深厚,远超一常人。” 她这是在激怒三公主,为苏希锦树敌。 场上许多人都好奇两兄妹的关系,因此支起耳朵等着她回答。 苏希锦神色不变,从容不迫答道:“我与表哥乃亲兄妹,自然与常人不同。且外祖母自小教育我们兄妹要同气连枝,互帮互助。” 如此,三公主阴郁的脸瞬间,灿如阳光,眼里的敌意消失殆尽。 许多有其他心思的男子,也露出一番笑容。 唯有几人不太开心。 “哼,”陈三小姐冷笑,“苏小姐当真如那日一般,伶牙俐齿,让人记忆犹新。” 苏希锦回道,“三小姐慷慨大方,体恤百姓也令我佩服。” 陈三姑娘慷慨大方,体恤百姓?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莫不是她欺负百姓,被苏小姐阻止才记恨上对方的吧! 苏小姐当真无畏勇敢,心地善良。 陈三小姐冷了脸,拂袖上坐,“乐双,你今年的龄草宴请的都是些什么人?” 三公主道,“还是往常的人啊,只是谢小姐与吕小姐不在。”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香风,接着一声如银铃的声音从那方向传来。 “家中有事来迟,还望三公主原谅。” 苏希锦转头,眼睛一亮,好一位美人。 那美人十五六岁,脸若银盆,一双朦胧丹凤眼,柔和柳叶眉,朱红唇瓣小巧而饱满,身穿丁香流仙裙,肩披月华披风,耳带珠环,垂坠至肩。灿然夺目。 她从那方走来,娉婷曼妙,一步一莲华,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里。 这样的美人便是苏希锦两辈子都极少见到! 周围的人停下餐饮,来者的身份不用人介绍,便呼之欲出。 “谢小姐,”三公主点了点下巴,她自己相貌平平,惯不喜欢比她漂亮的女子。 尤其是谢婉这种大美女,但凡她出场,就没有其他人的地位。 然而谢婉身份高贵,又被称为第一大美女,请她来宴会自动高了一个档次。 所以她每次不得不请。 谢婉身子微屈,俯身行礼,一举一动皆优美到恰到好处。 她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仿佛在寻找什么,而后眼里暗淡一闪而逝。 尽管她隐藏得很好,但苏希锦还是看见了。 “既然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三公主拍了拍手,“那咱们就正式开始的。” “前儿我新得了一株菊花,花开两色,一绿一紫,犹如猫眼,因此我取名波斯菊。” 话音刚落,便有四名宫女小心翼翼抬着一大架子出来,架子四周由白色帷幔包裹,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三公主见众人神色期待,自得一笑。 “林公子,今年就由你来为大家揭开帷幕吧!” 林舒正将要拒绝。 三公主却冷脸道,“不过一个小忙都不愿帮么?” 林舒正无奈,起身掀开白色布幔,一株奇异的菊花顿时映入众人眼帘。 那菊花只有一株,中间分开形成两枝花朵,花瓣细长,一绿色一紫色,绿色纯粹,紫色高贵。 人群里传来惊叹声,“从来只听过并蒂莲,不想今儿还能看见双色菊。” “这样子的菊花,某从未见过。” “如此美丽奇特,就是千金都难买到。” “实乃不可多得之佳品。” 三公主听着各式各样的惊叹声、夸赞声,容光满面。 哼,这群士族再自持身份高贵又如何,她有的东西,他们还不是没有。 谢婉眼里也露出惊奇之色,但很快消失不见。 其实就是用了嫁接技术,只绿菊确实少见。苏希锦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以前她曾在某电子平台上买过。 见苏希锦坐于一旁,无动于衷,陈三小姐,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苏小姐似乎不满意?”她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苏希锦不慌不忙道,“实在太过奇特,所以震惊得无法言语。” 陈三小姐点了点头,对着众人道:“如此美菊,不若大家都赋诗一首。最后选出今日最佳和最差。最佳者得三公主赏赐,最差者当众歌舞一支,何如?” 调查显示,苏希锦一介村女,一直生活在村子里,她就不信她能赋诗。 这支舞她跳定了,这个脸她也丢尽了。 众人齐齐道好。 “那谁来评判,评判规则又是什么?”有人问。 “这个简单,”陈三小姐尖着声音道,“大家写的自然大家一起评价,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虽然我们描写菊花,但诗中不可出现菊字。” “这……”原本写菊是件件简单的事,但想要出彩难。 如今不用“菊”字,更是添了一成难度。 “这倒是个新奇的想法,”一道明朗豪放的男声在人群后方响起。 苏希锦转过头,就见一身穿金黄色长袍,腰配龙形玉佩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这人五官深邃,眉毛乌黑,嘴皮削薄,头发高高束起,头戴翠色玉簪,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形容霸气 “参见二皇子!” 众人听见声音,不敢迟疑,立刻行礼。 “平身,”二皇子抬了抬手,“我只是来凑个热闹,大家随意玩乐,不要顾忌我。” 众人哪里敢当真。 “二皇兄,”三公主跑过去问,“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二皇子道:“三妹妹相邀,如何不来?” 他说着向苏希锦的方向走来,停在谢婉身边,“婉妹妹别来无恙。” “二殿下,”谢婉点了点头,美目冷淡。 苏希锦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二皇子仿若未见谢婉的冷淡,站立在她身边,冲着陈三姑娘道:“你方才的提议极好,且开始吧。” 苏希锦明显感觉现场的气氛不再寻常,大家都神色严肃认真。 就是角落的舒宛也绷直了身子,蓄势待发。 原本是场娱乐赛,因为二皇子的加入变成了竞技赛。 陈三姑娘狭长的眼睛笑意满满,“那谁第一?” 她的脸长得很有特色,整体概括起来就一个“长”字,脸蛋狭长,眼睛狭长,鼻子狭长......很是奇异,却又说不上丑。 有二皇子在,谁敢争这个第一? 便有人提议二皇子先行。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那我就赋诗一首,权当抛砖引玉吧。” 侍女端来案几,上备笔墨纸砚,置于中间。凡是要作诗的都去中间做好,再回到自己桌位。 二皇子盯着那株菊花,沉吟片刻,提笔拈来。 “乘辇游西苑, 逍遥步龄宴。 双草相并蒂, 画梁语雁意。” 他说他乘辇出游,来到龄草宴,看见两朵菊花,不由想到了大雁。 陈国大雁代表感情和志向,不知他是想说对谁的感情深厚,还是自己志向高远。 “好!”自有人拍手捧场。 “二皇子出口,果然与众不同,我等自愧不如。” “妙,二皇子当得第一。” 苏希锦眼帘低垂,分明只算中上的诗歌,被大家吹得天花乱坠。 “谢小姐,”三公主看向谢小姐,“该你了。” 谢婉撇了她一眼,走到中间,白嫩手腕拾起一支毛笔,凝神写下一行字。 “玉蕊半开喜登临, 行至水榭风抚萍。 尽可相依退可守, 弦月自挂东南头。” 看似说物,实则说情,句句写情句句愁。 好一个愁字了得。 念诗的侍女将诗歌缓缓读出来,叫好声连绵不绝。 “此诗行云流水,是上等的好诗啊!” “出口成章,当属我辈之典范。" “谢小姐不愧名门贵女,有才有貌!” 二皇子神情阴郁,眉头狠狠皱起,立于身侧的五指,合并捏成拳头。 赞声缓绝,众人低头抿茶,神情尴尬。 谢婉收了笔,冲着两位皇室行了行礼,“婉还有事,今日先行一步,大家继续游玩。” 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不愧是美人,离开的背影都像是优美的剪影。 二皇子咬了咬牙,冲着在座所有人笑道,“适才想起宫中还有事,我也先走了。” 林舒正轻笑,凑近苏希锦幸灾乐祸道:“好一出郎有意,妾无情的戏码。” 皇室也敢取笑议论,苏希锦别了他一眼。 二皇子一走,大家又恢复到了之前的谈笑风生。 众人继续饮酒作诗,嬉笑玩闹,但作出的诗歌都没有二皇子的好。 差不多时候,陈三姑娘站起身,尖利的声音响彻耳际。 “现在没做过诗的就只剩下林公子和苏小姐了吧?你俩谁先来?” 第54章 一鸣惊都城(二) “苏小姐,你跟林公子谁先来?” 众人目光聚集到两人身上。 林舒正抿了一口酒,含笑起身,“林某一介商人,不曾作过诗,还请三小姐体谅,由我表妹代劳如何?” 他美目含情,一笑便勾人灵魂,夺人心魄。 陈三小姐未经人事,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美男计,脸颊羞得通红,欲语还休。 见此三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神情恼怒。 陈三小姐稍微恢复神志,想着反正自己为难的是苏希锦,放过林舒正又没什么。 遂侧头对着苏希锦道,“既然你们为兄妹,便让你代写也未尝不可。” 嘁,众人唏嘘,轻凭什么他们绞尽脑汁自己作诗,林舒正什么都不做就行? “自然也不是那么好代的,”陈三小姐十分满意众人反应,嘴角带着冷笑,“既然代写,必定有胜的把握。为了公平起见,苏小姐的诗必须胜过在场所有人。” 如此众人满意了,怎么说他们也是自小启蒙,打底十年功底的人。 想要胜过他们,难! “劳烦表妹了,”得到同意,林舒正举杯,笑眯眯对苏希锦说道。 又拿自己挡枪! 这该死的美男计!苏希锦暗恨,回去再跟你算账。 她擅策问,不通诗赋,只跟着韩国栋学了几年也摸了些门道。 但要她现在盖过众人,还差些火候,因此只有借鉴唐宋大家了! 缓缓上前,轻提笔,沾上墨汁,在洁白如玉的纸上写道: “花开不并百花丛, 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风中。”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一位公子形容痴迷,喃喃自语。 是啊,菊花可不就是这样么? 宁愿在枝头上怀抱着清香而死,也绝不会吹落于凛冽北风之中! “做人亦当如此,身有傲骨,高洁不屈,不流于世俗。” “没想到苏小姐有如此高的气节,魏某自愧不如。” 许多人都被诗句最后两句所打动,交口称赞,颂声遍地。相比于之前他们称赞二皇子和谢婉,态度更加真诚。 “这小丫头有意思,”龄草苑上方的亭子里,一位老者和两位公子站立于上,全神贯注看着下方的众人。 “这首诗赋写得极好,当属今日之最。”老者左边的黄衣公子也十分赞赏 她一直都这样,给人惊喜,让人惊艳,右边的白衣公子嘴角含笑。但好像想到了什么,嘴唇微抿,笑容消失不见。 龄草苑内,眼见着苏希锦的诗得到众人赞扬,陈三小姐坐不住了。 谁说的她只是一介村女没读过书!这明明就是扮猪吃虎好吧? 绝不能让她得势!陈三小姐左看右看又看,然而就是找不到借口。 “这一首应当算林公子的吧?”就在这时,三公主站了起来,语气轻佻。 “你自己的呢?” 陈三小姐松了一口气,笑盈盈道,“是啊,方才这首是你代林公子写的,那你自己的呢? 众人皱眉,这分明是难为人。 哪有人能即兴作出两首诗,而且还要两首精品的? 他们知道“蛮横二人组”在为难人,然规矩确实如此,别无他法,只能心里为苏希锦担忧。 苏希锦面色不变,甚至还微微露笑,这样的诗,她脑海里还有许多。 她既会背一首,就少不了第二首。 想罢,毫不犹豫,弯腰低头在桌案上写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霸气!” “妙啊!实在是太妙了!” “上一首诗孤高自傲,这一首诗荡气回肠。” “苏小姐是不是想告诉我们,做人既要有高洁不屈的品性,也要有力挽狂澜的豁达霸气?” 苏希锦点了点头,这两首咏菊的诗她最喜欢,另外还有一首《题菊花》也让她记忆犹新。 “不知苏小姐师承何门?”有人问。 一首诗可能是意外,两首诗就是名副其实的才女了! 这样的才女不知是谁教出来的? 苏希锦一愣,她的师父自然是韩国栋,然而她不能说。 “我现在不方便说,不过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如此神秘,众人对她更是越来越有兴趣,纷纷上前询问。 陈三小姐和三公主气极,感情今日她们折腾一整天,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都怪陈三,好好的提什么作诗?三公主心里埋怨。 这下好了,有这么优秀的一个表妹在,林舒正能看上自己才怪。 陈三小姐心里发苦,情报有误,她要是知道苏希锦会作诗,怎么也不会提作诗,让她出风头。 两人紧皱眉头,暗自咬牙找补。 高亭内,老者瞧着下方问:“这姑娘以前没见过,莫不是裴老新收的徒弟?” “裴老不是收了吕家双胎,就宣布关门不收了么?”黄衣公子疑惑。 “听说她最近才随父进京,应该不是裴老的弟子。”白衣公子道。 空地上,陈三小姐想了半天,将苏希锦写的诗在口中来回默念,终于让她找到了错处。 “长安是前魏都所在之地,如今早已没落。苏小姐如此歌颂前朝风光,莫不是对当今心存不满?” 陈三小姐得意洋洋问,眼睛眯起。本来就狭长的眼睛,被她这样一眯,只剩下一条线。 众人心头一跳,是啊,长安可不就是北魏都城么?一到秋季,菊花盛开,长安的才子佳人便成群结队,赏菊吃蟹,一度为长安一大盛况。 然而十九年前,先帝平定乱军,登基后迁都东京,将长安荒废了。 苏希锦此刻赞扬长安的菊花,可不就是再打先帝的脸么? 三公主从座上站起来,一拍桌子,“好大的胆子!来人,将这个反贼拿下。” 林舒正收起脸上的玩笑,缓缓站起身,挡在苏希锦前面。 “噗,”苏希锦笑了,这怎么还玩起文字狱来了。 她推开林舒正,眼睛与三公主对视,“敢问三公主,长安今日是否属于陈国?” “自然。” “长安内是否还有菊花。” “自然。” “那我歌颂长安的菊花有何不对?”苏希锦莞尔。 “自然是因为皇爷爷不喜长安,迁都东京。” 苏希锦摇头,“我想公主可能弄错了一件事。” “先帝之所以迁都东京,不是因为它是北魏都城,而是因为长安历经多次战乱,设施破坏严重,重建成困难。此其一。” “其二,当朝达官贵人,八成以上出自东京,故土难离,迁移成本高。” “其三,东京地势平坦,幅员辽阔,水路发达,经济繁荣,便于战乱后修身养息。” 苏希锦说完三条理由,全场寂静。 他们既震惊又佩服,这女子不仅诗写得妙,历史素养也远远超越他们。 最主要的是她才十三岁。 这是什么样的天才人物啊! 三公主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她不懂这些“歪门邪道”,只觉得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宛如看痴钝,心里又将陈三小姐恨了一遍。 这个陈三,自己愚蠢就罢了,还把自己拉下水。 “如此……”三公主神情尴尬,让拔刀的侍卫退下。 巧舌如簧,陈三小姐很是无助,又让这贱人躲过去了。 经此一战,只怕她定要飞升,名扬京都,以后想再抓她就难了。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测,你怎么能证明先帝如何想?”反正已经撕破脸,只要能拿下苏希锦,她也不在乎颜面。 “三小姐逾越了,”苏希锦看着她,嫣然一笑,“我们如何能猜测先皇的想法。” “不过按照三小姐的逻辑,封都以前是夏、春秋魏的都城,而今我们是否不应该住在此地?” “洛阳曾是三国魏都,而今我们是否不能去洛阳欣赏牡丹?” 陈三小姐愣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十分精彩。 她身旁的纪丁璐和舒宛,一个惊觉自己看错了人,一个怀疑自己站错了队。 苏希锦欣赏着陈三小姐精彩的脸部活动,瞧瞧自己又干了什么?欺负小朋友。 作孽啊,可她总不能让自己被小朋友欺负吧。 毕竟她现在比人家更小。 “三小姐若真在意历史,则应该正视历史,而不是躲避忌讳。” 苏希锦轻飘飘落下最后一刀,“如果连正视历史的勇气都没有,那又如何反思自我,兴国安邦?” 又是一阵寂静。 苏希锦叹了口气,写诗就写诗,非要跟她扯大旗,谈什么人文主义、江山社稷,难道不知这才是她的强项么? …… “正视历史……好新鲜的词儿,”老者看着苏希锦,凝眉沉思。 剖开残酷现实,直面历史真相。 一个小丫头,竟然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他对她更感兴趣了。 “怎么跟她讲这个……”不是自找苦吃么?白衣公子满眼皆是笑意。 “宴清,你认识她?”黄衣公子转身,“可否把她介绍给我?” “不认识。” …… 一场赏菊宴,火了一个人。 龄草宴后,苏希锦的名字频繁出现在上层贵族口中,他们纷纷打听她的家世背景,师门来源。 “才华横溢,由我看苏小姐当得起第一才女。” “眉目如画,姿容绝代,容貌赶第一美人也不差。” “貌美远超吕小姐,才华高于谢小姐。我认为她才当得起女子第一。” 私下里贵族男女子各个议论,称赞不已。 “可是佳人排名与家世有关,”有人小声说,“吕小姐出自河东吕氏,谢小姐出自陈留谢氏,苏小姐……好像只是六品寒门。” 是啊,苏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家世太低了。 太师府。 谢婉愁容满面的躺在靠椅之上,眼睛望着窗外,神色恹恹。 “听说今日龄草宴出现了一苏姓女子?” “见过,不及我。”谢婉美目微闭。如果她是十分,苏希锦只有九点五分。 差的这零点五是她永远过不去的天堑。 听她这么说,来人放下心来,“我儿自然是天下第一,在没出嫁之前,你需一直保持这个位置。” 太傅府 送走一批门客,韩国栋垂钓于水榭。商炎一脸喜气从门外赶来,将听到的消息告知于他。 “苏小姐真厉害,仅仅两首诗,一句话便力压群芳,无人不晓。” 韩国栋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可怜。” “啊?”商炎疑惑,这不是好事么? 韩国栋道:“我是可怜跟她讲理的人。” 论讲歪理,就没人辩得过那小丫头。 文德殿 皇上周武煦一早就得到了龄草苑的消息,二皇子,谢婉……苏希锦。 “正视历史……”周武煦喃喃自语,这丫头词汇总是新奇。 “朕许久没见她,是该跟她谈谈了。” 各家欢喜各家愁。 苏希锦怒气冲冲拖着林舒正进门,一双桃花眼瞪得圆圆的。 “你下次再让我背锅,能不能打个招呼?” 今天她原本只想随便作作,敷衍了事,既不得第一,也不得最后。 “我打过啊,”林舒正撩了撩头发,“说了你当绿叶,我当红花。既是红花,总不能让我亲自出场吧?” “你……”苏希锦咬牙,这货脸皮越来越厚了。 她冷哼,“原本今日还想亲自下厨的,既然你这么不食人间烟火,那就算了吧。” “哎,别呀,”林舒正一把拉住他,“你表哥又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看见你做的饭,也得落入凡尘。” “哼!” “我那里有本《后汉书》野史,费了很大功夫才弄到。”林舒正伸出手指弹了弹,“既然你不喜欢,那就……” 苏希锦眼神发亮,“成交。” 书不书的无所谓,她就是喜欢做饭。 苏希锦让下人出去采买五花肉,鱼,猪下水,羊排,羊肉等荤菜,蔬菜种类不计。 厨房得知小姐亲自下厨,迅速给她腾出地方,恭敬地等在一边打杂。 “五花肉我能理解,”林舒正皱着眉头,一脸嫌弃,“你要猪下水做什么?” 又不是吃不起。 “吃啊。” 肥肠鱼可好吃了。 “那东西只有吃不起的贱民才吃。” 但凡有钱的人都吃羊肉,下层低贱之人才吃猪肉。 她可倒好,直接吃猪下水。 他没吃过,当然得原谅他。 苏希锦让人把买来的下水用草木灰清洗第一遍,而后用面粉加酒清洗第二遍。 第55章 皇上召见论国策 将洗干净的肥肠切成段,加入葱姜蒜煮软,而后捞起来,用八角、桂皮、胡椒等料爆炒,加水、酱油、酒,水开后将鱼削成薄片,裹上淀粉,下入锅中,一份简简单单却色香味俱全的肥肠鱼便做好了。 “真香,”打杂的下人咽了咽口水。 商梨嗅了嗅鼻子,颇是得意地说:“小姐厨艺精湛,饭菜可口,等你们待久了,就能跟我一样吃个便了。” 这次的东家真好,铁灵抹了抹嘴角,她一定要好好练武,留在这里。 煮肥肠的时机,苏希锦将五花肉切成条,一面刷上腌料,一面洒上粗盐,裹上芭蕉叶放在火上烤。烤得差不多的时候,撕掉芭蕉叶,用铁丝串起来,剥开猪皮那面的盐层,烤至两面金黄,古代版脆皮五花肉做好。 “好香啊,”庭院里打扫的丫鬟小厮,闻见味道,自动赶来。 “想不到小姐不仅人长得好看,还善庖厨之术。” “当然啦,”作为苏希锦身边的元老,商梨最有话语权,“食为天就是小姐与表少爷一起开的。” “京城里最火爆的食为天吗?” 自打食为天开张,店里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他们这等奴籍,只能路过时看看。 表少爷真有钱,小姐真厉害。 见状,苏希锦道,“下次若有时间,我带大家去食为天吃饭。” 算是为苏家做事的福利吧。 从未听说做下人还有这样的福利,仆从们难以置信又激动感恩,更坚定了跟着苏家的决心。 肥肠鱼、脆皮五花肉做好,苏希锦有炒了羊肉、蔬菜,炖了排骨,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饭。 “这东西能吃吗?”林舒正夹了块肥肠,嫌弃地扔到一边。 苏义孝二话不说,夹起来放进嘴里,他最好这一口。 林氏笑道:“你尝尝吧,我以前也不爱吃,吃了你表妹做的肥肠之后,便改不掉了。” 有这么神奇吗?林舒正犹豫了一下,将信将疑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唔,是还可以。”一点臭味也无,料足,够味,软软的很有弹性。 他说着又加了一块放进嘴里,确实可以。 下水成本低,赶明儿完全可以在食为天菜谱上,加上这道肥肠。 “好吃你就多吃点,”林氏又满眼欣喜地给他夹了一筷子,可怜的孩子,一个人在外闯荡。 林舒正点了点头,将筷子伸向五花肉,这道菜他可是看了好久的。 “香、脆、嫩,够味儿,”林舒正赞赏,“若是放在食为天,定能吸引一批顾客。” 苏希锦提醒,“食为天菜单已经够多了吧?太多就显杂了。” 林舒正道,“菜品永远不嫌多,总得推陈出新,让那起子跟风模仿的人知道,我才是他们的祖宗。” “咳,”林氏咳嗽一声,这孩子说话没个忌讳。 苏希锦了然,炒菜出现四年,风靡一时。聪明的商人摸索了方法,接连开了许多家。 如今帝都炒菜馆,多不胜数。 幸好食为天走的正宗路子,打的老招牌,吸引了高端人群。 一场饕餮盛宴让众人心满意足,赞不绝口。 天擦黑的时候,一座小轿子悄无声息停在苏府后门。 领头的人出示了一块令牌,一盏茶后,苏希锦得到消息,穿着斗篷上了软轿。 轿子穿过繁华的街道,走进无人的小路,绕过一处水榭,最后停在一处私宅前。 “苏小姐进去吧,贵人在里面等您。” 领头的人说,声音尖细阴柔,听起来有点像宫里的太监。 这处宅子并不大,只有一个庭院。此刻,庭院正对大门的房间里,闪烁着明亮烛火。 苏希锦推门而进,就见房内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尊贵沉稳,十分熟悉。 “臣女苏希锦,参见皇上。” 她将双手放在身侧,膝盖微屈。 “上次见面还叫朕师兄,怎么几年不见就生分了?” 周武煦转过身来,看着半蹲在地上的女子,满脸笑意。 “上次是臣女年少无知,”苏希锦道,她那时见的官少,不知这个世界的规矩。 现在想来那时贸然叫师兄,实在有攀交情的嫌疑。 “平身,赐坐,”周武煦抬手,“你这样拘束,真令人不习惯。” 我这是谨慎好不好,苏希锦吐槽,藐视皇威,是为大罪。 “知道朕找你来所为何事?” 苏希锦:“不知。” 但肯定不是坏事。 周武煦皱眉,“听说你今日在龄草宴上谈到先皇迁都一事?” 原来如此,苏希锦仰头,认真说道:“回陛下,我只是总结了下历史。” 历史上是这么描写的,她只是总结搬运。 “哼,”伶牙俐齿,周武煦冷哼,“你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你说的那个正视历史是个什么意思?” 尊重历史,正视历史是二十一世纪提出的指导方针,苏希锦当然不能这么跟他说。 “正视历史是指揭开历史真面目,总结经验教训,不再犯历史上同样的错误。” 这是古代官员所熟悉的事,每次朝会必引经据典,说服政敌。 不是什么新鲜概念。 所以苏希锦猜想周武煦所问,并不是他今日来的目的。 果然,就见他沉吟似的点头说道,“既然说到历史,你觉得当朝如何,可胜于前朝?” 一旁的总管许公公听罢,心头大惊,皇上何以问一个小女子这等忌讳的问题? 这个女孩儿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之处,让皇上夜里召见。 却见苏希锦抬起头,神情肃穆,“陛下知道我爱说实话,所以我说的话可能会不好听。” “但说无妨,”周武煦不在意地摆摆手。 御史台那群老家伙整日闲着没事儿干,开朝就骂,可谓激情四射,狗血淋头。 她一个小姑娘总不能比那群老家伙还能喷吧? 如此苏希锦放心了,她拱了拱手,郑重其事,“在我看来当今并不高于任何朝代。” 一旁的许公公闻言,深深埋下头去。 完了,这傻孩子真实诚,圣上生杀予夺,独断专行。别看御史台那群老家伙骂归骂,但都不敢戳心窝子骂。 这丫头却专挑痛处踹。 他竖起耳朵,屏住呼吸,静等皇上的反应。 谁知皇上闻言只是一愣,“当真这么差吗?” “然也,”苏希锦道,“秦朝虽暴,却有一统天下的功德。北魏帝年老昏聩,但有了结乱世之功。当今承接盛世,却平庸无功。” 又是一刀。 “为何?”周武煦声音冷硬。 “因为混乱。”苏希锦道。 大约是因为北魏朝的出现偏离了历史,唐宋许多政治、文化,经济等都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乱。 意识混乱,传承混乱,地方混乱。 “而当今最乱之处在于官僚制度,”苏希锦一针见血,“当今体制设定上有周代的三公,又有前朝的三师,还有历朝历代的宰相。除此之外还有三司、枢密院和三省六部。枢密院与兵部权责交叉,六部之间亦有交叉。更有御史台和谏议院同行监察职能,严重内卷。” 前朝开国皇帝不知作何感想,不放心宰相,设立了三公,不放心三公又设立了三师。为分化相权,又开创了枢密院。 先皇登基不放心枢密院,又加强了兵部。 他们的初心都是取历史之长补今日之短,但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是一片混乱。 朝臣之间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各自为政。 一个政令的颁发,是几党博弈之后的结果,而不是皇上的意志。 确实如此,她的话拨开云雾,点醒了自己。 武煦豁然开朗,急切道:“你继续说。” 皇上竟然没生气? 许公公被这个大谈政事的小丫头所震撼,他悄悄抬起头,想看清楚说出这番话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清丽洒脱,双眼明亮,却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制度混乱必定造成冗官,当今官员众多,许多官员没有职务仍享受极高待遇,长此以往必定产生冗费。除此之外,士族壮大,藩地强兵,也是几大隐患。。” 作为朝臣之女,陈三小姐可以直呼三公主的名讳。这本是件好事。 然人人可以直呼公主名讳,是平等,单三大家族直呼,那就是士族凌驾于皇权的象征。 苏希锦很知道审时度势,知道周武煦出来找她,是想听“干货”,而非虚假的奉承。于是将隐患一一说出,仿佛陈朝已经病入膏肓。 “难道当今就没有一点值得夸奖的?”周武煦问。 “有一点,当今比其他朝代都好。” “什么?” 就她方才痛批的样子,竟还有她能看上的? “您,”苏希锦抬头,与他直视,一派光明磊落。 “您有胸怀大志,英明果敢,任人唯贤,量才授职,广开言路,开明勤劳……” 许公公低头偷笑,这丫头还知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难怪皇上喜欢。 就是转折太快了些,缺些火候。 果然,就见周武煦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好好说话,别拍马屁。” 听着也太虚伪了。 虽然他内心高兴:她否认了全部,却肯定了自己。 说明自己当真英明神武。 苏希锦摇了摇头,神色认真,“我说的都是真话。” “您想治理好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是胸怀大志;您平衡朝野,削弱藩镇是英勇果敢;我爹爹乃一介村夫,您直接提拔他为朝廷命官,是任人唯贤,量才授职……” 更重要的是他愿意站在这里听她讲话,不计较她女子的身份,说明他豁达开明,不拘小节。 “制度混乱,可以改。明君却难得。”苏希锦道。 “咳咳咳……”周武煦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偏偏她眼睛清澈,神色认真,确实不像说谎。 “官制这事儿一时半会改不了,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苏希锦说累了,看了看茶杯,一旁的许公公很有眼色地上来给她续上水。 苏希锦喝了一口,靠坐在青红漆金鱼头圈椅上,缓缓出声。 “开创内阁制。” “何为内阁制?” 又是新鲜名词,周武煦听不懂。 内阁制始于明朝,并在明朝完善,而明朝的官僚制度被称为中国古代最完善的体制。 根据陈朝的国情,完全可以借鉴。 “现在的宰相拥有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内阁制度就是让三到七个朝臣共同行使议政权。而将决策权掌于皇上手里……” 她将明代的内阁制度完整地说了出来。文科入仕的她,将二十四史深刻在心里。 周武煦大喜,如获至宝,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妙啊!”实在是太妙了。 既分化了相权,又巩固了君权,还听取了更多的意见。 她这颗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出这样匪夷所思又完美的制度! 不止他,一旁的许公公早已经放弃了面部管理。 多年宫中活动,已经让他有了很高的政治意识。 他很清楚这个所谓“内阁制”带来的好处。 这位小姐……他仿佛有些明白,为何圣上夜里出宫,只为私访一位小女子。 耳边却又听苏希锦道:“其实宰相也好,内阁也罢,都不是永恒有效的。” “为何?” 苏希锦道;“要以长远的目光看待当下。再好的制度都需要人来维持,制度只是一个根基。上位者若能压制官员,则万事大吉,国泰民安。若不能,再好的体制也没用。二者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就是制衡之道。”周武煦接道,十分同意。 打他三岁开蒙后,五岁便开始学制衡之道,深刻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然也,苏希锦点头。压了士族,宰相权力大;压了宰相,内阁权力大;压了内阁,宦官权力大。综上所述,皇帝需要掌握一个度。 就是所谓的平衡。 “所以我说当今唯一的优点便是您。” 眼见着谈话快结束了,苏希锦不忘回扣主题,将周武煦夸了一遍。 这马屁拍得好,拍得通透。 周武煦原先还觉得她有溜须奉承之嫌,现在只觉得她说的就是大实话,自己就是千古明君。 看来以后还是要跟她多多交流。他暗下决心。 每次跟她聊完,总觉得视野开阔,看待问题的角度也变了。 时间已经很晚,家里爹娘还在等候,苏希锦想着话也说完了,起身告辞离去。 许公公连忙让人送她。 这可是位贵人,得罪不起。 第56章 落水 送完苏希锦,许公公回到房间,见周武煦还是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模样,仍站在房子中央陷入沉思。 “皇上,”他轻声呼唤,“夜深了,快宵禁了。” 再不回去,各宫娘娘都睡不着。 周武煦回过神,突然问道:“许迎年,你觉得苏小姐如何?” 许公公打了个激灵,老脸却堆起了笑容,“回皇上,若入宫,年纪小了些。” “朕说的治国谋略。”周武煦皱眉。 原是自己多想了,许公公自罚一嘴巴子,“回皇上,老奴不懂朝堂之事。” 周武煦顿时失了兴趣,无趣。 许公公察言观色,补充道:“但苏小姐天资聪慧,远见卓识,远超常人……若为男子,可入朝堂为陛下分忧。” “女子又如何?”这话周武煦就不爱听了,“我堂堂一国之君还容不下一个女人?” 方才她还夸自己大度开明呢。 “皇上自是与他人不同,皇上胸有大志,英明果敢,任人唯贤,量才授职……” 许公公赞扬。 “好了好了,”周武煦笑了起来,“你这老奴怎得也与她一起打趣朕。” 忒虚伪,那小丫头就真诚许多。 “嘿嘿,”许公公也笑。 周武煦很快平静下来,看了看天色,“回宫,今日之事半个字都不许外透。” 许公公敛容,“嗻。” 慈元殿 一身明黄色寝衣的吕皇后,坐于铜镜之前,由着身后的侍女替自己拆发。 “秋彤,去福宁殿的人还没回来吗?” 身后一位四十来岁的嬷嬷站了出来,“回娘娘,未曾回来。” 吕皇后眉头轻皱,“皇上出宫去见谁了?” 秋彤不敢回答。 又听吕皇后道:“听说最近京都出了位才女?” 秋彤跟在她身后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本意,笑道:“娘娘放心,赶二姑娘差远了。” 二姑娘可是京都公认的第一才女,从小锦衣玉食,奇珍异宝的培养着,哪儿是随便一个乡野丫头就能比的? 也是,吕皇后笑了笑,“是我多想了。” “娘娘为吕家殚精竭虑,只有想不尽的,没有多想的。” “哎,”吕皇后叹了口气,她命中无子,不指望着娘家,还能指望谁? “阿睿阿芙随裴夫子远游,快一年了吧?” “一年零一天了,”说起那对龙凤胎,秋彤也带了笑,“等少爷小姐回来,那起子爱出风头的人,也该歇歇心了。” 仁明殿 “皇上自酉时离开,便再没回宫的吗?” 一身月牙白提花锦的美丽女子问。 她看起来三十来岁,五官艳丽,身材丰满,肤如凝脂,是个十足十的大美人。 “回贵妃娘娘,小德子已去福宁殿外候着,若有圣上的消息,定会第一个通知咱。” 私探圣上行踪可是大罪,但谁让这位娘娘得宠,皇上也拿她没办法呢? “哼,这么晚也不指望他过来,就怕被外面的妖精勾了魂儿去。” 谢贵妃不满,细长的眉毛直飞入鬓角。 “皇上最喜欢娘娘,怎会看上别人。”刘嬷嬷道,“当今勤政爱民,应当是去见哪位大臣去了。” 谁知道呢?谢贵妃冷哼,“听说京中又出现了一个美人?” “回娘娘,太保大人已经来了消息,说碍不了大事。” 如此谢贵妃满意了。 三才子双佳人里,吕家占两个,陈家占一个,她谢家虽说也有一个,却是个女儿。 下一代往往反应士族的综合实力,但谢氏年轻一辈男子里,竟没有一个可塑之才。 “乐双那个没用的废物,”谢贵妃拧眉,“打压个人都不会,反倒给人当了垫脚石。” 跟她生母齐美人一样,只知道扒拉着陈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宵禁开始时,苏希锦恰好回到苏府,苏义孝与林氏原本忧心如焚。见着她回来,才松了口气。 “这么晚,谁找你出去啊?”林氏问。 苏希锦笑道:“师父。” 听是韩国栋,两人便不再追问,反正他们做不了女儿的主。 “爹爹娘亲快去睡吧,”苏希锦道,“明儿还得点卯呢。” 四品官员才有上朝的资格,因此苏义孝每日不用上朝,只去工部点卯。 回到闺房,苏希锦沐浴一番,又翻看了几页书籍才睡下。 她在京都没朋友,得罪了三公主和陈三小姐后,那些官家小姐更是不敢与她来往。 于是她白天的时候就看书练字,闲暇时也浇浇花,晒晒太阳。 这日苏希锦收到邱笙笙春游的邀请,正读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何事喧哗?”苏希锦问。 “回小姐,是夫人身边的白芽儿病了。” “没请大夫?”苏希锦问。 “白荷说去找大夫,白芽儿不肯,担心浪费钱。” “我去看看。” 苏希锦给邱笙笙回了信,出去就见白芽儿趴在门槛上,上吐下泻,脸色苍白。 “阿灵,拿我爹的帖子,去城里请个大夫。” 铁灵飞快离去。 苏希锦蹲身问,“这么严重,怎么不去看病?” “回小姐,白芽儿将钱都寄给了家里,如今身无分文。” 一旁的白荷道。 “是我的疏忽,”苏希锦说道,现代入职都有五险一金,何况是签了死契的古代。 “今后府中下人生病,跟账房登记,医药费由府里出。” 听闻这个消息,府里的下人兴高采烈,感激不已。 “多谢小姐,”白芽儿挣扎着起来道谢。 苏希锦让人将她扶到床上,喂她热水。等大夫看过病才交代了几句离开。 “我怎么没想到呢,”回到房里的苏希锦神色懊恼。 劳动保障和福利是提高员工忠心度的重要因素。 现代有五险一金和各中福利,古代安能没有? 她思考了一下,结合现代的五险一金,在纸上写出了“古代版的四险一金”。 “一、无过错离职可额外领取一个月薪水。” “二、因工受伤,医药费由府里出。” “三、在府中工作满四十年,每月可获得两百文养老金。” “四、怀孕丫鬟有三个月假期,休假的每月可得两百文。” “五、每月薪水,下人拿出百分之十,府里再出百分之十,存在一起。每两年可领取一次。工作满十年,可额外获得二两银子。” 苏希锦让商梨把写好的“四险一金”拿出去,贴在墙上。让白荷念给她们听。 每念一句,大家就多一成感激,听到最后直接欢呼起来。下定决心要跟着苏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白荷板正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好像有些懂了林公子的意思。 跟着表小姐,确实比跟他有前途一些。 “小姐是善心人,奴婢们日后必定尽心尽力为主子办事。” “尽心尽力为主子办事。” 听完“古代版四险一金”,下人们别无报答,跪在苏希锦门口磕头。 “在我们家不兴这套,”苏希锦让商梨扶他们起来,“这都是应该的。” 她有食为天和凝香阁的分红,加上祖父和两个舅舅给的铺子,养活府里十几个仆人不成问题。 后来也不知是谁将这件事传了出去,“四险一金”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许多人跑到苏府门口自荐。 苏府的人自豪而有礼貌的请他们离去,表示府里现在不缺人,等缺的时候会出招聘信息。 “能为苏大人和苏小姐办事,是我一生的荣幸。” 守门的下人自豪道,就是拿银子来,他也不换。 毕竟为苏家办事不仅可以养家,还能养老,一辈子无忧。 “好一个四险一金,这苏小姐真有趣。” 某酒楼里,一位年轻公子大呼惊奇,对身边的白衣公子道:“宴清,我把顾恺之的真迹给你,你可以把她介绍给我吗?” 白衣公子摸着项上的红玉,淡淡道:“殿下请自重。” 真小气。 每年三月,京都郊外草长莺飞,鸟语花香,贵族子弟都会邀三两个好友,一起出游踏春。 今年春游之际,苏希锦也与邱笙笙约好一同前去踏春。 她本就没有朋友,加上又得罪了贵族,没人带她玩。邱笙笙是个例外。 春游当天,苏希锦准备了许多点心,想着邱笙笙天生爱吃,又特意烤了脆皮五花肉,用黄纸包裹起来,防止发凉。 两人在巷口集合,苏希锦赶到时,却见她一身胡装,骑在马背上。 “你骑马?”苏希锦问。 “每年都做马车,换个新鲜的,”邱笙笙爽朗一笑,“跟着我。” 说罢一挥鞭子,疾驰而去。 苏希锦让车夫跟在身后,并不着急。 邱笙笙跑了很长的路,又倒回来,“怎的这么慢?” 苏希锦笑道,“我吃了早饭,跑快了晕车。” 想自己一个现代人,每天车里来,车里去的,竟然会晕马车,很是汗颜。 邱笙笙撇了撇嘴,“那我去城门口等你。” 她好久没放风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当然不想耗在城里。 于是一抽鞭子,又转头跑了,远远的只留下一个绯红的身影。 苏希锦挑眉,这大概是她见过这世上最张扬明媚的女子了。 到达郊外,就见许多马车停在路边,草坪上站满了男男女女,不分身份尊卑。 苏希锦惊奇:“第一次见贵族与平民在一起。” 邱笙笙只道寻常,“七夕和春节更多呢。” 毕竟这是一个突破阶层、谈情说爱的好机会,谁都不想错过。 两人沿着河道走,没一会儿,邱笙笙喊饿了。 苏希锦将自己带的点心、零食,拿出来递给她。 “好香,”一见五花肉,邱笙笙就停不了。 她将整包抱在怀里,仰头就是一口。 “早就说你家的饭菜好吃,果然。” 苏希锦疑惑,“你听谁说的?” “龄草宴那天闻到的,”邱笙笙又咬了一口。 那天她就在隔壁,忍得好辛苦才没冲进去。 “北城三巷就这户人,每家我都吃过。”她说,“还是你家的最好吃。” 苏希锦闷笑,原来这货还是个资深吃货。 她笑着将点心分出一半给随行的丫鬟。 给到铁灵时,这个大胃王竟然拒绝了。 “阿灵,你不吃?苏希锦疑惑。 铁灵摇了摇头,“不吃,吃不饱。” 吃不饱不如不吃,不然整天都是饥饿感。 “她不吃给我,”邱笙笙抢过去。 这两人很有意思,一个吃好的,重质不重量;一个要能饱的,重量不重质。 苏希锦甚至怀疑邱笙笙约自己出来,就是为了打好关系,便于蹭饭。 “三公主来了,”说话间,商梨突然提醒。 苏希锦回头,就见三公主与陈三小姐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朝这个方向走来。 看样子是来找自己的。 “纵目睽睽之下不会有什么,没事。” 苏希锦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左不过是被说几句。 一旁的邱笙笙拍了拍胸口,对着苏希锦道:“吃了你的五花肉,就是你的人了,放心,我保护你。” 苏希锦眯起眼睛,看着她神色狐疑,“你祖父其实是大官?” “不是。” “你娘亲有背景?” 邱笙笙摇了摇头,“我娘就一伯爵府的嫡次女。” “那你?” 苏希锦不明白了。 “不能欺负弱小,”邱笙笙嗦了嗦手指,“我学武时,爹爹亲自教的。” 苏希锦:“……” 是什么让她凭借一腔孤勇,在水深如海的京城活到现在的? 那边三公主与陈三小姐果然越走越近,看见苏希锦,三公主脸色出奇的好。 “苏小姐,”三公主和颜悦色,“你知道林公子在哪里吗?” 苏希锦摇头,前些天她觉得香胰子不好用,便将香皂的做法告诉了表哥,然后对方就消失了。 估计又想着如何赚钱。 “你当真不知道?”三公主不信。 苏希锦点头,很是真诚的道,“臣女确实不知。” “奇怪。”三公主纳闷,“方才我明明看见他往这个方向来的。” 这个方向树木最多,苏希锦怀疑林舒正为了躲公主,特意挑了个隐秘的地方。 没得到林舒正的消息,一行人拂袖离去。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继续方才的话题。 一小孩儿从远处跑来,撞在她怀里,苏希锦感觉手里被塞了张纸。 “等我一下,”她说着,找了个静谧的地方,打开纸:“往前走河边地七棵树后。” 是林舒正的字。 第57章 第一公子韩韫玉 苏希锦向着纸上的位置走去,到了第七棵树后,却没见到林舒正。 “表哥?”她喊了喊。 无人回答。 周围的河岸静悄悄的。 苏希锦皱眉,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直觉告诉她这里危险,不宜久留。 她转身往回跑,还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拉住,蒙着眼睛,扔进河里。 狠狠灌了一口水,沉浮间模糊看见一个身穿青色下人服的男人。 她大学时学过游泳,但没学会。此刻被人猛然扔进河里,灌了几口水,嗓子和鼻子被呛得生疼。 三月,河水刚回暖,冰凉的寒意并未退完。 这样下去不行,苏希锦打了个冷颤,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淹死。她很佩服自己越慌乱的时候越冷静。 脑袋里突然浮现起前世看过的一篇社会新闻报道:“一女子落水,靠着憋气竟然浮出水面被救”。 苏希锦想着,慢慢放松自己的身子…… 此时的河面,两艘豪华画舫载着几位贵族公子悄然而至。透过厚重的绸缎帘子,画舫前的小厮,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男女的娇笑声。 “谢公子,你好坏啊~”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被叫做谢公子的男人冲着怀里女人呵了口气。 余光瞥见对面坐着的白衣男子,对身后的女子道。 “谁若是能让韩公子喝了你们手里的酒,赏银百两。” 身后的女子听了,双眼放光,争先恐后往那男子身边凑。 “宴清身子不好,不能喝酒。” 白衣男子身边的年轻人赶忙阻止,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五弟,”那人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面对这么多美女,且看看我们的第一公子能否把持得住。” 这一耽搁,美女们就奔到了白衣男子身边。 “公子,妾身敬你一杯。”女子声音娇柔,酥到了骨子里。 说罢举着酒杯往上送,却被公子后面的女子拦住。 白衣公子淡淡道,“韩某自小体弱,滴酒不沾。请姑娘见谅。” 他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身白衣衬得他优雅仙气,不着俗物。 说话间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给人矜贵又疏远的感觉。 “公子既然不喝,不若嘴唇抿点酒意思一下?”一名女子嘤嘤笑道。 白衣男子看都没看一眼,对着谢公子道,“谢公子面壁三日,收效甚微,看来谢侍郎罚轻了。” “哼,”谢公子收起脸上的顽劣,对女子招了招手,“既然韩公子不给你们面子,且回来吧。” 韩韫玉却突然道:“你家公子明知我喝不得酒,却仍让你们敬酒。怕是想借着这个由头,不给赏银。” 一群莺莺燕燕顿时扭过身,围着谢公子你一句我一句,嗔怪媚笑。 好不热闹。 屋内酒气萦绕,脂粉扑鼻,白衣公子皱眉,站起身道,“我去外面透透风。” 走至门口,就见画舫突然听着,“怎么了?” 里头谢公子不耐烦问。 他好不容易逃出家来喝个酒,在路上遇见二皇子。作为表兄,说什么都得邀请。谁知对方生拉硬拽将另一舟的五皇子和韩韫玉也叫了来。 一个木讷平庸老好人,一个仙气飘飘冷情冷性,忒无趣。 “回殿下、公子,”侍卫走进来,恭敬回应,“小的们在河面发现了一具尸体。” 刚禀报完,就听画舫外传来一阵水声。 坐在舫内,身后的丫头拿着帕子为她绞干头发,室内无人。 苏希锦手捧热茶,阵阵水汽腾空而起,让她有些恍惚。 方才她刚从水里飘起来,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落水声,紧接着有人游到她身边,身上带着熟悉的药草味。 身后的丫鬟已为她梳好头发,苏希锦穿戴整齐,出了舫,就见外面端坐着一人,身穿象牙白暗金绫罗裳,头发高高束起,身材修长,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韩大哥!”苏希锦凑了过去。 对方低头看书,恍若未闻。 “韩大哥?” 苏希锦拉了拉他衣袖。 无人作答。 苏希锦撇了撇嘴,盘坐在他身侧,歪着脑袋与他一同看书。 “琅阁老的《问策》?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她很是自来熟。 韩韫玉叹了一口气,将书放在桌上,“你既到京都,为何不来找我?” 原是为了这事儿生气。 “我跟老师说好了,京都水深,不闯出名堂,不见面。” 省得被有心人利用。 “好,”这事儿暂且放一边,“我给你带信,约好在春雪楼见面,你为何不来?” 苏希锦疑惑,“你什么时候给我带信了?” 无辜的眼神不像作假。 韩韫玉心里敞亮,冷冷笑道,“商梨跟着你,越发长进了。” 苏希锦眨了眨眼,上次商梨从太傅府回来,好像是说韩韫玉让她带话。 但她不记得说了什么。 苏希锦闭嘴,自己的人,即使错了,也不能供出来。 侍女沏茶倒水,韩韫玉分给她一杯,“方才怎么掉河里了?伺候的丫鬟呢?” 方才他还以为她没了,谁知刚游过去,这丫头就一个翻身,抱着他死不松手。 担心被人看见影响声誉,他将她带回了自己的画舫。 “被人推下去的,”苏希锦眉宇间闪过一丝冷意。 她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但若有人伤害到她和家人,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韩韫玉手一顿,沉声问,“可曾猜到是谁?” “京里与我有过节的,只有三公主和陈三姑娘。”苏希锦声音低缓,“在此之前我刚与二人见过面。” 韩韫玉安抚地摸了摸她脑袋,“别怕,有我在。” 苏希锦摇了摇头,她不怕,就是搞不懂三公主明明在追林舒正,为何要置对方的表妹于死地。 龄草宴上她分明已经澄清了二人的身份。 韩韫玉显然清楚她的疑惑,“三公主胸无城府,性情冲动,不会背后算计人。” 那就只有陈三小姐了,苏希锦想起落水时见到的那个背影,身材矮小强健,十分平常。 正想着,脖子处传来一阵凉意,苏希锦刚想抬头,就被韩韫玉拉在身后。 前面传来一轻浮嚣张的声音。 “韩大公子,英雄救美,艳福不浅啊。” 谢二公子站在对面,左拥右抱,还猥琐地挑了挑眉。 身边的两位皇子,也探究地看着这边。 韩韫玉拍了拍袖口的水,淡淡道,“城南的人,谢公子还要不要?” 谢二公子猛然色变,“你怎么知道的?” “城南什么人?”五皇子疑问。 二皇子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韩韫玉笑得优雅,“二皇子好像有兴趣?” “没有的事,别瞎说。”谢二公子慌乱地阻止,“我来时约了秦瑛,这就去找他。” 说罢,让船夫将舟靠岸。 韩韫玉对两位殿下拱了拱手,带着苏希锦进了舟舫。 “有趣。”二皇子意味深长。 五皇子:“嘿嘿。” 一刻钟后,画舫靠岸。 “去吧,”韩韫玉将苏希锦放下舟,叮嘱她,“京都不比青阳县,以后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丫鬟。” 苏希锦点头,尝到了人间险恶的她,现在尤其珍惜生命。 “小姐你去哪里了?”商梨在岸边找了许久,见她出现,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方才遇到旧友,多耽误了片刻。” 苏希锦随意找了个理由。 商梨见她换了衣服,知道事情有异,不敢多问。 一旁的邱笙笙埋怨:“你再不出现,我就去找陈三要人了。” 苏希锦奇怪,“为何是陈三?” 邱笙笙左看右看,拉着她走到一边道:“我有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 “你说。” “我能分辨谁是好人坏人。” 这有何难,苏希锦好笑,她也能啊。 “不一样,”邱笙笙摇了摇头,“我不与别人说话,远远看一眼就能知道。而且是否说谎我也能看出来。” “比如舒宛,我第一次见她时,就知道她非善类。还有方才你说见了个旧友,我就知道你只说了一半。” 人体测谎仪,这么神奇? “我方才去见表哥了。” “假。” “昨晚我吃了烤羊腿。” “假。” “三岁那年我掉进了河里。” “假。” “方才我不小心掉水里了。” “真……假,半真半假。” 苏希锦:“……” 这哪里是测谎仪?简直是bug,人类的异能。 却见她不在意的道:“这有什么?小时候我还能听见别人心中所想,只是长大后就不能了。” 苏希锦震惊,心中的疑惑得到解答:难怪她这个性子,能在京都畅通无阻。 “姐妹,”她说,“以后你罩着我。” 邱笙笙一拍胸脯,信誓旦旦:“那是必须的。吃了你的五花肉,就是你的人了。” 苏希锦一回府便对外宣称抱恙在家。 林舒正带着苏希云前来看望,到时却见她躺在睡椅上,逍遥舒适。 “这是唱哪出?”林舒正问。 苏希锦将自己落水的事告诉他,目前她怀疑陈三。 “好啊,”林舒正脸唰的一下便冷了下来,“你且等着,我给你报仇。” “不着急,”苏希锦摇了摇头,这只是猜想,“有一点我想明白,我才与陈三见过面,她怎会背后害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她们这样的人,杀人不跟喝水一样?”林舒正冷笑。 苏希锦想起一件事,“表哥,昨日你是否去了河堤?” “我昨日都在弄你说的那个香皂,哪有时间去河堤。” 既然没去,那张纸自然也是假的。虽早已猜到,苏希锦还是感到自己一阵恶寒。 正在这时,门房说三公主来看她了。 哪里是看自己,苏希锦挑眉,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先走了,”林舒正起身就跑。 几个呼吸之间,三公主从门口跑进来,“林舒正呢?” “走了,”苏希锦指了指后门,“恐怕已经追不上了。” “又跑了,”三公主跺了跺脚,恶狠狠道,“昨日让他跑了,下午又让他跑了。” 苏希锦倒了杯茶,递给她,“三公主确定昨日有见着表哥?” 三公主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怀疑本公主眼瞎吗?” 苏希锦摇头,陷入沉思,如果昨天三公主真的见着“林舒正”,那那个“林舒正”是谁? 有人想害她,然后嫁祸给三公主甚至说陈三小姐? “你,”一旁三公主指着她,趾高气扬道,“以后林舒正来找你,本宫命你通知我。” 说罢,带着一群下人,风风火火走了。 苏希锦杵着下巴,伸出食指在头顶敲了敲,怪了。 “小姐,”珍珠自门口走进,抚着胸口气喘吁吁。 “小姐,阿贵来传话,说老爷被请进宫里了。” 苏希锦坐直身,“可知何事?” “不知。” 文德殿 “那田地原本是户部在管,前段时间被工部苏屯田突然叫。如今城外的百姓已经闹到了户部。” 户部刘尚书义正辞严,“我与吴尚书拿不定主意。特来请皇上示意。” 原是西郊有片荒地,去年工部下令开垦,得到土地的百姓,到户部过了户,种了庄稼。 结果年后,苏义孝到京,竟不让百姓种地。 百姓一看急了,纷纷告到京兆尹。 事情闹大了,工部说那块地还未开垦完毕,却被户部提前卖了。是户部的责任。 户部说他们只卖了开垦好的部分,但工部不让百姓种,是工部的责任。 “哦?”周武煦听了半晌,看向苏义孝,“苏卿,是这样吗?” 第一次直面圣颜,苏义孝腿脚发抖,声音颤抖,“回……回陛下,臣不知那片地归谁管。” 众人:“……” 一旁的纪郎中提醒:“苏大人,皇上问的是你为何不让百姓种地?” “哦,哦,”苏义孝这才明白过来,扶着官帽唯唯诺诺道,“为了沤肥养地。” 他说话淳朴憨直,形容朴素老实,若非穿了身官服,与街头的平头百姓没什区别。 “臣从未听说沤肥还需停产的,”纪郎中义愤填膺,“分明是工部不满户部卖地,故意针对户部罢了。” 吴尚书冷冷看了他一眼,起身禀告,“回皇上,工部从无此心。怕不是有心人故意挑起事端。” “哼,吴尚书好会编排,那地难到不是你工部叫停的?” “那地还是我工部开垦的呢?” 周武煦坐在上端,看着双方争吵,不发一言。 “好了好了,”一旁刘尚书瞧着皇上脸色不对,出来劝和,“吴尚书,你大人有大量何必与下官计较?这不皇上看着吗?” 第58章 我女儿说...... “苏卿,你且将停种原因,一一说来。” “回皇上,”苏义孝紧握双拳,“我……微臣到京后,一直在了解京中田地种植情况。前不久发现那块荒地收成不好,了解到它们原先种的蔓瓜。” 蔓瓜是最近几年百姓经常种的一种蔬菜,果实大,耐饱。 “经过我与女儿多方研究,发现蔓瓜喜水但耗费土壤肥力。长此以往下去,不仅种不了其他农物,还会影响方圆百里土地生态。” “胡说……”纪郎中站出来,大声呵斥,“京中种蔓瓜久矣,一直好好的,从未听说过什么减产,影响生态。” 对了什么是生态? 吴尚书脑袋一歪,凉凉道:“纪郎中,皇上坐上面呢?哪里轮到你说话。” 吴郎中不甘心闭嘴。 周武煦静了一下,这才问苏义孝,“何为生态?” “回皇上,我女儿说生态就是指生物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下生存和发展的状态,比如狐狸吃兔子,兔子吃草。如果没了草,兔子会饿死,兔子死了,狐狸也会饿死。” “我女儿说蔓瓜自己喝水吃肉,其他农作物就没水喝,没肉吃,长此以往就都活不了。” 吴郎中白了他一眼,暗自腹诽:我女儿说,我女儿说,是你女儿当官,还是你当官? 吴尚书也是恨铁不成钢。好好谈公事,你说你女儿做什么? 反倒是刘尚书呵呵一笑,“苏大人为朝廷办事,仍不忘妻女,当真令人汗颜。” 明摆着说他妇人之仁,不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 却不想皇上没听出来,还沉吟了问,“既然如此,不种蔓瓜,种植其他农作物就是了,为何停产?” 苏义孝:“回皇上,那地原是荒地,之前又种了蔓瓜,如今养不活其他庄稼。我跟女儿商量了一下,不如趁这个时间停产,采用我们研究的新沤肥方式,只需半年,定然可以产量翻倍。” 又是你女儿,吴郎中眼睛都要斜到天上去了。 “既是如此,为何不跟百姓说清楚?”周武煦责问。 “回皇上,”吴尚书出列,这事他也知道,“我们已经向百姓说明了,初始他们也愿意,但户部不同意。工部考虑到田园生态,下令停产后,百姓才闹起来。” 又把球踢到了户部,明摆着说户部从中作梗,挑起事端。 吴郎中不乐意了,这事归他管,于是冷哼道:“哼,说停产就停产,那百姓的损失,朝廷的税费,你工部来承担?”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周武煦直接问一旁作壁上观的刘尚书。 “刘爱卿,你怎么看?” “回皇上,吴郎中说得有理,户部也不好做。每年有多少地,收多少税,都是明令规定的,做不得假。” 且这块地不种地不收税,势必会让其他地的百姓不满。 周武煦点了点头,这么说两个都有道理,两个都不能退步。 “既如此,”他道,“苏卿,你可敢保证,用你新的沤肥方式,令荒地增产一倍?” “回皇上,我……臣不会撒谎,我跟我……” “咳,”吴尚书咳嗽。 苏义孝纳闷,重新回复:“回皇上,臣……可以。” “如此,”就很好解决了,周武煦直接下令,“税还是要收,上半年得延迟到下半年。若不够,则苏卿自掏腰包,填补户部税收漏洞。” 苏义孝大喜,“臣遵旨。” 纪郎中不可思议:就这样? 却听周武煦问:“你们户部可有意见?” 刘尚书从容叩首:“回皇上,户部没有意见。” “既如此,都下去吧。” 四人出门,各自打着算盘。 纪郎中对着苏义孝,吹鼻子瞪眼睛,而后拂袖离去。 刘尚书朝着两人拱了拱手,笑道:“告辞。” 吴尚书扳回一城,此刻心情愉悦,拍了拍苏义孝肩膀,“回去好好干。” 傻人有傻福,看来皇上喜欢他这副老实相。 苏义孝回去就将今日之事,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告诉了苏希锦。 苏希锦听后,却道,“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阿爹以后多注意田的动向。” “你的意思是他们还会找事儿?” “有皇上的话,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出问题。”苏希锦道,“只是户部不会轻易放弃。” 好不容易一道撕开口子,对方怎会收手。 苏希锦突然感觉到屯田这个位置,不如她原先想的那么简单。 苏义孝听说后面还有动作,立刻忧心忡忡。得亏苏希锦好一阵安慰,他才放下心来。 安慰好爹爹,苏希锦找来商梨,“你去请邱小姐过来一趟。” 商梨听命而去,很快邱笙笙就跟在她后面来了。 “你找我什么事?” 她今日身穿一身朱砂色武打劲服,简单扎了一个高马尾,整个人英姿飒爽,生机勃勃。 想来来时应该在练武。 “请你吃饭,”苏希锦含笑,“不知道你正忙,要不下次也行。” “不用不用,现在就行,”邱笙笙连连摆手,送上门的吃食,谁会拒绝,“上哪吃去?” “食为天,”苏希锦瞧着一身打扮,不便外出,询问,“你要不要在我这里换身衣裳?” 两人身高差不了多少,应当可以替换。 “用不着那么讲究,”邱笙笙十分不在意,“我以前也这么穿着出门。” 如此,苏希锦也不是个讲究的人,也不换衣服就这么着出门。 两人乘坐马车,朝着食为天而去。一路上商品琳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到达西街时,一栋红色的房子尤其显眼。那房子有上下两层,一横一梁都是用珍贵的红檀木所建造。看起来非常十分贵气。 一楼正中央的屋檐下,竖着一块蓝金相间的门匾,上书:流云斋。 “上次将珠钗掉进河里了,不若我们先去挑支簪子,再去吃饭?”苏希锦建议。 邱笙笙无所谓,反正只要不耽误她吃饭就成。 此时斋内已经有了七八个人,定眼一看,竟然还都是熟人。 为首的人是陈三小姐,她的左边是纪丁璐,右边那个苏希锦在龄草宴上见过,应该是纪丁璐的表姐。 “两位小姐里面请,想看点什么?” 见有人进来,一位中年妇女忙出来迎接,眼睛在苏希锦两人身上一扫,便知道大致的底细。 “我们店里耳铛、珠钗、项链、首饰应有尽有,小姐想要哪种,都可以拿出来看看。” 她将两人带到中等价位的摊位前。 苏希锦只大致扫了一眼,没有入眼的。便走到另外一端,这里的样式齐全,色泽光滑饱满,所用材料非富即贵。 “这支珠钗……”粉色的蝴蝶身,小巧轻灵,连翅膀上的纹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流云斋最新出来的款式,叫粉佳人,全京都就这一套,价格稍微高一点。”女人笑着跟她介绍。 苏希锦勾唇一笑,正欲伸手将它拿起。却不想被右边横过来的一只手劫了过去。 “你这妇人当真不会做生意,”陈三小姐两只手指捏着粉钗,仔细端详,“你瞧着她俩是能买得起这支钗子的人吗?” “这,”妇人赔笑,“进来就是我们的客,看看也无妨。” 苏希锦也不生气,问妇人,“这支珠钗多少钱?” “五百两。” 五百两?是她爹几年的俸禄了。 “我要了,”苏希锦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劳烦姐姐帮我包起来。” 妇人见她面容姣好,说话温柔和善,便喜欢了一半,“我这就帮小姐包起来。” “等等,”陈三小姐将珠钗交给身后的侍女,“这支珠钗本小姐要了。” “这位小姐已经要了,”妇人笑道,“不若陈小姐再换一支?我们店昨日来了一批新款……” “本小姐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凭她也配跟我抢?”陈三小姐冷冷道。 “五百五十两。”苏希锦淡淡道。 “嘁,”陈三不屑,“六百两。” 苏希锦皱眉,犹豫了一会儿叫价,“七百两,我真的很喜欢这支珠钗。” 陈三听后更是得意,“八百两,苏小姐还加吗?这恐怕是你们家十来年的家产吧。” 苏希锦莞尔一笑,对着女人道:“既然三小姐喜欢,那就给她吧。” 陈三反应到自己中计,怒目而视。 苏希锦道:“多谢三小姐,踏春那天将表哥的位置告知于我。”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了?”陈三小姐狐疑。 “难道不是三小姐?”苏希锦捂嘴,“那是我说错了。” “切,以为你套近乎就能让我放过你吗?”陈三嗤之以鼻,“我还真告诉你,做梦。” 苏希锦但笑不语。 却听她道:“后天我要在京都办个诗书宴,苏小姐到时候别不敢来。” 她盛气凌人地说,而后带着侍女,趾高气昂离开。 “三小姐记得付款。”苏希锦淡然提醒。 陈三气得牙痒,恨不得立马找人将她打一顿。 “小姐还要看看簪子吗?”待众人走后,妇人问。 “不用了,”苏希锦摇了摇头,带着邱笙笙离去,“没有合适的。” “苏小姐且等等,”妇人从后面柜台拿出一只珠钗,“方才多谢苏小姐大度,这支珠钗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苏小姐收下。” 恐怕是在谢自己让她多挣了三百两银子吧,苏希锦心明眼亮,“多谢。” 待回到马车,苏希锦交代一声往食为天去。 邱笙笙突然问:“你早就知道陈三在里面?” 苏希锦很是痛快地承认了,“我只是在验证一个猜想。” 她说,“方才你觉得陈三撒谎了吗?” “没有。”邱笙笙肯定道。 如此,看来她的猜想是对的。 那天推她下水的不是三小姐,也不是陈三小姐,那是谁呢? 知道她们的矛盾,将自己杀了,嫁祸给两人。 “你小心些纪丁璐,”邱笙笙突然道,“我瞧着她不对劲。” 苏希锦眯起眼睛,有什么东西想抓抓不住。 马车到食为天停下,邱笙笙生气苏希锦约她出来吃饭动机不纯。于是,一鼓作气将菜单上所有菜点了个遍。 饭菜如流水一样送进包厢,邱笙笙埋头痛吃,两腮鼓鼓,小嘴油腻。 看来生气是小,馋饭是真。 “表妹,你就算不为表哥省钱,也该为自己分红心疼。”得到消息的林舒正扇着扇子,风骚跑来。 “哟,你这有客啊,”看见邱笙笙,他眨了眨眼,调整姿态,一脸媚笑。 逮着女性就放电,苏希锦扶额。 “你们?”邱笙笙嘴里喊着一只鸭腿,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含糊不清:“你们是兄妹?” 林舒正夸奖:“你真聪明。” “你是食为天老板?” “没错,”他理了理衣服,风情万种。 邱笙笙咽下嘴里的东西,转头对着苏希锦道:“那我以后岂不是不用排队就能来吃饭了?” “大胆点,”苏希锦笑眯眯道:“免费吃。” 邱笙笙欢呼,“苏姐,以后您有什么事,只要一声吩咐,小的邱笙笙鞍前马后都给你办了。” 噗,苏希锦乐了,一桌菜换一个妹妹,很划算。 林舒正白眼,合着他这么倾国倾城、玉树临风的一个人,竟半点存在感都没有。 无趣。 “你表哥走了,”邱笙笙提醒。 苏希锦自然知道,跟着邱笙笙随意吃了点,便捧了杯茶到窗口吹风。 对面是一家大药铺,听说是宫里的太医离职后开的。 此刻药铺门口,两位男子抬着一老者上门求医,那老者捂着肚子,形容痛苦。 “大夫,快救救我爹。” 药店里走出一中年男子,伸手在老者腹部按了按,而后摇头,“是霍乱,药石无效,回去准备后事吧。” 啊?一听是霍乱,周围看热闹的人陡然变色,立马捂着鼻子,纷纷后退。 “是霍乱,快抬走,抬走,别害了咱们。” 霍乱又叫瘟疫,是有一种肠道传染病,传染性极强,死亡率高,根本治不好。 苏希锦皱眉,她以前在一篇申论看见过,霍乱不是最早发生在印度吗?怎么会这个时候传到中国。 “怎么会是霍乱呢?大夫你再给仔细瞧瞧?” 老者的儿子不信,拉着大夫苦苦哀求。 "别看了别看了,快抬走吧。” “快叫官府的人来。” 周围人催促,生怕自己被感染上。 大夫扯回衣袖,对着男子不耐烦道:“我爹是太医院的御医,还有假不成?” 第59章 三十二代传人 “当然有假。”一求一拒之间,一身着灰色布袍,背着硕大包袱,看着十七八岁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来到老者身边,伸出细长的手指在老者肚子上按了按,又问是具体症状。 而后起身,对着众人道,“大家不要害怕,是肠痈,不是霍乱。” “黄口小儿,休要胡言乱语,”药铺的中年大夫怒吼出声,“我黄家医学世家传世,到这代,已经行医百年。经过我手上的病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会连肠痈和霍乱都分不清吗?” 众人点头称是,纷纷撵他走。 男子亦不畏惧,昂首说道,“两者都是肠道疾病,虽有相似,亦有相同。肠痈者,其症身皮甲错,汗出恶风,小腹满,脉数疾。” “而霍乱,据汉代医书《伤寒论.辨霍乱病脉证并治》记载:呕吐而利,名曰霍乱,自吐下,又利止,复更发热也。” “这位老者有发热,疼痛,却并不见呕吐症状,是为肠痈。” “好大胆的口气,别以为读了两本医书,就会治病了。你方才说的只是皮毛,哪里知病症百态?焉知肠痈有呕吐的,霍乱亦有肠痈症状的。” 黄大夫背手走到门前,与他细细理论,“二十年前,南方霍乱盛行,追及源头便是当时大夫将霍乱当成肠痈医治了。”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有些松动的百姓,心中大骇,坚决站边黄大夫。 男子握紧肩上的包袱,据理力争,“肠痈是右下腹疼痛,霍乱多数不伴有疼痛,你这庸医害人。” 这时正好官府赶到,不由分说将老者抬走。 年轻男子欲阻止,被看热闹的百姓拦住。 男子大怒,“你们这是在害人!” “冥顽不灵,”黄大夫冷哼一声,“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肠痈,那也是不治之症,当今从未有人治好。” 周围人附和,反正肠痈也治不好。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老者的两个儿子站在原地哭泣,年轻男子气急,“谁说肠痈治不好?我就能治。” “又说大话,哗众取宠。” 怕不是疯了,从古至今就没有说肠痈能治好的。若自己的爹黄御医在世,恐怕还有两成把握。 “我非说谎话,”人被抬走了,年轻男子很是挫败,“肠痈乃肠子发炎而引起的疼痛,可开腹两寸,割其盲肠,就治好。” 开腹? 开什么玩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不明摆着让他们不孝么? 且从未听说过开腹割肠还能活的。 黄大夫嗤之以鼻,原以为他还真有几分实力,如此一听,不过疯言疯语罢了。 围观路人听后,纷纷笑他疯魔,对着他指指点点。 年轻男子见状,气红了脸,然无可奈何。 一个人顶着白眼,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行走,肚子饿得直叫唤。 “公子且留步。”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他身边,紧接着一个清脆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公子这是要去哪里?不若我送公子一程?” 年轻男子羞红了脸,拱手作揖,“多谢小姐好意,只男女授受不亲。” “噗,”苏希锦乐了,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当成熟女子看待。 “不打紧,我车上就我与丫鬟两人,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 邱笙笙和铁灵还在食为天,不吃到晚上不会回府。 苏希锦解释,“方才听你说肠痈开腹之术,很是钦佩,所以想请公子上马车一叙。” 方才离得远没发现,凑近一看,他长得十分清秀。 “你相信我说的?”男子探究地看着她,将信将疑。 “自然,”苏希锦点头,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男子说的肠痈指的是阑尾炎。 而开腹切割盲肠,就是现代手术治阑尾炎的方法。 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她竟然在古代听到了开刀这么先进的医学技术。 惊喜于自己的医术得到认可,男子不作他想,果断上车。 到车里见到一大一小两位年轻女子,又拘束窘迫,手脚无处可放。 商梨捂嘴偷笑。 苏希锦嗔了她一眼,问男子:“你方才说的开腹之术,我曾在医书上见过。原以为是书中奇术,不想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祖父用这种方法,医好过许多肠痈患者。” “不知你祖父是?” “我祖父叫华疾,我叫华痴。” “噗,”商梨喷笑,“华痴,小姐这像不像你曾说我的花痴?” 华痴脸耳泛红,脸几乎埋进胸口。 “不可妄语,”苏希锦阻止,不好意思道,“阿梨生性活泼,华公子不要见怪?对了,公子姓华,不知与神医华佗可有渊源?” 华痴道:“我正是华佗第三十二代传人。” 商梨惊奇,双眼发光地看着他。 苏希锦亦惊讶,难怪如此,“能与公子同乘一车是我的荣幸,不知公子要去哪里?” “我……居无定所,祖父去世前让我去宿州投靠旧友。然在路上失了盘缠,流落至此。” 钱丢了,就剩下一包书,他睡觉日夜枕着。 宿州?与东京城是两个方向了。 苏希锦道,“华公子若想去宿州,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不想,”华痴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道,“听说天子脚下,医术高明者颇多,我想向他们学习。” 即便刚受了打击,仍不忘乐观好学,苏希锦十分欣赏。 于是提议,“不若公子去我家,我可以为你提供住宿。” 他却拒绝了,“看你身份,应当是官府中人罢?爷爷临终前交代我不做官府刍狗。” 苏希锦笑道,“公子且放心,你若去我家,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来去自如,无人阻拦。我唯一的要求是倘若府上有人生病,公子可以帮忙就诊。” “治病救人是为医者本分,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做的。” 于是两人谈妥,从此苏府多了一位专职医生。 白荷将东厢房收拾出来给他住。 “小姐,方才韩公子托人送了封信给你。”一回到家,珍珠就递给她一封信。 信上字迹雄厚,力透纸背,正是韩韫玉所写。 他说三公主和陈三小姐身边,都没有她描述的那个推她入水的男人,让她出外小心。 尽管在流云斋已经证实了心中所想,听到这个消息,苏希锦还是寒毛直竖。 不是陈三,也不是三公主,那背后的人是谁? “小姐这会儿有事,华公子可稍后再进。” 门口传来珍珠的声音,苏希锦收了书信,走到外间,“华公子进来吧。” “苏小姐,”华痴想了许久,犹豫不决道,“我想请苏小姐帮个忙,让我去牢里为老者看病。方才那人真是肠痈,不是霍乱。” 苏希锦自然信他,却有些为难,“我家与衙门并无关系……” “如此,”华痴耷拉着脑袋,神情低落,“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等等,”苏希锦忍不住叫住他,“我可能帮不上忙,但有一个人必然可以。” 她派人给韩韫玉送信,带着华痴在衙门等人。 一炷香之后,一辆绛紫色马车在衙门外缓缓停下,韩韫玉一身白衣,从马车上下来。 他脸颊苍白,原来的血色也没了。 苏希锦上前,担忧地扶起他,“可是又犯病了?” “无事,”韩韫玉嘴角含笑。 那日下河救了她之后,当晚回府喘疾便复发了。好在这几年将养得好,十分轻松就撑了过去。 “早知你生病了,我就……”苏希锦想了想道,“就让你换一个人了。” “你第一次找我帮忙,”韩韫玉摸了摸她脑袋,“我怎会不来?”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华痴,问道,“你找我可是为了这位公子?” “嗯,”苏希锦点头,将今日之事告知与他。 “华公子确信是肠痈?”韩韫玉听后询问。 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谨慎,毕竟霍乱关乎整个国家安危。 “确定,我祖父治过许多,不会认错。” “且随我来。” 他走上前,从腰间取出一块青色牌子,递给看门的官吏。 只一眼,官吏单膝下跪,殷勤道:“韩少爷,请。” 两人入内,苏希锦跟在身后。 “你留在外面。”韩韫玉拉着她,“里面阴冷潮湿,脏乱晦气,对女子身体不好。” 牢房里的人哪有善人,作奸犯科之辈,让她进去便是羊入虎口。 “还是你留在外面吧,我进去。” 苏希锦听他描述便知里面环境恶劣,他喘症未愈,只怕会加重病情。 韩韫玉眼角俱是笑意,“好。凌霄,你进去帮华公子。” 便有一人自他身后出现,面容陌生,身姿矫健,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韩韫玉带她入车内,亲手给她沏了杯茶,“我送你的信看过没。” 苏希锦答看过了,“不知是谁要害我。” 除开陈三和三公主,她没得罪其他人。若因父亲缘故,屯田郎不是什么大官职。且要下手也不会是对自己。 想不通。 韩韫玉眼睛泛冷,安抚她道,“别担心,有我在。” 苏希锦心中一暖,连忙道谢,“多谢韩大哥。” 韩韫玉替她拢了拢袖子,随意开口,“方才你与他共乘一车?” “是呀,”苏希锦答得飞快,“有什么不对吗?” 韩韫玉手中动作一滞,神色无奈,“没有,我随意问问。” 按说十三岁也该懂得……的事了,莫非林氏没教过她? “此在京城,一举一动皆被人盯着,要格外小心。” “韩大哥放心,方才来时没有人看见,”苏希锦直愣愣道,“且我不在意那些虚名。” “……嗯” “对了,陈三小姐举办了个游园宴,邀请你了吗?” 韩韫玉淡淡道:“拒了。” “哦,”真好,谁的面子都不给。 “她请你了?” “唔,”苏希锦无奈,这些贵公子小姐仗着家世压人,十分讨厌。 偏偏不去不行。 “你若不想去便不去,”韩韫玉随口道,不是什么大事。 自然要去的,苏希锦想。都已经下了战帖,怎能不战而降。且去了好处更多。 半个时辰后,华痴与凌霄从牢房出来,苏希锦直接跳下去,问道,“可是好了?” 华痴边抹额头上的汗水,边回:“我已经替他缝合了伤口,具体情况,还得看之后恢复。” 他走到韩韫玉身前,拱手行礼,“在下还想请韩公子帮个忙。” 似是知道对方请求,韩韫玉直接看向凌霄,“明日这个时辰,你陪华公子进去。” 事情圆满完成,苏希锦跟华痴告辞回府。 “等等,”韩韫玉如墨玉般的眉头微蹙,“华公子医术高明,在下有些问题想向公子请教。不若我送公子回府,路上正好请教一二。” 苏希锦眼睛一亮,华痴乃华佗传人,说不定真有治哮喘的办法。 华痴也不拒绝,“公子帮我过的忙,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车内,有侍女沏茶,华痴傻傻地搓了搓手,直言不讳道,“公子是想问我哮症如何治疗吧?” 韩韫玉微微一笑,“嗯。” “很抱歉,我也治不了,”华痴愧疚不已,“我家医书上记载过哮症,没有根治之法。” “无碍,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如何不重要?”华痴严肃而不认同,“喘疾发作时凶险万分,病人痛苦不堪。我家虽然没有根治之法,但有缓解的方子。等我回去查到后,就让人带给你。” 韩韫玉和颜悦色,“多谢。” 他将人送到苏府,而后悄然离去。 两天后,陈三小姐的游园宴举办。 林舒正与邱笙笙也被邀请了。 三人穿戴一新,分做两车,往宴会所在之地而去。 “那陈三一看就不怀好意,你当心点。”邱笙笙直言。 “你也是,”苏希锦笑着嘱咐。 “我不怕,”邱笙笙无所畏惧,“我学过武,是个小厮也奈何不了我。” 铁灵不甘示弱,“我也学过武,我可以保护小姐。” “就你?”邱笙笙唏嘘,“无招无式,空有一身蛮力。” “哼,”铁灵冷哼。 那个教她武功的师傅,在她接二连三损坏武器,最后甚至将他的“传家宝”损坏后。将她踢出了师门,摔门而出。 “两位小姐,陈府到了。” 第60章 我母亲是画家(一) “两位小姐,陈府到了。” 两人闻言下车,却见外面门可罗雀,空无一人,实在不像是举办宴会的地方。 苏希锦与邱笙笙面面相觑。 “莫不是我们记错了?”邱笙笙问。 苏希锦摇了摇头,请柬上写的确实是这里。 她让铁灵去叩门,等了半天才有一小厮懒洋洋走出来,斜着眼睛不耐烦:“这是我们府中后门,平时杂役出入的地方。” “原是如此,”苏希锦笑了,“既然这就是你们陈府的待客之礼。我们就不叨扰了。” 说着就要离开。 “哎,苏小姐等等,”正在这时,里面走出一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对着看门的小厮,一顿呵斥:“你这小厮,忒没眼色,不知这几位是三小姐的贵客吗?”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几位贵人谅解。”那小厮低头认错。 苏希锦三人不语。 侍女走到几人身前,福了福身,“几位请跟我来。” 也不解释为何会出现方才这种情况。 当双方实力悬殊过大时,欺压是不需要理由的。 邱笙笙瞪大了眼睛,气呼呼道,“没有这么欺辱人的,我们回去吧。” 侍女听后,转过头笑道,“邱小姐这一去,可要好好为自己的家人考虑。” 今日来的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三小姐请他们来,是给他们脸面。 “你……”邱笙笙怒极。 “好了,”苏希锦冲她摇了摇头,“既来之则安之。” 一旁的林舒正眼睛幽深,“姐姐,不知今日来的是哪些贵客?” 侍女见他绝美绝伦,风流倜傥,不由晃神,含羞带怯:“都是小姐的好友,三皇子和二公主据说也要来。” 当今圣上六个儿子,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出身谢氏,乃当今贵妃之子。三皇子出自陈氏,贤妃之子。四皇子、五皇子母家不显,六皇子年幼。 如今争储最热门的,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至于公主,好像也有许多。 四十岁不到,儿女上十满地跑。 苏希锦撇嘴,周武煦虽有明君之象,但同样具有古代男子三妻四妾的习性。 这样的封建陋习,她可受不住。 所以说,不管在何年何代,女人都得靠自己。既然男人靠不住,就要奋斗自己的事业。 正想着几人进了陈府,但见里面假山林立,流水潺潺,花木茂盛,曲径通幽。亭台楼阁,金碧辉煌。 地面以峦山石料铺地,石头软硬适中,走在其间,脚底舒服通泰。 “陈府好大的手笔,这些石头产自云州,从那里运来,每颗成本可达五两银子。” 林舒正摇了摇扇子,这世上竟还有比他还能炫富的。 据说这只是陈府一处别院,跟这些世家一比,瞬间觉得自己好穷。 看来他回去还得多挣点,两年前开的钱庄,还得剥借款人几层皮。 “林公子好眼力,”侍女挺直胸口,下巴高高抬起,有荣与焉。 苏希锦垂目,单看这冰山一角,陈氏比皇家都富贵。由此可见,其他两大家族也当如此。 侍女将几人送至一处园子,此刻园子内已经坐了十来个人,俱是女性。有几个苏希锦上次见过,剩下都是生面孔。 “这位是?” 见几人进来,一位身着彩袖流光裙,头着闭云钗,耳挂明月珰的女子问道。 陈三捂着嘴唇,笑声尖锐,“她呀,可是最近京城的红人,就是前段时间传的那个才比子芙,貌比阿婉的小姐。” “原是她?”那位女子上上下下将苏希锦打探一番,瘪嘴道,“不过如此。” 比谢婉差多了。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扮,”林舒正摇着扇子出场,“我表妹脂粉未施,自然比不上各位光鲜亮丽。” 说着撇了苏希锦一眼,就说让你打扮吧?如今被人看低了。 那女子见他身着华服,脸比花媚,貌比潘安,一时花了眼。 一会儿冷哼,“陈三,这里怎会有男子?” “我请的,如何?”三公主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参见三公主,”女子起身行礼。 三公主理也不理,径直走到林舒正身边,娇笑讨好。 林舒正收拢扇子,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一副贞洁烈夫的模样。 变脸之快,令邱笙笙咋舌。 苏希锦早已见识了他在人模狗样两种形态之间切换,见怪不怪。 “三皇子到,刘公子到。” 屋内所有人俯身行礼,苏希锦还没看见来者样貌,便跟着蹲了下去。 “平身吧,今日游园,不拘于这些俗礼。” 三皇子声音温和。 众人起身,苏希锦抬头便见一身着露草色长袍的男子,眉眼与二皇子有些相似,只更英俊帅气,稳重温柔,犹如一面质量绝佳的布匹,令人安心温暖。 他从苏希锦前面走过时,仿佛还看了她一眼。 “他很危险,”邱笙笙凑近苏希锦耳边,小声说,“我不喜欢他。” 苏希锦示意她小声,内心不由自主对三皇子生出警惕。 有这个危险检测器在身边,睡觉都比平时安心。 “表哥!” “哥!” 陈三小姐笑着朝三皇子奔去。 方才说话的女子也跑到三皇子身边,拉着他旁边男子的手,摇晃不止。 “那是礼部尚书之子,刘丰逸。” 林舒正小声介绍。 那方才的女子便是礼部尚书之女了,苏希锦在心里给几人贴了标签。 三皇子坐定,询问还有谁没来。 “只差二公主了,”陈三小姐笑嘻嘻道。 三皇子点头,笑着点了点她额头,“你一天这个宴会,一天那个宴会,舅舅的家产迟早被你掏空。” 陈三小姐娇哼,“不是还有祖父和你吗?” 她声音天生尖细刺耳,听起来有些古怪。 三皇子眼神温柔,仿无所察。 正在这时,外面又报:“二公主到,谢小姐到。” 苏希锦侧目,就见一身着殷红对襟牡丹彩绣雨丝锦,身披乳白色斗篷的女子从外走来。 她梳着灵蛇髻,头戴一支点翠金镶玉步摇,耳着金镶白玉灯笼耳环,小拇指戴着一根金镶宝石珍珠指甲套。姿色中等偏艳丽,姿态雍容,贵气逼人。 与第一美女谢婉站在一起,完全不输气场。 她怀里抱着一只圆润肥硕的猫,那猫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质,眼睛竟然有一绿一紫两种颜色。 身边的谢婉依旧一身广袖流仙裙,倾国倾城,高傲贵气。 苏希锦注意到,自打门口的两人出现,三公主就强自欢笑。尤其是当她看见林舒正的眼神黏在两人身上时,更是狠狠捏紧手指,骨节分明。 “皇姐,谢小姐,”三皇子温和浅笑。 “三殿下吉祥。” 谢婉亦笑着行礼,声音婉转动听,甜到人心里。全然不见上次的惆怅。 若自己为男子,听到这样的声音,只怕也会酥了骨头,苏希锦暗想。 然三皇子身姿依旧,仪态从容,定力非凡。 两人之间的特殊气场,让吃瓜群众纷纷集中注意力。 偏偏三公主好似见不得这样的“和谐”画面,瞥了眼苏希锦,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苏希锦有种不好的预感。 “都说阿婉是陈国第一大美女,但前段时间也有人说苏小姐与之不相伯仲,”三公主笑嘻嘻道,“三哥觉得她俩谁好看?” 陈三小姐幸灾乐祸,刘小姐抱手看热闹,谢婉满眼期待,二公主抱着猫居高临下,打量着苏希锦。 三皇子摇了摇头,语气无奈,“一个雍容如牡丹,一个清丽如芙蓉,各有各的风格。三妹妹莫要为难我。” “如果硬要选一个呢?”三公主不依不饶。 “如果硬要选一个的话……”三皇子沉思。 眼睛在谢婉和苏希锦间来回,整容笑道,“如果硬要选一个的话,我觉得是你身边那位公子。” “噗,”众人忍不住笑了。 二公主用袖子遮了遮唇,也是忍俊不禁。 谢婉抿嘴,眼神暗淡,失落。 唯有林舒正满面春风,一把扇子摇得哗哗作响。 就听三皇子道:“林公子面如冠玉,媚绝无双,当今世上除了第一公子,恐怕无人能及。” 林公子?苏希锦抬眼,他认识表哥? “草民多谢三殿下夸奖,三殿下下次若得闲,请于万象阁一叙,我做东。” 林舒正完全不客气,笑着接受。 这一笑,状如妖孽,倾国倾城。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早就认识了。 苏希锦却注意到三个字:万象阁。 那不是京中唯一一家拍卖行吗?难不成是表哥开的? 嗯哼,看来表哥的家底没有全部告诉他。 苏希锦挑眉,等着瞧。 身边有人磨牙,林舒正后背发冷,糟糕,要完。 现在讨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宴清,三皇兄好像也夸你了。” 语笑宴宴间,五皇子踏步而来。 他身边站着一人,白衣胜雪,眉如墨画,仙气飘飘,绝世遗立。 不是韩韫玉是谁? “三殿下是夸林公子,”韩韫玉淡淡道,眼神在苏希锦身上一扫而过。 现场气氛一变,在座的贵族小姐脸上挂着矜持的笑,不动声色调整自己的姿势。 韩家两朝元老,服侍过三任皇帝。韩太傅又是皇上最信任的人,韩公子身份贵重,被陛下钦点为第一公子,贵不可言。 二公主抓紧怀里的猫,下颌微紧。 陈三小姐嘴巴微张,惊喜出声:“你……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韩韫玉平铺直叙,“五皇子听闻这里有热闹,拉着微臣而来。” 自己什么时候拉着他来了?五皇子纳闷,他只是随意提了一句,他便自己跟来了。 众人一听便信了,当面圣上召韩韫玉入宫做五皇子伴读。无奈韩韫玉身子不好,一入京便病了。 虽说后来没当成伴读,但两人却成了好友。 自打韩韫玉出场,所有人的情绪高涨,几乎已经忘记原来的话题。 被忽视的三公主气得跺脚,心有不甘。 这让陈三小姐想起自己今日,另一处目的。 她冲着三公主眨了眨眼睛,尖声尖气道,“一直说话也没意思,不若我们玩点别的?” “玩什么?猜谜语?” “飞花令?” “吟诗作对?” 许多人问。 “每次都是这个,也太无趣了些,”陈三小姐道,“不若我们画画吧?” “我记得子芙最擅长画画,坊间传闻苏小姐才比子芙,那肯定也会画了。”她说得大度,似乎在为他人着想。 苏希锦头顶冒出一串问号,她怎么不记得有人说过自己会画画? 且画画就画画,单把自己拧出来做什么? “哦,苏小姐还会画画?” 五皇子这个憨憨听不出来她话中的针对,惊喜出声询问。 他语气熟悉,似乎认得自己。 苏希锦看了他一眼,脑海中完全没有印象。 眼瞧着众人都盯着自己,无奈起身回答,”会画一些。” 韩韫玉勾唇,她说会一些便是极好,就如同小时候她说四书五经略读过,其实早就倒背如流。 陈三小姐一愣,这次她派人专门调查过,苏希锦虽说会作诗,爱看书,但从未见画过画。调查的人断定她不会画画。 可此刻见她这神情,总让她心里不踏实。生怕再为她作嫁衣? 应该不会,她摇头,这次她可是让爹爹的人去查的。 她一定在虚张声势,自己一定是上次轻敌吃亏了,这次才这么谨慎。 她想着,很快放下心。 “不知这次作画有何彩头?”许久未出声的刘小姐问。 众人看向陈三小姐,是呀,比试画画,总要有彩头的。 “这个简单,”陈三小姐早就想好,“若画得最好的,就请三表哥亲笔题字一幅,若画得最差的,则今天中午不许吃饭,就在旁边为我们布菜,挑菜。” 这不把人当丫鬟使唤吗?现场的众人都是贵族出身,赢了倒还好说,若万一输了...... 虽知道她是针对苏希锦,大家还是犹豫不决,不敢应战。 “你这主意好是好,就是彩头不够。”坐在上方的二公主站起身,眼神在韩韫玉和谢婉身上扫过。 “不如我们玩大点,第一名,可随意找现场众人要一件贴身之物。最后一名惩罚不变。” 随意找人......贴身之物。 许多人开始蠢蠢欲动。 如果能得到韩公子或者两位皇子的玉佩,或是其他,这婚事不就来了么。 一定要拔得头筹。 “那如何评判?”苏希锦问。 她自认心如止水,别无所求,但这个局明显是设计了让她跳的,她不得不谨慎。 第61章 我妈妈是画家(二) 【写在前面:若发现书有重复,可以第二天重新加入书架,就好了。】 “苏小姐不必担心,”二公主抱着猫朝向苏希锦,那猫躺在她怀里,十分温顺。 “既是比试,自当公平。待会就让三皇弟出题,韩公子与五皇弟共同评审。我们所有人的画,都不许留名。画完后由侍女打乱顺序,收上去交给三人。” 程序公开透明,只要三位评审审美在线,便属公平。 苏希锦没意见,其他人亦不必说。 琴棋书画是贵女培养必修课,有苏希锦这等寒门女子打底,她们如何也不会垫底。所要争的不过头彩。 众人皆打着小算盘,暗自鼓气,苏希锦怡然自在。 前世她的母亲是画家,父亲乃历史学家,她能动手时,就开始学画画,听历史。画技不说多高,也勉强在国际绘画大赛拿过几次奖。 唯一顾虑的是现代画与古代画,画风不同。一个或立体,或抽象,或超现实主义;一个讲究留白、形态、韵味。 然而这点顾虑在红宅最后三年,已经被韩国栋抹平。 入京前三年,受应试教育影响的她,每日抱着科举名书啃。直到有一天韩国栋请了几个夫子,让她每日学习琴棋书画。 苏希锦当时满不在乎,非科举内容,都让她觉得浪费时间。 谁知道韩国栋轻飘飘看她一眼,沏着茶说道,“学不好,就不许赴京参考。” 苏希锦立刻勤学苦练,很快达标。 嘶,老师果然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苏希锦暗自感慨的同时,感觉上方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 抬头一看,竟是韩韫玉,他看着自己,扯了扯腰间的香囊。 这是让自己争取第一,保住他身上的香囊么?苏希锦嘴角带笑,看来他也知道在场大部分女子,都觊觎着他。 食指弯曲,与大拇指形成一个圈。苏希锦比了个手势让他放心。 就是不为他,也为自己,与其每次受人挑衅,不如直接一步登天,让人生畏。 韩韫玉含笑收回目光。 二公主心有所感,眼神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林舒正羽扇悠然,邱笙笙垂头丧气,苏希锦则不知道在想什么。 蛾眉微蹙,总觉得不踏实。 “二妹这是把重任交给我了,”三皇子笑着起身,儒雅随和,“难得大家有兴趣,那我就做一回主持吧。” 说罢,一挥手,让人端了案几和笔墨,每人身前各置一案,颇有种选拔考试的气势。 邱笙笙小声嘟囔,“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可不会画画。” 除了武术,什么吟诗作对,琴棋书画、女红,她样样不会。 苏希锦掩嘴小声说道:“你且先将画面印在脑袋里,然后跟着脑袋海里的画。” 邱笙笙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自己以前也有画王八的经验,应该差不多吧。 “前段时候我与丰逸去了趟灵隐寺,虽没见着空智大师。但寺中环境清幽,也让我流连忘返。所以今日,我就出一题:深山藏古寺。” 深山藏古寺? 就五个字? “没有其他要求么?”二公主拧眉,看来这次她势在必得。 也是,除了第一才女吕子芙,年轻一辈就属她画技最好。 三皇子含笑吐出四个字:“笔意俱佳。” 短短几个字,要画出很容易,但要画得笔意俱佳又出彩则难。 钟声响起,一炷香时间开始。 深山藏古寺,笔意俱佳。得到两条消息的众人,低头思索,绞尽脑汁。 笔意俱佳,苏希锦手握秋毫,飞速琢磨,而后豁然开朗,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她低头熟练而又流畅地画起了画。 一直注意她的陈三公主咬了咬牙,叫来侍女,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侍女边听边点头。 一炷香时间很快到来,几位女子按照规矩开始收画,随行的小厮收拾桌案。 苏希锦站起身,吹干墨迹,将手里的画交给来人。 “小心。” 邱笙笙大叫一声,搂着她的腰飞快闪到一边。旋即,一片墨汁从她方才站立的地方浇过。 “没事吧?”林舒正起身询问。 “没事,”苏希锦摇了摇头,“笙笙,你呢?” 邱笙笙举起手里的纸,欲哭无泪,“我没事,画废了。” 就见原先画满内容的画,被墨汁晕成乌漆麻黑一团。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苏希锦想起自己的画,拿出一看,一点墨痕也无。 “怎么这么不小心,”三皇子语气微沉,“谁家的小厮?” “我的,”陈三小姐站起来,呵斥,“没用的蠢货,拉下去痛打二十大板。” 小厮叩头请罪,然无人求情,一会儿外面响起凄惨的叫声。 “既然邱小姐的画被毁了,就不排名次吧。” 韩韫玉淡淡道。 他的话自然无人反对。 二公主看着邱笙笙,眼神幽深。 接着就到了评比环节,苏希锦靠近邱笙笙,偷偷问:“你是故意的?” 否则怎么身上一点墨汁也没有,单单毁了画,还毁得那么彻底。 邱笙笙吐了吐舌头,自鸣得意,“我早就发现那人心怀不轨。加上陈三与我俩有仇,整不到你,必然整我。” “邱姐聪明,”苏希锦竖起大拇指。 邱笙笙哈哈大笑,“邱姐罩着你。” 上方,韩韫玉与三皇子、五皇子一起看画,看了几幅都千篇一律,不甚满意。 大家都画了一座山,山林深处藏了一座完整的寺庙。也有人创新地画了寺庙的一角,或者残墙断壁。 但总的来说差不了太多。 “这副可以,”一段时间后,三皇子拿起一幅画,眼前一亮,递给两人看。 这幅画很有意思,虽画了山,却没画整体,虽画了庙,也没画整体,只画了一只钟和一口井。 深山林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包围着一口井,井上吊着一只巨大的钟。 “确实不错,”五皇子点头,“这一看就是二皇姐的手笔。” 画艺精湛,树的枝叶,和钟的花纹都一清二楚。 “宴清,你觉得呢?” 两人看向韩韫玉。 韩韫玉看了一眼,“我觉得这副最好。” 两人凑过去一看,抚掌称赞,目露欣赏。 只见这画的是崇山峻岭之中,一股溪水清澈流淌,流水潺潺。一个小和尚,挑着水桶,拿着木瓢,将泉水舀入桶里。他的身后是一条山路,自山脚起,看不到尽头。 寥寥几笔,自然洒脱,韵味无穷。 “有和尚不就有庙么?”五皇子惊叹。 三皇子也点头称赞:“笔意俱佳,当为魁首。” 几人选好心中最佳,随后三皇子起身宣布,“我们已经选好今日最佳了。” 在座的众人支起耳朵,紧张地听他宣布结果。 二公主抱着猫咪,成竹在胸。 “这一幅,在我看来是不错的。”三皇子拿起那幅钟井图,“然我们三人一致认为,这幅画当属今日最佳。” 他将手里的画放下,转身拿起另外一幅,眼含期待,“不知这幅画是谁所作?” 那画没有画庙,却画了和尚,有山有水有人家,意境丰满,实乃最佳。 众人惊艳,原本还心有不服的人,一下子就释然了。 “我怎么没想到这样画?”有位小姐说。 “这画笔力深厚,构图之美,让人叹服。” “不知是谁画的?” 众人议论纷纷。 苏希锦离开座位,屈了屈身子,“回三殿下,是小女所作。” 陈三小姐睁大了眼睛,怎么会是她! 她不是不会画画吗? 爹爹的人已经亲自打探了,她的书房一幅亲笔画作也无。 二公主一双美目看向苏希锦,目光咄咄逼人。 三公主隔岸观火,陈三上次还说我手段低俗,这不自己也吃瘪了? “是你?”三皇子笑容亲和,“想不到苏小姐不仅诗作得首屈一指,画艺也超凡脱俗。” “看来传闻不虚,有机会你可于吕小姐一较高下。” 众人有羡有慕,有不忿,有叹服,有不屑一顾。 刘小姐撇了撇嘴,问道:“最佳出来了,那最末呢?” 大家低头,生怕是自己。 “没有最末,只有最好,”三皇子道,看着苏希锦,“不知苏小姐想要谁的贴身之物?” 一瞬间所有人看向她,目光灼灼,神色威胁。苏希锦只觉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五皇子取下玉佩,向她摇了摇。 苏希锦思考:选三皇子?头一个得罪谢婉。 选韩韫玉,二公主、刘小姐和在座八成女子会撕了她。 五皇子?焉知底下没有他的追求者。 这三人都被苏希锦直接排除。 她将在场所有人过了一遍,最后只剩下林舒正和邱笙笙。 自己的表哥本来最为安全,但看三公主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 苏希锦摇头。 “方才笙笙为保护我,毁了自己的画作,我深受感激。所以想要她方才的那幅画,留作纪念。” 所有女子放下心来,温婉娴柔,二公主轻轻安慰怀里的猫,谢婉垂目。 五皇子将玉佩系回身上,韩韫玉握着香囊的手松开。 林舒正一扇子拍在苏希锦脑门上,“小没良心的。” 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还比不过刚认识一个月的女人。 “够意思,”邱笙笙笑逐颜开,“苏妹妹,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地位这么高。” 苏希锦从善如流:“你自然是最重要的。” 如此选择,皆大欢喜。 还算她识相,陈三小姐拍了拍手,“既然已经画完了,大家就去吃饭吧。” 说完她诡异地看了眼苏希锦。 苏希锦皱眉,一计不成又来一计? “你小心,”邱笙笙拍了拍她肩膀,“这陈三心里憋着坏水呢。” 果真,入座时,陈三小姐将两人安排在最角落,可有可无。 饭桌是一长方形,菜全上到三皇子等人身边,两人几乎夹不到菜。 林舒正正与三皇子聊天,见到这里,心头不满。 旋即又记仇地撇过脑袋:让你方才不选我,饿着吧。 幼稚,苏希锦脸皮厚,又有着社会经验,这招对她杀伤力为零。 这可苦了邱笙笙,玉盘珍馐当前,看得见,吃不到。 “陈三家的东西,送给我我也不吃。”她流着口水说。 硬气。 “陈府家族兴旺,饭桌堪比宫宴。”韩韫玉唤来侍女,“听雪,为最末尾的几位小姐布菜。” 二公主的目光又杀了过来。 苏希锦低头,没看见。 邱笙笙擦干口水,大快朵颐。 “你不是说送给你吃,你也不吃吗?”苏希锦惊奇,才说的话就忘了? “我想了一下,”邱笙笙抹了抹嘴巴,“与其空坐着,不如多吃一点,虽然吃不穷陈三,也让她吃亏了。” 苏希锦:好像很有道理。 瞧着那没出息的样子,陈三小姐嘲讽,一看就没见过世面。 “去将鱼人飞升端上来,”她吩咐身边的侍女。 鱼人飞升其实是一道鲈鱼,将鱼肉切成薄薄的一片,放在冰上,然后不知用了什么,鱼片冒着袅袅烟雾。 又因鱼片摆成的女子形状,所以取名鱼人飞升。 “此名甚妙。”三皇子说。 五皇子好奇:“这道菜,我在宫中都不曾见过。” 不止这道,今天上的许多菜,造型奇特,原料珍贵,他都不曾吃过。 甚至连装着佳肴的盘子,他都见所未见。 陈三小姐冷哼,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怎么比得上自己这个陈家嫡女。 苏希锦垂目,皇子都没见过,可见陈家之富高于皇室。 “细柳,”陈三小姐命令,“给在座的各位布菜。” 便有丫鬟鱼贯而入,个个身穿锦绣质的襦裙,身段苗条,五官姣好。形如弱柳扶风,珠钗银耳,看打扮,不像丫鬟,倒像是大家闺秀。 又是大开眼界的一天。 苏希锦也分到了一个,她身边的丫鬟肤如白玉,眼如秋水,只是手背上有青紫的伤痕,所以夹起菜来瑟瑟发抖。 “我……”还是我来吧。 苏希锦刚说了一个字,那丫头便吓如惊弓之鸟,小手一抖,将带着油渍的菜悉数撒在她身上。 污迹斑斑,不忍直视。 “大胆奴才,”陈三一拍桌子,尖声呵斥,“让你布个菜都布不好,留你何用?” “来人,拖下去剥了衣服,逐出家门。” “确实无用,”三公主忍她炫富已久,此刻落井下石,“这样的下人,在我宫中早打死了。陈三你管教不严啊。” 侍女瑟瑟发抖,跪地求饶,泪湿衣襟。 “不怪她,许是今日本该有这一劫,”苏希锦笑道,“躲过初一没躲过十五,她也是受我连累。” 其他人也纷纷求情。 陈三听后不仅不生气,还一反常态笑了,“既然苏小姐都不在意,那就算了吧。本小姐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带苏小姐下去更衣。” 第62章 向我道歉 苏希锦随着侍女前去更衣,那侍女一路犹犹豫豫,似有话说。 “你叫什么名字?”苏希锦问。 “入画。” “入画?好名字。”一看就是好画的人取的。 入画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带着她进去更衣。 两人回来时,听见陈三小姐正跟人介绍一道菜。 “这道仙人米乃七七四十九条鳕鱼制成,将鳕鱼蒸熟,取脊背处的粒肉,因其形状一粒粒,饱满滑弹,如米一样,所以叫仙人米。四十九条鳕鱼,拢共才这一小盘。大家尝尝吧。” 那盘子巴掌大小,上面堆着一碟雪白如珍珠米一样的颗粒,想来就是粒肉。 可真是大手笔,苏希锦感叹,就是皇上想吃一条鳕鱼,就得不远千里耗资千两,从黄海运来。 这里一下子就用了七七四十九条。且只取了鳕鱼身上的粒肉。 “这哪是什么鳕鱼,”三皇子尝了一口,笑道,“不过去寻常鲤鱼罢了。” “三表……” 明明是鳕鱼,陈三小姐不满,正要解释,就见他已经转过去跟五皇子说话。 陈三嘟嘴,生气地扔下筷子。 “苏小姐换好衣服了?”她注视着苏希锦,定睛而笑。 “这是我庶妹的衣服,她生母出身红楼,又天生丽质。但跟苏小姐比起来,我庶妹就逊色多了。” 苏希锦闻言道:“你是她的姐姐,若是穿上这件衣服,自然更美丽。” 有人低笑,蠢货,拿自己妹妹去挤兑别人,莫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在这时,一名侍女赶到,急切地凑到陈三耳边低语。 “什么?”陈三尖着嗓子,一巴掌煽过去,“丢了还不赶紧找!跟我汇报有什么用?” “什么东西丢了?”三公主问。 “我上次在流云斋画花了八百两买的粉蝶钗。” 陈三小姐神色焦急。 难道是上次她两争的那枝? 苏希锦顿感不妙。 果然就见侍女捂着脸,胆怯着说:“屋里屋外都找过了,没有。” “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不会无端丢失,”二公主一边摸着猫耳朵,一边问,“你们放哪里的?可有人进去过?” “就在小姐梳妆室,一般不会有人进去,”侍女摇头,“只方才……方才苏小姐进去换过衣服。” 说完,哭哭啼啼看向苏希锦。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苏希锦。 “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拿。”苏希锦无奈。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其他人也许不可能,但苏小姐就不一定了。” 陈三小姐冷哼,对着众人解释,“我买粉蝶钗时,苏小姐就在我身边。当时老板要八百两,但苏小姐只肯出五百两,于是被我买走了。苏小姐定是爱而不得,心有不甘,才偷取我的宝钗。” 事情还没查清楚,一个“偷”字就盖在了自己身上。 只要粘上这个字,污点一辈子都清洗不掉。 苏希锦冷笑,这么急于给自己定罪么? “陈三小姐,”林舒正脸色阴沉,“事情还未查清,不要急着盖棺定论。我林某人的表妹,虽比不了你陈家滔天富贵,也犯不着为支珠钗,自降身份。” 对啊,林公子可是京中有名的富豪,每日银子进账没有万两,也有八千。 作为他的表妹,苏希锦能差到哪里去? 谁料这时,一位小姐站了起来,“我可以作证,当日我与纪表妹也在场。亲眼见到苏小姐与三小姐争这支粉蝶钗,只是后来被三小姐价高取得。” 纪丁璐也起身附和,表示确实是这样。 “你胡说,明明是苏妹妹主动放弃的。”邱笙笙拍桌子反驳。 陈三小姐讥讽:“说起来,你也有嫌疑,你俩一伙的。” “就因为我曾经想买那支钗,就认定是我拿的么?” 苏希锦平静反问,“泼我油水的是你的人,带我换衣的是你的人,如今污蔑偷钗的,还是你的人。三小姐之心,未免太过明显。” “也对,”五皇子点头,“有道理。” 众人一阵无语,都说这位皇子资质平庸,平淡无奇,果不其然。 “强词夺理,”陈三小姐怒气冲天,“我好心带你换衣服,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真拿了,就立马还给我,我既往不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我没拿呢?”苏希锦冷若冰霜,坚决不退。 “只有你进了我的房间,除了你,没有别人!”陈三小姐愤恨,“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派人搜身?” “苏小姐乃官眷,非诏令不可随意搜身。”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三小姐此举不可取。” “韩公子?” 三皇子意外,二公主皱眉,谢婉好奇,五皇子附和。 “我曾见过苏小姐几面,可以为苏小姐做保,断定她与此事无关。” “你……”陈三小姐意外又愤怒,“你与她什么关系?凭什么可以为她做保?” “三表妹!”三皇子不认可。 苏希锦笑了,“得韩公子相信,是我的荣幸。可今日之事,若不能自证清白,怕是不能善了。” “我答应搜身,”苏希锦大声说,行为磊落,丝毫不惧,“但若我身上没搜出钗子,我希望陈小姐当着众人的面,低头道歉,还我清白。” “你是什么身份?陈小姐是什么身份?”焉能同你道歉。 纪丁璐表姐孙小姐嗤笑。 “我俩父亲同朝为官,你说我们是什么身份?怎么我敢赌,陈三小姐反而不敢么?” “你!”陈三气极,想起自己的安排,确定万无一失,“好,我答应你。” 苏希锦笑了,看向谢婉,“谢小姐,劳烦你帮我证清白。” 在场的女子,身份高能服众的就二公主,三公主和谢婉。 三公主与自己不睦,首先排除。二公主自打韩韫玉为自己说话,敌意明显。 唯有谢婉,清高孤傲不屑于使用手段。虽有一点嫌隙,无伤大雅。 被点到名字的谢婉,十分意外。她收起脸上的错愕,婀娜多姿走过来,婷婷袅娜。 “得罪了。” “没关系,”苏希锦笑着张开双臂,潇洒从容。 “就在这里?”谢婉诧异,心里突然生出佩服之感。 苏希锦点头,“就在这里。”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谢婉伸出纤纤玉手,在她两个臂膀之间,象征性扫过。 “没有。” 几个呼吸间,她回头朝着众人说。 “不可能!”陈三差掉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定是你没认真搜身。” 谢婉美丽的眼睛翘起,美丽动人,“三小姐是不相信我的眼力?” 自然不是,漂亮的人都有一副好眼力,谢婉看人穿着就能知对方身上所用之物。 何况那么大一支钗子。 “现在我清白了,”苏希锦笑道,“三小姐是否该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我……” 众目睽睽之下,陈三别无他法,磨磨蹭蹭走到她身边,不甘情愿低语,“对不起。” “我没听见。” 苏希锦语气凉飕飕。 “你休要得寸进尺!” 陈三小姐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韩韫玉淡淡道:“三小姐既然承诺,就应当说到做到。” 陈三无法,一咬牙一闭眼,尖声吼道:“对不起!” 苏希锦满意了,拍了拍手笑盈盈道,“方才换衣服时,一位侍女,悄悄将粉蝶钗放在我身上,被我识破。顺势给了她,如今那钗子,应当还在她身上。” 她说完指了指陈三身边的侍女。 那丫头听后,脸色煞白,惨不忍睹。 韩韫玉一个眼神,身后的听雪立刻上前,从那侍女身上取出钗子。 通体粉红,蝴蝶翩翩,正是她们说的粉蝶钗。 人证物证俱在,纵使百口也莫辩。 “好一出喊捉贼的戏码!”林舒正冷笑,“表妹我们走。” “哼,”邱笙笙愤然跟在两人身后。 及至门口,苏希锦转身,“三小姐既请客,又不善待客人,实在小气。陈家也不过如此。” 贵族子女,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整个家族。自己的宴会,关乎家门脸面,便是别人破坏,也应阻止。 结果东道主自降身价,带头冲锋,陷害宾客,被人当面戳破。 实在有辱门风。 她轻飘飘说下一句,而后洒脱离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尴尬无比。 韩韫玉从容起身,“第一次参加陈氏宴会……告辞。” “等等我,”五皇子起身,跟在他身后。 谢婉,二公主紧随其后。 三皇子忍了忍,终是拂袖离去。 剩余人皆敛眉散场。 宾客退散,徒留一地杯盘残籍。 仁明殿 “哈哈哈哈,那丫头当真这么说?”谢贵妃听得消息,靠在榻上,放声大笑。 “活该,他陈家不是一向嚣张跋扈么?想不到也有今天!” “太丢人了,看贤妃以后还怎么在本宫面前嚣张。” “那丫头胆子太大了,赏,大赏。” “娘娘,不可,”刘嬷嬷眼里也有笑意,“我们与苏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贸然送礼,不正向皇上说明,你与贤妃娘娘不合么?” 吃瓜要有吃瓜的规矩,再精彩也不能下场。 谢贵妃收了笑,意犹未尽,“可是不赏,白白浪费这么个机会,未免太可惜……” “走,我们去瞧瞧贤妃。” 仁明殿 得到消息的皇后娘娘,只淡淡勾了勾嘴唇,“陈家张牙舞爪惯了,想不到遇见个光脚的。” 三大家族,吕家里她无子,谢家男儿不争气,只陈家子女皆兴旺,三皇子有储君之相。隐隐超过两家一头。 “这句话也够陈家喝一壶了。” 秋彤笑眯眯道。 吕皇后点了点头,“子慕子芙到哪儿了?” “回娘娘,少爷来消息,说是在路上了,还有三日就到京城。” “好,”皇后大喜,“届时我会邀请所有公子小姐,在宫中为两人接风洗尘。”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对了,也叫上苏家那丫头。” 一能打击贤妃,二能让子芙拿她立威,一举两得。 苏希锦随林舒正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 “是我没保护好你,”林舒正愧疚自责,“以后想要哪只钗子,都与我说,我保证他们都没有。” 苏希锦摇了摇头,粉蝶钗不过一个由头,她不喜这些饰品。 林舒正道:“上次推你入河的人没找到,如今又得罪陈家,你今后要小心。” “现在只要我出事,大家都会怀疑陈家。”苏希锦早就算好了,“不碍事。” “另外,推我入水的人,我大致知道是谁了。” “谁?” 苏希锦没回答,她撩起窗帘,马车现在所在之地偏僻幽静,少有人来。巷子后面还跟着一辆朱红色马车。 “停一下,”她吩咐,而后下车上了那辆马车。 韩韫玉盘坐于内,身前放了两只茶杯,淡淡的,冒着清香。 他知道她会来。 第63章 老狐狸与小狐狸 韩韫玉盘坐于内,身前放了两只茶杯,淡淡的,冒着清香。 他知道她会来。 苏希锦也不客气,坐下便开口,“我想要一个人。” “那个侍女?” 苏希锦点头,就是入画。 粉蝶钗并不是她自己发现,而是入画感谢她帮忙求情,悄悄告诉她的。 她再将计就计,便有了后来的一幕。 “我今日未中计,只怕她日子不好过。” “好。” 他没有丝毫犹豫。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苏希锦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推我入水的是陈家的人,对不对?” “只能说与陈家有关系,但具体是谁,我还未确认。” 她果真聪慧,短短时间,竟然自己猜到了。 “今日我看陈三小姐邀请之人,皆与陈家关系密切。反而吕家和谢家的人很少,几乎没有。” 刘小姐乃户部尚书之女,刘公子是三皇子的伴读,其他人也是或多或少站队陈家的。 也就是三皇子党。 “所以你就猜到陈家了?”韩韫玉莞尔。 苏希锦点了点头,刘尚书亲自下场,刘小姐对她敌意很大。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陈三小姐将阵营划分得这么清楚,反倒断了其他合作的可能。” 若对手都是这个拙劣水平,一眼能看透,她倒很乐意。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韩韫玉将这句话放在嘴里咀嚼。 “你说话总是这么一语中的。” 他笑,有些无奈,有些宠溺。 “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我下手。” 苏希锦说,这一点她想了许久都想不通。 简直是降维打击。 韩韫玉给她续上热茶,“因为你才是苏家做主的那个人。” 苏义孝憨厚老实,在农田方面很有能力,但做官没有头脑,容易被人利用。 所以只要没有苏希锦帮衬,他就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 “难怪你今天承认我跟你有关系。” 家底都被别人摸了个底朝天,估计连她跟韩国栋学习也知道了。 苏希锦一口将茶杯的水干了,喝太急,呛住了。 韩韫玉一边给她擦嘴,一边给她顺背,“慢点,没人跟你抢。” “你既然已经摸清了形势,祖父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上门拜师。” “必然是有机会的,”苏希锦含糊其词,“屯田不过一个小职位,为何大家如此在意?” “屯田手里有一份名单。” “?” “田乃民生之本,大到军田、民田,小到官庄,都是屯田说了算。荒地开垦,土地买入也是屯田的职责。” 也就是说工部负责买入与开发,户部负责卖地。两者并没有冲突。 苏希锦这样子理解。 “原本是如此,”韩韫玉知她所想,看着她道,“前几年朝廷整理税收时,发现田地税收漏洞。皇上裁减了一批人,并让屯田制定了一份名单。每年工部开了多少荒地,一粒一毫都记载在上面。” “相安无事一段时间,直到两年前京中出现钱庄。许多地皮便从户部流入钱庄,再流了出去。” 低买高卖,深层挖掘后,发现买地的人都是黑户,大部分带有北方口音。 陈国北方为辽,这引起了皇上警觉。 “你的意思是陈家把土地通过钱庄卖出去了?” “我们原先并不知道是陈家,直到你跟苏大人来京都。” 地下钱庄里的人行踪不定且警觉性强,皇上派了许多人都没抓到。 韩韫玉说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京中水深,不比青阳县简单。所以我让你时常带人在身边。” 原以为屯田在唐宋时期就闲置了,是个虚职,结果至关重要。 苏希锦捧着下巴感叹,“这些朝廷权谋诡计真累,还不如跟百姓打交道,简单又能做实事。” 前世政治讲究以人为本,做实事,她就是在基层立功上报,受表扬后升上去的。 “放心,有我跟祖父在,定能保你与苏大人安全。” 那最好了,苏希锦放下手,斩钉截铁:“那份名单在我爹手里?” “嗯,陈家原本想着将名单拿到手,或者换个人,这样荒地既可以不过户,又能不上税,纯赚。” 谁知苏义孝看着憨厚老实,好控制,结果算计多次都没成功。 背后的人一查,发现是苏希锦在后面出谋划策,才有了后来她落水的那一幕。 “难怪陈家那么财大气粗……”金碧辉煌,挥金如土,比皇家都富有。 收刮民脂民膏,是要不得的。 既然弄清楚了幕后之人,苏希锦反而不担心了。 她让韩韫玉帮自己给韩国栋带声问好,而后下了马车。 “我送你回府就是了。” 韩韫玉挽留。 苏希锦摆了摆手,咬牙切齿,“不了,我得去找人算账。” 找谁算账,自然是林舒正,韩韫玉嘴角微弯,眼里晦暗不明。 “表妹,疼疼疼,你先松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苏府,苏希锦狠狠拧着林舒正的皮肉,后者哇哇叫疼。 “你不是跟我说只有食为天和凝香阁吗?” 苏希锦松手,叉腰盘问,“万象阁是怎么回事,三皇子又是什么回事?” “万象阁是我开的拍卖会,三皇子是客人,有次有人闹事,他帮我挡了一下。” “就这样?” “就这样。” “交友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表哥当知朝廷党派之争,不要随意站队。”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跟每个皇子关系都很好,”林舒正沾沾自喜,跑到她后面给她捏肩,“舒服么?” “嗯,”苏希锦闷哼,力度适中,不知还给谁按过,“你确定都跟我说了?” 莫不是被她发现了?林舒正手中动作一顿,心虚不安。 “那钱庄是怎么回事?” 原是这个啊,林舒正松了一口气,又狗腿似的捏了起来。 “嗨,这事儿啊,其实你不问,我也想和你说的,”他笑眯眯道,“你以前不是说银行我吃不下嘛?所以我就想着开个钱庄。谁知才开半年,就出现了地下钱庄,生意没那么好了。” 这么说他与地下钱庄的人无关,还是竞争关系。 如此苏希锦放下心来,在这个杀人砍头一句话的时代,她真怕他站错队。 “我都说说清楚了,现在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林舒正小心翼翼问。 “认错态度良好,”苏希锦夸奖,“改天有好主意,还告诉你。” 得勒,林舒正逃也似的跑了。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林氏从外进来,差掉被他撞到。 “娘,你找我有事儿?” 苏希锦扶她坐下。 “明儿我去灵隐寺上香,想问你去不去。” 自打苏希锦被云游道人治好病后,林氏每年必拜佛烧香,祈求平安。来到京城后,更是每月必去。 苏希锦不好告诉她拜错神了。救人的是道教,菩萨是佛教,两个派系不同。 “我今日累了,明日想休息。” 林氏心疼道:“那你好好休息,没事少看点书。” 苏希锦答应,她今天是真累了,等林氏一走,倒头就睡。 太保府 青石铺地,紫铜鎏金大鼎中清烟阵阵,陈三小姐双膝跪地,低头哭泣。 一位头发发白的老者站立于前,手里拿着一把戒尺。 “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 “不该陷害别人,给家里丢脸了。” 陈三抽泣,心中发誓,要让那个贱人付出代价。 “错了,”老者马脸一样长的,眼神阴沉,“你确实给家里丢脸了,但错不在这里。” 陈三抬头不解:“还请祖父指点。” “你错在太蠢,做事不干净被人抓住痕迹,”老者捏紧戒尺,恨铁不成钢,“错在给一个寒门道歉。” 陈三小姐叩头, “爹,算了吧,”老者身边一贵妇心疼求情,“萱儿年纪小,没心机,哪里斗得过外面的女子。” “哼,”老者扔掉戒尺,“陈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陈三小姐叩头:“孙女儿知错了。” “既然知错了,就去祠堂跪着,我不喊起来,就不许起来。” “是。” 陈三小姐在侍女的掺和下,一瘸一拐离去。 贵妇看着心疼极了,咬牙切齿,“好个小贱人,我必定让她付出代价。” 老者猛然转头,眼里冒出凶恶的光:“给我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什么都不要做。” 贵妇下了一条,扯着手帕小心翼翼问:“可是爹方才不是怪……” “哎,”老者叹了一口气,“宫里娘娘传了口谕,不许对她下手,反倒要亲自登门赔罪。” “什么?”贵妇声音刺耳,不帮自己的女儿,还要给一个乡下丫头赔罪?做梦。 “怪只怪你自己的女儿没本事,”老者冷冷道,“明天你就亲自带人上门赔罪,不要让我发现有人背后是小动作。” 否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声音凶狠阴鸷,狠厉无情,贵妇不敢直视,生生打了个冷颤,“儿媳知道了。” 一觉睡到天亮,苏希锦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阿梨,帮我拿下衣服。” “来了,”商梨喜气洋洋,连蹦带跳的进来,“小姐想穿哪件?朱色还是碧色?” “有没有颜色浅点的?” “那就淡藤色,”商梨笑着回答,很快从衣橱里取了件淡藤色绣花襦裙,朵朵兰花活灵活现。 苏希锦眯着眼睛,“商总管又给你送吃的了?” “没有……有,”商梨点头,“小姐快穿好衣服,表少爷和韩公子送了好些衣服首饰来。” 快穿好衣服,表少爷和韩公子送了好些衣服首饰来。” 苏希锦挑眉,刚穿好襦裙,就被她拉了出去。 会客厅左右两边站了两行人,每行八个,每个人手里都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摆满了衣物和各色各样的首饰。 “这是做什么?我又不缺。” “回小姐,公子说昨日那支破钗子不值钱,他送你的比那好千倍万倍。” 左边的小厮回话。 苏希锦哑然失笑,是林舒正的语气。 右边的小厮也上前一步,“回小姐,我家公子说你拜师和来京,他没给你见面礼。这些都是他前几年收集的,一直没给你寄过去。” 两边都是各色绫罗绸缎,流光溢彩。托盘上的金银首饰,宝石珍珠各式各样,成色上等。 “我暴富了,”忽略掉心中的感触,苏希锦笑着说,“阿梨,快收起来,以后没钱了就拿去换钱。” “是,”商梨脆生生应道,跟着小姐有肉吃。 正在这时,前门传来一阵喧哗,不一会儿小厮气喘吁吁禀告,“启禀小姐,门口来了一群人,姓陈,说是向您赔罪的。” “赔罪?”苏希锦讶然,陈府动作这么快吗? 她换了身衣服,到达大门,果见门口站了个三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圆脸,相貌普通,绫罗披身,头发高高盘起,很是贵气。 “陈夫人,”苏希锦叫了一声,“快请进。” “我哪里好意思进门,”陈夫人摇了摇头,歉意十足,“昨日招待不周,今日我特意前来,替小女赔个不是。” “夫人说哪里话,”苏希锦受宠若惊。 老狐狸,如此大张旗鼓来道歉,传出去人家只会说陈家大度,心胸宽阔。堂堂一品官眷向六品小官赔礼道歉,礼贤下士。 反倒衬得她斤斤计较,小家子气了。 “夫人不必如此认真,原是我们小孩子玩闹,当不得真。” "那怎么成?"陈夫人温柔典雅,拉着她的手,和蔼可亲,“我们家萱儿从小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事,昨天也是一时心急才误会了苏小姐。” “也怪我昨日没忍住,一被冤枉就沉不住气了,”苏希锦笑道,“毕竟我刚来京都,陈姐姐不了解我,对我误会也是理所当然。” 你看我年龄比陈三小,又人生地不熟,没有朋友,被孤立是应该的。 “呵呵,”陈夫人干笑,个小狐狸,给你面子就接着,以为真要给你道歉不成。 “这是产自东海的珍珠,不是什么好东西,送给苏小姐把玩。算是对苏小姐的赔偿。” “爹娘从小教育我,不要收他人贵重的东西,”苏希锦为难。 陈夫人声音僵硬,“莫非苏小姐不原谅萱儿?” “夫人多虑了,”苏希锦低头思考,“我觉得小孩子吵架,三天两头就和好了,不值得在意。何况我昨日也没控制住脾气,所以算起来我也有错。” 第64章 种植木薯 陈夫人声音僵硬,“莫非苏小姐不肯原谅萱儿?” “夫人多虑了,”苏希锦低头思考,“小孩子吵架,三天两头就和好了,不值得大人在意。何况我昨日也没控制住脾气,所以算起来我也有错。” “既如此,那你就收了这颗东珠吧。”她说着将手里的盒子往前一推。 苏希锦摇头,在她尽力掩藏着的恼怒目光下,从容笑道,“既是双方都有错,自然不能夫人一人送礼。然则东珠贵重,我爹爹为官清廉不如陈家家大业大。” “好在心意到了就好了,”她说着让商梨,取来一株菊花。 菊花黄白共株,品类普通,但胜在一枝两色。 “我瞧着夫人装东珠的盒子很是好看,不若夫人用这盒子换我手中的雏菊?” “怎可如此?”陈夫人踌躇,哪有收椟还珠的。 算你识相,知道配不上这颗东珠。 苏希锦也为难:“夫人宽怀大度,必能理解我的难处。” 如此,陈夫人将东珠取出,将盒子递给她,又收下雏菊。 交易成功,两人相视而笑,恩怨共消。 有道是:古有买椟还珠,今有收椟还珠。陈家纡尊降贵,敢作敢当,苏家心胸大度,不计前嫌。两家均可为世人楷模。 世人称赞的时候,却不知陈夫人一转身就将菊花丢在地上。 破口唾骂苏希锦狡猾,不知好歹。 “那女子阴险狡猾,城府深得很,萱儿怎会是她的对手?娘娘还让我去给她赔罪?也不看看她的身份。” 陈夫人说着气不过,又退回去将地上的雏菊,踩得稀烂。 而苏希锦也转头垮了脸,将盒子扔给商梨,“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咱们不缺。” 于是盒子被束之高阁。 陈府西院,一座白色帷幔充盈的房子里,阴森诡异。帷幔的正中,一方巨大的浴池,冒着腾腾热气。 浴池四周站满了妙龄少女,个个如花似玉,身子赤裸,浑身青紫。 “谁让你们出去的?” 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躺在水中央,面沉如水,形销骨立。他的眼珠混浊,眼袋浮肿,一看就是纵欲过度,夜夜笙歌的快活人。 泳池旁的少女打了个冷颤,不敢说话。 “回老爷,”这时最边上的女子站了出来,“是三小姐让我们出去伺候客人用饭。” 大小姐出嫁,二小姐庶出,三小姐是府里如今唯一一个嫡出小姐。 说一不二。 中年男人看向说话的少女,眼里冒出淫光,“好采画,快到老爷怀里来。” 采画脸色苍白,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退,也不能害怕,否则就是无尽的折磨。 勉强笑道,“老爷,您今日还未曾画画呢,采画好想看您画画啊。” “是啊,画画,画画,”中年男人眼睛迷离,“走走,伺候我画画,我们这就画画。” 采画松了一口气,这样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白色帷幕拉开,房子四周竟布满了画作,每张皆是赤身裸体的女子,搔首弄姿。 泳池里的女子全都跑到中年男子前面,按顺序排着,留出一个空位。 中年男子抬头,手指在空中边点边数:“一、二、三……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八呢?十八去哪里了?” 脸色疯狂,一双鸡爪般的手指抓着最近的人,“十八呢?” “回……回老爷,”女子痛苦不堪,“入画被五皇子要去了。” “哈哈哈,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女人,都去死,都去死!”中年男子声嘶力竭,瞬间入魔。 尖叫声四起,采画闭了闭眼睛,幸好入画出去了,若能求得五皇子…… 不可能,陈家权势滔天,宫里还有贤妃娘娘和三皇子。入画管不了她们,还是死了最好。 苏希锦坐在院子的秋千里看书,来到京城这么久,处处都是明争暗斗,浪费了许多读书的时间。 犹记得上次乡试,是在庆丰四年秋天,按照三年一算,今年秋天必定会再次乡试。 苏希锦捏紧拳头,这次乡试她必然会参加。 她只有一次机会,一定得考上。 到时候京城骑马簪花游街,朝堂之上见真章,也好过如今的闺中斗。 有了这样的觉悟,之后她一直闭门谢客,连邱笙笙邀请她出去玩,都被她毫不犹豫了。 “呆在家里多无聊啊,还不如随我出去骑马。” 邱笙笙坐在她身后,百无聊奈。 山不来找她,她就来找山。 “我们又不参加科举,你看这些书做什么?” 苏希锦让商梨端了小食,堵住她的嘴。 “我说真的,”邱笙笙吃着零嘴,含糊不清道,“看书对我们女子没用,以后出嫁了还不是得相夫教子?” “你若真无聊了,不如随我练武。等以后嫁人了,婆家有人欺负你或者丈夫寻花问柳了,你就打回去。” 她握紧拳头,爹娘说得有道理,即便不能领兵打仗,她以后还能用拳头在夫家立威。 铁灵鼓着嘴巴点头符合,有道理。 商梨“噗呲”一声乐了,“我家小姐走的智慧路线,您走的勇猛路线,风格不同。” 苏希锦对她的话表示赞同,“你就是让我从小开始学,也打不过男子。” 邱笙笙一想也对,就她那细胳膊细腿的,确实不经造。 所以说这练武还是要看天赋,就像她,爹爹说她是天生的武学苗子。 苏希锦说了一句继续看书,邱笙笙就在旁边吃。 如今一有空,她就过苏家来蹭饭,苏家人也已经习惯了。 反正这位小姐不娇气,做什么她吃什么,嘴巴又甜,哄得厨子找不到南北。 未时,林舒正派人来苏府,说苏希云病了。 苏希锦得到消息,立刻换了衣服,套了马车,赶过去。 “叫上华大夫一起去,”她吩咐。 若是小病小痛,林舒正一定不会派人过来。必定是苏希云病得很重。 果真,他们过去时,苏希云躺在床上,神志不清,脸色通红。 “已经热了两天两夜了,一直不见退热。” 苏希云床边,一位年轻男子说。 “大夫怎么说?”苏希锦问。 “说是一般的春寒,开了几副药,吃了一直不见好。请了几个都是这么说。” 苏希锦退到一边,给身后的人留出位置,“华大夫,麻烦你了。” 华痴拖着药箱上前把脉,抬起的苏希云的脸皮和舌苔看了看,骂道:“这帮庸医,一个风寒生生拖成肺热。” 苏希锦皱眉,也就是说发烧造成肺炎了,“能治好吗?多贵的药材都行。” “有我在,能治好,”华痴起身开药,“去药店买药,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每日三次。三日后我再过来换药方。” “多谢大夫,”男子得了药方,感激涕零地走了。 苏希锦松了一口气,她对华痴的医术十分信任。 “多谢你陪我跑一趟,诊金我回府就给你送过去。” 华痴窘迫得红了脸,清澈的眼睛慌乱不已,“苏小姐客气了,你为我提供药草,给我工钱,又供我吃住。我再收你的钱就是不知好歹。” 自打他来苏府,苏希锦不仅好吃好喝的供着,还为他提供了许多药材,供他每日研究药方。 “小姐的大恩大德,华某一辈子难报。” 苏希锦摸了摸鼻子,她这么做只是在培养人才。 但华痴值得,上次他治好肠痈后,许多达官贵人花重金,聘请他去府上长驻,都被他一一拒绝。 他不信别人,只认苏家。 苏希云将近傍晚才醒来,脸上的红晕已经退去,恹恹无力。 苏希锦扶她坐下,给她倒水,“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还好,”苏希云有气无力说道,眼神在四周探寻。 “大姐是在找岑公子么?”苏希锦笑问。 苏希锦脸颊晕红,“你看出来了?” 苏希锦点头,“你病了,他一直守在你身边,心急如焚,想看不出来都难。” 苏希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灰心丧气,“可是我配不上他,我曾经退过婚。” 苏希锦觉得这个理由十分荒唐,“退婚又如何?又没嫁过去。而且就算嫁过去,朝廷还允许自由婚配呢。” 苏希云摇了摇头,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自信,在遇到岑多金时,土崩瓦解,所剩无几。 “他家境富裕,祖上经商,是家中幼子。而我来自向阳村,哪里配得上他。” “怎么配不上?”苏希锦不以为然,坐在床头跟她掰扯,“你有两个叔叔,一个是秀才,一个在京当官。还有个表哥是京城知名富商。你自己又是食为天主厨。同样经商,怎就配不上他了?” 苏希云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明显的病气。 苏希锦道,“岑公子既然喜欢你,必然有你的过人之处。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担心的这些,在他眼里都微不足道?” 苏希云抬起头,“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岑多金端着药碗自门口出现,“我喜欢你做饭好吃,勤奋独立有主见,心地善良……” 苏希云羞红了脸,“你……你怎么偷听我们讲话?” 岑多金立刻慌张解释:“我不是故意的,药熬好了,我给你送药……” 苏希云握着他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郎情妾意,四目对望,情意弥漫,空气中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 苏希锦吃了一盆狗粮,捂着心脏离开。 “啧啧,”林舒正摇着扇子,打击她,“没眼力见的,没看我都没去凑热闹吗?” 活该。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岑公子家庭如何?为人如何?” “有几家商铺,家境倒还过得去,”林舒正伸长腿,靠在围栏处,“家中幺子,不继承家业,倒没什么压力。就是从小备受宠爱,只怕进门后吃婆婆的刁难。” “他个人性格如何?是不是妈宝男?” “妈宝男?”林舒正摇扇子的手一滞,仔细琢磨着这三个字,“还挺贴切。他还好,一根筋,性子单纯有主见,没染上富家子弟那些毛病。” “大姐思虑过多,他性子单纯,两人倒是合得来。” 苏希锦听后觉得靠谱,至于家业,到时候她们家多陪嫁一点进去,大姐有手艺,两人丰衣足食一辈子不难。 她低头专心盘算,没注意到林舒正看她的样子越来越怪,“我说……” 他收了扇子,拍在她头上,“表妹,你想这么多做什么?莫不是开窍了?” 没轻没重,苏希锦一把推开他,摸了摸脑袋,“我在想嫁妆呢,大姐家里没人在京,那我们就是她唯一的娘家人,自然得为她想好。你这个奸商,大姐为你打工这么多年,到时候可别舍不得陪嫁。”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瞎操心。” 难怪长得矮,都是操心操的。 林舒正默默吐槽,依着他的意思是不放人走,这么好的工人,全年无休,尽职尽责,技术好又忠心,走了多可惜。 苏希锦不知他中所想,瞧着日子已晚,约好明天再来,便回了家。 苏义孝刚从地里回来,之前在皇上面前下了军令状,如今压力山大。 “爹,地里情况如何?” “已经追了肥,过两天就可播种。木你当真觉得可种木薯?” 苏义孝搓了搓手上的泥,扯了一根细枝将指甲缝里的泥巴挑出来。 “可以,”苏希锦十分肯定。 作为现代三大薯类之一,木薯淀粉含量充足,抗旱抗贫瘠,栽培技术低,最重要的是高产。 一亩地可产木薯二到四吨,即便现在受时代条件限制,每亩一吨还是有的。 要知道如今一亩良田所产稻谷,不过三四百多斤。一亩木薯的产量足足高了它五倍有余。 然而这样好的木薯,有一个极大的致命点:有毒。 人吃了会恶心、呕吐,头晕,头痛,腹痛,严重的甚至会休克致死。 作为粮食,无毒是最基本的条件。 所以木薯首先就不在苏义孝的考虑内。 “我有脱毒的方法,”苏希锦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前几年她让舅舅和表哥的商队在全国甚至海外搜寻了许久,都没有土豆和红薯、玉米、花生等现代高产农产品的影子。 直到一个月前,他们进京的路上,苏希锦发现了木薯。 那是一个挑货郎从海边带回来的,因为有毒,当地的人都将它当成毒药。 反正看谁不爽,或者有了过节,就用木薯药人。 村子里死伤惨重。 苏希锦知道后,买下了所有。 作为现代人,苏希锦深知其食用价值。 可能也是因为有毒,木薯才没有被当成吃食,更不用说种植推广。 “爹爹放心,木薯产量高,加上我会脱毒,只要种植成功,便是大功一件。” 根据苏希锦的预估,双季稻可以让陈国人口增长两倍,木薯可以再增长两倍。 第65章 春情产生的季节 “改明儿爹爹种植时,叫上我一同去。” 苏义孝道好。 两人约定好时间,等第二天苏义孝去工部点卯后,在郊外荒地汇合。 木薯毕竟有毒,考虑到如今局势不平,又担心百姓未经学习而食用木薯,乃至中毒被人利用。 苏希锦慎之又慎,告诉荒地的主人,他们种的是药材。 “不是说种粮食的吗?那我们下半年吃什么?” 一位耕农说。 “是呀,还得纳税,还得吃饭,种药材有什么用?” “苏大人可是跟我们保证,粮食产量翻倍的。” 一群人围着他们,激动地讨要说法。 苏义孝用手圈着女儿,防止她受伤。 “这点大家放心,必定不会让大家吃亏,”苏希锦笑着安抚,“我们已经帮大家联系上了卖家,若到时候大家不愿意自留,会有人以良田亩产的价格,收取大家的木薯。” “以良田价格收?当真?” 有人不敢相信,他们这群人原本就穷,下半年的生活,就指望着这几块地了。 “当真。” 得到肯定的答复,众人平稳下来,隐隐还觉得大赚了一笔。纷纷问木薯是什么,长什么样,有什么作用。 “一种药材,可消肿止痛,但若未经过大夫处理,人吃了会中毒。无论根茎叶都有毒。” 众人吓了一跳,却不反悔。 荒地种木薯能卖出良田的价格,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苏希锦将木薯种茎发下去,告诉他们种植方法。 走时鼓励道:“这是陈国第一片木薯种植实验田,若成功了,你们就是陈国的领先者,也是第一批受益人。” 听到这话,众人赚钱的同时,无端生出一种荣誉感。 他们种的不是粮食,是陈国的需要,是在帮官家做事。 城西茶楼 “属下得到消息,苏义孝今日开始播种。” “种的什么?”对面的人问。 “木薯。” 木薯?没听说过啊,莫非又是新品种? “我听说是一种药材,”侍卫禀告。 “哼,什么药材能种出两倍的产量?仔细盯着,若有一点动静就禀告我。” 他必定不能让他种出来。 “小的遵命,请大人放心。” 爹爹还得在田地里照看,苏希锦便提前回来,拐弯去了大姐住处。 “华大夫果然神医,一贴药下去,我便能下地了。” 苏希云坐在床上,惊奇称赞。 自己看人才的眼光一向很好,苏希锦瞧着房里只有她一人,便问:“岑多金呢?” 苏希云立马红了脸,“孤男寡女哪能时刻在一起,昨日是因为我病重,他不放心。” 瞧着她这样子,明显是心动的,想来昨日两人谈得差不多了。 “大姐的事儿我还没告诉爹娘。姐姐若是定了,就带着岑公子上门拜访,让爹娘帮着掌眼。他们毕竟吃的米比我们走的桥还多。” 不过林舒正这只狐狸都觉得岑多金没问题,估计问题不大。 “我还不确定,想再等等看,”苏希云低头,摆弄着手指,“若他遇到好的,也有反悔的余地。” “姐姐不必妄自菲薄。听说岑公子的娘,是个厉害性子,姐姐嫁过去,可能会受到搓揉。我觉得岑公子也不见得有多适合。” 结婚不仅得看对方性格,还得看对方爹娘的性格。如此才能和睦。 然对于苏希云这种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来说,侍奉公婆天经地义,只要丈夫好,便满足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苏希锦起身回家。到街头时,想起商梨让她带点心。 于是又掉头去了暖素斋。 店里生意火爆,需要排队,苏希锦去的时候,队伍已经很长了。 “哎哟,走路不看的,赶着去投胎呀?” 一老者横穿街道,差点被街头飞驰过一辆马车撞到。那马车精致豪华,一看便是达官贵人。 马车堪堪刹住,不一会儿车里下来一位姑娘。 十五六岁的样子,面纱蒙面看不清容貌,服饰颜色朴素,光滑细腻,一看就是用高级绫罗所织。 “老人家没事儿吧?”女孩儿下车,亲自扶起老人,声音清脆温柔。 一举一动都带着贵族的典雅,和读书人的书生气。 “没事儿没事儿。” 老人扶着腰,见是个小女孩儿,也没有为难。 “我家车夫赶着回家,不想撞到了您,”女孩儿十分歉意,对后面的侍女道,“暖琴,给这老丈二两银子。” 老丈连忙摆手,推拒不过,只得感恩收下。 女子上车离开,一如她来时一样神秘,留给人一个文静柔弱的背影。 看热闹的人又是羡慕老者运气好,又是夸女孩儿漂亮大方。 明明是受害者,只因钱财便觉得感恩,穷人的感恩来得真快。 有之前陈三的先例,苏希锦现在觉得,“这位小姐挺有礼貌的。” “那是吕小姐,”有人在她耳边解释。 苏希锦回头,对面是一位妙龄少女,五官普通,笑容温和,一双深邃的眼睛很吸引人。 “苏小姐好,我姓郑,是国子监祭酒家的。” “郑小姐好,”苏希锦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对她有印象,三公主龄草宴时见过她。 郑小姐扬起手里的纸袋,“我已经买好了,先告辞一步。” 远远的,苏希锦听到她身边的侍女小声抱怨:“小姐,她现在得罪了陈三小姐和三公主,别人都离得远远的,你怎么还跟她打招呼啊?” 苏希锦听郑小姐回答:“怕什么?我自问心无愧便可。这京城又不是她俩说了算。” 苏希锦莞尔,在贵女避自己如瘟疫的情况下,她主动抛橄榄枝,倒是一股清流。 正好队伍轮到她了,苏希锦买了两袋,一袋带回去,一袋给身侧的阿灵。 “阿灵,那老丈拿着二两银子,只怕不能安全到家,”她顺便小声交代,“你去送他一程。” 铁灵领命而去,她力气大加上学了十来天功夫,一般人奈何不了她。 慈元殿 “姑母,我跟哥哥来看您了。” 一对兄妹手拉手,一前一后奔跑于宫内。女子清秀,男子清俊,仔细一看,两人竟长得有八分相似。 素来喜静爱沉稳的皇后,见到两人在室内疾行,不仅不责怪,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们俩一去一年,莫不是忘了姑母?” 等两人走近,吕皇后故意说。 “哪有,”吕子芙拉着吕皇后的手,撒娇摇晃,“我跟哥哥一回家,见过祖父,一刻没停就进宫看望姑母了。” 吕皇后被她摇得头晕,无奈笑道,“好了好了,姑母知道了。快快坐下,让姑母看看你俩都瘦了没?” 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故意道:“嗯,阿芙胖了,阿慕瘦了。定是你这个小泼皮抢了哥哥吃的。” 吕子慕笑着替妹妹说话,“妹妹娴静,是我跟夫子爱出去游玩。” 皇后于是看向他,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看身材比京中世家子弟伟岸硬朗。 “快给我说说,你俩跟着裴夫子,都学到了什么,去了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 吕子芙笑着赖在皇后怀里不起来,“裴夫子带我们去北方看牧羊,去南方看巍峨河山,还去了兖州寻孔夫子故居……” “姑母不知道,南方蛮夷之地,竟然有人还穿草皮,草裙,生吃肉的。” “当真?” “可不是,听说还会食人呢。幸好我跟哥哥随身带了信物,当地官兵救驾及时,才免遭一难。” 她说着作出吓人的动作,端庄之中透露出一丝可爱, 吕子慕便在一旁笑看着她,眼神宠溺又纵容。 就听吕皇后说:“这般凶险吓人,那下次不去了。” “夫子也说不去了,”吕子芙心有余悸,“其实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去的,看了外面才知道,京里当真无趣。” “还好不去了,”吕皇后嗔了她一眼,“再去怕是连姑母都忘记了。” “怎么会,”吕子芙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姑母永远是最好的,阿芙舍不得离开姑母。” 吕皇后听后心中一动,出言试探,“那阿芙以后就留在宫里陪姑母好不好?” 不等吕子芙回答,一旁没说话的吕子慕突然道:“姑母只跟妹妹说话,难道不关心阿慕吗?” “你这小魔星,”吕皇后无奈又高兴,“倒吃起你亲生妹妹的醋了。” “可不是,”秋彤笑盈盈道,“慕少爷,似乎看着比以前高些了。” 当真?吕皇后站起身,硬是要拉他比较。 热闹间,有太监报告皇上来了。 “皇上吉祥!” “平身吧,”周武煦一身明黄色龙袍,五官硬朗带着笑意,“朕说慈元殿今儿怎的这么热闹,原是你兄妹俩进宫了。” “在聊什么呢?” 吕皇后伺候他坐下,“臣妾正听他们说这一年随裴夫子历练呢。” “哦?”周武煦挑眉,接过皇后递来的茶,“说到哪里了?让朕也听听。” “说到裴夫子要带我们去寻仙山,结果船夫临时加价,气坏了夫子……” 吕子慕神色不变,从容淡定。吕皇后看在眼里,心生满意。 “那船夫不守信用,生意不可长久。”周武煦沉吟说,“还去了哪些地方?” 两人一问一答,临近饭点时,吕皇后才问:“皇上今日怎的过慈元殿了?” 一般这个时候他都在勤政殿,与大臣谈话。 “方才与宴清一同游御花园,正好在这附近,就顺便进来看看。” 吕子芙目光闪烁,捏紧手中的荷包,嘴唇紧抿。 吕皇后道:“你们俩下去吧,我与你姑父正好有事儿要说。” 从御花园出去,沿着庆寿殿走,便到了端礼门。韩韫玉一身白衣行走在宫中大道上,沉腰潘鬓,超凡脱俗,气质出尘。 他双目深沉,方才皇上问他屯田进展,说要提拔他到大理寺,难道是要动手了么? 正想着,身后传来女子的呼唤。 “韩公子!” 韩韫玉转头,就见一身穿白色流云素锦,珠钗朴素,知书典雅的女子朝自己走来。 看身型与苏希锦有些相似。 “吕小姐。” 韩韫玉收了深思,站定朝她点了点头,无形拒人于三丈之外。 “我……”半息犹豫,吕子芙恢复脸上笑容,“我听姑父说你在这里,刚好要回去,就遇见了。” 韩韫玉不置可否,面色清冷。 吕子芙也没在意,她走上前,取出一个香囊,双手递上来,“我与夫子在外游历,听说一种植物对喘疾有帮助,便摘了些晒干放进这只香囊里。” “你拿回去试一下,若是有帮助,就再让人寻了佩戴。” 韩韫玉看了一眼,温和拒绝,“多谢吕小姐好意,只是……” “你是担心这只香囊吗?”吕子芙急切问,察觉到自己语气过快。随即故作轻松,落落大方道:“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听说这个对你身体有好处。公子若在意,可回家自换一个香囊。” “多谢,”韩韫玉收回目光,瑞凤眼平静深邃,令人不敢直视。 他接回上句话:“只是我如今病情稳定,用这些外物不合适。” “如此……真可惜,”吕子芙捏了捏香囊,面上坦然自若,“那我就不勉强你了。” “我该回府了,吕小姐也请回吧。” 韩韫玉目光淡然,修身有礼,翩翩如君子,让人生不起邪念。 说着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吕子芙涨红了脸,方才她说顺道回家……他却让她回慈元殿,原是看出来了么? 吕子慕悄无声息出现,叹息:“你跑这么快,就为了来见他么?” “哥,”吕子芙将香囊收入怀中,“你也出来了。” “嗯,”吕子慕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舍不得说实话,“走吧,姑母准备好了饭菜,中午与姑父一道吃。” 他没告诉她,姑父不可能让吕家与韩家联姻。妹妹的想法,虽然隐藏很深,却骗不过他,也注定不能实现。 他暗自叹息,妹妹才华横溢,心有傲骨,可到底是女儿家,不懂帝王之术。 孪生兄妹俩离开,吕皇后看着这对年轻有活力的背影,甚是欣慰:“一晃十五年过去了,阿慕,阿芙兄妹俩,今年四月就满十六了。” 也该说亲了。 “是这样,他们长大,我们也该老了。”周武煦难得感慨,再过两年他就进入不惑。 皇后比他大两岁,有此感受,亦是能理解。 眼瞧着气氛好,吕皇后留他下来吃饭。 周武煦一口答应,只是突然提起一件事,“乐礼,乐仪今年五月也年满十八了吧?” 吕皇后忍住内心的酸涩,含笑应道,“可不是?五月十二就十八岁了。我前头已经准备加冠礼了......皇上要将他们分封到哪里?” 第66章 无巧不成书 皇子成年必封地出京,两个皇子封到哪里,可窥见一方圣意。 周武煦凌厉的眉峰不着痕迹凸起,“此事自会与大臣商议,你且管理好后宫就行。” “是臣妾逾越了,”吕皇后面色一白。 勉强笑道,“不知皇上对两位皇子的亲事作何打算?前头贵妃与贤妃来找我商议。皇子成亲乃国事,臣妾如何做得了主?说是问过皇上再回复。” 寻常来说皇子十七就该定了妃位,冠礼后就成亲。 周武煦抚去杯中浮沫,头也没抬,“她们看上了哪家?” “贵妃妹妹看上了娘家的侄女儿谢婉,贤妃妹妹倒是没明说,不过臣妾瞧她那意思,似乎钟意礼部尚书家的刘小姐。” 吕皇后说完,不动声色打量着周武煦反应。 “谢婉,谢家嫡女?”周武煦沉吟,随意问:“朕记得是位的容貌姝丽的女子。” 不问刘小姐,单问谢婉。 吕皇后心头一紧,只见他面色平静,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寻常一问,没什么别的心思。 “可不是,皇上不知这京中双佳人,其中之一便是谢小姐。” 周武煦好似第一次听说,撂下茶杯,兴致盎然,“还有一人是谁?” 吕皇后笑道,“是阿芙那个不争气的。” “臣妾瞧着她极好,知书达理,兰质蕙心,当得起这双姝之一。”周武煦道,“你莫要对她太过严苛。” “皇上快别夸了,再夸更不得了,”吕皇后说着,由喜转忧,“阿芙跟着裴夫子出外游历一年,心都玩野了。” “昨日爹爹让臣妾为阿芙择门婚事。这对双生子早已十五,阿慕还好说,男儿成亲晚。只阿芙怕是等不得了。” “嘶……如此想,京中适龄男女颇多,怎都凑到一起了?” 周武煦惊奇,皇家子孙皆十六七岁的年纪,达官贵族也同样如此。如何这么凑巧? 是了,陈朝建立不过十九载,这群孩子都是开国之初,百废待兴之际出生的。 想到此处,不由对这些孩子产生了柔情。 吕皇后观他神情柔和,趁机道,“臣妾原打算在宫里为阿慕阿芙接风洗尘。如今皇子选妃在即,不若借着这个由头,在宫里办个曲水宴,邀各家夫人小姐进宫一叙。” “如此不仅选妃,还能给其他适龄男女一个相识的机会。” “还是皇后想得周到,”周武煦终于有了笑意,“就按你说的办,到时朕会亲自前来。” 吕皇后满意而笑,正好双胞胎兄妹也回来了,便让人传午膳。 苏希锦将买来的点心递给商梨,转头却见邱笙笙坐在园内荡秋千,面有忧愁。 “早知你在这里,我就多买一袋了。”她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今儿没胃口。”邱笙笙摇了摇头。 不等她问,便倒豆子一样全倒了出来,“我祖母要给我相亲。爹娘都说了再留我两年,祖母偏不同意。说是先定亲,及笄后再嫁过去。” 苏希锦愕然,苏希云结婚是因为已经成年,而邱笙笙才比她大一岁,在她看来还是小孩子。 邱笙笙继续抱怨:“我才十四岁,才不想嫁人呢,祖母就是看我不惯,想早点将我嫁出去。” “对方是什么人?”她问。 “永恩伯爵府的萧客,会读书,十八岁就考上了秀才。” 听着好像很不错。 “祖母说先定下,说不得他明年就中了进士。到时候我高攀不上。” 她说到这里十分不以为意,文弱书生有什么好的?手无缚鸡之力,出事儿了还得由她保护。 “明儿你与我一同去风满楼。” “做什么?” 话题转换太快,苏希锦直觉不对劲儿。 “我让兄长约了萧客出来,明儿我俩去风满楼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 苏希锦:“……” “还是不是兄弟?”邱笙笙看着她威胁,“上次在陈三府里,我可是帮你的。这次你不能忘恩负义。” 好家伙,忘恩负义都出来了。 苏希锦只能道:“我去。” “明日我来接你,”邱笙笙从秋千上利落地跳了下去,抓过商梨手上的点心,“暖素斋的?好久没吃过了。” 韩府 得知韩韫玉回府,韩国栋将他叫来,问道:“皇上召你去说了什么?” “皇上将我安排进大理寺,私查税务漏洞一事。”韩韫玉道。 瑞凤眼弯出好看的曲线,沉静如水,身子修长,站在那里犹如一棵挺拔的雪松。 “皇上让你私查此事,是想重用你,”韩国栋倒是淡定,“然则此事盘根错节,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你要小心谨慎,万不可轻举妄动。” “孙儿知道。” “你回来向你爹爹请安没?” “一收到祖父吩咐就过来了,”韩韫玉眼角斜出,带着股冷色,“得到消息明日会有人去风满楼,我先回屋准备一下。” “孙儿告辞。” 他说着离去,白衣袖缎,清冷出尘。 韩国栋叹息,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提不得他爹。 也是作孽,自己生了个混账儿子。 这几年的事儿他了解,怨不得他独自在京三年,养成了个冷心冷情的性子。 苏希锦与邱笙笙事先在二楼订了个位置,只等邱笙笙的哥哥邱筠筠带萧客来,就开始表演。 她今日穿了件水红色雨花锦,是上次林舒正送过来的。水红色娇嫩,衬托她皮肤白里透红,整个人如粉雕玉琢,清丽诱人。 她的对面,邱笙笙一袭墨绿色男式长袍,头束玉冠,手拿纸扇。加高了的鞋子让她看起来比苏希锦高了大半个头。 邱笙笙已经计划好了,等邱筠筠将萧客带来,她就扮作轻佻下流的纨绔子弟,调戏苏希锦这朵娇花。 萧客没见过她,若是萧客阻止,则证明他人品过关。若是萧客不阻止,她也有理由拒绝这门亲事。 苏希锦看不懂这些小女生心中所想,只觉得幼稚又不靠谱。 估计是画本看多了。 “你不若直说?这样未免太刻意了些。” “你放心,像他们这样的书生,最不喜欢轻浮的女子,只要知道我女扮男装,准会打退堂鼓。” 一炷香时间过去,邱筠筠果然带着一位墨绿色长袍的白面男子出现。 二人边走边聊,那男子长得十分周正,身子高挑秀颀,并不像邱笙笙说的那样文弱。 苏希锦清了清嗓子,压尖声音,只等邱笙笙说下那句:“小妞儿~长得可真俊俏,陪本公子……” 就开始表演。 谁知等了半天,都不见邱笙笙说话。 抬头一看,对方正盯着自己的身后。 苏希锦回头,就见对面一位青衣男子,正将手伸向身边的妙龄少女。 “混账东西!姑奶奶面前也敢偷东西。” 邱笙笙一拍桌子,腾空而起,直接向那男子踢去的。 苏希锦:“……” 合着纨绔调戏民女的剧情,变成了英雄救美。 “笙笙,”邱筠筠听到这边动静,带着萧客很快赶过来。 邱笙笙几个回合将那男子反手扣在身前,朝他哥一仰头:“哥,抓小偷。” 邱筠筠是个身高八尺,健壮魁梧的男子,听到她话,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粗壮的麻绳。 兄妹二人齐心,将那男子绑住。为了防止他乱叫,还找了块破布给他塞嘴里。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萧客看得直皱眉头。 “萧公子,”苏希锦喊了一声,喔嚯,这下不用演,对方直接放弃了。 邱筠筠这才想起自己拿了两份钱,一份是妹妹让他破坏的,一份是出来时祖母让撮合婚事的。 “萧公子,”邱筠筠手里押着犯人,朝邱笙笙方向扬了扬下巴,“这是舍妹。” “萧公子好,”邱笙笙双手抱拳,冲他行了一礼。 而后跑到苏希锦身边,一只胳膊搭在她肩膀上。 萧客眉头皱得更深了,“萧……邱小姐。” 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方帕子,两根手指夹着递给她,“你先擦擦手吧。” 苏希锦挑眉,原来是有洁癖。 蓦然收到一块白色手帕,邱笙笙也很意外,她眨了眨眼睛,接过来在手上随意一擦,递给他:“谢谢。” 萧客眉头的褶皱深得能夹死蚊子。 苏希锦抿嘴,乌黑杏眼里染上几丝笑意,灵气动人。 邱筠筠眼睛一亮,用脚踢了踢妹妹,“你俩的事,你俩自己看着办。” 而后对着苏希锦道,“苏小姐随我一同将这贼人押去衙门,这里就留给他俩吧。” 苏希锦点头同意,这个要求合理且成熟。 两人下楼,在遇到了楼道处遇见了韩韫玉。 他靠着围栏,似乎等候多时。 耳边,邱筠筠正在说:“常听我妹提起苏小姐,今日才有缘得见。” 苏希锦给韩韫玉丢去一个眼色,不知他怎会在这里。 “听我妹说苏小姐擅长丹青,不知是否帮我一个忙。” 韩韫玉没给反应,苏希锦笑着回应:“擅长算不上,随意画画罢了。公子想画什么?” “一幅肖像,”邱筠筠见她答应,十分高兴,“现在押着犯人不方便,等哪天我跟我妹上门拜访。” 苏希锦答应。 两人一问一答,韩韫玉便跟在两人身后。 苏希锦有些纳闷,邱筠筠回过头,见他玉树临风,清雅俊秀,温声问:“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韩大哥?”苏希锦也奇怪。 韩韫玉看了两人一眼,眼睛漆黑不见底,神情莫测。 “你俩认识?”邱筠筠问。 苏希锦见韩韫玉没说话,点了点头。 头上的流苏悬空摆动,珠光四溢,别有风味。 韩韫玉意味不明:“我倒不知金吾卫还需要画肖像。” 邱筠筠摸了摸脑袋,“不是我的,前段时间有个犯人在城中犯事逃跑,金吾卫正在抓呢。” 抓人自然是衙门的事儿,这话说得漏洞百出。 韩韫玉没挑出来,看了他怀里的人一眼,对苏希锦道,“你随我来。” 苏希锦只当他有事,与邱筠筠说了一声,便跟在他身后。 “韩大哥也来风满楼吃饭?”苏希锦问。 “吃饭?”韩韫玉轻轻摇头,“我来找人的。” “找人?”这下轮到苏希锦惊讶了,“找到了吗?” “没有,”韩韫玉眼皮下垂,“被别人抓了。” 苏希锦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你要找的人……” 韩韫玉嘴角上扬,算是答复,“正是邱公子抓的那个。” 原来,今日他一早就来了这里等人。苏希锦与邱笙笙踏进风满楼的第一步,就被他看见了。 他认识邱笙笙,自然知道她女扮男装。加上有任务在身,便没与苏希锦碰面。 只在角落静静地听着邱笙笙教她如何装作弱女子,要如何喊救命才算逼真。 他听得忍俊不禁,直到邱笙笙将他的目标人物当作小偷抓住。 那人并不是小偷,而是在交换情报,被邱笙笙当作小偷,挣扎两下也不敢反抗。 如此也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那我们是不是破坏了你的计划?” 苏希锦抚额,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算是中断,”韩韫玉淡淡道。 那还好,苏希锦松了一口气。 她脸颊嫣红,嘴唇红艳,一看就是涂了胭脂。 因极少穿红色的裙子,如今一穿,便使得原来清丽的容貌,多了几分艳丽,动人心魄。 韩韫玉眉头微蹙,“我先送你回家。” 苏希锦摇了摇头,“我还得等笙笙。” 她陪她而来,自然得等她一同回去。 “上马车里等吧,”韩韫玉说。 他今日穿了件藤紫色对襟长袍,紫色的波浪纹使得他看上去更加修长,加上玉面白冠,身边又有苏希锦做伴。 一时间进出风满楼的人都看向这里。 苏希锦随他入马车,唇上的口脂甜腻,带着胭脂香味,她舔了舔,而后用手帕擦掉。 韩韫玉垂目,修长的手指递过一盏茶,“用这个。” 苏希锦冲他笑了笑,眼睛微弯。 韩韫玉盯着手里的茶盏,手指在案几上轻叩,非礼勿视。 第67章 你觉得呢太傅 “好了,”自觉已经干净,苏希锦抬手将杯中剩下的水倒掉。 “人被邱公子带走了,你怎……” 她想问他后续有什么打算,谁知还没说完,就感觉唇上带着一股凉意。 韩韫玉手里拿着一方白帕,为她擦唇,“你没擦干净。” 何止是不干净,整个嘴巴红红一圈,全是口脂,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 白皙细长的手指,就在她眼底晃悠,苏希锦微微一愣。 “原想着放长线,挖寻幕后黑手,今天这样也不错,猜不到我身上。” 有时候意外比计划,更巧合。 他靠得很近,眼睛黑沉沉的,中间有亮光,像夜空中的星星。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苏希锦又闻到了熟悉的药香味。 “你的喘疾好些了么?” “好些了。” 血玉果然奇特,自戴上后,他病情果真极少复发。 一说话,身上的药草味更浓了,苏希锦目光游离,有些不自然地没话找话。 “也许当作盗窃罪审,会有意外之喜。” 陈国对盗窃者深恶痛绝,是以对盗贼处罚严重。 盗窃满五贯,处死刑;不满五贯者,也处杖刑20,拘役三年。 那人必定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敢认个轻微盗窃,如此一来,就看谁去捞他便可。 “好了,”韩韫玉淡淡暼了她一眼,身子后退,白色帕子被口脂染成了淡红色。 “这么长时间了,”苏希锦说,“我去看看笙笙什么时候下来。” 她说着起身,韩韫玉也不拦着,低头整理着身上的褶皱,只眼睛无意间扫向她身后时,突然一顿。 “等一下,”眉头微微隆起,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紧张。 “怎么了?”苏希锦回头。 却见他突然将自己身上的白袍脱掉,起身披在自己肩上。 “我先送你回家,邱小姐那边让听雪帮你看着。” 怎么突然就要回家了?苏希锦很是疑惑,见他面有晕色,耳尖泛红,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好像、可能、似乎来月事了。 这下是真尴尬了,苏希锦两辈子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韩韫玉轻咳,伸手往炉子里夹了块银炭,将茶水煮沸后端给她。 苏希锦默默接过。 一片寂静无声。 凑巧天上下起了雨,雨滴一点一点落在车顶,发出沉闷的声音。使得车内的气氛更加诡异。 苏希锦干巴巴道:“这雨好大。” 韩韫玉:“是挺大的。” 又无话可说。 好在这条路不远,马车很快就到达了苏府。 韩韫玉面无表情给她系好衣带,又撑伞接他下去,耳朵红了一半。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按说她现在年龄比他小,她都没脸红,他红什么劲儿? 回程的路上,韩韫玉靠在马车壁内,眼睛望着指尖发呆。 桌面上折叠好的白帕,粉迹斑斑,十分显眼。 想不清,说不明。 雨下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京里发生了一件稀奇事儿。 “残暴二人组”因为一个男人,关系破裂,反目成仇,见面就眼红。 而事件的罪魁祸首,却翘着二郎腿,躺在苏希锦榻上吃红枣。 “你怎么做到的?”苏希锦放下手里的书,神色好奇。 林舒正得意一笑,狭长的眼睛笑起来犹如一只狐狸。 “三公主带着陈三去怡红院抓我,问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告诉她,我喜欢五官狭长,声音尖细清脆,直爽单纯的姑娘。” 五官狭长,声音尖细,性子直爽,这不是指陈三小姐么? 苏希锦眼睛忍不住跳了跳。 “然后还亲了她一口。” 当然是假亲,但陈三害羞了,三公主当真了。两人本就互利互惠的关系,也破碎了。 “表哥,”苏希锦点评,“你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虽说她也不喜欢两人,但女子感情何其珍贵。 这样践踏,终究不地道。 “表哥说过给你报仇,这不就报了么?”林舒正打了个哈欠,“这下总算可以安稳几天了。” 大雨过后的第二天,皇后在宫中给侄子侄女举办了接风宴,邀请四品及以上官员儿女进宫参加。 接风宴哪有这么大阵仗,皇子马上成年,皇子妃的人选还没定。 官场混的个个都是人精,大家心里明白,彼此心照不宣。 苏希锦也收到了一份,听说是皇后娘娘特意邀请的。 “奇怪,”苏希锦看着手里的鎏金请帖,百思不得其解。 按说苏义孝才六品,连早朝也上不了,如何也邀请不到她。 但奇怪归奇怪,该去还得去。 “小姐,上次韩公子送来的这件樱桃红彩绣蜀锦如何?” 商梨喜气洋洋地将上次韩韫玉和林舒正送的衣服首饰,通通搬了出来。 “太艳了,”苏希锦摇了摇头。 “这件绛紫色镶滚鹤纹交织绫呢?”珍珠拿起另外一件。 “不合适,”苏希锦再次摇头,“没有素点的么?” “这是小姐第一次进宫,定要隆重打扮,别被人小瞧了去。”珍珠兴致勃勃。 不是谁都有机会进宫的。她们家小姐走运进了一次,兴许这辈子就没机会啦。 “今日宴会,吕公子和吕小姐才是主角,过于艳丽便是喧宾夺主。”嫌死得不够快。 二人脸色煞白,低头挑了件藕荷色锦衣,衣身上没有花纹,只领口处和衣袖处绣了两朵兰花。 苏希锦很满意,商梨又给她梳了个百合髻,侧面插一根兰花簪。整个人清新典雅,不抢眼,却耐看。 苏希锦穿戴整齐,又在主院接了林氏,乘着家里的马车,静静往皇城而去。 车内林氏两手发抖,面色凝重。 苏希锦握着她的手,开玩笑说道:“有种在人民大会堂参加十九大的感觉了。” 林氏:“什么会堂?” 苏希锦眯眼一笑,“阿娘莫慌,咱们该吃吃,该喝喝,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林氏见她神色轻松,觉得不能丢女儿的脸。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不少。 接风宴开在芙蓉园,花团锦簇,俊男美女,瓜果点心,应有尽有。 熟识的夫人带着精心打扮的儿女,与其他官眷一同聊天。 苏希锦与林氏秉承着“该吃吃,该喝喝,不说话”的原则,坐在角落里格外低调。 “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苏希锦听见有人跟自己打招呼,抬头一看,“郑小姐。” 国子监祭酒乃从四品,刚好可以赴宴。 郑曲儿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加入了她们的队伍。 熟练的动作,一看就是同道中人。 半个时辰后,皇上皇后带着众位皇子公主来到芙蓉园。 众人匍匐一地,高呼万岁。 “平身吧,众卿不用拘束,”周武煦笑着抬了抬手,“今日是你们小辈的日子,我过来凑个热闹。” 众人哪里敢当真,直呼不敢。 “裴老许久未曾进京了吧?”周武煦笑问一旁的老者。 那老者六十来岁,头发斑白,身着青色锦袍,精神矍铄。 正是双胞胎兄妹的师父裴阁老,当朝儒学大家。 虽未曾有官职,然当朝八成以上的官员都出自儒派,皇上也经常召他入宫论道。 因此他在陈朝身份特殊而贵重。 裴阁老颔首,“一年有余。” “裴阁老年过花甲,仍不辞辛劳带着阿慕阿芙远游,”吕皇后一身明黄色凤衣隆重而威严,对双胞胎兄妹道,“你俩还不过来给师父敬茶?” 双胞胎兄妹恭敬地递上茶杯,两人皆穿着象牙白服饰,书生意气,温文有礼。 裴阁老端起茶,喝了两口,满足喟叹,“徒儿聪慧听话,再累亦是值得。” 说完故意对着皇上另一边的人问:“你觉得呢?太傅。” 韩国栋抚了抚胡须,“吕公子与吕小姐天纵妖娆,自然极好。” 说着仿佛往苏希锦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武煦含笑,低头抿了一口茶,作壁上观。 底下的人亦淡然,仿佛见怪不怪。 这两人皆是当代文学大儒,从前朝打到现在,一个桃李满天下,一个为官为侯。 一见面便要掐上几次。 前半辈子韩国栋压着裴阁老打,临到老了裴阁老收了吕家双胞胎,每次出场必定揪着韩国栋打。 韩国栋没有徒弟,莫可奈何。 苏希锦听着郑曲儿的科普,眯了眯眼睛。 眼见着又要老生重谈,吕皇后赶紧道,“此去一年,路途遥远,裴阁老可有收获?” “收获自然是极大的,然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徒儿孝顺,天质卓绝,一点就通。得此徒弟,此生足矣。” 说完一顿,对着韩国栋道:“你觉得呢?太傅?” 韩国栋嘴角抽搐,“裴阁老所言甚是。” 说着,又朝苏希锦的方向望来。 周武煦什么也没听见,喝了一口茶,嘴角上扬。 吕皇后将双胞胎招至身前,对皇上道:“此去一年,他俩必定收获颇多,不若陛下趁此机会,替妾身考考他俩功课?” 周武煦于是放下茶杯,“可行。”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今日朕也考考你们,”他环顾四周,指着一旁的芙蓉花道,“就以花为题,作诗一首如何?” 吕子芙笑着拱手,“谢姑父手下留情。” 说着起身走到中央,脚步轻灵在青石板上,走出一步,两步……七步走完,红唇轻启: “插花横处信虽绝, 龙鹤阴边谩记得。 只有墙低虽可仰, 轻裾轻颤采莲歌。” 她吟完诗,眼睛向东南方看去,那里韩韫玉一袭碧色暗竹纹浮光锦,长身树立,君子如兰。眼神不知看向何方。 吕子芙眼眸有片刻怔忡,他今日竟然没穿白色。 “好!好!”众人拍手称绝。 “不愧为第一才女,七步诵诗。” “此等文采,便是我等男子亦不能及。” “吕家人才辈出,当真羡煞旁人。” “裴阁老好福气,一对天才就这样收入门中。” 听着耳边不停的赞美声,裴阁老内心笑开了花,面上却道,“差强人意吧,你觉得呢?韩太傅!” 韩国栋眉头轻跳,“裴阁老谦虚了。” 哼,得意什么,你有徒弟我也有徒弟。 我那徒弟乃一大杀器,虽然作诗不行,但策问是一把好手。 便是你这个夫子亲自上场,也不见能赢过她。 这表情是不服气了?裴阁老淡淡一笑,朝吕子芙招了招手:“子芙先回来。” 吕子芙朝着东南方再望一眼,肃容归位。 “子慕,”裴阁老对着吕子慕道,“方才你妹妹用了花字,你便用月字吧。” 吕子慕答应一声,对着众人文质彬彬行了一礼:“子慕献丑了。” 说完来到场中央,脚步轻踩,向左,一步、两步、三步…… 五步方到,朗声而诵: “离思烟墅背窗休, 是几残红雨打希。 无犬先圆清滓秽, 西头三更润毛衣。” “五步!五步便成诗了。”有人惊叹。 “无月字,却处处带月影。” “这样的资质,怕是百年难出一个。” “小小年纪出口成章,吕家好儿郎,果真非同凡响。”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早已被这对双胞胎收服了,满心满眼都是笑意,只不过心头再高兴,嘴里还是不能说出来。 “都是裴阁老教导的好。”她说。 哼,谢家有谢婉又如何,左不过与谢贵妃一样,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 做女子当如阿芙,才华横溢,红袖添香。 “不错,不错,两人都有赏。”周武煦笑容豪迈,开怀不已。 这次不等裴阁老问,他已经看向了一边的韩国栋:“你觉得呢?太傅?” 让你把师妹藏起来,这下连带自己也跟着掉面子了吧。 韩国栋简直想吐血,有口难言,于是苏希锦又挨了一瞥。 个不争气的东西,还不给老子站起来。 苏希锦磨牙,太欺负人了。 现场一片欢快,赞美声四起,皇子公主皆奉承。 吕氏兄妹从小生活在这种场面里,十分淡定从容。 事情一边倒,必然有人作妖。 就听五皇子傻愣愣道:“慕表哥芙表姐真厉害,估计只有苏小姐可与之匹敌了。” 声音之大,生怕别人没听见。 “哦?”周武煦装模作样挑眉。 在场的人早就想提苏希锦了,吕家五步成诗,好是好,但要论诗的意境和感悟,可比苏小姐差远了。 毕竟她那两首诗可是让人刻骨铭心,耿耿于怀。 吕子芙当然也听过苏希锦的名字,她游历一年,回来听得最多的便是“苏希锦”三个字。 甚至这次接风宴前,姑姑特意交代自己拿她立威。 就听吕皇后含笑解释,“皇上有所不知,京中还有一位才女,名声比子芙还大呢。这不,今日我也邀请她了。” 说着巡视一周,“苏小姐何在?” 第68章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苏希锦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用白色手帕擦了擦嘴角的点心碎,而后冲着大家温婉一笑。 林氏看着她,神色担忧。 郑小姐笑着给她鼓励。 苏希锦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目光,莲步微移,罗衫晃动。 一身藕荷色素衣锦,点坠一根兰花簪子,杏眼黑溜溜带着浅浅笑意,温婉又不失灵气。 她走上前,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清新脱俗。 “臣女苏希锦,拜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这个人其实随意惯了,没什么贵族体态。但要让她装,那是高贵也好,仙气也好,什么都能让她装通透。 比如此刻这一手温婉乖巧,便让她拿捏得死死的。 吕皇后眉头一凝,与谢婉一样,又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 周武煦却仿佛第一次见到她,意外而惊奇,“倒是个温婉娴淑的姑娘。” 身后的李总管嘴唇紧抿,他可是见过她犀利刻薄的样子。 与这完全不搭。 “谢皇上夸奖。” 苏希锦谦逊有礼。 “听五皇子说你擅长写诗?”他问。 苏希锦蟒首微低,嘴唇含笑,“回皇上,是五皇子谬赞了。” “苏小姐何须谦虚,”跳板上场,吕皇后怎会放过,“苏小姐的名气,本宫在宫内亦有耳闻。不若今日也作诗一首,让大家欣赏欣赏?” 阿芙七步成诗,阿慕五步成诗,且看你如何超越。 众人仔细打量着她,等着看热闹。皇后娘娘一看就是在给自家侄女儿做筏子。 不管苏小姐诗做得如何,都得输。 高座之上,裴阁老不以为意,这丫头看起来十三四岁,作诗能厉害到哪里去?不过是争名逐利的噱头罢了。 “既然娘娘想听,臣女恭敬不如从命。”苏希锦抿嘴,“不知娘娘以何为题?” 你不说题材,我怎知背哪首? “呵,苏小姐果真爽快。”吕皇后轻笑,慈爱有方,“方才阿芙,阿慕分别以花和月作诗,都是随处可见之物。本宫自然也不能为难你,就以日为诗吧!” 花、月、日确实是抬头可见之物,确实没有为难自己。 苏希锦朝韩国栋方向看去,对方将脸撇向一边,下巴上的胡须一撮一撮,微微翘起。 得,生气了。 “那臣女献丑了。” 她两手合拢放胸前,微屈膝。 如双胞胎兄妹一样,她也站至中央,却呆在没走动。 众人疑惑,猜测她做不出诗来。裴阁老更是低头品茗,正眼不瞧一眼。 而苏希锦却在搜索诗库,看看哪一首诗,既能一招制敌,又符合她的身份。 搜索完毕,她抬起头,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徐徐念道: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她将李斯的组合诗念出,既有太阳的温度,又有现实的对照。既能体现她关爱百姓,又呼吁大家珍惜粮食。 如此忧国忧民,她自己都被感动了。 这首现实诗与无病呻吟的愁怨诗相比,高下立现。 “苏小姐又作诗了!” “由太阳联想到百姓,苏小姐心系百姓,当真慈悲心肠。” “此份心胸,令吾等学子自愧不如。” “这位苏小姐是谁家的?”有位贵妇好奇问。 她身旁的公子好心道:“工部苏屯田家。” “难怪,难怪。有其父,必有其女。”贵妇感叹。 父亲管田地,女儿耳濡目染珍惜粮食。 “你们看,她的脚步没有动!” 正在这时,有人注意到了华点。 所有人都看向苏希锦的脚下,寸步未移,一丝未动。 “苏小姐一步未动,出口成诵,当真天才,天才!” “吕小姐走了七……” 后面的话不敢说,但肉眼可见,苏小姐这首诗好过吕家兄妹。 吕皇后嘴唇牵强地笑着,目光沉沉,双手狠狠抓住扶手,青筋暴起。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给她点颜色就敢开染房。 “好,好,”一直处于下风的韩国栋拍手,连叫两声好,“出口成诵,心系百姓,就是我等也未必有她之心胸啊。” “你以为呢?裴阁老?”他身子向右边探去,悠悠问道。 裴阁老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以为意,“苏小姐的心胸,老夫佩服。然就诗而言,苏小姐这首诗太过直白,没有诗意。” 呸,不要脸,你徒弟十六岁了连心胸都没有呢?还嫌弃我徒弟。 “呵呵,”韩国栋抚须而笑,“裴阁老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要求未免太高。” 是啊,她才十三岁。众人赞扬。 十三岁就能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当真有才。 吕子芙站在吕皇后身后,听着周围人的赞美,牙齿紧咬。 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只在意东南角那一人。 然而那人此刻却望向场中央的女子,嘴角噙笑,眉眼柔和,温柔如水。 吕子芙心尖钝痛,她握紧拳头,走到皇后娘娘身前。 笑道:“苏小姐当真好文采,阿芙佩服。方才不过玩闹之作,不若请皇姑父出题,我们大家再正经比试一场,如何?” 有气性,皇后满意地笑了,这个侄女儿,深合她心意。 “阿芙不可任性,”她说,“听苏小姐的意愿。” 苏希锦看向韩国栋,对方眉毛飞得老高,大有她不赢就将她赶出师门的意思。 “能得吕小姐与吕公子赐教,是臣女的荣幸。” “哈哈哈哈,好,赤子之心,尤为可嘉,”周武煦笑声锋利直率而言。 “既然你们三个都有意再比一场,那就开始吧。谁赢了,朕手里这方砚就归谁。” 那是一方紫色冰雕竹歙砚,砚身如墨,勾勒成竹纹,纹丝流畅,顺滑。 吕子慕、吕子芙见了那砚眼前一亮。 一个想着自己用,一个想着送人。 “这如何使得,”皇后娘娘娇嗔了一眼,“皇上自己都舍不得用,哪来给这些孩子。” “砚台再珍贵,都是给人用的,”周武煦丝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对三人道,“这次就以春为题吧。你们三谁先来?” 吕子慕上前一步,拱手而立,“我为男子,不如我先来。” 他说着,也不见怎么思考,便琅琅出口:“春思梅渚更关怀, 久客泽国去不回。 年夜有时谙此景, 骚人同掷待人归。” 这一首诗有情有意境,描述了他游历各地的感受,以及久居异乡的思乡情感。 赞美声四起。 “吕公子当真厉害,才作一首,又见一首,文思泉涌。” “他第一个上场,是最为难得。” “小小年纪如此有担当。” 吕皇后紧握的手指松开,轻斟玉酒双手递于皇上,金黄色的指甲套,华贵而美丽。 “当真不俗,”纵使与裴阁老不合,韩国栋依旧感叹。 十六岁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属厉害。 “差强人意罢了,”裴阁老得了便宜还卖乖,脸已经笑出了花。 韩国栋心头冷笑,你先笑着,过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献丑了!” 吕子慕笑容清俊,一身白衣干净利落,不知让哪几家姑娘芳心暗许。 他下来之后,吕子芙从容上场,落落大方道:“我比苏小姐大,我便第二个上场吧。” “窗纱清浅月色闲, 寒尽如人万木鲜。 春色未识多沉醉, 碧水落日一线连。” 她也没有思考,几乎站上去就诵咏。 三大才子两大佳人浪得非虚,在场的人又是一阵褒扬。 吕子芙听后淡淡一笑,这首诗她可是在一年前就想好了的,中间修改过好几次,今日才拿出来。 她不信苏希锦现场作诗,能比得上自己准备了一年的诗! 这方砚台她要了。 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号她要了。 那个人,她也要了。 “到你了,”周武煦提醒苏希锦。 尽管他装作不认识自己。可苏希锦仍然从他坚毅的眼睛里,看到了揶揄。 哼。 苏希锦撇嘴,上前一步说道:“这首诗就敬这春日盛宴。” 说罢,开念: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最后一个字结束,苏希锦心情激荡。 诗仙李白永远的神。 她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好!好!好!”周武煦起身大赞,“想不到我大陈年轻一辈,还有你这样的能人。这方砚台归你了。” 不止他惊叹,众人亦是惊叹。 秒杀! 绝对的秒杀! 这哪里是天才,简直是神仙啊。 难以想象这样的诗出自一位十三岁女娃之口。 “惊才绝艳,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也是,我以后谁都不服,就服苏小姐。” “这才是当之无愧的京中第一才女!” “是啊,这次我服。” 吕皇后身子紧绷,止不住颤抖,指甲插进肉里,浑然不觉得疼。 三才子双佳人,吕家独占两席。如今被她弄丢了一席。 怎么会这样呢?她原想拿她立威的,谁知反成了她的跳板。 这个小贱人,不死都不足以平息她心中的怒火。 吕子芙脸色发白,寒从脚起,背部一片冰凉。 怎么会这样呢?她不过是出外游历了一年,回来就变天了。 “妹妹,”吕子慕担忧的叫了一声。 吕子芙没回答,牙齿咬破嘴唇,负气而走。 吕子慕想了想,没有跟上去。 “好诗,好诗,此诗一出,不知有多少诗人文思枯竭哟……”韩国栋捧起早就凉透了的茶水,装模作样喝了起来。 “可惜,可惜,”边喝边摇头,“培养了那么久的弟子,被一个十三岁的娃娃占了上风。” 裴阁老面有菜色,方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打脸。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他冷笑,“别人写得再好又如何?又不是你的学生。” 是吗?韩国栋双眉飞挑。 呵呵。 “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拿你的砚台?” 周武煦听着两人较劲儿,提醒一旁发呆的苏希锦。 好家伙,给师门长脸了。 他裴阁老清高倨傲多年,不就仗着朕不方便下场吗? “回皇上,”苏希锦回神,却没接那方砚台,“臣女想借花献佛,将这方砚台献给我师父。” “哦?”周武煦诧异,“谁是你师父?在现场吗?” 这不明知故问吗? 苏希锦内心鄙视,面上不显。 严肃庄重走到韩国栋身边,深深一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一息寂静,满堂哗然。 “哗,原来是太傅的弟子,难怪有如此大才!” “我就说寻常百姓,哪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子。” “这样我就心平了。” “韩太傅真好命,孙子乃第一公子,弟子乃第一才女。” “嘘,你们小声点,没看见裴阁老脸色多难看吗?” 裴阁老面色潮红,心在滴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方才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打脸。 “你还有脸叫我师父,”韩国栋虎着脸,对着苏希锦严厉批评,“若非今日娘娘邀请,你是不是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好孩子,给师父争光了。 “弟子不敢有这想法。”苏希锦低头认错。 好师父,以后就是我的保护伞了。 “哼,来到京城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要这样的弟子有何用?你说是不是啊,裴阁老?” “哼,”裴阁老猛然起身,拂袖而去。 周武煦开怀大笑,“砚台已经归你,自然随你处置。” 笑罢,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焕然离去。 吕皇后早已调整好了心态,“恭喜太傅喜得佳徒。” 这下不能杀了,还得好好供着。 “还得感谢娘娘邀请她来,否则不知何时,她才会与我这老头子相认。” 韩国栋说,语气虽然嫌弃,却满脸春风,明晃晃告诉别人,自己心口不一。 吕皇后淡淡一笑,在侍女的搀扶下,与各贵妇说话,她还没忘记今天的第二个目的。 选妃。 眼见着周围没人了,苏希锦上前,对着韩国栋神神秘秘说道,“现在您面子也挣到了,这个砚台拿回去送给韩大哥。” 韩国栋一口茶水喷出来。 第69章 你还小不急 宴会将散,皇上突然下旨赐婚。 将国子监祭酒嫡女郑曲儿许配给二皇子为正妃,将鸿胪寺卿嫡女赐给三皇子为正妃。 苏希锦看见郑曲儿脸色煞白,手臂微微颤抖;二皇子满脸震惊,不敢置信;三皇子微微一愣,而后保持着惯有的微笑。 宣旨太监最后一个字落地时,人群中出现一阵动乱,苏希锦转头就见谢婉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二皇子不顾形象三两步跑过去,将她抱进怀里。三皇子目色微动,而后无动于衷。 哎,这不知这是几角恋。 苏希锦正感叹着,就感觉大腿处一只小手在往上爬,她低头一看:好漂亮的一个小孩子。 三四岁的样子,身着朱绯色滚丝软缎,小脸白净圆嘟嘟的,眼睛黑溜溜,冒着机灵气。 他与苏希锦对视一眼,不等她反应,一撩裙摆,钻了进去。 苏希锦:“……” 若非是个小团子,她早一脚将他踢飞了。 “你敢让人发现我,我就让父皇将你砍了。” 他在裙摆下面,恶狠狠威胁。 苏希锦挑眉,哟呵,还挺厉害的。 正在这时,一群宫女焦急万分地往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六皇子,六皇子。” “你见到六皇子了吗?” 她们看见苏希锦,连忙问道。 苏希锦假装迟疑,就感觉亵裤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她内心闷笑,面色不显,随意指了一处,“或许是往那个方向去了吧?” 宫女千恩万谢,带着一群人手忙脚乱,往那个方向跑去。 “走了,出来吧。” 苏希锦弯腰,将那孩子从裙子下面提了出来。 “小鬼,”她说,“你不知道钻女生裙底是不礼貌的吗?” 六皇子气鼓鼓瞪大眼睛,怒目而视,“本宫是皇子,才不是小鬼。你这个奴才,见到本宫还不下跪!” “我方才帮你引开宫女,你不知恩图报,反倒恩将仇报。”苏希锦说着转身,“我这就去将她们叫回来。” “别……”小手抓住她的裙子,六皇子气呼呼道:“本宫不要你跪便是了。” “这才乖嘛,”苏希锦蹲下身,捏了捏他的小脸。 六皇子皱眉,正欲怒斥,见她眉头轻挑,顿时蔫了。 “你带我去芙蓉池,我就不告诉别人你骂我。”他拉着她的裙角,怂兮兮地说。 苏希锦忍笑:“好。” 六皇子欢呼一声,觉得她是个好人。 芙蓉池就在芙蓉园旁边,离这两三分钟的距离,六皇子人小腿短,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 到得池边,他欢呼一声趴在池旁,勾着脑袋喊:“小黑!小黄!” 不多时就见池里游出两条鱼,一黑一黄,鱼尾如裙摆,煞是好看。 六皇子从口袋里掏出鱼食,喂给他们,一边喂一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苏希锦站在他身后,提着他后背的衣裳,听他埋怨宫女束缚,埋怨父王逼读书,埋怨母妃打他。 语气可怜,如地里的白菜,任人宰割。 “喂,”她好笑地敲了敲他脑袋,“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宫里要报告失踪儿童了。 六皇子恋恋不舍起身,双手背在背后,小大人一样,“如果你不告诉别人,本宫来过这里。本宫就不计较你掐我,骂我的行为了。” 苏希锦神色恭敬,“谢殿下宽宏大度。” 她将他送回景福殿,路上遇到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那人双目凹陷,眼袋深重,萎靡不振。 看见苏希锦时,眼睛倏尔一亮。 苏希锦皱眉,直觉不喜,带着六皇子绕路走了。 “那是哪家的小姐?”中年男子一手摸着下巴,目光淫邪。 “回陈大人,是工部苏大人家的。” 传言淑妃娘娘是以寡妇身份进宫,进宫头一年便生了皇六子。 皇上甚喜,大赦天下。 苏希锦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女人时,颇觉惊讶。她长得十分温婉可人,三十岁出头,容貌中上,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妖艳倾城。 淑妃娘娘感谢她将六皇子送回来,赐给了她一支金簪。 苏希锦带着金簪回到家中,正巧碰见韩韫玉派人来回礼。 “我家公子十分喜欢苏小姐送的砚台,这是公子的回礼。” 凌霄转告着主人的意思,脚下是一大堆盒子。 苏希锦打开一看,是一大堆红枣和阿胶。 她嘴角抽搐,脸微微泛红,“你家公子,”她斟酌着,这是要把她补成猪吗? “多谢你家公子的好意。” 近乎咬牙切齿。 凌霄憋笑,“既然小姐满意,那小的回去复命了。” 苏希锦将红枣和阿胶往林氏房里送了一些,剩下的存在多宝柜内,以备不时之需。 接风宴后,苏希锦名声大噪,许多坊间都流传着她的故事。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好诗,好诗啊。”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苏小姐当真洒脱,多才。” 某酒楼内,一群年轻书生或躺或立或坐,房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赫然写着苏希锦接风宴上念出的诗句。 “宋世子,苏小姐的诗比你这个诗痴都强。” 一位身着绛紫色锦服的男子,调笑着坐在地上,神色痴迷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二十岁左右,穿着青色广袖碧波纹,眼神清澈,形容痴迷。 听见朋友调笑自己,他无动于衷,一会儿竟从地上站起来,神情激动。 “我要去找她比试。” “喂,你一个男子别冲动……” 周围人劝解,然而早就没了他的影子。 自那宴会后,苏府门庭若市,车马盈门,每日来来往往许多人。 林氏与白荷接待这个,赴会那个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苏希锦正在温习《论语》时,林氏端着一碗银耳粥过来。 “娘亲想跟你说个事儿,”她踌躇着,十分为难。 苏希锦放下白瓷碗,“娘亲有话直说。” “是这样子的,前儿饶阳伯府的梁夫人来给小儿子提亲。我说你还小,不考虑这事。她就说先让你俩相看相看,若觉得合适,可以先订亲。” 苏希锦一阵无语,她才十三岁,这么小就有人说亲了。 “娘亲答应了?” 林氏点头,十分歉意,“我推辞不过,答应下来了。” 苏希锦又不是不了解自家娘亲的性子,心软不会拒绝。 遇到京城这些交际大佬,绝对撑不过三个回合。 她安抚她,让她不要着急,“约在哪儿的?” “啊?”林氏愣住,很快反应过来,“灵隐寺,明日梁夫人会去上香。” 苏希锦点了点头,“明天我跟娘亲一起去。” 饶阳伯府,那也是京中老牌家族了。无论哪方面来看,都是苏家高攀。 商梨站在她身后,神色纠结,不知该不该报信。 第二日,苏希锦梳洗好后,便跟着林氏去往灵隐寺。 她今日依旧穿得素净,没有刻意打扮。 然一见面梁夫人便喜欢上了。 “我们在接风宴上见过,”她拉着苏希锦的手,不掩内心欢喜,“我极喜欢你。” 苏希锦想起她就是那位,在宴会上说“有其父必有其女”的贵妇人。 “夫人,”她微笑以待,很有好感。 “想必你娘已经告诉你了,”梁夫人上下瞧着苏希锦,怎么瞧怎么满意,“桁儿已满十六岁,还有两年及冠。若是……也正好。” “不瞒你说,我家世代书香,我幼时也曾在家中作诗,你放心,若你过门,我必然不会苛待你。” 她说话直爽磊落,开门见山,令人讨厌不起来。 苏希锦很是喜欢她的性子,然自己前途另有打算,目前人生规划里还没有出现婚姻这一项。 “夫人喜欢阿锦,是阿锦的荣幸。然我人生另有规划,十六岁前不曾考虑男女之事。” 她原本想说十八岁,但十八岁在这里就是老姑娘了。因此临时改为十六。 “苏小姐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梁夫人不是蠢人,一下便看出来了。 “是,”苏希锦回答干脆,毫不隐藏。 梁夫人不想放弃,但又不愿为难,于是道,“桁儿在西院,你俩见上一面,若觉不可,也算没有缘分。” 苏希锦答应了。 梁桁虽有十六,但在苏希锦眼里就是个弟弟。 所以当她在西院见到他时,面不红心不跳。反倒对方羞红了耳朵。 “梁公子,”苏希锦直入主题,“令堂让我找你谈谈。” “你别听我娘的,”梁桁听后,慌忙摆了摆手,“我娘就喜欢诗作得好的,她以前也邀请过别的姑娘。” 原来如此,苏希锦心胸疑惑解开。 “所以梁公子也不赞……” “不,不是,”梁桁猛然摇头,“苏姑娘才华横溢,我……我崇拜你的才识,但我不敢将你据为己有。” 如今她与谢婉并称双佳人,这样的名气,他若敢沾染,会被京中公子唾骂而死。 苏希锦突然发现,古代的人特别容易脸红。 明明她身体年龄才十三岁,对方比她大三岁。 “公子不必解释,我都懂,”苏希锦说,“我才十三岁,目前没有考虑婚姻大事。” 听她这么一说,梁桁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其实我……”梁桁顿了一下,摸着脑袋,艰难出声,“其实我爱……爱慕……”你的诗。 后面几个字没说完,便被门外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小师妹好兴致。”他说。 苏希锦回头,就见韩韫玉站在门前,神色冷淡,漆黑的眸子黑沉冷冽,定定看着屋内。 “韩大哥,”苏希锦浑然不觉,上前疑问,“好巧啊,你也在灵隐寺。” 韩韫玉肤白如玉,身子斜靠在门板上,修长而屹立。 “我来替祖父给空智大师送经书,“他说,有意无意道:“没想到师妹也在这里。” 苏希锦赦然,这事儿的确挺尴尬的。人生第一次相亲,还只有十三岁。 “这位是梁公子,”她将梁桁解释给他,又对梁桁道:“这位是韩公子。” 韩韫玉微微点了下头,梁桁受宠若惊。 传闻这位韩公子自幼多病,却深受皇上宠爱,可频繁出入宫中。他有才有貌有谋略,是众多贵女的思慕对象,然他却冷情冷性,被圣上亲口认定为“第一公子”。 今日一见面如玉雕,眼如黑夜,卓然出尘,果然非同凡响。 同为男儿,他竟为自己的容貌自惭形秽。 “祖父给你布置的功课,你做了么?”又听门口的韩韫玉问。 “什么功课?”苏希锦不解。 他不回头往外走,“那日凌霄给你送阿胶,没告诉你吗?” 苏希锦跟梁桁道别,并让他帮忙转告林氏和梁夫人。而后跟在韩韫玉身后。 “没有啊,是什么?现在做还来得及么?” 苏希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韩韫玉,眉目冷硬,寒气四射,令人退避三舍。 从前她所见到的他从来温和雅致,春风拂面,温柔体贴,笑容可融化冰川。 “你慢慢走,激烈运动对你身体不好。” 她三两步上前,扶着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一直到车内,韩韫玉都没说话。 苏希锦不解,“你别生气,我并非偷懒,而是实在不知老师布置过功课。下次我定会问清楚。” 她神色懵懂,毫无所察。 韩韫玉叹了口气,罢了,自己都不知道因何生气,何必让她为难。 “我无事,”他说,“可能是刚才在想事情。” 苏希锦想起他如今任职大理寺,必然公务繁忙,压力大是应该的。 “上次那人你还没审出来么?” “已经吐了实情,”对方也是个边角人物,只负责传递信息,不参与实事,所知甚少。 他将他了放回去,现在一直在跟踪。 “小师妹。” “嗯?” “你还想参加今秋的科举吗?” “当然,韩大哥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只是想说,”韩韫玉垂目望向她,睫毛黑长,目光沉沉,“你还小,婚姻之事不必着急,大可以等科举之后再考虑。反正那时,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我知道,”被说穿了,苏希锦十分尴尬,“其实我也没想这些,今天之所以来,是因为我娘不好意思拒绝梁夫人好意。” 听了这话,韩韫玉心里的酸涨消失,取而代之是隐隐的不安。 “最近上你家提亲的人多么?” 【作者有话说】 如果有重复记得明天刷新。 第70章 绝对的秒杀 “最近提亲之人是挺多的,”苏希锦道,“但都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 十三岁订婚,十五岁及笄成婚,在陈国是正常的事。 自打她与韩国栋的关系暴露,许多人便开始来提亲,明着说是喜欢她,实则是想借婚姻这根线,搭上韩家。 “你若不喜,”韩韫玉目光清浅明亮,“我可以帮你解决。” “说不上喜欢与否,只是觉得麻烦。”还浪费时间。 如此,韩韫玉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走后,苏希锦才想起忘记问韩国栋功课的事了。 只得等回去之后,让商梨过韩府问一遍。 这日苏希锦出门,在门口被一青衣公子拦住。 公子二十岁的样子,头发蓬松,眼睛有血丝。 “不知这位公子所为何事?”苏希锦问。 “我来找你比试!” 年轻公子单刀直入。 比试? 苏希锦看了看自己,十三岁的小身板。再看了看他,二十岁的成年男子。 些许无语。 “比什么?” “比作诗。” 苏希锦撇了他一眼,利落地从嘴里吐出两字:“不比。” 说着就在商梨的搀扶下上马车。 “站住,”公子张开双臂,拦在二人身前,“你不跟我比试,我就不走了。” “哦,”苏希锦挑眉,“那您随意。” 说着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她原以为那人说气话,结果回来时,还看见那人坐在自家门口。 周围聚集了许多人。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了。” “这才一天,还早呢。” “怎么说?”有人问。 “听你口音就不是京都人,你不知这广平王世子可是京城大名人。” “他从小就是个诗痴,谁要作了首好诗,他就缠着人家比试。赢了就羞辱别人不配作诗。” “那要是输了呢?” “哼,他就没输过。” 这样子,那不跟他比不就行了。问话的人想。 “不跟他比,他就坐你门口赖着不走。”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那人解释,“总之这苏小姐被他缠上,惨了。” 苏希锦听着人群里的议论声,让车夫调转车头,从苏府后门进。 正如外人科普的那样,广平王世子一连几天都坐在苏府门前。让他走也不走,进也不进。 一定要让苏希锦答应与他比试才算数。 苏希锦让人给广平王府送信,让他们请世子回去。 谁知广平王妃说随他去,爱待哪儿待哪儿,只要赏他一口饭吃就行。还顺便让下人带了床棉被,扔在苏府地上。 苏希锦目瞪口呆,感情这是打算在府外常住。 这事儿闹得很大,每天都有人跑来看热闹,整个京城的人都在关注事情发展。 “小姐,打听到了,”商梨手握一手资料,心急火燎地跑回来。 “这广平王世子是个神人,”她扶着床柱,气喘吁吁。 苏希锦给她倒了杯茶,“别急,慢慢说。” 商梨喝了口茶,顺了顺气,“广平王世子姓宋,名唯仙,爱诗成痴,但凡有首他看得上的,就找人比试。赢了就羞辱。” 这个苏希锦已经知道了。 “不只如此,他还想当神仙。每天在家求神问道,吃药炼丹,将广平王府烧了一次又一次。” “他说自己是仙人被贬下凡,迟早要上天的。如今广平王已经放弃他了。奈何府上就这一个儿子,王妃还盼望他娶妻,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但宋世子觉得自己迟早要回归神位,不能淫欲,打死不破戒,离女人远远的。 “这也太中二了,”苏希锦听得叹为观止,眼角直抽搐。 在现代,这样的人是会被关进疯人院的。 自古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广平王世子三样都占。 苏希锦又忍了他三天,实在忍不住,跑到他身前。 “我答应了,怎么比?在哪儿比?” 宋世子从被子里钻出来,发如鸟窝,锦衣青灰,双眼放光:“你答应了?三日后,灵隐寺后山。” 灵隐寺后山有块石壁,石壁前是块空地。寻常许多书生都去那里吟诗作对。 苏希锦答应宋世子比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盛京。 有人说她虽为天才,但年纪太小,跟宋世子比,不自量力。 有人说她才华横溢,虽然比宋世子小点,说不定能赢。 不管怎么说,三日后,看热闹的人将灵隐寺后山,围得水泄不通。 苏希锦带着铁灵和商梨进去时,人群自动往两边退,给她留出一条道。 “开赌了,开赌了,赌宋世子赢的压左边,赌苏小姐赢的压右边。” 有商业头脑的人早就在外围,开启了赌场。 押宋世子的人是押苏希锦人数的五倍。 “表妹,”林舒正摇着扇子,如闲庭散步,“哥哥的全部身家都押你身上了。”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狗屎都想着赚钱。 “你要怎么比?”她背手而立,问宋世子。 宋世子恃才傲物,不可一世,“比什么都行,内容不限,你可以拿任意一首诗跟我比。” 任意一首……那也太便宜自己了。 “好,”苏希锦一口答应,没有一点前奏,“你先还是我先?” 先作诗的人吃亏,宋世子下巴一挑,“自然是我先。” 他说着拿起毛笔,在石壁上写到:“一别云台两界隔, 诛仙台观尚记得。 瑞气暮云群仙散, 前尘俗世皆过往。 况闻天规未达情, 送与人间渡凡尘。 总是梦中忽有念, 楼台事业被斑革。” 好诗,苏希锦赞叹,这货当真有两把刷子,非吕家双胞胎能比。 且看这诗的内容,梦里梦外都是仙,是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宋世子大才!苏小姐危矣。” “哈哈哈,还好我押的宋世子,这下赚大发了。”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表妹,”林舒正哭丧着脸,“你的嫁妆都被我押进去了。” 苏希锦斜睨他一眼,“哭得太假了。” 她提笔上前,立于壁下,对付这种大boss,怎么说也得拿出史诗级别的诗。 于是写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裴回,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她每写一句,周围人跟着念一句,写到最后,全场鸦雀无声,针落般寂静。 所有人仿佛被点了定身穴和哑穴,呆立在原地。 宋世子趴在石壁下,神色痴迷,形容癫狂。 外围的林舒正,满面春风将银子收入囊中。 苏希锦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带着铁灵和商梨悄然而去。 张若虚这首诗被赞为“孤篇盖全唐”,相信以后都不会有人找她比诗了。 有道是龄草宴上显锋芒,芙蓉园里名远扬,灵隐寺后诗成神。 自比试以后,苏希锦的名字从京都上层社会传入下层社会,再传出帝都,传遍大陈。 甚至以星火燎原之势传出陈国。 她成神了,远近闻名,势不可挡。 坊间直接将她与奇才挂钩。 勤政殿 周武煦拿着侍卫誊抄下来的诗句,赞不绝口,有荣与焉。 “这丫头当真大才,不只策问好,诗也绝。真给朕长脸。” “太傅之前还跟朕说她哪哪都好,就是作诗不行。” “这是不行吗?她要不行,朕看全天下就没人会写诗了。” 李总管点头哈腰,笑着附和,看来这位苏小姐深得圣上心意。 慈元殿 吕皇后一股脑儿将桌上的器物,掀翻在地。 “妖孽!这贱人就是妖孽。” 哪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写出这样惊才绝艳,技压群芳的诗句。 本以为上次那首诗,就是她的顶点了,谁知她又创新高。 这首诗一出现,谁再跟她比,不是自取其辱? 亏她还特意请了大师,帮阿芙写诗,以期找个时机,夺回才女之位。 现在《春江花月夜》一出,前路断得干干净净。 吕皇后气得心口疼。 她的身边,吕子慕手握誊本,手臂发抖,双眼冒出惊喜之光。 而吕子芙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绝望痛苦。 她离那个人越来越远了。 韩府 韩国栋接受着各位同僚的恭维,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大。 “不对劲儿,这不对劲儿,就你师妹那三脚猫功夫,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水平?” 等客人走后,他对着韩韫玉说出心头疑惑。 “可这诗却是她写出来的。”韩韫玉说。 “也对,书上确实不曾见过。”要有这样的诗,他早供起来了。 韩国栋敲打着脑袋,“想不通,想不通。” 韩韫玉眉眼间染着清浅笑意,“她头脑灵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主意,祖父又不是不知。” 还真是这样,韩国栋脑袋微点,九岁就敢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说要出将入相。 偶尔头脑一灵光,作首诗算什么。 苏希锦原以为赢了宋唯仙,就一了百了,风平浪静了。 谁知第二天,宋唯仙便登门拜师,让她教自己作诗。 苏希锦打了个哆嗦,不愧是想当神仙的人,脑回路与别个不同。 她躲了他三天,无济于事,对方又在门前打起了地铺。 苏希锦咬牙,这难道就是赢的代价么? 这日,她打开门,背手而出。 “兄弟,”她蹲在他的地铺前,好生劝解,“我也刚学作诗,没有经验可以教你。” 刚学就能作出这样的旷古奇诗,更要抱紧大腿了。 宋唯仙从被子里冒出一颗头,“你莫不是怕我学会了超过你?” 苏希锦巴不得他超过,说不得就能造就一位流传千古的诗人。 她也跟着沾光。 “你看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她挺了挺并不丰满的胸脯。 “不像,”宋唯仙摇头,“那你莫不是嫌没有好处?” “我家金钱挺多的,珠宝玉石随你挑,库房给你都行。”反正他是独生子,家业都是他的。 苏希锦道:“我从没见过钱,我对钱不感兴趣。” 那怎么办?宋唯仙眉头紧拧,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从胸口拿出一只漆黑的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露出三颗黑黢黢的丸子,食指大小,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 “这是我练的丹药,自己舍不得吃,都给你。” 苏希锦捂着鼻子,她还是小看他了。 以为炼丹只是坊间夸张传闻,没想却是真的。 “这一颗吃了可以延年益寿,这一颗吃了可以青春常驻,这一颗吃了可解百毒。” 宋唯仙指着三颗一模一样的丹药,说起三种不同的功效。 苏希锦眼角抽搐,这世间果真神人众多,她还是见识少了。 “师父,这些丹药您要是看不上,我炼丹房里还有,”宋唯仙神色认真,“实在不行您随便说一种,我给您练。” 苏希锦立刻摇头拒绝,古代丹药里汞、铅、硫磺含量超标,她还想活着参加科举。 等等,硫磺……如果她没记错火药的成分就有硫磺。且火药的产生,便是春秋时期的炼丹师所为。 一直到隋唐朝,火药被用来制作烟花,宋朝才开始用于军事。 而这个世界没有隋唐宋,自然也就没有烟花和火器。 她有一个梦想,就是帮陈国打败辽、吐蕃、西夏、高丽......收回鸡版图。 如果她能将烟花和火药制作出来…… 苏希锦杏眼扩睁,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师父,您……您怎么了?” 宋唯仙被她的眼神吓到。 苏希锦杏眼微眯,盯着他仿佛盯着一块宝物,“我可以收你为徒。” 她说,还没等他高兴,便道,“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万件都行。师父尽管吩咐,徒儿既入师门,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苏希锦:“……” 这孩子说话真缺心眼。 “呵呵,”一声轻笑由远及近。 苏希锦转头,便见韩韫玉正从马车下来。 一身玉白色浮光锦上绣着蓝色流云纹,如山间清泉般清雅,雪间松柏般苍翠。一双精致的瑞凤眼带着惯有的笑意,眼睛黑沉,笑不见底。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71章 古代鬼屋(一) “宋公子,好久不见。”他目光疏淡。 宋唯仙干笑,“韩公子,”眼神闪烁,隐隐躲避。 “你俩认识?”苏希锦挑眉。 韩韫玉斜睨了一眼宋唯仙,在对方求饶的目光中,戏谑道:“印象深刻。” “莫不是他也去找你比试了?”苏希锦好奇,那不是自寻死路。 韩韫玉正要回答,却见宋唯仙抱着棉被,惊叫,“师父,你不是说要我帮你做一件事么?是什么?” 苏希锦想起正事,她自然不可能现在就让他配火药,做火器,措施不到位,危险性太高。 且他一个世子,混是混了点,身份地位在那里,出事儿了她负不了责。 “你先帮我做烟花,事成之后我告诉你一种词体。” 宋唯仙满口答应。 “何为烟花?”韩韫玉问。 苏希锦神秘一笑,“秘密。” 是吗?韩韫玉目光在两人之间探寻,神情晦暗不明。 他今日是来找苏希锦收功课的。 如今两家关系说清,来往频繁直接,不再向以前那样隐晦。 这次的功课是围棋,两人执子对弈,你来我往,苏希锦很快丢盔弃甲。 下棋这事儿吃天分,苏希锦自以为算个中高手,仍赢不了他。 只是以前还能撑上百八十招,今日三十招就败了北。 苏希锦拾起最后一颗子,问他,“我得罪你了?” 下手也忒狠了些。 “明明是你不用功,”韩韫玉眉目冷清,“你看你,以前也曾走过百招,如今却只有三十。” “我下得好与否,不都看你的心情吗?”苏希锦道,“韩大哥,你莫不是官场受挫?” “我乃皇上钦点大理寺正,谁敢让我受挫?” 也对,如今夺嫡之争越见白热化,韩家乃皇上心腹,是各党拉近讨好的对象。 即便拉不到自己站队,也保证他不站队到政敌那边。 “不是工作的,莫不是被哪家小姐伤了心?” 苏希锦笑着打趣,韩韫玉大她近四岁,今年满十七,按说也该定亲了。 她原是开玩笑,不防韩韫玉脸色突变,神色奇怪:“别胡说。” “真让我说对了?”苏希锦惊讶,凑近他问,“是哪家的姑娘?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韩韫玉嘴唇紧抿,气息冷冽,耳尖泛红,最后恼羞成怒道:“你且多用功,不要被宋世子带偏了。” 说完,挥袖急切而走。 苏希锦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怎么又说道自己了? 自拜师第二日起,宋唯仙便住进了苏府。 对此广平王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希锦给他拨了个偏院,便于他研究烟花。 “传说阴间有一种无头鬼,每到夜间便出来寻自己的脑袋。他没有脑袋,看不见路。每次都边走边问:我的头呢?我的头呢?等走到凡人的床边,便伸手去摸。若摸到脑袋,便’咔嚓’一下拧下来。放在自己脖子上。” 这日苏希锦正在院子里给铁灵和珍珠讲鬼故事,讲到深处,还翻了个白眼,绘声绘色做出动作。 两人胆小,被她吓得脸色发白。 恰逢后院传来一声爆破声,两人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尖叫着跑开。 苏希锦扶腰大笑,太不经逗了。 随后又道,“宋唯仙这已经失败二十七次了吧。” 烟花没做出来,爆竹差不离了。 “小姐,你又吓唬她俩了?”商梨捂着鼻子从门外进来。 “阿灵缠着我要听鬼故事,”苏希锦耸了耸肩,她当然是成全了。 “你鼻子怎么了?” “方才与隔壁春莺闲聊,不小心被内院扔出来的扫帚打到了。”商梨低声说,“小姐你知道吗?邹大人出去喝花酒,被邹夫人抓住了。” 隔壁府住着位七品官员,夫人是出了名的悍妇。两人时常吵架。 好在苏家院子大,苏希锦听不见这些事儿。 “哎小姐,”商梨叹气,“前头义父还让我找个如意郎君。你说连邹大人都去寻花问柳,还有哪个男人可以信的?” 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邹大人没有妾,只有一个妻子。大家都说他用情专一,结果还是免不了喝花酒。 “内外原因在男人本身,外在的话,还是娱乐方式少,生活太单调,”苏希锦道,夜短日长,有时她也不习惯。 “不过我倒有一个好玩的,”她说。 “是什么?” 苏希锦淡淡一笑,“鬼屋。” 她将林舒正叫来,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与他。 “这个主意好,”林舒正听后十分赞同,“若有那心爱的女子,带进去,出来不就成双成对了?” 关键还成本低,随便找个破屋,做点道具,雇几个人扮鬼,就坐着收钱。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一天天不想好的。 “不过纯粹鬼屋,多了也无趣,且女子胆小,极少愿意去。” “自然不只是鬼屋,”苏希锦道,“还记得我曾经跟你玩过的狼人杀么?” 林舒正挑眉,一双芙蓉美人脸凑近她,“那个也可以?” “不是,”苏希锦一把拍开他的脸,“我们还可以剧本杀和密室逃脱。” 她将两种玩法告诉他,林舒正听后眼睛发光,感觉又能赚钱了。 “我也是为了丰富生活,绝不是自己无聊了,”苏希锦欲盖弥彰。 “我都懂,”林舒正给了她一个理解的表情,“正好这阵子有时间,你写几个剧情,我这就去办。” “我要当第一批客人。”苏希锦对着他的背影道。 然而她最终还是没有当成第一批客。 京都又下了一场雨,春雨绵绵,雨打枝叶,一片清新盎然。 雨淅淅沥沥下了十来天,苏义孝担心田里的木薯,一大早便披着蓑衣,冲了出去。 许久未归。 苏希锦眼皮直跳,总觉得不安。 好在下午雨停的时候,他回来了。 才松了一口气,傍晚时,官府找上门。 “苏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来人一身蓝色官服,看打扮像是开封府的侍卫。 “这位小哥,不知我爹所犯何事?” 苏希锦给了他一锭银子,悄声打听。 “苏大人身犯渎职罪,上头让我们下来抓人。” “渎职?” 许是看她态度好,人长得美丽,侍卫好脾气多说了两句,“苏大人在城外种药出了事儿,药死了一家人并几头牛。现在百姓正在开封府等着呢。” 木薯出事儿了? 苏希锦心头一凛,“我爹乃朝廷命官,不知你们可有皇上的命令?” “是丞相的意思,”侍卫道,听她怀疑自己,也没了好脾气。 押着苏义孝就往外走。 林氏见状,忍不住哭了起来。 苏希锦打点好官差,又让商梨给韩韫玉送了信。 他如今在大理寺当官,可以帮上忙。 这事儿一看就有人在背后主使。一般官员摊上官司,会先调查,等升堂的时候再传唤。 哪有这样直接抓人的。 苏希锦还在等消息,没想到韩韫玉亲自来了。 “别急,我已经让凌霄去打听了,”他踏月而来,身上披着一件披风,头发湿润,纽带未紧,想必来时很急。 “苏大人并未在牢里,只是被扣留在衙门偏院。” 如此,苏家一众人才放心。 苏希锦将林氏劝回去睡觉,而后在房里与韩韫玉说起此事因由。 “我觉得这事有蹊跷,当时种植木薯时,我跟爹爹特意交代木薯有毒。而且为了防止他们好奇试吃,特意说种的是草药。” 那些人答应得好好的,为何如今便中了毒。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韩韫玉听完她的陈述后,冷冷说道。 “既已告知,此事便闹不大,苏大人不会有事。对方应当是坐不住,想换人了。” 苏希锦也知道,最大的不过是渎职罪,降级调离岗位。 “方才那位官差说,是丞相下令抓人,会不会与丞相有关?”她将自己的猜想告诉韩韫玉。 韩韫玉面有讶色,似乎也有些意外。 “阿……小师妹别着急,苏大人不会有事。”他向她保证,眼神坚定,最是安抚人心。 “明日应当会开审,到时候你……”他凑到她耳边,轻声低语。 一绺湿润的头发落在她脖子处,酥麻感自头顶顺着脊背,传遍全身。 “如此,你明白了吗?” “嗯,”苏希锦后知后觉。 天色已晚,雨后的天空一洗如碧,月光皎洁明亮,稀疏的星子伴随其间。 韩韫玉披好披风,踏月而归。 “我送你,”苏希锦手提灯笼,与他并肩而行。 “夜晚冷,师妹且回去休息,”韩韫玉阻止,他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而后一手取过她手中的灯笼,转身离去。 他一袭白色披风,身材高挑匀称,朦胧的烛光照得他身影迷离,仿佛羽化飞升。 苏希锦收回目光,打了个哈欠,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开封府,一灰头土脸,双眼凹陷的男子跪在地上,向大人陈述冤情。 苏义孝立于侧,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干净整洁,精神饱满。 “雨水将木薯冲出,我家牛误食而亡。我爹跟官府报备后,才解牛而食,谁知全家都没了。只我一个在外面干活,躲过一劫。” 众人听后唏嘘不已,可怜同情者甚多。 高堂之上坐着府尹,韩韫玉代表大理寺,坐在右侧。而工部吴大人也在其中,面有忧色。 “所以你要告苏大人何罪?”府尹问。 “告苏大人渎职之罪。” “我家并不知道那木薯有毒,”男人心有戚戚,“且荒地原是用来种粮食的,如果不是苏大人执意将粮食换成草药,我家牛和我家人都不会死。” 苏希锦皱眉,这人说话条理清晰,层次鲜明,并不像庄稼人。 “苏大人,你私自将粮食换成草药,可告知于百姓?” 苏义孝经过几年官场浸润,早非昔日吴下阿蒙。 “有告知,当时特意提前告知,得到允许和谅解。”苏义孝一说完,便有百姓出来证明。 苏希锦看了一眼韩韫玉,这些话不像是她爹能说出来的。 “当时我全家去了老丈人家,并未在京城。苏大人未通知我家,是为失职。” 男子掩面痛哭,“此其一,其二,苏大人私自将粮食换成草药,是为渎职,请大人明鉴。” “回大人,下官将粮食换成木薯,是经过工部整体商议,并非我一人之念。” 苏义孝回想昨晚凌霄教的,一句一句说,“且木薯就是粮食,不是草药。” “哦?”府尹不信,“既然是粮食,为何会中毒?” 外面的百姓也不信,当时说好是草药,会有人以良田的价格收。现如今变成粮食,那不是就没钱了? 这是欺骗。他们纷纷不满。 “肃静,”府尹喊道,“到底怎么回事?苏大人不急,慢慢说。” 其实这事到这里,就涉及到整个工部。让他来判不地道,可总不能麻烦皇上吧? “木薯确实是粮食,不是草药。但因为木薯有毒,为了防止百姓误食,才说是草药。” “荒唐,有毒之物如何做得了粮食?”府尹都觉得奇葩,这工部做事儿怎么这么不靠谱。 苏义孝解释,“木薯是有毒,但经过处理之后,便可食用。” 府尹皱眉,“如何证明,如何处理?” “我不知道,”苏义孝摇头。 府尹气极,“你莫不是在耍本官?” “下官不敢,下官虽然不知道,但下官女儿苏希锦知道。” “哦?传苏……”突然有从外面走进,凑到府尹耳旁低语一番。 府尹听后神色肃穆,“木薯是否可以当作粮食,我们容后再议。现在当解决木薯毒人之事。” “大人,此事不妥,”一直坐于一侧的韩韫玉突然说话,“要判定苏大人是否渎职,就一定得证明木薯可作粮食,有种植必要。既可作粮食,便不存在渎职。至于告知于否,荒地主人,人人皆知。我想已经苏大人已经尽到了职责。” “这……”府尹为难,可上面交代又不能不听。 “韩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府尹道,“然而工部种植庄稼,不在我的审理范围内,不若退堂,容后再议。” 说着不管人群怎样讨论,强硬退堂。 两边争斗,他这个夹在中间的人着实困难。 地上的男子沉沉叩首,他能不能告倒苏义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事情闹大,给谏议院一个参奏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如果有重复里的明天刷新 第72章 古代鬼屋(二) 第二天,谏议院参奏工部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送到勤政殿。 种粮食的地,拿去种草药,还造成百姓死亡,实在荒唐。 听着下面的人禀告,皇上面沉如水,冷漠严肃,“苏卿何在?” “回皇上,苏大人还在京兆尹。” 工部吴尚书盯着压力说话。 昨日苏义孝说是与工部商议的结果,其实是他自作主张,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传上来。” 很快便有人去请苏义孝。 这是苏义孝第一次上朝,周围都是高官厚禄的大臣,苏义孝十分紧张。 好在有上次面圣的经验,他已经能装出一幅从容模样了。 “想必你已经知道朕为何找你来,”周武煦正襟危坐,“朕问你,为何将粮食改为草药?” “回皇上,木薯乃粮食,不是草药。” “哦?那为何你对百姓说是草药?” “因为木薯有毒,微臣怕百姓处于好奇误食,便谎称草药,以绝后患。” 周武煦眉头紧皱,这是什么道理?“既有毒,为何要作为粮食?” 三岁儿童都知道有毒之物不能吃,堂堂一国之臣竟然将毒物,当作粮食,实在荒谬。 “回皇上,木薯经过特殊处理后,可以去除毒性,且味道甘甜可口,耐饱。” “哦?”周武煦挑眉,“你如何能证明?” “微臣不能证明,但微臣之女可以证明。” 苏义孝还是昨日一套说辞。 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了激烈的议论声,这苏大人不愧是小门小户上来的,竟任将宝押在女流之辈身上。 “荒唐,”户部刘尚书忍不住斥责,“苏大人,皇上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下官未曾胡言乱语,”苏义孝老实论述,“下官女儿真能证明。” “哦?”周武煦眉目微挑,带着兴味,“你女儿可是前阵子写《春江花月夜》的天才?” 苏义孝哪里知道什么《春江花月夜》,但说天才,他是认同的。 于是道,“正是。” “如此,传她上来吧。她可在殿外?” 苏义孝说在大庆门外候着的。 于是满朝文武,看着一十来岁的孩子,扛着两根烧火棍一样的木疙瘩上朝。 议事厅最末尾的绯衣小官,没忍住笑出声。 皇帝朝他一瞥,他便捂着嘴巴住声了。 苏希锦上前,将沉甸甸的木薯放在地上,叩首行礼。 周武煦摆了摆手,端着一张脸问:“你且证明。” 苏希锦不慌不忙起身,“启禀皇上,臣女需借御膳房一用。” 当然如果让她就在这里架火,效果更真实,也更炸裂。 周武煦同意。 “众位大人请继续稍后,小女一个时辰后回来。” 苏希锦离去,将木薯剥皮,切成段。放在锅里煮,煮得半熟,再捞起来过一遍冷水,继续煮。熟透后捞出。 监督她的人不可思议,“就这样?” 苏希锦微微一笑,“就这样。” 自然不是,还需要在水里泡两天两夜,木薯有毒是因为木薯中含有一种叫做亚麻仁苦苷的物质,它与胃酸作用可产生氢氰酸,使人中毒。 但这个物质溶于水,只要在水里泡上4到6天便可。苏希锦只来得及泡两天,所以过了两次水。 她将煮好的木薯用大盘子呈上,捞出端至议事厅。 众人只觉得白花花一片,冒着热气。与之前那个木疙瘩完全两回事。 “现在这个木薯无毒,”她说。 见大家都望着自己,不曾转移目光。反应过来,拿了一块当众试吃。 还有人不信,猜她做了手脚。 “陛下,”李总管忽然道,“老奴想起早晨不曾用饭,不知是否可以尝尝苏小姐的木薯。” 周武煦默许,李总管于是来到苏希锦身边,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眼前一亮。 “如何?”有人问。 “此物甚是奇特,味道甚妙。”李总管道。 于是有人来了兴趣,但还是不敢吃。反而刚才笑苏希锦的那人,走上前来吃了一块。 他仿佛很喜欢这个味道,吃了一块不过瘾,直接将盘子端过去吃。 事情已经明了,木薯确实可以当成粮食。 “即便它可以吃,”有官员出列建议,“但它终究有毒,百姓可不会处理。微臣以为应该将之铲除。” “正是,正是。” “苏大人种植木薯做法实在欠妥。” 果然,这群人最终目的是让苏义孝下台。 “铲除?”苏希锦抬头,“这位大人可知我父亲明知木薯有毒,仍要种植吗?” “为何?”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因为木薯产量高,一亩地保守估计可产木薯一吨,若理想,甚至可达两到四吨。” “什么?” “当真?” “这怎么可能?” 众人大惊,纷纷感叹不可能。要知道一亩良田的水稻,产量只有三四石。 木薯竟然高出了整整五倍。 “不止如此,”苏希锦接着道,“木薯耐干旱,易养活,只需要种在荒地便可。” 满堂震惊,这么说不占良田,仍能产粮食一吨。那岂不是天降的福利吗? 周武煦更是内心激荡,如果木薯产量真如她所言,那不是能养活更多的人。 何愁百姓吃不饱饭。 “此话当真?”他颤抖着声音问。 “当真,木薯味道甘甜超过一般食物,风干后,可长期储存。适合当军粮。”苏希锦说,而后神色严肃,“有毒是木薯唯一的缺点。” “你们吃这么久了,都没事,说明你的去毒法子可行。” 周武煦走下朝堂,在盘子上抓了一块放进嘴里,“确实美味。” 有他带头,其他人自然不能不表态,纷纷拥上去尝试。 好评如潮。 “那苏大人的案子……”这时大理寺卿突然问。 “什么案子,苏大人这是为国做贡献。”方才的绯衣官说。 “正是,正是。”有人符合。 又化险为夷了?工部尚书抹了一把汗水,这苏义孝走的什么狗屎运,回回都能平安无事。 “启禀皇上,”苏希锦突然道,“臣女一直有个疑惑。” “你且说。”周武煦头也不回。 “木薯是有毒,但它的毒性并不能将牛毒死。更不用说人吃了牛肉,因此丧命。” 众人手里动作一顿,她这话很明显,就是有人陷害。 “木薯乃国之利器,兴国之物,若真有人设计陷害……此人居心叵测啊。” 韩国栋痛心疾首。 “请皇上明察。”工部尚书吴大人趁此机会,反将一军。 周武煦果然动怒,大发雷霆,“查,给我狠狠地查。大理寺卿何在?此案交由你衙彻查。” “臣遵旨。” “李将军何在?即日起,木薯交由你看管,不可出错。” “臣遵旨。” 苏义孝也获得了表扬,若木薯产量属实,他计大功,可加官进爵。 城南开了一家鬼屋,有两层,一层是鬼屋,另一层据说是推理内游戏。 去过的人都说刺激,好玩,且会上瘾。 苏希锦约了邱笙笙和韩韫玉参加。谁知五皇子得到消息,硬是要跟来。 且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个小萝卜头。 “带着他怎么玩儿?”苏希锦看着齐大腿高的六皇子,愁坏了头。 小孩子胆子小,不经吓,否则回家做噩梦。也有说孩子魂不稳容易丢魂。 “大胆,敢瞧不起本宫。”六皇子抓着哥哥,鼓着一张脸,狐假虎威。 “五哥带我去。” 但五皇子并不买账,“把他放外面,让丫鬟侍卫看着,我们进去。” 苏希锦挑眉,幸灾乐祸。 韩韫玉见状,嘴唇微勾,眉目带笑,无奈又纵容。 六皇子没想到哥哥不带自己去,嘴巴一瘪就要哭。 “再哭下次不带你出来了,”五皇子一句话便将他堵住。 小团子眼眶微红,甩开他的手,抓住韩韫玉。 韩韫玉弯腰将他抱起,安抚的摸了摸脑袋。 “一会儿带你去见一位哥哥,他那里什么都有。” “有冰糖葫芦吗?” “有。” 几人将六皇子交给林舒正,在进去买票时,在门口遇见二皇子和三皇子。 两人身边分别站着各自的未婚妻,以及谢婉和二公主。 见到谢婉那一刻,苏希锦大吃一惊。 许多天不见,谢婉瘦脱了相,面色苍白,形销骨立,病怏怏的,了无生气。 与以往的丰腴美人大相径庭。 她想起坊间传闻,谢婉因二皇子娶妻,不吃不喝,相思成灾,连绵病榻数日。 看来传言并空穴来风,只不过他们传错了相思对象。谢婉思恋的是三皇子,并非二皇子。 “二哥,三哥,不如一起?”五皇子主动邀请。 三皇子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而光,答应了。 林舒正不愧是商业奇才,很会做生意。进入鬼屋要买票,还能买红绳,买了红绳的玩家可以不被鬼分开。 “哼,装神弄鬼。”二公主嘲笑。 她手里依旧抱着那只波斯猫,眼神散发着诡异光芒。 “胆小者勿入,胆小者勿入,出事儿概不负责。” 卖票员拿着一叠纸,在空中挥舞,“几位要买票吗?先签生死状,否则被吓坏了,我们负不了责。” “狗奴才,本宫的命岂是你能左右的?” 二皇子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苏希锦给那人打了个眼色,“他们都是贵人,自小习武之人,艺高胆大,你不必担心。” 如此,几人都没签,就被人引到了一处黑屋。 屋内灯光昏暗,环境静谧,散发着各色各样的光。 灯光游离,鬼气森森。 苏希锦的心一下子便吊了起来,自觉抓住邱笙笙的手,她是典型的又怂又爱玩,还爱面子。 平时鬼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关键实战立马怂。 手被人悄无声息抓住,韩韫玉微微一愣,借着昏暗幽深的灯光,他看了到了手的主人紧抿的唇。 嘴角微微上扬,眉眼柔和,顾盼生辉。 偏苏希锦没发现牵错了人,还拍了拍胸脯,对邱笙笙说,“别怕,我保护你。” 韩韫玉心化成一汪春水,眉眼间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隐隐有燎原之势。 这时不知哪个方向吹来一阵风,原本就不多的灯笼灭了一半。三步之外人畜不分。 白色和绿色的灯笼忽然游离起来,屋内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 所有人屏住呼吸。 突然,“啊,”谢婉尖叫,“有,有东西摸我脚。” “表妹别怕,”二皇子说,接着是衣服窸窣的声音。 苏希锦紧紧抓住邱笙笙的手,黑暗中,一只手从她脚踝上抚过,寒毛直竖。 “往前走,我听说这个鬼屋总的有七关。”她僵着声音说。 得她提示,几人往前,第一关是一个空旷的房子,房子四面都是女人的哭泣声。仔细一听说是自己死得冤。 “现在怎么走?”二皇子问。 苏希锦说:“找门。” 自然是男子去,女人留下来。 二皇子离开谢婉,与五皇子一处在墙壁四周寻找门。 也不知摸到了什么机关,房门开启,一只提着绿色灯笼的女鬼从门口飘进来。长发披身,白衣拖地。 “啊,”郑曲儿叫了一声,“她没有脚,她是飘进来的。” “我的脚去哪里了?我的脚去哪里了?”女鬼提着灯笼在房间诡异的漂着。 听见郑曲儿的声音,便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来。 “不要说话,”邱笙笙道,“她是根据声音定位的。” 于是几人紧抿着唇。 女鬼在他们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人,又从转身去了其他方向。 正在这时,五皇子找到了门,招呼几人出去。 女鬼听见声音,穷追不舍。但最终没追到。 “你们以为躲过了我就没办法了吗?这只是开胃菜呢。” 她在后面说,接着发出阴沉沉的笑,笑意阴森恐怖,让人头皮发麻。 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他们来到了第二关,才进门,头顶便倒挂着一只吊死鬼。 绿色灯笼照在他脸上,能清晰地看见,乌青的脸和冗长的舌头。 谢婉又是一阵尖叫。 三皇子身子动了动,二皇子却立刻上前将她拉到身边。 这一关是一个血池,血池里有婴儿的哭声。血池外面还有血淋淋的手,头骨,断腿。 苏希锦看着头皮发麻,在没有灯光的古代,灯笼的威慑力超出她的想象。 婴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她们在断臂残骸里寻找出路,偏偏房子如迷宫。 五皇子提议分头找,很快几人就走散了。 “笙笙别怕,”苏希锦颤抖着声音,“下一关就能跟他们相遇。” 她说。 却听头顶传来一阵轻笑,苏希锦转头,就见韩韫玉低头笑望着她。 第73章 赐婚 那张俊逸清雅,如玉雕刻般的脸,在此刻一点没有带来安抚,反而是无尽尴尬。 苏希锦松开手与他一同在鬼屋搜索,中途自然有人扮演鬼怪,跟在身后恐吓。 只都被韩韫玉阻拦。 有这股尴尬劲儿在,苏希锦稳了稳心神,在角落处寻到了出口。 之后几关一直很顺利,直到第五关,房间里摆放着两口棺材,四周都是野鬼哀嚎。 两人在这里遇见了走失的其他人。 绿色灯笼冒着诡谲的光,忽明忽暗,鬼气森森。 正在这时几只鬼抓住五皇子,要将他拖进棺材。 五皇子抱着脑袋,不停哀嚎,“别拖我,你拖他们。宴清,二哥,三哥……父王救我!” 声音凄厉,比鬼更可怕。 苏希锦原本还有些紧张、害怕,被他这么一喊突然想笑。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两只女鬼拉着她往另外一口棺材躺去。 “姐,别拉我,我自己走。”她哆嗦着声音说。 又怂又逞强。 韩韫玉哑然失笑,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绳子,捆在两人手上。而后拍了拍她的后背,搂着她,主动跳进了棺材。 狭窄的木棺材里,两人挨得很近。呼吸近在咫尺,头发交缠,苏希锦觉得脸有些发热。 “你什么时候买的红线?”她往后靠了靠。 “你们都走之后,”韩韫玉说,借着昏暗的灯光,将她拉到胸前,下巴抵着她脑袋。 苏希锦闻着他身上的草药味,没头没脑说道,“我觉得这个鬼屋不会长久。” 男女大防哎,有违风序良俗。 韩韫玉笑道:“你表哥可不做亏本买卖。” 这人在京里是出了名的会算计,钱经过他手,怎么都会掉层皮。偏偏他眼光毒辣,嗅觉灵敏,有什么不好,准第一个跑掉。总吃不了亏。 “也是,”苏希锦听他这么一说,深以为然,“我表哥从小的梦想就是做首富。” 还说以后要养她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耳边是五皇子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叫声。 后面两关依旧很恐怖,其中一个情节是挑选最漂亮的人照镜子。 谢婉不敢去,其他人上去没反应,最后只能让苏希锦上场。 她一坐上去,镜子里就出现一张血淋淋的鬼脸。 苏希锦发出了进鬼屋来第一声尖叫。 “乖,没事,别怕。”韩韫玉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频频安慰。 这个时候大家都顾着害怕,自身难保,谁还在意男女大防。 一直到最后一关,几人被鬼追着从长廊里跑出来,见到明亮的太阳,才觉得活了过来。 “这鬼屋当真可怕,”五皇子拍着胸口说。 来之前觉得只是装神弄鬼的把戏,谁知进去才知里面如此逼真,仿若地狱。 “还请五皇子松开臣女的手,”邱笙笙凉凉道。 众人这才注意二人十指交握,不止如此,一旁的二皇子搂着谢婉,三皇子拉着未婚妻萧小姐。 郑曲儿脸色苍白,眼眶微红。谢婉看着三皇子,抿嘴不语。萧小姐则满脸娇羞。二公主抱着猫,紧盯着韩韫玉。 “丫鬟已经备好换洗衣物,大家且换身衣服,楼上还有更刺激的。” 林舒正握着扇柄出来,手里牵着正在吃糖葫芦的六皇子。 “臣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郑曲儿朝着二皇子,微微屈身,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 “臣女也告退,”谢婉哀怨的看了三皇子一眼,转身离去。 二皇子紧跟身后,三皇子垂目,仿若未见。 “殿下,”萧小姐拉了拉他衣袖,声音娇羞,“我们也先回去吧。” 三皇子闻言,温和顺从:“好。” 苏希锦看着几人,若有所思。 “看什么呢?表妹,”林舒正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笑眯眯问,“怎么样,符合你的预料吗?”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简直更上一层楼。照镜子那个你是不是故意的?” 别人坐上去都没反应,就她上去便出现鬼。 林舒正用扇柄拍了拍她脑袋,“表哥这不是跟你开个玩笑么?” 说着捏了捏她脸蛋,“你不会被吓到了吧?我的表妹一向胆大,怎么......” 苏希锦推开他,自然不会承认。 两人关系亲近,打闹耍乐,间不容人。韩韫玉紧捏手指,心中泛起古怪的滋味,眸子晦暗不明。 过后几天,鬼屋名气迅速打开,成为一种新玩法,在京里风靡一时。 苏希锦写的剧本得到一致好评,甚至有些推理方式,连大理寺和府衙都觉得实用,并记载在案。 五月十二,两位皇子同时举行加冠礼。 皇上封二皇子为吴王,赐吴王府。封三皇子为赵王,赐赵王府。二人出宫自立,每日需上朝旁听。 两个皇子都未有封地,且都留在了京城,一时间群臣私下议论纷纷。 因为历史上从未出现过此等先例。 “皇上终于行动了。” 彼时苏希锦正在看书,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淡一笑。 这是吸取前朝教训,效仿清朝,从根源上解决藩王问题。 她的计策献上去差不多四年,终有成效。 皇子冠礼很是热闹,等到傍晚,苏希锦去韩府拉着韩韫玉就走。 “发生了什么?” 韩韫玉刚用过晚膳,被迫跟在身后,神色担忧。 苏希锦道:“给你一个惊喜。” 如此,他勾唇一笑,任由她拉着,亦步亦趋。 她将他拉到郊外,在一片斜坡上坐着,时而抬头看天。 河水静静流淌,傍晚的风带着股凉意。韩韫玉脱下身上的斗篷为她披上。 “天黑了,”苏希锦站起身,“接下来就是见证历史的时刻。”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传来一声怪响。接着一团火光平地而起,升至天空,“嘭”的一下炸开。形成圆形的火焰,缓缓散开。黄白色中,夹杂着一点绿。 火焰璀璨夺目,炫丽多彩。印在韩韫玉身上,只觉得仙人之姿,倾国又倾城。 “韩大哥,”苏希锦束手而立,看着他转过身来,笑盈盈道,“生日快乐。” 韩韫玉的生日与二皇子、三皇子是同一天。 她向着光,笑容干净而诚意,带着平时少有的俏皮,令人心暖。 韩韫玉入坠梦境,所有的光聚集到她一人身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她。 他眼里心里都是笑意,嘴巴一开一合,说了几个字。 “什么?”烟花的声音太大,苏希锦没听清。 韩韫玉却不再说,只将落在地上的斗篷捡起来,重新为她系上,动作温柔小心,仿佛面对的是一件稀世珍宝。 烟花动静很大,附近的百姓前来看热闹。官兵策马奔腾,闻讯而来。 “神迹啊,神迹,天佑我大陈。” “神仙下凡,仙人指路。” “今日两位皇子封王,会不会是上天的指引?” 百姓呼啦啦跪了一地,朝着天空恭敬朝拜,口里念念有词。 “保佑我娘身体康健,快快好起来。” “神仙保佑我家夫人为我生下儿子。” “保佑我女儿嫁个好人家。” 苏希锦听到这些话,冲韩韫玉心虚一笑。 后者摇了摇头,双眼俱是宠溺。 禁军统领带着一群官兵,骑马而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大胆妖女,使的什么妖法,胆敢惊扰京中治安!” 韩韫玉转过身,面色冷然:“雷统领。” 雷统领见是他,大感意外,“韩大人。” “你们这是?” 探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 韩韫玉淡淡一笑,“今日我生辰,这是小师妹为我准备的贺礼。” 他的生辰因与两位皇子相撞,对外都是往后说了三天。 “原来如此,”危险消除,雷统领卸下防范,下马行礼,“下官不知大人生辰,非有意冒犯。” 韩韫玉摇了摇头,请他一同欣赏这满空“星辰”。 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空地上挤满了人。 各自议论纷纷。 烟花渐散,空中恢复平静,只剩下并不明亮的月光。 众人仍沉浸在方才的视觉盛宴,不能自拔。 雷统领缓缓回神,冲苏希锦拱手,赞道:“苏小姐当真神人,雷某佩服。” 从来没见过可以在空中燃烧的光,寻常大家都用蜡烛或桐油。 除了皇家会用到夜明珠。 “非是我所为,”苏希锦摇头,“是我徒……” 将要出口,宋唯仙抱着一坨废料向苏希锦跑来,污渍满面,头发凌乱,脸色激动。 “师父,我已经制作出了烟花,你是不是该给我那什么词了。” 这个憨憨,苏希锦双手背于身后,往后跳了两步,朗声笑道,“好,你听好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月下轻跳,仿若仙子。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宋唯仙喃喃,“这就是词么?” 人群中不乏有读书人,听此特殊“诗句”,惊艳万分。 “苏小姐又作诗了,可这不像诗啊。” “有点像南梁的曲。”有人说。 “仿若吟唱,韵律十足,可与诗媲美。” “长短句结合,原来诗还可以这么作。” 夜风袭来,清凉带着寒冷。 韩韫玉紧了紧衣服,带着苏希锦回到车内,生炉,温茶。 “你不惊讶?”苏希锦凑上去问他。 他嘴唇微勾,“如果是你,一切皆有可能。” 竟是再淡定不过了。 苏希锦撇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他,“呐,生日礼物。” 里面是一个香囊,缎面光滑,针脚细密。 “去流云斋定制的?” 只一眼,韩韫玉便看出来了。 苏希锦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女红拿不出手。” 其实只要是她绣的,再不好,亦是宝,如何拿不出手? 韩韫玉不语,他将锦囊取出,收入怀中。 第二日开始,便日日佩戴在身。 第二日,苏小姐用烟花为韩韫玉过生辰的事,便在京城传开了。 尽管苏希锦说了,烟花的发明者是宋唯仙,但并没有用。 普通的发明创造,哪有绝色红颜制造满天烟花,只为博君一笑的佳话,来的传奇。 对此,韩国栋有很大的意见,“个小没良心的,这么大的盛况不请我。” 韩韫玉淡淡道,“等您过生辰,也会有的。” 韩国栋冷哼一声,净会护着她。 他要的是烟花吗?他要的是那第一。 好吧,如果苏希锦再专门给她放一次烟花,他也是会原谅她的。 烟花盛况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甚至有人花千金,向苏府购买。 但所有者是宋唯仙,苏希锦无法做主。 宋唯仙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受到广平王夫妇正眼相看。 原来他们的儿子没有废,还有救。 一箱烟花值千金,说是摇钱树也不为过。 与烟花一起出名的,还有苏希锦新出的文体,“词”。 一种可以与诗歌媲美的题材。 苏希锦再次火了一把。 而此时此刻的勤政殿,二公主一身大红色曳地流金暗纹裙,怀抱雪白波斯猫,站在殿中心。优雅而高贵。 “你说什么?”周武煦将手中的折子扔在桌上,抬头看向她。 “求父皇为儿臣和韩大人赐婚。” 二公主跪在地上,声音坚决,不可动摇。 “你明知道……”周武煦道。 苏希锦为韩韫玉放烟花庆生的佳话,已经传遍京城。她如今提这样的要求,不是让他棒打鸳鸯吗? “儿臣知道,”二公主高抬下巴,目不斜视,“可三年前,父皇曾答应过儿臣,要为我指定一份,令我满意的婚事。” “但韩家不一样,”周武煦表情凝重,“太傅乃大陈之功臣,韩大人乃国之栋梁。且他已经心有所属,并非你的良配。” “可我满意的人只有韩大人。” 二公主态度坚决,寸步不让。 “除了韩大人,你且换一个。” 二公主摇头,眼眶微红,“四年前,父王为我赐婚,指定驸马。三年前新婚当天,驸马猝死于马下。儿臣成了整个陈国笑柄。” “外界都传我命硬克夫,那时父王曾答应儿臣,要为我指定一份令我满意的婚事,不知父王的话,如今可算数?” “金口玉言,自然算数。” “那就请父王为我赐婚。”二公主说完伏地不起。 周武煦闭目,沉思半晌:“婚姻之事需两情相悦,非你一人说了算。还需问过太傅和韩大人。” 第74章 愿得一心人 正是休沐之际,韩韫玉本打算画完手里这幅画,就带苏希锦去城外山庄打野味。 突然接到圣上口谕,他有片刻意外,圣上一般不会在休沐之时,召人进宫。 “公公可知何事?” “小的在殿外当差,不知发生何事,”公公赔笑,“不过二公主曾去见过陛下。” 韩韫玉颔首,到达勤政殿时,见皇上双手背在身后,盯着殿内的一幅画,不知思索什么。 “微臣韩宴清,参见皇上。” 周武煦转过身,好半晌才说话,“平身,地下钱庄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已经有些眉目。” 他站在那里,目若墨汁,面如冠玉,昳丽俊秀,气质高雅如君子,难怪女儿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朕今日找你来,不谈国事,谈私事……太傅可曾打算为你议亲?” 韩家的情况整个京里人都知道,韩国栋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为先皇挡箭,当场毙命。二儿子便是韩韫玉的父亲韩庚遥,任太仆寺少卿。三儿子韩庚辰在秦州任知州。 韩庚遥宠妾灭妻,娶青楼女子欲扶正的陈年旧事,当初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 先帝未答应,将他从太常寺卿,贬为太仆寺少卿,升迁无望。如今虽与韩国栋住一处,实则内分两府,韩韫玉跟韩国栋住东府。 韩韫玉听皇上提起婚事,心中一凛,面上不显,“未曾。” “朕欲为你和二公主赐婚,你意下如何?” 韩韫玉跪地拒绝,“二公主金枝玉叶,贤身贵体,微臣身份低微,并非良配。” “你韩家大族出身,祖父官拜太傅、枢密院使、崇文馆学士,何曾身份低微?”周武煦拧眉,“你且放心,便是尚了公主,朕仍许你出入朝堂,升迁无阻。” 韩韫玉叩首,面色不改,“微臣已心有所属,此生非她不娶。” “朕知道,是苏希锦那小丫头?” “正是,但她并不知道,全是我一厢情愿。” 韩韫玉说,似乎有些无奈。就是他自己也是最近才确定心意。 “她而今十三,若以后……”若以后真走上了科举这条道路,路还长。 “不若你先尚了公主,等她及笄再娶为平妻?” 那丫头他也喜欢,让她做妾,他心里舍不得。娶为平妻,是将她与公主放在同等位置。 其实他私心里是想把苏希锦留给自己的儿子。 那时候的苏希锦,虽然为他献计献策,冒过不少尖。却远远没到后来为她放弃一国和谈机会的程度。 “师妹何等清高豁达之人,怎可让她委曲求全?便是她退步,微臣也不愿意。” “微臣自幼生在不睦之家,幼时便下定决心,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绝不走前人老路。” 他态度坚决,似下定决心,毫无回旋之力。 周武煦实在头疼,一边是痛苦挣扎、婚事受挫的女儿;一边是忠心耿耿,天赋异禀的国之栋梁;一边是为他献计献策的后起之秀。 为难。 “你且下去吧,”终是叹了一口气,他挥了挥手,“此事容后再议。” 韩韫玉行礼告退。 周武煦在殿内徘徊,奏折近在眼前,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李总管惯会看眼色,眼睛一垂,不动声色说道,“晨时淑妃娘娘送来羹汤,让奴才服侍皇上吃下。奴才见当时不便打扰,一直在内室温着。” 周武煦脚下一顿,浮躁的心安静下来,眉眼里不由浮现出温情,“去景福殿。” 景福殿淑妃娘娘怀抱六皇子,手把手教他认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句话是告诉我们你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父母的恩赐,不要损伤……” “这句话儿臣知道,就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对不对?上次那个小姐姐说过的。” 淑妃温婉一笑,点了点头,“那旒儿以后可莫要让阿娘担心。” “他若让你担心,朕给你的藤条正好派上用场。” 周武煦笑着进门,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片刻不愿分离。 “臣妾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 “儿臣参见父王。” “好了好了,”周武煦双手托起两人,将六皇子抱进怀里,“与你说过多少次,见到我不需多礼,我们就如同寻常夫妻一般。” 淑妃掩下眼里的黯然,但笑不语。 周武煦将六皇子举在空中抛了拋,“又沉了,旒儿这些天吃了什么?” “娘亲做的糯米糕,珍珠丸子,核桃酥……” 六皇子搬起手指数,周武煦与他逗乐一会儿,将他交给丫鬟带了下去。 “皇上有烦心事儿?”淑妃娘娘将一碗银耳莲子羹递给他。 “你喂我,”周武煦将她抱在怀里,下巴盯着她肩膀,“今儿乐疏让我为她和宴清赐婚,宴清已有心上人,就是我曾给你说的苏家丫头。” “乐疏前个婚姻……不提也罢,我曾答应为她择一门令她满意的婚事,如今她选了韩宴清……” “太傅为陈国殚精竭虑一生,宴清也是我培养的重才。两边都是心头肉。此事偏颇一方,难免心生芥蒂。” “那苏家丫头呢?”淑妃娘娘询问。 “她?”周武煦笑,“怕还是个榆木脑袋,一心只想着仕途。” 淑妃娘娘突然乐了,想起苏希锦上次送儿子回来时教育:这世上只有娘亲是全心全意为你好的,即便是爹爹都不行。你娘亲只有你一个儿子,爹爹却有许多个。 “苏小姐聪慧,心明眼亮,是位好女子。”她放下玉碗,说道,“方才旒儿说的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便是她教的。” 哦?还有这等趣事,周武煦眼有兴味。 淑妃点了点头,“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然终究也讲究两情相悦。” “韩公子已有心上人,陛下若下旨拆散,必然心生芥蒂。” 她说到这里,眼神暗淡,蓦然低落。周武煦深有同感,将她搂在怀里,不发一语。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听淑妃悠悠道:“其实二公主在向陛下求旨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第75章 香皂 “那你觉得怎样做?” “陛下不插手,让二公主自己去追寻。若韩公子最后喜欢上她,就是两人缘分。若没这意思,陛下还是尽快为她另寻一门亲事。” “嗯,”周武煦心不在焉回,埋头在她脖颈深吸一口气,“你今日用的什么香,怎让人情难自禁。” 说着抱起人往里间走,任由淑妃拍打手臂,也停止不住脚步。 苏希锦看着手里的银票,又看着眼前目光清澈的男人,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这个“徒弟”当真孝顺,将卖烟花的钱,全部交给自己,只为求“词”的作法。 《青玉案》一出,京里掀起了填词风潮,一大批文人墨客将她念出的词,挂在墙上仿写。 甚至青楼里的姑娘,将词编成曲儿,演唱。大大扩大了自己的知名度。 “这作词嘛,关键在于一个悟字,”苏希锦故作老练,使劲儿忽悠,“从写作手法上来看,长短句结合,有情有景。你可以借景抒情,或者托物言志……怎么都行。” 宋唯仙眼睛发亮,一眨不眨盯着她,“还有呢?” “还有?还有这个格式,词呢,由词牌名,题目,上阕,下阕所组成。一般词牌名决定了它的字数,形式,唱法和内容。比如我昨天念的青玉案,双调六十七字,你再观察观察他的平仄与押韵。” 宋唯仙似懂非懂,目光茫然,但不妨碍他对苏希锦的崇拜,更上一层楼。 他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明,苏希锦无端生出一种负罪感。 补偿似的道,“咳,我最喜欢的一个词人之一苏大人,写了一首《临江仙》我念给你听,你自己回去悟。”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宋唯仙激动的点头,这个师父当真神通广大,出口成章,“师父,原来你爹爹也会作词啊。” 这个误会不解释,可就大发了,“不是我爹,是另外一个苏大人。” 宋唯仙明白了。 她将手里的银票递给他,“拿回去孝顺你爹娘,师父不差钱。” 林舅舅那边的分红,够她吃几辈子了。更不用说林舒正那里。 “对了,宋公子,你可还认识一些炼丹师?” 既然烟花已经做出来,那么火器也该提上日程。 “师父叫我仙儿就好,”宋唯仙道,“炼丹师有一些,但都没我练得好,师父想要什么丹药,我给你练。” 仙儿?苏希锦嘴角直抽搐,这个徒弟当真匠心独具,别出心裁。 “不是丹药,我有一些军器想让你们帮忙做,”苏希锦神色凝重,“薪水很高,但比较危险,慎重考虑。” 宋唯仙毫不犹豫,拍拍胸口答应下来。 炼丹师被贵族称之装神弄鬼,不被所喜。若能做出火器,他们也算扬眉吐气,走上人生巅峰。 鬼屋果然如苏希锦预料的,没有撑过一月,如今整改后,分为男女。剧本杀和密室逃脱依旧坚挺,深受贵族喜爱。 庆丰三年的秋季分外热闹,两个皇子成亲之日,都定在秋天。而这个秋天。还有三年一次的乡试。 苏希锦每天掰着手指过日子。 五月后旬,苏希云带着岑多金上门,他俩经过一些坎坷,终于决定结婚。 对此林舒正十分不爽,赖在苏希锦院里不出去。 “表哥,你这被人抛弃的弃妇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堂姐呢。” 苏希锦荡着秋千打趣。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暗恋,”林舒正白了她一眼,“好好的大厨,被猪挖走了。” “那你又不能留大姐一辈子啊,”苏希锦才不在乎他的肉疼。 她会让他肉更疼。 “大姐为你劳心劳力三四年,怎么说嫁妆不能少于三十六抬。我给她添一些,爹娘添一些,剩下的你补。” “没心肝的小丫头,坑起你表哥来从不手软。”林舒正没好气走过去,将她刚梳好的头发,揉成鸡窝。 苏希锦反抗不得,只能任由他去了。 恰逢前来收作业的韩韫玉赶到,见此情景,眉头微皱,嘴唇抿成一条线,漆黑的眼睛深沉如漩涡。 “多大的孩子了,”林氏无奈笑道,“你俩从小到大在一起,还没闹够?” 她身后还跟着苏希云这对未婚夫妻。 “韩大哥,”苏希锦叫了一声。 韩韫玉没答,他嘴唇微勾,手指轻握,眼神注意着她头顶的凌乱的头发。 苏希锦有片刻诧异,而后问林氏,“日子订好了吗?” “哪儿那么快,”林氏好笑,“先订亲过聘,等合了八字,再请灵隐寺的大师算时间。” 林氏道,“你大姐的意思是想给你祖父母递个信,来不来,看他们意思。” 苏希云肯定是从苏府出嫁,若他们来,也一定住在苏府,到时候…… “这是自然,”苏希锦全然不在乎,“你跟爹爹做主便是,到时候多给他们做几身衣裳。” 她看向一边的韩韫玉,“师父可是又布置作业了?” 韩韫玉长身树立,清雅绝伦,看着她与林舒正,紧挨着的身子,眼睛微微一弯:“还是下棋。祖父说,若你胜不了我,便将棋谱抄百遍。” 苏希锦脸色立马垮了,媚笑:“韩大哥,手下留情。” “学习应当严谨,”韩韫玉走过去,“你且先进去梳发,咱们时间还长。” 苏希锦瘪嘴,却见一旁的林舒正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巴掌大小,黄白色的东西。 椭圆形一团,放在手中,似玉非玉。 “这是?”苏希锦眼前一亮,“你做出来了?” 林舒正冷笑,艳丽的狐狸眼四周浮上几分冷艳,“不就一块香胰子,有什么难的?” 苏希锦神色恭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自然,小小香皂如何能难住我聪明绝顶,智勇双全,无所不能的表哥?” 林舒正被夸得通体舒泰,“这东西我试过了,比一般香胰子好用。且成本低廉,可长期供应,生意可做。” 第76章 文宗小姐 苏希锦将香皂拿在手里,摸了摸,光滑细腻,只比现代的黄一点。 “若加一点香料或是花瓣,想必更受贵族喜欢。”她思索。 “不愧是我的小金库,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林舒正笑眯眯摸了摸她脑袋,有这颗脑瓜子读什么书,直接跟他一块赚钱好了。 反正读书也不是为了挣钱? 那玉白的手指在乌黑发丝上蹂躏,让人想拨开,换自己上去。 韩韫玉垂目,粼粼波光的眼里隐藏着一切情绪。 他刚拒旨,就来了这里。 然后就见到了这场兄妹情深。 “快别闹了,”林氏见两人越说越开,连忙提醒,“韩公子还等着你交功课呢。 “不碍事。”韩韫玉神色疏淡。 “韩大哥是自己人,”苏希锦说,说完还是乖乖重新梳发。 而后居于一处下棋,七局七败。 苏希锦拧眉思考,手指抓着垂下的头发,不自觉地缠绕,娇憨又专注。 无声叹息,韩韫玉原本要下的子,突然往侧面移了一格。 苏希锦眼前一亮,占住了他原本的位置。 韩韫玉恍若未觉,又下歪了一颗。 如此三次后,苏希锦终于获胜。 她满脸欣喜,站起身道:“不用抄棋谱了,多谢韩大哥手下留情。” “是你自己进步了,”韩韫玉眉眼含笑,从身后拿出一幅画铺在桌上,“我将那日的烟花画了下来,由你题词。” 那是一幅月夜星空图,落英缤纷,野草纷长,烟花绚丽多彩。一位女子身披斗篷,长发及腰,回眸一笑。 明明是一幅热闹的场景,却让人觉得孤寂。而女子眼中的笑却仿佛春天里唯一的亮光,一眼沉迷。 画风一如他人一样淡雅出尘,左上方留有空白,应当是给她题词而备。 “我的字现在虽也能看,但比起你差多了,”苏希锦道,“当真让我写?” 韩韫玉没有说话,支手递给她一方玉章,态度明了。 羊脂玉章,还刻了自己的名字,苏希锦“咦”了一声,暴殄天物。 她低头题字,蟒首白嫩,睫毛浓密乌黑,身量娇小苗条。 韩韫玉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偷看实非君子所为。 正在这时,铁灵从外面提了一桶水放在地上,只听“咔嚓”一声,桶四分五裂,水流满地。 韩韫玉展开长袍,为苏希锦挡住多余的水花。 “对不起,小姐,”铁灵手握唯一剩下的桶柄,呐呐道歉,“我没控制住力道。” “无碍,”画没湿就行。 韩韫玉若有所思,“你这丫头可是姓铁?” “韩大哥如何得知?”苏希锦诧异,寻常她们都叫她阿灵,并无姓名。 “江湖上有个铁甲宗,相貌多寻常,智力简单,然力大无穷,男子十岁能扛鼎。”韩韫玉小心翼翼将画册收起,“后来得罪了人,被血洗满门。只有为数不多的人逃了出来,听雪便是曾是其中一员。” “难道官府不追究吗?”原来真的存在江湖纷争。 “查了,那帮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韫玉神色疏淡,“凌霄那里有双听雪用过的手套,或许她可以用得上。” 日近傍晚,他收画离开,晚上便将手套送了来。 那是一幅玄铁手套,全身由玄铁制成,黑沉笨重。 听雪呆板着一张脸说,“等阿灵带上这副手套,拾起地上的发丝,便能控制自如了。” 那张普通的脸完全没有记忆点,声音木然。 若非她眼角泛红,苏希锦都看不出她心中的情绪波澜,“这是本门秘籍,阿灵若有不懂,可让人送信给我。” 铁灵看看她,又看看秘籍,十分茫然。 铁甲宗灭门时,估计她并未有记忆。 苏希锦自打知道铁灵跟着听雪学武功时,便带着她上街挑选武器。 听雪用青锋软剑,她的侍女怎么说也不能太差。 结果这丫头在琳琅满目的武器店里,什么都没看上,就看上了用铁链栓着的两个大铁球。 苏希锦嘴角抽搐,牙齿发酸。 一只铁球就比她本人重了,两只可以放苏府大门镇宅。 回程路上去城南给珍珠带绣花图样。 铁灵提着两颗铁球走进车厢,苏希锦掀开车帘一看,马车果然向下沉了一寸。 这匹马迟早要换,她笑着收回目光,“咦,谢婉?” 对街巷口立着两人,女子身着大红百褶裙,五官艳丽,妩媚动人。旁边的男子,身着紫衣,小心讨好,卑躬屈膝。 女子不是谢婉,只是与她长得相似。 男子苏希锦倒是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但她一时想不起名字。 过了几日,苏府来了位稀客,谢家嫡女谢婉。 离上次鬼屋不过半月,她瘦得只剩皮包骨,与苏希锦第一次见到她时,判若两人。 “我不知道应该找谁,”她坐在苏希锦对面,眉目里结着化不开的愁怨。 “想来想去,只有你或许与她们不同。” 她是典型的丰腴美人,此刻瘦下来,憔悴发黄。十分的颜值只剩下六分。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有力气。 苏希锦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她给她倒了杯茶,是前儿让表哥找来的牡丹花茶。 谢婉捧在手里没喝,“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苏希锦心知肚明她问的是谁,仍假装听不懂,“谁?” 谢婉没回,只悠悠说道,“他不喜欢我,可是为何在鬼屋时会护着我。” “可他若是喜欢我,为何会拉着别的女子的手,对她温柔体贴,小心照顾。” 自然是有利可图,男子比女子更理智,也更心狠。 尤其是帝王家。 “家里一直想让我嫁给二表哥,如今他与郑家小姐联姻。想必不久后我也该嫁人了。” “真希望有一个地方,可以没有父母之命,没有皇权富贵,只要两个人两情相悦,便能在一起。” “有的,”苏希锦说,就是她原来的世界。 “真的有吗?”谢婉抬头看她,充满希冀,而后又逐渐黯淡,“便是有,我能抛弃一切跟他走,他也不愿意。” “你既然明白,为何不放下?”苏希锦问。 苏希锦念着当日陈府,她解围之情,有意劝分。 “不想放下,也放不下,”谢婉摇了摇头,她从情窦初开时,便只喜欢这么一个人。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苏希锦想了想,“首先我不把宝押在男人身上,事业第一。其次,若真两情相悦不能在一起,他都放弃我了,我何必坚持?” “真羡慕你,”谢婉说,有人守护,活得自在。 二公主求赐婚的事儿,除了几个当事人,她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二公主红着眼睛问,为何韩韫玉那么疏淡高贵,目下无尘的仙人,会喜欢上一个毫无背景的丫头。 为她挡下一次次诡计,还为之拒婚。甚至许下“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诺言。 “你不用羡慕我,我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苏希锦说,读书、写字,献计献策,贡献粮食。 但不可否认她运气爆炸,有个农业天赋的爹,认识了韩国栋和韩韫玉,让她面见皇上,有了长远发展的机会。 她神情磊落坦白,对宫里发生的事毫无所察。 谢婉有些羡慕又有些幸灾乐祸。 原来韩韫玉也是单相思。 果真一伏降一伏,一报还一报。 她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我该走了,文宗小姐。” 显然她来这里并不是想找安慰,只是想找个树洞,将心头的苦闷说出来。 文宗?什么意思? 苏希锦对她后面的几句话耿耿于怀。 她不知道她背的《春江花月夜》,直接将她推到陈国诗圣的位置。烟花之夜,《青玉案》开创新词体,被称为词宗。 二者合并,就称之为文宗。 她的亲笔题字,被炒到了一幅千金。 自打上次陪相亲后,邱笙笙有好一阵子没来苏家蹭吃蹭喝了,她似乎很忙。 苏希锦在家看了几日书,突然收到她求救的信,还挺意外。 校尉府与苏府都在一条街,来往不过一炷香。 苏希锦递了帖子,乘着马车上门。门房得知她的名号,一溜儿跑进屋禀告,一会儿校尉夫人竟然亲自出门迎接。 “夫人,”苏希锦冲她盈盈一礼。 “快进来,进来,别多礼。” 校尉夫人是个瘦弱苗条,小鸟依人的女子。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能够想象出她年轻时的温婉出色。 “去把小姐请出来,”校尉夫人带着苏希锦,向下人吩咐。 她也曾往苏家送过礼,但本人并未到。 “老太太那边……” 下人十分犹豫。 “就说苏小姐来了,夫人让她出来待客。” 下人道了一声好,转身而去。 校尉夫人对着苏希锦和煦一笑,“她最近被老太太关在禁闭,巴不得你来呢。” 意料之中的事,苏希锦并无惊讶。 她与校尉夫人聊了一会儿,邱笙笙风一样从门口跑进来,只见一道红影。 “阿锦,”她欣喜万分,像笼子里刚被释放的鸟儿。 校尉夫人出去催点心,房里只有两人。 苏希锦问她,“你怎么被关禁闭了?” 提起这个邱笙笙明亮的脸,便黯淡下来,“萧家那边退亲,我想去问个明白。但老太太说未过六礼,不算退亲。怕我出去把事情闹大。就关我禁闭。” “这个萧家与鸿胪寺萧家有何联系?” “本是一府,萧小姐是老大家的,萧客是老二家的,”邱笙笙抬目,“你怎知道二者有联系?” “听你奶奶的,莫要再联系。”苏希锦与她关系好,说话也直接。 “为何?萧客他虽是书生,性子一点也不文弱,对我也……极好。” 邱笙笙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羞意。 苏希锦道,“她萧家搭上三皇子,便弃你不顾,出尔反尔,是为不信。其次,他们退婚,必然会联姻别家,站队三皇子。” “皇上正值壮年,你觉得他们会赢么?” “我……”邱笙笙无言,“萧客不是那样的人,萧客他很好。” “他既不是,这段时间可有来找你?” 苏希锦问。 邱笙笙神色灰暗,“没有,但他有给我写信,让我等他,必定会来见我。” 那就奇怪了,这萧客莫不是吊着这边,念着那边? 苏希锦皱眉,“你可曾对他说过,你的观心之术?” “说过,”邱笙笙见她神情庄重,心下忐忑,“那天我说我怎么看不出他想什么……他问怎么看,我就说了。不能说吗?” 自然不能说,这样的观心之术,若用于朝堂竞争,不是开外挂吗? 邱笙笙见她不说话,脸色发白,弱弱问:“那现在怎么办?” “等,”苏希锦说,“萧家退婚,说明他没把这件事告知家里人。至于其他,你不是说他很好吗?那就等他来找你。” 邱笙笙脑袋低垂,趴在桌上,担心对方不来找她,又担心对方以观心术换取婚姻。 “苏小姐,果真见解独到,”门外响起一苍老的声音。 一六十来岁的老妇人,杵着拐杖,在邱筠筠的搀扶下,精神矍铄般走来。 邱笙笙见状,脸都绿了,“祖母。” “你还不如苏小姐,”校尉母亲邱老夫人声音洪亮,点了点她额头,“只长个子不长头,白瞎了十几年米饭。” 邱笙笙叫疼,邱筠筠站在老人身后偷笑,还给苏希锦使眼色。 “苏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邱公子,”苏希锦回了一句。 “上次向你求画,无奈府里一直有事走不开。不知现在你有没有时间?” “自然有的,不知邱公子想画什么?” 邱老夫人眼睛精明,亦不阻止。 他让画的是副肖像图,上次的犯人已经抓到,所以这次画的是他自己。 苏希锦采用现代画技巧,几笔勾勒,神态惟妙惟肖,十分仿真。 邱筠筠看得叹为观止,“这要用于逮捕犯人,何尝担心抓不住?” 可以,是个认真负责,爱岗敬业的好公民。 苏希锦在校尉府用过午膳离开,席间没见过邱校尉,说是出外办公了。 京里最近流传着一则秘闻,说是谢二公子在城南养了个外室,长得颇像他妹妹谢婉。 京里一时间议论纷纷,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苏希锦想起上次在巷道里看见的两人,当时她只觉得女子神似谢婉,男子有些熟悉。 如今回想,不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谢二公子吗? 传言甚嚣尘上,苏希锦不由为谢婉担忧。 三天后,谢二公子订亲,谢婉去保灵寺,为母祈福的消息传了出来。 祈福两年?苏希锦觉得可笑。明明是谢二公子的错,反倒让受害者承担后果。 谢家到底为了儿子,放弃了女儿。 六月初六,韩韫玉要去城郊沐温泉,询问苏希锦是否一起。 京郊有几处温泉,据说可解乏健体好颜色。只全部都被贵族占领,常人瞧不见。 第77章 广陵散 京郊有几处温泉,据说可解乏健体好颜色。只全部都被贵族占领,常人瞧不见。 每到六月变天之际,韩韫玉总会过去游历一番。 苏希锦在家闷了许久,得他邀请,想也不想就接受了。顺便还带上了失恋中的邱笙笙,和不请自来的邱筠筠。 四人分坐两辆马车,将要出城门时,被谢二公子骑马拦住。 “韩韫玉,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谢二公子蓬头垢面,双眼泛红,浑身散发着酒气。 车帘未动,韩韫玉一手执书,不冷不热:“我要说,何必等到现在?” 轻飘飘一句话,让谢二公子怒气消散了一半。 “只有你知道,不是你,那是谁?” 他面上带着宿醉后的消沉,看起来有些疯癫。 韩韫玉叩了叩车门,马车缓缓前行,他意有所指,“你不妨多注意身边人。” 静悄悄的车厢里,只有韩韫玉翻书的声音,马车轻微颠簸,他拿书的手一直很稳。 “你想问什么?”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笑问。 “没有。” 苏希锦摇头,没意义,无论怎样谢婉都是受害者。 “前段时间秦瑛与三皇子走得很近。” 秦瑛是谢二公子最要好的朋友。 “谢婉钟情于他,便是他对她无意,也不该这么绝情。”苏希锦说。 “皇家无真情,”韩韫玉见她一脸正气,不由好笑,“其实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马车没行几步,又停了下来。 “里面可是韩公子?” 女子的声音珠圆玉润。 凌霄回道:“正是。” “你们可是要去泡热汤?正好我家二公主也要去,不妨同道而行?” “需问过我家公子,公子?” 韩韫玉淡淡道:“马车靠边,让二公主先行。”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二公主对他的感情,她可是看出来的。 “韩大哥,”她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你喜欢的那个人不会是二公主吧?” 上次问他,他脸红避过不答,这次就被她抓了现场。 韩韫玉无奈地揉了揉她脑袋,“我与公主不过萍水相逢,点头之交。” “我尚未及冠,便是及冠,也不急着成亲。” 如此,看来自己猜错了。 山庄离京都二十里,一行人上午便到了。 二公主的马车就停在路边,看见苏希锦从韩韫玉的车上下来,她怀里的猫自她手臂猛然窜走。 她眼神在苏希锦身上定了许久,微有些毛骨悚然。 “我们走。”二公主冷冷道。 甫一下车,邱家兄妹跟笼鸟归林一般,放纵自如。 “苏小姐,韩公子,要去野猎吗?”邱筠筠手拿弯弓,臂膀肌肉膨胀,身强体健。 “行了一路,微有些乏困。”韩韫玉淡然一笑,“我先去泡热汤,邱少爷请自便。” “你呢?”邱筠筠问苏希锦。 “我也去泡热汤,”坐了这么久马车,她也累了。 “那我给你打只獐子,以报你送画之情。” 说着带着邱笙笙打马进入山林。 画?韩韫玉斜睨着她,眸子虽有笑意,却冷冽疏淡。 “好一个借花献佛。”最后他说。 许久没泡温泉,热气扑面。水的浮力托起身体,置身于内,苏希锦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得到了舒缓。 几个丫头没见过,她自寻了一个角落,让几人一起。 或许是泉水温度适宜,几人泡得睡眼朦胧。若非听雪来叫,恐怕都睡着了。 “苏小姐,公子说热汤不宜泡太久,否则头晕干燥。” 听雪手里拿着一套雪色夏衫并粉色褂子,“姑娘换好衣裳,公子在园里等您。” 苏希锦抹了一把脸,洗去身上的困乏,上岸穿衣。 邱家兄妹还未回来,苏希锦头发半干,在园内笑道韩韫玉。 他一身雪白细纺只领口和衣襟处勾勒了蓝色线条,墨发披散在肩上。手握棋谱,卧着躺椅,如美人如仙子。 不同于林舒正妖娆的美,他的美自带仙气和清冷,即便笑也是疏远的。 “愣着做什么?”瑞凤眼一扫,眸子波光流转,“你帮我也画一幅吧。” “好,不换身衣裳?”苏希锦回神,听说上辈子积福德,下辈子才能有一身好皮相。 看来他与林舒正上辈子,定然功德圆满。 “不用,”眼见着她走近,头发半湿披在身后,他浓眉蹙起,吩咐听雪拿了白帕。 “坐过来。”他朝她挥了挥手。 “不用吧?”苏希锦觉得有些费时,“太阳好,晒晒就干了。” 他漆黑的眸子轻轻一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苏希锦惯会看脸色,立马狗腿地坐了过去。 只坐过来才发现这样似乎不妥。 头顶传来他慢条斯理的声音,“巫州发生水灾,灾款不翼而飞,派去赈灾的粮食久久未到,皇上担心西南夷趁此北上。” “那有点难,”苏希锦道,“西南夷弹丸之地,便是北上,也可从桂州、邵州调兵遣将。除非它与大理联合。” “大理谋陈之心,蠢蠢欲动。”手指轻拢慢捻,令人心痒,“据探子回报,大有伐陈之举动。” “看过三国演义吗?” “嗯?” “跟大理说:西南夷进攻巫州,国内空虚,大理可趁机占领。再跟夷国说:大理联合是假,趁虚而入是真。” “你这小机灵,”一手离间计玩得出神入化,韩韫玉失笑,“头发干了。” 他用自己的发簪,给她绾了一个单螺髻。 苏希锦得意一笑,“那是,三十六计我可是背熟了。” “哦,哪三十六计?” “金玉檀公策,借以擒劫贼,鱼蛇海间笑,羊虎桃桑隔,树暗走痴故,釜空苦远客,屋梁有美尸,击魏连伐虢。共含三十六计。” “这金玉檀公策,指的就是金蝉脱壳,抛砖引玉。” “借以擒劫贼指,借刀杀人、以逸待劳、擒贼擒王……?” “对。” 韩韫玉勾唇一笑,“师妹当真聪慧。” “其实不是我……” “公子,”听雪呆着脸进来,“二公主请公子过去一叙。” “请公主稍等,容某先更衣。” 喔嗷,有戏,苏希锦眨了眨眼睛,兴致勃勃。 这是何表情?韩韫玉低头,淡淡道:“你与我一道去。” “我就不用了吧?”苏希锦摇头,她可不想上去拉仇恨,“韩大哥先过去,我熟悉熟悉画艺,等你回来给你作画。” 胆小鬼,韩韫玉嘴唇弯曲,“好。” 芙蓉帐暖,二公主穿了件浅色宽松儒裙,头发随意绾成高髻,摇曳生姿。 “公主,韩公子在外等待。” “请他进来吧。” “不知公主找微臣所为何事?”韩韫玉立于门外,并未进来。 “没事便不能找你了吗?”二公主曲着手指,凤仙花染制的指甲血红而妖艳。 “公主若无事,微臣告退。” “韩韫玉!”二公主忽地起身,怀里的波斯猫“呜咽”一声,匆忙逃跑。 “你莫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她厉声喝道,额头上青筋暴起,“纵使不能动你,我还不能动她吗?” 屋外蓦地一静,许久传来他冷淡疏远的声音,“公主不是仗势欺人之人,她也不是任人欺辱之人。” 她不是那样的人,那是哪样的人? “公主既无事,微臣告退。” 二公主闭眼,外面传来他离开的声音,人越走越远。 苏希锦为韩韫玉画了一幅江山美人图,为了这幅画,她特地让他换回原来的衣裳和原来的姿势。 灵感到了,一气呵成。 晚上邱筠筠不仅打了一头獐子,还猎了一匹赤狐,若干白兔。 那估计通体赤色,娇小可爱,脚腕处有伤。 “苏小姐留着可以做个围脖。”邱筠筠道。 邱笙笙在他身后,冲她挤了挤眉。 韩韫玉眉头一挑,这邱大人当真厚脸皮,拿他韩家的东西,送他韩家的人。 狐狸?那不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吗?不可。 “听说狐狸有灵,不若治好它爪子上的伤口,放生吧。”苏希锦道。 这要是用来做围脖,怎么也得被网爆吧? 韩韫玉嘴角上扬,眼角笑意不止,“厨房已做好饭菜,邱公子邱小姐请入座。” 邱筠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将狐狸交给下人,“你不喜欢狐狸?那我下次换一个。” 苏希锦摇头,若是冬日,有人送上动物裘衣,她或许会穿,因为古代御寒之物稀少。 但让她杀生做衣,是万万不能的。 她怎么也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 山庄一日,地上一月,听说萧客与太常少卿幺女订婚,谢二公子与秦公子决裂,谢贵妃又怀孕了。 邱笙笙得到消息,悲惨痛哭,打马而回,邱筠筠追随而去。 苏希锦与韩韫玉在山上多待了两天,才回城。 随着谢贵妃怀孕的消息传来,覆盖在谢家头顶的乌云散去。由谢婉和谢二公子带来的晦气,一扫而光。 谢贵妃躺在周武煦怀里,春风得意,喜不自禁。 老天还是站在她那边的。 庆寿殿 “听说是个儿子?” 陈贤妃一身绛紫色金丝君子兰宫裙,端庄沉稳,低调内敛。 “贺太医是这么说。” “谢家当真好运气,”贤妃淡笑,“将上次爹爹送来的红珊瑚送去仁明殿。” “那珊瑚血色饱满,斑斓出彩,百年才得一株,”嬷嬷有些舍不得。 贤妃眼睛不眨一下,“有舍方有得。” 慈元殿 皇后抚着肚子,黯然神伤。一同进宫的女子,个个都有孩子傍身。 而贵妃这是第二胎,听说还是个男孩儿。 “娘娘莫急,无论谁做上那个位置,您都是太后。” “别人的儿子,哪儿有亲身骨肉尽心?”皇后不以为然,“四皇子呢?” 四皇子乃吕婕妤之子,生母乃吕姓远亲,身份低微,因着生子才被封为昭仪。 “娘娘忘了,芙小姐拜师学琴刚回,您方才让四皇子去接芙小姐入宫。” 皇后一愣,是了,阿芙诗赋输了一筹,另辟蹊径,请了当代琴学第一人学琴。 其实女子迟早要嫁人,阿芙年纪到了,若能嫁给四皇子。她再推四皇子上位,这后宫还是她吕氏的。 景福殿 淑妃抱着六皇子,盯着桌上的书本发呆。 “娘亲,父王今日还会过来么?” 淑妃黯然回神,勉强笑道:“不会,旒儿乖,陪娘亲用完饭就睡觉好不好?” 六皇子突然伸手蒙住她的眼睛,“娘亲别难过,旒儿会一直陪着娘亲。” “娘亲不难过,”淑妃拿开他的手,反而松了口气:“娘亲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天气渐渐热起来,厚重春装换成了轻薄夏装。韩韫玉渐渐忙了起来。 苏希锦有时在家看书,有时随苏义孝去田里查看木薯,更多是去韩府陪韩国栋下棋。 说是下棋,其实是单方面被虐。 按说她的棋艺在现代也算好的,来到这里屡屡受挫。 “棋谱,一百遍。” 韩国栋拍了拍青袍褶皱,天赋尚可,赶自己差远了。 “师父便是让我抄再多遍,也没用。”苏希锦撇嘴,“比不上你的老谋深算。” “此为深谋远虑,”韩国栋冷哼,“上次让你弹的琴如何了?” 琴棋书画,后三者她已步入上乘之境,如今就剩下中等的琴艺了。 “尚可,”苏希锦让铁灵取来七弦琴,整衣而坐。 一曲《高山流水》自她指尖倾泻而出,气势恢宏,大气磅礴,技巧与情感完美转换,余音悠远,令人久久不能自拔。 “好,”外间传来一苍老浑厚的声音。 苏希锦扭头,就见一身着紫色官服的老者,双鬓斑白,头戴幞头,腰束革带,脚登黑靴,眉目慈祥。 紫色官服,三品以上? 果然就见韩国栋拱手,称道:“陶尚书。” 陶?看这样子,怕是尚书令。 “太傅折煞下官了,”陶尚书笑容和蔼可亲,“我在这附近遛弯儿,听见曼妙琴曲,便进来一探究竟。” 说着看着苏希锦,称赞:“小女娃谈得不错,继续。” 苏希锦挑眉,“那我再送你们一首《广陵散》。” 说罢,复又弹起,依旧流畅多变,初始缅怀过去,而后纷披灿烂,戈矛纵横,豪迈壮阔。将《广陵散》原本的愤慨凄苍,和后期的磅礴气势表现得淋漓尽致。 “好,”陶尚书拍手,“琴艺行云流水,感情充沛,两种情感衔接自如,慷慨激昂。倒不像是女子所弹。”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再有一章,便进入官场了。 第78章 乞巧节 “这丫头性子也比男子野。” 不等苏希锦谦虚,韩国栋就开始掀底。 老匹夫,我还不知你今日来的目的? 陶尚书听后,面色惊异,“难道她就是东京城里鼎鼎大名的苏文宗?” 韩国栋心里光荣又警惕,只是还不等他掀底,苏希锦就赶紧自谦:“都是京中人美誉,夸大其词。” “非是他人夸大其词,”陶尚书不赞同,“你那几首诗词,千年难寻,便是我等老顽固,也是作不出的。” 说着他转向韩国栋,“这丫头年岁几何?” 可算切入正题了,韩国栋抚了抚胡子,“还小呢,才十三。” “十三?也不小了。”陶尚书仿佛听不懂他的潜意思,熟络地说道,“我有个孙子年方十五,天资聪慧,一表人才,今年二月就考中了秀才。若他二人订婚,过两年成亲正正合适。” 外头都传苏家小姐的婚事,由太傅做主。若没有点头,如何也娶不走人。 苏希锦:十三就已经很大了么? “我还打算在留她两年,”韩国栋道,“前头我请空智大师为她算了一卦,说是要等明年春闱之后,方可议亲。” 空智大师是先皇钦点的国师,他说出话即是天命。 离春闱不过大半年,陶尚书于是不再为难。只心里忍不住嘀咕,太傅莫不是要给她配个状元郎? 苏希锦自太傅府归来,在门口遇见打马而至的邱笙笙。 一身绯红色牡丹绣花裙,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宛如恋爱中的小女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希锦抬头看天。 昨日还郁郁寡欢,伤心欲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她诉苦。今天就旭日东升,眉飞色舞,满面春风。 没谈过恋爱的她,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小姐,香瓜熟了。”商梨端着切好的香瓜,高高兴兴递给她。 她家后院有好些反季蔬菜,都是苏义孝精心培养的。 “我记得有三只?”苏希锦尝了一口,清甜可口,“摘一只送往太傅府吧。” “方才夫人就让白荷送去了,”商梨乐呵呵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邱小姐来一块?” “好嘞,”邱笙笙欢呼一声。 商梨狐疑地看着她,“邱小姐捡到钱了?” “比那更高兴,”邱笙笙嘿嘿一笑,坐在秋千架上,脚尖用力,便荡了起来。 “萧客与人退亲了?”苏希锦问。 “非也非也,”她摇头,“萧客没退婚。” “你移情别恋还是想通了?” “我是那种人吗?”邱笙笙停下来,“我跟你讲,萧客不是萧客。” “什么意思?” “与我相亲之人是萧客的表兄,邵钰。当初萧客得知我是武官之女,心中不喜,又无法拒绝长辈安排。就托邵钰前来应付。” 两人相处中,邵钰看上了她的直爽单纯,古道热肠。但不想跟兄弟抢女人,又怕她真的喜欢萧客身份。于是没有表明身份。 若非三皇子与萧小姐被赐婚,萧家与邱家就订亲了。 前段时间邵家出事,邵钰着急回家来不及解释,给她留了一封信,信上叮嘱一定要等他。 “这狗东西,”邱笙笙骂道,“白白害我伤心那么久,我还以为看错人了。且等他回来,看我如何收拾他。” 说完又央求苏希锦,不要把她失恋灰心丧气的事告诉对方。 好一段阴差阳错的巧合, 苏希锦答应下来。 结果第二日邱笙笙就拿了针线,扭扭捏捏向苏希锦请教针法。 “你问错人了,我没学过女红,”苏希锦无能为力,她只会缝扣子,“你想为邵公子绣香囊?” “也不一定是为他,”邱笙笙口是心非道,“这不是快乞巧节了嘛,每年这都是京城最热闹的节日。” “与绣香囊有何关系?” “女子在乞巧节送异性香囊,若他接受,则两人可相互扶持,白头偕老。” 所以还是要给邵钰绣香囊,苏希锦让她跟珍珠学,珍珠女红手艺最好。 陈国的乞巧节与春节、元宵一般热闹。那天官府会延迟宵禁,男女皆可出门,街上还有猜谜底,穿针引线等一系列活动。 这是苏希锦在京都过的第一个乞巧节。 天还没黑,空中就放起了烟花,声势浩大,璀璨夺目,热闹非凡。 苏希锦与韩韫玉,林舒正以及邱家兄妹和邵钰,漫步其中。一路上灯火通明, 街边还有根极其长的绳子,上面挂满了香囊、手帕。公子们可以为自己喜欢的绣品投票,评点出今年的魁首。 “表哥,”苏希锦右边站着林舒正,他一袭红衣妖娆妩媚,美得惊心动魄。 “你不去陪你的女伴?” 林舒正语气不屑:“那些女人哪有我表妹重要?” 一旁的韩韫玉垂目,嘴角始终带着一丝微笑。 “我可真荣幸。”苏希锦说。 “你倒也不必感动,”林舒正抚平胸口处的绣花图样,嘴里道,“毕竟我是你表哥,可怜可怜你也是应该的。” “哼,”苏希锦冷哼,“我行情没你想的那么差。” 像是应景,这句话刚说完,就有一位年轻公子拦住几人去路,“苏小姐。” 公子十五六岁,红着脸期期艾艾,“我心悦你,这是我亲手编的灯笼,送给你。” 苏希锦微微一愣,见他脸红到了脖子,连忙接过来,柔声问:“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陶,叫陶醉。”陶公子说完,低头跑了。 苏希锦拎着兔子灯笼,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懵。 “哟,还看着呢?就这么舍不得么?”林舒正酸溜溜道。 “陶?”好熟悉的姓。 “什么破灯笼,”林舒正看着灯笼,只觉得里头的光刺目异常,“扔了,提着它做甚?” 说着就要抢。 “这是别人的一片心意,”苏希锦护着不给,“虽不能接受,亦不能糟蹋。” 林舒正咬牙,苏希锦防备。 正在这时,横空出现一只如白玉一样白皙修长的手,取过她怀中的灯笼,“我替你提着。” 韩韫玉声音温柔暖人,令人信服。乌黑的瞳孔映着灯笼的光辉,深邃如夜空的星星。 他今日依旧白衣打扮,头顶插着一只白玉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谢谢。”苏希锦松手,转身拧了林舒正一把,还是韩大哥善解人意。 却不知那只捏着灯笼柄的手,用力紧绷,仿佛要将木杆折断。 “阿锦,”身后传来邱笙笙惊喜的声音,“快来看,这里的簪子好漂亮。” 苏希锦回头,果然见摊位上摆着一些簪子,有木的,有银的,有玉的,各式各样,造型不一。 簪子雕刻的花纹十分精致,小巧,惟妙惟肖。 邱笙笙说的是一支碧玉芙蓉簪。而苏希锦却看上了旁边那支银镶木嵌玉簪。 木头光滑质朴,呈嫦娥奔月状,白银为衣,白玉为月,整体自然,毫无镶嵌痕迹。 “你要什么簪子家里没有?”林舒正只看了一眼,便露出了嫌弃神情,材料廉价,还不如他家随意一支黄金簪。 “不过既然你喜欢这支,表哥就给你买了吧,”千金难买她喜欢,林舒正冲里头问,“老板,这支簪子多少钱?” “我这里的簪子不卖,”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指了指摊位上边的横幅,“看上面写的,猜谜语,换簪子。一两银子一次。” “你这老道也忒狡猾了。”林舒正说,“那猜不到岂不是钱财两空?” 老者点头。 邱笙笙兴奋地拉着邵钰衣袖,“阿钰你帮我猜,我要这支。” 邵钰嫌摊上东西不干净,见她喜欢,顺从地拿出一两银子,用布包着递给老者。 “那支芙蓉簪乃碧玉制成,需猜两道谜题。” “你且说来。”邵钰自信对答。 “公子听好了,小时青,老来黄,金色屋里小姑藏。” “谷子。” “四山纵横,两日绸缪。富是它起脚,累是它起头。” 这是一道字谜,邵钰沉思。 他其实出身武学世家,整个邵家就他一人从文,十八岁中秀才。 “田。”他说。 “恭喜公子答对了,”老者乐呵呵起身,“这支簪子归你了。” “多谢,”邵钰笑,转身将簪子递给邱笙笙,目光宠溺。 邱笙笙红着脸,高高兴兴接受。 苏希锦挑眉,既是谜题,自然难不住她。 “我……” “我要这支,”韩韫玉指了指那支银镶木嵌玉簪,递过一两银子。 “我也要这支,”一道清高倨傲的声音自后而来。 苏希锦回头,见是二公主、吕子芙和“残暴二人组”。 残暴二人组见到林舒正时,双眼冒光,几欲喷火。 “我先走了,”林舒正只觉得背脊发麻,急匆匆说了句,“表妹,改日再送你簪子。” 便没了踪影。 残暴二人组见状,立刻跟在身后,身边的侍卫也听命去抓人。 苏希锦只能为林舒正默哀。 “这位小姐也要这支簪子吗?”老者兴致高涨,热情询问。 “自然。”二公主冷冷道。 “这支簪子做工精细,乃我亲手所雕,需连续猜对三道谜题。不过这位公子先出钱,应当让他先猜。” 二公主转头,“韩公子乃第一公子,自然不在乎这先后顺序,是与不是?” 韩韫玉神色淡然,“我亦喜欢这支木簪,公主若不嫌弃大可一起猜。” 二公主冷哼,吕子芙意外又心酸。 他以前从不在意这些的。 “好嘞,既然你俩商量好了,那我开始出题。这第一题:上无半片之瓦,下无立锥之地。腰间挂着一个葫芦,倒有些阴阳之气。” 韩韫玉:“卜。” “第二题,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天。” “公子已经答对两题了,这位小姐可得加油了。” 二公主脸色铁青,眼眸含怒。吕子芙好几次张嘴想答,都慢了一步。 “第三题,偶因一语蒙抬举,反被多情又别离。 送得郎君归去也,倚门独自泪淋漓。 韩韫玉:“伞。” “恭喜公子,公子当真才思敏捷,博学多才,这支簪子就归公子了。” “多谢,”韩韫玉笑着接过木簪,回头看苏希锦,“走吧。” 苏希锦冲后面两人行了一礼,与他一同走了。 邱笙笙三人紧跟其后。 “好吓人,”邱笙笙拍了拍胸脯,“二公主脸色好吓人。” 韩韫玉勾了勾唇角,低头将簪子递给苏希锦。 “给我的?” 苏希锦惊讶,她以为是给他意中人的,毕竟连二公主都不让。 “方才你不是想要吗?” 韩韫玉声音温润,漆黑的眸子闪着揶揄。 后面邱笙笙正抱着邵钰求安慰,邱筠筠一直注意着两人。 “谢谢。”苏希锦犹豫接过,心里总觉得很奇怪。 韩韫玉心里忽然一软,“这块玉,比不得我身上的红玉。” 原来如此,苏希锦莫名舒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她头发,欲开口哄人,却盯着她身后出奇:“他怎么在这里?” “什么?”苏希锦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待在这里,等我回来。”韩韫玉将她交给邱筠筠,走得突然,“拜托邱公子帮我照看一下师妹。” 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黑暗里。苏希锦心头涌上一层浓浓的不安。 “想去看个究竟吗?”邱筠筠在她耳边问。 “嗯。” “我带你去,”他嫌她腿脚慢,索性一把将她背在身后,向她解释,“这片区域是我管辖范围内,决不允许出事儿。” 两人朝着韩韫玉消失的方向追去,远离了人流,前路越来越安静,越来越黑暗。 “这是出城的方向。” 苏希锦爬在他背上,小声说。 城门已关,难道出城了吗? “跟我来,”邱筠筠巡视一周,竟背着她七转八转,穿过狗洞一样的地方出了城。 借着月光和烟花的发出的光,苏希锦指了一个方向:“在那里。” 那里有一位黑色人影,韩韫玉正悄声跟在那人身后。 他动作很轻,谨慎而小心。然苏希锦看得心惊胆战。 “别出声,”邱筠筠轻声提醒,“我们跟上去。” 大约跟了两三里路,经过一片树林,那人消失了。 韩韫玉在林子外徘徊,没有进去。 见着人,两人皆放下心。苏希锦从邱筠筠背上下来。 地上的枯叶发出轻微细响,韩韫玉敏感回头。见是两人,招手让他们过去。 “那不是上次我抓的那个盗贼吗?”邱筠筠小声问,“你追他做甚?” “朝廷秘令,恕韩某不能告知。” 韩韫玉呼吸清浅,低头检查苏希锦有没有受伤。 “咦,”此地好生熟悉,苏希锦皱眉,天太黑看不清地势,但城郊她只对一个地方熟悉。 “这不是我爹种木薯的荒地吗?” 第79章 乡试中魁 “荒地?” “嗯,前段时间我还来过这里,”苏希锦很是疑惑,“这片山林少有人进,莫非里面有什么东西?” 三人对视一眼,最后邱筠筠站起身,“我去看看。” “明天去吧,”这漆黑的天,月光被树林所遮挡,能看出什么? “不用担心,”他对苏希锦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他说着进入林子,大概一炷香时间,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里面有个地下入口,”邱筠筠语气难掩震惊,“我走到一处地方,里面隐约有声音传来。敲了敲地面,发现有沉闷的回击声。沿途而至,找到了一个仅容一人经过的入口。” “我原打算进一步探查,想着你们还在这里等我,先回来报个平安。” “今晚不宜再查,”韩韫玉声音清冷,“这群人晚上出现,想必现在正是他们活跃的时候,此刻进去打草惊蛇。” 他起身,“今日多谢公子出力。然此乃朝廷秘事,还请公子保密。” “韩大人放心。” “回吧。” 于是几人打道回府,邱筠筠走了一步,在苏希锦身前蹲下,“苏小姐上来,我背你回去。” 黑暗中,韩韫玉瑞凤眼轻轻眯起,审视地看着二人。 “多谢邱大哥好意,”苏希锦婉拒,“方才是担心追不上他们,如今回去不赶时间。” 邱筠筠遂起身,在前面带路。 “快宵禁了,”黑夜里韩韫玉说,“我背你,否则城门关闭,我们只能露宿街头。” 苏希锦摇头,想说自己可以走,但见他眸子漆黑深沉,定定望过来,极具压迫力量。 “你身体……” “无妨,”他将她拉在背后,起身,“你我师兄妹,不必如此忌讳。” 出了林子边缘,夜光皎洁明亮。夜蝉和田蛙的声音,此起彼伏,初夏的风吹过,阵阵凉爽。 一片和谐中,苏希锦想起一件事,“我的灯笼呢?” 她收到的第一件七夕节礼物,怎么也得好好对待。 “方才追人时掉了。”韩韫玉的声音自然从容。 黑夜里追人,带着灯笼,不明晃晃告诉别人被跟踪了吗? 大局为重,苏希锦表示理解。 谁知第二天就收到了十几只灯笼,形态各一。 苏希锦将之收好,拿出昨日猜字谜得到的簪子,旋转观察。 此簪子虽是镶嵌而制,然一丝镶嵌痕迹也无,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废了好大时机才将之拆开,果然,此簪木头中空,内含鲁班锁原理。 那个老者匠心独具,不知师出何人。若能将他拉拢,日后用于农具或者机关设计,必然各尽其才,大有作为。 赶快派人去寻找,老者早已音信全无,不知所踪。 苏希云的婚礼订在八月末。 因着秋季有乡试,苏重八夫妇没来,只有大伯母刘梅兰带着几个孩子来了。 结婚那天,三十六抬嫁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如水般抬出。 林舒正抠门归抠门,正事儿从来不耽误。加之苏希锦有言在先,三十六抬嫁妆,有一大半是他添的。 吹锣打鼓,一片喜气洋洋。苏希云身着正红婚服,趴在苏希卓背上哭花了妆。 大伯母与苏希裳见着陪嫁的金银首饰,双眼放光,走不动路。 因着苏义孝为官,苏希锦盛名京中,许多人慕名而来。 岑夫人原还存着轻视、立威之心,见此状笑脸相迎,奉承巴结。 大婚之后,大伯母和苏希卓兄妹舍不得离开。唆使苏希云为弟弟买房买商铺,大有定居之意。 邱笙笙与邵钰八月订亲。 九月,二皇子三皇子先后大婚。十里红妆,吹锣打鼓,三天流水宴,满城热闹。 捡喜钱的百姓,从皇子府拥堵到了城门。 三皇子一身红色喜服,胸前一束大红花,温文尔雅,英俊沉稳。 苏希锦在人群中看到了谢婉,她一身青衣,布巾包头,双眼含泪。 在三皇子经过她时晕倒了。 高头大马无声停顿,而后若无其事前行。马上的人风光无限,嘴角噙笑。 “都说江山美人难选,江山只有一座,美人却有无数。是我也选江山。” 苏希锦感慨,理智上她理解,内心替谢婉不值。 “我与师妹不同,江山可再得,美人易消逝,错过所爱便是一生。” 苏希锦转头,见韩韫玉斜靠在一棵柳树下,柳树依依,他一袭莹白玉刻丝藤纹锦,双眼熠熠,嘴角噙笑,姿容绝色,宛若天上仙。 “韩大哥怎么不进去?”苏义锦问。 她是没资格,他又是为何? 自那日无意间发现入口,他俩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韩韫玉盯着她干净白皙,清丽可人的面庞,目光沉沉。 “人多,”他淡淡道,与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我让人给你带的白玉湖笔收到了吗?” “嗯。” 苏希锦极其喜欢那支笔,白玉为身,小巧玲珑,银色朱雀纹精致,通体雪白。写出的字流畅,规整,仿佛为她量身定做。 一片黄叶自两人中间落下,纹理清晰,带着岁月的痕迹,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韩韫玉抬头,“秋天到了。” “是啊,”苏希锦轻声道,“秋天到了。” 她该参加乡试了。 乡试那天,苏希锦早早起身,身着普通灰布衣,加粗的眉毛,暗黄的皮肤,头发直束,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苏义孝夫妇陪着她起了个大早,目露担忧。 这件事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若成则名流千古;若败,则株连九族。 但无论成与败,她都是伤风败俗,不守女道,令人不齿的典范。 “阿爹阿娘放心,”苏希锦拿出那块珍藏了几年的真龙纹玉佩。 普天之下,仅此一块,这就是她的倚仗。 趁着天黑,悄无声息离家。 无人注意的身后,一道玉白色影子立于墙头,目送着她远行。 乡试进行了三天,那三天吃喝全在里面。环境让人烦闷,许多学子抵挡不了,体力不支,晕倒在内。 苏希锦合理安排时间。前世脱贫攻坚,比这更难的困境都经历过。 三天后,苏希锦面带微笑,自信洋溢出了门。 “你终于回来了,”邱笙笙躺在她的榻上,对着苏希锦道,“前几天阿钰参加乡试,我在家心里担忧,想找你玩的。结果你娘说你去看望舅母了。” “你舅母也来京里了吗?” “嗯,水土不服,不是什么大病。”苏希锦面不改色,“怎么不去找邵公子?” “他要休息,在里面关了三天,神仙也抵挡不住。” 邱笙笙吐槽,脸带笑容,“不过听说他考得不错,应该会中举。” 她仿佛自己考上一样开心,“我家世代武将,他家也世代武将,若能出个举人,定然是祖上显灵。” 邵钰稳重,能吃苦,且原本就出身士族,不受祖荫,自力更生。 苏希锦一直对他有好感,对他的实力也有几分了解。 “邵公子才华横溢,知识渊博,定然能中举。” 她说。 邱笙笙更高兴了,不过也有些遗憾,“若是科举考试能招女子就好了,我武艺高强,百步穿杨,一个举人手到擒来。” 陈朝科举有文有武,同时进行。 “你以后会有机会的。”苏希锦说。 放榜时间很快到来,一大早便有许多人去皇榜上查看。有的富人还在榜下为女儿挑选女婿。 一时间热闹非凡,各有各的欢喜。 封州府举人第一名叫苏摘魁,第二名年驲阳,第三名仇束。 三人均为寒门。 中举便可为官。 官府敲锣打鼓送喜报,第二名、第三名门前宾客迎至,车马喧嚣。 官府忙了一通,却发现第一名的苏摘魁没了身影。 他们按照提供的户籍地址,找了一遍又一遍,却得知苏摘魁避世静读去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没了主意。 史上第一次,有人中举躲避官府送喜报。 “不知这苏摘魁究竟是何人,太有性格了。” “听他的名字,好大的口气。” “这名字一看就是要取得魁首的。” “水满则溢,过犹不及,这人骄傲自满,且等来年会试名落孙山吧。” “名字是爹娘取的,你嫉妒也没用。没看他闭门读书,离得远远的吗?” “不管怎样,就冲这名字,我赌他春闱落榜。” “我赌他榜上有名。” “来来来,我也赌……” 赌桌搭起,赌注已下,结果不论。 只原先中举的人,得知魁首避世读书,个个羞愧难当,闭门读书。 酒桌不摆了,请帖也撤了。 今年的乡试是最安静的乡试。 苏宅一切如故,只韩国栋给苏希锦递了一封信,苏希锦回了一只香瓜。 秋天渐渐远去,冬季到来。东京换了身衣服,银装素裹,粉妆玉砌,诗意葱葱。 一辆紫色镶黄锦绣缎面马车,自东城门而进。两匹膘肥体壮的枣色大马,耀武扬威自城门经过,嘶嘶声音状如挑衅。 侍卫例行上前盘问,里面的人扯出一块金色腰牌,轻轻一晃,远远地,只看得见一段绛紫色衣袖。 侍卫见那令牌,立刻敛容,毕恭毕敬目送车马离开。 马车踏着积雪,留下两排车轮印。 “小四,那是谁?这么嚣张。”身后的守卫问。 叫小四的,淡淡吐出几个字。 “原来是他,怪不得。” 众人点头。 正在这时,城门处又进来一辆马车,依旧二马并驱。看那豪华程度,与上一辆有过之而不及。 小四检查放行,目送离开,“今儿是什么日子,怎的这些皇亲贵族都约好了似的进京。” 天寒地冻,苏希锦躲在被窝里看书。她手里带着一只雪白手套,怀里抱着一只汤婆子,仔细一看,脚处竟还有一只。 “小姐要真是冷,干嘛要把指套剪开?”商梨身着锦绣冬装,外穿棉褂。 手里端了盆炭,一只手将生炭放进火里。 有时候她也是不懂小姐心中所想,好好的手套竟然要将指套剪掉。 “便于翻书,”苏希锦头也不抬,“等炭燃过再放,炭火燃烧不充分,容易产生一氧化碳中毒。” “一氧化碳是什么?” “一种气体,”她抬头,“门外布粥的情况如何?” 今岁寒冬比以往冷酷,苏家在门口布了粥棚,供百姓食用。 “排队的人依旧很多,粮食应该还能坚持半月。”商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忍俊不禁,“表少爷心疼坏了,说你拿他赚的钱养别的男人。” 苏希锦“噗呲”乐了,“那你跟他说,我不仅养别的男人,还养别的夫人,孩子。” 商梨大笑,“小姐你嘴也太损了。” “这不是他先的,我这叫劫富济贫。” 他赚那么多钱,放那里好看,不如她拿来做好事,为他积点功德。 再说她用的也是自己的分红。 “小姐,韩少爷来了,在前厅等您。”珍珠笑盈盈进来报告。 苏希锦叹了一口气,“又到了起床靠毅力,沐浴靠勇气的季节。” 但她依旧发挥吃苦耐劳,不畏严寒,不贪图享受的现代主义精神。 迅速起身,穿了件衣裳,又披了件褂子,一口气赶到前院。 韩韫玉一袭白色狐裘衣,身体修长,气质高雅雍容。头束碧玉簪,皮肤雪白,眼眸漆黑,嘴唇红润,微微一笑,春暖花开。 “怎么穿这么少,”他眉头微蹙,目露责备,“听雪,狐裘。” 听雪自身后拿出一件裘衣,仔细一看竟然与他同款。 “好冷,”苏希锦呵了口气,一鼓作气果然有效,“我以为你有急事。” “再急也得穿好衣服,否则生病了难受。”他将狐裘给她披上,又仔细系紧领结,扯了扯不松垮,这才满意。 “嗯嗯,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带你去见一位故人,”他不慌不忙递给她一只手炉,而后撑伞与她一同外出。 两个雪白的身影,共立伞下,雪花漫天飞舞,唯美而温暖。 “公子与小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说是不是,听雪?”凌霄对身边的女子说。 可惜那女子木着有一张脸,半个表情也无。 “什么故人?”苏希锦眨了眨眼睛,心有所感,不会是…… “嗯,”韩韫玉低头挑开她嘴角的发丝,双眼染笑,“正如你猜测的那样。” 食为天生意向来火爆,一到冬天更是订单如潮。 尤其是今冬,他们推出一款小涮锅,放在桌中央,配上羊肉、炒菜、蔬菜等,热腾腾吃上一口,整个一天都温暖了。 苏希锦与韩韫玉来到食为天包房,房门打开,临窗位置背站着一位高大男子。 他一身紫裘大衣,身材魁梧健壮,高大威猛,听见声音,转过身。 第80章 醉酒 他转过身,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小矮子,别来无恙。” “郡王爷,”自动忽略他嘴欠的称呼,苏希锦亦欣喜。 几年不见,他越发高大威猛了。刚毅的轮廓,有点往国字脸发展,一双眼睛黑沉而深邃,笑起来带着一股浓浓的阳刚之气。许是衣服太过厚重,衬得他虎背熊腰,强悍有力。 “叫什么郡王爷,哥哥我把你当妹妹,你把我当爷爷,客气了。”他说。 苏希锦咬牙,分离三年,这货嘴巴越来越欠了。 “你别逗她了,”韩韫玉见不得她受欺负,“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科举之后再看,”周绥靖大刀阔斧地坐下,“我已经中了武举,准备拿个状元给我爹瞧瞧,省得他说我没能耐。” 他倒了杯酒,看着两人一愣,“你俩怎么都穿白裘?早知道我也换白色了。” 怎么说也是向阳村三霸,制服得统一。 苏希锦脑海里幻想着他穿白裘的样子,宽厚雄壮如白熊。还是别了吧。 “你那什么表情,”他眼尖,没错过她嫌弃的目光,“嘿,小时候没见你多好看,几年不见,怎的倾国倾城了?是倾国倾城吧?” “我真谢谢你,”苏希锦不满了,小时候她也很好看,那时候可是向阳村村花。 韩韫玉嘴角噙笑,笑看着两人互相打趣,顺手给苏希锦倒了杯热茶。 “你俩都喝茶,我一个人喝酒忒没意思。”周绥靖撇嘴。 “一路顺利吗?” “还行,如果没遇见乐臻那蠢货,倒是快活得很。” 韩韫玉但笑不语。 屋里炭火充足,苏希锦脱了外衣,鼻尖微微带汗,“乐臻是谁?” 听名字像是与皇子公主同辈。 正好外头一阵喧哗,周绥靖往楼下一瞧,冷笑,“诺,就楼下那蠢货。” 楼下站着位十八九岁的公子,身着一袭红色蟒服,皮白肉嫩,一双三角肿泡眼,怀里搂着一位姑娘,风流又快活。 “秦王之子,周乐臻。”来自韩韫玉的科普。 秦王,皇上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蠢货一路吃喝嫖赌,怕冷怕热,雪天还让女子穿夏裳跳舞,袒胸露乳……” 能被周绥靖骂蠢,一定蠢到家了。 “吃饭吧,”韩韫玉淡淡道。 几人边吃边聊,周绥靖此次入京是为了来年春闱。他前段时间犯了事,景亲王将他关禁闭,好不容易逃出来。 景亲王封地在北面,而周绥靖作为质子,一直在京都长大,此刻回京,没了爹娘束缚,如鱼得水,自在悠然。 后来林舒正也来了,露了个脸。看见苏希锦与韩韫玉的袍子时,他微微一愣。 低头见着苏希锦头上的木镶银嵌玉簪,直接变了脸。 “怎么穿这衣服?”他替她整理衣襟,歪头见韩韫玉望向自己,目光漆黑如墨。 晚间,韩府送来了许多松枝银炭。无烟无尘,燃烧时还带着股松枝味。 “小姐,太傅对您真好。”商梨羡慕不已。 唯一的女弟子,不对她好,对谁好。 苏希锦不置可否,“年后你也十八还是十九了?商总管让我给你相看一门婚事,心里可有打算?” “我心里倒是有一人……”商梨吞吞吐吐,面色红润,“但不知他的态度。” 苏希锦抬头,“谁?” “这人小姐也认识,就在我们府里。” 苏希锦想了想,宋唯仙已搬出去,府里适龄人并不多。 “华大夫?” 商梨红着脸点了点头。 难怪她没事总往那边跑,送饭送菜也格外勤快。 “我让阿娘帮你问问,若华大夫愿意,自然是两全其美。” 大雪后,万众期待的木薯成熟,苏义孝一早上报情况,组织开挖,朝廷各路人马都关注着木薯的产量。 苏希锦亦到场。 一根根木薯,从地里挖出,带着泥土的清香和冰霜的寒冷。 苏义孝搓着手,激动地看着百姓将木薯挖出,由官兵称秤。 “爹爹预计产量几何?” “两百吨多一点。” 他经验丰富,一早心里便有数。 两天后,木薯收获工作完成。两百亩荒地共计收获两百四十吨木薯。 两百亩良田稻子产量才七百石,两百荒的木薯竟然有二百四十吨。 群臣震动,百姓欣喜,皇上龙颜大悦,封苏义孝为工部郎中。 苏义孝辞,他只会种地,觉得屯田更适合他。 皇上甚是喜欢他这种朴素踏实的性子,遂封他为司农少卿,掌管四时播种。 司农少卿从五品,权属明显,更利于苏义孝发挥所长。 苏义孝谢主隆恩。 工部尚书痛心疾首,工部又失去一员大将。 大伯母刘氏带苏希裳前来贺喜,二人皆穿红着绿。苏希云在京都给他们买了房,如今几人已然定居。 苏希裳一身嫩芽绿布袄,颈上一根羊毛围脖,雪绒绒十分美丽。 不得不说苏家穷归穷,颜值基因从不差,苏希裳随意一打扮,便如富家小姐。 她原本五官就偏艳丽,配上这嫩芽绿,和白羊毛,相貌超群于众人。 大伯母喜气洋溢,拉着林氏唠家常。 “都说京里风水养人,我还不信。看着二弟妹就信了,这才一年不到,二弟妹比以前年轻了十岁。” 她看着林府高宅大院,家仆成群,林氏更是几人服侍,羡慕又嫉妒。 暗思赶明儿让云丫头给自己也买几个丫头伺候。 “哎哟,锦丫头越发水灵了,这模样,这身段,以后不知会便宜了谁去。” 苏希锦礼貌性回复,转眼间见苏希裳看着自己,目光贪婪,又带着嫉妒与恨意。 微微一愣,这个堂妹从小看自己就这个眼神,没想她离开后,还是这样。 苏希裳心头愤恨,凭什么两人同是苏家女,年龄一般大。她比自己漂亮,又成了官家女,掌中宝。自己却是烧火丫头。 好在自己年轻,凭姐姐的钱财,自己的容貌,总要在京里搭上个好的。 二人在苏府用过饭,一脑子想法回去。 没来前她们满足于自己成了城里人,来后又恨苏义孝家比自己过得好。 “我瞧着希裳那表情不对,”林氏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担心不已,“你以后与她们来往注意些。” 苏希锦笑,“娘亲真聪明。” 林氏抿嘴,京里吃人不吐骨头,若她还没点长进,不早让人吃了? 年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戴司柳、安青山、顾桉远等人中举,全部到达京都,投奔太傅府。林舒立也到了京城。 几人都等着来年春闱。 过年前三天,周绥靖组织大家在春风楼聚餐。 曾经的同窗各奔东西后,再次相聚。哪怕之后官场沉浮,命运不一,此刻朝气蓬勃,无忧无虑。 “苏文宗来了。” 苏希锦一进去就被几人打趣。 苏希锦无所谓一笑,与几人打了招呼。看见林舒立时,眼里放光。 “表哥,你什么时候到的?”她抱着他的手臂,“外祖父外祖母呢?” “昨日夜里,大哥说等来年开春雪化了,就接他们入京。” 林舒立笑着拍了拍她脑袋,“阿锦可真出名。” “都是谬赞,”苏希锦嘴里说,心里却惦记着外祖父母。 三公主与陈三小姐的事尚未解决,大表哥为何这么着急接他们进京? “先坐下,”周绥靖拍桌子提醒,“你两兄妹当我们不存在呢?” “不敢,”苏希锦说,又问几人考试成绩如何。 “我将将中举,他们三个成绩不错,”安青山道,“尤其是戴司柳,魁州府解元。” 陈国十四府,进士稳了。 苏希锦连道恭喜,戴司柳成绩一向极好,且有想法,想必这次是奔着会试前十去的。 “还几天过年,到时候我与韫玉要进宫,不能陪你们。咱们趁今日,提前聚一聚。” 戴司柳拱手敬酒:“多谢郡王爷,多谢韩大人。” 安青山等人见状,也跟着起身。 “你就是太客气了,反倒束缚,”周绥靖不喜这一套。 戴司柳嘴上认错,依旧我行我素。放下酒杯时,还朝苏希锦笑了笑。 几年不见,他也长成了翩翩公子。少了以往的锐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苏希锦想起曾经与他的“男女之争”,不由赦然。 “这道白玉珍珠,你最喜欢。” 韩韫玉给她夹了一道菜,“趁热吃,别凉了。” 几人都望过来,带着几分探究。 顾桉远大声道:“几年不见,韩少爷与苏师妹还是如同兄妹。” 众人神色各异。 韩韫玉勾唇,“毕竟一起长大的。” “阿锦还救过韫玉呢,自然与我们不同。”周绥靖不以为意。 酒过三巡,周绥靖敲了敲碗筷,“没有一个能喝的,别的不说,顾桉远你平时看着猴精猴精的,怎么一壶酒就晕了头?” “我在家,娘亲不让喝,偷偷喝的。” “纯喝酒谁也喝不过你,”戴司柳道,“要不咱们来玩点别的吧?” 众人附和,又想着玩什么才合适。 “狼人杀,”周绥靖兴致勃勃,“几年前过年玩了几次,被你们虐惨了。这几年我特意回家练过,来来,且看我一雪前耻。” 于是让凌霄做法官,请了几个小厮,三神,三民,三狼。可屠边。 苏希锦抽到了预言家,一张需要叫救护车的牌。 第一轮上警发言,苏希锦跳预言家,给戴司柳发了金水。状态完美。 谁知韩韫玉也跳了预言家,给林舒立丢了金水。 这个时候需要女巫出来证视角。 周绥靖十分霸气,自信张扬地起身。 “我是女巫,昨晚救了阿锦,所以今天警长给韫玉,白天我们把她投出去。” 苏希锦:what? “哼,她自刀骗药,还跳预言家?要不是我早就将她看穿,就让她跳成功了。来,大家跟我走,死投苏希锦。” 苏希锦懵了:这是什么脑回路? 戴司柳:“这个板子自刀没收益,我觉得她不会自刀。既然是银水预言家,我觉得可以作实身份。我站小师妹。” 周绥靖怒吼:“不投她的都是狼。晚上我把他毒死。” 苏希锦:…… 救护车。 韩韫玉获得警长,苏希锦被投出局。 遗言:周绥靖你这个智障。 周绥靖冷哼一声,还装,都已经被他看穿了。 第二晚,戴司柳被刀了。 遗言:金水也自刀了。 众人哈哈哈大笑。 周绥靖:“真的,你们相信我,我已玩了很多次了。一看就知道谁是狼,你们不要被苏希锦骗了。” 白天,投出去一民。 第三晚,他自己没了。 死了四个人,警徽在手,狼人胜利。 苏希锦凉飕飕道,“我自刀了。” 戴司柳:“我也自刀了,狼人都自刀。” 翰周绥靖迷茫,“我站错边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他建议再来一次。 苏希锦拗不过他,再来一把。 结果他猎人直接带走预言家。 她就不该相信他。 苏希锦欲哭无泪,发誓再不跟他玩。 又得知跟他一起练狼人杀的,是景亲王府小厮。 总算找到了缘由。 游戏只是插曲,一席饭众人尽兴而归。 三日后,春节至。 漫天烟花爆竹,红彤彤一片。对联盈门,年节味浓烈。 苏义孝夫妇进宫参加宫宴。 府里就剩林舒正和林舒立三人。 一个成年人带着两个未成年,在府里胡作非为,为非作歹。 林舒正给二人发了红包,祝来年高中。 而后贱嗖嗖掏出一个土陶坛子,彩金为纹,红布封口,揭开发出阵阵清香。 “桃花酿,冬雪,春花而酿,百两银子一坛,咱们三人喝。” 林舒立:“阿锦还小,不能喝酒吧?” 林舒正切了一声,“桃花酿的,又不醉人。过春节喝点没事。” 苏希锦也是信了他的邪,闻了一下,见酒味不浓,淡淡的还有桃花的花香。 欣然同意。 于是三人抱着那坛子酒喝,没过一会儿便上了头。 “阿锦,脸红了。”林舒立盯着她道。 双颊火热,仿佛被火烤一般。苏希锦抬手摸了摸脸,很烫,“莫不是上脸了?” 她双脸泛红,眼眸波光粼粼,水光潋滟,唇不点而朱,手撑着脸,软萌萌一个。 林舒正呆了一瞬间,回神道:“不应该啊,这酒没啥分量。许你从来没喝过酒,突然沾点反应大也是有的。” 第81章 新科状元是女的(一) 刚说完就见苏希锦望着两人傻笑,已然有点惺忪。 林舒立暗道不好,却见林舒正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一晃。 “这是几?” “二。” “这个呢?” “五。” “好了,她没事,我俩继续喝。” 一坛子酒喝完,苏希锦已经倒桌上睡着了。 “哥,我先送表妹回屋。” “我去吧,”林舒正阻止,弯腰抱起她,回头对林舒立道,“一会儿再与我讲讲这几年的事儿。” 身体悬空的一瞬间,苏希锦便醒了,她摇了摇脑袋,睡眼朦胧:“午夜了?” “还早呢。” 苏希锦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道:“哦,那我自己走。” “你走什么?”林舒正挑眉,“爬回去吗?” “不爬,”她认真想了一下,强调,“不爬,冷。” 低语呢喃,软萌娇憨。 林舒正乐了,还欲再逗,却见她一歪头闭眼,这次是真的睡过去了。 将她放在床上,见之小脸通红,嘴唇微张,颜色姝丽,一片岁月静好。 林舒正看愣了。 商梨眼瞧着不对,上前一步,“表少爷,这里我来看着吧。” “好,”林舒正回神,头也不回走了。 第二天醒来,苏希锦头有些疼。珍珠端来醒酒汤,看着她喝完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还有不适吗?” 苏希锦摇了摇头,问了下昨夜的情况,“年礼送到谢小姐手中了吗?” “送到了,谢小姐十分感激,说等她回来,便来相见。” 自谢婉去寺里后,苏希锦有去看过几次,昨日除夕,她让人送了年礼。 商梨去了韩府刚回来,带回了一个消息:国宴皇上赏赐了好些人,其中韩韫玉因办案有功,被升为大理寺少卿。 成为陈朝最年轻的重臣。 苏希锦咋舌,大理寺少卿相当于现代最高法院副院长。韩韫玉还未及冠,便已至高位。 皇上当真器重韩家。 初春开始时,京城客栈人流来往密切,各地学子纷纷抵达京城,房价长了一半。 “别的我算差强人意,唯独策问,当真拿不出手。”韩府里,顾桉远一个头两个大。 戴司柳笑笑,“既是问策,当有问题解决之道。按照心中所想答便是。” “中举者无一不是十年寒窗苦读,才学出众之人,”顾桉远摇头晃脑,“我本就是最后几名中举,要想在芸芸学子中脱颖而出,难。” “你既已中举,便超越了大多数考生,何至于妄自菲薄。” “诶,我记得小师妹策问最好,可有什么诀窍?”顾桉远看向苏希锦。 几人俱看向她,她不参加科举,临时给他们几个开开小灶,不过分吧? “策问靠自己的分析、理解以及平时的时事积累。”苏希锦微微一笑,“不过针对你跟青山师兄,我倒有个速成法,或可一试。” “哦?”这下不止他两,连韩韫玉都放下书,想听她分说一二。 “策问类型有许多,但内容都不离治国安邦、国计民生的政治大事。” “拿到这样的题,第一步先写自己的看法。这个大家都懂。第二部分析原因和影响或者价值。第三步最重要,根据你想出来的原因,提出对策。这个是重点。若想不出原因,也可以根据对策,倒推原因。” “最后一步便是对策实施后的影响。” “我好像有点懂了,”顾桉远一拍脑袋,豁然开朗。虽说答出来可能还是差点,但确实避免了无话可说。 苏希锦看着他与安青山道,“如果实在没话,拍马屁总会吧?比如说,长此以往,国家必定长治久安。” “噗,”戴司柳轻笑。 韩韫玉亦是笑意盈盈。 周绥靖瞪她,“早先不说,我觉得我也可以。” 在几人面前,他向来不称本王。 “因为它不是万能的,为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 二月末,三年一度的春闱拉开帷幕。 陈国春闱考四天。第一天考诗赋,第二天考经义,第三天考法、算,第四天考策论。 诗赋之中又有帖经,默写四书五经,最后还有吟诗作对。 一场写下来,苏希锦手都写软了。 幸好第二天的经义和后面的法、算、策都是她的长处。 策问最后一题是:“民之于官何位?” 越是简单的题目,越是困难。 这题问的是百姓与官员的关系,但若纠结于其间,可谓落了下乘。难以出彩。 苏希锦沉思许久,决定换个思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以人为本……” 四天答完,苏希锦只觉得精疲力尽。 回府后,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才恢复元气。 “这几天你又去哪里了?”邱笙笙问,“来你家几次都不见。” 苏希锦这次不想骗她,“有点私事。” “唔,”邱笙笙点头,“上次秋闱三天你不在,这次春闱四天你也不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参加科举了。” 苏希锦没回,她能分辨谎言,说什么都会被拆穿。 好在邱笙笙只是随口一说,并不需要她回答,“京里贵女举办了诗会,京中女子都有邀请,你去不去?” “我没收到请柬。” “怎会?我都收到了。” 邱笙笙意外,按说她父亲比苏义孝低了一级。 苏希锦苦笑,看来她被贵女圈孤立了。 邱笙笙骂了一句,最后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三月,林家举家搬到京都,苏希锦得到消息,与林氏迫不及待乘坐马车前去看望。 林母拉着林氏垂泪不止,大舅母红着眼眶打量林舒正。二舅母劝了这个劝那个,最后实在劝不过来,给苏希锦使了个眼色。 “阿锦,哎哟,一年不见又长标志了。” 林母听到声音,果然停止哭泣,朝她看来。 “我的儿,来外祖母面前,让外祖母好生看看。” 她将苏希锦拉到怀里,细细打量,“我瞧着瘦些了,你们看是也不是?” “外祖母每回见我都这般说,”苏希锦道,“再说下去娘亲该伤心了。” “你这泼猴儿,跟你表哥一样,越发淘气了。”林母笑点着她额头,“外祖母这次专程来瞧你的,就看你有没有好生吃饭。” 一旁的大舅母眼睛一转,“阿锦今年十四了吧?” “已满十四,”苏希锦笑答,她生日那天恰好在科举。 几个大人相视一眼,十四,明年就及笄了。 “祖母,你们先聊,”林舒正突然拉着苏希锦,“我与表妹有话说。” 几个长辈见两人交握的手,彼此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什么话,里面说不好吗?”被林舒正拉到园子,苏希锦疑问。 “小没良心的,”林舒正没好气瞥了她一眼,“我这是救你于水火。再呆下去,指不定就谈婚论嫁了。” “我还小,不着急,”苏希锦没放在心上,突然凑近他,“倒是你表哥。” 林舒正美目斜睨,风情万种,“我怎么了?” “你好像二十了吧?外祖母这次上来,必定会为你娶妻。” 她站起身,在他身边板着手指数,“到时候你身边的黄莺啊,水仙啊,牡丹姑娘什么的,可怎么办?” 林舒正皱眉,声音危险,脸色难看,“我身边哪里来的水仙、牡丹,你别瞎说。” 苏希锦努嘴,她都看见了,漫说以前的流苏,朱丹就四个,其他青楼女子更是数不胜数。 林舒正眉头越皱越深,“那些只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苏希锦耸肩,“你跟我说没用,得让舅舅舅母相信,林家可不兴小妾什么的。” 林舒正脸黑如墨,眸子深沉,感情他说的她都没听进去。 春闱之后,成绩一般三到七日出。许多学子都等在客栈,梦想着金榜题名。 此刻某府,三名五十来岁的老者,手拿长长试卷,仔细研读。 每份试卷左边都被封了名字,考官无法获得考生信息。 “今年学子人才出众者甚多,我朝又将涌入一大批人才。长此以往,盛世之治,指日可待。” 其实科举制度并不长久,科举自前朝建立,到如今也不过经过两朝,举办次数十指可数。 “这最后一题倒当真巧妙,”一紫衣官服老者说道,“不愧为吕相出题。” “目前为止,答卷千篇一律,老夫尚未寻到和我心意之人。”另一人道。 策问并未有标准答案,只要不偏题,言之有理,笔迹公正,内容创新。便可脱颖而出。 只每位考官都有自己的喜好,这影响考生的最终排名。 “陷于考题之中,难有出众者。”最先说话的红衣官服老者摇头叹息,“咦,这人倒是别出心裁,出类拔萃。” 听得消息,其他二人聚集在一起,低头观看。 “甚好,”许久紫衣老者道,“别人困于题目,他竟从民生方面答,条理清晰,言之有物,卓乎不群。” “怎么?尚书令不喜?”红衣老者见中间人摇头,遂问。 “甚好,”陶尚书给予肯定,“然只是超乎大众,未曾说到老夫心里去。” “试卷还有许多,再看看吧。” 几人又看了几份民生方面的试卷,然未有满意者。 “咦,这份极不错,角度清奇,”紫衣老者又扯出一份试卷,眼前一亮,“这份较之上份,更是超尘拔俗。” 那份试卷从治国方向出发,给出看法,对策,笔力铿锵,妙笔生花。 整篇文章如行云流水,读后令人拍案叫绝。 这下连陶尚书都露出了微笑,合该如此,这才是状元该有的文笔。 “本题看似问官民关系,实则问治国大道。他倒是聪慧。” 前三名几乎已定,只需将试卷呈到御前,由皇上亲自敲定先后顺序便可出榜。 “等等,这里还有一份呢。” 红衣老者拿出自己身边最后一份试卷,“且看看他怎么说。” 这份试卷由于笔迹秀气,方才被他放在了后面。 “乎官权授之于上,根之于民……无民无官……百姓强则国强,百姓智则国智,百姓富则国富,百姓独立则国独立……” “二者好比水与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以人为本……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文笔犀利,字字珠玑,可谓一针见血。 此文从根本出发,将各种关系一一表述清楚,思路清晰,见解独到,令人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好,”陶尚书看后,拍案叫绝,“好个以人为本。” 紫衣老者却皱眉,“会不会太过偏激……” 他们都是陈国官员,学的是“君臣”之道,以圣上为天,忠心办事。这篇文章却像是为百姓做事,将百姓放于第一位。 甚至将为百姓做事,写成为百姓服务。 “他说的有错吗?”红衣老者乃性情中人,说话耿直,“一个个都溜须拍马就合乎上意了?” “究竟如何,还得圣上决断。”陶尚书含笑,“我们不过一传声筒而。” 最终挑选出三份试卷,当天便由红衣大监呈于圣上。 周武煦拿到时,很是一愣。这三人中,一人谈民生,两人谈治国,从立意来说,前头一人已然落了下乘。 后面二人虽都聊治国,一人坦率从容,步步求稳;一人标新立异,字字珠玑。 二者所聊皆有理有据,引经据典,都为上乘。若说后一份,金句频出,然说话或许犀利尖锐,锋芒太过。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周武煦喃喃,确实如此。 细细研读,略一沉思,朱笔一勾。乾坤定下,不可更改。 三日后,皇榜立于城下,早早前来站位的公子、文人,将道路围得泄不通。 几乎皇榜一出,便有人大声朗读,中者欢呼雀跃,几近癫狂。落榜者垂头丧气,悲伤痛苦。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新科状元,苏摘魁。” “新科榜眼戴司柳。” “新科探花韩遗玉。” “谁谁?状元是谁?” “苏摘魁!先头的解元。哈哈哈,我记得去年我押的是他,赚了赚了。” “我也押的他,有才学之人,当然有心气。” “这韩遗玉是谁?怎的名字这般熟悉。” “你们不知?韩少卿之弟,韩家庶子。” “宠妾灭妻那个韩家?” ...... 一片讨论声中,一道清晰的声音传来,“骗你作甚?我有个亲戚在吏部当差,去年他亲口所说,苏摘魁年方十三,若今年夺魁,也不过十四岁。乃我陈国头一份。” 第82章 新科状元是女的(二) “新科状元只有十四岁。” 这个消息如一块巨石扔进湖里,炸开无数浪花,又层层叠叠向外荡开。 与之相比,韩遗玉的身份不算什么;之前的赌注,也不算什么。 他们只想赶快打马游街,一睹状元之真颜。 苏希锦刚收到状元榜帖,素绫为轴,贴以金。滚烫的字,犹如火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送走宣旨的太监,抱着圣旨和状元服,苏希锦还没回过神。 商梨傻站在她旁边,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眼冒金星。 她家小姐瞒着众人,不声不响地干了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小姐,这可是欺君啊……” “我知道,不会牵连你们。”苏希锦心里激动,表情却很凝重。 六岁穿越而来,寒窗苦读已八年,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但她还不能放松,因为她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与她一同考试的戴司柳获得榜眼,林舒立二甲六十三名,安青山三甲二十七名,顾桉远三甲垫底。 每个人都很激动,每个人都取得了心中的好成绩。 苏希锦微微一笑,她再等明日打马游街之时。 游街那天她没有易容,只是随意梳了个男子发髻。头戴花翎冠,身穿大红色状元服。 由于身子纤细,衣服并不合身。松垮垮套在身上,随时都会掉。 戴司柳看见她的那一刻,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眼睛圆鼓鼓,愣是一个字吐不出来。 苏希锦冲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戴司柳耳边嗡嗡乱响,神情凝重。 本是皇恩浩荡,金榜题名,一朝游遍东京城时。愣一点喜气也无。 一旁的韩遗玉见两人都肃容以待,怕自己表现得过于轻狂,亦不敢笑。 于是原本快马游街,锣鼓喧天,花天锦地之时,几人俱表现得无比沉重。 御街上张灯结彩,三人身骑高头大马,自东华门唱名而出,夹道两边是无数学子和闻讯而来的百姓。 姑娘们羞答答将手帕、荷包,头花等物向着他们三人扔来。 “快看快看,新科状元游街了!” “看见了吗?中间那个就是新科状元。” “这么小?不愧为神童。” “长得好俊俏,若非这身状元服,还以为是个女子。” “哎,这般天资卓绝,举世无双之人,不知哪家能把女儿嫁给他。” “哈哈哈哈,反正你我是不用想了。” 彼时的二楼,各方势力出动,高官满座,宾客盈门。 “你们觉不觉得新科状元有些熟悉?”一道尖细的女声道出了众人的心声。 “我也觉得,”三公主难得赞同。 二公主怀抱着白猫,亦皱眉。 一旁的吕子芙猛然起身,心脏砰砰直跳。 这人化成灰她都认识。 “好像是……苏希锦。” 一直找不到机会反击,没想到出一趟门,机会就送上门了。 像是一道飓风呼啸而过,还来不及反应却已掀起惊天海啸。 举朝震动。 比“新科状元十四岁”更火爆的是,“新科状元是女的”。 看热闹的人还没从上个爆点中回神,便已被这个爆点炸得眩晕。 邱笙笙、邱筠筠二人呆立当场。 林母林舅舅一家人,吓得腿软。 而大伯母刘梅兰和苏希裳,当街晕倒,回过神来抱头痛哭。 这事竟然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翻遍历史书都没有。 民间都不敢这么写。 果然,能超越苏希锦的,只有她自己。 游街中断,风光无两的新科状元,屁股还没坐热,就直接镣铐加身,入了狱。 谏议院和御史台意见空前统一。 苏希锦欺君罔上,诛九族。 金銮殿上,皇上神情凝重,愤怒。 御史中丞、谏议大夫唾沫横飞。 “皇上,此女欺君罔上,藐视皇威,践踏法律,当诛九族。”谏议大夫手持笏板,一片凛然。 御史大夫亦不遑多让,“此女胆大包天,恶贯满盈,罪不容诛。” “如今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看着。请陛下下令诛他九族,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御史大夫郑重其事。 自古最锋利的不是武官的刀,而是言官的嘴。 众人讨伐,满堂怒气,意见空前一致。 吵闹中,一位绯衣小官突然出声,“欺君之罪是杀头,不是诛九族吧?” 众人回头,纷纷怒目而视。 “此女悖逆不轨,冒天下之大不韪,罪大恶极。不应杀一儆百,杜绝她人再犯么?”舒谏议回怼。 此时此刻,他当真庆幸自己女儿没有与苏希锦成为好友。 绯衣小官伸手封嘴,“本官不说就是了,谏议大夫凶本官做甚?本官不过是提出漏洞而已。” 龙椅上的周武煦面沉如水,可见也是气晕了头。 “皇上,不若招她来问个明白?”这时,一直不出声的韩太傅突然说。 “本官倒是忘了,这苏希锦不是韩太傅的弟子么?”位居前列的陈太保冷笑。 不为他所用,倒不如除了干净。 “她苏希锦一介女流,有何胆量藐视皇威?莫不是你这做师父的授于?”谢太师乘胜追击。 吕丞相亦义正言辞,“且不说科举的难度,就是女扮男装混进考场,都绝非一己之力。” 一向人缘好的韩太傅,此刻竟遭受着口诛笔伐。 大神打架,其他人不敢插嘴。 “请皇上明鉴,祖父对此并不知情,”韩韫玉一身朱袍持笏板出列,容颜绝色,“为洗脱祖父嫌疑,臣请皇上招苏状元来问个清楚。” 百官看向高堂,等待着周武煦的号令。 不管怎样,她苏希锦都过不了。 如此大罪,让她逃脱去,就是他们的不负责。 周武煦闭目不语。 总管许迎年自动上前,高声宣传:“宣罪犯苏希锦觐见。” 一炷香后,苏希锦被禁军押至金銮殿。 她一身白囚衣,头发一丝不苟作男子打扮。脸上污迹不掩五官姝丽。 她头戴枷锁,小小一只,跪立于殿中,不卑不亢,临危不惧。 可惜了,若是个男儿,他们还赞一声好。 韩韫玉心里划过一阵隐痛,眼睛泛红,手捏成拳头,青筋暴起。 “罪臣苏希锦,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等周武煦回答,自有人愤恨出声:“苏希锦,你女扮男装,霍乱科举,可曾知罪?” “臣女不知罪。”脆生生的声音响彻大殿。 “你!你冥顽不宁!食古不化!简直……简直罪大恶极。” 方才问她话的官员,指着她手指颤抖,因为生气,胸口激烈起伏。 “何为罪?因何为罪?”苏希锦看向他,“在臣女眼里,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法无明文规定不为法。” “陈国法律,可有禁止女性参加科举这一项?” 自然是没有。 平民女子都不能读书,贵族女子也只学《女戒》等书,哪有实力科举? 其次,女性科举,一直都是礼法约束,从未明令出现在法律上。 古代讲究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出外,与异性说两句话就是不守妇道。不让男子纳妾就是嫉妒,如何让她们科举? 从未发生过的事,谈何法律规定? 最重要的是,科举考试自前朝创立,所办之数屈指可数,根本来不及完善。 一片寂静。 风吹过金銮殿,众人只觉得凉飕飕的。 “你!你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罪不容诛。” 有官员暴怒。 “本来还想判你个全尸,既然你如此冥顽不宁,那就五马分尸吧。” 有人说。 “陈大人僭越了,”韩韫玉冷冷道,“此案由皇上审理,皇上都没发话,大人何故越俎代庖?” 陈大人告罪,愤然闭嘴。 陈太保闻言,嘲讽一笑,“韩少卿偏帮罪犯,莫要太明显。苏希锦与你有同窗之谊。莫不是这舞弊行为,也有你的手笔?” 说完又对着苏希锦道,“苏小姐当真会狡辩。法律虽未禁止女子参加科举。但科举条例写得很清楚,人品端正,身家清白,不在孝期,取得举人过百日的八岁以上的男子。” 陈太保道:“苏小姐,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苏希锦抿嘴:“臣女无话可说。” “既如此,按照科举舞弊之罪,当取消你的考试资格,杖者八十,发配边疆。因你知法犯法,罪大恶极,还应背负枷锁游街,以儆效尤。你认还是不认?” 苏希锦不语。 鸿胪寺卿,萧大人道,“苏小姐,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当为你的家人、师友考虑吧?” 这是拿她周围的人威胁了。 “臣女知罪,但臣女不认罪。”苏希锦固执抬起头。 就在众人暴怒,想进一步发动攻势时。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极品羊脂玉,质地浑圆,通体透彻找不出一丝裂痕。最主要的是那玉上的图案:五爪龙纹以及天子名讳。 在场都是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一看便知那玉是真的,做不得假。 “这块玉怎会在你手上?”久未说话的周武煦突然出声,脸上震惊难掩。 “当年朕南下微服私访,病于途中。危急之时,是一位八九岁的男童救了朕。朕当时就把这块玉赏给了他。如何会在你手里?” 众臣目瞪口呆,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因为臣女就是当时救皇上的男童,”苏希锦声音朗朗,还带着点儿童的委屈,“当时皇上身穿青蓝色锦服,身边一个侍卫也无。醒来后许我一愿,玉佩为证。不知现在还算不算话? “朕金口玉言,自……”周武煦皱眉,突然说不下去了。 “臣女只想科举,出入朝廷,请皇上应诺。” 说罢,低身磕头,长跪不起。 两级反转。 这样也行? 这他妈走的什么狗屎运? 还有这样的? 众人面色无不精彩。 好好的攻塔,没想人家不讲武德,直接拆水晶。 “皇上请三思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御史大夫。 “请皇上三思。”群臣跪拜。 韩太傅凉飕飕开口,“诸位莫不是要让皇上出尔反尔陷皇上于不信吗?” 老匹夫,这下说他不知情,都没官相信了。 大家后知后觉,原来他们都被这老狐狸当猴儿一样,玩弄于鼓掌之间。 “朕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但你这愿望也与礼不合,”周武煦郑重其事,十分为难。 “众卿家以为如何?” 无人作答。 苏希锦跪于朝堂,听他演戏。 这跪要跪得有价值。 这次她不就跪得心甘情愿吗? “既然如此,先退朝吧。且容朕再想想。” 周武煦头昏脑胀,形容不妙。许迎年立刻上去为他揉穴。 “丞相,太师,太保且留下。其余臣子各自退朝,听后商议。” “那臣女呢?”苏希锦抬头问。 吕相白了她一眼,“苏小姐且上交龙纹玉佩,回府自省吧。” 如此,苏希锦脱了枷锁,在众人咬牙切齿的眼神中,大摇大摆离宫而去。 众人:这小女子,当真可恨。 韩国栋在韩韫玉的搀扶下,不住摇头,“你这师妹,一个时辰得罪了所有朝臣。即便以后入朝为官,有何前途?” 韩韫玉低笑不语。 “你就宠着她吧,”韩国栋没好气道,眼里也溢出了笑。 苏希锦自然是故意的,得罪大臣后,她只能依附于皇上。 这是她在向皇上表忠心,给他一颗定心丸。 毕竟史上真没有女子科举的前例。 众人都出去了,周武煦索性也不装了,愁眉苦脸。 “哎,”他叹了一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想朕当时一个随意的报恩举动,竟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殿中三人内心也挺无语。 他们输出都打满了,却未伤到对方一根皮毛,着实可恨。 “三位爱卿且畅所欲言,替朕分忧。”他对着几人真诚道“朕留三位爱卿下来,皆因三位乃朕最器重的臣子。又才思敏捷,能力出众。” 呵,方才去哪里了? 现在惹祸了,就让他们三人解决。解决不好再让他们三个背锅。 好的都让他占了,坏的都让他们背了。 不说,谁傻谁说去。 “丞相?” 吕丞相:“老臣第一次见着这种情况,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皇上不若问问太师大人?” “太师?” 谢太师:“这等事情,老臣其实闻所未闻,还需思量一二。皇上不若问问太保大人?” 第83章 琼林宴 “一个小女子罢了,值得这么紧张?”陈太保冷笑,紫色官服沉重而庄严,“启禀皇上,老臣以为无论如何,这个先河开不得。” “爱卿快请讲。” “女子科举,与礼不合。女子当官乃牝鸡司晨,二者皆有损国运。” “其次,此女离经叛道,胆大妄为,若不严厉惩处,只怕效仿者前赴后继,危害社稷。” 陈太保一一道来。 “那救驾之恩?” 陈太保束手而立:“一罪一赏,先打八十大板,最后再赏些金银财物。” 这倒是个心黑的,周武煦面色不动,“太师以为呢?” 谢太师开口:“此法不可,八十板下去,苏小姐必定性命堪忧。再得些上次有何用?且日后皇上必定为人诟病。” “你的意思?” “两两抵消,”谢太师道,“既不罚,也不赏。” “吕相?” 有两个挡刀的了,吕相乐呵呵直笑,“此女既能中状元,说明她有才。她要当官也行,前朝有女官制,不若让她在内庭当个散官。” “如此,既能体现皇上宽宏大度,任人唯贤。又能让太傅安心。一举多得。” 一直苦于不能拉拢韩太傅,如今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大好的机会吗? 吕相抚须而立,不论怎样,太傅都得承他的情。 剩下两人立刻反应过来,暗骂一声老狐狸。 不过一个不屑一顾,一个临时找补。 “老臣突然觉得吕相所言甚是,此法优于其他。”谢太师道。 周武煦闭目,“三位爱卿所言都有道理,容朕回去想想再做定夺。” ……………… 林舒正哄好祖父祖母,又劝解爹爹娘亲,心事重重回到别院。 苏府被封,他的表妹如今身在大牢,情况不明。林家的钱财如流水一般使进去,却如针落大海,毫无浪花。 一旁的林舒立亦担忧,苏希锦一向稳重,凡事三思而后行。怎么这次,如此不计后果? “大少爷,”新招的侍女白芷上前一步,递过一张请帖,“三公主邀主子过府一叙。” 那个蠢女人,林舒正十分烦躁:“不去。” “三公主说若少爷想救表小姐,最好去一趟。” 林舒正凛眉,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神色讥讽:“走吧。” “大哥!”林舒立叫住他,“你莫要冲动,表妹此事委实怪异。待我问过太傅府,再做定夺。” 林舒正没回,径直走了。 三公主去岁及笄,便已开府。公主府在西一坊。 公主府一如其主人一般浮夸。林舒正由人引着步入其间。 彼时三公主背对着他,听见声音笑嘻嘻抱住他手臂,半倚在他身上。 林舒正黑长的眉毛,紧紧蹙起,“公主请自重。” 三公主也不恼,高高兴兴倒了杯酒,双手捧于他身前,“来,先陪本宫喝一杯。” “林某现下没心思,还请公主莫要为难草民。” “你在为苏小姐之事担忧?”三公主明知故问,“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是为欺君。当斩首示众。” “不过嘛,”她拉长了声音,嗔道,“若公子愿意陪我喝了这杯,说不定我会进宫,替她求情。” 林舒正轻嗤,“公主莫要骗某,兹体事大,公主岂能左右朝廷决策?” “父皇最喜欢我,说不得有用呢?”三公主嘟嘴,“且贤妃娘娘视我为亲生女儿,父皇看重娘娘,只要我进宫去求她……” 林舒正接过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还请公主说话算话。” “自然,”三公主又倒了一杯,“难得你过来,再饮一杯?” 一杯冷酒下腹,林舒正隐隐觉得不妙,“谢三公主恩赐,林某想起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 三公主厉声喝道:“拦住他。” 林舒正身边之人亦阻拦,剑拔弩张间,陈三小姐到了。 而京城另一边,邱笙笙请求邱筠筠带自己入狱探望。刘梅兰母子三人准备收拾细软跑路,任凭苏希云如何劝说也不管用。 今年的科举考试不平凡,注定会被载入史册,所有人都等着圣上裁决。 慈元殿内,吕皇后与吕子芙庆祝苏希锦这个天降bug消失。 只等着琼林宴露一手,让她重登才女之位。 吕皇后突然道:“你今年也有十六了,本宫欲让皇上为你赐婚。” 吕子芙面色苍白,心跳如鼓,“哥哥还没成婚呢。” “他是男儿,你是女子,如何一样?” “阿芙不想嫁人,阿芙想一直留在姑姑身边。” “阿芙放心,即使嫁人了,你也能留在姑姑身边。”吕皇后语笑嫣然,“姑姑已经为你选好人了。” 吕子芙面容一片惨白,嘴唇哆嗦,好久说不出来话。 出了勤政殿,周武煦戏也不演了,一脸笑容去了景福殿。 “皇上这般高兴,可是朝廷发生了好事?” 周武煦点头,“新科状元是位女子。” “啊?”淑妃娘娘惊讶捂嘴,笑问:“皇上莫要骗臣妾,臣妾虽说不上聪慧,然常识还是有的。” 周武煦爱死了她这副温婉娇柔的性子,这么多年一直不变。 一把揽过她,抱进怀里搓揉,“朕不骗你,这个人你也认识。” 打马游街之事已经过去半天,宫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偏她还是一无所知,可见对宫中之事不甚热情。 “旒儿还在里间睡觉,”淑妃娘娘嗔了他一眼,“是谁?” “你……”周武煦在她耳边低语一番,“朕就告诉你。” 淑妃娘娘羞红了脸,低头倒进他怀里,算是答应了。 “苏少卿之女,苏希锦。” 两人相亲相爱,缠缠绵绵,却不知里头的六皇子,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瞪得老圆,还滴溜溜转了一圈。 另一边,苏希锦高高兴兴摘掉腿上的红色带子。这是她之前套在马鞍上的。 她的骑术乃科举后临时磨枪所学,堪堪能上马。骑马行走还有些困难。 苏家被禁军封了,不进不出,苏希锦从侧门入内。 见到她安然无恙回来,苏义孝夫妇红了眼眶,抱着她说不出话。 “爹娘早知我与圣上的打算,何至于此?” “我们虽然知道,但心里还是担心。”林氏抹泪,“既然你已经回来,我先给你外祖父,外祖母送个信。他们心里也悬着呢。” 苏希锦回来了,百姓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新科状元是女的,还被抓了。说不得面临斩首。 一片惋惜,十四岁入状元,分明天才般的人物,可惜投错女儿胎。 几乎所有人都等着最后的判决。 万众瞩目中,第二天一早便有官员扫街,宣布游街继续。 “新科状元救驾有功,且具有真才实学。皇上赦免新科状元欺君之罪,游街继续。” 一片哗然,前来参观游街的百姓,直接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苏希锦三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在数万双眼睛中,风风光光打马而走。 戴司柳抹了一把汗,一直都知道小师妹离经叛道,与众不同。但她平时又娇软稳重好说话,谁知心里憋着大,一放便震惊朝野。 他的心情一会儿天上,一会地下,若非心脏承受能力强,估计早就晕眩了。 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游两次街,还一次比一次阵仗大。 “皇上当真宽容大度,任贤使能,为国之明君啊。” 人群中,百姓对周武煦的赞扬,达到了极点。 但对于苏希锦,有说她牝鸡司晨,离经叛道,不堪为任。 有说她真才实学,不仅是文宗,还凭自己的实力,压倒一片男儿。 前者多为男子,后者多为女子。 苏希锦的风评一时两极分化。 “谁说女子不如男,”邱笙笙挤在人群中,嗓子都喊哑了。 马队从东华门出发,绕城一圈,最后到达琼林苑。 今晚皇上将在这里举办“琼林宴”,所有进士都会参加。 苑内坐满了人,苏希锦与戴司柳分坐于皇上左右,最受瞩目。 “今日设宴乃嘉奖科举各位取得好成绩。各位都是我大陈栋梁之才,今后的肱骨之臣。现今诚邀各位与朕一起,共治天下。还这盛世一个海晏河清,长治久安。” 众人举杯,高声呼喝,“臣等愿意为皇上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好,好,赐宴。” 一杯酒入喉,心口如火一般烧了起来。苏希锦赶紧吃了一口饭。 一旁的韩遗玉给她使了一个眼色,皇上还未动筷子。 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 周武煦呵呵一笑,“看来我们的新科状元不胜酒力。” 如此宽宏大度,明君之相,在座的进士看得火热,下定决心要回报朝廷,升官做相。 苏希锦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回视过去,却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 他穿着松垮的官服,眼白浑黄,眼袋长垂,见自己往过去,还举了举杯,眼神如鹰爪。 收回目光,背后不觉一凉,这人是谁? “听闻新科状元擅诗词,”场中一位大臣站了起来,“皇上不若让她现场为臣等来一首?以贺这金榜题名夜。” “褚爱卿,所言甚是。”周武煦拍桌,对着苏希锦道,“苏状元且来一首。” 苏希锦起身,冲行了一礼,吟道,“奉诏新弹入仕冠, 重来轩陛望天颜。 云呈五色符旗盖, 露立千官杂佩环。 燕席巧临牛女节, 鸾章光映壁奎间。 献诗陈雅愚臣事, 况见赓歌气象还。” “好,状元果然风采斐然,我等佩服。” 再敬酒。 天子笑,其乐融融。 然总有不和谐的声音,场上一身着紫色官服,长须白髯的老者“嘭”地一扔酒杯,冷哼道,“牝鸡司晨,陈国不幸也。” 全场寂静,众人色变,周武煦转着手中玉扳指,悠闲看热闹。 那老者乃文渊阁博士,出了名的古板固执。哪怕是皇上,他也会骂。 “刑不及士大夫,”大陈朝对文官的容忍度,高到了历史之最。 喝了一杯酒的苏希锦,面色红润,嘴唇艳丽。她站起身,笑问,“我乃钦定的新科状元,柳大人是对圣上不服吗?” “苏小姐,休要拿皇上来压老朽,你救了皇上的命,是你的荣幸。然你身为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偏要出来抛头露面,与人争勇,为世人若不齿。” 他的话戳中了在场许多进士的心。同为进士,他们被女子压了一头,羞愧难当。 且若非苏希锦,他们的名次原可以再进一名。 这老古板踢到铁板了,戴司柳低头抿嘴,终于有人走他的老路了。 “身为女子怎么了?”果见苏希锦反问。 “柳大人对圣上这般没有信心?我一介女子,在众英才面前,如沧海一粟。如何能左右圣上,影响朝廷?” “女子头发长,见识短。自古以来,女子当朝乃大凶之兆。古有商纣王为妲己残杀重臣,以致夏朝灭亡。后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褒姒一笑。再有赵氏姐妹乱政,至汉朝式微……其余者多不胜数。” “柳大人是将圣上比作残暴夏桀,乱国周幽王,还是好色汉成帝?” “微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呵,当真好笑。妲己有号召将士的能力吗?夏桀没有思考能力吗?周幽王没有独立判断能力吗?是褒姒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烽火戏诸侯的吗?” 接连发问,有人轻笑。 柳博士气极,“若没有妲己的诱惑,褒姒的怂恿?赵氏姐妹的放纵,朝代能灭亡吗?” “当然能,”苏希锦一口咬定,“若没有妲己,还有妲甲,妲乙……夏朝式微,生产力衰退,又面临内忧外患,朝代灭亡乃大势所趋。周朝后期礼教崩坏,卿大夫干政,颓势已属必然。周幽王时三川发生地震,周王能力不足,树敌犬戎,任人为奸,加上太子宜臼弑父杀弟,之后苟延残喘,最终灭亡。汉成帝不止好女色,还好男色,荒淫无道,昏聩无能,才大智疏,缺点多到我三天都吐槽不完。只是我不明白,明明拿刀的是男子,为何要将原因推到女人子身上?因为她们身处弱势,无法反驳么?” 苏希锦说到这里,笑容灿烂,小脸粉红而明媚,原本清丽的面孔在酒的作用下多了一丝艳丽。配上她侃侃而谈的气势,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 “感谢柳大人认定我的美貌,将我比作妲己,褒姒等倾国倾城之美女。但我非后宫众人,也自认美貌无法与之匹敌。柳大人夸错了。” “你......你厚脸皮。”柳博士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84章 琼林宴2 “比不上柳大人,”苏希锦淡淡道,“其实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柳大人二十七岁以二甲进士出身,家中妻妾数人,多年无所作为。苏某十四岁便为一甲状元郎,洁身自好。少时在家与爹爹一起研究春秋稻,来京路上又发现木薯,推广种植,使百姓温饱富足。按理说我才华、能力、成就样样比你强,怎么你就能做官,我却不能?只因为我是女子吗?” 柳博士满脸通红,耳郭轰鸣,指着苏希锦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个字,最后口吐白沫,往后倒去。 众人大惊,周武煦忙传御医。 戴司柳心有余悸,庆幸当初苏希锦对自己手下留情。 韩遗玉无声往后退了一指距离,众人看着苏希锦畏惧而无声。 能把人说得口吐白沫,晕死过去,她是第一人。 慌乱之后,便是寂静。 一边是新科状元,一边是朝廷老臣。 周武煦寻思怎么打圆场,才两不得罪,又能体现他的宽容。 “今日登科宴,合该喜庆才是。不若臣为大家作画一幅,留住今日之美?” 一道虚浮的声音飘过,苏希锦回头,正是那个一直盯着她的人。 “陈大人一幅画价值千金,能主动为大家作画,自然好极。”周武煦喜笑颜开,一拍手,“各位继续宴会,请陈大人为大家作画。” 那道目光又黏在了自己身上,犹如蛇蝎,苏希锦浑身不适。 场上酒味萦绕,空气闷热,周武煦再次敬酒。 苏希锦喝了一杯,不一会儿就觉得心头焦躁不安。 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出去透口气。 与商梨一起来到一处湖边假山,风吹过来,苏希锦清醒了一点。 但心头的烦躁更胜。 “小姐脸怎么这么红?”商梨吃惊。 “可能是酒的缘故,”苏希锦扯了扯衣襟,年前喝的桃花醉便让她昏昏欲睡,这会儿真酒直接受不了。 难道是过敏了? 眼睛也开始红了,商梨心头一跳,一会儿还得回琼林宴,这可怎么办? “小姐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给小姐拿醒酒汤。” 苏希锦也知自己现在仪容不整,换了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度,靠在假山壁上,等她回来。 琼林苑面积宽敞,亭台楼阁,商梨跑了几个地方,问了几个丫鬟,都没找到。 然后她拦住一对男子,看样子应当是应当是一对主仆。 “这位公子可知膳房在哪里?我家小姐喝了点酒,需要醒酒汤。” “沿着这个方向,再走一亭便是。”蓝衣公子道。 “多谢公子指点。”商梨感谢,快步离去。 她走后,蓝衣公子身边的随从笑道,“哪家小姐胆子这么大,跑琼林宴上醉酒?” 苑内都是进士或官身,姑娘家跑到这里来醉酒,确实胆子大。 蓝衣公子神情淡淡,眼睛看着问话侍女的身影,总觉得很熟悉。 像是在哪里见过。 两人说着话往外走,中途撞到两个内监样式的人,抬着一卷黑布袋。 “快点,主子等着呢。” “这新科状元中途消失,万一皇上查起来怎么办?” “管他呢,主子交代,你敢不听吗?” 两人小声嘀咕。 蓝衣公子驻足:状元?醉酒女子?熟悉的丫鬟。 三个串联起来,一个人名呼之欲出。 他心惊胆战,就要上前。 却被小厮拦住,“公子,你韬光养晦多年,不要为了一个女子,牵连自身。” 敢在琼林宴上掳人,不是三公重臣还能是哪个? “她与我有恩。”蓝衣公子道,带着小厮向那两人追去。 苏希锦感觉自己被人抬着往前走,一路上颠簸,喧嚣声散去,好像离人群越来越远。 她伸了伸手指,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浑身酸软,身上烧得厉害。 那两人好像将她放在了一处房间里,然后关上门就往外走了。 房间里没声音,应该是没人。 过了不久,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打开。 有两人走到她身边,拉开套着她的黑布,轻声唤道,“苏小姐?” “公子,她没反应。”一个男声说,听着年龄不大,“喝醉了吗?嘶,好像是被下药了。” “谁会在琼林宴上给新科状元下药?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里危险,一会儿人就来了。”另一人抱起她,悄声说道,“此事不宜声张,先把她带出去。” 原来这两人与方才掳她之人是两路人。 谢卯寅没想到,再见到苏希锦是在这样的场合。 她浑身通红,软趴趴一团躺在他怀里,眉头紧皱,看起来十分难受。 “你去找方才的丫头,与她说人在秋水阁。再去请贺太医前来看病。动静小点,莫要让人发现。” “小的省得,那皇上那边?” 谢卯寅脚步一顿,“让那丫头去禀告,就说喝醉酒,在暖阁休息。” 随从领命而去。 谢卯寅低头看了苏希锦一眼,深吸一口气,悄然离开。 商梨在假山后没找到苏希锦,脑袋嗡嗡作响,端着醒酒汤的手,止不住颤抖。 她叫唤几声,没有回应。最后往湖里扔了颗石头,也没有动静。 六神无主间,想到戴公子与小姐乃好友,或可以寻求他的帮助。 但找戴公子,势必会引起皇上注意,那该如何? 还好这时一个小厮叫住了她,与她说了几句话。 商梨松了一口气。 新科状元离席后没回来,众人心中诧异,但不敢问。 周武煦自然也察觉到了,唤来内侍,让他去看是否出事。 恰好赶上商梨回来,向皇上说明了原由。 秋水阁,长幔轻纱,红被软枕,床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 贺太医将用过的银针收好,放进医药箱内,而后半挂在肩膀上,轻声离开。 “情况如何?”谢卯寅急切上前。 贺太医抹了一把汗,吁着气道,“老夫已经用银针释放出了小姐体内毒血,再过一个时辰,便可醒来。到时候再用热浴浸身,排除体内剩余毒素。” “不知舍妹中的何毒?” “春宵一刻,此药初始温和,然后劲极大,若遇酒可催发药效。”贺大夫摇头,哪个丧尽天良的人,给孩子下这种药。 谢卯寅心头一沭,必定是哪个贵族子弟,贪图她美貌,欲行不轨。 无法想象若他没遇到此事,以后她会如何自处。 他拧眉半晌,随后才对贺太医道,“今日之事,还请贺太医不要对外透露半句。” “老朽明白,谢公子请放心。” 随从开门送人,却见门外早已站着两人,尊贵异常,风尘仆仆。 随从一愣,“两位大人因何而来?” “是韩大人和周郡王。”商梨自后面而出,她不相信谢卯寅,怕事情有变,便去隔壁会武宴上,找到了参宴的韩韫玉。 谁知被周绥靖知晓了,也跟着一起来。 里头的谢卯寅听见声音,让随从放二人进来,揖礼道:“韩大人,郡王爷。” 韩韫玉与周绥靖两人抬腿而进,一个眸如漩涡,一个怒气满面。也不废话,径直往里间去。 谢卯寅拧眉,虽知几人关系亲密,仍是阻拦,“太医刚施过针,苏状元现已睡下,二位大人可在外面稍等片刻。” 韩韫玉这才看向眼前之人,一身直筒圆领蓝袍,五官平和,眉眼深沉:谢卯寅。 谢家嫡长子,原配所生,如今在刑部当差。据说他小时候走丢,四年前才找回来。因谢家阴盛阳衰,他又有才,颇受谢太师重视。 他行事低调圆滑,短短几年便升至刑部郎中,据说今年考核后,便可入侍郎。 “与他啰嗦什么?先进去看看小矮子怎样了。” 周绥靖着急想进去。 “谢大人不必担心,我二人就在床外看看便出来。”到底心里放心不下,韩韫玉还是进去了。 便见苏希锦躺在床上,人事不醒。整张脸绯红一片,带着浅浅酒味,呼吸清浅,胸口微微起伏。 确定她无事,韩韫玉悬着的心落到实处。放下床幔,走出去对着谢卯寅标标准准行了一礼。 “多谢大人救师妹与水火,韩某感激不尽,日后必当厚报。” “不知小师妹中的何毒?” “春宵一刻,太医方才看过,已经无碍。” 春宵一刻,为男女性事助情之药,比寻常春药价贵五倍有余,通用于有钱人家。 周绥靖闻言,大骂了一声,“狗东西,使这等龌蹉手段,也不怕遭天谴。谢大人可知是谁干的?本郡王这就去宰了他。” 谢卯寅摇头,“下官亦不知,只是瞧着那人对琼林苑十分熟悉,出入如自家后院。” “敢在皇上面前下药,非三公重臣不可。”韩韫玉眸子如海啸前的风暴,愤怒异常,想到若非正好遇见谢卯寅,那丫头如今还不知在…… 他不敢想那后果,念头初起便觉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痛彻心扉。 深吸一口气,一向清浅如朗月的公子上前作揖,“谢大人救了她,便是救了我。谢大人之恩,韫玉没齿难忘。” 言语切切,坚定沉重。 三姓世家费尽心机拉拢韩氏,毫无成效,不想今日被自己轻易收获。 谢卯寅却拒绝了,“韩大人不必如此,苏状元与我有恩,便是拿命换也不能及。” 十几年前谢家欲休妻复娶,娘为保他而死。哪知新妇进门,第一个便是要他的命。奶娘偷得消息,带着他连夜出逃。一路向南,直到青阳县方安定。路上奶娘为救他挡了一刀,后来又带病赚钱养他。饥寒交迫,很快便长病不起。 大一点他就去书店抄书卖钱,书店老板心善,即便他看书入迷,还是算他工钱。 然依旧入不敷出,药钱都难以维持。直到后来遇到了苏希锦。 她那时年纪尚小,每每都在书店老板那里给他存饭钱。后来更是几两银子的给他。 最后一次见面是奶娘病危,她给他送棉被和钱。那床被子至今都被他珍藏于室。 后来谢家人找来,他被带离青阳县。但一直关注苏希锦的动静。 这些他都没与韩韫玉说,苏希锦帮他的太多,可以说没有她那几年的支持,就没有如今的他。 韩韫玉猜到两人或有因果,并未追问,只叫来商梨,问当时情形。 商梨一一作答,韩韫玉沉思片刻,让她继续照顾苏希锦,叫来凌霄快马离去。 彼时琼林宴已近尾声,作为状元的苏希锦还未归来。众人心中颇有微词。 这苏状元未免也太狷狂了些,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琼林宴是皇上专为各进士准备的庆贺宴,迟到早退都会受罚。 宴会末期,大理寺少卿韩宴清突然带着一众侍卫进场,为首的侍卫高喊护驾。 “宴清,发生了什么?”皇上惊疑不定。 韩宴清面如寒冰,凑近皇上耳旁低语一番。就见方才还和颜悦色的皇上,脸色突变,勃然大怒。 “敢在朕身边下药,胆大包天。” 周武煦怒喝,苏希锦坐在他身边,焉知这药不是下给他,而被苏希锦无意挡住的? 此人手段通天,令人胆寒。 他竟不知他头上,随时随地都悬挂着一把刀。 旋即吩咐禁卫军包围琼林宴,令大理寺彻查此案。 “新科状元情况如何?” 韩韫玉声音冷冽,“尚未清醒。” 自始至终,他都未说中的何毒。 京都的大臣对此一无所知,他们都在猜测皇上会授予苏希锦何种官职。 那女子能言善辩,行事狷狂,哪个部门摊上她,哪个部门倒霉。 苏希锦中途醒了一次,当时她好像在马车里被人抱着。身边是熟悉的药草味,她心里甚是安稳,复又睡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日上朝,皇上授予新科状元苏希锦为正六品翰林院修撰。新科榜眼为从六品礼部员外郎,新科探花为从六品工部员外郎。 其余二甲大多分去各县或京中各馆修书,也有一些待京候职。 翰林院这个倒霉催的,竟然收了个女子。 众官幸灾乐祸的同时,又对此颇有微词。 无他,陈朝翰林非明清翰林,分为翰林学士院和翰林院。 前者乃天子近臣,直接听命于皇上,为皇上起草诏令、内制。翰林学士院由六个翰林学士组成,各个都是三品官。 而翰林院则是专供天子玩乐的,大多由内侍组成,掌艺学供奉之事,无朝堂政权。 苏希锦的翰林院修撰乃陈国头一份,且六品官衔,一看便知皇上将她归入了翰林学士院。 对此,许多朝臣又酸又妒。 虽说翰林学士院清正廉洁,别无实权,只是个写诏令的。然每天都能与皇上见面,除了皇上的话,谁的都可以不听。 她苏希锦一介女子,何以能担此大任? 于是某紫衣官员对后使了个眼色,就见某一御史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臣以为封新科状元苏希锦为翰林修撰实为不妥。” 第85章 官场第一步 像似早料到会有一番阻碍,周武煦毫无意外,只挑了挑眉,淡淡问:“董卿以为如何?” 董御史出列,低头拱手:“皇上令苏状元入朝为官已是宽容爱才。然女子科举、女子做官不合祖制,有违天道。更何况是正六品的翰林院?” “翰林院乃清议之地,经手的都是国家重事,且翰林各大人均为男子。苏状元为女子,行事诸有不便。” “翰林修撰权属不定,专为她单开一职,实为不妥。” 周武煦面色不变,问道:“那董卿以为呢?” “微臣以为可以效仿前朝,为女官,替皇后娘娘分忧解难。” 此话一出,满朝称赞,各大臣均是赞同。 吵吵闹闹间,就见一人站出,长身如玉,气质出尘,“回皇上,臣以为董大人所言不妥。” 不等皇上询问,韩韫玉便道,“如今天下百姓都赞颂皇上任人唯贤,选才不拘一格,为国效力的决心空前高涨。若让苏大人去一些边缘职位,势必会打击众人积极性。影响皇上在百姓心中形象。” “其次,皇后娘娘治下有方,后宫被娘娘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今让苏大人去内宫,岂非对娘娘的不满?更不说让状元去内宫也不合规矩。” “董大人担心修撰权属不明,其实皇上已经讲明了。苏大人史学颇丰,可在翰林院修史编史。” 拟写诏书,毕竟是短时间之事。平常无诏书之时,翰林院学士也会参与编史。 除了吕丞相一脉,众人听了他的话,依旧犹豫不决。 韩韫玉勾唇,口齿轻启:“莫不是诸位府院有更适合苏大人的职位?” 众官心中一凛,是啊,不让她去翰林院,万一皇上把她派到自己部门怎么办? 那可不行。 于是各个变脸,争相同意韩韫玉的言辞。 翰林院学士脸都绿了。 这群见风使舵、自私自利的家伙。 自己不想要的人,就推到他们院里。 周武煦满意了,他敢让苏希锦参考,就已经显示出他的魄力。更何况是宣布她为状元,赐高官。 他所做一切,不过是混水摸鱼,分清朝廷党派,便于以后清洗旧党。 从正阳门出发,往东面大门进,翰林院所在地,在东南面最角落。 院子四周都有大树,枝叶茂盛。院内种了两棵银杏树,掉落的树叶,吹得满地都是。 苏希锦由内侍领着,前去报道,看到这个样的情形,不由念道:“翰林院内有两棵树,一棵是银杏树。” 内侍竖起耳朵。 “另一棵还是银杏树。” 内侍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苏大人气定神闲自然是好事。只翰林院乃清议之地,各大学士正容亢色,一丝不苟。望苏大人多多考虑。” 苏希锦笑道,“谢公公提点,我非不知好歹之人,会记住公公的好。” 那公公见她态度谦卑,一脸笑容,只当她听进去了。遂不再多言。 公公将苏希锦送到门口,并为她推开沉重的红色鎏金大门,便离去了。 翰林院内各学士见她进来,浑然不觉。看书的看书,商议的商议,只当没她这个人。 苏希锦挑眉,看来自己坐冷板凳了。 官场第一步:熟悉环境和规章制度,等待上级布置任务。 那上级不布置任务怎么办?自己找事做。 苏希锦扫视了一眼,将翰林院布局记入脑海。而后回到自己座位准备编史,却发现自己没座位? 喔嚯,遭遇下马威了。 “李内侍,”眼睛精准盯着一人,“你看我这身绿色黑带官袍好看吗?” “圣上赏赐,自然好看。” “那您说它如果染上地上尘埃,是否有负皇恩?” 李内侍眼睛一转,明白过来,“苏大人见谅,原是哪个粗心的下人,忘了安排。下官这就让人为大人布座。” 说罢,厉声呵斥身后的小厮,让他速速去端桌案、胡椅。 苏希锦脸色不变,笑盈盈道,“本官还以为是李内侍不满皇上任命,刻意为难本官呢。” 好大一顶帽子,虽然确实如此。李内侍骇了一跳,哆哆嗦嗦跪下请罪。 “本官不过开个玩笑,李内侍何必如此小心?” 正好桌案到了,苏希锦扶他起身,去内侧找了史书,进行编撰。 一直不说话的紫衣学士季伸全说话了,“苏大人好大的官威。” 苏希锦作了作揖,“季大人误会下官了,原是李内侍失职,主动认错,并非下官要求。” “哼,巧言令色。”季学士冷哼,“苏大人不要以为,仗着皇上恩典进了翰林院,便高枕无忧。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还有两说。” 她既进来了,自然能坐稳。 苏希锦勾唇,一派谦逊。 季大人见她听训,继续道:“你且知道便好。本官非柳博士,乃先皇亲自选才提拔。为官二十年一直兢兢业业,手下经过的诏书,不计其数。” “下官多谢大人提点,”苏希锦拱手礼拜,“日后必定向大人学习,兢兢业业,为国效力。” 柳博士被她气晕,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拟写折子,向圣上辞官。称自己为官多年,毫无建树。 周武煦自然是安慰又安慰,补偿又补偿。 说苏希锦年纪小,说话没忌讳也是有的。 李博士又羞又气,最后还是就坡下驴。 “哼,”季大人见她软硬不吃,拂袖而去。 苏希锦其实自己也没想到,周武煦会把她弄进翰林学士院。 毕竟此院相当于皇上秘书团,里头人人皆清贵。 然仔细一想也在意料之中。 周武煦因听她削藩、内阁等制度,才破例让她科举。如今将她弄到这个位置,是方便行事。 反正她自己无所谓,她就是陈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等搬完了,就去各州府上建设。她还是更喜欢为民服务,深入人民群众,做实事。 苏希锦看了一上午史书,梳理前朝秘闻,别说还真让她找到了感兴趣的。 北魏开国皇帝估计也是个穿越的。 穿越前大致处于宋朝。当今许多制度他都借鉴了唐宋两朝。然因担心弊端,又创造了一些奇葩制度。 最锤的是,他结束乱局后,便满地找姓杨的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这点正史和野史都有记载。 只是后面又经过了几次战争,许多历史上的名人都没出现,时代早就乱了。 苏希锦将前朝历史看过,按照时间顺序梳理在案。 因绝大部分史书,都是按照国别体和纪传体所书写,其间夹杂春秋文笔。 所以她采用了编年体。 写史当中立客观,若能按照编年体编写,也能看清过往,问寻原因,警示后人。 未时末,官员散班时辰到。苏希锦收拾好座位,整理衣服上的褶皱,慢步回府。 加班不是她这种现代人的作风。 她一走,季学士便冷哼一声,“毫无礼仪,我们都还在这里,她就先走了。” 剩下几人皆是愤懑,与女子一同做事,实在憋屈。 “也不是那么说,苏大人今年才十四岁,任性点也是有的。”就见最里面的紫衣学士乐呵呵道。 他走进苏希锦桌案,拿起她写下的历史,轻“咦”一声。 “怎么了?”有官员兴奋问,莫不是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诸位且看她写的。”紫衣老者指着娟秀而不失犀利的字道。 将前朝历史,按照时间排列,发生的每一件事事无巨细,皆记载在案。记载公正,且有自己的看法,并附上其他史官看法。 比如这句:一个朝代的兴衰,往往是多重作用导致。绝非一人或一事而就。本人打算从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方面,寻找历史真谛,反省自身,警示后人,避免重蹈覆辙。 “哼,她倒是想得多,”季学士心里的气顺了一些,有才是有才,就是年少气盛。他拂袖,“余老,今日该谁留宿了?” …… 苏希锦出了翰林院,从主堂经过,到达正阳门。 她今日约了韩韫玉,询问昨日喝酒中毒之事。 大理寺在西南方,入门右手第一院。与翰林院呈对角趋势。 苏希锦出来的时候,韩韫玉一身朱色银鱼袋,束手等在门外。出入的官员都在与他套近乎。 他均以礼相待,没有不耐烦,亦没有熟络。 见她出来,眼里划过欣喜,自然而然上前,“师妹今日感觉如何?” 苏希锦笑着吐出两个字,“甚好。” 怎么说她也是坐过办公室的人。 韩韫玉见状便笑,看她这副模样,恐怕那群老臣气得半死。 “翰林院乃清议之地,不如两府三司和三省六部繁忙多思。”他说,“皇上怕你受欺负。” 翰林学士个个都是直脾气,自以为光明磊落,不屑干龌蹉之事。 “皇上才不怕我受欺负呢,”苏希锦吐舌,“若这点人情都理不好,何堪大任。” “嗯,我们家小师妹是要做大事之人。”韩韫玉笑着打趣,“翰林院人人都耿直,只一人你多注意点:苟学士。” "他性情狭隘,多为难小辈。" 两人一道往外走,一朱一绿,男才女貌,引得人频频观看。 “韩大哥,”苏希锦问,“你可了解陈画师?” 韩韫玉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上车再说。” 拉开车幔,让她先进,韩韫玉收回手,“你可是怀疑他?” “嗯,”苏希锦想起那黏糊糊的眼神,仍觉恶心,就像是被淫蛇盯住一般。 她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他。 韩韫玉脸沉如水,“昨晚我奉命查了琼林苑,肇事之人已经自尽。谢大人说的那两个小厮没寻见。恐怕早已溜了。” “不过我与皇上皆是怀疑他。” “他是谁?为何这般大的权利?” “陈太保的嫡次子,陈松。无政治功绩,爱画成痴,因祖荫先皇让他入了翰林,管宫廷画艺。” 昨夜皇上震怒,恨不能把陈家满门抄斩。无奈没有确切证据,又担心打草惊蛇。 竟是陈家,苏希锦皱眉,只怕一时半会威胁仍在。 “你别担心,他不能再对你下手。”韩韫玉漆黑的眼睛里,布满了风暴。他虽然现在不能杀了他,也必让他付出代价。 他垂目,掩去心中所想,道:“铁灵在我府上学武,你身边只一个商梨,必然不够。我为你准备了两个侍卫和一个侍女。日后出外,不要落单。” 昨日要是多一个侍女,便不会发生那样的结果。 苏希锦答应。 绿色官服将她白嫩的小脸,衬托得雪白无暇。官服官帽加身,只留有姝丽的五官。 韩韫玉移开目光,又想到了谢卯寅。 到底放心不下,他昨夜回去查了谢卯寅。前几年在青阳县,当时受她照顾。 至少现在看来没问题,对她不构成威胁。 他将她送至苏府,而后打道离开。过了片刻,送来三个随从,两男一女。 男的相貌普通,身材笔直,高大英勇,随身携带着长剑。一个叫追风,一个叫逐日。 女子颜色姝丽,叫花狸。苏希锦倒没看出什么,但她手有厚茧,想来功夫也不差。 苏希锦唤来商梨,将几人介绍给她。 晚间发生了两件事,一是二公主请皇上给她和韩遗玉赐婚,将韩遗玉赐给她为驸马。 皇上准了,婚姻定在今年八月。 初听得时候,苏希锦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发现自己听错了,又想到韩遗玉那张坚毅深沉的脸。 他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金榜题名,闻名京都。必定是想向世人证明些什么。 可惜尚了公主,断了前程。 二是陈画师被人打断了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陈府上下震怒。但寻不到凶手。只将怀疑转向臻郡王。 因为前日两人曾因一民间女子,发生过纠纷。 夜深人静,当漏斗落下一半,到达三更时分。城里人都陷入梦乡时。 京郊突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爆炸声。 沉睡中的人被惊醒,苏希锦睁开眼,惊魂未定。 “小姐,”花狸掌灯,姝丽的脸在黄色烛光下,莫名让人心安。 “是京郊南部传来的,禁卫军已经去查了,应该不是敌军来袭。” 苏希锦脑袋中的弦,突然绷紧:“你说京郊南部?” “京郊南部,大约五六里。” 苏希锦心突的跳了起来,再没有心思睡觉。 “现下能出城吗?” 花狸见她神色严肃慌张,猜想事态紧急,“追风身形矫健,一跃三丈,可以出城。” 苏希锦便让追风去查,“如果伤亡,记的告诉我。” 城南五六里,那是宋唯仙他们研究火器的地方。 听这声音应当是发生了爆炸,不知道有没有出人命。 苏希锦揣揣不安。 晴天霹雳,天空示警。 被爆炸声惊醒的人再没了睡意,纷纷猜测是不是天子失德,引得天神发怒。 而最近最离经叛道,违背天理的莫过于苏希锦当官,牝鸡司晨。 第86章 你看我敢不敢 当清晨的阳光照到翰林院第五块砖时,就是翰林各官点卯的时候。 苏希锦踏过正阳门,发现今日上朝的众人看自己的目光,十分怪异。 按说平时也怪,今日更怪。平时他们眼里总是带着轻蔑与不屑。今日在这个基础上多了恐惧和忌讳。 因第二天当官,还没有熟悉的人,苏希锦找不到人探信息。 她往翰林院走,越走到里面人越少,及至翰林学士院,平常严格守时的学士,一个也没到。 “忘了”,苏希锦拍了拍脑袋,他们官职高,每日都需要上早朝。 将昨日未完成的史书拿出来编写,灵感正好时,一个小黄门带着圣上口谕前来。 “苏大人,皇上有请。” 苏希锦放下笔墨,拍了拍官服,问,“公公可知何事?” 莫非他们查到昨晚的爆炸声,是她让人弄出来的? 那小黄门见她年纪小,又深得皇上喜爱。想着她早晚也会知道,索性卖她一个好。 “昨日三更,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城南地上蓦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洞坑。诸位大臣怀疑是天神发怒。今日早朝皇上请了空智大师。” 苏希锦听着豁然明了,感情这是把她当成妖精了! 现实攻击不了她,就用迷信攻击她。 在这个信仰神明,忌讳重重的古代,她很可能会被赶出翰林院。 红砖绿瓦,雕栏玉砌,钩心斗角,福宁殿边角四根龙柱威武霸气。 苏希锦走进去的时候,一些官员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看她的眼神,犹如看一个祸害。 看来之前争吵很理解。 苏希锦在心里耸了耸肩,转头又看见一个熟人:秃头老儿,空智大师。 他今日头戴一顶金色主持冠,身穿大红色袈裟,手持金色长杖,闪闪发光。 苏希锦收回目光,低头叩首,“微臣拜见皇上。” “平身,”周武煦严肃的声音从龙凤案上传来。 苏希锦站定。 就听周武煦问,“请空智大师看一下,苏大人是否与天神发怒有关。” 空智大师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回陛下,数年前老衲云游四海到达夔州,曾见过苏大人一面。那时候她年不过十,老衲就断定她会走仕途。” “这……”众官你看我,我看你,惊疑不定。 一位身着朱服腰间配银鱼袋的大人站出来,恭恭敬敬询问,“那大师看看,苏大人的命理是否与社稷不利?” “非也,”空智大师摇头,“苏大人女生男命,日干身旺,官印相生,福禄双全,乃不可多得的旺运。旺山旺水旺社稷,贤臣之相。” “哗,”朝堂一片吸气声。 空智大师乃国师,十算十准,曾被先皇赞为“一言定众生”。 能被他说旺社稷,无人敢质疑。 周武煦原本就知“天神发怒”,是朝臣想踢苏希锦出局的幌子。然此刻听见空智大师这般说,更是喜上眉梢,大喜过望。 “恭喜皇上喜获贤臣。”就有善于专研之人,溜须拍马。 “臣等恭喜皇上,喜获贤臣。” 整齐一致,声势浩大,中气十足。 却还是有人怀疑,“那昨日天神发怒,难道不是因为牝鸡司晨?” 一口一个天神发怒,一口一个牝鸡司晨,苏希锦听得牙酸。 “若君明,则朝廷盛,何来牝鸡司晨一说?” 空智大师淡淡道,仿佛不想与凡人多说话。 “回圣上,”大理寺卿曾知书上前回话,“昨日事发,大理寺立刻派人前往查探,那声音非天意,而在人为。” “那你方才怎么不说?”有人开始甩锅。 “本官方才一直强调,可你们有听我禀告吗?” 曾知书最是看不惯别人怀疑他的专业水平,办案能力。 那不是韩少卿在大理寺吗?谁人不知韩少卿与苏修撰关系好?便是死的,为了苏修撰,韩少卿也会将它说成活的。 众人心里嘀咕。 “那声音声势浩大,哪里像是人为?且说那坑宽约三丈,谁人可以做到?”有人质疑。 我!苏希锦在心里答,无奈时机不成熟,还不能说出来。 曾知书摇头,也是疑惑:“本官亦不知,目前还在调查中。” 初始他们怀疑是天外飞石,可并未看见陨石,反倒有股烟花的味道。 目前他们已经锁定了京城里几家制造烟花的商铺。 后面就没苏希锦的事了,她跑这么远,只露了个脸,又被带回的翰林院。 不多时下了早朝,翰林学士各个回到学士院。 有空智大师吉言,学士们对她态度缓和了许多。 啧,苏希锦唏嘘,封建迷信要不得。 一位身穿绛紫色官服,腰戴金鱼袋的精瘦老人,走到苏希锦身前,“你且去史馆,替本官寻一本《魏公传》。” 余下五人皆竖着耳朵偷听。 苏希锦知道他姓苟,想起韩韫玉的叮嘱,心里多了几分警惕。 于是脸上挂着笑,推辞道,“下官手里还有史书未编完,不如让黄内侍走一遭?” 官场第二步:不要做职责外的事。 “糊涂!史馆重地,岂是他一个无品无级的阉人可以进去的?”苟学士横眉冷眼,声音严厉。 “史书一时半会也修不好,你且先去帮本官寻得《魏公传》来。” 苏希锦勾唇,这个苟大人一看就没看过《甄嬛传》,一口一个“阉人”,迟早会倒在阉人手里。 “既然是苟大人安排,下官听命便是。” 史馆位于升龙门东北方向,与昭文馆、集贤院同一处,位于二楼。 苏希锦找了书,由史馆编俢登记后,回到翰林学士院。恭恭敬敬将书交给苟大人。 对方接过书,一个眼神也不愿赐给她。 苏希锦勾唇一笑,“大人且等等,”她回到座位,拿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道,“还请大人在这上面签个字。” 苟大人拧眉,不耐烦转过身,“借读卡?你什么意思?” “下官帮大人借书,然史馆记录的却是下官的名字。史馆里的书籍珍贵万分,若书丢失,下官担不了责。” 她刚进体制内的时候,上司让她去借一份机密文件,她借到后直接交给了上司。 后来机密室的人催她交文件,上司却说不在他那里。因着是她借的,自然该她还。 如果不是因为有贵人相帮,她当时就会被记大过,与政治无缘。 被拆穿心思,苟大人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你是怀疑本官苛扣书籍不成?” “大人风光霁月,行事磊落。下官是担心大人身边的小厮不注意,丢失了书。”苏希锦一脸歉意,请求体谅,“下官初入朝堂,实在得谨慎小心。” “你还知道初入朝堂呢?”苟大人阴森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鬼精鬼精的样子,哪里像新手?分明就是官场老油条! 忽略他气极不甘的脸,苏希锦盯着他签了字,才回到座位。 得罪人总比自己背锅好。 翰林院其他几位大人一直注意着这里的情况,见苟大人签了字,都埋头工作。 原先只当这丫头恃才傲物,想不到还有几把刷子。 以后可好玩了。 又是枯燥修史的一天,未时,苏希锦准时应卯。 有昨日那一回,今天众人不再说什么。 去往东华门的路上,一个圆滚滚的身子像炮弹一样,朝苏希锦奔来。 苏希锦将他从自己腿上扒拉下来,“微臣参见六皇子。” “免礼,”小团子霸气地挥了挥手,“苏大人,你这是要出宫吗?” 苏希锦挑眉,“正是。” “那你也带本宫出去吧。”小团子抓着她的手,咋咋呼呼,“你带本宫出宫,以后本宫就罩着你,” “六皇子莫要为难下官,”苏希锦无奈,“皇子私自出宫,是为大罪,下官不敢。” “哼,胆小鬼。”六皇子甩开她的手,迈着小短腿往外走,“本宫去找韩少卿。” “韩大人这会儿必定不在府衙,”苏希锦可不敢让他一个人离开,“六皇子如何出宫的?身边的侍卫婢女呢?” 官员办公的地方与皇宫,就隔了一道大庆门,六皇子到这里来,必定有人带他出来。 “皇叔带我出来的,”六皇子撇嘴,“他被父王叫去了,让我来找你。” 周绥靖是武状元,被皇上封为六品校尉,保护封都城安危。 这个周绥靖,真会给自己找事做。 “六皇子出宫想做什么?” “本宫想吃城南的水晶糯米糕,冰糖葫芦,醋溜雪球,翡翠丸子……” “那这样好不好,”苏希锦蹲下身跟他商量,“现在天色不早了,出去也玩不了多久。” “不如明日,下官将这些东西给六皇子带进来。等下次天色早时,六皇子再让郡王爷带您出去?” 六皇子嘟着脸,歪头想了很久,最后不情不愿答应,“那好吧……你可要给我多带点。” “自然,”苏希锦一口答应,“现在下官送你回宫?” 六皇子苦着一张脸,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路上牵着苏希锦的手,东问西问,“娘亲说你是第一个女状元。” “嗯。” “父皇说你很聪明。” “也没那么厉害,比天下第一聪明还差了点。” “谁是天下第一?” “你父皇。” …… 大庆门,伺候六皇子的婢女和侍卫心急火燎,急得团团转。 看见苏希锦牵着皇子回来,个个如蒙大赦,感恩戴德。 人送到,苏希锦也松了一口气。这冤家要是在她手里出事儿,她吃不了兜着走。 与六皇子约好明天见,苏希锦转头,与二公主和吕子芙擦肩而过。 两人眼神皆复杂。 “公主甘心嫁给韩遗玉吗?”看着远去的背影,吕子芙抿唇。 宫里都传她嫁韩遗玉,是因为那张与韩韫玉五分相似的脸。 二公主收回目光,淡淡道,“有何不甘?” “韩遗玉毕竟庶出。” “只要是我的驸马,庶出又如何?”二公主斜睨了她一眼,“还请吕小姐唤他一声大人。” 吕子芙淡然一笑,“是阿芙嘴快了。阿芙只是替公主感到遗憾。” 二公主轻嗤,怀里的猫懒懒的趴在她手臂上,十分温顺。 “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自己去取争。莫要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技俩。” “苏大人虽身世低微,但寒窗苦读,考取状元,入朝为官,为天下女子杀出一条血路。便是我也无话可说。女子生存本就不易,何必互相耗斗,断了后路。” 她说出这段话便抬着下巴走了,留下青红交加,脸色难看的吕子芙。 虽然答应了六皇子,苏希锦却陷入了为难。一是食物不能过夜,而明日早朝时,店铺未开门。二是皇子饮食把控严格,一点意外也不能出。若吃了外面的食物拉肚子,她就成了谋害皇室的凶手。 她眉头轻蹙,手里端着一杯茶,低头沉思。 “大人是在想皇子采买之事?”花狸笑问。 “嗯。” “大人不若让府上厨娘做这几样小吃,反正亦不难。” 苏希锦眼前一亮,她竟然没想到这个。韩韫玉培养出来的人,果然周到。 正好她打算缓和一下翰林同僚之间的气氛。 这倒是一个不错突破口。 马车缓缓而行,车幔随风微微飘荡,带着车轮周转的声音。 突然,一辆紫色厚顶马车横跨在路中央,拦住她们的去路。 “车内可是苏翰林苏大人?”一道年轻而邪气的声音传来。 “是臻郡王。” 花狸小声提醒。 苏希锦明了,也不掀车帘,答道:“正是,郡王爷何事?” “哟,光听声音,就猜到是本郡王,看来苏大人对本郡王关心得紧。”臻郡王邪笑,十分不怀好意。 苏希锦不语。 “听闻苏大人才貌双全,本郡王想瞻仰瞻仰陈国第一女状元的风貌。” “那日打马游街,想必郡王爷已经看到。”苏希锦声音疏冷,“下官急着回家,还请郡王爷让个道。” “想起来了,”臻郡王一拍脑袋,吊儿郎当,语气轻浮:“本郡王是见过苏大人状元的风情,但未见过苏大人身着官服的风情。还请苏大人让本郡王见识见识。” 这是什么牛马蛇神,苏希锦内心吐槽。 同为郡王,赶周绥靖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姐若不喜欢,奴婢出去拦住他。” “不用,”苏希锦摇头,对外扬声道:“郡王爷再不让,下官就直接闯过去了。” 说着叫了声“逐日”。 哪有让女子掀开车帘露面的,便是告到御前她也占理。 他是皇室子弟,她还是朝廷命官呢。 “苏希锦,你敢!”敬酒不吃吃罚酒,臻郡王陡然变脸,语气暴躁,气愤。 “你看我敢不敢!” 这句话不是她说的,车内苏希锦与花狸面面相觑。 “周乐臻,胆子肥了啊?你皇叔的人也敢动。” 是周绥靖。 第87章 珍珠奶茶 “皇叔,”臻郡王不情愿地叫了一声,“原来苏状元是皇叔的人,是乐臻冒昧了。” 他倒不是怕周绥靖,主要辈分在那里,不听也得听。 “你要调戏别人,我不管,”周绥靖语气嚣张,“但是她被我罩着,以后离她远点。” 臻郡王暗自咬牙,赔笑道:“不知皇叔与苏小姐是何关系?” “要你知道吗?”周绥靖不屑,不耐烦问,“还不让路?” “那我今日就给皇叔面子。”臻郡王笑意勉强,规规矩矩让路。 周绥靖跟在苏希锦马车后,行驶了一段距离,就往出城方向跑。 “小短腿我要去趟宝灵寺,就不送你回府了。” 说罢,马蹄声渐渐远去。 小孩子爱吃甜食,最好是软的。几位学士是老者,自然也爱吃甜软食物。 苏希锦去厨房看了一遭,大抵材料都有,还有几根泡好的木薯并一小袋木薯粉。 木薯种子为杆,去年木薯一部分被皇室买下来,分发给大臣,剩下的全被贵族和富商买去。 食为天至今都有木薯的一百种吃法。做法多样,味道又美,深受吃客喜欢。 就是有一点不好:贵。 苏希锦看了一下食材,准备做个蛋糕、蛋挞、和珍珠奶茶。熬糖的同时,将冰糖葫芦也做了。 蛋糕以前做过十分简单。蛋挞比那更简单,只是擀千层皮废了些时间。最后裹上油纸,放进自制烤箱里烤。 珍珠奶茶的珍珠,其实是由红糖和木薯粉做成。将红糖熬好,倒进木薯粉里搅拌,把握好红糖温度。搅拌好后,搓成小团,裹上木薯粉,进锅煮熟。 熬奶茶也容易,茶叶和着糖炒,而后加入牛奶煮。 四更起床,五更做好刚好,眼瞧着时间还早,苏希锦又做了脆皮五花肉。 这是整个苏府人的最爱。 “一早就闻到香味了,”苏义孝笑吟吟赶过来,“这些天在外面,就想这口。” 他前段时间出京办公,今日才回来。 苏希锦拿了些东西垫胃,“爹爹的朱色官服真好看。” 从舒适角度来讲,五品官是最好的。不用早朝,社会地位也高,权利还大。 苏义孝嘿嘿直笑,做官几年,小麦色的皮肤恢复到白色,属于苏家人的俊朗突显出来。 苏希锦想起前日林氏忧心忡忡告诉她,有人给苏义孝送小妾。 苏希锦直接让她拒绝了,别人她管不了,自己家尚且能做主。 惯得她们这些封建恶习。 “爹,”想到这里她给她爹打了一针,“官场新鲜,莫要被花迷了眼。娘亲于微末之时跟你在一起,甚至不惜与外祖父断绝关系。女儿惟愿爹爹与娘亲相辅相持,白头偕老。” 小妾和通房万万不能出现在他们家里。 “怎么突然说这个?”苏义孝老脸泛红,羞涩逃跑:“我给你娘送早膳,你弄好了在门口等我。” 苏希锦抿嘴一笑,这对夫妻可真有趣。 做好所有吃食,用布包起来,给老师和韩韫玉、周绥靖各送了一份。剩下打包带去翰林院。 “今天时间赶,做得少。你们把材料准备好,等休沐我回来给你们做。” 苏希锦对厨房下人说。 下人个个欢喜鼓舞,算计着她休沐的时辰,翘首以盼。 花狸三人对视一眼,皆看见自己眼里的惊异。 最后花狸上前,“小姐如今是官身,犯不着进厨房。” 商梨手拿蛋挞,笑嘻嘻道,“你们刚来不习惯,苏府都是这样。只要认真完成分内之事,其他随意点也没关系。这叫抓大放小,是不是小姐?” 苏希锦道是,分给三人一些吃食。今天厨房被她占了,大家都没吃饭。 “这有什么?”商梨神色自豪,“咱们府里还有四险一金呢。做好了,下辈子不愁。” 花狸几人又是一愣,这与他们在韩府庄严肃穆、循规蹈矩的生活,截然不同。 学士们早朝还未回来,苏希锦继续昨日的工作任务。 待下朝,学士们陆陆续续回到翰林院。看见她桌上一大包,带着香味,狠狠一愣。 他们三更起床,五更上朝。中途在钟鼓楼小憩、用食,吃的都是些简单的粥类。甫一闻到香味,便勾起了馋虫。 然而关系不熟,不好意思问。 你说你这苏翰林,自己起得晚不说,还把朝食带进来吃。不是刻意眼馋他们是什么吗? 不多时,六皇子带着一群奴仆,风风火火赶到。 翰林院所有人惊动,这家伙古灵精怪,行为恶劣,爱捉弄朝廷命官,他们深受其害。 然而皇上喜欢,他们也只能忍着。 今日,这小魔王怎么突然到翰林院来了? “下官参加六皇子。” 哗啦啦一地行礼声。 “平身,平身,”六皇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睛在屋内一转。最后定在苏希锦身上。 看来是盯上苏大人了,众人为她默哀。 “六皇子,”余老迟疑一下,终是上前拦住他,“这位乃我翰林学士院的苏修撰,不知六皇子寻她所为何事?” “让开,”六皇子拧眉,神色不耐,就要发飙。 苏希锦轻咳一声,他手里动作一滞,绕过余学士,跑到苏希锦身前。 “你给我带的东西呢?”小脸圆鼓鼓,一激动,连自称都忘了。 不是来找麻烦的?翰林院各学士你看我,我看你,各自惊讶。 “地上,”苏希锦指了指地上的布包。 这么多?六皇子眼睛都亮了,苏大人真够意思。 “哎,不全是给你的。”苏希锦拦住他,打开布包,取出他那一份递给他,“这是你的。” “那这些?”六皇子不满,他天下最尊贵的皇子,怎么才这么点。 “小孩子吃多了不消食,”苏希锦义正辞严,“这些是我带给各位学士的。” 说罢让内侍分下去。 看着手里黄灿灿的食物,学士们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他们虽未苛刻她,到底态度算不得好。如今她率先示好,就显得他们这些老头子,心胸狭隘。 “咳,”季学士咳嗽一声,恋恋不舍推辞,“要不还是都给六皇子吧。” 六皇子喜形于色,还是这老头儿有眼色。 “六皇子身娇体贵,一个人哪里吃得完,”苏希锦瞥了六皇子一眼,笑眯眯道,“你不是想随郡王爷出宫吗?” 赤裸裸的威胁,六皇子打了个冷颤,嘟嘴不甘心出声,“你们吃吧,我年纪小,吃不完。” 众人这才收了食物,一打开五花肉酥脆,点心香甜可口。旁边还有一碗茶,闻起来像奶又有茶味,底下还有一些黑色丸子。 “六皇子昨日说的那些买不到,这是下官亲自做的。糖葫芦只六皇子独一份,”苏希锦道,“快回宫吃吧,记得让宫女为您验毒,不然吃出问题来下官可不负责。” 侵权责任法,后宫生存大法她还是学了些皮毛的。 食物的香味弥漫了一屋,勾人馋虫,肚子咕咕一叫。六皇子哪儿还能等?马不停蹄地回宫。 苏希锦在他后面凉飕飕道:“下次别来找微臣了,找你皇叔去。” 每天做食也太辛苦了些。 六皇子一走,众人看着手里的食物陷入两难。 吃吧,没啥交情,老脸不好意思。 不吃吧,钟鼓楼那一碗小粥确实不够他们吃。 余学士瞧着众人局促困顿的神情,微微一笑,“既是小辈送给老朽,那老朽就不客气了。” 小孩子送点吃的怎么了?又不是下官送给上官的。 吃,狠狠吃。 “既然余老都收了,那我也收了吧。”一位学士道。 反应他没为难苏希锦。 其他几人见状,也跟着收了食物。只季学士和苟学士眼神踌躇,犹豫不决。 季学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吃了。他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儿,何必跟一个黄毛丫头怄气。 苟学士不同,他是明目张胆的为难,再加上固执古板的性子。这会一拂袖,冷哼道,“堂堂翰林院,众人办公之地,岂是你等吃饭的地方?” “是下官想得不周到,想着为六皇子做,就顺便给各位大人带了些。”苏希锦认错态度良好。 “小孩子也是一片好心,我们莫要辜负,”余老笑容和蔼,满嘴流油,“别说,这五花肉当真酥脆,比食为天的还好吃。” 其他人也附和,“这茶也不错。” “这个纸包的点心才好吃。” …… 没人站在自己这边,苟学士孤军奋战,胸闷气短。最后索性不管他们。 只桌案上放着的食物,舍不得扔,又不好意思吃,勾了他一天。 等散班之后,第一个叫随从去食为天买脆皮五花肉,吃了个一干二净。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件事后,众人对苏希锦态度好了不少。平时进出门,还会笑着与她打招呼。 韩太傅逢人便夸徒弟孝顺,亲手为他做早膳。周绥靖受到同僚羡慕的眼光后,嚷着让苏希锦每天都给他带。 韩韫玉无奈笑道,“师妹每日需得点卯,哪里来的时间?不如派个丫鬟去苏府学。” “那算了,”周绥靖撇嘴,“她们做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我巡街的时候多买些。” 韩韫玉目光一顿,眉头轻拧,手里玉章沉重万千。 “嘿,上次我做的干净吧?”就听周绥靖偷笑,“那死老头儿站在都还下不了床。” 韩韫玉勾唇,眼里闪过一丝阴影,“很好。” 但还不够。 苏府门口来了两位女子,身着粉色广袖宫女裙,头发精致,额间一点桃红花钿,头插一朵珠花。 语笑嫣然,气质上佳,听说是淑妃娘娘派来学厨的。 “不止六皇子,圣上和娘娘都爱吃,让奴婢来跟着苏大人学手艺。” “不敢当,姑娘请。” 苏希锦正好要给家里下人做,索性将时间提前,一举两得。 …… 最近满京都在传林氏善妒,苏义孝畏妻如虎。 据说是苏义孝与上司一起吃饭,饭后上司送了他两个娇弱美妾。 谁知他看见小妾,扭头就走,说什么都不收。 问及原因,苏义孝道:“庄稼汉不兴这个,一辈子就两口子过日子。” 哪个做官的,家里没几个小妾? 众人嗤笑他胆子小,莫不是家里养了个母老虎? 你一言我一语,苏义孝红着脸解释,不想让夫人伤心,家里没这个风气。 众人哪里听他言语,只当自己猜对了。回去与自家贤惠的妻子一说,林氏善妒的名声便出了来。 这日回家时,苏希锦见林氏眼眶泛红,问起缘由。 白荷道,“今日夫人随梁夫人赴宴,被那些官夫人当众挤兑。说夫人善妒,堕了她们这些官夫人的名声。” 原是这事儿,苏希锦冷笑,一群长舌妇,被男子pua了,还要装大度。要装大度自己装去,为难她娘算什么本事? 想了想,她问:“最近还有宴会吗?” 白荷道,“三天后,项夫人邀了夫人去赏花。” 三天后正好朝里休沐,苏希锦于是道,“到时候我随你们一块儿去。” 那天苏希锦脱下官服,换回女装。又让商梨给她绾了头发,又换了身黛紫色广袖流仙裙,随林氏一同去赴宴。 “要不还是别去了吧?”林氏打起退堂鼓,“她们说话难听,娘亲惹不起还躲不起?” “日后娘亲总会与他们打交道,”贵妇间的消息流传很快,许多都与大人有关。是非常有必要听得。 就像她刚开始进京,不喜欢陈三小姐和三公主做派,为了消息,还是得参加。 “娘亲不用怕,”苏希锦抱着林氏手臂,笑道,“您与爹爹越是伉俪情深,她们越是嫉妒。越是嫉妒,说话越难听。但这些您都不必理会,因为您与爹爹的感情,正是她们向往而得不到的。” 虽是这个意思,林氏仍是忐忑,理不直气不壮,“我未曾给你爹生下儿子,让你爹断了香火。” “娘亲说这话,把女儿置于何地?”苏希锦嗔怪,“我不是您跟爹爹的女儿吗?承载着你俩的血脉,为何非要男子不可?” “你女儿十四岁高中状元,乃皇上钦点的翰林,哪点不比她们生的纨绔子弟来的好?” “你自然比男儿厉害,”这点林氏毫不怀疑。 寻常在外面,女儿都是她的骄傲。 “所以娘亲不要被她们言语迷惑,放宽心,只要你跟爹爹日子过得舒心,随她们怎么说。” 是这个理,林氏坦然一笑,要里子不要面子。 “那一会?” “一会娘亲看我的。” 第88章 何为香火 项家在城西,在京里算得上二等家族。项家当家人乃太常寺少卿项涟,其妻项夫人出身永康伯爵府,乃永康伯爵嫡女。 在社会资源被三大家族和皇室垄断后,二等家族在京城也算说得上话的人,是寒门能接触到的天花板。 项府高宅大院,进门后有一块墙壁,乃整石,上面刻画着鸟兽虫鱼,山川大河。据说是陈氏送的。项大人将之立于进门必经之处,每日瞻仰,奉若至宝。 领着苏希锦与林氏的丫鬟,弯着食指,一脸荣幸地与两人介绍起石头由来。 话里话外他们老爷被陈氏罩着,高人一等。 苏希锦但笑不语,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在醉生梦死。 一路鲜花萦绕,曲水小桥,不一会儿就到了后院,那里坐着几位夫人。 中间那位夫人生着一双三角眼,眼皮下垂,看起来略微刻薄。鬓边插着几只金色钗环,身着交领广袖绛紫色绣缎,令她看起来稳重而精明。 “苏夫人,”见到林氏,项夫人唤了声,让丫鬟引她入席。 看到苏希锦时,站起身奇问:“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苏状元,苏翰林吧?” “这是我女儿,苏希锦。” 林氏笑盈盈回答,脸上镇定自若。有女儿在,她找到了主心骨。 身边的夫人俱起身,“当真如传说中那般才貌双全,秀外慧中。” “这容貌,这身段,便是不考状元,在京里女子中也是一等一的。” 梁夫人三角眼中带出几分笑意,女状元第一次参加宴会,就是在她的院子里。 “看这气质,一点不像乡下来的,与那些个大家族出来的也不差分毫。”又一位夫人说。 “姐姐这是说哪里话,”项夫人嗔怪,“苏大人巾帼不让须眉,便是大家族的女子也比不过。” “是是是,瞧我这张嘴。”那夫人察觉自己失言,向苏希锦赔罪。 苏希锦淡然一笑,大度随和,“今日休沐,听说娘亲要来赴宴,便送她过来。” “苏大人平时上朝,休沐之时不忘父母,一片孝心天地可鉴。” 苏希锦抿嘴,仿佛受之有愧,“原是爹爹亲自来的,无奈他临时有事,让我代劳。” 项夫人夸道:“苏少卿与苏夫人当真伉俪情深。” “可不是,”苏希锦脸上带着女儿家的恼怒,“爹娘寻常在家好得像一个人,连我也得靠边站。” 众人低笑,随即想起最近传闻,神色一顿,心里多是隔应。 又闲聊了些别的话,就是不入正轨。 苏希锦眼睛一转,推说身体不适,让人带她去更衣。 她一走,几位夫人便放宽了心,个个盯着林氏,笑盈盈拉近乎。 “方才瞧着苏大人又是羡慕又是遗憾。苏大人那样的好模样,好才情,若是放在男儿身上。必定高官厚禄盈门,封侯拜相也使的。” 位于项夫人左边的一位夫人说。 林氏笑道,“生男生女都一样。我跟我家那位不在意。” “苏大人都是状元了,要我我也不在意,”项夫人语笑连连,“只是最近风言风语听多了,我也替夫人担忧。女人家名声最重要,那些善妒的字眼儿,还是莫要往自己身上揽才好。” 林氏睁大眼睛,茫然不解,“我不曾嫉妒啊。” 众夫人摇头,就这小白花的模样,还能生出女状元,祖坟上不知冒了多少青烟。 项夫人索性走下去,拉着她的手,好生询问:“我与夫人第一次见面,便情如姐妹。说话也不多顾忌,妹妹家里可有妾室?” “不曾有。” “那可不成,”右边那位穿朱色螺纹裙的夫人,翘着兰花指道,“这里不比乡下,哪个当官的家里没几个妾室?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没钱。” 林氏脸都绿了,她性子柔弱,若换个性格泼辣的,早就骂了起来。 “哪有这般严重,”项夫人轻推那夫人一把,回头向林氏告罪,神色担忧,“不过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现在坊间都在传妹妹善妒,多有鄙视。我们几个知道妹妹秉性的,自然不信。可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啊。”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妾室不过一件物什,帮妹妹分担劳累。便是生了孩子抱过来,还是自己的。” 林氏只要一想到苏义孝与别的女人有肌肤之亲,便觉心痛,作呕。何况还是孩子? “妹妹若是找不到人,或者担心别的。姐姐这里有几个人,可以送给妹妹。她们都是我从小精心调教好的,模样好,性格好,关键是不争宠。” 在后面听半天,苏希锦明白了,原是想往苏府插人。 她家人口简单,几个丫鬟仆从也是精挑细选,忠心耿耿。外界插不了人进来,只能找这一个弱点。 这些夫人一个个笑里藏刀,说出的话比刀割还狠,专往人痛苦的地方插。 果然,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 “多谢姐姐好意,我与相公感情甚好,不需要妾室。”就听林氏弱弱道。 有人冷笑,“夫人当真自私,只想着自己心安,就狠心让苏家断了香火。” 没生出男儿,一直是林氏的痛处。尽管有苏希锦的宽慰,林氏依旧脸色发白。 “何为香火?”苏希锦从屏风后面出去,“姓氏、族谱、还是血脉?我与爹爹同姓,成为状元后,族谱上也有我名字,便是骨子里,留的也有爹爹一半的血。” 几人见她听到了,多少心虚,又想到她聪慧归聪慧,左不过十三四的孩子,家里那点事懂什么? “苏大人莫恼,米夫人也是为你娘着想,最近外面的风声极是不好听。米夫人听了着急。”项夫人起身,又拉着苏希锦的手,摸了摸脑袋,像哄一个小孩子。 “非是我恼怒,”苏希锦神色淡淡,“我只是为我娘委屈。” “我娘自微末时就跟着我爹。当时爹爹只是一个贫苦庄稼汉,我外家却是县里首富。爹爹求亲时,外祖父不愿娘亲受苦。是我娘舍弃一切,跟爹爹在一起。甚至因此被外祖父逐出家门。” “那段时间娘跟着爹吃糠咽菜,熬夜绣花,等赶集时,便拿去镇上卖。手指磨成厚茧,眼睛都模糊不清。” “当时我爹便许诺娘亲一生一世一双人,多年不曾忘怀。对我影响至深。” “我爹娘与微末贫困之时,相互扶持,相濡以沫。怎么同吃苦可以,共富贵就不行?” 她说出这段话,让林氏想起过往的不容易日子,眼睛泛红,鼻子发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当初被逐出家门,林父气未消时,娘亲和两个哥哥谁也不敢私下给她送东西。上有公婆挤兑,下有妯娌欺负,日子确实苦闷。 不过后来生了女儿,林父气消了一些,日子才好过起来。 “这……”这些夫人都是家族联姻,怎么会懂平民百姓的困苦? 不过当今世道,十分推崇“糟糠妻子不下堂”的论调,对贫贱夫妻歌颂有佳。 “玉夫人也不是这个意思,”项夫人好言相劝,“只是不了解你家情况,误信了外界传闻。” “我也不是说在座的各位,”苏希锦闻言,面色稍缓,“从来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这些夫人自家事务都处理不好,就僭越他家之事,实非端庄贤良。” 各位夫人听她这句话,脸色极其不自然,甚至已经发绿。 这不是当众打脸,说她们是不端庄贤良,是个长舌妇吗? 都说读书人口舌厉害,这女读书人更是厉害。 一句一刀,刀刀见血。 “我也知道各位夫人都是好的,只是被不怀好意之人诓骗,以后多多远离便是。” 苏希锦叹了一口气,反拉着项夫人的手,笑道,“自古情深之人难得,我娘对我爹情深义重,我爹对我娘不离不弃,这种感情早已超脱了世俗。” “如今几位夫人也都知道我家的情况,烦请各位夫人帮我娘澄清澄清,莫要让不知情的人再诽谤我爹娘。今后我必定记住各位情谊。” 被一个小辈教训,几位夫人表情难看,仿佛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偏偏她又是朝廷命官,攻击不得,只能干巴巴地答应。 苏希锦见状,不由开心一笑,转眼又神色微暗,无奈叹息。 “可是有什么难处?”项夫人疑问。 “只是想到女子生存本不易,如今不团结一致,反而互相内耗,实在伤感不已。” 苏希锦闭了闭眼睛,叹道,“我运气好,小时碰到太傅,恩师不嫌弃我女儿身份。将我收入门下,倾囊相授。后来又遇见皇上,陛下宽宏豁达,任贤使能,不计较我女儿身份,提拔我做官。此二人乃我余生恩人,虽万死不能报答。” “同时,我也希望天下女子都能过上自己理想的生活。” 一席话层层递进,既表达了父母的不易,也表达了父母的不弃;既说夫人长舌,又为夫人开脱。既表达了女子不易,又表达了对恩师、皇上的忠心。 无时无刻不拍马屁。 一席话令人无法反驳,简直堪称说教典范。 “好!好!好!” 身后传来一阵掌声。 苏希锦回头,见是梁夫人来了。她身侧站着一位身着藏青色曳地裙,头戴四支华丽宫钗,双腕配两支通体碧色的玉镯,雍容华贵,语笑嫣然。 “齐王妃。”众人纷纷行礼。 齐王,陈国异姓王,开国之臣。先皇登基后封了一大批侯爵。然异姓王只有三个:齐、燕,广平王。 广平王便是宋唯仙之父。 这齐王是武将,听说好色多情,流连于花丛。家里妻妾成群,光规制内的妾室便有八个,其他更是数不胜数。 齐王妃端庄贤惠,大方有礼。只要是齐王看上的,无论勾栏瓦舍与否,都给他抬进门。大家姐妹相称,从不起争执,后院和谐得不得了。 苏希锦以前只是听邱笙笙说起过这位传奇人物,不想还能亲自见到。 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常人。 “都起来吧,”齐王妃身着一双丹凤眼,看也不看众人,径直朝苏希锦走来。 “苏大人高风亮节,知恩图报,非寻常女子而。”她说着朝梁夫人,打趣道,“难怪你看上了她。若是我家坤儿未娶妻,八抬大轿迎她入门,我还担心委屈了她。” 众位夫人笑容满面,神色羡慕,嫉妒。 齐王妃在京里名声极好,能被她夸奖,说明品性温良端慧,可为良配。而能被她说八抬大轿迎进门的,只有苏希锦一个人。 何况她还说委屈了她。 要知道先皇兄弟不多,战乱后只剩下一个景王。而当今也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秦王。 嫁进王府,直接为世子妃。这是她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梁夫人被齐王妃点道,笑容不变,还隐隐有些得意,“我是看上了她,可惜她现在是朝廷之人。都说红袖添香、红袖添香,怕最后男儿才是那添香的红袖。” 说罢,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王妃丹凤眼微微眯起,也是忍不住。 “就你促狭,”她说着对苏希锦道,“可惜婉容去了青州,若她在必定喜欢你。” “前儿婉容姐姐给我来信了,”梁夫人好似占了极大便宜,冲苏希锦眨了眨眼睛,“她听说京里出了位女状元,让我先来替她瞧瞧,写信告诉她。却不知我一早就瞧上了。” 两人一言一语,欢快和谐,哪儿还有别人插话的地方? 众人只得羡慕,端茶的端茶,陪笑的陪笑,夸她们眼光独到,苏希锦是为良配。 “既然撞上了,不如今儿本王妃做东,请各位妹妹出外一聚?” 聊到兴头上,齐王妃建议。不过她神色疏远,笑不达眼底,这些夫人哪里不知她是客套话? “家里事务繁忙,就不去了。”项夫人推拒。 “我家老爷晌午想吃那一道水晶蹄膀,需要我回家亲自盯着。” “可巧了,我家河儿正好放假。” …… “既然各位都没时间,那就改日再约吧。”齐王妃遗憾说道,看向苏希锦二人,笑容真诚了些:“本王妃好不容易约人,苏夫人可别拒绝我的好意。” 林氏受宠若惊,摇头道:“不会不会。” 第89章 殿前罚站(一) 林氏受宠若惊,摇头道:“不会不会。” 一行四人,苏希锦走在后面,替几人拦掉突兀出来的枝条。 “去随心斋吧,想来食为天你们也吃腻了。”齐王妃边走边说。 真要吃饭?苏希锦一愣,原以为齐王妃只是梁夫人找来帮忙的借口。 “齐王妃说话从来当真,”梁夫人回头正好看见,见她神情异样,于是笑道,“以后你就了解了。” “今儿我专程来向你娘亲赔个不是,”梁夫人道,“那日我带你娘去参加宴会,没想却被人那般羞辱。” 林氏摇头,“那时你不在,哪儿能怪你?说来也是我太没用了。” 她这一路走来,不是靠丈夫,就是靠女儿,焉有自己的作为? 然十年怀胎,不断操持家务,怎么可能没用? 他们去了随心斋,那里的水晶蹄膀是出了名的好吃。 饭时齐王妃说出了这次来意,“一直好奇女状元是怎样的人,正好梁妹妹与你娘亲交好,便让她带我来一见。” 苏希锦笑道:“一张嘴巴,两只眼睛,王妃见了可曾遗憾?” 众人捂嘴直乐,齐王妃丹凤眼上勾,露出眼角鱼尾纹,“不遗憾,女状元比我们寻常女子多一孔心窍。” 齐王妃说罢,话锋一转,“其实还有一件事,希望苏大人帮我替坤儿带句话。” “坤儿?” “兵部职方郎中,解仪坤。” “王妃请说。” “内子病重,速回家。本是家事,奈何王府之人进不了他身。”齐王妃神色黯然,“若苏大人有所顾忌,倒也不必为难。” “不为难,”苏希锦摇了摇头,“就我目前的形式,各位大人避之不及,还能怕我拉帮结派不成?” 她说的是实话,虽说有空智大师的话在,那群人勉强接受她入朝的事实。 但除了翰林院,无人与她说话,做事也多有排挤。 尤其是闲着没事干,一天到晚参这个参那个的御史台。 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参一本,生怕不能将她拉下马。 比如前段时间,她带点心去翰林院,被御史台参:奢侈糜烂,结交上官,行为不端。 苏希锦就呵呵了,一点牛奶鸡蛋就奢侈糜烂了。那陈府飞阁流丹,琼楼玉宇,一碟米就要耗费百条鳕鱼算什么? 好在吃人嘴软,翰林院清议学士也不是吃素的。个个说她年纪小,尚未及笄,吃点蒸糕怎么了? 两边为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吵了一上午。最后还是周武煦笑道,“满朝就她一个女状元,不知其习性,贪吃就贪吃吧。” 到底是拥有天下最多女人的皇上,最懂女人心。 想到这里,苏希锦回过神。正好梁夫人又提起梁桁的婚事。 “目前只想着献身国家,”苏希锦十分歉意,“女子本不易,我当比那些男子做得更好,才能替后面的女子,杀出一条血路。” 梁夫人佩服,齐王妃赞赏,“若婉容回来,定然会喜欢你。” 两人数次提起婉容,仿佛是位奇女子,苏希锦不觉对之产生了兴趣。 苏希锦不知道,在自己与齐王妃等人一起相聚随心斋时。自己在项府上的一席话,早已传遍盛京,并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苏大人句句精彩,句句蕴含人生哲理。” “若人人都能做到如此,天下哪来儿争执?何愁不能安心?” “还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苏大人句句妙语,出口成章。” “天下女子,当如苏大人之辈。” 街头巷尾一片争议声。 而周武煦正在景福殿与淑妃娘娘逗笑。 听到内侍来报,他立即转头,好整以暇:“快说,那丫头又惹什么祸了?” “这次倒没惹祸,”那小黄门嘿嘿直笑,“苏大人在项家宴上,为其母正名,一字一句呛得各位官夫人有口难言。” 那小黄门见周武煦兴趣盎然,索性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苏大人说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还要报答圣上的恩德。” 皇上听了果然大乐,对淑妃娘娘开怀道:“每天看她作怪,能多吃两碗饭。” 太下饭了。 淑妃娘娘却听了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愣愣出神,曾经何时她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现实残酷,与心爱男子被迫分开,嫁作他人。后丈夫身死,两人纠缠数年,终是入了宫。 “苏大人与苏夫人当真鹣鲽情深,令人羡慕。”她叹道,带着不知所起的留恋,引得周武煦目光一暗。 “苏夫人一路走来不容易,皇上不如为她封个诰命?”她抓着他的袖口笑道。 脸色稍霁,周武煦搂着她对那小黄门道,“那就封苏夫人为五品宜人吧。” “还有一件事,”小黄门见皇上彼时心情正好,想到得来的消息,犹豫不决。 周武煦没在意,“说!” “皇后娘娘想将吕小姐嫁于四皇子。” 周武煦目光锐利,抱着淑妃娘娘的手掌蓦然一顿,脸上倒是带上了三分笑,“朕知道了,下去吧。” 苏希锦没想到刚回府,便接到娘亲被封为五品诰命夫人的圣旨。 看来皇上真的时刻关注着自己,那自己那番忠君爱国的话也传入他耳朵了? 林氏双手拿着圣旨,愣愣地仿若做梦。 苏希锦送完传旨太监,回首见她这副痴痴模样,攀着她的肩膀道:“娘,别做梦了,是真的。” 圣上下旨封诰命,这下外界善妒的议论可以歇了。那些送小妾的官员们,也可以歇了这份心思。 林氏从迷茫中醒来,女儿早已不见踪影。 白荷小心翼翼扶她回屋,替她换了衣裳,含笑:“如今夫人有皇上钦封诰命,那些官家夫人再不能拿无子,欺负夫人了。” 她面容姣好,成熟稳重,机灵聪慧,有她在身边,林氏少了许多麻烦。 林氏瞧着她,突然想起她的年龄,“白荷,你可要嫁人?” “夫人这是要撵白荷走吗?”白荷突听此话,脸色苍白,立刻下跪求饶。 不可否认,其先被林公子送来苏府,她心有不愿。 林公子宛若天上日,耀眼夺目,她们四个丫鬟都倾心于他。只她自认相貌低了一等,从未想过拥有。 那日苏大人跟林公子要人,公子随意一指,让她们跟了苏大人。 那一刻,她便明白,自己不过是公子手中一个玩意儿。任谁都可以拿走。 索性毛遂自荐,说不得还能在他心里留个好印象。 然来了苏府才知官家贵人,也可以这样平和。主家和善,“四险一金”老有所依。下人也当她府中管事,敬爱有加。 远离了公子身边的勾心斗角,她越发平和下来。 而曾经的那几个同事,早不知道被公子打发去了哪里。 前儿流苏还来府上寻她帮助...... “你这孩子,心思忒重了,”林氏见她慌张害怕,神色凄楚,急忙拉她起来,“我不过是想着你年纪大了,又劳心劳力为我,想多问一问你的意愿罢了。” 陈国女子十八岁不嫁人,罚款六百钱。 “前段时间我已经去户部交了罚银。”得知不是嫁人,白荷松了一口气,“白荷无父无母,只想一辈子跟着夫人。” 林氏怜惜她可怜,“好孩子,随你吧,我们家也没有指定婚事的先例。以后你若看上了谁,便告诉我,我替你置嫁妆。” 白荷感动而泣,发誓今后加倍对苏家忠心耿耿,尽职尽责。 旬假之后便是大朝,晨光微晞,苏希锦站在福宁殿外听着两府三司六部等大官,启奏要事。 声音忽大忽小,听不真切。 晨风微凉,空旷的殿外林林立立站着许多人。个个神情肃穆,循规蹈矩,不敢移动分毫。 “啧,”她听见左上方的绯衣官吐槽,“今儿是李御史值守钟鼓楼,不能躲懒了。” 钟鼓楼是大庆门内、福宁殿外的两处楼塔,专门给上朝之人报时,监督百官上朝仪态。 李御史是监察员里面最严厉的一个。年过五十,耳聪目明,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上朝之人细微动作。随地吐痰或是含胸驼背,都给你拎出来打板子。 作为陈朝唯一女官,苏希锦可不想给女性丢脸,所以谨言慎行,一分一秒都不敢放松。过程比大学军训站军姿都认真。 “嘿,”绯衣官见她小模小样,绷着张嫩脸,有心想逗逗她,“苏大人,你钱袋子掉地上了。” 苏希锦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胡说,她今日就没带钱。 “苏大人,你早晨吃的鸡蛋蒸糕吧?” 苏希锦挑眉,这货怎么知道? “嘿,”那小子指着她的嘴角,幸灾乐祸,“你嘴巴有糕点碎,我给你擦掉呗?” 周围官员抿嘴偷笑。 “皇上说你年纪小贪吃,原来是真的啊。”绯衣官又说。 引得众人偷笑。 “下次点卯,给我也带点呗。”他声如蚊呐,嗡嗡嗡最烦人。 “闭嘴。”苏希锦低声呵斥,按说两人也没交际,他怎么就逮着自己作怪? “苏大人好大的脾气,”一道阴森恐怖的声音在苏希锦耳边响起,令她背部发凉。 李御史手持黄色记录本,不动声色走到她身边,“早朝说话,不听皇上圣谕,罚站半个时辰。” 苏希锦咬牙,她果然跟御史台犯冲。 周围人屏气凝神,个个如惊弓之鸟。绯衣官早就闭嘴,正襟危站,一派正经严肃。 “解大人,”李御史又走到绯衣官身边,冷冷说道:“行为散漫,上朝说话,东张西望,礼仪不端。罚二十板。” “因你是今年第七次被记录,再罚你站半个时辰。” 苏希锦恍然大悟,继而咬牙切齿,原来这货是个老油条。 自己受罚便是,因何带上自己? 福宁殿中,大臣们厚重的声音不断传来,听这声音就要下朝了。 到时就她两傻站在门外,供人各路人瞻仰,委实尴尬。 苏希锦咬牙,想她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从小就是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中队长、团员、党员,何曾受过罚? 此仇不报非君子。 福宁殿内,朝会已近尾声,周武煦再次询问:“诸卿还有要事启奏的吗?” “回皇上,”鸿胪寺卿上前一步,持笏拱袖,“臣有一事启奏。” “秋爱卿请讲。” “大理国改朝换代,和亲大理的文和公主思念故土,请求皇上允她回国敬孝。” 文和公主,藩阳候之女,庆光七年和亲到大理,至今已有十余年。 “大理国如何说?” “大理新王有意挽留,然文和公主和亲十二年,如今丈夫去世,按祖制,可回国。” “如此,”周武煦沉吟,文和公主乃藩阳候之独女,如今大理老国王去世,藩阳候又年迈。 文和公主是该回家了。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不可。”眼见着陛下神色应允,鸿胪寺萧少卿出列。 “拒悉大理新王甚爱文和公主,有意纳她为妃。新王脾性冲动多变,大理国内波诡云谲,十分不定。公主和亲乃两国大事,不若让公主留在那里,既能探听消息,又能维稳邦交,保陈国安宁。” 周武煦皱眉,“我大陈朝何时要靠女子……” 文和公主和亲乃先皇的决定,他这样说有不敬先皇之嫌。 遂改口道:“公主既已完成使命,可回国休养。” “微臣觉得萧少卿言之有理,”户部尚书道,“大理朝势不定,公主既然和亲,则当为两国和平着想。大理多兵马,若大理乱,则边境危。陛下不可不为国家着想。” “为今之计,让文和公主留在大理,继续为国效力,实乃最佳之策。”门下给事中涂大人继后上表。 门下给事中属于政事堂,他的态度便是整个陈国中枢机构的态度,包括但不限于丞相、太师、太保。 “如今皇家子嗣少,血统珍贵。若接回文和公主,朝廷欲派哪位公主前去和亲?”涂给事继续说道。 一句话令殿中大臣起了危机感,令他们站在了自己那边。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周武煦藏在眼皮下的目光锐利,胸腔藏着一鼓郁气。 这天下到底是周家的,还是他吕、谢、陈三家的? 堂堂皇上说话被反对,决策被拦政事堂,有何话语权? 就在这时,一道清雅修长的身影站了出来,面庞如玉:“臣以为不可。” 第90章 古代火炮 “一女不侍二夫,”他扫了扫众人,“大理没有父子、兄弟共妻的习俗,大理新王这般无礼要求,分明是刻意为难,并未把大陈放在眼里。” 一部分清流赞同。 然周武煦才登基八年,科举两次,他选拔的人很多都在殿外,福宁殿里议事的不过十来个。 是该选一个能说会道,忠心又能降低其他人防备心的臣子进殿了。周武煦想。 “此其一,其二,各位大臣也说新王性格暴戾恣睢,岂是受女人挟持之辈?他既已有不轨之心,必定会再度生事,文和公主危矣。” “其三,联姻终非长久之地,需换其他方式保两国关系。” “臣附议。” “下官觉得韩少卿说得有道理。”枢密副承旨董呈说,“管他熊奶奶想什么?要打就打。用女子保一国平安,我枢密院看不起这种人。” 一派主和,一派主战,两边争吵不休。 “里面好像吵起来了,”解大人掏了掏耳朵,兴致勃勃给苏希锦讲解。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这货已经放弃了治疗。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待会还要去大庆门门口罚站,丢脸得很。 正说着,里面报事太监声音洪亮喊了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人渐渐涌来,李御史手持记录本,马脸紧绷,“解大人,苏大人,走吧。” 苏希锦垂头跟在身后。 解大人一脸无所谓,笑嘻嘻拍了拍她头,“小丫头莫生气,不过站半个时辰,又不挨板子。” 苏希锦躲过,“你是男子,我是女子,你当然觉得没关系。” “咦,我原本以为像苏大人这等人,是不会有男女之见的。” 苏希锦道:“当然有,我有脸,你没脸。这不就是意见?” 跟在他两身边的小官低头笑,李御史回身,老脸冷冽,“二位大人快走,莫要耽误本官时间。” 二人闭嘴,规规矩矩来到大庆门右边站着,宛如两座门神。 “苏大人,帮我数着!”就听身边传来声音,“哎!哎!有女子在,不要脱裤子!” 苏希锦转头,就见李御史带了几个太监,并一条板凳,将谢大人按在上面,正准备脱裤子。 她忍不住一笑,“李大人且按规矩来,下官眼神不好,看不见。” “喂,你这女人,忒小气。好歹我也帮你说过几次话。哎哟!轻点。” 他指的前几次殿前帮她说话的事儿。 苏希锦自然记得,否则他的罪责还得加一条“扰乱同僚”。 “一码归一码,解大人先受了罚,以后我也会帮你说话的。” 到底没脱裤子,板子打在衣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解大人一边叫唤,一边逗苏希锦,气得李御史眉毛一跳一跳的。 陆陆续续有官员出来,他们原本神色沉重肃然,见到二人皆目露惊异。 苏希锦低头,明日必定是女状元殿前罚站之流言。 她的一世英名不保了。 “小师妹,”彼时韩韫玉从里面出来,见她站在门外很是意外。 “韩大哥,”苏希锦哭丧着脸。 韩韫玉低头忍笑,又注意到她旁边还有一个挨打的,顿时了然:“解大人好本事,累得别人与你一同受罚。” “哈哈,”谢大人干笑,“下官非有意。” 又逢韩国栋与几个老臣出来,见此状态狠狠一愣。 苏希锦正想喊声师父,谁知对方提前走位,撑开衣袖遮住脸,匆匆离去。 与他一起的那几个紫衣老官,回头看她,皆是一脸笑意。 出口的话卡在舌尖,犹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要站多久?”韩韫玉问她。 “半个时辰。” 如此倒不算久。他拍了拍她的乌纱帽,“既如此,师妹先站着。” 说着又是一笑,“下次记住亲君子,远无赖。” 解大人听后哇哇乱叫,然韩韫玉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二十板打完,谢大人哆哆嗦嗦直起身,两股颤颤。 “喂,扶我一把。” 苏希锦便去扶他,得了他一句夸奖。 他站起来跳了跳,依旧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 苏希锦疑惑,“怎么你一点不痛的样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解大人神秘笑道,“宫里打人规矩多着呢。又不是什么掉帽子的事儿,他们意思意思一下,犯不着得罪我。” 苏希锦点头,所以老油条还是有原因的。 解大人挪到她身边,撞了撞她,“好歹也是一起受过罚的人,认识一下,在下兵部职方郎中解仪坤。” 苏希锦心头一跳,“你就是解仪坤?”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解与谢同音,他之前那么狂悖,她还以为他是陈留谢氏的。 “正是在下,想不到本官名声赫赫,连苏大人也知道。” 苏希锦睨了他一眼,“昨日遇到齐王妃,她让我给你带几个字:内子病重,速回家。” 在她说出齐王妃三个字时,解仪坤脸色突变,黯淡而愤怒。 “关我何事,他们娶的人,他们自己治。” 原来又是一桩包办婚姻的不幸。 家事与苏希锦无关,她只管传话。 没有了嘈杂声,两人默默罚站。 来往的宫女太监络绎不绝。 倏地苏希锦感觉自己衣袖被人拽了拽。 低头一看,“微臣参见六皇子。” 六皇子抬头好奇地看着她,“苏大人也被罚站了吗?”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六皇子也是?” “本宫才不是,”六皇子嘟嘴,双手立在身后,“本宫就出来走走。” 苏希锦点头,秒懂。 六皇子不满意了,又扯了扯她,“你怎么不问本宫为何出来走走?” 谢仪坤忍笑。 苏希锦好脾气道,“那六皇子为何出来走走?” “本宫未完成功课,娘亲罚我站在景福殿外晒太阳。” “我是不是应该问问,六皇子为何没完成功课?” 六皇子点了点头,还是苏大人最合他心意。 “昨日夫子讲《论语》,本宫不喜欢。恰逢五哥与宫女斗蛐蛐,本宫便去看了,忘记时辰。” “六皇子这样是不对的,”苏希锦想了想道,“学生的第一任务是学习,只有学习功课完成,才能去玩。” “那夫子讲课忒没意思,一讲讲两个时辰,本宫不耐烦听,娘亲说我没耐心。” 两个时辰便是四个小时,漫说对于五岁的小孩子,便是成年人也难以招架。 “那殿下与淑妃娘娘说了吗?” “没有,”六皇子委委屈屈,“娘亲让我罚站……呜呜呜……” 解仪坤笑得肩膀不停耸动,“真给孩子气哭了。” 声音轻微,还是被六皇子听见。他红着一双眼睛凝视着他,“你是何人?敢笑话本宫?” “在下兵部职方郎中解仪坤。” “谢仪坤?谢太师家的?” 他撇了撇嘴,“管你谁家的,就是不能笑本宫。” 解仪坤乖乖封嘴,憋着笑。 苏希锦蹲下身,询问:“那殿下现在打算怎么办?” “出宫找皇叔和韩少卿,要不去你家也行。” 苏希锦摇头,柔声道:“下官觉得六皇子最应该回去。” “为何?” “因为殿下走失,淑妃娘娘担忧,全宫不安。且问题根本没解决,下次依旧还会再发生。而郡王爷与少卿终有不在的时候,到时候殿下怎么办?” “也对,”六皇子严肃的点了点头,“但回去肯定会挨打。” “殿下怕罚,那知道自己错了吗?” “不该逃课,不该负气出走。” “好,既然知道错了,”苏希锦道:“我有一法子,让殿下不用挨打。” “何解?”他眨了眨眼睛,黑溜溜的眼睛蓦然一亮,玉雪可爱。 “殿下回去先向娘娘认错。” 六皇子抿嘴,将脸撇到一边。 “殿下是不是男子汉?” “自然是。” “殿下是不是错了?” “……是。” “那殿下要不要认错。” “……” “先认错,娘娘必定不会再打你。”苏希锦道,“等你俩都心平气和了,再解决根本矛盾。” “根本矛盾是什么?” “一,课时不合理。二,沟通不足。三、殿下学习不用功,缺乏耐心。”自然还有夫子讲课方式单一。 但这话说不得。 “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勇于认错,主动承担责任。”苏希锦揽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她是真喜欢这个孩子,孝顺懂事,聪明伶俐,心地善良,时有娇气却不嚣张跋扈。 最主要的是颜值过关,皮肤娇嫩,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如黑葡萄一样晶莹。 “殿下若觉得微臣说的有道理,便回去吧,娘娘还在宫里等着你呢。” 六皇子低头想了很久,毕竟第一次主动认错,下不了面子。 “那本宫回去了,”到底心疼娘亲,他还是回宫了。 “你若是骗本宫,下次本宫就不找你了。” 苏希锦举手保证,看着他被宫人接到,才收回视线。 “小丫头倒挺会教育孩子,”解仪坤看着她道。 “这叫谏言,”苏希锦纠正,教育就逾越了。 解仪坤这次难得没反对,他沉默地拍了拍官袍,起身离开。 “喂,你干嘛去?时间到了吗?” 解仪坤挥了挥手,懒洋洋道:“承担责任。” 在大庆门当了一次门神,回到翰林院已经两股颤颤。余学士关怀问了一句,季大人嫌她丢了翰林院的脸,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苏希锦浑不在意,屁股坐到实处的感觉真好。 “文和公主十三岁便去了大理,孩童时候我还见过她。” “藩阳候就这一个女儿,当年送亲时,眼睛都红了。” “若公主回来,大理怎么办?” 一群学士低头感叹。 “你们再说什么?”苏希锦凑上去,早朝之事算不得机密,只是她在外面听不见。 丢人,季学士的后脑勺总是那么好看。 “是文和公主之事,”余老笑道,“大理更朝换代,文和公主请求陛下允她回京。” 庆光七年,大理突袭雅州。时驻成都府的蜀国公带兵投降。先皇怒,派兵攻之,无功而返。 庆光七年八月,大理主动求和。答应归还成都府,与陈国结为兄弟,但陈需赔偿白银十万两,送公主联姻。 大理国土面积不及陈国七分之一,如此荒唐之事,当时的士族竟然答应了。 先皇封藩阳候之女为公主,和亲大理。 如今大理王去世,公主希望回国敬孝,却被新王挽留。 “这哪里是挽留,分明是扣留还差不多。”苏希锦听了来龙去脉,气愤异常。 除了后世的宋朝,大理哪个朝代不是向中国俯首称臣?还结为兄弟,赔款联姻,简直荒唐可笑。 季学士陡然色变,呵斥道:“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话。” 今日朝堂中书、门下与枢密院纠缠不休,以为当真是为了文和公主?不过是争权逐利罢了。 大理议和后,皇家和几大士族均派人前往接管成都府。但皇室还有兵力在其他边境。所以好处尤以三大家族为多。 这三大家族是万万不愿牺牲自己利益的。 别说一个文和公主,便是十万个文和公主,那也与他们无关。 “我没胡说,”苏希锦皱眉,“靠联姻得来的和平终不长久。牺牲女性换一时和平,简直可耻。” 关键还让一个女子伺候两个男人,莫说堂堂公主,就是平民女子又有几个可以忍受? 难怪周武煦坚决打击士族。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牺牲国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 “苏大人,”这下连余老都变色了,“慎言。” 苏希锦不甘抿嘴,反倒是苟老多看了她一眼。 季学士道,“妇人之仁,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翰林院政事不多,你且先回去歇息吧。” 苏希锦放下手中卷轴,迎着晌午的太阳,抱袖走在青砖路上。 阳光刺目,她冰寒的心渐渐得到缓解。 “大人,你怎么了?”花狸见她脸色难看,担忧问。 苏希锦摇头道,“你家大人估计又要被御史台参了。” 花狸不懂朝堂之事,不敢多问,扶着她上车道:“我们回府吗?” 苏希锦叹了口气,自打进了官场,她便一直在御史台参本上,没下来过。 “不回府,”她回神淡淡道,“去西郊。” 自打上次深夜爆炸事件后,她便把火器研究移到了西郊深山内。以免再发生类似得事。 万幸上次是在深夜,炼丹师回城睡觉了,没伤到人。否则又要愧疚许多。 而今火器研究已经有了些眉目,他们研究出了两种,一种释放毒烟,扰乱敌方视野,相当于现代的烟雾弹。一种是火球术,投掷过去可以燃烧敌营,然投掷距离不过五丈。 两种都没达到苏希锦的要求。 所以上次她让追风带了新的方法去,不知他们研究得怎么样了。 第91章 我没你那么无耻 两种都没达到苏希锦的要求。 上次她走之前让追风,去。 祈舞山,西郊附近最高的一座山。传说此山上接天界下通地府,曾有圣女在此跳舞祈福而飞升。 此山峭壁悬崖,树木郁郁葱葱,少有人来。这些天却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爆破声。 山腰处一石洞外,一身着青蓝色道士袍,头发凌乱的四十来岁中年人,蹲在洞口处。他的左手边是一位三十来岁的道人,脑袋不停回望洞内。 “这都已经失败一百多次了,真的能成功吗?”那年轻男子问。 中年男子心里没底,犹豫道:“应该能吧,前几次的设计不都成功了?” “哎清涯道子,我们研究出火铳,小姐真会让我们当官吗?” “叫苏大人,”中年男子也就是清涯道子,没好气拍了拍年轻人,毫不犹豫道,“会,苏大人一言九鼎,胸怀远超男子,既然答应便肯定会。” “那你还愁什么?”年轻男子问。 “我……”清涯道人皱眉,“毒烟弹和火球术我尚且理解,这火药和火箭威力太大,一旦制成,会死多少人……” 他们是道人,平时虽然也炼些丹坑蒙拐骗,装神弄鬼,但到底不曾杀人。 “你担心什么?”年轻男子道,“反正不是打自家人。那些鞑子每年抢了我们好多粮食,掳了我们好多女人,他们就该死。” 中年男子微微发愣,心中还是不痛快。 炼丹是一回事,制作武器是另一回事。 “不要想那么多,跟着小……苏大人走就是。苏大人是陈朝最年轻的状元,聪慧着呢。没有苏大人你见过烟花、炸药之类的吗?” 中年男子点头,最主要苏大人天庭饱满,面相和善,为人大方。每天管吃管喝还给许多钱,比他们当道士好多了。 想到这里,心中的烦闷少了许多,清涯道人掏了掏衣袖。就听见一阵轰鸣声传来,带着些许震动。 这声音…… “宋世子和小五成功了?”年轻男子道,拖着清涯道人就往里面跑。刚好撞上刚跑出来的宋唯仙二人。 苏希锦带着花狸和逐日等人,来到山中央,穿过密林,中间留出一片空地。这是因为怕引起火灾,她特意让人割的。 “宋唯仙,”她来到洞口叫了一声。 不一会儿里面便跑出几个人,个个衣衫褴褛,头发杂乱,面目灰黑。 “成功了,师父,我们成功了。”宋唯仙跳起来,抱着苏希锦激动得无与伦比,“师父,我是不是又有诗了?” 苏希锦点头,洞内传出一阵火药味儿,“不是让你们在外面实验的吗?万一洞塌了怎么办?” 她责备。 几人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这不是怕别人听见么?”与宋唯仙差不多大的王五小声说。 清涯道人瞪了他一眼,“大人要不要进去看看?” 苏希锦点了点头,洞内烟火味浓烈。她用手捂住口鼻,洞内已经面目全非,材料已经用完了,只剩下一些组合。 宋唯仙从备用洞中拿出火箭筒,并一颗小黑球,小心翼翼装备好,点燃并发射出去。 长箭百步而止,落地便点燃周围的枯草。 花狸,逐日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宋唯仙收了箭筒,“此箭百步可突袭敌营粮草。” 射程还是差了些,苏希锦暗道。小黑球是黑火药,没有现代黄火药威力大,但冷兵器时代也够用了。 且黑火药运用灵活多样,效果显著。唯一不好的就是配置简单,只要有配方,谁都会。 “此事事关一国安危,大家且保守好秘密,”她严肃叮嘱众人,“待时机成熟,我会告诉陛下。为尔等请功。” 宋唯仙不在意,他只要诗词。 王五和张道人都十分开心,坑蒙拐骗一辈子,总算有份稳定的工作,且还能为国做贡献,比当道士强多了。 “苏大人,”清涯道人面色凝重迟疑,“这会死不少人吧?” 众人皆安静下来,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苏希锦道,“战争都会死人,但为了永久的和平,战争是必要的。” “火器只是提高陈国军事实力,用不用,怎么用都在人为。” 此话有道理,几人皆松了一口气。 宋唯仙好奇问:“师父,这些你怎么想出来的?” “天书上来看的,”苏希锦笑说。 她本来是开玩笑,没想几个炼丹师都当真了。 “我就说苏大人年纪轻轻怎么懂这么多,肯定有仙人指路。”张道人说。 王五道:“以后别人再说没有仙人,我跟他急。” 宋唯仙:“师父可以跟我讲讲天上的事么?” 清涯道人:“天书上可有记载长生不老药?” 苏希锦:“……” 她给每人放了假,并给宋唯仙留了几首诗,就下山回城。 城门一阵混乱,几人在门外等了许久都不见长队移动。 “大人,出去看看。” 逐日下车查探情况,很快回来,“是一女子在前面哭闹,禁军正在赶人。不过一炷香便可通行。” “因何哭闹?” “说是一富商小妾,被借给友人生子,如今染了病便被抛弃。” “天子脚下,还有这等奇葩事?”苏希锦奇道。 “大人有所不知,借妾生子在民间十分流行,最近传至东京。一般生了子的小妾,运气好的就回到老爷身边。运气差的就被赶出府。” 像这等染了病的女人,直接撵出城。 古代女人身如浮萍,何其可悲。 花狸听后十分气愤,“就没有官府管吗?” “必定有人撑腰,才敢肆无忌惮。”苏希锦冷冷道,“让她上我们车吧。” “大人……”逐日犹豫,“她身染花柳病……” “无事,”苏希锦摆了摆手,“回府让华大夫给看看。” 很快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被请上车,她五官清秀,头发高盘,形容憔悴,衣裳在争执中皱成一团。 “你……你是大人?”女子见她十来岁,明明女身却穿着一袭绿色官袍,惊讶地问。 苏希锦还未回话,就见她跪在自己身前,不断叩头,“请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花狸赶紧拉起她,“你先起来慢慢说。” “听你口音不像封都人?”苏希锦问。 女子抱着灰布袋,哭哭啼啼,“民女乃庐州人,本是良家子。几月前被人掳到青楼,卖给城东方员外做妾。伺候了员外三月,方员外腻了又把我租给他朋友生子。才待一个月,主母就怀了身孕。方员外说我旺人,就把我又租给另一个朋友。” “那朋友常年流连于秦楼楚馆,将病带给了我。后反咬一口,不给租金,方员外见我没用了,就把我赶出城。” 花狸听得气愤异常,骂道:“丧心病狂,简直不是人。” 苏希锦忍气,皇城脚下,这种事情发生得明目张胆,实在可怕。 “你且随我进城,我先令大夫为你看病。” 车上了解到女子名叫巧儿,泸州人,今年十七岁。与她一起被骗的还有她妹妹,十五岁。不知去向。 她自知生病无药可医,只想求苏希锦帮她找到妹妹。 “我妹妹生得如花似玉,从小被我保护着长大,不知如今身在何方。”巧儿哭泣。 苏希锦让华大夫帮她看看可有治疗希望。 “男……男大夫?”巧儿红着脸躲在花狸身后,不敢上前。 她们生病都是自己躲起来吃点药,能拖过去就活,拖不过去就魂归地府。 华痴眉间的褶皱都快挤成雅鲁藏布大峡谷,神情一派严肃,“在我眼里病人无男女之分。” “华大夫乃神医华佗之后,肠痈都能治好。”苏希锦劝她。 “想想你的妹妹。”花狸将她推出去。 巧儿这才低头,羞愧地跟华大夫进屋。 一盏茶不到,两人便出了来,“不是花柳病,是长久不治引起的溃烂。我开一些草药,你每日敷上三帖便可。” 巧儿喜极而泣。 苏希锦留她在府里休养,回屋找了张纸记下:女性地位低、女性就医难。 这是她独特的习惯,凡是看到的社会问题,就记载在册。以便自己今后对症下药。 庆丰八年四月二十三,文和公主殁。大理来信称文和公主于半夜三更跳城墙而亡。新王登基,此乃不祥征兆。为了两国和平,希望陈国再送公主和亲,否则兵临城下。 消息一出,全朝震动。 以三大家族为首的政事堂,要求送三公主和亲,并陪嫁二十万。以韩太傅为首的枢密院,认为大理狼子野心,与其谈和,不如一战。 福宁殿外,三公主长跪不起。祈求皇上不要将她嫁给五十多岁的大理王作妾。 是的,大理国有王后,三公主过去只能作妾。 “请皇上送三公主和亲,换边境安宁。” 主和派齐声高喊。 龙凤案上,周武煦双手放置于膝,眼神锐利,不发一言。 枢密副诚意董呈出列直言:“大理乱陈之心早有,公主此去前途渺茫。” 礼部侍郎道,“一个女人与国家安危比,孰轻孰重,董大人能分辨吧?” “前头是你们不让文和公主回国,”一枢密院武将说,“如今文和公主死因不明,不为之讨回公道。反派三公主和亲,我大陈威严何在?” “文和公主乃跳城楼而亡,与大理何干?为今之计乃重派一名公主和亲,结两国之好,让大理王朝消气。” “懦夫!”枢密副承旨怒骂。 “皇上!你瞧。董大人委实粗鄙,竟然骂本官。” “骂的就是你,一个靠牺牲女人的懦夫。” 两人指头怒骂,又互相有人劝架,一时间朝堂拉拉扯扯,混乱不堪。 周武煦猛然将真龙玉玺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堂堂大臣,成何体统!” 拉扯中的人纷纷停下,扶好乌纱帽,各自归位。 一小黄门自殿外而进,朗声禀告,“禀皇上,苏大人请求觐见。” 众人心中疑惑,她一个女人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要主动和亲? 周武煦目光一闪,声音冷寂:“宣!” 苏希锦自翰林院而来,行色匆匆。走至福宁殿前时,见到一熟悉的人影跪在青砖地上。 脚下一顿。 三公主抬起绯红的眼眶,狠狠瞪了她一眼,“怎么?看我落难,你很开心?” 苏希锦收回目光,抱袖而进,走至殿外,刚好听到礼部侍郎那句,“让大理消气。” 她站在门外,听里面对骂,等太监通报后才进去。 周武煦与她对视一眼,问道:“苏卿前来所为何事?” 苏希锦持笏禀告,“臣闻大理和亲一事,有自己的想法,特来禀告皇上。” “哼,”礼部侍郎冷哼,“你一介女子,皇上让你待在翰林院已是皇恩浩荡,有何资格染指政事?” 苏希锦回以冷笑,“皇上都允许了,谢侍郎何故嘲讽我?” 谢侍郎不答。 苏希锦骂道,“懦夫。” 谢侍郎闻言,眼睛睁得浑圆,指着苏希锦颤抖,“你敢骂我?” “骂的就是你,”苏希锦点头,笑道,“谢侍郎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怪有自知之明的。” 武官阵营传来一阵偷笑,谢侍郎面红耳赤,被涂大人骂,他尚且可以骂回去。 被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骂,他若计较便是失了身段。 苏希锦踱步,脆声道:“方才在殿外听见谢侍郎要将公主送去大理,让大理消气。苏某没忍住笑出了声。” “大理历朝历代都是我国的臣子,君臣君臣,哪儿有君王让臣子消气的道理?谢侍郎既然那么大方,不如派你女儿去和亲,怎么样?” 谢侍郎便是谢婉之父,苏希锦原本不想牵扯谢婉,此时也是话赶话。 “无知小儿,信口开河,”谢侍郎呵道,“大理索要的是皇室公主,我女儿可是皇室?” “这有何难?”苏希锦摆了摆手,“封为公主,入名玉碟,历朝历代都这么干。何况谢氏女儿,不是跟皇室一样尊贵?” 谢侍郎不语。 户部尚书道,“依苏大人的意思,也是同意让公主和亲了?” “不不不,”苏希锦连连否决,仿佛十分害怕与他们意见一致,“下官还没你们那么无耻,堂堂七尺男儿,关键时刻靠女人保富贵平安。” 第92章 喜提一儿 一句话得罪一大帮人,若非顾忌皇上扔了玉玺,他们肯定要与她说道说道。 “非要逞口舌之快,本官不信你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方法。”一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道。 “自然有,打。” “打?”仿佛听了极大的笑话一般,他扬声大笑,“你可知跟大理打,国内空虚,若辽、吐蕃趁此南下,千里江山将毁于一旦?” “知,”苏希锦点头,“我还知除了交趾,大理是邻国中面积最小的。若连它都跪,其他国家见状,会纷纷效仿。” 毕竟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到钱,这种事谁不会干? “你说得极对,”武官阵营有人认同,苏希锦辩认一下,正是齐王。 齐王早些年乃武将出身,如今兵马充当了禁军。四大禁军里,他占一股。 齐王道:“诸位莫要忘了,陈与大理签订过百年盟约。这才十来年,新王一登位,便挑衅、威胁于陈。可见非诚信之辈。” 苏希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众位也莫要忘了,大理不止要和亲公主,还要求陪嫁白银十万,绢十万匹。” “这是什么概念?据我所知,陈国五年的收入约等于此。也就是说用陈五年积累,换南边安宁。这五年不说白做,到底令国库空虚。且拿自己的钱,养他国之兵,实在荒谬。” 有人骇然,厉声诘问:“你怎知国库收入?” “算的呗,”苏希锦挑眉,“下官看庆光历史,有史官记载庆光十年各路岁赋谷几何,帛几何,金几何,铁几何,铜钱几何……其中就以白银最少。” “……” 苏希锦继续道,“其实有一事下官尚且不明,和亲究竟是大理王的主意,还是大理国的主意?” “有何区别?” “自然有,若是大理王的主意,很可能是他一意孤行,可策反。若是大理国的主意,可能在试探陈反应,看能否一战。” 就像现代外交一般,先找点噱头欺负你,若你忍了,它会变本加厉。若你态度强硬,它反而会慎重行事。 无外乎是一个态度。 “大理地少人稀,崇儒信佛善外交,微臣以为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不过大理国必然知道,然作壁上观。到时候若输了,只管将所有过错推到大理王身上。再度求和。” 周武煦与韩太傅双双凝神听辩,几人仿佛又回到了庆丰三年那个夏天。 听她谈削藩,谈四等官,高谈阔论。 “有道理,”身后传来一阵阵讨论声。官员门交头接耳,互相说着心中的看法。 “既如此,直接策反便是,苏大人为何说打?”谢太师问。 苏希锦回忆了一下这两天看到的历史,侃侃而谈,“陈建朝二十载,除了庆光七年一仗,不战而降。引得四方嘲笑,边界不宁。” 不战而降令在场许多人耳红面赤,脚趾抓地。 “所以臣以为,如今将计就计收服大理,一是立威,二是以防今后大理与吐蕃结盟,对陈造成后患。” “这不可,”吕相站出来,“你可知出战一次,死伤几何?耗财几何?” “陈每年向大理进购成千上万的马匹,一旦开战,我们的战马势必被扣。”谢太师也道。 “苏大人方才说的策反我看行,大理内部流派众多,可策。不一定非打仗不可。”又有人道。 原来这群人一个个心里明白,只是在他们心中,家族利益高于国家。 如今可以不损害自身利益,他们当然支持策反。 “所以还和不和亲?”有人小声问。 “……” “如果策反,公主可不去。” “微臣以为公主去好,可稳定大理,再结盟约。” “当务之急先弄清大理真正意图。” 苏希锦:感情她这一席话白说了。 “臣以为苏大人所言有道理。” 就在苏希锦苦笑中,一位她意想不到的重量级人物,竟然站出来支持她。 陈太保拱了拱手,腰上的金鱼袋耀眼夺目,“陈休养二十载,一直没有机会立威。此次大理毁约,臣以为正是出征大理的好时机。可派人前往一战。” 太保大人突然出列,出乎众人意料,朝廷少了一半声音。 谢太师眉头紧拧,“太保大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吕相亦是不解,“边界究竟如何,太保大人心知肚明。” 苏希锦心头一跳,自己莫非落入他人陷阱了? “哦,”龙椅上,只听周武煦拉长了声音,“太保心中可有领兵人选?” “主将为虎啸营指挥史康适廷,他有勇有谋,作战经验丰富。” “哦,那副将呢?” “赵王。” 赵王,三皇子? 苏希锦突觉灵台一清,陈太保原来是想替三皇子揽政绩。 无论如何争执,大理之战必胜。而陈国储君未立,成年的两位皇子均无政绩。 只要三皇子去大理战场镀金,回来便可请立太子。 她能想到,其他人更能想到。 谢太师面如土色,尤为难看。好好的盟友竟然抛弃他单干,甚至还想踩着自己上位。 “吴王也可前往,”他说。 此刻,前往大理的人成了香饽饽。 “儿臣愿意前往大理扬我国威,安定边境。”三皇子赵王温文尔雅,一表非凡。 二皇子吴王紧随其后,“以女子保平安实非男子气概。三公主乃儿臣之妹,儿臣也愿前去,重击大理。” 不过一个问题,局面瞬息一变。苏希锦凝神看周武煦,却见他将目光集于一处。 微微一愣,顺着方向看过去,韩韫玉? 对方嘴角微勾,冲她点头示意,眼里的笑意消散不去。 士族不打仗,是因为不仅没有利益,还自身消耗实力。而皇上想打仗,是想消耗士族战力,提升自己。 好深的心机!一时间苏希锦陷入迷茫,不知该不该将火器拿出来。 早朝很快散去,众人由打不打,转向派谁打。 陈太保与赵王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打仗的。此次副将势必落在赵王头上。 储君之位在向他招手。 “苏卿,还不走吗?”福宁殿内,周武煦注视着她,神色揶揄。 苏希锦这才发现周围人都走了,就剩一个等她的韩韫玉。 “小师妹可是有事向皇上禀告?” 韩韫玉柔声问。 苏希锦摇了摇头,大佬阴谋家,玩不过。 不玩了。 埋头走出福宁殿,韩韫玉悄无声息跟在她身后。 太阳将影子拉得细长。 终于,她回神:“韩大哥不知踩影子会令人生病吗?” 韩韫玉三两步走至她身边,“现在不生气了?” “此事乃昨日散朝之后,我与陛下所定。并不知道你今日会来觐见。” “我并未生气,此等机密之事,必有保密工作。”苏希锦摇了摇头,她非不识大体之人。 “那你?” 苏希锦停住脚步,“只是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与大理之战有关?” “是,”苏希锦点头,又摇头,“不止大理之战。” 既然皇上想消耗士族兵力,必定不会让战争如此顺利。那她的火器此刻拿出来有何意义? 可不拿出来,看着那么多陈国子弟送死,又实在残忍。 与大理之战有关,又不止大理…… 韩韫玉目光炯炯,清亮深邃,“师妹,可是有什么秘术?” “嗯,”苏希锦点头,“但我不想告诉你。” 她这人记仇,虽说韩韫玉没有告诉她的义务,但她在福宁殿那么卖力辩论,他竟然一句提醒也没有。 委实可恨,难以消气。 韩韫玉低头轻笑,“作为补偿,我帮你做一件事可行?” “什么?” “你府上可是进过一位女子,叫巧儿。” “嗯,你怎么知道?”苏希锦疑虑。 莫非花狸三人还是他的耳报? “瞎想什么呢?”韩韫玉神色无奈,“人既然给了你,便只你一个主人,前尘后世皆与韩府无关。” “那?” “你昨日那样大张旗鼓带人走,谁会不知?便是守门的士兵,也是我交代过的。” 苏希锦:“我就说为何士兵不检查我车厢,还以为是翰林院的身份呢。” “巧儿前尘我了解一些,她还有个妹妹。若我猜得不错,她必定求你帮忙寻妹。” “你可真会算。”苏希锦叹服。 韩韫玉又是一笑,玉雕般的五官多了几分明媚。“我知道她妹妹在哪里。” “哪里?” “小孩子别问,”他摸了摸她脑袋,“我自给你带来。另外,你不是还想要那个工匠吗?我一并给你带来。” “你说的可是乞巧节,谜底摊位老者?” 当时她看上了老者手艺,可惜第二天老者如石沉大海,不见踪迹。 “自然,”他轻声清润,“你非爱珠钗配饰之人,如此执着,想来是看上了他的手艺。” “也是你眼光独到,他乃鲁国公输盘之后,寻常不下山。我的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找到,最后还是用计引他出来。” 公输盘?那不是鲁班么? 苏希锦郁气顿消,双眼弯成月牙,兴高采烈:“韩少卿心细如发,下官甘拜下风。” 火箭筒射程太短,可惜她手里没有合适的木匠,宋唯仙他们拼尽全力也能射出百步。 如果有了老者的手艺,火器威力必定更上一层楼。 韩韫玉见她展颜欢笑,终于舒了一口气,不敢再提大理之事。 “府上厨子做了灯芯糕,你随我回府去?” “不用了,我有正事要做。” 苏希锦直接接拒绝,“对了,我记得贩卖人口乃大罪,领头人处以腰斩,其他参与者也需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巧儿与我说她是被人掳至京都,卖给城东方员外。” “这应当归你们大理寺管对不对?团伙作案,若查清怎么也算你的政绩。” “好。” 二人与殿外上车分别。 商梨最近有些烦躁,行事神情恍惚,闲来无事便杵着下巴叹气。 “哎。” 这是她今天第三十二次叹气。 花狸为苏希锦煨好茶,又从拿出林家送来的熏香点燃,一室清甜。 “哎。”叹气声又至。 苏希锦放下手中书籍,“阿梨,何故叹气?” 商梨看了她一眼,目光哀怨,“小姐,巧儿的妹妹什么时候找到啊?” 苏希锦盯着她两秒,突然明了,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放心华大夫?” “才没有。” 巧儿自打病好,便一直待在华大夫的院子里打杂。以报答救命之恩。 商梨继续叹气,颇是不解,“救她的明明是您,为何向华痴报恩?” “焉知她没向我说明?”苏希锦抿笑,巧儿心灵手巧,心地善良。病好后曾向苏希锦提出以命报恩。 苏希锦拒绝,听闻她有些草药功底,便让她跟华大夫学习医术。专门学习妇科一类。 女性地位低,女性看病难,光喊喊男女平等人家只会以为她有病。 还不如创造就业岗位,提升女性现实价值,为女性谋福利。 她准备在京都开一间女医馆,专门为妇女看病。而巧儿就是女医馆第一人。 “小姐你让巧儿去的啊?”商梨委屈,她与华大夫情投意合,正在热恋。 巧儿的出现让她有了危机感。 “她是去学医的,不是跟你抢华大夫,”苏希锦解释,“对了,你与华大夫两情相悦,华大夫可有向商总管提亲?” “提了,”商梨点头,“义父还没答应。” “为何?” 商梨脸微微泛红,小声道,“华痴拿了本医书向义父提亲。义父说他没诚意,让准备三书六礼。” 苏希锦乐了,“说不得那本书比三书六礼都值钱。” “可不是,”商梨气鼓鼓道,“我跟义父说了,那是华家藏书,珍贵无比。可义父说他不识字,就要三书六礼。” “商总管说的也没问题,”然华痴自小无父无母,不懂这些规矩。 “府里好久没有喜事了,”苏希锦提议,“不如我让阿娘为你俩请媒做保,如何?” “多谢小姐。” 苏希锦将此事告知林氏,对方很是开心,带着白荷风风火火操办事宜。 因着华痴无父无母,所以认苏义孝为义父。 林氏笑得合不拢嘴,原本只是帮忙保媒,没想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苏义孝去田里逛了一圈,回来便喜提一儿,惊得说不出话。 “华某身份低微,苏大人若不愿意,某必不强求。” “别别别,”苏义孝慌忙摆手,“我泥腿子出身,身份高不到哪里去。倒是你,华佗之后,我才……” 主要父亲三十出头,儿子二十岁,怎么看怎么怪异。 第93章 献火器升官 两家约好,商梨从太傅府出嫁,华痴从苏府接亲。 婚礼订在八月末,不冷不热。 商梨自庆丰三年跟着苏希锦,如今已有四年多。虽性格直爽贪玩,但为人忠心,事事以她为先。 两人虽为主仆,实为姐妹。 如今商梨出嫁,苏希锦为她添了许多嫁妆,对方感动得泪眼汪汪。 “这几个月你就待在太傅府,安心绣嫁衣。”苏希锦好声叮嘱。 “小姐,你放心,等我一嫁完人,就回来服侍你。” “越说越不成样子,”苏希锦莞尔,“嫁人后你便是我嫂嫂,哪儿有嫂嫂服侍妹妹的?” 她替商梨擦干眼泪,“我爹在城南给义兄买了一处宅子,离我们这里不远。你结婚后可以住那边,也可以住义兄如今的院子,反正看你们。” “小姐你真好,能侍奉您,是商梨一辈子的福气。” “以后这种话别说了。” 商梨去韩府,苏希锦身边便少了一个人。韩韫玉将铁灵送了回来。 日后珍珠管屋内,铁灵与花狸二人随她外出,保她平安。 几月不见,铁灵高了不止一头,瘦弱的身子变得强健有力,黄白皮变成了小麦黑。 若非韩韫玉说她是铁灵,苏希锦还以为换了个人。 四月末,陈国拒绝大理和亲请求,大理反。 皇上任虎啸营指挥史康适廷为主将,赵王周乐柯为副将,携十万大军出征大理。 看着浩浩汤汤的布盔长枪队伍,苏希锦狠心站出来。 “禀陛下,下官有一神器想献给陛下。” 此时周武煦刚带着文武百官,与大军践行。听到她的话,眉头一挑,暂未言语。 百官禁声,很快有人抱怨。 “既然有神器,方才怎么不献?” “不是什么武器都称得上神器,苏翰林莫要夸大其事。” “非是下官不愿说,一是武器机密,二是武器量少,三是微臣怕造成过多人死亡。” “哦?说来听听。”周武煦被她说得心痒痒。 “此武器分三类,一为毒烟弹,二为火箭,三为炸药。” “火箭?这不早有了吗?往剑矢上绑块布,倒上油,点燃就行。” “此火箭非一般火箭,”苏希锦摇头,获得皇上允许后,让早就等在宣德门外的宋唯仙四人进场。 几人高矮胖瘦占全,皆身穿青蓝色道袍,挽着道长经典发髻,抬着一红色铁木箱,小心翼翼走来。 周武煦眼角抽搐,耳边响起文武百官的不屑声。 “苏大人的神器便是这些炼丹师?”有人调侃,“莫非是两军对垒时,让他们在城墙上跳大神?” “画符还差不多。” “荒唐!” “实在可笑。” 他们就不该对十几岁的孩子抱太大期望。 “你们才荒唐可笑,”宋唯仙气愤怼道,师父在他心里就是神,任何人都不能说,“我师父研究出神器,保家卫国。你们一个个什么都不做,全凭一张嘴。” 清涯子几人亦义愤填膺。心里下定决心:你们就笑吧,一会儿再打脸。 “这不是广平王家的世子吗?”有人眼尖认宋唯仙,高声呼喊,“哎,广平王,你儿子真出家当道士了?” 广平王冲那人冷哼一声,面色难看。“孽障,皇上面前,岂容你放肆?还不过来见过皇上。” 宋唯仙不理他,带着清涯子三人跟行礼后,便打开红木箱子。 钟鼓楼外有很大一片空地,王五上前说道:“请各位大人移步到楼上,将此地空出来,否则伤到众人。” 如此神秘,周绥靖更感兴趣了,领头带着人进了钟鼓楼。 “第一,火箭。”宋唯仙从箱子里拿出火箭筒,放入火药和箭矢,点燃火箭筒。 自有人提前在两百多步的地方放上粮草车。 只听见一声爆竹响,方才还好好的粮草车,突然自燃起来。火势迅猛不可扑灭。 “好!” “两百步!” 有人叫了一声。 宋唯仙道,“此为火箭,用少量火药作反力,使得它比一般的火箭飞得远。我们木艺不精,若制作大型火箭筒,可瞬发三十二支箭,一里开外点燃敌人粮草。” 这是苏希锦嫌弃火箭射程近,特意让他们改的。 一里?寻常的步弓射程只有五十步,辽国最好的凤鸣箭也不过百步余。 也就是说比辽的凤鸣箭还好? “好!”周武煦眼睛火热,“有此等利器,何愁天下不统?” 三十二支箭齐发! 文武百官皆议论纷纷,若这样的神器真制作成,敌方将领直接被打成筛子! 方才还嘲笑宋唯仙等人的官员们,纷纷打脸。 看着官员们个个变脸,四人扬眉吐气,王五得意地从箱子里拿出一铁球。 “此为毒烟弹,”他说着,将铁球套在火箭上。 一声轻啸,铁球飞出去又落在地上,瞬间平地起雾,带着刺鼻气味。 众人纷纷捂住鼻子,眼泪却不争气掉了下来。 “此为毒烟弹,我们在里面装了特制的刺鼻粉,可用于扰乱敌人视野。无毒的毒烟弹,可保护我军撤离。” 许迎年一边护着皇上,一边抹着眼泪,急急嚷道:“快熄灭,熄灭。” 宋唯仙摸了摸脑袋,有些歉意地道,“回公公,灭不了。” 周武煦摆了摆手,心态平和,“是好物。” 若忽略他泛红的眼眶,十分具有说服性。 “这毒烟可以令敌人不辨方向,失去作战能力。”枢密副承旨董呈捂着口鼻说,“打得敌人哭爹喊娘。” “就是忒无耻了点,”有人抹着泪说。 嘿,王五被夸得得意忘形,“你看我说就叫哭爹喊娘弹嘛。” “低俗,”宋唯仙嫌弃道,他就不喜欢这东西,忒阴险了。 “无耻是无耻,有效果就行。”一彪形大汉乐呵呵说。 一盏茶后,烟雾散去,只空中留有一点刺鼻味道。 周武煦问:“还有火药呢?”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回陛下,火药威力巨大,不便演示。” “哦?还有这种说法?” “是的,”王五拱手,“三月城南那洞坑,就是火药炸成。不过是大量火药,我们这个没那么厉害。” “小火药可利用投石机,千里外攻城。” “什么?城南那坑是你们弄的?”大理寺卿一听还得了?粗着嗓子怒吼,“个小兔崽子,我们以为是敌袭!全寺上下不吃不喝查了几天几夜,就没见你们冒气。” 王五打了个激灵,悄悄躲在宋唯仙身后,“那次是误会,我们也不知道会爆炸。” 大理寺卿狂暴,“个小兔崽子,一会儿跟我去大理寺销案。” 苏希锦闷笑,众人皆开怀大笑。 周武煦通体舒畅,抬了抬手,“哎,他们年纪小,研究失误是必须的。” 又转过来问苏希锦,“你发明了神器,要什么奖励?不如封你做左司郎中?” 左司郎中正五品,品级不显,但它属于尚书省,协掌尚书都省事务,监管吏、户、礼部诸司政务…… 相当于中央党委,比百官之首的吏部还高! 众人神色各异,发明神器,提高陈国军事实力,官升一级他们无话可说。 可苏希锦年纪小,入朝不过两月,资质尚浅。让她去尚书省管理里六部,实在拔得太高。 毕竟那是许多人终极目标。 然无人敢说话,神器的发明,远远高于这个官职。 “请皇上收回成命,”苏希锦拱手婉拒,“左司郎中任务重大,下官资质尚浅,不足以担此重任。且此神器的发明,虽是我的主意,却是由他们几个实际操作,皇上不如赏赐他们。” “苏大人谦逊有礼,淡泊名利,让我等汗颜。”有人顺着她的梯子下去。 “不如就依苏大人之言,赏赐宋世子等人。” “苏大人言之有理,她入朝不足两月,可记功一件,另行赏赐。” 王五等人没想苏希锦把自己的赏赐给他们,纷纷推却。 “既如此,”周武煦沉吟,“不如赐广平王世子为军器监弩坊署令,剩下三人任军器监弩坊署史,专门研发火器。若研发、改良有方,可官升一级。” 军器监弩坊署令,正八品,掌出纳矛槊、弓矢、排弩、刃镞、杂作及工匠若。剩余三人无品级,但也是铁饭碗。 官职来得太突然,饶是他们做准备也懵了。 广平王没想到,有生之日还能看见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入仕当官。只觉得心潮澎湃,祖上冒青烟。 “孽……逆子,还不谢过皇上。” 宋唯仙不理他,反看了苏希锦一眼,见她点头才上前谢礼。 广平王气极,自己养大的儿子不听老子的话,却对一个十四岁女娃子言听计从。 憋屈,太憋屈了。 “贫道谢皇上恩赐,”那边几人行礼后,清涯子仍长跪不起:“然贫道无心仕途,愿得道观一间,终身伺候三清。” 周武煦愕然,还有不想当官的? “你可决定好了?不后悔?” “侍奉三清乃贫道毕生心愿,贫道不悔。” 或许一开始他是奔着当官发财去的,然见识到火药的威力后。清涯子良心不忍,惟愿常伴三清,为己赎罪。 “朕允了,”周武煦一口答应,“朕会令人造道观一间,赐名无量观,你为观主。” “贫道多谢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武煦十分满意,赏赐完众人,又对着苏希锦道,“大家都赏过了,不赏你过不去。然你确实入朝太短,不若朕赐你银鱼袋,破例享绯衣服,享五品俸禄,入福宁殿参议政事,如何?” 五品官员才可配银鱼袋,服绯衣,也就是说她虽还是翰林修撰,品级却为五品。 主要还有议政权! 四品以上官员才拥有的权利。 这是陈国乃至历史上第一例,女人当官入议政殿的例子。 “下官谢皇上恩典。” 苏希锦喜形于色,直接叩首接受。 韩国栋抚须,一脸骄傲。 苏义孝接受着众人恭贺。 余下官员又嫉又妒。 原来她要的不是左司郎中,而是议政权! 好有心机的女子。 方才谁说她淡泊名利来着?眼睛被纸糊住了吧! 苏希锦嘿嘿直乐,就简单送火器,没想有这样的福利。 以后她也能参与朝廷决策了。 她得认真想想,第一件事禀告什么。 关于建设陈国发展的建议? 牢记使命,不忘初心? 共创和谐社会,构建美好未来? 然而不等她想好,旬假就来了。 苏希锦带着花狸和铁灵上街,给商梨置办嫁妆。 “阿灵,你怎么训练这么久,武器还是这两颗大铁球?” 铁灵一上车,车厢自动下沉。苏希锦看着她手里的两颗铁球忍不住问。 铁灵神色认真:“这个顺手,听雪说,等我十二岁生辰,她再送我更大的。” 苏希锦哑然,“……你可真厉害。” 花狸忍笑。 却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人的高喊。 “站住!前面那个小偷给我站住!” “嘿,抓到了吧,看你往哪儿跑!” “敢在你爷爷面前偷东西,随我回衙门认罪。” 这声音男不男女不女,听着十分熟悉。苏希锦拉开窗幔,见一身着蓝衫,身材纤细的捕快,双手反擒着一成年男子。 “让你跑,”捕快踢了那男子一脚,恶狠狠骂道,“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你爷爷的名声,就敢在爷爷面前偷东西。” 说着转头,正好与苏希锦四目相对。 “笙笙!”苏希锦愕然。 就说为何这么久见不着她人影,原来她跑来当捕头了! “额,”被她认出,邱笙笙跑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后一提手中男子,向她走来,“苏大人,捎一程。” 说着将男子塞到前座绑着,自己则入了车厢。 “你今日不上朝?”她悻悻问。 “今日休假,”苏希锦解释,惊奇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当捕快了?” “半个月前,”邱笙笙道,“我哥被韩大人提拔进了大理寺,走时说衙门有缺位,就让我女扮男装去补了。” 她说着小心翼翼拍了拍身上的制度,“哎呀,又脏了。” 花狸将帕子用茶水打湿,递给她擦拭。 “我原本想跟你说,但是衙门太忙了,没机会。”她便边擦边说,“你都当官了,作为你的朋友,自然也不能太差。” 苏希锦含笑,“你一直很厉害。” “那是,”她骄傲的抬起下巴,“南街第一侠,抓的盗贼数不胜数。” 第94章 脚踏两条船 马车内,邱笙笙跟苏希锦聊了许多衙门趣事,自由鲜活,多姿多彩。 “邵公子知道你在衙门吗?” “不知道,”邱笙笙随意道,“他如今在昭文馆修书,等他回家,我也回家了。” 邵钰会试成绩位列三甲,留在昭文馆是不错的选择。 二人说着话,便到了衙门,邱笙笙下车前叮嘱:“别告诉我娘啊,他们还不知道。” 苏希锦含笑答应,又去流云斋给商梨添了嫁妆,再去城东的药铺找人。 城东药铺药材便宜,质量好,苏希锦以前在这里给华痴订了许多药。 但她今日不是买药。 药铺老板有个女儿,十五六岁,善医理。因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一直想找个赘婿,然看好的男子不愿意,愿意的男子又不看好,便耽搁至今。 苏希锦今日便是来找她的。 “小李大夫,帮我看下这个药单。” “钱赊着,等我爹拿了工钱就来还。” “小李大夫,金钱草有没有?” 药铺门前挤满了人,一位女子正在里面抓药。无论病人说什么,那女子都温柔友好,不慌不忙,耐心十足。 苏希锦一直等到中午,人散去后才驱车上前。 “小李大夫,”她走进店铺,靠在柜台上叫了一声。 “苏姑娘又来采药?”李紫苏见是她,甚是惊喜,“今日想买些什么?” “今日不买药材,”苏希锦摇头,指着她道,“今日专门来找你的。” “我?”李紫苏惊讶,“姑娘找我做什么?莫不是家中有人生病?” 那也该找华大夫。 “借一步说话。” 二人进入内屋,苏希锦将她要开女医馆的想法说了出来。 “服务对象为女患者,大夫也都为女性。一是方便女子看病,二是让无家可归的女子有项安身立命的活计。” “目前我府上培养了一个,等你到位便可以开馆了。” 李紫苏听后,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我这里没问题,与阿爹阿爷说说就行。等说好,去哪里找你?” “城南三巷,苏少卿府。” 李紫苏捂嘴惊讶,“你是苏状元!” 苏希锦笑着点了点头。 “天啦,我竟然见到了真人。”她惊喜万分,不停打量。 苏希锦任她看,等出去便让花狸盘了一家商铺,开始简单的装修。 回府就遇见周绥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从车里提溜了下来。 “小矮子,”他提着她的衣领神秘兮兮道,“带你去个地方。” 苏希锦从他手里挣脱,问:“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他挑了挑眉,一脸坏笑,“你先去换上男装。” 苏希锦直觉没好事,但又被他勾起了兴趣。 等换了男装出来,周绥靖一把将她抓上马,奔驰而去。 “到底去哪里,怎么这么神秘?” “一个好地方。”他仍然卖关子,怎么都不愿说。 可眼里的兴奋怎么都掩藏不住。 苏希锦只能作罢,“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保灵寺。” 又是保灵寺,上次二人分开他也说保灵寺。 耳边传来周绥靖的声音,“你认识谢婉吗?” “认识,”苏希锦不解。 “那你知道她有哪些喜好?” “你喜欢谢婉?”苏希锦顿时明白过来,难怪他回回往保灵寺跑。 “也不是喜欢,”周绥靖手扯缰绳,想找个词语形容,然词语匮乏,只能作罢,“算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于是苏希锦便不再问。 马在人群中自由穿梭,穿出南街,到达西街。最后停在一高大的绿楼外。 绿楼上挂红色牌匾,书写着“春风楼”三字。 苏希锦嘴角抽搐,“妓院?” “相公馆,”周绥靖纠正,嫌她没见识。 “你韩大哥身边连个暖床丫头都没有。我们都以为他不近女色,原来他好这口。”他贱兮兮地说。 苏希锦忍着抽搐的冲动,“所以你带我来这里抓他?” “自然,我又不好这口。”周绥靖说着搂着她悄声道,“我都已经打听好了,二楼牡丹公子。” 两人拉拉扯扯进门,老鸨热情相迎,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而光,眼里闪过一丝精明。 “二位客官是生面孔。”他说。 “被人介绍来的。” “如此,”老鸨问,“清倌还是红倌?” 周绥靖松开苏希锦,从袖口处掏出一把扇子,摇了两下不顺手,便扔给苏希锦。 “别的都不要,只要牡丹公子。” “牡丹公子规矩大,一天只见一位客人,”老鸨满含歉意,知道他两身份非富即贵,遂道,“不如我给二位介绍芍药和泽兰,这两位都是我春风楼当红相公。” 周绥靖皱眉,皇家威严尽显,“什么劳什子芍药,本……小爷我只要头牌。” 老鸨见多了这样的纨绔子弟,神色不变,仍旧和颜悦色。 苏希锦拉住周绥靖,“好,就他两吧。” 说完又拧了周绥靖一把,轻声提醒,“你不是来找人的吗?” 搁这儿争什么头牌。 两人上了二楼包厢,很快便进来两位公子,一黛紫色,一月牙白,紫色媚惑,白色清冷。二人颜色皆上乘,行动自带一股风流。 这就是古代鸭店?苏希锦眨了眨眼睛,看得认真。 “有点出息好不好,”周绥靖见她这副面孔就不爽了,“我们是来找人的。” “奴家芍药,二位公子想听什么?”紫衣小倌从身后的白脸小厮怀里,取出一把琵琶。 “弹你们最拿手的。”周绥靖翘着二郎腿,仪态懒散。 芍药微微一笑,细长的手指在弦上一拨,红唇轻启:“ 少年红粉共风流, 锦帐春宵恋不休。 兴魄罔知来宾馆, 狂魂疑似入仙舟。 脸红暗染胭脂汗, 面白误污粉黛油。 一倒一颠眠不得, 鸡声唱破五更秋。” “噗,”苏希锦正在喝茶,听到这手艳诗,没忍住喷了出来。 当真直白。 周绥靖神色尴尬,羞恼催促,“换一首。” 就听芍药又拨动手指,婉转唱道, “胭脂染就丽红妆, 半启犹含茉莉芳。 一种香甜谁识得, 殷勤帐里付情郎。 桃含颗,榴破房, 衔影霞杯入瑶觞。” 声音柔媚,眼神如勾,让人听了便浴火浑身。 周绥靖不淡定了,收了腿赶紧叫停。 苏希锦忍笑,“你们不是清倌吗?就没有清水一点的歌。” 这样的歌再来一首,清倌就变红倌了。 “我来为公子弹吧,”泽兰坐在苏希锦对面,身前横放一张古琴。 十指翻动,一首《凤求凰》跃然而出,琴艺高超,流畅自然。 没个十年半载练不成这样的好手艺。 一曲末了,苏希锦问,“你学琴多久了?” “十一年。”他道。 “你今年也就十七八岁吧。” “十七岁。” 六岁开始学琴,难怪琴艺如此之高。 她不及他。 牡丹公子的房间在对面,周绥靖侧耳倾听,突然眼睛一眯。 “我们出去一趟,你二人在这里弹琴,我们不回来,琴声不许停。” 他命令,然后领着苏希锦在一处房门停下,手指在纸窗上面戳了个洞。 转头示意苏希锦看。 蓝白厢房里,坐着一白一蓝两个人,白色清雅,蓝色雍容,正是韩韫玉和牡丹公子。 就听牡丹公子起身为韩韫玉续茶,声音冷硬:“奴家卖艺不卖身,韩公子今后不必再来了。” 强迫卖身? 苏希锦张大嘴,与周绥靖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难以置信。 “这里不适合公子,”韩韫玉声音清冷。 “哼,这里不适合,你韩府就适合了?”牡丹公子冷笑,“堂堂大陈第一公子,请个相公进府,不怕污了你的名声。” “名声乃身外之物,”韩韫玉淡淡道,“我一惯看得很淡。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保你下半辈子无虞。” 嘶,好深情,好霸道。苏希锦冷吸一口气,掐着周绥靖看得兴致勃勃。 对方亦兴奋,还转头冲她抬了抬下巴,得意洋洋:看,我就说有大瓜。 “哦,那你妻子呢?”牡丹公子突然一笑,“韩公子不怕有了我,今后妻子吃醋?” 里面韩韫玉似乎愣了一下,“这关我妻子何事?且她很不拘小节,亦不在乎这些。” 苏希锦瞪大了眼睛:嚯,一男一女,脚踏两条船! 周绥靖亦瞪大眼睛:嚯,连妻子都有了,男女通吃。 二人捂着嘴巴,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形容。 苏希锦指了指来路:要不要走? 倾听隐私总归不好。 周绥靖瞪了她一眼,好不容易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怎么可能放过。 正在这时,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刚回头,就见门自内打开,牡丹公子站在二人面前。 “两位还想听多久?” 被抓住了,周绥靖心虚,干笑:“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扯过意犹未尽的苏希锦,准备开溜。 “走什么?”韩韫玉自屋内走出,淡淡问道。 只看见他身后苏希锦,面色顿时一变,目露责备:“你怎么带她来这里?” 周绥靖自然不敢说是来抓他的,随意找了个借口:“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秦楼楚馆。我带她来见识见识,没想到……” 说着一脸坏笑,目光再二人身上徘徊。 “对,我们就来看看,什么也不做。”苏希锦躲在周绥靖身后,脸上带着同款坏笑。 韩韫玉顿时头疼,一步跨出,拉着她道,“先离开这里。” “哎,”猝不及防被抓住,苏希锦没反应过来,“你们不聊了?我们可以自己回去的。” “对对,我可以带她回去,我们茶钱还没付呢。” 周绥靖跟在两人身后。 “茶钱?”韩韫玉蓦然停下,面色阴沉,冷冷开口:“你还给她点人了?” “两个,”苏希锦伸出两根手指,“一个芍药,一个泽兰,这会儿正在包厢弹琴呢。” 听完再走,怎么也不能浪费钱。 韩韫玉盯着周绥靖,眼神凌厉如刀,“她说的是真的?” “也不是专门给她点的……我……我也有。”周绥靖后退一步,目光漂浮,“大哥别说二哥,你不也点了吗?还强迫人家跟你在一起。” 那后面的话要多强势,有多强势。 苏希锦点头,少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样是不对的。 韩韫玉面色难看,“我是……” 瓜田李下,怎么解释都引人怀疑。何况他方才的话却有歧义。 中计了,他反应过来,看向牡丹公子。 然方才还冰清玉洁,宁死不屈的牡丹公子,此刻一脸笑意,“韩公子,奴家当真卖艺不卖身。” 声音柔媚,无辜诱人。 周绥靖憋笑,“韫玉,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如果你喜欢,哥哥给你绑了,送上府去。” 绑架?苏希锦打了个冷颤,“不可!虽然性别不是爱情的阻碍,但也需两情相悦,强求不得。” 韩韫玉没有解释,捏紧苏希锦手指,对着牡丹公子道,“今日别过,烦请公子遵守承诺,将妙儿姑娘送到苏府。” 说着拉着苏希锦,带着周绥靖出门。 三人坐于马车内,无言沉默。 “你俩跟我去的?”最后还是韩韫玉率先开口。 他这人有些气场,明明他先去春风楼,明明他与人纠缠不休。 可那张不染世俗、遗世独立的脸,总让人心虚。 “那日我路过西街,看见你的身影一闪而过,便留意了几次。”周绥靖道,“放心,除了小矮子,我没对别人说过。” “以后也不会说。”苏希锦加上一句。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原来韩大哥好这口。她摇头,得亏自己思想开明先进,否则一定接受不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韩韫玉斟酌,“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子。” 二人点头,只差没将“不信”二字刻在脑门上。 韩韫玉叹了一口气,索性不再解释。 周绥靖冲苏希锦眨了眨眼睛:你看,他承认了吧。 苏希锦点头,默认了。 韩韫玉只当没看见二人小动作,撇去茶里的浮沫,对苏希锦道:“妙儿给你送去了。” “巧儿的妹妹?” “嗯,”他轻抿一口茶水,劝她:“以后不要去这种地方了。” 苏希锦就不乐意了,“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差别对待。” 韩韫玉便道:“我也不去了。” 又斜睨了周绥靖一眼,“他也不去了。” 凭什么?周绥靖张嘴,正欲反对,却败在他冰冷的目光下。 不去就不去,反正没有相公馆还有红楼。 第95章 遇刺 庆丰八年五月,指挥史康适廷和赵王周乐柯击败大理先锋军。大理求和,对陈国俯首称臣。 “没气性的软骨头,自己宣战,还没打就投降。”大殿里有人骂。 余者皆喜气洋洋。 “苏翰林料事如神,大理推说新皇一意孤行,如今正押他请罪。” “赵王殿下威武,年纪轻轻便如此神勇。”有人说。 此战受益最多的就是赵王。而今立他为太子的声音多如牛毛。 陈家人走路带风,更是压了剩下两大家族一头。 “各位先不要乐,如今大理求和,我们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自然不应,”枢密副承旨道,“如今我军士气高涨,合该一鼓作气直攻苴咩。” “下官以为当应,边疆传来消息,吐蕃蠢蠢欲动。” “不应,大理王奸诈残暴,背信弃义,百年盟约说毁就毁。此刻求和,焉知不是诈降?” “太师,你以为呢?”周武煦问。 “臣以为当应,原因有三:一是吐蕃异动,不便拖延时间。二是国库空虚,无法供给军队粮草。三是大理异族,我军多有水土不服。便是攻下也无法长治久安。” 最主要的是再打下去,赵王战功赫赫,到时太子之位定然落于他手。 有道理,众人点头。 “臣有异议,”陈太保俯首反对,“臣以为大理不可信。前北魏内乱,大理第一个趁虚而入,方有了如今的陈朝。陈建国七载,大理先王再次发兵,而今大理新王亦如是,由此可见大理本性如此,当不得真。” 周武煦轻轻点头,而今战无可战,退无可退,骑虎难下。 吕相眼中精光闪闪:“不若应和,然不称臣,结兄弟之盟,每年受大理朝奉。” 如此既不用费心管理,亦不用再打仗,吐蕃之危可解。还每年受朝奉,用大理的地养陈国的人,实在是高。 “吕相所言甚是。”有人附和。 “若称臣,便会走北魏老路。结兄弟之盟,便没了后顾之忧,还显得我大陈天子风度。” 这不是掩耳盗铃么?苏希锦心想,称臣都有异心,何况兄弟之国? “太傅?” 韩太傅躬身,“老臣以为大理迟早是陈的祸患。为今之计当速战速决。今有火器在手,攻下大理只是时间长短。吐蕃那边则派禁军带火器威慑。” 谢太师诘问:“依太傅而言,若攻下大理,派谁去接管?” “成……” “臣可以去,”苏希锦立刻站出来。 热热闹闹的大殿陡然安静,众人默契的看了看她那稚嫩的小身板,而后不约而同转头,各自议论。 “太傅且继续说。”不理小孩子捣乱,周武煦示意韩太傅继续说。 苏希锦抿嘴,再次上前,“臣真的可以。” “大理所处高原,多山多水,是连接陈与东南夷的交通要冲。常住民多白夷人,喜儒尊佛爱和平。大理地貌复杂,矿产丰富,可开采铁铜银等矿石。其属北亚热带高原季风气候,因地势原因,一年四季温差小,适合采茶种桑,养马养牛,为陈天然后养殖场。” “若我军进入大理,必先扫其皇室,稳固贵族,设大理府,与成都府相辅相持,再向民间传入陈国文化,徐徐图之……” 朝堂又是一静。 这些情报她是从哪里得来的?别是在大理安插了间谍吧? 许久,周武煦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苏希锦一喜。 “然你年纪太小,经验不丰,派你去大理便是羊入虎口。”他继续道。 苏希锦嘴角一瘪。 他忍住眼里的笑意,“朝廷用你之处甚多,你还是安安心心留在东京吧。” 说完,又转头与各位大臣聊起大理求和之事。 之后的声音嗡嗡不绝,苏希锦听着没插嘴。 最后他们商议,要么先应了求和,兄弟相称;要么继续攻大理,派成都知府前往大理接管。 几大家族各有各的打算,直到散朝都没有做出决定。 “而今国库空虚,实在不宜再战。”谢太师道。 周武煦沉目,国库空虚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 建朝二十载,陈的宫殿还是旧都的。皇上两殿,皇后、贵妃、贤妃各住一殿。淑妃的宫殿偏远,且只有两处房子。剩下所有妃子住一宫。皇子公主又住一宫。 皇室表面尊贵,实则里子还不如三大家族来得风光。 “不如发行纸币,建立中央钱庄。”苏希锦提议。 这原本是她被任翰林时就想说的,如今虽说迟到两个月,然时机正好。 周武煦好奇:“和解?” 苏希锦道:“臣昨日路过城西,见一夫妻抱头痛哭,问之则曰:他在祥和钱庄存入三年积蓄,而今祥和钱庄倒闭,老板跑了,存票成了废纸。” “臣又问了许多百姓,调查了许多钱庄,发现他们的制度并不规范,缺乏法律约束。” “……如今京都各大钱庄层出不穷,又没有统一标准,百姓分不清好坏,往往血本无归。有的甚至高利放贷,致人家破人亡。且市面上的银票多样,钱庄与钱庄之间并不互通。长此下去必成大患。” “苏爱卿以为如何?” 由苏卿变苏爱卿,她只用了一个早朝。 “统一纸币,建立国家钱庄,完善钱庄法律法规,打击地下钱庄。此不仅有利于百姓,也解了太师所言的国库之忧。” 一言出,八方愤怒。 而今世面上的钱庄都是达官贵人所设,动钱庄就是动他们的利益。 挡人财路,必遭灾秧。 每个人心里把她骂了个遍。 谢太师甚至后悔说出国库空虚四个字。 苏希锦低头,依旧秉持着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 她说的打击地下钱庄,又不是商业钱庄。 周武煦目光幽暗,眼神锐利,银票乃前几年由南方带入东京。 原只是一个换钱凭据,后来发展成了银票和钱庄。因为对百姓有利,并未引起重视。 谁知后来越演愈烈,地下钱庄、高利贷、赌博、卖地、辽国……层出不穷。 参与钱庄之人,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反倒是国库日渐空虚,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完善钱庄法律法规,势在必行。 “此事确是国之安危,整治迫在眉睫。”就连清议诸称的翰林学士都深有同感。 “刑部接到的受骗案子,一日多过一日。” “我司的盐铁,也有在地下钱庄出现。”说话的正是盐铁使。 亦是除了韩家外,皇上的另一心腹。 “如此看来,地下钱庄危害已久。”周武煦沉思,“须早早规范才好。” “臣附议。” 盐铁使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保皇派也加入支持队伍。 剩下之人犹豫一下,不得不加入进去。 不管利益如何,地下钱庄的危害有目共睹,明面上他们必须得支持。 周武煦内心甚慰,然面如寒冰,“大理寺何在?” 大理寺卿出列。 “此事交于你大理寺查处,一个月之内,务必给朕一个交代。” “臣遵旨。” “另外统一纸币,建立国家钱庄之事甚有道理。”周武煦看着恭敬立在一旁的苏希锦,“此事由你提出,本应由你管理。然你年纪太小,不如交给户部,由你从旁监督。你当如何?” “臣无异议。”苏希锦躬身。 直到散朝,都没人反对,事情尤其顺利。 顺利得仿佛只是说了一场梦话。 待应卯后,苏希锦接了苏义孝一同归家。 苏府两辆马车,今日林氏外出用了一辆,她与苏义孝便共用一辆。 车厢内,父女皆着红袍,腰配银鱼袋。 “我儿穿绯色真俊。”苏义孝一脸慈笑。 艳丽的绯,使她原本清丽的容颜多了几分艳丽。 苏希锦只是一笑,“爹爹在司农寺可还习惯?” “习惯,比工部习惯。”苏义孝道,“没那么多应酬,司农卿话少,政事都归他管。农事他都交给我。倒比原先还自在。” 这位大人倒懂得量才适用,苏希锦由衷为他开心。 “只权利越大,责任越大。”苏义孝说到这里,愁眉不展,“每次下到田间,深觉不能为百姓做更多。” 他揉了揉眉头,袖口翻飞,露出沾染的泥泞。 苏希锦伸手替他擦干净,“昨儿韩大哥送了我一个匠人,乃公输盘大师之后。我画了几副农具,让他帮忙制作。到时候爹爹试过,若觉好用,可推广开来。” “你制造的,必定是好物,都有些什么?” “一是曲辕犁,书上曾说曲辕灵活省力,可取代直辕犁。但只是书上记载,我没用过不知道。” “曲辕……没听说过,”苏义孝摇了摇头,“但可以试……” 马车悠然驶进巷道,到得里间,突然一陡。 “大人小心!”突然花狸纵身将二人扑倒。 一阵呼啸自耳边划过,擦伤她的脸颊。 “有埋伏,保护好大人。”逐日朗声喝道。 说着驾驶着马车飞快冲了过去。 铁灵飞舞着两颗铁球,替他挡箭,动作干净利落,虎虎生威。 不停有箭射在车壁上,发出砰砰响声。不过片刻,车厢便成了筛子。 “趴在地上,”苏希锦提醒。 “射马!”外间一粗犷的声音震得耳朵疼。 伴随着他的声音,马痛苦嘶鸣,而后狂奔向前,再戛然而止。 车内几人被癫出车厢。 苏希锦背部中了一箭,疼得眼泪汪汪。 “射穿红官服的。”粗矿的男声又起。 花狸自地上一跃而起,袖子横扫,卷起飞来的利箭,再朝原方向挥去。 只听几声惨叫。 “大人,躲在车厢后。”她抽空说。 袖口银光阵阵,一根根银针自她袖里飞出,射向车前,所过之处一片惨叫。 苏义孝起身将苏希锦护进怀里,摸到她后背的箭杆,才发现她中箭了。 “你受伤了?”他脸色苍白,眼眶泛红。 “没伤到要害。”苏希锦摇头,忍着肩上的剧痛,冷汗直流。 这群人一看就是冲她而来。 箭矢射完,那些人弃掉短弓,拿着刀不管不顾往前冲。 “护送大人离开。”人太多,只能边打边撤。 追风自房檐落下,一把抓向苏希锦。 往后的巷道更长。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越紧急,反倒越冷静,“别退,往前走。” 若她逃,他们断后必死。 追风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往前走近,穿过去就是大街。他们不敢在大街上杀人。 铁灵两颗铁球开路,追风调转方向,足蹬巷壁,一跃而过。 那群人没想到他两又回来了,调头奋起直追。却给了花狸等人可乘之机。 铁灵两只铁球,往前一扔,打中两人。 花狸的银针尽数落在刺客背上。 逐日一把长剑照着穿胸而过。 …… 走出巷道的那一刻,苏希锦早已晕倒,不省人事。 夜晚的苏府灯火通明,两位主人早晨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个个挂了彩。 华痴用烛火消毒,为苏希锦拔箭,巧儿和妙儿为花狸等人包扎伤口。 林氏靠在苏义孝怀里泪如泉涌,“怎么还没醒?” 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血腥味和酒味弥漫在房间,充斥着各人鼻腔。 “义母别担心,是失血过多而致的昏迷,”包好最后一圈布,华痴起身让苏义孝二人上前查看,“我已经用药,只要夜里不发烧,片刻便会醒来。” 床上苏希锦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嘴唇苍白,气息微弱。 “都是我没用,”苏义孝暗恨,“当时掉下去,若我护着她,她就不会受伤。” “是卑职等办事不利,未能护主子周全。”逐日带头跪了一地。 林氏一一扶起来,垂泪:“好孩子,多亏有你们,否则他们父女两早就……” 她心里充满了感激,“还好有你们,否则谁又能想到他们那么丧心病狂,青天白日杀人。” 说着握着苏希锦的手,后怕不已。 苏义孝亦沉默,活了三十几年第一次被刺杀,简直目无王法。 “太傅来了。”外面有人说。 “韩少爷和郡王也来了。” 林氏连忙擦干眼泪,与苏义孝出去迎接。 ………… 苏希锦醒来已是半夜,那时韩国栋等人早就走了。 林氏趴在她床头睡着了。 五月天夜里还有些凉意,她起身欲拿被子给她盖上,谁料一动钻心的疼痛便至肩处传来。 林氏听到动静醒来,“你终于醒了,娘担心了半宿。” 她一只手摸着自己额头,一只手放在她额间,“没发烧,还好。” “我身体养的这么好,怎么可能……嘶……”苏希锦想翻身,稍微一动便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孩子,”林氏连忙将她扶起来,“都说了别动别动,怎的不听话。” “我也不想动,”苏希锦苦笑,“可我想入厕。” 第96章 攻克宜咩 因着中箭,苏希锦整个左边都疼痛到麻木。失血令她头昏目眩。等林氏搀扶着她入厕,回到床上早已冷汗淋淋。 林氏心疼而无能为力,忍不住偷偷抹泪。 苏希锦脸色苍白,整个身子都疼痛不已,想安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华儿说伤到了骨头,最近先让卧病在床。三个月后才能动手。”若将养不好,整个手臂再不能恢复从前。 苏希锦勉强牵了牵嘴角,而后沉沉睡去。 许是走了一遭,受了凉风,也许是古代医疗条件太差,尽管有华痴医治,苏希锦还是不可避免发热了。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晌午,除了头昏,身上湿淋淋的,她倒一点感觉也没有。 铁灵蹲在她床前,眼眶绯红,瘪着嘴,宛如一只被人遗弃的京巴。 “阿灵,”她问,“什么时候了?” “晌午了,”铁灵语带哭腔,“小姐昨晚差点没了。” 她哭得惨烈,活像死了主人的京巴狗。 好个忠心的丫头,苏希锦深受感动,正欲安慰,却又听她说:“小姐没了,以后我上哪里吃饭?” 安慰的话卡在喉咙,苏希锦眼角直抽,白感动一场,“你们没受伤吧?” “我们都是些皮肉伤。” 她放下心,让他们好生休息。眯着眼睛看窗外的阳光,嘴里突然道,“早朝已经散了吧。” “都什么时候还想着早朝。”凉飕飕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苏希锦转头就看见周绥靖和韩韫玉。 二人皆身着官服,一看就是下朝后直接赶过来的。 两人身后跟着几个下人,大包小包提着。 韩韫玉上前小心打探她的伤情,她穿着白色对襟春衫,嘴唇毫无血色,干涸起皮,胸口可见露在外面的纱布。 里面层层叠叠,不知包了多少层。 韩韫玉倒了盏热茶,喂她喝下,看着她吸气便觉心头狠狠一揪。眼神也跟着冷了。 “这帮狗东西!”周绥靖见状,猛一跺脚,“畜牲不如。” “我动了他们的蛋糕,他们恨我也是理所当然。”苏希锦倒是想的明白。 这些人没有涉及他们的利益,一个个笑面虎似的。涉及到利益,那是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韩韫玉放下茶杯,用绸帕给她擦了擦唇角,“今日苏伯父替你告了假,皇上准了,命刑部谢郎中替你的职务。” 谢卯寅? 户部是陈家的地盘,让谢家与陈家斗,皇上作壁上观。等到两败俱伤时,再收获成果。 高明是高明,苏希锦仍有担忧,“钱庄这么大的利益,谢家舍得吗?” 那些人将她赶尽杀绝,不止因为她动了他们的蛋糕,还不想让她参与此事。 韩韫玉冷冷道:“若谢卯寅办好此事,皇上欲升他为刑部侍郎。” 刑部侍郎,从三品,相当于现代副部长。谢侍郎有家世加持,也才四十岁入礼部侍郎,而谢卯寅只有二十岁。 皇上如此大方,要的怕不止于此。 她低头思索,头顶的头发在阳光下,产生一圈光晕,柔和美好。 “你怕吗?”韩韫玉问。 苏希锦抬头,见他目光黑沉,复杂难掩,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当时怕,但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这才哪里哪。 地下钱庄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非法且有害的,必须捣毁。 她第一次下县工作时,那个县偏远僻陋,官商勾结,黑恶势力盛行。她的前一任副县长,被毁容从七楼扔下,死不瞑目。她上任后软硬不吃,用了三年肃清政治。其中虽有老师的帮助,也靠她自身的坚强。 她或许没有别人狠,也没别人聪明,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怕死。反正无父无母,死了倒可以团聚。 “当官嘛,得为百姓做事。”苏希锦想到这里,淡然一笑,“心中有信念,便无所畏惧。这次多亏你送来花狸几人,不然我早已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了。” 周绥靖闻言,疑惑道:“什么花狸?你给她人了?我也有。要不我留在你府里吧?” “你不上保灵寺了?”韩韫玉声音淡淡,对着苏希锦:“护主是他们的职责,护主不利是他们失职。你且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来看你。” 二人走后,苏希锦忍不住疲倦,再次睡下。 到得傍晚,突听三公主来了。 苏希锦问何事,花狸道,“三公主带了许多补品给小姐补身子,说小姐的恩情她记住了。” “她人呢?” “坐了一会儿,见小姐没醒,放下东西走了。” 苏希锦抬眼便见房里多了许多盒子,大盒小盒加起来,整整堆满了半个屋。 “收起来吧。” 花狸道好,起身收拾,“三公主还说,皇上为她指了门亲事。她以后不为难表少爷了。” “指定的谁?” “这个她没说。不过奴婢听闻是谢二公子。” “谢二公子?” 苏希锦惊讶,突然不明白周武煦想的什么。 论品性,谢二公子惦记自己亲妹妹,龌蹉无道德。论家世,谢家与陈吕两家都乃皇室心头大患。 将女儿嫁给他,苏希锦摇头,帝王心海底之针。 她卧床的第三天,朝廷拒绝大理求和,直接朝大理都城宜咩进攻。 第三天下午刑部谢郎中在郊外执行公务时,遭遇多人刺杀,好在随从众多,安然无恙。 然而傍晚时分,被人刺杀的谢卯寅却突然出现在了苏府。 “天色已晚,你不怕再被刺杀?”苏希锦问他。 “我来向你请教,”他自怀中掏出一卷纸,递给她,“国家钱庄是你的主意,想必你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纸上写的是户部最近做的事儿,他们花了三天研究银票究竟用圆形还是方形。 估计下一步是银票究竟用纸还是绸,或用绿色还是红色。如此三天三天又三天,半年都未必有定论。 “如今皇上已将此事交给你,我再看岂非僭越?”苏希锦问。 “我已经向皇上说明了,”谢卯寅苦笑,“说来惭愧,户部一直不让我插手钱庄之事,我也是最近才得到的一点消息。” “钱庄之事关乎一国社稷,当慎之又慎。等你们讨论出新纸币,市面上的货币就统统作废。商业钱庄那边也亦沟通,每次存款需向中央钱庄上交百分之二十的准备金……” 她将现代银行模式,事无巨细说与他听,包括每个可能发生的矛盾,以及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 谢卯寅听得极其认真,这种模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听过后觉得周全成熟,无懈可击。 不知她十几岁的脑袋里,真会有如此复杂的想法。完全不是一个人几天或几月能想出来的。 “一定要保证纸币的稳定性。户部那边一时肯定不让你插手,”苏希锦道,“不若这样……” 她示意他附耳过来,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他听。 谢卯寅听后眼前一亮,忍俊不禁,真是损到家了。 苏希锦嘴唇微勾,“我之前就是这样打算的,谁知没机会实施。” 她说到这里有些惋惜,因着带伤卧床,妍丽的脸上,又多了几分脆弱。 “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谢卯寅见她眉宇有疲色,起身告辞。 又向她保证,“刺杀之事我谢家并未参与。” 苏希锦摇头,是谁伤的她,她已经不在意。反应没有谢家,还有陈家张家王家。 只看谁出手快而已。 第二天,谢卯寅向圣上呈上两纸图案,说是户部讨论了三天所得,请圣上最终定论。圣上甚慰,选了第二种。 第三天,户部在讨论国家钱庄名称时。谢卯寅又提供几个名称,请皇上定论。 第四天,户部讨论钱庄设置流程时,谢卯寅已经将一整套流程呈于帝前…… 渐渐的户部发现无论他们讨论什么,谢卯寅就第二天请皇上定夺。整个流程下来,根本没他们的事儿,都是谢卯寅一个人说了算。 他们原本打算报团不带他玩,结果转身被他一个人孤立了。于是一个个上赶着拉他进圈。 苏希锦伤后第七天,林舒正带着林母前来探望。 林母拉着苏希锦一顿好哭,哭诉的路子跟林氏一样,不愧是母女。 等她被林氏带走,苏希锦将三公主的事告诉林舒正,“公主追了你这么久,你当真一点感觉也没有?” 林舒正冷笑,“被流氓追求,能高兴吗?若非她是公主,我早让人打断了她的腿。” 连下药这样的事情都能干出来,毫无底线。 林舒正又问她,“你受伤怎的不告诉我们?若非我回来听到了,不知被你瞒好久。” “怕外祖母担心,”苏希锦说,想起方才林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颇为头疼。 “二哥在惠兴县那边情况如何?” 林舒正会试过后,被皇上任命为惠兴县令。前段时间林舒正送二舅一家赴任惠兴,如今才回来。 “左不过是那样,除了风土人情不同,跟青阳县没甚区别。” “惠兴属惠州,多丘陵,光照足,那边靠海,海商密集,不知我让二哥帮我找的东西找到没。” “你还是等伤好了再操心吧,”林舒正潋滟美目折射出丝丝寒气,“这帮龟孙下手真狠。” “还不是没用,”苏希锦含笑,走了一个她,去了一个更难缠的谢卯寅,“我的身体虽无法参与,但我的灵魂与他们同在。” “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说笑,”林舒正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自口袋里拿出两个紫盒,“惠州那边有一种膏药,听说可以祛疤消痕,我刚好带了回来。” 膏药呈乳白色,质地细腻柔软,带着淡淡花香。 苏希锦让花狸收起来,而今伤口刚结淋,还用不上。 另一边,苏母哭过一场后,与林氏商议起两个孩子的婚事。 “你哥哥嫂嫂说阿锦如今是官身,正哥儿配不上,不让我过来问,怕伤了两家和气。” 林母头发斑白,面容慈祥,“这两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正哥儿心术正会疼人,阿锦看着柔弱实则有主见,两人青梅竹马,多年情谊是旁人比不上的。” “我是乐意的,”林氏一早就看上了自家侄儿,“只还得看两个孩子的意思。” “正哥儿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二十岁不娶,不是在等阿锦还是什么?这次得知阿锦遇刺,愣是跑死了一匹马赶回来。” “我也中意正哥儿,只阿锦还没开窍。”林氏迟疑,两家知根知底,又是亲戚关系。哥哥嫂嫂自小将阿锦当亲生女儿看待,嫁过去肯定没有婆媳矛盾。 再加上林家没有纳妾的习惯,两个哥哥坐拥钱财千万,至今只有嫂嫂一人。女儿嫁过去定能安稳一生。 唯一的为难之处在于自家丫头没开窍。 林氏想到这里颇觉苦恼,每日来府上看望女儿的青年才俊那么多,就没有一个她特别对待的。 “她而今身在官场,只怕身不由己。” 林母久居内宅,不知官场环境,于是道,“那你小声些询问,别坏了两个孩子感情。莫让他两以后连兄妹都没得做。” 林氏哭得有道理,准备等女儿高兴时悄悄打听。 庆丰五月初十,大理向吐蕃求援,吐蕃被火器惊扰,自顾不暇。 五月十二,陈国军队攻破大理首都,大理沦陷。赵王求胜心切,在追击逃亡皇室时,遭遇埋伏,身负重伤。 一喜一忧,前者令朝堂振奋,后者令陈氏蒙羞,赵王的功绩也因此大打折扣。给了剩下两大家族参奏之机。 下午,吴王妃怀孕三月的消息传至福宁殿,皇上大喜,赏赐如流水一样送进吴王府。 谢氏一族扳回一城,多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谢贵妃挺着大肚子喜气洋洋,“曲儿那孩子谨慎,头三个月瞒得死死的,连我也不知道。” 美人就是美人,受上天眷顾,怀孕也不影响她半分颜值。反而使她艳丽的面容,多了几分柔美。 “这些民间传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周武煦摸着她圆滚滚肚子,神色期待:“不知道我们这个家伙如何。” “皇上的孩子,必然是好的,”谢贵妃搂着圣上脖子,身子紧紧相贴,娇嗔羡慕,“臣妾听太医说,曲儿可能怀的是双胎。” 周武煦很是惊喜,又让人赏赐了一堆补品过去。 一家欢喜一家愁,另一边赵王妃被贤妃请进宫询问月事。又请御医给她调理身子,准备等赵王回来,一举中奖。 赵王妃是个单纯性子,红着眼眶责问,“娘娘只想着孩子,就不担心赵王吗?” 第97章 女医馆开张 “本宫的儿子,本宫能不担心?”陈贤妃冷笑。 “你若能怀孕,便是对他最大的助力。” 赵王妃心中气恼,面容依旧娇羞。她最怕这个婆婆,外人眼里她有多大度明事理,在她这里就有多计较严苛。 “九月你们就成亲一年了吧,”贤妃娘娘一丛一丛小心修剪着花枝,姿态悠闲,“那时也该给柯儿指两房侧妃了。至于你,能不能生出来,都是你的运气。” 赵王妃脸色惨白,双眼浸满了泪水,唯唯诺诺,“孩儿知道,孩儿告退。” 说完匆匆离开,娇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一瞬间,贤妃娘娘淡淡骂了句“蠢货”。 彼时苏希锦正在给“巧妙”姐妹商量女医馆的事,女医馆具有公益性质,初衷只为帮助女性。 “招人方面只招女子,若有那想学医理的女子,务必虚心教学,能留在医馆最好,不能留也不强求。” 今日阳光温和,苏希锦坐在院里晒太阳,伤口结痂,正在缓慢掉落,肩处痛痒难忍。 “大人放心,奴家都知道。” 说话的是韩韫玉从春风楼救回来的妙儿,乌发浓眼,鼻子小巧,却如巧儿说的一般美丽。 “拿不准的问华大夫,他一直在府里。李大夫杏林之家出身,行医经验丰富,便以她为主治大夫。” “大人请放心,我们都记着。”巧儿道,“还请大人多多养伤。” 苏希锦道了声谢,待二人离去,让铁灵将屋里的那根月皎锦带送往太傅府。 今日是韩韫玉的生辰,她卧床养病,左臂动不了,不能亲手送礼与他。 “花狸,公输大师在哪儿?” “大师拿着新做的曲辕犁,与老爷去了郊外,”花狸自桌上拿出一扇形物件,“这是大师让我交给您的,若您觉得合适,他就开始打造大的。” 那是一台风力水车,借助风力灌溉田野,省去了人力,节约了时间。苏希锦照着记忆中画出,公输大师做了精改,弥补了她记忆漏洞。 她让花狸取了盆水来,又借助院内土壤,修了小沟渠,将风力水车安置好,轻轻拨动扇面,水汩汩而淌。 花狸大呼惊奇,苏希锦也十分惊讶,没想到一次便成功了。 大师不愧是大师,这么复杂的工程也手到擒来。 有了这款风力水车和曲辕犁,再加上苏义孝改良的种子,陈国百姓温饱之日,指日可待。 两人正蹲在地上看得起劲儿,不妨有人蹲在地上与她们一起。 “这是什么玩意儿?”来人惊奇问。 花狸神色戒备,暗悔自己一时贪玩失了警戒。 “解大人,”苏希锦神色不变,“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她还记着上次害她罚站之事。 “这不来看看你,”解仪坤提了提手中的笼子,笑眯眯道:“东瀛鹦鹉,城门买的,二十两银子。” “解大人如此破费,必定不安好心。”苏希锦说道,离他远远的。 “别这么生疏,咱俩好歹一起受过罚,你还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解仪坤吊儿郎当,伸出一根手指,低头逗鹦鹉,“这不经过城门,想着你在家养伤,买给你解解闷。” 苏希锦自然不信,“解大人有事请说,大可不必送什么礼物。” 要的就是这句话,解仪坤乐了,“来,帮我看看这个。” 他将鹦鹉放在案上,从衣袖里取出一卷纸,铺在她眼前。 纸上画着一圈圈线和各种符号,颜色不一,除此之外还有水域标志。 “舆图?”苏希锦愣了,“你把它给我看做什么?” 解仪坤一直偷偷观察她的反应,见她这么问,百分百确定自己的猜想。 “我知这是你献给皇上的,”他笃定,收了图给自己倒杯茶,“此物到我手中已有两年,前头职方司测量了数据,还没来得及画就走了。而今到我这里,画是画了,可麻烦得紧。陈国二十四路,十四府,两百四十州,分开画容易。合起来繁琐,任务重大。”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苏希锦挑明。 “嗯。”丝毫不觉让伤患出力有何不妥,谢仪坤贱兮兮拍马屁,“此图乃苏大人一手创立,想必画起来游刃有余。大人左手不便,我可以留在府中为您打杂,充当大人左膀。” 苏希锦似笑非笑,“二十两请个帮工,你这二十两银子花得值。” “大人闲在家中,这不找个事儿给大人解解闷。” “论品级,你在我之上,一口一个大人叫得我心慌。”苏希锦缩了缩脖子。 “那您这意思是答应了?” “放下吧,记得把数据给我。” “得嘞,”他跳了起来,恋恋不舍,“那这鹦鹉?” 苏希锦闭眼,“怎么?我都答应帮你了,你还想把鹦鹉拿回去?” “没有的事儿,”解仪坤干笑,搓了搓手,“那我明日就让人把图送来。” 苏希锦冲他扬了扬右手。案上的鹦鹉在笼子中跳跃,并不说话。 苏希锦戳了戳它身子,又对着它叫了几声,都没反应。 “这怎么这么笨?”她嫌弃。 花狸鼻尖微动,在笼子边上嗅了嗅,“大人,你闻这是什么味儿?” “颜料,”苏希锦凑近一闻,咬牙切齿,“解仪坤!” 二十两银子就买了这么个假货! “解仪坤是谁?”林氏端着骨头汤,自外面而来,“外头有人在卖牛肉,我买了牛尾巴给你熬汤。听说这汤最补骨肉。” 苏希锦接过,吹冷后喝了一口,里头放了陈皮生姜,倒无腥味。 林氏窃着她神色,悠悠试探,“最近来府上的人那么多,你跟谁关系最好?” “都挺好的,”苏希锦说,“都是儿时玩伴,没有高低之分。” “那你觉得你表哥怎样?” “大表哥重情重义,二表哥温和体贴,待我都极好。” 林氏见她还没明白,索性又直白了一点,“若是成婚呢?” “自然极好,大表哥虽花心了些,然有主见有底线,婚后不会乱来。二表哥单纯简单,性子偏软,为人真诚,娘亲问这个作何?” 林氏顿时噎住,“这不你明年及笄,正哥儿也二十岁了,娘亲想问问你……” 她还没说完,苏希锦便呛住了,咳嗽撕扯着肩膀,后肩一阵疼痛。 林氏立在她身后束手无策,想替她顺气,又怕拍到她伤处,“娘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你若不愿意,不会强求你。” “不是,”苏希锦好半天缓过气来,“我与表哥乃近亲,不可成婚。” “什么近亲?你与正儿不在五服之内,若成婚乃亲上加亲。” 苏希锦摇头,只觉荒唐得紧,“近亲指直系亲属五代,旁系亲属三代。否则生出的孩子大概率会得遗传病,对社会和夫妻孩子都是不幸之事。” 林氏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一时怀疑一时惊吓,愣是不知如何接话。 “阿娘莫要操心我的婚事,”苏希锦知她不能理解,也不过多解释,“过两年我会请求外任,到时居无定所,婚姻之事随缘。” “你要去哪里?”林氏顾不得其他,转头问起此事,“那我跟你爹怎么办?” “具体未定,等朝廷稳定下来吧,”苏希锦说,“中央宏观调控,对艰苦之地鞭长莫及。我想亲自管理一县,为百姓做事。” “你心地善良,心系百姓,娘亲自然支持。”林氏双眼泛泪,忧心忡忡,“娘亲就是舍不得你,你还没我手臂长时,就一直在娘亲身边,从未离开。” “娘亲想让你嫁给正哥儿,就是怕你去到别家,人生地不熟的吃亏。” “娘亲莫担心,还没定呢。”苏希锦好生安慰,“到时我带您一同离开,就怕你舍不得爹爹。” “舍得的,”林氏知她打趣自己,心里仍带了一丝期望。 五月末,大军班师回朝,进城那天百姓立于两侧,夹道欢迎。 康适廷与赵王身着铁甲,骑马打头,威风凛凛。二人身后跟着一列列士兵,队伍如龙。长龙中间押着一群人,据说是大理王室和歌姬。 苏希锦又见到了谢婉,她仿佛刚从保灵寺下来,美人依旧,双目含情。 大军自皇城停下,晚间周武煦设宴邀请文武百官,犒赏三军。 酒气盈天的欢快声中,大理歌姬与舞池中央翩翩起舞,长袖飘渺,舞姿曼妙。 一众大臣谈笑风生,举杯祝贺赵王大获全胜。 赵王一一谢过,至中央谢恩,问圣上,“不知陛下如何处置大理皇室?” 这是一件大事,周武煦暗自思索。 赵王禀道:“文和公主死因不明,儿臣自大理查明真相。原是大理王残忍施暴,酒后令公主当众脱衣,公主不堪受辱,于城楼跳下而亡。” “大理好大的胆子,何曾将我陈国放进眼里?” “荒唐如厮!必当重惩。” “公主乃一国颜面,陛下必定要为公主讨回公道。” 群臣激愤,纷纷为公主现身说法。 苏希锦冷眼旁观,仿佛当初答应大理求和,另派公主和亲的人不是他们。 “这是酒,别误喝了。”韩韫玉一直注意着她,见她将手伸向酒撰,起身为她换掉。 他的位置原本不在这里,为了方便照顾她,专程移了过来。 苏希锦收回手,让侍女为自己斟茶。她看见上座的周武煦笑意盈面,“此事容后再议,今儿只为犒赏三军。” 乐再奏,舞再起,吴王起身敬赵王,和睦安乐,兄友弟恭。文武百官饭足酒酣,一派祥和。 然第二天早朝,论功行赏时,却出了问题。 原是陈家二子陈画师,趁着昨日皇上犒赏三军之际,悄然上山,欲对谢婉不轨。正好被苦追谢婉的郡王周绥靖抓住。 谢氏全族震怒,谢太师就这一个嫡出孙女儿,自小捧在手心疼爱,誓要为她讨个说法。 陈太保直呼冤枉,称有人看赵王立功,坐不住了,想栽赃陷害于陈氏。 “赵王姓周,乃皇上亲子,他立功与你陈氏何干?”有大臣说道。 陈太保自知说错话,神色愤懑凄楚,“皇上,我儿一惯闲云野鹤,与世无争,必然是有人心存不良,存心陷害于他。” “大人的意思是我谢氏陷害你陈氏?”谢侍郎冷笑,“你儿子是个什么东西,又不是没人知道,用得着陷害?我女儿才十来岁,在保灵寺为家母祈福已久,若不是你儿子动了龌蹉心思,怎会至此?” “这让臣想起琼林宴当天,有人看见陈画师的随从靠近酒壶,后来新科状元就中毒了。”又有人提及往事。 苏希锦人在家中坐,枪从天上来。 当日之事一直是周武煦心中的一根刺,他黑目愠怒,手拍龙案,“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竟然发生这等龌蹉之事。定要查明,严惩不贷。” “此事事关谢陈两家,务必公平公正,不可徇私枉法。就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审理。” 三部门各自领命。 陈太保欲再说话,被其子孙拉住。 好好的论功行赏就此打断,赵王之赏也被扣了下来。陈贤妃在宫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六月已是夏日,蝉声连绵聒噪,苏希锦肩上的布带已被拆除,整个人轻松灵活了许多。 只手臂仍不能动。 伤口的疤脱落后,留下红色肉痕。巧儿为她涂抹完药膏,小声叮嘱,“华大夫说疤未掉完前,不可沾水,不可动左臂,三月不可拎重物。” 花狸仔细聆听,一一记在心里。 苏希锦含笑:“医馆情况如何?” “甚好,”巧儿满脸欣喜,“而今许多贫寒女子上门学医,贵女也找我们看病。” 女医馆的出现在京中掀起不小动静,深受女子喜爱。不仅解决了外男入内室的尴尬,也解决了女子某些隐私问题。 许多贫寒人家的女子主动上门学医,都被一一接待。贵族女子在观望一段时间后,纷纷请女医上门就诊。 女医馆不以盈利为目的,志在帮助天下女子,赚取的药费都投入到了医馆扩张和新人教学上。 不过半月,就成了京中一大奇景,热度甚嚣尘上。 而当众人得知女医馆背后之人乃当朝唯一女官时,又觉情理之中。 苏希锦的名声空前的响高。 “既然现在人手够了,你与妙儿也可开诊实习,将前台交给学徒。而今药铺人流大,李大夫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 “大人放心,奴家一定按你的吩咐做。” 苏希锦想着没有什么交代的,就让她出去了。 正逢解仪坤抱着大包小包文书,苦哈哈从门口进来,“你倒好享受,外面都打翻天了。” “你方才说谁跟谁打起来了?”苏希锦问,也没让侍女帮他。 “谢家跟陈家打起来了,”解仪坤翻了个白眼,手腕酸痛,“让你侍女接我一把,你别那么记仇,我也被人骗了二十两。” 第98章 简单谋反 “你被骗二十两,那是你笨,”苏希锦说着让花狸上去帮他,坐在胡椅上翻治好的舆图,“今日不应是赵王封赏之际?因何打起来?” 东宫之位只有一个,皇子却有好几位。谢家跟陈家打起来是迟早的事儿,但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 “昨日庆功宴之际,陈画师欲对谢小姐不轨,被前去献殷情的周郡王发现,直接关进大狱。” 是周绥靖能干出来的事儿,苏希锦眼睛微弯,“等等,你说周郡王?” “可不是,周郡王年前见到谢小姐,惊为天人。春后就一直往保灵寺去,风雨无阻。” 要说这陈画师也是点儿背,昨日遇到谁都顾忌他身份,不敢报官,偏偏遇到周郡王。 周郡王何人?天子堂弟。便是几个皇子见到,也要规规矩矩叫声“皇叔”。 此人霸道莽撞,心思简单,行事不计后果。陈画师跟他抢女人,不是找削是什么? 保灵寺……周郡王…… “也不是喜欢,反正你以后就知道了。” 苏希锦目色沉沉,想起昨日庆功宴,她问周绥靖为何没出席。 韩韫玉说,“他有事要做。” 有事指的就是这件事么? “你怎么了?”解仪坤见她神情恍惚,“今日皇上将此事交由三法司会审,可见有多重视。” “没什么,所有的图都在这里?”苏希锦回神,将他手里的舆图拿过来拼凑、整合。 这些都是仿造她之前那副舆图做的,形容精美,每份都是一个独立整体。此中统共几百份,她需要将所有的画成一册。 “都在这里,”桌案上堆满了舆图,解仪坤终于良心发现,难得不好意思起来,“是有些多,等你弄好了,我请你去多宝街潇洒。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多宝街是京中有名的商业街,里面胡商云集,珍珠、玛瑙、琉璃应有尽有。价格不定,有高有低,真假货参杂,许多人会去多宝街捡漏。 解仪坤连谢礼方式都这么别具一格。 苏希锦花了一天将舆图顺序、方向、位置排列出来。 夕阳西下之际,她活动着手腕,瞅着空荡的门口,“今儿韩大哥没来?” 自她休病在家,韩韫玉几乎每日都会前来看望。 “凌霄说有妇人敲登闻鼓,状告陈画师强抢民女,奸淫幼女。韩少卿被皇上叫走了。” 登闻鼓乃天子设立,必是有天大的冤屈方可敲响。登闻鼓一响,廷杖三十,皇上无论在哪里都会上朝询问冤情。 这次无论如何,陈画师都保不住了。 当晚禁军围了陈府,从陈二爷院里找出许多女子,个个伤痕累累,神色惊惶。 皇上又发了一通脾气,让三司严查。贤妃娘娘脱簪请罪,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宿,仍无济于事。 第二日,许多百姓跑到衙门申冤,说自己的女儿被陈家掳去,卖到了青楼。 刑部与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查就查出了许多东西,陈家买卖官职、贪污受贿、买卖人口、田地,奸淫妇女、地下钱庄、高利放贷……所有跟人沾边的,他们都不做。 陈家一直喊冤,赵王也以军功为陈家担保,说是人为诬陷。 三日后证据确凿,皇上将陈画师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陈太保被褫夺封号,剥去中书令之职,闲散在家。陈家许多人或贬或外放,无一幸免。 六月中旬,谢贵妃流产,贤妃以谋害皇室之名被打入冷宫。 那时苏希锦刚刚将地图的数据整理好,发现建州一处空缺。解仪坤说是因为山多,职方司来不及测量。 听到宫中传来的消息,她在空白纸上毫无意识的写下“陈家”二字,总觉得心里发慌。 而当她收到韩韫玉送来的书信时,这种不安达到了顶点。 信上只有四个字,“闭户严守”。 六月骄阳似火,京都城内人声鼎沸,苏希锦只觉得浑身充满寒意。 她让追风将苏义孝叫回来,又命人给相熟之人送信,最后全府闭户熄灯。 当晚陈氏反了,军队马蹄声,刀剑击鸣声,士兵嘶吼声,各种惨叫声,不绝入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苏府众人抱着油桶、斧头、菜刀,在门口坚守了两天两夜。 第三日乱军被诛,陈家勾结辽国谋反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受了两夜惊吓的百姓破口大骂,将陈氏上九代下九代之人咒了个遍。 所以当皇上下令将陈氏之人斩首示众时,百姓拍手称快。 自古谋反都是灭九族的大罪,何况陈氏还勾结辽国? “活该,卖国奴!” “作恶多端,杀得好。若早点杀了,我二叔也不会被逼死。” “鞑子当初杀了我们多少人?陈氏还与他们勾结。死了才好。” “……” 玄武门外,除了被当场击杀的陈大爷,所有陈氏男子皆枷锁加身,面临斩首。 陈太保抖擞着身子,看着周武煦目光阴毒,“无耻小儿,我陈氏百年基业,竟然毁在你这竖子手里。” “当年我陈氏论实力论名声哪样不比你周家高?凭什么你周家黄袍加身?老子就是不服。” “要不是你那窝囊老爹答应四家共治天下,拉拢吕谢两家,老夫我早就反了!” 禁军首领闻言大怒,抽刀抵于他脖颈,“大胆逆贼,污蔑先皇英明。” 周武煦抬手,冷冷道:“让他说。” “英明?我呸,”陈太保唾弃,目如蛇蝎,盯着周武煦哈哈大笑:“竖子,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吕谢两家是心甘情愿为你效力? “做梦,你那中宫的儿子,身体里不知流的哪家的血。”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变色,周武煦心头一震,欲让他说清楚。 却见他一脖子撞在禁军刀下,血流如注。 至死,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容。 陈太保死了,陈家倒了,男子斩首示众,女子没官为奴。 禁军从陈府抄出的奇珍异宝,名画大川数不胜数。其中黄金白银,比陈国二十年税收都多。 百姓津津乐道,街头巷尾都是陈氏勾辽谋逆,鱼肉百姓之事。 而当禁军从陈府抄出数万张女子裸图时,讨论达到了空前高度。 各式各样的美人,各种各样的姿势,小到八岁,大到二十,从妓子贫女到达官贵女,皆浑身赤裸,淫靡秽乱。 这是陈国史上最大的丑闻,一时间京中女子人人自危,生怕那画像上有自己的脸。 禁军首领不敢掉以轻心,禀告皇上后,下令销毁画卷。 大火烧了数个时辰,整条街黑烟弥漫,据说点火之人以黑布蒙眼,未曾亵渎画中女子。 “陈氏作孽啊,八岁的女童都不放过。” “这个恶魔,斩首太便宜他了,凌迟才好。” “几万张,不知糟蹋了多少年轻女子。”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解答,春风楼头牌牡丹公子,向官府提供了陈买卖女子,以及关押女子的场所。 官府立刻派人前去查封,获救的女子达到数百人。若加上听得风声被转移走的,保守估计有两千人之多。 “当真畜生!嘶!” 苏府,苏希锦激动愤懑,忍不住一拳锤在桌案上。震动左肩,牵连到伤处,疼得她面色惨白。 “小姐小心,”花狸赶紧拨开衣服替她查看伤势。 “没事,”苏希锦喘息,“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八岁都下得去手,若琼林宴没有谢卯寅出手相助,她岂不是也成了画中一员? 想到这里,不由毛骨悚然。 “我们也是从那里出来的,”来报道医馆情况的巧妙姐妹,红着眼睛说道。 “当时我们被蒙眼带到一个地方,然后脱……在一个地方待了三天,后来就被卖给了别人。” 巧儿说着打了个冷颤,不忍回想。 苏希锦出手安慰,“都过去了。如今凶手已经认罪伏法,你们且安心待在医馆。” 巧妙二人便擦干眼泪,与她说起医馆近况。 苏希锦听后深思,“那些女子中,想必有一部分无家可归。你们去为她们检查下身体,若有愿意学一技之长的,或可留下。” 巧儿为难,“最近投奔医馆的女子很多,我们的场地不足。” “等培养出了新女医,便去别的州县重开一家。”苏希锦倒不担心这个问题,“官府必定会送一些女子回家,剩下的都是少数。” 只这些女子失了贞洁,回家也必不好过。 “都先留下吧,我欲开一家织布坊,等公输大师的织布机改良成功,就请织女教她们织布。” 巧儿闻言欣喜,“奴家这就去办。” 二人离去,苏希锦拿起桌上的折子。这是她原本请皇上善待大理舞女的奏折。 而今皇上已将她们充入教坊做舞女,倒不用她上呈了。 今日天色正好,苏希锦换了身衣服,打算出去走走。 自陈谋逆,她已经许久不曾外出。 谁能想到五月还如日中天的陈家,六月便衰败凋零。 京都日异月更,从不缺有钱有势之人,就是不知这个陈家倒下,下一个陈家是谁? 苏希锦站在街边,颇有种恍然若梦之感。周围人来人往,她却觉得不甚真实。 身前一小贩拿着一支红色拨浪鼓,高声叫卖。热情洋溢的脸让她有了些许真实感。 她含笑上前,“这个拨浪鼓怎么卖的?” “十文钱,”小贩将拨浪鼓递给她,热络活换,“小姐买给家中弟妹?” “买给侄儿,”苏希锦说,苏希云怀孕三月,昨日给他们送了消息。 “小姐真有福气,这么小就有侄儿了,以后多个亲人照顾。” 苏希锦让花狸付钱,摇着拨浪鼓离开,两颗弹丸敲打着鼓面,清脆悦耳。 官场名利都是浮云,贴近百姓才得真实。 “苏大人,”一顶轿子落在她身边。 苏希锦看向来人,“牡丹公子。” 她大致猜到他在陈氏谋逆案中出了力,只不知他究竟扮演的什么角色。 牡丹公子见她神色冷淡,薄唇轻勾,玉手撩拨着耳边发梢,眸子媚惑,“苏大人别来无恙。” “原来你认识我。” “呵,”他轻笑,如牡丹绽放,风华绝代,“谁人不识大名鼎鼎的苏状元?大人的名声可是响彻大江南北,令我等男女好生羡慕。” 苏希锦道:“看来我也只有名声,毫无政绩。” “何解?” “否则牡丹公子当称呼我为苏翰林,而非苏状元。” 牡丹公子闻言一愣,随即熠熠而笑,“苏大人真是……” 他想不出词语来形容,手指撑着鬓角,和颜悦色,“听闻苏大人善诗词,某不日将离开东京城,不知大人可否赠一首词于我?” 苏希锦原想拒绝,可想到他提供线索拯救了数百位女子,略一迟疑,答应下来。 借着商贩的摊位,她写出一首词交给他,“你走了,韩大哥怎么办?” 时至今日,她肯定不会相信二人之间有什么暧昧。只能让韩韫玉拉拢之人,必有过人之处。 牡丹公子本在看词,闻得她这话,喷笑出声,“你想知道?” 他看着她后方,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苏希锦靠近一步,却听他凑近耳朵,俏皮说道,“看你身后。” 苏希锦转身,就见韩韫玉站在她身后。 他身着青竹色弹墨祥云对襟裳,墨发束立,浓眉微蹙,“你们在说什么?” “你说呢?”牡丹公子神色暧昧,扬了扬手中纸卷,“多谢苏大人亲手题词。” 说完,吩咐轿夫,飘然而去。 韩韫玉看都没看一眼,靠近苏希锦,用绢布擦了擦她左耳,“伤势恢复如何?” “能小范围活动了,”苏希锦道,提醒他:“牡丹公子要走了。” 韩韫玉手下一顿,“嗯。” 因已及冠,他今日戴了一顶白玉冠笄,比以往成熟许多。不时有路过的女子掩面看他。 苏希锦见他不在意,便不再留心,“谢婉之事是你一手安排?” “不是,”女子闺名何其重要,他怎会拿这个谋局,“谢家早知此事。” 他只是让周绥靖将此事闹大。 谢氏自作聪明,将周绥靖当作棋子,却不知自己才是那颗棋子。 “敲登闻鼓的妇女是你安排的?” “不是,”他将她护在人群外,“是我引谢氏知晓的。” “那些证据?” “也是我送上去的。”他承认。 陈家百年基业,怎么可能三天倒台,不过是他早已将证据收好,撒网做饵,引人入局罢了。 苏希锦胆寒,此事桩桩件件于他无关,却桩桩件件是他手笔。 可他才十八岁,怎会有这么高的谋略。 韩韫玉放缓脚步,与她对视,“还记得去年乞巧节吗?” 第99章 滴血验亲 自然记得,那天他们在摊位上猜灯谜,他突然出城跟踪一人,邱筠筠还因此找到一地下入口。 “那便是地下钱庄的入口,”韩韫玉声音清润,“钱庄入口有两个,一处是荒地山林,还有一处在牡丹公子房里。” 牡丹公子是接头人,他答应帮他脱离陈氏魔爪,对方答应帮他收集信息。 “其实早在你们进京前,我就已经查了许多。”韩韫玉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我准备了两年,直到赵王立功,谢氏坐不住了,我便顺水推舟将这些东西透露给他。” 那时他才十六岁,苏希锦抿嘴,“你跟陈氏有仇?” “没有。”他摇头。 “那你?” 他顿了一下,改口道,“也有。” “嗯?” 有仇就是有仇,没仇就是没仇,哪有摇头又点头的。 韩韫玉眉宇间染上一层笑意,摸了摸她脑袋,“琼林宴是陈画师下的手,你受伤也是陈氏的手笔。”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跟陈氏没仇,但陈氏跟她有仇,所以他跟陈氏也有仇。 一股复杂情感自她心底升起,酥痒酸胀,她想捉摸,又捉摸不透。 “我说了替你报仇,”耳边是他清润的声音,“说到做到。” 苏希锦撇嘴,他说报仇,就直接给人家灭门了,未免太狠。 但陈氏确实罪有应得。 “你不怕皇上忌惮?”她有些担忧,自古锋芒毕露都不得善终。 因为皇室从来不怕人有造反之心,只怕人有造反的实力。 “你当皇上不知道?”韩韫玉眉目清明,轻轻浅浅道,那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但韩家不会出问题。” 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 二人沿着街道一直走,等停下来已经到了凝香阁。 牌匾光彩照人,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脂粉香味。 “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林舒正就斜倚在二楼栏杆之处。 一身紫色华服媚惑诱人,头发散乱随风飞舞,给人几分放荡不羁的潇洒。 身边四个侍女端茶倒水,捏肩捶腿,好不快活。 这个妖孽,苏希锦想起林氏撮合的话,不由觉得荒唐。 表兄妹怎么可以结婚呢?她摇头。 “怎么,被你表哥的倾城容貌诱惑了?”林舒正跟韩韫玉打了招呼,转头见她这副呆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狐狸眼里水光潋滟,媚眼跟不要钱一样随意抛洒,“上来,我新调制了一款香水,给你开开眼界。” “我对香味研究不多,”苏希锦说,但还是上去了,“上次那款熏香还有吗?” “青稚香?” “嗯。” “有,”林舒正推开侍女,手杵在木栏杆上,“那款香是特意给你调制的,别人没有。” 二楼的布局没变,只比以前更精美华贵了些。林舒正赚了多少钱,都能从这些花里胡哨的物件上体现出来。 从最顶层的盒子里,拿出一款八宝琉璃瓶,里面的液体呈淡紫色。 “闻闻。”林舒正递给她。 打开盒子,以手扇风,一股莫名的香味充盈在鼻尖,韵味留长。 “这是什么?”苏希锦问,说不出什么味道,总觉得很好闻,很熟悉。 韩韫玉见她神色有异,自她手中接过瓶子,鼻尖轻轻微动,眸子风云变幻。 眼神微疏,看林舒正的眼神充满了探究。 林舒正双眼含春,隐隐有些挑衅,“镇店宝,本人亲手所制,世上只此一瓶。” 为了防止别人偷盗,他连方子都烧了。 苏希锦对香味不甚热衷,今日来这里也是无意识的。她想起上次林氏的交代,劝他:“你有时间接上我娘,多陪陪外祖母。” 林舒正听她提起祖母就麻了,好容易走了三公主和陈三小姐,又来了祖母。 每日旁敲侧击,催婚比吃饭都积极。前不久还给他介绍了几个大家闺秀,或端庄或柔弱,看见他就走不动路。 与祖母说了许多回,都不见改善,索性天天呆在凝香阁不出去。 “最近事物繁忙,过两天吧,”林舒正推卸,按了按她的肩膀,“伤势恢复如何?我给你的玉痕胶用了没?” “每日都有擦,效果显著。”不知那胶是什么原料,两寸长的伤疤,而今只剩下淡淡的粉色。 侍女自内室拿过熏香,交给苏希锦的那一刻,抬头飞快扫了她一眼。 速度快到苏希锦只看见她乌黑的眼睛。 “又换人了?”苏希锦看着那女子的身影问。 林舒正翘着二郎腿,转着手里的玉扳指,“看腻了自然得换。” 轻飘飘一句,仿佛随意处置一件物什。 苏希锦不赞同他这样的行为,只非偷非抢,管理婢女之事,她这个外人不好说。 瞧着天色已晚,明日还得参加早朝,遂与他闲话两句,起身回府。 “表妹,”林舒正突然叫住她。 苏希锦回头,只觉眼前一黑,就被他罩在怀里,还在她头上插上一物。 “是什么?”她问,摘下来才发现是一支糖皮猴。 “给你吃,”林舒正笑眯眯道,“簪子太贵,这个便宜,两文钱,就是有些粘头发。” “林舒正!” 苏希锦怒吼,白牙森森,“我刚洗的头发!” 林舒正乐不可支,贱兮兮道,“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大不了我给你洗就是了。” “你!”苏希锦气极,恨不得咬死他。 从小玩这种幼稚把戏,玩了十几年还没玩够。她白了他一眼,气鼓鼓走了。 等上了马车,才发现韩韫玉在身边。他安静地调着茶,玉琢般的脸庞被落日的余晖,渡上一层暖光。 苏希锦有些不好意思,她好歹也是六品小官,却被一支糖人气得跳脚。 “咳,我们现在回去么?” “嗯,”韩韫云垂目,嘴角上勾。 方才林舒正那些动作是做给自己看的,他觉得幼稚,又有些羡慕。 “我打算明日上朝。”耳边传来苏希锦无奈的声音,“前头去过几次,都被余大学士赶回来了。” 说是嫌她一只手碍眼。 “好,”韩韫玉将茶递给她,顺手取过她手里的小糖猴,“城东的?许久没吃过了。” 苏希锦想提醒他不能吃,却见他张嘴咬了一口,“三岁时韩少仆为二驸马买了一支,后来我也去买来尝试,却发现是苦的。” 他神色冷淡,“没想十六年后再吃,又变成酸的了。” 十六年?不应该十五年么? 原来韩大哥也会口误,苏希锦抿茶,“糖人应该是甜的,若觉得酸可能坏掉了,你不要吃。” 韩韫玉没听进去,又咬了一口,转换话题,“余老告病在家多日,明日或不在翰林。” “余老病了?”可惜了,翰林院就他最慈眉善目。 韩韫玉摇头,“审理陈氏时,皇上曾让翰林院拟旨,旨上被改动了一字。” 一字之差,便是另外一个意思,所以翰林学士拟旨往往两人在场,需再三检查。 因此除非故意,否则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是余老?”苏希锦问,随后便摇头,若真是他,就不会只有告病这么轻松。 “龚、顾二人,”韩韫玉道,“余老为大学士,自觉失察于下,告病请罪。皇上几番宽慰,仍不见他出府。明日皇上或会请你做说客。” 苏希锦莞尔,她为女子,年纪又小,确实最适合。 “而今陈氏倒台,朝廷空缺颇多,明日你或许会见到几多新面孔。” 何止是几多,待苏希锦上朝时,发现福宁殿内上朝的官员少了三分之一。 户部、鸿胪寺、太常寺、御史台等主要职员,全都消失不见,就连她所在的翰林院也只剩下三人。 周武煦头戴帝王冠,冕配十二旒,正襟危坐,威严更胜从前。 总管太监许迎年捧着圣旨,高声宣读。 “四皇子周乐驲于危及之中,为朕挡刀,孝心至纯,特封楚王,赐楚王府。吕家嫡女吕子芙,德才兼备,聪慧毓秀,赐楚王妃,择日完婚……” “赵王周乐柯涉陈氏谋逆一案,本应贬为庶人,流放寒地。然朕念他出征大理有功,特保留他赵王称号,终身不得进宫……” 一道道圣旨自许迎年口中念出,响彻殿内。圣旨或升或贬,领旨之人呼啦啦跪了一地。不难想象昨日翰林学士熬夜拟旨的艰辛。 苏希锦看着季、苟二位学士颤抖的手,憋不住想笑。 跪地的人群里,苏希锦看到了一位熟人,舒宛之父舒谏议,他被升为门下左谏议。 苏希锦暗衬,纪丁璐之父纪郎中,因涉及谋逆,被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而舒宛后来搭上陈三小姐,超越纪丁璐等人,成为陈三的左膀右臂。 那时她以为舒家与陈氏的阵营,却原来是吕家么? 正想着,就听许迎年继续宣道,“舒家之女舒宛,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特赐给楚王为侧妃,待正妃入门后进门。” 苏希锦愕然,刚赐正妃就来侧妃,这不是打吕家的脸吗? 她抬头看向吕丞相,却见他双目森森,自在安然,并无意外之意。 原来是商量好的。 圣旨宣读完毕,众人谢恩。 “今陈氏逆贼已然伏诛,各位大臣皆为朕之重臣,望各位引以为戒,莫要步陈氏后尘。”周武煦声音浑厚刚毅。 所有人跪地表忠心。 周武煦颔首,“各位大臣可有要事禀告?” 当然有! 场上大臣你望我,我望你,都看到了自己眼里的怀疑。 陈太保临死说的那番话,弥漫在所有人心中,扰得他们夜不能寐。 “你那中宫的儿子,体内不知流的哪家的血。” 这个“中宫的儿子”到底指的是谁? 首当其中就是刚被册封为楚王的周乐驲。他出身吕氏旁支,却被吕皇后亲自养大。 若说中宫,不是他还能有谁? 然吴王也可疑,他背靠谢家,赵王倒了,他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且谢氏与前朝皇氏同族,谁说不想复国呢? 最后六皇子也可疑,淑妃寡妇进宫,六皇子还是早产,说不得不是皇室血脉。 至于五皇子?算了吧,那就是个憨憨。文不成武不就,娘家没根基,自己又不得宠。 除非所有皇子死了,才轮到他当太子。 所以这个“中宫之子”到底是谁呢? 怀疑的种子已经埋进了每个人心里。 “启禀陛下,臣有事禀告,”吕相一身紫色华服,战立于百官之前。 “吕相且说。” “臣请皇上召集所有皇子,滴血验亲!” 一片寂静,所有大臣心头一松,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这么无畏,看来楚王是陛下亲生血脉。 “臣附议。” 谢太师上前,俯身站于吕相之侧。 两位相关人物都表了态,剩下大臣纷纷进言。 “请皇上召集所有皇子,滴血验亲!” 众口一声,是朝臣的心声。 周武煦沉默,让所有皇子滴血验亲,恐是自古第一遭。 为何他身上总出现这些奇奇怪怪之事。 先有第一女状元,又有第一女翰林…… 啧,他摇头,面容严肃,“朕以为那日之言,不过是陈氏风言风语,当不得真。” 百官俯首,态度坚定。 “不过既然各位大臣坚持,朕便允了。三日后,福宁殿滴血验亲,各位皇子不得缺席。” “皇上圣明!” 直到出殿,百官请愿之声都在苏希锦耳朵里回响。 荒唐! 作为现代人,她当然知道滴血验亲有多不可信。 有亲缘关系的人,不一定相融,没亲缘关系的也可能相融。 毕竟血型多样,而AB型可以生出AB、A、B血型,而o型血遇到其他血型皆不显。 且几乎所有血型,在清水里都会相融,只有少部分凝集。 “所以说,还是要相信科学,发展医学。”她做出结论,滴血验亲不可信。 “什么科学?” 解仪坤伸过脑袋。 苏希锦看了他一眼,“科学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哦,”他好似听明白了,又好似不明白,捂着嘴八卦问:“苏大人,你觉得谁不是皇上的儿子?” 不等苏希锦贬他,自有韩韫玉上前打断二人,“皇室之事岂容他人非议,解大人有疑惑不如等到三日后,自然见分晓。” 解仪坤神色讪讪,“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周郡王还请放过下官的衣领。” 苏希锦转头,这才发现周绥靖一把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拖到最边。 “我也不知道,”她说,“只有皇上知道。” 周绥靖松开他的衣领,拍了拍手,“这段时间可忙死老……本郡王了,你俩陪我出去喝一杯?” 解仪坤眼前一亮,“我也去?” 不等周绥靖嫌弃,他毛遂自荐,“他两一看就不是喝酒的料,下官千杯不倒,万杯不醉。若说酒量,京城我数第一,每人敢数第二。” “这么嚣张?”敢在自己面前装?周绥靖一拍他肩膀,“走起!” 苏希锦、韩韫玉:…… 夜深人静,三更梆子敲响,锣声阵阵。 赵王府,软禁在家的周乐柯迟迟不能入睡。他点燃烛火,望着书房墙上的美人图,痛色自他眼中划过。 本以为攻克大理,迎接他的是储君之位,和……没想功败垂成,软禁在府。 忽然,窗外黑影一闪而过。 “谁?” “我替主子带句话。”黑影说。 声音尖细,非男非女,是个太监。 “你被陈氏拖累一辈子,有没有想过你根本不是陈氏血脉?” 第100章 关于治理陈国建议 庆丰八年七月,贤妃疯了,赵王自王府消失,同天保灵寺女尼清扫房屋时,发现谢婉不见了。 谢家听后惊疑不定,派禁军全方位搜查,然谢婉就像从未来过人世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太师更是勃然大怒,蠢货,与周郡王请婚的奏折都写好了,她却跟个废王私奔! 是的,知道谢婉与赵王往事之人,都以为她跟赵王走了。 而不知道的人,以为她被陈氏余孽掳走了。 当日下午,赵王府有人报道,赵王妃悬梁自尽。 皇上听后只让以王妃的尊仪下葬。 苏希锦将所有舆图规范化,并将数据提取出来,打算重新制作一份全国舆图。因建州数据缺失,太原数据不清,她打算去太原走一趟。 建州离东京太远,快马来去一个月,索性将测量方法、工具交给解仪坤,让他派人去。 解仪坤昨日与周绥靖喝了酒,得她召唤,申时才搂着周绥靖醉醺醺赶来。 苏希锦以帕捂面,神色嫌弃,“将这些东西搬走,小心点,别弄坏了。” “这是啥?”解仪坤拿起她自制的工具,歪歪倒倒站在桌前。 “拿反了,”苏希锦给他纠正,“方法我写在纸上,你派人去测量,若不懂趁这几天我有时间,尽快来问。” 舆图如今不在她的职责内,她之所以答应解仪坤,是因为地理是她的本命专业,陈国舆图也是她一手画下。 解仪坤如宝贝一样揣进怀里,“你给的,肯定是好东西,我这就让他们去量。” 一说话,酒气扑面而来。 苏希锦忍不住问,“昨日你俩喝了多少酒?” 昨日四人外出,她跟韩韫玉吃了茶就走了。这两人喝酒上瘾,硬是要在饭店一决雌雄。 “不知道,”解仪坤摇头,问周绥靖,“郡王爷知道吗?” 周绥靖摇了摇头,双脸泛红,神色迟缓迷茫,“昨晚你先倒的?” “你先倒的。”解仪坤很认真的想了想,“我万杯不醉,从没醉过,怎会是我?” “胡说,我记得明明是你先按住我脑袋,然后……”周绥靖拧眉思索,“算了,今晚再去分个高下。” 苏希锦叹了口气,让花狸去厨房煮两碗醒酒汤。 “你俩今日早朝无故缺席,李御史已经记下了,等明日去挨打吧。” 解仪坤一听,捂着屁股哀嚎,周绥靖不解,“哪个李御史,敢打本王?” “不只你,就是吴王、楚王他也照打不误,”苏希锦冷笑,问他,“谢婉不见了,你知不知道?” 周绥靖愣了一下,“不见了?她不是在保灵寺待得好好的吗?” “今早朝赵王府禀告赵王不见了,之后有人发现谢婉也不见了。” 苏希锦有些恨铁不成钢,追了人家这么久,都没追到。 周绥靖似乎恍惚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应该是跟赵王一起走的,赵王出征前后都去看过她。” 说罢,他看着苏希锦,犀利而凶狠,“你不会以为是我把她掳走了吧?我要真喜欢,早就请皇上赐婚了。是,我当初是觉得她好看,但她一日三哭,哭多了我也受不了。” 说话不在一个频道上,苏希锦头疼,正好花狸端来醒酒汤,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二人喝下。 “我没醉。” “我没醉。” 两人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反应出奇的一致。 苏希锦冷冷瞟了一眼,“喝。” 二人没法,只好仰着头喝了。 苏希锦让花狸收了碗,带着点心,换了官服出门。 “你穿这一身去哪儿?”周绥靖挡住她。 “余学士府,”苏希锦淡淡道,“要不是等你们两个酒鬼,我早就去了。” 今日散朝后,皇上将她留下,让她去劝余学士回翰林院当差。 翰林院原本六人,其中两位参与谋反被撤职,一位告病在家,而今就剩三位。每天夜宿院内值班,身体熬不住。 余学士府在城西,说是府其实空占了个府名,门内空荡简陋,插烛板床,挂席为门。花园也被改成菜园,种了时兴的蔬菜。 府内僻野干净,一如余学士清廉的名声。 苏希锦被小厮带进去时,余学士正在菜地除草。 “您老倒过得悠闲,翰林院如今剩三人,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昨日上朝,季学士和苟学士手都抽筋了。” “帮我把桶递过来,”余学士不接这话,伸手指了指她脚边的木桶。 桶里装着半桶杂草,苏希锦递给他,见他拔得费劲,干脆蹲下与他一起。 “哎,哎,小心,”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余学士赶走,“这草不是随便拔的,有讲究的。” 苏希锦乐了,第一次听说拔草还有讲究,“莫不是有什么风水问题?” 余老指着后头的木凳让她坐下,“心情问题,皇上让你来的?” “嗯,”苏希锦也不藏着掖着,好奇道,“余老,你家怎么这么穷?” 不应该啊,陈国官员俸禄丰厚,学士一年薪水够平常人家吃一辈子了。 余老专心拔草,头也不回,“这是格局和心境,小丫头不懂。” 苏希锦不满纠正,“同僚,皇上亲赐绯衣官服,银鱼袋。” 叫小丫头多不尊重。 余老笑而不语。 “余老格局大,一招以退为进用得行云流水。”苏希锦又凑了过去。 余老动作一停,手中嫩草断裂。 “那日值班乃龚、顾二人,余老不当值。而除非立诏、禅位、征伐、大赦等事需余老亲自动笔,其他两位学士便可做主。若说失察也在余老未曾发现二人政治立场,可余老真未发现么?” 余老闷声拔草,不言不语。 “自古做官总有身不由己之时,明哲保身没什么不对,”苏希锦道,“您没证据,又不知他们何时动手,何必苛责自己?” “咱矜持一下就得了,”苏希锦撇嘴,“陈氏谋反,朝中职位空缺,陛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您这样的忠心老臣不在,陛下不正孤立无援么?” 他背对着她,用木棍将那根断了的草,重新拔过。 “这次是我请,下次可能皇上亲自来。”苏希锦拍了拍他肩膀,好声好气,“咱休息够的也该回去上班了。” 说完牵了牵官袍,将带来的点心放在凳上,转身离去。 “你等等,”余老叫住她,“把这把青菜带回去。” 脆汪汪的青菜还带着阳光的温度,苏希锦没客气。要说青菜她自家也有,就没别人家的香。 第二日,余老开始早朝。 又一日,全部皇子到福宁殿滴血验亲。 群臣肃立,殿内龙案前面置一桌几,上面放着一碗清水。 四位身着蟒袍的皇子站于案前。 苏希锦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楚王,他不如吴王周乐廷坚毅,也不如赵王周乐柯儒雅,身量高挑,眉宇间自带一股傲气。 算是众位皇子中最有皇家气质之人。 “请皇上赐一滴龙血。”许迎年将装有清水的碗,端至御前。 周武煦手拿银针,果决地在手指上一点,一滴血自他指尖滴落,掉进碗里。 许迎年端着带有龙血的碗,走到吴王身边。 不用他说,吴王自拿了针往指尖一戳,主动将血滴入碗中。 许迎年看了一眼,口里喊道,“血融。” 说着端着碗在殿内走了一圈,便于各位大臣见证。 众大臣点头。 又至楚王、五皇子,均血融。 最后,众人将目光聚焦于最小的六皇子身上,难道是他? 许迎年复走到小皇子面前,弯腰告罪,“小殿下,得罪了。” 六皇子抿嘴,看他拿针戳自己手指,撇过头去。就见血滴进水便呈网状,向四周散开。 许迎年高声呼喊,“血融。” 众人一看,果真如此,心里的算盘纷纷停止拨动。 只某些人仍有疑虑,陈太保做官多年,心机深沉,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难道真是临死跳墙,口不择言? 反倒苏希锦神情自若:只要水不出问题,溶是正常,不溶才奇怪。 “臣有罪,臣听信奸人谗言,质疑皇室血脉,请陛下治罪。” 吕相躬身上前,苦笑自责。 “丞相思虑周全,赤诚忠心,何罪之有?”周武煦开怀,“快快平身。” 众人高呼圣明。 苏希锦随着大众一起弯腰,上朝什么都好,就是礼仪繁琐。 正想着她看见六皇子冲自己眨了眨眼睛,还用手指,指了指外面。 嘿,苏希锦挑眉,拇指与食指挽成一个圈,表示知道了。 “今各位皇子清白已证,朕不希望以后再有任何血统争议。望众位谨言慎行。” 重臣称善。 周武煦见无人有异,宣布退朝。 “启奏陛下,”苏希锦双手持笏,俯身向前,“臣有建议奏请陛下。” “哦,建议?”周武煦好久没听她谈及社稷,此刻饶有兴致,“你且说来。” 就你话多,众人腹诽,一个女孩子这也有意见,那也有意见,安安静静听他们说不好么? “想说的话太多,都写在纸上了。”苏希锦自然知晓众人反应。 她自口袋里掏出一叠纸,由太监呈给皇上。 周武煦眼里带有三分笑意,待打开一看,笑容僵在脸上,继续看下去眉头紧皱又舒展。 如此反应,众人不禁纷纷好奇纸上内容。 “《关于陈国国家治理的建议》 今陈氏服诛,四海安定,国库充盈。陛下当保持原有作风,勤俭治国,礼贤下士,不忘初心。 臣以为治国当以百姓为己任,从基本国情和实际情况出发,以提高农产力为重心,解决三农问题,发展军事、教育、医疗、经济…… 陈国正处于特贫阶段,国内百分之八十为农耕之家。然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臣以为当制定十年计划,带领百姓奔赴温饱…… 从农产力方面看:当抑制土地兼并,创新工具,改良技术,引进种子……地乃民生之根本,自古土地兼并降低国之赋税,令贵族剥夺百姓土地,使贫者更贫,富者更富……” 陈氏买卖土地,为何会导致国家赋税减少?因为贵族不用纳税!贵族不纳税,就会增加百姓税赋负担。 “从政治上看:维护国内稳定,坚持科举制度,选拔人才,倡廉反腐…… 从军事上看:攘外安内,在保证国内安稳的同时,研发火器,改革军事体制…… ……” 一行行字跃然纸上,从缘由到措施,从社会到个人,从贵族到百姓,一条条,一件件,包囊万千。 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先总后分,每条意见后面又有小分类,并富有合理解释。 比如说寻找种子,开放海域,鼓励通商。而海域航行又需要造船。甚至为避免航海业发达后,海国危及社稷。因此要加强海防,或先指定特别区域试点。 周武煦拧眉,越看心头的震动越大。慢慢的,他仿佛身体腾空,站在天上,俯瞰人间。 许久之后他将纸倒扣在桌案上,深吸一口气,“写这些,你花了多少时间?” “三月,”其实是三天。 从她得知自己中状元后的三天。原本打算任职时交给陛下,算作进官场的第一弹,无奈时机不成熟。 一是当时众人不满她进翰林,二是她为女子,争议颇多,三是她也感受到了朝堂多方割据,皇权式微。 但现在不一样了,陈氏倒台,周武煦接管陈氏,皇权独大。可以说现在皇室的实力等于吕、谢两家之和。 “微臣见识粗浅,解读片面,令皇上看笑话了。” 苏希锦躬身说道,并非谦虚,而是她知道自己的不足与天真。 但周武煦不这样想,她提出来的问题,他想都没想过,或者他想过,但没这么清晰的规划。 她用词奇怪却犀利,抓住事情的根本矛盾,虽说措施可能水土不服,但总体来说都令他震动! 就仿佛换了角度,又或者站在历史之上。总之就是很奇妙。 “朕以为你已经荒废了你的特性。”周武煦看着她说。 有时他担心她被官场同化,有时又担心她水土不服。 苏希锦沉声说道:“臣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如此,甚好。” 二人不知打的什么哑迷,令在场所有官员抓耳挠腮,挠心挠肺,心中好奇又拉不下面子询问。 周武煦含笑,“此建议甚好,朕收下了。然它太过宏观,朕毕生不能尽也。” 苏希锦亦勾唇,“皇上的肯定就是微臣最好的回馈。”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有人拉着韩国栋小声问。 有什么是陛下余生不能尽的? 韩国栋无奈,“我也不知道。” 但心里隐约明白一些。 “你不是他师父吗?”那人说。 “是啊,你是她师父,肯定知道一点内情。” 众人不信。 哼,刚才还不屑一顾,这会儿就求道我这里来了。韩国栋心里得意,但,“我真不知道。” 第101章 培养民族向心力 这个徒弟,下次有什么大事,能不能先跟自己通通气?韩国栋心道。 上面周武煦将苏希锦的《建议书》小心收好,宣布退朝。 自始至终,众人未窥视到纸面一语。 各自胡思乱想怕苏希锦参自己一本。可听方才皇上那话又不像。 难道是国策?那可是关乎江山社稷和个人利益,更要知道! 有些个聪明的,自动围住韩国栋祖孙旁敲侧击。苏希锦与他们同一阵营,说不得能透露一星半点。 韩国栋祖孙心中苦笑,口中还得应酬。 出了殿门,苏希锦被六皇子拦住,“本宫都等你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路过两人的官员皆放缓脚步,竖起耳朵。 “跟你父皇讨论政务,”苏希锦见他小糯米似的,委实可爱,“六皇子找下官何事?” “出宫。” “又想出宫?” “什么叫又?”六皇子不满,掰着手指跟她算,“去年鬼屋出去过一次,后来跟皇叔出去过一次。统共就两次。” 一年出去两次,多吗?不多。 然苏希锦自遭遇刺杀事件后,对安全方面尤其忌讳。 于是往人群中一瞧,正好看见周绥靖跟解仪坤勾肩搭背出来,“呐,找你皇叔去。” 六皇子撇嘴,“不行,母妃让我跟你一起。” 苏希锦疑惑,她与淑妃娘娘统共就一面之交,因何问自己? 遂蹲下身,“你将娘娘原话复述一遍。” 六皇子便软了嗓子,学着淑妃娘娘的模样,温温柔柔道:“旒儿要随苏大人出宫?你近日表现好,母妃没理由阻止,只苏大人公务繁忙,若她同意,你便去吧。” 嫩嫩的嗓音,像模像样,将淑妃娘娘的神态学得惟妙惟肖。 周绥靖与解仪坤过来,恰好就见到这一幕。 “旒儿,”周绥靖乐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掂了掂,“皇叔竟想不到你还有唱戏的天赋,来,再学一个。” 要说血缘,秦王父子与六皇子更近,但论关系,六皇子就愿意跟周绥靖玩。 因此,此刻周绥靖将他比作戏子,他非但不生气,还隐隐自得。 “不学,除非你让苏大人带我出去。”六皇子偏头。 “多大点事,”周绥靖逗他,“你学了皇叔带你出去。” 他黑曜石般的眼睛散发出惊喜,“真的?” “真的。” 于是六皇子将脸一板,压低嗓音道,“拢右府上折子跟朕哭穷,哭穷哭穷又哭穷,朕每年拨去的银两去哪儿了?一群只拿钱不干事的饭桶。” 面容深沉,眉毛紧蹙,一板一眼与周武煦神似。 周绥靖憋笑,解仪坤看热闹不怕事大,两人皆怂恿他再来一段。 苏希锦皱眉,直觉这样不好。 六皇子为了能出宫也是拼了,抓着周绥靖的肩,换了种语气:“婵儿怎的又不理我?莫不是如今旒儿大了,你一人在宫里空泛乏味,无人作陪?那我们来给他生个弟弟……” 苏希锦双脸爆红,上去捂住他的嘴。周绥靖手一抖,差点将他从空中摔下来。解仪坤没忍住,直接被口水呛住。 “这些话,六殿下以后莫要再学,”苏希锦严肃叮嘱。 抬头看向四周,还好周围官员看她这里捞不到消息,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六皇子不满,“为何?” 周绥靖摸了摸他脑袋,“听话,不然以后不带你出去了。” 一听要出宫,六皇子立刻屏声,乖乖巧巧,人畜无害。 三人带着六皇子走出大庆门的那一刻,内心的尴尬都未能缓解。 皇上也真是的,这些私密话怎能当着孩子说?苏希锦心道这父亲当的不合格。 周绥靖、解仪坤二人暗自可惜,若苏希锦不在这里,说不得还能让六皇子学得更多。 只六皇子一脸兴奋,欢呼雀跃,出了宫就跟放飞的鸟,还指着一处惊喜道:“看,韩大人。” 几人闻言望去,就见一身朱色官服的韩韫玉,立于柳树之下,身侧还有刚被册封为楚王妃的吕子芙。 “嘘,”周绥靖冲几人嘘声,“咱们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不妥吧?”苏希锦阻止,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但她的意见直接被周绥靖扼杀。 柳树下,吕子芙看着韩韫玉那张清俊如玉,仙气无双的脸,一时无言。 “吕小姐找韩某所为何事?”韩韫玉目光疏离冷淡。 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吕子芙扭着手中绣帕,一时冲动叫住他,竟不能言语。 “吕小姐若没事,韩某告退。” “等等,”吕子芙焦急出声,“我与楚王的婚期定于今年十月。” “恭喜。” 轻飘飘毫无迟疑的话,令吕子芙心中一痛。 强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碧玉洞箫,“这支萧是老师云游至辽国而得,天下只此一支。阿芙送给公子,愿它常伴公子左右。” 韩韫玉站着没动,“吕小姐的心意韩某领了,只我与小姐毫无交情,收小姐如此贵重之礼,实在不妥。” “我……” “韩某告退。” 吕子芙双眼泛泪,冲他喊道:“那年赏月宴,你为何要帮我?” 韩韫玉微愣,想了好半天,才想起庆丰四年中秋,皇后娘娘举办了赏月宴,贵族子弟人人均需参加。 当时他见一名女子于月光下抚琴,弹到一半面色不佳,琴音断断续续。 他以箫声替她掩盖。 “因为你像我一位故人。”韩韫玉说。 她的身形与苏希锦相似,可苏希锦绝不会出现那样仓惶的表情。 事后他自己都觉得魔愣了,苏希锦在向阳村呆得好好的,怎会突然来到京城,还参加宫中赏月宴? 许是初到京城多番遇刺,又遭投毒,危机四伏间,就格爱捏着血玉,怀念向阳村的平静时光。 中秋宴后他称病闭府,除了皇上召唤,极少与人来往,原来那人竟是她么? “若我无意的举动让吕小姐误会了,”韩韫玉歉意十足,“这就给小姐陪个不是。” 吕子芙双目含泪,那年赏月宴是她的主场,姑母特意交代要压谢婉一头。谁知临到头时月事来了,腹痛如绞。 她该感谢他的帮助,使自己获得第一才女的称号。可人就是这么贪心,获得了名利,又肖想其他。 尤其女子,爱情是一生的魔咒。 事后她向韩府送去谢礼,礼物被退回。她以为是她送的不对,又陆续送出,皆一一被退回。 后来又在宫中相遇多次,她都主动打招呼,然他神情冷淡,并不热衷。 她并不在意,也明白他对自己无意。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京中之女,论家世、名声谁能敌得过自己?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靠近他的理由。 且他并不知,赏月宴并非她第一次见到他。 思及此,她回神,固执地问:“那位故人是……” “吕小姐慎言。” 韩韫玉冷冷打断,“此乃韩某私事。” 吕子芙不甘闭嘴,心头恨极。 她乃皇后亲侄女,皇上亲封第一才女,论尊贵家世哪点输给一个不知礼仪,毫无底蕴的乡下女子? 此处人多嘴杂,韩韫玉怕引起误会,不再多言。 他告辞离去,向后走了几步,对蹲在墙角柳树下看热闹的几人道,“看够了吧?还不出来?” 周绥靖几人打着哈哈,如串果子一般,一个一个从墙角挤出去。 苏希锦一指周绥靖,率先撇清关系,“他拉我过来的。” 说着还摇了摇被他抓住的手,增加说服力。 韩韫玉眉头一皱。 “对,是皇叔拉我们来的。”六皇子与解仪坤有样学样。 周绥靖狠瞪几人,没义气的家伙。 他松开苏希锦的手腕,上去攀着韩韫玉,“艳福不浅啊,给哥哥说说被名门贵女求偶是什么感觉。” “口无遮拦,”韩韫玉拧眉,什么虎狼之言,他看向苏希锦,“什么时候回府?” “现在,”苏希锦道,“怎么了?” “稍我一程。” “喂,”周绥靖嚷嚷,“你还没说是什么感觉呢。” 韩韫玉不理,自上了马车等候。 周绥靖无法,一把抗起六皇子,“走,皇叔带你骑大马去。” 车内就两人,苏希锦刚偷听了他的私事,此刻尴尬难言。 韩韫玉盯着她的手腕,悠悠解释,“我与吕小姐并不熟悉。” “啊?哦。” “我与京中女子皆无来往。”身边就一个听雪,还是凌霄的心上人。 “你与我说这个做甚?”这比偷听被发现还尴尬。 他自取一杯茶,翻看起车中书籍,马车微晃,头顶的玉簪在阳光下剔灵透通,似有水波流动。 苏希锦突然想起一件事,“六皇子的liu是哪个liu?” “冕旒的旒。” 冕旒是冕冠上的装饰物,而冕冠与冕服是一种礼服,只有帝王才可穿戴,且只能在重大事件中才穿戴。 皇上给六皇子起这名,莫非…… “如你所想,”似感受到她的注视,韩韫玉头也没抬。 苏希锦好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 慈元殿,皇后正跟周武煦商量四皇子与吕子芙的结婚事宜。 “你跟礼部商量便是。” 周武煦想着苏希锦纸上的信息,心不在焉。 吕皇后心思百转,以为他对陈太保临死那番话耿耿于怀,便道,“陈氏老了,临死时的疯言疯语当不得真。” 周武煦抬头,“朕今日早朝已经说过,任何人不得再质疑皇室血脉。” 吕皇后这才开颜。 倒是周武煦,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陈太保那人他了解,狂悖自大,心比天高,不可一世。 便是临死都不愿说句认命的话,何以扯如此空穴来风的谎言? 仅仅是让他对此生疑,与皇子产生隔阂吗? 滴血认亲再顺利不过,只太顺利,未免让人生疑。 他心神不定,一会儿是苏希锦的治国书,一会儿是陈太保临终遗言。 思来想去不得安宁,“朕出去走走,不必等我。” 吕皇后暗自咬牙,等他走远了,才吩咐婢女,“今日十五,去打听打听皇上去了哪个宫中。” 一旁的秋彤嬷嬷张了张嘴,终是忍下。 苏希锦最近很忙,一是林母病了,招她与林舒正过府陪伴。二是皇上得了她那封建议书,与她探讨书上之论。 “以百姓为己任朕知道,朕记得你会试策问便写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以人民为中心,朕第一次听说。” 苏希锦坐而对之,“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 “权利看似来自上级,实则来自下级。” “哦?” 从来都是他赋予别人权利、职位,别人听命行事,第一次听说还有下人赋予上级的。 “自古朝代变迁,行军打仗争的是什么?土地和人。土地供百姓生存,人根植于土地,二者稳定结合,方有了国家的长治久安。而陛下的权利来自对整个国家的管束,本质上就是对土地和人的管控。” “以人民为中心是因为国家依靠百姓发展。因为土地是死的,自陛下打天下起,便基本稳定。而人是活的,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价值,也有自己的不稳定性。人民创造价值,是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古来继承大统之人都必安抚民心,可以说得民心者得天下。” “可你也说百姓并不在意谁当政,只要管理得当,令他们吃饱穿暖,就不会暴动。”周武煦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四等官言论。 “若百姓强,贪心不足,思想泛散,势必对皇室产生威胁,导致江山不稳。”他说。 她说话直接,他说的也直接。 苏希锦早料到会有这个问题,哪怕开明仁德如周武煦,皇权始终是他最后的底线。 皇家的尊贵之处是因为它高人一等,享有特权。而若以人民为中心,坚持平等,很明显打破了这种特权。 所以苏希锦从来不说人人平等,这对于封建社会是不现实的。 她只说百姓为中心,执政将百姓放在第一位,善待百姓。 “有一计可解陛下之危。” “何计?这里就你我两人,不必吞吞吐吐。你有什么且都说来。”周武煦迫切想知道。 苏希锦以茶水润喉,缓缓说道,“培养民族向心力。” 又是一个听不明白的词语,周武煦头疼,“民族什么?什么向心力?” 第102章 资治通鉴 “向心力指下级对领导的拥护,民族向心力可以说是国家向心力,再具体一点是周氏国家向心力。” “一般而言只要自己过的好,百姓不在乎谁当政。周氏向心力就是告诉他们,只有周姓王朝,才能让他们活得更好。有了周氏向心力,百姓会自动拥护周家;甚至会为了周姓王朝而排外。” 有什么比民心还重要?这实在太具有诱惑力。 周武煦低头深思着她的话,许久抬起头,“如何才能拥有这种向心力?” 夏日炎炎,勤政殿外榆树枝叶茂盛,树梢处的两只蝉殷勤叫唤,生机勃勃。 “以人民为中心,”话题又绕回了原点,苏希锦注视着杯中茶沫,“出台惠民政策,设身处地为百姓做事,让百姓过得更好。” 这不就是爱民如子,以心换心? 周武煦不以为意,“每位皇帝都这样做,可最终如你所说,百姓不在乎谁当政。” “那是因为没人做到真正的以百姓为中心。”苏希锦给他举了一个例子,“若某地发生地动,您或者皇后娘娘甚至其他皇子,能亲赴灾区探望百姓吗?” 不会,因为太危险了,贵人才不会为了低贱的百姓冒险。 “再比如士大夫与百姓犯同法,士大夫可以豁免罪责,百姓却面临死刑。” 因为士大夫不适用死刑,再加上关系运作,士大夫可能就关几天,百姓直接没命。 贵族的权利太多,门阀尊卑犹如天堑。 “当然臣只是举例子。每个时代的国情不一样。只要陛下善待百姓,臣这里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可以培养向心力。” 周武煦微喜,“你且说。” “潜移默化,陛下每次推出惠民政策,必打着周氏王朝的名义。官员每次开展工作,也宣扬周氏王朝的功德。甚至陛下可以用一些童谣、歌曲,将民与国紧紧联系在一起。让百姓产生归宿感,令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从而自动维护国家。” 简单来说就是喊口号,本质上就是洗脑。虽然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 “似乎有点好大喜功,类似邪教。”周武煦斟酌着说。 苏希锦微微一笑,“这也正臣想对陛下说的,把握好度,不然正义变邪教。” 周武煦犹如一位勤奋好学的学生,认认真真听夫子讲课,消化夫子所教授的功课。 勤政殿陷入一片宁静的和谐,时至下午,苏希锦记挂着生病的祖母,起身告辞。 “陛下,臣家中有事,先行告退。” 许迎年竖起耳朵,低头注视着脚尖,全天下恐怕只有苏大人,敢在陛下未允许的情况下,主动辞行。 周武煦恍然回神,问了一个不解的问题,“你如此费尽心思造福百姓,却把名利让给朕,不觉徒劳无益么?” 他的眼神透露着几分怀疑,语气充满试探。 苏希锦目光坦荡,正义凛然,“身本洁来还洁去,微臣不在乎名利。” “那你还考状元,赶着加官进爵?”周武煦不信。 这丫头不老实,都这么熟了,还在他面前装腔作势。 苏希锦无奈耸肩,“因为身处高位,才能为百姓谋更多的福利。” 他一时愣住,竟没想到是这个。 “那臣先告退?” 周武煦顿感挫败,不耐烦催促,“去吧去吧,” 苏希锦快步离去,及至大庆门见一辆华丽的飞蓬马车停在路边,林舒正一袭绯色云霓暗纹裳,站在马车旁,高调又风骚。 “今儿怎么你来等我?”她问。 “刚好在这附近办事,顺便接你一道,”林舒正挽起帘子,让她入内。 “外祖母病情好些了吗?” “还是下不了床,只今日多吃了碗粥。” 苏希锦眯眼,“我怎觉得祖母这病来得蹊跷?” 老太太贪凉,夏日偏要到外头睡,还吃了颗井镇香瓜,第二日便头疼下不了床。 “老人家身子骨弱也是有的,”林舒正把玩着窗幔上的琉璃珠,毫无担忧之色。 马车轻巧而过,阳光至长幔缝处照射进去,为他完美的脸渡上一层柔光。 一辆深紫色马车与之擦肩而过。 “大人,好像是林公子和苏大人。”凌霄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里头两人。 车厢内毫无动静。 凌霄又道,“最近经常看见这辆车,原来是林公子接苏大人回府。林公子与苏大人女才男貌,又是表兄妹,当真天作之合的一对。” “凌霄,”里头的声音平静却冷寒,“你似乎很羡慕?” 听雪呆木的眼睛,迸发出一阵冷意。 凌霄打了个寒颤,“属下开个玩笑,当不得真。” 林府内院,红木屋里弥漫着药草苦味,老太太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直到见到苏希锦兄妹俩,才精神焕发。 “快离远点,别把病气过给你们。”她声音慈祥。 明明就等着孙子孙女来探望,偏要佯装不在意。 苏希锦从容靠近,“我身体好,不碍事。今日可好些?” “还是老样子,浑身没力,”老太太精神萎靡。 苏希锦眉头紧皱,这都病了几日,怎的还不见好? “不若我请义兄为祖母看看?” “你义兄华佗再世,我这种小病就不必劳累他了。”林母阻止,回头看了眼林舒正,口中叹息,“想到某些人翻年二十一,媳妇儿还没影儿。外祖母这心里啊,堵得慌。” 老太太变着法子催婚,苏希锦听了好笑,“婚姻之事当两情相悦,兴许表哥还没遇到喜欢的人。” 老慈孙孝,好一派温馨和谐之相。 林舒正倚身斜靠,懒洋洋拆底,“其实我心里倒有个人,可她没开窍。” “是谁?”老太太急忙问。 苏希锦同款脸。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一扫过,啧了一声,“没劲儿,我先回屋了。” 林母也不留他,心思百转千回,对苏希锦道,“今儿你就留下来陪着外祖母,顺便打听打听你表哥心上人是谁。” 苏希锦正有此意,一口答应,等到了晚上就去找林舒正。 “你真想知道?”他躺在床上,枕着双臂,眼神勾人。 苏希锦点头,“按说表哥样貌乃世上独一份,见之不忘。我想知道哪位女子这么有强的定力。” 林舒正狐狸眼一转,冲她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告诉你。” 苏希锦想起上次被他插在头上的糖人,无声后退,“你说,我就在这儿听着。” 他“切”了一声,笑她胆小,“你说得对,她确实是位奇女子。时而温柔,时而霸道,行事周全,心怀天下,世所罕见。表哥配不上她。” “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苏希锦猜想对方多半是为名门贵女,否则富甲天下、不可一世的林舒正怎会觉得配不上。 “你不是说她没开窍吗?那表哥可以旁敲侧击,一点一点聊表心意。” “表哥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他定定看向她,担心兄妹都没得做。 “你明日不是还要早朝吗?快去睡,”他赶她走,“本来就不高,仔细回头缩水。” 最近苏希锦被频召进宫,与皇上论道。渐渐的有人开始生疑,坊间甚至传闻皇上欲纳她入宫为妃。 对此,坊间女子暗道她不争气,好不容易考上状元,出入朝廷,偏偏要入宫为妃。 坊间男子则自豪自己眼光独到,早就说她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考状元不过是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 慈元殿,吕皇后大发雷霆,宫中婢女跪倒一地。 皇上勤政爱名,不耽女事,登基以来只选过一次妃。因此后宫人口简单,各妃年纪相差不大,和谐平衡。 若苏希锦进宫,势必打破这种和谐,独宠后宫。 如此一想,她怎能不生气。 吕子芙巧声安慰,庆幸而窃喜。原来高高在上的苏大人,也不过也是个庸俗之辈。 不知韩韫玉有没有后悔当初不选自己? 仁明殿,谢贵妃得知传言,银牙紧咬,白葱般的手指将绣帕扭成麻绳。 自她流产后,皇上极少来仁明殿。 她以为是皇上察觉贤妃之事有异,与自己生了隔阂,一直胆战心惊。 却原来是被苏家那个狐狸精迷了心魂。 好呀,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来抢她的独木桥。 如此就不要怪她不客气。 流言蜚语,众说纷纭,翰林院的学士们看见苏希锦,每每欲言又止。 哪知隔天早朝,皇上便封苏希锦为集贤院侍讲学士。掌刊辑经籍,为陛下讲解史书。 满朝哗然,震惊比后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古学士由给、舍、卿、监充任,她苏希锦一六品修撰,何德何能? 门下给事中涂大人第一个跳起来反对,“陛下,苏大人为翰林院修撰,封她为试讲学士,实为不妥。” “苏大人虽于军事上有功,然于政事上平平,史学上更是不显,命她为侍讲,难能服众。” 很大一部分人认同。 于政见无关,从来侍讲都是学识渊博,位高之人兼任。苏希锦位低,且才十四岁,尚未及笄,以民间年龄来说还是个小孩子。 让一个小孩子给陛下当侍讲,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翰林院余大学士一抖眉毛,“陛下命苏修撰为侍讲学士,想必有自己的原因,不知可否告知众人。” 他就说苏希锦志向远大,不是贪慕后位之人。 此封赏必是为她洗清污名。 周武煦给了余学士一个赞赏的眼神,“前头苏大人给朕递了一封建议书,书中引经据典,考古论今,犀利简洁,令朕受益匪浅。” “这些天朕时时默读,每每有不解之处便招她入宫论道,多有收获。” “朕相信苏大人可担此重任。” 吏部尚书顾虑重重,“可苏大人毕竟年方十四,阅历浅薄。” 十四岁的孩子便是考上状元,又能懂多少? 皇上三岁开蒙,从小得天下贤师教导,至今已至不惑。其中的学识,哪里是她一个小孩子所能比拟的? 若她能当侍讲,把其他人置于何地? 荒唐,太荒唐了。 周武煦沉思,《建议书》乃机密治国之书,不可公布其内容。 如此,让苏希锦做侍讲确实差了点功绩。 他早知反对声一片,然陈氏倒台,他权利大了,腰杆也硬了。因此说话就更直接霸道。 余学士上前道,“若说苏大人年纪小,臣认同。然说她史学不丰,阅历浅薄,臣不认同。” “苏大人自入翰林院,编著的史书博大精细,统筹全面,得到我翰林院一致认同。臣每日也有呈给圣上。” 他自袖中拿出苏希锦昨日编写的史书,递给众人一一浏览。 所阅之人莫不肯定。 现在问题来了,她史学过关,但年纪、资质不过关,则何如? 余学士见众人松口,继续道,“苏大人与陛下论道,是陛下惜才爱学。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臣等理解陛下求贤若渴,孜孜以求的心理。但规矩不可废。” 话风一转,余学士语气缓和,“陛下,不如让苏大人再历练历练?” 说完对苏希锦使了个眼色。 苏希锦秒懂,循规蹈矩出列,声音清脆稳重,“臣觉得余学士说的有道理。论官衔,臣不如在座各位。论功绩,臣比各位逊了几筹。让臣为侍讲恐怕不能服众。” 本人都拒绝了,众官松了一口气,暗道她知进退,有自知之明。 但百官是开心了,周武煦被打脸就不开心了。 于是,苏希锦躬身继续说:“臣近日编写史书,深刻认识到史学浩瀚,非臣一人撰写可成。因此想选几人与臣一同编写。陛下若想嘉奖微臣,不如让微臣自各馆学子中挑选几人,与微臣一同完成此本巨作。” 呵,果然小女子作为,就不能让她吃亏的。 舍了侍讲,又打起别的主意。 周武煦想起她编写的那些史书,若能整理成册,确乃千秋之功。 “如此,朕允了。”他爽朗大方。 众人若有所思,看来皇上对这位苏翰林重视得不得了。 苏希锦禀告完,并未退下,反而站在殿堂中央,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朝堂众臣心提到嗓子眼,就怕她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此巨作乃臣据实以记,本意总结经验教训,令世人反躬自省,不犯同错。然至今还未有名,所以臣想请皇上为之赐名。” 相对于前两个,这个要求不过分,真不过分。百官眉头舒展。 周武煦敲桌思虑,认真严谨,语气迟疑舒缓:“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不如就叫《资治通鉴》吧。” 苏希锦脸色大变。 【作者有话说】 本书需要精华评论,会加更的。 第103章 矿难 《资治通鉴》?不是司马光的著作吗? 历史的齿轮仿佛在悄然重合。 周武煦见她面容怔忪,不由好奇,“怎么?你不喜欢?” 众人微惊,皇上赐名是莫大的殊荣,哪儿有喜不喜欢的? 不喜欢也得接着。 苏希锦勉强笑道,“合适,臣觉得太精准合适,一时触发灵感。” 周武煦神色欣慰,抚掌大笑,“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著书立言,乃造福世人,名垂千古之事。你且去各馆挑选学子,想要哪个自己挑。” 苏希锦抱袖而俯:“臣谢主隆恩。” 众臣目光闪烁,著书立说此等天大的好事儿,竟然落在了她的头上。 此书若成,必定留名青史,是多少读书人做梦都希冀的事儿。 于是个个心底打起了小算盘。 苏希锦回到班位上时,仍心神不宁。 《资治通鉴》,怎么会是《资治通鉴》呢? 她心里絮乱,思想浮躁。一是担心史书编不好,污了这个名字。二是看不透历史,明明这个时空朝代混乱,名人皆失,为何会出现前世之书名呢? 她想不通,直到走出大庆门,快要撞在车橼上时,脑子仍一团乱麻。 “你在想什么?”林舒正及时将她拉住,目光责备,“眼睛不看路的吗?” 苏希锦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大庆门。 “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接你啊,”林舒正一扇子拍在她头上,欢谑道:“怎么?青天白日还做梦呢?” 可不是做梦?苏希锦暗道,资治通鉴是何等传世巨作,历经千年,经久不衰。 现在这个名字竟被周武煦赐给了她。 “林公子,小师妹,”韩韫玉甫一出来,便看见这对表兄妹。 两人站得很近,一个笑意迎春,一个低头沉思,林舒正的一只手还微揽着她。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俊逸非凡的脸上有些许冷淡,“刚朝堂上见你神色不对,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苏希锦暗道他观察细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突然发现现实与梦境重叠,一时恍惚。” 林舒正嗤笑,一手弹了弹她官帽上的长翅,“也只有你这个呆子,才会将梦境当真。” 韩韫玉嘴角勾出几分笑意,“若是一次,或是巧合也说不一定。” 苏希锦眼前一亮,是她思虑太多,说不得就是巧合呢? 林舒正目光在他明亮的脸上一恍,“祖母还在家等着。” 他推了推苏希锦,示意她上车。而后冲韩韫玉拱手,“我与阿锦有事先行一步。下回遇上,若大人不嫌弃,林某做东,请韩大人小酌两杯。” 韩韫玉垂目而笑,“林公子是师妹长兄,朝是我的长兄,怎会嫌弃?” 说罢侧身,令车马先行。 林舒正收扇,转头就变了脸,盯着某人哀叹她不开窍。 陈朝的学子多聚集于国子学,四门,广文等官学机构。里面的人都是官二代,根据其父品级而分类。他们不用科举,走荫补之道。 因为升学压力少,所以学子们的实力参差不齐。 而当苏希锦要编书的消息传来,许多官员向她推荐自家孩子。都被苏希锦一一婉拒。 她有自己的打算。 著书是一件长期而坚持的事情,一旦开始,不便停止。 她手里还有一件事未完成。 庆丰八年七月,苏希锦向皇上请假去晋阳一趟。 舆图数据就差两处,建州的解仪坤派人去测了。太原丢失的数据,前头已经找到,但数据相差太大,并不准确。 所以苏希锦还是要亲去一趟,估计回来时建州数据也到了。正好弄完了,招人著书。 周武煦得知她去太原的原因,初始意外,后直接允了。 “多带几人,快去快回,朕还等你回来讲三农问题。” 苏希锦称诺。 回家便让花狸等人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衣裳带足,吃的用的带够了没?” 林氏不放心叮嘱,一遍一遍检查她所带的物品,忧心忡忡。 花狸笑答:“夫人放心,都带好了。” 林氏依旧不放心,“那银钱呢?还差不差?” “都备足了,夫人安心。” 林氏焦躁的在屋里转了几圈,“要不再带床被子?外头荒郊野外的,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 “娘,”苏希锦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一边,细心宽慰,“我这次是去办公,一路有驿站休息,安全得很。” 林氏听说有驿站,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捂着胸口道,“你第一次离家,娘不放心。要不娘随你一起?” 苏希锦摇头,“你走了父亲怎么办?且外祖母还在病期,娘需日日过去探望才是。” 林氏想到生病的老太太,只得作罢。 第二日,苏希锦带上花狸铁灵四人,从北城门出发,往太原而去。 不想在城门遇到韩韫玉,对方坐在绛紫色马车内,似乎等候多时。 凌霄跳车带话,“苏大人可是去晋阳?正好我们大人也要去,不如一起吧。” 太原在陈国叫晋阳,北魏开国皇帝夺得天下后,当时的风水大师说太原有龙气。于是便让人毁了太原城,改名晋阳。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你们大人去晋阳所为何事?” 凌霄拱手抱歉,“属下不知,大人得问我家主子。” 于是苏希锦上了韩韫玉的马车。 “你去晋阳做什么?”她问。 他是天子近臣,周武煦器重他,每日必然与他对话。 韩韫玉示意她坐下,令听雪倒茶,声音不急不缓,“说起来还是因为你。” “我?” “嗯,晋阳发生矿难,死伤者众多。陛下说以百姓为中心,让我前去探望。” 苏希锦愕然,而后莞尔。别说,她就喜欢周武煦这朝令夕达,雷厉风行的性子。 于是原本她一个人的行程,变成了两个。 马车颠簸,舟车劳顿,苏希锦在车内看了一上午书,便觉腰酸背疼,回自己马车睡觉。 再次醒来已到驿站。 驿站得知韩韫玉光临,拨了最好的房间给他,命厨娘做了好些吃食。 有鱼有肉,样式精致小巧,色香味俱全,看出来极为用心。 韩韫玉只看了一眼,便问:“是所有人都一样,还是单给我一人做的?” 送菜的丫鬟阿谀邀功,“只给韩大人一人。” 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说话时故意低着脖子,时而抬头,眼神勾人。 韩韫玉疏淡,“端下去吧,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自小体弱,韩府做饭讲究,多有药膳。然身子好后,他的饮食与其他人相差不大。 那丫鬟愣了一下,多次劝解,他皆不为所动,于是沮丧着脸离开。 韩韫玉又叫住她,“给苏大人送去了吗?” 苏希锦就在他隔壁,驿站主管长袖善舞,得知两人一道而来,送的饭菜都一样。 “送了,”丫鬟问:“也要撤吗?” 却听他温润回,“不用。” 丫鬟不解,亦不敢问,只得退下。 两人在驿站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开始赶路。 一路除了路途枯燥,倒也平静,直到第三天出事了。 那天,苏希锦让花狸跟驿站要壶热水泡茶,茶叶是她自制的菊花茶,清肝明目。 正要喝时,门突然被打开,韩韫玉从外面进来,“别喝。” “怎么了?”苏希锦见他神色紧张,敛容冷峻,心里产生了不安。 不等他回答,听雪已经拿了银针试毒,针无变化。 苏希锦纳闷,知他行事稳妥,不会多此一举,顾在一旁看着,不发一语。 就见听雪端起茶杯闻了闻,食指伸进杯中,沾上茶水放进嘴里,而后木着脸道,“下了蒙汗药。” 果然,韩韫玉俊脸骤冷,“今晚你去我房里睡,这里让给凌霄。” 苏希锦听话点头,这才问他发生了什么。 “有人给我们下毒,”他眉头紧锁,漆黑的眸子凛冽一片,“目前不知是什么人,但他下的蒙汗药,今晚必定还有动作。” 苏希锦已经猜到了大半,“就是不知是针对你的,还是我的。” 他敛去周身寒意,又恢复平日的清俊,“不管针对谁,总归有来无回。” 苏希锦跟他回屋,晚上两人早早熄灯,她坐在床上,他坐在桌边。 “韩大哥,你要不还是坐过来吧。” 万一有人来,桌边第一个被攻击。 韩韫玉以为她害怕,迟疑了一下,终是坐了过去。反手拉上床幔,轻声安慰。 七月流火,驿站条件差,蚊虫嚣张,床幔拉下后,更是闷热难当。 身边人呼吸清浅,苏希锦出了一身薄汗,内心却出奇的冷静。 按说她最近没得罪人,手里也没有什么大饼,不可能针对自己。 但韩韫玉如此安排,不就说明那些人针对自己? 三更到来,苏希锦靠在床边昏昏欲睡,似睡非睡间,隔壁传来一阵闷哼,紧接着刀剑蜂鸣,一二楼同时响起了叫杀声。 一个时辰后,凌霄前来禀告,“大人,全部服毒自杀了,一个活口也没有。” 他站在门外,浓浓的血腥味自窗缝隙里传来。 听雪点燃蜡烛,朦胧的烛光给人带来几分暖意。 “可发现了什么?”韩韫玉问,撩开床幔走了出去。 苏希锦跟在他身后。 他顿了一下,问,“尸体处理好了吗?” 凌霄跟了他很久,闻音知雅,“已经好了,苏大人可以出来。” 两人复出去,就见凌霄手里拿着一块令牌,“刺客在牙齿里藏了毒药,见事不好便服毒自尽。但卑职在一人身上发现了这个。” 韩韫玉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谁家的?”苏希锦问。 “宫里的,”他神色冷淡,“一击不中,对方势必会再找机会出手。我们兵分两路。” 于是凌霄与逐日按照原来计划,沿官道而行。苏希锦与韩韫玉另购了马车,走小路去晋阳。 一路再无意外,甚至提前了两天到达目的地。 下车时苏希锦面色暗黄,疲惫沧桑,胃里翻江倒海。 韩韫玉抚她下车,提前得到消息的晋阳知府毛青峰,带着府中各人迎接。 “下官参见韩大人,”毛知府拱手,口称下官,“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可要先去休息?” “你我平级,倒不必如此。”韩韫玉神色淡淡,并不热衷。 见苏希锦晕车得厉害,想让花狸先带她去休息,自己则与毛知府问询矿难之事。 苏希锦拒绝,车上苦闷,下车走走缓解得快。 毛知府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试探道,“这位是?” 会玩,出门还带女子。都说这位韩大人不近女色,可见平时装得好。 韩韫玉知他误会,神色不变:“翰林院苏大人。” “原来这位就是皇上钦点的女状元?苏翰林苏大人?”毛知府神色惊讶,热情的搓了搓手,“幸会幸会。” “下官见过毛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苏大人可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当代女子之楷模啊。” 地方官哪有京官来得实在。 此二人都是天子近臣,哪个他都惹不起。 却听韩韫玉问,“皇上很重视这次事故,矿场现在情况如何?” “死了七十二个人,尸体都挖出来了,大部分已经下葬。府里给每位矿工家里都发了银子。” 两人边走边聊,就矿难事故进行了细致探讨。 苏希锦恢复了一些精神,在旁听着,问了句,“此矿产多大,怎会死这么多人?” 毛知府笑答:“大着呢,目前所知就千万亩,地下不知藏了多少。” “煤矿产量如何?” “几十万石。” “这么少?”苏希锦惊讶。 前段时间她看数据,大同的嘉源矿场,矿区比这小,每年产煤量是这里的几倍。 毛知府神经紧绷,眼睛微眯,笑容勉强,“虽说这个矿场大,但矿质差,得煤量不高,比不得嘉源矿场……苏翰林难道对矿产也有了解?” 当然,她们地理专业,地质地矿是必修课。 苏希锦没听出他言语里的试探,摇头谦虚,“闲时看书,略知一二。” 毛知府暗自舒气,口里恭维,“苏大人不愧是皇上钦点的女状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煤矿这样的偏学,也知道。” 苏希锦摆手,一行人正好到了知府院,毛大人为两人安排住所,命多人伺候。 第104章 舞女献身 在马车上颠簸了许多天,苏希锦倒床就睡。等花狸叫她起床参加接风宴时,已至傍晚。 还没进屋就听到一人豪爽的笑声,“韩大人初来晋阳,人生地不熟,可要多游玩些时日,好让下官尽尽地主之谊。” 苏希锦暗衬这人没脑子,韩韫玉此次前来是为晋阳矿难,他便是不表现得痛哭流涕,也该自责反思。 就听韩韫玉冷冷道,“多谢通判美意,本官此次前来是为公事,恐无福消遣。” “这有何难?”通判震着喉咙,“大人你能力出众,这点小事不是一两天的事儿?您是天子红臣,便是多待两天,皇上亦不会怪罪。” 此人夸夸其谈,缺心少肺,句句踩雷而不自知。苏希锦疑惑这样的人怎会高坐通判之职? 她不知韩韫玉的反应,猜测应该是没表情。他那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对缺心眼的话,自有一杆秤。 “韩大人赤胆忠心,日理万机,哪是我们这等闲人能比的?”毛青峰呵斥,似有责备之意。 他见苏希锦到了门口,脸上荡出殷勤笑意,“苏大人可算到了,快请上座。” “连赶多日路,体力不支,睡得熟了些。”苏希锦淡笑,“劳各位大人久等。” 张通判见她容貌清丽,面如芙蓉,一时看痴了眼。若非她有官职在身,恐怕早起案而戏。 韩韫玉眼里散出一道利光,不动声色沉了眸子。 屋内红柱矗立,金碧辉煌,雉纹红毯铺地,两边分设五张矮案,左二右三。 韩韫玉下首的位置空着,苏希锦料想留给自己的,便坐了过去。 张通判起身敬酒,“来韩大人,下官敬你一杯。” 苏希锦挑眉,通判为一府二把手,知府为一把手,毛青峰都未敬酒,他倒先开始了。 看来是个官场愣头青。 韩韫玉以茶代酒,低抿了一口算是回礼。 “韩大人不喝酒?”张通判诧异,“这是我们晋阳的酒,与你们京城不一样。” 韩韫玉身后的随从替他回,“我家大人自小体弱,沾不得酒。幸得皇上体谅,允大人各宴以茶代酒。” 张通判初始还有些不满下人回话,这会儿听皇上都跟他喝茶,心里那点不适消失殆尽,脸上更是热忱几分。 之后毛知府开始敬苏希锦二人,二人皆以茶带酒。他左右逢源,汲汲营营,见二人对酒不感冒,自己也陪同喝茶。 觥筹交错间,丝竹响起,一群舞女鱼贯而入。个个画着精致的妆容,衣着单薄,轻纱捂面,行动间露出脚踝,肚脐。 引人遐想。 领舞之人轻盈如飞,身姿妖娆,媚眼如丝,结合她大胆妩媚的舞姿,令人心急火燎。 她翩翩起舞,裙上的流苏随舞摆动,流光溢彩。 殿中男子皆目光如火,心猿意马,盯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目不转睛。 突然,舞女脚下一滑,无力着地,雪白的双臂攀附在桌前,柔若无骨。 众人如梦初醒,毛青峰厉声呵斥,“大胆贱婢,胆敢惊扰韩大人。” 舞女惊恐跪地,泣泪连连,“请韩大人恕罪。” 声如黄鹂,低头间面纱无声滑落,露出一张艳丽四射的脸。 对面传来一阵吸气声。 韩韫玉低头品茗,神色不变。 毛知府看不清他内心所想,惊怒道,“一个舞都跳不好,我养你有什么用?闻莱,将她拖出去处置了。” 舞女恐惧不已,抓住韩韫玉的衣袖,哀哀哭求:“大人救我。” 声音凄柔,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众人都等着看韩韫玉反应。 “不过一点小事,”韩韫玉拧眉抽回袖子,神色冷淡,“犯不着如此。” 苏希锦稳坐看戏,这算不算美人落难,英雄救美?下一步应该就是以身相许了。 毛青峰连连称是,“既然韩大人为你求情,那就饶了你吧。只我这里留你不得,你且出府自生自灭吧。” 舞女跪地感谢,“奴婢谢大人救命之恩,只奴婢乃一弱女子,无依无靠,出府唯有一死。求大人留奴婢在您身边,端茶倒水,报您恩情。” 苏希锦挑眉,瞧她这聪明的脑袋,又猜对了。 可惜她求错了对象。 “你既知本官救了你一命,就不该留下来继续麻烦本官。”韩韫玉风轻云淡。 舞女惊愕,毛知府亦然。 都说东京韩大人温润如玉,原来是个冷情冷性,不懂得怜香惜玉之人。 张通判哈哈大笑,仿佛捡了个大便宜,“没事儿,韩大人不要你,我要你。刚好我府上正好缺个舞女。” 舞女回神,继续跪在韩韫玉面前,苦苦哀求。 “怎么?”张通判虎眼狠瞪,“你还看不上我这通判?” 眼见事情失控,毛青峰出来打圆场,“张大人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还不快快谢恩?” 舞女闻言谢恩,行至张通判身后,身姿曼妙婀娜。 闹了这么一出,众人都没了兴致,韩韫玉起身道:“明日本官欲去矿场一观,查清矿难原因,回去向皇上交差。” 毛青峰赶紧答应,说明日就带他去。 宴散,众人离去。 苏希锦回头看了那舞女一眼,见她倒在张通判怀里,媚眼横波,娇艳欲滴,微皱了下眉。 “怎么了?”韩韫玉问。 苏希锦突然道,“方才那女子是送给你的。” “嗯,”他从小见惯了这样的场合,如何看不出来。 “若她不是别人送的,只是意外呢?” “还是如此,”韩韫玉神色不变,“救她只是一句话的事,难不成还要养她一辈子?” 那也太恩将仇报了。 苏希锦被他的话噎住,“那如果是她救了你,让你以身相许呢?” 他沉默,良久低头看着苏希锦,“已经没机会了。” “嗯?” “我已经以身相许过了。” 苏希锦想起他有个喜欢的女孩子,闷闷“嗯”了一声。 夏蝉和不知哪里的蛙叫声连成一片,苏希锦心渐渐冷了下来。 他以为答案令她不满意,便道,“婚姻之事不可儿戏,报恩的方式有多种,何苦一定要以身相许?” 挟恩图报,终不可取。 若此事是在婚后发生,则对不起妻子。若在婚前发生,则对不起自己。 “明日我随你们一同去矿场。”苏希锦换了个话题,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韩韫玉敏感察觉她不甚热络,尽管她的神态与往常一般无二。 笠日,苏希锦换好官袍,与众人前去矿区。 却发现韩韫玉房里的人面色不佳。 她想了想并未询问。 煤矿作为燃料是从北魏帝开始的,他将煤用来炼铁,提高了产铁量。但由于国内煤矿少,铁矿更少,且大部分用于军事,平民百姓连铁锅都用不上。 苏希锦之所以去矿区,一是地图测量,二是好奇。 在她记忆里,煤矿挖出来,就可以直接燃烧。但毛知府却说这批煤质量不好,导致产量低。 实在令人费解。 晋阳矿场是一年前发现的,面积辽阔,苏希锦一进去,便看见一望无际的黑和许多搬运的矿工。 “下面是矿井,”毛知府指着一处绳子栓着的空洞介绍,“大家寻常都是从这里跳下去挖煤。前段时间雨水多,导致下面塌方。” 说道此处,他自责愧疚悲痛交加,“都是下官的疏忽,下官未及时监督。” “大人管理一府,日理万机,怎能面面俱到?”他身旁的官员点头哈腰,“要怪就怪负责管理矿场的任煤使。好在他已经引咎辞职。” 韩韫玉没搭理二人,他拉着绳子,自矿井跳了下去。 毛知府二人阻止不及,不得不跟在身后。 苏希锦最末进去,矿井很深,落地时差点崴了脚。 韩韫玉欲扶她,却见她早把手搭在了昨夜归来的逐日身上。 默默收手,黯淡与疑惑自眼里一扫而光。 矿井有多处,初时狭窄后宽阔,里面还点了蜡烛照明。 “矿难之处在北边,”有官员带他们去。 他们将二人带至矿难发生地,此刻那里已经被黄色梵文包裹,地上还有许多黄纸和朱砂。 官员介绍:“我们挖矿的,都忌讳这个,二位大人不要介意。” 苏希锦表示理解,她自口袋里拿出自制的指南针,却见针头摇摆不定,最后指向了东南方。 “咦!” “怎么了?”韩韫玉问。 苏希锦没回,难道消磁了? 又调试了几次,依旧如此。 “苏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毛知府立刻问。 有人扯了扯她的官袍,苏希锦愣了愣,抬头笑道,“没有。” 又低头抱怨,“卖这东西的老头儿分明跟我说,这个可以辟邪的。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韩韫玉目光宠溺,“你总是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话,被骗了多少次了,还是不信。” 毛知府笑着替她说话,“苏大人年纪小嘛,童心未泯,爱玩也是应该的。” 苏希锦撇嘴,余光见毛知府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心中的雾水更多。 “既是塌方所致,说明此矿井危险尚存,并不安全,”韩韫玉与毛知府并肩外出,徐徐交代:“最近不可动工,等矿井完善,再令矿工劳作。” 毛知府赞他善良慈悲,爱民如子。 回到知府院,苏希锦看着桌上的指南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韩韫玉进来。还顺带关上了门。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俊颜如玉,完美无双。 “嗯,方向不对。”苏希锦将指南针递给他,“方才毛知府说塌方在北方,可指针却指向东南方。” “为何会如此?”他没见过这工具。 但他相信她不做无用功。 苏希锦两手一摊,“磁极混乱,要么消磁了,要么就是有东西干扰磁场,比如铁之类的。” 指南针到房里就正常了,说明是受了外界影响。 她本意是随便一说,没做深思。 却见他脸色突变,“果然有异。” “怎的?” 这回换她不解了。 他起身而立,“今下午我会出城安抚遇难者家眷,你要随我一同去吗?” “好啊。” 安抚百姓,深入民众,她最在行了。 韩韫玉见她不再排斥自己,精致的眼尾上扬,嘴唇轻勾,风华绝代。 自打晋阳发现煤矿,附近许多村人,都靠挖煤而生。 下午苏希锦两人赶到一处村庄时,见村里三分之二的门口都挂着白布,村人个个戚容哀惨。 得知官府的人来看他们,村里人畏惧又怨恨。 “你们来做什么?我们可没找你们闹。”一位妇人抱着孩子没好气问。 “这位大姐,你误会了。”府衙的人笑着安抚,“这二位是皇上派来看望你们的钦差大臣。” “钦差大臣?看我们做甚?我们都是贱命,一条人命只值二两银子。” “是啊,我家男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头就只剩一具尸体。”又有妇女说。 “官府好狠的心,只给了二两银子就将我们打发了。” 二两银子,折合成人民币才几千。按照晋阳生活水平来说确实少。 众人神情激愤,说着就要赶他们走。 “各位乡亲莫要激动,我们能体谅你们失去家人的悲痛心情。”苏希锦轻言细语,一边安抚情绪,一边换位思考,“能出去挖矿说明各位家里并不富裕,而今倒的还是家中顶梁柱。只怕日后生活更加艰辛。” “皇上圣明,考虑到你们今后的生活,特派韩大人前来解决。你们有什么不便可以说,我们都会尽量解决。” “真的是皇上让你们来的?” “你们不是骗人的?” “我家里就这一个儿子,如今他儿子没了,以后家里的地没人种。” …… 众人见他们好说话,又听是皇上派来的。便围过来说自己家中之事儿。 不到半个时辰,苏希锦二人就了解到矿难发生的时间和异常以及众人家中情况。 这时苏希锦突然注意到斜对面的小孩儿,“那是谁家的?为何头戴白巾,却无人看护?” “他啊?”所有人突然怨恨起来,一位大姐恨恨道,“他是顾家的。他爹是寻龙人,要不是他爹说那边有矿,带我们村的人出去挖矿,也不会出这事儿。” 寻龙人是陈国点穴寻脉的一种专业人士,精通山水走向,据说许多矿场都是他们找到的。 第105章 化学方程式 苏希锦觉得这句话很奇怪,“难道晋阳矿场是他爹发现的?” “可不是,”一位妇人说,“一年前吧,说那里有矿,带全村男子出去挖,结果去了就没回来。” “要不是每月有银钱寄回来,我还以为他死在外面了。上个月顾家来信,说是这个月就能回来,谁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说要嘤嘤哭了出来,带动一片哭声。 因村里的强壮男人都出去挖矿了,所以说话的都是一群妇人。 韩韫玉眸子中幽光乍现,看向那个小男孩儿,“他家就他一个人?” “她娘是个痴情人,”抱孩子的妇人说,“知道她爹没了,当晚就上吊自尽了。” “怪可怜的。”苏希锦道。 韩韫玉听后便让听雪去问他,愿不愿意跟众人走。 听雪空手而归,“他说他要在家里等爹爹。” “他爹的尸体没找到吗?” “没,”同村妇人说,“我们村的都找到了,就他爹没有。报应啊。” 村里青壮年皆亡,剩下老弱病残,生计困难。 韩韫玉提出给每位遇难者妻子三年工酬,一次性付清,之后二十年,每月给三斗粮食。 村里人感恩戴德,有了这笔钱,他们生活负担减轻了不少。 至于那个孩子,交给了同村一孤寡老人。那老人无子无夫,愿意扶养他长大。 回去时韩韫玉问苏希锦是否同乘一辆马车,被苏希锦拒绝了。 “姑娘想什么?”花狸看不懂苏希锦的想法。 “我总觉得这事不对。”苏希锦道。 “是有一点,”花狸想了想,也是不解,“死的都是人都是顾家带去的。” 挖矿原本是补贴生计,然顾家带去的人都没能回来。也不怪死者家属对顾家又怨又恨。 “小姐可以回去问韩大人,”花狸说,“韩大人聪明绝世,定然知道各种原由。” 苏希锦点头,想起早上韩韫玉院里的人神色不对,遂问什么事。 花狸顿时表情复杂,“昨夜府中有女子爬韩大人的床,被警醒的韩大人发现。小姐不知韩大人脸色有多吓人。” 说完小觑着苏希锦反应。 苏府里的下人,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小姐与表公子一对,一派认为小姐与韩大人一对。也有一些小派,认为小姐该与郡王爷、解大人一对。 而她们院里的,都默认小姐与韩大人是一对。 当然这些小姐都不知道,只是下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苏希锦发现了盲点,“韩大哥身边那么多人,怎会让女子近身?” “说是避开巡逻的人,听雪他们也为此受罚。” 难怪众人脸色那么差,苏希锦冷笑,这个毛青峰,当真是不死心。 一个弱女子怎会避开韩韫玉身边重重高手?没有毛青峰在后面捣鬼,苏希锦打死都不信。 回到住处,苏希锦过去找韩韫玉,“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 知道她会找过来,韩韫玉毫不惊讶,“说说你知道的。” “第一,煤矿产量不对,生煤挖出来便可以燃烧,毛青峰却说质量问题,他在说谎;第二,毛青峰态度不对,他对我一直很警惕,生怕我对矿产过多了解;第三,方向不对,指南针正常应指向南方,可在矿场却指向东南方;第四,死者不对,普通矿难死不了这么多人,且大多来自一个村庄。” 总总迹象表明,毛知府隐藏着一件极大的事儿。 “还有第五,”韩韫玉听完她说的话补充,“时间不对,矿场发现在一年前,可顾村里的人却提前一旬前去挖矿,在外一年不回村。” “这就奇怪了,”苏希锦凝眉思索,“有没有可能这里还存在一个矿场,比如铁矿。” 否则不能解释指南针指向问题。 韩韫玉眼里划过一丝赞赏,顺手沏了盏茶给她,却是问:“你什么时候去测量山体?” “今晚解大人派的人到,明天正式测量。” 晋阳太大,她一个人测量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所以来时跟职方司要了人,估计今晚就能到达。 韩韫玉颔首,细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他心里有些话想问。 “大人,问到了,”正在这时,凌霄自外面进来,“有矿工说死去的人是新人,一个月前才到矿场。” 苏希锦第一反应是不可能,村中妇人明明说他们第一批去的。 却见韩韫玉神色微冷,“果然。” 为了保险起见,苏希锦还是问了句,“有没有可能矿场太大,他们没遇见?” “没可能,”凌霄摇头,“开放的矿场就这一处,且那么多人,不可能都不认识。” “所以他们其实挖的是两处矿。”苏希锦想到偏移的指南针,肯定了心中猜想,“这里应该还有一处铁矿。” 那么问题又来了,村里人既然挖的是铁矿,为何会死在煤矿处? 韩韫玉示意凌霄退下,对她道,“宫中从不知晋阳有铁矿。” 言下之意,晋阳的铁矿未上报朝廷,属于私挖。 铁矿一直是国家命脉,前朝北魏皇甚至专门设立了盐铁司管理铁矿,可见对铁矿的重视。 苏希锦脸色苍白,在古代,铁矿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制造兵器。 毛知府隐瞒铁矿,其私心不言而喻。 难怪村里人会同时死在煤矿处。 七十多条人命,全都化为了冤魂。 “别怕,”韩韫玉见她面色惨白,顿觉心疼,“其实早在陈氏谋逆时,我与陛下就有所怀疑。” 他替她换了盏热茶,声音和煦,安抚人心,“我们在地下钱庄发现了陈氏一切罪证,但没有一项与辽国有关。谋反当天,那群辽国士兵,就像凭空天降一般。” 而购买陈国土地的北方人,依旧好好的。 苏希锦心头怔怔,“你是说谢氏?” 韩韫玉轻笑:“京中势力掺杂,没有实证,谁也不清楚。” 苏希锦瞬间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笑得出来,“此地不宜久留,你既已安抚了百姓,还是快快回京吧。” “不让我给百姓报仇?” 苏希锦抿嘴,“就凭我们俩和解仪坤派来的那十几人?” 她要报仇,一般都亲力亲为。 “无凭无证,兴许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她握着手里的指南针,明日正式测量,若出现在某些地方,也理所当然。 “你不要试着去找铁矿,若我猜测的没错,一个月前,那批矿就已经挖完。”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韩韫玉忍不住叮嘱。 此事事关重大,如果他们推测的是真的,那么露一点马脚都可能走不出晋阳。 “我自会派人去查辩真伪。”如果是真的,就可以顺着这条线,摸到暗处的那只大手。 他的人自然身手比自己好,苏希锦将指南针交给他,告知他针的用处。 又是一件新鲜事物,韩韫玉握在手中,表情很奇妙。 苏希锦出门时遇到了张通判,他搂着昨日的美人,脸上醉醺醺,看见苏希锦立刻停下来,色咪咪打量。 苏希锦行了个官礼,抱袖离去。 第二日,苏希锦带着职方司的人,兵分三路,以马为步,以草为席,丈量晋阳每一寸土地。 整个过程韩韫玉都跟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七月下旬,测量进入尾声,八月中,他们回到了东京。 刚好错过了京中最盛大的婚礼。 楚王与吕子芙的婚礼定在八月十二。 这是大家族与皇室联姻,据说当日十里红妆,锣鼓喧天,万人空巷。吕家当街散财,还在城里摆了七天七夜流水席。 其豪华程度远远超过了,当初还是太子的周武煦成亲。 因此民间有人传闻,楚王是周武煦心中的储君人选。 甚至还有人说,皇上某次醉倒慈元殿,拉着皇后娘娘的手,遗憾寂寥,“朕其实更中意你的孩子。” 传闻有鼻子有眼,仿佛站在床头,亲耳听见一般。 苏希锦不知是不是真的,临近京都时,她正在打草稿。 彼时韩韫玉正在看京中邸报,不经意看见她纸上一些特殊符号,奇问,“你在写什么?” 或圈或半圆,夹杂着线条,不像是舆图,也不像文字。 反倒有点像海文。 “化学方程式。” 最后一笔写完,苏希锦抬起头。 作为穿越福利,苏希锦记性一直很好,前世之事,从不曾忘记。 只可惜她是文科,对氧化还原什么的不太了解。只能根据前世浅薄化学和考察的钢铁厂而改进。 自身后拿出厚厚一叠纸,全部交给他,“这是我关于炼铁的设想与改造,陈国的炼铁方法太过落后,温度最多只能达到一千摄氏度。产出的铁质量不好,产量也低。用我这套方法,理想值可以达到一千四百摄氏度。” 又是一些听不懂的语言,韩韫玉却早已习惯,并未问缘由,直接收了起来。 苏希锦又道:“晋阳储煤量惊人,汾阳矿场比晋阳矿场更大。若用于炼铁,不仅能提升军队装备,还能让老百姓都用上铁锅,铁具。” 汾阳矿场是她在测量山体时,意外发现的新矿场。其储矿量比之前的晋阳矿场大了两倍有余。 韩韫玉听她吩咐,“为何不自己去禀告皇上?” 苏希锦小脸耷拉,“因为困。” 说着一头栽在软凳上,呼呼大睡。 韩韫玉心头猛跳,手指颤抖地放在她鼻尖。 还好,有呼吸。 是活的。 他低头静静注视着她的睡颜,心头软的一塌糊涂。 笑容无声爬上眉梢,他放下书,无奈道:“有时候真想问一句,你到底从哪里来的?” 月上柳梢头,伴随着苏希锦回家,苏府里喜气洋洋。 林氏亲自去厨房炒了两个菜,见苏希锦依旧睡得不省人事。又将菜扣进锅里热着。 如此冷了热,热了冷,林氏坐不住了,拉着华痴问,“华儿确定妹妹只是睡着了?” “确定,”华痴肯定。 林氏叹了一口气,“好好的,非要出去吃苦,瞧瞧,人都瘦了一圈。” 所以孩子还是不能离开娘,一离开就没了半条命。 林氏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傍晚看着苏希锦被韩韫玉抱回来,她脑袋发黑,差点当场晕倒。 “出门办公,哪有容易的,”苏希锦乐呵呵从屋里出来,“娘亲不见这世上之人,比我苦的多着呢。” 林氏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呜咽哭泣,“下次别出去了,瞧瞧你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苏希锦道,“下次肯定没这般辛苦。” 这次出去是为了测量山体,爬山涉水,旅途遥远艰巨,加上她晕马车,瘦了也是自然。 “行了,快吃饭,”一旁的苏义孝说。 林氏抹了眼泪,对苏希锦道,“你别看你爹四平八稳的,前头几天想你想得吃不下饭,梦里还说胡话。” 苏希锦回头瞧苏义孝,见他眼眶泛红,大口吃饭,不由哽咽。 华痴不忘叮嘱,“妹妹风餐露宿,刚回来先喝完粥,莫要吃太过油腻。” 苏希锦眼睛一转,笑道,“还有十来天,你跟阿梨便要结婚了吧?你俩多久没见了?” 华痴双耳绯红,低头不语。 林氏嗔了她一眼,“你哥哥心思浅,莫要打趣。” 苏希锦大呼她偏心,有了儿子不要女儿,让爹爹给做主。 一家人和和美美,喜笑颜开,饭菜生香。 而皇宫里,周武煦在勤政殿接见韩韫玉,蜡烛生花,通宵达旦。 “这帮贼人,好大的胆子。” 周武煦面色阴寒,手指紧紧捏成拳头,声音冷厉。 私挖矿产,七十二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中年帝王发怒,韩韫玉神色肃然,面容不变,“东南方却有一处铁矿,然我们去晚了,到达时早已人去楼空。” “可知他们把铁矿运去了哪里?” 纵使沉稳如韩韫玉,也有一些迟疑,“不知,那些矿仿佛凭空消失。” 周武煦牙龈紧绷,好啊,一大处铁矿,竟然无声无息,消失在晋阳。 韩韫玉又道,“但臣派凌霄查了晋阳船只,发现有几只船日夜来往于北方。然一个月前,这些船只都消失了。” 北方,又是北方,北蛮子究竟意欲何为。 周武煦垂目,龙案上的图腾刺目灼人,都说打江山难,可他觉得坐江山更难。 龙椅下面仿佛倒插着成千上万把铁剑,一动便血流不止。 “晋阳该换天了,”许久他沉沉说道,“你可有推荐之人?” 韩韫玉淡淡吐出几字,“晋阳通判张大智。” 若是苏希锦在这里,定要惊讶于他的决定。 周武煦颔首,感觉哪儿哪儿都不顺利,转念又想到苏希锦,“那丫头没跟你一起回来?怎么不来觐见朕?” “她睡着了,”他声音不知不觉柔和,带着不由自主的笑意。 周武煦咬牙,心里冷哼,“让她明天进宫见朕。” 韩韫玉道,“恐怕不能。” 在他误会之前,自广口袖子里取出苏希锦交给他的图纸。 “这是苏大人让臣交给陛下的,”他长身玉立,又恢复到之前,“苏大人在丈量舆图过程中,又发现一处煤矿。” 听了这么久,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周武煦紧绷的神经得到缓和。 随即想到那煤矿又在晋阳,整个人都不好了。 却听韩韫玉清雅的声音传来,“苏大人说陈国炼铁技术太过落后,炼出的铁质量不好,且产量低。于是她改进了炼铁术,说用她的方法不仅可以得到高质量钢铁,还能提高产量。” 第106章 不了解我 “她还精通炼铁?” 周武煦不敢相信。 尽管苏希锦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以及寻常人的天赋。然她懂得炼铁,是周武煦万万想不到的。 陈国钢铁产量少,流落到民间的自然就少了。因此铁匠是一种稀奇职业。 在这种情况下,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竟然改善炼铁技术,他第一次对苏希锦的实力产生了怀疑。 低头看手中图纸,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各处以文字标记,描述详细。 文字他都认识,图片也大致能懂,然组合到一起,便一头雾水。 从头至尾只懂半句话:将铁矿和焦炭碾成粉末,或细小颗粒…… 备注:焦炭,烧熔而闭之成石,再凿而入炉日礁。 将图纸收起来,周武煦暗忖,究竟有没有作用还得等实践才知道。 “朕对炼铁不甚了解,明日会宣盐铁使觐见,若此图真有用,当属大功一件。” 心里却没报太大期望。 “你方才说她不能进宫见朕,可是又受伤了?” 韩韫玉摇头,“测量艰辛,每日涉山淌水,她自城外便累倒了。” 到底还是孩子,周武煦心头起了怜惜,“朕给她几日假期,什么时候缓过神,什么时候上朝。” 又想着他也是舟车劳顿,便道:“你也去歇息吧,朕有事自会叫你。” 苏希锦在家里睡了两天,第三天起床时,忽然发现床边坐着一绯衣男子。 “表哥?”她打着哈欠。 林舒正揪着她的脸皮,嫌弃地甩了甩手,“怎么搞的,瘦得跟个猴儿似的。” “没那么夸张吧?”苏希锦捏了捏手臂。 林舒正道:“你说你折腾这些是为什么?好好在家做个千金大小姐不好吗?又不是养不活你。” 林家的钱够她大肆挥霍几辈子了。 苏希锦瞬间大义凛然,“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中……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他白了她一眼,“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祖母吧。老太太想你得狠。” 苏希锦自然答应,又问他,“你专程来看我的?” “当然……”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故意一笑,“不是,我过来躲懒的。” 恐怕又被催婚了,苏希锦看破不说破,推了推他后背,示意他出去,自己要起床。 林舒正嘴贱,原本想说又不是没看过,然看着她微凸的胸部,到嘴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苏希锦换好衣服,出门发现不止林舒正在,韩韫玉、周绥靖、解仪坤三人也在。 几人身边还坐着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身穿绛紫色官袍,长袖垂顺,精神矍铄。 “这位大人是?”她疑惑。 韩韫玉道:“淮南转运使,刘大人。” 淮南转运使兼任陈国盐铁使,苏希锦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他的来因,“下官拜见刘大人,” “苏大人无须多礼,快请起,请起。”刘大人神情激动,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女娃便是轰动全国的女状元,“想必苏大人已猜出本官此行目的。” 苏希锦含笑,“大人请随下官前往书房。” “大人可是要问炼铁之事?” “然也,”刘大人将图纸打开,“我将你的图纸拿给匠人看,均惊为天人。只还有几处尚不明白。” “大人且说。” “你说炼铁需将焦炭碾碎,由热风从下方吹入。为何用焦炭?可否用生煤代替。” 焦炭不易得,用来炼铁实在费时费力。 苏希锦摇头,焦炭炼铁最早记载在南宋末期,直到清朝才流行起来。 她虽对化学知之甚少,然能从历史流传下来并延续至现代,说明一定有它的道理。 “想必大人见过生煤炼铁,经过千锤百炼后极柔且易折。下官曾在一本书上见过,说焦炭炼造处的铁更刚硬,得到的铁更耐磨。” 刘大人颔首,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又指着一处道:“铁矿碾成粉末也不容易,看来只能用碎矿试试。” “还有这个矿炉,为何是竖着,而不是横着。” “为了高温。” 他问了许多问题,比如为何用热风?有为何自下方吹入。 苏希锦解释起来艰难,唯一肯定的就是自己的方法没错。 于是道:“此不过是我在一本书上见到的,未曾亲自实验过。大人回去大可一试。若真成了,福及千秋万代。若不成,也不过浪费几天时间,和几块煤炭。” 刘大人面色一哂,“苏大人言之有理,原是我心急了。便是为了陈国,也该一试。若真成了,国家强盛指日可待。” 二人谈成,他心满意足告辞。 苏希锦起身相送。 回来却见四双眼睛盯着她,意味不明。 林舒正打了个响指,调笑道:“啧,越来越有官样了。” 解仪坤点头,“老学究。” 周绥靖:“小老头儿。” 韩韫玉但笑不语。 苏希锦自找了个座位坐下,“你们来找我,不会就为了打击我吧?” 解仪坤:“我来请你吃饭。” 周绥靖:“我找你算账。” “你俩好样的,出京不带上我,怎的?是我不会骑马,还是走不动路?” 苏希锦觉得他这倔脾气来的莫名其妙,“我俩出京均为了公事。你不是在京中任职吗?” 周绥靖道,“我那差事离了谁不行?但跟你们出京就这么一次。你们不在,我一个人多无聊?前儿还跟周乐臻那个傻蛋打了一架。” 苏希锦不信,“他敢打你?” 上次周乐臻见他,还毕恭毕敬的。 “他自然不敢,就是叫唤得厉害。”周绥靖冷哼,“以为仗着楚王的威风,就敢跟我抢人。” 周乐臻与楚王?这两什么时候在一起了。 “皇兄将我禁足十天,”他神色不愤,“好不容易才放出来,走,喝酒去。” 于是一行人又跑去小聚。 回来时,苏希锦收到了荣昌公主的请帖。 荣昌公主便是二公主,赐婚之后,皇上深感亏欠于她。封她为荣昌公主,特命匠人为她建造公主府。其规格堪比嫡公主。 苏希锦手里的这张请帖,便是荣昌公主的婚礼请柬。 八月二十二,荣昌公主大婚。 天家嫁女,自是一派热闹繁华。只老百姓刚见过楚王夫妇的十里红妆,对此并无惊艳。 驸马韩遗玉身骑白马,将荣昌自轿中抱出。脸上带着几分笑,然笑容勉强,未及心里。 苏希锦回头看韩韫玉,同父异母的弟弟结婚,不知他作何感想。 然他低头品茗,专注从容,仿佛眼前只是陌生人。 皇上还没来,所以高堂空着。 苏希锦在高堂之下见着一家三口。男的三四十岁,长须美髯,风流倜傥,年龄不仅没给他减分,反而给他带来了无穷魅力。 他手里牵着一位妇人。 那妇人身穿桃红色牡丹流金浮云锦,头发高盘,嘴唇红润精致,半倚在男人怀里,双目含泪,且喜且忧。 苏希锦看见她时,脑海里响起几句词:“为怯轻寒犹殢酒。同心共结怀纤手。粉袖盈盈香泪透。蹙损双眉,懒画遥山秀。柔弱风条低拂首。” 端的是柔若无骨,小鸟依人,我见犹怜。 二人身前还立着一位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同样身着桃红色。嘴唇紧抿,娇柔怯弱,与那女子如出一辙。 他们大概是苏希锦来京都,看到的最恩爱和谐的一家人。 然在她观察别人的同时,也有许多人在看她。准确来说是她身边的韩韫玉。 从他们同情,好奇,热闹的复杂眼神里,苏希锦大致能猜到三人身份。 心里蓦然不喜,苏希锦眉头微蹙,伸出右手握住韩韫玉立于左侧的手,入手冰凉。 宽大的袖子盖住两人的手,无人察觉。 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反应,韩韫玉手指僵硬,而后回握。低头冲她微微一笑,刹如千树万树梨花绽放。 厅里所有人眼前一亮,只觉他一笑,就看到了春天。 “我没事。” 韩韫玉手指用力,他天生早慧,自懂事便明白自己的处境,从不觉得委屈。 但他就是喜欢她担心他的样子。 没有比这更令人心动之事了。 “哼,”头顶传来一声冷哼,“公主尚驸马,哪儿容一个妾室登堂。” 是周绥靖。 苏希锦听到声音立刻撤回手,却被韩韫玉握在手里,不令她收回。 她抬头看向他,疑惑且催促。 他仿若未闻,一派淡定。 周绥靖并未收敛自己的声音,所以周围许多人都听到了。 纷纷转头看热闹。 那一家三口亦回首,妇人噙在眼里的泪,终是落下,男子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用心怜爱,满眼柔情。身前的女孩儿则拉着妇人的手,小声安慰,柔弱无依。 苏希锦抿嘴,示意周绥靖坐下,说再多气话,也不过是让别人看热闹。 一刻钟后,皇上驾到,众人噤声行礼。 韩韫玉也终于松开了苏希锦的手。 按照惯例,周武煦没在公主府待多久就离开了。 热闹恢复如前。 方才的尴尬一去不返。 厅堂人多味杂,苏希锦喝多了茶,去了趟溷藩。 出来便遇到了韩遗玉的妹妹,韩珠玉,她仿佛特意等在此处。 “苏小姐。”韩珠玉的声音一如她人一般娇柔。 自当官以来,已经很少有人称自己为“小姐”了。 苏希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官服,颜色绯红,样式明显,不会认错。 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韩小姐吧?” 韩珠玉羞怯一笑,“苏小姐真聪明。” 苏希锦不置可否。 韩珠玉见她不说话,抿了抿唇,目光清澈真挚,“我想请苏小姐帮我给大哥带句话:不管大人之间的恩怨如何,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大哥。” 苏希锦眨眼,分不清她眼里的真诚是真是假,“韩小姐为何不自己去?” 她低头,双目委屈:“我惹了大哥生气,大哥不愿与我来往。” 苏希锦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既然他不愿意与你来往,想必我的话也带不到。” “不会的,”她说,“你是大哥的好友。” 苏希锦有些好笑,“你也说我与他是好友,所以我何必为你惹好友不开心?” 估计没料到苏希锦如此不近人情,韩珠玉愣住了。 “我……我不想大哥那么难过。爹爹他……” 哪有伤害了别人,占着别人了一切好处,却反过来握手言和,让别人不在意的。 “他不难过,”苏希锦摇头,“韩大哥风光霁月,不萦于怀。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而耿耿于怀。若他不在乎,便是真的不在乎了。” 至少她见过的韩韫玉,从来都是风轻云淡,沉稳优雅,一直往前看的。 韩珠玉低头,睫毛浓密,苏希锦比她高一点,看不见她眼里的表情。 她本是出来方便,在这里耽搁这么久,韩韫玉与周绥靖怕她出事,都找了出来。 两人看见她和她身前的韩珠玉,顿生警惕。 “走吧,”韩韫玉站在那边没过来,冲苏希锦招了招手。 苏希锦含笑上前,三人并肩而立。 一上去,周绥靖便围着她左看右看,“她没把你怎样吧?” 苏希锦纳闷,为何会把我怎样? 这时,身后传来韩珠玉怯弱的声音。 “大哥!” 苏希锦听见周绥靖冷哼一声。 她以为韩韫玉会当作没听见,谁知他好脾气转身,声音平稳与平常一般无二,“韩小姐认错人了,荣昌驸马在里间。” 身后再无声音。 苏希锦不明白周武煦为何会对韩珠玉,如此戒备。 等走远了,就问了出来。 周绥靖冷冷道,“刚才她是不是求你帮忙带东西给韫玉了?” 带话算不算?也算吧,苏希锦点头。 周绥靖又问,“她是不是眼神特真挚特明亮?” 苏希锦又点头。 “嘁,死性不改。”周绥靖咬牙切齿,拉着她的乌纱帽,严肃叮嘱,“离她远点,那丫头心思毒着呢。” “所以你还是没说哪里毒。” 周绥靖欲开口,被韩韫玉阻止,“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将这些肮脏事告诉她,凭白污了她的耳朵。” 周绥靖不干,“就是要告诉她,不然她这么蠢,心又软,肯定会被那鬼丫头骗。” 苏希锦暗道你是不了解你自己还是不了解我? 她蠢还能考上状元? “九岁的时候,那丫头给了我一盒花粉,说跟韫玉赔礼道歉,眼神清澈,可怜巴巴的。我见她那么点儿大,一心软就给带了。” 周绥靖说到这里,脸上带着深深的后怕。 “我把花粉一打开,韫玉就发病了,差点没救过来。” 他差点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苏希锦点头,是挺蠢的,喘疾之人最忌讳这些东西。 “后来她跟我道歉,说不知那里面是花粉,说得跟真的一样,我一心软,就相信她了。” “所以你又给他带了一盒花粉?” 第107章 她是无价之宝 “所以你又给她带了一份花粉?” “我有那么蠢吗?”周绥靖瞪她。 苏希锦点头又趋于他的淫威,不得不摇头。 “她让我带她见韫玉,想和他当面道歉。”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自己很聪明。 “这次我留了心眼,宫里唤了个太医,她也无计可施。只半个时辰后,韩少仆上门兴师问罪,问韫玉为何打妹妹。” 周绥靖当时一脸懵逼,等明白自己又被利用了,当着韩少仆的面直接赏了她一巴掌。 “至此,她再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不想这么多年,又找上了你。” 不是死性不改是什么? 那时她才五岁,周绥靖从未见过心机如此深沉的小孩儿。 苏希锦想起那双单纯无辜的眼睛,若非亲身经历,恐怕无人相信。 可小孩子哪有如此心机?必定耳濡目染,有样学样。 苏希锦看向韩韫玉,明明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却有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童年。 “没你想的那么夸张,”韩韫玉无奈,“我自小跟在祖父身边,与那边来往并不多。至于绥靖说的……也只有他会相信。” 周绥靖也是倒霉,刚来帝都就被小孩子上了一课。至今耿耿于怀。 苏希锦不知韩珠玉打着什么算盘,自荣昌公主婚礼后,她就忙了起来。 一方面舆图数据齐备,她花了半月将之完善,做成了一份宽十八寸,长二十寸的标准全国舆图。 其上山川河流,矿石植被,环境气候,县镇官道,林林种种均标记在内。 此乃世上第一张详细准确的全国性舆图,便是后世也极具考古价值。 周武煦亲自将之与玉玺收藏在一处。除了枢密院和兵部几位大臣申请,寻常不视于人前。 “足不出户便能眼观江山,这小丫头当真大才!” 他捧着兵部献上来的舆图,爱不释手,视若珍宝。 韩国栋亦双眼发亮,毫不掩饰内心的震惊。 周武煦看了一会儿,一拍大腿赞道:“太傅当年辞官辞得好啊!” 不辞官,哪能挖出这么一个小丫头。 理是这么个理,但韩国栋总觉得这话别扭。 周武煦的震惊还没完全平复,就听淮南转运使刘大人求见。 “宣!” “陛下,大喜啊!” 刘大人人未至声先到,脸上带着不能自已的狂喜。 周武煦与韩国栋均疑惑看向他,这个老狐狸人在宫外,也知道舆图之事了? 刘大人没注意两人的神色,双手捧着一块银白之物,“陛下,您看这是何物?”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铁块。 许迎年张开双臂挡在周武煦身前,“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逼宫吗?” “嗨呀,”刘大人一掌拨开他,“陛下,这是铁块,用苏翰林的精炼之法得到的铁块。” 此铁坚韧,色泽纯净,尚未开锋便能见到其中的锋芒。若是经过千锤百炼,不难想到是怎样的光景。 他将铁块献给陛下,口里道,“臣按照苏翰林提供的图纸,搭建了简易矿炉,又以焦炭、铁粉吹至进去,虽无法做到苏大人要求的那般,但此铁已远胜寻常。” “更要紧的是此法得到的铁,大大缩减了炼制的时间和铁矿,且纯度不减只增。” 刘大人喜不自禁,一口气说完,却发现大殿里一点声音也无。 “陛下?” 周武煦恍然回神,“此……此话当真?” “当真!”刘大人斩钉截铁,“待臣回到淮南,按照图纸精搭矿炉,想必使得到精铁更纯。” 周武煦与韩国栋喜上眉梢,有如此神铁,陈国军队武力将更上一层楼。不需几年,定能赶上辽国军队。 先有火器,又有舆图,现在是炼铁术,以后还不知有什么呢。 周武煦叹道,“她简直是陈国无价之宝。” 韩国栋二人点头。 旺家旺国旺社稷,空智大师所言非虚。 “朕得赏她些什么。”周武煦琢磨。 另一边,苏希锦开始编撰《资治通鉴》,却在选人上犯了难。 国子学不乏人才,然这些官二代涉世未深,看待问题单薄,不是她所想要的。 所以她从一开始便盯上了三馆中人。 三馆中有许多人都是科举之后无官可做,或等着朝廷有空职顶替,或等着重参下次科举。 这样的人正缺工作,文学素养又远超国子监的学生。自然更合适编写史书。 然而当苏希锦去三馆寻人时,却没人愿意跟她走。 “笑话!令我等同进士听一个女流之辈安排,简直奇耻大辱。” “前儿京中书院聘请我过去教书,我都没去,何曾稀罕这表里风光。” “也别这么说,若史书成,则名留青史。” “哼,便是成了又与我们何干?还不是她的功绩?” 堂下众说纷纭,苏希锦沉默听完,记住那几个反应激烈的,起身询问,“大家当真这样想?” 众人不语。 “想必本官未与各位说明白,此书若成,每人榜上有名。且编写途中,每人可获得俸禄,他日有官职递补,也当比他人优先一步。” 苏希锦说道这里有些遗憾,“皇上口谕是本官想要哪个,便选哪个,无须经过你等同意。然本官觉得编俢史书乃利国利民之事,自当各位心甘情愿才好。既然各位不屑于本官为伍,那本官也不强人所难。” 说完踏着步子,坚定离开。 “苏大人且等一等,”有人叫住她,“我愿为苏大人效力。” 这声音十分耳熟,苏希锦回头,竟然是邵钰。 “好。”她冲他温和一笑,“不是为我效力,是为陛下为社稷效力。” 见有人出动,原本被她打动的人面面相觑,蠢蠢欲动,却不知为何不上前。 苏希锦跟邵钰一同走出史馆,微微有些惋惜,看来真得去太学等院挑选学子了。 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她得再费些功夫指点。 “写史乃史馆中人毕生心愿,苏大人可知他们为何不愿跟着大人?” 拐过一处弯道,到达一僻静之地,邵钰有此问。 “你跟笙笙一般唤我便成,”苏希锦也注意到馆中众人奇怪的反应,听他提起,正好一问,“难不成此中还有什么文章?” 邵钰点头,“当时圣上命大人编写《资治通鉴》时,众人惋惜自己不是国子监的学子。后来得知大人要来各馆挑选人才,个个摩拳擦掌,静候佳音。” “然过了一晚上,口风空前一变,众人态度隐晦。我跟同窗打听,原是上头不让大家与苏大人一起编写史书。否则下次朝廷递补,榜上无名。” 邵钰说完,忍不住问,“你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能左右朝廷递补之人,非吏部与世家重臣不可。 可要说她得罪了他们之间的谁?苏希锦一时还没想到。 她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编写史书又无关利益,威胁不到他们地位。犯不着因这点事对自己动手。 可究竟是为了何事? 蓦然间她想起上次晋阳途中,在驿站受到刺杀之事。虽说韩韫玉没告诉她是宫中哪位人,但她直觉与此有关。 若史书成,她名留青史,流芳百世,加官进爵,成为侍读…… 那人仿佛很怕她升迁。 “我知道了,”苏希锦想明白后,反而不着急了。 邵钰问,“大人要去国子监?” “不必了,”既然不是他们本意,她也犯不着换人,她要的是能写史书的人,又不是忠心于她之人。 苏希锦心中有了计较,遂将此事放在一旁。反问起他来,“你与笙笙何时结婚?倒时不要忘记送请柬于我。” 邵钰扯了扯嘴角,笑容勉强,“原打算我中了进士,有了正经官职后,骑高头大马迎娶她。可如今……” 同进士,说白了就是贡士,只比举人高一点。 连自己都养不活。 “笙笙并不在意,”苏希锦道。 去晋阳前,她特意见过邱笙笙。对方在衙门过的风生水起,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临走时还叮嘱替她保密,不要将此事告诉邵钰。 这两人一个在衙门当差,不愿告知对方。一个在史馆当差,觉得委屈了对方。两个僵持不下。 “我知道她不在意,”只是不愿委屈了她。 “以你的才华,下次必中进士。再加上此次修书之功,定能谋个好官位。”苏希锦跟他分析,“可三年后笙笙就十八了,你当与她商量一番。” 好不容易在一起,别辜负了一番缘分。 邵钰感激她的好意。他并非白身,邵家三代为将,其父之职高过邱家。他因是幼子,不能继承父位,又不屑仰仗父荫。遂弃戎从文,另辟蹊径。 未选到人,苏希锦回到府中,让下人去外面散播一则谣言。 说史书编写人员有限,只有二十个名额。目前已经有人偷递拜帖与她。 之后她就在家中,坐等有人上门。 然等了一下午,没等到编书之人,却等到了一道圣旨。 一道封她为翰林侍读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苏希锦贡献舆图,发掘煤矿,改良刚铁,利用厚生,功勋卓著,福及社稷。特晋为翰林院侍读,享五品俸禄,并白银百两,良米五百斛,绸二十匹,四季服饰……” 翰林侍读又一个专为她设立的熟悉官名。 苏希锦跪地谢恩,看这架势,周武煦这是要将她固定在翰林院。 其实她想去三省六部,六监九寺历练。 但她哪里知道周武煦的为难,就她这个年纪,官职给低了,他觉得埋没了她。给高了,又不服众。还不如留在翰林院给他出谋划策来得实在。 然而这道考虑众方的圣旨,却在还是在某些人心里起了涟漪。 一般状元升迁,需等三年吏部考校,而后才调任或加官进爵。 苏希锦却直接跳过三年,跳过吏部。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多是阴暗的揣测,苏希锦入主后宫的流言又起了来。 流言也并非全无好处,当夜,许多拜帖从三馆纷至沓来。 苏希锦来者不拒,开门三日,于第四日给予众人回复。 第二日,苏希锦在城西订的史书孤本到了,遂带着花狸等人前去领取。 回来却碰见了两人,一人乃有过一面之缘的韩珠玉,另一人身着骑装,高挑飒爽,她不认识。 两人点头而过,无言语交流。 因此,苏希锦并不知道自己走后,两人之间的对话。 “你认识那女子?”高挑女子问。 韩珠玉心思灵活,一阵盘算,口中弱弱道,“翰林院苏大人。” “她就是女状元?”高挑女子眉毛一皱,不甚欢喜。 原以为那般女子不说三头六臂,也当豪迈英气如男儿。谁知是个面容清丽,温婉文弱的美丽女子。 难怪有入主后宫的传言。 “嗯,她乃大哥挚友,我大哥好几次与她同乘一骑。外界都传闻他俩般配呢。” 高挑女子眉头一拧,双目含戾,傲气冷哼,“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女子罢了,千篇一律。” “聂姐姐别这样说,”韩珠玉劝解,“大哥知道定不喜于姐姐。” 聂吟霜听后,不由自主涌起一股厌恶,暗下决心,有机会一定要与她争个高下。 苏希锦出门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买了些滋补食材去城北探望苏希云。 却见花狸看着后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身体不适?”她问。 花狸摇头,思忖道,“方才韩小姐身边那人奴婢见过,好像是殿前都指挥史聂大人的独女。” 殿前都指挥史从二品,与侍卫马军指挥司,侍卫步军指挥司并称三衙。掌天下禁军,低于枢密使之下。 然能坐到这个官职的人,必定为皇上心腹,受皇上器重。 “有所耳闻,”苏希锦拂袍落座,“据说在陈氏谋逆案中,立了不少功绩。” 陈氏倒后,聂家城一跃而上,成了京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难怪那女子虽英姿飒爽,却有着高人一等的高傲娇纵。想必从小被家族捧在手心长大。 只韩珠玉接近她又是为了什么? 要知道三衙就是防止枢密使独大,军权旁落,特意分权而设。而今老师代掌枢密使一职,独步踽踽,谨慎小心,不敢有一丝错处。 韩珠玉虽为庶女,不受韩国栋喜欢。可到底还是姓韩。 “阿狸,”苏希锦唤道,“与韩大哥说一声。” 花狸正打算去,又被她叫住,“算了,连我都知道,想必他早知道了。” 第108章 立太子 自从怀了孩子,苏希云就成了岑家的团宠。 岑夫人本来对她的出身和儿子的宠爱,颇有意见。如今看在孙子的面儿上,也算云开雾释,爱屋及乌。 苏希锦见到苏希云的时候,岑夫人正从她房里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苏大人,”岑夫人见到她,侧蹲行礼。 苏希锦忙扶起,“使不得使不得,夫人乃家姐婆婆,于我也是长辈。” 她谦虚有礼,一声长辈叫得岑夫人心花怒放。 “云儿在里面坐着,大人先进去,我去给你们端些点心。” 苏希锦目送她离开,进去就见苏希云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精神不佳。 “这是怎么了?”她微惊。 “没事,”苏希云眼里一黯,勉强笑道,“你那么忙还来看我,我真感动。” 苏希锦见她不欲多讲,很识趣地换了话题,“方才出去见到岑夫人,我瞧着她对姐姐犹为上心。” 之前听表哥说岑夫人不好相与,她还十分担忧。 苏希云黯淡的脸上露出几许笑容,“婆婆待我很好,前儿我睡觉被子落了,她还给我盖上。等我醒来,又装作不知。” “公公去得早,家婆一手拉扯大两个孩子不容易。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苏希锦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有时我觉得,婆婆比我亲生父母都好。” 亲生母亲三天两头找她拿钱,弟弟读书不争气又爱面子,妹妹更是往富贵尖儿里钻。 苏希云庆幸自己嫁人了,又为娘家带来的困扰而感到愧疚。 岑夫人端着糕点来到门外,刚好听到这一席话,一时间五味杂陈。 丫头见主母站在门口不进去,张嘴欲询问。却见她摇了摇头,示意先退出来。 苏希锦瞧大姐眼里湿润,又听她如此感慨,猜测她不开心,多半与大伯母母子三人有关。 那三人在京城待久了,越发觉得自己是城里人。给她买的房子嫌小了,不过一个月又要换大的。 在城里给苏希卓找了个学堂,一切费用从苏希云这里拿。甚至想拿她的嫁妆,给苏希卓说个京城媳妇。 “好久没见大伯母了,”苏希锦道。 上次得知几人消息,还是她遭遇刺杀,大伯母遣丫头过来送东西。 “她每日与几位婆子玩得开心。”苏希云神色淡淡,“对了,前不久我听希裳说,奶奶跟三叔要进京发展。” 苏义仁考上举人之后,自觉实力不济,并未赴京赶考。在青阳县衙门里当了师爷。 “可知为何?” “说是那头辞了他,又仿佛是得罪了人,”太多的,苏希云也不知道。 苏希锦记在心里,不过多追问。 “少夫人,表小姐来了。”这时有丫头进来通报。 不等同意,外面就传来苏希裳的声音,“什么人在里头?怎么我见我姐姐还用通报?” 话落,苏希裳就进了来,见是苏希锦,冷哼一声,“我当是谁,原是想进宫为妃的苏大人。” 她何时想进宫为妃了? “苏希裳,”苏希云皱眉,“你阴阳怪气给谁看?” 她的语气算不得严厉,却点燃了苏希裳心中怒火,“关你什么事?不要以为嫁了个贱商,就是正经娘子。小时候还不是被我们欺负得,一个字也不敢说。” 苏希云被她气的脸色难看,怎会有如此不讲理之人。吃她的,住她的,还落不到一句好话。 “她小时候如何被你欺负,我不管。”岑夫人不知何时进了来,手里端着白瓷盘,冷笑森森,“现在既然嫁进我岑家,就是我岑家的人。还容不得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岑夫人精明强干,做事雷厉风行,说话不留情面。苏希裳有些沭她,不敢还嘴。 “你们现在住的那进房子,还写着我岑家的名字。你既嫌我岑府贱商,大可搬了出去,我还赞你一声清高。” 苏希裳脸颊通红,双目委屈,“你……你们都欺负我。不要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 说完狠瞪苏希锦三人,气冲冲跑了出去。 又闹这一处,苏希云只觉难堪又感动,流着泪与岑夫人道歉。 “我不是为了你,只是担心我的孙儿,”岑夫人不以为意,“让苏大人看笑话了。” 不过几个道行浅薄的妖怪,当初她清理门户,打拼家业的时候,还不知在哪里混。 苏希锦摇头,起身告辞。苏希云有人护着,她也替她开心。 岑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暗道苏家人拎不清。有这样一门好亲事,不好生巴着。还与之树敌结仇。 想不通。 回府将苏希云和苏义仁的近况告知父母,苏希锦坐在院里看拜帖。 能中同进士者,自然十年寒窗,学富五车。 从中挑选出十几位历史拔尖儿的,苏希锦心满意足放下红墨。 待到夜晚时,听说有人拜访,她走至客厅,见到一面目清秀,唇红齿白的书生。 模样有些熟悉,苏希锦仿佛在哪里见过。 “苏大人,”来人开口即脸红。 苏希锦眨了眨眼,“你是?” 对方眼里闪过一丝黯淡,抿着嘴道,“我姓陶,单名一个醉。” 陶醉,苏希锦呢喃,笑道:“原是你。去年七夕,兔子灯。” 陶醉耳尖微红,含糊点头,“你还记得我啊。” 自然记得,她这辈子第一次收到七夕礼物。 “陶公子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陶醉低头,声音微小:“我想跟你们一起编写《资治通鉴》。” 苏希锦一愣,这才仔细见他。 他双眼明亮,带着孤注一掷的勇往直前,“苏大人舍国子监而选史馆,必是想选精史通书之人。我家里藏书过万,三岁启蒙之后就一直涉猎于此。这是我的帖子,苏大人不信大可看看。” 说完递过来一封帖子。 打开一看,清秀干净的文字浮现眼前,里面列举的春秋之历史,了解独到深刻,实乃佳作。 陶醉见她低头不语,一颗心暗暗下沉。 “你可在国子学进修?” “啊?”这是拒绝了么?他垂下头,嘴唇紧抿,“是。” “三日后到史馆与诸位进士一起吧,前提是不影响你学习近程。” 低垂的脑袋猛然抬起,脸上带着狂喜的红晕,“真的?” “自然。” 陶醉入坠云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人员选好,苏希锦开始带领大家编写史书,她的要求不多,就一个纪实。 自己的见解可附于后。 除此之外,她日常还得去翰林院当差。 龚、顾二人走后,翰林院又新进了两位学士,对她皆十分友善。 “如今你已熟悉翰林院事宜,我与几位学士商量,令你每旬第三天值守翰林院。” 一进门,余学士便笑盈盈宣布这个好消息。 当值即肯定,说明他们认同她,有意让她接触翰林学士内部工作。 “可我并无拟旨之权。”苏希锦疑惑。 万一皇上夜晚需要拟旨怎么办? “此事你不用担心,毕学士会与你一起。”余学士笑着拍了拍她肩膀,“先学着,以后迟早会用到。” 余学士旁边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冲苏希锦颔首。 正是顶替龚、顾二人的毕学士。 外头都传她想入宫为妃,翰林院人只觉得好笑。皇上升她为翰林侍读的用心良苦还看不出来吗? 就是不愿屈才,又不愿埋没。 按照皇上那升迁阵仗,不出三年她必能升任学士,独立工作。 翰林院有此能人,众人亦面上有光。 “下官多谢几位大人指点。”苏希锦躬身行礼。 自那天开始,苏希锦时而在翰林院编史,时而当值于内,夜不归府。 林氏担心她身子,让人送了好些生活用品。 朝堂之上,随着吴王妃怀孕,楚王娶妻立府,立太子的声音越发激烈。 周武煦每天忙完各路、州、府的折子,还得上朝被众人逼着立太子,一时间心急火燎,脾气暴躁。 “陛下,东宫关乎社稷安危,还请陛下早做决定,安定民心。” 周武煦心头冷笑,百姓忙于生计,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关心他立不立太子? 还不是你们这些老臣心里着急。 “此乃家事,朕自有打算。诸卿还是禀告自己所辖之事吧。” 御史台董大人出列,目光凛然,“皇上的家事便是国事,太子之位久悬不定,使得人心浮动,朝臣不安。” “你们效忠于朕,为朕办事。而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因何浮躁不安?” “陛下,”董御史俯首,“陛下可还记得北魏末帝?末帝久不立储,乃至战乱起时,皇子争权夺位,无人担责。后静安公主率军出征,仍无法力挽狂澜。” 周武煦面色铁青,“陈建朝不过二十载,你拿陈与北魏,朕与末帝相提并论?” “臣绝无此意,然前例昭彰,臣恳请陛下以史为鉴,吸取前朝教训,莫要步前朝后尘。” 苏希锦站在人群中想,这董御史台当真头铁,第一个往枪口上撞。 周武煦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浊气,“既然你提立储,那你可有储君之人选?” 众人围攻堵截这么多天,终于被他撕破一条口子。 董御史心头一喜:“古来立储立嫡,无嫡立长。今皇后并无嫡子,臣以为吴王当立。” 周武煦不置可否,转向朝下众人,“你们以为呢?” 众臣蠢蠢欲动,就有人耐不住上前,“臣以为楚王天资卓绝,孝感动天。又自小被皇后扶养长大,不是嫡子胜是嫡子。当立楚王为太子。” 周武煦听完仍不发一语,问道:“还有吗?” 堂下众说纷纭,吴王党与楚王党吵得不可开交。 周武煦一拍案几,对着董御史道:“朕且问你,吴王可有何政绩?” 董御史一愣。 政绩没有,儿子算不算? 别的皇子都无子嗣,就吴王妃怀了孕。据说还是双胎。 且前不久谢贵妃给吴王娶了侧室,说不得过阵子又有动静。 周武煦冷笑连连,“既然你说不出政绩。那朕问你,吴王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如此忠心为他摇旗呐喊?” 所有人陡然色变。 董御史脸色发白,匍匐在地,“臣誓死效忠陛下,与吴王殿下并无私下往来。” 周武煦眸子黑沉,转头对着第一个要立楚王之人。 “你呢?楚王可有任何功绩?” 那人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楚王为陛下挡刀,护驾有功算不算? “古来立嫡立长,既无嫡子,当立贤良之辈。你们既然说不出他们的贤能之处,难不成让朕矮子里面拔将军?” 众人跪地参拜,“臣等有罪,请皇上息怒。” 息怒息怒,说话前怎不好好掂量掂量。 周武煦心犹不平,他年富力强,离死还早着呢,就这么急着给太子让路? “既如此,若无它事,且退朝吧。” “臣等遵旨。”众人起身。 他们表面沉重,内心欢呼雀跃。 今日虽没立成太子,但皇上终于松口,为他们指明一条方向:立储立贤。 懂了,先回去给自家主子弄点政绩出来。 “臣有事启奏,”众人心思悬浮之际,有老臣上奏。 是李御史。 周武煦心头一跳,又是一个硬家伙。这位老臣出了名的古板不近人情。 “爱卿有何事参奏?” 殿外,解仪坤与周绥靖打了个冷颤。 殿内苏希锦心亦悬起,她近日奔波与翰林院、史馆等地,不曾犯事吧? 李御史长脸板正,严肃气愤,“臣想参三公主流恋花丛,当街强抢有妇之夫,日日寻欢作乐,有损皇威。” 周武煦脸瞬间黑如锅底。 周绥靖、解仪坤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他们。 苏希锦庆幸,看来这御史台也不只看她不习惯。 周武煦自牙缝里问道,“强抢有妇之夫是何意?” “前日有一男子于城南售履,长相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三公主见色起意,不顾其已有家氏,当街将他抢入府中。还放言自己是公主,天下美男皆入她府。如今男子的妻子正在京兆府喊冤。” 周绥靖:比我还剽悍? 苏希锦:该参。 众臣:三公主年年有进步,日日上层楼。 “混账东西,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周武煦气极,大手不知疼痛拍在案上,“那混账如今在哪儿?去给朕把她绑来!” 第109章 我把你朋友你把我当儿子 众臣听说皇上要处罚三公主,纷纷以家事为由告退。 两副面孔也是格外有趣。 苏希锦回了翰林院,案上的公文堆积如山,都是史馆那边送来的文书。 苏希锦随意拿起一本阅读,初始还好,越往下看,眉毛蹙得越深。 “三月,辛丑,众家齐聚洛阳。文帝曰:若吾为帝,必与诸位共治天下。河东吕氏、陈留谢氏、颖川陈氏观文帝宽善仁下,为政精明,权略善战,皆以帝为尊……” 据苏希锦所知,先帝并非为政精明、权略善战之人,他之所以能成为皇帝,一是因为他能苟,二是因为他有个好儿子和好兄弟。 文帝生性优柔寡断,胆小怕事。当初几大家族平定战乱后,谁当皇帝成了难题。 于是大家挑了个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商量谁适合当皇帝。 说白了就是为自己拉票。 吕、谢、陈三家都说自己有钱、根基深,立功也多,皇帝之位当仁不让。 只有文帝说:“若吾为帝,必与各位共享天下。” 文帝的意思是:天下是咱们一起打下来的,我们也一起当皇帝。如果你们拥我为皇帝,那我是皇帝一号,你们就是皇帝二号、三号、四号…… 其他三大家族一听,觉得可以。一是文帝性子柔和,容易拿捏。二是文帝有个弟弟,也就是周绥靖的爹景亲王,手握二十万重兵。加上周武煦手里也有十五万重兵。如果打起来,可能打不过。 于是就选他了,兵多人傻,不选他选谁? 就这样,文皇当上了皇上。他也信守承诺,登基后就大肆封赏。 什么丞相、太师、太傅、太保,亲王,候爵……五花八门,换着花样封。 在封外人的同时,他还不忘防备自己人。将唯一的弟弟景亲王,贬到北方,驻守边疆。打压太子周武煦,提拔周乐臻的爹秦王。 就这样的人,当不上“为政精明,权略善战”。当然若有人要溜须拍马,苏希锦也不反对。 毕竟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只先帝明明说的是共“享”天下,此人却将他改为共“治”天下。两者一字之差,意思却相距十万八千里。 她将文书翻面,在最后看见落款:史馆窦勇。 除他之外,还有许多类似的文章。 苏希锦挑眉,决定应卯之后,去史馆找各位聊聊。 “苏大人,皇上有请。”有小黄门前来请人。 苏希锦回头,见是常值于福宁殿外的木内侍。 “下官这就来,”她将文书放好,拍了拍身上的纸屑,“三公主走了吗?” 小黄门在前面带路,毕恭毕敬道:“三公主还在福宁殿。” 没走?那周武煦宣自己过去闹哪样?以女子之身劝解三公主? 苏希锦摇头,强抢有妇之夫入府,很明显犯了绑架罪、非法拘禁罪,二者法条竞合,则一重罪处置。若男子构成受害者,说不得还有强/奸或猥亵罪。 总之没得洗。 正想着,就到了勤政殿外,木内侍悄无声息下去。 苏希锦等在外面,听见周武煦沉重的怒吼,“滚回去,将人放了,成婚之前不得出府半步。” 三公主明显不服气,“同为皇室,为何皇兄可以三妻四妾,儿臣却不可?” “你皇兄可有当街抢人?”周武煦冷冷问,“你若两厢情愿,朕也不管你。只人家是有妇之夫。” 苏希锦就听见三公主兴奋的声音,“父皇的意思是只要对方无家室便可?” 里面明显一顿,周武煦无力愠怒,“也不可,再过几月你就要嫁人了,回去将《女戒》抄一百遍。另外朕会派人向谢家致歉。” 三公主不肯,质问道,“那谢卯翰为何可以去青楼?儿臣为君,他为臣,作为驸马,为何他可以纳妾,儿臣却不能养面首?” 周武煦道:“女子当守妇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是朕的女儿,当起表率作用。” 三公主冷笑:“所以皇室女子连寻常男子都不如吗?那儿臣要这公主有何用!” 周武煦愣是被她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混账东西,你不要自会有人要,滚!滚!” 不一会儿,三公主捂着脸,灰溜溜跑出来,肩膀撞到苏希锦,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福宁殿内一静,许久里面传来周武煦平静的声音。 “苏翰林还没到吗?” “回皇上,到了。” “请她进来。” 苏希锦垂头,甩着袖子进去。 周武煦背对着她,听见声音,并未回头,“你听见了?” “嗯。” “有什么想法?” 苏希锦问,“陛下是问臣强抢民男一事,还是三公主方才的话?” 周武煦道,“都有。” “若是强抢民男,臣以为当为大罪。陛下不妨换位思考一下,若今日被掳走之人是公主,陛下何以平怒?” 周武煦微愣。 “陛下之前问臣,为何每位皇帝都爱民如子,却没有民族向心力?臣说因为无人做到真正的以民为中心。此乃实例。” 周武煦回头,无奈苦笑,“原来朕与其他帝王也不过如此。” 苏希锦垂头不语。 他沉思良久,似乎下定决心,而后问:“那你觉得她方才的话呢?” 苏希锦道,“臣觉得三公主的话,有一定道理。” 周武煦眉头轻拧,“你也赞同公主养面首?” “不,”苏希锦摇头,“臣是觉得男子有三妻四妾的权利,女子也当有同等权利。当然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在农耕文明,男尊女卑也是理所当然。” 农耕文明?周武煦心中闪过一丝不解,而后道,“自古男为天,女为地。男主外,女主内。男子重德行,女子重贞洁。若女子养面首,便失了贞洁,与道礼不合。” “此为谬论,德行应当对德行,而非贞洁。若陛下说,现阶段男子社会贡献大于女子,臣或许会认同。” 老生重谈,苏希锦其实并不想再辩论。但眼前之人是改变规则,主宰社会的人,给他洗脑,收益匪浅。 “道礼还说男为阳女为阴,阴阳互补。可知男女地位其实是平等的。之所以会产生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从一而终现象。是因为两者生产力不同,为社会做的贡献不同。这导致男权强盛,压迫女权。” 农耕文明,大多靠力气生活。男子有先天优势,于是在外搬石筑房,赚钱养家。 女子就业岗位少,经济不独立,在不稳定的社会环境中,只能依附于男子。 再加上朝代的发展,必须要人数去支撑,所以传宗接代观念日渐强盛。 “臣唯一不解的是,许多男子软弱无能,或吃喝嫖赌,或懒散无为。女子不得不接过重担,主外又主内。既然责任与权利是对应的。男子失责,为何还享有自己的权利?女子承担了男子的责任,为何不能拥有男子的权利?” 周武煦:“……” 他竟然觉得很有道理,隐隐还为女子感到不平。 苏希锦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贞洁是自己要求自己的,而不是别人强加的。臣以为,若女子有能力为社会创造贡献。陛下应当给予嘉奖,而非维护传统。” 周武煦觉得自己就不该跟她讨论这个问题,更不该跟她辩论。 反正无论怎么说,她都有道理。且会让对方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 这下自己给自己找事做,难收场了。 “那依苏大人的意思,你以后也会圈养男宠了?” 苏希锦大感意外,这是什么奇葩逻辑。 “真正良好的家庭关系乃一夫一妻。臣不耽于儿女私情,若成家,自然一心一意。若无有缘人,则一身献于社稷。” 周武煦被她大义凛然的态度,逗得哑然失笑,“你是聪明不错,但于此事还是过于稚嫩。” 随着年岁的增长,心里会变,生理也会变,这是人为不能控的, 然私心里还是感动她,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江山社稷。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感叹,今日又受益匪浅。 苏希锦也觉得上达天听,收益匪浅。 “对了,陛下,您之前找微臣所为何事?” 周武煦这才想起,唤她来的正事,可“今日时间不早了,你且先下去,朕过两日再让人寻你。” 他原是请教她三农问题,今天被这事耽搁,需要回去消化几天。 苏希锦于是后退告辞,走之前不忘问:“陛下力排众议,令臣为官,不怕成为陛下政治上的黑点?” 周武煦浑然不在意,“谁敢说你是污点?你的能力远远超过你的性别,朕量才适用,任人唯贤而。” 预防针注射成功,苏希锦满意离去。 自福宁殿出来,身后不自觉跟了一条小尾巴,亦步亦趋。她停,他停;她走,他亦走。 苏希锦假装没看见,渐渐往宫外走去。 身后的人果然忍不住了,大着声音嚷道,“站住!” “六殿下在叫微臣?” 她转身,食指指着自己。 “不是你是谁?”六皇子瘪嘴。 苏希锦含笑蹲身:“殿下又想出宫了?” “才不是,”他皱眉,“本宫问你,你方才可是见了父皇。” 去福宁殿不见皇上见谁?苏希锦好笑,“自然。” 六皇子脸色突变,“你去找父皇做什么?” “自然是商量国家大事。” “什么国家大事上朝不能说,需要你俩单独说?” 这是什么话?皇上召见,由得她挑选场合? 六皇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头踢路边的石子。 苏希锦无辜的摸了摸鼻子,按说她最近四点一线,老实得很,根本得罪不了他。 “听说你要入宫为妃?”他嗫嗫开口。 “什么?”以为听错了,苏希锦难以置信,“小孩子休要胡说。” “本宫才没胡说,”他猛然抬头,红着眼睛看她,“宫里都传遍了,说你要进宫做我的庶母。” 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把我当儿子! 想到这里,六皇子深深失望,是他交错了朋友,害得母妃伤心。 他要跟她划清距离。 “小鬼回来,”苏希锦拉住将要冲出去的六皇子。 “我跟你讲,要不看你是小朋友,你这样败坏我的名声,我肯定毫不留情,打烂你的屁屁。”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她抓住他,“我问你,这话你听谁说的?” 庶母?说不是故意说给六皇子听的,苏希锦都不信。 “宫里撒水的侍女。” 她们说她接近他,就是为了讨好父皇。 六皇子诘问,“你真要入宫?” “臣为何想不开把自己关进皇宫里?”苏希锦无奈,“臣对自己的现状和未来都很满意。你父皇于臣有知遇之恩,是臣的恩人。所以臣要忠君爱国,以此来报答你父皇的恩情。但仅限于此,从未有进宫这一想法。” “真的?”他迟疑。 “臣发誓。” 他见她神色真诚不似作伪,遂选择了相信。 苏希锦看着他,语重心长,“宫里人心复杂,那人一看就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六殿下以后莫要冲动行事。这次幸好你来问我,若是去问陛下,又有一番说道。” 她言辞恳切,六皇子也渐渐冷静下来,“是本宫错了,我以为看错了人,就来找你了。” “臣也有错,”苏希锦道,“臣反应迟钝,现在才知有此谣言,未能及时澄清,让你产生误会。” 说实话,若没有他这一出,苏希锦估计知道了,也会认为清者自清,不屑一顾。 好在现在知道也不晚,她想法子澄清就是。 这个时机没过多久就会到来,且不需要她澄清。 第二日,皇上因三公主抢强民男一事,下令重打公主三十大板,罚俸三年,关禁闭直到成亲之日。 口谕曰:“公主乃朕之女,百姓为朕之子,今一女伤一子,朕实不能忍。顾重打公主三十大板,罚俸三年,关禁闭直至成亲之日。望众人以此为鉴,莫要再犯。” 又对男子进行安抚,令夫妻团圆。褒奖御史台,因他们上报积极,才未酿成大错。 口谕一出,百姓人人称赞,称周武煦爱民如子,持论公允,乃千古明君。 坊间更是把此事写成,互相传扬。更有戏班子将此编成剧本,宣扬周武煦的圣者仁心,宽怀大度。 周武煦的好名声空前高涨。 此时苏希锦正坐在茶楼听说书人,绘声绘色讲周武煦爱民如子的故事。 “你给陛下出这馊主意,不怕得罪三公主?” 周绥靖与韩韫玉坐在她对面喝茶,听到说书人讲这故事,不由为她担心。 旁边的韩韫玉只勾起嘴唇,淡淡一笑。 第110章 辽国来使 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希锦无所谓,周武煦这个决定也出乎她意料。 没想到他真舍得自己的女儿。 但要问她后不后悔,怕不怕? 自然是不怕的。 推动立法,依法治国,本是她心中所想。 只是有点遗憾,刚与三公主和解,就又得罪了她。 玉手抚茶,韩韫玉声音清浅,“若志同道合,又怎会怪你?若本无来往,何惧之有?” 周绥靖同意,拍着胸脯道:“若她敢欺负你,告诉哥哥,哥哥给你揍回去。” “多大的人了,”还武力取胜,苏希锦无奈,“怎么好久没看见解仪坤了?” 韩韫玉睨眼看她。 周绥靖嗤了一下,“他有美人相邀,哪儿还顾得上咱们。” “美人?哪家的?”她难得八卦。 解仪坤的妻子六月去世,如今刚满三月。 “他不说,”周武煦道,幸灾乐祸,“不过我看那样子,估计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哟,单相思,这就有趣了。 苏希锦含笑,楼下的评书逐渐讲到末尾,馆中食香扑鼻。 “突然想吃玉锦楼的如意四合卷。” 四种颜色,四个口味,个个酥脆,金光如夕阳。 “出息,”周绥靖嗤笑,“走吧,哥哥这就带你去。” 苏希锦摇头,“不着急,下次再去,我得先去趟史馆。” 有些事还是早说为好,否则耽搁了编书进程。 韩韫玉跟着起身,温润道:“我刚好要过去,一起吧。” 于是两人同乘一车,往史馆而去。周绥靖发现自己被落下,低头咒骂了一句,遂起身往城西跑。 史馆与集贤院在一处,所处二楼。苏希锦自马车上下来,就见凌霄打马而至。 跳下马,将一油纸包递给她,凌霄笑道,“如意四合卷,大人让在下去买的。” 苏希锦往车厢内看了一眼,接过道谢。 他撩开车帘,含笑挥手,示意她先进去。 苏希锦这才察觉他来这边无事,不过专送她。 她抿了抿嘴,捏着手中冒着热气的袋子,将之收于身后。 “窦勇何在?” 史馆安静,众人埋首苦读。苏希锦在门口轻唤了一声。 不一会儿就见一身着蓝布衫,二十七八来岁的男子站了起来。 他五官平庸,身材中等,眼睛黑亮冒着精光。 苏希锦道,“你看了你的记载,史记写得极好,只有一处错处,指于你更改。” 自花狸手头拿过他的文本,苏希锦递给他,声音严肃,“这里,应该是共享天下,而非共治天下。” 窦勇见她神色认真严肃,暗道:到底是小孩子,这点政治素养都没有。 于是笑道:“大人,在下是故意这样写的。” 苏希锦问为何。 他道,“共享天下为人诟病,共治天下才能彰显先帝的远见卓识,宽阔胸怀。” 苏希锦定定看着他,“改了。” 被比自己小一半的孩子反对,窦勇下不了台。双脸泛热,心底涌出一股子恼怒,“大人可知文帝乃先帝,今上的亲生父亲。” “自然知晓,”苏希锦答,“然本官在编史之初便说过,这本史书重在纪实,探寻过去,反鉴自身。哪怕是一个字,也不可错。” 窦勇眉头深皱,“我们非史官,只是编写书籍而已。大人既知道,何故为此得罪于陛下。” “因为我们的书并非写给陛下一人看,”苏希锦道,“还是写给天下文人和后代百姓看。只有真正的历史,才能反应事实,照亮前路,反躬自省。” 她说道这里,对着俯身写书的所有人,神色庄重,“我们在写一本划时代的书籍,可能以后会被当作科举蓝本,可能过一两千年仍然流传。因此我们更该词严密义,谨小慎微。他日史书工笔,不至于落个崇上媚上的名声。” 窦勇满脸通红,羞愧难当,“是在下巧于心计,不解大人一番苦心。” 众人亦羞愧地低下头。 苏希锦笑着摇头,将不合格的文发了下去,“大家再改改吧。你们的担忧我亦能理解,我有修改、校检之责,若陛下当真责罚,我会第一个承担责任。” 众人感其正直无私,均收了心里那份轻慢,个个谨小慎微。较之前十万分小心。 苏希锦背手出门,在无人的角落,打开凌霄买来的如意四合卷。 油纸散开,芳香四起,苏希锦捡了一块放进嘴里,热度失散,口感微有些疲软,只味道依旧。 “苏大人,等等我。” 陶醉三两步追上来,手里抱着一卷文案。气喘吁吁,清秀文弱。 “陶公子,”苏希锦回头冲他点了点头,“吃四合卷吗?” “不……不,”陶醉点头,见她蛾眉轻挑,发现自己言行不一,遂改口小声道,“多谢大人美意。” 苏希锦递给他一块,问道:“可是有什么事,需向我汇报?” “没有,”他摇头,手足无措,“方才大人的话发人深省,令人深思,给了我很大的启迪。我崇拜大人,想与大人说说话。” 他似乎很容易脸红,说到后面头深深埋进胸里,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 苏希锦抿嘴,想到七夕那只粗糙的兔子灯。既然自己无意,还是早点说清,莫辜负他的一腔热情。 “陶公子……”她开口。 身旁立时响起一阴阳怪气的声音:“哟,打扰你两雅兴了。” 苏希锦抬头见周绥靖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油纸袋,狠狠瞪着两人。 旁边的马车中,韩韫玉修长的手指撩开窗幔,定定注视着二位。 男羞女娇,气氛暧昧,刺眼夺目。 苏希锦上前问:“你怎么来了?” 又看向韩韫玉,“韩大哥还没走?” 周绥靖冷笑,“我不来,怎能看到这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 韩韫玉嘴唇轻勾,幽深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扫过,“想着你没车,送你回府。” “这样啊,让你久等了。”苏希锦知二人误会,主动解释:“我与陶公子方才讨论史书,没看到你们。” 讨论史书会双颊通红,羞羞答答?骗鬼呢。 周绥靖暗自气恼,自己看大的妹妹差点被不知根底的狗东西拐走了。 “原是这样,”韩韫玉仿佛信了,清雅俊逸的脸上明朗和煦,“那讨论完了吗?” 苏希锦看了陶醉一眼,见他嘴唇紧抿,脸红到了脖子,微微叹息。 “讨论完了,陶公子要与我们一道回府么?” 陶醉摇头,他家在城西,她家在城南。并不顺路。 “如此,”韩韫玉颔首,“我们先行一步。” 苏希锦亦笑着道别,“今日实有不便,我们下次再聊。” 下次再聊?韩韫玉健眉微扬,眸中的漆黑更深了。 眼瞧着人都走了,陶醉望着缓缓前行的马车,蓦然产生一股冲动。 也不管里面的人听不听得到,他大喊:“苏大人,你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必能金榜题名。” 宽敞的马车里,苏希锦两人相对而立。周绥靖抛了马匹坐进来,空旷的马车忽然变得狭窄。 “等他三年?”韩韫玉含笑,精致俊秀的眉眼却无一丝笑意。 “胆肥了啊?”周绥靖冷哼一声,铁青着一张脸,目如铜铃。 二人分坐左右,摆出一副三堂会审之态。 苏希锦干笑两声,殷勤讨好,“这个如意四合卷是给我的吗?” 她指着周绥靖怀里的油纸袋。 周绥靖拿开,干脆利落丢出窗外:“喂狗的。” 苏希锦抿嘴,好吧,喂狗都不给她吃。 看来她比狗都不如。 苏希锦缓和气氛,“别这么严肃,大家同朝为官,正常交流是必然的。” 周绥靖并不买账:“他是谁?哪家的?” “尚书令家的,叫陶醉,今年十六。” 初始她也不知道,只上次她去史馆,见有人给他送东西,随便问了句。 “哟呵,你还了解挺细致,年龄都打听好了,”周绥靖冷哼,“毛头小子一个,你看上他什么了?” 苏希锦忍不住皱眉,说话就说话,人身攻击做什么? “你别这样说,我们只是同事,并无私情。” 脸都红了还没有私情。 “你还护着他。”周绥靖气道,觉得自家养的白菜被猪拱了。 韩韫玉俯身斟了一盏茶,用杯盖撇去水面的浮沫。 “几时遇见的?”声音淡淡,漫不经心。 “上旬,他到苏府自荐编史。我见他史学颇丰,一腔热血,不想损失了人才。” 韩韫玉点头,去年七夕,他莽莽撞撞送来一只兔子灯。后又匆匆忙忙离开。 那只做工粗糙的兔子灯,如今还挂在他府上。 “三年后,若他真中了状元,你当如何?” 苏希锦眨眼,小心翼翼:“恭……恭喜他?” 韩韫玉勾唇,疏淡的眸子里溢出点点笑容,这是个好答案。 周绥靖拧眉,不可置信:“你就这样放过她了?” 不然呢?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 苏希锦生怕他再点火,忙倒了一盏茶给他,还狗腿的替他锤了锤肩。 韩韫玉端着茶盏的手,蓦然捏紧,漆黑的眼睛里幽光乍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靠近,“车中可是韩大人?” 听这阴柔的声音,像是宫内的太监的。 “正是。”外间凌霄回到。 “大人,宫中来报,辽国使者访陈。现下已到城东郊外,陛下让大人即刻进宫。” 辽国? 苏希锦心里一凸,辽国远在北方,与陈隔大同府而峙,乃陈之强邻,其领土和政权大了陈国一半有余。 现任皇帝耶律洪齐早年守成,晚年有昏聩之相,他的儿子众多,个个骁勇善战。且多瞧不起陈,称陈为绵羊,每年冬天亦南下骚乱。 这样妄自尊大之国,为何会突然访陈? 韩韫玉与周绥靖亦面色沉重,脑海里不约而同浮现出两个字:示威。 “我先进宫,”韩韫玉不敢耽搁,“凌霄,送苏大人回府。” 周绥靖站起身:“我跟你一起。” 他个头高大,体形剽悍,起身动作幅度不加收敛。脑袋撞在马车顶上,吸气声一片。 “没事吧?”苏希锦关切问。 “不碍事,”周绥靖甩了甩脑袋,这就是为何他不爱坐马车。 辽国使者当日下午抵达陈国首都,进了大使馆。 不算随从,他们这次共来了七个人,领头的是辽国二皇子耶律俊基。身边还带了一位明媚飒爽的女子,据说是刚归顺辽国的女娥公主。 当天周武煦在宫内大摆宴席,招待辽国来者。 苏希锦也在赴宴的名单里。 得知自己被要求出席时,她内心有些惊讶。 按说此次盛宴,除了两府三司和一些六部九卿大臣,怎么也轮不到她。 随即又觉得可能是周武煦有别的打算,说不得拉她去陪辽国来的公主。 可宫里有皇后公主的,也轮不到她。 苏希锦想不明白,觉得也不是多大的事儿。遂放置一边,匆匆穿上官服进宫赴宴。 她却不知,此次她之所以能出席,是辽国使者的意思。 行至会场,远远听到丝竹管弦之声,男子畅言,女子欢笑,歌舞升平。 苏希锦进去的时候,刚好是一曲末了,身穿长袖舞服的陈国舞女,含羞定姿,双眼明动。 “好!好!”场上陈国各大臣拍手称赞。 “赏,”周武煦笑着拍手,对一边的男子道:“不知耶律皇子喜欢与否?” 他下首坐着一位身穿褚红色,头戴银色紫金冠,长发分束,额留疏发的二十七八的男子。 此男子身材魁梧健壮,五官深邃健毅,气质粗矿又带着几分强势。 “挺绵软的,”他说,“不够劲儿。” 陈国众臣心里暗骂他不识抬举,妄自尊大,脸上仍带着几分笑意。 “耶律皇子快人快语,”周武煦面色不变,沉着大气,“此乃温婉含蓄,是我陈国女子的独特风味。” 耶律俊基豪迈大笑,“那今儿让陛下见识见识我辽国女子的野蛮火辣。” 说罢拍了拍手。 就见他身后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头戴黑色帷帽,从头罩到尾,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只身材在朦胧的灯光照耀下,透过轻薄的帷幕,隐隐约约,凹凸有致,火辣热情。 吊足了众人胃口。 只见她大方的走至长中央,白玉手指轻掀帷帽,露出一双艳丽无双的面容来。 她的五官极其媚惑艳绝,令在场所有女子失色。就连素有宫中美艳第一人称的谢贵妃,在她的对比下,都稍逊一筹。 第111章 猎场比试 艳绝的五官下,是暴露的躯体。上着红色金边肚兜,雪白丰满的胸部呼之欲出;下穿倒三角红裙,堪堪挡住隐私部位,露出修长白皙的长腿。一颗纯净通透的红色宝石,粘在肚脐之上,显得整个腰部,不盈一握。 环佩叮当,金色流苏贴于脖子和腿根,引人遐想。 她站在场中央,身肢舒展大方,任由几十上百双眼睛注视着她的躯体。 其明艳撩人之处,比苏希锦在太原见到的那位吐蕃舞娘,高了不知多少筹。 宫中所有女子皆红着脸低下头,羞答答不敢直视。 年轻的男子保持着君子之风,知礼垂目,却又忍不住偷偷观看。勾得馋虫四起。 上了年岁的大臣起先惊异,后镇定品酒,眼睛直视舞娘,定力十足。 全场女子,估计也只有苏希锦神色不变,她跪坐在韩韫玉案几身后,一双眼睛盯着舞娘,隐隐有欣赏之意。 “艳古,且让诸位陈国勇士,欣赏欣赏你的舞姿。” 耶律俊基命令。 “是,殿下。”艳古蹲身,行的却是陈国礼仪。 她起身站定,身上气质陡然一变。脚尖一点,舞姿火辣热情,四肢有力,每个动作皆隐晦暧昧。 与陈国含蓄柔和的舞姿不同,她奔放赤裸,像是故意在向男子展示自己的美好。 这很有效果,场上男子皆盯着她,目光灼热。 对面的吴王亦双眼迷蒙,他身边的侧妃程氏摇了摇他的胳膊,置气地转过身。 吴王回神,低头小意轻哄。 苏希锦微愣,那程氏长相竟与谢婉有五分相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位辽国皇子,总是有意无意向她看来。 身前的韩韫玉将一只剥好的橙子交给听雪。听雪转身放于她案上。 苏希锦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却见他端正品茗,一如往昔。 她眨了眨眼睛,场上艳古跳完一舞,无声站在耶律俊基身后。 耶律俊基起身询问,“陛下以为我辽国舞娘如何?” “热情大胆,美不胜收。”周武煦道。 耶律俊基坐定:“此乃我辽国宫中第一舞女,特献给陛下。” 殿内一片沉寂。 苏希锦看见皇后娘娘失手打翻羽杯,谢贵妃面色惨白。 各大臣愤然,此女衣着暴露胜于青楼女子,且看那身躯已非完璧。 辽国不送本国公主,却将一失贞的舞女送于陛下,简直是对陈的羞辱。 周武煦笑意疏淡,“既是辽国珍品,朕怎好夺人所爱?” 吕皇后松开五指,谢贵妃面色缓和。 “陛下莫不是嫌弃她的出身?”耶律俊基大方直言,“她并非一般舞女,实乃我辽国贵族之后。只因亲族获罪,入充掖庭。因自小跳舞,身姿妖娆,被父皇特献给陈。” 他将辽皇搬了出来,如此,周武煦不好再拒绝。 若因一位女子而损坏两国邦交,得不偿失。 “既如此,朕且收下辽皇一片好意。”周武煦笑容爽朗。 两人举杯互视,一派祥和。 苏希锦皱眉,又一位女子在她眼前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耶律俊基与周武煦友好交流,畅所欲言,突然他眼睛在场上女子中环视一圈。 笑着问周武煦,“听说陈国有位女状元,巾帼不让须眉,不知今日可否一观状元风采?” 周武煦闻言一顿,隐隐有些自豪,“苏大人何在?” 苏希锦执杯而立,“臣苏希锦,参见陛下,见过二殿下。” 耶律俊基十分随意地打量着她,而后笑道,“果然非同凡响。” 苏希锦不卑不亢,“多谢二殿下褒奖。” “苏大人之名,本殿在辽国亦有耳闻,女娥,你不是一直仰慕苏大人之名吗?现在她就站在你的面前,不妨就此一观。” 耶律俊基说完,坐在他身边的女子便站了起来,冲苏希锦爽朗一笑,遥遥举杯。 苏希锦亦回以一笑。 周武煦见状,便说,“既然公主与苏大人神交已久,等今日宴过,朕让苏大人陪公主游东京。” “女娥多谢陛下厚爱。”女娥公主俏皮一笑。 接下来是两国友好交流,乃至深夜。 苏希锦踩着月色出宫,随后而来的韩韫玉、周绥靖与她并肩而行。 周绥靖以拳锤掌,神色愤然:“那辽国皇子,当真气焰嚣张。” 瞧瞧那坐姿,那说话的气势,浑然把皇宫当成了自家后花园。 苏希锦与韩韫玉心里有事,皆沉默以对。 “你两怎么不讲话?”周绥靖拧眉不满。 苏希锦回头道,“那位女子远离故土,被当作财产一样交换,何错之有?” 周绥靖嗨了一声,揪着她肩上的线头玩耍,“不过一舞女罢了,能进后宫伺候皇上,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北蛮子粗鲁残暴,说不定她心中正乐意呢。” 苏希锦抿嘴,想到宴上皇后与谢贵妃的晦涩痛心,又想到周武煦与耶律俊基的轻松肆意。 觉得心里堵得慌。 韩韫玉见她神色不郁,伸手轻拍她的后背,说出的话残酷且现实:“她既享受了辽宫的荣华富贵,就该完成自己的使命。” 那女子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由皇室之人精心培养,恐怕所谋不止与此。 周绥靖道:“辽国这群滚蛋也太吝啬了,就送个舞女,怎么也得送些土地、银钱。” 苏希锦深吸一口气,悲这个世界女子孤苦的命运,又因无法改变而无能为力。 夜风袭来,带着秋日的桂花香,芳香扑鼻。灯光朦胧,不说话时,只剩下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嗯……” 黑夜的某个角落里,飘来女子的呜咽声。 苏希锦转头看向二人,问道:“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没有,”韩韫玉面色微变,拉着她换了个方向,步履加快。 周绥靖面色难堪,这帮不知廉耻的东西。 “救命,放开我……”似有女子哭泣。 这次声音更加明显,苏希锦抽出他手中衣袖,停下脚步,“你们没听见女子哭声吗?” 韩韫玉嘴唇紧抿,看着她澄澈的目光,眼神复杂,耳尖泛红。 周绥靖磨牙,后背发痒,暗恨这些下人办事不挑个隐秘之地。 一行人就此停下。 “放开你?哼。”一年轻的声音从左上方角落传来。 “三小姐可曾记得一个叫香沅的侍女?” “不记得。”女声尖细,很是熟悉。 那男子悲愤冷笑,“你当然不记得,你是高高在上的陈氏贵人,她只是一个普通婢女。因为楚王多看了她一眼,你便命人以热油淋面,毁了她的容颜,还将她脱个干净逐出陈府。” “我错了,对不起,请你放过我。”女子声音痛哭。 “放过你?你何曾放过我妹妹?”男子恨意滔天,“她被男人看光身体,千夫所指。出了陈府便跳河自尽了。” “你是他的哥哥?” “是,”男子语气轻渺,带着报仇雪恨的快感,“苍天有眼,你陈氏作恶多端,终于被老天惩罚。你可知得知你入教乐房的那天,我有多高兴?我之所以进宫,等的就是今天。” 接下来是布料撕裂声,女子呜咽痛哭声,男子喘气声。 “你放心,我不会碰你,你这蛇蝎心肠的女子,碰到你就觉得恶心……” 韩韫玉蹙眉,双手捂着苏希锦的耳朵,并说道:“我让人去阻止。” 苏希锦摇头,虽说士可杀不可辱。可若她阻止,那死去的姑娘怎么办?男子为报仇,不惜净身这笔账又如何算?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今晚面对两个女人,两种态度。韩韫玉心中不解,转念一想又明白。 前者清白无辜,后者作恶多端。 只觉得她恩怨分明,心口熨烫一片。转眼想到宴上,耶律俊基的异常举动,又觉心头不安。 出了宫门,几人兴致寥寥,与宫门分手离别。 第二日,周武煦率众大臣于狩猎场秋弥。 大军浩浩汤汤,周武煦一撵当前,后面依次跟着耶律俊基和几位皇子。 今日随行的是四品以上官员,苏希锦又被破例安排其中。 长队的后面是女眷,她们乘坐轿撵,与男子分开。 到达猎场后,女眷纷纷下来,苏希锦在里面看到了许多熟人。 其中之一便是楚王妃吕子芙,她梳着端庄的抛家髻,头戴花钿,鬓插宫钗,神情冷漠。眼睛不时,看向男子方向。 旁边的舒宛一袭黛紫色云萝裙,梳着利落的坠马髻,珠钗全无,略施粉黛,唇角含笑,温婉可人。 看见时苏希锦,还对她笑着点了点头,一派和善。 昨日那舞女艳古也在其中,不过换了套保守的陈国服饰。头发高高盘作妇人状,立体的五官在阳光的照耀下,露出几分异族风采。 苏希锦抿嘴,眼里浮现出皇后、谢贵妃和淑妃的模样,不知她们作何感想。 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习惯吧。 除此之外,她还在人群中看见了聂吟霜,对方一身骑射服,高抬着下巴,与禁军呆在一块儿。 昨日得知陛下秋弥,所以猎场的人在黎明时,就已经圈养了许多动物。 其中不乏鹿、羊、兔、獐子以及剪了翅膀的鸟和野鸡等飞禽。 “请陛下射猎!”许迎年执箭,上前请示。 负责看守猎场之人将围栏打开,圈养的动物惊慌逃窜,四散开来。 周武煦手持弓箭,象征性连射三箭,箭箭中标。 陈国重臣配合叫好,耶律俊基不以为然。 礼成,周武煦笑着对各位道,“今日围猎,诸位拿出自己的实力,莫要让耶律皇子看了笑话。” 他天生节俭,嫌狩猎费时费力费钱财。因此这是他自登基来,第一次组织围狩。 众位皇子将士行礼称诺,欲欲跃试,其中尤以周绥靖最为兴奋。 耶律俊基甩了甩臂膀,起身活动着筋骨,声音洪亮:“许久不曾活动,今日兴致来了,本殿与他们一同狩猎。” 周武煦阻止,猎场凶险,刀剑无眼,万一他出了事,与辽国不好交代。 耶律俊基摆手,露出浑圆的臂膀,肌肉膨胀有力,“陛下不必担忧,不过几只小绵羊而已,本殿还未曾放在眼里。若真出事,那也是本殿下实力不济。” 如此周武煦不再劝阻。 苏希锦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场上之人纷纷骑马离开围场。 她骑术不精,无法下场,只能望洋兴叹。 “苏大人!” 正在此时,一道陌生女声自她耳边响起。 苏希锦回头,见是殿前都指挥史之女聂吟霜。 “小姐找本官,可是有事?” 观她身骑黑亮骏马,头戴布盔,后背箭囊,苏希锦隐隐有所猜测。 “自然有,”聂吟霜神色高傲,“本小姐想与苏大人比试一场,看谁涉到的猎物更多。” 苏希锦含笑拒绝,“本官骑射不精,恐不能如聂小姐愿。” 话到这里,若她聪明就该独自离去。 今日本是为辽国皇子所设的秋猎,为了昭显大臣将士之勇毅。 聂吟霜找她比试,本就失了分寸。 此刻若经她提醒,还不能明白,只能说娇纵无脑了。 聂吟霜见她露怯,心里讥讽,不过一死读书的女人,凭什么风头无两,人人称赞? 她才不会放过今日这样好的机会,因是笑着抬起下巴:“苏大人可是女中第一,被辽殿下称为巾帼不让须眉之人,怎会连骑射都不会?莫不是看不起小女?” 苏希锦咬牙,愚蠢,不知可谓。 已经有许多人目光看向这里,苏希锦面上带笑,“既然聂小姐盛情邀请,本……” “呵呵,”一道红色影子自高台一越而下,女娥公主拍了拍手,状似神奇:“从来只见国人同仇敌忾,抵御外敌。何曾想还有为难自己人,让他国看笑话的。” 在场众人莫不变色,包括周武煦脸色都不好看。 女娥公主一语中的,暗示她格局太小,没有大局观。 聂吟霜满脸通红,气呼呼看向来人。 见是访陈公主,虽有不满亦不敢反唇相讥。 女娥公主弹了弹手中弓箭,“既然苏大人不善骑射,不如我替她与你比?” 这是什么奇怪场面? 自己人欺负自己人,外人又帮自己人? 众人暗自称奇,昨日女娥公主说仰慕苏大人,众人只以为是耶律俊基随口一说。如今看来女娥公主神交苏大人是真! 只这算个什么事儿? 到底是两国女子比试,还是一国女子比试? 赢了又怎么算? 那聂家的女子当真娇纵任性,头发长见识短,空长个子不长脑子。陈国众人内心吐槽。 “多谢公主好意,”苏希锦打断众人遐想,脸上带着几分欲欲跃试,“臣方才就想下场一试,无奈骑艺不精。现聂小姐相邀作陪,正合了我的心意,若在猎场遇到什么难处,也好有个伴。” “你果然很聪明,”女娥公主干净利落将弓箭背于身后,笑嘻嘻上马道,“走,本宫与你们一道。” 第112章 围场惊魂 猎场林里挂着陈国旗帜,树木郁郁葱葱,荆棘满地,一路过去有踩踏的痕迹。 苏希锦骑着一匹温良小马驹,沿着踏过的马蹄印,默默跟在前面两人身后。 “那里有只兔子。”就听女娥公主惊喜的叫了一声。 聂吟霜眉目冷凛,弯弓搭箭,长背笔直,利落射出一箭。箭将到时,却有一支更快的箭,射中了兔子。 “哎呀,不好意思,被本宫射中了。” 女娥公主笑嘻嘻说,让部下前去将兔子取来。 她提着兔子耳朵赞叹:“哟,好肥一只兔子。” 聂吟霜狠狠瞪了她一眼,面色冷然。 苏希锦嘴角抽搐,自打她们进入猎场以来,这种情况已经是第三次了。 每次聂吟霜想射猎物,总有一支更快的箭,先她一步射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主是在戏耍聂吟霜,后者满心愤懑,憋着股气要争个高下。 苏希锦盯着女娥公主的背影,她如此针对聂吟霜,当真是因为自己么? “咦,那是獐子吗?” 前面又传来女娥公主的声音,话音刚落,聂吟霜猛然抬箭,射向黄獐。 “不好意思,”一息之后,女娥公主笑道,“我又快了一步。” 聂吟霜银牙紧咬,深深吸气,面沉得能滴出水来。 女娥公主目光斜视,拔高声音,笑容单纯干净,“獐子肉嫩味美,本宫最喜欢吃了。月奴,将那只獐子取来,本宫今晚要烤来吃。” 聂吟霜从小高高在上,被聂指挥史捧在手心长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因是忍无可忍,“公主何必戏弄于我?” 女娥公主一副“你现在才知道啊”的表情,挑着下巴道:“就许你欺负别人,不许别人欺负你?” 她一脸嫌弃,“我最看不惯娇纵任性之人,给点脸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你这花架子,在我们部落根本拿不出手。也就在你们陈国欺负欺负读书人。” 聂吟霜嘴唇发抖,泛白的手指紧捏弓身,又羞又怒。 武艺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从小她的几位哥哥都夸她武艺高强,连一向严肃的爹爹都是盛言夸赞。 今天却被个外人说是花架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希锦为着陈国颜面着想,出来打圆场,“公主身处草原,自小千里走单骑,与我们陈国女儿久居闺房不同。聂小姐的骑术,在陈国女子中,确实数一数二。” “不需要你帮我说话,”聂吟霜并不接受她的好意,她冷眸傲然,郁气难消,对着女娥公主道,“你有本事就把所有猎物都抢走。” 说着扬起长鞭,在马臀上狠狠一抽,飞奔离去。 女娥公主不甘示弱,“本宫今天还就要试试。” 说完也追了上去。 苏希锦皱眉,那边是林子深处,危机四伏,若真出了事,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吩咐左右侍卫:“快跟上去。” 她马术不行,肯定是跟不上了,索性找了颗石头坐下,装饰品一样的弓箭自她身后滑落。 也不知等了多久,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苏希锦转头,只见一条绿油油的蛇出现在她身后。 那蛇通体碧绿,蛇身高高盘起,细小的脑袋注视着她,轻吐舌信。 苏希锦脊背发凉,不知这蛇有没有毒,被它咬一口会不会死。 她不敢说话,亦不敢走动,生怕发出一点动静惊动了它。 林子寂静仿佛能听见风吹的声音。 突然,那蛇动了,向她的方向游来。 苏希锦脑海里紧绷的弦猛然断裂,拔腿就跑。 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喊:“救命!” 她想万一被蛇咬了,周围都是人,说不得还能捡回一条命。 “咻!”一支箭从她脸侧擦过,径直射向后方。 苏希锦往前冲出一段路,捂着胸口顺气,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从嗓子里钻出来。 “苏大人好身手!”耶律俊基站在她一丈远的身后。 方才那支箭正是他射出去的。 苏希锦怀疑他在嘲笑自己,可他神色认真并不像笑话她。 复又想起自己方才一蹦三丈,拔腿就跑,却也称得上身手敏捷。于是窘迫道,“多谢二殿下夸奖。” 耶律俊基走过去捡起那条蛇,干脆利落的拔出箭,将蛇尸拿在手里把玩,“竹叶青,苏大人运气真好,遇到了本殿。否则就去见神灵了。” 苏希锦道谢,见他提着那蛇向自己靠近,蛇身还不停留着鲜血,皱眉道,“劳烦二殿下将此蛇扔掉,或者离下官远着些。” “扔?”耶律俊基神色倨傲,语气意外,“为何要扔掉?这可是好东西。” 说罢,在苏希锦不解的眼神中,直接用箭矢破开竹叶青的身体,取出胆囊,仰头扔进嘴里。 手上鲜红的蛇血,顺着手指一并滴进嘴里,他吞完苦胆,舔了舔嘴唇,仿佛回味无穷。 苏希锦胃里一酸,泛起恶心。 “这里还有蛇肉,苏大人要不要试试?”他问。 苏希锦摇头,身体发冷,“你不怕有毒?” “这点毒算什么?”他鄙夷,毫不在意,眯着眼睛靠近她,“怎么,怕了?” 雄壮强健的身体犹如一座巍峨高山,将她堵在树前。 “听说你们南方人将贞洁看得很重,谁若取得她的贞操,谁就是她的夫婿。”他语气危险,“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苏希锦不知他心中打算,却听出他嘴里的威胁,不动声色往后仰,“二殿下说得不错,但显然下官不是这种人。按说二殿下生在燕京,长在燕京,文化底蕴深厚,算不得蛮荒。难道那里的女子就不注重贞洁吗?” 他铜铃般的眼睛盯着她,眼里意味不明。 苏希锦感到了危险。 “小师妹!” 一道声音响起,苏希锦猛然推开他,向韩韫玉靠去。 “韩大哥,你怎么来了?”她问。 韩韫玉跳下马,仿佛没看见耶律俊基。“方才遇到聂小姐和女娥公主,她们说与你走散了,我寻了过来。” 他低头解释,仔细确认她无伤后,才转向耶律俊基,“今日涉猎,二殿下不去一展身手吗?” 耶律俊基靠在苏希锦站过的树下,双臂环胸,头上的辫子搭在身前,“适才听见苏大人在呼救,便过来帮忙。” 说着他踢起脚下石子,石子飞落,正中不远处的蛇尸。 韩韫玉目光在那蛇身上一扫而过,“韩某多谢二殿下救师妹与危难。” 耶律俊基捡起地上弓箭,摆了摆手,“有趣,本殿下救她,因何你来道谢?” 韩韫玉道,“我与师妹一同长大,情同亲人,救她就等于救我。” “哦,是吗?”他波澜不惊,眼神在二人身上扫过,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本殿下先行一步,两位大人且后来。” 说罢,迈着粗壮的身体离开,倨傲又野性。 苏希锦盯着他的背影说,“这位二殿下,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韩韫玉含糊的应了一声,问她:“你方才没伤到吧?” “就有些吓到了,”苏希锦说,想起方才耶律俊基茹毛饮血,生吞苦胆,眉头轻皱,心里泛酸。 韩韫玉观她脸色不佳,将她扶上马,替她牵着缰绳,两人往猎场外面走。 “据陛下说,二殿下是来向陈国求援的。” “那架势不太像,”苏希锦道,昨夜宴会,他目空一切,有意羞辱陈国。 “千人千面,他表现出来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皇室之人,谁还没有两副面孔?况且这次来的使臣,分明与他不是一条心。 这点苏希锦认同,方才耶律俊基眼里的野心暴露无遗。 “辽皇昏聩,朝廷混乱,几个皇子争斗不休。二殿下虽有勇猛之力,到底不是嫡出。实力赶其他几位皇子差了些。” 韩韫玉与她解释。 “所以他想求陈出兵帮他夺取政权?” 韩韫玉勾了勾唇角,“陛下不会出兵。” 辽国越乱,对陈越有利,周武煦有野心,怎么会用自己将士的命,换取辽国的安定。 除非有很大的利益。 “不过我总觉得他们此行另有目的,”他想起一件事,“昨日邱大人来报,辽国使臣并未住在使馆里。” 那么夜深外出,他们又是去了哪里? 再联想之前几次与北方有关的事件,他不得不警惕。 逐渐走出猎场,人声渐渐传来,韩韫玉突然抬头叮嘱,“离他远点,照顾好自己。” 虽不知他因何这般提醒,苏希锦依旧乖顺点头。 人群近在眼前,韩韫玉松开手中缰绳,转头上了自己的马匹,与她一前一后出了猎场。 许多双眼睛投射在两人身上,带着研究和好奇。 楚王妃十指紧握,细长的指甲抵在手心,发出尖锐的疼痛。 舒宛瞥了一眼,嘴角带着温婉的笑意,“韩大人与苏大人青梅竹马,羡煞旁人。” 吕子芙心中一痛,“殿下既让你来狩猎,就不要看着旁人。” 谢婉听后,态度更加温和小意,“妹妹多谢姐姐提醒,姐姐如此善良贤惠,难怪殿下常于妹妹提起姐姐。” 她尚未过门,出身低,却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吕子芙心中不适。但她不喜欢四皇子,舒宛性情温柔小意,进退有度,倒不令她讨厌。 所以当楚王提出要带舒宛出来狩猎时,她想都没想答应了。 “前段时间,妹妹去城南办事,遇见一位姑娘,孤身一人躲在河边嘤嘤哭泣。” 舒宛见吕子芙心情不好,转头说起故事与她听,“我见她生得美艳,还有两分熟悉,就留意了一下。结果姐姐猜妹妹听到了什么?” 韩韫玉与苏希锦两人到达场内便从容分开,再无交集。只是不一会韩韫玉身边的婢女,手里拿着一个皮囊,往苏希锦那边而去。 吕子芙神色黯淡落寞,随意敷衍道,“什么?” “她说,不要以为考了个状元,就得意忘形。小时候还不是被她压得死死的?总有一天她要嫁个有权人,让那些欺负她的人好看。” “状元?”吕子芙猛然回头。 庆丰八年的状元只有一位。 舒宛没发现她不对劲儿,惊奇笑道:“可不是?阿宛竟不知,原来苏大人还有个妹妹,且也生得那般如花似玉。我见她孤苦可怜,便带她回了府,她性子单纯甚合我意,一来二去,我两竟成了好友。” 吕子芙愣愣听着,一些念头自她脑海中划过,心脏砰砰直跳。 “姐姐?姐姐?” 吕子芙长吸一口气,神色松动:“你说什么?” 舒宛道:“姐姐是不是也在感叹,人间情谊如此机缘巧合?” 吕子芙勉强笑道,“是啊,真是不可思议。有时间我也想见见她。” 时值正午,猎场中人一个个开始返场,楚王英姿飒爽,载着收获的成果,一马当先入席。 所有内眷都下去为自家相公更衣擦汗,吕子芙抿唇,不情不愿跟了上去。 “今日玩得可还开心?”楚王问她,眼睛却盯着台上的舒宛,情意浓浓。 舒宛站在台上,冲他微微一笑。 此次狩猎,收获最丰的不是男子,而是女娥公主。 她自林中转了一圈,回来时马匹上挂满了猎物。周武煦大赞她的敏捷身手,将悬挂了十年的弓箭赏赐给了她。 女娥公主满脸喜悦接过。 一旁的聂吟霜两手空空,神色难堪,在众人的目光中,羞愤跑了。 韩韫玉让苏希锦离耶律俊基远点,苏希锦到底没办到。 这次狩猎后,周武煦安排吴王招待辽国使者,带着他们游历东京。 因女娥公主仰慕苏希锦,周武煦信守宴会承诺,让苏希锦款待女娥公主。 一行人齐聚西街,沿着街头游玩,一路上吴王带着辽国诸人吃喝玩乐。 令苏希锦放松的是,这一路耶律俊基并未与她有眼神交流,昨日猎场他身上的侵略性,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保德大人,你以为东京之繁华比之燕京如何?” 燕京是辽国首都,相当于现代的北京。 辽国幅员辽阔,南至现代大同、南京,北至内蒙、黑龙江。其皇室乃满族人,是草原打下来的江上。 保德大人是与耶律俊基一同前来的辽国使臣,一路上两人针锋相对。 此刻耶律俊基问这个问题,明显是在为难他。 苏希锦垂目,看来韩韫玉观察是真的,这两人确实不是同一路人。 “东京水秀河清,燕京粗犷大气,自然是燕京更为霸气。”保德道。 吴王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大人当真忠于陛下。”耶律俊基不屑冷哼,转头对吴王道,“素闻你们南方女子温柔如水,销魂蚀骨,不如带我们见识见识?” “殿下有意,本王自当满足。”吴王收起不满,一口答应,话落才想起还有两位女子在,于是对着苏希锦道,“苏大人,女娥公主就交给你了。” 第113章 发现辣椒 不等苏希锦答应,女娥公主就跳了出来,“不必了,本宫与你们一同去。” 说着挑衅似的瞥了耶律俊基一眼。 耶律俊基似怒非怒。 “公主,烟花场所秽乱繁杂,非女子能去之地。”吴王为难,细细劝解。 女娥公主将双手背在身后,仰眉笑道,“有何不能去?在我们部落,女子为尊。本宫自三岁开始上马,十岁也曾观过男窑,怎的到了烟柳之地便不能去了?” 耶律俊基目光森然,声音冷硬,“莫要忘了你们女单部已经归顺于大辽,你如今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既入了辽国,就要守辽国的规矩,以夫为尊。” 这话委实戳到了女娥公主的痛处,一时间又痛又恨又屈辱。 耶律俊基不再看她,只意味深长道,“想想你来时答应的事。” 说完,示意吴王前面带路。 女娥公主眼里噙满泪水,却倔强的不肯掉落下来。 苏希锦这才知道两人原是未婚夫妻,耶律俊基当着未婚妻的面逛青楼,将女单部的颜面置于何地? 不过亡国之君尚无颜面,何况她一个公主呼? “下官带公主去前面看看。” 苏希锦以手指路,示意她往前走。 女娥用衣袖擦干眼泪,抬头问道,“哪里能买到你们陈国男子服饰?” “公主,不可。”苏希锦猜到她的想法。 女娥气咻咻打断她的话:“本宫就进去看看,不会给你找麻烦。” 却不知她这个要求就已是麻烦。 “好,”到底心有不忍,苏希锦一口答应。 素不相识,她都能帮自己出气,何况只是举手之劳的事。 “下官只有一个要求,公主进去就只是看看,不要吵闹打斗。” “你放心,”女娥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活泼,“那等弃妇之事,本宫不屑于做,也非要在一颗脖子树上吊死。况本宫与他婚事未定,若本宫不满意,辽皇答应让本宫另外择婿。” 苏希锦与女娥认识不久,大致知道她干脆爽利的性子,既然她已答应,便不会冲动。 她将她带到一处成衣店,买了两套男装各自换上。 女娥一边穿衣,一边嫌弃陈国服饰复杂。 “本宫原还想请你到我们部落做客。”她低头扯着衣服领口,总觉得怎么摆都摆不正,“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苏希锦道:“人在山河在,若有机会,或能前去一观。” “是啊,会有机会的。”女娥想到了什么,沉下声说。她终于将衣服穿好,而后拿起换下的衣服出门。 突然,一只红色香囊从她手中掉落,露出一些黄白色的籽。 一颗一颗小圆形,薄薄的一片。 那是?苏希锦心头猛然一动,她上前两步拾起地上的东西,问道:“这是?” 女娥瞥了一眼,随意道:“痛椒,番邦来的,不能吃。听说种子能令人清醒,给人带去好运,母皇便让人给我做了一只。” 痛椒?这不是现代的辣椒种子吗?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让人找了那么久,谁知这东西自己就传到了眼前。 女娥见她盯着自己的香囊,目光灼热,索性递给她,“你喜欢?送给你好了。” 其他东西苏希锦都可以拒绝,唯有种子不行。 辣椒,灵魂调味品,食之温中散寒助消化。最适合南方潮湿之地。 她接过香囊,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将辣椒籽小心翼翼倒在上面包好,而后将香囊还给了女娥公主。 “你不是要香囊?”她很惊讶,“你要这个做什么?” “种植,”苏希锦没有隐瞒,“这个无毒,可以吃。” 女娥耸了耸肩,表示不理解,就那吃了嘴巴痛的东西,专门种植就是浪费田地。 换好衣裳,两人往怡红院而去。老鸨目光毒辣,一看便知两人是女子,怀疑她们进去闹事,直接将她两拦在门口。 “夫人且通融通融,我们第一次来,就在一楼看看,不上去。”苏希锦自袖口掏出一个银锭放入她手里。 有了辣椒种子,她心情愉悦,出手也大方。 老鸨拿在手里掂了掂,即刻换上殷勤笑容,“瞧公子说的哪里话?来者是客。妈妈还能将你们拒之门外不成?春芽,快带二位公子进去。” 说是带,不过是监视。 她们去哪儿,春芽就跟着去哪儿。 屋里人声鼎沸,男子淫笑调情,女子娇羞轻浮,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的气味。 一楼没有所找之人,女娥公主想上楼,却被春芽拦住。她横眉冷眼,因答应过苏希锦,也不敢硬闯。 林舒正本在竹影居与几位商人谈生意,随行的还有一位七品官员。这些人知他姑父是司农少卿,表妹乃五品翰林,个个阿谀奉承。 他不喜别人在生意场上谈起苏家,脸上的笑容不免淡了些。随意找了个理由出来透气。却见两位小公子被怡红院的姑娘拦在楼道口。 心说又是哪家的公子逍遥还不带钱?只是当那公子脸转过来时,他脑袋嗡嗡作响。 苏希锦看见林舒正的那一刻,就知道完了。要是被林氏知道她上青楼,不得哭得个水漫金山? 完全不用思考,拉着女娥公主就跑,跑到一半又突然停下。 按说她这是因公办事,理直气壮。若此刻走了,不就显得心虚吗? 于是又拉着女娥公主原路返回。 “不跑了?”林舒正就站在她身后,狭长的眼睛危险地眯起,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扫而过。 “不跑了,”苏希锦正色,“突然想起还有事。” 好呀,林舒正笑了,就看她能编出个什么理由。 公子一笑,万物失色,媚眼横波,令人……心寒。 苏希锦咽了咽口水。他越是笑得惑人,就越是危险。 偏偏女娥公主不了解,眼睛直勾勾看着林舒正,问道:“苏大人,这是你姐姐?好美丽啊。” 看来陈国民风也不像她想的那样保守。 苏希锦嘴角微抽,“这是我表哥,公主你的事儿,下官表哥能帮忙。” 她直接点名女娥的身份,好让林舒正明白她的处境。 谁知女娥公主捂着嘴惊呼,“他……他是男的?” 苏希锦:“……” 林舒正笑容愈发灿烂,“公主的忙,草民人微力小,帮不上。还请公主回避,草民要处理家事。” 说着半提着苏希锦往外走。 女娥看看楼上,又看看林舒正,到底放心不下跟了上去。 林舒正直接将苏希锦带回了苏府,“表哥别生气,也别告诉娘亲,我可以解释的。” “哼,”他冷笑,哪里还听得了她解释?“我看你长大了,翅膀也硬了,尚未及笄便带着公主上青楼,哪个话本子里看来的?” 苏希锦道,“我这是为了公事。” “公事?我不信陛下专门派你上那种地方。” 苏希锦心想哪种地方,上次周绥靖还带她去春风楼呢。那可是专门为女性设计的。 嘴里却道:“表哥常常在外应酬,应当能理解我的行为。” 能理解才怪,林舒正眉眼冷凝。以为她在跟自己翻账,这才有了些心虚,于是理不直气也不壮了。 “我……我那是为了公事。” 苏希锦淡笑以对,她方才也这么说,可他怎么回的? 林舒正语塞,思绪混乱。一时不知是教育她,还是澄清自己,一向巧舌如簧的嘴竟然说不出半个字。 苏希锦趁热打铁,将锅甩给她:“长兄如父,表哥应当为我树立好榜样。” 林舒正闷声,心绪复杂,但凡她对自己有点不一样的心思,都不至于说出这句话。 “我非你亲长兄。”他心中郁结,沉声说道。 苏希锦讨好:“可你在我心里就是亲长兄。” 原是为了讨好他,不想令他更生气。林舒正气极,又有些泄气,真想打开她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美人就是美人,生起气来也赏心悦目,苏希锦满心欣赏。 林舒正更是恨极,“没有心肝的人。” 说着起身就要走。 苏希锦拉住他,“那我娘那边?” “看你表现。” 耶律俊基一行人在东京玩了三天,一直风平浪静,潇洒随和。 仿佛此行目的就是为了游玩。 那一天,在陈国众人都放松警惕之时,耶律俊基突然提出要两国之人比试。 挑衅到门口能不答应吗? 周武煦神色镇定:“不知殿下想比些什么?” “就比武艺吧,”他抬手指着自己身后的雄壮男人,“这次前来仓促,只带了一人。此为我辽国勇士,铁奴。你们可以派三人与他一战。若陈国有人能胜过他,我将献上辽国流云弓图纸。若陈国无人能胜他,我想一观陈国火器。” 群臣吸气,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 陈国半月灭大理,靠的是什么?不正是火器吗? 此乃当代神器,相比而言,流云弓都落了下乘,如何能示与他国眼前? 韩韫玉漆黑的眸子划过了然,面色冷凝,终于明白耶律俊基为何对苏希锦多有关注。 因为她是火器设计者!接近她,就等于接近火器。 若当真如此,师妹恐怕有危险。 耶律俊基轻蔑倨傲,语气不可一世,“陈国人不会不敢迎战吧?” 他只带了一个人,陈国却可以派三个人迎战。若这样还不敢应战,当真是孬种。 陈国人心有不愤,武将纷纷被他激起斗志,个个摩拳擦掌。誓要为陈国争回颜面。 面对他的步步紧逼,周武煦稳如泰山,不紧不慢问道:“可有人想应战?” “回陛下,末将想上前一试。” 武将阵营里走出一人。 苏希锦抬眼望去,见是一位身高八尺的青年男子。听说是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 耶律俊基哈哈大笑,“有种,铁奴上。” 叫铁奴人自他身后走出,猿臂熊身,肌肉紧实,青筋轧面,行动如山。最主要的是他手里提着两颗巨大的铁球,铁球两端被一根铁链栓住。 他提着铁球走来,沉重矫健,苏希锦甚至能感到地下的颤抖。 “铁甲门。”韩韫玉说道。 他身后的听雪将手放在腰间,一向木然的脸上竟充满恨意。 铁甲门? 苏希锦眉心轻跳,那不是许多年前被灭门的宗派么? 怎么成了辽国勇士? 这么想着,场上已经打了起来。陈国将军与那铁奴频频过招。他身手敏捷,攻击又快又猛,出招往往出其不意。 然而几次攻击都被对手一一化解。 渐渐的他力气用光,面上流露出几分浮躁。 有懂武艺的人都知道他已落下风。 年轻将军稳住心神,从身后取出自己的长剑,将所有力量灌注于上,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然剑离铁奴还有三寸之远时,却被他双掌夹住,紧接着轻轻一转。 利剑应声而断。 苏希锦心下一沉,陈国其他众人也是。 辽国之人个个哈哈大笑,夸铁奴干得好。 耶律俊基豪迈不羁,为他们计数:“你们还有两次机会!” 众人咬牙,在自己的地盘被欺负的体无完肤。 “我来试试。” 一浑厚男声说。 “郡王爷!”有人呵住。 苏希锦转头,眼里讶然,周绥靖! 说实话,她与他在一起这么久,除了小时候。来京都之后,从未见过他练武。 但他是庆丰八年的武状元。想来武艺高强。 周武煦眼色微动,似乎在考虑要不要阻止。 毕竟机会只有两次了。 这一考虑的时间,周绥靖已经上了场。 这是一个苏希锦完全陌生的周绥靖。 以前的他总是吊儿郎当,对各种事情不上心,喜欢抓着她的帽子或者头发,言语欺负于她。 而此刻的他气势肃然,魁梧的身躯不动如松,眼神凌厉认真,充满杀气。 突然他动了,速度极快,像敏捷迅猛的蛇。苏希锦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就已经攻击了几招,转眼回到了原处。 而对面那人依旧纹丝不动,甚至只是动了动手,连武器都没拿。 苏希锦的心如所有陈国人一样,高高悬起,久久不能放下。 却见周绥靖又动了,这次是绕到了那人身后。 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便一脚狠狠踢向对方背心,将那人踢出一步之远。 是的,对方仅仅只是移动了一步。 周绥靖面上一喜,见之有效,故技重施。一脚比一脚快,一脚比一脚用力。 苏希锦抿嘴,她看得出来,周绥靖如先前那人一样,想以快取胜。 然而那人仿佛毫无痛觉,被他踢了几下,面上一点痛苦之色也无。 如一只千年乌龟,防御坚固,却又在别人不注意之时,出其不意伸出脑袋,攻击他人。 脑袋…… 她眼前一亮。 与此同时,韩韫玉同周绥靖比了个手势。 第114章 和亲辽国 周绥靖得到暗示,转而攻击起对方脑袋,三两下便将对方踢得头昏眼花。 陈国众人叫了一声好,信心倍增,战意十足。 那铁奴抓不到他,如猩猩般怒吼,最后举起地上的两颗铁球。 耶律俊基朝他喊了一句契丹语,他突然放下铁球,站在原地,闭上眼睛。 那边周绥靖蓄力一脚,腾空向他的脖子横扫过去,那一脚力重千斤。若当真中了,铁奴必定倒地,没有再起的机会。 脚风迅捷,罩头而来,五寸,三寸,一寸,突然像遇到了巨大阻力,猛然停止。 铁奴睁开眼,抓住周绥靖的腿,不见什么动静,周绥靖便面色惨白。 “周绥靖!”苏希锦忍不住站起身。 韩韫玉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充满担忧。 耶律俊基又说了句契丹语,铁奴猛然松手,将周绥靖扔在地上。 苏希锦立刻跑了过去。 “怎么样?”她急切问。 周绥靖却没回,只白着脸说,“我输了。” 殿中百官在责备辽国不把周绥靖郡王的身份放在眼里。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只差一点。”苏希锦低头安慰,与宫女一起将他扶起来。 周绥靖推开宫女,半杵在她身上,转身对着铁奴道,“本郡王打架从来没输过,若有机会,下次再战。” 太医前来诊断,说他腿骨折了,需要卧养三月。周武煦吩咐他下去休息,他却执意要留在场上,看最后一场比武。 最后一场比赛,陈国所有人都谨慎沉重。此战若输了,不止是火器,更是将陈国人的颜面丢在地上,任人踩踏。 耶律俊基等人好整以暇,轻浮地问众人,“陈国还有人上场吗?” 众人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如何。两国综合国力差太远,一旦动手就是亡国之战。 有了前两次失败,方才还欲欲跃试的年轻人,都不敢再上场。 场面一度焦灼寂静。 “我来!” “我来!” 苏希锦转头,看见场上站起来两位中年男子,两位皆四十多岁的样子。 难得的是这两人她都认识。 一位是聂吟霜的父亲聂都指挥使,一位是邱笙笙的父亲邱校尉。 聂都指挥史体态健美,老成持重,带有一些冷肃。邱校尉则虎背熊腰,膀大腰粗,五官普通,典型的军中莽汉长相。 苏希锦只见过邱校尉一面,春闱之前,她与邱笙笙出门游玩,被京中纨绔当街拦住。 当时便有一位大汉自城门而来,声如洪钟:“谁敢欺负我女儿?” 一句话将那些纨绔子弟,下得魂飞魄散。 邱校尉这人勇猛刚练,忠孝又护短。平时莽夫一个,但要欺负妻儿老小,天王老子来了都敢打。 两人互视一眼,聂都指挥史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想上去与辽国勇士切磋切磋。” “陛下,”邱校尉也道,“微臣常驻军队,时常外出作战,经验丰富。” 一般力大无穷又长得蛮壮的人,往往行动迟缓。但辽国派出的这个人,虽说不上敏捷,亦不迟缓,且他听力过人,防守能力极强。 只需站在那里,以不变应万变便可。 这就是为何方才周绥靖两人敏捷有余,却攻之不下。 周武煦看着眼前两人,铁奴魁梧如山,比力气恐怕没人能比得过他,得另辟蹊径。 “陛下,臣愿立下军令状。”邱校尉说道,“聂指挥史乃我大陈将军,若要出手,也当在战场上。此等两国友好切磋,还是让小将来吧。” 周武煦目光锐利,有趣,此人看似老实憨厚,却是个胆大心细之人。 于是微微颔首。 邱校尉得到允许,昂扬上场,却并不与铁奴靠近。 “得罪了,”他拱手,自衣袖里发出一枚暗器。 铁奴反应不及,堪堪躲过去。 “厉害,”他夸道,又陆续发出许多暗器。 暗器密密麻麻,若全中了,早晚变成筛子。 铁奴自身下提起铁锤,一百多石的铁锤在他手中犹如两把铁剑,被他舞得虎虎生威。 暗器一一被铁锤挡下,很快邱校尉身上的暗器用完。 他一点也不慌乱,自身后拿出一把长枪,“现下我两都有了武器,如此才算公平。” 说完长枪晃动,与铁锤碰撞在一起,锵锵作响。 众人只觉得银光阵阵,兵器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柱香后,两人过了不知多少招,突然铁奴用铁链死死绞住长枪。 邱校尉抽动多次皆无法拔出。 场上众人心悬在嗓子眼,若是输了,陈国皇威全无。 就是现在,邱校尉眸子中闪过一道精光,以长枪为杆,借着对方的力量,敲动铁链。 两颗铁球绕着铁杆不停晃动,最后系在铁奴脖子上。速度之快,根本不给人时间反应。 最脆弱的地方被自己的武器绞住,纵使又再大的力气,也无能为力。 很快他胸闷窒息,脸部涨紫,倒地不起。 耶律俊基面色难堪,随行的使臣亦沉着一张脸。 辽国众人一反常态,沉重气愤。 而伴随着他们冷闷的是陈国众人的欢呼。 “好,好,邱将军霸气!” “邱将军武艺高强,天下第一!” “邱将军智勇双全,扬我国威。” 周武煦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邱校尉却已经上前替对手摘除束缚,友好行礼。 “哼,有何高兴?三打一,赢了也不光彩。”辽国人说。 周武煦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却如他所说。 第三次才打赢,赢得憋屈。 苏希锦扶着周绥靖,冷笑道,“规则是你们定的,人是你们一早就准备的。我们看似占便宜,实则一切被动,措手不及。” 猛将一般在军队,再加上陈国重文轻武,能参加上朝的武将更是屈指可数。 这屈指可数中,能保持奋斗姿态训练的人只剩一二。 而铁奴那身肉、那身力气、那机械听命令的姿态,不是辽国培养的秘密武器,她都不信。 众人沉默,此话在场所有人都不好挑明。只她可以。 因为她是女子,年纪又小,说出来本国人只会觉得痛快,辽国人亦不敢说陈小家子气。 有时候年龄和性别是一种天然优势。 果然耶律俊基笑道:“苏大人言之有理。既是辽定下的规矩,自当信守承诺。”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五颜六色的盒子,“此为流云箭的图纸,你们且拿去吧。不过……” 众人心中一跳,暗道他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不过图纸藏在这个魔盒里,此盒乃我父皇心爱之物,只借出一柱香时间。拿不拿得到图纸,就要看各位能耐了。” 无耻!众人心中暗骂,原来还搁这儿留了一手。 骂归骂,却不得不打量起那支盒子来。 那是一只由许多小方块构成的盒子,上面标记着不同颜色,杂乱无续,毫无规律。 每个小格子都可移动,但外力却打不开。 苏希锦瞳孔微缩,那不是魔方吗?一九七四年匈牙利发明的,怎么这么早就出现在了古代? 一时间她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已经有许多人试过魔盒,均无能为力。 “万一打开后,里面不是流云箭图纸呢?”苏希锦已经心有成算。 耶律俊基旁边的保德大人道:“此乃辽皇亲自装进去的,苏大人不必怀疑。” 就他们这拼多多似的营销手段,苏希锦不怀疑才怪。 说不得拿到图纸后,还得解锁新任务。 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保德大人又道:“里面就是图纸,别无他物。还请各位小心些,莫要损坏了盒子。” 一柱香已经过去三分之一,如今魔盒传到了周武煦手中,他拿在手中沉目端详。 此刻,流云箭图纸仿佛显得不太重要。 “陛下,臣试试。” 苏希锦道,她接过魔盒,用指甲在六个面的中间格子撬了撬。 保德大人眼里划过轻蔑。 毫无反应,看来还是要还原魔盒才行。 这是一只四×四魔盒,苏希锦以前玩过,十指灵活摆动,很快形成六面中心四格。借着又转动魔盒,合并棱块,再采用最基础的方法,完成大部分颜色还原。只剩下一些特殊情况。 还原到这里她的速度渐渐放慢,因为她以前只学到了这里。后面的当时工作太忙,没来得及学。 时间又过去一半。 众人看她转来转去只觉得简单,哪懂每步转动的复杂。 苏希锦闭眼,回忆脑海中的公式,然没有用。 “给我看看。”身边传来韩韫玉的声音。 苏希锦睁开眼将魔盒递给他。周绥靖也在宫女的搀扶下赶了过来。 韩韫玉握着魔盒转了两圈,修长的手指轻转魔盒,顺序被打乱。 他记性极好,察觉错了,又将之还原到当初。 很快一柱香只剩下一点。他不慌不忙,又开始重新转动,不知怎么转的就复原了一颗。 苏希锦眼前一亮,她想起来了。 韩韫玉看了她一眼,将魔盒交给她。 苏希锦飞速转动,很快又合好一颗,最后转动方向,以同样方法将所有的合好。 只听“咔嚓”一声,魔盒四散开来,露出中间的小丝布,薄如蚕翼。 没有外力的压制,丝布很快展开,上面的图案也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流云箭图纸! 陈国众人眉头舒展,个个笑容灿烂。 有下人将图纸呈给皇上,周武煦拿在手中,面色宽慰。 “这盒子当真精巧,竟然费了苏状元一柱香时间。”明贬暗褒。 奇怪的是辽国众人一点也不生气。 韩韫玉眯眼,深深看着耶律俊基等人。 “陛下,”保德大人站起身,“其实臣等这次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保德大人且讲,只要不损害我国利益,自当成全。”赢了比武又解开魔盒,周武煦胸中舒缓愉悦。 “臣想替我皇向陛下求娶一人。” 周武煦手中微顿,审视道:“哦,何人如此荣幸,能获辽皇青睐?” 韩韫玉左手捏拳,右手将苏希锦拉于身后。 就听那浑厚的声音说道,“便是陛下身边的苏翰林,苏大人。” 殿内一片哗然,原以为是哪个公主,没想是苏大人。 苏希锦脸上血色褪尽,韩韫玉手指泛白,周绥靖嘴唇微抖,张嘴想骂。 去你奶奶个腿儿,一个都快入土的人娶十四岁的小姑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后宫中人与在场一些女子,却隐隐开心。 周武煦脸色突变,轻薄的丝绸仿若千斤。 哼,打得一手好算盘。 没有火器,便想要发明火器的人。她苏希锦又是舆图,又是炼铁术,又是双季稻和木薯…… 除了火器,这些东西哪一样拿出来不是千古功劳,利国利民利江山社稷之事? 此等人才,若是男子必能统江山。便是女子,也是一国之宝。 他辽国倒是算盘打得叮当响,得到一个苏希锦,这些东西岂不都是他辽国之物? 且凭她的策问能力,不难看出是一百年难遇的治国良才。 这样又精技术又善治国的全才,千年不遇。哪个国家拥有,哪个国家便兴旺发达,长治久安。 他辽国竟然主动上手抢。 居心叵测。 做梦。 因是淡淡道,“苏大人乃我大陈之功臣,古来从未有功臣和亲之先例。” 周武煦干脆拒绝,那些苏希锦入宫为妃的传闻,似乎有了实证。 保德大人充耳不闻,眼中闪过势在必得,“陛下有所不知,方才那魔盒其实是我萨满法师之物。他去世前,曾将魔盒交给陛下。扬言道谁若解开那魔盒,谁就是陛下下任妻子。” “我们在辽国境内寻求了许久,然一无所获。于是这次陛下特意派我等前来陈国寻找。” 好不要脸的人,你们国家的法师言论,关陈国什么事儿? 周武煦不语,周绥靖出言讽刺,“糊鬼呢?谁告诉你解开魔盒之人一定是女子,万一是男子呢?对了,方才韫玉也解了魔盒,难道要让韫玉也去做你们辽皇的妻子?” 众人想笑不敢笑,邱校尉站起身,粗着喉咙吼道:“苏大人乃国之栋梁,空智大师钦定的贤臣,你辽国狼子野心,打的什么算盘当我们不知道?” 空智大师云游四海,不止在陈国,辽国、吐蕃皆有名。 场上众臣亦反应过来,是啊,娶了苏大人,那不是火器、舆图、炼铁术等都过去了吗? 真无耻,无耻之由。 保德大人笑容傲慢,“我大辽地大物博,堪称当今天下第一。我大辽皇帝之妻,更是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她一介小小五品翰林,若不是有幸解开魔盒,我辽皇能看上她?” 第115章 订婚 好不要脸,自认天下第一。 完全没把陈国放在眼里。 苏希锦垂目,辽皇今年六十又五,宠信奸佞,耽于酒色,沉迷邪教。 他一生有许多位皇后,前任皇后是在三个月前没的。据说是因为辽皇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女人所杀,连夜请萨满巫女卜卦。 巫女说此为大灾,需以天下最尊贵女子的心头血化解。 最尊贵的女子自然是一国之后,于是辽皇亲手射杀皇后,取其心脏,命巫女作法消灾。 如此昏庸残暴之人,嫁给她。自己的命运可想而知。 韩韫玉不动声色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缓缓起身道,“保德大人最好看看自己身处何地。苏大人好歹是陈国状元,所做之事皆为国为民,你有何功绩贬低与她?” “你敢威胁我?” 保德大人似乎难以相信,他可是辽皇宠臣,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辽皇的决定。 “非是我威胁于你,只辽国来访,我陈国一直以礼相待。反倒是你们几次三番挑衅天子皇威,予取予夺,难道这就是你们辽国的礼仪?”韩韫玉目光冷凝。 可不是?在场所有人都变了颜色。这是在陈国的地盘,他一个辽国人张牙舞爪,狐假虎威给谁看? 于是皆眼含不善。 耶律俊基也是不满,粗躁的嗓子吼道,“保德大人休要丢了我皇家颜面。” 这个浑蛋二殿下,保德大人气急败坏,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等他回去定要好好参他一本。 他气势汹汹,断定没人敢拒绝,“难道你们要为了一位女子,拒绝与我大辽和亲?” 问题是这不是一位普通的女子。 众人暗道,按照之前的士族观念,一个女人罢了,辽国想要便要。就是再送你两百个都行。 可大理此次和亲目的不纯。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是让苏希锦和亲,实际是为了陈国火器。 苏大人是火器的提供者,有了她,多少火器没有?说不得还重新改良出新的火器。到时候挨打的就变成了陈国人。 但他们又不敢得罪辽国。 不可否认,辽国无论从土地还是军事上,就是比他们强一截。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答应和亲,但不送苏大人过去。 这个方法有很多,比如让她在和亲途中离奇去世。 吕丞与谢太师互换眼神,此计可行。既无外忧,还能断了韩太傅的臂膀,间接也是断了皇上的臂膀。 就是可惜了一个人才。 那厢保德大人还在咋咋呼呼,“辽皇有言,若陛下同意让苏大人和亲。则送陈白银十万,牛羊两千,锦缎若干。” 嘶,好大的手笔!要知道当时大理跟陈国要钱,要的也只是十万。 苏大人竟然这么值钱! 众人震惊,心里的天平慢慢开始倾斜。 韩韫玉目光深邃,漆黑得能滴出水来。 周绥靖咒骂,直接怼道:“不是说谁解开魔盒,就让谁和亲吗?怎么你们辽皇未卜先知,知道解开魔盒之人是苏大人?” 确实,这么明显的漏洞,一看就是冲着苏大人来的。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十万两白银。 初始还想帮苏希锦说话的人,突然就沉默了。 解仪坤站在最后面,见此情况冷笑道:“呵,谁知道你们辽国说话是否算数,别等我们把苏大人送过去,你们的钱还在兜里。” 这是必然的,以辽国表现出来的态度,很明显就是一张空头支票。 众人又开始犯嘀咕。 保德大人被看穿心思,不免心虚,然想到自己背后是一整个辽国,又挺直腰板,趾高气昂起来。 “区区十万,何足挂齿?本官乃皇上身边最得力之人,本官的话就是陛下的意思。还请陈帝给一个答复,也好让本官回去向陛下交代。” 彩礼聘礼都是礼,都是要带回夫家的,两国路途遥远,运输不便,等苏大人嫁过去后,再“给”她不就得了。 他可真聪慧,智比孔明。 好大的口气,好轻渺的态度,似乎跟他一比,在场各位都是穷人!陈国众人吐槽。 有大臣出来道,“陛下当允之。一来苏大人和亲,有利于两国交好。二来辽国诚意十足,为真心迎娶苏大人。” 苏希锦心里一阵恶寒,面上却已恢复了从前的冷静。 她在飞速计算着双方差距。辽国地大物博,实力强横,然内部疮痍。近年来时有农民起义发生。其北部异族独大,有分裂造反之意。几个皇子早已勾引外族,只等老皇帝驾崩,就开始争权上位。 按照常理来说近十年,辽国不会南下。问题是辽皇昏聩,不能以常人语。 她皱眉,其实自己手里还有砝码,就看周武煦的态度。 旁边韩韫玉眼神安抚,示意她先不要讲话。 “陛下,”翰林院余学士起身道:“苏大人一家忠心为国,功勋卓著,若令苏大人和亲,恐让天下功臣寒心啊。” 是啊,若这样一个大功臣都保不住,天下之臣势必日日担忧自己安危,忠心不复。 “余学士未免将苏大人看得过于重要。”谢侍郎拂袖直言:“左不过一个女子罢了,难道还为了她与辽国结仇?” “苏大人非一般女子,”一向与苏希锦不对付的苟学士也起身站队,“双季稻、木薯、施肥种地,舆图、炼铁术、火器甚至活字印刷术,哪样不是利国利民,福及千秋之事?这样的女子当为我陈之瑰宝,纵使白银十万亦不换。” 意外,惊讶,感动,苏希锦眼眶滚烫,泪意涌上心头。 现今帮她说话的人,都实属不易。没想到一向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苟学士,会为了她说话。 她紧咬牙龈,曾几何时她在大理之事上,一力反对公主和亲。而今和亲之人却变成了自己。 真是造化弄人。 周武煦五指按在案几上,他当然知道不能把苏希锦放出去。 凭什么自己从乡间挖出来的人,自己潜心培养的人。要拱手让人,为他人做嫁衣? “陛下,”吕相笑道,“一国之后乃莫大的尊荣,臣以为辽皇以皇后之位娶苏大人,诚意十足。陛下心中的担忧,臣亦能理解,臣已有对策。” 尊荣?把你嫁给六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头儿,你乐意? 谢太师也道:“陈与辽联系甚少,交情颇轻,苏大人能力卓绝,仁心善意,若能让她代替陈国和亲,也算不枉此生。” 联系少?辽国每年南下抢的马匹、女人,杀的孩子还少了? 周武煦不言语,不表态,没一个说到他心里去的。 “陛下,”韩韫玉忽然起身,自桌前走至场中央,长身跪下,叩首道:“古来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臣与苏大人已于庆丰三年夏天订亲。还请陛下,成全我二人。” 在场所有人哗然,皆是不信。青年俊才韩大人,竟然为了苏大人,不惜犯下欺君之罪! 周绥靖愕然,眼里情绪复杂,一时觉得腿脚麻木,痛觉不复。 苏希锦心头一跳,脑袋充血,她明白他的意思。 场上几位女子面色煞白。 “韩少卿,你纵使再舍不得苏大人,”吕相眉头紧皱,“也不能欺君啊。” 自家人拆台,当真恶劣。 耶律俊基眸光微动,若他没记错,前几日在猎场,韩韫玉还说两人是亲人。 周武煦手指微松,不动声色问:“这是真的?” “臣不敢隐瞒圣上,”韩韫玉再叩首,解开领口,自脖颈处拿出一枚指头大小的血玉,“此乃我与苏大人的订亲信物。” 那血玉仿佛活的一般,通体透彻,虽过了四年,颜色不复以前红艳,亦乃玉中极品。 保德大人不信,“你们陈国人真有意思,为了不和亲,竟不惜欺君。如果本官没记错,苏大人当时乃一村女,哪儿能有这么一块玉佩。” 得了,一个异国人,将苏希锦生平查得干干净净,说不是专门奔她而来,谁信? “是真的,”一直不说话的韩国栋叹了一口气,“是臣亲自为他两订下的婚姻。那年韫玉突发疾病,苏大人以……口渡之,于鬼门关将他拉回来。臣感苏大人救命之恩,又为了女子清白,便为二人订下了婚约。” 韩韫玉眉心猛跳,俊脸泛红,当年情景竟是如此。他就说为何祖父闭口不谈,绥靖也讳莫如深。 “既然是这样,你们刚才为何不说?”谢太师问道。 韩国栋道:“毕竟事关苏大人清白……” 有人还是不信,将矛头指向苏希锦,“苏大人有何凭证?” 苏希锦从容应道:“臣有一块羊脂玉,乃韩大人亡母所留。现在在家中,由家母保管。” “……” 周绥靖忽略心中不适,在侍女的搀扶下上场。 “愚弟可以作证,当时我也在场。若皇兄觉得不可信,不妨派人问空智大师。那血玉乃空智大师交到韫玉手里。” 空智大师乃佛门中人,不打诳语。若得他证实,基本就实锤了。 周武煦让人去向空智大师求证。 其实说到这里,大家已然相信。那么按照,两国习俗来说,无论如何,订亲过的女子是不可和亲的。 然保德大人怎会放弃,“便是订亲又如何?这不还没成亲嘛。若是成亲也好办,直接和离就是。” 嚣张无礼的话,令陈国众人纷纷变色。恨不得直接上去将他砍了。 周武煦锐利的目光逐渐疾厉起来,不过一个小使臣,一次一次践踏他的尊严,当真以为他是面团捏的。 韩韫玉气凝,冷若冰雪:“我竟不知在辽国,婚姻大事等同儿戏,可以任由皇族拆散。” 他说完看向耶律俊基,眼含深意,“不知二殿下如何想?” 耶律俊基明白他的意思,起身道,“我辽国女子自然从一而终,以夫为尊。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段婚吗?我们也兴这个。既然苏大人已经订亲,那这件事就算了吧。” “耶律俊基!”保德大人惊恐,愤怒万分,“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耶律俊基坐下,并不搭理他。 周武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还算识趣。 “朕自登基以来,从未想过让女子保平安。”他起身说道,“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没有。男儿当自强,靠女人得来的和平犹如昙花一现,非长久之计。” “苟学士说得对,苏大人乃我陈之瑰宝,纵使十万白银亦不可换” “邱校尉,”他喊了一声。 邱校尉气势汹汹,抱拳出列:“臣在。” “你代表我陈击败辽国勇士,挽回一国颜面,实乃大功一件。今特封你为四品威猛将军,望你坚持初心,保家卫国,再接再厉。” 从六品到四品,连跳两级! 还有谁? 邱校尉心潮澎湃,双手颤抖的抱拳,激动道:“谢主隆恩,末将谨记陛下所言,余生必将肝脑涂地,誓死效忠陛下。” 怎么回事?不仅没和亲,还当面奖赏击败辽国勇士之人? “你……你……好呀!好呀!”保德大人指着周武煦,形状疯癫犹如泼妇,张牙舞爪嚷嚷,“等我回去,一定向辽皇说明陈的无礼。” 周武煦心中冷笑,那你也得有命活着回去。 他面色不显,命令众人,“今日天色已晚,诸位颇为劳累。不妨就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本想再劝,然知他心意已决,不敢再言,皆起身回去。 就在这时,门口闯进一人,满头大汗,神情慌乱,“不好了陛下,军器监着火了。” 周武煦疾言厉色:“派人去救火了吗?损失如何?” “火势甚大,怕不久后就会烧到火器库。臣已经派人前去救火。” 周武煦面沉如水,“前面带路,朕现在就去看看。” 众臣阻拦,若火器库着火,那爆炸威力可掀翻整个军器监。皇上若去,必然受伤。 周武煦深吸一口气,“可查明纵火原因?” 来人道,“人为纵火,而今纵火之人逃去了后宫。” “派人追,”周武煦一掌拍在案几上,“各宫角落,全不放过。追不到,朕拿你们是问。” “臣遵旨。” 辽国来使团蓦然安静下来,苏希锦眯眼,这很不对劲。 第116章 五年之约 禁军在宫内展开地毯式搜查,不肯放过每一个角落。 军器监的火越烧越旺,现在追究责任为时已晚,当务之急是赶快灭火。 军器监负责制造兵器,其内藏有最新研发的武器图纸,是许多人无数年的心血。 军器监失火,可以说陈国军事研发至少倒退五年。 最主要的是军器监内设有火器库,里面有许多黑火药,一旦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周武煦神色凝重,诸位大臣也十分担忧,然都畏惧火器的威力,不敢靠近。 眼见着浓烟滚滚,苏希锦请求皇上命士兵弄出隔离带,避免火势蔓延,而后撤回全部兵力。 黑火药不稳定,一旦受热必然产生爆炸,若不撤离,救火之人必然尸骨无存。 多年心血可能毁于一旦,周武煦心痛却冷静,转头吩咐人按她说的办法做。 “陛下,”他保了自己,苏希锦心怀感激,“纵使火器没了亦无妨,臣这里还有新的……” “陛下!”门外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陛下,宋世子有话说。” 几位军器监人员,抬着一位浑身黢黑,衣衫褴褛之人进来,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地上。 广平王见儿子被人抬上来,急忙上前,面无血色,神色慌张。 “师父,”宋唯仙并未起身,也没理会自己的父亲。眼睛四处寻找,最后在人群中发现了苏希锦,“师父,火器没烧毁,被我转移了。” 众人听到火器被转移,均松了一口气,于是派人赶紧救火。 苏希锦上前检查他的伤势,见他头发焦枯,脸被擦掉一块皮,肉眼见不着伤。 正疑惑着,旁边有人解释:“宋世子被那贼人打晕,醒来后就去火器库抢救图纸,被屋梁上掉下来的横木打断了腿。” “师父,”宋唯仙抓着她的衣袖,可怜兮兮道,“你给我的图纸被人偷走了。” 她给他的图纸是改良版的火箭筒,一筒可十六发。 “没事儿,”她安慰,“丢了就丢了,师父重新再画就是。” 问题是图纸被人偷了,万一被别人制造出来怎么办?众人心里吐槽。 “那我还有诗吗?”他满脸脏乱,唯有一双眼睛清澈。 苏希锦鼻子一酸,“有。” “那词呢?” “也有,都有。” 宋唯仙一听这才开心起来,“前几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军器监失火,就偷偷将火器转移了。” 众人:“……” 偷运武器是大罪,这宋世子当真不着调。 周武煦看不得这对师徒团圆的画面,直接问道:“你见过那纵火之人?” 宋唯仙摸着后脑勺道,“回陛下,没有。他从后面将我打晕,我什么都没看见。” 广平王见儿子伤势不重,没有性命之忧,虎着脸道,“饭桶,让你平时多练武,你要去炼丹。这下连个贼人都拿不下,宋家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有交好的人劝他少说两句,夸奖宋唯仙转移火器,是大功一件。 宋唯仙不满怼道:“你府里那么多小妾,让她们给你生啊。” “你……”广平王指着他,手指颤抖。 寅时至,禁军搜遍皇城,未找到纵火之人。军器监一半图纸毁于这场大火。大火重灾区为火器库,好在宋唯仙提前将火器转移走,并未造成太大损失。 众人在宫内待了一天,饥肠辘辘。周武煦还得审理纵火之事,也没心思留大臣吃饭。 于是所有官员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马车内,韩韫玉扶着周绥靖躺下,苏希锦连忙给他让座,三人皆沉默不语。 方才殿堂之上,几人信誓旦旦保证他两已经订亲。虽是情势所逼的无奈之举,然百官见证,假的也只能是真的。 否则不说女子名节,韩家、苏家、周绥靖,都会背上欺君之罪。 良久,韩韫玉道,“先送绥靖回府吧。” 周绥靖自输了比武便沮丧不已,而今听闻两人订婚,更是心浮气躁,浑身不适。 一直以来他都把苏希锦当妹妹,要说他喜欢苏希锦吗?朦胧的好感是有的,或许喜欢也有一点,但绝对称不上爱。 那为何心里空落落一片?看见他两就觉得排斥? 他是直肠子,想也想不通,索性放到一边,低头睡觉。 脚腕传来的疼痛,让人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马车已经到了郡王府。 “我们先送你进去。”苏希锦道。 我们?这就将他排除在外了。 周绥靖仿佛吃了一坛子陈醋,瓮声瓮气道,“不用了,让我丫鬟侍候就行。” 说着就在随从的掺和下,进了府。 他一走,马车里就剩下刚“订亲”的两人,气氛一时无比尴尬。 苏希锦心里有事,没话找话道:“周小郡王好像心情不好。” “嗯。” “纵火之人可能是后宫之人。” “嗯。” “你……饿了吗?”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苏希锦转头,却见他手捧青花瓷盏,目光清浅,姿容俊逸,哪儿有一丝尴尬之气? 心中的尴尬、悸动不翼而飞,她也无声笑了。 “差点就和亲辽国了,”她说。 韩韫玉含笑:“不会。” 皇上舍不得,祖父舍不得,他也舍不得。 “方才多谢韩大哥殿前解围。”尴尬消除,她找回了成年人应有的理智。 韩韫玉不语,从小祖父教导他沉着冷静,遇到越大的事越要理智。然方才那一刻,当辽国使臣提出娶苏希锦时,他慌了。 他早已将她视为一生伴侣,哪儿容他人抢走?因此即便知道周武煦的心思,依旧不能自主地慌乱。 窗幔隔绝了外面的光照,马车内一片昏暗,他着垂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苏希锦看不清他心中所想,想了想道:“想必明日我两订亲之事,就会传遍京城。于我倒是没什么,只你已经及冠,恐怕耽误了你的婚事。” 她有车有房有官职,可以说已经超越了当今所有女子。便是一辈子不嫁人或是一辈子嫁多人,世人顶多只是闲言碎语几句,与她无甚大碍。 但他不同,他已经及冠,又是韩府长子,虽说与韩少仆不亲,然古代传宗接代的思想刻在骨髓。 再加上他有暗恋之人,这次与自己订亲,不得不离对方更远。 总归来说是她承了他的情,给他带去了麻烦。 韩韫玉目光骤冷,他极少在她面前表现出冷淡疏离的一面。 “你就没想过试试?”他说,清凉的声音透露出一股冷意。 “没有,”苏希锦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且你不是有暗恋之人吗?” 本来救了她,就是恩情。何至于寻求更多。 何况在她骨子里,婚姻是件神圣的事。她不委屈别人,亦不委屈自己。 “谁说……”他蓦然反应过来,前几次两人的对话。其实他的本意是想暗示她,可她却从未往自己身上想。 当真乌龙透顶,自作自受。 “我没有暗恋之人。”要有也是你。 “那也不现实,”就听身边的她摇头道,“我并不符合这个世界对妻子的要求:居于内室,相夫教子。再说过两年我打算外放,一去几年,回来恐怕已过婚期。” 便是结了婚,她再外放,总不能让对方也跟去吧。 他才知道她有这打算,仔细想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想,你比世上其他女子都适合做妻子。 但他没说,只道:“我近几年也不打算成亲。你不必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你是女子,此事对你影响最大。” “我获利最多才是,”不和亲辽国,就是最大的好处。 她本想问他为何不愿结婚,想了想觉得这是私事,又不好开口。 韩韫玉内心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帘子拉开,光线顷刻入内,车厢里顿时明亮起来。 自脖颈处拿出那块血玉,小心翼翼放入掌心,阳光下的血玉,晶莹透亮。 只是…… 苏希锦轻疑,“方才在殿前我就发现血玉颜色变浅了,还以为是看错了。原来是真的。” 以前的血玉通体血红,颜色深邃,全然不见一丝杂质。现在的血玉依旧没有杂质,只颜色由浓转淡,不及以前浑厚了。 韩韫玉眼神微暗,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 当初空智大师说此玉可保他十年性命无虞。他不信命,不信玄学,然一年比一年淡的血玉,令他不得不谨慎、怀疑。 若空智大师所言为真,他健康的日子最多还剩五年。 五年后他是病弱还是与世长辞,谁也不知道。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却不得不为她考虑。 五指紧握住手中那枚护身玉,他心里默念,还剩五年,这五年,足够为她铺好后路。 “前日皇上又命我教习六皇子,我答应了。” 苏希锦心里一惊,“为何?” 今过年时,周武煦就提过一次。当时他以年纪轻为由拒绝了。 他与韩国栋一样,不参与朝廷夺储之争。 “六皇子天资聪慧,乖巧伶俐,是可教之才。” 苏希锦担忧,若皇上朕有意立六皇子为太子,以淑妃娘娘的家世,和六皇子的年纪,恐怕困难重重。 茶水沸腾,茶香盈面,混合着他身上的药香,充斥着她的鼻尖。 “你还在喝药吗?”苏希锦问。 韩韫玉摇头,修长干净的手指,试了试茶温,确定不烫手后,方递给她。 “还记得我们的十年之约吗?” 苏希锦挑眉而笑:“十年换玉之约?” 他嘴唇上勾,眼里明朗如清风过境,“嗯。” “怎么了?” “还有五年,若五年后,你未遇到喜爱之人,我身体健康,我们就成亲如何?” 到底舍不得放手,他还是想抓紧她。 苏希锦微微一愣,转头看他,他却早已拿了一本书翻看,神色淡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但他从不随意,于是道:“好。” 他轻笑,伸手摸了摸她脑袋,“真听话。” 真舍不得。 苏希锦抿嘴,身子骨发软。 “我先送你回家。” 她自然说好,等到了苏府,又迟疑了。 今天朝上那么大的阵仗,无缘无故和亲,又无缘无故定亲,不知如何与家人讲。 但不得不讲,且还要补上庚帖。 韩韫玉见她满脸若有所思,笑道:“我送你进府吧。” “不用,”这点小事很容易说清,只她担心林氏会就此让二人成婚。 谁知一进府,林氏与苏义孝并未在内,反倒是林舒正半倚在秋千上,悠闲自得,肆意洒脱。 “表哥。” “你回来了?”他自秋千架上坐起,眯着眼睛,眸光滟潋,“来来,表哥正好有话与你说。” 自上次被她气走后,林舒正气闷了好几天,每日听见姓苏的都暗自咬牙。 自我斗争了几天,想到她没开窍,何必自己气自己? 有这生气的时间,不如多与她相处,纠正她“表兄妹不能结婚”的错误观念,慢慢培养感情。 “什么事,你就在那里说。” 苏希锦警惕,这和颜悦色的表情可不像有好事。 “咳,”林舒正轻哂,“这次不逗你,我从外面弄了一只小羊羔。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烤全羊吗?今晚就让食为天烤好了送过来。” 烤全羊自然是好的,但他这态度未免殷勤得让人怀疑。 “表哥,你是不是破产了?” “胡说,你表哥京城第一富,养十个你都绰绰有余。” “你又去逛青楼了?” “跟你说过,上次那是公务。” “有人上门逼婚了?” “你……”他忍无可忍,上去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整天脑子里想些什么呢?你表哥在你心里就是这个形象?” “不是,不是。”苏希锦回归正色,“这不心里有事,开开玩笑嘛。” “你心里除了朝堂大事,还能有什么事?” “还有终身大事,”她理直气壮。 林舒正微愣,随即笑道,“可以啊,你终于开窍了。” 苏希锦抿嘴,这事反正瞒不住,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于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今日朝堂之上,辽国使臣有意让我和亲辽国。” 林舒正心头一震,浑身发冷,面色苍白,难以置信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今日朝堂之上,辽国使臣让陛下送我和亲辽国,为辽皇的下任皇后。” 他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第117章 苏母来京 “表哥别担心,皇上已经拒绝了。” 苏希锦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心里不免感触。一起长大的情谊,总是别的感情比不了的。 林舒正听了她的话,缓了好久心才落到实处,心情一时天上,一时地下,不能控制。 他强笑道,“我就说嘛,你这么忠心为国,皇上怎会将你嫁给辽国那个老昏君。” 声音还带着未平复的颤抖。 又起身拧着她的耳朵,责怪道:“这么大岁数了,下次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哎,哎,”苏希锦以手捂脸,不满挣扎,“轻点轻点,我现在身价白银十万,牛羊两千,绸缎若干,掉一根头发说不得就是一两银子。” “白银十万?那老不死的这般舍得?”林舒正即刻收手,将扇子倒插在背后,从袖口里掏出一把碧玉小算盘,“市面上粗粮十文每斗,白米一百文每斗,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枚铜板,一百斗粗粮,十斗白米,十万就是千万粗粮……嘶,陛下当真拒绝了?” 经他这么一算,苏希锦顿时觉得亏大了,早知道就先嫁进辽国宫,带着银钱跑了。辽皇命不久矣,说不得还能挣个太后,垂帘听政…… 晃了晃脑袋,收回不切实际的想法,“使臣随口一说罢了,辽皇怎可能给聘礼?” “也是,就你这单薄的小身板……”林舒正啧啧出声,“辽皇就是再昏聩,也不至于眼盲,做这明显的亏本生意。”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她这身材怎么了?虽说不上性感,好歹该有的都有。 “不过,”林舒正转念一想,“为防以后再发生此事,不如你先找户人家订亲?” “正要与你说这事儿,”苏希锦道,反正明天就会传遍,“我已经……” “是正哥儿来了吗?”林氏温柔婉转的声音自外面响起,“锦儿,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谁?苏希锦与林舒正对视一眼,就见门口站着一对老人和一对年轻夫妇,年轻男子手里牵着一三岁多的小男孩,女子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 “叔祖父,叔祖母,”苏希锦叫了一声。 林舒正方才还艳如红玫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原来门外站着的正是苏重八一家人。 苏重八夫妇原本正在打量府里景致,听她疏远的称呼,苏母心头一黯,笑容勉强,苏重八则冷哼了一声。 “我就说不来不来的,你偏要来看看,来了还不是看人脸色?”他一脸阴阳怪气。 林舒正冷笑,就要出声讽刺。 却被苏希锦不动声色拦住,她上前两步,问中年夫妇,“此行路途遥远,三叔,三婶可累着了?要不要先歇歇?” 李淑芳抱着孩子受宠若惊,苏义仁淡笑道,“我们年轻倒还好,就是两个孩子身子弱,病了一路。” 他比以前更加成熟,整个人看起来沉稳而谦虚。 “阿灵,去女医馆找个大夫过来看看,”苏希锦吩咐一声,低头逗弄李淑芳怀里的孩子,“这位就是婷姐儿吧?” 一岁多的孩子眼神清亮,只面黄肌瘦带着病态,应当是舟车劳顿而致。 “正是,”李淑芳没想到她竟会问自己,一时有些激动,“婷姐儿,叫姐姐。” 苏希锦中状元之事传入向阳村,头天村里的人还让他们躲起来。第二天就个个恭喜,亲切热络。 苏家一门出了两个大官,成了青阳县炙手可热的门户。苏希锦则被编进了戏剧里,成了民间故事主角。 此次他们进京,也是两里长街,全村恭送。 婷姐儿害羞的将脸埋进她的胸口。 李淑芳神色尴尬,“孩子小,还怕生。” 苏希锦浅笑点头,招呼几人进屋。当年苏义仁入牢,李淑芳有和离的意思,后来被苏义仁接回家,生下童哥儿。 苏家情况好转后,大伯母常常以此事刺她,苏重八夫妇也看她不顺眼,以至于她生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事被休弃。 几人在客厅坐定,双手抓着大腿衣裳,局促不安。 苏希锦让下人泡了茶,又让花狸包了几个银元宝,送给两个孩子。 “使不得,使不得,”李淑芳连连摇头,“你都还是孩子,又没成家,如何能给他们银子?” “哼,她如今在朝为官,嚣张快活,给点钱弟弟妹妹花怎么了?” 不等苏希锦说话,苏重八就酸溜溜呛声。 苏母不赞同,“吃茶都堵不上你的嘴。” 这两夫妻很有意思,以前苏重八出谋划策,苏母在外闹事。而今苏母被苏希锦教育后,洗心革面,苏重八倒开始作了。 三番两次被呛声,苏希锦不仅没恶语相向,反而更加和颜悦色。左不过已经过继,早不是一家人,只当个寻常亲戚相处罢了。 女儿被生父讥讽,苏义孝这个女儿奴内心很不开心。心里深处那淡淡的眷恋消失殆尽,只有对女儿的心疼和对苏重八的不满。 苏义仁替孩子收了红封,谆谆教诲两个孩子,“这是姐姐的心意,长大后要孝敬姐姐,知道吗?” 两个孩子乖巧的点头。 苏希锦道,“今晚就在这里吃饭吧?刚好表哥让食为天送了烤全羊。咦……表哥呢?” “表少爷走了,”花狸禀告,“说明日再来找大人。” 一房子奴仆成群,个个穿着光鲜体面,干干净净的样子比他们这些乡下来的还体面。 苏重八看得火热又火起,当初若是没把老二一家过继出去该多好啊。现在坐在这里的官老爷,说不得就是他。 但现在也好,怎么说他还是苏义孝的亲生父亲,血缘关系一辈子断不掉。儿子有的,都有自己的一份。 “大伯没跟你们一起上来?” “大哥去看望大嫂了,一会儿就来。”苏义仁眼里划过一丝怅然,两个哥哥没读书,却都比他过的好。 他这个花光家里钱的举人老爷,最是没用。 房子里都不是外人,苏希锦问道:“三叔因何被官府辞退?” 按说苏家两位在朝为官,便是过继了,官府也会顾忌苏义孝父女,不会主动辞退才是。 苏义仁皱眉,不解问:“是我自己主动离职,谁说的被辞?” 苏希锦心思一转,便知是大伯母故意这样说的。 “龙县令离任后,新来的知县好大喜功,善用阿谀谄媚之人,不堪为任。三叔人微言轻,处理公务常常受人掣肘。索性辞了职位,到京里来谋求生路,也方便下次科举。” 原来是这样,苏希锦了解过青阳县新县令,姓陈,是京里某位官宦人家的子弟,下基层只为历练镀金。 如此看来,那人当真不堪为任。 苏重八轻了轻嗓子,神情威严:“你两如今在京里做大官,可不要忘了家人,也给你三叔寻门差事做做。” “你们别听爹的,”苏义仁听后涨红了脸,急切解释,“我有个同僚给我介绍了份差事,在府丞家记账写书,也能赚钱补贴家用。” “你好歹是举人老爷,”苏重八不满怒吼,“以后也是要中状元的,哪能给人家账房,侍候别人?” 苏义仁捏紧拳头,低头不语。 “京里贡士、举人遍地,都没有官职。街上随便一个写信的都是举人出身,三叔这差事哪儿不体面了?”他看不清现实,放不下身份,还撺掇别人好高骛远。 苏希锦皱眉,一句话刺破他的幻想,说完不管他脸色如何难堪,冲苏义仁道:“不过三叔既然打算参加下次科举,这份差事确实不适合你。” 苏义仁自然知晓,府里人多事多,既浪费时间,又荒废学业。 但他还有一家人要养活,有这么一份差事在京都立足,已是天大的恩惠。 “我这里有份差事很适合三叔,就不知三叔愿不愿去?”苏希锦问。 苏义仁道:“你介绍的,总归比我找的好。” 苏希锦眼睛一弯,“是白松学院的助教,任务少,平时辅助夫子教学,能学些知识,也不会荒废学业。” 苏义仁夫妇大喜,苏母亦心怀感激,唯有苏重八不甚开心。 “助教?我儿乃举人大老爷,怎么也得当个夫子……” 还没说完,便被苏母一把拉住。 “多谢阿锦,你三叔去。” 白松书院乃京都三大书院之一,进去读书之人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有的是嫌弃国子监教学质量不好,有的是进不了国子监。里面的夫子都具有真才实学,有的是儒学大家,比如吕子芙兄妹的师父裴老,目前就在三大书院之一的万仁书院挂职。 助教虽不是夫子,然在书院耳濡目染,受益颇多。 苏义仁是读书人,自然知道其珍贵之处,心潮澎湃。 聊了会天,食为天的烤全羊到了,林舒正还另送了几样菜品。 等大伯母一家到来,饭宴正式开始。 大伯母穿了件绛紫色丝袍,上披同色坎肩,面色红润,富气逼人,周身透露着得意。 苏母欣慰又发酸:“云儿嫁得好,人又孝顺,给你买了这么好的衣服。” 大伯母撇了撇嘴,似是不屑:“哪儿是她买的。” 说完看向苏希裳,苏希裳搂着她的肩膀,低头一笑,“是我给娘亲买的。” 声音娇软,面带红晕,一身艳红缎面绸,头戴两支金步摇,一支白玉簪,做工精细,质地上佳。脂粉敷面,嘴唇红艳,柳眉不扫而黑。 苏希锦大为疑惑,这些东西价值昂贵,寻常官宦之家都拿不出来。她哪里来的? “你?”苏母问出了众人所想。 苏希裳看了苏希锦一眼,抬起手臂,露出手腕上质量上佳的碧玉镯。 她笑而不语,倒有副官家小姐的矜持。 大伯母笑着解释:“裳儿与一贵人交好,两人情同姐妹,这些东西都是她送的。” 苏希锦好奇,“不知那位贵人是谁?” 按说这京中之人,她虽认得不多,但门楣还是了解大半。 苏希裳冷笑,“怎么?你也想认识?那等我回去与她说说。她身份贵重,寻常人是看不上的。” 苏希锦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苏希裳以为她嫉妒了,只觉内心舒畅,头一次扬眉吐气。 大伯母手摸着身上的丝绸衣裳,满足感慨,“还是生女儿好,两个女儿都争气。你说是不是?三弟妹。” 李淑芳胸中生闷,唯唯诺诺道是。 用过饭,大伯母一家离开,临走时将苏重八夫妇也带走了。 因着那边房子不够,苏义仁夫妇留在了苏府。 时辰已晚,趁着苏义孝兄弟说话的间隙,苏希锦将林氏拉到一边,将今日朝堂之事告知于她。 林氏浑身发冷,脸一时白一时红,后怕不已。 “那现在怎么办?”她哆哆嗦嗦问。 “阿娘明天将我的庚帖送至太傅府,由韩府送往灵隐寺。旁人问起来,阿娘只说是庆丰三年订下的。因着空智大师有言,从未对外公布,东西也一直放在灵隐寺。” 林氏点头不迭,“阿娘知晓,必然不会错。” “阿娘做事我放心,晚上睡觉时,阿娘也跟爹爹透个信儿。” “那韩公子那边?” “他们能处理好。” “娘亲的意思是……韩公子可有成亲的打算?” 苏希锦就晓得一旦林氏知道此事,必然催婚。 “韩大哥对我极好,然婚事只是权宜之计。他五年内没有成亲的打算,我也没有。” 林氏张了张嘴,“这可怎么办?五年后你都十九岁了。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当着皇上和百官面说的,无法反悔。” “哎,那也比和亲辽国好。”林氏叹气,“你的命怎么那么苦,早知道让你与表哥订下婚事算了。” 苏希锦乐不可支,“阿娘还没放弃这个想法?不说我们是表兄妹,便是我与表哥订亲也阻止不了。他们之所以会妥协,是因为韩家三朝为官,根基深厚。” 不是随便一个人家就能护住她。 林氏对于她不能与林舒正成亲,表示深切的遗憾。转头又觉得韩韫玉模样好,青年才俊,两人又青梅竹马。倒也般配。 就是门第太高,今后嫁进去恐怕吃亏。 一夜叹息。 第二日,苏状元与第一公子韩韫玉订亲的事传遍京都。 众人表示震惊和羡慕嫉妒恨。 苏希锦一个村女出身的根基浅薄女子,能搭上三朝为官的太傅之嫡长孙。 这个长孙还是被皇上钦点的第一公子。年仅十八便为四品大理寺少卿的韩韫玉,以后的王佐之才。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韩韫玉何其俊逸绝尘,出身高贵之人,竟落进了野鸡窝,可惜了,可惜。 第118章 韩韫玉受伤 “原以为韩少卿便是不配吕谢两家小姐,也得配个公主郡主。” “嘘,那位现在可是吴王妃,说不得。” “哎,可惜了,百年难出韩少卿这样钟灵毓秀,龙驹凤雏之人。” 大街上,随便一处茶楼都热谈着两人订亲之事。 “苏大人才华横溢,德才兼备,又是陛下钦点的状元,怎么就配不上韩少卿了?”人群中有女子反对。 “这位姑娘,你有所不知,苏大人自身条件确实好,然韩家三朝元老,苏大人却出身寒门。” 一个根基刚起,一个早已枝繁叶茂,长成了参天大树。 “你们只会看门楣,哪能知道苏大人的可贵?”旁边,也有一男子帮着苏希锦说话。 此二人正是邱笙笙、邵钰这对小情侣。 满街都在传这场高嫁低娶婚事,只他们意见不同。 邵钰道:“陛下说苏大人为臣之瑰宝,纵使白银十万亦不换。可见苏大人之功绩,早已超越门楣。” 是啊,联姻的聘礼中还有十万白银。 有人痛心疾首:“合该韩大人配贵女,苏大人去辽国。蛮子的钱,不赚白不赚。” 邱笙笙气极,“苏大人为国为民,发明粮食、木薯令人不饿肚子,女医馆更是无偿为女子服务。就为了到不了手的银子,你们就让她去和亲,嫁给六十几岁的糟老头子?” 那人语塞,竟觉得自己功利心重,薄情自私。 一时间周围的议论声都停了,众人联想到苏希锦的功绩和文采,感慨万千。 “是我们目光粗浅,此二人乃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彼时,不远处的茶楼,几位女子执盏对饮,侧耳细听。 一位身着杨柳色对襟襦裙的女子佯笑道:“好厉害的一张嘴。” “苏大人丰功伟绩,哪儿是我们寻常女子比得上的?”舒宛语气温和,温婉笑道:“说来阿裳是苏大人的妹妹,而今好事盈门,我们当敬她一杯。” 苏希裳脸色沉沉,手指紧抓衣角,昨日她还道苏希锦羡慕她,今天就被打了脸。 对方是韩少卿,她就是嫁得再高也不比不过她。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勉强笑道,“她虽是我堂姐,可她有才有貌,心高气傲,一向看不起我。” 对面的女子惊讶,舒宛迟疑,“苏大人不是那种人吧?” “怎么不是?只不过我说出来没人相信。”苏希裳苦笑,又有些愤愤,“你看我们是一家人,却从不知她与韩大人订亲之事。” 舒宛眸子中幽光阵阵,“连你也没听说过?” “没有,”苏希裳看向四方,小声道:“我怀疑是她不想去辽国和亲,故意编出来的。” 主位上一直不说话的吕子芙突然问:“你可确定?” 苏希裳知她是吴王妃,更加殷勤小心,唯唯诺诺道:“反正我从未听说过。而且当初在红宅,有个同村女子因这事儿拦住她,苏希锦说他们乃同窗好友,关系清白。” 舒宛骇然捂嘴,小声阻止:“这是欺君之罪,没有证据的事,我们还是不要乱猜。” 吕子芙脸色微变,别人说的话可能有假,她是苏希锦的妹妹,同在屋檐下,知之甚深,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韩家为了保苏希锦,竟然犯下欺君之罪! 她手指颤抖,自古陛下独裁专制,最容不得臣子欺骗。一旦陛下知道韩府欺君,便是三朝元老的韩太傅又如何? 深重则获罪,轻则失去帝心。 她手握这个把柄,就是将韩家握在手里。 她却不知陛下早知那是谎言,就坡下驴。而昨日散会之后,韩国栋祖孙两又返回殿内,跪地请罪。 一惊之后,舒宛恢复平时的温柔小意,“阿裳,听说你祖父祖母也来京都了?” 苏希裳撇了撇嘴,“嗯,跟我们住在一起呢。” 房子本就不大,苏重八占了主屋,苏义忠夫妇就占了她的房子,将她赶到了偏房。 舒宛拉着她的手,“你们那个房子才两进吧?如何住得下那么多人?我在城北有间四进院子,如果你不介意,就带着祖父祖母住进去。” “这如何使的?”苏希裳红着眼睛拒绝,心却蠢蠢欲动。 四进的院子,不跟苏府一样大吗?那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 京里有钱人真多! 舒宛挽着手帕替她擦干眼泪,“苏大人也真是的,你们是一家人,怎的要分开住?” 苏希裳垂目,她就是再傻也知道不能说过继之事。 “小的时候祖母脾气差,二婶受祖母搓揉,苏希锦也不受祖母喜欢,她一直记恨着我们一家。” 内宅那点阴私,几个贵女从小经历,如何不知? 穿着杨柳色襦裙的女子就忍不住责备,“便是长辈的不是,那晚辈也得敬孝。苏大人也太离经叛道了。” 舒宛倒是没说苏希锦的不是,只一个劲儿可怜苏希裳,“你们的家事,我不便掺和,只委屈你了。等你们搬进去,我就再给你送几个丫鬟,你长相美丽,身子又弱,如何能亲力亲为?” 苏希裳感动得无以复加,“姐姐的恩情希裳记在心里,来日一定报答。” 舒宛怜爱的抚摸着她的背部,“你是我认下的妹妹,我万万不能看你受委屈。” 苏希裳忍不住又要哭泣,同桌二人眼神不耐而轻蔑,怪舒宛多管闲事。 等苏希裳一走,吕子芙便道,“你也是要进吴王府的人,如何与她称姐妹。” “就是啊,舒姐姐你还是太心善了,又送院子又送人的。”杨柳裙小姐也说。 舒宛一边跟吕子芙道歉,一边说自己心软,看不得别人受苦。 吕子芙瞧不上她的温吞,再加上自己心里有事,便扯着嘴走了。 因此没瞧见对方眼帘下的幽光。 皇宫内,辽国使臣拜别周武煦,大摇大摆从大庆门出发。 陛下命吴王送众人出城,一旁的女娥公主将苏希锦拉到一边,“这些天多谢你陪我,等有机会,我带你去我们女单部落。” 她笑容大方热情,语气爽朗干净。 苏希锦含笑道好,自怀里拿出一枚香囊递给她,“殿下上次给了我一包痛椒,臣无以为报,这是臣爹爹改良的葵花籽。今送给公主,愿公主永远朝气蓬勃,向阳而生。” 女娥公主痛快的收下,上马挥手,与辽国众人消失在官道上。 苏希锦回宫觐见陛下,昨日那场大火烧了军器监,却没找到纵火之人,周武煦勃然大怒,至今余怒未消。 在他眼皮子底下纵火,又在后宫之中消失,令他不得不怀疑后宫中有人与辽国勾结。 首当其冲就是辽国舞女艳古,可昨日她在御花园中跳舞,没有作案的时间。 没有证据,周武煦只得将后宫中每一个人都怀疑了一遍。 心情阴沉烦躁之时,见到苏希锦过来,没好气问:“你不去翰林院,又回来找朕做什么?” “臣来还账,”苏希锦笑眯眯说,“陛下因臣损失了十万两白银,臣怎么也不能让陛下亏本才是。” 周武煦自鼻尖哼出一字,“你要拿什么还?” 苏希锦从袖口掏出一物,上前两步在他面前打开,“不知这张图纸值多少?” 周武煦低头便见上面画着一金属管状物,长长的,中间有节,末尾处有耳。 “这是何物?”周武煦拧着眉细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觉得这图画的精细,跟真的一样。 想不到小丫头还是个丹青高手。 “火铳,”苏希锦也没指望他明白,“新一代火器,射程远,射速快,比辽国的流云弓高了不知几倍。最主要的是它可以装多枚子弹……” 她原本想画宋初时期的火枪,然火枪主要材料是竹子,不耐燃烧,用不了几次就没了。还不如直接换成金属管道。 周武煦听她讲解,大为震撼,“有此神器,陈国军队势必称雄中原。” 苏希锦却并不乐观,“只是个外观和理念,具体的还得军器监工匠实验,我只能提供原理和大约图纸。” “这也够了,”周武煦一拍大腿,阴郁一扫而空,“有这个想法就够了。” 苏希锦见他开心,忍不住狗腿问:“陛下保下微臣值不值?” “值。” 苏希锦乐哉哉回府,就在大庆门遇见韩韫玉。 他绯衣独绝,神情冷淡,身边围着几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官员,几人面色洋溢,仿佛在与他商量些什么。 想到两人已经订亲,苏希锦脚步犹豫,不知该走还是留下来等他一起。 念头刚起,那人似有所察的转过头,低头与几人交代几声,便向她走来。 身后的几人皆好奇的打量二人。 “见过陛下了?”他神色自然,与她并肩而行。 “嗯,”苏希锦道,“我先回府,你与他们商量公务吧。” “已经说完了,”他淡淡解释,“不是什么大事。” 本就是专门在外等她的。 两人同朝为官,郎才女姿,又已订亲。引得身后的几人偷笑打趣,说着什么未过门的妻子,柔情,心疼一类的话。 苏希锦抿唇,有时男子八卦起来,女子也不遑多让。 身侧的韩韫玉俊脸淡定从容。 “我们先去看周绥靖?” “我们”这两个字令他眉眼柔情,眸带笑意和纵容,“好。” 周绥靖性子活跃好动,如今伤了腿躺在床上,不知有多难熬。 官道通畅,马车平稳,车内静然。两人并排而坐,看书烹茶,和谐恬淡。 “在看史馆文书?” 她神色认真,一丝不苟:“嗯,纵使花一百二十分力气尚不能完美,不然对不起这书名。” 他勾唇一笑,却见她看到一处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余光见那纸上的字清秀文静,落款陶醉。 她闭上文书,淡淡道:“没什么,只错了一两个字。” 陶醉说他知两人订亲乃权宜之计,让等他到三年金榜题名,到时请陶尚书令从中说和。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唇角的笑意消失不见,眸子清冷带着不可要说的情绪。 突然他长臂一挥,将她抱在怀里:“小心!” 苏希锦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耳边传来“嗤”的一声。她心尖微凉,这声音她熟悉,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马车颠簸。 “大人小心,有刺客。”凌霄怒容警戒,四下扫射,“东南方向二楼首饰铺,目测就一人。” 很快又有几支箭落在车厢内。 苏希锦被韩韫玉搂在怀里,趴在车底,手上热乎乎一片,她声音颤抖:“韩大哥,你还好吗?” “我还好,别担心。” 他声音平静如初,如果忽略掉额头上的冷汗,倒于平时一般无二。 刺客只有一人,像是怕暴露自己,十分谨慎小心。几箭之后,不管有没有中,都毫不犹豫撤离。 韩府的人赶上去时,对方早已消失不见,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凌霄驾着马车火急火燎往韩府赶,听雪转头去寻太医,苏希锦让花狸去找华痴。 韩韫玉背部中了一箭,下车时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绯衣官服被血液打湿,呈现出暗红色。 苏希锦手掌上全是血迹,衣服上也有血色。 “韩大哥,坚持住。”她嘴唇颤抖。 这个部位不比她之前的肩膀,且他从来身体羸弱多病,便是冷了都会感染风寒。 “你不该帮我挡的,我身壮如牛。” “因为你是我……小师妹,我两已经订亲。”他说。 随着走路的颠簸,他身上又流了一些血,她一直与他说话,怕他昏睡过去。 太医很快到来,华痴也来了。 两人商量着拔箭。 苏希锦看着他苍白的脸道:“会很疼,你忍着点。” 他勉强勾唇,笑道:“你都能忍过去,何况我?”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屋里血腥味重,他让人送她出去,“喘疾发作可比这痛苦多了。” 她眼眶突然湿掉,被人推至门外,在门口遇见了匆匆而来的韩国栋。 “伤到哪里了?” “后背。” “里面怎么样了?” “大夫说要拔箭。” 韩国栋面色冷凝,站在外面没说话,好半天才叹息道,“你们三个怎的这般多灾多难?” 前不久她被人刺杀,养了三个月,如今手都不能提重物。 昨日周绥靖比武断了脚踝。 今日韩韫玉又被人刺杀。 第119章 究竟是谁 “可能我们天生坎坷吧。”苏希锦说。 时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夏天,他躺在里面生死不明,韩国栋立在墙外,双手颤抖,心如刀绞。 这位平日里威严正经说话损的三朝老臣,终于展现出了他老人的一面。 脑袋嗡嗡作响,眼睛恍惚不定,直到手上的血迹干涸,苏希锦才渐渐有了感觉。 “那支箭本来是射向我的。”她说。 如果他不替她挡,那支箭应该会射向她。 “哎,”韩国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掌心的温度带给她几分暖意,“别想那么多,先去将身上的血衣换了吧。” 她这才闻到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在府里换了一件靛蓝色圆领襦裙才又回到房前。 里面传来一声轻微呻吟,紧接着血水一盆一盆从屋内端出来。 韩国栋健铄的身体猛然一晃,苏希锦赶紧扶住他。 小厮有眼力见的端来矮凳,韩国栋冲苏希锦摆了摆手,靠着墙壁坐下。 门口传来颠簸不齐的响动,“郡王爷,慢点!慢点!” 周绥靖在随从的搀扶下,步履冲冲,后面还跟着几个婢女,一边跑一边呼唤。 周绥靖杵着拐杖,焦急问道,“听说韫玉受伤了,现在怎么样?” 苏希锦摇了摇头,方才倒完血水,里面门扉紧闭,根本不让进。 周绥靖顿了一下,一掌拍在红色墙体上,怒骂:“哪个王八犊子干的?” 凌霄、听雪等人跪地向韩国栋请罪,“尚未查到,那人行动谨慎灵滑,一击不中就收手,我们的人赶到时,现场毫无痕迹。” “饭桶,”周绥靖骂了一句。 韩国栋抬了抬手,声音清肃:“起来,等你家主子醒来,自去领罚。” 他们是韩韫玉的人,只有韩韫玉才有权利处罚他们。 过了一会儿,门外又传来响动,守门的丫鬟阻止不及,让外面的人进了来, 一位四五十岁的嬷嬷,手端红木盘,一脸从容往他们这边走,“夫人得知大少爷受伤,特让老奴送来千年山参给大少爷治病。” 韩国栋只淡淡看了一眼,问她,“你家大人在府里吗?” 嬷嬷顿了一下,细细斟酌道:“三小姐身体不适,大人和夫人这会儿在三小姐院里。夫人担心大少爷,特让奴婢送来这支……”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生病,”周绥靖冷笑,“贱人就是矫情,生个病还得挑时间。” 嬷嬷脸色骤变。 周绥靖又对听雪道,“还不将那妾室的东西扔出去?留着等你家主子扔?” 听雪立马上前,就要将她怀里的野山参抢过来。 嬷嬷紧紧抱住木盘,往后撤了一步,这些年她在韩府说一不二,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老奴敬你一声郡王爷,也请郡王看清自己的身份,莫要插手别人家事。我家夫人乃老爷三媒六聘娶进来的,若非……早已是正室了。” “若非什么?”周绥靖不屑。 早已是正室,那不还是妾? 那嬷嬷还欲还嘴,韩国栋扬了扬手,堵住她未说出口的话:“回去告诉韩庚遥,既然他心中另有一家人,那这韩府也留他不得。让他三日后搬出韩府,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就是断绝关系,将他们一家人撵出去吗? 那可不行,如今与夫人相交之人,哪个不是看在韩国栋的面子? 嬷嬷张嘴欲求饶,却在他威严的目光注视下,说不出半个字。只留下老山参,如霜打的茄子,低头告退。 仓惶的样子与来时形成鲜明对比。 “老奴告退。” “将那根烧火棍也带出去,”周绥靖恶狠狠道,“太傅府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轮到她一个妾室送这脏货?” 韩国栋脸色难堪,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嬷嬷面色铁青,在众目睽睽下回身端起木盘。 正在这时,身后的门打开,下人端着血迹斑斑的白布出来,“太医说可以进去了。” 韩国栋猛然起身,因坐立太久,收身不及,一时间头晕眼花,整个人往下倒。 “师父!” 苏希锦连忙搀扶,他就着她的手臂站定,闭着眼睛缓和了片刻钟,苦笑摇头:“人老了,不中用了。” 苏希锦心里难过,眼眶里有泪意。 进去之前,苏希锦原以为屋内会是一片兵荒马乱,鲜血斑杂。 然出乎她的意料,里面干净整洁,有条不紊,完全不像是经过急救后的场景。 “少卿大人累极,已经睡下。”太医恭敬向韩国栋禀告,“伤口虽深,然未伤及内脏和骨髓,养些时间就好了。只少卿大人体内的毒,还需要一些日子研究解药。” 韩国栋刚舒了一口气,闻言不由紧皱眉头,“箭上有毒?什么毒?” 太医惭愧,“下官治病救人多年,从未见过这种毒。还好华大夫见多识广,认出那是漠外的毒,方才已经压制住毒性。” 漠外?那不是北辽吗? 苏希锦心头一跳,辽国为何会刺杀韩韫玉? 箭上抹毒,是打着致人死地的作法。 可韩家久居中原,与北方并无交集,为何会刺杀他? 韩国栋却不曾多说,只问:“解药几时能配置出来?” 太医羞愧的低下头,一旁的华痴道:“三天。” 他成竹在胸,稳操胜券。 韩国栋知晓他医术高明,因此彻底放下心来,“多谢华大夫救我孙子性命,以后若有事相帮,尽管来找老夫。” 华痴连忙摇手,低头说道:“他是我妹夫,我们是一家人,应该的。” 苏希锦脸上一红,双颊微热,尴尬羞涩。 周绥靖紧捏拳头,在婢女的搀扶下,坐至床榻。 韩国栋未料到他说话如此直接,愣是被他莽得失语。而后点头附和:“是,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华痴见他同意,这才羞怯一笑,“今晚我便留在府中,有什么事去岳父那边叫我。” 他说的岳父自然是商总管。 苏希锦捂面,结了婚的人,果然言语大胆,不管不顾。 晚点苏义孝夫妇来韩府探病,之后苏希锦送两人到门口,自己留了下来。 她虽与韩韫玉订了亲,但没成婚,留下来终归不合规矩。 但众人得知韩韫玉是为帮她挡箭而伤,也说不得什么。 两个时辰后,韩韫玉醒来。周绥靖在他睁眼的那一刻,便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府。 韩韫玉睁眼便见坐在床头的人,双目关切注视着自己,不由勾了勾唇,“日沉了,怎么还不睡?” 苏希锦端着盏温水,替他润喉,“没看你醒过来,睡不着。” “现在看我醒了,快去睡吧,明日还要早朝。” 省得上朝打瞌睡,被李御史看到,又得出外罚站。 苏希锦摇头,在屋里看了一圈,屋内陈设简单,干净整洁。右边墙壁上立着一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和笔墨。 榻前不远处有一方书桌,桌面上放着卷起的古籍,应是他未曾读完的。 “绥靖来过?” 韩韫玉瞥见床尾的皱痕。 苏希锦点头,“我让他留下,睡你前面的榻,我两个一起照顾,他偏要走。” “从输了比试,他神色便有些不对,莫不是比试输了伤了自尊?” 韩韫玉目光复杂,比试自然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多的却是其他。 他伤的后背,此刻俯趴在床上,手指敲打着床沿,浓密深黑的睫毛遮住他眼底的表情。 苏希锦没等到回答,还以为他晕倒了,猛然回头,却见他凝视着自己,目光灼热。 心微微一跳,“你们得罪过北方人?” “韩家忠于陛下,不曾于北国有来往。”韩韫玉轻声否认,“何以有此问?” 苏希锦垂目,“那箭上有毒,是漠北的。” 他似乎并不意外。 苏希锦心中一动,看着他追问,“所以那人是冲着我来的?” 他不言。 苏希锦突然明白,何以定亲之后,辽国便立马放弃,不曾再勉强,原来还留了后手。 保德大人鼠目寸光,愚不可及,显然想不出这个主意。 “是耶律俊基?” “他有求于陈,便是有这个想法,也不敢现在动手。”韩韫玉否认。 那就只能是纵火之人了。 “你早就知道了?” 韩韫玉摇头,“我只是猜他们还有后手。和亲本就是绝路,无论答应与否,留给你的路只有一条。” 都是死。 如果答应和亲,陈国会在和亲途中杀了她。如果拒绝和亲,辽国会杀了她。 区别在于她死在和亲的路上,还是死在陈国。 周武煦舍不得人才,有一统天下的野心,自然会拼命留下她。尤其是在火器图纸被盗走后。 但他也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拒绝辽国和亲的理由。韩韫玉看穿帝心,因此才有了订亲的说法。 哪怕这个订亲,陛下知道是假的,他知道是假的,辽国知道是假的。 但理由在就行,谁管它真假。 苏希锦心绪复杂,夜已深,原本就没有睡意的她,更是睡不着。 “你不该替我挡的,我身强力壮,从小没生什么病,便是再中一箭也没什么,养几个月就好了。” “身强体壮?”他反问,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对啊,这不是事实吗?”苏希锦不明白这有何可笑的。 他眼里笑意更深,指着书架道,“右边第三排第四本书,是海外荒经,你若睡不着,便去取来看吧。” 韩韫玉被刺杀的事第二天便人尽皆知,满城风雨。 陛下亲自下旨探望,从库房挑了一大堆珠宝、补品,命许迎年亲自送达。 京里排得上号的贵族、王侯将相,所有扯得上关系的,扯不上关系的人,都送礼探望。 因此本是养病,韩府却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 就连吴王、楚王也不甘示弱,亲自出面探病。 楚王府,楚王妃精挑细选了几样补血人参燕窝,各种良药食材。由楚王亲自送送往太傅府。 “王爷,舒姑娘求见。” 楚王漠然的眼里突然流出几分笑意,“快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舒宛在婢女的服侍下,上了楚王的马车。 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对襟襦裙,肩上披着黛紫色坎肩,头梳飞天髻,只简单戴了一样珠钗。整个人清爽干净,温柔贤良。 “怎么穿这么朴素?”楚王朝她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舒宛将头埋进他胸口,娇嗔道,“讨厌,王爷,外面还有人呢。” 楚王不以为然,“左不过几个奴才,你放心都是本王的人。再说,你是本王未婚门的妻子,本王抱你天经地义。” 舒宛双颊绯红,娇娇怯怯垂下眼帘,“这话王爷以后可不要再说,阿宛是您的侧室,而您的妻子只有一位,便是楚王妃吕姐姐。若让姐姐听见了定要生气,怪阿宛撺掇殿下。” 楚王神色冷了下来,紧紧搂着她道,“阿宛永远这么温柔善解人意,她要有你一半好,本王也不会……在本王心里,你就是本王的妻子。” “王爷……”舒宛感动落泪。 “阿宛莫哭,委屈你了。你且再忍耐些,等本王登基为皇,必定立你为后。” 舒宛摇头,“阿宛不在乎名声地位,阿宛只要能陪在王爷身边就好。王爷开心,阿宛也开心。” 他感动至极,心里越发怜爱起来,抱着她俯身亲吻,急切又痛惜。 一吻终了,她躺在他怀里平复气息,“王爷可是要去韩府看望韩少卿?” “正是,”楚王嘴唇红润,眼睛深邃,还带着暧昧的红晕,“阿宛可是也要去?” “嗯,”她点头,“想与王爷一起去。” 他心花怒放,又将她紧紧固在怀里,怎么抱都觉不够。 “对了,王爷,”舒宛仿佛想起了什么事儿,撑着他的胸口坐起来,“有件事不知姐姐可曾告诉王爷。” “什么?”他漫不经心,对吕子芙的事并不上心。 若非皇后娘娘让他娶她,他才看不上那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女人。 但也无法,他生母身份低微,吕家势大,他必需得借助吕家势力。 “就是……”舒宛迟疑,在他鼓励的眼神下,缓缓说道,“听说韩大人与苏大人订亲之事是假的,韩大人为了不让苏大人和亲辽国,故意编造这样的谎言欺骗辽国使臣。” 楚王目光凛冽,“此事可是千真万确?” 舒宛一手捂着他的唇,一手捂着胸口,“王爷,小声点。” “是真的,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大人的亲妹妹,苏希裳。” 楚王突然急切起来,若非在车厢,恐怕还得站起来走两步。 “此事事关重大,阿宛与姐姐都知道,阿宛以为姐姐已经告诉王爷了呢,原来姐姐已经忘了。” 第120章 一盆狗血淋头 忘了? 楚王冷笑,难怪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楚王妃,今日却起了个大早,认认真真挑选名贵药材,珍稀补品。 原来是旧情难忘。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自小为京中第一才女,过目成诵,如何能忘?” “姐姐的名气,纵使身在南街,阿宛亦有所耳闻。”舒宛既羡慕又娴淑,劝道:“府中事务繁多,姐姐累了也是有的。” 楚王怒气稍消,黑色眸子里仍然冷意森森,抬手派人监视王妃的一举一动。 末了,沉下头问:“本王记得阿宛与苏大人相识?” “那是曾经,后来为了殿下与罪陈走在一起,就渐渐疏远了。” 舒宛蹭了蹭他的肩膀,惆怅的叹了一口气,“身边之人一个个离去,阿宛就只有王爷了。” 楚王搂着她,暗自下定决心,今后必不会让她失望。 “你方才说苏大人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舒宛将两人相识相知想交的事说了出来,末了一声叹息:“想不到苏大人是这样的人,可苦了阿裳。阿裳心思单纯,什么话都肯说,我也与她合得来。” 楚王眸子闪烁,“阿宛既喜欢,就与之相交吧,若缺什么,只管问本王拿。” 说完低头又是一吻,将手伸进她前襟,轻拢慢捻。 风光旖旎,情丝缠绵。 苏希锦近日上朝之后就两头跑,一是去郡王府看望周绥靖,一是去太傅府照顾韩韫玉。 周绥靖最近情绪异常,每日让她前去探望,又不让她进门,说是心意到了就成。 如此境况,令苏希锦深深担忧。 又一天,苏希锦走后,解仪坤忍不住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坐在金丝红毯上,手里拿着一坛子酒,仰头倒进嘴里,酒香盈满于室。 在酒鬼病号面前肆无忌惮的喝酒,委实杀人诛心。 周绥靖垂着脑袋,没头没脑问:“什么何必?” “你既想她进来看你,有何必撵她出去?” “谁想让她进来了?”周绥靖小麦色的脸上火辣辣一片,心虚道:“她已与韫玉订亲,来看我这个外男算什么?” “啧啧,”猛汉羞涩,解仪坤轻啧,放下酒坛眯着眼睛看他,“以前你们三人每日见面,就跟穿连裆裤似的,怎么不说外男?现在倒知道避嫌了。” “那是以前,以前他两也没订亲。”周绥靖狡辩,其实他也弄不明白自己心里所想。 这神情,有情况啊,解仪坤凑近他,八卦问:“你是不是喜欢她?” 周绥靖手指一抖,有被说中心事的心虚,故作镇定吼道:“谁喜欢她?我只是把她当妹妹。” “那就奇怪了。”解仪坤摸着下巴打量,“那你作出这副欲拒还迎的姿态做什么?” 周绥靖粗眉一皱,正要呵斥,却听他问:“我且问你,他两订亲你是何感受?” “初始惊讶难受,又觉得理所当然,之后便是心里不适。” 这是什么奇怪反应,解仪坤没经历过,换个角度问:“如果有人向苏大人结亲,你当如何?” 周绥靖想起了陶醉,“竖子敢尔?本郡王打断他的腿。” “那这个人是韩少卿呢?” 周绥靖想了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五年前苏希锦为救韩韫玉,不惜毁掉自己的名节,那时他便觉得两人是一对。 这下轮到解仪坤无语了,“郡王爷既把苏大人当作妹妹,现在又别扭个什么劲儿?” 周绥靖茫然,“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失去两个好友。” 以前三人一起,每个人是独立平等的。现在他两订亲,情感牵绊大于自己,自己仿佛成了外人。 解仪坤想过他喜欢苏希锦,想过他喜欢韩韫玉,唯独没想过这个原因。 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大腿,眼睛都笑出了水花。 周绥靖恼怒不已。 “原以为郡王爷是个莽夫,只知道用拳头行事,”他乐不可支,“没想敏感至此,哈哈哈。你不就是怕他两好了之后,不跟你好吗?” “你跟韩少卿十几年的交情,跟苏大人五年交情,怎会因订亲而消失殆尽?” 周绥靖被戳穿心事,恼羞成怒。 正逢婢女端着汤药进来,姿态窈窕,声如黄鹂,“郡王爷该喝药了。方才韩大人派人过来传话,让郡王莫要饮酒,莫要动怒,好好将养。” 他如何知道自己饮酒? 周绥靖拧眉,狠狠磨牙:“肯定是苏希锦那个小矮子回去告状的。狗鼻子这么灵,早知道就让她站远些。” 不就是让她白跑一趟吗?至于这样记仇?孔夫子说的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怂货,解仪坤在一旁幸灾乐祸。 那侍女看了他一眼,又道,“韩大人还说,若解大人再怂恿我家郡王纵酒,就将您去怡红院的事告诉容娘子。” 眼角的笑意僵在脸上,解仪坤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 “韩大人还送来一堆药材,说是楚王送的,适合公子养骨健体。”侍女絮絮叨叨。 “楚王的东西?”周绥靖皱眉,真晦气,却还是留了下来。 韩韫玉藏书丰富,除去寝内半壁墙面,后面的书房四壁都是孤本珍品。苏希锦在书橱里上窜下跳,只觉得本本经典,本本爱不释手。 韩韫玉抱书坐于案边,几日不处理,大理寺公文案牍堆积。他目光在白纸皮上浏览,不用回头也能将她一举一动收入心底。 “既然喜欢,都抱回去便是。” 苏希锦在一本史书和一本地志里挑选,最终选择了最近要用的史书,“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韩韫玉含笑,无奈摇头。 “你怎么的又坐起来了?”她抱着书走近。 “大夫吩咐少卧多坐,”前日解了毒,他便开始尝试坐起来。 胸口的血玉颜色又浅了几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苏希锦嘟囔:“周绥靖真没事吗?让我去府上看他,又不让我进去,不知堵哪门子气。” “不出两日,他就会过来。”韩韫玉似乎很肯定,他倒是担心他的伤势,习武之人对骨骼要求极其严格。 若伤后不能恢复如初,对他将是何等打击。 十月中旬,冷风瑟瑟,北风透过窗格侵入房里,令人感到寒凉。 韩韫玉让听雪给苏希锦搭了件酱红色白毛披风,“近日降温,回去多添两件衣裳。” 披风修长贴身,帽沿和领口缝了一圈白色狐毛,“你还有个妹妹?” 苏希锦问。 否则如何解释这么多女子服饰? “我娘的,”他眉宇温柔,见她欲推辞,笑道:“衣裳若不能穿在人身上,便失了作用。” 他瞳孔漆黑,眼神澄澈,仿佛眼前不过是件寻常外裳,一丝留念也无。 苏希锦抿嘴,认识多年,从未听人提起过他娘亲,此人仿佛是韩府中人的忌讳。 怕揭人伤疤,也怕过界,她没问。 回到府中,竟在门口遇见了林舒正,几日不见他清减了许多,妖艳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媚惑。 “去韩家了?”他刚下马车,斜靠在门壁处,神情晦暗不明。 苏希锦点头,“外面风大,先进去。” 他却一动不动,声音暗哑:“婚期定在何时?” “还没定。” “你喜欢他吗?” 苏希锦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韩韫玉。 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却无从答起。因为从未思考过,潜意识也不想思考。 她不喜欢被情感束缚的样子。 如前世一般,无牵无挂,自由自在才是她心所向往的生活。 “没想过,”她抬头看天,如他一般靠在墙壁上,“顺其自然吧。” 这颗心恐怕是石头做的,林舒正内心苦涩,“以前我说娶你,你总当我开玩笑;你说表兄妹不通婚,我亦当你不懂事。到底是有缘无分。” 他神情灰败,以往明媚的狐狸眼里黯然一片。如果他不是玩笑般的语气,或许纠正她的古怪观点,是不是结局就不同? 苏希锦抑制住心里的难过,郑重其事:“表哥,你永远是我兄长,不因外物而转移。” 可他现在最烦听到表哥、兄长之类的话。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他怒骂,突然转身将她搂进怀里,轻声笑道,“表哥就表哥吧,总归一辈子不会变。若是相公,说不得哪天就和离了。” 苏希锦愕然,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和潇洒恣意的话弄懵了,哪有婚都没结就说和离的? “咳,咳咳。”身后传来凌霄断断续续的声音。 苏希锦推开林舒正,回头望去,就见凌霄坐在马头捂嘴咳嗽。身后的窗幔轻掀,韩韫玉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孔映入眼帘。 “小姐书掉了,大人不放心,硬要亲自送来。” 苏希锦看看面带笑颜的林舒正,又看着幽深沉寂的韩韫玉,只觉得一盆狗血兜头淋下。 “原来表哥也在这里,”韩韫玉勾了勾嘴唇,眼神清明柔和一如往昔,“师妹过来。” 一击致命,林舒正面沉如水。 苏希锦上前取过古籍,眉头紧皱,“这种小事,随便让人送过来就好。你伤未痊愈,不宜走动。” “不碍事,我自有分寸。”不过来怎能看见这令人心悸的一幕,他拢了拢她的帽沿,“外面风大,你先进去,我与表哥许久未见,正好聊聊。” 苏希锦谨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不放心地清了清嗓子,“人生如梦,一切皆是过眼云烟。我们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牢记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两人同时向她看来,还挑了挑眉。苏希锦举起双臂,“我先进去,你们聊,你们聊。” 自然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她自红门而进,深深叹了一口气。 正好被出来望风的公输大师撞见,“哟,喝西北风呢?” 苏希锦回头笑道:“几日不见,大师又圆润了些。” 老头子乐呵呵直笑,“你家伙食开得好,正好合老头子胃口。” 苏希锦但笑不语,这老头儿初来时,对自己被韩韫玉套路而愤愤不平。每天挑刺,一说床太硬,二说饭菜不合口,三说屋檐漏水或是给他的图纸没有难度。 在苏府吃了几顿饭,倒把胃口养叼了。每天变着花样报菜名,什么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没吃过的,通通来一遍。 苏府中人知他是贵客,又年老孤苦,万分体贴,纵得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几个月过去,不止老头儿圆润了几圈,连带着苏义孝也跟着膨胀起来。 反正苏府就他两能喝酒,自是拉着一起喝。 “合胃口就好,”苏希锦道,“外面风大,大师这是要上哪儿去?” “出去转转,”老头儿眯着眼睛在她身上一扫,“见你姘头去了?” 苏希锦皱眉,这是什么话? 老头儿记恨韩韫玉诓骗他下山,对此总没个好话,“那小子年纪轻轻,心眼儿多的哟,跟筛子一样。” 苏希锦埋头偷笑,他白了她一眼,“你上次给我的图纸做出来了。” 苏希锦眼前一亮,“当真?” 她上次给他的是织布机,这个世界只有纺车,产布效率低。 “什么东西是老头儿子做不出来的?”他不屑冷哼,后悔当初卖给她那白玉簪。 若没那簪子,说不得自己还在山上待得好好的。 “你这小女还挺有意思,”他在前面带路,口里嗫嗫不停,“不爱红装爱木工,捣鼓出来的东西精巧细致,且利于民生。” 韩韫玉遇刺第七天便开始上朝,百官钦佩心疑,连周武煦都劝他在家多将养两天。 韩韫玉不为所动,他上朝做了几件事,一是教六皇子读书;二是上书陛下与吐蕃建交;三是扶持辽国北方势力。 寒冬来临,大雪纷飞,皇宫各处铺盖一层层白雪。 宫内各道上都有宫女太监执帚扫雪,然雪如鹅毛,纵使扫了,一个时辰不到又垫起两指深。第二天便能覆盖小腿。 对此周武煦将原本每旬一次的大朝,变成十五日。每日一次的朝会,改为两日一次。 这日不用早朝,韩韫玉教授完六皇子回府,他一袭绯衣官袍,长身玉立,俊逸绝尘,配着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更加出尘脱俗,恍若仙人。 官道上,一身着浅蓝袄的小厮,突然拦住他,“韩大人,我家王妃有请。” 第121章 飞梭纺织机 “不知你家王妃是?” 蓝布小厮恭敬回答,“楚王妃。” 他垂眸看他,目光清淡,“若为公务,请前往大理寺。若为私事,我与你家王妃并无交集,且我已有家室,该当避嫌。” 那小厮料想他有这一说,并未为难,弯腰赔笑道,“王妃说此事关乎韩、苏两家,还请大人前往一叙。” 关乎韩、苏两家? 韩韫玉无奈,神色带上了几分悲悯,“韩某有伤在身,不宜在外久留。请转告你家王妃,韩、苏两家忠于朝廷,无愧于心。若王妃实为好心,不妨劳动楚王殿下尊口。” 那小厮一愣,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然。 雪花仍在不停飘落,韩韫玉穿着厚厚的白色狐裘,伤口隐隐作疼,黑色底靴踩在雪地上,只留下两排足迹。 楚王府,随从一早将王妃出府的消息禀告王爷。 楚王扔下手中图纸:“可知她见了谁?” 那人半跪在地上,垂着头道:“韩大人。” 楚王冷笑,果然如此。 吕子芙爱慕韩韫玉并非秘密,至少他从小便知。 自他懂事以来,皇后每每耳提面命,让他长大后迎娶吕子芙,与吕家共治天下。 作为吕氏嫡长女,陈国第一才女,吕子芙自小就心高气傲。 每逢他去慈元殿面见皇后,都需在外候上一时半刻,等皇后发话方可入内。而她却不需通传,来去自如,经过他身边时一个眼神也无。 等他好不容易获允入内,谨慎应对皇后考察。她早已躺在皇后怀里,轻漫蔑视着自己,目光犹如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心里难堪,面上越发恭敬,假装不知她心有所喜,所有好的东西都让给她,越是人多,待她越好。 如此听话,吕后果然满意。陈氏倒台后就将吕子芙赐给了他。 娶了吕子芙,就等于将吕氏抓在手里。 “下去吧,此事权当不知情。” 想到这里,楚王平静吩咐。等人走远,一把拂落案上笔墨,扔掉笔洗,推倒书架,犹不解气。 最后他将目光投射挂画上,掀开山水画,按动墙壁,侧面弹出一圆形支柱。转动支柱,一道暗门在房里打开,漆黑的门内传来阵阵血腥味。 熏烟袅袅,暗香浮动,没有等到韩韫玉,吕子芙悲愤冷凄。 原以为抓住这个把柄,对方至少能与她见一面。 谁知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 “韩大人走时还问了一句话,”那小厮见她额顶青筋暴露,抖瑟着肩膀,毕恭毕敬回话。 “说了什么?”悲眸中闪过一丝期待。 小厮垂头不敢看她,“韩大人问:王妃究竟想要什么?” 吕子芙松开紧握的双手,浑身瘫软,她想要什么? 自然是想抓住这个把柄,以后时时要挟于他。 但他不上钩。 那也别怪她心狠。 红泥小炉,茶水滚滚,香味盈室。一到冬天,身子就绵软起来。 她将林氏拉进一处小屋,甫一进去,木屑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么着急做什么?”林氏无奈,一边跟着她走,一边用手捂着鼻子。 “自是有事麻烦娘亲,”苏希锦将她带到里屋,揭开帷幕,一座木架出现在两人眼前,“当当当,娘亲看这是什么?” 林氏睁大眼睛,指着正中间那木架,“这是纺车?” 可不像啊,现今的纺车,大多由转轮和圆锭构成,一只手转轮,一只手纺布,一车只有一锭。而面前的这个虽有转轮,却比寻常的大了三四倍。 最主要的是,此纺车有十二支锭!而宫内的纺车也不过两锭,比宫内的快了六倍,比民间的快了十二倍! 林氏抚摸着木架,震惊得无以复加。 “娘,你坐这里。”苏希锦扶着她坐下,让她两只脚踩在踏板上。 脚底用力,纺车转动起来,梭子无力而动,快到人眼都难以捕捉。 左右脚各踏一下,梭子来回穿越一周。 林氏惊叹连连,“然后呢?” 苏希锦指着上面的,“每踏一下,娘亲拉动绳框,将布线压实。” 林氏原就是织布绣花的高手,经过苏希锦初时提点,后面应用自如,根本停不下来。 不出片刻便织了小半块,林氏摸着细滑的布面,脸颊泛红,“这也太快了,织出来的布比江南的还细腻。” “都是公输大师打磨得好。”苏希锦夸赞。 林氏起身,围着织布机走了一圈,叹为观止。 “这是你送给娘亲的吗?”她问。 苏希锦尴尬的摸了摸脑袋,这还真不是。 林氏以为是送给她的,自高兴起来,摸着织布机爱不释手,“怎么这根橼头有些眼熟?” 苏希锦心里咯噔一下,这台飞梭织布机,她只画了大概,重点是在飞梭结构加了弹簧,剩下的都是提议。 公输大师觉得设计不通,偷偷拆了林氏的老版纺车,才有了如今半间屋子大的织布机。 林氏说的那根橼头是木材不够了,公输大师用老版纺车残骸顶替的。 苏希锦心虚干笑,“是吗?大概是相似吧。” 心里惟愿林氏不要发觉。 当初入京,林氏说什么都要带那老版纺车,千里迢迢,爬山涉水也绝不妥协。 她说看到它,就想起了以前的苦日子,留着也是个念想。 如今这个念想被公输大师偷偷拆了。 林氏又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苏希锦怕她发觉,忙将她按在凳上,说道:“娘亲今日织布一匹,明天早朝我好带去工部。” 听说布匹是官府要用,林氏放下心中疑惑,专心致志织起布来。 第二日早朝,苏希锦怀抱着白色布匹来到福宁殿,所过之处,目光云集。 她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终于找到工部尚书吴大人。 “吴大人且留步,”苏希锦叫住他。 吴大人最近很烦恼,自去年开始,工部一连换了三个郎中,一个被皇帝调去北方,一个升了司农少卿,一个成了驸马。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第四个,他又生病了。 他都不知这郎中之位是风水好还是不好,总是稳定不下来,改明去灵隐寺烧柱香。 正想着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发现是个小丫头。身着绯衣官服,腰配银鱼袋,里面不知穿了几层,整个人圆滚滚的,奇怪的是手里还抱着一卷布。 “苏大人,”他看向她,不甚耐烦,“不知找本官所为何事?” 苏希锦喘息两口,空中顿时出现两团白雾,“吴大人,这块布先给您,劳烦您下朝后等下官……” 吴大人如遇烫手山芋,猛然收手,即刻往后退去,“苏大人!天子脚下,胆敢公然行贿!未免太不把律法放在眼里。” 周围上朝的官员闻言都看了过来,御史台眼神尤其犀利:本月的业绩来了! 苏希锦知他误会自己,不由好笑,“吴大人,您误会了。这匹布并非送给吴大人,只是让吴大人看看。” 吴大人更是无语,他又不是没见过布,一块素布就能让他眼红? 五更敲响,来不及解释,苏希锦将布扔进他怀里,列队站好。 今日周武煦神情严肃,一双凤目诡谲恐怖,所望之处群臣退避。 他沉声说道:“西京来报,商州大雨雪,牛马冻死,江水成冰,房屋倒塌,民多寒饿。此事已过七日,怎的今日才报?” 这是怀疑两省隐瞒实情而不报。 凡地方送来的折子,丞相会先看一遍,若遇到重大事件或难以决策之事,才会递于皇上处理。 因此周武煦发言后,吕相第一个出来澄清,“回陛下,那折子臣昨晚才收到。雪地路滑,送信的差使不甚坠马晕倒,被路过樵夫所救,醒后马不停蹄赶来。如此才导致奏折延误。” 周武煦怒气稍消,只想到受冻挨饿的百姓,仍担忧不已。 “商州知州甘逢春病于任上,雪势甚大,诸位可有好的建议?” 门下涂大人道,“回陛下,为今之计当派人手前去顶替甘大人差使,安抚百姓,避免灾害进一步扩大。” “涂卿言之有理,”周武煦表示认同,颔首问道:“谁愿前往商州治理雪灾?” 众人不言,楚王周乐驲秉身上前,“回父皇,儿臣愿前往重灾之地,护百姓安宁。” 吴王不甘落后,“回父皇,儿臣亦愿意前往商州,平雪灾,护百姓,保山河无恙。” 两个儿子争先恐后为君分忧,为国效力,周武煦厉颜稍缓,眼里流出几许欣慰。 “乐廷年长,经验丰富;乐驲虽年幼然做事稳妥,按说你两都能胜任。” 周武煦说到这里,沉默的敲了敲指节,似是思考。 吴王朗声道:“四弟年幼,与弟妹成亲不过半载,正是新婚燕尔之际,不若让儿臣前去。” 楚王亦不甘示弱,“皇嫂怀胎八月,如今正是关键时期,自然离不开皇兄。皇嫂肚子里怀的是父皇第一个孙子,万万不可有散失。” 周武煦深觉有理,门下左司谏舒大人上前推举楚王,中书右司谏则推荐吴王。 其他文臣各有站队,最终还是楚王占了上风。 “那此事就交给楚王。”周武煦最终拍板。 吴王握着四弟楚王的手,和颜悦色叮嘱他路上小心,将自己抵抗雪灾的经验教授于他。 周武煦大乐,又将递上来的奏折与大臣们商议,最后宣布退朝。 适时,御史台钱大人上前参奏,“陛下,近日坊间传闻韩大人与苏大人订亲之事为假。韩大人为免苏大人和亲辽国,不惜撒下弥天大谎,身犯欺君之罪。” 周武煦沉声说道:“市井之言,不足为信,你可有证据?” 钱大人说,“昨日臣去北街,遇见一女子与同行聊天,言语凿凿苏大人与韩大人订亲之事为假。臣觉有异,细问之下才知她乃苏大人之妹。” 众臣看着苏希锦,似乎惊讶于她还有一个妹妹。 “韩少卿年纪轻轻,当真这么大胆?” “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韩大人也不例外。” 有人转头,小声讨论。 苏希锦垂目,想到苏希裳那身华丽的服饰,来路不明的银钱、宅子,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她含笑走出,对钱御史道,“钱大人怎就确认那是下官之妹?大人为提升业绩编造谎言,令下官佩服不已。” 钱大人人怒目,“此人就在北街永宁巷,苏大人若不相信,可派人将之传来。” 苏希锦抬手拒绝,“何至于这般麻烦?去灵隐寺将我二人的庚帖拿来一观便知。” 天寒地冻,福宁殿内虽置了炭盆,众人仍觉得手足僵硬。他们观苏希锦沉稳如松,心里约是信了她的说法。 朝中众人都等着灵隐寺取庚帖来,唯有吕相笑着出场,“陛下,臣以为苏大人光明磊落,不像是会欺君之人。想必是那女子诓骗了钱大人。小孩子嘛,互相攀比,争宠逗乐,撒点谎也是有的。” 众人颔首,脚僵硬发疼,心里把钱大人这个二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说你参奏也要看时机,这离订亲说法快一个月了。就是头猪,也能弄个庚帖将这事补圆,何况是老谋深算的韩国栋? 你这不是把脸送上去给人打么? 蠢货。 苏希锦婉拒了吕相好意,“既是市井流言,为防以后再有争论,不如趁此机会说个明白。” 于是一群人就站在福宁殿,忍着严寒,瑟瑟发抖,眼巴巴等着人去灵隐寺将庚帖取来。 周武煦之淡淡瞥了一眼便算完事。 钱大人自是不信,他笃定庚帖是假的。若为真,字迹和文书新旧程度肯定不同。 于是拿在手里翻看,文书字面清晰陈旧,确实不是近日所写。 苏希锦看得只摇头,作个假有何难?灵隐寺香火旺盛,将文书浸染几天,吹干净不就好了? “够了,”吕相看不惯他犯蠢,“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流言,苏大人和韩大人是清白的。” 楚王嘴角冷笑一闪而逝,神色轻蔑,但很快恢复如初。 一群人等了半天什么都没等到,白白喝了几口西北风。 周武煦本就心系商州,忧心如焚,此刻送上门的出气筒不要白不要。他将钱御史骂得狗血淋头,并撤了他的职位,贬去了边缘位置。 吕相队痛失一员,心情沉重。 下了朝,苏希锦早早候在殿外,拦住想要溜走的吴尚书,“不知大人可看了那素布?” 女子难缠,吴尚书无奈,“看了,只比平时的棉布细腻了点,并无多大不同。” 苏希锦笑道:“那大人猜织成这块布,总共花了多少时辰?” 第122章 什么流行什么感冒 “一日?”吴大人问。 民间织布,普通织女一日一匹,技术熟练的织女一日一匹三,有那日夜兼程的可达一匹半。 手里这匹布,质感细腻光滑,比寻常布匹好上许多,因此得多费些功夫。 这般想着,对面的女娃子摇了摇头,示意他再猜。 吴尚书皱眉,这究竟是低了还是高了? “高了,”她挑眉,“大人往低了猜。” “半日?” 她摇头,“还是高了。” 吴尚书心头一跳,“莫不是五个时辰?” 苏希锦璨然一笑,眼底生波,“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吴尚书尖叫,做梦呢? “苏大人可知工部织娘纺一日得布几何?一匹半!这还是工部技艺最好的织娘。” 时值下朝,人流往来不断,许多人都被他尖锐的声音惊到。有的官员怕冷,赶着回府暖身。有的官员爱热闹,忍不住围了过来。 韩韫玉扶着韩国栋,与一群枢密院的重臣也在其中。 “苏大人,”他声音清润柔和,还有些无奈,“你与吴大人说了什么?” 看他那惊恐愤怒的模样,可是吃惊不小。 苏希锦眨了眨眼,很是无辜,“说织布呢,吴大人不信我。” 信你才有鬼,吴大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瞧着韩国栋在,求救似的拉住他道,“太傅您是她师父,您给评评理。苏大人说她花一个时辰织成了一匹布。这不是诓骗本官吗?” 那一板一眼的架势,颇像小孩子犯错,跟家长告状。 众臣不觉好笑,有人劝道,“吴大人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何必跟个小孩子计较?” “是啊,苏大人翻年才及笄,半大的孩子,不通俗物也是有的。” “苏大人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吴大人怎可与她一般见识?” 吴庸被人说的面色发红,苏希锦抿嘴,这与年龄有何关系? 这些人为她说话,不过是看韩国栋祖孙两在场,给她面子罢了。 韩国栋自然明白,也明白她不会撒谎。这样不可思议的事,他与她相处多年,早已见怪不怪。 于是抬了抬手,神情严肃:“既已入仕,就无年龄之分。苏大人,吴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苏希锦点了点头,“是真的。” 吴大人立刻道,“你看,她自己也承认了。” 韩国栋不讲话,示意她继续说。苏希锦拿过那匹白布解释,“这匹布是我娘昨日织的,从织布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一个时辰。” “这怎么可能?”不等吴大人叫唤,周围人已经质疑了出来。 “本官出身贫寒,犹记小时母亲夙兴夜寐,所织也不过一匹。” “一个时辰确实不行,若说一日半日的,本官说不得还会信服一二。” 天空又开始飘雪,苏希锦搓了搓手,“我与公输大师发明了一台纺车,一车十二锭,一日可织七、八匹布。” 上朝不可配带手炉,她小巧白皙的手指被冰雪冻得通红。韩韫玉自敞袖中取出一双手笼递给她,示意她带上。 周围人都沉浸在苏希锦说的新式织布机里,对此并未注意。 什么样的纺车一日可织七八匹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若真有这速度,天下百姓何愁穿? 苏希锦一边戴手笼,一边呵气道,“诸位大人若不信,可随下官回府,现场旁观。” 这……众人犹豫,这样不太好吧?弄不好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就扣在头上。 倒时御史台是高兴了,遭殃的是他们。 许迎年适时站了出来,他手持拂尘,笑容盈面:“诸位大人且前去一辩真伪,回头正好告知陛下。” 他是皇上的使臣,皇上都发话了,众人不再犹豫,一行人浩浩汤汤去了苏府。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台精巧崭新,造型独特的织布机映入眼帘。 此织布机相比寻常民间纺车,大了三倍,与工部的不相上下。 吴大人一步上前,抚摸着织布机,激动道:“十二锭!” 难怪可以有那么快。 其他不懂行的官员也作出了然状,装模作样围着织布机转悠。 吴大人转完圈,迫不及待对苏希锦道:“快让令堂出来试试。” 林氏早已等在门外,压着心底的慌乱,镇定地向各位大人行礼。 端身坐在织布机旁,双手拉框,脚踩踏板,动作流畅。梭子如有意识般,自主在双侧来回,迅疾如飞。 如此几个回合便隐隐看到脉络,一柱香后,布块已然成型。 众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许久,有人拍手称赞,“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是吾等见识浅薄,惭愧惭愧。” “有了这台纺车,天下百姓皆有衣可穿。” “太傅教导有方,苏大人为国为民,功绩卓越。” 吴大人猛然转头,双手卷曲,握成空拳,“此物苏大人可是要献给朝廷?” 苏希锦摇头,今晨之时,她是想献给朝廷。但方才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打算。 “下官会将图纸送往工部,只这台纺车为母版,下官留下另有作用。” “什么作用比上交国家还重要?”吴大人心想。 但见她目光坚定,言简意赅,就知毫无回旋之地。虽觉可惜,也不好勉强。 “制造纺车本不是什么难事,重在奇思妙想。苏大人能提供图纸便是大功一件。本官回头就令工匠按照图纸,若有不通之处,还请大人多多指教。” 苏希锦笑着答应,时近晌午,又留饭众人。 “苏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然皇上允许我等参观,可没允许我等留饭。”枢密院董大人笑容爽朗。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离开,唯独留下韩国栋祖孙。 苏义孝听说府里来了许多官员,以为家里出事,火急火燎往回赶,结果只看了转角衣袖。 “师妹留下母版,可是想开一家织坊?” 送走众人,苏希锦回头便听韩韫玉问。 “是,”左右无他人,她也不瞒着。 这个社会适合女子的岗位太少了。织布是女子的绝技,具有不可替代性。 所以她想建一家纺织厂,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或给平民女子提供社会岗位。 原本她想与工部合作,民营变国营,提高纺织厂社会稳定性。 但方才她突然想到,如果与工部联合,纺织厂就是朝廷的。说不得他们会将教坊司的女子安排进来。 毕竟这些人不算人力成本。 可这有违她帮助平民女子的初衷。 韩韫玉含笑:“官员不得经商,师妹若缺人手,可问我要。” “我已经有安排了,韩大哥可曾记得陈氏案中那些受害女子?”苏希锦抬颌,“我将那些无家可归的留了下来,她们有的在女医馆学习,有的就进入织坊。” 她双眼明亮,姝丽灼目,韩韫玉只觉心头发麻,“师妹既有安排,不必担忧其他。” 两人热络畅聊,被冷落了的韩国栋忍不住出声打断,“此事待会再说,咱晌午吃啥?” “吃涮羊肉,”苏希锦秒接,“天儿冷,吃汤锅暖和。” 还算可行,韩国栋双手背于身,早一步出去。 韩韫玉道:“我让人将绥靖接来。” 周绥靖前不久去了韩府居住,与韩韫玉同处一室。 啧啧。 涮羊肉做法简单,重在羊肉薄,汤底浓,调料美。以前苏希锦在红宅就曾做过一次。 “还是你家的羊肉汤锅好吃,”周绥靖翘着腿,双手垂于身侧,由侍女为他涮肉。 苏希锦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伤的是手,而非腿。 韩韫玉眉宇间染上几分笑意,将烫好的羊肉转手放进她碗里。 苏希锦露齿一笑,周绥靖赶走那侍女,冷哼:“我呢?不可厚此薄彼。” 这样的事儿不是第一次发生,韩韫玉有些无奈,却依然为他烫了几片。 “其实这算不得正宗,”缺了辣椒,苏希锦眯眼,突然想起什么。 去内室拿出一只精巧的荷包,小心翼翼打开,露出里面细小的籽, “爹,这是辣椒,算是一味佐料,对身体大有裨益。” 众人第一次听说辣椒,纷纷捧在手里细看。 “似是有些熟悉,”韩国栋皱眉,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女娥公主送的。”苏希锦提供线索。 “那就是了,”韩国栋恍然,“听说是那边的圣物,产量少,极不好养活,萨满巫族最是爱用。” “萨满圣物?”苏希锦惊讶,不是番邦来的痛椒吗? 韩国栋喝了口酒,“只是听人随口一提,并未在意。” 如此,苏希锦也没放在心上,“此物喜暖,不耐旱也不耐涝,需精细打理。” “明年开春爹爹给你种,”苏义孝将之收好,感叹一句,“今年天冷,雪比庆丰三年还来得早。” 一句话让苏希锦想起商州雪灾。 入冬不过一月,就有了雪灾,等到最冷的时候怎么办? “大雪压境,恐形成强寒潮灾害。”蛾眉微凛,苏希锦忧心忡忡,“到时泥途尽冰,陆路不通,运河冰封,粮食运输不畅,不说百姓,贵族亦会遭殃。” 韩国栋也想到了这个,问她:“有何对策?” 苏希锦道:“从百姓来讲:存粮、贮衣、备炭,加固危房,勤扫雪,地里若有庄稼,最好全收回家。” “从官府来讲:督促百姓行动,疏通道路,搭设粥棚,情况严重时,可开放粮仓,防止流民暴乱。” 一字一句,条理清晰,逐次递进,韩国栋听后忍不住称赞。 韩韫玉目含欣赏,周绥靖一拍桌子,吼道:“跟你比起来,我像个废物。” 苏希锦点头,“你就一个优点,有自知之明。” 他气极,顾忌韩国栋在场,不敢有大动作。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无论准备多充足,每年冻死的人依旧成千上万。 “今冬木炭产量不足,炭火价高。朝廷以低价出售二十万石木炭,仍供不应求。”说及此,韩国栋放下碗筷,神色担忧。 一桌子人都没了吃饭的兴致。 “为何不用石炭?”苏希锦抿了一口汤。 石炭就是煤。 “多烟,湿气重,”最主要是煤一般用于炼铁,没人拿它取暖。 “可以碾碎,加入少量黄土,做成中空的圆柱体。”简单来讲就是蜂窝煤。 如果取暖的话,可以直接烧块,“只是燃烧时应保持通风,否则容易中毒。” 烧煤取暖会对环境造成危害,苏希锦以前的城市不许这样做。但在空气清新,人多冻死的古代,显然不必担心这个。 韩国栋沉思,如果石炭真可以替代木炭,那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众人紧绷的神经缓和,韩国栋问她:“为何今早朝不说?” 苏希锦撇嘴,“陪太子读书。” 早上那一出明摆着吕相扣留商州折子,给楚王揽功绩。 门下之人一个个打掩护,要将楚王送往商州,楚王此去必定顺利无忧。哪里用她献计献策? 庆丰八年十一月,保德大人回国途中,死于雪灾。同时辽国传来噩耗,辽国皇帝耶律洪齐驾崩。 他的死非常传奇,据说是想强迫女单部落的女娥公主,被公主用宫绦勒死。 辽皇死后,女娥公主逃亡。 这位昏庸的皇帝真如萨满巫女预言的那般,死于女人床上。 就是可惜了前任皇后那红彤彤的心脏。 辽皇驾崩,辽国乱,诸位皇子纷纷起兵夺位,同时北方势力虎视眈眈。 辽国二皇子耶律俊基向陈国求援,陈国答应给他一支军队。 有时不知苏希锦是乌鸦嘴,还是先知。 自那顿羊肉火锅三日后,灵隐寺国师空智大师突然下山示警。 南方星宿不定,恐有大灾。 空智大师非国家大事不开佛口,周武煦得到示警,格外重视。 当日便下令开太庙,为黎民百姓祈福。 文武百官在雪地里祭拜先帝,大雪纷纷扬扬,将头顶乌纱染成白色。紫绯官服,一如雪洗。 众人跪于雪地,瑟瑟发抖,认真虔诚,不敢有一丝怠慢。 那日祈福之后,朝中大臣多染风寒,苏希锦不幸就成为了其中一员。 嗓子干痛,咳嗽、发热,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吐槽,“这大灾没来,流行感冒倒来了。所以说和尚的话有时也不可信。” 铁灵抱着一罐核桃吃得正香,闻言好奇问:“什么流行,什么感冒?” 第123章 韩韫玉离京 “就是风寒,”苏希锦叹了口气,抱着热水暖手。 “今年的冬服到了吧?” 花狸正抱着布匹回来,闻言笑道,“刚领了回来,听夫人院里的白荷姐姐说,老爷将冬服送给了苏夫子。” 苏重八夫妇跟苏义孝住,苏义仁则在白松书院附近租了座院子。 苏母常常拿老大家的东西补贴老幺,使的大伯母很不满,每天冷嘲热讽。老两口强势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得看人眼色。 “没给苏大老爷那边送?” 花狸摇头,“没听白荷姐姐说起。” 那就是没有了,这样也好。苏义孝的服饰规制,苏义忠未必能穿。 “今年天冷,三叔月费低,再送些炭火和粮食过去。顺便扯几匹布,给几个孩子置办两身衣裳。” “苏大老爷那边也送吗?” 苏希锦想起上次大伯母一家穿着,忍不住道,“只怕我送的别人未必看得上。” 到底是两个叔叔,不能落人口舌。 “都送些去吧,要不要在他们。你回来时顺便打听一下苏小姐最近与谁来往。” 前些天御史台参奏令苏希锦警醒,钱御史怎会正好遇到苏希裳,又怎会让苏希裳作证? 花狸将布匹收进箱子,“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她走后,珍珠端着碗汤药进门,“小姐,药好了,趁热喝。” 苏希锦将热水放到一边,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完。 药草苦涩,铁灵赶紧递给她一把枣,“小姐,这个甜。” 苏希锦摇了摇头,端起旁边的热水漱口,“最近天儿冷,让厨房多熬点姜汤,每人每日一碗。” 房间里都是药物的苦涩味,珍珠收了药碗,想了想道,“外院的秋儿今晨晕倒,奴婢请女医馆的巧儿大夫来看,诊出怀孕一月有余,只胎像不稳。” “头三月不稳定,让她回去休息吧。” “奴婢与她说了,但秋儿不愿意。” 苏希锦意外,“可知原因?” 秋儿她有印象,为人老实朴素,勤快多劳,不怎么爱说话。她的相公也是府里的人。 “奴婢问了,她什么也不说。” 苏希锦思忖:“你去将秋儿叫来,我问问她。” 不多时候,一位身着蓝袄,长相普通的女子走了进来。 “奴婢秋儿拜……” 苏希锦摇手,让铁灵在远处给她安排了一个座位,解释道:“我身染风寒,怕过给了你。” “听说你怀孕了?恭喜你。” 秋儿受宠若惊,“奴婢谢大人关心。” “按照府里规定,孕前三月你可以休假。” 秋儿咬牙,双手抓着腿间外裳,“回大人,奴婢不想休假。” “为何?”苏希锦挑眉,还有不要福利的。 她低头不语,整个人瑟瑟发抖。 “你好好说,若有什么难处,没准儿我可以帮你。” 这如何能说?秋儿脸涨得通红,一是府中无人休假,她怕回来苏府不要她。二是还有一月就要过年,每年苏府有丰厚的红封。 苏希锦见状,隐隐有些明白,“可是担心孕后,无法重返岗位?” 秋儿猛然抬头,内心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看来自己猜对了,苏希锦柔声安慰,“你不必担心,规矩是我定下的,自然要照着实行。我保证你回来,还是这个岗位。” 秋儿低头称谢。 苏希锦拢了拢衣裳,吩咐珍珠:“还有一月便过年了,将年底的红封和月钱一并给她。再带些鸡蛋、红枣等适合孕妇将养身体的东西。” 珍珠称是,秋儿含泪跪下,千恩万谢,被铁灵一把抓住。 此事刚完,前去送冬衣的花狸也回来了。 “东西都送到了?”苏希锦问。 “都送到了,”她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凉意,“苏小姐嫌弃布料差,要赏给下人。被老夫人拦住,送去了苏夫子家。” 意料之中的事,苏希锦神色淡然,并不意外。 “小姐让奴婢查的人,奴婢查到了。” 苏希锦抬眸,“是谁?” “是舒御史家的舒小姐。” 钱御史被贬后,舒宛的父亲从左谏议大夫升到了御史台。 是她?苏希锦愕然。 这两人如何有交集? 按照那日苏希裳所言,她应当是抱了条大腿,而这个大腿令苏希锦望尘莫及。 “只怕不止于此。”她猜测。 “奴婢已经派人盯着那边,一旦有任何动静,都会来报。” 不愧是从韩府出来的人,这才是精英该有的工作效率! 花狸一走,苏希裳便撑着油纸伞,头带斗篷,脚蹬黑靴,气呼呼出了门。 她去到平时常去的茶楼,舒宛几人早已等在那里。 “苏妹妹快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舒宛笑容和善亲切,使苏希裳心里的气焰消减,不知觉带了点委屈。 “妹妹怎的这个时候才来?” 苏希裳喝了一口茶,气咻咻道:“还不是苏希锦那个……她让丫鬟给我爹送冬装。那布料便是姐姐家的下人也是不穿的,她拿来不是隔应我们一家人吗?” 舒宛好言相劝,“妹妹别多心,许是苏大人未想周全。” 旁边的女子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你一个白身,你爹一个村夫,好衣裳敢穿吗? 扒着舒宛,平白得了几身好衣服,就以为自己是凤凰了。 “我家侍女便是一般的官家小姐也是比不上的。” 主位的吕子芙冷笑。 苏希裳愕然,眼眶微红,看着她战战兢兢。 舒宛从中调和,“吕姐姐近日心情不畅,妹妹莫要见怪。” 一口一个姐姐妹妹令吕子芙浑身不适。舒宛是楚王未婚门侧妃,她叫姐姐,自己尚且能忍。 苏希裳一个村姑也配? 但她留着对方还有用,此时不宜撕破脸,只冷冷起身,带着一众婢女离开。 苏希裳心中忐忑,如履薄冰,“我得罪吕姐姐了?” 舒宛握了握她的手,笑着安抚,“妹妹冰雪聪明,善解人意,怎会得罪人?” 她自然明白吕子芙在气什么。 吕子芙得知苏、韩二人假订亲,私下要挟韩韫玉不成。便动用士族力量,让御史台参奏韩韫玉。 结果苏、韩两人完好无损,反倒把自己人搭了进去。 吕相气急败坏,召她过去直接给了她一巴掌。楚王将此事透露给皇后,言语之间吕子芙旧情难忘,他便是心疼也无能为力。 侄女儿红杏出墙,吕皇后不紧没怪罪,还让楚王忍耐。只为了给予他补偿,将舒宛的父亲提了上去。 楚王带着一腔愤怒去商州治理雪灾,临行前将所有事告知了舒宛。 听说不是自己得罪了吕子芙,苏希裳松了口气,高高兴兴与舒宛聊起苏府之事。 舒宛耐心极好,无论她说什么都笑着附和,一时间府里发生的大小事尽在掌握。 第二日早朝,韩国栋让苏希锦写道折子,提出用石炭代替木炭。 白雪皑皑,冰冻三尺,周武煦正为木炭不足而伤脑筋。此刻瞌睡遇到枕头,令宫人实验,确定可行。官府和承包商均开始贩卖石炭,价格比木炭便宜一半。 庆丰八年十二月,空智大师预言成真,南边多地发生雪灾。 周武煦命大理寺少卿韩韫玉、右散骑常侍李渭为钦差大臣,南下治灾。 马车里,苏希锦神色担忧,“此去艰辛,路途遥远,你身子未愈,如何能去?” “已无大碍,”韩韫玉勾唇一笑,眼底春光明媚,声音轻缓柔和,“师妹在担心我。” 他心里肯定。 这不废话吗?但凡雪灾,冰封千里,道路不通,缺衣少食,疾病横行。他才为她挡了一箭,身子正在恢复阶段。 没有回答他这个暧昧的问题,她有些后悔,“早知道我主动向皇上请缨。” 韩韫玉摸了摸她的脑袋,“正是怕你去,我才跟皇上提及。” “你……”苏希锦愕然。 “奏折昨日就到了,”他知道以她的性子,定然会主动请缨。 但皇上肯定不会允许,一是她年纪小,经验不足。二是任务艰巨,各地州府盘根错节,情况复杂。她若去只能担一副位。 “此去路途遥远,恐怕不能陪你过年了。”轻抬手臂,手指微动,一向风光霁月的脸上充满无奈。 语气中带有几分缠绵与不舍,莫名让人心慌脸红。 “公务要紧,年什么时候都能过,雪灾却耽搁不得。”苏希锦垂眸。 袅袅熏香,一厢静谧,韩韫玉盯着她头顶乌黑的发丝,心口柔软发烫。 “什么时候动身?”她问。 “雪灾急迫,下午就走。” 这么快?她撩开窗户,外面白雪覆盖,冷风瑟瑟,总觉不安。 “我回去将治理灾害的经验和突发情况写给你,说不得你能用上。” 局势紧急,来不及耽搁,她立刻起身,就要离去。 “阿锦,”韩韫玉突然出声。 她心中一跳,这个名字从来只有家人这样称呼。 缓缓回头,他已至她身后,高抬手臂,一支淡紫色珠钗轻轻插进她乌黑发间。 “这是早已准备好的,无法陪你过年,愿你见它如见我。” 脸微微发热,苏希锦嘴唇微张,抬头便闯进两道深沉的目光中。 他眸子漆黑如漩涡,深邃黑黯令人沉沦。配上那张清雅出尘的脸,仿如下凡的神仙,染上尘世浊气。 美人计真要命,苏希锦眨了眨眼,移开目光。 韩韫玉轻抚她发丝,心情和煦又带着留恋,“下去吧,若有事,记得找邱大人。” 从车上下来时,苏希锦头仍然晕乎乎的,双颊发烫,仿佛喝了陈年美酒。 有些人说话就说话,没事靠那么近做甚? 取下头顶紫钗,幽幽的紫在白雪里,隐隐发亮。 马车里,韩韫玉手握血玉,眉头微舒, 昨日他去见了空智大师,大师盘腿坐在八卦图上,并未睁眼。 像是知道他的来意,大师语气中带有热闹的调侃,“你小子不是不信佛吗?来找我这老头儿做甚?” 他道,“佛法无边,世事无常。” 空智大师晾了他半天,最后给出八个字:“生命未止,生机尚存。” 手中红玉透彻通灵,韩韫玉垂眸,都说空智大师一言定众生,希望这次也是。 回家将自己知晓的经验写入书信,其实要说的那日吃火锅时,已经说得差不离。 苏希锦只是放心不下,怕有疏漏。 让花狸拿了几双自制手套和袜子,除此之外,竟然想不出还可以带什么。 “前日小姐不是做了一汤婆子吗?”花狸猜着她的心思,小心提议。 苏希锦回神,“此行多为户外,只怕用不上。以防外一,还是带上吧。” “是。” 当日下午,韩韫玉与李大人带着朝廷物资,紧急前往南面。 他们的一举一动皆为朝廷牵挂。 这日下朝,苏希锦在福宁殿外看见了好久不见的六皇子。 他身披白色斗篷,穿着浑厚笨重,整个人如糯米团子一样圆。 苏希锦好久没见到他,停下来与他打招呼。 “苏大人,”他双手背在身后,板着脸冲苏希锦点了点头。 几月不见,这只糯米团子长高了,也成熟了一些。 “微臣参见六皇子。” “平身。”他小脸紧绷。 苏希锦挑眉,“殿下今日怎有空出来?” 六皇子似有欢快,也有担忧,“韩夫子走了。” 言下之意,韩夫子走了,所以他能出来浪了。 苏希锦心中好笑,她听宫人说起过六皇子,据说韩韫玉教学严格,每日写几篇字,背几断书,任务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是陛下亲派之人,身份地位高,学识渊博,态度严谨,六皇子不敢反抗,还十分听他的话。 “听说此去危险,苏大人不担心夫子?” 想套话?苏希锦神色无谓,“不担心。” “你!”他瞪她,“没良心。” 苏希锦点头,“六皇子不也赶着时间放风?” “本殿下跟你不一样,你是夫子未婚门的妻子,”六皇子小模小样,“带本殿下出宫。” “为何?” “皇叔受伤,本殿下想去看看他。” 说到底还是想出去玩。 苏希锦看着他身后一群紧张的宫女,正打算找个理由拒绝,就见解仪坤迎面而来。 “苏大人,出事儿了!” “怎么了?”苏希锦暗道他来得及时,演技逼真。 “女医馆误诊,闹出人命。你家的大夫被大理寺带走,听说医馆也被大理寺封了,外面有个丫头让我给你带个信。” 苏希锦蹙眉,“真的?” 不是为了她脱身找的理由? “我骗你做甚?”解仪坤白了她一眼,“你最好做好准备。” 女医馆明面上是小李大夫等人经营,但京都都知背后做主之人是她。 若医馆真闹出人命,说不得她也会被牵连其中。 第124章 女医馆出事 女医馆自推出以来,深受女子喜爱,一是价格低廉,不以盈利为目的;二是大夫都为女子,诊治方便;三是医术精湛,有华痴在背后坐镇。 从开张到现在大半年,从未出现误诊情况。小李大夫从医多年,经验丰富,更有华痴作为免费顾问,可谓是双重保险。 此刻听见医馆误诊,误诊的对象还是小李大夫。苏希锦除了惊讶,还有担忧。 这个世道女子生存艰难,若惹上官司,一辈子毁于一旦。 因此当苏希锦听到解仪坤的话后,立刻赶出宫门。 大庆门外,巧儿心急如焚,抱着双手,来回不停踱步,双肩垫起积雪而不自知。 “大人!”见到苏希锦,巧儿如遇救星,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苏希锦示意她不要慌张,“先说下具体情况。” “今早李大夫如往常一样在馆内看病,大理寺的人突然出现,说李大夫开错药吃死了人,就把她抓走了。” “我出来时,官府又来了一队人,说要封了我们医馆,还要将馆内值班之人带走。大人,李大夫行医严谨,有一点拿不准的就会问华大夫,不可能会开错药。” 这一点苏希锦也知道,但事无万一,“可知是哪一家人?有没有禁忌药物?” “这个我也不知,当时我并不在医馆内值班。” 巧儿神色仓惶,心如乱麻。 “先上车去医馆看看,”外面雪大,苏希锦示意她进马车再说。 “医馆最近可有得罪人?” 巧儿想了想,坚定摇头,“没有,我们一直按照大人说的不以盈利为目的,关爱女子,救死扶伤。” “况且,”她抬头看了苏希锦一眼,话语隐晦,“大家都知医馆受大人青睐,无人敢上门找茬。便是那些羡慕医馆生意的,也只是请了女大夫坐镇自家医馆。” 请女大夫,便多了一个女子岗位。 这是就是苏希锦所希望的良性竞争。 驾车来到西街,离医馆还有一条街时,马车被人拦截下来。 “车里可是苏大人?” 苏希锦撩开窗幔,见邱筠筠一马横跨在大街上,鼻尖泛红,双手紧绷。 “正是。” “大人可是要去女医馆?”他问。 “正是。” 他脸色突变,跳马走到马车旁,“大人不能去。” 苏希锦皱眉,“为何?” “大人可知当朝官员不可经商?” “我知,”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官员都不可经商。“但你放心,女医馆并不在我名下。” 女医馆采用的是股份责任制,每位加入医馆的大夫,工作满一年后,都会获得股份。苏希锦一股不占。 “那也不能,”邱筠筠神情严肃,“谁都知晓大人与女医馆关系匪浅。如今各方耳目都盯着医馆大门,今日只要大人出现在医馆,御史台的折子马上就递到陛下案前。” “大人……”巧儿看向苏希锦,充满担忧。 苏希锦摆了摆手,她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女医馆是我提议创办,她们信我而聚在一起,视我为支柱。医馆大夫皆为女子,胆小柔弱。此刻我若不在她们身边,便失了信念,以后如何长久?” 她言之有物,邱筠筠听后不免迟疑,心中产生了动摇。 苏希锦见状,近一步劝解:“邱大哥,小李大夫乃家中独女,舍弃自家医馆跟着我,只因心里有梦。” 语气柔和,句句在理,邱筠筠有一瞬间萌生退意。然想起韩韫玉临走时交代的话,又逐渐硬下心肠。 “下官受韩大人所托,保大人安全。此事与大人不利,下官必定不让大人以身犯险。”邱筠筠目光坚定,寸步不让,“苏妹妹,你既然叫我一声邱大哥,就听哥的,不要去。” 苏希锦眯眼,隐隐有些怀疑,“邱大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邱筠筠摇头,“但韩少卿一离开,大理寺就让人封了女医馆,我怀疑他们另有图谋。” 说不得就是逼苏希锦下场,抓住把柄,撕开一条口子。苏希锦获罪,举荐她的韩国栋祖孙自然也受牵连。 “大人,”巧儿抓住苏希锦衣袖,恳切请求,“你听邱大人的,不要去。反正现在医馆也被封了,大人去了也晚了,何必搭上自己?” “苏妹妹,”雪花漫天,邱筠筠鼻尖绯红,但他好像不怕冷似的,仍然劝阻:“我如今在大理寺当差,若小李大夫真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还她一个公道。” “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希锦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我怀疑此事有异,但我没法与她们联系,一切就拜托邱大哥了。” 邱筠筠紧张的心松散下来,“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苏希锦又道:“牢里湿冷,若有可能,希望邱大哥给她们添两床被子。若真是医馆误诊,我们接受一切判决。” 邱筠筠脸上立马浮现出明朗的笑容,“放心,快回去吧,等我消息。” 苏希锦内心却不如她心里想的那么轻松。 若真是误诊,医馆背上人命是必然的。若非误诊,小李大夫是冤枉的,背后之人必定得让她脱层皮。 她心绪不宁,担心误诊,又担心牢里的几位女子。 林氏总觉得那台纺车上的木橼很熟悉,这日午睡时,脑海里打了个机灵,猛然想起了什么。 她从床上爬起来,到堆放杂物的库房一看,好家伙,纺车不翼而飞。 还有什么是她不明白的? 转头就找公输大师算账。谁知这老头儿灵光得很,见她来了,死活不开门。 “都是你女儿的主意,你找她去。” 林氏只能调头来找苏希锦,到了门外见气氛不对,心里的气散了一大半,“这是怎么了?” 苏希锦起身迎接,“娘,你找我?” 女儿娇小柔弱,心怀天下,林氏莫名底气不足,憋出一个笑容,“也没什么大事,娘就想问问那台纺车去哪儿了……呵呵。” 苏希锦心里咯噔一下,“被公输大师拆给了飞梭织布机。” “哦,”林氏拉长了声音,勉强笑道,“拆得好,拆得好,只要对你有用就成。” 苏希锦眨了眨眼,这反应不对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林氏将手背于身后,“娘就来问问,你有事先处理,娘亲不耽误你时间。” 女儿乖巧懂事,孝顺听话,肯定是公输大师撺掇的。 她心中想,理直气壮来,虚心冷气离开。 苏希锦眨了眨眼,一头雾水。 晚上,邱筠筠终于送来了消息,“我去牢里看了李大夫,她说病人是昨日午时来的医馆,当时称月事不调,请她随便开点药。” “她见姑娘眼神漂浮,不像说实话。便替她诊脉,诊出怀孕三月。那姑娘见状也不瞒着,直言要一剂落胎药。” “李大夫说女医馆从不开落胎药,除非爹娘陪同,或年满十八岁。” “那姑娘听后就走了,不多时请来一民妇称是她娘亲。李大夫见两人并不亲近,怀疑她在撒谎。与前去拿药材的华大夫商量后,开了一剂中成药,对身体和胎儿都无害。” 苏希锦闻言,紧绷的神经蓦然松懈,思索道:“无论是落胎药还是中成药,都是寻常之物,并不会致人死亡。且华大哥也在场,两人诊治绝无可能会出错。此事定然有异。” 华痴之名,形同神医。治好了无人能治的肠痈,京里的达官贵人都高价请他看病。 区区中成药,无须挂齿。 “我也觉得有异,”邱筠筠想不明白,“但死者生前未吃其他食物,喝了女医馆的药后,才不省人事。” “会不会是有人把她的药换了?” “不能,”邱筠筠摇头,“大理寺查过她当日饮食,除了女医馆开的药,别无他物。除此之外,药渣也与女医馆开的药物一般无二。” “会不会是她身上有其他隐疾?” “没有,她从小身体都极好。听说连风寒都极少得。” 苏希锦拧眉,“难道真是中成药不适合孕妇?但不能啊,小李大夫行医多年,且华大哥也在,不可能会出错的。” 邱筠筠听后沉寂下来,此事确实怪异,可他们找不到一点线索。 苏希锦叹了一口气,“如此,大理寺怀疑女医馆也是应该的。” “她们在牢里还好吗?” “一切都好,还让你不要担心。” “几时定案?” “若查不出来原因,三日后定案。” 只有三天时间,苏希锦抬头,“尽管没有证据,我怀疑此事有异。” “我也怀疑。”跟着韩韫玉办案这么久,在加上本身从事捕头工作,邱筠筠直觉里面不简单。 药不可能有错,肯定是别的地方错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时代不能解剖尸体,只能通过他人描述作为证据,否则说不得还有其他线索。 “邱大哥能带我去停尸房吗?” “你!”饶是邱筠筠武将出身,从小不拘一格,行事随意大胆,此刻也被她吓了一跳。 “苏妹妹,”他用了好久来平复心情,不赞同道,“你怎能去那种污秽之地?” “且大理寺都查不出来的案子,你毫无经验,如何能查出?” 苏希锦抿嘴,意识到此事不通,就是想去看看,否则心里不安。 “你别担心,今夜我找个机会,再去开棺验尸。” “多谢邱大哥。” 邱筠筠摆手笑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何需用谢?且此为我大理寺的案子,必然要查清,还所有人一个还清白。” 不出意料,第二日早朝苏希锦又被御史台参奏了。 南方雪灾情况危及,周武煦心情急躁焦虑,寝食难安。 这日与众臣商讨完雪灾之事,御史台舒大人突然向皇上呈了一道折子。 “臣要参翰林院苏大人经营商事,草菅人命。” 周武煦锐利的眼里划过意外,他看了苏希锦一眼,问道,“舒卿何出此言?” 舒御史持笏垂首拱手道,“翰林院苏大人私开医馆,误诊致人死亡。死者爹娘状告到大理寺。昨日大理寺已经派人封了医馆,抓了庸医。” 周武煦眸子漆黑,看向大理寺卿,“此事千真万确?” 大理寺卿出场作证,“回陛下,女医馆确实有误诊情况。但医馆是否为苏大人所设,还得问过户部,才见分晓。” 新进的户部尚书肃容出列,“回陛下,医馆契书上并未写苏大人之名,也不再其亲属之列。” 一个两个踢皮球,舒御史冷哼道,“谁人不知女医馆明面上是几位女大夫坐镇,实际上苏大人才是幕后得利之人?” “有多少病人前往女医馆就诊,不是看在苏大人的面子上?” 女医馆自开张以来,声名远扬。当初还因为它“不以盈利为目的”的理念,给苏希锦带去过贤名。 这是所有人都听过的事,辩无可辩。 “苏卿,舒御史所说是否为真?”周武煦眸子里划过一片暗芒。 欣赏、重用苏希锦是周武煦一惯的作风,但正因为如此,对她才格外严格。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这是帝王之术,一味的宠,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年纪轻轻,身边花团锦簇,谁知哪一天就花了眼? “回陛下,”苏希锦上前两步,躬身道,“女医馆当初是臣提及,臣怜惜女子看病不易,加上陈氏案中,许多受害女子无家可归。臣便让人教她们习字、医理或留在医馆打杂。但自医馆开张后,臣少有来往,也不曾利用职务之便谋求福利。” “医馆是苏大人创立,明面上你是没有参与,谁知后面有没有获利?”舒御史并不放过她。 她说的提及,他却直接改为创立,好一个偷换概念。 若是她认了,便是有人想保她都难。 苏希锦言辞恳切,“我只是提出设想,并未亲自参与其中。当初提出女医馆这个理念,只为解决女子就医难的问题。女医馆不以盈利为目的,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它采用的是股份制度。每位女医馆的大夫、甚至有心做慈善之女子,都能成为女医馆一员。这一点,户部的契书上应该能看明白。” 御史台才不管她说什么,只明白一点,“这么说,苏大人承认你与女医馆关系匪浅?官员应远离经商之人你是明白的吧?苏大人知法犯法。现在医馆误诊闹出人命,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苏大人就不需为此担责吗?” 苏希锦皱眉,不等她说其他言语,又有御史大人出来站台。 “不管如何,此事已经闹出了人命,当给百姓一个交代。” 第125章 苏希锦受教 “且等等,”职方司解仪坤突然发出疑问,“臣有个疑问,医馆算经商吗?” “收取诊费,如何不算?”舒御史想也没想就反驳。 其他人却沉默了,商人是商人,大夫是大夫。商人在士农工商之列,大夫却只是中九流。 商人重利,医师救人,两者形式不同,社会贡献不同。何况女医馆的形式,有点像捐赠。 “大夫自然不算商人,就明面来看,苏大人的举措在于推广医术,其初心和行径是好的。倒与奸商相去甚远。”尚书丞有言。 “因为初心好就要免去罪责吗?医馆误诊乃事实,女医馆由苏大人提议建立也是事实。当务之急当如御史台所言,给百姓一个交代。”有臣子曰。 “若因医师误诊而惩治大夫,或责备苏大人,有失偏颇。”此言集贤院学士不同意。 “《周礼》有记,扁鹊曾言,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可见大夫出诊并非十拿九稳,便是神医也有误诊之时。若因如此,以后谁还敢治病救人?” 这个说法也是一个问题,众人不由沉思。 大夫治病救人,本就仁心仁意,有时拿不准时,还得用猛药。若因此而责罚大夫,以后谁敢治病? 这苏大人也是,干什么不好,要去插手行医之事?既不得利,还费力不讨好。 有这功夫不如让下人开个茶楼,躺着也挣钱。 “学士此言差矣,若误诊不惩罚,是否以后谁人都可治病,谁人都可借医杀人?”御史台刘大人言道。 此言有理,殿内许多官员皆点头赞同,误诊必须得到惩治,只非以命偿命罢了。 大理寺卿是个严谨之人,眼见着众人火急火燎往误诊之上扯,想起昨日邱大人禀告之事,心下不由忐忑。 “那个……”想了想,还是打断众人的话,“误诊之事还有待商榷。” 一堂子人顿时全看向他,“你方才不是说有误诊吗?” 扯犊子呢。 大理寺卿苦笑,“臣是说目前有误诊情况存在,然离案子审理还有两日,之后有变数也说不一定。” 众人不免觉得泄气,可误诊与否真的与御史台弹劾之事有关吗? “陛下,”舒御史再次拱手道,“误诊之事暂且两说。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苏大人身为官员,与女医馆私下往来,有僭越之嫌。若不惩处,是否以后每位官员都可插手医馆之事?” 周武煦睥睨着众人,眼神幽深,并不言语。 好不容易抓到苏大人的把柄,众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互视一眼,决定火力全开。 “陛下,臣以为舒御史言之有理,就根本来讲,大夫行医治病,收取诊费。与商人易货无二差别。身为官员当公正行事,一视同仁,不可参与其中。苏大人所为显然僭越职责。” “陛下,”尚书丞不认同,“苏大人乃推广医学,利于民生。且她不曾从中获利,其高尚品性实应嘉奖。” 谢侍郎冷哼一声,上前禀明:“陛下,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主妾无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臣知陛下爱护苏大人,然应赏罚分明。苏大人推举女医,当赏。与医馆来往不清,当惩。” 周武煦神色微变,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闭嘴。 他转头看向苏希锦,“苏大人你以为呢?” 苏希锦抬头正色道,“创立医馆乃臣初入朝廷之时的提议,身份观念未曾转换过来。臣以为创立医学是好事,却忽略了对其他医馆的不公平。且臣若有想法,当禀告上级或陛下,得到允许后再各司其职。对此,臣认错。” 若当真误诊,她也认。 周武煦点了点头,脸色平静,无喜亦无怒,“如此,便罚俸三月,闭门思过一月。” 苏希锦领罚叩恩。 眼见着苏希锦受罚,舒御史心中一喜,就要借势弹劾韩国栋。却被人狠瞪了一眼,于是呐呐闭嘴。 早朝散了,苏希锦回府闭门思过。 这是她第一次被陛下惩罚,坊间很快传言她失宠了。 于是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替她鸣不平。 “女医馆生意爆满,谁知道她在里面吃了多少腌臜物?” “也不能这么说,女医馆每笔账目都公开写在医馆门口的。” “头发长,见识短,她写你就信?谁知道她有没有写完?有没有作假?” “苏大人开办女医馆是利民之事啊?为何会受罚?那以后谁还敢开医馆?” “要我说陛下就该撤了她的职位,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 “不止苏大人,我觉得女医馆那些大夫,都应该回家。这样抛头露脸,带坏风气。” “也不能这么说,女医馆大夫医术高明。我隔壁那家妇人,病得皮包骨了。结果吃了女大夫几帖药,哎,就好了!” “……” 三公主府,一名侍女奔跑于红色长廊,脚尖轻快,欣喜若狂。 “公主,有喜事。” “什么喜事?”三公主拧眉,她手握玉盏,衣襟半开,身前匍着一粉面男子。 “奴婢方才出去给公主买酒,听人说苏大人被皇上禁足了。”侍女眉飞色舞,将坊间传闻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匍着的那男子立刻抬头,面带谄媚,“小的恭喜三公主大仇得报。” 三公主微愣,府里关了这么久,猛然听说大仇得报,却不似那般开怀。 “这人真令人讨厌。”最后,她烦躁地说了句。 直脾气,丁是丁卯是卯,不懂得转弯。脑袋里不知装了多少戒律清规。 不用上朝,苏希锦闲暇时间便多了起来。她让花狸去店铺给她买了几本破案类。 翻了几页,不是主观臆想,就是神佛托梦,使得她没有看下去的欲望。 邱筠筠得知她被禁足之事,前来探望她,“是我没用,没找到线索,还是让你被禁足了。” 苏希锦摇头,“陛下罚我之事与误诊无关。” “我觉得开办女医馆是好事,”如许多人一样,邱筠筠也觉得应该开医馆。 苏希锦没过多纠结于此,问他:“找到线索了吗?” “没有,”邱筠筠情绪低落,只有两天时间了,“以前跟着韩大人,觉得这些事处理起来挺容易,轮到自己,才觉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苏希锦含笑,将手中书籍放于案上,不能前去现场,她也没有线索。 “你还看这个?”邱筠筠瞧见她手里的书籍,不由惊讶,“这些都是民间书生胡乱猜想的,一点用处都没有。你要真喜欢这个,不如看看韩大人的手记。” 苏希锦挑眉,“什么手记?” “韩大人自己写的书,”邱筠筠神色崇拜,“韩大人每次破案后,都会将案子记录下来,整理成册,里面包括自己的感想和经验。我曾有幸拜读过一次,韩大人真真是……聪明绝顶。” 苏希锦诧异,还有这事?不过这确实像他的性子。 邱筠筠又感叹道:“韩大人说,人不会无缘无故而亡,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凡事发生,必然会留下线索。所以当发生命案之时,要多寻找线索,多联想因果,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有时一片指甲、一根针线、一根头发都可能……” 话说一半,声音渐消。 “可能什么?”苏希锦抬头。 却见他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灵魂好像飘到了九霄云外。 “我知道了!”邱筠筠突然大声喊道,“苏妹妹且等等,我有线索了。” 说完不等她反应,迈着坚实的大腿飞速离开。 来去匆匆,独留苏希锦一头雾水。 一直到傍晚,苏希锦都没等到他回来。 反而是擦黑时分,韩国栋来到了她的府上。 这是出仕以来,韩国栋第一次单独见她。 苏希锦隐隐有所猜测,恭敬地倒了一盏茶,站在他身边。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胡椅,明明是在苏府,看起来他才是那个主人。 “老师前来,可有人看见?”苏希锦问。 官场忌讳多,如今两人同朝为官,私下见面几乎没有。更不要说她如今受罚在家,闭门不见客。 “你不必担心,我有陛下的默许。” 韩国栋淡定地喝了口茶,抬头看着她问,“想必你很疑惑,女医馆开张大半年,为何现在才处罚你。” 苏希锦点头,今日之事确实古怪。女医馆五月开张,至今已有七月。要去觉得不对,以她当红的势头,早就被人弹劾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陛下也有自己的想法,”韩国栋放下茶杯,语重心长,“你年纪轻轻已为五品翰林侍读,放眼整个历史,无一人能与你相比。” “你有如此成就,我们都知是因为你的奇思妙想和能力,但外人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只以为这是你的运气。” 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父母为之计深远,陛下也一样。一是怕把你抬太高,成为众矢之的。二是担心你年纪轻轻,就有此成就,过高的嘉奖,与你将来不利。” 简单来说就是怕她飘了,得打压她一下。上位者惯用的招式。 苏希锦心中不由感慨,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可以说一切都太顺利了。老师对她好,周武煦对她好,身边每一个人都对她宠爱有加,仔细想来,竟从未有过挫折。 “弟子明白,”她骨子里是个成年人,自然明白这样做的目的和背后的真心。 韩国栋就喜欢她这一点就通的脑子,“以上只是陛下想对你说的话,不是师父要教给你的。” 苏希锦正在感动之处,闻言不禁愕然,抬头看向他,难道他还有高招? 韩国栋一抚胡须,眼里有笑,“创立女医馆,你后悔吗?” 苏希锦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悔。” 女医馆利大于弊,不能因为一个不确定的误诊而否认它的一切。 韩国栋点了点头,这才是他的弟子,“创立女医馆没有错,错就错在你太正直了。” “啊?”苏希锦大感意外。 多少人在背后骂她小狐狸,狡猾,阴险,谄媚。第一次听人说她正直。 韩国栋见她不解,冷冷道,“放眼整个朝廷,哪家没有几家商铺?哪家没有几桩荫私?否则他陈氏、谢氏、吕氏的钱从哪里来?所以师父说你错了,错就错在太直白,不够狡猾。” 此事但凡她多说一句,将陛下摆在前头。那是名也有,利也有。何至于被人拿到台上来说? “此为第一点,”韩国栋说完,瞥了眼桌案,上面的茶已经所剩无几。 苏希锦连忙为他添杯续茶。 “这第二点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吹了吹杯中泡沫,看似随意,实则严肃,“入朝为官当忠君爱民。但你要永远记住一点:所谓忠君爱民,永远是忠君在前,爱民在后。无论何时何地,陛下才是在第一位。” 这是隐秘的,赤裸的,现实的为官之道,也是人心。 苏希锦皱眉,这与她为官理念相违背。 在她心里,当官就是为百姓谋求福利,为百姓做事。陛下重要吗?重要。 但在第二位,没有超过百姓。 这就是封建社会与社会主义社会本质的不同。 一个为民,一个为君。她有社会主义的思想,却处于封建社会的土壤,两者相交必然产生水土不服。 尽管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尽量规避、适应,然还是跳不过这个现实。 当忠君与爱民矛盾时,她该如何选择? 她神情不定,韩国栋如何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犹是很担忧,“陛下是明君,但陛下也是人,他也会有老的一天。你能保证他永不会变?或是下任帝王也如当今一样宽容?” 自然不能,周武煦只有一个。他的贤明世所罕见。 “你要记得,陛下可以爱民,然臣子永远是忠君大于爱民。” 至少嘴上得这么说,但怎么做还在她。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这不是教她阳奉阴违吗? 人老了,许久不曾夜间出巡,韩国栋起身,摸着她的脑袋,语气又恢复了几分轻松。 “今晚好好想想吧,经此一役,你也算长点记性,以后圆滑一点。官场不比其他,动则要人性命。师父不能护你一辈子,最终还得靠你们自己。” 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如果不是将她当作自己人,当作亲生孙子孙女来看,以他老谋深算的性子,何以会说出得罪陛下的话? 苏希锦心头除了感激,还有感恩。 她何德何能两辈子都遇到掏心掏肺对她的长辈? 她起身送别,却被他摇手推辞,“你风寒刚好,仔细又复发。” 夜黑风高,月光照射在积雪上,室外皎白一片。 前路清晰,无需烛火。 韩国栋的身形渐渐消失在门外。 是夜,邱将军府门突然被人敲响。 门房带着浓重的火气开门,“谁呀?半夜三更不睡觉,做鬼呢?” 后门处,一道焦急惊恐的女声响起,“我找邱大人,请邱大人救救民妇。”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后换地图,文相之路进入第二个阶段。女主展示自己治民才能。 第126章 双生子 夜晚的邱府,孤灯常明。 邱筠筠自睡梦中被人叫醒,披着毳衣就去见客,心里也暗暗奇怪。 虽说他在大理寺当差,被人称一声大人,然算不得大理寺掌权之人。若有人申冤,肯定是去刑部,或找上头几位,何至于找他? 他生性仗义正直,只稍微疑惑了一下,便放到一边。 谁知那妇人见到他第一面,就跪下哭道:“民妇知道秀儿是如何被杀的。” …… 在女医馆被封之时,京里许多医馆推出女大夫就诊的方式,争取多分一杯羹。 苏希锦因着医馆之事闲赋在家,正好处理纺织厂之事。 因着女医馆的教训,这次她直接将纺织机捐给户部,转而将图纸公开。林舒正一早得到消息,令人开办了纺织厂。 第二天医馆案开审,许多人前去围观看热闹。 审案具体过程苏希锦不知,只知死者名叫秀儿,脑袋被一根烧红的铁钉贯穿,当场死亡。 “我们仔细检查了死者全身,就是错过了脑袋,”邱筠筠捂脸感叹。 伤口被头发挡住,他们竟然没发现。 苏希锦觉得不可思议,“你们没注意烧焦的头发?” “没,伤口小,又被人处理了。”邱筠筠汗颜,“那王公子可真心狠,为了娶富家女子,竟然将婢女杀害。” 原来那日前来买药的女子是王家的婢女。王公子要娶妻,便骗她说只要打了胎,就纳她为妾。其实私下早就起了杀心。 “不止如此,他还与好友柳某,一起密谋杀害柳某之妻卢氏。” 结果被卢氏听见,立马告到邱筠筠处。 “为何会去找你?”苏希锦不明白。 一般这种就会击鼓鸣冤,或者状告衙门。 “女子不易,她没有证据,衙门不受理。”邱筠筠只觉怜悯,“又听我在查秀儿之事,便疾病乱投医,找到了邱府。” 原是王公子对柳某道,“你且按照我说的法子做,便是官府也拿我们没办法。那大理寺的邱大人日日开棺验尸,还不是没查出来?” 卢氏偷听到后就找上了门。 “卢氏如今如何?” “官府判了和离,王某徒四年,柳某徒三年。” 王某杀婢女只徒一年,剩下三年是谋杀卢氏未遂。 奴仆为贱籍,属于主人私人财产。苏希锦心中不适,同样为人,在法律上竟也分了三六九等。 “那王公子是做什么的?如何知道这个杀人方法?”她问。 此法隐秘,书上并无记载。 “他就一有钱闲人,”邱筠筠也颇为奇怪,“说是一江湖说书人告知他的,反正就一奴婢,死了也就死了。唯一没料到你被御史台弹劾,引起了皇上重视。” 苏希锦冷笑,哪里是没料到,分明故意挖坑弹劾于她。 “好在如今事情真相大白,女医馆洗刷冤屈,苏妹妹你也安全了。”邱筠筠笑道,他总算没辜负韩大人所托。 苏希锦跟他道谢,送他出府,在门口见到周绥靖。 “苏妹妹,苏妹妹,叫得好亲热。”周绥靖酸溜溜道。 苏希锦挑眉,“你腿好全乎了?” “早就好了,”他浑不在意,一甩脑袋,大掌落在她肩上:“苏妹妹,叫声周哥哥来听。” 苏希锦顿觉双肩一沉,忍不住翻了白眼,“周哥哥?我还靖哥哥呢。周绥靖我看你伤的是脑袋吧?” “哇,我好心看你,你却不知足,”周绥靖瞪大眼睛尖叫,“你这么凶,韫玉知不知道?” 苏希锦懒得离他,身子向下一蹲,躲过他的魔爪,拍了拍肩,“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正经让他说话,他却不说了。 苏希锦起疑,抬头看他。 “你说我是不是特没用?”他突然问。 他神色黯淡,粗矿刚毅的脸露出几分茫然。 “谁说的?”苏希锦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惶张神情,不由一愣,“你是庆丰八年的武状元,堂堂郡王爷,如何没用?” “那我怎未打过北蛮子?”自习武以来,他第一次正面比试,却当众输给了辽国人,“聂指挥史可以,邱将军可以,唯独我不可以。” “你跟你讲周绥靖,”眼见他开始钻牛角尖,苏希锦莫名心慌,“你现在的状态跟想法都很危险。那铁奴是辽国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猛士,身经百战。你才十九岁,又未上过战场,能逼他发狂,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不语。 苏希锦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忍不住揣测:“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他矢口否认,“既然你没事,那我回去练武了。” 苏希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总觉得不安。 今年大雪不断,南方不时传来雪灾的消息,周武煦忧思不绝。 每日上朝,大臣们提心吊胆。 离过年还剩十几天时,突然传来好消息,商州雪灾得到遏制,楚王不日回京。 周武煦大喜,当着文武百官面夸奖楚王,赏赐楚王妃,夜里留在了皇后寝宫。 朝廷众人一改颓势,个个奉承楚王、吕相一派。 吕相享受着重臣恭维,私下却对吕皇后道,“楚王野心甚大,你终非楚王生母,要另作打算。” “爹爹放心,”吕皇后四平八稳,声音轻徐,“只要吕婕妤在我手里一天,他就不敢有二心。” 正是如此,吕相才更担忧,“狼崽子终会长大,猛虎也有噬主的一天。以前让你去母留子,永绝后患,你心软不听。让你将阿芙接进宫,你也不听。现在让你善待吕婕妤,你依旧不听。焉知楚王上位,不记恨与你?” 吕皇后不以为然,“我自小将他养在身边,若还养不熟,那真是白眼狼。真要有那么一天,天下百姓都不会放过他。” 哎,女儿糊涂不听话,吕相唯有叹息、后悔。当初若是换小女儿进宫,该多好啊。 年关将近,苏府里喜气洋洋。商梨随华痴住到苏府,与林氏一同置办年货。 因着不用上朝,苏希锦也闲了下来。时而看书,时而编整史书,有意见便让逐日送去史馆。 日子不紧不慢,直到年前三天。 林氏问苏希锦,“还是照往常一样的年礼送去韩府吗?” 苏希锦深知她在套自己的话,以前她与韩国栋是师徒关系,而今多了一个未婚门的孙媳妇。 “多送一份。” 林氏听后,不由一喜,就听苏希锦道,“郡王爷也在韩府,他那份也送到韩府。” 林氏脸色不由一垮,暗示她:“真不送了?” 苏希锦忍笑,“不送了。” “哎,”林氏叹气,“这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的,不知韩大人怎么样?他一个人在外地,没个可心人怎么成?” 苏希锦心头一悸,忍不住恍惚。 橱柜里的紫色珠钗,散发着幽幽光芒。 得不到回答,林氏摇头离去,她这个女儿啊,脑子是铁打的。 “等等,”苏希锦叫住她,“再送些保暖衣物,郡王爷那边也要送。” 这才对嘛,林氏笑着答应。 到了下午,林府那边的年货也送了来。以往都是林舒正亲自前来,这次换了林府管家。 林氏见后心底黯淡,她要是多生一个女儿就好了。 今年的除夕夜,周武煦宣布一切从简,宫宴由一百零八道,改为七十二道。 苏义孝夫妇进宫参宴,苏希锦一个人留在府里。去年没入仕,今年被禁足,合该她讨不到饭吃。 “大人,方才有人递了一包东西,指名送给你。” 包裹很轻,里面装着一座小冰雕,一块玉佩,一条围脖和一封信。 是韩韫玉送来的。 信里记录着他每日所见所闻,以及雪灾进程。 “……遵从内心,不畏他言,一切有我,二月归。” 他知道医馆发生之事,安慰她不必听从其他人的言语,尊崇自己内心。 为君为民,不如为自己的初心。苏希锦心头一热,埋藏在心里深处的郁闷烟消云散。 一月二十七,吴王妃诞下双生子。 有人称大喜,有人称大凶,坊间众说纷纭,连皇宫都沉默了。 吴王府,郑曲儿浑身冷汗,面色惨白。 乳母将孩子放在她身边,红光满面,“好俊俏的皇孙,王妃快看。” 郑曲儿低头细看,眼里充满慈爱,“王爷看过了吗?” 她笑着问,因为疼痛,声音颤抖而微弱。 产房众人抿嘴沉默,乳娘高氏笑道,“王爷想必正高兴呢。” 郑曲儿收了笑,问一旁的婢女,“暮儿,王爷可是在侧妃那里?” 叫暮儿的婢女小声回复,“回娘娘,王爷不在府里。” 郑曲儿先是一愣,随即若无其事看向孩子,“抱去喂奶吧。” 西街永宁巷有一处酒馆,酒味醇厚香浓,寻常许多军中汉子来这寻乐。 今日整个酒馆却空荡荡的,被三人包了场。 “吴王妃正生产,王爷不回去看她?”聂吟霜手执酒坛,仰头倒进嘴里。 吴王便起身,“该是回去了,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聂吟霜将酒坛掷于桌上,冷笑,“你若回去看她,以后就不要见我了。” 吴王脚下一顿,脸上带着几分讨好,“本王不是回去看她,父皇的圣旨该到吴王府了,若本王不在,如何像话?” 说完,他朝一旁的韩珠玉使了个眼色。 韩珠玉拉着聂吟霜衣袖,柔声劝解,“吟霜,再不回去,聂指挥史该怀疑了。” 聂吟霜想到自家爹爹,神色微变,“你走吧,我也该回去了。” 吴王如蒙大赦,临走感激的看了韩珠玉一眼。后者脸如敷粉,粉白可人。 三人在酒馆分开,聂吟霜带着酒气,摇摇晃晃回到聂府。 “你去哪儿了?” 一道冷肃的声音自门内响起。 聂吟霜撇了撇嘴,若无其事进屋,眼神迷离,“喝酒去了。” 聂指挥史目光锐利,“跟谁?吴王吗?爹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吴王已有家室,不是良配,离他远点。你为何总是不听?” 稀疏平常的慈父之话,落在聂吟霜耳朵里,顿时炸开了花。 “他不是良配,周郡王就是吗?爹爹拉着周郡王练武,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聂吟霜冷笑连连,“景王被天子猜忌,他一个遣送回来的质子,哪有资格做我的夫君?” 聂指挥史神情一滞,语气里也带了一点火气。 “你放肆,皇家之事岂容你置喙?” 聂吟霜索性扔下手中酒坛,不顾寒冷坐在地上,“爹爹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景王迎娶继室,身边的嫡子可不只有周郡王一个。” 聂指挥史见她越说越不像样,眉头深深拢起,“你不是想高嫁,压苏大人一头吗?刚好周郡王乃陛下堂弟,辈分在那里。以后苏大人见了你,还不是得向你行礼?” 聂吟霜捂着耳朵起身,将他的话扔在脑后。 堂弟?陛下已经不惑,等新皇上位,谁还记得他这个堂叔? 她不以为意,叛逆不服管教,聂指挥史终于忍不住发怒,“站住,看来爹爹平时对你太过纵容,才使得你无脑狂妄。那吴王妃刚诞下双生子,圣宠正盛。你就是嫁进吴王府,也不过侧妃,哪你立足之地?” 聂吟霜回头,不冷不热道,“爹爹不必担心,女儿自有打算。” 不撞南墙不回头,聂指挥史气极,“不用担心?侧妃说难听点也不过是个妾。我的女儿千娇百媚,身份贵重,哪有给人做妾室的?反正吴王府你想都别想。” “我别想进去?”聂吟霜终于忍无可忍,泪流满面,“爹爹以为我想嫁给吴王吗?还不是你满足不了女儿要求。我想嫁给韩韫玉,爹爹你允许了吗?” “你……” 韩家乃陛下宠臣,王公贵女哪个不想嫁?但哪个又能嫁? 平白遭皇上猜忌。 便是他们聂家,最好也是下嫁的好,无奈女儿削尖脑袋,一心想往上钻。 聂指挥史想了许多,终是叹息,“韩少卿已与苏大人订亲,他两两情相悦,你何必掺合进去?” “我不管,”聂吟霜哭道,“要么韩韫玉的平妻,要么二皇子侧妃,爹爹你自己选。” 聂指挥史一阵沉默,“你当真要如此固执么?如果五皇子妃呢?” 聂吟霜冷哼,扭头就走。 “好,”到底是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聂指挥史心疼又无奈,“等韩少卿治理雪灾归来,爹爹与皇上说说。” 二月初三,南方雪灾大定。二月二十一大理寺少卿韩韫玉、与尚书省李渭回朝。 皇上大喜,亲自迎接。升大理寺韩少卿为从三品尚书左丞。封 右散骑常侍李渭为左散骑常侍。 两人各有升职。 适时,聂指挥史趁着皇上高兴之际,请求皇上为小女儿赐婚。 “不知聂卿看中哪家的才俊?”周武煦问道。 第127章 苏希锦治瘟疫 “正是皇上身边的韩大人。”聂指挥道。 话落,众人神色皆变。 有人想韩左丞不是与苏翰林订亲了吗?难道堂堂指挥史家的嫡女,上赶着做韩家妾? 他们觉得荒唐又有趣,眼神在韩、聂、苏三人间来回,充满兴味。 苏希锦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刚解禁不久,就被架在火上烤,要不要这么刺激? 以吕相、谢太师为首之人面上不显,私下暗潮涌动。 枢密使掌军政不掌军队,指挥史掌军队不掌军政。两者分工合作,相互协作,相互制约。 若韩家与聂家联姻,不是将整个陈国军队掌握手中吗? 帝危,吕、谢两族危,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便是一惯精明老练的韩国栋,也忍不住眉头抖动,露出惊异之色。 “朕记得韩大人已与苏大人订亲,聂卿莫不是让朕棒打鸳鸯?”周武煦声音毫无起伏。 聂指挥史也知此事亏损,苦笑连连,“实在是小女对韩大人情根深种,每日借酒浇愁,以泪洗面。臣为人父,每每见状便心痛难安。臣不敢越过苏大人,只想为小女求个平妻之位。他日进府,也以苏大人为左。” 看热闹之人羡慕又嫉妒,韩大人好福气,年纪轻轻就可享齐人之福。 苏希锦冷然,好一个慈父!为了自家女儿,不顾天子猜疑,不顾同僚道德,当真是父爱如山。 若她今日没这官职,是不是得喝了毒酒,直接给他女儿让位? “你倒是个慈父,”周武煦意味不明,手指轻敲,斟酌出声,“聂卿拳拳爱女之心,朕也不能坐视不理。只还得问过两位当事人,苏卿你意下如何?” 突然被点名,苏希锦刹那意外,很快笑道,“陛下这话应当问韩大人。” 毕竟享齐人之福的可不是她。 语气里的揶揄,不要太明显。 韩韫玉俊脸无奈,声音清润疏离,“回陛下,臣此生唯有苏大人一人,不愿另娶她人。” 他穿着在外办公时的绯袍,绯衣艳丽,五官独绝,面色平静而决然。 吕相等人心下一松。 送到嘴边的人肉都不吃,看热闹之人不免唏嘘,那可是掌管全国禁军的聂氏嫡女! 以聂指挥史爱女之心,娶了她,就相当于手握半个陈国。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韩大人也不例外。 “韩大人,”如此不给面子,将自己的女儿置于何地?聂指挥史开口生硬,“小女只想求个平妻之位,不妨碍你与苏大人之间的婚约。” “在聂大人眼中,婚姻就只是一个位置吗?”韩韫玉忍不住皱眉,显然并不赞同,“在下官眼里,妻子当为一生一世相伴之人。聂小姐身娇体贵,英姿勃发,当配人为正妻。下官无意与令爱,还请聂大人莫要为难下官。” 为难……娶他的女儿难道委屈他了不成? 聂指挥史一时气恼,一时替女儿不值:一片真心喂了薄情郎。 全然不觉得自己逼婚有何不对。 “韩大人真乃痴心人,”最后是陶尚书令笑着解围,“聂大人,婚姻本为结两姓之好,既然韩大人无意,便算了吧。爱女有度,陈国年轻男子何其多,为何非要强扭苦瓜?” 他那女儿自己也见过,说是娇蛮任性都是美言。实则仗势欺人,无法无天,聂大人要不加紧约束,此早要毁在她手里。 不管处于各种目的,陶尚书话语后,许多人跟着附和。 周武煦也表示爱莫能助,毕竟两边都为宠臣,一个也不想得罪。 聂指挥史败兴而归,想到家里那个黯然销魂的女儿,只觉头疼不已。 苏希锦垂目,男人若无心,女人再美也没用。 …… 春寒料峭,宫里的雪早已融化,东京地势平坦,从高处望去,入目皆是四四方方的绿砖红瓦。 苏希锦坐在石凳上,听韩韫玉检查六皇子功课。 六皇子坐在她对面,规矩而乖巧,不敢有一丝错处。 “下官此次到得南方,雪灾四起,道路封堵,房屋破败,百姓缺衣少食。头天在屋里睡下,第二天可能就在雪堆里。” 他拿南方雪灾之事教导于他。六皇子如临其境,稚嫩的脸上挂满紧张和不解。 “夫子为何要将雪灾之事告知本宫?”六皇子问,他年纪小,便是知道了也无能为力。 韩韫玉身姿挺拔,玉脸肃然,“殿下年轻,应当知道人间的艰难困苦。不然血气方刚时,易声色犬马,动土木、兴甲兵,求神祷祠。” 六皇子如醍醐灌顶,全明白了。 一课毕,苏希锦与韩韫玉并肩行走于宫围之中。 苏希锦道,“六皇子善良聪慧,悟性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她小模小样,口气却与大人一般成熟。 韩韫玉含笑而立,侧耳倾听,雪灾凶险,危险无时无刻不在。此次平安回京,竟觉恍如隔世。 “你有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他问。 其他?苏希锦转头,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描。 韩韫玉张开双臂,任她打量,只耳尖偷偷染上红晕。 苏希锦眯眼,“你好像长高了。” 以前她能到他肩膀,如今只能到胸口了。 看了半天就看出这点东西,韩韫玉神色无奈,“我托人带的礼物,你收到了吗?” “你说冰块?”苏希锦挑眉。 不远千里送礼回京,就送了一块冰块。 他点头,“闲暇所刻,不知到你手里化掉没。” “一路温度都在零下,怎会化掉?”苏希锦说,“方才听你讲南方雪灾,想来死伤惨重。空智老头儿真有两把刷子,说有灾害就有灾害。” 老头儿?韩韫玉嘴唇轻勾,若让大师听见,指不定一蹦三尺。 “还有五天。”他突然道。 “什么五天?”苏希锦疑惑。 他却不再言语。 一直到苏希锦回府,都没得到解答。 雪灾定,周武煦派人前去灵隐寺上香还愿。却被空智大师告知大灾并未消解。 周武煦听后,辗转不安,彻夜未眠。 庆丰九年二月二十五,一匹快马深夜敲响宫门,来人自马上跌落,不顾膝盖疼痛,高举呈折,“陛下,登州八百里加急。” 周武煦自梦中惊醒,冷汗连连。 登州瘟疫! 今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苏希锦一身绯红官服,站在福宁殿内,听各位大臣商量对策。 然众人无计可施,自古以来瘟疫都是令人绝望之事。 它堪比死神,是历朝历代除了亡国之外,最可怕的事。 瘟疫一出,浮尸百里。 无人有办法,感染瘟疫之人甚至是疑是被感染人,都只能抬出去,听天由命。 尤其是前朝,皇帝下令直接封城,导致一城的人被饿死。 苏希锦拧眉,不说古代,便是科技发达的现代。众人对瘟疫都是讳莫如深,避如蛇蝎。 她甚至记得明代鼠疫京城死了五分之一人,直接导致灭国。 “陛下,为今之计当派大夫前往支援。” 一直巴不得打起来的吕相,此刻忘记得失,忧心忡忡。 谢太师也道:“登州知州齐允寒封城出逃,登州境内一片慌乱,百姓正想方设法逃窜。” 可以想象,若是被他们逃出来,整个陈国都将危矣。 周武煦自然知晓,此刻恨不得将整个太医院搬到登州。 “众卿谁愿前往登州,平时疫?” 他声音冷厉威严,目光锐利如刀。 众臣闭口不言,瘟疫不比雪灾,再不济还能躲进房子里。 瘟疫可是躲都没法躲的,去了十有八九会送死。 一直想立功的楚王、吴王,此刻偃旗息鼓,鸦雀无声。 其实不用他们毛遂自荐,各派大臣也不敢放他们出去。 好不容易等到两个成年皇子,若是死在外头,损失的可不止一人那么简单。 眼见着无人应答,苏希锦凝眉上前,“陛下,微臣愿意前往登州消除时疫。” 四角龙柱威严耸立,鸦雀无声的大殿内,苏希锦的声音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娇小玲珑的身影上。 他们不仅没感动,反而纷纷鄙视,不知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无知无畏。 那可是瘟疫! 一旦爆发便是屠城的瘟疫! 周武煦拧眉,目光威严,“你可知那是瘟疫?” “臣知,”苏希锦郑重点头。 她对这东西太熟悉了,曾经她也是时疫中的一员。 周武煦不语,他如此大力栽培她,可不是让她去送死的。 “陛下,苏大人年幼,不可担此重任,臣愿意前往登州。” 苏希锦身侧走上一人,那人面如玉般无瑕白皙,身如松柏般挺拔清雅。 正是韩韫玉。 “陛下,古籍关于瘟疫的记载和治理寥寥无几,他两年轻思虑不周,哪里见过这种东西?老臣愿意前往登州。” 武官队列之首的韩国栋向前一步,挡在二人身前。 一个两个都是他的宠臣,周武煦眸子幽深黯淡。 “臣对瘟疫并非一无所知,”苏希锦感动两人相护,却无法接受他们的好意。 关于瘟疫,可以说在场所有人,没有人比她更有经历和了解。 她熟读史书,对史上的瘟疫了如指掌。她又有超过他们一千年的科学治理经验。 “瘟疫分为人传人、动物传人,甚至动物传动物。病原体为病毒或病菌。一般通过口、鼻、血液、粪便等方式传播。所以一旦发现瘟疫,当隔离病人,查清瘟疫来源,查明传播方式,配置解药……” 她将关于瘟疫的一点一点梳理出来,众人听得入神,虽有怀疑,仍心服口服。 原以为她只是凭一腔孤勇,原来是深有研究。 只是,众人心中划过一个疑虑,她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知识? 这些东西史上从未记载,甚至超乎他们的想象。 “陛下知道臣的能力,臣愿立下军令状,瘟疫不灭,臣誓死不回。” 苏希锦说完,双膝跪地,深深叩首。 ……………… 在苏希锦为前去登州治理瘟疫之事,据理力争之时。百姓却将她视作祸国妖人,唾骂不止。 “知道吗?登州发生瘟疫,死了很多人。” “天降大灾,生灵涂炭。” “今年怎的这么多灾难?” 众人议论纷纷,突然有人捂着嘴巴,小声说道:“你们还记得去年春天那声巨响吗?” “那么大的动静谁不记得,听说是天神发怒!” “原来上天早就有预警了。” “我记得那时正好是苏大人考上状元之际……” 一粗壮男子忍不住狂暴起来,“我早就说了,牝鸡司晨,必有栽秧,诸位想想,是不是自苏大人入朝的时候,陈国就祸事不断?” “好像是这样,年前雪灾,年后瘟疫,女人真是晦气!” 流言仿佛又回到了去年春天,众人将苏希锦来来回回骂了个遍。什么女子不祥,牝鸡司晨。 什么从她当朝以来,不是雪灾就是瘟疫。 这会儿,所有人已经忘记她曾经作出的贡献。 “当初吃了木薯,我还帮她说话,现在想来是被妖法迷了心智。” 谣言如刀,刺得人生疼。 福宁殿,伴随着军令状的承诺,众人心头一震,觉得不让她前往登州,也说不过去。 韩国栋祖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许多平时看苏希锦不顺眼的人,都被她勇往无前的气势所震撼到。 心里甚至升起了:我还不如一个小孩的错觉。 震撼是震撼,还是没人愿意去送死。 周武煦看在眼里,犹觉失望。 “陛下,”一位六十来岁,须发皆白之人自人群中站了出来,“臣愿随苏翰林一同前往。” 是新任鸿胪寺少卿。 老人笑道,“臣年过花甲,该享受的也享受了,该争取的也争取了,此刻前去最为合适。且臣少时随父出诊,游历四方,也累积了不少药理知识。” “臣以为苏翰林所言合理,若苏翰林前去登州,老臣愿意以她为左,共治瘟疫。” 老人声音苍老却乐观,给人一种无形的力量。 原本剑拔弩张的朝廷,犹如春风抚过,瞬间柔和下来。 周武煦转头看向苏希锦,目光深沉,“你可想好了?” 苏希锦叩首,“臣想好了。” “你才十四岁,”他深吸一口气,终是妥协,“罢了。” 十四岁,苏希锦愕然,猛然转向韩韫玉。 他一向冷静清润的脸上苍白一片,瑞凤眼角红晕渐染。 第128章 鼠疫与隔离 今天二十五,后天便是她及笄之日。 原来之前他说的六天是这个意思。 周武煦最终还是应允了苏希锦的请求。只不过还另派了两位大臣跟随。 一位便是毛遂自荐的鸿胪寺少卿蒲帷之,一位是六品武将郭久让。 临走之前,周武煦单独留下苏希锦,“你可因禁足之事,对朕心怀不满?” 苏希锦摇头,“赏罚皆是天家恩典。臣为朝廷命官,在危难面前,应当走在人民的前面。” “你果然爱民如子,”周武煦神色复杂,终究不过一叹,“此一去生死不明,朕等你回来。” 苏希锦称诺,她道:“时疫是危难,也是机遇。” 培养向心力的机遇。 时间紧迫,苏希锦向太医院要了几个人,出宫后令花狸收拾行囊,自己则去了工部。 吴尚书不在,她将自己所要之物告知工部侍郎。 “此关系到成数万人的性命,下官已向陛下请示过,万望大人紧急加工。” “苏大人放心,本官虽不能同大人一起前往登州,但大人所要之物,本官必定全力送达。” 苏希锦连忙称谢,她让工部做的是口罩。 用两层布包两层棉,中间再包草木灰水浸泡过的木炭。这样一个简易的口罩便制作完成。 工部拥有飞梭纺织机,又有宫女太监帮忙,相信数日就能做完一批。 交代好口罩之事,苏希锦让追风前往女医馆,如若她记得没错,女医馆有没用完的口罩。 同时,她以皇家名义在民间组织医疗队,若有自愿前往登州的大夫,可享三年减税。 东京城内,苏希锦前往登州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城。 原先骂她之人或多或少感到愧疚,然更多是被流言洗脑的愚昧民众。 “为何派她前去?朝廷没人了吗?” “听说是苏大人自愿请命。” “哼,将功补过罢了,若真能治好瘟疫,我以后再不多说她半点不好。” “前去的还有蒲大人,郭大人,又不单她一个。” 晌午时分,朝廷派出的人整装待发。一行十二人,加上苏希锦和两位大人,剩下的便是太医和几位押运物资的士兵。 乍暖还寒,杨柳抽枝,叶芽嫩绿,微风中还带着丝丝寒气。 “还好天冷,否则时役传播范围更广。” 苏希锦拢了拢春裳,发端在风中微微颤抖。 韩韫玉身着一件雪白竹枝燕云锦,山水画般的眸子中染上淡淡忧虑。 “登州背水,北隔东海与辽遥遥相望,知州齐允寒出逃,如今值守之人乃王通判。此人忠心爱民,然为人固执拘泥,对你恐生成见。” “我知道,不会与他硬碰硬。”苏希锦乖巧应答。 韩韫玉见状,不由一黯。雪灾定,纵使他快马加鞭赶回来,仍不能陪她结发及笄。 双手置于颈间,俯身为她戴上一物。 血玉? 苏希锦蛾眉轻拢,“不是还有四年吗?怎的现在就还我?” “带着,别让我担心。”仔细将玉佩放入衣襟内,他拍了拍她脑袋,“为何不让我随你一同去?” 知他不放心,苏希锦耐心解释:“我一人足矣。况且我还需要要你帮忙。” 那些时役物资不是小数目,工部也好,户部也好,现在满口答应,真要用时,指不定使什么绊子。 “你帮我照料后方,我在登州才无后顾之忧。” “苏大人,何时启程?”有士兵前来询问。 “这就走。”苏希锦回道,最后看了他一眼,“我两订亲原就是迫不得已,若我发生不测,婚事正好作废,韩大哥且另觅他人。” 俊脸微僵,暖眸渐凉,他难得露出决然霸道的一面。 “我给你半年时间,半年若没消息,我去登州找你。” 苏希锦张口欲辩,却在他森冷笃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车队前行,到城门处安检。 突然,一群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车队尾处响起,“苏大人,等等我们。” 苏希锦掀开帘子看去,见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背着简单的行囊,气喘吁吁追赶马车。 “苏大人,我们愿意跟你一起前往登州。” 领头的巧儿说。 苏希锦愕然,“你们来了,女医馆怎么办?” “有李大夫呢,”巧儿笑道,“自打官司之后,医馆生意不复往常,留几个人就够了。” 旁边的妙儿巧笑倩兮:“我们通药理,会照顾病人,大人不要嫌弃我们。” “是呀,我们会摸脉,会碾药……” “我无父无母,如果没有大人,我早就死在了去年。我的命是大人给的,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二十几个女子挤在城门,争先恐后自荐,生怕苏希锦拒绝她们。 蒲帷之听见动静,忍不住从车上下来:“苏大人,你就成全她们一片丹心吧。” 整的她跟恶人一样。 苏希锦莞尔又动容,她又没说不让她们去。 “备车吧,四人一车。”干净利落发号施令。 “早就备好了,”有人笑嘻嘻说,“阿锦你只顾看她们,还有我跟你哥哥呢?” 苏希锦闻声看去,就见华痴夫妇站在最后边。 “阿锦,”华痴责备的看着她,“你要去登州怎的不告诉我?” 作为医术第一人,她如何没想过? 苏希锦摸鼻,她在城内大肆宣扬抗疫免税,就是为了让每位懂医之人知晓此事。若无人主动,说明并不情愿,她亦不勉强。 城门拥堵,许多人前来看热闹,连沉默肃冷的郭久让都忍不住下马催促。 “苏大人,该启程了。”这么多女子同行,他精力充沛,充满干劲儿。 庆丰九年的这场抗疫,注定是一场不平凡的壮举。 领头官员为十四岁的女子,大夫主体为女性。她们英勇果敢,不畏生死,用自己的行动改写历史,惊艳历史,供后人摩拜。 登州 齐允寒封城出逃后,城中百姓彻底慌了,死亡的阴影深深笼罩着每个人。 夜深,通判府灯火彻夜不熄,王通判看着城中记录,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登州城十万人性命,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一个月过去,百姓每日不间断死亡,城里死气弥漫,不停有人越城,都被官兵镇压。 然一天前,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说城中粮食断绝。朝廷要仿效前朝,饿死他们。 一时间登州城内军心涣散。 “哎,”王通判痛苦问天,这可怎么办? 无人回答。 突然,寂静的房门被敲响,伴随着随从喜悦亢奋的声音,“大人,朝廷派来的人到了。” 王通判猛然起身,然想到此次朝廷派来的官员,心中的激动打了折。 “走吧,随我出府迎接。” 随从见他依旧愁眉不展,忍不住问,“朝廷的人到了,大人何故不开心?” 王通判哀叹连连,“你当朝廷派来的人是谁?去年三元及第的女状元苏希锦。十五岁都不到。” 十五岁能干什么?他家十五岁的儿子还在和一群纨绔子弟掏鸟窝!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悲鸣,难道真如谣言那样,皇上要放弃登州城了吗? 马车自城门而入,到达官府住所。马停帘开,车上下来二三十人。 只一眼,王通判的心便沉到湖底。 几乎全是女人! 每人以白布蒙脸,只留下一对眼睛。 “大人可是王通判?” 为首的女子问,她穿着绯衣官袍,声音虚弱,带着呕吐后的不适。 王通判不回,直接越过她看向鸿胪寺少卿蒲帷之。 “可是蒲大人和郭将军?” “正是,”蒲帷之习惯性摸胡须,然带了口罩,摸了个空。 他指着苏希锦笑眯眯道:“这位是皇上派来平复时役的钦差大臣,苏翰林。” 话都挑明了,再当看不见也说不过去。 王通判不得已转向苏希锦,不情愿打了声招呼。 “城中情况如何?时疫有哪些症状?”苏希锦和颜悦色。 白布下的眸子安静泛着暖意,王通判心中的不满稍降,年纪小但态度好,还算听话。 “苏大人乃钦差大臣,来时没对时疫做过了解吗?”他硬生硬气问。 苏希锦并不生气,“虽有了解,然知之不全。时疫凶险,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还请大人据实以告。” 王通判拧眉,小女娃子好好在家呆着就行,何必非来插这一脚? 眼见着又要呛声,王通判身边的随从点头哈腰,“下人知道,得时疫之人都是先发烧,次咳嗽,继以吐血,不几日即身死,死后皮肤呈紫红色……”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苏希锦声音微颤:“鼠疫?” 那东西最早不是在欧洲吗?国内直到明朝才出现,怎会早了几百年。 王通判瞥了她一眼,“是黑死病,什么鼠疫?” 苏希锦不理会他眼中的鄙夷,猜测八成是鼠疫。剩下两成为时空混乱带来的不确定性。 时不到三更,众人还可休息几个时辰。她拍了拍手,让是巧儿等人将口罩发给王通判。 “你给我这个做甚?”王通判满脸嫌弃,“我又不是女人。” “这是口罩,专门用来防止时役感染的,”巧儿柔声解释。 “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不过贪生怕死之辈的无能挣扎,“我不用,你且收回去吧。” “大人?”巧儿为难的看向苏希锦。 “王大人,如果我没猜错此时疫可通过老鼠、跳蚤、体液,唾沫等途径传播。你身体好,一个人不戴不要紧。然明日我要将此分发给百姓,他们身体不如你,很可能染上时疫。你难道连他们的安危都不顾吗?你如今乃一州之长,当先做表率,并说服百姓佩戴。” 王通判伫立思索,在蒲帷之和郭久让的劝解下,不情愿收下口罩。 苏希锦这才满意,若他在不同意,她不免要用官身压人。 “蒲老、郭将军,您们且先去休息。” “那你呢?”蒲帷之问。 “我与王大人了解详情,明日一早还请两位多加帮助。” 两人犹豫片刻,各找了房子卧榻休整。 当夜,苏希锦从王通判那里了解到城中近况,心下沉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第二日,她连发三道令。 一是划出四块隔离区,将所有病人,和密切接触人员分别安置在里面。 二是向青州、密州调人,征召医馆人员。每州每府都设有官方医馆,这一点极好办到。 三是下发口罩,居家隔离,并教众人自制口罩和用石灰水消毒。 “我不去,别以为我不知道,城中早没米粒了。你们就是想将我们安排到一处,好饿死我们。” 在隔离百姓时,遭到了激烈反抗。 “我们不去,要死大家一起死。” “和妻子孩子死在一块,总比一个人孤零零上路强。” 苏希锦示意敲锣,她脸戴面罩,目光沉稳犀利,“大家不要激动,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但大家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我乃陛下所派钦差大臣,特意为治理时疫而来,时疫不止,我不退步,势必与各位共存亡。” “隔离只是一时的,并不是永生永世。城中粮草充足,隔离期间,每日有官员为各位免费送餐,大家不要担心生计问题。” “骗子”有人怒吼,“你就是想骗我们进去,好将我们一锅端了。” 许多人也跟他抱成一团。 “一字一句皆乃肺腑之言,你们不信我,总该信陛下。”苏希锦让人拿出一块巨大白布,命两人展开,露出上面六个朱批大字。 “朕与你们同在。”有识字之人小声念道。 苏希锦点头,“正是陛下亲手所写,陛下放心不下你们,这才派我们三人前来助力。后续还会有许多粮草,再过两天青州、密州也会派人前来支援。所以大家不用有心食物问题。” 他们神色松动,只还带有迟疑。 “我怎知你不是骗我的?你这么小,倒是你身边的两位大人还可信。”一位灰衣布袍男人说。 “是呀,万一你也如齐允寒一样将我们封在里面,自己跑了怎么办?” 这一点苏希锦早就想过,因此十分干脆提议: “若你们不信,可选派两位信得过的人,日日跟在我左右。”她抬高声音,又故意带着苦笑,“不瞒诸位,此次前来登州,我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时疫不止,我不回京。” 军令状?选两个人? 这可行,只要看着她,总不会让她跑掉。 众人暗想,很快选出两个身强体壮的年青人。 “再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苏希锦含笑,“只要挺过这一关,陛下承诺未来两年诸位不必交纳税费。” 第129章 鼠疫女娥 一直以来,税率都是压在百姓心底的沉重石头。 此刻朝廷主动免税,直击他们软肋,也给死气笼罩的登州城带来一丝喜气。 众人振奋而积极。 “那我们呢?”有妇女弱弱问,“我们没有时疫,为何也要被隔离?” 苏希锦看向那女子,缓缓解释,“染上时疫后,一般1到6天才出现症状,我们叫它潜伏期。潜伏期内,也具有传染性。所以你们也要被隔离。六天后,若没出现症状,则可以回家。若出现症状,则转到去感染区。” 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一直对她政策持反对意见的王通判,别扭的撇过脑袋。 昨夜两人完成信息交换后,苏希锦便写下了隔离、调人、口罩三条措施。 但遭到了王通判极力反对。 一是口罩费布费钱,二是从古至今,就没有隔离区这个概念。 隔离区是什么?划分在哪儿?密切接触者怎么算?百姓吃什么?一系列问题自他口中冒出来。 苏希锦一一解释,但他仍是不听,骂她花里胡哨,异想天开,把百姓生命当作儿戏。 苏希锦在体制内工作多年,有一条铁的定律:面对紧急问题,有意见可以,但上级下达的命令,需无条件完成。 所以她讲不通,便直接以命令压人。 如此便出现了而今这一幕:她发号施令,他闭嘴不言。 说服完众人,苏希锦神色困顿,双眼泛青。 昨夜她一夜没睡。 “苏大人,”蒲帷之关切的看着她,“先歇会儿吧?” 再能抗也不过十五岁,何况赶了十天路,她昨日一夜没睡。 苏希锦摆了摆手,“若真是鼠疫,一人可传多人。我们耽误一天,便有成百上千人被感染。” 她实在不敢冒这风险。 “大人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令老夫叹服。”蒲帷之声音苍老充满敬佩。 就知道拍马逢迎,王通判冷哼,“究竟有没有效果还另说,别大张旗鼓将人赶到一处去死。” 不满轻蔑的语气,令武将郭久让捏紧了拳头。 怎么说他们也是京官,被皇上派来帮助登州的钦差大臣,论身份,论地位他都应服从命令。 “焉知王大人封城不是让百姓送死?”他帮忙怼了句。 虽然他也看不懂苏大人作法,但他是莽夫,苏大人读过书,认过字,人又聪明,指不定有啥办法。 王通判嘴角微僵。 正在这时,百姓挑选的两人走到苏希锦身前。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眼里带着深深的防备。 苏希锦问了两人姓名,得知一个叫李全牛,一个叫金木雷。 两人亦步亦趋跟着她,神色警惕,生怕她跑了。 “苏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蒲帷之根本没将两人放在心上。 “去医馆。”苏希锦回,转头看向王通判,“麻烦王大人带我们前去登州医舍。” 这是本职工作,王大人纵使不愿也没理由拒绝。 医舍的情况令人心惊,舍内只有两名医官,四名药童。药材用尽,医疗设备简单。 苏希锦眉头深拢,“只有这么几人?” “原还有几位,”年长的医官恭敬解释,“封城后都跑了。” 苏希锦顿时理解王通判的艰涩,消化完这个信息,她又问治疗情况。 “大多是城中大夫治疗,我们负责研究药方。”中年医官回。 “可有眉目?” 医官凄苦摇头,“卑职惭愧,与虞弟钻研多日,仍毫无头绪。” 苏希锦安慰他不要着急,叫来华痴和妙儿,与他们对接工作。剩下的女大夫则被她分散到四个隔离区。 做完这些,才有时间坐下来喘气。 花狸替各位大人倒茶,经过一天的了解,众人心情沉重。 “隔离区统计的人数出来了吗?”苏希锦问。 “目前进去了八百人,照这架势,总的估计三四千人。” 冰冷的数字令人背脊发寒。 登州城总人数也不过十万。 王通判见她沉默,以为她怕了,忍不住刺问:“苏大人不会将他们关在里面就完了吧?” 李全牛,金木雷两人警惕看向苏希锦。 他们可是被百姓选出来监视她的。 苏希锦摇头,“在城中召集一些妇女或会厨艺的男子,有偿为感染区病者做饭送餐,每人每日三十文。” 果然是京官,财大气粗。王通判暗道。 郭久让不耐烦听这些,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刚到嘴里便吐了出来,皱眉问道:“这茶水怎么有股味儿?” 别是有毒吧? “什么味儿?” 此刻有味儿很敏感,苏希锦赶紧俯首轻抿,确实有些怪。 花狸忙道,“是薰了艾草的艾草味。方才去厨房,没看见清水,不得已用了这个。” “大惊小怪,”王通判讥笑,端起身前的茶,一饮而尽,“你们身娇体贵,自然是喝不惯这艾草水。殊不知城中百姓连这也没有,只能喝生水。” “生水?” 生水最易携带和滋生病菌。 “自然,百姓忙于生计,哪儿时间烧水喝?” 都是贱命,烧水不要柴火? 苏希锦想了想,对郭久让道,“郭将军,明日你派人告诉百姓每日饮水需烧开了喝。” 特殊时期,保护水源安全重中之重。 王通判立马出声反驳,“大人莫不是以为百姓如大人一样讲究?” 果然是女人,娇气矫情。 “生水易滋生病菌,”他说话不好听,又对她有偏见,却一心为民,因此苏希锦心里生不起一丝怨怼。 她坐了几天马车,又一天一夜没睡,此时困顿乏力。 向蒲大人和郭大人安排好大体方向,便回了官舍。 金木雷和李全牛自然寸步不离,紧跟着她。 第二日一早,苏希锦醒来又去了医舍。一是了解药方进程,二是查询最早出现病症的记录。 李氏客栈? “李氏客栈已经被官府封了,”说这话的是李全牛。 此刻苏希锦正带着他们站在李氏饭馆门前。 “这家饭馆是我族叔开的,一个月前族叔一家人全都高热咳嗽晕厥,在他们这里住宿的人也同样染上了毛病。当时,我还常来表叔家蹭饭吃,谁知道就摊上了这事儿。” “都是命,这都一个月了,我一点事也没有,族叔家一个人也没留住。最小的侄子也在半个月前没了。” 因蒙着棉布,他说话并不清晰,露在外面的眼睛却蒙上了水雾。 难道时役是这里传出来的?苏希锦暗想。 让人打开客栈,进去查看具体情况。 客栈有两层,一楼是主人住的地方、养马场和厨房,二楼是客人的住所。 苏希锦将两层楼里里外外搜遍了,也没看见任何异常。 “大人再找什么?” 一群人跟着她转悠来转悠去,俱是一头雾水。 “老鼠。” “大人是在怀疑客栈不干净?”李全牛听过苏希锦与王通判讨论时疫,因此知道一些内幕。 “大人放心,这里不可能会有老鼠。”他十分肯定,“婶婶害怕虫蛇鼠类小杂皮,族叔钟爱婶婶,怕这些脏东西吓到她,在每个角落放了鼠药。所以这些年别说老鼠,就是飞虫也没有。” 客栈确实很干净,便是封了一个月,除了灰尘,苏希锦也没找到老鼠之类的齿类动物。 “你族叔是一个月前病的?” “是,”这事大家都知道,李全牛也不瞒着她。 “在这之前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 “大人这话就是在说笑了,”李铁牛笑道,“做生意的,哪个每天不接触几十上百个人?尤其是干客栈的,每天来来往往,各色各样的人不知见过多少个……大人可是怀疑有人把时疫过给族叔一家?” 苏希锦点头,客栈人流大,如果这里不是时疫发生点,那会不会是传播点? “不会吧,”李全牛摸着额头,仔细回忆,“一个月前我刚到族叔家,若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我应该能注意到。” 这里没有身份证,没有入住记录,想调查一个月前的人,难如登天。 “为何是奇奇怪怪的人?”苏希锦问,“也有可能是普通的人。” 来客栈的一般是城内外百姓,能奇怪到哪里去? 普通人?那就更不好记了。 “不过大人,”李全牛眼前一亮,跑到门口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叠纸,“这个,账本!我族兄是个读书人,平时没事儿就来店里帮忙记账。大人你看看有没有用。” 苏希锦心中一动,忙接过翻看起来。 同行的金木雷责备他,“大牛,你知道有这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我不是忘了嘛,”李全牛摸着头憨笑,他们这些个蠢人,大字不识,平时哪会想到这个。 账本上记录了客栈近一年的收支情况,大部分只写了时辰和收入,只有一小部分写了人名,后面跟了个欠字。 想来是欠账之人。 苏希锦直接翻到一个月前,当时应该是年后不久,进城人多,然记了名字的极其少。 她让官员照着名字在城中搜索,若有一个月前就染上时疫的,就继续追查。 因为没有地址,官府筛选起来麻烦费力。 苏希锦苦笑,估计王通判又会骂她花里胡哨,徒劳无功。 手中又翻过一页,突然她在本中发现一张欠条。这张欠条上面不仅写了三人名字,还写了家庭住址。 “咦,”李全牛一阵惊喜,“这不是欠条吗?大人,我族叔一家没了,我拿这个欠条去追债,能讨回钱吗?” 苏希锦抚额,这是多缺钱,连死人的钱都惦记上了。 “按照律法,如果你族叔把家产留给了你,那就可以去追债。” 李全牛瘪嘴,自然没有,他族叔还有兄弟。 “此三人乃渔民,靠海,需要出城。我们下午便过去看看。” 好不容易有一条明确的指向,苏希锦不会放过一丝一毫机会。 当日下午几人出发赶往海边,第二日黎明才到。 海风拂面,空气中夹杂着鱼腥味,苏希锦身着官袍走在渔村内,沿途见到一些渔民。 这些人见到他们,目露警惕,有的甚至握着木棍、石头,蓄势待发。 苏希锦以为是因为口罩和官府原因,马上报以亲和的笑容。 “这位大叔,跟你打听个人。桃友村,丘树。” 那大叔捏紧手中木棍,“你们找他做什么?” “他欠了这位兄弟的钱,官府上门讨债的。”苏希锦指了指李全牛。 后者挺直身板,傲然抬起头,他不过随口一说,大人就来为他讨钱,简直是青天大老爷啊! “你说大树啊?他前几天走亲戚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郑大钱和丘小鱼呢?” 那大叔道,“一起走的,不清楚。” 苏希锦眼中微光一闪,与花狸对视了一下,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怀疑。 假装不知,详问地址,私下让逐日前去打探消息。 那渔民本不愿说,但在她的官威下,不得不妥协。 此三人都住在海边的木房子内,前面就是海口。 苏希锦带着众人在房里查看,房里很杂乱,按说几人约好一起去看亲戚,房间应该整洁才是。 找了一圈,毫无线索,直到逐日回来。 “大人,渔村也有时疫。这些人怕被抓进城关起来,不敢往上报。” 难怪方才他们那样的神情,恐怕是见她一身官服,以为是来抓他们的。 “最先发生时疫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 “据一个小朋友说,他们三人曾经一起进城买药,回来不久就病死了。” 一个月前,进程买药! 众人心头一震,这三人很可能比城里更早染上时疫。 李全牛恍然大悟,“难怪我族叔会把钱赊给陌生人,想来是看他们又穷又病,心有不忍。” 那本账本上,赊账之人皆只有名字,想来是因为熟人,知道地址,所以不记。而这三人是陌生人,所以连地址一起记下。 疑惑得到解答。李家人是最早得时疫的人,如果账本上的都是城里的人,那么这三人很可能比他们先染病。 “大人,”她这般想着,就见商梨自门内走出,“奴婢在内屋的地洞里发现了这个。” 她用木棍撬着一物。 苏希锦定睛一看,只一眼瞳孔骤缩,怎么会是这个? 那是一只做工精巧的荷包,采用上好的红色锦缎,以丝线绣着一簇黑色火焰。 火焰向上燃烧,犀利凛冽。 这样精致贵重的荷包,苏希锦在女娥公主身上见过一次。 只不过她的荷包上绣着三簇黑色火焰,但这只却只绣了一簇。 苏希锦心脏猛跳,声音干涩,“打开看看。” 花狸闻言立马动手。 “等等,用木棍。”她阻止。 两根木棍撬开荷包,一只干枯的老鼠尸体,静静躺在里面。 “我XX!”苏希锦听见李全牛两人的谩骂声。 第130章 跳大神与销毁隔离 “这群东西太坏了,在姑娘荷包里装老鼠。”李全牛打抱不平。 金木雷则怒骂,“害人害己的东西,不止害了自己,还害了整个登州城。” 他们不知这荷包的来源,自以为是偷了哪家大户小姐的东西。 苏希锦示意花狸将荷包收起来,她如今已经百分百确定此次时疫是鼠疫。 只鼠疫最早出现在明朝,为何现在就出现? 还有辣椒,也是明朝才传进,为何成了萨满圣物。 辽国、萨满、辣椒、荷包、鼠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脑袋有些乱,不管是流行病的传播,还是辣椒的传播,都离不开船只。 难道辽国的航海业已经可以横跨各大陆了吗? 她被这个想法吓坏了。 “大人,”花狸见她忧思不定,跟着担忧。 苏希锦回神,“先回去吧,逐日,把这边的渔民安顿一下,该治疗的治疗,该隔离的隔离。” 逐日称是。 几人回到城内,准备将消息告知医官。 医舍内,几名医官早已吵得不可开交。 昨日那中年医师耳赤面红,“华大夫所言不无道理,然此时疫出现在冬日,且发作时发热、咳嗽、传人,分明就是伤寒才有的症状。只是较寻常伤寒更霸道。” “那大人如何解释吐血?” 中年医师道,“寒极致咳,咳久伤肺。实乃伤寒伤及肺部,因此应先给病人降温治肺,至于那些没染病的,当增强其体质,使得他们不易被染上风寒。” “恕华某不敢苟同大人观点,”华痴铮铮言道,“某以为此时疫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一种异物。这种异物通过呼吸传染给别人。当务之急是将异物排除体内。” “那行,本官说不通你,你也不认同本官,”中年医师见说不通他,也开始不耐烦,“你治你的时疫,我治我的风寒。” “倒也不必如此,”苏希锦听了半晌,从门外进入,脸上的布块使得她说话轻微模糊,“我已经找到百姓生病的罪魁祸首。” 她示意商梨将老鼠拿出来。 “老鼠?”几人惊问。 “应当是老鼠身上的跳蚤,”苏希锦纠正,“跳蚤吸食鼠血,再叮咬人体,这才将病传给人。” 她看向华痴,“哥哥猜想不错,确是一种异物进入人体,才使人生病。” 这种异物便是后代的病菌。 中年医师觉得她帮自家兄弟说话,犹是不服。 跳蚤咬人致人伤寒?简直天荒夜谭。 反倒是华痴有了底气,“那我们如何治疗?” 苏希锦摇头,她亦不知,现代治愈鼠疫是因为有各种抗生素。 她记得其中一种为磺胺。然那药物是合成的,古代根本不可能生产出来。 “没关系,”自己的猜想被证实,华痴确定了研究方向,“我这就想办法将东西赶出体内。” 苏希锦颔首,见中年医官神色不对,与他说道,“伤寒多发生在冬季,然如今已入春,感染病症之人只高不下。可见百姓所染并非风寒。且这一个月来,想必大人已经试过了许多伤寒法子,均无作用。如此不如换一种思路?” 她跟自己讲道理,熊大人能听进去,只心里仍觉她偏袒华痴。 苏希锦见他神色有所缓和,趁机直追,“方才在门口听大人言:可以增强体质,使人不染上时疫。本官深觉有理。城中健康百姓居多,若他们能不被感染,病菌无法传播最终将销声匿迹。” 熊大人晴转多云,脸色渐霁。 又听那小姑娘脆声提议,“不如大人研究预防药,使正常百姓不染时疫,华大夫研究治疗药,治疗病重之人。如此双管齐下,事半功倍。” “大人所言有理,”熊大夫和顺笑道,“若时疫无法传染,岂不是被饿死?” 健康之人终为多数,病症之人不过几千。 苏希锦见他笑了,心下稍安,关键时刻,可不要因争吵而耽误时间。 回到府里,苏希锦让人请王通判过来。 “王大人可知齐允寒去了哪里?” 齐允寒便是登州知州。 王通判还以为她找到了治疗之法,结果是问将百姓置于不顾的小人。 “哼,”他声音森冷,恨意彻骨,“那个懦夫,早就乘船跑了。” 要不是他隐瞒不报,拖延时间,登州城何以成为现在的鬼城? 乘船?苏希锦微光闪动,“可是去了北方?” “你怎的知道?”他警惕的看向她,莫不是府中之人被她收买了? “猜的。”苏希锦神色淡定。 如此,王通判放心下来,“那个懦夫,平时耀武扬威,装模作样,出事儿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的家人呢?” “早被他转移走了,家里搬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你问他做甚?” “有些疑虑,”苏希锦道,又是北方。这齐允寒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王通判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说什么疑虑,嘴角一瘪,“大人今日去哪儿了?” “渔村,”苏希锦沉声,“那里也有人染了时疫,我已经让人隔离了起来。” 又隔离?王通判皱眉,费时费力费工还毫无作用。 他眯了眯眼,暗思忖:她莫不是想把百姓关起来,病死他们? 送走王通判,苏希锦让人将荷包以沸水烫煮,消毒杀菌。 而后将今日所见所闻和自己的猜想写下来,命人立刻送往京都。 她怀疑这场时疫乃人为。 因为那枚荷包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在渔村,和几个小渔民身上。 若时疫真乃人为,会不会有药方? 或者派人查一下辽国境内有没有人犯同样病症。 做完这一切,外面传来巨大的敲锣打鼓声,声音密集欢快,伴随着诡异的吟唱。 苏希锦皱眉,“何人喧哗?” 城中死气沉沉,白布蔓延,难不成还有人成亲? “大人,”花狸很快回来,“是城中百姓请了巫婆跳大神。” “人多吗?” “沿途百姓都出来了。” 苏希锦顿觉头疼得厉害,“出去看看。” 说着叫了几个官兵跟上。 外间的街道,一群穿着花里胡哨的法师,双手敲锣,声音震天。中间一个老婆婆头戴孔雀翎,作巫婆打扮,她一手举火把,一手摇铃铛,又唱又跳,诡异至极。 跳完之后,她往火把上一吹,一道明亮的火焰自她嘴里冒出。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顶礼膜拜。 火势高涨,神婆点燃一张符纸,将烧完的灰烬,扔进水里,“来来来,喝了这圣水,无病亦无灾。” 一位男童心有余悸地张开嘴巴。 苏希锦太阳穴猛跳两下,聚众玩乐,唾沫横飞,还一个口罩都不戴! 一把接过符水,倒在地上。 “你……”百姓见她一身官袍,知是钦差大臣,脱口而出的脏话绕到唇边,生生吞了下去。 “拜见大人!” 苏希锦不理,让官兵缉拿神婆,驱散百姓,人群顿时传来轰动。 “大人别赶她走。” “大人,这位是法师,喝了她的符水能驱除时疫,包治百病。” “那时疫除了吗?”苏希锦问。 众人闭口不言。 “你从哪里来的?”她问那神婆。 神婆将脸扭到一边。 她不配合工作,苏希锦也不多说话,让官兵收了她的“法器”,将人抓起来。 老婆子急了,跳起来嚷嚷,“我乃天神下凡,你抓了我会受天谴的。” 苏希锦淡淡瞥了她一眼,“天神?就凭你嘴里那包松香?” 说着使了个眼色,花狸立马从她嘴里扣出一个纸袋。 老婆子被她拆穿,顿时不敢说话。 “带走,”苏希锦毫不留情下命令,又问众人,“为何不戴口罩?” 神婆都被她制服,百姓如一只只鹌鹑,乖乖听话。 “不舒服。” “舍不得,想留着给孩子做件衣裳。” “忘记了。” 一群人长得不一样,理由也五花八门。 “太医已经查明,此次时疫乃鼠疫,可通过人的唾沫传播。也就是说,”她看向场中的一名妇人,“如果你有鼠疫,跟你说话或靠近你两丈之人,都会被传染。” 众人警惕的看向她,与她拉开距离。 那妇人浑身抖瑟,赔笑,“大人说哪里话?民妇健健康康,怎会得时疫?” “现在健康,之后可未必,”苏希锦表情严肃认真,“焉知这群人中没有接触过病人的?” “若你得了时疫,你再回去传染给你儿子、孙丈夫,一家子人就完了。” 丈夫、儿子永远是古代妇女的天。 妇人被她说的脸色发白,“那……那大人,现在该怎么办?我不会被染上了吧?” “还不知道,”苏希锦深吸一口气,“回去把口罩戴上,用石灰水清洒房屋,以后没事不要出来。” 说着抬声,声音冷厉,“还有你们都一样!出门必戴口罩,不许聚众交谈。防控时疫,人人有责。以后再发现不戴口罩出门之人,罚五军棍。聚众之人,罚十军棍。” 这么严重?众人呆立当场。 苏希锦旁边的李全牛见风使舵,“还不回去?非要等到挨打吗?” 众人猛然惊醒,作鸟兽散。 此事给了苏希锦一个警示,她让人通知郭将军,每日派人敲锣,宣传城中规矩。 不佩戴口罩,罚五军棍。 聚众玩乐,罚十军棍。 如此绕城三天,基本人人都知有这命令。出门之人变少了,佩戴口罩的也多了起来。 蒲帷之等人看得咋咋出奇。 原来人还可以这么用! 苏希锦又让人挨家挨户洒石灰水消毒。务必杀灭病菌,遏制其发展。 三天后,青州、密州支援的大夫也赶了过来。 女医馆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二十几人负责几千人,任务不是一般重大。 然而轻松的同时,是不断攀升的死亡人数,每日死上几十人,整座城市都是死者家属的哭声。 每天不停的见人离去,女大夫们情绪处于崩溃状态。 “大人,刚传来消息,今天已经死了二十人了。”巧儿向苏希锦汇报今日病患情况。 “这才一上午,”她声音哽咽,“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苏希锦神色凝重,昨日死亡人数是五十二,今日一上午是二十,然时疫死亡高峰是夜晚。 “重病之人多少,潜伏期人数多少?” “犯病的还有两千多人,潜伏期三千人,目前还有人不断发作。” “从隔离到控制,中间有一个攀爬期,后面就能稳定了。”她捏紧手指,原还有些稚嫩的脸庞而今只剩下成熟稳重,“医馆那边怎样?用药了吗?” 不能慌,全城十万人性命都压在她身上,如果她慌了,登州将会成为一座死城。 “还没研制出新药,”巧儿红着眼眶,“大人,口罩用完了。我们带来的防护服也破了口。” 她们的防护服是京里用旧的。医馆、太医院的人则是临时用布裁的。 只能阻挡唾沫,连血液都不能隔离。 “今晚我让府中丫鬟做,”苏希锦拍了拍她肩膀,“第一批物资应该很快就到了。” 她比自己小两岁,却沉着冷静,还安慰起自己。巧儿不免心虚又羞愧。 “你们与病人亲密接触,切忌小心谨慎。我带你们来,也会带你们回去。” 苏希锦说,心中却在想,有没有一种能隔绝水和血液的布料? 出神之际,蒲帷之从外面进来,苍老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着急, “大人,不好了。” 苏希锦心中一沉,直觉有大事发生,“怎么了?” “王大人将隔离区的人放走了!” 嗡,苏希锦紧绷的神经猛然断裂,脑海里只有嗡嗡声音。 京都,皇宫。 韩韫玉站在石桌旁,手执书卷,眼睛望着前方出神。他身下,六皇子正乖乖巧巧默写课文。 见他神思恍惚,六皇子咬了咬笔杆,黑黝黝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大着胆子问,“夫子可是在想苏大人?” 苏大人?自然是。离开这半个月,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韩韫玉回头,“可默写好了?” “写好了,”六皇子将默写好的作业递给他。 韩韫玉看了一眼,“字迹潦草、漂浮,笔力柔软,可见殿下心思不定。” 六皇子抿嘴,“皇叔说,苏大人九岁时,字还没我写的一半好呢。” 韩韫玉手指一顿,想起她第一次入学时,笔顺不通,横不横,竖不竖,哪有什么字迹可言?就是一团墨水。祖父当时被她气得一佛升天,私下让他教导。 后来还是他每日提点,送字帖…… 想到这里他收回神思,“苏大人那时才第一次握笔,如何能与殿下相比?殿下莫要听郡王爷所言,若是学他,现在还在校场挨罚。” 【作者有话说】 这里说一下,这本非传统言情,女主走官场路线,主要是想将现代官场与古代官场结合、碰撞,展现现代美和现代先进知识。本文设定架空朝代,不虐,爽文,希望大家喜欢。 第131章 黄河清圣人出时疫散 周绥靖与周乐臻两人当街纵马,坏了百姓生计,被李御史参奏。如今两人被周武煦罚去校场站岗。 六皇子想起父皇面沉如水的脸,诺诺受教。 韩韫玉收了书本,玉琢般的脸幽沉,慎重,“时疫者,国之祸事。时疫起,十室九病,朝染夕亡,传染者难有活口,数口之家,一染此疫,十有一二甚至阖门不起。” 六皇子生来太平,甚至从未听过时疫之名。此刻被他沉重的话所震慑。脑海全是哀鸿遍野,尸骨无存的画面。 即雪灾后,这是他第二次感受人间疾苦。 “那登州和苏大人……”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担忧。 “浮尸百里,民不聊生。” 韩韫玉声音很轻,很淡,却让六皇子心中一颤。 许多年后,纵使他坐享太平数十年,仍记得幼时老师脸上的刺痛和眼尾的红晕。 那个清冷出尘,惊才绝艳的年轻公子,只有谈及苏大人时,才有了一点人气。 “江山易定,明君难为,百姓乃君王之责任。百姓安,则国安。”他神情冷淡,字字珠玑,“今日就先到这里,殿下回去细想臣课上之言,写一篇短语交于微臣。” 从皇宫出来,韩韫玉径直去了工部。 前头那批物资在苏希锦等人,离开后的第三天运输出去,瞧着也快到了。 这些天工部应做第二批,然原本说好的日子却一再推迟。 苏希锦匆匆赶到隔离所,终于在东隔离区见到了王通判。 “你把隔离的百姓放了?” 她气势汹汹,上来便是质问,连最基本的称谓也没有了。 附近都是行走的百姓,见她怒气冲冲,纷纷停下来看热闹。 “是,”仿佛早料到她会来,王通判干脆承认。 “马上将人召集回来。”苏希锦睨着他,吩咐身后的郭久让。 蒲帷之则在她身后,既不阻止,也不劝解。 王通判厉声斥道:“不许去。” 他面目冷凝,执拗顽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苏大人打的什么主意。将百姓圈在一起,任他们自生自灭!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走前朝的老路?” 还未散去的百姓听见此话,纷纷围了上来,警惕看向苏希锦。连一直贴身跟着她的李全牛和金木雷都忍不住怀疑起来。 “究竟是关押还是隔离,苏大人心知肚明。” 苏希锦气得手指发抖,原以为来时第一天便讲清楚了,谁知他这么轴。 “圈?本官可有安排饮食?可有安排医师?”她深吸一口气,“我且问你,把他们放回去,那些身体健康的百姓怎么办?” “自然是居家团圆,阖家欢乐。” “团圆?欢乐?”这次轮到苏希锦冷笑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之中有鼠疫感染者?你将他们放回去,传染给未曾染病的百姓怎么办?” 王通判不以为意,“可他们都没犯病,你将他们与可能染病者关押放在一起,何其无辜?” “他们无辜,剩下的百姓就不无辜?甚至登州城外其他百姓不无辜?” “鼠疫者,一传十,十传百,王大人非要让整个登州城的百姓都染上时疫才肯罢休?”那是十万人! 十万人甚至更多,隔离五千,筛选出染病者,再对感染者进行治疗。 她算得好好的,没想到被王通判坏了事。 苏希锦心头失望,“来时韩大人曾言,你王通判虽迂腐固执,然忠君爱民。是以本官对你一直容忍、新任有加,甚至你顶撞上级,本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没想到酿下如此大错!” 王通判微愣,许是不知自己名声传到了京城。 “下官没放发病者,”他眉头微皱,声音渐缓,“大人可知登州城内有多少百姓?每日饮食几何?这么多人关押下去,迟早弹尽粮绝。” “那就开仓放粮。” 果然还是个孩子,王通判心存轻视,“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放了。” “那就去青州、密州调,两州没有,就奏请陛下从国库调。” 这么简单的程序还用她说吗? “调?大人说的何其容易,”焉知各州知州爱惜羽毛,顾全自身,生怕时疫进城,“登州城门不开,百姓迟早会饿死。”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格外大声,不曾离去的百姓纷纷心慌意乱。甚至又冒出出城的想法。 苏希锦眸子一动,说什么都不能开城门。 如今时疫只在一城,一旦打开城门,便祸及全国。 “城中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现在纠结谁的责任已经无济于事,唯有想办法解决目前困境。 “最多六天。” 苏希锦点头,吩咐郭久让,“麻烦郭将军去向青、密两州调粮。” 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枚龙形玉佩,那玉浑厚润白,上有五爪金龙。一看就是君王之物。 也是周武煦收回的那块,这次出来,他特意拿给了苏希锦。 王大人一惊一喜,惊的是她能拿到皇上贴身之玉;喜的是有了这块玉,就能调到粮了。 苏希锦将玉佩递于郭久让,令他务必将粮草带回来。 郭久让屏气凝神,恭恭敬敬道,“是。” “那大人,”蒲帷之上前一步,问道,“这些百姓怎么办?” 苏希锦叹了一口气,“朝令夕改,失信于民,再难有公信力,且由他们回去吧。” 说着让士兵将周围的人群驱散,告诫他们回去戴好口罩,先不与家人同桌而食,同屋而立。六天后若无事,则与正常人无异。若有事,则告知官府。 “王通判,”她转身,十分严厉,“病情原已得到控制,他日染病者加剧,你纵使以头抢地也不能赎罪!” 王通判面有菜色,周身发冷,这时才醒悟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不理智。 城里有一支队伍,专门负责宣传官府政策,提示百姓注意事项。 苏希锦回去后,让他们明日开始宣传居家隔离,告诫百姓对自己负责,对家人负责。 城中原有四个区域,其中两个是治疗区,两个是隔离区。王大人还算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只放了隔离区的人。 然苏希锦却依旧担忧。 她让人将隔离区每日犯病的人数报上来,算出转化率。当看到由第一天的六百人,转到八十人时,心下稍松。 却仍不敢泄气,就差一点了。 时间又过了三天。这三天,朝廷第一批物资运到,治疗区每日死亡人数攀爬到了两百。 医馆众人寝食难安,彻夜不眠,单纯如华痴也开始癫狂。 而每日接触死者的女大夫们,更是情绪崩溃,男大夫早已麻木。 从隔离区出去的人,不断犯病,又不得不送到治疗区。 最严重的是城中粮食只够吃三日,而郭久让去青、密两州后,音信全无。 粮食殆尽的消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城中人心浮动。百姓又开始请神拜佛,喝符水,制五毒饼。甚至有的想趁着夜色逃离登州,都被守卫拦了回来。 “苏大人,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蒲帷之声音苍白无力。 因着时疫没有得到遏制,苏希锦在民间的威信力开始下滑。 彼时苏希锦正在写信,闻言放下手中羊毫,折起信纸,交给追风。 “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 那是请求开仓放粮的信纸。 送完信,她抬头对蒲帷之道,“大人所言不错,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没有抗生素,药方一时半会出不来,当今之计,乃找到粮食,稳住民心。 “花狸,叫陈澈来。” 陈澈是宣传队士兵头子。人如其名,长得清澈文弱。 “陈大人,”苏希锦说,“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三件事,一,数据透明,将每日城中死亡数、感染者数,告知百姓。” “不可,”话音刚落,便遭到众人反对。 蒲大人、陈大人自不必说,李全牛二人是她没想到的。 “大人,城中人心浮动,此刻将数据告知百姓,只会火上浇油。”蒲帷之劝阻。 李全牛点头附和,“是啊,大人,不能说。” 两人跟了她十来天,也算有了点政治素养。 “别着急,”苏希锦摆了摆手,“我自有分寸。” “现如今死亡人数上升,是因为来之前染病的人太多,到了临界点就会下滑。鼠疫原本两到三天就会死亡,这几日才发作,说明我们的药有了作用。且每日染病之人比之前要少,说明居家隔离起到了良好作用。城中百姓居住在家有了回报。” 她说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到时候宣传时只管重点说结论。” 几人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让百姓有紧迫感,又给予他们希望,使得他们自愿隔离在家。 “数据透明只是第一步,”苏希锦咽了口茶,她这些天睡眠不足,压力太大,嗓子上火了。 “第二,将皇上亲笔书,挂在城中最高处。再多誊抄几份,贴在城中各处。同时宣传好言好语,好人好物,激励人心。” 陈澈不解,“大人,什么好言好语,好人好物?” “譬如戴好口罩,保护家人。众志成城,抗击时疫。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病,对自己负责,对家人负责。还有那些感人肺腑的百姓事迹,比如城头刘婆婆,将口罩贡献给孙子、邻居。” 她每说一条,蒲帷之眼睛就一亮。 好一个攻心计! 既然人心浮动,那就安定人心。以民心对抗时疫,让每个百姓都参与进来。 苏希锦道,“每位百姓都是英雄,他们或许能力有限,然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家人,保护国家。” 一席话说的陈澈、李全牛等人人心激荡,精力充沛,斗志昂扬。 “好极,”陈澈以手握拳,蓄势待发,“那大人,第三条呢?” “第三……”苏希锦喉间发痒,忍不住轻咳,“你去城西找王婆子,让她以神的名义在城中散发流言:黄河清,圣人出,时疫散。” 王婆子就是那日的法师,以她能说会道,装神弄鬼的能力,唬弄信仰神佛的百姓,绰绰有余。 “好!”蒲帷之大喝,“苏大人年纪轻轻,处事老练新颖,面面俱到,令老夫自叹不如!” 房中剩下众人皆钦佩不已。 一双双崇拜的目光,倒叫苏希锦不好意思。 不过是拾人牙慧,仗着前世经验罢了。 各自领命,分散而去。 李全牛搓了搓手掌,问苏希锦,“大人,有什么事儿可以我跟金子可以做?” 苏希锦瞥了他两一眼,“你们是百姓派来监督我的,看好我就是最该做的。” 两人讪讪而笑,当初不是不了解苏大人吗? 现在相处这么多天,他们早已被她影响。 苏大人每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末了还要收拾各种残局与突发情况。 呕心沥血,宵衣旰食,哪样不是为了百姓? 结果却被百姓戒备,王大人猜忌,弄得里外不是人。 苏希锦自不知两人想法,她手指轻叩桌面,眸子幽深,郭久让去了青州三日,毫无消息。 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人,”这般想着,就见巧儿愤怒的走了进来,“大人,那群男人真是可恨!” 苏希锦挑眉,“怎么了?” 巧儿道,“今日燕儿去给患者送药,被那男子拦住,欲轻薄于她。边上几人非但不阻止,反而欲欲跃试。还好虞大夫去看病,才救下燕儿。” 不等苏希锦发言,李全牛早已怒骂不止:“这帮畜牲,连大夫都欺负,没良心的东西。” 女大夫冒着染上时疫的风险,来到登州,只为了救他们。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这些人竟然恩将仇报! “他们还说了什么?”苏希锦眯眼问。 “他们说反正自己也活不了了,能……能……” 那些荤话,她说不出口。 “狗东西,这是人说的话吗?” 李全牛怒瞪,管不住身下二两肉,这样的人救了也是祸害,不如阉了他。 苏希锦叹气,这就是她所担心的,长期处于压抑绝望的环境下,百姓容易道德崩塌。 她看向李全牛,“你不是想找些事来做吗?” 李全牛立刻眼睛发亮,摩拳擦掌,“大人我懂,我现在就去将他抓起来,狠狠揍一顿!” “不是让你去揍人,”苏希锦抚额,“你带一队人去治疗区,威慑病人。” 由她出面,又是一顿流言。李全牛是百姓选出来的,再合适不过。 李全牛听了这话,更是开心。 还带一队人?削不死他丫的! “大人您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别的不说,吓唬人这事儿,我从小到大做过不少,最是在行。” 苏希锦抽嘴,赶紧撵了他出去。 “大人,那我呢?”金木雷期待看着她。 “你跟着我。” 天刚擦黑的时候,郭久让终于回来了,面色极为难堪。 “可是发生了什么?”苏希锦忙问。 郭久让愤愤道,“青州、密州不肯调粮。” 苏希锦凛眉,“不是拿了玉佩吗?” “下官方进青州,就被拦在了城门。青州知州怕染时疫,不让下官带的人马进城。下官说明来意,守城之人无动于衷。又拿出来玉佩,方才入内得见。然被其拒绝,说是要上报朝廷,怎么也不肯调粮。时间紧迫,下官无奈,只得先回来告之大人。” 调粮确实需上报朝廷,经过皇上允许方可开仓放粮。 但登州粮食只能撑三日,等不了上报。 “花狸备车,”苏希锦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做出决定,“本官亲去青、密两州要粮。” 第132章 粮食get “大人,天黑了,”郭久让立刻阻止,“且你走了,登州城怎么办?” “先交给王大人。”苏希锦说着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她好像几天没见到王通判了,他去哪里了? 离去之前,苏希锦先去了躺通判府。府上管家见他来,如获救星。 “苏大人,老奴正要去找您呢。” 苏希锦扬眉,“发生了何事?” “大人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夫人劝解无用。送去的饭菜也没动过,老奴怕……”话只说一半,但都能明白他未尽之言。 苏希锦抬腿,“前面带路。” 通判府前院,孤房寂静,只灯未燃,管家说王通判自上次回府,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再也没出来。 前头两天还能听见他说话,今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通判夫人不敢擅闯书房,还想请她出面疏通。 苏希锦径直走过去,吩咐府中下人,“撞门。” 下人们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逐日肃然上前,蓄力一脚踢向房门,木门四分五裂。 门内凄冷一片,还有些酸味,苏希锦让人掌灯。烛火明亮,点燃一室清辉。 入目是一张菩萨像,王通判挺直身板,端正跪于蒲团,脸色苍白虚弱,虔诚而沉默。 听见声音,他并未回头。 “你现在忏悔,不觉得晚了吗?” 苏希锦抬腿进去,声音冷淡。 早说了不听,出了事再拜神有什么用? “求神拜佛不过是让自己内心得到安慰,终归于事无补。我若是大人,不妨想想如何降低损失,将功补过。” 封建迷信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关键时刻,愧疚是最无力的东西。 背对着众人的身躯动了动,然并未言语。 苏希锦直接说明来意:“本官今夜要去青州。” 王大人猛然转过头,“青州不愿调粮?” “毕竟是杀头的大罪,怎肯轻易做决定?”苏希锦不置可否,“一去三四天,城中便劳烦大人多多费心。” 王大人嘴唇蠕动,哆哆嗦嗦,“大人还肯让下官插手?” “蒲大人年老力衰,又不熟登州事务,郭将军乃武将,不通管理。本官思来想去,竟没有比大人更合适的人选。”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是戴罪立功,将功补过,还是躲在祠堂当缩头乌龟,都在大人一念之间。” 说着她便转身出门,直奔青州。 李全牛两人自然全程跟随。 两天后,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直达青州城门。 “登州钦差大臣苏希锦,求见郝知州。”苏希锦将玉佩扔给城门守卫。 有了郭将军的经验,这群侍卫并未阻拦。 苏希锦畅通无阻赶到州府。 “苏大人驾到,有失远迎。”郝知州脸上堆满了恭维的笑容,举手抱拳。 好一个笑面虎,苏希锦暗道,这样的人在官场混久了,精通官场之道,打得一手好太极,最是难缠。 “想必郝大人已经知道本官来意,”时间紧急,苏希锦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本官就直话直说,青州可愿调粮?” 郝知州满脸为难,言辞恳恳,“想必郭将军已将实情告知了大人。非是下官不愿借粮,实在是国有国法,皇命难违。不过下官已经上书朝廷,相信再过十来天,便有回信。” 苏希锦任的临时三品大臣,郝知州官居四品,因此会自称下官。 “大人之难,本官理解。只登州粮食还余一天,事态紧急,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苏希锦说着拿出那块羊脂龙玉。 郝知州淡淡一瞟,继而笑道,“大人有所不知,私自放粮乃杀头大罪。下官一条贱命,卑不足道。然粮仓乃青州百姓的命,倘若他日青州有难急需用粮,下官如何对得起青州百姓?” 道理是这个道理,事不是这个事儿。 苏希锦拧眉,“凡事有轻重缓急,先急后难。而今青州安全无虞,反倒登州岌岌可危。登州与辽一海之隔,登州危则青州危。且大人不怕登州沦陷,百姓蜂拥而至青州?唇亡齿寒的道理,不用本官说,大人自然明白。” 郝知州眯了眯眼睛,原以为是个半大的孩子,唬弄两句也就过去了。谁知此子心性坚定,清醒难缠,险些令他招架不住。 “苏大人,实不相瞒,上次青州雪灾,下官已开仓放了次粮食。如今城中存粮实在不多,不如大人去问问密州封大人?” 他有理有据,还殷勤为她提供了一条明路。 登州靠海,存粮不丰。青州地大物广,存粮不知几何。何至于没有粮食?再说上次雪灾的重灾区,分明是在南方。 “此去密州还得一天来久,登州百姓等不了了。”苏希锦将玉佩拿在手中把玩,勾唇笑道,“郝大人乃庆光第一任进士,外任至今已经二十载。二十载荣升一州之长,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然与大人同期进士,大多封侯拜相,入主京都,大人不想知道其中缘由?” “苏大人想说什么?”郝大人心头一动,语气涩然。 苏希锦笑了笑,“本官所知亦不多,不过来时师父曾与本官说过一席话。” 她的师父自然是帝师韩太傅,陈国枢密使,与吕相、谢太师并列的三大天子近臣。 郝大人目光闪烁,“不知太傅大人说了什么?” “师父说大人能力出众,兢兢业业,只因循守旧,明哲保身,多年不见起色。” 因循守旧,明哲保身,是说他胆小怕事,凡事只想着自己么? 苏希锦一直关注着他的反应,此刻见他内心躁动,知道有戏。 “登州乃东海边界,若登州出事,陈国危矣。他日陛下知登州本可守住,却因青州调粮被拒而功败垂成,不知是否会降罪与郝知州。” 郝知州心脏砰砰直跳,开仓,他有罪。不开仓,若陛下迁怒起来,他亦有罪。怎么都不讨好。 “实话告知大人,这块玉佩乃赴登州前,陛下亲自交到本官手里,”苏希锦语气微顿,徐徐道来,“陛下说,若遇到难处,可以玉佩示人,见它如陛下亲临。” “郝大人若不信,可令本官签字画押,出事儿后,若有责任,本官一力承担。至于呈折,大人为官多年,自然知道怎样写,才对自己最有利。如此一本万利的事,就不知郝大人愿不愿意接。” 愿不愿意?二十载外任生涯,因循守旧,两边为难。冒险而为,一本万利,他愿不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 所有得失在心中计算得一清二楚,他稳定心神,缓缓抬起头。 苏希锦孤身直立,好整以暇,对付官场老顽固,善意、利益,都不能令他们动容,唯有万全才最动人心。 “登州有难,下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自不愿坐视不理。既然苏大人愿意担责,下官愿调一半储粮解登州之危。” “爽快,”苏希锦拍手,向后挥了挥,“情况紧急,现在就开始搬运吧。下官祝郝大人前途似锦,青云直上。” 郝大人笑盈盈,躬身带路,态度谦卑恭敬。 “时间不早,大人可要留下来用过午膳?” 苏希锦摇头谢过他的好意,“本官还要前往密州。” 郝大人面容一静,到底是再拉一人下水,还是将功劳一分为二? “不知大人何时能平复时疫?其实青州城内一半存粮够登州吃两月有余。且大人已向陛下递上呈折,相信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有所作为。” 这话的意思是想独占功劳吗? 好大的野心,苏希锦顺势而为,“大人言之有理,既如此本官便直回登州。” 两人一来一往,看得李、金二人应接不暇。 虽然他们听不懂,但感觉苏大人好厉害的样子。 郭将军都不能搞定的人,苏大人三言两句就敲定了。 登州城内,在数据透明,口号标语,预言迷信三重作用下,城内百姓渐渐平复下来,信心倍增。 灰暗绝望的登州城,渐渐涌现出一股神秘力量,与原有的死气分庭抗礼。 “怕什么?只要能与家人在一块,便是死了也没遗憾。” “我老刘一生胆小怕事,贫困潦倒,没有能力帮助他人。只能呆在家中,约束家里人,不给朝廷添麻烦。” “我们这些女子体弱力小,也没什么可以报效朝廷的,便为各位大夫做些口罩吧。” “鼠疫怕什么?我们有皇上,有苏大人,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众志成城,就能战胜它。” “黄河清,圣人出,时疫散。看到没?上天已经降下祥瑞,时疫很快就没了。” 京都,苏希锦两封信前后抵达皇上面前。信中将最近登州城发生的事,行的效令一一道出。这位雄心勃勃的中年君王,一面担忧辽国和时疫;一面感叹苏希锦的机智果敢。 隔离,口罩,药物,数据,标语……一项项措施古怪而霸道,新颖却行之有效。不知她那颗十几岁的脑袋,如何想出来的。 大陈有她,乃是百年幸事。 殿内,韩韫玉衣带翩飞,眉目柔情。她聪明绝顶,与百姓斗智斗勇,既可爱,又飒爽。明明身处险境,却将生活过的有滋有味,有爱有情。 “登州要粮?”门下给事中的惊叫声,打破两人沉思,“怎么又要粮?不是才送了物资过去吗?” 一个小登州,又是要布又是要粮的,忒事儿多了。早知这样,他也能去。 “容下官提醒一句,”威武将军邱大人道,“此前送去的乃口罩和防护服,并未有粮。” 登州十万百姓封城治病,要点粮食怎么了? “陛下,”谢侍郎凝眉上前,“年前雪灾,国仓已调过粮食。而地方青州乃北部重州,若青、密两州放粮,万一辽国北下,则北部危矣。” 为了一个登州,何至于放弃整个北部? 吕相、谢太师等人均各有打算,抛开政见,他们觉得苏希锦天纵奇才,百年难遇。 可惜不是一路人。 “谢大人的意思是效仿前朝,令百姓饿死?”枢密副呈旨董大人厉声质问。 “大人何必激动?”谢侍郎道,“前朝与当今情况不一。如今登州已经控制住了染病之人,过不了几日便可解禁,没必要再放粮。” 前朝皇帝可是饿死了一城人,他们这最多不过几千人。 “登州与辽隔海相望,登州虚弱,很容易被辽趁机而入。登州危则青、密两州危。反倒是青、密两州近陆地,北有沧州,东有登州,一时空虚也有州府可挡。”韩韫玉上前温声说道,仿佛将整个陈国布局,印入脑海,游刃有余。 “陛下,百姓乃君之子,一位百姓是子,两位百姓亦是。不能因为数量、利益而放弃他们。” 周武煦看着他,突然想到苏希锦临走时说过的一句话:时疫是困境,亦是机遇,是培养向心力的最好时机。 此时不动,何时可动? 反倒是那些极力阻止之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先令青、密两州放粮。若有欠缺,再从户部调。势必保住登州城。” “陛下,”众人还欲再劝。 周武煦抬手,目光幽冷,“朕意已决。” 苏希锦去青州已经第五日,城中断粮两日,普通百姓穷得揭不开锅。肚子恶得叮当响,只能靠喝水度日。 王通判心急如焚,一面稳定民心,一面令节衣缩食,令城中富户支粥赈济百姓。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受标语、好人好事感染的富商们,纷纷慷慨解囊,在门前支起粥棚。 “戴好口罩,一人一碗,每日都有。” “每户派一人出来,不要拥挤,不要说话。” “时疫无情,人有情,度过这次难关,好日子在后头呢。” “待会再给治疗区病人送去,可不能恶着他们。” 一座座粥棚分街而立,城内热气腾腾,暖心暖意。 苏希锦拖着米粮进城,隔着老远便闻到粥香。 不是说只能坚持三天吗? 那这粥香怎么回事? 这个王大人竟然欺骗她! 然当她看到一座座粥棚和排队领粥的百姓时,一时感动又忧心。 如此近距离,万一时疫二度传染怎么办? 赶忙叫停,令百姓各自回家。每街设两负责人,由这两负责人挨家挨户,送粥送米。 同时她对设立粥棚的富绅们,给予鼓励和嘉奖。并提示他们,若有粮食和银钱,可放于官府,由官府统一发放物资。 得知苏大人带着粮食回来,城中人感恩戴德,饥饿一扫而空,信心空前高涨。 纵使时疫不止,只要朝廷不放弃他们,一切皆有可能。 第133章 有钱任性 随着粮食的到来,让所有人没了后顾之忧。居家隔离,温情肆意。 物资紧缺,城中每十日发一次粮,当然只是最基础的保底。他们还需要很多物资,比如蔬菜,肉类。 上次被她嘉奖的乡绅富豪们,将米粮献给了官府。苏希锦收到后,当即以白布书写各捐赠者姓名、捐献量,并将之悬挂在圣上横幅之下。 如此举动,又号召了一批人慷慨解囊。百姓对榜上之人赞不绝口。 “不要耽搁,不要隐瞒,朝廷免费治疗,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治病?” “隔离在家,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登州。” “家中老人口罩戴,福报一起传三代。” 宣传队不厌其烦在城中敲锣提醒州民,他们的频率很巧妙,每日三次,既不让人心烦,还能警示众人。 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苏希锦的领导地位再一次得到提升。在登州,她的话几乎就是圣旨。 李、金二人依然跟着她,只不再起监督作用,而是帮她跑腿。 这日苏希锦在整理数据时,巧儿前来报道,“大人,燕儿感染上了鼠疫。” 燕儿就是上次被治疗区几位男子调戏的人。当时几位男子摘了她的口罩,对着她咳嗽。 苏希锦放下笔墨,轻声道:“我去看看她。” 来到登州一个月,这是第四位被感染到的医护人员。 “大人,”巧儿侧身拦在她身前,“大人,燕儿如今在治疗区,您不能去。” 花狸也劝道,“大人,您如今是登州的主心骨,万一你出事儿了,登州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就散了。” 苏希锦摇头,她们追随她而来,却倒在登州,令她心有不安。 两人见她心意已决,忙给她穿上防护服,去了治疗区。 由于条件有限,治疗区十分简陋,苏希锦在女感染者那边见到了燕儿。 十六岁的姑娘,浑身发热,脸涨得通红,见到苏希锦过去,忙蜷缩起来,“大人,燕儿染了时疫,你别过来。” 苏希锦站在她的床前,声音温柔,“过不了多久,华大夫就会研发出药方,你再坚持些时间。等我带你回京都。” 燕儿摇头,她是大夫,怎么不知自己的身体状况? “来之前我们二十二位姐妹曾发过誓,要么死在登州,要么等时疫消散,随大人回去。”她们跟着苏大人来,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燕儿福薄,怕是等不到了。”她强笑道,“大人,燕儿本是孤女,不识字又失了清白,自打跟了你,才算真正活着。如今能救这么人,我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身后传来巧儿的啜泣声,苏希锦眼眶温热,狠狠眨了眨眼睛。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结局呢?” 燕儿依旧摇头,一个多月来,治疗区从未有人活着出去。 药物只是延迟死亡时间。 “大人,燕儿有个愿望。”她带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绯红色,眼睛朦胧。 苏希锦咽了咽喉咙,“你说。” “等我死后,将我带回女医馆,那里是我的家,我想一直跟她们在一起。” 巧儿泣不成声,她蹲下去抓着她,示意她别说了。 苏希锦点头,“好,我答应你。” 心愿已了,燕儿粲然一笑,“大人快回去吧,整个登州还得靠您呢。” 回府后,苏希锦将隔水防护服提上了日程。然在这棉麻丝年代,要想隔绝水,是极其难的一件事。 正逢登州下雨,雨滴淅沥沥打在屋檐上,水花四溅。 苏希锦眼前一亮,若在防护服内缝一层油纸伞面,应当能做到隔水。 那手呢?油纸伞不能揉捏,用作防护服,也只是一次性的。并不适合手套。 所以手套需要换一种材料,比如动物尿泡缝布,或者动物皮囊。 她将自己的想法和图纸告知下手,令他们去青、密两州购买,并缝制。使每人在后天都有一副。 燕儿在第二天便离开了人世。 她的故事被宣传队传扬出去,城中百姓为她念经祈福。 四月初,华痴终于研发出一个药方,此药方能减缓病情,感染者终于可以活过一个月。 消息一出,满城喝彩。 然苏希锦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发现城中数据有异。 初始她以为是天气回暖,感染者数目剧增。之后排除天气因素,数据仍然不对。 治疗区每日数目正常,隔离百姓却出现了问题。 究竟怎么回事? 经过三日调查,苏希锦终于找到了原因:尸体! 现代去世之人,直接火化,病菌随火而逝。然古代讲究入土为安,所以他们会停灵,祭拜。 发现问题,苏希锦当即下令一旦百姓去世,则一同火化。 这道命令如一声惊雷,瞬间在城里炸开了锅,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之不孝。还请大人三思。” 蒲帷之弯着老腰,焦急恳切。 火化尸体?简直是离经叛道,悖逆人伦! 古来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火化令他尸骨无存,不入轮回。 现今却让正常百姓火化,如何能接受的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寻常剪发都是对父母的大不敬,何况一整具尸体? 就连太监在离宫之际,都会寻回自己的“根”,以期来生有副完好无损的身体。 有此可见百姓对身体的重视。 有人跑到官府向苏希锦求情,“大人,您其他命令,草民都支持、接受,唯有这一项,草民接受不了。草民父亲苦了一辈子,一直盼望他来世无病无灾,幸福安稳。” “大人,尸体火化后,将不入轮回,草民婆娘生前苦了一辈子,死后不能不让她安息啊。” “大人,娘亲还住在那身体里,不要烧了她。”小孩子声音清脆。 一声声大人情真意切,惶恐不安。 这是苏希锦来登州后,第一次被百姓反对。还是全城所有人的反对。 她压力倍增,然想到不断回升的染病数据,只得狠下心来。 “我能理解各位的担忧,但都是为了你们好。最近城中感染者加剧,我调查了很久,才知大部分人是尸体感染。人死后,病菌藏在尸体里,经过空气和老鼠蚊虫啃噬而传染给活着的人。” 她想说人没有灵魂,可又怎么解释她的穿越? 甚至想说火化时,灵魂早已离开身体,跳入轮回。 然这些人根本听不下去,这是他们长此已久的观念,无人能打破。 “若以父母之躯体,换草民安危,草民还不如死了算了!”一男子神情激动。 更多人附和,“草民宁愿自己死了,也要保护父母的身首。” 众人神情激愤,不肯退步。 眼见着要翻车,蒲帷之小声劝说,“大人,您好不容易赢得了登州百姓的心,不要因这事而与百姓背离。” 到时候只会得不偿失。 苏希锦眸光闪动,态度软了下来。 蒲帷之见她听了进去,又提出一个折中办法,“不如这样,大人将尸体放在一处集体掩埋。这样既不焚坏尸体,也能减少感染。” 此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一提出便受到了众人支持。 苏希锦看着跪倒在地的百姓,终是妥协。 第二日开始,城中东西南北四方各设埋葬坑,每日的尸体集中掩埋。苏希锦要求,埋葬时在坑内加上石灰,杀灭虫鼠。 此法行之有效,感染速度很快便减缓下来。 登州城内,时疫四起,然人心安定。百姓互帮互助,团结一致,隐隐有种太平之象。 每日送信的官员,将城中发生的事写进书信,很快传遍陈国上下。 他们感慨苏大人的果敢聪慧,感慨大夫们的无私奉献,感慨登州百姓的积极配合。 谁说女儿不如男?那批追着苏大人的女大夫们,誓死坚守岗位,与上阵杀敌的男子无异。 那后院女子,毁衣制作口罩,力所能及为百姓做事,令人倾佩。 那青楼女子闭门不出,创作一首首励志歌曲,激励信心,供人传扬。 自古以来时疫都是望之生怖的存在,没想还能如此温馨凝聚。 一时间全国人民都将目光聚集在登州,他们仿佛是看一篇未尽的,每日都等着大人更新。 同时许多富豪善人开始往登州运输物资,帮助他们顺利度过难关。而一直为登州送物资的女医馆,再次受到京都百姓推崇。 早朝之上,周武煦不吝言辞,夸青州郝大人心怀百姓,当机立断,敢作敢当。 苏希锦对外面的讨论一无所知,她每天不停关注数据,嘱咐百姓喝开水,去医馆查看药方进展。 除此之外,她还不得不忧心蔬菜和肉类。 她曾派人向青、密两州购买,然银钱紧迫,杯水车薪。 这日,苏希锦焦头烂额之际,花狸喜气洋洋从外面进来。 “大人,城外有人送了许多粮食来。王通判让大人亲去迎接。” “谁送的?” “说是容娘子!” 容娘子?好像在哪里听过。 百姓的心意,自然不能辜负。 苏希锦领着一队人出门迎粮,她内心以为就十来担。毕竟个人之力,再大也有限。 直到出了城门,见到数之不尽的马车,和一筐筐肉类,蔬菜,鸡蛋。 苏希锦震惊得无以复加。 难怪王大人让她亲自迎接,这是超级大户啊! “容娘子是哪位?快带本官去看看她。”苏希锦声音颤抖。 这么多蔬菜,肉类,简直雪中送炭。 “苏大人可是在寻奴家?” 苏希锦一步之遥的马车旁,一位穿着简单朴素,干净飒爽的女子含笑注视着她。 这女子三十来岁,头发高盘,鬓无珠钗,长相却十分明艳。 苏希锦向她走去,深深地行了一礼,“苏希锦代城中百姓,谢容娘子慷慨大恩。” “哎,快起来,”容娘子一把扶起她,“大人乃朝廷命官,阿容可担当不起。” 苏希锦仍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神色诚恳,“不瞒娘子说,如今城中不缺米粮,就缺蔬菜肉类,为着这个,本官日夜忧心,好几天没睡着了。” “看来妾身来得正是时候,”容娘子大方爽朗一笑,“如今东西送到,妾身也该功成身退了。” “娘子捐献这么多东西,今后有何打算?” 容娘子笑道,“大人不必担忧,妾身无父无母,无夫无子,此不过是妾身一点心意罢了。妾身家里还有商铺、庄园,够下半辈子安枕无忧。” 她语气轻渺,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寻常之事,苏希锦听后大为震撼。 有钱人真任性! 容娘子送物资只是一个开始,打那日后,全国各地许多富豪商家都往登州送菜送面。 尤其是第二日,花狸说表公子来了。 表哥? 苏希锦手心一跳,自那日府外一叙,她再也没见过林舒正。 城门拉开,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一身湖蓝色暗金流云锦,手执碧玉扇,指戴水晶扳。见到她时,眼底的思念一闪而过。 他瘦了,却依旧很美,美得令人沉醉。 “小东西,又瘦了。”他摸了摸她脑袋。 苏希锦往后退了一步,他眼底微暗,悲伤流动。 “我身上有病菌,表哥站远点,仔细过给你。”苏希锦一脸着急。 现在可没有研究出治疗鼠疫的药方。 林舒正面容微松,看来她还是在意他的。 “我给你送东西来了。”他收了扇子,扇柄一指身后。 一望无际的马车,与容娘子不相上下,甚至隐隐超过。 “多谢表哥!”口罩下的眼睛弯成月牙,眸子清澈动人。 林舒正捏紧手指,撇了撇嘴,“谢我做什么,要谢谢你自己。” 他可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铁公鸡。 “?”苏希锦茫然。 林舒正狐狸眼滟潋多情,声音微扬,“原是给你的聘礼,现在提前给你。” “……” 又开玩笑,苏希锦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再也不见我了。” “嘁,”他嗤笑,“我又没做错什么?因何不见你?” 他两青梅竹马,都怪那个空降的韩韫玉。 “表哥大方多金,说的都对。”苏希锦狗腿谄笑。 狗腿子,没点骨气,林舒正忍不住嫌弃。 之后,终是没忍住上前,一把搂住她,“韩韫玉命短福薄,不适合你。等他哪天没了,你还是来投靠表哥吧。反正表哥总是在这里的。” “表哥,”苏希锦皱眉。 “好了好了,”林舒正撒开手,不耐烦转身,“我走了,等你退婚。” 庆丰九年五月,登州时疫稳定。 庆丰九年六月,华大夫研究出鼠疫药方,时疫散去。 庆丰九年七月,苏希锦出台一系列措施,以防时疫再起。 同年七月,苏希锦受天子号召,回京复命。 第134章 哈这个傻子 苏希锦走的那天,微风和煦,日光温暖,全州百姓排队送行。或泪湿衣衫,或倾力挽留。 通判王大人代表全城百姓,恭送其出城。 “苏大人,此一去山高水远,再难相逢,不知您有什么话留给大家?” 王通判眼眶湿润,愧疚难言。他曾不服女人当政,不接受古怪条例,却因这个女人和这些古怪的条例,救了自己和全城人的性命。 半年相处,苏希锦亦心有不舍。只前路绵长,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含笑,“天子仁明,世道太平。诸位好好工作,善待家人,你们要的凭勤奋都能得到。” 朴实的语言,宛如远行慈母百般叮嘱,不管读过书还是没读过书的,都能听懂。 众人又是一阵落泪。 “时候不早了,”苏希锦抬头看了看天,“山水有相逢,咱们来日再见。” 王通判躬身行礼,马车轻摇慢晃,渐渐远去,只留下两道车轮印。 老婆婆怀抱着孩子,拾袖抹泪;妇人倒进丈夫怀里,泣不成声;李全牛、金木雷两人眼眶通红,猛汉落泪。 朦胧中,不知是谁先开头,“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嘹亮整齐的歌声代表着他们的不舍和美好祝福。绿草如茵的官道,开阔通顺,苏希锦没有回头。 登州只是她无数伟绩中的第一站,也是成名战。 庆丰九年七月末,伴随着苏大人的离开,登州时疫彻底画上句号。 这场抗疫行动,创造了有史以来:死亡人数最少,用时最短,无流民,无蔓延的记录。 被后世深深借鉴,并广为流传。 据传苏大人离开后,登州百姓自发为陛下和苏大人刻了石像。 石像就立在登州城最高处,上有圣上亲书,下有百姓跪拜,底座处还有苏大人临别赠语:天子仁明,世道太平;善待家人,勤奋爱国。 庆丰九年八月,翰林侍读苏希锦抗疫有功,帝心甚悦,封四品大理寺少卿,由尚书左丞韩大人亲自迎接。 这就有点意思了,前头韩大人才从大理寺少卿之位升迁。其未过门的妻子又接了空出来的职位。 民间戏称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就是给韩氏夫妻两准备的。正所谓一门两卿,夫妻同心。流水的大理寺少卿,铁打的韩氏夫妻。 然有点政治素养的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 大理寺是什么?陈国刑狱审判机关!掌天下刑狱审判。与刑部、御史台并称陈国三司。 这可比翰林侍读来得实在,因为它有实权。说明皇帝重视苏大人,有意让她升得更高。也说明女子正式进入中央,打破男子执政常规。 对此,各位朝廷老顽固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自己累死累活十来年,却被个十五岁的女子截胡。衰气! 但他们不敢有异议。苏大人平定时疫,得民心,得帝心,风头正盛。 现在谁惹她,就是跟皇上过不去,跟百姓过不去。 然他们不敢有异议,当事人苏希锦却有两说。 她把皇上给拒了。 “臣年纪气盛,资历尚浅,恐不能担此重任。” 福宁殿内,苏希锦一身绯衣,虔诚叩首。她身姿纤细,背影却给人一种固执坚定的感觉。 大理寺少卿不止熟读律法,还需敏锐聪慧,圆滑世故,与之一比,公平公正反倒落了下乘。 身处黑暗而不能带去光明,只会令自己挫败,令百姓失望。 堂下众人心中一喜,哈,这个傻子,出去一趟脑瓜子也不灵光了。千载难逢的机会都不要,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周武煦目色沉沉,心下稍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希锦垂目,平稳说道,“臣想外任。” 外……外任?她在说什么? 众人眉头抖动,好好的京官重臣不当,要去外任! 脑子被时疫感染了吧! 多少地方官员,穷其一生都不能进京? 周武煦也是意外,他将目光移向韩国栋祖孙两。 谁知两人一个低头观地,脚底生花;一个注视着她的背影,专注愉悦。 得了,这事儿看来还得自己办。 “你想外任过几年再去,如今正值朝廷用人之际,你给朕好好待在京城。且你此番平定时疫,功德无量。朕不赏你,还放你外任,岂不是打天下百姓的脸吗?” 门下给事中脚步微移,心里咆哮:我们不怕打脸,外任也有四品官,快外任,快外任。 却见苏希锦眼前一亮,脆声急问:“过几年?” 竟认真询问了一起来。 周武煦方脸微抽,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推词,她还当真了,因是含糊,“过几年吧,反正跑不了你的。” 苏希锦大喜,叩谢皇恩,只仍跪着不起来。 周武煦心中一跳,神情戒备,“你还想怎样?” 苏希锦面容沉稳,慎重有加,“臣想为一些女子求个恩典。” “此番抗疫,女医馆随臣前去二十二人,不舍昼夜,救死扶伤,回来只余十八人。容娘子慷慨大方,无私奉献,倾半世财力以解登州民忧。登州其他百姓,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是以想请陛下给他们一个恩典。” 原是这事儿,还以为她要求什么,“此事不必你提,朕早有打算。” 登州城发生的事,他几乎全部知晓。心里早就有了一张名单。 如此,苏希锦再拜首。 散朝之后,苏希锦与韩韫玉、解仪坤、周绥靖等人缓步并行。 苏希锦玩笑般道,“我们实在太明目张胆,不怕被弹劾结党营私?” 周绥靖轻嗤,“随他去,本郡王被弹劾得还少吗?” “你这小矮子,一去半年,走前说都不说一声。”他拧着她肩膀,夸张叹气,“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哥哥我是吃啥啥不香,喝啥啥不甜。” 韩韫玉低头勾笑,解仪坤直接拆穿他的虚伪面目,“前儿晚上喝的是洗脚水?” “那不是得知小矮子顺利返京,提前庆祝嘛。” “半月前,怡红院是谁与秦王世子争风吃醋?” “喂喂,有女子在,说话注意点。”周绥靖哇哇大叫。 解仪坤就没把苏希锦当女子,有见过女子升官这么快的吗? 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一起出去喝两杯?” “阿锦刚回来,舟车劳顿,先让她回府歇息。接风洗尘之事,过两天也不迟。” 韩韫玉温语相拒,眼里的疼惜一扫而过。 她脸颊削瘦,眼窝青灰,方才在殿内强打起精神。此刻下朝,整个人便有些倦怠。 解仪坤挑眉,“心疼了不是?” 韩韫玉不言语,周绥靖神色微黯,推了他一把,“你不是说心上人回京了?带我去看看啊。” 解仪坤立马闭嘴,眼里柔光波动,撒手就跑。周绥靖连忙追上去。 剩下苏希锦、韩韫玉两人,相视一笑。 反正官都当了,也不怕有人说闲话,她说,“我提前了十五天。” 去时二月二十三,回来八月八日。 四周人来人往,他伸手捉住她的手,捏了捏,“瘦了。” 大哥,这可是在宫中哎。 好在官府衣袖宽大,盖住两人的手,外人只以为两人走得很进。 “要是胖了,不得对不起登州百姓?” 他却没笑,昼夜担忧,好几次梦中惊醒,怕听到她的消息,又怕听不到她的消息。 “下次,若你要外放,我随你一起吧。” 苏希锦抬头,“你教六皇子功课,又要忙于尚书省,如何走得掉?” 与她不同,他不能随意离京。皇上需要他制衡朝野,需要他协助处理波诡云谲的朝堂风云。 而那些兵行诡计,世家心术,都是她学不会的。 “朝中能人辈出,我走了,自然会有人顶上。”他神色淡淡,“且我身子羸弱,正好陪你外任。” 苏希锦想到林舒正的话,隐隐有些担忧,“你的身体……” “绝对陪你白头偕老,”他勾唇,目光微冷,话语意味深长。 苏希锦赦然,她不是那个意思。 又觉得不对,他怎么知道表哥对她说的话? “我身边有你的人?” 他没回,指着前头那紫色马车,“我送你回府。” 一听回府,苏希锦立刻嘴角下拉。去登州前,她怕林氏担忧,决定先斩后奏,并未告知她实情。 凉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韩韫玉斜睨了她一眼,松开手心,为她斟茶,“我找少司农有事相商,正好与你一同前去。” 苏希锦心下顿松,加之车内凉爽,茶香弥漫,竟然打起瞌睡来。 他令人放缓马车,手里拿着一叠信件,笔力穿透,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回府,迎接苏希锦的是林氏凄凄惨惨戚戚的哀容。 “娘,”苏希锦上前两步,极尽讨好。 林氏撇过头不说话,她才不是她母亲。 哪有女儿在外出生入死,母亲却不知道的? “娘,”苏希锦小声轻哄,“您看我一眼啊?” 林氏闭眼,倒在商梨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样子,没半个时辰绝对止不住。 “娘……”凉了,苏希锦转头看向韩韫玉。 “伯母,”韩韫玉上前道,“不知府上可做好了饭?今日没来得及吃。” 听到韩韫玉的话,林氏默默擦干眼泪,“已经好了,伯母这就给你端去。” 苏希锦看了看两人,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饭桌上,林氏一边给韩韫玉夹菜,一边对华痴夫妇嘘寒问暖。视苏希锦与无物。 苏希锦求救似的看向韩韫玉,对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着急。 第二天,朝廷下令免登州百姓三年税赋。皇上亲手为女医馆题名,前去登州的女大夫,皆可入京都医舍。食君俸禄,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封华痴为太医被婉拒,容娘子为八品乡君,同样林家也有个八品的名头。至于那些为时疫出力出钱的人,则由当地官府送锦旗,出力多的,还可免税以示嘉奖。 皇上给苏希锦放了三天假。 前头两天她都在处理史馆之事,离京半年,送上来的文本堆积如山。她看了一些,在见到窦勇夸她百年难遇,惊世之才时,暗自挑眉。这窦勇拍马逢迎的老毛病又犯了。 休假最后一天,齐王妃和梁夫人邀她过府一叙,说是要介绍个朋友与她认识。 按说她如今的身份不适合与这些官眷来往。然苏希锦想到两位平时对林氏的照抚,思量了一下,还是去了。 地点定在上次的酒楼,齐王妃依旧一副贤惠大度的模样,梁夫人于她右手作陪。 “可算来了,”齐王妃招了招手,“你可别行礼,本王妃一个内宅之人,担待不住。” 梁夫人捂嘴一笑,“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得向苏少卿行礼了。” 如今苏希锦风头正盛,她俩若不是凭着林氏的关系,恐怕也是见不到人的。 谁能想到去年刚入朝的小姑娘,一年间连跳四级,直接成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苏希锦淡淡笑了一下,想着两人是为自己介绍人。目光在屋里巡视一圈,除了她俩,再无其他人。 齐王妃指着她,对梁夫人笑道,“你瞧,我就说她想不到吧?” 苏希锦纳闷,想不到什么?难道这个人她认识不成? “都是见了面的人,还为别人求了恩典,竟然猜不到?”梁夫人提示。 苏希锦茫然,见了面,求了恩典,莫非是…… 呼之欲出之际,内屋走出一明朗飒爽的女子。那女子三十来岁,梳着同心髻,头戴两只燕尾钗,一身石榴红云纺,端的是明艳大方。 不是容娘子是谁? “婉容,”齐王妃对她伸了伸手,“你输了,城东那家铺子归我了。” 陆婉容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要便拿去,哪次好东西没给你?” “容……长善乡君,那日多谢你为登州解囊相助。” 原来她就是之前齐王妃说的奇女子,真是没想到。 “钱财乃身外之物,去了再来,”陆婉容对她坦然一笑,“多谢苏大人为长善求的恩典。” 到手的乡君称号,不要白不要。 陆婉容,陆侯爷的嫡幼女,年三十四,曾嫁与昌平伯爵世子为妻。因世子纳妾而自请下堂。 陆侯爷觉得她败坏门风,受继室挑拨,将之逐出家门。 孤单无依的陆婉容,并未求饶,只是头也不回走了。 再回来便成了商界有名的容娘子。 她是京中女子异类,与女子典范的齐王妃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之人。 然这两人竟然是多年好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整理大纲,晚了些。明天新章程。 第135章 撞衫了 “天子圣明,陛下知乡君倾半生财力助登州脱困,早想好了恩赐,非是我的功劳。” 苏希锦推谢,从内心说她很喜欢容娘子这样的女人,自立自强,豪迈大方。 齐王妃见状,指着容娘子对苏希锦道,“我猜你俩就合得来,去年就想介绍你俩认识。只婉容不常回京,去年好不容易回了,没过多久又走了。” 陆婉容像是想起了什么,略有愣怔。 “阿容,这次回来你打算留多久?”齐王妃问。 “尚且不知,应该会留得久点。” “最好一直待在京里陪我,你是不知我最近被坤儿气得心肝儿疼。” 原先给他娶了一门妻,进门两年不到就没了。现在二十二岁,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昨日试探让他纳妾,他冷脸就走。 左不过孩子长大了,主意也大了。她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敢再劝。 齐王妃心下黯然,这时有丫头来说,“世子来了。” 陆婉容手指颤抖,差点打翻了茶杯。 “他如何来了?”齐王妃讶异,看着苏希锦道,“莫不是知道苏大人在这里?” 苏希锦也是纳闷,没听他说找自己有事啊?难不成是周绥靖出了问题? 这般想着就见解仪坤走了进来,冲苏希锦微微一笑。 “过来买点东西,听小厮说你们在这,便上来打个招呼。”不等众人询问,解仪坤就说明来意。 陆婉容起身,“突然想起铺子里还有点事尚未处理。真不好意思,苏大人,回头长善做东请您。” 苏希锦顺着答应,她时间紧,正好借着由头离开。 出了楼,苏希锦去北街看了大姐苏希云,给孩子买了点小玩意儿。又想起在家生闷气的林氏,想到她以前最爱吃北街的莲叶糕,赶忙买了去给她赔罪。 “方才去买莲叶糕,大人猜奴婢看见了谁?” 回程路上,花狸突然问道。 “谁?” “解大人和长善乡君。” 苏希锦心中一动,“他两是熟人,遇到了,走一起也是自然。” 花狸抿了抿嘴,可长善乡君分明先走,解大人后头跟上去的,还各种小心讨好。 莲叶糕买回家,好说歹说林氏才勉强肯说话。 白荷送苏希锦出来,“大人别多担心,夫人其实早不生您气了。您不在的日子,韩大人常过来告知大人的消息,便是没空,也派了小厮丫头过来。” “夫人初始还生气,后面就只盼着大人平安。夫人知道您是为了天下百姓,每每说起也是自豪宽慰。” 难怪昨日林氏与韩韫玉那般熟络,原是有这般缘故在里面,而他却一点没说。 苏希锦不由感激起他来。 大理寺位于正阳门左侧第一府,紧挨着刑部,比翰林院近了半个时辰。 若非每日还需早朝,苏希锦完全可多睡小半个钟头。 今日早朝,群臣又提及了立太子一说。周武煦并未表态,只说大灾已过,令楚王代君开陵祭告。 苏希锦听后忍不住吐槽,皇陵里就先皇一人,何至于开陵。 这出事前要祭告先皇,出事后要祭告先皇。先皇在世时不中用,难道死了还能换天改命,力挽狂澜不成? 除她之外,其他人皆微妙。 开陵祭告原是皇帝和太子的事,若无太子,则由最宠爱的皇子前去。陛下这不明摆着告诉众人一个信号? 吴王党心里着急,面上不显。下朝后,谢贵妃就将吴王召到跟前,“你父皇这意思,分明最看重老四,你也该着急了。” 吴王低头听训,想着这差事原是他的,谁知…… “父皇前几日还夸儿臣仁义贤能,若非坊间传闻,此差事断不会到老四头上。” 吴王妃在雪灾期间诞下双子,是福是祸,尚未有定论。谁知双子出生之后,登州就发生时疫。 坊间便说双子不利,危害社稷。 周武煦怒斥坊间传闻,亲自为两个孙子取名。 谢贵妃也想到了这么一出,明艳的眸子微微闪动,“你父皇明着不说,指不定心里忌讳。” 怪只怪这郑氏不争气。 “罢了,聂吟霜那头如何了?” 吴王目光微冷,“年前答应嫁儿臣为侧妃,谁知苏大人去登州后就变了卦。” 估计以为苏少卿病死登州,自己就可趁机而入。他心有鄙夷,这个女人吊着两头,哪处也不想放弃。 只天底下哪儿有两全其美的事。 “娘听说聂指挥使有意于靖郡王和五皇子,你一定要加快点,不能让他们抢了先。” “母妃放心,儿臣已有打算。” 谢贵妃点了点头,用帕子给他擦脸,“你也别着急,凡事有母妃和你外祖父在。” 吴王脸颊微红,盯着谢贵妃艳丽的脸一阵恍惚。 如果阿婉还在就好了。 九寺设有卿一人,少卿两人,又有寺正、寺丞、司直等官职。目前大理寺少卿只有苏希锦一人,所以她相当于大理寺二把手。 苏希锦去翰林院将旧物搬回,依序摆在桌上。相比于第一次任职,在翰林院受到冷落,此时来大理寺则完全是另一种情形。 苏希锦看了一圈众人,问道,“怎么没见邱大人?” “大人可是说的南巷推官邱大人?”大理寺正裘徳海问,“邱大人如今在刑部当差。” 刑部权责广,要查的案子可比大理寺多多了。 裘徳海自案上拿出一叠卷宗,“这些是大理寺最近在办的案子,鲍大人让下官交给大人。大人可随意查看,若有何不通之处,可自去问褚大人。” 话音一落,屋里便响起了一阵笑声,大理寺丞马大人乐道,“苏大人自有韩大人可问,鲍大人这不是白担心吗?” 众人又是一乐。 裘徳海连忙呵斥于他,口无遮拦,一句话得罪三家。这三人哪个不比他官职高,由得他开玩笑? “无妨,”苏希锦摆了摆手,来大理寺前她就已料到这个场面。 裘徳海见她光明磊落,落拓自然,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 当日应卯后,苏希锦打算去史馆验收史书,这本《资治通鉴》由他们二十一人,编撰了快一年,已完成了大半。 苏希锦每次提到这名便觉心虚,深觉唐突了这名字。可又不好找周武煦重新赐名。唯有慎之又慎,交上来的稿子过了一遍又一遍,才觉心安。 正阳门外,韩韫玉紫袍加身,玉带束腰,金鱼袋点缀,端的是玉树临风,艳郎独绝。 “还是你们紫服华贵些。”苏希锦道。 韩韫玉含笑问,“你喜欢紫色?” 苏希锦摇头,他穿紫色华贵,看起来更有人气。穿红色就像神仙落入青楼,不畏红尘,坚贞不屈。 韩韫玉哪知她心中所想,自车中拿出一物交与她。正是邱筠筠所说的大理寺笔记。 “今日可还习惯?” “习惯,”苏希锦道,“院内皆是些爽朗之人。” 他勾了勾唇,“大理寺掌刑狱,与刑部对接,审百官与重大徒刑案件。在里面如鱼得水,畅谈自如之人,岂是些简单的人物?” 苏希锦愕然,方才院内几人爽朗大方,她竟一点没看出来异样之处。 看来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寺卿鲍大人端方秉直,为人公正而不失圆滑。圣上常赞之。” 韩韫玉邀她上车,“师妹或可向他多学习。” “受教了,”苏希锦顺势上了马车,这才想起不顺路,就要退下去。“我还要去史馆一趟。” 他拉住她,示意凌霄转换方向。上了车,哪有下的道理。 “少卿这个位置,朝中许多人惦记,师妹可知陛下因何属意于你?” 他跟祖父是不希望她接手的。 “因为我公正无私?陛下信任我?” “此其一,其二是你家世简单,与朝中利益少有瓜葛。” 说白了就是让她当打手呗? 周武煦可真看得起她。 韩韫玉眸子里少见有忧光,翰林院清贵简单,她在那个位置随意蹦哒,不会有人拿她怎样。 大理寺水深,各方阵营利益牵扯,盘根错节,非长袖善舞之辈所能胜任。 尤其是当前储君未定,这里就成了战场。 “你与师父不想我任职大理寺?” 他垂头看来,目光微柔,“你喜欢就好。” 若要往上爬,迟早会有那么一天,总归有他们在,就能保她平安无恙。 苏希锦撇嘴,她倒是想外任,可周武煦不肯。 他忍不住笑了,如百花盛开,惊艳绝伦。 “会有那样一天,只怕过程不如你意。” 苏希锦道,“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艰辛点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手指微顿,似是听进去了。 史馆内,苏希锦将所有文卷验收,然后留下窦勇,玩笑般道,“窦大人将本官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倒令本官心虚不已。本官年纪轻轻,何以担此高评?” 窦勇脸色微微泛红,捏着嗓子道,“大人莫不以为是下官写的?” 天地为鉴,自上次后,他吸取教训,认真公正完成史书,不敢添一点春秋之笔。 “难道不是?” “是记史官这样写的,下官只是誊抄而已。” 苏希锦向他致歉,大为震惊。 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站了这么高。 八月十四,二公主举办了一场赏月宴,邀苏希锦参加。 苏希锦得知韩韫玉、周绥靖等人都会去时,答应下来。 当日她穿了一件翠绿色绣枝折花襦裙,头上简单插了一根镂空黛紫玛瑙钗,与韩韫玉、周绥靖两人轻便赴宴。 三人在公主府外撞见了聂吟霜和韩珠玉。 两人一翠绿一象牙白打扮。苏希锦目光在聂吟霜身上一扫而光,眉头微挑,哟,撞衫了。 聂吟霜看了韩韫玉一眼,犹豫了一下,抬着下巴走了。 周绥靖拍了拍她肩膀,认真安慰,“没关系,虽然你比她矮,但你比她好看。是不是,韫玉?” 一踩一夸,正负相抵,还不如不说得好。 韩韫玉眉目柔和,若有所思,“这身衣裳以前没见你穿过。” “前日娘亲买给我的,”苏希锦低头看了看,她衣服多,林氏好不容易给她买一件,还与人撞衫了。 “需要换吗?”她问。 撞衫到底是不合礼仪之事。 按说她是朝廷命官,聂吟霜是官眷,应当由她换。 可看她的意思,分明没换的打算。 “凭什么?”周绥靖怒问,虽说他与聂指挥史切磋武艺。然他与聂吟霜一直不对付。 韩韫玉道,“不用,这衣裳正适合你。” 他让听雪从车上拿出一条玉色腰带给她换上。 三人进院,发现今日来的人格外多,吴王、楚王、五皇子,三公主…… 一进门,所有人都注意到将苏希锦身上的襦裙。 好不稀奇,竟然有人撞色又撞款式。 二公主扫了一眼聂吟霜,目光微异。只她掩饰得快,因此无人察觉。 “每年赏月,赏菊,吃蟹也忒无趣,”怀里的猫眼睛透彻,她傲声道,“今年不如咱们换个花样?” “什么?”吴王配合问。 “今日咱们抽签决定座次,两人同席。若异性同席,则男子为女子剥蟹;若同性而席,年长者为年幼者剥蟹,何如?” 如此新鲜玩法,大胆又刺激,正合了某些芳心暗动的适龄男女的心意。 五皇子喜欢凑热闹,自然第一个答应。 苏希锦看了看韩韫玉和周绥靖,笑道,“你两待会要为谁剥蟹?” 周绥靖瞪了她一眼,韩韫玉看着她,目光清冷,“师妹很期待?” 苏希锦连忙摇头,“这些只对单身男女有吸引力,对我没有。” 他勾了勾唇,“你倒是认识深刻。” 苏希锦:…… 却听二公主又道,“中秋佳节,本宫也不是那等没有眼色,毁人姻缘的人。所以有那订了婚的,两情相悦的,则不在此规矩内。” 聂吟霜神色突变。 周绥靖弹了弹杯弦,搞什么?这不明摆着欺负单身汉吗? 他冷笑,“本郡王倒要看看,谁吃得下本郡王剥的蟹肉。” 侍女很快端了签筒来,每人抽取一个号码,由二公主喊号。 吴王与聂吟霜一席,韩珠玉与一高健男子一席。至于周绥靖…… 苏希锦哈哈大笑,“连个男子都不分给你,看来你注定单身。” 周绥靖的号码是尾号,只有他一人。 在场众人不由露出真切笑容,周绥靖气呼呼扔了手中纸条。 二公主难得神色松散,愉悦之极,“皇叔,不如你就与韩大人、苏大人一桌吧。” 第136章 乌龙 按说二公主已经成婚,办这样的单身聚会当然不会为了自己。周围人猜想多半是为了小姑子,因此都把目光投向韩珠玉。 苏希锦顺着众人眼神看过去,只见韩珠玉对面坐着一位身着宝蓝色对襟锦衣的公子,十八九岁的样子,体型健壮,长相阳光。 他应当是习武之人,只整个人较周绥靖少了两分魁梧,健壮却不剽悍。一双漆黑眸子时不时看向聂吟霜。 他对面的韩珠玉,且羞且怯,俨然一副思春之色。 啧,看这情形显然是郎无意,妾有情。 苏希锦这般想着,身前突然多了一盏茶。韩韫玉敲了敲案面,眸子淡淡看向她,“这茶不错。” 苏希锦收回神,抿嘴喝了一口,“是不错,但没你车上的好喝。” “既如此,就一直喝车上的吧,不必退而求其次。”说着就让听雪去取茶叶。 苏希锦眨了眨眼,“不必如此麻烦,我对茶要求不多,喝这个也行。” 他气定神闲,坚持要换,“这茶就跟人一样,选定了就不要再尝试其他。” 思想觉悟太高,苏希锦头脑一时短路。 “什么其他不其他,我就觉得茶没味儿,还是酒来得痛快。”一旁的周绥靖说着让人提了一壶酒来。 签抽定,煮熟的螃蟹合着金黄的龄草,一起端上桌。 席上众人开始分剥螃蟹,却如规矩那般,男为女剥,年长者为年幼者剥。 到苏希锦这桌,则全是韩韫玉一人剥,周绥靖嫌麻烦。 主位上二公主时不时起身敬酒,旁边的韩遗玉则十指飞动,专注认真。 身侧便有人小声八卦,“久闻二公主夫妻不睦,二驸马对公主冷漠疏离。今日一见,才知流言有多离谱。” “是啊,是啊,驸马亲手为公主剥蟹呢。” “说不得是有人在看不惯,故意在后面编排。” “那也不一定,听说公主与驸马至今仍分居同眠。” 宴到一半,聂吟霜提着酒壶过来,“苏大人,我敬你一杯。”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毕竟谁撞衫了,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有这样主动挤上来的。 苏希锦微异,去岁她与自己针锋相对,今日两人又不巧撞衫,按说无论如何都没有敬酒的理由。 弄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希锦只委婉推辞:“苏某滴酒不沾。” 聂吟霜笑了一下,体贴入微:“知韩大人不爱喝酒,所以里面是用山泉水浸泡的菊花茶。” 如此,再不喝就说不过去了。 正待接过,一只修长的手自旁边伸来。 韩韫玉依旧是那副疏离清冷的模样,“苏大人脾胃虚弱,不便饮这花茶,不如由韩某替她喝吧。” 聂吟霜愣了愣,面色十分难堪,“韩大人果然护她得紧,”她声音冷硬,“都知这代喝得罚三杯,韩大人既然要帮苏大人喝,不如就罚三杯吧。” 话落,韩珠玉旁边的男子站了起来,“小妹!” 今日被爹爹叫来,就是怕她做出什么破格的事,谁知她还真不让自己闲着。 聂吟霜没理他,挑衅似的看向韩韫玉,“是茶,又不是酒,用得着犹豫吗?” 自然用不着,韩韫玉示意她倒茶,三杯喝完不带停顿。 聂吟霜见状,满意地走了。 几杯茶而已,没人放在心上,苏希锦却问韩韫玉,“那茶水里有不干净的吗?” 她常喝菊花茶,也不曾脾胃虚弱,因此有此一问。 “以防万一。” 如此,苏希锦放下心来。 后来倒没再发生什么,只中途楚王找韩韫玉说是商量什么事。 就剩下周绥靖与苏希锦俩在桌上数蟹壳。 “给本郡王剥点蟹肉下酒。” “花狸,给他剥。” 周绥靖拧眉,“本郡王又不是没婢女,”他瞧了她一眼,觉得还是韫玉好,“韫玉去这么久怎的还不回来?” 苏希锦回头看,场上楚王已经回来了,聂吟霜等人早已不见,她心里顿时笼罩着淡淡不安。 “我去净手。”说着带铁灵和花狸沿着韩韫玉消失的方向离去。 这么多年相处,早有了默契,周绥靖也站起身,“我也去。” 两人在公主府寻了许久都没寻到人影,心底顿时一沉。 苏希锦心脏砰砰直跳,想起聂吟霜无缘无故敬茶,他无缘无故代喝,如此更是不安。 “我派人找,”周绥靖说。 苏希锦拉住他,“往后院去,别惊动旁人。” 后院的一处房子,翠绿色襦裙凌乱抛洒一地,时而传来暧昧的呻吟。 苏希锦与周绥靖面面相觑,脸色凝重。 “你别……不会是的。”周绥靖磕磕巴巴安慰她,就要上前查看。 才走一步路,就听旁边传来动静,他赶忙拉着她蹲在柱子后面,不一会儿就见一男一女进了后院。 看背影有点像韩珠玉和聂家公子。 今夜秘密可真多,苏希锦与周绥靖对视一眼,又看向最初那屋,里面究竟是谁? 她不敢想。 “苏大人,郡王爷,原来你俩在这里,可叫奴才好找。” 苏希锦与周绥靖回头见是凌霄,立刻问道,“你家主子呢?” 凌霄一头雾水,“在马车上呢,久等不到你们,让奴才下来找。” 苏希锦狠狠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想有多荒唐。 见二人平安归来,韩韫玉微不可查松散眉宇,“今日有些困乏,且先回府吧,明日说不得有得热闹。” 苏希锦想到方才那房内的动静,猜想他知道些什么。 但他不说,她便也不问。 回府后,苏希锦问花狸,“今日那衣裳是谁挑的?” 花狸道,“珍珠。” “家里衣裳那么多,怎的就挑了那件?”她有些疑惑。 论材质不是最好,论颜色也并不素雅。 “许是那件衣裳是夫人买的,款式简单。” 这样也说得通,她还是过于小心了。然买重复,穿重复,实在太巧合。 八月十五,京里盛传韩家小姐失身于聂家公子。 听说是二公主听见动静,以为是府中小厮婢女私混,谁知就撞见…… 彼时苏希锦正与韩国栋下棋,韩国栋执着棋子的手微微一停,又若无其事往下一点。 苏希锦起身道:“老师家里有事,徒儿先行告退。” 韩国栋头也没抬,“怎么,你也学周郡王逃棋?”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绥靖喜欢赖账,还总是趁人不注意偷棋。 她跟那家伙无论棋艺还是棋品皆天壤之别好不好? 一棋结束,她识趣而走。 韩国栋一颗一颗捡着棋盘上的黑白子,神色自如,“去把大少爷叫来。” 很快韩韫玉披着一件银白色长衫出来,墨发湿润,顺披而下,“师妹呢?” “走了,”韩国栋没回头,“你知道了?” 韩韫玉在他身前坐下,“嗯。” 他昨晚便知道了。 韩国栋抬头,“你对她没感情,祖父能理解。只如今局势也不该让两家牵连在一起。” 韩家与聂家都掌兵权,皇上不会容忍两家联姻。 这火,终究是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韩韫玉神色冷然,“他们两家联姻,会令陛下忌惮。” 如今京都处于微妙的平衡中,吕氏与谢氏互相制衡,这是陛下最愿意看到的景象。 如今聂家与吴王、谢氏站成一脉,就将这种平衡打破了。 “他们?”韩国栋收了手中棋子,“不是韩珠玉和聂吟风吗?还有谁?” 韩韫玉眉头微蹙,“不是聂吟霜与吴王吗?” 祖孙默然互视,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愕然。 得,这下京城真不太平了。 韩国栋沉吟许久,若有若指,“你的打算祖父知道,然陛下本就皇嗣艰难。自陈氏案后,对几个皇子更是纵容了几分。只要他们不斗到明面上,陛下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韫玉垂目不语,他的打算? 他自然是希望京都越乱越好,早点平定,他也早点与师妹外任。 近几日,京城都在谈聂家与韩家之事。 闺阁女子只当作教训,警示自己。 吕皇后与谢贵妃则格外担忧。 对此吕相和谢太师镇定自若,正愁找不到韩家破绽,这不就来了吗? 这下不用他们出手,皇上就会削了韩家。 另一边,吴王格外高兴,他与聂吟霜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若韩珠玉嫁入聂家,那他就获得了韩、聂两家的支持。 但这份高兴没持续多久,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继韩国栋将韩庚遥踢出家族群后,这次他直接宣布断绝关系。并上书陛下,自解枢密使一职。 消息一出,吕、谢两家怒骂,老狐狸,又是以退为进。 偏偏周武煦很吃这一套,他将韩国栋的呈折压了下来,勒令今后不许再提。 另一边,聂吟风抱着韩珠玉温声致歉。 “昨日实在迫不得已,吟霜是我唯一的妹妹,若她失了名声……我如何跟爹娘交代?” 所以就拿她的名誉去换聂吟霜的么? 韩珠玉哭成泪人,“聂姐姐对我好,能帮她,玉儿也高兴。只玉儿名声毁了,今后无颜在京都立足下去。唯有一死,以保韩府名声。” 说着就要撞墙。 聂吟风一把拉住她抱进怀里,“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夫妻应当如玉儿爹娘那般情真意切,伉俪情深,”韩珠玉十动然拒,“玉儿知吟风哥哥心里没我,所做一切皆为了聂姐姐,也不希望吟风哥哥勉强自己。今日之话,玉儿就当没听说过,玉儿……玉儿……” 美人双目湿润,清澈如水,眼角一滴泪将落未落,楚楚可怜。 聂吟风心头一软,坚硬的心突然动了。 “不勉强,我是真心实意的。” 第二天,聂家向韩家求亲,韩少仆愤而答应,两家结为姻亲。 大理寺的案子大多是关于京官和罪大恶极之辈徒刑的审理。 苏希锦看了韩韫玉交给她的手记,作案之精巧,心思之缜密,令她叹为观止。 要说她这个少卿也当得清闲,寻常案子,有大理寺丞审理,再高点的则由大理寺卿出面。 但显然她不是一个闲得下来的人。 “这个案子既送到大理寺,怎又回了府衙?”苏希锦指着一卷宗问。 正是城北一见纵火案,死者为开封府里的主簿。既是纵火又造成了死亡,自该她大理寺管。 “回大人,”大理正裘徳海笑道,“原以为是纵火案,经人查明为失火案。且死者乃京兆府的官员,府尹便将案子移了过去。” 移?他府尹有何权利从大理寺移案子? 苏希锦拧眉,“此案我去看看。” “大人,”裘徳海温声劝解,“恐怕这会儿府尹那边的人,已经在现场了。” 苏希锦摇了摇手,说不碍事。 裘徳海目光闪动,待她走后,唤了个小厮耳语一番。那小厮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出了门,直往京兆府。 从大理寺选了个会写字的人,马车紧赶慢赶,在路上遇到了男装打扮的邱笙笙。 “苏大人可是去城北调查失火案?” 苏希锦点头,“在其位谋其职,我学了些本事,正好上去实践。” “那带我一起去吧?”邱笙笙兴奋说。 她哥能跟着韩大人破案升官,那她怎不可以跟着好姐妹一起破案升官? 这不送上门来的升官之道吗? 说不得她还能成为陈国女官第二人。 “上来吧,”苏希锦见她兴致勃勃不忍拒绝。 死者姓褚,乃封州府衙门的主簿。死的当天喝醉了酒,不小心打翻烛火,烧着书房,焚火而死。 苏希锦赶到的时候,一群官兵正将烧黑的横梁,自死者身上搬开。 死者左腿骨折,面目全非。 “苏大人。” 官兵是京兆府的人,见到她来,个个躬身行礼。 现场被破坏,苏希锦戴上口罩,围着尸体转了一圈,问,“情况如何?” “火势从房内起,初步判定是醉酒失火而致。”领头的人道。 邱笙笙显然认识他,高高兴兴喊了声,“宫大人。” 又跟苏希锦介绍,他是衙门的推官,专门负责这些事儿。 苏希锦点了点头,昨日火势应当很大,整个书房都毁了。火势向两边蔓延,烧中了隔壁寝房。 那寝房虽已毁了一半,然残留之处可以看出曾经的奢侈。 苏希锦感叹:陈国官员待遇好,油水多,一个主簿家里就这般豪华。 宫大人一边问情况,一边做记录,抽空对苏希锦禀告:“苏大人,只是寻常失火,死者又是衙门的人,这案子就归我们衙门管吧。” “谁说只是失火?”苏希锦问。 宫大人微愣,“大人以为是谋杀案?” 苏希锦没回,双手背在身侧,“昨日值守的下人呢?” “下人在这。” 身着粗布蓝衫的小厮颤抖着上来,头埋得很紧。 苏希锦令他抬起头来,问道,“昨日起火你看不见吗?为何会纵容火势蔓延?” 一般主人在书房,门口都会有两个下人当值。一是防止有人擅闯,一是起伺候作用。 “回苏大人,昨日老爷醉酒回来,说门口不需伺候之人,让我们都回去睡。” 他畏惧苏希锦官身,加上死了人,身体有些抖瑟。但语气思量、回忆,眼睛直视着她,不像是说谎。 “你住的地方在哪儿?”苏希锦问。 “就在前院,”他指了一个方向,“府中小厮都住那里。” 苏希锦抬头看了看,“谁第一个发现火势的?” “是府里的丫头冬梅,昨日她起夜发现了火势,叫醒众人。” 邱笙笙凑到苏希锦耳边,小声道,“他在说谎。” 谎言检测器发挥作用,苏希锦又看了那小厮一眼,对宫大人道,“这个案子大理寺接了。” “苏大人,”宫推官犹豫,这只是失火案,死者又是他们衙门的人,他们也想管,“您确定是谋杀案?” “不确定,”苏希锦摇头,“有疑虑。但不管怎样,死者是你们衙门的人,为了回避,你们都不该再接这个案子。” 第137章 麻辣兔丁 在苏希锦的坚持下,失火案重新移回大理寺,邱笙笙问苏希锦大理寺还缺不缺人。 “我能打能跑还能辩真伪,可以给你当个手下。” 苏希锦含笑:“不当捕快了?” “那些盗贼不过些三脚猫功夫,难度太低。你放心我会隐藏好女子身份,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若不嫌弃,可以跟我一起工作,等下面有人空出来,你再顶上。” 大理寺主要官职,需科举考试后,由皇上或吏部任命,轮不到她挑选。 但自己手下的人,她尚且能做主。 邱笙笙功夫高,又能辨别人心,实在是优秀人才。 “不嫌弃不嫌弃,能跟着你办案就成。” 苏希锦跟衙门那边要了邱笙笙过来,配合自己查案。 大理寺之人得知苏希锦移回失火案,俱是一愣,“那案子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感觉有些异常,”苏希锦没肯定也没否定,她低头戴手套,“尸体已经抬到大理寺殓房,本官这就去查探。” “想不到大人年纪轻轻竟还懂得验尸之法,当真是难得。”裘得海神色佩服,“只死的是衙门的人,移回案子,府尹那边没说法?” 苏希锦诧异,反问:“不是在我们职责范围内吗?” 裘徳海欲言又止,最终不再多说。 待苏希锦走后,大理寺马大人忍不住,“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裘徳海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不以为然,“就这样能查出来案子才怪,且府尹那边没阻拦,想必是没什么问题。”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苏大人看来也不例外。 院内其他人没说什么,但看那表情,也是觉她大题小做。 苏希锦带着邱笙笙去了殓房,主簿尸体已经僵直,腿部被房梁压断,鼻孔中带有一些尘烬。 苏希锦用小棍将尘烬挑开,露出里面干净的孔肉。 她眼睛一眯,果然。 “怎么了?”邱笙笙很是不解。 苏希锦指着疑处对她解释,“一个人若是被烧死,鼻孔里面应该布满灰烬。他的鼻子里面也有,但整整齐齐,仅停留在浅处,应当是死后被人塞进去的。” 看来这个人反侦察能力很强。 “难怪你将他带进大理寺,”邱笙笙说道,“会不会是那个小厮?他方才撒谎了。” 没有证据,苏希锦也不知道,“他有嫌疑。” 能进去制造假相之人,要么是第一个到达现场,要么是人多时趁乱而为,比如收尸的官员。 正打算让人将小厮关进牢里问话,外面就有了声音,苏希锦抬头,见是门口的守卫。 “何事?” “回大人,季氏想来看张大人最后一面。” 季氏是张大人的妻子,苏希锦心头一动,让人带她进来。 甫一进来,季氏就趴在尸体上哭,抽抽噎噎半天,俱是说她跟孩子命苦,家里没了主心骨。骂他酒疯子,喝酒后就跟个死猪一样。 哭够半个时辰,才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去。 “张夫人,”苏希锦叫道,“本官与你一同回府。” 季氏仿佛这才看见她,“想必您就是苏大人吧,大人,民妇想问一句,我家相公什么时候可以入殓?” “待大理寺查明案由后就能入殓,”苏希锦随她一同外出,随意问道,“张大人平时很爱喝酒?” 季氏骂道,“顿顿离不开酒,喝完酒就爱耍酒疯,民妇骂了他几次。后来他收敛了些,凡在外面喝酒后,就自己睡书房。这个花心酒鬼,早说他会死在酒色上,这不是就应验了?” 说到这里又是悔,又是恨。 “耍酒疯?”方才还说睡得跟死猪一样吗?苏希锦窥觑着她的表情,“按说昨日那么大的火势,张大人酒后又爱闹腾,怎么也不会无声无息才是。” “初时闹腾,闹够了就睡得跟死猪一样。”季氏气道,“也怪我不该跟他赌气,昨日若放下面子给他送碗醒酒汤,何至于会……” 说完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苏希锦侧身看向邱笙笙,冲她使了个眼神。 对方摇了摇头。 看来没说谎。 “大人问这么多,难不成民妇相公的死另有原因?” 苏希锦仍是那副不太肯定的态度,“正在查,还不确定。” 季氏眼底闪过失望,而后低头抹泪,一条素色帕子,仿若被水浸泡过一般。. 再次回到现场,火势确实从内而燃,烛台倒塌所致。 苏希锦让人叫来那小厮,“昨日张大人回府,可有吃过什么东西?” “回大人,就喝了冬梅熬的醒酒汤,别的倒没什么。” 苏希锦又让人将冬梅叫来,同时带来的还有装醒酒汤的汤碗。 冬梅是个普通寻常的丫鬟,并无问题。那汤碗也被人洗得干干净净,无任何线索。 苏希锦忍不住怀疑,莫非她这么想错了?可那干净的咽鼻是怎么回事? 且醉酒之人被烧死都没反应,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 “八月十八号夜晚,你们当真什么都没听见?”她冷脸直问。 众人摇头。 苏希锦无功而返,回到府中都还想着这个案子。 “哟,苏大人这是在想什么?”林氏端着木盘笑眯眯进来。 “一些案子,”苏希锦道,抬头望了望她盘里的东西,眼前一亮,“这是?” 木盘上装着一些或长或圆的红色物品。 “你爹给你种的辣椒。” 林氏说到这里嗔了她一眼,“有些人不声不响就走了,她爹却还将她的话记在心里。” 眼见着要翻旧账,苏希锦起身搂着她肩膀,夸赞,“还是你相公最厉害,这么难种的东西都让他给种活了。” 初代辣椒原来长这个样子,真让人意外。 “什么你相公他相公,叫爹。”林氏脸颊泛红,目光游离。 苏希锦笑了笑,抓起一把辣椒放在手里,辣椒色泽纯净,除了红无一丝杂质。 “既然都种出来了,今晚我给您和爹做个新的口味。” 苏大人要下厨,苏府上下仆人奔走相告,商梨自请前来打下手。 自打登州回来,商梨夫妇便搬回了苏府,长居于此。 厨房有兔肉和鸡肉,苏希锦将辣椒切成丁和。 再将兔肉和鸡肉切成丁和坨,准备做尖椒兔和辣子鸡、麻婆豆腐。 切辣椒时,商梨问了句,“这什么东西?真能吃吗?” “自然,一会你就知道了,”苏希锦笑了笑。 将兔丁炸至酥脆,起火少油放葱姜蒜辣椒,甫一放进去,辣味扑鼻而来。商梨打着喷嚏流着泪。 她捂着鼻子,“这东西不会有毒吧?” 久违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人怀念。苏希锦将兔丁加入里面,抽空道:“不会,你是第一次闻,反应大是应该的。” 门外偷看的下人个个捂着鼻子跑远,好奇又怀疑。 尖椒兔丁炒好装盘,苏希锦又炒了麻婆豆腐和辣子鸡。 菜上桌,一家望着呛鼻的菜,愣是不敢伸筷子。 苏希锦暗自好笑,第一个夹了一块儿肉放进嘴里,“没毒。” 鉴定完毕,苏义孝这才有信心动筷子。 小心翼翼张嘴,嚼了两下,双脸爆红,“水,给我水。” 林氏忙端水给他。 第一人尝试失败,苏希锦眨了眨眼,看向华痴。 商梨如母鸡护小鸡,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你别欺负你哥,有什么冲我来。” 说着夹了肉扔嘴里,视死如归闭上眼睛,原地表演了一个一蹦三尺。 苏希锦忍笑,“要不要这么夸张?” 一个两个反应强烈,反倒吸引了华痴好奇心。他亦忍不住伸筷子,成了红脸第三人。 林氏摆了摆手,对苏希锦道,“算了,你别折腾他们了,我重新去灶房炒几个菜。” 苏希锦阻止,“娘,第一次吃都是这样,后面就好了。” 林氏坐下来,将信将疑。 最后众人到底是将那些肉菜吃完了,只当夜苏府的茅厕,坑无虚席。 痛苦经历让苏府下人明白一个道理:他们家状元大人并不是无所不能,做菜也是会翻车的。 …… 之后两天苏希锦都忙于“失火案”,昨日她问过苏义孝,便是喝得再醉,被火烧也会产生痛觉。 张府书房离前院并不远,深夜寂静下,若有动静,下人不可能不会听见。 这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众人听见了,默契不出声。张府下人众多,不可能全都装聋作哑,这个首先排除。 还有一个可能是,张大人发不了声音。 这是苏希锦怀疑的方向,方向确定,却找不到明显的证据。 按陈国规定,若无原告,又找不到证据,大理寺应在三日后将尸体送还家人。 这是苏希锦第一次查案,不止大理寺,就是刑部、御史台的人都等着看她出结果。 第三日时,府尹那边催大理寺尽快结案,一府主簿躺在殓房像什么话? 而季氏也请大理寺返还尸体,她家相公不幸死亡已经很惨了,死后还不能入土为安,这是什么道理? “苏大人,府尹那边在问什么时候将遗体归还?” 大理寺,裘徳海走到苏希锦面前,替人带话。 苏希锦抬头,“按规矩是明日。” 得到回答,裘徳海并未走,反而站在她身边,“大人,虽说此事存有怪异之处,然无凭无据,最好还是放回去得好,省得深陷泥潭。” 苏希锦心中一突,重新看去,却见他如长辈般慈祥,一心为自己着想,并无异样。 她笑道,“初次办案,不想死者蒙冤,不想凶手逍遥法外,所以总是无比谨慎小心。” “大人之高风亮节,令下官汗颜。”裘徳海惭愧。 院外,邱笙笙手里抓着一根柳枝,无聊的鞭打着旁边的木头,“不如我将那小厮抓来打一顿,就能让他说实话了。” “屈打成招是为罪。”苏希锦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邱笙笙忍不住怀疑。 今日若还找不到线索,只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你不觉得季氏那天的反应不对劲儿?”苏希锦问。 “哪里?” “那日季氏问,是否另有死因。我说不太确定,她低头便哭,当时那表情……” 失望期待,后又掩饰性地低头。 “还有一事,”邱筠筠突然想起来,“季氏说若给他送一碗醒酒汤,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可那夜冬梅不是已经送过醒酒汤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既然喝了醒酒汤,为何还是会被火烧死而不发出一点声音? “你去跟踪那个小厮和冬梅,我再想办法跟季氏见一面。” 苏希锦又找到了季氏,但她避而不见,只让婢女转告苏希锦,快快送还遗体,让丈夫入土为安。 苏希锦吃了闭门羹,一连三天都无其他线索。 大理寺之人纷纷安慰她,说只是失火案,查不出来也是应当的。 苏希锦没回,固执认为此为谋杀案,而非简单的失火案。 这日,苏希锦在正阳门遇见了韩韫玉,对方撩开帘子,捎她一程。 “怎的不乘车?”他问。 苏希锦道,“走路使人头脑清醒。” 韩韫玉勾唇,“你脸上有脏东西,”他拿帕子给她擦干净,嘴里问:“听人说你在查城北失火案?” 看来整个朝廷都知道了,苏希锦苦笑。 “书上所言,被火烧死之人,咽鼻里有灰烬,张大人鼻里干净,虽说表面有一点,然像是被人事后抹上去的。” “所以你就怀疑上了?” “多着呢,醉酒之人怎可能被火烧没反应?张府里的人也多作假供。”她只是一时没找到证据。 “查了时间吗?可有人在场?”他问。 “那个时候,张府下人都在睡觉。” 也就是没证据了,“凡作案必会留下痕迹,犯罪之后第一个就是处理犯罪证据。退一万步说,若证据被人摧毁,还可逼对方自露马脚。” 苏希锦眼睛一转,明白过来,“韩大人你真厉害。” 她眼神清澈,带着赞赏,韩韫玉看着她,心头一软,“很多人都盯着大理寺,你万事小心。” 当天夜里,有人匿名往苏府投了一张纸条。 守门的小厮被惊醒,捏在手里不敢看,直接交给苏希锦。 第四天,因没有其他线索和证据,大理寺将张主簿遗体送还其家人。 然案子却没结,因为苏希锦手里有一张状告案。状告阿牛杀主。并附带一个钱袋,里面装着未用完的蒙汗药。 苏希锦得到消息,立刻派人将阿牛抓了起来。 大理寺牢狱,苏希锦板着脸问对面的蓝布小厮,“有人状告你杀主,你知不知道?” “知道,方才已经有人告诉小的了。” “那你认吗?” “没有的事,大人,”阿牛大呼冤枉,“要说府上哪个最忠心,肯定是小人。小人一直忠心耿耿伺候大人,不敢有二心。” “忠心之人也会变心,”苏希锦冷冷看了他一眼,从身后拿出一只钱袋,“这个钱袋子,你熟悉吗?” 阿牛瞳孔微缩,很快反应过来,摇头否认,“不认识。” 邱笙笙立刻指着他大叫,“他撒谎。” “哦,”苏希锦沉吟,“本官让人问了府上之人,一个叫孙有财的小厮说他曾在你床上见过。” “本官让人查了,里面有未用完的蒙汗药。” 阿牛立刻改口,“是小人的,是小人的。但前段时间这个钱囊已经丢了,小人没找到,也没放在心上。一定是有人偷了小人的钱囊,害了张大人后,又栽赃陷害小人。” 苏希锦勾唇一笑,“我还没说蒙汗药是怎么用的,你怎就说害了张大人?” 阿牛微微一愣,飞快道,“那天夜里没声音,张大人喝醉后,虽说酣睡得熟悉,但仍然会有些知觉,因此小的才怀疑是喝了蒙汗药。”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小人怕大人怀疑小的是凶手,这才隐瞒不报。” “那你可有怀疑之人?” 阿牛摇头,闭紧嘴巴不说话。 “你不说,本官也能猜出来。”苏希锦捏着那钱袋,“那晚张大人只喝了醒酒汤,而醒酒汤只有你和冬梅经手过。所以凶手不是你就是冬梅。” 阿牛哭丧着脸,跪地求情,“大人,冬梅心地善良,胆小怕事,不会害人;小人忠心耿耿,也不会害人,请大人明鉴。” 第138章 苏大人的小白脸 无论苏希锦如何审问,阿牛对凶手之事闭口不谈。 牢狱的看守殷勤献计,“大人,用刑吧,再硬的嘴都能敲开。” 牢狱四周挂满了刑具,每种都被擦得银光瓦亮,令人胆寒。 苏希锦看了邱笙笙一眼,她有准确率百分百的人体测谎机,何至于动刑? “自古用刑易使人屈打成招,从而造成冤假错案,”她瞥了眼阿牛,故意吓唬他,“但必要时候仍可一用。” 阿牛瑟瑟发抖,狱卒欲欲跃试。 “按照陈国律法,自守之人可宽大处理,你若说实话,不仅是在帮自己,还是在帮别人。” 阿牛压紧牙关不开口。 苏希锦叹息一声,“其实那日你说冬梅是第一个发现火情之人,本官就知道你在撒谎。” 对面的人眼里划过一丝慌乱,却强硬撑着。 “自古以来,替人隐瞒无外乎感情、利益和安全几样,”她将钱袋放在手中把玩,“这个钱袋做工精细,一看就是女子手艺,本官派人去府里查探一番就行了。” “大……大人,”阿牛终是开口,“此钱袋是冬梅送与小人的,但冬梅绝非纵火之人。” 纵火之人?这么快就肯定了。 苏希锦起身,“是不是,我抓她来一问便知。你是男子胆大包天,冬梅一介弱女子未必能坚持住牢狱的严刑拷打。” 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阿牛大骇,“是春梅!” 春梅是冬梅的姐姐,在季氏身边当差,那日也曾到过殓房。苏希锦记得是个清丽可人的姑娘,只是头发高盘,想来已经被收过房。 “那日半夜,小的半夜惊醒,放心不下老爷,就起床查看。哪知出去就发现书房起火。小人欲呼救火,就见春梅从书房侧屋出来。当时火势已大,再加上小人与冬梅春梅是老乡,就不敢作声。” 后来就被半夜起床的冬梅发现,她叫醒府中之人救火。 苏希锦立马让人去张府抓春梅审问。 却被告知春梅出去烧香祈福,并未在府里。 失火案到现在,明确变成了纵火案。大理寺终于正视起来。 原先怀疑苏希锦或是看她笑话之人,纷纷打脸。 裘、马两人自告奋勇与苏希锦一同办案。 但春梅上香一去不复还。 又过了几日,有百姓在护城河中发现一具尸体。 经仵作检验,死者正是春梅。 彼时苏希锦正与谢卯寅一块儿讨论钱庄之事。 “中央钱庄之事已近尾声,世面上的票根都已回收。只有一事,下官尚且不明。” “谢大人请说。” “之前大人说钱少亦形成钱荒,钱多又导致膨胀。而当今百姓依赖金银,铜钱多过银票。如何避免这两种情况产生,又如何让百姓放下成见,使用银票?” “前者需你们根据每年白银和铜板的产出计算。至于后者,我记得目前市面上使用的铜钱外观,还是前朝所铸,大人不妨从这里下工夫。当然这只是一种变相的强制措施,如果想让百姓放下成见,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有一条,一定要保证货币的稳定性,长此以往,百姓的观念一定会有所变化。” 谢卯寅聆听思索,恍如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多谢大人指教。” “指教谈不上,”苏希锦摇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刑部侍郎,说不得两人会变成同事。 想到这里,她起身握手,“以后还请谢大人多多指教。” 细长白嫩的手突然伸过来,谢卯寅顿时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犹豫一下,试探性地伸出手。 大意了,苏希锦一拍脑袋,伸出的手向右一拐,握住杯壁,“方才想喝茶,看错了方向。” 谢卯寅忍俊不禁,清肃的脸上滑过一丝笑意,突然,“听说苏大人最近在查张主簿的案子?” “怎么连你也听说了?”苏希锦惊讶。 身为大理寺少卿,查查案子,审审案子,不是极其寻常的事儿么? 谢卯寅解释,“有人开了赌场,猜苏大人能不能查出凶手。” 苏大人声名鹊起,又是陈国第一女官,一举一动皆被朝野注目。大家都知道她有治民之能,然对她查案一事,尚存疑虑。 不用解释,苏希锦也知道是一些男子无聊挑起。说不得她那表哥就是始作俑者。 谢卯寅见她又好气又无奈,眼里忍不住流露出几许笑意,“关于张主簿,下官知道一两点。” “下官有几次见他与府尹同桌而食,同酒而饮,想来关系匪浅。如今张主簿出事,府尹那边毫无反应,大人不妨猜一下其中缘故。” 苏希锦面色凝重,想起咽鼻处人为的灰烬,又想起裘大人的话,不由沉思起来。 京都府尹掌京畿一切事宜,正三品,紫袍加身,御赐金鱼袋,庆光年间的进士,在京中盘根错节多年。 “下官随口一猜,或许是下官多虑了也不一定。”谢卯寅见她神色凝重,后悔自己多话。 然他本意是劝她多为自己着想,保全自身,莫要追根究底。 毕竟府尹身后是…… “多谢大人提点,”苏希锦双手抱拳,拱手而谢。 出门正遇到前来报信的邱笙笙。 “春梅死了,尸体刚打捞上来。”一如往常,她来得风风火火。 苏希锦想过春梅跑路,也想过她被灭口,因此一点也不惊讶。 “季氏那边如何?” “还是老样子,”邱笙笙撇了撇嘴,“关在屋里哭。” 苏希锦便道,“我们去看看她。” 张主簿已经入殓,张府上下白布飘飘,全府下人臂膀处都缠着一块黑布。 苏希锦先给张主簿上了一炷香,随后才在下人的带领下找到季氏。 屋里,裘、马两人也在,估计在得知春梅死亡后,就找了过来。 “大人,”裘徳海苦笑,“我们问了许久,张夫人只是哭,什么也不肯说。” “民妇什么也不知,几位大人究竟想让民妇说什么?”谁知这时季氏发声了,显然她已经忍了很久,“民妇死了相公,已经是寡妇一个,大人们不体谅就算了,又何必在伤口撒盐。” 说完,趴在梳妆台上,伤心落泪。 苏希锦上前拍了拍她肩膀,“你可知春梅死了?” “方才几位大人已经说过了,”季氏哭喊,“她死了与民妇何干?难不成是民妇派她杀了相公不成?” “死老头子,谁让他拈花惹草,处处惹事?被春梅杀了也是活该。” “他好歹是你丈夫,”龚、马两人愤懑不已。 哪有这样这样的妇人,巴不得自己丈夫去死。 恶毒,太恶毒了! 季氏身侧另一婢女蹲身行礼,“几位大人,我家夫人虽说的是气话,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前些日子老爷喝醉酒,强要了春梅,毁了她与阿牛的婚事。说不得春梅当日就起了杀心。” “夫人也曾因这事儿与老爷置气,事后将冬梅配给了阿牛,如此几人才没了意见。至于春梅,一定是因为杀了老爷才畏罪自尽,真的不是夫人指使……” 原来是这样,所有的一切都合乎情理。 裘、马两位大人面色稍霁,对季氏态度好了不少。 “但你也不该对张大人这个态度,怎么说他也是你夫君。你一个妇道人家合该大度,相公纳几个妾都不算什么,何况是宠幸个府里人?” 邱笙笙冷哼,“你是男人你自然帮男人说话,强暴女子拆人姻缘还不算事,那什么才算?你这么大度,怎不给你夫人养几个小白脸?” “你!”马大人皱眉,回头看他,见他立在苏希锦身后,忍了忍,“这位是……” “我的人。”苏希锦淡淡回,态度纵容。 显然她是同意邱笙笙话里的意思。 她的人?裘、马二人瞪大眼睛,狠狠吸了一口气,“大……大人英明。” 天哪,他们发现了什么?还没成亲就给韩大人戴绿帽子。 苏大人真是剽悍。 韩大人真是可怜。 苏希锦见两人神色不对,拧眉问,“你们想什么呢?” 两人猛然摇头,“没想什么,什么也没想,大人,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那要不就这样结案?” “谁说水落石出了?”苏希锦反问,盯着季氏,“焉知不是她令春梅杀人,再杀春梅灭口?韩大人以前就是这么教你们办案的?” 得了,在小白脸面前指责韩大人,给小白脸表忠心。 看来这小白脸有两套,让苏大人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那他们是装作不知道,讨好上级。还是私下告发,效忠旧主? 裘、马两人暗悔不该贪一时之功,陪她办案。如今知道这秘密,真正是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作孽啊。 “大人说的是,”裘徳海反应迅速,“一切都按大人说的办,那现下是抓她入牢?” “她一介妇人,入牢今后还要不要名声?”苏希锦思忖,“封府,等洗清嫌疑再撤回兵力。” 两人同时称诺,互视一眼,埋头走了。 很快民间便传出苏希锦与男子纠缠不清之事。 甚至连御史台也惊动了。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苏希锦莫名其妙。她身边都是老人,与她相近的除了花狸、铁灵等,就是邱笙笙。 难道? 福宁殿,随着李御史的参奏,众人看苏希锦的目光犹如时疫,看韩韫玉的目光则充满了同情,可怜。 韩韫玉仍如往常一样淡定自如,仿佛被绿的不是他。 韩国栋眼观鼻鼻观心,老脸微抽,颜面尽失。 反倒是周武煦眼里充满了兴味,“苏卿,李御史所言可是真的?” “不是真的,”苏希锦上前,毫不犹豫否认,“那人是微臣下属,微臣观她胆大心细,身手了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才将她从府衙要过来。” “既是下属,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他开始挖坑。 坊间可是说她亲口承认。 苏希锦神色不变,乌纱帽戴得又稳又正,“想必是有人断章取义,捕风捉影吧。下官行得正,坐得直,身家清白,用情专一。不信大家可问韩大人,韩大人也认识那人。” 众人瞬间将目光看向韩韫玉。 他们也不是要个答案,就是想看看热闹。 毕竟每日除了政事,难有这样的花边新闻。 见苏希锦提到自己,韩韫玉这才回头看她,观她双手作揖,眼有哀求,忍不住抿了抿嘴。 “认识,那人是本官举荐给苏大人。” 嗨,白激动一场。众人收回目光。 这李御史,也太捕风捉影了。 周武煦笑着宣布下朝,只当无聊一乐。 “韩大哥,”福宁殿外,苏希锦紧跟着韩韫玉,“韩大哥,且等等我。” 韩韫玉迈着修长的大腿毫不停留。 苏希锦不得不扶着帽子,慢跑追上他,“韩大哥,我跟你解释。” 她气喘吁吁,抓着他的袖子一脸着急,韩韫玉斜睨一眼,不动声色放缓步子。 第139章 林氏失踪 “那人你真认识,就是笙笙。我将她从府衙提到了大理寺。” 韩韫玉不置可否,仿佛没听见,仿佛听见了,脚步不停。 苏希锦上前两步,“你还生气呀?” “别生气了好不好?”她抓住他衣袖,小心翼翼察看他反应。 却见他眼里带着隐隐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哄了。 “你说府衙时,我便知是邱小姐。”韩韫玉解释,他只是想逗逗她,看她反应。 苏希锦嗔怪,“那你走这么急做甚?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去景福殿,”他声音轻轻往上扬,带着勾人的笑意。 稚童最易受人影响,若今日他因事迟到,下次六皇子必定依样画瓢。 “听说你在张府呵斥我御下不良?”他问。 苏希锦摸了摸鼻子,些许心虚,“不过一时心急口快,大理寺的人嘴也太长了些。” 她这个现管看来还不如旧主。 “怎知他们不是故意为之?”他意味不明。 天儿热,跑几步脸就开始冒汗,苏希锦抬手用衣袖擦了擦,“何解?” 他停下脚步,拿出手帕替她擦汗,“张府的案子你还欲查下去?” 小脸红扑扑,皮肤细腻,让人忍不住想触碰。 “自然,杀人偿命,还死者公道,还生者清白。何况现在死的不止一人。” 两人一个仰头,一个俯身,一个义正言辞,一个纵容宠溺。 令不远处进宫请安的楚王妃,绞碎了帕子。 “昨日之事不过几人在场,何以传到李御史耳朵?不过想借此给你一个警告,或是耽搁你的时间。” 苏希锦脑海里浮现出昨日在场之人的面容,“是裘大人还是马大人?” 她一直有个疑问,失火案漏洞百出,她这个半吊子都能看出来,怎的大理寺这些老江湖不闻不问,还劝她放弃? 而失火案明确变纵火案后,裘、马二人立刻毛遂自荐,态度诡异,令人推敲。 “裘徳海乃府尹曹华门生。” 原是这样,京中关系错综复杂,哪儿是她这个新人所能懂的? 韩韫玉直起身,眼里清冷一片,“至于邱小姐……” 苏希锦以为他要翻旧账,(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忙道:“笙笙武艺高强,反应机敏,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 “她虽是女子,然作男子打扮,若你二人不保持距离,流言将层出不穷。”到时候御史台见天弹劾,朝堂就热闹了。 苏希锦举手,“了解,了解。” 慈元殿,吕皇后躺在榻上,伸出玉指,由跪坐在地的宫女为自己涂寇丹。 “何故冷着一张脸?莫非乐驲惹你生气了?” 吕子芙嘟着嘴唇,“他每日陪着舒侧妃,哪儿能惹芙儿生气?” “哟,原来是吃醋了,”吕皇后笑道,“姑姑这就宣他进宫,令他好好陪陪你。” 吕子芙跺了跺脚,嗔怪,“姑姑,你明知阿芙不是那个意思。” 吕皇后叹了一口气,令宫女都下去,“有些事姑姑不说你也该明白。既然成亲了,就该收收心。昨日之事譬如朝露,莫要沉迷。上次乐驲还与姑姑说你不疼人。” 吕子芙听说楚王又告状,内心暗怪他小心眼。她都让舒宛陪着他了,还想怎样? “你也别怪他告状,你两从小青梅竹马,乐驲自小就待你不同。一切姑姑都看在眼里,赶紧收收心,莫让新人后来居上。前些天吴王府传来消息,说谢侧妃怀孕了,你父皇眉眼皆是笑。你与乐驲成亲一年,也该有些动静了。” 又是催生,吕子芙抿嘴不回。 吕皇后见她听不进去,也没办法,“听说苏大人在查失火案?” “嗯。”吕子芙想起方才那一幕,心酸难忍。 “你回去让爹爹助她一臂之力。” 吕子芙以为自己听错了,猛然抬头,“姑姑……” 吕皇后点了点她额头,“你呀,就是目光太浅,若他日你登凤位,韩大人也好,苏大人也罢,哪个不是俯首帖耳?” 自宫中出来,苏希锦被人当街拦住。 “大人,奴婢姐姐冤枉,请大人为姐姐主持公道。” 苏希锦拉开帘子,见是马车头跪俯着一名女子,“本官正要去殓房,有什么事,你且说。” “奴婢家在南方,出门便是河水。奴婢家乡之人,三岁就会游泳,七八岁便能下水摸鱼。姐姐是村中女子水性最好的,不可能会被淹死。一定是有人谋害姐姐。” 冬梅声泪俱下,“出事之前,姐姐将所有的体己都交给了奴婢,说如果她回不来,让奴婢与阿牛成亲,出府买几亩地,好好活下去。” “奴婢问姐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姐姐不肯多说,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你回去托人写一纸状书,本官自会为你主持公道。”苏希锦交代。 冬梅叩头谢恩。 苏希锦赶到殓房,掰开春梅口鼻查看,如她所料,果然干净,无一丝水藻出现。 其实要论准确度,应解剖肺、胃、肝,看看里面有无藻类。 因为生前溺水之人,会不停挣扎,肺里会进很多水和蜉蝣生物。而死后抛尸肚子里则干干净净。 春梅此种情况很明显是死后抛尸。 她让人将死者头发剃掉,看见头部有明显击打痕迹。 “大人,”邱笙笙指着尸体,“果然有人杀人灭口,会不会是季氏?” 苏希锦摇头,“应当不是她。” 邱笙笙虽不知她如何肯定,依旧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找季氏。” …………… “苏大人又回来找民妇作甚?民妇早就说了,春梅死有余辜。” 季氏身着孝服,头戴孝帽,并未回头。 “仵作鉴定结果出来了,春梅死于他杀,而非自杀。可见春梅是被灭口,她身后还有人。” “活该,叫那毒妇为我夫君偿命。” 原来那天的醒酒汤是春梅交给冬梅。 “张夫人好像一点也不吃惊,”苏希锦觑着她的神色,“寻常人知道自己的夫君死于非命,不都告知官府,让凶手认罪伏法?张夫人可真标新立异。” 季氏冷笑,“苏大人难不成怀疑民妇不成?” “自然不是你,”苏希锦叫退众人,屋里就剩她和邱笙笙、张夫人三人。 “那日本官验尸,发现有人给张大人咽鼻里塞尘烬,本官就猜到凶手绝非一般人。” 季氏闷口不言。 “当日殓房,夫人提醒我醒酒汤有异,想来夫人早知凶手是谁。然夫人几次三番将本官拒之门外,想必是夫人在害怕什么。” “夫人手里有凶手杀人证据是不是?” 季氏打了个哆嗦,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夫人不肯说,那让本官猜如何?张大人之死与府尹有关?” 季氏猛然抬头,眼里希冀一扫而过,而后骤然熄灭,“苏大人别逼民妇了,民妇家里还有孩子,民妇不怕死,但民妇孩子才七岁。” 苏希锦叹息,“连本官都能猜出来,对方能不知道?只是本官下令让大理寺封府,对方没有机会下手罢了。张大人因此事丧命,而今你手里又拿着那样的东西,若不主动出击,迟早会走张大人老路。” 季氏抱着脑袋,手指哆嗦,喃喃道,“民妇什么都不知道,苏大人请回吧。” 她什么都不愿意说,开始下逐客令,苏希锦无法,只得暂时离开,“为了你的儿子,你再想想吧。” “我们真就这样走了吗?”出了府,邱笙笙问。 苏希锦点头,“放心,她会想通的。” 翌日,林氏拿了两件衣裳,问苏希锦哪件更素净。 “左边那件浅蓝色,”苏希锦伸手指了指,“娘亲要外出?” “梁夫人邀娘去灵隐寺上香,”林氏笑眯眯收了衣服,“娘亲正好让寺里的僧人为你们选个吉祥日子。” 苏希锦扶额,“娘,你别弄这些,八字还没一撇呢。” 林氏嗔了她一眼,“怎么没有?你去登州时,韩大人每每来家中与娘亲讲话,为的是谁?你也别一根筋,翻年你就十六,娘亲像你这么大时,早就嫁给你爹了。” “娘,”苏希锦捂着耳朵,“此事我会与韩大哥商量,您就先别管。” 林氏美目横扫,冷哼着离去。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上眼。何况是那家世、相貌样样不缺的韩大人? 林氏走后半个时辰,大理寺便有人来通知苏希锦,“季氏身边的丫头夏花招了,说那日她听见季氏指使春梅下药点火害死张大人。而今大理寺正要押季氏收监问审。” 苏希锦心头一跳,终于忍不住了么?看来季氏手里的东西分量不小。 “季氏现在在哪儿?”她换了官服往外走。 “还在张府,她声称要见苏大人最后一面。” 苏希锦不敢耽搁,迟去一步说不得季氏人就没了。 还好季氏聪明,硬是撑到了她到现场。 “大人,民妇要状告京兆府府尹曹华,雇凶杀人,陷害忠良。” “季氏,人赃俱获,还不快束手就擒?”裘徳海冷斥,“曹大人宅心仁厚,为国为民,由得你这粗妇血口喷人?” 又对着苏希锦道,“苏大人,季氏身边的丫鬟夏花已经招了,是季氏嫉妒成性,指使丫鬟春梅下药害人。而今被本官当众拿下,又狗急跳墙,冤枉府尹。” 苏希锦挥了挥手,看向季氏,“张夫人,有何冤屈,你且说来,本官为你主持公道。” 裘徳海在一旁冷道,“张夫人也是一个孩子的娘了,需知冤枉朝臣需受到杖刑。” 季氏听他提起孩子,忍不住犹豫。 苏希锦皱眉,“裘大人何故吓她?万一她说的都是真的呢?” 裘徳海拉了拉苏希锦,小声道,“大人,曹大人可不是一般的人,他的妻子与谢氏交好。” 这是提醒她不要接这案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封本官为大理寺少卿,就是希望本官公正公平,维护陈国法纪。所以今日不管是府尹还是皇室宗亲,本官都会依法处置。当然,季氏是否血口喷人,冤枉朝廷重臣,本官会谨慎甄别。万不会冤枉好人。” 小丫头片子天不怕地不怕,裘徳海心里着急,面上赔笑,“大人高风亮节,令人倾佩。季氏,既然苏大人允许,那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大人,民妇这里有一账本,记录着曹大人近几年贪污受贿的详情。”早在苏希锦说出那番话时,季氏就下定了决心。 苏大人能除时疫,解登州之危,说不得也可以保全自己。 “七月的一个夜晚,夫君半夜回府,面色沉重,对着蜡烛空坐了一宿。他说自己知道了一个大秘密,恐命不长久。第二日一早,他就将一本册子交给民妇,说若哪天他出事儿了,这个册子能保民妇和嘉儿一命。” “一直到八月中旬,一切都还正常。民妇渐渐以为他在开玩笑,谁知就出了事。” 账本?苏希锦听明白了,原是张主簿抓到了府尹的把柄。只账本原本就在张主簿手中,府尹何必突然就杀人?恐怕与那个大秘密有关。 “你说这个,也不能说明张大人的死与府尹有关。”裘徳海抓住她话里的漏洞。 “民妇一切属实,民妇夫君走之前特意交代,若他死了,一定是府尹下的手。” “先带回去审问吧,”苏希锦将账本拿在手里,只翻看了一眼,便知是真的。 “大人这证据……”裘徳海嗫了嗫嘴。 “本官自会交给陛下。” 曹华为三品京官,涉及的人、财众多,恐怕陛下又会下令三司会审。 苏希锦想到这里,让邱笙笙跟进牢里,她怕季氏横死牢狱。 查了这么多天的案子,终快水落石出,苏希锦心头一松,总算没有辜负陛下信任。 她捏紧手中账本,未免夜长梦多,打算立刻进宫汇报。 然就在此时,白荷自远处跑来,衣衫褴褛,鼻青脸肿,“大人,夫人不见了。” 苏希锦心脏砰砰直跳,“怎么不见的?什么时候不见的?” “今日夫人与粱夫人一起进庙上香,哪知途中突然冒出几个蒙面大汉,直奔我们的马车而来。家丁奋力拼搏,终处下风。就连梁夫人的家丁都被贼人打伤。混乱中奴婢与夫人失散,再次醒来,夫人就不见了。” 第140章 唯女子难养也 苏希锦握紧手中账本,手指因太用力而泛白。 “是直奔苏府马车而来?”她问。 “是。奴婢看得很清楚,梁夫人的车离得更近,但一点事也没有。便是梁夫人让家丁帮忙,也毫无损伤。” “通知官府……” 刚说出这四个字,苏希锦就猛然停下。 她如今要治府尹的罪,衙门的人怎会配合?且林氏乃女性,她被蒙面人抓走,若京里人知道,她以后如何自处? 强压下心中的慌乱,“让下人管好嘴,顺便再跟梁夫人通通风。铁灵,你去跟韩大人和周郡王说一声,请他们帮忙派人找娘亲。白荷,你回家去管好府中一切事物,不要让风声传出去。” “那大人你呢?”白荷问。 苏希锦低头看着手中账本,怎么会这么巧? 她刚拿到账本,娘就出事了。 “我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灵隐寺半山坡,现场还残留着一些血迹。梁夫人看着苏希锦满脸自责,“怪我不该约你娘,若今日不出来,说不得就没这事儿了。” “为何是今日?”苏希锦并无迁怒之意,实在是时间太过凑巧。 梁夫人以为她怀疑自己,更是小心翼翼,“原本三日前就说好了,只是那日樊家女儿染了风寒,这才将时间改到了今日。” 樊家指的临安伯爵府,当家主人是朝廷五品官员。梁夫人小儿子粱珩正与樊家女儿结亲。 梁夫人不知大理寺之事,心里微微不适,然到底是自己约的人,出了事她亦有愧,“苏大人,苏妹妹漂亮大度,与人为善,会不会是苏家哪里得罪了人?” 她说的隐晦,这样的事儿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只一般都掳女儿,女儿家名声要紧,出事了都不敢声张。 苏希锦垂目,她何尝不知道? 她查府尹,娘亲就被人掳走,很难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阿锦救母心切,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海涵。”她冲梁夫人拱了拱手。 梁夫人摇头,又宽慰了她两句。 一番搜索,苏希锦在马车里发现了一块木牌。 回到苏府,苏义孝见着女儿,立刻起身询问,“怎么样?你娘找到了吗?” 他眼眶泛红,一下午便老了几岁,整个人都有些惶恐。 苏希锦心中酸楚,“没找到,爹,对不起。” 若非她执意查府尹之事,说不得就万世太平,阖家欢乐。 苏义孝只觉心中一痛,不知是心疼失踪的妻子,还是心疼愧疚的女儿。 “关你什么事儿?你娘去上香,是她自己想为你求个姻缘,”苏义孝抱着她轻拍,“谁知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只可怜了他妻子,妻子性格胆小软弱,此刻说不得多害怕。 “娘亲现在应该没事,”苏希锦钝钝说道,“女儿或许知道是谁抓了娘亲。” 苏义孝猛然松开她,满眼希冀,“真的?是谁?那我们快去将你娘接回来。” 爹爹如获救星,抓着自己的手用力到疼痛,苏希锦只觉心情愈发沉重。 “还得等。” “等什么?” 她面色复杂,“等对方派人送信。” 就如绑架案一般,约定时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苏义孝听后,着急地坐了下来,手指不停揉搓,“好好好,等他们送信,要多少钱,我们给就是。” “他们要的恐怕不是钱,”苏希锦语气森冷,心头愤恨。 他们要的是账本。 这本账是曹华的犯罪证据。只要摧毁它,哪怕皇上怀疑,没有证据,也拿他没办法。 苏义孝见她这个样子,总算明白过来,“是不是官场之事?爹爹听人说,你最近在查城北张主簿失火案,莫不是这个案子有什么蹊跷之处?” 苏希锦低头不答。 “你食君之禄,身为大理寺少卿,自然要为百姓讨回公道。”苏义孝安慰,“你没错,错的是犯罪之人。” 可她如果不执意查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得林氏就好好的。 苏义孝叹了一口气,“他们要什么都给,这些年该享的福也享了,该做的事也做了,等你娘回来,咱们就辞官回家吧。” 夜黑时分,一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往苏府送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几行字,“午夜子时,孤身前往城东枯井,一手交账本,一手交人。” “信上写了什么?”苏义孝凑过来,他不识字,看不出什么名堂。 苏希锦勉强扯了扯嘴唇,“说是子时让我去接娘亲。” 苏义孝松了一口气,“你一个人去?要不要爹爹陪你一起?” “不用,他们只要一个人,”苏希锦拒绝,“时间还早,爹,我先进屋想想。” 她让人将韩韫玉和周绥靖叫回来,独自一人进屋。 屋里点了两根蜡烛,烛影摇晃,灯光忽明忽暗。苏希锦吹灭一根,周遭的黑暗顷刻包围过来。微光中的影子,纤细,瘦弱。 胸口的账本发热,她拿出来,盯着烛火出神,到底换不换? 不换,娘亲就没了。自她穿越而来,林氏关心备至,冬缝夏补。冬天怕她冷,提前为她暖床;夏天怕她热,亲自打满井水,放于她床前。为了给她买书,省吃俭用,熬夜绣花。 若换,她言而无信,季氏顶罪,府尹这个贪官污吏逍遥法外。账上那些被官官相护欺辱的百姓,蒙冤不昭。 究竟是为娘放弃大义,还是为素不相识的人,选择自己的娘亲? 苏希锦心中煎熬,前世孤身一人,种种险境都不曾如此徘徊纠结。 天平无处倾斜,无论选择哪边,都会抱憾终生。 “大人,亥时了。”屋外传来花狸的提醒。 苏希锦抬头,还有一个时辰。 推开房门,打开那一瞬,月光倾撒而进,一人身着白衣立于门口,眼含担忧。 门里门外,目光交接处,他向她伸出一只手,舒然一笑,“无论如何选择,我都陪着你。” 苏希锦自诩是个坚强之人,林氏失踪时她没哭;得知林氏失踪与她有关时,亦没哭;苏义孝说换人时她没哭。 此刻却忍不住红了眼。 上前一头埋于他胸口,双手抱着他后腰,泪无声滑落。 韩韫玉愣了一下,回抱过去,衣襟一片灼烫,然身前之人未发出一点声音。 许久苏希锦抬起头,对他道,“让你失望了,我终究不是个大义之人。” 言下之意交账本,换人。 韩韫玉笑着摸了摸她脑袋,“碰巧,我也不是。” 苏希锦心下微暖,“我想先去牢狱看季氏,见她最后一面,是我对不起她。” 大理寺牢狱,狱卒昏昏欲睡,邱笙笙坐在一间狱房门前,埋头沉睡。 突然周围传来脚步声,她猛然抬头,目光警惕。 见是苏希锦,她身子不动声色放松,忍不住埋怨,“这么晚你来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府……刺客呢。” 眼睑青灰,可见是累极了。 苏希锦心下愧疚,令狱卒开门,遣散众人。 “大人,你这么晚来找我,是事办成了吗?”季氏听见声音,早就醒了。 苏希锦在她身边蹲下,“之前你说张大人知道一个大秘密,那个秘密是什么?” 季氏脸色突变,勉强笑道,“民妇不知,夫君没说。” “你知道,”苏希锦声音冷冷且笃定。 “大人,是不是事情有变?”季氏察觉不对。 苏希锦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她神色惊疑不定,终是开口。 “静安公主,般若镜。” …………… 子时,城东枯井。 俗话说东贫西贵,要说城东有什么比城西还出名的,那枯井算是其一。 枯井所在之处,原是一朝廷官员的府邸,后因官员惹事,被满门抄斩。自那之后,这里便常年闹鬼。 枯井荒僻,适合杀人越货,掩埋尸体。这些年从里面捞出的尸体,不下二十具。 苏希锦带着花狸、铁灵两人来到枯井时,院内点燃了火把。 由此显得枯井更加突兀。 “东西我带来了,我娘呢?” 苏希锦看着中间的男人道。 院内站了七八个人,中间那人四五十岁,慈眉善目,笑容和煦,单看外貌,谁能想到他骨子里烂透了? 曹华没回她的话,只挑了挑眉,笑道:“苏大人信守承诺,独自赴约,就不怕今日回不去吗?” 苏希锦皱眉,“不是你说只要我带来账本,就放了我娘亲吗?你难道想反悔?” 想到这里,她有些后怕,色厉内荏,“我可告诉你,我是太傅的徒弟,韩左丞未婚门的妻子。若我出事儿,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曹华目光一闪,当真是年纪小,关心则乱。 “苏少卿别着急,本官不过随口一说,”曹华笑着安抚,“苏大人在朝堂伶牙俐齿,天不怕地不怕,怎的这会儿害怕了?” 苏希锦冷笑,“废话,我抓你娘试试?你堂堂三品大臣,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若不算话也行,我也不打无准备的仗,”她转身,从铁灵手里取过一物,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想来大人一定认识这个吧?只要我手一抖,咱们今日谁也别想出去。” 黑火药。 曹华瞳孔骤缩,“苏大人稍安勿躁,本官不过跟苏大人开个玩笑,你乃陛下红人,天子门生,你的话本官还不相信?” 正说着,一人在他耳边低语一番,曹华点了点头,眼里浮现出真切的笑容。 “苏大人孤身一人前来,是对本官的信任,本官自然不能出尔反尔。” 说完一招手,便有人带着一中年女子出来,正是林氏。 “锦儿,”见她过来,林氏神情紧张担忧。 “娘,别怕。”苏希锦安抚。 “你娘在这里,账本呢?”曹华问。 “自然在的,”苏希锦将黑火药交给铁灵,自胸口拿出一物,“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痛快。” 曹华拍手,示意左边一人带着林氏上前。 “等等,”苏希锦叫住他,“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眯起眼睛。 “季氏无辜,如今账本已经交出,她手里再没把柄,还请大人放过她。” 还当是什么,曹华目光闪动周身松懈,“苏大人果然爱民如子,罢了,就如你所愿。” 如此,苏希锦示意花狸上前,两边人马在中间交汇。 “曹大人也别想下黑手,”苏希锦见曹华蠢蠢欲动,忍不住告诫,“来时我已向韩左丞说明,若我出事,一定是曹大人所为。” 曹华混沌漂浮目光忍不住一定,一个打岔间,交易完成,花狸带着林氏来到苏希锦身前。 曹华手持账本,在手里翻了翻,目露满意,“苏大人果然信守承诺,实乃女中豪杰。以后朝堂之中,还请苏大人多多关照。” “这是自然,”苏希锦嫣然一笑,带着花狸等人退到门口,“恐怕没有以后了。” “你什么意思?”他警觉。 “自然是你被包围了,”院内火光骤亮,犹如白昼,威武将军带着一群将士自门口进来。 他的身后赫然跟着韩韫玉、周绥靖两人。 曹华不停后退,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会?” “你出尔反尔!” “曹大人没听过一句话吗?”苏希锦拍了拍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下官虽与男子同朝为官,本质上还是女子,对你们那些承诺也好,信用也罢,不屑一顾。” 曹华怒瞪着她,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 “曹大人一定很疑惑,韩大人和周郡王明明在下官府上,怎会带着将士前来城东?” 苏希锦再插一刀,拍了拍手,便有人从身后带出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 正是苏希锦身边的丫头珍珠。 曹华瞪大眼睛,眼球鼓鼓,难以置信,“贱人,你出卖我?” “非是她出卖你,”苏希锦冷笑,“实在是我府中清白,一点污点便会被无限放大。” 上次二公主宴会与聂吟霜撞衫,她就开始怀疑珍珠。 苏府的马车与粱府均为绯色规制,外形相差不大,这次林氏临时出门,那些蒙面大汉能准确定位苏家马车,怀疑进一步扩大。 直到她与韩韫玉说那些话,珍珠听后消失不见,这才抓到了实处。 说起来她有些不理解,按说她身边贴身伺候三个丫头都无品级,均拿一等丫头的月钱,吃穿什么三人无异。 她不曾打骂苛责与她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珍珠背叛自己的原因。 “死到临头,还与他说什么?”一旁的周绥靖恨恨道,“贪官污吏,死不足惜。” 第141章 与裴老论道 从枯井出来已至四更,苏希锦让人护送林氏回家,转头上了韩韫玉的马车。 “大人,这个土疙瘩怎么办?” 上车之际,铁灵握着那黑不溜秋的东西问。 苏希锦看了一眼,淡淡道,“扔了吧。” 半夜三更她上哪儿去弄黑火药,不过是骗曹华的把戏罢了。 偏他以为黑火药是自己贡献,手里自然会保留,所以深信不疑。 “那珍珠呢?” 铁灵犹豫问,珍珠算苏希锦身边的老人,比她和花狸来得都久。 苏希锦脚下略停,想起方才珍珠的哭诉:“以前有商梨姐姐,她伺候大人时候早,压奴婢一头,奴婢认。然花狸和铁灵伺候大人晚,却与奴婢同样地位,大人待她俩更为亲厚。” “我待你们三一视同仁,你们拿同样月钱,同样福利,哪儿有亲厚之分?” 苏希锦还记得当时自己心头的惊讶。 “那为何大人每次出门都带她俩,奴婢只能屈居府里?” 苏希锦甚觉荒唐:“铁灵擅武,适合保驾护航;花狸文武双全,对京城世家了如指掌,适合外出所带。你勤奋细心,操持家务乃一把好手,是以留在府里。你们三人各有所长,分工合作。其中犹以你最为尊荣,我院里整个事务都归你管,私下苏府谁不称你一声小管家?” 三人中,铁灵如同保镖,花狸十项全能,珍珠乃苏希锦在青阳县所买,性子老实不懂变通,但会缝补纳履,熬汤做饭。是以她将院子交由她打理。 苏希锦万没想到,这竟成了她背叛自己的理由。 珍珠听她分析亦不是滋味,只人一旦开口,心里的哀怨更多,“奴婢今年已经十七,早过了成亲之龄。寻常女子像奴婢这么大,孩子已经会走路了。” “我曾在府里说过,若你们有心悦之人,可告诉我,我为你们牵线搭桥。”苏希锦缓缓道。 她不喜封建主人随意安排下人婚事,是以给他们自由婚配的权利,难道这也算错不成? 珍珠眼神明亮,固执己见,“府中之人,俸禄不如奴婢,地位不如奴婢,实难有心悦之人。何以商梨姐姐可以嫁给华大夫,成为当家主母,奴婢却要配个小厮、下人?” 苏希锦大觉惊讶,连她都对府中下人尊重有加,同样作为下人的她,却瞧不起别人。 她感到深深的失望,“竟不想我对你的宽容尊敬,纵成了你如今的野心。也罢,你既喜欢外面,且收拾细软出府去。” 她本来还心存疑惑,珍珠拥有院里腰牌,以她在府中的身份地位,要出府还不容易?为何一定是跟着自己出府?原来存着这个心思。 苏希锦从记忆里回神,瞧着铁灵不忍的眼神,缓缓开口,“念在她跟了我多年,让她去账上取十两银子,收拾东西出府吧。” 铁灵心思单纯,本想再劝,却被身后的花狸拉住。 苏希锦转身上了韩韫玉的马车。 “万没想到,我也有被背叛的一天。”她说。 论待遇、尊重,她府上哪个不比其他府高出一截? “认不清身份,”韩韫玉在她身后垫了一只软枕,“御下当恩威并施,你对她太好,反而助长了她的贪心。” 在韩府,这样不知好歹的下人,早被撵了出去。 苏希锦打了个哈欠,眼泪瞬间关满眼眶,“原以为大家都不容易,是以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其他我都给他们最大自由,今日之事也算敲响了警钟。” “因人而异,”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对他再好也是徒劳。韩韫玉见她神色困顿,令她靠在自己肩上,“睡吧,到了我叫你。” 苏希锦疲倦地闭上眼睛,恍惚间想起一件事,嘟囔问:“般若镜是什么?” “般若镜?”俊颜微动,眸子转深,“般若镜乃前朝至宝,可逢凶化吉,辨奸识忠。传说北魏帝便是用它打下的江山。你从哪里知道的?” 等了半晌,身侧无人回应,安静的马车内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韩韫玉拿了薄毯轻轻覆在她身上,侧目注视着她睡颜,清冷的眸子里充满怜惜。 钟声敲响,月光照射不到的偏僻街道,铁灵仰头问花狸,“花狸姐姐,方才你为何不让我为珍珠求情?” “珍珠背主,罪有应得,”花狸内心毫无波动,完全没有丝毫同情。“咱们做下人的忠心和服从是第一位。便是主人让我们去死,也绝不退缩。” 她被父母遗弃,自幼乞讨为生,若非韩府见她天赋异禀,教她习武,否则早饿死在某个冬天。 在韩府别院,像珍珠这样不知好歹之人,早废了功夫撵出府;情节严重的,则性命不保。 铁灵似懂非懂,不过,“珍珠背叛大人,实在可恨。” 外面那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府里有吃的有穿的,还有月钱拿,这么好的日子,为何想着出府? 庆光九年九月,大理寺少卿苏大人弹劾京兆尹曹华,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买凶杀人等十来项罪状。上大怒,下令大理寺联合刑部彻查此事,给百姓一个交代。 因曹华当年升迁乃谢氏举荐,御史台遂弹劾谢氏识人不清,包藏祸心。谢太师愧对陛下,自请闭府三月,不理朝政。 朝上多有为太师开罪之声。 陛下仁明,将三月改为一月,待曹华案结束,还太师清白。 满朝赞陛下圣明仁慈。 下朝之后,尚书左丞韩韫玉请见陛下。 “可是此事还有罪证?”周武煦不解。 韩韫玉神情凝重,示意陛下清退殿中所有人,而后才道,“回陛下,般若镜现世。” “什么?”周武煦赫然站起,脸上的刻板肃然碎成一片。 韩韫玉垂目道,“张主簿无意听到曹华与神秘人讲话,被曹华发现灭口。临终将所听之言告之夫人:静安公主安好?一切安好,务必保护好郡主,般若镜有消息了吗?前段时间有了眉目,在……谁在外面?” 这是苏希锦醒来告诉韩韫玉的,她不知般若镜为何物,但知静安公主为前朝皇室,怕危及社稷,与他吐露实情。 周武煦心头起伏,久久不能平定,“真有那东西?” 韩韫玉不答,这些乃前朝皇室旧闻,周武煦知道的比他更清楚。 周武煦忍不住感叹,“传说般若镜为神物,又叫护国镜,能卜吉凶祸福,观后世之事。是天神赐给北魏帝,助他夺得江山。朕一直以为是前朝皇室杜撰,难不成真有此物?” 韩韫玉不置可否,相比般若镜,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他们说的郡主是谁?” 静安公主自乱世之中消失,倘若她在世如今已有六十来岁。这郡主应当是静安公主的后人,年岁几何?身处何位?他们都不得而知。 唯一能窥见的是朝中有静安公主的人,或许还不少。 前朝余孽,身居高位,令人不寒而栗。 他能想到的,周武煦自然能想到,而且想的更多:曹华为谢氏举荐,会不会…… 前朝有两谢,一谢为皇族宝林谢氏,一谢就是如今的陈留谢氏,两者恩怨曲折。 周武煦眯起眼睛,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陈氏临终之言…… 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京兆府尹曹华落网,牵连出很大一批人。这群人反应快捷,个个与之撇清干系。 最难的要属谢氏,因他是曹华举荐之人,是以争议极大。 谢太师纵横官场数十载,在曹华被弹劾时便敏锐的嗅到危险,是以主动请罪,撇清自己。光明磊落之态,让人相信他是被无辜牵连。 曹华案甚嚣尘上之际,民间对苏希锦抓获曹华的行为,也存有争议。 “所谓兵不厌诈,苏大人此举虽有违约之嫌,然其心可嘉。” “哼,既是说定,如何能反悔?不讲信用,出尔反尔。” “不能这么说,苏大人也是为民除害。” “若都如苏大人这样,以后谁还敢遵守约定?” …… 苏希锦叹息,功过是非,全由他人说。 万仁书院最近发生了一起学生中毒案,因涉及到的学员多为贵族子弟,苏希锦便与邱笙笙一同前往。 她先到书院检验受害者中毒情况和近日行程,发现他们都吃过食堂之饭菜。 去食堂走了一遭,排除故意投毒。最终定为食物发芽引起的食物中毒。 “这白地果发芽后不能使用,否则易产生有毒物质,引发肠胃不适。” 苏希锦边走便交代。 “是是是,”万仁书院院长赔笑点头,不时拿袖子擦汗。 发生这样的事是他失职,而中毒之人个个身份显贵,以后不知多少人找他麻烦。 “本公子不信,为何我们都中毒了,就他没有?说不得就是他下的毒。” 院医舍,一华服公子指着一灰布男孩儿问。 那男孩十二三岁,惶恐不安。 苏希锦神情冷淡,“你们肠胃敏感,体质娇弱,想必从未食用过生芽的白地果。他却不一定。” 男孩见她帮自己说话,目露感激。 “我家里常吃,”家贫,娘亲常去外面捡些别人不要的东西吃。 “这就是了,不是多大的问题。” 苏希锦说着,一挥手带着大理寺众人离去。 院长殷勤跟在身后,“万仁书院创世百年,底蕴深厚,苏大人要不要随某一观?” 苏希锦含笑拒绝,“大理寺事务繁忙,本官还赶着下场。下次若有时间,一定邀院长一叙,到时还请院长不要推辞。” “一定一定。” 正说着话,却见迎面走来一群人,苏希锦抬眼望去,哟呵,还是熟人。 “裴老,您何时回来的?”院长上前,讨好媚笑,又对侧身露出后面的苏希锦,“这位是苏大人。” 裴老看了苏希锦一眼,没说话。 院长顿时尴尬。 “我们认识,”苏希锦上前解围,“曾经在皇后娘娘的宴会上见过。裴老别来无恙?” 众人陪笑,原来两人认识,这倒是巧了。可看这架势,裴老好像与苏大人不对付。 裴老冷哼一声,“当日见苏大人伶牙俐齿,锋芒毕露。时隔一年,苏大人风采不减去岁。” “裴老风华更胜从前。”苏希锦说。 裴老睨了她一眼,自她身侧走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实在是不给面子,苏希锦勾了勾嘴角,“裴老何意?” 裴老转头,“你既与曹华约定承诺,就不该出尔反尔,毁信失约。如此奸诈做派,不是女子、小人所为?” “裴老莫不是对女子有什么误解?世上多的是心地善良,本分老实,天真单纯的女子。奸诈一词用于阿锦身上,阿锦或可躬身自省。然若因阿锦一人作为,而以偏概全,扩展到所有女子,恕阿锦不敢认同。” 裴老停滞,张口便道,“伶牙俐齿。” “谢裴老夸奖,”苏希锦低头谦虚接受他的称赞。 死皮赖脸的样子,令裴老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 “只有一事阿锦想澄清一下,那日阿锦与曹大人相约城东枯井,约定以曹大人违法罪证换阿锦娘亲身家性命。” “子时,阿锦将罪证交给曹大人,曹大人亦依约交还娘亲。至此,我们俩之间的交易完成,剩下的则是另一件事。” “强词夺理,既然你两未离开枯井,则整件事情不算结束。你率先违约,以后有此情况,谁还敢有信可言?” “哪儿一样?阿锦没将罪证交还与他?裴老的意思是便放他离开?且此事给我们的启示不应该加大执法力度,让此种事情不再发生吗?” 两人针锋相对,周围人噤若寒蝉。要说裴老也是当朝文学大家,苏大人年轻该敬着裴老。 可学术无长幼,谁的学术高,谁有理,就站谁那边。 “世间千人千面,苏大人能保证律法万全,世间不再有此事发生?但凡以后有一件劫持事件发生,被劫持之人则少了一条生路。” 裴老并不认同,年轻人磨难少,总是把世界想得太简单。 苏希锦笑了,“既是劫持,便是犯罪,犯罪之人大抵法律意识淡泊,或者是大恶大奸之辈。我们不趁机将他们绳之以法,还乞求犯罪之人良心发现,放下屠刀?且裴老有没有想过,罪犯手里过了多少人命,若放他离开,又将会有多少人遭殃?” 第142章 徒弟有出息 听她这么说,裴老忍不住皱眉,“老朽说的曹华,苏大人在说什么?” “阿锦说的亦是曹华,千千万万个曹华。裴老只知抓他会有不良影响,却不知纵容他一次又有多大危害。官府屈服,后人群起而效之,或以人为质或以他物相要。官府权威下降,罪人可讨价还价,可谓后患无穷。且此次若非阿锦假以火药骗之,焉知不是多了两具尸体……” 毕竟谋反之人,可比一般人来得凶残。 现代社会,歹徒敲诈勒索,总会恐吓受害者不许报警。可谁不是拖延时间,悄悄报警? 人质只有在要求未达成之前才是安全的。绑匪与受害者彼此之间并无信任,独去说不得多添一条生命。 一个是文学阁老,一个是新晋女官,两人皆是陈国知名人物。此刻针锋相对,很快引起万仁书院一众学子围观。 裴老见她如此说,也觉得有点道理。只他学的孔孟之道,讲究忠孝礼义智信。因此并不赞同苏希锦这种“暗度陈仓”之法。 “昔日鲁庄公与齐桓公会盟柯地,庄公出尔反尔,以刀相要,令桓公归还汶阳之地。桓公无奈答应。事后,桓公欲毁约并杀掉举刀之臣曹沫。却被管仲劝谏,仲曰:失信于诸侯,天下莫敢信。桓公闻言,归还汶阳。后鲁覆灭,齐称雄。苏大人之举与鲁庄公何异?” 好一个偷换概念,将绑架案比喻两国会盟,绑架犯比作一国之君,会盟又连接国家兴衰。 “阿锦非鲁庄公,曹大人亦不是齐桓公。桓公忍让,非信守承诺,而为谋更大利益。两国会盟乃双方承诺,非违法犯纪之事。然劫持则为单方面强迫,劫持犯的道德底线,以及紧急情况皆与会盟之人不同。阿锦只知若不这样做,阿锦与娘亲性命堪忧,季氏替罪入牢,亦性命堪忧。而事后曹大人毁灭形迹,逍遥法外,被害的百姓无处申冤而枉死。至于今后……谁又知道他会害多少人?” 指望手里沾满鲜血的凶手放下屠刀?她又没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既已露出马脚,你们今后再严加监督,令他不再犯便可。”裴老道。 不及时抓获,而要耗费警力与之周旋,过程又不能保证百姓安全。咋这么天真呢? 苏希锦好笑,“现今有天子坐镇,他都敢贪污受贿,杀人放火。下官有何能力盯住他?” 她清了清嗓子,“这个世界不是只读圣贤书,照本宣科便成,还得因地制宜,随机应变。与流氓讲仁义就是耍流氓。” “你……孺子不可教也。” 裴老气极,说他只读圣贤书?照本宣科?可谓是莫大的侮辱了! 伶牙俐齿! 古怪刁钻! 孔夫子所言甚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偏苏希锦慷慨激昂,“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为了个人生存而奋斗,有的人为了家族繁荣而奋斗,有的人为了国家安定而奋斗,阿锦很庆幸有这个能力和机会,为国民和平而奋斗。” 所以她不在乎名,不在乎利? 裴老不屑,毁约之辈,扯什么大旗,“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一挥手,愤然离去。 周围众人却听得意犹未尽。 有站裴老的,有站苏希锦的,因学派而异,五五之分。 然能与裴老打成五五分,亦是无尽荣耀。毕竟一个年过花甲,文学泰斗;一个及笄之龄,当代文宗。 一直到苏希锦带着大理寺众人离去,在场之人皆沉浸当场。 这番口舌之辩,实在太过畅汗淋漓与惊奇新颖。 院外,大理寺各成员一反常态,看向苏希锦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这帮文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个小兵说。 “跟杀人犯谈什么仁义?他要能听进去又怎会犯罪。” 邱笙笙道,“最主要是让我们放了他!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好不容易找到罪证。又放了他,再让他去害人,再收集证据抓获他?吃饱了撑的。” 苏希锦摇头笑了笑,“其实裴老说的也有道理,但不现实。” 昔日李嘉诚儿子绑架案,李嘉诚甘愿献上金钱,换回儿子。绑架犯李子强也因此加大野心,将目光投向更多富豪。 人不能心存侥幸,以牺牲为注,谋求那点万一。 “我们是官,在确保人质安全的情况下捉拿贼人,才是我们最该做的。”苏希锦对身后的官兵道。 官代表一个国家的权威、铁血,不可侵犯性,若官兵都跟罪犯讨价,国家队威严何在? 苏希锦与裴老辩论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传进百姓,传进京都,传进皇宫。 周武煦本为般若镜和前朝余孽之事而担忧,闻得两人辩论之事。转头对淑妃娘娘道,“这丫头出息了,竟敢搭上裴老。” 裴老何人?先帝都尊崇之人。 “偏她古灵精怪,想法独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他笑容欣慰,怎么也算同门,替师门出了一口气。 六皇子眼睛滴溜溜一转,“若儿臣也与苏大人一般能言善辩,是否也能大杀四方?” “你呀?”周武煦摸了摸他的头,“你只管稳重明智,制衡便是。” 六皇子似懂非懂。 如周武煦所料,此刻韩国栋激动得老脸通红,“来人,端酒来!要大坛子!” 他这个徒弟就是有出息,不跟对方徒弟打,直接刚师父。一手擒贼先擒王玩得炉火纯青,聪明! “裴老头儿自以为是、心高气傲几十年,还不是输给个小女娃?” 徒弟打败师父,四舍五入他这个师父打败裴老。 嗬,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 想着又闷了一口酒。 “饮酒伤身,祖父当顾惜身体。”韩韫玉自外间而回,无奈夺过他手中酒坛。 韩国栋咋了咋嘴巴,高兴! 韩韫玉笑着摇头。 …… 京都酒馆,陈国士兵对苏希锦之辩赞不绝口。 “能抓为何要放?所谓兵不厌诈,合该如此。” “贪官污吏,死不足惜。苏大人干得好。” “听说裴老脸都绿了,哎呀,那样子,啧啧啧。” 一群将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消息灵通,口里都是最近京都的热门话题。 他们之中有一桌坐着两位女子,一女子闻言,“啪”的一下摔了手中酒坛,“闭嘴,一失信之人值得你们这样夸奖?” 馆中将士知她是上级女儿,不敢反对,个个闷声喝酒吃肉,热闹的酒馆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酒肉香味四溢,聂吟霜厌恶的捂住嘴唇,“呕!谁让你们吃肉的?臭死了。” 说完更加反胃,又是一阵干呕。 一旁的韩珠玉神色大变,“吟霜,你是不是……” 话说一半便咽声,整个人楚楚可怜。 “是不是什么?”聂吟霜抬头,不耐烦问。 韩珠玉面色为难,欲言又止,表情复杂。 福至心灵,聂吟霜好像联想到了什么,陡然变色。 而后两人一前一后跑出酒馆。 馆中士兵你望我,我望你,最后盯着手中大腿,暗想莫不是有毒? “你们看聂小姐那样子,是不是像怀……”一位中年将士迟疑道。 他媳妇生他家大娃时,就是这个反应。 时间飞逝,曹华贪污杀人案很快查明定罪。罪状之多,虽不如陈氏,也算恶贯满盈。 周武煦下令将之流放岭南,然在流放途中,曹华竟然被人劫走了。 陛下大怒,下令处罚了押解之人。 至此,由张府失火案延伸出的府尹贪污杀人案结束。 坊间有人传言,韩、苏两人在大理寺期间,一个拉下谋逆陈氏,一个拉下贪污府尹。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然也有人为苏希锦担忧。毕竟府尹是谢府之人,如今府尹倒台,苏大人相当于得罪了谢氏,前途堪忧。 只不等他们想太多,京城又开始盛传一事:聂指挥史独女聂吟霜未婚有孕。 此事更贴近百姓生活,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 “不守妇道,下贱。” “无媒苟合,还怀了野种。” “聂家怎会生出这样不知廉耻之人。” “上个月那个聂吟风,不也是聂家的吗?兄妹两人都如此,可见是家风不正。” 两个月出了两件苟合之事,一件比一件出格。一时间京都女子贞洁与道德受到严重挑战。 传言甚嚣尘上之际,吴王进宫向陛下请罪,声称聂吟霜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那日皇姐中秋宴,有人在酒中下药,儿子与聂小姐不幸中招。事后儿臣与聂小姐悔之晚矣。又遇聂公子与韩小姐之事,才不得声张。如今聂小姐怀了儿臣之子,儿臣作为男人,不能令她遭受非议。儿臣请求父皇为儿臣与聂小姐赐婚。” 周武煦定定看向伏地的儿子,眼神凌厉,波涛汹涌。 吴王头皮发麻,不敢与之对视,伏地磕头,冷汗淋淋。 许久上面传来话,“你既说有人下药,那凶手是谁?” 吴王早有应对,“乃军中将士,因不满聂大人森严铁律,买通皇姐府中婢女,对聂家儿女下药。儿臣与韩小姐不幸受牵。那侍女与将士在事后均被聂大人和皇姐处理。” 当日宴会之事,新颖出奇,周武煦有所耳闻。表面上也算合情合理。 只他是何等人?四大家族中脱颖而出,坐稳宝座之人! 会看不穿他的小把戏? “聂大人忠心为国,身份贵重。她的女儿亦为掌中宝。你既求婚,欲以何位待之?” 这是答应了吗?吴王心中欢喜,面上不显,“郑氏虽身份低微,然为儿臣育有两子,儿臣不敢辜负于她。儿臣恳求父皇赐聂小姐为儿臣侧妃。” “还不算晕了头,”周武煦轻嘲,以聂家城爱女的性子,若没聂家默认,一个侧妃能了事? 吴王将头埋得更低。 不管怎样,只要目的达到便成。 “你自己选的路,就该自己承担。”周武煦背对着他,闭上眼睛,“下去吧,旨意不日便至。” 吴王狂喜,“儿臣谢父皇成全。” 有时候,周武煦是个慈父。二公主求婚,他答应。三公主养小白脸,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陈氏谋逆,被波及到的赵王,也只是不令其出入皇宫。 儿子一个个长大了,野心也跟着大了。他有制衡朝野的霸气,征战四方的霸气,然对子女却无能为力。 下午,吴王纳聂吟霜为侧妃之事便众人皆知。 皇室之事,平民哪儿敢议论?流言很快止住。 慈元殿,吕皇后气得心肝脾胃刺疼,那聂氏掌陈国兵马,何等重要?却被吴王那个蠢货捡了先。 吕皇后摸着脑袋,心瓦凉一片。 “娘娘消消气,”嬷嬷无声站于她伸手,为她按摩头皮,“适才相爷来信,让娘娘不要着急。吴王迎娶聂小姐,未必是好事。” 吕皇后舒坦地吁了一口气,“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本宫如何不着急?” 都什么时候了,爹爹还让她稳重。 吕相的话并非空穴来风,随着曹华倒台,京兆府尹的位置空了下来。 一时间京中许多人盯着这个位置。 庆丰九年十月,陛下下旨命楚王为京兆府尹。 京兆尹,掌京畿内一切事务,相当于现代首都一把手。 何等尊贵重要? 历史上都是陛下最信任之人担任,或为王储之人担任。 如今楚王为京兆尹,信号还不够强烈吗? 扬眉吐气几天的吴王一脉,还没缓过劲儿,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谢太师禁足府里只能干着急。 好在谢氏一族还是有人才在,谢家长孙谢卯寅,费时一年半,终于创建中央钱庄,功德圆满。 陛下遵守诺言,封他为刑部侍郎。 一个是正主空降头衔,一个是去年的承诺兑现,虽都为三品官职。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陛下心思:相对于空无一职的吴王,楚王更得圣心。 吴王迎娶聂氏,不知是得是失。 快入冬了,苏义孝种的辣椒完全成熟,一颗颗红润艳丽挂在枝头摇曳,如少女的耳坠漂亮惹人喜爱。 苏希锦让人将辣椒全部采摘回来,留下一些作种。剩下便让她晒干的晒干,切碎的切碎,努力做成辣椒面、辣椒酱、辣椒段。 苏府众人见状,如食砒霜,避之不及。 苏希锦汗颜,看来他们还没忘记上次辣椒带来的阴影。 抹了把汗,她不是轻易放弃之人,打定主意要将辣椒发扬光大。既然大家受不了主食,这不还有辣条吗? 第143章 古代版辣条 得知苏希锦又要用辣椒做菜,苏府众人敬而远之。 苏希锦以水和面,花小半个时辰洗出面筋,商梨则在一旁打杂。 说起来上次“全辣宴”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华痴对辣椒产生了兴趣,甚至还在尝试能不能做成药材。 洗面筋是个力气活,中途换了一次人。洗出的面水也不能浪费,苏希锦打算一会儿做成凉皮。 面筋洗好切成厚度适中而均匀的长条,上蒸笼里蒸熟,放凉备用。趁着这个时间将凉皮全都蒸好,省得浪费。 “这么多?”商梨看得啧啧出奇,“今晚光吃这个就吃不完。” “一份辣的,一份不辣的,”苏希锦拿出一只碗准备配置调料,“到时候给韩府、郡王爷和表哥都送些去。” 她将辣椒面、花椒面、胡椒面、盐、糖、酱等调料倒进大碗里,八角、葱在大豆油里炸焦,倒进备好调料的碗里。热油淋进去,很快香味便扑了出来。 将蒸好的面筋泡进调料碗里,放上一个时辰,很快便入味儿了。 剩下时间又开始做凉皮,与调料分放,给各府送去。 “这么简单?”商梨意外。 “这种小食都简单,只不过费些时间。” 商梨道:“倒比做菜简单多了,我以前的愿望就是出去摆个包子铺,边吃边卖。” “只怕还没卖出去,就被你这小馋猫吃完了。”林氏摇头进来,“我再炒两个菜吧,省得一会儿吃不习惯。” 得,又是一个有阴影的人。 “都酉时了,你爹怎的还不回?”她问。 寻常申时末苏义孝就回来了。 尤其是林氏失踪后,苏义孝见天早回。 “说不得有事耽误了,”苏希锦安慰,“娘亲若担心,我派个人去问问。” 去问的下人还没出府,便见两人个小厮抬着苏义孝回来。中间还有一位蓝布公子以布条按住苏义孝的大腿。 “苏大人帮百姓锄地,从田垄跳下去,不小心伤到了膝盖。”蓝衣公子对众人解释。 他长得十分俊逸,气质与之前的赵王类似,皆温文儒雅。两者不同之处在于赵王温和中带有皇族的贵气。他是温和中带有同龄人的谦逊,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商梨去叫华痴诊治,林氏扶着苏义孝,眼泪汪汪。 “在下已经为苏大人止过血,只条件有限,还需府上大夫仔细诊治一番。”公子对着现场唯一镇定的苏希锦道。 “多谢,”苏希锦感激不尽,若非他及时止血,说不得爹爹这会儿危矣,“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秦非衣。” “秦公子先坐下喝盏茶,待爹爹包扎好伤口,再亲自向公子道谢。” 秦公子摆手推辞,“举手之劳罢了,医者自当救治病人。秦某学了些粗浅医术,怎能见伤不救?” 抬手间如儒雅夫子,包容柔和。 “公子通达,苏某佩服。”苏希锦笑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乎?秦公子豁达不拘,苏家却非忘恩负义之辈,他日公子若有难处,苏府当定竭尽全力相帮。” 豁达不拘?秦公子微愣,而后从善饮茶。 两人自医学聊到百姓,观点出奇一致,竟觉意外投缘。 时厨房刚做了辣条等小食,香味四溢。 秦公子笑道,“方才不好问,不知府上做的何物,竟芬香至此?” “苏某自制的小食,”苏希锦没想他对吃的有兴趣,连忙让下人将辣条和凉皮儿端来,积极推销,“公子请尝尝。” 秦公子是个放得开的人,也不推辞,伸出筷子便尝了一口,细嚼慢咽。 “怎么样?”苏希锦问,“忘记跟公子说,你方才吃的乃辣味。” “辣?”秦公子提眉,细细品味一番,笑道,“这形容当真恰当。” 如烈酒般初始刺激,后回味无穷。 他的表情不似作假,苏希锦眼睛越来越亮,“秦公子乃这世上第一个爱吃辣之人。”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自然不算。 “难不成苏大人府中之人不爱吃?”秦公子奇异问。 城南苏府一门两卿,父女皆为朝廷命官,其中女子更是历史第一女状元。公子能猜到她身份,并不稀奇。 猜不到才有故意的嫌疑。 “他们尝了一口便受不了,”苏希锦无奈,自己也跟着尝了点,不错,劲道有弹性,入了味儿跟现代辣条差不多。 “倒是可惜了,”秦公子惋惜,“这等好物若配烈酒,当相得益彰,更上一层楼。” 认识到位,苏希锦惊喜。此人谈吐不俗,学识渊博又通医术,口味还与她一致,实在是久逢知己。 两人又对着美食聊了一会儿,后侍女来报苏义孝包扎好了,才终止话题,意犹未尽。 后来那公子离去时,苏希锦让人为他包了一小包辣条和辣椒,让他带走。 亲送他出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苏希锦一拍脑袋,忘问地址了,可惜。 下次说不得很难遇到这样一个聊得来的人。 苏义孝伤到膝盖,需卧床养病,苏希锦帮他递了病折,让他好好在家养病。 此伤并未伤到骨头,然位置巧妙在膝盖处,所以一时不能动弹。 林氏每日为苏义孝熬汤、换药,还嘱咐苏希锦,“近来是否运道不好?娘亲一时走不开,不如你下朝后去一趟灵隐寺,找大师求几张平安符?” 她忧心忡忡,只能寄希望于神佛保佑。 苏希锦顺从答应,打算下了朝便前往灵隐寺。 “陛下,”今日早朝如往常一样,李御史开始他的每日一参,“臣要参淑静公主仪表不整,德行败坏。公主乃皇家贵女,当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然淑静公主不仅不伺候丈夫,孝顺公婆,还在府中豢养面首。据臣所知,此月已有三人。若算上前几月的戏子,已不下十人。” 淑静公主便是三公主,成婚时被赐号淑静。光看这名字就明白周武煦的良苦用心。 淑静淑静,淑雅而文静。可惜三公主不明白老爹的期望。 “除此之外,公主日夜留宿春风楼,调戏未婚男子,坊间已有诸多争议。” 苏希锦低头暗道,以前强抢民夫,而今调戏未婚男子,三公主有进步。 只调戏他人,终不可取。 李御史说完,朝堂之臣闭口不言。这又不是新鲜事,他们早知道了。 不过李御史要弹劾,众人也乐意当个笑话听。 李御史凝眉肃然,近几月先是聂家儿女未婚苟合,后是公主豢养面首,一件比一件荒唐。他心头激愤,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然这一切的开始,还得从陛下令苏大人入朝为官说起。 想着幽怨地看了苏希锦一眼。 苏希锦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你参三公主就参三公主吧,瞪她算什么事儿? 她遵纪守法,作风优良,乃名副其实的社会主义好青年。 周武煦显然已经对淑静公主放弃了治疗,并不意外。只臣子参奏自然要给反馈,“令公主闭门思过一月,抄《女戒》百遍。” 就这样?众人支起耳朵,不遣散面首? 周武煦仿若未见,宣布下朝。 苏希锦出了福宁殿便前去灵隐寺。 恰好遇到同路而行的韩韫玉,两车并为一车。 “若被李御史看见,说不得我也要被参奏了不守妇道了。”苏希锦嘀咕。 韩韫玉瞥了她一眼,嘴角含笑宠溺,“不怕,若有那日,我替你说话。” 他两已订婚,李御史再固执也不好就这事儿参奏。 “韩大哥,你去灵隐寺做什么?” 韩韫玉眸光闪动,垂眸道:“下棋。” 苏希锦没听出异常,“我去求符,你说这符真有用,还要大夫做甚?直接戴符便可。” 所以说封建迷信要不得。 “求个心安罢了,”韩韫玉道,自暗格里拿出两盒雪肌膏,“这个可镇痛消炎,祛疤平纹。韩伯父刚好用得上。” 雪肌膏乃番邦进贡之物,每年不过十数盒。多给宫中几位娘娘用。想不到韩家也行。 “这……”苏希锦抿嘴,“多谢韩大哥。” 韩韫玉笑容明媚,心情舒畅,“你昨日送的小食,祖父很喜欢,就着喝了一壶酒。此物可是你上次说的辣椒制成?” “正是,师父若喜欢,我下次再做些。”苏希锦想到昨日的秦非衣,暗想看来喝酒之人最易接受辣椒。 最近入冬,来灵隐寺上香求符之人变少了些。 苏希锦与韩韫玉跪拜完菩萨,直接去后院禅房找空智大师。 “你小子,”一进去空智大师便将目光投向韩韫玉,“精神头不错。” 韩韫玉态度恭敬:“谢大师相帮。” 苏希锦挑眉,他不是不信佛吗?有情况。 “你这丫头,”空智大师又看向苏希锦,“家里有人生病?” 神了!这和尚当真有两把刷子。 “家父受伤,阿锦来向大师求两道平安符。” “两道?”空智大师眯眼,这是打算自己不要了? 难不成多了?苏希锦会错了意,暗道这秃头老头也太吝啬了些,那符不就用黄纸折了,念几遍经文吗? “大师之符千金难求,一道也成。” 韩韫玉俊逸的眉眼染上笑意,忍笑提醒,“大师问你要不要给自己和华兄也求两道。” “要的,”苏希锦连忙回,还是和尚够义气。 她将原本打算给邱笙笙的辣条拿给他,“素食,一点心意。” 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空智大师爱荤腥,听是素菜,咂了咂嘴,勉强收下。 “你两都没什么问题,”他将符拿给苏希锦,对二人道,“倒是那个周家小子,若不收心,恐有牢狱之灾。” 周姓天下,皇室宗亲,竟也有牢狱之灾? 听起来有点荒唐,然韩韫玉两人不敢掉以轻心,仔细询问,回去就将周绥靖关了起来。 庆丰九年十一月,天上开始下起雪来。 今年的雪来得晚,亦不如去年暴烈。一大早华昌公主便跪在福宁殿外,为驸马韩遗玉求份功名。 “驸马有真才实学,乃国之栋梁,然因与儿臣成亲,而断了仕途,壮志难酬。儿臣实在愧对于他,还请父皇让驸马官复原职!……父皇能允许女子当政,为何不能容忍才华横溢的男子?” 这话说的,相当于将苏希锦放到火上翻来覆去地烤,烤熟了还撒上一把孜然。 当日华昌公主在雪地里跪了多久,众人不知,只知陛下终究如了公主所愿。 韩遗玉官复原职,为工部郎中。 时人多私下议论,有赞美公主爱情的,有说韩遗玉吃软饭的,不一而足。 苏希锦听后感慨,公主当真乃情种,还望韩郎中莫要听信外界流言,辜负公主一片痴心。 冬日易发生流民暴走事件和许多打架斗殴事件,大理寺不敢歇息。 近日城东无缘无故有百姓死亡,因涉事之人众多,苏希锦带着大理寺之人前去查探。 “秦公子,好久不见,”跟去的人中赫然有一位熟悉的陌生人,正是与苏希锦有过一面之缘的秦非衣。 “听笙笙说大理寺来了位年轻俊逸的推官,原来是你。” “苏大人,”秦非衣拱了拱手,神态温和,不卑不亢,“下官久仰仵作推官之流久已,因是托家里关系,找了这份闲差,还请大人多多教诲。” 他态度坦荡,不以职位定高低。仵作乃下流人物,与死人打交道,在陈国并不受欢迎。 磊落说出自己托关系进来,令人起不了一丝反感。 苏希锦极其欣赏他这种性子,与他一同前往城东。 出正阳门时,恰好韩府马车迎面而至。凌霄跳下马,将一紫色手炉通过窗户递给苏希锦。 “我家大人说苏大人畏寒又总懒得拿手炉,让大人莫要怕麻烦,以身体为重。”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周围之人都能听见,看向两辆马车的神情暧昧揶揄。 苏希锦脸颊微红,撩开窗幔,对凌霄道,“替我谢谢你家大人。” 明明那边的窗幔大开,抬头便能与里面的人相见,偏要让他传递信息。 凌霄啧啧出奇,读书人真会玩儿。 两车相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便背道而驰。韩韫玉久久未能收回目光,他看着马车后的蓝布男子,目光由浅转暗,陷入深深的沉思与警惕。 第144章 一氧化碳中毒 近日城东常有人无故死亡或者重病,苏希锦与秦非衣、邱笙笙三人到达最近一家时,见这家正请了道士作法。 “大理寺查案,还请诸位行个方便。”邱笙笙驱赶着道士。 男主人有心阻止,然见她身穿官服,不敢上前。 苏希锦问道,“不是说因病去世,你请道士开坛做法为何?” 男人见面前之人身着绯衣官服,面容姣好,清丽卓绝,便知是女儿身。 天朝唯一女官,只有那位苏状元了。 他不敢怠慢,殷切上前,“苏大人,最近我们这片染了脏东西,死了几个人了。前天儿草民老娘也被恶鬼索魂,还好家中丫头发现得及时,才免遭毒手。只是躲过初一,没多过十五,昨日还是去了。” “这不正好有道士路过此地,草民便请了他进来作法,祛除些晦气。” 苏希锦不信鬼神,自然不会信他口中的“恶鬼索命”。 “如何个索命法?”她神色不动,暗暗套话。 “嗨,大人不知这事有多邪门,”男人一甩手,隐隐有些畏惧,“我老娘身体不好,一直在房中养病。前天,不知怎的就突然魇着了,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好像跟人打招呼一样。但她房里只有她一人,哪儿来的别人?还好丫头警醒,感觉床上不对,一边喊人,一边背着老娘往外走。” “老娘醒后说,那天做梦梦见我爹来接她。大人您说……这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是什么?我们见她醒来,以为没事儿了,只留下丫头在她房里守夜。谁知这次不止老娘没了,连丫头都差点遭殃。” 听起来是有点古怪,“当时房里没其他人进去吗?” “没,草民老娘不喜热闹,身边就一个丫头春桃。” 苏希锦便让人去请春桃,同时对男人道,“还请大哥带我们去老夫人房中一观。” 被叫大哥的男人受宠若惊,一个劲儿摆手说使不得。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神?”路上,秦非衣走到她身侧,“莫不是什么时疫之类的病症?或者饮食下毒。” 苏希锦也是这种想法,此病看起来会传染人,一个晚上就能发作。说明发作速度快,而接触人中只有照顾她的春桃被传染,说明传染性并不强。 发作时间为夜间,难不成只有夜间传染?实在匪夷所思。 “时疫?”秦非衣并未收敛声音,因此走在前头的男主人也能听见,回头道,“不是时疫,两位大人是没见着我老娘发病的样子,无病无灾,就是被脏东西黏上了。” “时疫是病,老娘这个可不像。再说,真要是时疫,草民还不怕,大人能治好登州时疫,就能治好咱们不是?” 言语间对苏希锦颇为崇敬。 很快几人便到了老夫人房里,房间不大,分内室和外室,一门之隔。内室东面有扇窗户,窗户上的纸干净厚实,应当是最近糊的。 内室基本没什么摆设,只有一张极大的架子床,几乎占了一大半房屋面积。 架子床分四个小区间,每区间有帘子做阻隔,是以老太太吃饭、洗漱、待客都可在内完成。 邱笙笙睁大眼睛,对男人道:“你倒是挺孝顺的。” “百事孝为先,草民老娘辛辛苦苦将草民拉扯大,吃了不知多少苦。”男主人不免感伤,“是以草民前些年刚赚了一点钱,就请工匠给娘买做了这架子床。听说他们有钱人家的老太太都这么睡,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苏希锦在屋里扫了一圈,将茶盏、陶罐、炭盆、药碗等老夫人常接触之物拿起来检查。 “没问题。”秦非衣沾了点水尝了尝,对苏希锦摇了摇头。 他精通医术,对毒之类的也算了解。 屋里检查完,正好叫春桃的丫头也来了。 苏希锦让她将昨晚之事说一遍。 “昨晚老太太如往常一样睡觉,因她前儿才生病,奴婢放心不下。给炭盆加了点炭,就在木床里搭了床被子睡下。不知睡了多久就觉头昏脑涨,浑身无力,像是有人掐着奴婢脖子,”她慌张害怕,声音颤抖,眼神充满恐惧,“当时正逢午夜,外面敲响三更。奴婢猜是恶鬼又来索命,拼了命往外爬去叫人,等老爷他们拉开帘子进来,才把恶鬼吓跑。” 神色惊慌,言语真挚,情绪饱满不像说谎。为了确定,苏希锦转头看向邱笙笙。对方向她摇了摇头。 苏希锦便问:“睡前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去了哪里?” “就喝了盏茶,老夫人赏了奴婢半碗银耳莲子羹,没出屋。” 那羹碗苏希锦查过,没发现异常。整个屋子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如此风平浪静,却又死了人,才总觉得诡异。 胆小的人已经抱着胳膊抖瑟了起来,男主人虚弱壮胆,“大人莫不是以为是吃的东西造成的?下毒肯定不会,草民最近两年才有点闲钱,那点钱都不够买毒药。且老娘房里的东西都是小厨房做的,草民与老娘同吃一锅。若有事,草民也跑不了。” 苏希锦摆了摆手,吃穿没问题,丫头没问题,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去厨房转了圈,又去看了老夫人遗体,没有任何发现。 如此,只能换另外几家再探探。刚走出门,便听男主人急急下令,让道士施法驱鬼,超度亡母。 苏希锦三人互视一眼,无奈苦笑。 又去了剩下几家,皆说恶鬼横行,染了晦气,排队等着道士到家作法。 邱笙笙头脑灵活,心思奇妙:“怎么都等着道士?肯定是这个道士的诡计,等人死了就去驱鬼,上赶着赚点过年钱。” “怎会?”秦非衣摇了摇头,“秦某方才问过,那道士确实是今日才到这边。” “难不成真是恶鬼索命?”邱笙笙又问,还缩了缩肩膀。 “若是索命,当要去找害他之人,怎会随意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无论如何苏希锦是不相信索命这一说。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几家一个共通之处?”天寒地冻,手炉放在了马车上,她将冻红的双手放进衣袖里。 秦非衣道,“房子都很小,病的、死的都是些卧床之人。” “而且还不通风,”苏希锦补充,她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见她十拿九稳之态,都看了过来。 苏希锦摊了摊手,“煤燃烧不充分引起的一氧化碳或者二氧化硫中毒。” 去岁开始,冬日里,寒门之家都烧生煤取暖。只有那些富贵之人,仍烧无烟木炭。 因生煤没做脱硫处理,房间又不透风,很容易引起中毒。 “一氧化碳?” “二氧化硫?” 秦非衣与邱笙笙一人一句,而后同时道,“那是什么?” 苏希锦眨了眨眼,“一种气体。” 说完带着大理寺之人,宣布破案。 不料回到第一位死者家里时,却见屋里站满了官兵。他们的穿着与大理寺之人不同,官服上明显多了个“刑”字。 “苏大人,奉我家梅大人之命,来查城东闹鬼案。”为首的男子与苏希锦一般打扮,一身绯衣,腰配银鱼袋,正是刑部的郎中。 他所说的梅大人乃刑部左侍郎,谢卯寅为右侍郎,两者皆为从三品大臣。 啧,案件都查清了,还能让给他不成? “此案我大理寺已经接了,还请牛大人回去告知你家梅大人一声。” 牛大人掀了掀眼皮,皮笑肉不笑,“大人莫要为难下官,下官也是听命行事。再说此案非官非京徒,正该由刑部接。” 苏希锦垂目,正欲回复,就见门外又走进来一队人,皆身着刑部的统一服饰。 来人见两队人在内,狠狠一愣,“苏大人,牛大人,下官奉命我家谢大人之命,前来办案。” 三队人马、二三十个官兵挤满院内,主人一家被迫退至角落,瑟瑟发抖。 不会吧?男主人蹲在墙角,他老娘被鬼索命竟然引来这么多官兵? 看来此鬼当真厉害。 那两队针锋相对,暗潮波动,苏希锦眯了眯眼睛,早听说刑部左侍郎不满右侍郎上位,时有为难。 原以为是嚼舌根子,不想是真的。 她拍了拍手,“月底了,眼见要过年,各部都想加紧时间完成业务,本官理解。只这案子是本官先接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你们刑部能不能先让本官把案子破了?” “苏大人,”牛大人调转火力,态度强硬,“此案不过寻常小案,让你们大理寺接,有牛刀杀鸡之嫌疑。” “此事关乎一国百姓之安危,怎会是小事?”苏希锦道,“且大理寺早已查明原因。” 马大人眉目冷凝,倒是后来的推官夸大理寺办事效率高,干脆利落退出。 这副宁愿把案子给大理寺也不给刑部的态度,让马大人十分不齿。 “既然大理寺已经查明,下官亦不好再勉强,”马大人赶紧卖好,“不知数人不约而同离奇死亡,究竟是何原因?” 苏希锦让人将若有死者家属叫来,等人到齐,才淡淡吐出一个字,“煤。” “这不能,”男主人摇头,其实不止他,在场所有人都觉不可能,“草民家烧的煤都是跟官府买的,我们全家都烧煤,为何独独草民老娘出了问题?” “草民家也是。” “这不可能。” 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马大人现在人群深觉荒唐,笑道:“苏大人莫要开玩笑。” 便是跟刑部抢案子,也用不着胡说八道吧? “非是本官胡言乱语,”苏希锦摇头,“记得去年陛下就已经下令让官府教百姓使用生煤的方法。其中一条就是透风,以防中毒。” “然方才本官观诸位家中中招之人皆卧病在床,空间狭小,密不透风。是以煤燃烧产生的有毒气体,不能及时挥散出去,才令人中毒。诸位若不信,可想想家中条件是否如此,睡觉时为了保暖是否多加了煤,关了窗户?” 众人面面相觑,那春桃更是脸色煞白。 “久闻苏大人有张巧嘴,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门外传来一中年男子的声音,“几句话便将在场众人唬弄了过去,难怪你大理寺最近破案如神。” “梅大人。”院里众人恭敬喊道。 此人说话当真苛刻,苏希锦转头,“非是下官巧言令色,梅大人若不信,下官可以证明。” “哦?”那人漫不经心,摊开一只手,“苏大人,请便。” 苏希锦让人抓来一只兔子,将之放进一狭小半封闭空间,点上生煤,以布蒙起来。 不过一刻钟,兔子就出现了休克之状。 此状与人被“索命”之状,完全一样。 众人信了一大半,就见她取出煤,待空气散净,在同样空间,又放入兔子。 一刻钟后,兔子活蹦乱跳。 “原来是这样。” “那煤还能不能用?” “是啊,既然有毒,官府为何给我们用?” 甚至有人小声抱怨:“奴婢记得用煤是苏大人提出来的。” 出事儿了,自然得推卸责任。方才还倍受尊敬的苏希锦,似乎成了替罪羊。 秦非衣一步挡在苏希锦身前,“这么多人用煤,怎就你们几家出事?苏大人说煤可燃烧,然也说了需透风。你们自己粗心大意,不反省自身,怎可怪她?” 虽是我责备,然他说话温和,并不强势。方才说那话的丫头在他温润的注视下,瞬间面红耳赤。 “好,”梅大人不合时宜拍手称赞,“既然此案已被大理寺侦破,那我们便撤吧。” 刑部之人告退。 他轻飘飘来,又轻飘飘走,仿佛只是来说两句话,看她如何破案。 苏希锦皱眉,总觉此人心思复杂。 城东案破,苏希锦将此事上书陛下,希望再次强调燃煤的注意事项。 庆丰九年十一月中旬,鸿胪寺少卿蒲帷之辞官归家,吴王、楚王各举荐一人。其中楚王举荐之人乃商州知州甘逢春。 举荐理由为治理雪灾之功劳。 周武煦动容,吴王党眼见又被楚王一脉压了一头。 然任命诏书未下,甘逢春就被爆出屈打成招,强抢民女之事。 吴王党趁机弹劾,含沙射影楚王为了栽培自己势力。不辩人品,急功近利,结党营私,吃相难看。 周武煦对楚王态度瞬间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为铺垫,明天新剧情。 第145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大理寺不比翰林院,事多而忙碌,尤其是年关将近,事更是多了起来。 苏希锦每日与秦非衣、邱笙笙三人奔波与各地,渐渐也闯出了些名声。 这日,苏希锦应完卯,出门就被人拦住。 “苏大人。” 来人长腿美体,精神健铄。 “聂公子。”苏希锦淡淡打了声招呼。 还有几日便是聂吟风与韩珠玉成亲之日,她脑袋轻轻一转,便明白了他的来意。 “下官今日找苏大人,是想向苏大人求一件事。” 聂吟风开门见山道,“下官不日将成亲,玉儿心系祖父和大哥。所以下官想请苏大人帮忙给韩枢密和韩左丞带个话,希望两位能出席下官与玉儿的婚宴。若苏大人能帮忙带话,下官感激不尽,他日有能用上下官的地方,下官必亲历而为。” 苏希锦敲了敲手指,“聂大人为何自己不去?” “下官与韩枢密使并无往来,贸然上前,恐起到反作用。”聂吟风沉吟,“苏大人乃太傅之徒,又与韩左丞情谊笃定,想必大人说的话,两位能斟酌一二。” “聂大人,”苏希锦没有立刻拒绝,想了想道,“此忙本官可能帮不了。” 见他张嘴欲劝,苏希锦伸出一只手制止,“本官虽与韩府有渊源往来,韩枢密待本官犹如亲生。然韩家之事,非外人所能调和。” “下官只是想请苏大人帮忙带个话。”对面的男子言辞恳切。 “聂大人让本官带话,是陷本官与不孝不义啊。” 聂吟风心中一跳,“何解?” “若本官带到了,老师自然会考虑本官感受。他若拒绝则担心本官失了颜面,影响我二人师徒之情。若答应又违背自己的意愿,置心中的坚持与不顾。如此为难,不是陷本官与不孝不义吗?” “作为学生,知老师心中所忧,当不以此事烦扰他,才是学生的本份。” 她虽明说他心中所想,然话里话外都点名了他的小心思:以她的身份说服韩国栋祖孙参宴。凭韩国栋对她的欣赏,和韩韫玉对她的喜欢,两人定然难以拒绝。 “聂某惭愧,万不敢陷大人与不孝不义,”他羞愧地低下头,“今日打扰苏大人了。” 苏希锦垂眸,“若韩小姐真心诚意,为何不亲自前去?” 聂吟风笑道,“玉儿胆小,什么事憋在心里不说。此事乃下官自作主张,还请大人莫要见谅。” 苏希锦摆了摆手,等他走远才收回目光。上车时秦非衣跟着走了过来。 “苏大人,且等等,捎下官一程。”他三步作两步跨过。 “秦大人,”苏希锦看着他走近,心中为难,两人男未婚女未嫁,她还有婚约在身,同乘不合时宜。 然对方于苏义孝有救命之恩,两人又是同僚,拒绝不能。 秦非衣见她为难,以手指了指逐日,“下官与这位小哥一同坐前面便可,不进车厢。” 如此,苏希锦答应,“你且随意。” “秦大人去南巷为何?”隔着帘子苏希锦问。 秦非衣头也不回,“下官在南巷租了一家小院,如此与您和邱大人近些,办事也方便许多。” “秦大人当真随性敬业。”苏希锦称赞。 心中疑惑他莫非不是京都人?否则怎会出府自立。 路上秦非衣提出找苏希锦拿点辣椒种子,回府自己种植。 马车抵达苏府,苏希锦邀他入内,进门才发现院里多了几个熟悉面孔。 “怎的才回来?韫玉等你好久了。”林氏端着木盘出来,见到两人同进,先是一愣,而后惊喜交加,“秦公子也来了?快请进。上次你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道谢。” “娘,秦大人与女儿同朝为官。”苏希锦指出她称呼不恰当。 秦非衣摇头失笑,“夫人不必多礼,晚辈找苏大人拿点东西,一会儿便走。” 刚说上两句,韩韫玉与苏义孝齐齐出来。前者目光深沉,后者心生感激。 “秦大人,”苏义孝上前拉住他,感谢他上次的救命之恩。 秦非衣一边迎合,一边示意苏希锦为他拿种子。 韩韫玉眉头微紧,淡然垂眸。 待东西到手,秦非衣提出离去,却被苏义孝夫妇留饭。 “秦大人不如留下用过饭再走?” 秦非衣推辞,“下官刚搬迁,家中事多,下次再叨扰苏大人。” 苏义孝欲再劝,却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我送秦大人出去吧。” 苏义孝一愣,眨了眨眼,由着两人去了。 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并立而出,皆人中龙凤。 出了府,秦非衣转头笑问:“韩大人想对下官说什么?” “裴公子靠近师妹有何企图?”韩韫玉与之平视。 秦非衣,裴秦,裴阁老之长孙。 被戳穿身份,秦非衣半点不慌,“裴某只不过爱仵作推官之流罢了。” 这种借口,只有苏希锦那个傻瓜才信。 显然韩韫玉不是,“若本官没记错,裴家有家规,凡裴府后人不得入朝为官。裴公子不惜违背祖制,当真为了大理寺那微薄的俸禄?” 何况不止大理寺有仵作、推官,刑部没有?京兆府没有?怎就偏偏选了大理寺? “不过裴某一时之兴罢了,”秦非衣态度随意,从容不迫,“人生在世几十年,自该随心所欲。” 言下之意,不在乎家规如何。 他态度随意,不似作假,韩韫玉目光越紧,“那日师妹与裴老论道,裴公子在现场吧?” “在,”秦非衣不否认。 韩韫玉看着他道,“她非你能碰之人,若公子有其他不该有的心思,趁早放下。” 秦非衣愕然,抬头仔细看他,见他一惯疏远平静的脸上,冷凝一片,不由无语:“韩大人,不管你信不信,下官只是喜欢这份工作。” 韩韫玉淡淡道,“所以将房子租隔壁?” “自然,”秦非衣答得干脆,“一是离苏大人和邱大人近,好办事。二是这里安全,祖父必定想不到下官藏在这里。” 他祖父被苏希锦气得不清,听到她名号便冷脸,府中之人都不敢提“女状元”“大理寺苏大人”之类的话。 前脚苏希锦与裴老论道,后脚苏义孝受伤被他所救,隔天他就去了大理寺成了苏希锦下属。 这样巧合的事,别说思虑复杂的韩韫玉,便是周绥靖听了都说巧。 秦非衣走了,韩韫玉沉思片刻,一转头就遇见了苏希锦。 “这么冷,出来怎的不拿手炉?”韩韫玉拧眉,环视一周,未见有御寒之物。 “一会儿就进去了,”苏希锦将手缩进袖子里,她刚换了身粉色冬袄,整个人水灵清丽又带着骨温婉,“秦大人走了吗?” 韩韫玉目光闪动,“走了,他府就在你隔壁。” “这么近?”苏希锦挑眉,“以后有事隔墙喊一声就是了。” 他脚步微顿,“你两竟这般熟悉了。” 纵使感情再迟钝,苏希锦也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对劲儿。 “他跟笙笙算是我手下能将,”苏希锦小心窥觑着他神色,“韩大哥,有何不妥吗?” 韩韫玉忍不住叹息,“没,不如明儿我也搬过来?” 到时世人肯定传他两等不及了,私相授受之类的。 苏希锦想想就头皮发麻,“那师父怎么办?对了,方才回府遇到了聂大人,他让我帮忙带话。” 带什么话,不用她说,他亦知道。 “你怎么说?”他摸了摸她脑袋,头发松软,让人心暖。 “自然拒绝了,”苏希锦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我做的对吧?” “没有对不对,”他失笑,只想到裴秦,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你觉得秦大人如何?” “博览群书,反应灵敏,率真随性,”苏希锦想了想,很认真回答,“最主要是没有世俗之见。” 上次几人路过怡红院,同行士官皆揶揄偷笑。唯有他神色如常,说女子立世不易,不过是谋生的手段。 苏希锦掰着手指数,却见他脚步加快,“唉,韩大哥,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 年前一个月,聂家办了两场婚事,一嫁一娶,一进一出。 据说这两场婚事办得很不体面,一个是韩少仆令妾室高坐主位,受女婿敬茶。妾室身着正室才能穿的正红色,拉着女儿啼哭不止。 另一边吴王侧妃肚子微显,闻到爆竹味便孕吐不止。吴王心疼她,草草结束婚事。。 等到闹洞房环节,臻郡王喝高了酒,带着一众兄弟分享孕期洞房之事。 吴王有气不能发。 离过年还有半月时,京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案子被划分到大理寺,却无人敢接,最终裘徳海只能将此送到苏希锦桌上。 “鲍大人方才安排了事务给本官,若事情不紧急,你们自己审理吧。” 自打府尹事件后,苏希锦对裘徳海添了几分戒心。他自己也识趣,非大事从不找苏希锦。 “苏大人,此事真得您或者鲍大人出面。” 能惊动鲍大人,绝非一般案子。 苏希锦接过,随意一观。 这是一件简单的杀人案,人证物证俱在,之所以惊动她和鲍大人,只因加害人身份特殊。 臻郡王。 苏希锦玉手捏紧文卷,越看越气愤。 原是臻郡王看上一位美貌女子,无奈女子有了相公。于是买通妇人之夫,喂了药亲自将她送到自己床上。 妇人抵死不从,两人起了争执,臻郡王失手错杀了妇人。 “浑蛋!”苏希锦怒骂,“无耻小人。” 同屋的马大人深深点头,可不是,这臻郡王太不是个东西了。 裘徳海目光闪烁,“大人,此案只有您与鲍大人有资格审理。” 说到底不过普通的杀人案罢了,哪里只有他们能审理? 老匹夫欺软怕硬,阿谀谄媚,身份显贵之人,他是有多远躲多远。 苏希锦心中不喜,然也知除了她与鲍大人,大理寺无人敢接。 “臻郡王人呢?” “探子说在怡红院。” 杀了人恍若无事,仍潇洒自如,苏希锦眉峰忍不住跳了两跳。 “既知他为罪犯,为何不抓?还放任他自流?”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们是大理寺的官员,替皇上办事,维持律法公正,就这样欺软怕硬,敷衍了事?” 裘徳海叫苦连连,牙龈犯酸,“回大人,实在是郡王爷身边能人太多,下官怕伤了皇室宗亲。” 臻郡王为陛下亲侄儿,其父乃当今天子唯一兄弟,这样的血亲,他们哪里敢惹? 苏希锦也知他们心中忌讳,于是带了一众官兵,打算亲自出马抓获。 怡红院,臻郡王强搂着一青楼女子灌酒,口里道,“昨夜本王未舒爽,今日你让本王爽了,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郡王爷,”女子摇头躲避,“小女已经被靖郡王包了。” “又是他,”臻郡王不耐烦,冷笑道,“既是他的人,本郡王更要尝尝才是。” 说完猛喝一口酒,嘴对嘴灌了进去,女子躲避不及,双颊通红,咳嗽连连。 眼见着他要欺身上前,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呀?”臻郡王瞬间火冒三丈。 无人回答,敲门声又起。 臻郡王忍无可忍,两步跨过去,开门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打扰你爷爷好事……事?” 门外赫然站立着一群官兵,为首之人相貌姝丽温婉,不是苏希锦是谁? “哟,这不是咱们的女状元吗?”臻郡王调笑,不怀好意,“怎的?不在大理寺待着,来怡红院找本郡王做甚?” 离得近,浑身酒气扑面而来。 苏希锦皱眉,退后一步,示意身后的官兵将他抓起来。 “你想干什么?”臻郡王挣扎,厉声恐吓,“知不知道本郡王是谁?” “知道,”苏希锦站在他身后,神色肃然,“本官依法办事,郡王爷涉嫌杀害人妻,还请跟我们回大理寺协助调查。” “那是她自己想不开往我剪刀上撞,苏希锦你敢抓本郡王,本郡王让皇叔治你的罪,让楚王将你碎尸万段。” “聒躁,”苏希锦揉了揉耳朵,秦非衣很有眼色的递上两团纸,“等你出来再说吧。” 怡红院耳目众多,很快大理寺少卿苏希锦抓了臻郡王的事便传了出去,举国震惊。 一同传出去的还有臻郡王杀人案。 一时间民意四起,究竟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还是“士族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众说纷纭。 臻郡王属下见事不对,连忙跑去楚王府,请楚王出面。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两个章节,女主外任。 第146章 皇兄你可要为弟做主啊 臻郡王杀人案,依照规矩当在三日后审理。 这是大陈第一起宗氏犯罪并被缉拿归案的案子。 主审人为陈国女官:大理寺少卿苏希锦。 因事情发生在怡红院对面的客栈,是以人证物证俱在,苏希锦几乎不用深查,只需要等待审判之日到来便可。 一个无权无势、草根出身的寒门,审理一位天生尊荣、拥有皇室血脉的天族。 无疑挑战着贵族的权威。 臻郡王是谁?陛下的亲侄子,各皇子的亲堂兄。 今天她苏希锦能定臻郡王的罪,焉知明日不能定他们的罪? 由此朝廷争议格外激烈,御史台将臻郡王之事,上达天听。 周武煦心思百转,“不知苏大人欲以何罪审理臻郡王?”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细听。 苏希锦禀容,“此案还未审理,若要定罪,自然一切按照律法规定。” 律法? 陈国律法,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她的意思是让臻郡王为一平民女子偿命? 荒唐! “臣以为苏大人此言有失偏颇,”一紫衣大臣出列道,“所谓刑不上士大夫,礼不下庶人。陈建立之初,从未有过士大夫被判处死刑的。” 贵族有千万种方式躲避刑法,律法本质是用来约束平民。 “便是前任府尹,其罪责何大?不也只被判处流放吗?”又一位大人道。 苏希锦早知会有这样的阻碍,概因此案难的从不是审理,而且定罪。 “下官何曾说过要定死罪了?”她抬头严肃而冷静,对着后出来的大人道,“不过这位大人说的有道理,所谓刑不上士大夫,臻郡王强迫民妇,因妇女反抗而失手杀人,此应当判处流放之刑。” 她虽心存梦想却不天真,从始至终就没想着判处臻郡王死刑。 那大人一噎,他可不是这个意思,“这江山是周姓江山,天下子民莫不是周氏子民。臻郡王乃皇室宗亲,陛下血亲,头顶的周字锃光瓦亮。大人此举,不是告诉天下人,这天下不姓周’,皇室与平民无异吗?” 涉及到皇权,总是敏感严苛而惊心动魄。 苏希锦垂目,臻郡王之事,粗浅一看杀人案。实则是平民与贵族的阶级矛盾。 自古以来贵族杀平民赔钱了事,严苛的也不过杖刑敷衍。而平民杀贵族,则全家性命不保。 “陛下曾言,天下百姓皆为陛下之儿女,既是儿女,难道还分姓氏吗?” 她双眼直视那人,义正言辞,分毫不让。 “这……”那人被她说的哑口无声,哼哧哼哧张了半天嘴,愣是一个字也没有。 “依照苏大人之意,皇室之命等同于平民之命,以后平民可随意指刀皇族?”舒御史出列问。 “舒大人从哪里得来的这荒谬结论?请问舒御史,此案受害者为平民还是贵族?加害人为贵族还是平民?加害人又是否会受到处罚?” 受害人是平民,加害人自然是臻郡王,若臻郡王得不到处罚,才会随意使得贵族随意指刀平民。 “如此,舒大人因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舒御史明显不想跟她对线,冷冷转过身,对着周武煦道:“苏大人能言善辩,舌灿莲花,微臣自认比不过。然臣以为臻郡王失手杀人,罪不至死或流放。苏大人年轻气盛,资历浅薄,臣以为苏大人审理此案有失偏颇,当换人审理。” 这是说不过她,干脆换人来个釜底抽薪么? “然此案关乎郡王且情节恶劣,应当由大理寺审理啊。”一绯衣官员说道。 有人附和,有人不屑,“郡王爷身份贵重,且此案关乎江山社稷之安稳,臣以为当由大理寺卿鲍大人审理。众人以为呢?” “自然。” “附议。” “附议。” 周武煦似乎觉得此法可行,对着堂下询问:“鲍大人,你以为呢?” 李迎年鞠着身子,恭敬上前,“小声”提醒,“陛下莫非忘了,昨夜鲍大人突发心绞痛,今早递了病折,在家卧床养病呢。” 都是千年老狐狸,哪个不懂这点小九九? 鲍大人分明怕事,自己躲起来了。 而周武煦这才想起此事,似有为难,“如此倒真只能苏大人审理了。” 法律法规在前,众人也拿她没办法。 只他们不知道的事,此刻一辆金色四轮马车嚣张跋扈的进了城,直奔大理寺诏狱。 苏希锦回到大理寺之时,秦非衣便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听说秦王回来了。” “哪个秦王?”苏希锦问。 “自然是臻郡王之父,秦亲王。” 就是那位先帝重视,差点因为他废太子的秦王? “方才听说他去了诏狱,此刻说不得正在福宁殿呢。”秦非衣看着福宁殿的方向说道。 福宁殿,刚下早朝不久,李迎年送完最后一位大臣,抬头就见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风尘仆仆进殿。 “秦亲王。”李迎年连忙迎上前去。 这位可是个尊贵人物。 “走开,阉人岂敢挡本王之路?”秦王一把推开他,跑两步跨进门,“皇兄,你可要为皇弟做主啊。” 声音浑厚,带着无尽委屈。 先帝心疼秦王,给他的封地富庶,离京路途较近。加上正值年关,秦王早就到了封州。 有事亲皇兄,无事土皇帝。周武煦垂眸,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皇弟有话慢慢说。” 看来这几年他在封地过得滋润,也越发没礼了。 一个跪礼七倒八歪,愣是不成型。 “弟听闻臻儿犯了点小错,如今被关至诏狱?” 强掳良家妇女,强奸未遂,怒起杀人,在他眼里竟然只是小错。 “臻儿年轻冲动,偏好美人。一定是那妇人故意勾引臻儿,才导致臻儿失手杀人,不对……说不得那妇人自己往剪刀上撞也不一定。” 周武煦目光微闪,不接这话,“一切还得等大理少卿苏大人审理后,才有结果。” “皇兄说的苏大人可是传说中的女状元?”秦王抬头皱眉,“皇兄糊涂了呀,早听说皇兄宠信女官,还令她位居高位。皇弟只当她救过皇兄之故。而如今皇兄令她审理臻儿之案,实在不妥。” 李迎年垂着眼皮,脸皮紧绷。 这位作威作福惯了,真以为如今还是先帝在世? 若非他手头有那东西,陛下何以由他放肆? 都是父皇留下的烂摊子,周武煦心中涌起一股子厌烦,而这样的烂摊子不知道还有几个。 他面上流露出几分为难,“此事已经交由了苏大人,朕岂能出尔反尔?朕虽深居高位,却也不能随心所欲,否则百年之后,无言面见父皇。” 提起父皇,秦王更来劲儿,“卑贱之人,死不足惜。皇兄,臻儿是你亲侄子,体内留着周氏血脉,是父皇最喜爱的孙儿。你断然不能让他出什么意外。” 周武煦无奈摇头,“苏大人的脾气想必皇弟在外也有耳闻,最是嫉恶如仇,软硬不吃。且苏大人平定时疫,贡献火器、粮食,为国为民,百姓多有爱戴。便是朕亦不能将她如何。臻儿这事,若是落在其他人手里,朕还能觍着脸说两句。可落在她手里,朕一时也无能为力。” “她一妇道人家,懂什么?”秦王混不吝,“皇兄真没办法?” 周武煦沉重叹息,表示无能为力。 “或许皇弟可以去找找苏大人。”他提议。 怕撞到秦王,苏希锦今日早早应卯回府,没想快到府里时,还是被秦王的人拦住。 “苏大人,我家王爷有请。”小厮神色傲慢。 苏希锦抬头看向三丈远的地方,那里停着一辆金色紫纹四轮马车。 窗幔拉开,里面探出一笑容满面的圆脸。 “苏大人,叨扰你一趟实在不好意思。只为了家中逆子,本王不得不前来找苏大人。” 苏希锦神色疏远,与之保持距离,“王爷的忙,下官恐怕帮不了。” 秦王眯了眯眼睛,很快又堆起了笑容,“不过苏大人一句话的事,怎就帮不了?” 苏希锦最烦这种为官二代开脱罪责的父母,如此对受害人何等不平? “臻郡王众目睽睽之下犯罪,人证物证俱在,此案虽未审理,然已板上钉钉。” “这不是还没定嘛?那就有许多可操作之处。”秦王态度强横,“臻儿可是皇族,哪有皇族上公堂入诏狱的?苏大人若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本王的恩人,若有难处,本王必定相帮。”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苏希锦不为他的大饼心动,寸步不让,“本官蒙受皇恩,受百姓信任,维护律法公正。若弄虚作假,将陛下和百姓置于何地?” 敬酒不吃吃罚酒,好说歹说这么久都不为所动,当真如皇兄所言,是颗硬石头。 秦王冷了脸色,“这么说,此事当真无回旋之处了?” 苏希锦垂目,“本官依法行事。” “好,好,”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秦王冷笑,“不过是周家养的一条狗,真当自己是盘菜。给你机会不要,以后可别怪本王心狠手辣。” 苏希锦面容无惧。 秦王猛然甩下帘子,示意车夫离开。 “苏大人,希望下次落我手里时,你也能一直这样硬气。” 苏希锦恭送马车离开,而后入府。 “方才是谁来了吗?”林氏朝门口望了望,那里空无一人,“怎的听见有人与你说话?” 苏希锦心情沉重,对她道,“娘,最近不要外出。” “又要审什么案子了吗?”林氏问,“好,娘都听你的。” 夜里,苏希锦难以入睡,辗转难眠时,隔壁传来洞箫之声,乐声清脆入耳,带着安抚之意。 苏希锦听得入神,慢慢闭上眼睛。 三日后,万众关注的郡王杀人案在京审理,前来观审之人,将两边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衙门里,苏希锦坐主位,两边各有大理丞与她一同审案。 案件开审之初,秦王带着一班人马,大摇大摆进入。堂而皇之坐在左下位。 苏希锦视之无物,“带犯人上堂。” 很快,臻郡王在众人注视中走了上来。 他穿戴整洁,意气风发,盛气凌人的模样与秦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周乐臻,”臻郡王昂着头,不时回头冲百姓挑衅一笑。 外面百姓皆敢怒不敢言。 “臻郡王,你可知罪?”苏希锦问。 臻郡王笑道,“本郡王何罪之有?” “强奸妇女,失手杀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臻郡王一摊手,“本郡王光明磊落,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这一看就是别人栽赃陷害本郡王。” “大人这样说,可有何证据?” “自然人证物证俱在。”苏希锦一抬手,便有人带着一中年男子进来。 苏希锦问了姓名等一些事宜后,问道,“庆丰九年十二月十三日,你可见到郡王府之人强押着何氏进门?” 何氏便是受害人。 中年男子垂头,一口咬定,“没见过。” 苏希锦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提醒他:“那日口供,你曾说见过臻郡王府上之人,押着一柔弱女子进客栈。” “当日之事,草民记不太清楚了。但肯定未见过有人押着女子进门。” “那你为何要说自己见过?” “当时喝了两杯黄酒,说的都是些醉话,还请大人不要责罚草民。” 苏希锦将手紧紧捏住,转头看向秦王,对方冲她得意地笑了笑。 无知小儿,真以为得靠她?这里面门道多着呢。 “你可知作假供是要受杖刑的?”苏希锦声音冷硬。 男子将头埋进胸口里,不再答话。 秦王笑着起身,“苏大人何必恐吓他?他都几十岁的人了,难道还不知自己看见了什么?” 苏希锦抿嘴,让那人退到一边等候。又让人带上一名女子。 “将那日你听到的话再复述一遍。” 女子仓皇失措,哆哆嗦嗦,“民妇未曾听见。” 苏希锦一拍惊堂木,“你当日说的话均记载在案,如何又说没听见?” “听……听见了,”女子改口,不等苏希锦松气,便说出与供词截然相反的话,“那日有一名女子对臻郡王投怀送抱,郡王爷说她是有夫之妇,让她回去。女子不肯,偏要自荐枕席。” 众人皆惊愕。 “当日民妇害怕,混乱之中,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子垂目,声音微小颤抖,“这几日回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茶饭不思,悔恨不已。幸而还有机会澄清,否则冤枉了郡王爷,民妇死不足惜。” 事到临头,苏希锦还有什么不理解? 不止她,便是在场的百姓都反应了过来。 嗬,强权欺压,一个个证人临时改口。 这等昧着良心为贵族当牛做马的人,实在为他们不齿。然若身份互换,他们会如何? 说不得与他们是同样的人。 没有人会为了一位死去的陌生妇女,得罪一国之王。 堂上一片沉静,两边的副官提醒苏希锦按照程序走。 接下来又出列了许多证人,包括何氏丈夫,然无一例外,均矢口否认。 第147章 我给你唱首歌吧 “在证人证词的最后一个阶段,本官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确定证词,不再作改?” 明镜高堂,府衙门匾上悬挂着“正大光明”四个大字,此刻显得无力滑稽。 证人们低垂着头颅,坚定的摇了摇。 秦王让属下沏来好茶,手托茶盏,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苏大人,既然无人作证,可见臻儿是清白的。倒是那位何氏,倒贴臻儿不成还自杀污蔑一国郡王,其心可诛。” 苏希锦正襟危坐,“王爷莫着急,是非曲直,自有定数。来人,上物证。” 既然人证靠不住,还得靠物证。 府差带着一位白胡子老头儿走了上来,那老头儿手里还托着一木盘。 “此为贺太医,事发后,太医曾对何氏的尸首进行过检测。贺太医,请将你的检测结果说给大伙听。” “回大人,何氏身体敏感泛红,初始瘫软后僵硬。下官曾取血检测,确信何氏生前服用过催情药。” 贺太医乃太医院元老,不参与朝廷斗争,只回答医学方面知识。 “这种催情药,使用后有什么症状?”苏希锦问。 “此药名为一夜天,女子服用后身体酸软,面色潮红。多为男子控制女子所用。” “若女子服此药,能否走动?” “一般情况下不能,根据个人体质而言。” 苏希锦点头,“若女子服用之后,可否独立从城东赶到城西?” “不能,除非有人搀扶。” “好,”苏希锦拍了拍桌子,“如此可知何氏要走到客栈为不可能。” 这只能证明何氏服用过药,至于主动还是被动,均无所知,更与臻郡王无关。 众人不知她突然说这个有何作用。 秦王轻嗤,带着深深的不屑。 苏希锦令差役将第二件证物递上来,此为一只陶瓷碗。 “这只陶瓷碗乃官兵至何氏家中搜出,经太医鉴定,上面沾有一夜天残骸。” “那又如何?”臻郡王挑起下巴问,“这不正说明何氏自己喝了药勾引本郡王?” 苏希锦将头转到一边,盯着堂下那干瘦精明的男子,“仇大海,庆丰九年十二月十二日,有人见过你向穿着郡王服饰的下人,交易一夜天。此事你作何狡辩?” 仇大海便是何氏丈夫,被点名后,眼里划过一丝慌乱,抬头就往臻郡王那边看。 得到回应后,老老实实上前,“回大人,草民是买过一夜天,但只为了增加夫妻情趣,并未料到何氏会去找臻郡王。” 苏希锦眼里幽暗,“上证人。” 此次的证人为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女孩儿穿着破烂,隆冬天仍穿着出单薄的春衫,脚底乌青,脸颊干燥皲裂。 苏希锦让人拿了厚衣裳披在她身上,柔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彼一见女孩儿出现,仇大海便慌乱起来,“招娣,你怎么来了?快到爹爹这里来。” 招娣怯弱的躲在差役身后。 苏希锦左边的马大人拍案呵斥,“大胆狂徒,苏大人都未发话,你插什么嘴?” 仇大海闭嘴,苏希锦看向女儿,“你叫招娣?仇大海的女儿?” 招娣探出一只脑袋,小心翼翼点头。 “何氏是你的什么人?” “继母。” 苏希锦点头,“招娣,十三号那天你听见了什么?” 招娣看向仇大海,抖瑟,“爹爹给娘亲下药,娘亲骂爹爹,爹爹说是送娘亲去郡王府享福。然后就来了两个人将娘亲抬走了。” “丧尽天良啊,把妻子送人。” “这人我知道,原是城东有名的赌徒,那何氏也是别人输给他的。” “指不定是换钱拿去赌了,可怜见的,有钱不给女儿做身衣服。” 百姓一阵唏嘘。 苏希锦叫了声肃静,让招娣在人群指认,很快抓住想逃走的郡王府小厮。 “臻郡王,你还有何话可说?”苏希锦冷脸问。 臻郡王狠瞪了仇大海一眼,“此事本郡王全不知情,应当是下人自作主张,虚意媚上。” 被抓住的小厮眼色极好,立刻跪地求饶,承担了一切罪名。 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案子,忽然之间又陷入了僵局。 门口百姓看得心惊肉跳,又是遗憾,又是骂对方太过狡猾。 “如此,证实是你郡王府之人伙同仇大海,给何氏下药,并掳走了她。” “那又如何?” 苏希锦面容不变,又对外喊了一句,“传物证。” 便见一蓝布中年男子,端着一把剪刀上场,正是本案的凶器。 “这是在客栈内发现的剪刀,正是本案的凶器。”她问臻郡王,“郡王爷可认识此物?” “认识。”臻郡王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郡王爷当日可触碰过此物?” 臻郡王不耐烦,“没有,这般晦气之物,本郡王碰一下便嫌脏了手。” 苏希锦冷笑,示意大家看托盘里四片规格不一的薄片,“此为薄蜡,大理寺用此物提取了剪刀上的指纹。将带有指纹的蜡片置于灯光下,可清晰的看见两种指纹印,正是臻郡王与何氏的。由此可见,郡王爷曾用过此把剪刀,臻郡王,你当如何解释?”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令人无法反驳。 满堂哗然,谁都无法想象竟可以用这种方法,检测指纹! 苏大人当真聪慧过人,这下看臻郡王如何狡辩。 臻郡王刹那间心跳加快,在她慑人的目光下,竟有些慌乱。 “咳,”秦王哐当一下将茶盏扔到桌上,“臻儿,你如何拿了这妇人的东西?便是再着急也不止于此啊。” 臻郡王立刻反应过来,理直气壮,“方才本郡王忘记了,本郡王好像拿过这东西。当时何氏以剪刀相逼,令本郡王临幸于她。本郡王抢夺剪刀,抵死不从。最后她便抹刀自尽了。” 语气由慌乱转轻慢,最后竟给人一种“你奈我何”的真实感觉。 “你撒谎,”苏希锦起身,厉声呵道,“若妇人自杀,剪刀刀口应水平,且因妇人力气不足,伤口多为浅伤,位于脖子中间处。而林氏之伤与之不同,许仵作你来说。” “回禀大人,何氏之伤位于肩窝旁,伤口倾斜向下,一刀致命,推测凶手应当为男子,力量极大。” “臻郡王,当时房里就你二人,你还有何解释?”苏希锦冷问。 “这这……”臻郡王找不到借口,转而看向秦王。 秦王脸上堆满了笑,“苏大人如何知道房里就两人?莫不是当时你也在现场?” “自然不是,”苏希锦丝毫不慌,伸手一指方才作证的女子,“方才这位小姐已经说得明白,当时她屋里只有你两的声音。” “兀那女子,你还听到了谁的声音,请从实招来!”秦王朝那女子怒吼。 作证的女子哆哆嗦嗦上前,“好像还有一位男子,民女忘记说了。” 秦王顿时得意地看向苏希锦。 苏希锦眼睑微动,“剪刀上只有何氏与臻郡王的指纹,无论房里有几人,都不能改变臻郡王杀人的事实。” 秦王怒火冲天,“苏大人当真要跟本王斗到底了?” “本官只看证据说话,今日所为不过奉君之命,执政为民。”她坐了下来,声音平缓而有力量,“除了刀伤,何氏腰、肩、手腕处还有人为勒索伤痕,可排除自愿献身。” “人证物证俱在,案子至此真相大白。臻郡王伙同何氏丈夫仇大海,给何氏下药,意图强奸。行事过程中因何氏醒来奋力反抗,导致臻郡王失手杀人。因此,臻郡王犯强奸罪与杀人罪,按照惯例,应判处死刑。然臻郡王主观为过失,其职位位居大夫之上,判流放。仇大海为协同犯罪,按律应判处三年牢刑。因何氏为其妻子,给社会带来不好影响,情节恶劣,罪加一等,判五年牢刑。” 若依现代刑法,说不得就是强奸致死罪,然陈国律法对复杂之案并无细分,基本就是择一重罪再加刑加量惩罚。 “至于你们,”苏希锦看向方才作证的几人,“收人钱财,作假供掩盖事实,依律当杖则三十,收受的银两充公。然因你们之前主动作证,应受嘉奖。一过一功,两相抵消。只钱财乃不当得利,仍应充公。” 自有官员将他们私收的银两呈了上来。 几人面色苍白,伏地跪谢:“多谢大人。” “谢大人宽容。” “草民不服,”一片跪拜声中,仇大海声嘶力竭,“她是草民赌来的媳妇,草民是她丈夫,夫为天,草民想将她送谁就送谁。” “既是妻子,则为一体,在法律上你们是平等的。你违背妻子意愿,将她送与他人相奸,便是此罪协同犯。本官这样判有何不可?你若不服,大可申请上诉。” 门外百姓被他厚颜无耻的态度震惊到,纷纷出言骂他。一片怒骂声中,苏希锦宣布退堂。 今日之案自有大理寺官员记载在案,呈与陛下案前。 “苏大人莫要高兴得太早,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秦王起身讽笑,“便是证据确凿又如何?你当真以为臻儿会流放?做你的美梦罢!” 这天下可是姓周。 苏希锦低头整理案面,面无表情,“下官在其位谋其职,至于结果如何,下官无愧于心便是。” 秦王冷哼一声离开,苏希锦垂眸,陷入沉思。 “苏大人在想秦王的话?” 方才还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衙门,此刻门可罗雀。 所有的一切仿佛就如一场梦。 苏希锦抬头与秦非衣四目相对,“你说臻郡王真的会被流放吗?” 秦非衣勉强笑了一下,“苏大人心里已有答案,何必问下官。” 是啊,若她猜得不错,周乐臻大概率会被轻拿轻放。 万恶的封建社会,人如草芥。 只可惜了何氏。 “我能理解,”苏希锦叹了一口气,“若真是这样,那……” “苏大人!”秦非衣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隔墙有耳,有些话说出来便是罪过。” 苏希锦微愣,这个案子最终决定权在周武煦,若真是这样,那她真的会对周武煦失望。 在她心里,他一直是明君的形象。 “阿锦,韩大人来看你……你们……” 邱笙笙兴冲冲跑进来,看到房里的情形很是一惊。她反应飞快,转身挡住韩韫玉视线,无奈他比自己高上许多,只是无用功,“韩大人,阿锦没在……” 身后之人瑞眼如霜,冻得人浑身发凉。 里间秦非衣早收了手,他理了理衣袖,冲苏希锦拱了拱手,“苏大人,方才得罪了。只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苏希锦谢过他,转身去找韩韫玉。 对方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不同于上次御史台的乌龙事件,这次她感觉他是真生气了。 苏希锦一把将卷宗拦在怀里,小跑追赶韩韫玉。 他没等她,长腿一迈,径直上了车,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凌霄看着火急火燎追在身后的苏希锦,略有些犹豫。 “什么时候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车厢里的声音冷漠疏离,夹杂着怒气。 凌霄打了个冷颤,心里默道:苏大人对不住了。 马车就要远离,此刻不解释,过两日误会会更深。 苏希锦转头让逐日追了上去。 韩府之人今天看了个热闹,他们清冷似神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子,竟然会生气了。 众人还来不及猜想原因,便见主子身后跟着个绯衣小官。那官员身材纤细,一看便是女子。 所有人互视一眼,挤眉弄眼:哦~ “韩大哥,”韩韫玉寝居,苏希锦平稳着气息,走到他身前。 许久没这样激烈运动,加上冷空气倒灌,嗓子疼得厉害。 但她此刻也顾不得,“方才秦大人怕我说出忤逆之言,慌乱下伸手阻止。我与他关系清白,并无其他纠缠。” 韩韫玉充耳不闻,慢条斯理挑了本书,坐于木榻之上。 时听雪端着茶盏进来,苏希锦上前结果,“韩大哥,外面天儿冷,你先喝盏茶暖暖身子。” 他手翻动书页,仿若未闻。 苏希锦抿嘴,“要不我给你揉揉肩吧?” 韩韫玉:“……” “那捶腿呢?” 韩韫玉:“……”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韩韫玉:“……” “没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她清了清嗓子,脑海里找出一首歌曲,“花灯锦绣绕枝头解,兰舟春意消愁正风流,火树银花入西楼黄……” 第148章 一吻定情 “灯如昼游人如织炮竹数更漏 得见那人蓦然回首 笙歌起纤影弄云袖。” 一曲末,他起身绕过沉香木雕的四季屏,从衣橱里拿出一件玉色青竹绣纹衫。 苏希锦跟在他身后,“好不好听,要不我再给你换一首?” 外衫轻褪,玉手盘旋欲解内衫腰带,身后的人好像换了首歌,调子古怪,歌词直白。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 “你确定要呆在此处看我换衣裳?”终是他败下阵来。 苏希锦松了口气,双手作请,殷切道:“您先换,您先换。我就在门口等您,您慢慢来。” 一口一个尊称,人影消失得飞快,因此没看见他泛红的耳尖。 许久房门大开,苏希锦双手背在身后,立正站好,“抱歉让你误会了,在此我苏某人隆重发誓,以后绝不让此类事情发生。” 他淡淡瞟了她一眼,回到榻上,软滑的丝绸温柔垂下,“先进来再说。” 她便乖乖巧巧走了进去,坐于身侧,抬眼看他,才发现他脸颊微红,似染了晚霞。 “咳咳,韩大哥,你穿白色真好看。” 韩韫玉:“……” 苏希锦抿嘴,“要不还是先喝茶吧?” 他叹息,放下手中书卷,从右侧书架上取了一本地理志给她。 此刻哪里看得进去书,苏希锦想了想问他:“韩大哥,其实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对秦大人无意。他对我亦无意,为何会生气呢?” 为什么?韩韫玉指尖一顿。若是其他人,他亦不顾忌,唯有裴秦。他的家世、学问首屈一指,最主要的是他悬壶济世,醉心民间,不慕权势,与她是同一路人。 两个性格、追求如此相近之人,朝夕相处,很难不产生火花。 “未婚妻与别的男子亲密接触,为何不生气?”他没说出心中隐忧,眼睑睫毛微动,“如果我……如果有人同我异常亲近,你会如何想?” 苏希锦愣了愣,他性子表面温和,实则疏离漠然,拒人千里,很难想象会同别人亲近。 如果有人能接近他,一定是他放下心防,自愿如此。若真有这种情况发生,那……心微微一拧,难以想象。 久等不到她回答,韩韫玉的心逐渐沉到谷里,“你喜欢我吗?这么多年相处,是兄妹、亲情,还是只因为我俩订婚了?” 他目光幽深固执,坚持而强势,苏希锦张了张嘴,小声嘟囔:“那你也没说喜欢我啊……” “师妹。” “嗯?” “我心悦你,自十三岁我俩交换信物时,便一直等你长大。” 初见她时,他只当她是一个狡黠的女童,觉得有趣。后来一起上学,他怜她才华,把她当作妹妹。再后来她舍玉救他,他便将她当作未来伴侣,直到如今。 “哦。” “那你呢?”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猝不及防,苏希锦垂头:“我?也有一点……” “一点?”语气失望又不满。 苏希锦连忙抬头,“是很多,很喜欢你。” “哦,”霜眉舒展,他璨然一笑,如春回大地,百花盛开。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苏希锦愣愣看着他:美色撩人,祸国殃民。 “师妹。” “嗯?” 他猛然靠近她,盯着她的唇:“可以吗?” 双腮火辣,还种事还有问的? “未曾拜堂行礼,”不等她回答,他便喃喃自语坐直身,语带遗憾和缱绻,恐她失了名节。 苏希锦红唇微张,心情从天上掉到地下,其实也不用忍,他洁身自好,倾国倾城,怎么着都是一种享受。 “师妹。” “……嗯?”她敷衍,百无聊赖。 脑袋突然被抬起,他俯身上来,沉声坚定,“我还是忍不住。” 她的唇被裴秦的手碰过,他发誓要消灭痕迹。 双唇相碰,软糯香甜,熟悉而陌生的热浪扑面而来,令人心尖微颤,忍不住加深了力道。搂着她的手无意识缠紧。她纤细娇小的身体,仿佛他身体的另一半,被紧紧嵌进他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他胸口微喘,不停起伏,清冷的脸庞染上情欲,性感而迷人。 “你方才说什么忤逆之言?” “啊?”反转如此之快,令苏希锦愕然不止。 却见他身姿端正,衣冠整洁,修长的手指紧握书卷,又恢复到寻常模样。 若非泛红的耳尖出卖了他,她还以为方才的一切只是做梦。 “我猜想陛下不会按律惩罚臻郡王,”事情回到最初点,苏希锦红肿的嘴唇上水光粼粼,“若真那样会觉得很失望。秦大人说隔墙有耳,怕让人听见,情急之下才会动手。” 尽管心里明白,他还是有些吃味,“当年平定战乱后,四大家族各有兵马。尤以陛下和景王为最。先帝登基后,这些兵马驻军京畿,总计四营二十万。” 别听各家族说起来有几十万兵力,其实大多士兵为临时招募,能打的主力军只有几千到几万。 “先帝登基后,担忧陛下和景王危及自己地位,便将景王分封到真定府。陛下则被明里暗里收了兵权。” “四营中,陈氏占军四万,陛下四万,先帝五万,吕谢共七万。庆光最后一年,先帝驾崩之际,将五万赤炎军交给秦王。” 这五万赤炎军犹如一把尖刀,悬在周武煦头上,每每想起便寝食难安。 秦王好色贪杯,胸无大志,姬妾成群,却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臻郡王。 而今臻郡王犯杀人案,被铁面无私的苏希锦当众判罪,你猜他会如何选择呢? “其实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会身不由己,尤其是肩负天下的一国之君。”苏希锦叹息,便是没有这一茬,她亦理解。“我理解,只理解归理解,心里仍过意不去。” 她所接受到的教育是“依法治国,人人平等”,犯罪了就是犯罪了,哪怕你身居要职,背景强大。 可那又如何? 须知,当年扫黑除恶,上面拉下多少大人物? 她治理一方,打了多少只老虎? 韩韫玉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安慰。初尝肉沫的身体,不经撩拨,蠢蠢欲动。 “我知你心中的报复,可水至清则无鱼。” 她嫉恶如仇,黑白分明,坚持扬善惩恶,对弱者心存怜悯,对强者欣赏学习。唯有一点便是无身份之见,在她眼里,抛开身份,人与人之间仿佛是平等的。 可陈国是皇权和士族至上,民就是民,贵族就是贵族,身份为不可跨越之鸿沟。 “祖父以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人深染旧疾,只能勉强维持日常生活。恰逢一名神医到府治疗,提出两种治疗方法。一是用猛药,用后可能痊愈,也可能死亡。二是温药调理,经年累月,一点一点改善。可能艰难,可能刚有成效便又复发。” “若是一般人,两种都是死亡,与其浑浑噩噩活着,不如选第一种赌一把。只当这个选项换成国家,你会如何选择?” 苏希锦心下宁静,若是国家自然选择第二种。虽有沉疴旧疾,然安稳和平,又有良药可延缓病情。 国家强大,人民富足的背后是和平。 “我懂了,”其实不用想许久,她便能理解。 只要放下先前旧念,从基本国情出发,适应新土壤,一切不适都将烟消云散。 学会妥协,有时候妥协并不代表放弃、认输,它还可能代表围魏救赵。 “师妹若有心,待天下平定后,师兄与你一起改变。” 到时候她主外他主内,妇唱夫随,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希锦抬头,眸光水润清澈,“好。” 韩韫玉心中一动,盯着她尚未消肿的樱红唇瓣问:“你方才唱的那首歌叫什么?” “第一首?” “不是。” “哦,第二首啊?《月亮代表我的心》,好听吗?想听我以后唱给你听。” “好,”他蒙住她眼睛,俯下身,声音暗哑,“只能在无人的时候唱。” 龙涎香四溢,一室缱绻。 如苏希锦所料,臻郡王被无罪释放,陛下将他遣回封地,三年不得进京。 那夜隔壁笛声吹了一夜,苏希锦一夜未眠。 第二日如旧早朝,周武煦以先帝遗令为由,释放臻郡王,满朝文武莫不伏地,大呼天子圣明。 秦王猝然回头,盯着苏希锦的脑袋,目光阴冷,得意。 苏希锦如往常一样散朝,周围官员看她的眼色,格外复杂。 怜悯,作壁上观,幸灾乐祸,或蠢蠢欲动。 也是,倾尽全力要治臻郡王的罪,耀武扬威、冠冕堂皇了一阵子,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活该,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受陛下浓恩,却拎不清自己身份,挑战皇权。 这下好了,臻郡王毫发无损,她倒被秦王记恨上了。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秦王与陛下才是一家人,说不得陛下也会因此产生隔阂,苏大人荣宠不再。 唉,苏大人,危矣。 苏希锦昂首挺胸,目光平视,仿佛看不到众人复杂神色。 “苏大人,”许迎年笑眯眯追赶上她,“陛下有请。” 一直注意着她的众位官员,互视一眼,互相交换眼色,眼底讳莫如深。 福宁殿,周武煦手执紫色羊毫,一手楷书磅礴大气,荡气回肠。 苏希锦安静站在殿中,回想以往多次单独相处之机。那时的她是何等意气风发,自信沉着? 不过几日,心境一变再变,委实感慨。 “上来看朕这字写的如何?” 苏希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见。 “苏大人,陛下请您一观真迹呢。”一旁的许迎年小声提醒。 苏希锦回神,恭敬上前。 她看过周武煦的毛笔字,每日奏折上都有他的朱批。 只寻常他的字沉稳,此刻龙飞凤舞,无一处不透露着快意、霸气。 锋芒毕露。 “陛下的字写得极好。”她说。 周武煦似乎不满意这样的评价,端着羊毫仔细看了半晌,问道,“可是对朕失望了?” “不敢。” “如何不敢?朕看你脸上的颜色,快比朕这里墨汁都黑了。” 他放下笔,许迎年端上银盆为他清洗。 苏希锦闭嘴。 “你呀,有才是有才,就是还没长大,耍小孩子气。” 苏希锦垂眸,若是她心机深,还能被他如此包容重视么? “虽贵为天子,朕亦有不得已苦衷,”擦干手上水份,他坐了下来,“现在想,要做到你说的爱民如子,朕当真是望尘莫及。” “你不必心灰意冷,亦不必心存隔阂,朕有诸多无奈,也不能保证下次如何,然朕不悔。” 抛开政见,臻郡王是他侄子,血族至亲,他杀了人却要他这个大伯点头惩罚。 一边是百姓,一边是皇权和血亲,对比只需审判,刚正不阿的苏希锦,他的压力不知大了几许。 苏希锦抿嘴,轻声说道:“刚开始很生气,后来想想就释然了。” 毋庸置疑,她的自我调节能力和领悟能力,超乎常人。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小孩子话,”他指着她,与许迎年笑骂:“朕不过说了两句,她便蹬鼻子上脸了,还生朕的气……” 许迎年从容笑道,“苏大人刚及笄呢。” 周武煦一想,“好像是的,今年你及笄似乎去了登州?等明年朕为你补办一个。” 许迎年推了推苏希锦,“苏大人,还不快谢陛下隆恩。” 能让陛下记得生辰的人,整个天下找不出来几个,更不要说补办及笄之礼。 “谢陛下厚恩。” 苏希锦无语,生日对她并无意义。 毕竟那是原主的生日,她自己的生日前世就刻意忘了。 “你任职大理寺以来,屡破奇案,抓了曹华,这次又……想要什么奖励?” 苏希锦拱手,“微臣想要户部人口数据。” “户部?数据?”这倒把周武煦迷住了。 要这有什么用?造反也用不上啊。 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冲许迎年点了点头,“你想看便去看吧。” 就人口数据,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苏希锦抱袖出了福宁殿,她想要人口数据,自然是看这个世界的人口组成情况。 现代人精通数据,常年开会,熬夜写报告,可以从这些数据中看出很多东西。 正想着,眼前一黑,视线被人挡住,“哟,这不是咱们威武霸气的苏大人吗?怎么?看见本郡王很惊讶?连礼义廉耻都忘了不成?” “下官拜见臻郡王,”苏希锦从容不迫,拱手行礼。 “没想到本郡王还能出来吧?”他双臂抱胸,也不叫她起来,“啧啧啧,托苏大人的福,去了一趟大理寺诏狱。里面的牢饭丰盛美味,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 苏希锦收回手,“郡王爷若无事,下官还得先行一步。” “等等,”他张开手臂,拦在她身前,“本郡王还没发话,谁让你走的?哈哈哈哈,我杀人了又如何?你能奈我何?你们这等贱民,合该为我周氏当牛做马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昨日有敏感字,审核现在才通过。 第149章 鼓励和离、再嫁 苏希锦屏息,忍受着他喷到脸上的热浪。 “郡王爷这次能走出来是先帝开恩,望郡王爷谨遵律法,体恤民心。” “本郡王就不遵守,你能把老子怎么着?有种再抓老子进去啊?”臻郡王趾高气昂,气焰嚣张。 不过是推词,苏希锦躬身行礼,“陛下交待了要事,还请郡王爷谅解,微臣先行一步。” “怎么?怕老子?”他得意忘形打量着她,眼底发出淫光,早就想把她弄到手了,只是忌讳着韩家。 但现在他不怕,他爹秦王在京都,闯出天大的篓子都有他给兜着,“苏希锦,莫以为你身后有韩家就可以跟本郡王叫板。以前是本郡王看在韩太傅和韩左丞的面子上,现今嘛……啧啧,咱们来日方长。” 苏希锦懒得理他,往右跨一步,又被他抬手拦住。 “苏大人,陛下赏您的墨宝忘拿了。”僵持着,许迎年笑盈盈托举着一纸书卷出来,“咦,郡王爷也在?陛下正找您呢。怪道郡王爷体谅,倒省了老奴一趟力气。” 听说陛下找自己,臻郡王只得放过苏希锦,“哼,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以后走着瞧。” 转头换了脸色,偷偷塞银子,“许总管,陛下找本郡王所为何事?” 许迎年不动声色拒绝,“郡王爷去了便知道了。” 苏希锦想象中的人口普查为总人数、男女人数,年龄段等等。然到了户部才发现,陈国的人口普查只有两个数值,及户、口数。 比如周武煦登基后第二年的人口普查显示,陈国共有八百多万户,一千九百多万口人。 这一千九百多万口单指成年男性,也就是说平均每户有2.3个成年男子。 苏希锦按平均每户五人计算,猜测总人口差不多为四千多万。 也就是说女性和男童只有两千多万。 那适龄男女比例堪忧啊。 “就只有这些吗?”苏希锦翻了翻,问户部郎中,“没有男性、女性人数,儿童和老人以及年龄等数据?” “哎哟,我的大人唉,”谁知户部郎中听见她的话,直接拍大腿叫了起来,“那得费多少时间?就这些户部都用时一年才统计完。那女子又不用缴税、服役,何必浪费那个力气统计她们?” 陈国人口统计只为了服役和收税,因此只按照男丁算。官府只想知道一个成年男丁上多少税,若募兵则一户又要招募几个人。 因此女子和未成年男童不计。 陈国开国以来一共统计了两次人口,一次是先帝登基时,为了招兵买马和收税。一次便是当今天子登基之时。两次人口差不多相差了一倍。 苏希锦一边将数据记在脑海里,一边忍不住吐槽,难怪她说要看人口普查,周武煦那般容易就让她看了。 就这些能看出来啥? “统计女性和老人儿童自然有用,”苏希锦指着那人口数,对户部郎中道,“若有女性,可知男女比例,若有年龄可推算出成亲人数和适婚人数;若有幼童,可推算出国家今后几年的劳动力;若有老人,则可推算出人口衰减程度……每一项数据都代表了国家的一个层面,有了这些数据,便可控制、调节人口。” 仿如醍醐灌顶,户部郎中只觉拨云见日,脑海中打开了一道崭新的大门。 “大人能否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容下官记载在册呈于陛下,以后也好随之改正。” 抛开最初的晦涩难懂,他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佩服。 原来数字还能这么用。 难怪苏大人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状元,有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想考不上都难。 他有上进之心,苏希锦自然不会拒绝,将人口普查要统计的项目说与他。 “入学率,识字人数和赶考人数。” “为何要统计识字人数?”郎中不解,人口这些他知道,识字又能看出什么? 苏希锦道,“文明程度,全民素质等等。” 得,文明、素质什么的他听不懂,又得解释一遍。 本是想来看点人口数据,结果变成了传道授业。 苏希锦摇头失笑,索性传道授业也有好处,这不关系熟了,可以让她抄一份带走。 晚间苏希锦将户部数据拿出来,将每州、府、县的人数与面积对比,算出人口密度。 一般人口密度大的地方,经济越发达。由此可侧面观出经济繁荣度。 半夜,隔壁笛声又起。 笛声清脆悠扬夹杂着淡淡的惆怅。 铁灵打着哈欠,抱着被子在苏希锦房里打了个地铺,“秦大人又在吹笛子了。” “这不挺好听吗?”苏希锦说,让她将被子放在榻上,“心里惆怅,吹笛子高兴高兴。” “秦大人是高兴了,”铁灵嘟嘴,“明儿奴婢就不能陪大人上朝了。” 扰人清梦,作孽啊。 苏希锦愣了一下,而后“噗呲”笑出了声。 在不解风情之人耳里,可不就是吵闹吗? 第二天办公时,苏希锦想起这事还忍不住想笑。雅士对武痴,当真风马牛不相及。 “大人今日很高兴?”出院时,秦非衣问。 “下官以为陛下放了郡王爷,大人会郁挫几日。” “郁挫便能改变结果吗?”苏希锦问。 自然不能,“可大人铁面无私,不惜得罪秦王,也要治罪于臻郡王。一份苦心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不会失望吗?” 他一向儒雅随和,此刻竟有了几分固执和失望。 苏希锦好似明白了什么,“虽是失望,却知无能为力。然本官不会放弃,这次不行,会有下次。总归越挫越勇,不灰心丧气失了前行的勇气。” 皇权大于天,若非周武煦另有图谋,她连与臻郡王对簿公堂的机会都没有。 受害者不分层面,她可能斗不过皇室宗亲、王公贵族,然她可以为其他人申冤。 “你最近夜夜笙歌,就是困惑于此?” 自她接臻郡王案以来,每当她睡不着之际,隔壁便会响起悠扬悦耳的笛声。她以为是他在安慰自己,原来是他在安慰自己。 “下官曾观民生之苦,亦观官场之暗,每经一次便觉无能为力。”秦非衣苦笑,“祖父言不在朝堂便不见百姓之苦,亦不会深陷泥泞。下官便四处游历,然心中的顿惑越加深沉,逐渐成了执念。原以为大人正直无畏,聪慧过人,身后又有韩氏撑腰会有不同的结果。却原来是下官想得太简单了。” 说完忧然一叹,走过无数条路,翻过无数座山,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官场确实有诸多身不由己,见得多了越发觉得自己弱小,”苏希锦侧身与他对视,认真坚定道:“然不在官场,我们可能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可谓一针见血。 秦非衣猛然醒悟,是啊,若因黑暗而远离,则终身被黑暗笼罩。 不如举一支蜡烛,撑开一小片明亮的天空。 他好似懂了。 宽阔干净的官道上,有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双目灼然,安静等待。 苏希锦对秦非衣道,“我终究为一届女子,当初想进入朝堂,便存了能做多少算多少的心。” 如果现在中途跑路,半途而废,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秦非衣神色复杂,有钦佩有愧疚。 然不等他说什么,就见她笑了笑,自身上拿出一叠银票递给他。 他惊退,“大人这是何意?” “想什么呢?”她无奈,“这是从证人那里收回来的银两,本官已于鲍大人沟通好,将它交给招娣。” 招娣便是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自小被仇大海家暴。还好继母何氏善良,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而今何氏遭难,仇大海入牢,苏希锦便做主将她交由何氏孤母扶养。 一是远离帝都,防止仇大海出来报复,二是老人心善孤苦,两人刚好可以相依为命。 “左右你无事,这件事便交给你好了,”她将何氏老家告知与他。 而后不管他答不答应,转头跑向几尺之远,形如望夫石般的某人。 “怎么说了那么久?”一走近,那人便问。 真酸。 “交待些公事,”苏希锦脚尖轻点,“不放心?” 他拉她上车,正经极了,“天儿冷,你在外面站那么久,仔细冻着身子。” 苏希锦心头冷哼。 车厢内暖而封闭,有了昨日那一出,如今两人共处一室,不免尴尬羞涩。 苏希锦在他车上找了本书,“你一般教六皇子什么内容?” “四书五经。” “他学得好么?” “好。” “当初你为何不做五皇子伴读?” “师妹。” “嗯?” “若无话,其实可以不说。” 不说就得做。 马车静悄悄,凌霄支起耳朵听里面细微动静,却被听雪一把拧住。 他立马举手投降,暗想不解风情的主子都吃上了肉沫,自己怎么也该喝口汤了吧? 车内,苏希锦平复呼吸,余光瞥见他脖颈的血玉,在方才的纠缠中不小心跑了出来。 “你这玉怎的变深了?”她轻咦。 “许是人养玉,”将玉收入脖颈,韩韫玉云淡风轻,“我后悔了。” “什么?” “不该说五年之约。” 苏希锦:“……” 回到府后,韩韫玉自书架上方找出一本书,吩咐凌霄:“将这本医书交给秦大人,就说谢他那日的提醒之情。” 凌霄恭敬从命,出了门脸上便挂满了笑。 离过年还有八天之际,苏府陆陆续续收到了各方年礼,林氏一边整理入库,一边记载名册。 “咦,”她抱着一只盒子惊讶出声,“你大伯家今年也送了礼。” 这却是第一次,苏义忠夫妇来京都后,只有上门打秋风的,从不见回礼。 苏希锦想起苏希裳与舒宛的关系,忍不住皱眉,“打开看看是什么,若是贵重便退回去。” “他是你大伯,用不着如此忌讳吧?”林氏说,然还是听话地打开,“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几双布鞋,看针法当是你叔祖母的手艺。要送回去吗?” “不用了,”苏希锦摇头,便是寻常朋友送几双鞋子,也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大人夫人,苏小姐过来了。”白荷端着木篓,往火盆里加炭。 这个苏小姐,自然指的苏希裳。 “小裳来做什么?”林氏好奇,这个侄女儿一入京便如针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便是勉强过来,也不过是为了炫耀挖苦阿锦。 “说不得得了什么好东西,”苏希锦了然,“娘亲去看看吧。” 林氏去了,很快又回来,“小裳给你送了支珠钗,给我和你爹送了手镯、衣物。”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让她收回去,她放下东西便走了。”林氏看着手里的东西,苦笑不止,“我们一大家子成年人,哪能要她一个小孩子的东西?” “娘亲说的在理,”苏希锦心觉不对,“既然叔祖母已经送了年礼,自然不该再要她的东西。花狸,将东西送回去吧,顺便说声感谢。” “也将今年的年礼带过去。”林氏忙道。 一个时辰后,花狸回来向苏希锦汇报,“没有什么变化,苏小姐还是与楚王侧妃交好。” 如此苏希锦才放下心来,只觉得她靠近舒宛,终是一个定时炸弹。 她曾劝过一次,然被她激烈反对。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追求,只要不危及她这个小家庭,均是她的自由。 庆丰九年最后一次早朝,苏希锦向陛下提出:开女户,放宽和离条件,鼓励寡妇再嫁,鼓励女子就业。 话音一落,群臣反对。 这个苏大人,真是越来越大胆,总是在他们神经上跳舞。 从前她的折子再荒唐,总涉及国家大事,与国家、百姓有利。 而今这个凭空出现,荒诞离奇,离经叛道,全不在调子上。 开女户、放宽和离条件、鼓励寡妇再嫁、鼓励女子就业……哪一项不是鼓励女子不守妇道? 这完全是在挑战他们的权威!突破他们的观念! “荒唐!” “滑天下之大稽!” “苏大人莫不以为陛下能容忍一个你,就能容忍其他女子?” 连周武煦都不赞同,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 “苏卿何以有此匪夷之言?” 苏希锦肃然道,“回陛下,非是臣之私欲,实是这两年臣所见所闻,所听所感,深觉女子不易。又经过数据推敲,微臣觉得可以放宽政策。” “妇人之见,”有朝臣破口大骂,“自古男为主,女子依附于男子,男主外女主内。哪儿有女户一说?” “天下女子莫不从一而终,只有那家族不睦之人才会和离,苏大人此举是巴不得天下夫妻感情不顺乎?” 第150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下官哪儿能恶毒至此?所做不过为国家繁荣,百姓安定罢了。”苏希锦道,“前些日子下官前往户部,翻看了陈国两次人口统计数据。发现陈国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由此深深担忧。” 周武煦微微诧异,怪道那日她问自己要户部数据,原来在这等着呢。 他倒要瞧瞧她又看出了什么。 “男女比例失调?” 苏希锦话音一落,便有人问。 “嗯,”她点了点头,双眉轻拢,忧心忡忡,“庆丰第二年统计显示陈国共有八百万户人家,一千九百多万口。下官按每户五人计算,陈国总计四千多万人。也就是说成年男子,占了快一半。” “这不一半一半嘛,苏大人着什么急?”有武将问。 文官中不免有人鄙视,这个大老粗,平时不读书,现在跑这里丢人现眼。 “安大人,这一半单指成年男子,剩下一半则为妇女、适龄女子和男女童。”一文官道。 “莱大人所言甚是,”苏希锦点了点头,对周武煦道:“下官将陈国第一次统计数据,与第二次数据做对比,得出增幅,通过复杂计算,最后算出男女比例约为3:1。也就是说每三个男子只有一个能娶妻。” “3对1,那相差也不大嘛,军中将士何其多,又有几个有媳妇的?”安大人又道。 这下不说别人,苏希锦都想翻白眼了,哪里来的棒槌! “若成年男子占一半,剩下人中男童人数岂不等于妇女、适婚女子和女童的人数?那过上十年,这一半的男童上哪里娶妻?若再加上富人的三妻四妾,能与平民百姓婚配的女子又有多少?” 周武煦眼里的兴味渐消,忍不住认真思索起来。朝廷之中如韩国栋、余老这般为国为民的忠臣,俱面色凝重。 男多女少,造成的危害不言而喻。 就听苏希锦缓缓道,“男多女少,必然造成娶妻难。到时候那些娶不到妻子之人,难免铤而走险。或买卖妇女,或强抢民女,如此犯罪率增加,社会秩序混乱。长此以往,源头枯竭,必然危害江山社稷。” 从前她还以为有了双季稻和木薯,陈国人口会上升。如今看这趋势,难。即便升的,也是男子。 “苏大人休得危言耸听,这每户是五是六口人,还不是你说了算?”门下给事中涂大人道。 一切数据都是她的推论。 董御史则道:“而且这与那女户、和离有什么关系?如此女子出去不是更危险吗?” 所有人皆看向苏希锦,是啊,这又有何关系?合该把女子养在家中,不令她们出去。 “自然有关系,”苏希锦目光清澈,带着少有的犀利,“看问题得看根本,否则治标不治本。” “臣看过许多地志、史书和地方官记载,说民间溺杀女婴成风。尤其是南方地区,一旦生了女儿就丢于河间溺死。这种说法与下官整理的各方数据一致。” 苏希锦说着将早已准备好的数据表,呈于陛下。 周武煦凝神接过,第一眼就是被别致的表格所吸引。之后才沉下心看数据,越看越心惊。 “既知是溺婴导致的女童减少,那便下令禁止溺婴罢了。”谢侍郎拱手道。 这么简单的事情,何至于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名堂。 苏希锦抿嘴,都说了从根本看问题,从根本看问题,都是读过书的人,他怎么就不听呢。 “你继续说,”龙案前,周武煦冲苏希锦点了点下巴。 “诺,”苏希锦躬身,“造成溺杀女婴的原因,臣以为有三。一是家贫,无法养育更多人口,无法承担女子嫁妆。二是自认为生女无用,力气小,不能赚钱养家,迟早要嫁人。三是女子身份低微,无法继承家业。” 幸幸苦苦赚了一辈子的钱,结果因为生的女儿,家产就被族亲霸占。 这样的事儿不再少数,苏重八夫妇当初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可惜苏义孝早就被他们过继出去,而苏希锦自己又有造化,这才逃过一劫。 “下官还是不明白,这与开女户、和离之类的有什么关系。” 安将军摸了摸脑袋,一派憨直纯良。 自然是为了利。 苏希锦深深看了他一眼,“女户为家中无男童家庭的赡养保障。和离为女子婚姻不顺后的出路。鼓励寡妇、离异之人再嫁,确保国家人口延续。鼓励就业则为女子安身立命的本事。” 若女子身份地位提高,能赡养父母,能赚钱养家,能继承家业,那养女子也不是不可以。 一环一环,环环相扣,从女子生前,到女子出嫁后,乃至去世,一生都被算得死死的。 如此缜密的心机,众人不由可怜起韩韫玉。有这样恐怖的未婚妻,看眼别的姑娘说不得就会被和离。 韩韫玉勾唇,家有悍妻,甘之如饴。 “哼,说的冠冕堂皇,不就因为你也是女人吗?”气氛正好时,秦王嗤笑,“你们一大群人,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糊弄得死死的。” 他看向苏希锦,满脸不屑,“一会儿开女户,一会儿和离再嫁。不过是你不安于室的诡计罢了。” “还是你以为天下女子都如你一样乾坤颠倒,牝鸡司晨?” 秦王咄咄逼人,说不清楚是讨论政事,还是借机讽刺她。 众人知两人结有恩怨,因此并不搭腔。 其实心里也存了类似的想法。若女子如此有用,还要他们这些男子做什么? 以后谁在家相夫教子?谁伺候男人?万一不安于室,红杏出墙怎么办? 苏希锦垂目,陛下虽判了臻郡王回藩地,三年不得入京。然因临近年关,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于是格外开恩,令臻郡王过完年再回藩地。 “和离是因臣这几年的所见所闻,所听所感。臣第一次出堂是在庆丰三年,那年……” 她将夫逼妻与外男淫乱,并卖女之事说了出来。 “去岁女医馆案,受害者为女子,亦颇为震惊。前几天的何氏被丈夫仇大海献给贵族,桩桩件件层出不穷。” 秦王冷笑,她还好意思说?将臻儿关起来,他儿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过几件事罢了,怎就层出不穷?苏大人总改不了说大话的毛病。” 苏希锦早有准备,因此坦然自若,“本官任职大理寺后,对近两年的卷宗做了统计。凶手百分之九十八为男子,受害者百分之二十为女子。这百分之二十中,典妻、杀妻、女子被强迫,失了清白而自尽占多数。其他男受害者中,近两成为争抢女子而引起的命案。” 数据一出,全堂嘈杂,许多人交头接耳,各表意见。 这些数据他们以前不得而知,因为从未有人将案子分类统计。 凡事不统计不知道,一统计吓一跳。 周武煦以为,自己登基后,对女子宽容,仁爱,又不扩充后宫,算仁明了。 没想他管住了自己,却没管住下面的人。 “这却是臣起的私心,臣以为若放宽女子和离条件,说不得能保留一条性命。” 当然这条律法估计效果不嘉,许多女子连这个想法都没有,何谈和离的勇气? “爱卿言之有理,”周武煦食指轻动,“此种行径却需要改善。然和离之事太过,不利于夫妻情感。” “陛下英明,”便有许多大臣附和,和离不是鼓励女子不守妇道,一侍二夫吗? “臣以为可立法,加大惩法力度。”有人提议。 苏希锦抿嘴,还不是白搭。 所谓不报不举,这种事情有几个被官府追究的? 不过能够推动立法,保障妇女权益也是意外之喜。 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善,那这件事便交由刑部处理,来年开春就颁发。” “是。” 原来是梅大人。 “至于女户……”周武煦沉吟,难以决策。 “陛下,愚弟觉得不可。”秦王第一个跳出阻拦,方才没拦下和离之事,就够他心塞了。 “从古至今,男为尊女为卑,男主外女主内,从未有女户一说。缺男子就买妾生,生不出就从宗室里挑一个过继,为何单单要女户?这不是阴阳颠倒吗?” 他怀疑的看向苏希锦,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本王知道了,苏大人家中只有一女,无人继承家业。感情她说女户不过是为了自己。” 众人看向苏希锦,眼里有怀疑。 苏希锦任由他们打量,坦然自若,“臣说过,溺杀女婴其中一原因是女子地位低下,无法继承家业赡养父母。辛辛苦苦争的钱被宗族霸占,这是许多百姓不愿也不能为力的一件事。” “还不是你们女人没用,下不出蛋来。”秦王指着苏希锦嗤笑,“你们女子不就是用来生孩子的吗?既然生不出孩子,就安安心心给丈夫纳妾,不然就等着被休。还女户?孩子都生不出来,这样的女人要来做甚?” 一言一行,指桑骂槐,就差没点名苏希锦骂了。 各官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不语。堂堂一国之王爷,说话如乡野村妇,粗鄙难听。 周武煦眸子转幽,忍不住蹙起眉毛。 “正是因为与王爷同等想法之人太多,所以天下女婴才会被溺杀。” 各怀心思中,韩韫玉清冷坚硬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喔嚯,还没进门呢,韩左丞就开始护妻了。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第151章 婚期 “回陛下,臣以为女户可开,”他身子修长挺拔,声音如琴声般清雅悦耳。 同样绛紫色宽松袍服,别人穿着或臃肿或平庸或盛气凌人,他却穿出尘脱俗之感。 “溺女非本朝独有,前朝桐梧县志曾记载溺杀女婴之事,后当地知县下令禁杀女婴。然治标不治本,虐杀之事数见不鲜。综其原因,想来与苏大人说的一致。” 对平民百姓而言,生女没好处,又浪费粮食,长大后还需添置嫁妆。前朝桐梧县曾出现连溺四女得一子的案子。 此种案子便是报官也没用,当地人大多如此,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 “你跟她一家人,当然为她说话。”秦王不屑。 从未有人将两人身份当场拆穿,一是两人未婚,二是朝堂只分官职,便是父子,亦职位相称。 这秦王被先帝宠坏了,说起话来不管不顾。 韩韫玉面容淡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唯有女子有其养育价值,方能平安降世。若有女户,则女子可继承家业,养育父母。对无子之家,也不失为传承。至于就业问题,本朝一向不禁止女子外出谋生。” 他的话,让家里只有一个嫡女的官员开始动脑筋。 董御史不以为然,女子又不能从政,纵使有女户也无济于事。 “民间不是有入赘之说吗?”他问。 “本朝入赘未立法,乃民间约定成俗。”这个苏希锦早已调查过,她俯手,“其意为出生的第一个男童归岳家。之后女方回男方家里去。而女户则为真正的继承人,可承担一家之兴旺。” 这一点她向小李大夫求证过,此入赘与后世的入赘不同,更与女户不同。 “这……荒唐,从来只有男子继承家业,哪儿有女子一说?女子只要在家相夫教子便可。” “况且生男生女差异不止于此,男子为家族之根,家业的传承人,只要有男子在,家族的血脉得以传承,便是过了数百年,也有望东山再起。” 涉及到男女利益,宗族观念,这群人是半点不让。 苏希锦自知无法打破数千年观念,仍拼尽全力讲道理,“若真为传承血脉,男女各承父母一半血脉,为何男子可传,女子不可?这有何不同之处?” “自然不同,女子嫁作他人妇,改为他人姓,生育他姓子。”门下给事中涂大人道。 苏希锦好笑,“女户便是跟女姓,确切来说跟岳父姓。” 一言出,八方斥责。 违背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实在可恨。 “靠编撰的数据,就设立女户,实在儿戏。” 许多人附和,理由不外乎男尊女卑,男传家入仕,光耀门楣。 “随夫姓,男主外,女主内乃古今传统。女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见识浅薄,何以成为一家之主?” “诸位说的有道理,”苏希锦看着众人道,“现有一平民夫妻,丈夫饮酒聚赌,无所事事;妻子晨耕夜织,养家糊口。男子缺位,一个家明明靠女子撑起来,为何一家之主还是男子?女主外又主内,焉知没有女子,这家早就没了。以诸位之意,此也算见识浅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苏希锦趁此机会,奋起直追,“因男子为一家之主,若该男子要卖女还赌债,主内又主外的妻子是否也要答应?” 满殿寂静,这…… 却见韩国栋慢条斯理出声,“妻子有督促、规劝丈夫之责,否则是为不贤也。” 众人为之一振,亲师父都出口反驳了,这下看你怎么掰。 苏希锦眉毛微蹙,哪儿有这样的师父,联合外人欺负徒弟。 “规劝、督促为软权利,决定为硬权利,软权利不能阻止硬权利。比如丈夫要冬泳,妻子劝阻说会感染风寒。丈夫不听劝,后果然感染风寒。可见劝阻无用,最终做决定的还是男子。” “她既履行了劝阻之责,自然不是不贤。”韩国栋道。 “然夫妻一体,风险共担,男子请医治病的钱由家庭支付。而男子卖女还赌债,却由他一人获利。而女子却可能因此冠以不贤之名。世上哪儿有这样只出不进的道理?便是做生意还有亏有赚呢。” 说到这里,她神色气愤,气咻咻的样子颇有些孩子气。 韩韫玉垂眸浅笑,宠溺纵容。周武煦眼里也忍不住染上几分笑意。 吕相道,“既是一家人,合该同甘共苦。” “那也不能压着一人打,亏全让一人吃。”苏希锦说,“明明做决定的是男人,苦果却让女人承担。” “这个世界对女子要求比圣人还严苛。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转而把读书机会全给男子,还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要女子规劝丈夫,又要她们三从四德,否则是为不贤。继承家业要男子,生孩子的痛苦要女子承担。且孩子要多多益善,不生出男孩儿,不罢休。合着好处全让你们男的赚了?” 众人:…… 苏希锦转换神色,“现有一家族,男为家中独子,上有数姐。家里将所有资源都给男子,然男子逗猫遛狗,平庸不成器,最终败坏家业。反而姐姐聪慧能干,嫁入夫家仍会接济弟弟。然家业败坏,一家人悔之晚矣。噫吁嚱,若把投给男子的资源,拿一半投给同样血脉的女子,都会振兴家族。” 周武煦目光闪烁,这是目前所有家族现状,亦是皇族现状。 谢太师面目涩然,谢家为了个不成器的儿子,将第一美女谢婉赶进了寺庙,后致她失踪。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们要以发展的目光看待问题。无论男尊女卑,还是重男轻女,都是拖国家后腿。社会需要的是贡献者,男才女才都是才。只有有才有能力的人涌现,社会才能繁荣昌盛,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若因性别之见,错失人才才是家族和国家的损失。” 说到这里,苏希锦转头看向周武煦。后者立马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 苏希锦没察觉,仍认真禀告,“治民不仅需要法律法规的约束,还需人道主义帮扶。女子为弱势群体,开女户给无子家族一个保障。和离给悲苦女子一条出路。鼓励外出就业,给有能女子一个机会。” “仁道?”正上方传来周武煦浑厚的声音,这个词语好,“女户之意,朕以为有道理。不过既然诸位臣子对苏卿数据存疑,不如等辩证之后再下结论。” “明年乃朕登基第十年,恰好可检验朕这十年成果。至于女户,到那时再讨论亦不迟。” 全殿大臣俯首称诺,苏希锦亦在此列。 男女偏见,经久不衰,便是后世亦随处可见。 这群臣子为这个世界上顶尖的文化人,若连他们都有此偏见,可知寻常百姓将如何固执。 这是苏希锦为官第一次献策失败,本是件寻常之事。然看在别人眼里,则代表她失宠了。 说不得陛下将臻郡王之事算到了她脑袋上。 出殿后自然与韩韫玉一路同行。 “方才师妹舌战群儒,当真英姿飒爽。”韩韫玉笑着打趣。 苏希锦眨了眨眼,突然问,“师兄会不会觉得我太强势了?” 前几天林氏跟她说过这个问题,女官终归是女子,还是会嫁人。林氏思想传统,让她时而示弱,否则太强势,不被男子所喜。 “怎会?”韩韫玉摸了摸她脑袋,“见贤思齐,你厉害,我会像你看齐。” 这个世界已经荒芜至此,若非有她陪他并立雪山之巅,他早已没了求生的欲望。 何况他并不觉得她强势,反而有种大人的严谨负责,又有小女孩儿的可爱。两种反差在一人身上,总是让人流连忘返。 “那我也会像师兄看齐,”苏希锦欢快道,只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看上看下,看左看右,“怎多日不见周……郡王?” “景王那边应该出事了。”韩韫玉语有波动。 寻常过年,藩王会在年前半个月将年供贺礼等送进宫。今年所有藩王的年礼都在半个月前陆续到达。唯独景王。 景王坐镇北方,与辽国接壤而立,多与辽人有往来。 “后日便过年了,若那时年礼不至……” 一造反的帽子估计就扣上去了。 “周大哥人呢?” 韩韫玉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昨日与解仪坤喝多了酒,这会儿估计在谢府。” 他倒是在哪儿倒就在哪儿歇。 苏希锦见四处无人,小声问:“景王会不会……” “师妹何以有此言论?”韩韫玉眸中幽光阵阵。 “没有年礼,总得有封信件吧。”便是再忙,这种掉脑袋的事儿永不会忘记。“只有一点我不明白,当年景王也算拥兵自重,若有这心思万不会等先帝封藩。” 韩韫玉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自燕云十六州丢失以来,北方危如累卵,急需能人坐阵。景王善战而忠勇,又与帝位无意。当年得知先帝封藩之意,自请镇守北方。” 若论信任,周武煦信景王胜过秦王,是以他对周绥靖百般娇纵,严加苛责。 然人都是会变的,这些年景王的许多行为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周武煦登基第十年的春节,热闹而欢快,皇室子弟齐聚一堂,除了景王。 景王的年供直到春节都未曾抵达京中。 周武煦面无异色,携吕后和其他后宫嫔妃敬谢朝臣,谈笑晏晏。 苏希锦也在此中,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年宴。不知是宫里人疏忽还是有意,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了韩韫玉旁边。 “这两年轻人,”宴席上方,吕后一指苏希锦两人,“当真是一刻也舍不得分开,不知韩大人与苏大人婚期订在几时?” 全场目光聚集过来,藏在衣袖下的手指被身旁之人紧紧握住。 “回娘娘,空智大师言不宜早婚。” 吕皇后笑吟吟道,“也不算早了,韩大人若不婚,京中小姐个个舍不得嫁人。” 【作者有话说】 这是半章,今天还有两章,分上下午发送。 第152章 月下表白 吕皇后这话说的忒没水平,夸韩韫玉为京中女子梦中情人,却不夸同桌的未婚妻苏希锦,这不摆明了说她配不上韩韫玉吗? 谢贵妃媚眼如丝,波光扭转,白白送上的表现机会,不要白不要。 “臣妾倒觉得苏大人才华横溢,品相不俗。据说民间仰慕苏大人之人,都排到了城外。若非苏大人早已定亲,恐怕苏府门槛都会被踩塌。” 她说着,小意妩媚看向周武煦,“陛下您说呢?” 周武煦豪迈一笑,“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陛下都这么说了,哪儿还有别人质疑的份? 一群人见风使舵,纷纷敬酒恭喜。 吕子芙面容不佳,舒宛遥遥举杯,韩少仆表情冷漠,总归千人千面。 “门槛都要踩塌?嗯?”韩韫玉顶着众人目光,捏了捏她的手指,目光斜睨。 苏希锦冲他晃了晃茶盏,“京中女子梦中情人?” 彼此彼此。 他哑然失笑,真是吃不得一点亏。 “怎不见艳古娘娘?”苏希锦往上方瞧了瞧,听说她很受周武煦宠爱。 “不知。” 他对后宫之人不感兴趣。 苏希锦惋惜,艳古艳丽独绝,比谢贵妃更艳一分。今日她若能来,两大浓颜系美女齐聚,说不得大饱眼福。 这什么表情?韩韫玉微觉不满,又无法理解她的思路。 只能无奈投喂,“多吃菜。” 宫宴多是些油焖大菜,因着冬日天寒,菜品繁多,御膳房将菜端出来就冷了。牛羊肉油凝固,吃起来味道并不太好。 韩韫玉撤了她身前的菜,倒了热茶给她漱口,“还是少吃点,一会儿带你去外面吃。” 苏希锦道好。 待陛下说完场面话,两人给许公公打了声招呼便溜了。 马车自正阳门出发,由闹转静,苏希锦挑开帘子,“这是去哪里?” 不是去夜市的路。 “带你去个地方。” 他声音柔和,温柔为她披上氅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韩韫玉说的地方竟是一处山峰,山峰处有一凉亭。此刻凉亭四周设满屏风隔绝风雪。亭内布有美味佳肴,各色小吃。熏香迎人,炉火扑面,四处静悄悄一片。 想来早已准备多时, 他为她布菜,看着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道:“你参加龄草宴那日,我与尚书令和五皇子便在这山顶上。” 那日她精心打扮,与林舒正同出宴会,甫一露面便惊艳四方。 后又起诗,一鸣惊人,京中贵女纷纷黯然失色。 有人心怀嫉妒,故意为难,以洛阳故都为由,污蔑她不忘前朝,心怀不轨。 他们人多势众,声势浩大,问法刁钻。尚书令与五皇子皆为她捏了一把汗。 他却面色自若,说:“吃亏的指不定是谁。” 话音刚落就听她从历史渊源到国家发展,再到先帝手书。将众人说的哑口无言。 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恍如昨日。 后来五皇子缠着要见她,陶尚书估计也是那时起了聘她为陶家孙媳的心思。 “她既认识你,为何不来寻你?可见她早已把你忘了。”五皇子被他拒绝后,如是说。 一语击中他的忧心之处,龄草宴后,他在家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来。也以为她忘了他。 “我与师父约定,不出名,不会面。”苏希锦见他神不守舍,怕他翻旧账。 韩韫玉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你一向机灵,怎就不知祖父诓骗你?你若说是他徒弟,立刻名满京城。” “是我说的,”苏希锦赦然,“咱不能做官二代不是?省得人家说我仰仗师父之威。俗话说得对,自力更生,方能丰衣足食。” 她总有一套一套说辞,奇异又贴合。 韩韫玉无奈,只能任由她去。 月光自空中撒下,将屏风上的图案印在地上,烛影摇晃,一室清辉。 夜间的山峰很安静,苏希锦向着山的另一面往下看,“那是灵隐寺?” “嗯,”他立于她身侧,“空智大师说不定正在望月修禅。” 那老头儿,喝酒吃肉样样在行,苏希锦想起空智大师圆滚滚的身子,实在想象不到他修禅的样子。 “遥想三岁时,空智大师说我身具灵根,要收我为徒。祖父打死不愿,费了好些酒坛子才将他赶出门。之后增派援手,日夜提防,还是被他逮着机会偷了出去。” 苏希锦听得啧啧出奇,那老头儿拐卖人口,当真可恨。 “后来听大师与祖父说,我聪明太过,早慧易夭,若留在灵隐寺,能保我到二十。若我入红尘,则活不过十四岁。” “然后呢?”她问,“师父将你抢回去了?” 韩韫玉笑着摇了摇头,晚风微紧,他伸手将她被风吹开的衣裳拉严实,“我自己回去的。” “我生来便能记事,三岁之前娘的哭声,奶娘的声音,以及少仆大人的声音,到如今都还记得。是以十四与二十,对我没甚差别。” “后来娘血崩而逝,少仆当夜将柳氏接近门,祖父隔房而住,不愿再见他。” 他说这些时,从容淡定仿佛一个局外人。苏希锦一时有些难过,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后觉得不好,又伸手抱住他。 韩韫玉笑了笑,“我说这么多,非是惹你伤心,只是想向你说明一件事。我天生冷情冷性,十三岁前唯一的愿望是陪着祖父长大,十三岁后多了一个你。” “嗯嗯,我听着呢。” “若得你相守,此生不换。”他低头呢喃,“我们明年成亲吧。” “啊?” 这也太突然了些。 “你……不愿意?” “倒也不是不愿意。” “你要外任?” “有各中原因。” 他长叹一声,“我可以放下京中一切,随你去。” “不能如此,”还有一个原因是明年她才十六岁。 未成年啊未成年! 在她的国度那还是高中生。 罢了,“结吧,日子你定。我只有一个要求,婚后不得纳妾,不得有通房之类的第三人插足婚事。否则自动和离。” 他倏然一笑,“婚姻与我非必须,只因有你才想成婚。至于时间我已经定好了,明年三月二十七。你生日后的一个月。” 合着时间都选好了,搁着跟她演什么呢? “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不会,”韩韫玉转身回抱着她,眼里有光,“这些时日,我总有一种预感,觉得再不成亲,事情将会有变。” 难怪,苏希锦拍了拍他肩膀,“说不得是错觉呢?” 他不语。 侍女都退去了,亭内只剩两人,眼见着将要升温,凌霄跑了进来。 “禀主子,曹睿求见。” 曹睿?周绥靖的随从。 韩韫玉目光微动,让他将人放进来。 “韩大人,”曹睿一进来就拜倒在地,“求您救救我家主子。”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实在莫名其妙。 周绥靖乃皇族之人,陛下的堂弟,便是杀了人都有人替他抹账。 除非景王造反,只要周氏皇朝不灭,他一生荣华富贵加身。 难道景王真的…… “臻郡王死了。”曹睿说。 “什么?”心头的不安越发浓烈,苏希锦死死盯着他的嘴巴。 “有丫头指认主子,如今主子被陛下关进了地牢。秦王要主子为臻郡王偿命。” 韩韫玉拧眉,此事不对,吩咐凌霄,“立刻驾车,先进宫。” 又对曹睿道,“你说清楚,具体怎么回事。” 曹睿称诺,“当才在殿中,主子与臻郡王起了争执,两人大打出手。还是陛下出来劝和。后来主子说要出去透透气,我们跟在他身后。他不许,让我们离他远点。我们等在原地,直到里面传来宫女的声音,说主子打死了臻郡王。” 【作者有话说】 最近家里事多,姐姐生了双胎,老人又生病,我两头帮忙。时间少,肯定会有更新不及之处,请大家见谅。 第153章 这个铁憨憨 “不可能,郡王爷不是那样的人,”听完曹睿的汇报,苏希锦脱口而出不可能。 周绥靖性子冲动,做事爱直来直往。然粗中有细,很有分寸,不是冲动便杀人之人。 曹睿等人没说话,似乎里面另有隐情。 韩韫玉问道:“郡王爷与臻郡王因何事起争执?” “因……”曹睿看了苏希锦一眼,难以启齿。 韩韫玉心念一动,似乎有些明了。 苏希锦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有什么不能说的?” “回苏大人,臻郡王说他睡了怡红院的红伞,骂主子那方面不行,还说以后会睡……” 他硬着头皮看着苏希锦,后面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够了,”韩韫玉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你们是什么时候听到的声音?” “丫头一说话便过去了,离郡王爷离开大约不到一刻钟。” 一国郡王突然死亡,凶手直指另一位郡王,这应该是陈国建朝以来,皇室最大的丑闻和危机。 马车飞驰前行,直奔皇宫,却在宫门被拦了下来。 “陛下有令,今日皇宫不进不出。” 韩韫玉自胸口拿出一方令牌,那禁军见状,这才放行。 此刻宫宴散去,太监宫女将桌上的杯盘狼藉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没来得及离去的大人们,则被圈在了殿中。 谁也没想到,好好的新年国宴,硬生生变成了丧礼。 秦王抱着臻郡王的尸首,蓬头垢面,痛哭流涕,“皇兄,杀了他,给臻儿报仇。” 周武煦面色凝重,余怒未消,方才两人当众大打出手,丢尽皇家颜面,他雷霆震怒,各打五十大板。原以为两人知罪改过,却原来私下约架,将他的话当做耳边风! 如今倒好,闹出了人命。 “臣以为此事有异,还需查验后再作定夺。”韩韫玉带着苏希锦走了进去。 秦王猛然回头,眼里发出慑人的光,“人证物证俱在,韩大人还想包庇靖郡王不成?” “下官理解王爷失子之痛,然下官与靖郡王相处十余年,郡王爷善良率真,绝非怒起杀人之人。臣以为事有蹊跷。” 众人何尝没想过?然靖郡王一惯嚣张霸道,唯我独尊,向来与臻郡王不对付,失手杀人有何不可能?何况两人方才还打过架,动机鲜明。 “哼,本王倒忘了你们跟他是一路子的人,”秦王冷笑,“说不得你们也是他的同犯,来人将韩韫玉和苏大人抓起来,严加审问。” 陛下在此,谁敢听他的话? 周武煦摇了摇手,“朕知你与靖儿关系匪浅,然此事人证物证俱在,若没有其他理由,恐怕推脱不得。” 他怒气冲冲,又痛心疾首。 “臣想知人证是谁。”韩韫玉声音平静。 便有禁军押着两个丫头走了出来,韩韫玉淡淡看着她们,“你们亲眼看见靖郡王杀了臻郡王?” “回韩大人,”其中一丫头双眼红肿,神色怯弱,面容姣好,“奴婢看见靖郡王手里拿着木棍,奴婢的主子倒在血泊中。奴婢进去之时,靖郡王正欲开窗出逃。” “这可就怪了,”久未出声的苏希锦道,“他武艺高强,既想逃跑,为何不杀了你灭口?” 那丫头语塞,众人亦是一片愕然。 是呀,若靖郡王真想逃走,以他的武功,在丫头尚未出声之际,便能杀人灭口。 丫头犹豫不决,小声猜测:“许是奴婢声音大,反应快,靖郡王来不及杀人灭口?” “许是?”苏希锦重复她的话,突然冷下声音,“事发你在哪里?为何不在郡王爷身边?” 丫头目光闪烁,低下脑袋,“郡王爷喝醉了酒,想一个人歇息。奴婢便在院外候着。” 此反应一看便有问题,苏希锦蹙眉,“那你有看见郡王爷进去吗?” 婢女摇头:“不曾。” 不曾看见他进去,只看见他出来?难不成靖郡王早就在里面了? 众人神色凝重。 “其他人呢?”苏希锦又问。 堂堂郡王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伺候。 何况是一向张扬高调的臻郡王。 “回大人,还有奴婢,”右侧的丫头小声道,“郡王爷不让奴婢们靠近院子,将奴婢与奈奈都赶了出来。事发时奴婢想着郡王爷喝了酒,便去御膳房端醒酒汤,现场只有奈奈一人伺候。” 那叫奈奈的不反对,显然是同意她说的话。 “陛下,臣以为此事有异。”苏希锦转身拱手,“首先,人证都是臻郡王的人,孤证不足以定罪。” “贱人,臻儿都死了,你还想污蔑他不成?” 她话音刚落,便被秦王辱骂出声。 “王爷请容下官把话说完,冤有头债有主,您也不想臻郡王蹊跷故去,而凶手逍遥法外吧?”怜他丧子之痛,苏希锦话音柔和,“其次,奈奈所言与靖郡王随从曹睿所说情况不一致。” 她叫来曹睿,让他将事发时的情况再说一遍。 周绥靖离去不到一刻钟,而臻郡王独处超过两刻钟。 而按照奈奈所言,周绥靖应当比臻郡王先进去,才有作案时间。 殿中众人,仔细听她分析。其实方才他们观婢女反应,就明白就此事另有蹊跷。 “会不会是翻窗而进?”有人猜测。 苏希锦不摇头亦不点头,而是转头看向奈奈,目光犀利,“还有最后一点,你既说郡王爷手拿木棍,想来臻郡王是被木棍所伤。那为何你没听见打斗声?若是听见了为何不阻止?莫非你根本就不在院外?” 所有人都凝视着她,周武煦目光暗沉,秦王直接跳了起来,掐住他的脖子,“贱人,快说实话,留你全尸。” 奈奈直接晕了过去。 早不晕晚不晕偏偏这个时候晕,周武煦令人将她泼醒。 奈奈无法,只得承认,“奴婢听见声音察觉不对,但碍于郡王爷威严,犹豫了一会儿才进去。” “苏大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秦王怒瞪苏希锦。 苏希锦坚持自己的看法,“陛下,臣以为此事太过诡异,何以两位郡王身边都没人伺候?靖郡王又如何知晓臻郡王住处?又如何不杀人灭口?” 殿中不少大臣附和。 之前他们听信一面之词,以为人证物证俱在,是以怀疑周绥靖。而今经过曹睿的言词和苏希锦的引导,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只无凭无证,仅靠猜测,并不能排除靖郡王的嫌隙。两位郡王敢在宴会上大打出手,可知积怨已深。 靖郡王失手错杀臻郡王非空穴来风。 然他们不敢站队,一边是秦王,一边是景王,哪个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一时间殿中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秦王掐着奈奈的脖子嘶吼。 周武煦命人阻止,着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法司会审查案,势必要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三司之人皆领命。 “陛下,”秦王却不认同,“大理寺少卿苏希锦与靖郡王一向交好,不能让她参案。谁知道她会不会捏造证据,为靖郡王洗脱罪名?” 周武煦看向苏希锦,后者目光清亮,正气凛然,“下官必秉公执法,绝不会包藏祸心。” 秦王立刻破口大骂,周武煦无法,“既如此,你便不参此案。” 苏希锦眼神灰暗,一旁的韩韫玉握了握她的手,给予安慰。 从宫中出来已至深夜,早过了守夜时刻。 苏希锦与韩韫玉同乘马车,兴致缺缺,面容凝重。 而今他俩都不能插手,周绥靖在天牢孤立无援。 “明日我再去求陛下,允我进天牢见绥靖一面。”韩韫玉说道。 方才在殿中,他如此请求被秦王严厉反对。 秦王坚持他俩是周郡王的帮凶,求周武煦将他俩关进天牢。 周武煦虽未依他之言,然明令他俩不许插手此事。 “好,”苏希锦神色担忧,心有不安。 韩韫玉搂着她,小声安慰,“放心,有景王在,绥靖必不会有事。” 就像臻郡王,杀人奸人无恶不作,然有周氏血脉和景王在,谁敢拿他如何? 可周绥靖涉及的是皇室命案。而景王那边至年前就无消息。 两人记挂着周绥靖,早没了定下婚期的喜悦。 说实在的,苏希锦现在很矛盾。从内心深处和目前的证人证词来说,她猜测此事必定有异。 然万一呢?万一周绥靖真的失手杀人,而她也有审判的能力,她会如何判决? 当友情与法律冲突时,她是否能坚守本心? 她心里容不得污秽,似乎总是将自己陷入两难的境界,逼自己做决定。 回到苏府已至三更,苏希锦以为家中人都已睡下,毕竟苏义孝夫妇在陛下致词不久后便出了宫。 然出乎她意料,府中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很是热闹。 走进去一看,苏重八夫妇,苏义忠、苏义仁一家都在里面。 她有些意外,疑问的看向林氏,后者冲她莫可奈何一笑,显然也很无奈。 现在不是关心此事之机,苏希锦冲几人打过招呼,示意苏义孝夫妇跟她出去。 “怎么了?”苏义孝问,“可是不想他们入府?爹这就让人请他们出去。” “大过年的,何至于此?”苏希锦看向两人,肃然叮嘱,“最近几日府中莫要张扬,将外面的红布、福字都撤了吧,咱们关起门来过年。” 寻常百姓可以不忌讳,他们这些官家还是小心为好。尤其是嫌疑人还是周绥靖。 林氏紧张问:“发生了什么?” 苏希锦道,“臻郡王殁了。” “啪,”门外传来扫帚落地的声音。 苏希锦三人对视一眼,立刻出门,只看见苏希裳仓皇失措的背影。 “这可真是……大过年的。” 苏义忠一家人直到第二日吃了早膳才走,苏希锦有些疑惑,按说他们被过继,早已不是一家人。 且以往过年,那边从未这般亲近。 如此莫名其妙热络,她有理由怀疑其别有用心。 “哪儿有什么用心,”林氏听后,笑她草木皆兵,“不过是为了小裳婚事罢了,她只比你小几个月,过完年就十六了。” 苏希锦暗怪自己敏感多疑,“大伯母看上哪家公子了?” 林氏表情古怪,“你表哥。” “表哥?”苏希锦眨了眨眼,“……” 这家人当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娘没答应,”林氏点了点她鼻子,“他俩就不是一个路子。” 苏希锦深以为然。 “你大伯母又说找个寻常官宦人家,跟我们这样的就差不多。” 苏希锦:“……” 她四品,爹爹五品,在这个门当户对,等级森严的年代,恐怕不容易。 “听你大伯母的意思是,可以做妾,不过我看小裳那丫头主意大,未必肯。” “不肯才是正确的,”苏希锦拧眉,大伯母不知怎么想的,“不缺吃不缺穿,她好好的良家姑娘,长相不俗,何必与人做妾?” 虽说以貌取人太过俗气,然苏希裳相貌上佳,无论在现代还是如今都是加分项。若嫁给喜爱之人,两人琴瑟和鸣自该好。 若没有喜爱之人,则嫁个人品好的,省得以后吃苦。 怕就怕苏希裳跟在舒宛身边太久,也要做个郡王妃、官夫人的。 “此事娘亲自己看着办吧。” 三法司紧锣密鼓审理臻郡王的案子,苏希锦被勒令不得插手此事,只能看着干着急。 好在韩韫玉那边成功了,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周武煦终于放他进去见到了周绥靖。 “绥靖说他见房内有黑影,怕威胁陛下安危,便进去查探。谁知迎面落下一棍,他刚抓住,那人便跳窗离开,然后臻郡王的贴身婢女便走了进来。” “人影?” “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应当是个女人。” 苏希锦思索:“有人杀臻郡王,被周绥靖无意撞见。刚好奈奈进来,便以为凶手是周绥靖?” 这也太巧了些。 凶手杀臻郡王是为何?报仇还是别有所图?能在宫中肆意行凶,恐怕所谋甚大。 “只怕是有心算计。”韩韫玉目光冷凝。 苏希锦抬头,“何解?” “绥靖说有人给了他一张纸,约他在宫中相见。” “人呢?” “没有人,纸条在他桌上。” 苏希锦:“那纸呢?” 韩韫玉咬牙,恨铁不成钢,“被他扔了。” 苏希锦:“……” 这个铁憨憨,气死她了。 “不过他说,凶手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 “什么味道?” “他形容不出来。” 苏希锦:“……” 他还是一辈子关在天牢不出来吧。 第154章 发现线索 周绥靖虽一问三不知,却提供了关键线索。 “凶手是女子,知道并利用他与臻郡王的关系,杀人栽赃嫁祸于人。”苏希锦梳理着线索。 她的目标是臻郡王,周绥靖只是附带的;还是两人都是她的目标? 韩韫玉想得比较远:“此事只怕不简单。” 景王那边一直没有消息,陛下虽未表态,心里恐怕有了隔阂。而今周绥靖被质疑为杀害臻郡王的凶手,面临贬为庶人或终生囚禁的风险。 不管景王有没有不臣之心,若他后面得知情况,必定与陛下失和,双方再无回旋的余地。 此案表面看是两个热血中二青年,好狠斗勇,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实则牵扯到朝堂风云。 “若是这样,”苏希锦心情更是沉重,脑中灵光闪动,“韩大哥还记得前年火器库失火吗?” 韩大哥?昨儿还叫他师兄,今儿就便韩大哥了。 韩韫玉心思转动,面上不显,“嗯。” “宋唯仙告诉我,他也在凶手身上闻到了一股味道。”那种气味很难形容,有点像牛粪加上香烛外加一种莫名的味道。 如此看来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亦或来自同一个阵营。 苏希锦说完半天,没得到反应。 不由抬头看去,见他完全不惊讶,眼神直勾勾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大哥,你在想什么?”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并无灰烬尘埃。 “我有一事不解。”他勾唇。 “你说。” “你人前叫绥靖郡王爷,人后便是周绥靖。而今又直呼宋世子其名,为何独独叫我韩大哥?” 直呼姓名本是不礼貌行为,但由她说出来,仿佛是件自然而又亲昵之事。 这……苏希锦眨了眨眼,“这样不好吗?” 他目光沉沉,没说好没说不好,只笑了笑,“如此也算特别。” 至少其他人落了个公子头衔。 苏希锦被他笑得有些恍惚,“除了这个也不知叫什么。” 他虽是韩国栋教养长大,从教习上看,当得起一声师兄,然总差了点明路。而叫韩大哥,又实属疏远。但除了这两者,她再想不出别的不矫情不肉麻的称呼。 想不出叫什么?他浓眉上扬,想起三叔家的湘儿,自小跟在自己身后叫:玉哥哥。 “不知叫什么,便不叫了,”他淡淡道,总归不久便有独一无二的称呼。 提袍起身,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我去宫中见陛下。” 对方做了这么多,怎会就此罢手。 他得赶在景王传来消息之前,稳住眼下局势。 苏希锦起身相送,“那叫奈奈的婢女似乎有事隐瞒,我这边插不了手,你那里有可用之人吗?” 他笑着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苏希锦跟在他身后嘟囔,空智大师个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说周绥靖有牢狱之灾,便有牢狱之灾。 他听了只是笑笑,眼里的笑容更加纵容暖人。 玉漱阁,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温婉娴淑的年轻妇人,徐徐而来。 “让妹妹久等了,过年节,王府人情往来不断,吕姐姐又不管事,姐姐忙到现在,才抽出时间赴妹妹之约。” 苏希裳心急如焚,哪儿管这许多?见她到来如获救星,“姐姐,郡王爷真……殁了?” 她眼眶微红。 舒宛眼中闪过异色,关切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看样子是真的,苏希裳死死咬住嘴唇,红唇娇艳欲滴,如四月的海棠,含苞待放,将开未开,却已经具备令人惊艳的颜色。 舒宛心思百转,不答反问,面容急切,“难道府上的传言是真的?郡王爷真和你……” “不是,不是,”苏希裳连忙摇头,“郡王爷接近我是为了苏希锦,非是为了我。” 他让自己约出苏希锦,若成则给她爹娘官职、地位。 “那妹妹哭甚?”舒宛不解,令侍女拿绣帕为她擦泪,“好妹妹,姐姐不知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然宫中禁传此事,你且万不可声张,否则……” 她目含警示,意思明确。 苏希裳自然明白,只眼睛早已望向别处,睫毛上的泪滴将落未落。 舒宛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那是……林公子?” “林公子相貌无双,富可敌国,年过二十尚未娶妻,坊间都道只有天上的仙女才可配得上他。” 舒宛不吝言夸赞,嘴里打趣,“其实我看妹妹倒与之相配。妹妹的身份、相貌,样样不俗,又与是林公子是表兄。姐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妹妹过完年便十六岁,已经不小了,咱们得为自己打算。既然妹妹无心郡王爷,不如将目光放远些,姐姐看林公子就不错。” 苏希裳抿嘴,若她与苏希锦关系好,倒可以贴上去一试。而今她家与那边闹翻,此刻贴上去不显得她向苏希锦低头认输? 舒宛轻低蟒首,小心翼翼抿了口茶,一边打量着她的神色,一边苦口婆心劝道,“姐姐知苏大人亏欠于你,你心怀怨气,不肯服输。然此刻非意气用事之时,女人啊,这辈子只为嫁个好郎君。妹妹一时做小伏低,等嫁了林公子,苏大人不还得叫你一声表嫂?” 苏希裳眼前一亮,很快又暗淡下来。小时候她欺负苏希锦,被林舒正抓住好几次,他心里是恨自己的。 舒宛不知其中缘由,放下茶盏,笑容恬淡,“妹妹可是苦恼自己配不上林公子?其实你品性、相貌在京都都一等一的好,唯家底薄了些。” “舒姐姐可有办法?” “罢了,此事原不该告知外人,姐姐既认你为妹妹,便当你是自己人。”舒宛抬头看了看,禀退众人,“前儿王爷说京中有一批收缴的土地、店铺还没上报户部,可让人低价拿下。妹妹既是苏家人这事倒好办了。” ………… 周绥靖的说辞,刑部、大理寺也有一套,然无一证据证明他说话的真假。 对此,审理此案的大臣心里可劲儿骂他虎,面上还得小心陪好,轻不得重不得。 怎么着也是皇室血脉,只要景王还在,他随时都可能翻身。 众人无奈的同时,又开始怀念起苏希锦的好来。若是苏大人在,这小祖宗还敢如此嚣张? 这边一问三不知,那边秦王让人搬了床被子,日夜宿在福宁殿。逼周武煦让靖郡王偿命,逼三法司尽快结案。 一时间整个朝堂如同上演一遍荒诞滑稽的闹剧。 朝堂不稳,唯有御史台每日如初。 弹劾周绥靖的折子如雪花一般涌进福宁殿,从私生活到六品职位,小到碾死哪家公子的蝈蝈,大到怡红院争风吃醋,包养青楼女子。 周武煦对外宣称头痛,闭户不见。只让刑部和大理寺彻查事情真相。 风声终是关不住,很快臻郡王死去的消息传到民间。 有百姓痛骂活该,说靖郡王替天行道。还有的百姓为靖郡王喊冤,说是死去的何氏索命。 果然应了那句老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最近史馆那边通知史书编撰完成,请苏希锦前去做个收尾。这部史书由二十多个人历时两年,从夏朝开始编撰,到先帝时期结束,共计两百八十五万字。 只等苏希锦最后确定,修改细节,签名后便可过审。印刷出范本上交陛下。 苏希锦将所有稿件整理出来,一篇一篇从头看起。 “大人,后门有位姑娘想见大人,说叫红伞。” 红伞?便是周绥靖包养那位青楼女子,苏希锦在曹睿的口中听到过此名。 “请她进来吧。” “奴家参加大人,大人安康。” 苏希锦让花狸扶她起身,赐座。 “大人,奴家有件事想禀告大人,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红伞规规矩矩,长相小家碧玉,温温柔柔,局促不安,看气质当是良家子出身。 “郡王爷没碰过奴家,是郡王爷救了我,怕奴家在楼内受委屈,才说包了奴家。” 苏希锦愕然,没想她来说这个。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因为此事对破案一点用处都没有。 “还有那日臻郡王强要了奴家,离去时,奴家听下人禀告说,宫里的人已经约好了,今夜就能得手。奴家觉郡王爷会不会是因为那名女子才与臻郡王发生冲突?” 苏希锦猛然起身,“你说的可是真的?” 红伞忍不住往后退一步,“千真万确,奴婢不会听错。” 苏希锦一拍脑袋,她之前就怀疑那侍女隐瞒了什么。臻郡王性子张扬高调,沉迷美色,恨不得满屋女子伺候他,何以让侍女退去独处一室? 分明是有了更好的陪伴。 而那人还在宫中,说不得就是凶手。 “大……大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很好,待郡王爷出来,我会向他说明姑娘的大恩。” 苏希锦说,让人将红伞送回去,自己则换上常服,前往西街。 她去找谢卯寅。 韩韫玉与自己皆被陛下明令禁止在外,所熟之人中,唯有刑部的谢卯寅有资格插手此事。 将马车停于谢府后街的小茶楼里,不到一刻钟,谢卯寅便赶了过来。 “苏大人寻谢某可是为了靖郡王之事?” 谢卯寅直截了当,眉宇带了几分阴沉,身上的气息越发肃杀。 “正是,贸然前来,还请大人见谅。” 他摆了摆手,淡淡笑了下,眼里的阴郁褪去,“苏大人不必见外,谢某一直记得苏大人的恩情。只此事主管之人乃尚书大人与大理寺卿,谢某不一定帮得上忙。” “方才得到消息,臻郡王那夜私会女子。下官猜想,那人或许与凶手有关。” 谢卯寅自在从容,似乎并不惊讶,“昨日那婢女已经招了,那日臻郡王私会宫中女子。令她们遥遥等在屋外。” “可知那人是谁?” “很神秘,她亦不知。” 这等秽乱后宫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苏希锦叹了口气,不用说他们已经查了后宫,肯定一无所获。 “苏大人不必担心,有一事,谢某亦有不解,”谢卯寅替她斟茶,“苏大人在大理寺任职,经验丰富,谢某有一事想向苏大人请教。” “你说。” “臻郡王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头一腿。尚书大人与鲍大人均认为臻郡王的致命伤在头部,为木棍击杀所致。然谢某看了尸首,流血不多,且力道不足已致死。” 两位大人的意思是伤及后脑,一击毙命。 “这不能,若凶手为女子,没有一击毙命的力气。就算一击毙命,为何再伤腿部?不是多此一举吗?” 伤腿的风险可比头大多了,毕竟外面有丫头值守,痛呼很容易引来值守侍卫。 “是,所以我们怀疑凶手要么男扮女装,要么……靖郡王真是凶手。”他慢条斯理。 苏希锦坐直身体,知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谢大人既说请教于下官,是否有不同的见解?” “苏大人果真聪明,”他双眼一弯,自手中拿出一物:“不错,谢某猜想棍伤只是掩人耳目之用,这才是凶器。” 那是一根又细又长的绣花针。 “现场发现?”苏希锦眯了眯眼。 有这样的线索为何不上交?依照司法程序,任何人不得私藏证物。 “非也,”他摇头,他就是再心机深沉,想要立功,也不会私藏凶器,“不过也差不多,下官在臻郡王太阳穴中发现了类似针孔的伤口。” 大家都以为是由木棍上的倒刺造成,并未放在心上,只有他若有所思。想到郡王爷的话,将两者联系了起来。 “所以你要问什么?” “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判定人是死后受伤,还是死前受伤?” 婢女就在院外,若真是木棍所伤,必然能听见声音。而那丫头只说听见木棍声后赶来,却没听见臻郡王痛呼。 …… 判定死前受伤与死后受伤? 苏希锦蹙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洗冤集录》! “下官曾在一本书上看见过这种判定方法,”她站起身,“将死者裂骨取出,经过水煮之后,面对阳光照射,若有血丝,则说明是死前受伤。若无血丝,则是死后伪造的伤口。” 谢卯寅双眼一亮,“苏大人当真聪慧。” 苏希锦摇了摇头,她不过是在书上看的,非是她原创。 “只怕这个方法无用,”她并不乐观。 皇家贵体,臻郡王身体何等尊贵。 陛下和秦王怎愿让他解尸取骨? 莫说他俩,就是先帝也要从棺材板里跳出来,发出嘶吼。 除开贵族,寻常百姓死后,都要保证尸体的完整性,连头发都不可剔除。 是以女医馆案时,邱筠筠才极难发现藏在头发中的铁钉。 谢卯寅眸光微暗:“我再想想办法。” 第155章 除掉她 不等谢卯寅想出办法,宫里就传来周绥靖被毒杀的消息。 举国哗然,周武煦震怒。 天牢宛如铁桶,牢不可破,竟然有人闯进去下毒。 究竟是谁一再对皇室血脉下手? 此时苏希锦正在整理卷宗,得知消息,立马奔向皇城,却在中途被凌霄拦住。 “苏大人,我家主子请您去书房等候。” 苏希锦猜测事情有异,很自然上了马车。 这是她第一次来韩韫玉书房,如她所料,房内俱是藏书,案上整洁干净,透露出一些矜贵。 她在其中看到一方砚台,砚身如墨,勾勒成竹纹,纹丝流畅,顺滑。 正是两年前她斗诗赢的彩头——紫色冰雕竹歙砚。 这方砚台已经有了些磨痕,可知是主人常用之物。 她心头微微一暖,自己送的礼物被他人珍视,总是一件快慰之事。 “师妹在想什么?”门吱呀一声,身后有脚步进来。 苏希锦回身,见他一身月白色长袍,领口一圈雪白的狐狸皮,整个人如玉琢般精致,带着仙气。 如此皎洁出尘之色,倒显得他白袍上那点污渍格外瞩目刺眼。 “周绥靖没事吧?”她笃定。 否则他不会让凌霄拦住自己,也不会是如今这云淡风轻的神情。 韩韫玉目光幽暗,“差一点。” 差一点,他晚去一步,周绥靖便吃了那带毒的饭菜。 苏希锦松了一口气,身子酥软,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冒了冷汗。 他们三人算得上一起长大,情同兄妹。若他出事,剩下两人俱不好过。 韩韫玉见她嘴唇干涸,眉头轻拢,“先喝水。” 苏希锦接过一饮而尽,“抓住凶手了吗?” 他接了空杯,轻轻摇头,“宫里正在查,陛下将计就计,对外宣称绥靖中毒身亡。而今整个皇城都被封锁,你进不去。” 算是解释了为何会让凌霄拦住她的原因。 若之前杀害臻郡王,陷害周绥靖,是让他挡枪。而今已经明了,凶手的目标就是周绥靖。 只为何会这样着急? “景王那边有动静了,对吗?”她心中有了猜想。 韩韫玉目露赞赏,“刚得到消息,景王的年礼已到城西,还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属下押运。” 如此说来,凶手是知道景王年礼至,才迫不及待动手。 “他消息如此灵通,恐怕京中势力不小。”苏希锦为之一惧。 不过也好,仓促行事,自露马脚,倒给了他们可查之机。 韩韫玉不置可否,伸手敲了敲墙壁,便见听雪送上一盘点心。 新款式?苏希锦眼前一亮,摸了摸肚子,自觉抓起一块扔进嘴里。 不甜不咸吃起来有点像豆渣。 韩韫玉嘴唇微张,阻止不及,伸到一半的手从空中收回。他似乎愣了一下,很快眸子里便染上了笑意。 “怎么了?”苏希锦问。 他摇了摇头,笑意越发明显。 “主子,别院鸽子送到了。” 正在这时,凌霄手提两笼白鸽走了进来。 韩韫玉嘴角含笑,从盘子里抓了块点心,碾碎,当着苏希锦的面伸进笼子里。 白鸽争先恐后,将他手心的点心一一啄食干净。 苏希锦张大嘴巴,看着手里的碎渣,目光呆滞,陷入沉思。 “噗,”凌霄没忍住笑了出来。 韩韫玉冷冷投去一瞥,后者双手捂嘴,惊恐跑开。 鸽子扇动翅膀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他认真询问,“好吃吗?” 问完还很有良心的替她擦点嘴角的残渣。 苏希锦嘴角抽搐。 “师妹若是喜欢,”他想了想,“下次我让听雪给你……” “不喜欢。” 他乐了,见她恼羞成怒,连忙将她圈进怀里细哄。 一连几天,苏希锦嘴里都有股豆渣味。 景王的年礼在第二日送达入京,据来人禀告,年前曾有一批年礼,到达太原时被贼人所劫。 景王来不及追究,立刻重新准备了一份派重兵押运入京,并请皇上恕罪。 年礼被劫?周武煦目光沉沉,想到臻郡王与靖郡王惨遭毒手,再加上前年的火器库失火和苏希锦遇刺之事。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联系了起来。 《资治通鉴》编撰完成,苏希锦将手稿整理成册,进宫面圣。 这是史上第一部长篇连载史书,自上古记载到当朝,因皇朝方兴是以史书不灭。 此书之所以这么快成型,是因为苏希锦的分工合作制。她让每人负责一个熟悉的朝代,余者复检并找寻史料,再到自己总揽。 共用时两年。 周武煦看完只觉天下尽在掌握之中,“好,有此惊世之书,警醒自身,防乱他人,何需重蹈先人覆辙?赏。” 二十几位史书编撰直接转正,主编苏希锦升无可升,只嘉奖了些金银首饰。 对此她别无怨言,能编写史书就已经是她的荣幸。 “陛下,查到了。”福宁殿,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两位大人兴冲冲觐见。 周武煦为之一振,苏希锦亦好奇期待。按说她该走了,只脚底像被胶水黏住,耳朵长支,磨磨蹭蹭。 周武煦白了她一眼,“想听就听着,装模作样做甚?” “喳!”苏希锦眼睛立时弯成月牙,讨好站在大殿一侧。 那边刑部尚书道:“自靖郡王被毒后,臣等沿着这条线索一直往上查。最先是查送饭的狱卒,他身上没什么问题,于是臣细心观察,深思熟虑在……” 周武煦不耐烦打断他,“直接说,你说。” 他一指大理寺卿鲍大人。 “回陛下,臣等先查到送饭狱卒,得知此事与他无关。再查运饭宫女和御膳房,均无所获,臣等百思不得其解。关键时刻,臣灵机一动,提出……” 苏希锦嘴角抽搐,还有这样抢功的? “说重点,说凶手。” 周武煦一拍案面,等得心急火燎。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互视一眼,争先恐后,异口同声:“是辰清宫的艳古娘娘。” 艳古? 苏希锦愕然,当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周武煦面色铁青,秽乱后宫,接连对两位郡王下手,挑拨离间,不是辽国细作是谁? “朕自认待她不薄,”周武煦失望,身为辽人,他以中原礼数待她,没想她真是辽国奸细,“将她关进天牢,朕要亲自审问。” 凶手是艳古,苏希锦一直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她勾引臻郡王,以毒针刺穴,再栽赃嫁祸给周绥靖。后见景王车队到达京都,怕周武煦放过靖郡王,铤而走险向周绥靖下毒。 最终事情败露,被刑部侍郎谢卯寅缉拿归案。 是的,是谢卯寅,而非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他在辰清宫附近找到一枚锦囊,锦囊上面有两道黑色诡异火焰,里面有特殊气味。 恰好周绥靖闻过这恶心的气味,确定就是凶手之物。 京都凤祥大酒楼,周绥靖、解仪坤抱着酒坛,仰头喝得畅汗淋漓。 “那天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阴冷潮湿,冷得我直打哆嗦。”周绥靖皱着鼻子,最主要还有人给他下毒,“还好有韫玉在,否则你们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他庆幸,“韫玉,欠你两条命。” “你以后做事放心,万不能再冲动行事。”韩韫玉细心叮嘱。 周绥靖轻嗨,他本以为自己武功高强,便是遇到危险也能脱身。 谁知对方不按套路出牌,竟栽赃嫁祸于他,实在卑鄙恶劣。 韩韫玉无奈摇头,房里酒气冲天,他起身替苏希锦披上外套,拉着她离去。 京都还在下雪,两人并肩而行,在雪地里留下一长串足迹。 “你喜欢鸽子,还是大雁?”他问。 苏希锦咬牙,“大雁。” 他勾唇,“好。” 夜晚的皇宫黑暗而充满危机,午夜时分,所有的殿门已然关闭,各宫娘娘安然入睡。 唯有一处点着微弱烛火,火焰形形灭灭,一名妇人端坐其旁。 “你将艳古推出去了?”黑暗中有人问话。 妇人轻笑,“她愚蠢冲动,妇人之见,留着她迟早是个祸患。” “我们的人,不许外人所伤。你可知我今日是来取你性命的?” “知道,”妇人不甚在意,“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今日休沐,苏希锦难得睡个懒觉,却被屋外嘈杂声音吵醒。 “大人快些出去,”花狸手里拿着韩韫玉送的冬袄,脸上喜气洋洋。 “怎么?升官发财了?”苏希锦笑问。 “比那还高兴,”花狸道,“韩大人来提亲了。” 苏府,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吸引了许多人前来围观。 “大雁一对儿。” “蜀锦十匹。” “东珠十匣。” “玉如意两柄。” …… 无数金银首饰,玉器珠宝乃至笔墨纸砚,从唱礼之人口中念出。 声音嘹亮,尾音拖得老长。 隔着老远苏希锦便听见了声音。 苏府上下喜气洋洋,唯有林氏急得跺脚,“这可怎么办?嫁妆单子还没准备呢。” “韩大人也是,怎定了三月二十七成亲?”眼瞧着苏希锦过来,连忙拉住她,“不是说好五年之后成亲的吗?这么仓促,怎来得及?” 苏希锦好笑,寻常林氏求神拜佛,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这到了时候,又开始觉得仓促。 “上次他与我说过,我忘记告诉娘了。”她不甚在意,“嫁妆单子随便准备,薄点便薄点吧。” “个讨厌的孩子。”林氏剜了她一眼,“你的嫁妆娘亲从十岁便开始为你攒着,只是……韩家聘礼也太厚了些,娘亲准备的那些上不得台面。” “有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苏希锦无语,“左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你女儿官居四品,还怕生活没保障?” 这熊孩子,主意大得很。 林氏与她说不通,转而找商梨商量起嫁妆来。 两只大雁羽毛洁白,利爪如勾,脖子修长,苏希锦歪头细看。 怪道他昨日无缘无故问自己喜欢大雁还是白鸽。 当是知道自己会选大雁的。 “师妹可喜欢?”正想着,那人已走至她身后。 苏希锦回身,见他眼里带着温柔笑意。 点了点头,“你送这么多,我家可赔不起嫁妆。” 他哑然失笑,“怎会?白银十万,牛羊两千,绸缎若干。只怕还是你亏了。” 这是当初辽国开出的聘礼。 韩家向苏家提亲的消息经过一个上午,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随之传开的还有婚期:三月二十七。 “怎的这么快?莫非是怀了?”有人猜想。 “嘘,瞎说,苏大人可不是那样的人。” “两人都定亲七年了,说不定早就准备好了。” “就是就是,我听说三月二十七是个好日子。” 众人议论纷纷,茶余饭后都多了一项谈资。 食为天,某人打碎了茶盏。 吴王府,聂吟霜呕吐不止。 楚王府,吕子芙折断了玉梳。 “吕姐姐,”舒宛小跑着来到王妃院子,“吕姐姐,你没事吧?” 她身后的丫头小心翼翼,惊恐万分扶着她,生怕她磕着碰着。 吕子芙闭眼,“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更要小心身体才是。” 舒宛咬唇,目露歉意,“姐姐可是怪妹妹先一步怀上王爷的骨肉?若是如此,妹妹这就去喝了落胎药。你我之情胜过亲姐妹,妹妹不想因此事与姐姐产生嫌隙。” 众人大惊,一向伺候吕子芙的婆子赶紧阻止,赔笑道,“舒侧妃说哪里话?快好些将养才是。我家王妃乃王爷明媒正娶的正室,你的孩子不就是王妃的孩子?生下来不得叫王妃一声娘?” 早就跟王妃说此女心机深沉,表里不一,要小心提防,事事远离。 可王妃就是不听,还将闺中话告知于她,如此下去,迟早会养成大患。 如今侧妃先一步怀上孩子,他日楚王上位,这个孩子便成了嫡子的绊脚石。 舒宛破涕为笑,“是阿宛心胸狭隘,想岔了。” 她抬头扫向众人,“我有事与姐姐说,你们先退下吧。” 方才说话的嬷嬷面目迟疑,不肯离去:指不定又在撺掇王妃干什么坏事。 “让你下去就下去,候着做甚?”吕子芙狠狠瞪了那婆子一眼。 待众人走后,舒宛蹲身拾起地上的断梳,温柔体贴,“姐姐这又是何苦?你既已嫁给王爷,自该斩断心中念想才是。” “王爷心中有你,要怎样姐姐才能忘记韩大人?”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吕子芙只说。 爱意早就消失,心中的念想化作执念,除了破坏,再无其他。 舒宛明白她心中想法,悠悠长叹,“若这样能让姐姐开心,阿宛这里有一计。” “是什么?”吕子芙猛然转身,而后想到嬷嬷的话,迟疑的看向她,“你想得到什么?” 舒宛无奈,“妹妹所做一切皆为了王爷。” 前日王爷与她说,苏少卿与谢卯寅交好。两人一个掌刑部,一个掌大理寺,生生掌控了陈国法司,除掉了他好些人。 若苏希锦不除,楚王一脉迟早被谢氏吞食。 第156章 两个酒鬼 “你倒对王爷一片真心,”吕子芙说不清是讽刺,还是不屑。 从小见楚王在吕皇后身边卑躬屈膝,对她也小心讨好,心里早就存了轻视。 舒宛抚摸着肚子,笑容温和恬淡,“咱们做妃子的,哪个不对王爷真心相待?” 吕子芙不喜楚王,自然也就不愿讨论起他。对于这场婚事,她内心深处以为是下嫁。不过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法抵抗罢了。 “说吧,什么计策?” 舒宛目有不忍,语气艰难吐出三个字。 吕子芙困惑,“你不是一向认她为妹妹?” “吕姐姐才是阿宛的亲姐姐,姐姐允我怀孕生子,已是对阿宛最大的信任。若两者之间非要选一个,阿宛自当选姐姐。” 舒宛痛苦不舍,她亦不想将此事告知吕子芙,引起对方警惕。 只如今自己怀孕不能侍寝,楚王很容易亲近吕子芙,由此对她产生怜惜。 男人嘛,纵使再不喜欢,亦管不住自己的身体。 是以昨日她献计楚王,今日便过来提点吕子芙,一事两用。若楚王知道自己的王妃为别的男人作出如此举动,还会亲近她吗? 男人,对绿帽子总是格外敏感。 自苏希锦任大理寺一职以来,颇有些困惑。 现代社会司法独立,三方分管侦查、审判、监督之权,也就是说期间不存在一言堂,大大减少了冤假错案。 而古代从侦查、审判到监督几乎都是一人说了算。虽也有三法司,只三法司共同行使审判权,且能启动三司会审的一般是涉及大型犯罪和皇室宗亲的案子。 难道他们不知侦查过程,才是最易出现问题的一环? 一次早朝后,苏希锦将这个问题抛给周武煦。 对方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制度,很是惊奇。 “你的想法很独特,新颖,这样大大减少了冤案的发生。”周武煦对此很是肯定,三司会审便是为了减少冤案发生,力求公平。 “然成本太高,不便实行。” 简单来说就是制度与土壤不匹配。 一是证据环节出错,后面一切都枉然。若事事要查,得添置多少人手? 说不定添置的人手不如知县等人经验丰富,还直接被收买了。 二是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很多时候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哪家的鸡丢了,牛跑了,猫儿跟狗儿打架了。 至于盗窃、杀人之类的,自有官员带人查案。 三是监督后的上诉成本太高,不管是百姓还是政府都承受不起。 “贪污腐败,层出不穷,鞭长莫及,”周武煦叹息,“但你说的也有道理,朕会认真思索,力求改善现状。” 说完他抬头仔细打量她,像是要在她身上找出一朵花来。 苏希锦只觉莫名其妙,难不成身上有脏东西不成? “你这脑袋装的些什么?怎会有这样奇异的想法?”终于他问。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历代能臣众多,有哪个就想出了这样健全的制度? 苏希锦立时舒了一口气,“多读书多思考,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方法自然涌现。” 他挑眉,他又不是没想过,怎就没想到? 难不成她天生就是做官的料? “户部郎中递交的折子朕已经看到,朕已让吩咐各州调查人口数,不出意外,明年今日便有所答案。” 苏希锦就喜欢他这种说到做到,行动能力强的领导。加上心有图谋,于是不要钱的拍马屁。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孟德仲谋,稍逊风骚。陛下您英明神武,风流倜傥,臣对您的敬仰如滔滔江水,永不枯竭。只臣还有一事相求。” 周武煦被他拍得通体舒泰,摆了摆手,“说说看。” 苏希锦道,“无论结果如何,请陛下善待天下女子。” 周武煦手下一顿,没好气道,“你的好话价值千金,以后还是莫要说的好。” “那陛下?” “天下子女皆为朕之子女,朕如何忍心看她们受苦?” 这是答应了,苏希锦大喜。 没过两天,苏希锦又见到了林舒正,他消瘦了许多,只不过美貌一如往常,甚至更加成熟。 他背对着秋千,见她回来,直接问道:“婚期定下了?” “嗯,三月二十七。” 他苦笑,“若我不是你表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苏希锦摇头,“表哥还记得流苏吗?” 自己记得,当初他让流苏过苏府,对方不愿意,最后被他打发走了。 “韩大哥身边无此类女子。”亦不会轻易踏足红楼。 林舒正惊愕,“我以为……” 苏希锦笑着摇头,“别人不会介意,我介意。” 三年前入京,她就已经看出些猫腻。 “表哥,亲情是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感情,”她说,“这样不好吗?” 不好,他想,却无言以对。 她微微一笑,自去屋里拿了两罐东西交给他,“这是辣椒酱,你拿到食为天看看食客反应。” 她想推广辣椒。 二月二十七是苏希锦的十六岁生辰,周武煦以前说给苏希锦补办及笄礼,是以苏家请了全福娘子梳妆。 等到吉时,许迎年便带了圣上御赐之物到达苏府。全程周武煦未曾露面,但这一举动彰显了他对苏希锦的重用与喜爱。 除了皇室公主,天下哪个女子及笄,能得陛下赏赐?便是三大家族的女子也是没有的。 一时间京城贵女圈炸开了锅。 齐王妃、广平王妃自然也来了。 添簪加礼,好不热闹。 及笄礼举办了一日,傍晚时分,一抬抬珠宝华服如游龙一般送进苏府,堆满了整个院子。 “表哥?”苏希锦看向来人,十分不解。 林舒正只吐出两字,“嫁妆。” “不是给过了么?” “那个不算。”事后皇上给林家补了个八品官。 “谢谢。” 他不言,自桌上取下一坛酒倒上,“陪表哥喝一杯?” “好。” 两盏清酒下肚,他眼眶微红,“若他对你不好,表哥总是在这里的。” 苏希锦心酸难忍,哑声道:“好。” 他无言,起身摸了摸她脑袋,转身而走。 “哇,你不守妇道,本宫要告诉夫子!” 正是伤心处,身后传来稚童叽叽喳喳的声音。 苏希锦回头,便见六皇子指着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她心里“咯噔”一下,谁放这小孩儿进来了? 若被他说出去,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许是几杯酒给了她胆量,她捂住他嘴,“小孩子,别瞎说。” 六皇子一口咬住她手指,“不说也成,给本宫满上。” “不行。” “那我告诉夫子。” “奶茶成不?” “不成。” “那你去告吧,”她说着坐下,“看夫子信你还是信我。” 六皇子歪头,张嘴欲叫,“夫……” “哥,大哥,一杯成不?” “成。” 苏希锦不知六皇子只有一杯酒的酒量,亦不知他喝醉了酒会是这个反应。 是以当她拒绝为其续杯,他哭着回宫要向周武煦告状时。 她混沌的脑袋滑过一丝清明,当机立断,右手狠狠掐住大腿,眼泪汪汪。 于是苏府中人便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哭着往外跑,面面相觑,充满疑惑。 彼时周武煦正与吕皇后商讨各宫事宜,吕皇后忽然提议,“陛下,自您登基以来,从未选秀,后宫就只有我们几个姐妹。而今艳古妹妹去了,后宫更是空虚,朝廷上下颇为微词。臣妾想着,不如开春便挑选几位贵女入宫陪伴陛下,也好为陛下开枝散叶。” 其实内心深处:淑妃宠冠后宫,她得选人进来分宠。 周武煦拧眉,“去年南方雪灾,登州时疫,如今正是朝廷用钱之际。扩充后宫,实属不明智……后宫之事,乃朕之家事,哪个敢在背后议论?” 他狠狠盯着她:你吕家又想往朕的后宫安人? 吕皇后难得贤良一次,就被拒绝,神情尴尬。 正不知如何解释时,外面传来两道哭声,一男一女,一小一大。 很快殿门大开,两道身影跑了进来,一人抱着周武煦大腿,哀嚎:“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呜呜呜~” 后面那女子扑上来,抱住另一条腿,“师兄,您要为师妹做主啊!呜呜呜~” 周武煦愣了一下,赶紧问身边的宫女怎么回事。 宫女不敢欺君,如实回答。 两个酒鬼! 周武煦只觉得太阳穴跳动得厉害,他本来心存怒气,被哀嚎之声弄得愈发烦躁。此刻又闻见两人身上的酒味,怒从心中起。 一脚一个,“滚出去。” 立刻有公公上前拉走两人。 殿门关闭,门外的两人对视一眼,哭得悲天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希锦隐隐约约听见一声轻笑,朦胧中看见一道白影在她眼前蹲下。 那人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比划,“这是几?” “二?” “嗯?” “三!” 呵。 身子腾空,如坠云端。 第二日酒醒,早已忘了昨日之事,只觉得众人看自己的目光令人发毛。 “怎么了?”她问。 花狸摇头。 一直到下朝,苏希锦都觉得不对劲儿。 朝臣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儿,周武煦看她的眼神亦不对劲儿。 等终于知道真相时,已是三天之后。 周绥靖拉着她嘲笑,“小矮子你行啊,跑到皇兄面前耍酒疯。” 苏希锦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断片了?周绥靖更乐了,添油加醋将事情说了出来。 “你倒好,韫玉把你抱了回去。”他幸灾乐祸,“旒儿可被淑妃娘娘训惨了。” 苏希锦埋头,双袖捂脸,逃也似的跑开。 三月初,初雪融化,阳光照射着进房里,暖意扬扬。 林氏拉着她试嫁衣,“快起来,韩家的人等着呢。” 嫁衣本是女方准备,只她成亲仓促,实在来不及绣。 幸好韩家准备充分,昨日将嫁衣送了过来。 “你起床试试,若是不合身,刚好送回去改改。” 苏希锦羞于起床,脑袋伸出被单,眨了眨眼。 入目一片红色,大红色的嫁衣,以金丝绣着繁琐的图案,整个看起来华丽而庄重。 许是被这嫁衣刺激,她立时有了结婚的感觉。 林氏仍在催促,苏希锦起身试穿。 自然是合身的,韩韫玉做事一向周到完善。 “你别懒了,趁着不上朝,快些起床绣个荷包。” 按照习俗,一般女子出嫁之前得绣嫁衣,纳鞋底,苏希锦作为官员,自然没这个时间。 林氏是个传统的女子,嫁衣不绣?可以!鞋底不纳?可以! 但你总得绣个荷包吧? 于是苏希锦日常又多了一件事。 这日早朝,户部向周武煦抱怨税收减少,收不起税,国库空虚。 按说双季稻和木薯的推广,百姓吃得饱,喝得足,合该税收加倍才是。 且前年征战大理,还发了一笔横财。 周武煦肃然,“查明缘由了吗?” 税收是国家财产主要来源,若没了这大头,朝廷拿什么发俸禄? 户部尚书迟疑,终是摇头。 又有楚王报道,“城外新增了一批流民。” “流民?” 众人疑惑。 你说冬天有流民,大家不惊讶。毕竟吃不饱穿不暖,都往富裕的城里靠。 而今最严寒的冬日已过,大家都开荒种地,哪里来的流民? 税收……流民…… 唯有苏希锦心中思量,悄然上前,“回陛下,臣以为是土地兼并所致。” 她衣冠楚楚,干净整洁,面色严肃,神情正经。 众人纷纷转过头看向她,神情微妙。 苏希锦抬起下巴,默念不尴尬,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周武煦嘴角一抽,“何为土地兼并?” “土地兼并便是官僚不收税,富豪男丁有限,因此买走大量土地。这导致百姓无地可种,亦交不起税费。才有了税收减少的症状。至于流民,造成的原因有许多,臣以为还需查过再做决论。” 早在去岁,或者说她给周武煦上交《关于治理陈国的建议》时,就已经料到有此后果出现。 当时她还在建议书上写道,“抑制土地兼并”。 周武煦也想起了,豁然开朗,暗夸她见微知著,高瞻远瞩。 苏希锦又道,“土地兼并危害甚大,亦造成经济状况恶化,贫富差距增大,民不聊生,长此以往,影响国家稳定。还请陛下早作定夺。” 周武煦眯眼,“苏卿有何看法?” 苏希锦道,“要想断源头,土地国有制,当然这不现实。所以当采取抑制方法:比如重新划分土地,改革税制,至于富家土地,也应当适当抑制。” 这…… 殿中众人神色各异,在场哪个不是她所说的富豪、贵族? 苏大人这意思是让他们将吃进肚子里的地,吐出来? 好家伙,有了一个中央钱庄还不够,又打上他们土地的主意了。 实在可恨。 而周武煦低头沉思,重新划分土地,伤筋动骨,于国不利。周武煦沉思,抑制富人田地,不能改善如今困境,只能延缓病症。至于改革税制…… 众人之中,楚王挺胸垂目,右手转动手中扳指,目光沉沉。 “依苏大人之意,土地兼并是为危害,土地兼并之人呢?”他突然抬头。 第157章 被贬 “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法无明文规定不处罚。陈国土地兼并无明文规定,是以处罚得根据其获得土地的方式,分情况讨论。” 不知楚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苏希锦仍尊敬回答。 “若以购买方式获得土地,自然两相情愿。若以胁迫、强占获得,需返还土地,并处罚款,情节严重者,当徒刑。” “哦?”楚王声音轻扬,“若官员强占百姓土地呢?” “以权谋私,巧取豪夺,欺压百姓,按律将没收所得,贬官,抄家。” 一问一答,掷地有声。 周武煦厉眸微动,韩国栋大掌微蜷,韩韫玉眉尖若蹙,众官闻音知雅,纷纷猜测内情。 楚王拂袖,一收和气,疾言厉色质问:“苏大人既知律法,何故知罪犯罪?” 百官转头,皆看向楚王。 苏希锦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却见楚王面向周武煦,双手持笏拱手,“启禀父皇,城外流民非他城逃亡,实乃苏大人强占土地而起!” “强占土地?” “苏大人?” “莫不是听错了?” 场上官员交头接耳,有的甚至扯了扯耳朵。 开玩笑!就苏大人这热血沸腾,迎难而上的亲民派,欺压百姓?强占土地?莫不是搞错了! 吕相第一个上前,疑问:“楚王殿下莫不是弄错了?苏大人公正廉明,为国为民,绝非欺压百姓之人。” 众人点头附和,紧紧盯着楚王。 “非本王弄错,”楚王不苟言笑,正直严肃,“流民的请愿书已经递交到府衙。本王收到后,立刻派人核实,而今人证物证俱在,辩无可辩。” 说完,他上前将罪证递与许公公,由他呈于陛下。 那是一叠请愿书和地契,上面按满了百姓手印,绯红的手印如鲜血一般,冲刺着周武煦的眼睛。 周武煦快速扫过,眉眼凝聚,面沉如水。 又有御史台出朝作证,“回陛下,臣昨日路经城门,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皆状告苏大人强占其土地,他们无地可种,只能流落四方。” “苏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周武煦抬首,平静的看向苏希锦。 越是平静,越令人不安。 苏希锦垂首上前,恭敬从容,“回陛下,臣不曾做过此事,亦不知是何情况。” 神色清明,身姿挺立,一派光明磊落。 翰林院余学士为她说话,“会不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又有武将阵营出列,“苏大人忠心耿耿,一心为民,绝非欺压百姓之人。” “人心隔肚皮,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方才的御史讥讽。 楚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朝臣的辩护无疑雪上加霜,让周武煦紧绷的神经,猛然断裂。 “误会?”他冷笑,突的将手中证物扔在地上,“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也是误会吗?” 殿中人埋头屏气,俱不敢答话。 谢太师安静地捡起地上纸张,细细看过,再递给吕相、韩国栋、陶尚书令等人。几人皆不敢言。 理智告诉韩韫玉此刻不要求情,可事关苏希锦,他哪里能忍得住? “陛下,”他上前,和风细雨般:“可否再给些时间核实真相?苏大人年方十六,孤身前往登州治理时疫,于情于理她都不会作出此类事。” 周武煦何尝想得通? 难道这户部的契书,百姓的请愿书还有假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押入大牢,待御史台核实之后,再作定夺。” 她年纪轻轻,惊才绝艳,希望她不要误入歧途,叫他失望才好。 苏希锦自认没做过鱼肉百姓之事,心中无愧。 她也体验了一回陈国牢狱三日游。 只这地牢的待遇可比天牢差太多。 想前几日周绥靖坐牢,那是专人送饭,有鱼有肉,有人陪聊。到了她这儿,就剩一堆草。 正这么想着,便有人走了进来,来人风光霁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与简陋脏乱的牢狱格格不入。 正是韩韫玉和高大威猛的周绥靖。 “韩大哥,周郡王,”苏希锦立于木栅之后,“外面怎么样?我爹娘呢?” “都说了叫哥,还叫郡王做甚?”周绥靖踢了身后狱卒一脚,“有没有眼色?还不快去把门打开?” 门开,两人走了进去,韩韫玉为她加衣,又埋头替她理松乱的头发,满眼皆是痛惜。 “苏府被查封,伯母没事,伯父应当在城外,”韩韫玉拧眉,“我看了那契书,如假包换,确实用的苏府的名义,盖的伯父的章。” 难怪周武煦会震怒,白纸黑字,抵赖不得。 “谁这么缺德,在你俩成亲之际搞这档子事?”周绥靖逐渐暴躁。 再过二十天便是两人的婚期,这时候出事,不知是政治因素,还是专门恶心她。 苏希锦纳闷,“我与爹爹皆不曾办过此事。” 韩韫玉自然知晓,就她这大义灭亲,心性纯洁,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让她去强占百姓土地?天方夜谭。 他眼底幽光阵阵,“这些天,可有人去过你府上?” “那可太多了,”苏希锦说道,“每日来来往往许多人添妆礼,具体的得问我娘。” “你祖父母去过吗?” “你怀疑他们?”苏希锦心下一暗。 能以苏府名义办事,又能盖苏府的章,若是他们倒说得过去。 周绥靖摩拳擦掌,好呀,小时候欺负小矮子,现在分家了还欺负。 “我们已经过继,按说两家已无关系。”她坦言。 “此事预谋已久,恐怕没那么简单。”韩韫玉眸子深沉。 “陛下……” “陛下还是信你的,否则我与绥靖如何能轻而易举进来?” 一旁的听雪等人将牢房打扫干净,整理齐备。 狱卒催促探监时间到,韩韫玉轻声叮嘱,“别担心,有我在。” 在他离开之际,苏希锦出声,“别捞我,你保全自身。” 她与韩家一派,她出事,韩家能好到哪里去? 就如曹华案,谢太师闻见风声,当机立断请罪闭府。 庆feng十年三月十二,刑部在苏府搜出一副诗,乃大理寺苏大人亲手所写:“共享非享而是降,共治非治而是智。” 众所周知,“共享天下”是先帝名句,为士族所崇。 苏大人如此说,不是对先帝不敬吗? 御史台闻风而上,弹劾其讽帝“共享”天下,讨好世家,不智不勇。 讨伐声正浓之际,又有史馆窦大人持《资治通鉴》出朝作证,扬言苏大人曾亲口对他说过此话。 另补充苏大人好大喜功,逼其美化自己:百年难遇,经世之才,圣人现世。 群臣激愤,御史台倾院而出,对她进行了长达三日的抨击。 是以当韩韫玉手握苏家过继,家族不和,堂妹报复,地契作假等证据时,局面已经一边倒,无力回天。 庆feng十年三月十七,陈国第一女官,大理寺苏希锦被贬惠州。其父苏义孝剥夺司农少卿职位,随同前往。 这场冤案被后史称为疏杏诗案。 庆feng十年三月十八,杨柳依依,藤萝掩映,树木交映。 苏希锦遣散仆从,散发存钱。仆人泪失衣襟,不舍离去。 “此一去跋山涉水,路途遥远,瘴气丛生,恐无法再回。”苏希锦含笑解释,“原以为能一起度过四十载,熟料人生无常,风云变幻。” 四十年是四险一金的期限。 她终究还是阅历太浅,将古代想得太好,“我已将你们的名单交于林氏,表哥会对诸位进行妥善安排。” 仆人听后,心有戚戚,皆抱头痛哭。 “大人,奴婢们信您,您清正廉明,怎会……” 苏希锦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再说就是对陛下不敬。 遣散仆从,看着空荡荡的府邸,苏希锦苦笑,“可惜了那些聘礼和嫁妆。” 聘礼是韩韫玉累几年而成,嫁妆亦是林舒正四处搜寻几年。 如今苏府被抄,全都充入国库。 “都什么时候了,还可惜那些身外之物。”周绥靖与韩韫玉一同前来。 看到韩韫玉,苏希锦愧疚难当。 还有九天便是两人成亲之日,如今婚礼作罢。她又被贬去岭南,不知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 张嘴欲说,被周绥靖堵住,“我带了两坛酒,咱们结拜吧。以后你在岭南有什么事不能摆平,就报我的名。” 苏希锦啼笑皆非,她是去当官又不是去惹是生非。 一旁的韩韫玉久久不言语。 三人找了棵桃树,磕头斟酒。酒入泥土,不见踪迹,唯剩酒香点点。 周绥靖端起酒坛,仰头灌下,骂道:“这帮艹蛋的狗贼。” 苏希锦与韩韫玉皆沉默。 终于,他将酒坛喝完,留两人独处。 “我……” “那些话你别说,”才刚说一个字,就被他堵在嘴里,“我等你回来。” “若回不来了呢?” “不会,”有他与祖父在,怎会回不来?“若真回不来,我就去找你。” 苏希锦暗笑他天真,惠州远在岭南,去一次一两个月。他身居要位,又为六皇子之师如何走得开? “师兄,”她突然神色严肃,“没有谁会一直等谁,若我回不来,你自可……” 剩下的话败在他冷冽的目光下,韩韫玉双手搭在她肩上,目光定定:“我会一直等你。” “那些话你烂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要说,也不要去想,”一向清冷的眸子,带着不可改变的固执与坚定,他眼尾发红,“我说过,此生只有你。若那人不是你,便永生不娶。” 苏希锦眼睛一酸,泪水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别哭,”韩韫玉心疼得厉害,低头替她抹泪,“你一哭我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点了点头,眼泪却止不住掉落。 “你欠我一场婚礼,”韩韫玉叹息,俯身将她抱在怀里,“你记得在惠州不许三心二意,朝三暮四。” 这是哪里来的逻辑?苏希锦打了个嗝儿,泪水瞬间止住,“岭南之地,偏远荒僻,如何去三心二意?” 他却不说,坚持让她承诺。待得到答复后,低头吻了上去。 桃树承受着两个人的体重,向下倾斜。 门口还有许多前来送行的人,众人默契的不进来打扰。 许久之后,她推开他,胸口不停起伏,差点闭过了气。 “记住我说的话,”他是气息微喘,“不可三心二意,不可朝三暮四。” “是。” “不可轻言放弃。” “好。” “等回京的旨意,若有困难,记得传书于我。” 说着他拍了拍手,就见凌霄带着两笼鸽子走了进来。 正是被她误吃了食物的白鸽。 “你早就准备好了?”苏希锦震惊。 他摇头,纵使他算无遗漏,也没法料到此事,“只是心绪不定,以防万一。” 苏希锦了然,也想起一件事,“那日朝堂,我话未曾说完,师兄帮我把这个交给陛下。” 那是关于抑制土地兼并的改革措施。本是那日朝堂之言,可后来被楚王打断,就一直没有机会说。 韩韫玉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将之放进怀里,“不怪陛下?” “官场凶险,局势波诡云谲,我非不懂政事的百姓,如何不明白陛下难处?” 纵使身为皇上也有自己的苦衷,何况她还是诋毁先帝的罪名。 百官参奏,陛下不管,是为不孝。 …… 苏希锦走的时候,百姓送别。 不过此次送别不如登州百姓纯粹,许多是前来看热闹的。 商梨在华痴的搀扶下小心翼翼上车,苏希锦不忍,“你们留在京都便是,何至于跟我们一同吃苦?” 华痴道,“我为义父之子,自该跟着你们一起。” 商梨也让她不要再劝。 那边林母杵着拐杖,老泪纵横,“我的小心肝啊,一个个跑这么远,可要了我的老命。” 林氏扶着她不停抹泪,林父劝解不过,拉林舒正挡枪。 林舒正手执折扇,懒洋洋道,“二弟在那边呢,姑母过去,刚好与二叔一家团圆。” 可不是?林舒立两年前去了惠兴当县令。 林母一听,这才高兴起来。 后来又是解仪坤、宋唯仙等人送别。 午时,车队摇摇晃晃,驶向未知远方。 第158章 抵达岭南 天明登前途,独与陛下别。 罪臣苏希锦拜别陛下。 臣尝言:民乃国之根本,当爱民如爱子。今臣未能约束家人,累及百姓,臣之过也。 此去岭南,归途无期。然臣仍有未尽之言,愿说于陛下,不求将功补过,只求理得心安。 所谓土地兼并,乃富人、官僚购买土地,雇佃农耕种。因国家税收以人口计,使富者更富,贫血者更贫。长此以往田地荒芜,人员逃窜,钱粮拖欠,税收降低,国库空虚。 要想解决这一问题,可更改税收政策,将原有的按人头收税,改为按田产收税。即田亩起丁,田多则丁多,田少则丁少,田无则丁无…… 此计触动太多人利益,恐阻碍甚大。 若陛下以为上计过猛,臣还有一缓计可施:以州县为基础,将所有赋税和徭役统一编派,一起收税…… 两者各有所长,还需陛下从基本国情出发,设特别州府试行。 余言已了,心无牵挂,再拜陛下,愿陛下开创盛世,福及千秋万代。” 周武煦双手拿着,苏希锦托韩韫玉递交的奏折,手指不停颤抖。 信上一字一句皆肺腑之言,透过笔力穿透的文字,他仿佛看见了她身披素服,案牍劳形之态。 周武煦心有所触,仰头狠眨眼睛。全书上下,皆出谋划策,未有一言提及先帝之事。 她仿佛看穿了一切,什么都懂,什么都理解,又什么都释然。 周武煦不知她是否对自己失望,但这一刻,他在她身上看见了宽容仁德。 打油诗出来时,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怀疑,那是不可能的。她这个人看着听话,实则外圆内方,随性自由,不服管教。是以他曾怀疑过。 然仅仅是怀疑,因为她也曾说过:“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他非。” 这样的人怎会在背后妄议先帝? 长叹一声,他喃喃道:“你有孔明之姿,然朕非怀帝。” 一旁的许迎年将头狠狠低下,唯恐呼吸太重,影响到陛下心情。 然他能管住自己,其他人却不能。 福宁殿外,一阵喧哗吵闹。 “何事喧哗?”周武煦拧眉问。 许迎年忙出去观望,不久后回禀:“回陛下,是靖郡王和广平王世子要讨回苏大人的彩礼和嫁妆。户部阻止不了,来请示陛下。” 彩礼?嫁妆?是了,今天原本是她与宴清的成亲之日。 “既未成婚,彩礼自当退回男方。” 许公公小心翼翼问道:“那嫁妆呢?” 周武煦蹙眉,“嫁妆?什么嫁妆?哪里来的嫁妆?” 一连三问,语气渐重,许公公顿时明了,赶紧出去回话。 惠州属于陈国最南处,从封州到惠州需要马车赶路,再到近水处换乘帆船。 午后的阳光温和暖人,苏希锦背靠窗栏,借着日光浏览书册。 花狸蹲着身子,于案上熏香沏茶。 车停,马蹄声渐近,“大人,该换乘了。” 有下人提醒。 苏希锦点头,收了书,在花狸的搀扶下下车。 近水处有一艘轮船,船帆摇晃,船体结实耐用。看那体型,可容二三十来人自由活动。 “大人,苏老夫人他们……”花狸迟疑。 苏希锦脚步顿住,贬谪之事因苏希裳而起,自然他们也被流放到了岭南。 按说苏希裳偷官章,构陷朝廷命官,当佩枷锁,流放岭南。 然苏义孝以官位相保,使得他们免去徒刑与枷锁,自行前去岭南。 苏重八老两口也是倒霉,安安心心在家带娃绣袜,突然祸从天降,被告知流放岭南,顿时懵了。唯一庆幸的是三叔任职白松书院,有证据表明不参与此事,幸而无碍。 “父亲此举,算是断了最后的血缘之情和养育之恩。”苏希锦垂眸叹息,“我不曾憎恨于她,亦不曾原谅于她。是随行亦或施恩,且让爹爹做决定吧。” 入了船舱,苏希锦寻到自己住处,跪坐在地,将方才未曾看完之书拿出来潜心研究。 这是一本图文并茂的地理志,描述的是岭南风貌,乃临走之时,韩韫玉交给她的。 随之一起的还有四人,两护卫叫朝三、暮四;两侍女叫一心、一意。 苏希锦初听几人姓名时,忍不住啼笑皆非,他这是告诫自己:不可朝三暮四,而要一心一意。 苏希锦想不通他如何有这样的担忧,见过他那样风华绝代,世间仅有之人,谁还能看上旁人? 无奈摇头,沉浸于书香中。 岭南,现代的广东南部,只不过如今尚未开发,固有荒蛮之称。岭南背山靠海多山岭,属于热带、亚热带季风海洋性气候。 苏希锦指尖轻动,地理志上说岭南荒蛮,百姓愚昧,又说人皆自由奔放……实在匪夷所思。 她被贬惠州任从五品通判,相当于惠州二把手,对一把手无一星半点了解。 罢了,在其位,谋其职。左不过因地制宜,提高生产力,让百姓生活得更好才是。 船帆飘扬,水波荡漾,轮船渐渐启航。苏希锦秉承着这样的理念,开始新的征程。 后书评:凭一己之力,将地狱变成天堂。 ………… 都说舟车劳顿,起初苏希锦还觉得坐船比马车好多了。起码不颠簸,还伸得直腿。 可行了二十来天,睁眼便是滔滔河水,她又开始怀念起车上的日子来。 古代哪里都好,就是出行不便。本来几小时的航程,到这里得一个多月。 好在也快到了。 船速下滑,花狸自外面进来,“小姐,江上有一溺水之人,不确定死没死,船长问要不要打捞?” 他们船上有孕妇,听说为官之人,最是忌讳这些。 “既不确定死没死,自然该打捞起来,”苏希锦道,跟着起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一有一线生机呢?” 且就算是浮尸,也该打捞,说不得是一桩命案。 有了她的允许,尸体很快被打捞起来。华痴到位,逼出其体内的积水,又施针整治,那人总算有了些生的迹象。 “能活么?”苏希锦凑了过去。 瞧着是位文弱书生,二十一二的样子,长相倒满秀气。头部和身体有刀伤,瞧着不是自愿落水。 “伤口不严重,只沾了水说不得会发热,能不能救回来看运气。”华痴道。 苏希锦让人将男子抬回去治疗,四月的南方并不冷,但也耐不住一直泡在水里。 “哥哥回去照顾嫂子吧,若他有反应,我让人叫你。” 男子命好,在这医疗条件如此简陋的地方,烧了三天三夜,硬是挺了过来。 他来向苏希锦致谢,得知他们也是去岭南,便一起抵达。 …… 熙攘市集,妓舍酒馆。街边木楼大厅有一蓝巾老者,拍案说书,唾沫横飞,精彩连连,行人驻足观看。 道路两旁的女子皆奇装异服,色彩大胆而张扬。 突然两名灰布男子经过,左侧的中年男人捞起路旁的年轻女孩,仰面大笑。 女孩的娘拉着女子手臂,不停求救哭喊。 酒馆之人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漠然,又转过头听那老人说书。 “当街强抢民女,你们何不劝阻?” 茶楼角落传来一清脆的声音,众人不满看去,待看清她的面庞时,无一不露出惊艳。 “这位姑娘,”有人劝她,“快快回去,你家大人没让你不要出来吗?” 女子不解,“为何?” 一名男子道,“你长得这般美貌,不怕被人抢了去?” “抢?”女子愣了一下,精致的桃花眼微眯,指着街上的几人,“像那样?” 众人点头,劝她赶紧回去,不要出来抛头露面。 女子不避,反而问:“这样的事常发生吗?” 四周之人皆默认,女子蹙眉,“城里的知州不管吗?” 这女子看着不谙世事,话也忒多了些。 茶楼的说书老者放下手中书籍,嘲笑道:“你说的可是那位明日再来?” “何为明日再来?” 看老者眼睛微眯,“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女子笑着点头,“跟父兄前来做点生意。” “那你们可来错了,岭南偏远,荒僻落后。到我们这里做来生意的,十有八九都是亏。” 女子不答,反是催促:“您还未曾说何为明日再来呢。” “明日再来?”这下不用老者说,周围人便主动帮她解惑:“呵,就是那位知州啊。不理百姓,不办政事。百姓上去敲锣申冤,他就说每日再来,有时甚至直接关府。任职惠州快三年了,从未出堂为百姓做一件事。” 这也太荒唐了!女子也就是苏希锦眉心狠狠一跳。 “诸位别慌,”她向下一压手掌,“不是说陛下新派了一位通判吗?按说过两天也该到了,说不得能改变现状。” “你说的可是那位女状元,苏通判?” “嗨,她一个女娃子能做什么?” “是呀,流放惠州的人那么多,哪个泛起了水花?” “女子?若是长得好看点,说不得就成了灰衣教的禁脔了。” 众人哈哈大笑,不仅不抱希望,还等着看这位通判的笑话。 苏希锦亦跟着大家一起笑,而后眼睛一转,虚心请教,“方才你们说的灰衣教是什么?” “是谁?”茶楼中人先是一愣,而后哄堂大笑,“是咱们惠州的天。” 自茶楼出来,苏希锦让朝三、暮四将那女子救下。 方才短短一席话,就让她明白惠州如今的困境。 黑恶势力盛行,政府不作为,百姓敢怒不敢言。 又到几处地方打听情况,回到客栈,苏希锦正欲整理信息,便听华痴说林氏病了。 “如何?” “惠州潮湿,娘不习惯这边风水,我已让小厮买了药,喝下睡一觉便好。” 苏希锦放下心来,“嫂子如何了?” 花狸怀孕三个多月,在船上没休息好,有流产的征兆。 “胎相平稳,已无大碍。” 如此苏希锦放下心来,她笑道,“那是咱苏家和华家第三代,等生下来,我教他文,你教他医,爹爹再教他种地,娘亲教他绣花。” “这一会儿读书,一会儿种地,一会儿绣花的,到底是将他当男子养还是女子?”商梨扶着肚子出来,埋怨她,“你说了所有人,就是没说我教他什么?不是嫌弃我是甚?” 苏希锦立刻道,“你教他吃。” 来惠州的第一天,船上救的男子不辞而别,只给苏希锦留下一令牌。 第三天,苏希锦带着苏家众人前往通判府,得知州范大人,盛情款待。 对于这位“明日再来”,苏希锦心中不喜,面上不显。 “苏大人当真如传闻那般年轻美……多才,”范大人眼里波光闪动,“难怪陛下看重。” 他身后一群人皆点头哈腰,不停附和。 看重她,然后贬她来岭南? 苏希锦勾了勾唇,“初来乍到,还请各位大人多多关照。下官年轻,以后在政事上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大人多多担待。” 政事?众人皮笑肉不笑。 “一定一定。”范大人邀她入内,“这是特为苏大人安排的接风宴。” 苏希锦往里一瞧,看上去倒是美酒佳肴,全是岭南这边的菜系。 她垂眸,究竟是接风宴、招安宴亦或者鸿门宴,只有他们知道。 第159章 是龙给我盘着 大案上摆放着各种美食,烧鹅,红烧乳鸽,猪肚包鸡,各种牛肉……十有九荤。 苏希锦正看着牛肉时,便有侍女夹起一块放进她碟子里。 “这是惠州最出名的沙茶牛肉,吃了这顿饭,咱就是一家人了。”范大人笑说。 “范大人说哪里话?苏大人身份贵重,哪是我们这些糙汉能高攀的?”旁边的绿衣官吏说,“苏大人肯赏脸前来,便是给我们面子。” 苏希锦不由多看了此人一眼,这人是谁?竟敢公然反驳范知州。 “看我,病糊涂了。”范大人一拍额头,并未生气。 若细看一下,就能发现他眼周乌黑,略有病态。 苏希锦不接这茬,问方才的绿衣官吏:“这位大人是……” “下官录事参军木沧江见过苏大人。” 录事参军,管惠州庶物,纠察监督各参军日常延误情况。 他手举酒杯,欲与苏希锦一碰。 苏希锦让人将酒换作浓茶,“本官喝酒便疯魔,自上次闹到福宁殿,便被陛下发了禁令。终生不可饮酒。” 众人不知有这一遭,纷纷愕然,眼露精光。 被陛下特令禁酒,说明她曾深受皇恩。 “不敢违陛下圣谕也,”木沧江让人换了酒壶。 余人皆效仿。 苏希锦抱袖回敬,你们想看我底细,我索性大大方方露出来,让你们看,让你们猜。 借着这茬,剩下几位大人也开始介绍自己。 那圆脸大眼的姓陆,任户曹参军。又有司法参军奚大人;司理参军邹大人。 几人说了些政事上的事,就开始试探她的底细,然除了最开始一点,她一点风声没露。 待宴会散,苏希锦一走,几位中年男子立刻让婢女换了酒坛,喝了个东倒西歪。 司理参军邹大人道,“可馋死本官了,这些京里人就是讲究。” “讲究的不是京里人,”奚大人笑眯眯,“是京城的女人,哈哈哈。” 众人皆讽笑,唯知州范氏愁容满面,“你们以为她因何禁酒?据说是伤了六皇子……” 他抬手指了指上面,余下几人眼睛微眯,才算将她放在心上。 伤了皇室只是被禁酒,不正说明陛下重视她吗? 难怪小小年纪,一己女身就已是四品少卿,说不得有其他缘由。 “那又如何?”木沧江袒胸露腹,随手抓了个女子搂在怀里,“还不是被贬来岭南?从古至今,你见过几个回去了的?” 几人一想也是如此,来了岭南就走不了。若不想同流合污,就以身殉职,若想得开的,就安安心心待着,自有他一口饭吃。 就不知她如何想。 “老范,她职责在我们之上,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有人说。 范知州吓了一跳,摇头不迭,“我不行,我做不到,她可直接向陛下递折子。我年底期满便得调任,谁知她会作何手脚?” 几人纷纷笑他胆小,眼里多有不屑。 连个女人都怕,窝囊! 范大人唯唯诺诺,他是真不敢,“这位苏大人不比别人,其师承帝师韩国栋,便是如今的枢密使。韩枢密还将嫡长孙指给她为夫婿。若韩家不倒,焉知没有她回去的一天?” 枢密使? 嫡长孙? 所有人目光闪烁,飘忽不定。 马车沿街而行,苏希锦撩开窗幔,巡视着路人。她身穿官服,一身男子打扮,仍不掩秀丽风采。 街上行人穿梭,男男女女,结朋唤友,笑容洋溢。 “奇怪,”忽听她道,“乌衣教肆无忌惮,当街强抢民女,为何还有那么多女子出来游乐?” “奴才下去打听打听。”外间朝三跳下马车。 很快他带着消息回来,“启禀大人,因为他们买了乌丝带。那乌丝带二两银子一根,可保一年平安。” 这不就变相的保护费么? 二两银子快等于老百姓一年收入了,这乌衣教当真心狠。 苏希锦心中涌上愤意,想必昨日那女子便没买这玩意。 惠州某一宅子,一花白老者翘着二郎腿,心情甚好的逗那笼中鹦鹉。 他身后立着一绿衣官员,低眉顺眼,浑身上下充赤着酒味儿。 “那新来的通判是个怎样的人?”老者往笼中扔进一颗石子,吹气让绿皮鹦鹉去吃,鹦鹉昂着脑袋,怎么也不肯。 “小畜生,倒有几分机灵相。”老者笑骂。 身后的绿衣官甚是不屑,“一个寻常的女子罢了,斯斯文文的,不喝酒不乱语,其他倒看不出来什么。” “看不出来就再看看。” “听说她来头不小,师承枢密使,有个尚书左丞的未婚夫婿。对了,那酒也是陛下禁令的。” 老者眼里滑过意外,坐直身靠在身后的扶手上,无声喟叹。 “叫底下的人收敛些。她上面有人,只要不闹太过,咱们折几个小卒,也没什么。” 若闹太过,也别怪他心狠手辣。 绿衣官听他这般说,便明白接下来的怎么做。 他走后,老者轻声呢喃:“这范思瑞倒是个聪明人,希望这位苏大人多跟他学学。” “爹,不过一小女子罢了,咱怕她做甚?” 身后的屏风走出一中年男子,手捧茶水。 俗话说得好,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一个小女子,到了岭南这块儿地,是龙给他盘着,是虎给他卧着。 “你懂什么?”老者横了他一眼,不过话大了些便觉头晕,昏昏欲睡,“我曾远远瞧过一眼韩国栋,心机深沉又护短,不是个好糊弄的。” 方才还有些力气的人,渐渐萎靡。男子神色担忧,小心伺候,待出去就变了脸色。 哼,老头子越老胆子越小,一个黄毛丫头,就把他吓成这样。 不过一送人头的,早晚让她服服帖帖听命行事。 ………… 苏义孝失了官位,如今待在家里伺候生病的林氏。 这人以前有事不觉得,如今闲下来,总觉无聊得紧。 恰好苏希锦回来,他问了些官场之事,而后搓了搓手,“明儿爹爹去衙门买两块地,种些蔬菜瓜果,咱们以后也用不着上街买。” 苏希锦自然同意,“种些辣椒吧,岭南湿润,辣椒可祛除湿气。” 看过林氏,又去隔壁看商梨,才回到自己院中,后听花狸说几位参军送了些见面礼。 打开一看,一份是东海珍珠,硕大浑圆的个头,她只在皇后娘娘的凤冠上见过。还有一方肇庆端砚,通体乌黑,看质量与当初陛下赏给她的不分伯仲。 苏希锦心情沉重,这惠州水真深。 让人退回礼物,对外宣称不收一分一毫。 虽说有些不合群,倒衬托了她恃才傲物,心高气傲的形象。 小孩子嘛,空有一身热血,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福宁殿,朝臣如往常一样位列班位。 苏希锦的位置早已被人取代,没了那位年轻的苏少卿,殿中不乏沉闷,然上朝本不需要活泼。 世上少了谁不是少?只要有利可图。 今日的周武煦似乎格外主动,“税收渐末,国库入不敷出,抑制土地兼并,刻不容缓。诸位有什么计策可为朕解决这一难题?” 立刻有人上前,“微臣以为可以加大税收力度。今税赋乃先帝登基时确立,未有改之。当时朝廷始建,动荡不稳。而今国富民安,百姓富足,臣以为可加强税收。” 周武煦微微点头,继续询问众人。 可惜不是加强税收,就是催促县官,未有能解决办法之人。 他渐渐失望,都是些自私自利的酒囊饭袋,好处自己占,将负担转移百姓,当真吃人不吐骨头。 由此他更是怀念起苏希锦来,跟他们一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取之于民,终归短暂之计,不能长久,”他浓眉冷凝,“然经过你们提醒,朕倒是有了些想法。” 众臣洗耳恭听,就听他道,“一是以州县为基础,将所有赋税包括正税、附加税、贡品以及各种经费和全部徭役统一编派,并为一条,总为一项收入。” 才说一半,朝中大臣无一不色变。 所有赋税! 所有赋税总计一条,那他们以后有何利可图? 以前吧,若收人头税,他们可剥一层皮;收徭役时,又可剥一层皮;再等到贡品、经费等,七八层皮一起剥下来,这腰包,它就鼓鼓的。 走路那声音,别提多好听。 而今所有赋税总计一起,那他们不是只能剥一层皮了吗? 谁给陛下出的这馊主意? 这也太精明了些。 念头一起,一张明媚年轻的脸便出现在他们脑海。 除了那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苏大人还能有谁? 许多官员暗暗使了个眼色,就见门下给事中站了起来,“陛下,臣以为此法治标不治本,不具有操作性。” 周武煦和颜悦色,示意他说下去。 给事中正儿八经,为君分忧,“一是每样税收,收取时间不定,无法做到同时收取。二是如此收税,工作量大,地方人手不够,恐怕得添置人手。反而令国库负担加重。” 周武煦听他胡扯,若非他心中早已盘算了几十天,还真会以为他为自己着想。 “说完了?”他好整以暇,“爱卿说的有道理,与朕之前担忧得不无一样。是以,朕以为今后所有税收按现银计,实在拿不出来的则以粮食充用。” 众人:“……” 合着早已算好了,那他们今后更无油水可捞。 心里的吐槽还没完,就听周武煦又道,“此其一,其二便是原有的按人头收税,改为按田亩收税。” 众臣被震得脑瓜子嗡嗡作响,这不明晃晃的阳谋吗? 这xx是一个女人能想出来的计谋? 合着为了百姓将天下富人一网打尽? 天坑啊! 还好这个天坑已经被赶出了京城。 韩韫玉双手紧握,其他人或许只是猜测。只有他明白这些计策是她临终交给陛下的。 这些诡异又合理的计策,也只有她才能想出来。 “陛下,”谢侍郎稳不住了,“何为按田亩收税?” 周武煦淡淡道,“田多多上,田少少上,田无不上。” 若说其他东西可以作假,田亩是登记在户部的。那是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东西。 此计一出,天下税收皆透明,以后无人可偷税漏税。 便有那富户,吃了多少进嘴里,就要按比例吐出多少出来。 吕相深谋远虑,“陛下,此计伤筋动骨,恐会引许多人怨声载道,与国家安稳不利。” 许多人?除了富商还有谁?百姓津津乐道好吧。 周武煦淡淡询问:“莫非吕相有更好的办法?” 自然没有,这么个釜底抽薪的损主意,不知哪个龌蹉鬼想出来的。 “沉疴猛药于社稷不利,臣以为需循序渐进。不如先试行第一种方法?待百姓适应后,再宣布第二种。” 许多人开始附和,相较于第二种,第一种简直快乐似神仙。 周武煦闭目不语,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最近惠州百姓发现州衙不开门了,纷纷笑称“明日再来”今后要改名“明日不再来”。 这范知州以前虽说不办事,但衙门总是开的,如今竟然连衙门都不开了。 莫不是死在哪位姑娘的床上?有男子不怀好意猜测。 然很快他们找到了原因,另一条街道的通判司开府了。 那位新上任的女通判苏大人,每日按时坐班,处理公务,一日不落。 百姓听闻风声,立刻看热闹一样围过去,对之点头论足。 “咦,看着好年轻,与我家女儿一般大。” “细皮嫩肉的,可比你家那姑娘好看多了。” “女大人审案,未之有也!” 逐日神色严肃,“大人,他们对大人不敬,下官这就去赶走他们。” 苏希锦伸手阻拦,此刻赶走他们,只会令他们更害怕,从而失了民心。 衙一连开了三天,无一人前来告状申冤。 “大人,”又一日黄昏,徐主簿请苏大人应卯退堂,“惠州治安一向好,三年来未有百姓申冤一说。现太阳下山,应当不会有百姓来了。” 他们哪里是不来,怕是不敢来吧。 苏希锦叹息,“此为本官职责,还有一刻钟,等时间到了,本官自会退堂。” 话落,又等了一盏茶时间,便有一老一小祖孙两前来报案,“大人,草民有冤屈。” 衙门官吏为之一振,唯主簿神色莫名。 “老人家慢慢说,若有冤屈,本官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老人狠狠喘气,好半天才道:“草民乃大江村人士,家里养了一头牛。今日草民儿子牵牛出门,却被村中无赖打断了腿,还把草民家的牛抢了。” 第160章 德行带 老者说完,呜咽痛哭,“那是咱全家人的生计,一年到尾的奔头。” 这不就是村霸吗? 苏希锦听过后,一面谴人验伤,一面让人将无赖连同牛一并带来。 双方当面对证。 那无赖是一二十一二岁的男子,叫孙旺财,走路含胸驼背,吊儿郎当,单看样子就流里流气的。 苏希锦按照正常程序走,孙旺财对此事供认不讳,只原因却有两说。 “是他家牛踩了草民家庄稼,草民与他说理,他概不赔偿,草民这才拉了牛抵债。”他抬头,两腿分开,一只脚不停抖动。 “大人,孙家并未种庄稼。”老者说。 岭南水广地荒多瘴气,岭南人多捕猎为生,只有那体力不支的老人,会尝试种地。但收成一直不尽如人意。 “谁说我不种?”孙旺财犟着头,“这不昨天刚翻地,正往里面撒种子吗?” 说完,将袖子往上一带,露出肩膀上的乌丝带。 苏希锦眸光闪动,顿时明了。 “大人,不是这样的。孙家在过道上圈了一块地,称是自家的,谁过去就得交一个铜板。草民儿子没钱过了道,就被他找人打了。” “可是真的?”苏希锦徐徐问。 对方自以为亮出了乌丝带,大家就是一家人,“那地是我家开荒的,按照规矩,谁开荒就是谁的。” “可在衙门登记?” “未曾。” “既未曾登记,便不是你的。”苏希锦一拍惊堂木,“你霸占过道,强收过路费,是为匪。抢夺他人牛,打伤牛主人是为罪。按律当杖三十,并归还耕牛,赔偿损失。” “损失本官已帮你算好了,包括医疗费并务工损失费、身体滋补费。医疗费以医馆收费为准,其他合并按每日三十文计算。” 判令下达,老人家搂着孙子叩头谢恩。 那孙旺财则震惊异常,指着手上的乌丝带对苏希锦道,“你不可以罚我,我买了乌丝带。” 苏希锦冷言冷语,“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的意思是乌衣教纵容你这么做的?可本官听闻乌衣教教主将士出身,可不是你这样的地痞无赖。自己坏了王法,莫要怪罪在乌衣教身上。” “本官为陛下亲封惠州通判,自该维护国家法律。” 苏希锦说,因担心孙旺财不履行赔偿,她指了个小吏,跟去村中监督执行判决。 审理结束,赶来听审的百姓一片叫好。 “你们看孙旺财手上带的东西,这通判大人真头铁,竟敢惹乌衣教。” “她不怕被乌衣教报复吗?” “这下总算有人不买乌衣教的账了。” “哈哈,乌衣教踢到铁板上了。” “你们不要高兴太早,”人群中一老者摇头,“以老朽看,这苏大人惨啰。” 此案只是寻常小案,却是惠州近三年来第一次开府听审。算是给百姓一个办事的信号。 因惹事之人购买了乌丝带,便有人说新来的通判不怕乌衣教,至少跟乌衣教不是一伙的。 至那日起,很多百姓闻讯赶来,纷纷让苏希锦主持公道。 胭脂水粉,世俗沉杂,呼吸混浊,放浪形骸。 凤仙楼内,中年男子搂着一半裸女子,开怀畅饮,好不快活。 随从悄无声息从门口进来,靠近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那男子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堆积了三年的官司突然爆发,本是苏希锦正忙的时候。然府衙忙了几天却突然安静下来,又恢复到了门可罗雀的场面。 这并不是正常的现象,苏希锦低头将案上书信折起来,裹成小卷,挂在鸽子爪上。 鸽子扑腾着翅膀,凌空而起,飞向北方。 “朝三,”她对外叫喊一声,“去查下怎么回事。” 吩咐完,起身来到林氏门口。岭南天气湿热,多雨,林氏自来便一病不起。华痴说她心中有事,只有解开方可好起来。 “倒霉孩子,你来做什么?” 还没进便让白荷拦在门外,苏希锦从缝隙中挤了进去,“来看看您。” “你去处理正事,不用担心娘,”林氏拉着她的手,敦敦叮嘱,“左右有你大哥在,不碍事。” “大哥得看顾嫂子,忙着呢。”苏希锦观她脸色蜡黄,将之扶起,在背后垫了个枕头,“娘亲想吃些什么?我去给您做。” “嘴里苦,没什么胃口。”说罢苦笑,“本还想着等病好了去惠兴看看你二舅母,这下可是不行了。” 苏希锦心中一动,“待娘好了,我派人送爹娘去惠兴。” 惠州局势不定,惠兴只是下辖小县城,将爹娘兄长送过去,便是发生什么,林舒立也可安排好。 当然前提是让林氏的病快快好起来。 “不着急,”林氏面有忧色,小心试探,“来惠州这么久,你可有跟韩大人写信?” 方才就有,苏希锦笑了笑,“山高水远,便是写了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 “是啊,太远了。”林氏呢喃,“我们来这里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你今年已满十六,同龄人孩子都一岁了。” 几个月前,陛下为她及笄羡煞京里多少人? 谁知世事无常,转眼就被贬到了最南方。 “韩大人那边是什么个意思?”林氏问,“他也快二十了,若我们回不去,还是别耽搁他娶妻生子。” 好好的婚事,被祸害成这样,当真是作孽。 脑海有一瞬间恍惚,苏希锦心下黯淡,随后释然一笑,“他有自己的打算,娘亲不必担心。” 想到哥哥华痴交待,苏希锦猜这正是娘亲忧心之事,于是换了个肯定回答。 “他说等我回去,若我没回去便来找我。” “当真?”林氏眼里泛光,阿弥陀佛,她女儿官场坎坷,婚事也坎坷。 “当真,”苏希锦笑答。 阻碍她回去的,从来不是陛下。 而是吕、谢两派,说得更直白点是楚王与吴王两派。 周武煦未必不知谁是幕后黑手,只碍于朝廷压力和对儿子的亲情。 皇室子嗣不丰,不管最后登顶的是谁,这两个儿子都尤其珍贵。 “哎,韩大人是个好人。娘亲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韩大人那般的人才。” 家世、相貌、人品,样样不凡。 苏希锦回神,问她:“那爹呢?” “你爹?”林氏羞涩,娇嗔道,“你爹自然是好的。” 不纳妾,无通房,眼里三分地,宠妻爱女,男人的优点他都占了。 苏希锦趁机开解,“女儿也想找个爹爹这样的男子。所以娘亲不必为女儿的婚事担忧。纵使将来女儿与韩大人未能走在一起,女儿也当找个心心相印之人。” “你年龄……” “年龄又如何?”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连官都做了,娘亲以为女儿还是正常女子?若因年龄而找个不称心的夫君,不是苦了一辈子吗?” “若是那样,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林氏低眉思索,苏希锦的婚事是她心中的一道坎,她怕女儿适龄不成亲,被人说闲话。又怕自己与丈夫去了,她身边无人陪伴。 “你说得对,”她点头,“是娘亲想岔了。” 苏希锦轻笑,“我与韩大哥只是延迟婚期,并未退亲。有师父在朝廷,过两年我们就能回去。” 林氏放下心来,这才有了点笑。 晚间时分,朝三回来了。 “启禀大人,那日来报案的刘三能被孙旺财请人给打了,如今正躺在床上。”朝三肃容,“乌衣教放言谁敢再报案,这就是下场。” 是以百姓被威胁,无一人再敢报案。 苏希锦眯眼,好一个下马威! 未摸清局势之前,她本不想贸然惹上乌衣教。 是以来惠州之后,她抬高自己身价,又示敌以弱,不主动招惹,按说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 “既然知法犯法,屡教不改,本官也不用再给他留情面。”她道,“你带几个官吏,将孙旺财抓起来收监。动作大一点,明日本官自会审理。” 隔日,苏希锦当众将孙旺财打了六十板子,并收监一年。责令其赔偿刘家医药费。 “若刘家再有一人受伤,本官都算在你头上。” 所谓神仙打仗,凡人遭殃。 孙旺财不过是乌衣教下面,小的不能再小的一条狗,他受再重的处罚,乌衣教都不会痛。 只是面子过意不去。 “她既然要审案,那边让她审好了。”某院,中年男子得到风声后,冷笑出声,“去告诉木参军,送盘开胃菜给咱们的通判大人尝尝。” 不过一日,苏希锦突然发现衙门案子多了起来。百姓从上午排队排到下午,循环往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时深更半夜都有人击鼓鸣冤。 一连半月,她肉眼见着瘦了下来。 林氏病好了,每日给她煨汤送补,均不见效。 花狸等人欲言又止,“大人,要不咱们几个杀到府里去,将那主谋之人宰了。” 到时群龙无首,看他们怎么办! “你们知道主谋是谁?”苏希锦问。 花狸摇头。 “有证据吗?” 花狸又摇头。 “我也不知主谋是谁,”她摊手,“我们代表的是国法,凡定罪必然需要讲证据。若无证据,私下判案,与乌衣教有何区别?” 花狸抿嘴,左不过是那几个参军,都杀了就干净了。 苏希锦若知道她心中想法,恐会将方才喝的汤都吐出来。 刺杀朝廷命官?她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到时候一群乌合之众再添盐加醋一番,得,永远别想回去了。 “此事我已有解决办法,”她挥了挥手。 第二日,苏希锦如往常一样开堂。 “既是盗窃未遂,自不会处罚过重,”苏希锦看着堂下两人,拍了拍桌子,“来人,取德行带来。” 所谓德行带,外观与乌丝带一样,无甚差别。只不过带子上多了几个字。 “将德行带给他戴上,”苏希锦一指贼人。 逐日上去将黑色带子,系在他头上。带子上明晃晃两个“盗窃”字体,让人一观便能看出此人劣迹。 男子虽不识字,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物,脸涨得通红。 “此带名为德行带,因你犯了盗窃一罪,是以上面标有’盗窃’二字,”苏希锦好心解释,“你需日日戴在头上一个月,寝食不可摘。凡私自摘下,见一次罚二十板。下去吧。” 那人如蒙大赦,低头抚额跑开。 外间有人见状,互视一眼,不动声色退后。 队伍一下子就少了一半,苏希锦看在眼里,面上不显,心中冷笑连连。 这带子就如贞洁带一般,显示着他们的罪状。令他们抬不起头来。 此其一。 其二,这带子与乌丝带同色,而乌丝带被当作神一样供奉,是不允许刻字、损坏的。 她让人在上面写“盗窃”,“抢劫”等字样,表面是惩罚犯人。实则是打乌衣教的脸。 今后有多少人犯罪,他乌衣教就有多少根带字的带子。 “大家可听到了?”她板着脸,对府外之人宣布,“以后凡犯罪,除开律法规定之惩罚后,均需戴上这根带子。依律犯罪大小,所戴时间不定。” 众人神色彷徨,莫不感到恐惧。 平民百姓担心丢人,乌衣教众担心毁坏教内规矩,被责罚。 又走了一拨人,苏希锦十分满意。 若在现代她可能还会考虑名誉权,自尊心什么的。现在则不用。陈国审判者自主定罪,弹性极大,怎样效果好怎样来。 水面清幽,画舫飘荡,带着悠扬动听的琵琶声。 画舫中,一群人金樽清酒,你来我往,热闹非凡。 “咱们美人在怀,喝酒纵乐,休闲快活。”木参军笑吟吟开口,“可怜苏大人还为案子忙的焦头烂额,彻夜不眠。” 司理参军也笑,“整个惠州只有她通判府开着,百姓不去找她找谁?说起来还是咱二爷方法好。” 被叫做二爷的中年男子嗤笑,“她不是想审案吗?就让她审。诸位吃好喝好,等着看笑话便是。” 说起来他还为她准备了一项大礼,按说也快收到了。 “范知州怎的没来?”二爷扫了一圈,翘着二郎腿问。 木参军讥讽,“又病了。” 这位范大人胆小怕事,苟得很。 二爷撇了撇嘴,显然也看不上对方。 几人狼狈为奸,人各自好笑,突然,“二爷,不好了!” 有人来报。 “咋咋呼呼的,死人了?”二爷旁边的人怒瞪。 第161章 立形象 “比那还可怕,”小厮拍着胸脯说。 “苏大人给咱们的兄弟戴了德行带,”他将方才之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末了问,“二爷,咱这下该怎么办?” 德行带,那与贞操带有什么区别?简直是打乌衣教的脸! 几位参军默默放下酒撰,俱不说话。 谁也没想到苏希锦会采用这样的方式回击。 她知道背后是谁,但连乌衣教半个不好都没说。 小小年纪,软刀子磨人,做事滴水不漏。 二爷搂紧身上的女人,笑得若无其事,“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把你们吓成这样?来,继续喝!” 几位参军恢复脸色,他们哪里怕的是她? 怕的是对面的人恼羞成怒。 “没想到她倒有两把刷子,”二爷似乎来了兴趣,“既然她不识好歹,就别怪二爷我手下无情。” 众人知道他要下手了,脸上笑开了花,心里多少有些想看热闹。 “能劳动二爷亲自出手,是她的福气。”司理参军邹大人道。 “谁说我要亲自动手了?”二爷讥笑,“凭她也配?” 司法参军奚大人手肘轻撞身边的同僚,赔笑,“哪里用二爷出手?一个小丫头,随便找个小瘪三吓唬吓唬得了。” 这话深得二爷喜欢,自胸口摸出一红木匣子,“赏你了。” 奚大人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人群少了三分之二的人,苏希锦心下一松,衙门本是为百姓解决问题之地。若让他们这样闹下去,指不定得浪费多少公共资源。 眼见着人越来越少,队伍中一男人犹豫不决:同伙都走了,他还要不要继续? 不走,那带子戴着臊脸。 走?上面交代的事情没完成。 想了半天,最后一咬牙,上了。 脸面哪儿有命重要。 苏希锦审理完一个案子,吩咐下一组当事人到场。 这次来的是一位男子,打着酒嗝,袒胸露腹,摇摇晃晃,喝得酩酊大醉。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草民……草民,”男子眼神迷离,囫囵不清,“咦,小娘子怎这般淘气,穿着官人的服饰?莫不是刻意勾引相公?” 苏希锦拧眉,就见他站在原地开始脱衣服,手脚麻利,而后赤裸着上身往自己面前扑。 两边的差吏明显没反应过来,呆立当场。 百姓瞪大了眼睛,这个酒鬼疯了吧? 离高堂还有一丈时,逐日一脚将之踢飞。 那人闷哼一声,好半天才缓过劲儿,坐在门口冲苏希锦淫笑。 “这人莫不是喝傻了?跑到衙门来耍酒疯!” 人群里有人开始议论。 “这也太没分寸了,通判大人是个女子。” “瞧大人那脸色,咦,瘆得慌。” 苏希锦面无表情,眼里一片暗沉。 耍酒疯? 哪个耍酒疯的会排队? 且不在外面闹,专门跑到里面来脱衣服。 说不是乌衣教干的,她都不姓苏。 百姓窃窃私语,纷纷猜测她会如何反应。 再是通判又如何?本质上还是一个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 “挑衅朝廷命官,德行有亏。”只见苏希锦从容不迫,“既然你喜欢脱,那就脱个够。” 她吩咐左右两边,“先打二十大板,戴上德行带。然后脱光他的衣服,看着他在城里跑三圈。不跑完,不许回家。” 门外一阵哗然,还有这样断案的? 太剽悍了! 这xx是人判的案子? 醉酒的男子见势不妙,掉头就想跑。 苏希锦怎能如他所愿?吩咐左右按照程序走,不必手下留情。 对方以为她身为女子,看到赤身裸体的男人就会吓得花容失色。 她自然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听说一会儿有人裸奔,本该申冤的百姓握手言和,奔走相告。 冤不申了,案子不报了,有什么比看人裸奔还新鲜的? 不到一刻钟,裸奔之事传遍惠州城内。全城男子蜂拥而出,热闹堪比过年。 某二楼窗户,一身着黛紫色华服的锦衣公子,摇晃着扇子,笑容如同一只狐狸。 好久不见,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关于裸奔之事,不说二爷怎么想。反正几位参军是坐不住了,纷纷让范知州出面,管管苏希锦。 范知州还想调任,闭府称病,打死不露面。 最后几人只能亲自来找苏希锦。 苏希锦笑道,“几位好久不见,正好本官那里案子堆积如山,想找个人帮忙分担。可巧你们就来了。” 众人尬笑,只能作罢。 “韩大哥亲启: 来岭南已有一月有余,甚好,勿念。 岭南风景秀美,民风民俗莫不奇特。官府为尘,乌衣为天,百姓不知范知州,从小却听乌衣教。稚子不为科举展宏图,只愿年长入乌衣。 更甚者,知州三年不升堂,民间笑称“明日来”。 ……… 百姓出行需花二两银子购买乌丝带,否性命堪忧。吾听之心疼,一年到头收成不过三,却要拿一大半交保护费。若有那交不起费用的,则沦为最底层。乌衣教俨然成为惠州土皇帝。自古黑恶势力必有官府为伞,乌衣教根深不知底。我想动却不敢也不能动,唯徐徐图之而。” 细长的手指握着毫无分量的黄纸,韩韫玉心安、心疼又心忧。 岭南崇山峻岭,隔绝山海,因地处偏僻,条件艰苦,自古以来都是贪官污吏放逐之地。 她不过一个小孩子,受人诬陷,被放逐至恶人谷。天罗地网罩着她,让她孤立无援,如履薄冰。 不敢…… 自认识她以来,她天不怕地不怕,何曾说过不敢二字? 胸口一下一下跳动,闷疼。 门扉轻叩,他转头见祖父自外走了进来。 韩国栋在他房里转了一圈,“你师妹来信了?” 无声将信件交于他。 “啧,怎的就只给你写信?”韩国栋微有些吃味儿,诚实地展开纸条。 眉毛瞬间凛起,“还有没有王法了。” “山高水远,鞭长莫及。”韩韫玉神情冷淡。 他们对岭南的了解,只限于书本和每年年贡时,广南东路转运使的陈述。 原本以为只是偏远穷,没想有这么大的“惊喜”。 “你打算怎么做?”韩国栋问他。 韩家因苏希锦案,被御史台见天弹劾。至今吴王、楚王两派一直盯着韩府从未放松。 韩韫玉不答,反问,“景王之事,陛下如何说?” 年贡之后,景王遇刺,周武煦十分担忧。 当然,韩韫玉问的并不是景王,而是随景王遇刺一同带来的消息:请立世子。 景王欲立继室之子为世子。 “陛下欲让靖郡王回去侍疾。”韩国栋道。 韩韫玉便明白了周武煦的打算。 …… 苏希锦最近在查看惠州这几年的数据,户曹参军拖拖拉拉,用了三天才将信息、账本等物摆在她面前。 数据完美,明面上倒看不出什么作假之处。 “大人,”正入神之际,听一心来报,“奴婢被人跟踪了。” 苏希锦挑眉,“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心擅厨艺,苏希锦不放心外人,就让她掌管厨房。 “今早出去采买,发现三四个人跟在奴婢身后,都是些三脚猫功夫,奴婢留了个心眼,没跟他们对上。” “做的好,”苏希锦猜想是乌衣教的人。 “大人,最近府外也有人踩点。”一意说。 合着这是打算从自己身边下手了吗? “加强防备,以后大家出入小心些。”苏希锦眉头深拢。 苏希锦发现自己被孤立了,她从衙门下人口中得知,各位知州、参军常出去聚餐,每次都不带她玩。 偏每日遇见她却和颜悦色,仿佛没这件事。 职场孤立,幼稚。 这日,朝廷发下文书,让各州府统计数据,上报州府人数、田产、税收等情况。 苏希锦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周武煦打算两手抓。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果然帝王狠起来,比一般人狠多了。 将事情上报知州,范知州一概不理事,让她自己做主。 苏希锦只得叫来几个参军分配工作,几人态度积极,干脆答应。 她很满意他们的态度,只不过回府时出了点意外。有百姓挑粪,路过她的马车时,将桶里粪便顷刻倒在她车上。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老头儿吓了一跳,惨白着脸,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草民不是故意的。” 空气中弥漫着恶臭味,刺激而恶心。 花狸气极,现在哪是什么倒夜桶的时机?分明就是故意的。 “大人,奴婢下去教训……” “罢了,”苏希锦掩着鼻腔,“他身处弱势,姿态放低。你下去倒显得我们不可理喻,欺辱百姓。” 本就不得人心,只会雪上加霜。 花狸气呼呼,“那咱们就放过他?” “不过一个无名小卒罢了,”苏希锦叹息,“给他几个铜板。” “大人?”花狸不解,不处罚他就是好的了,还给他钱? 天下没有比大人更心善的了。 苏希锦勾唇,打开帘子,用平生最温和的语气道:“老人家不碍事,今年高寿?” “六十……那也不容易了,家住哪里,几个孩子?” “平时吃得怎样?有什么困难?” “哎,真不容易啊。您放心,既然本官来了惠州,自然让你们丰衣足食,三餐不饥。” “不用谢,陛下派本官下来,就是为你们服务。你们也别怕麻烦,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本官,本官日日坐在府衙等你们。” 一顿操作,花狸等人愕然。 围观百姓初始看热闹,之后被她亲和不分尊卑的态度感染,激动万分。 苏希锦抿嘴,送上门来立形象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不就是深入人民群众吗?她在行。 一场寻衅滋事,转眼间被她变成体恤百姓,爱民如子。 被乌衣教霸道统治的百姓,对她的好感更上一层楼。 原以为这事已经过去,谁知过两日,苏府突然着火了。 火势只在围墙外围,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味。 幸好追风等人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夜苏府花了一个时辰灭火,苏希锦没了睡意,伏案处理公务。 第二日去衙门,几位参军早早到了,个个担心,体贴询问。 “苏大人这是怎么了?” “苏大人要好好珍惜身体才是。” “昨晚府上起了火。”苏希锦打了个哈欠。 “哪里来的宵小?竟敢公然放火。” 苏希锦看破不说破,她都没说是失火还是纵火,他们如何知道的? “上面催得急,让你们调查的数据都怎样了?”她转换话题。 几人面上一顿,就见木参军笑道,“已经派人下去询问了。” “惠州地大物博,恐要好些时间才统计得完。”邹大人也说。 苏希锦眯眼,“先把这几天的成果交上来吧,本官看看有何需要补充之处。” 几人笑容微僵,“这……调查的人还没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恐怕还有两天。” 苏希锦拍板,“那就两天后,将惠州城内的数据交给本官。这关乎咱惠州以后的税费,万不可马虎。出了事,你我人头都不保。” 几人称是,强笑着离开,一出门就变了脸。 今日真是热闹,方送走几位参军,又迎来久不见人影的范知州。 “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 范知州摆了摆手,背手在房里转了一圈,“听说苏大人昨日府上失火了?” 苏希锦指尖微顿,“烧火丫头不注意,燃了灶房,不是什么大事。” 范知州闻言叹息,“别人到这里,基本就是回不去了。但大人的身份背景,本官知道一些。有些事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这是来劝降的吗? 苏希锦心中好笑,一个上级,竟然劝下属玩忽职守,不为百姓做事。 “像大人那样?”她问,“由得人取名’明日再来’?” 范大人神色尴尬,连忙找补:“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本官不处理,他们气消了自然就好了。” “所以大人便任由百姓自生自灭?” “有时候不处理,说不得是好事。”范知州叹息,意有所指,“苏大人可知上个通判是怎么走的吗?” 苏希锦摇头,这是暗示自己,若不听话,也要走人? “怎么走的?” “得罪了人,自然就走了。”他指了指上面,“本官来惠州不过两年半,然他们十几年前便聚集此处。” 第162章 窝囊废 “他们?”苏希锦敏感抓住关键词,“他们是谁?” 她原本以为惠州官官相护、官商勾结,但不论怎样,官大于商。现在听范大人之意,是商大于官吗? “蒋家,”范知州晦暗不明,“据说他们在这里传承了许多代。再多的本官不知道了。” 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容易走掉。 “范大人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苏希锦轻讽,古代功绩要么靠运气,要么靠自己辛苦积攒。以范大人的性子,今后调到哪里,都不能有太大功绩。 官途止步于此。 范知州知她讽刺自己,也不生气,反是笑道,“本官家底薄,熬了许多年好不容易升官,又被分到这里。任期将近,还请苏大人给皇上递折子时,替本官美言两句。” 通判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对州府的长官具有监督之责,可直接向皇上递折子。 范大人担心苏希锦向陛下告状,特意卖给她一个好,想让她跟周武煦说些好话。 “范大人高抬本官了,”苏希锦苦笑不接,“本官被陛下贬到这边陲之地,前途未卜。恐怕帮不上您忙。” 范知州打着哈哈,“大人就别谦虚了,大人的背景,本官如何不知?” 帮不上不要紧,只要不进谗言就行。 “求人不如求己,范大人善待百姓,为民分忧,自然就上去了。” 就是钓鱼也得先放个鱼饵呢。 这老匹夫不帮忙,不办事,几句好话就想让自己感恩戴德? 那也太小看她了。 蒋二爷最近很烦,惠州新来个通判,十来岁的样子,竟不将蒋家放在眼里。 派了手下几个小瘪三去教训,谁知都碰了软钉子。 这倒没什么,只是让他在几个参军面前丢了脸。偏偏对方没什么大动作,他也发作不了。 除此之外,百姓对她的好感越来越强。长此以往乌衣教威信何存? 他得再找点东西打消她的气焰! 刚好有下人禀告木参军前来。 “什么事?”心情不好,语气也暴躁。 木参军脚下一停,暗自赔笑,“苏通判要记录惠州城户口,田产,过往税费等事宜,命下官几人调查后交上去。” “缴税?我们岭南种地的人有多少?”蒋二爷皱眉,不耐烦道,“拖着,不交。” “已经定好时间,两天后。” 他们拖了啊,不管用。 “那你几个随便写几个数字交上去不就行了?”声音渐大,这种小事还用他教? 蒋家辛辛苦苦提拔上来一群蠢货。 “我们正有此意,”小觑了一下他的脸色,木参军吞吐:“只还有一样……盐税。” 坐立之人瞬间暴走,“盐税?她要敢插手盐税,就别怪我心狠手辣,留她不得。” 木参军瑟瑟发抖,要说以前跟着教主和大爷,他们也是平稳安逸,享了不少福。 可自打教主生病,大爷亡顾后,二爷渐渐接手惠州事宜。他们的日子就难了起来。 哎,一朝天子一朝臣,怎么也是他蒋家提拔起来的,受着呗。 …… 木参军走后,蒋二爷越想越不对劲,转头回了老宅。将查税之事告诉老爷子。 “从前就让你做好账,你不信,如今临时拜佛脚,有什么用!”老爷子方才喂了鹦鹉,此刻头昏眼花,“罢了,去岁沐哥儿做了一本,你拿去交了吧。” 又问,“有沐哥儿消息吗?” 蒋二爷眼底阴郁狠辣,“没,被海盗抓去,恐怕凶多吉少。爹,要不我们将那伙海盗铲了?” “蠢货,”老爷子呵斥,“通判刚上任,由得你动手?你是担心她不知你手里有几个人?” 梁二爷不以为意,左不过一个小丫头,若非老爷子阻拦,他早让人刺杀了她。 便是朝廷怀疑又如何?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惠州城数据两天后到达苏希锦手里,看样子是去岁的。 她眯了眯眼睛,这帮参军是官场老油条。让他们做事就应,应后就拖,拖不动了就推。反正就是自己尽力了,错不在自己。 研究数据,如苏希锦意料,惠州平原少,耕地率低,百姓多以捕猎、打鱼、采野物为生。 如此靠天吃饭,生活不稳定,还得给乌衣教交保护费,更是艰难。 这日苏义孝自田间回来,告诉她岭南荒废之地多,若开垦来种地,是个不错的选择。 苏希锦正有此意,第二日乘马车去外边看了一圈,回来便写公告,鼓励百姓开荒。 荒地多草根,枯木,开荒需用到的工具这边都没有。 苏希锦又画了图纸,张贴在各大铁匠铺内。 如此,百姓还是深深担忧。 “开荒?我们这地儿能种什么?” “是啊,费尽心思挖出一亩地来,年产还不够一个人吃。” “最主要是上税,”有人道,“还没有收成,就得给朝廷上税,何必费那力气?” 对此,苏希锦一一解释,“我爹原是司农少卿,春秋稻便是我爹研究出来的。有他在,大家不用担心种植作物问题。” “至于大家担心的税费,朝廷有明文规定,三年起科,五年才收全税。大家尽管放心。” 工具、作物和税费解决,老百姓信心百倍,热情空前高涨。个个夸赞苏希锦是好官,埋头投入到开荒之中。 开多少,就有多少就属于他们自己。 眼见着苏希锦威望提升,乌衣教坐不住了。 这惠州城从来是他们的地盘,惠州的地就是乌衣教的地,由得她一个通判说了算? 遂一个个心里打起了主意。 苏希锦最近审理开荒纠纷的案子越来越多。百姓为争抢一块荒地大打出手。 这日一群百姓来衙门状告吴起德,说他圈了很大一片地,自己不开荒,又不允许别人开,空占了许多天。 而与之类似的人还有许多。 “荒地乃无主之地,虽说谁先占便是谁的。然占着不开,是浪费公众资源。人有多大能力,就开多少地。”她下令,“本官给你三天时间,三日后若你开不完所占之地,每亩罚十板。若现在愿将地让出来,便恕你无罪。” 吴起德大骇,连忙告罪,将地出让。 其他有圈地行为之人,皆放弃土地,不敢再犯。 有了这事,苏希锦的威望在民间空前高涨。许多人在面临乌衣教时,甚至愿意来衙门申冤。 与之对应的是,乌衣教威慑下降。 对此各位参军忧心如焚,纷纷往二爷府上跑。 “开荒?”蒋二爷冷笑,“他们有钱开荒吗?” 参军不解,就听他道,“大家原本都靠捕鱼打猎为生,现在人都跑去种地去了,谁赚钱养家?” 众人恍然大悟,生计断了,人还会开荒吗? 奚参军道,“我这就让下人办事。” “谁让你去的?用得着吗?”谁知二爷竟然阻止,大方说道:“让他们开,反正最后还不是我们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几人自然不明白。 二爷大骂几人蠢脑筋,“他们没钱吃饭,我们给他们借。他们若想雇工,我们也给他们借。” “还不起怎么办?”邹参军担忧。 二爷莫不是受了苏大人气,脑袋糊涂了? “自然不是白借,”二爷奸笑,“让他们用三年种的粮食还账。若到时收成不好,就让他们以地相抵。” 谁还敢欠他们乌衣教的账不还? 几位参军反应过来,纷纷夸他聪明。 聪明得一点都不像他了。 此主意自然不是二爷想的,而是老爷子吩咐。但不妨碍他装,“好处总不能让她苏希锦一个人占了。” 与此同时苏希锦也发现了民间借贷问题,熟读史书的她深刻知道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她费心费力为百姓做事,到头来却为他人做嫁衣? 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了两天,想出两个办法,一是令乡兵加入开荒;二是政府借贷,其利益低于民间。 两边打擂台,受益人只有百姓。 断人财路,犹如谋人父母。蒋二爷气坏了,然没有了老爷子指点。凭他的脑筋,根本斗不过苏希锦。 “二爷莫要生气,”户曹参军陆大人劝道,“还有不久便是龙诞日,她苏大人不可能躲在府里不出来。二爷不妨想个办法,令她以后都插手不了此事。” 就如同当年吓唬范知州一样。 蒋二爷摸了摸脑袋,深觉此法可行。 转眼到了五月,岭南有个节日叫龙诞日。 每到这日,官府、百姓齐齐出动,纷纷祭祀,场面十分隆重。 便是苟如范知州,也不得不从府中跑出来,主持大典。 “苏大人是第一次参加龙诞日吧?”热闹中,范大人问。 鞭炮轰鸣,人声鼎沸,惠州许多百姓都走了出来。 男男女女,穿着奇异,波光流转,暗生情愫。 “确实第一次,”苏希锦笑着回应,“看场景,与以前在夔州参加的龙舟节一致。” “苏大人是夔州人士?”他仿佛很吃惊,“我府上有个小妾便是夔州的。” 苏希锦嘴角抽搐,这让她怎么接? 旁边几位参军则笑着看热闹。 龙诞日与龙舟节不同,州府官员需先到寺庙祭祀,饮圣水,放生鱼龟,吃斋饭,最后才去河边划龙舟。 饮圣水时,苏希锦看向寺庙大门之人,“那是谁?” 按说官民有别,她与范知州及几位参军都未前往,那人却先喝上了。 “那是蒋二爷,”木参军笑道,“此寺庙便是他捐建的。” 蒋? 苏希锦心念一动,再看过去,那人却已经消失了。 “走吧,”范知州吩咐,“该我们了。” 圣水是山里的泉水,只不过离寺庙近,便被叫做圣水。 范知州第一个走上去,以茶盏斟水,仰头喝得一干二净。 轮到苏希锦时,她留了个心眼。趁人不注意,将水尽数撒在袍子里。 众人无所查,之后又放生鱼龟,吃斋饭。 “既然祭祀已成,咱这就去赛龙舟吧。”范大人说。 其他参军互视一眼,突然问:“苏大人以为呢?” “自然同去。” 他们眼里滑过一丝疑惑,交换眼神,忍着没说。 苏希锦将几人反应看在眼里,心下思量,走了一半,让花狸前去告知自己身体不适。稍后跟上。 马车在小道上前行,突然空中传来凛冽的呼啸声,马儿一阵嘶鸣,轰然倒地。 百姓闻声而逃。 路上冲出许多拿着刀子的大汉,向他们冲来。 “保护大人。”逐日喊了一声,带着朝三暮四等人迎了上去。 苏希锦撩开窗户,问道:“胜算几何?” 花狸斟茶的手丝毫不抖,“十成。” 一群三脚猫功夫,乌衣教当真是没人了。 “抓活的,”苏希锦放下心,说完拿了本书,稳坐钓鱼台。 战斗很快结束,俘获五人,逃走十人。 苏希锦让人将之带进牢里,准备审问。 却听范知州派人催促她去主持龙舟事宜,只好先作罢。 同一时间,得知刺杀任务失败的蒋二爷,怒气冲天。 “饭桶,拉下去按规矩处置。” 好不容易逮着苏希锦外出的时间,那么多人,竟然打不过对方几人! “是属下疏忽,”其中一人捂着手臂,求饶:“他们出手迅猛,内力深厚,不是一般人。” 乌衣教大部分人都是百姓投靠,便是有些功夫之人,也是入教所学,自然比不上苏希锦身边的护卫。 其之所以被百姓忌惮,一是官府相护,二是人多势众。 木参军也为众人求饶,自家兄弟自家疼。 “怪道她平时无所顾忌敢跟二爷斗,原来身边有这样的高手。” 二爷冷哼,“还不是你们饭桶。” 众人不服气,却不敢反驳,唯有闭嘴不说话。 寂静间,门外一阵响动,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二爷,老爷有请。” 二爷心下一暗,定是有人走露消息,将他刺杀苏希锦的消息告诉老爷子。 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 整理衣襟,搓了搓脸,挂上笑容,前往老爷子住处。 还没走近,就被迎面而来的茶杯击中脑袋,鲜血如注。 苍老的声音凌厉,“让你不要动苏通判,你将我的话当作耳边风?” “这次差一点就得手了,”蒋二爷咬紧牙关,很是不忿,“还不是那几个窝囊废,十几个打不过人家几个人。” “我看你才是窝囊废,”老爷子气得手抖,还好意思骂别人窝囊废。 “你当杀了她苏希锦,朝廷就没别的人了?” 之前就让他不要动前通判,他不听,结果来了个硬茬。 第163章 他乡遇故知 “由得朝廷再派又如何?”梁二爷甚是不屑,“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左右惠州是咱们的地盘。” “蠢货,”老爷子怒骂,大手拍在扶手上,啪啪作响,“咱蒋家之所以能坐在如今的位置,就是上面不知道。若朝廷知道此事,咱们有多少人与禁军抗衡?” 这个蠢货,吃了这么多次亏,还不长教训。 若非三年前大儿子无辜身亡,他如何会将乌衣教交给他? 罢了,老爷子发了一通脾气,身子往后倒去,“我让你找的沐儿,找到了吗?” 蒋二爷眼里冒着莫名的幽光,低头小声道:“没。” 老爷子叹息,蒋家后继无人,此早要败在这蠢物身上。 “你那乌丝带的生意别做了,还有……让木参军等人回到任上,该管的管起来,别让她一人做主。” 蒋二爷低头答应,只不过听没听进去就不知道了。 “至于今日之事,”老爷子沉吟,“找个人顶上去,改天你再找个时间向苏大人请罪。” 凡新官到任,拉拢为第一要义。若拉拢不得便与之交好,如此双方互不干涉,他日也留有情面。最坏的便是兵刃相见,那是涉及到核心利益的无可奈何。 蒋二爷跳过一二步,直接采用第三招,彻底与苏希锦闹翻。 请罪? 蒋二爷掏了掏耳朵,他不会听错了吧? 整个惠州都是他的人,还要向一个外来户请罪? 那他还有何颜面待在惠州。 龙诞日历时三天,苏希锦与范大人主持好相应事宜后,便回去审理刺杀案。 却被告知已经审出来了。 “下官用了十足的酷刑,才让这伙人开口。”司理参军邹大人说。 苏希锦问:“是谁?” “便是大人曾经处罚过的吴起德。”邹大人摸着胡子道,“他因大人处罚他,一直怀恨在心。这次听说大人出外,就买了几个杀手报复大人。” 有理有据,有因有果,倒是一个好的替死鬼。 “大人若不信,可再去审问一二。” “不必了,”苏希锦摇头拒绝,“想必本官再审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邹大人经验丰富,我信邹大人。” 邹大人佯笑,面上恭维,谢她信任。 待出了衙门,铁灵不解问,“大人为什么不继续审问?他分明在说慌。” 审?苏希锦踏上马车,理了理衣襟,“审不出来的,杀手或许连上面的人是谁都不知晓。” 丢车保帅,常用的伎俩罢了。 马车缓缓驶过,苏希锦想起林氏今早念叨着要吃荷叶糕,让逐日调转马头。 路过上次那家茶楼,顺耳听了一遭,发现说书老人正在讲“女状元”的故事。 她跟着听了一耳朵,心情颇有些微妙。 回到府上,林氏说有人递了帖子,邀她明晚去江边一叙,给她赔个不是。 “是谁?”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姓蒋,来人称二爷。”她将帖子递给花狸,“娘想着等你有时间,一家人出去游玩一趟。现在可又没时间了。” 她来惠州便生了病,之后又听苏希锦嘱咐,不曾外出。这两日龙诞日便想着出去看看。 “如何没时间?”苏希锦笑道,“待明日女儿就带娘亲出去。” “你不去赴约?” “不着急。” 先冷他两日,哪儿有他说道歉就道歉,说杀人就杀人的? 听说那边拒了自己的请帖,蒋二爷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自他家定居惠州,从未受过这样的气。 这丫头当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房。 …… 苏希锦最近发现各位参军都回到了衙门,办事勤勉了许多。便是隔壁的知州衙门,也开了门。 而且破天荒的开始审理百姓案子。 若说没人指点,苏希锦第一个不信。 如此听话,她心里冷笑,官商勾结,当真是沆瀣一气。 对此,惠州百姓口口相传,“你们猜明日再来会审理案子不?” “那可说不准。” “哎,自苏大人来后,咱惠州真是一天比一天好。” “苏大人是个好人,要是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要我说,若苏大人把乌丝带撤了,才是真的好。” “嘘……你不要命了,当街说这个。” 惠州多水,城外有江,城内亦水面辽阔。惠州多少数民族,民风开放,百姓好烂漫,以前乌衣教没发展起来时,街上男女成群结队。 打从乌衣教收保护费开始,许多给不起钱的人,便蹲在家里,或是全家共用一根带子,或是借他人的带子共用。 苏希锦雇了一艘画舫,带着林氏等人欣赏着朱阁绮户,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随便走一走就好了,何苦花这个钱。”林氏看得应接不暇。 自是有原因的,苏希锦低头品茗,却没解释。 一家人绕水而行,到得一处朱红阁楼前,但闻丝竹乱耳,楼面繁华威严。看装修风格,竟与京都的大厦一般无二。 苏义孝惊讶,“这店家莫不是京城来的?” 正欲上前询问,便见迎面驶来一条船,“舫内可是苏通判苏大人?” 开船的小厮笑盈盈问。 苏希锦眼波一转,令花狸上去回话。 “可巧了,奴才蒋家的,”那小厮指了指后面,“我家主子请苏大人过舟一叙。” “本官今日陪父母畅游惠州,恐怕不方便。” 她为官,他为民。他找她求合,还让她主动过去? 哪儿有这个规矩。 “大人稍等,”那小厮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瞬间有些生气,转身进船,又很快出来,“想必大人游了一圈,已经饿了吧?我家大人在岸上定了一桌酒席,请大人赏脸一叙。” 苏希锦猜想,若自己再不答应,里头的人可就气炸了。 安顿好父母,带着随从前去。 这是苏希锦第一次真正与蒋二爷对上,上次惊鸿一瞥,还没来得及看清人脸,他便消失了。 蒋二爷是个高壮的男子,留着跨耳胡,眼神嚣张,眉宇带着戾气。 “苏大人是个大忙人,”还没走近,就听蒋二爷讥讽,“蒋某请了好几次,都不见苏大人人影。” “衙门事多,”苏希锦道,“今日诸衙开府,才有了点时间陪爹娘。不知二爷找本官所为何事?” 苏希锦说了好半天,都不见人回答。 待抬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脸发呆。她心中不适,旁边的花狸早动了杀心。 蒋二爷心里正翻起惊涛骇浪,龙诞日那天隔太远没看清,如今才发现她样貌不俗。 木参军那帮混账,只说新来的苏通判年纪轻轻,目中无人,可没说过她长得美啊! 有这样貌,这样的气质,确实不该杀,应该将她弄到手后再凌辱。 女人嘛,若失了清白,还不是任他摆布? “不知二爷找本官所为何事?”苏希锦再次问。 二爷脸上挂起了笑,眼睛混浊,“蒋某管教不严,让手下那些个不争气的东西,吓到了苏大人。” “不过大人放心,蒋某已经让人惩罚了他。” 苏希锦勾唇,“人在衙门牢狱,二爷如何惩罚的?” 他面上一牵,“这惩罚的方式有许多,自然不必进去。且某已经给下面的人放了话,以后乌衣教万不会为难大人。” 苏希锦不置可否。 他也不管,径直拍了拍手,便有下人端了菜品上来,一瓮蛇羹,一盘田鼠,一碟虫卵…… “这就是二爷的待客之道?”苏希锦问。 蒋二爷神情尴尬,原先他只是以借赔罪为由,给苏希锦一个下马威。而今他改变了主意,自然用不着。 “这帮混账,”大手拍桌,震着嗓子喊让换一桌酒菜。 苏希锦却没了吃饭的雅兴,“既然事情已经说开,误会解除,吃饭就免了罢。” 对方赶紧挽留,一来二去他生了气,“苏大人莫不是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起,是不想与之为伍。 苏希锦摇头,心里中找着理由,就见门口走进一人,“我家公子问苏大人何时过去?” 他家公子?苏希锦不记得自己曾约过人。 “你家公子是谁?”不等她说,蒋二爷已经替她问出了口。 “玉华公子。”来人道。 蒋二爷忽然不作声了。 苏希锦眯了眯眼睛,这惠州竟还有他蒋二爷不敢得罪之人? 那小厮将他带到门外一处小巷,转过身,“大人请回吧,我家公子只让小的将大人带出来。” “替我谢过你家公子,本官与你家公子毫无交集,不知公子为何会帮我。” “公子说,他与苏大人来自同一个地方。” 同一个地方? 夔州还是东京? 一直回到府上,苏希锦都没猜出对方的身份。 能在乌衣教手中抢人,说明他实力强大。认识她,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说明两人有交集。 搜索一圈无果,只得放下。 …… 范大人虽然苟,但业务能力是真的强。 这几天开衙审理案子,减轻了苏希锦不少负担。且他审的案子,公正廉明,让百姓心服口服。 只这人欺软怕硬惯了,凡涉及乌衣教的案子,一概退给她,说什么腰酸背疼腿抽筋。 有个畏畏缩缩但有能力的上级,苏希锦只能含泪吐槽。 苟东西。 审案的同时,苏希锦一边去看城外荒地,一边让追风去查玉华公子。 “这玉华公子来路不明,据说是两年前到来到惠州,”追风很快查到消息,“他不常露面,大家只知道他是醉春风的老板,交友甚广。不过卑职打听了一下,是京城人士。” 京城人士……醉春风…… 一个名字在苏希锦脑海中若隐若现,就差一个契机就能想起来。 适时,马车使过醉春风,楼上传来男子柔媚的声音。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苏希锦脑海中宛如烟花炸开,终于想了起来。 是他! “停。” 自车上下去,到门口被小厮拦住,“不知公子想找谁?可有熟人?” 她今日出外巡视,为方便特意换了男装。 “玉华公子。”苏希锦说。 “我家主子不见外人,”小厮道,“不知大人可有信物?” 信物? 苏希锦眼睛一转,见案上的花瓶里查了几朵牡丹,从中取出一枝递给他,“你只管说京城人士。” 小厮将信将疑,还是接了花上楼。 不一会儿便跑了下来,“我家公子请小公子上去。” 醉春风内部的摆设与春风楼的一般无二,苏希锦被小厮领到二楼正中的房间。 里面通体紫色,一人身穿华服,半躺在榻上,背对着她,青丝扑地。 “该叫你玉华公子还是牡丹公子?”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笑着转身,“难为苏大人还记得小人。” 那人一双含情目,头戴碧玉牡丹簪子,通体雍容华贵,不是春风楼的头牌牡丹公子,还是谁? “公子生得花容月貌,想不记得都难。” 苏希锦道,方才楼上那人唱的那首《水调歌头》,她只写给他一个人。 当时陈氏案毕,他说自己要离开,临走时请她赠一副字画于他。 她当时写的正是《水调歌头》。 “没想到公子来了岭南。”苏希锦惊讶又惊喜。 怎么着也算他乡遇故知。 要说牡丹公子,苏希锦虽然只见过两面,但对他印象深刻。 当初韩韫玉多次想将他收为己用,他不肯,事后还遗憾了好久。 “草民无家无室,无依无靠,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歇息。”牡丹公子站起身,贴近她,横眉轻挑,“不知草民编的曲,可符合大人心意?” “本官不通曲目,然曲有万般,公子改编想来是好的。”苏希锦往后退了一步,“那日多谢你帮我解围。” 她本是随口一说,那日便是没有他,自己也能走得掉。 谁知他却心安理得收下了,“你是该谢我。” 见苏希锦撇嘴,他轻笑,“你当那蒋二爷如此好打发?他虽莽撞暴躁,却最是会使些下三滥的招数。尤其擅长用药。” “那日房中点了一柱香,若我不请你出去,只怕你早已着了道。” “香?”苏希锦看向花狸,对方摇了摇头。 “那香没问题,”牡丹公子道,“但若配了房里的茶,就有二说。” 如此这般,苏希锦心中一跳,“他看着不像是城府深的人。” 她与蒋二爷几次相交,她敢笃定蒋二爷不是心机深沉之人。 第164章 明日歌 “想来你还不知蒋家那堆子烂事,”他扯了一绺头发,放在指尖把玩,却怎么也不肯说下句。 苏希锦没忍住,问道:“什么烂事?” 牡丹公子瞥了她一眼,笑容魅惑,“罢了,看在我俩都是京城人,给你说了也无妨。” “蒋家自开国便定居于此,蒋家老爷子是乡兵出身。开国后娶了惠州富户,算得上小富即安。十多年前老爷子出门易货,救了一位贵人,贵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与之结拜。并辅助他创建了乌衣教。” “乌衣教创建十来年,背后的阴私不少。然真正成为惠州的天是在三年前。”他媚眼看向苏希锦,“便是让苏大人恨得咬牙切齿的乌丝带出现后。” 也就是说乌丝带才出现三年。 “蒋二爷创建的?”苏希锦问。 早不创建晚不创建,偏偏这个时候创建。三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 “要不说苏大人是聪明人呢,一点就通,”牡丹公子放下头发,突然靠近苏希锦,呵气如兰,“三年前蒋家大爷无故去世,蒋老爷子遭受打击,一病不起。乌衣教便落在了蒋二爷头上。” 乌衣教内部舵主众多,蒋二爷急需坐稳位置,灵机一动创设了乌丝带。 乌丝带给乌衣教带去了丰厚利益,有了乌丝带做榜,教众陡然扩增,人也越发嚣张。 乌衣教也就是这个时候从幕后走到幕前。 “这与蒋二爷用药有什么关系?”苏希锦推开他,“莫非蒋大爷是被蒋二爷毒死的?” 他顺势倒下,胸口领子大开,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当然……不是,不过也与他少不了干系。” “都说手足情深,亲兄弟也下得了手。”她叹息。 “谁说他两是亲兄弟?”牡丹公子身子半倚,“一个前妻生的,一个继室生的……且就算是亲兄弟,为了权利,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也不少见。苏大人身居高位,如何连这一点都看不清?” 苏希锦忽视掉他语气中的欢谑,“那蒋老爷知道吗?” “八成是不知道,否则也不会着了他的道。” “毒?” “自然,”他笑了笑,眯起眼睛,胸口的领子又开了一些,“蒋老爷子病症奇怪,我托人查了一下,发现里面大有文章……再联系凤仙楼众多失魂的女子,啧啧!” 苏希锦垂眸,避过眼底风光,暗暗思索着方法。 “蒋老爷子可还有亲属在世?” “大房留了一个儿子叫沐儿,四月失踪,据说被海盗杀害。”不过,他看向苏希锦,若他情报不错,她来惠州途中曾救过一名男子。 如此……挑拨离间的法子不再管用。 苏希锦有些失望,老爷子现在只有蒋二爷一个儿子,便是知道他弑兄又如何? 乌衣教不还得交到他手里。 除非沐儿没死。 “两次听你提起海盗,他们真有那么厉害,敢与乌衣教为敌?”她问。 若海盗猖狂,她治理惠州又添一难题。 然也可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这就是另外的问题了,”牡丹公子起身,衣带松散,俯身贴近她,“不过苏大人若肯以色事人,整个惠州城的消息,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以色事人,焉能长久?”苏希锦撇开他的手,不知是夸赞还是打趣,“牡丹公子真是身居一楼,掌尽天下事。” 他倒不生气,反而志得意满,“要不说你家那郎君会看上我呢?其实他长得也不赖,可惜玉华只好女色。” 能击败陈氏,并从他手里完好无损的出来,牡丹公子岂是寻常人? 苏希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论长相韩韫玉可比他好看多了。 “说罢,”她背手挺胸,郑重其事,“你这消息怎么卖?” “看缘分,”牡丹公子道,“别人嘛,重金获取都不一定能拿到,至于你……” 眼神下斜,盯着她束缚的胸脯,“啧,用诗词换便成。” 苏希锦被他盯得发毛,真担心他再冒出一句以色事人的话来。 “好,”她答应,就见他拍了拍手,自有随从端着笔墨纸砚出来。 苏希锦俯首握笔,酣畅淋漓写下一首词。 牡丹公子拿在手中吹干墨迹,满眼欣赏,要不说是读书人呢,这字迹就比旁人来得好看。 “问吧。” “海盗。” “海盗三年前出现,就在南海里,每年冬季出来一次。人数未知,居无定所,行踪不定。”他顿了一下,“不过我查过他们的船来自北方,与蒋二爷有交易。” 如此苏希锦俯身,又写下一首诗,抬首问:“那个贵人是谁?” 牡丹公子微微一笑,“苏大人果然直切要害,不过嘛~” “没有人告诉你醉春风一天只卖一条信息,多的拿什么都不换。” “你!” “欢迎苏大人明日再来。”他背身送客,手里的纸张被他仅仅揣进怀里。 这个月醉春风的业绩又有着落了。 苏希锦磨牙,奸商,比她表哥都奸。 人林舒正最多是抠门,生意上算得精。这人看似大度,其实算的都是人心。 三两步出门,准备明日再战,跨过门槛时,忍不住疑惑:“你为何帮我?” 里面寂静无声,就在苏希锦以为等不到答案时,突然传来他的回复,“都说了,我俩来自同一个地方。” 信他才有鬼。 ……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日日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世人皆被明日累,明日无穷老将至。 晨昏滚滚水东流,今古悠悠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这是最近惠州城流行起来的一首歌谣,名为《明日歌》,据说是由醉春风的玉华公子编曲,苏通判作词,合作而成。 本意是劝世人莫要蹉跎岁月,珍惜时光,驻足当下,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可在惠州人听来却有不同的意味,毕竟惠州百姓苦“明日再来”久已。 有着这层关系在,歌曲传唱度一度超过《水调歌头》,老百姓用正经的口吻,唱出诙谐的故事。 要不说玉华公子损呢,利用人心和热度,打造新一代潮流,顺利推出新人,为醉春风赚钱。 “苏大人,哎呀,你这又是何必呢。”范知州摊开手掌,焦急拍打,老脸羞红,“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现在这般旧事重提,让我有何颜面再升堂为百姓主持公道?” 这可就误会苏希锦了,虽说她不满范大人怂兮兮的性子,然也不是恶意挖苦别人的人。 “范大人为民办事,下官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旧事重提?”她摇头叹息,“那词只是下官赠予玉华公子,下官实在不知他会创作成歌曲。” “且此歌分明是劝世人珍惜当下,努力奋进的,与大人毫不相干。大人不要有心理负担。” 范知州捂脸哀叹,直言老脸丢尽了,没法再面对江东户老。 苏希锦怕打击他的积极性,连忙宽慰,“范大人,咱换个角度想,百姓通过《明日歌》联想到您,这不说明大人知名度广吗?如今稚童皆知范大人,说不得比乌衣教还出名!” 乌衣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范大人感觉前途更黑暗了。 好说歹说送走范大人,苏希锦抹了抹汗。别的不说,玉华公子无心之举倒给她带来不少好处。 她重肃纲纪,好不容易有了改善,他却冒出来接手,干的还都是些轻巧活,哪有这样的好事?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她嘴里哼唱,嗨,别说玉华公子编曲有一首,还真好听。 “苏大人今日心情貌似不错?” 正唱得起劲,就见木参军走了进来,“不知大人找下官何为?” 苏希锦如今看见这群人内心十分复杂,从玉华公子那里得到消息,那位帮助蒋老爷子的贵人便是广南东路副转运使。 因广南东路无转运使,是以设立了两位副转运使。 至于贵人是其中哪一位,则需另外的诗。 难怪这群人敢明目张胆收取保护费,原来有大佬撑腰。 “这几日本官观衙内纪律松散,许多人迟到早退,神情倦怠,效率低下,”苏希锦严肃而直接,“十分影响官府形象。纪律松散则态度惫懒,长则出贪腐。此为大人的权职范畴,还望木大人回去多加叮嘱规范。” 木参军连忙请罪,“是下官失职,下官这就回去规肃。” 苏希锦颔首,见他并未离开,挑眉询问。 “最近坊间传闻大人与玉华公子来往甚密,”他犹犹豫豫,小声试探,“这乌烟瘴气之地,终归影响大人在民间的形象,还请大人以后……” “本官自有分寸。”苏希锦淡淡道。 只怕形象是假,怕她从玉华公子那里听到风声是真。 木参军赔笑,“下官也是为了大人着想,那玉华公子花言巧语,心机深沉。下官怕大人为他所骗。” 苏希锦不置可否,等他一走,自去了醉春风。 说来惭愧,她曾答应过韩韫玉不来这些烟花之地,而今为了大局,不得不踏足进来。 “苏大人今日想问什么?” 玉华公子依旧穿了身紫色华服,外衫松松垮垮罩在身上,整个人慵懒的躺在摇椅上,两边小童为他之捶腿捏臂。 见苏希锦来,他遣散小童,无任何起身行礼的打算。 “问软肋,”苏希锦垂目,“本官想问木参军可有把柄在公子手里。” 她如今孤身一人居于惠州,周围都是乌衣教的人,做事束手束脚,是以当务之急得培养自己的人手。 “苏大人问题越来越直接,”也越来越有偏向,玉华公子翘着二郎腿,“把柄有很多,只怕苏大人不敢用。且大人不觉得自己去找证据,更有意义么?” “只要能成事儿,哪管它有何意义?”苏希锦勾唇,她是实干家,“且本官以诗换取消息,怎么不算自力更生?” 这人倒不呆板迂腐,玉华公子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不比其他,简单的诗换,估计不行。” “公子想要什么?” “暂时没想好,”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轻点,颇有些风流倜傥,“总归不是什么违背伦理道德的东西。” 苏希锦抿嘴冥思,条件越来越大了。 第一个问题一首诗,第二个两首,第三个四首她没当冤大头。现如今竟然是一个条件。 “你说,若本官不满意可是不依的。” “定然能让大人得偿所愿,”他满意而笑,“苏大人可是我醉春风的常客,楼里的财神爷,百姓的青天,我糊弄谁也不敢糊弄大人你呀。” “说正事儿,”苏希锦斜睨着他,坐在方才稚童的矮几上。 却见他突然靠近,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几句。 她眉心一跳,来不及闪躲,“当真?你如何知晓这些隐秘的信息?” “山人自有妙计,”他躺回去,打了个哈欠,“大人扳倒木参军后,可有顶替的人选?” 自然是有的,否则她也不会做这打算。 在她看来,整个惠州城就犹如一只横行霸道的螃蟹,乌衣教是蟹壳,几个核心人物是蟹腿。 只要她将螃蟹的腿拔去,这蟹便不能动弹,单剩个蟹壳有什么用?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不说,“公子莫不是有推荐的人选?” “按理说你是醉春风的常客,我应该给你打个折,然我这人从小不好算术,打折也算不明白。” 没关系,我帮你算,苏希锦心道。 只终归放心不下别人推荐的人。 那日,苏希锦抱着得到的消息,睡了个安稳觉。天方明时,却听逐日前来报告。 “大人,府里来了个伤患。” 苏希锦拧眉,“何人?若是紧急,便去隔壁找哥哥。若是不急,送他去城中药铺。” 逐日回复,“是大人在江面救起的男子,身负重伤,已经昏迷。小的以为他是专门来找大人的,过来给大人说一声。” 第165章 失忆与继承法 苏希锦去偏院见过伤患,吩咐下去让他好好养病。 正说着就听外面传来人声,花狸说是官府捉拿要犯,要进府内搜查。 捉拿要犯?苏希锦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若有所思,“先将他藏起来,我出去问明情况再说。” 带兵的是木参军,见苏希锦出来,脸上立马堆上笑容,“叨扰到苏大人,实在不好意。只此人危及城内百姓安全,下官不得不前来打扰。” “什么人?犯了何事?”苏希锦神色担忧。 木参军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是有歹徒刺杀蒋二爷,官兵顺着血迹追赶到这一带,发现其不见踪迹。” “朗朗乾坤,岂容这等穷凶极恶之人逍遥法外?木大人务必仔细搜查。若搜查不到,本官唯你是问。” 木大人狠狠一愣,关他何事?城中治安又不归他管!怎的自己就要承担责任了? 何况那人并非是歹徒…… “蒋二爷身体状况如何?” 木大人赶紧道:“无大碍。” 苏希锦眼见着松了口气,挥手让他赶紧去查。 “大人……”他往府里瞥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木大人莫不是怀疑歹徒进了本官府上?”她惊讶。 “不是,”木大人赔笑,“下官只是担心大人的安危。” “你放心好了,”苏希锦目光坦荡,自信满满:“哪个歹徒敢自寻死路跑到我通判府?” 这不老鼠进了猫窝吗? 这倒是,木参军脑中飞快算计。她刚来惠州,与那人毫无关联,又身为官员,无窝藏歹徒的动机。且看她神色坦诚,不像是藏人的样子。 “是下官多虑了,”想明白后,他拱手告辞,“下官这就上别处搜寻。” 怕他杀回马枪,待他一走,苏希锦就让人转移伤患,后径直去了衙门。 等到了衙门还装模作样问昨夜刺杀之事。 正午时分,户曹参军那边将今年惠州城的户籍信息等资料送过来。 “这位大人好面生,以前没见过。” 来人神色恭敬,“下官是录事曹的属官,姓韦,方才木大人与陆大人前去捉拿贼人,让下官代为转交。” 苏希锦点了点头,手指翻动着书卷,“本官听闻韦大人乃庆光时期的进士,因庆feng年间的科举作弊一案,被流放至此。” 提及伤心事,韦大人苦笑不已。 “不知大人可有回京之心?”苏希锦淡淡问。 韦大人心情激荡,眼里散发出亮光,然很快这光又灭了下去。 “你祖籍开封,爹娘在流放途中亡故,京中内还有个嫁出去的姐姐,”苏希锦头也没抬,“最主要是韦家在作弊案中实属冤枉,为人所栽赃。” 韦大人手指颤抖:“大人想要下官做什么?” 苏希锦伸出手指蘸了蘸水,在桌面上写出一字:蒋。 “下官身份低微,”眼中逐渐涌起风暴,“便是有心恐怕也无力。” “此事不劳你费心,”苏希锦收了书卷,“大人且回家等着,好事在后头呢。” 直到美梦成真的前一刻,韦大人对此都未抱太大期望。他以为苏大人年纪轻轻,纵使有心也无力。 而蒋家,那是掌控整个惠州城的天。 苏大人人生地不熟,要给他腾位置,难。 六月,木参军被匿名举报娘亲丁忧,而不致仕。 苏希锦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带人查探,被证实举报为真。 在陈国,官员爹娘去世当停职归户籍地,守孝三年。 木参军隐瞒不报,实为不孝且欺君。 念在他过往功绩,苏希锦与范大人商量后,不计隐瞒之罪,命他立刻回乡守孝。 木参军走后,职位空缺。苏希锦推举了两人,然被范大人一口否决,回去想了一天,确定由录事曹韦大人顶上。 对此,苏希锦虽有不满,却只能任由其去。 其实那日玉华公子与她说的是,木沧江违背人伦,与嫂苟合。被其母禁止,半年前母亲去世后,这对野鸳鸯便由地下情转到了明面上。 一段话两个爆点。苏希锦做不到以感情要挟,便取了丁忧一罪。 同样六月,苏希锦收到了韩韫玉回信,信上除了叮嘱之语,便是让她等。 等什么?苏希锦疑惑。 等变天,还是等他来?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通。 “你韩大哥来信了?”林氏手端汤碗,笑吟吟走进来。 苏希锦点了点头,接过她手中玉碗,捧在手心,“这些事交给花狸和铁灵便好,娘亲身体不好,歇着便是。” 林氏囫囵应下,转头便开始八卦:“韩大人说了些什么?” 苏希锦脸上一热,“左不过是公事罢了。” 还有什么?不外乎信末问她:朝三暮四可还忠心?一心一意用着可还顺手? 林氏没得到想要的回答,隐隐有些失望,就没说点婚事方面的问题? “好了娘,”苏希锦推她出去,“我这边忙着呢。” 户曹那边的数据拿过来后,她凭借经验和算术,算出数据作假,借机发落了好些人。 如今惠州城无人敢小觑她。 林氏叮嘱苏希锦好好回信,转身与一白衣公子相撞。 公子局促不安,连连道歉,而后可怜巴巴看向苏希锦。 “忆尘,”苏希锦叫他,“今日可想起什么?” 忆尘神色茫然,不安摇头,“没。” 苏希锦悠悠一叹,忆尘便是她救了两次的人。 她本想等他醒后,从他嘴里掏点有用的信息,谁知他直接来了个失忆。让她措手不及。 得,信息没问出来,反多了个吃白饭的。 “苏大人,”正想着,忆尘蹑手蹑脚靠近她,小心翼翼问:“方才苏夫人说的韩大人是谁?” 苏希锦叹气,“我未婚夫。” 这人既刺杀蒋二爷,令木参军等人如临大敌,必然有其原因。她让追风带着他给的玉牌查,出手便惹了乌衣教怀疑。 “未婚夫?”忆尘眨了眨眼,莫名沮丧,“大人有婚约了?” “能与大人定下婚事,韩大人必然人中龙凤,无所不能。” 这么会说,可不像失忆的人。 苏希锦瞥了他一眼,“你找本官做甚?” “还书,”他小声嘟囔,“韩大人在哪里?也在惠州吗?” 苏希锦扶额,从书桌上抽了一本书扔在他身上,指了指墙角,“自己蹲那里去看。” …… 州府衙门最近接了桩民案,因告状之人为乌衣教众,范知州马不停蹄让人给送到苏希锦案前。 从来只见乌衣教众成被告,想不到还有成为原告的时候。 苏希锦带着奇妙的感觉,让衙内将当事人带上堂。 “草民王铁柱,状告赵家村赵春花,霸占王家财产。” “你与被告人是什么关系?” “回大人,赵春花原是草民嫂嫂。” 苏希锦挑眉,朝被告看去,但见赵春花柳眉倒竖,脸圆肩宽。一看就是个泼辣女子。 “你将事情详细说来。” “三年前,草民哥哥去世,留下一女和一进房子外加一小商铺。”王铁柱颇有怨言,“头七过后,草民带族人前去收房子,嫂子死也不让。” “族长怜惜她孤儿寡母,便让她先住段时间,等过些时候再来拿。谁知这一等就等了三年。年前草民听闻嫂嫂欲改嫁,草民爹忙让草民将财产取过来。” 苏希锦算是听明白了,这不典型的夫妻共有财产变族产吗? 女儿、妻子还在,怎就变族产了? “赵氏,你可有何说的?”她转头看向赵春花。 “回大人,”相对于王铁柱,赵春花可厉害多了,声音又尖又细,“那商铺原是民妇用嫁妆置办的,那宅子也是民妇与夫君赚了钱后买的,非是族产。” “胡说,”王铁柱急了,“大人,宅子和铺子都是我二哥的。她一妇人吃我哥的,穿我哥的。哪儿还有什么嫁妆?就算是嫁妆置办,那名头也是我二哥的。” 按照俗世规矩,丈夫去世,若家中无子,则财产归父母兄弟。若无父母兄弟,则财产归族人。 “如今她一个外人,竟要带着我家的财产再嫁!这是何道理?” 赵春花怒瞪,“总好过你们一家,从前苛待夫君,夫君去后又三天两头欺辱我们孤女寡母。如今又要霸占财产。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堂上与堂下之人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有相识之人还说起了小叔子对嫂子的龌蹉事。 苏希锦听在耳里,心明眼亮。 “不知赵氏嫁进王家几年了?” 赵氏道,“十年,头一年就怀了女儿。如今女儿六岁。” 苏希锦点头,看着王铁柱,“她嫁进王家十年,为你王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十年,都不能成为一家人吗?你竟用外人称呼她。” 王铁柱理直气壮,“二哥去世,她既想改嫁,便不是一家人。” 如此,苏希锦看向赵氏,“你欲改嫁,那怎样安排你女儿?” “自然是随民妇一同改嫁。” 王铁柱对此无异议,想来是默认了这种做法。为保公正明确,苏希锦还是不厌其烦问了一遍,“你家可有养孩子的意愿?” “小丫头片子,把儿都没一个,养她做甚?”吃白饭吗?王铁柱嫌弃。 “如此,甚好。”苏希锦含笑,“那宅子与铺子原是赵氏出本钱置办。” 王铁柱心下不好,正要据理力争,就听她来了个转折,“但名字写的你二哥,是以家产算你二哥头上。” 王铁柱欣喜若狂,赵氏面如白纸,围观百姓有怜惜,有摇头叹息,有肯定附和。 “只创立过程中,两人齐心协力,且赵氏出了嫁妆,虽记在你二哥户上,也应当算夫妻共有财产。” “何为夫妻共有财产?”王铁柱傻了。 围观百姓包括赵氏也不解。 苏希锦简单解释,“便是夫妻共同努力置办下得财产。” 众人这才明了。 苏希锦又道,“是以这商铺和宅子,有一半算赵氏。你二人意下如何?” 赵氏操持家务,守寡三年,还要带女儿,堂外百姓觉得可以接受。 赵氏自己原以为分文不得,此刻有一半,也表示可以接受。 而王铁柱却不乐意了,原本全是他家的,如今却少了一半,如何肯干? 遂跟苏希锦辩解,而外面众人见他如此贪婪,原本还支持他的,都转为不屑。 苏希锦内心冷笑,一半你都得不到,还想要全部。 “一半归赵氏,一半归王家二哥,”她拍了拍桌子,“至于王家二哥这一部分,你家父母尚在否?” 王铁柱道,“娘去世,仅爹在。” “那好,便分成三份,赵氏一份,赵氏女儿一份,你爹一份。” “什么?”众人大惊,王铁柱直接破防,“不能啊大人,她赵氏,一个要改嫁的寡妇,凭什么还要一份?” 赵氏看向苏希锦,不解而感激。 “就凭她嫁进王家十年,育有一女。而你除了血缘关系,什么忙都没帮。”苏希锦冷了脸,“若这都不能获得财产,你将后宅女子置于何地?” “嫁入你哥不算一家人,为你哥生儿育女也不算一家人?人夫妻共同努力奋斗,挣下的财产,与你有什么干系?” 王铁柱被他怼得脸色发白,嘴里仍是辩解,“那……那我们就要一半也行。” “一半也不行,”苏希锦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前头一半该是她得的。剩下一半是你二哥的责任。三分之一为养妻,三分之一为养女,三分之一为孝父。”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个三分之一是这样来的。 当真是合情合理,条理清晰。 只有些男子想到女子嫁进夫家,便是夫家的人,哪儿有什么私产? 便是有,也是未改嫁时。 而今妻子改嫁,还要分财产,怎么也说不过去。 “大人,”眼见着外面议论纷纷,王铁柱闹了起来,“草民不服,一半算她的,一半算王家的,至于草民二哥的女儿,我们王家自己带。” 立时一片人骂他无耻,方才还说小丫头片子不养,而今为了钱又要养了。女人都没他变脸快。 “审理之前,本官给过你机会,”苏希锦目光冰冷,“且就算你们要养,也得先问过赵氏,毕竟她才是孩子亲娘。” “此案就这么定了,”惊堂木响起,“你若不服,可写了上诉状递交转运使,若有错误,本官一力承担。赵氏,你回去估算财产,将养老钱送往王家。” “民妇遵命。” 寻常财产案,竟让她判得如此花样百出,奇妙古怪。 百姓先是惊异,后纷纷鼓掌叫好。 “苏大人当真公正无私。” “刚开始听觉得不公平,仔细一想可不就是这样吗?既全了夫妻情谊,又养育了子女,还孝敬了父母。” “苏大人可真聪明。” “依我看,应当直接将财产分为三份,那才是真的公正。” “那赵氏岂不是亏了?” “分成两份也行。” 苏希锦还坐在堂上并未离去,此刻听百姓如此议论,干脆让衙内放人,将所有人都叫了进来。 “诸位这般有意见,不如进来坐下,咱们一起商讨商讨如何?” 第166章 大型普法现场 这是百姓第一次参与律法探讨。 众人内心激动、神奇、骄傲。 毕竟平时谁都不敢轻易踏足之地,现在竟然可以进来提意见,交流官府大事。 这件事可以让他们回去吹一辈子。 “诸位对本官的判决可有什么不服之处?” 等人都席地而坐,苏希锦抱袖问。 “不服倒没有,”第一排角落的灰布男子道,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不服,“只是草民有一事不解,大人为何不直接将财产分作三份?” 这大概是许多人心中疑惑之处。 “因为商铺是赵氏与丈夫共同置产,理应一人一半。赵氏那一半是自己的。王家二郎那一半,之所以分为三分,是因为对妻子、女儿、父母都有赡养责任。” “大人的意思是妻子对公婆没有责任?”他们抓住这一敏感点。 都说女人出嫁从夫,孝顺公婆,嫁进夫家理应是夫家人。 赵氏的钱不分,不就是说明对公婆没责任吗? “分情况,”苏希锦摇头,毕竟古代和现代国情不一样,“本官以为,赡养义务对应的是抚养义务。公公婆婆只抚养了儿子,未抚养妻子,所以应当儿子赡养父母。而抚养妻子的是岳父岳母,是以妻子对自己的父母,应尽赡养义务。” 话落,堂中百姓惊讶莫名,就连当差的官役都放下武器,默默找了块地坐了下来。 还能这样看的?抚养对赡养没毛病,但妻子不赡养公婆,却怎么也说不过去。 抚养对赡养没毛病,但他们却觉得古怪。 “大人的话,草民不敢苟同,”方才说话的灰衣青年站了起来,“草民以为,既嫁进夫家,妻子当以夫为尊,以丈夫爹娘为亲生爹娘。同尽赡养义务,更没有私产一说。” 地上众人经他提点,终于发觉不对劲儿之处在哪里。 不就是妻子应孝顺、赡养公婆吗? 按照苏大人的意思,妻子对公婆没有赡养义务。 那娶个媳妇有什么用? 他头脑清醒,条理清晰,说话有理有据,不由让苏希锦多看了他一眼。 “这得分情况讨论,若公婆善待妻子,妻子可以赡养公婆。”她抬眸,见众人不明白,便举了现例,“比如赵氏夫妇创业时,王家没提供任何帮助。不止如此,依赵氏之言,还添了不少难处。” “若爹娘仁慈,如何会不施以援手?若爹娘善良,如何会不顾赵氏母女死活,争抢财产?赵氏与丈夫奋斗一辈子的财产,自己不能享用,却让贪心的公公婆婆甚至小叔子坐享其成,那她奋斗的意义在哪里?” 是啊,自己挣的钱自己不能花,那以后谁还会努力? “苏大人以为谁挣的钱就是谁的?” “自己挣的自然是自己的,”苏希锦言词肯定,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但这句话她不敢说,“只不过产权人去世后,继承顺序应当是夫妻、子女、父母。” “赵氏公婆不慈,因此本官认为赵氏没有赡养义务。”她声音沉稳,面带微笑,不仅没有官员的威压,反而很平易近人,“然不管爹娘慈与否,王家二郎都有赡养义务。是以本官将赵氏的财产全权保留,王二郎财产分成三份。” 经过她这般细致的描述,一些人早已明白过来。有的心服口服,有的仍固执于自己的观念。 苏希锦对此都表示理解,传统习俗并不能因她三言两语而化解。 若百姓能轻易听劝,这世上还有战争和犯罪吗? 许是衙门热闹非凡,许多百姓闻讯赶来,见证这官民一堂的稀奇场面。苏希锦甚至在里面看见了玉华公子。 “那赵氏还对自己的爹娘有赡养义务吗?”就听有人问。 “自然,”苏希锦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父母养育她,自然有赡养义务,只不过得根据自家情况来。比如爹娘将家产全给了儿子,女儿穷困等等。” 如此,大家便理平了。 却闻人群中传来一媚惑的成熟男音:“大人未必把钱财看得太重了些。” 声如琴音,悦耳动听,众人只觉耳朵一痒,纷纷回头看去。 惊呼:“玉华公子!” “天啦,他怎么来了?听说他轻易不出醉春风。” “难道也是来听苏大人讲律法?” 众人纷纷猜测,果然是美男,那白皙的肌肤,精美的五官,还有一身风华气度,让同为男子的他们自形惭愧。 苏希锦不满地眯眼,好端端的普法大会,让这妖怪给带偏了。 果真是美色误人。 想到这里,她起身笑道,“钱财是百姓的生计,百姓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不就为了钱吗?没有钱,如何养活自己和妻儿、父母?” “大人所言原也不错,”玉华公子眼睛一弯,勾唇而笑,令在场百姓花了眼,“只不过玉华有一事不明。据玉华所知,大人家中只有你一女,不知大人百年后,将如何分配家产?” 玉华公子可真大胆,百姓惊恐万状,苏大人年纪轻轻,身康体健,他这样问不是咒大人死吗? 但他们也很好奇大人家事,纷纷支起耳朵。 陈国第一女官,又如何安排自己的家业? 几十双眼睛睽睽注视下,苏希锦洒脱一笑,“家产?身外之物罢了。” “若本官无子,则成立救难所,捐出去献给需要之人。若有子,则令子女平等继承。”她敲了敲木案,歪头道,“说到这里,大家回去多关注关注女户,陛下圣明,说不得以后会出现新的政策。” 陛下?新政策?众人眼前一亮,苏大人这是在给他们透露消息吗? 苏大人真是大善人,把他们当作一家人,完全不藏私。 他们互相交换眼色,带着自己的猜测。 “好了,”苏希锦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今日普法到此结束。以后本官会在衙外,安置一信箱。大家今后若有不解之问,或有冤屈、密事等,可匿名或实名投递,本官有时间会答复。” 相当于每个人都有了与官府沟通的渠道,不怕有冤不能报了! 众人纷纷大喜,跪地叩拜,直言苏希锦是好官。 这是史上第一件百姓参与政法的案例,具有深远的研究价值。 一堂简单的财产纠纷,演变成大型普法现场,苏希锦揉了揉肩膀,酸涩难忍。暗自打算回府后,让花狸帮忙按摩一下。 “苏大人广开言路,令玉华佩服。”玉华公子握着扇子,慵懒走在她身边。 “这样做利于百姓,”苏希锦盯着他手中扇子,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林舒正的影子。 不同的是他的扇子多是些山水字画,而林舒正……怎样豪横怎样来。 “苏大人事事为民,令玉华自愧不如,”他媚眼如丝,声音勾人,“大人不说,玉华还以为大人不想在我这里买消息了呢。” 这声音,苏希锦瞥了他一眼,一点都不端庄。 “放心,本官还没那么强,抢不了你醉春风的饭碗。” 他乐了,“要不说玉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蓝天白云,惠风和畅。高空中的云如同钩状的纤维一般,丝丝倾斜。又如同马尾,一束一束,飘逸非凡。 “明天要下雨,”苏希锦开始下逐客令,“公子回去收衣裳罢。” 玉华公子摇了摇扇子,似无所察,“楼里那么多下人,这种事儿不用本公子操心。大人还会看天象?” 自然,毕竟她可是地理专业毕业的。 “小意思,”苏希锦将双手背于身后,挺起胸脯,“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 眼见着要到府上了,他还没有走的打算,苏希锦忍不住转身,“公子找本官有事?” “有事,”他点头,“进去再说?” 苏希锦怀疑的看向他,他怕不是别有目的。 “有,”他倒很坦白,“我曾说过,整个惠州,我知之甚多。只你这府上铁桶一样,便是我的人也不好进去。” 感情是来获取情报的,苏希锦挑眉,如此更不想放他进去了。 却见他伸出一指,“一个问……” “你是谁?”声音被里面的男子打断。 苏希锦回头,“忆尘,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乌衣教到处抓他,说不得他真有用。 忆尘?玉华公子双臂环胸,眼里冒出奇异的光芒。 这世上当真玄幻。 “你是谁?”忆尘不听苏希锦嘱咐,固执地站在玉华身前。 “醉春风楼主,玉华公子。” 两人身量相当,看起来玉华隐隐高出一点。 “什么玉华公子,听都没听说过。”忆尘皱着鼻子。 苏希锦拉了拉他衣袖,问玉华,“方才你说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玉华低头眯眼笑道,“我突然改变主意,不进去了。” 说完摇着扇子离开。 苏希锦若有所思,进门插手看向忆尘,“你当真什么都记不起来?” 玉华方才还讨价还价,此刻突然离开,实在奇怪。 “记起来什么?”忆尘茫然,眼睛澄澈明亮,“你跟他什么关系?” 这茫然懵懂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苏希锦瞬间泄气,有气无力挥手,“利益伙伴。” 就见他追在身后谴责,“你都有韩大人了,不可三心二意,与外男交往密切。” 苏希锦听得头皮发麻,若非知道他与韩韫玉不认识,还以为是韩韫玉派他来监视自己的卧底。 罪过罪过。 俗话说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 果如苏希锦所料,第二天惠州城便下起了大雨。 雨点密集,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嘈嘈杂杂。雷声阵阵,令人心惊。 路上的行人纷纷到临近点避雨,方才还热闹的街道,瞬间空无一人。 苏希锦处理好公务,提前下衙。就见苏义孝忧心忡忡望着雨水,“爹爹可是在担心地里的庄稼?” 苏义孝抹了一把脸,“前几天刚移植了辣椒,现在就下这么大的雨,不知会被淋倒多少。” “这雨应当下不了多久,”苏希锦说,“爹爹若担心,待雨小了,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田间脏得很,如何让你去?”他女儿是朝廷命官,手握笔杆子的人,苏义孝舍不得她吃土抹灰,“爹爹一会儿就去。” 六七月份天,正是雷阵雨来临之际,阵雨又急又大,然降雨时间短,持续不了多久。 果然,下午雨就停了。苏义孝见状,迫不及待跑了出去。 林氏看得又气又笑。 “你爹还像个小孩子。”她对苏希锦道,“就盯着那一亩三分地。” 苏希锦勾唇,要不说他专情呢?不论是对娘还是对种地这种特殊爱好。 苏义孝买的地在城外,不乘马车,需要走好长一段路。 傍晚时,他穿着斗笠回来,一边脱外套,一边庆幸对苏希锦讲,“还好抓稳土了,辣椒长势甚好,今年指不定大丰收。” “别看下雨时间短,但下得真猛。江里水位都上升了一小截。你是没去看,东江水又混又浊,带了不少沙子。” 庄稼无事,他心情好,也愿意多说话。 众人被他脸上的笑意感染,脚步轻快。 水位上升?混浊? 苏希锦蹙眉,“爹爹确定没看错?” “我昨日洗手时,在江堤上磨了一杠,方才去看,水位早已经漫过了记号。”苏义孝说着伸出拇指,比给苏希锦看,“大概这么一截。” 上午的雨确实不小,然东江宽阔,何至于改变水位? 苏希锦面色凝重,吩咐花狸去户曹取文书,自己则驾车出城。 “他怎么了?”林氏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担忧。 苏义孝摸头,突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若真是那样,那惠州…… 东江江水丰盈,横贯惠州,其流水量和航运价值,当属陈国前三。 东江水质清澈,然苏希锦赶到时,却见整个江面混浊,急促,水流夹杂着泥沙,卷裹着一些杂物,奔流向前。 情况不妙,她心情蓦然沉重。 正欲往回走,就见一老头儿赶着一群鸭子回来,口里念念叨叨,“鸭子不下水,水里必有妖。” “老爷爷也觉得这水有问题吗?”她问。 老头儿看了她一眼,女子穿男装,不知是哪家胆大的姑娘。 手上没有乌丝带,也不怕被乌衣教抢了去。 “逢七至十汛四月,今年这汛期来得有点早。” 是有点早,如今才六月。 可若江水出问题,那也不早了。 “回府……回衙门,”她凝神,待看过惠州记录后,就知是不是汛期到了。 第167章 洪水至 惠州志:庆feng三年七月,惠州大雨十五日,永安县山洪暴发,庄稼尽毁,农舍崩塌,淹毕五百余人。庆光八年八月,惠州大雨兼大雾三十日,漂没八县,民多饿死,相卖为奴。庆光元年八月惠州暴雨…… 按照惠州志记载,惠州每年七月进入汛期,其中七到九月为高发期。陈建国以来,大洪水爆发过三次,基本七八年一次。 屋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苏希锦掰手一算,按这架势,今年正是第七年。 歇了一个下午的雨又下了起来,时至酉时,林氏派人请苏希锦回家吃饭。 “今日回不去,”苏希锦对那丫头说,“汛期至,让夫人多备食物,床上用品,以防洪水爆发。” 丫头见她愁眉不展,面色沉重,不敢耽搁。转身往家里跑。 苏希锦又吩咐花狸:“我们去知州衙门。” 今日大雨,范知州早就下了衙,苏希锦在衙门等了半个时辰他才冒雨前来。 “哎哟,我说苏大人喂,这么晚了你找本官做甚?”软香温玉在怀,生生被她破坏了。 “下官有要事禀告,”苏希锦笃定而凝重,“洪水将至,还请大人下令腾出安全区域,让各县百姓准备应急物资,收好贵重物品,以防万一。” 范大人吓了一跳,赶紧抬头望天,口中喃喃:“这天也没黑尽啊……怎的做起梦来了。” “大人。”苏希锦催促。 “哎哎,听着呢,”范知州身子抖瑟,“哪里来的洪水?” 苏希锦:“天降雨,东江水位上移,恐引发洪灾。” 范大人听她这么说,没忍住笑了起来,又怕她羞恼,憋笑解释,“苏大人久居北方,有所不知。一到夏天,惠州就会下几场雨,水位上升也是有的。只这都不碍事,过了十月就正常了。” 苏希锦拧眉,“下官以为此非正常汛期,东江水流湍急,泥沙俱下,而早晨的短暂降水并不至于此。” 范知州摆了摆头,到底是年轻,见识少胆子小,连汛期都没见过。 心里吐槽,还得给她找台阶下,“本官刚来时也如苏大人一般惊恐,不过苏大人放心,每年七月东江都会这样。” 鸡同鸭讲,苏希锦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深觉无力。 “一般的汛期乃冰雪融化,导致的水位上涨,其应当是缓慢的。”她组织语言,见对方笑看着自己,宽容忍耐,遂换了个说法,“便是汛期至,也当提前进入防汛期。以防灾难来时,减少人员、财产损失。” 这倒有点道理,只用不着她说的那般麻烦,“本官明日就下令,让各县注意。” 神色敷衍,显然并未放在心上。 “大人,”苏希锦蹙眉,州府重要文书,需通判与知州共同签署才有效,否则她何至于来劝他。 “好了好了,”眼见着女娃子着急了,他又改口,“此事关系重大,恐还需要与各曹相商。” 情理之中,苏希锦同意,只是当几大曹的参军到时,个个如范知州一般,将她笑话了一顿。 “苏大人不知,岭南夏季多雨,这才哪里哪。”户曹参军陆大人如是说。 “是啊,去岁一连下了七日,江水都涨到岸上了,不也没事?”司理参军邹大人也道。 “六月汛期是来得有点早,史上也不是没有过。” 这倒提醒了苏希锦,她拿出惠州志,将之摆在桌上,“诸位大人且看,庆光三年、庆光八年,庆光元年均发生过洪灾。按照时间计算,几乎是每七年有一次洪水。” 众人算了算,确实如此,只“月份对不上,如今才六月中下。” 而汛期一般在七月中。 他们暗讽:别一下雨就大惊小怪的,北方来的人果然没见识。 “下官以为苏大人之言不无道理,”新上任的录事参军韦大人建议,“可以先提醒百姓做好防洪准备,到时候便是洪水不来,也没有损失。” “韦大人此言差矣,”邹大人反对,“贸然令百姓戒备,会使得人心惶惶,影响治安。” 一群人针对防洪与否争论起来,范大人可有可无,反正他只是个空架子,整个惠州也不是他说了算。 领导班子争论不休,照这架势,何时才是个头? “啪!”苏希锦一巴掌拍在桌上,“准备准备又没损失。本官马上写文书,范大人签字,今晚便命人送出城,交到各知县手里。” 年纪不大,官威倒挺大,几位参军互视一眼,挤眉弄眼,颇有些想看笑话。 范知州两边都不想得罪,只说了一句,出事他不担责。 雷鸣声再起,一道闪电滑过,苏希锦挺胸抬头,“若无洪水,下官全权负责。” 之后两日,全州人基本都得到防洪预警。 大家都没当回事,一是时间才六月,远远没到汛期高发期。二是他们所处惠州城,纵使有洪水来袭,也淹不到他们。 醉春风,玉华公子双腿叠放,斜靠在围栏上,风流魅惑。 “公子在想什么?”楼里的清倌问。 他笑了笑,“在想苏大人。” 那清倌先是一愣,而后露出晦涩笑容。 他家公子与苏大人情谊匪浅,一个常来醉春风寻找公子,一个专程前去观大人升堂。 楼里人常猜测两人是两情相悦,还是寂寞难耐,逢场作戏。 他猜的是逢场作戏,毕竟苏大人已经定亲,对方是京里响当当的尊贵人物。因此他并不看好这对。 “你说到底有没有洪水?”那边玉华公子不知他心中所想,兴致盎然执着于防洪措施。 清倌回复,“没有,这么多年都不曾见过洪水,便是七年前那场洪水,惠州也无事。” “那我猜有。”玉华公子站起身,拂了拂裙摆,笑眯眯走了。 “公子去哪里?”那清倌跟在身后,“兵曹参军在厢房等着公子。” 玉华公子懒洋洋道:“收拾房间,准备大赚一笔。” 收拾房子,大赚一笔? 清倌摇头叹息,公子哪里缺钱?分明是嘴硬。想响应苏大人号召,支持苏大人工作,又不好说。 哎,看这情形,公子是陷进去了。 雨一直下,整个惠州城都陷入一种莫名的安静。不是害怕,是猜测。 大家都在等着看,洪水到底来不来。 降雨第一天,东江水上涨一寸,众人等着看笑话。 降雨第二天,东江水上涨两尺,众人仍坚定信心。 降雨第三天,东江水猛涨一丈,众人开始信心动摇。 第四天,雨突然停了。 “下官早就说过,夏季多雨,东江涨水不稀奇,等过一段时间就下去了。”户曹参军洋洋得意。 一旁的范大人赶紧撇清干系,“本官曾多次阻止,无奈拗不过苏大人。” “如今雨也停了,咱们该撤回州令了吧?”陆大人则道。 话毕,几人看向埋头苦干的苏希锦。后者在纸上写写画画,听得周遭安静得出奇,才茫然抬起头。 “你们看着我做甚?” 陆大人笑问,“如今雨也停了,是不是不用再紧急防控了?” “需要,”苏希锦一口咬定,“需要时刻关注水位,而今天虽放晴,难保明日不降雨。纵使这次不发洪水,也可当作一次演习,养成习惯,日后纵使洪水来袭也不怕。” 又问,“州县百姓可有准备物资,随时准备撤离?” 切,几人心里吐槽,你就找借口挽回颜面罢。 就说了没洪水不听劝,这下好了,官府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这是本官让人准备的东西,目前帐篷较少只有几十顶,还有一些雨衣,另外城外还有一些破庙,本官让人打扫了出来。到时百姓直接在帐篷内垫枯草就行。” 苏希锦终于写完各种预备物资,认真交代,“州县那边落实清楚了吗?万万不可大意。” 几人:“……” “算了,本官亲自派人盯着。”到底是操心的命,放心不下他们,要亲力亲为。 那日天放晴了一日,晚间百姓埋怨官府不靠谱,耽误他们干农活;官府埋怨苏希锦自作主张,瞎折腾。 所有人就带着这样的埋怨入眠,谁知夜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势恐怖仿佛要将一年的雨量都下完。 “大人,发洪水了!”午夜,苏府的门被紧急敲响,有官兵冒雨前来传达信息,“东江决堤,江水蔓延,近处的庄稼都被淹了。” 苏希锦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可通知了诸位大人?先撤离周边百姓,往安置区走。嘱咐百姓不要贪念财物,保住性命要紧。” “已有人通知,”官兵穿着斗篷,只雨势太大,根本无济于事,浑身都湿透了,“大人,现在怎么办?” 苏希锦让他先进来喝口水,换身衣物,让人将准备好的帐篷,被子等放入衙门。 早晨才见面的诸位,到了半夜又聚在了一起,人人面色灰败。 “还好咱们准备了,”范知州庆幸地搓了搓手掌。 这可都是功绩啊。 年底调任不愁。 苏希锦瞥了他一眼,“我那边准备的物资不够,你们的呢?” 几人:“……” 他们?他们没有。 韦大人:他们曹倒是准备了,但他是卧底,注定不能开口。 “罢了,”苏希锦叹息,就这样还想着抢功绩,“先等着,如今天黑什么也看不见。待到明日天亮,再阻止人抗洪救灾。” “下官这就去准备。”这时候他们倒知道抢先了。 “不必,”苏希锦摆了摆手,“我已经和兵曹参军商量好了,他们那边组建搜救小组,我们这边组建治安小组,负责管理城内外治安和救助受伤人员。防止到时人多引发动乱。” 她说这话时面色平静镇定,仿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明明小小的一个姑娘,却有掌控天下的霸气。 令人为之一倾。 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众人心底一松。 邹大人眼眸里精光阵阵,这丫头什么时候跟兵曹联系上的? 他们怎么不知道? 瞧她这能耐,分明是个老当官的。 他早与蒋二爷说这丫头迟早是个祸患。若不能将她收为己用,必除之后快。否则乌衣教危矣。 只可惜那蒋二爷不知着了什么魔,非要娶她做妾。 那兵曹参军何许人也?便是蒋家也不买账。如今她与兵曹搭上关系,再想除她就难了。 六月二十三,惠州洪水泛滥,一夜间淹毕十数座村庄,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暴雨继续,洪水一泻千里毫无平息之势。天明,惠州通判苏希锦率官兵出行,一边设立百姓安置区救治灾民。一边联手兵曹搜查被洪水困住的百姓。 “果然来洪水了,苏大人当真神机妙算。” “可不是,昨日那迹象,我还以为天晴了。” “哼,我一早就相信苏大人,早就说了会发洪水。” “以前听说发洪水,老早就准备跑路,现在有苏大人在,我一点都不慌。” “我也是,我也是。” 城中百姓纷纷诉说心头感受,另一边的醉春风推出住宿套餐,宾客盈门,玉华公子躺着数钱。 对此,楼里人表示不满。 “那些臭男人,能有几个钱?” “便是有些钱财在身,我们也看不上。” “公子,外面下着暴雨,说不得苏大人此刻正在雨里等你撑伞,你快些前去献殷勤。” “是呀是呀,快去。” 玉华公子收扇:“有道理。” 而苏希锦则处在前线,调配人员,指挥搜查。她浑身湿透,衣服裹在身上,曲线凹凸有致。 然无人对她产生半点遐想,甚至是半毫不敬。 “大人,搜救人员不足。”有官兵来报。 雨势急烈,雨声嘈杂,伴随着雷鸣电闪,让人听得并不真切。 “从治安组抽掉人手,不要慌乱,这才是开始。”苏希锦怕他听不见,提高声音,“令后勤部做好饭菜,为各小组人补充体力。” “城外那破庙里有竹筏,让搜救人员带上。” “受伤的百姓统一安置。” “除了搜救,告诉兵曹参军葛大人,优先转移百姓。” 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下达,安定人心,那士兵小心记在心里,不敢漏掉一字半句。 “大人,外面雨大,咱们先进屋里避雨。”逐日撑伞,为苏希锦撑起一片晴朗的天。 只不过雨势太大,油纸伞承受不住,很快就破灭。他又脱下斗篷,为她撑上,自己却露在了外面。 “还是物资短缺,人手不够,”苏希锦忧心,“先进去再说。” 尽管惠州提前几天预警,准备仍不充分,只不过相对其他县城,惠州城地势高,受灾较轻。 然临近江水的低洼县城、乡镇却糟了秧。 中阳县许多百姓没听官府公告,洪水来袭时,贪慕财务,来不及撤离,许多百姓被围困其中。 第168章 何为三观 中阳县,一位庄稼汉子跪趴在地上,请求中阳县令派官兵救人。所跪之地,皆被泥水糊湿。 “青天大老爷,俺们全村的人都被困在山上,只有俺一个人逃了出来。还请大老爷救救俺们。” “之前让你们防汛,你们怎的不准备?”中阳县令不答反质问。 内心则焦急万分,他也急啊。上面早就发了防汛文书,只他没当回事。 一是州里传信之人神色轻松,态度和缓,仿佛没当回事。 二是从来没有人预言过洪水,他以为只是苏大人为了政绩而口嗨。 现在怎么办?别的县都准备了,就他县出了这样大的事故。若洪水退去,计算功过时,他面临的只有被贬。 “大人,救人要紧。” 村夫还跪着,一旁立着的师爷着急催促,“现在不出发,则为时已晚。” 经他提点,县令一拍脑袋,“快快,叫上人,赶紧去救命。” 而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木阳县,当洪水来袭,百姓们背着米面、被子等物,慌慌张张往山里跑。 不同于中阳县那群没得到通知的百姓,木阳县百姓是得到通知而没当回事。 如今被困山里,眼看着水势猛涨。六神无主之际,一位老婆子神神叨叨,期望天神下凡,救助他们。 哪里来的天神? 真有天神为何任由洪水爆发,而不提前阻止? 可见若有那天神,也是个心肠硬的。 盼望着,祈祷着,好像还真有用。天快黑时,水对面来了一群官兵。众人心下大喜,赶紧求官兵救人。 “咱们是惠兴知县林大人派来的,”为首的官兵吼道,他身后赫然站着一位相貌清秀的绿袍年轻人。 不是林舒立是谁? “你们是怎么防汛的?”官兵还在吼,“你们县令大人没说不要往山里跑?遇险要用鲜艳颜色提醒,便于解救。要不是我们大人眼睛尖,刚好在这附近,你们都等着淹吧你们……” 官兵絮絮叨叨,也不管对面听不听得见,自顾自说着。 他今日实在恼火,明明前头七八天就发布了公告,有些百姓就是不听。 等出了事又求神拜佛等着人去救,尽给他们找事儿做。 偏自家大人也是个活菩萨,明明管理好了惠兴百姓,还要给别的县收拾烂摊子。 别的县令还不领他的情。 这倒霉催的。 “大人,他们被困在山上,现在如何救?”队友见怪不怪,想来早已习惯那人骂骂捏捏。 林舒立想起小时候苏希锦告诉他的话:“山洪发生时,山林并非是最好选择。水易造成土地松软,引发山体滑坡。” “若被困山林,如何解救?” “找最近最稳之处,抛绳索,固定两端。若绳索不够,可以人力在浅滩区充当。安抚百姓,稳定民心,抛弃身重之物,借助浮力……周围有树,可紧抱树干,一定要齐心协力,撤离时老幼优先……” 林舒立回神,冲官兵头子道:“庚子,别骂了,先安抚百姓。” 又吩咐周围人,“找离山上最近之地,最好有树……” 暴雨仍在下着,原先的帐篷和破庙已经不够百姓落身。有钱的人进了城,住店打尖,总归舒适安逸。没钱的自然来了官方安置区,可惜难民太多,安置区明显不够。 为了争夺一方之地,许多百姓聚在一起,打架斗殴。 “大人,城头破庙里的百姓又打了起来。” “让治安队去管便是。” 许多县传来洪水消息,苏希锦伏案,将这些县勾勒出来,判断受灾面积。 别人或许还在担忧洪水,着急救人。她却已经在构思灾后重建和时疫防控之事。 报信的官兵为难,“恐怕得大人亲去一趟。” 苏希锦诧异,“为何?” 百姓又分不清大小王,见着穿官服的人就认怂。何需她去? 来人低头,艰难开口:“是乌衣教。” 苏希锦拧眉,看了看手里未完成的规划,问道:“范大人和几位参军呢?” “几位参军说找范大人,范大人昨夜淋雨,感染了风寒,让来找大人。” 苏希锦咬牙,有功就抢,遇事就推,还真是他们的做事风格。 迟早换了他们,组建新的领导班子。 在官兵的带领下,她来到城中破庙,便见许多百姓抱胸淋在雨里,女人护着小孩,男人护着妻子。狼狈又可怜。 而治安队的官员想管又不敢管。无可奈何之下,见着苏希锦冒雨前来,如获救星。 苏希锦心有滔天怒意,仍不显于色。 “苏大人。” “大人。” “苏大人。” 百姓湿漉漉跟她打招呼,殷切而期望。 苏希锦明知故问,“你们为何不进去?” 众人安静闭嘴,目光一致看向破庙。 她便转身踏进,只见里面空荡留有一半空位。 一群男子躺在稻草中,右臂皆绑着显著的乌丝带。男子群中又有女人横躺,娇笑不跌,淫语阵阵。 “这里是乌衣教之地,进来先买乌丝带。” 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其中一人头也不回吼。 “本官倒不知,这里何时成了你乌衣教的地方。” 苏希锦冷笑。 那群人惯会看脸色,心感不妙,起身讪笑,“大……苏大人,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 “本官不来,怎会亲眼见你乌衣教欺压百姓,行事乖张霸道?” “这都是误会……”还要狡辩。 苏希锦自然不理,对随从道,“将他们全部丢出去,你们既是乌衣教的人,自该找乌衣教去。” 好个乌衣教,她想维稳,不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倒不识好歹,得寸进尺,上赶着送人头。 既如此,别怪她不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安顿百姓,细心安抚,打湿的草自然不能用了,他们周身湿透,恐怕还得换衣裳。 庙里拥挤不堪,空气混浊,人声嘈杂,苏希锦心中盘算着新地方。 别说,还真让她给想着了,“地方狭窄,人多不置,本官记得州府外面有个空仓。让人去打扫出来,安置百姓。” “大人不可,”恰说完,身后蓦然传出一道声音。 转头一看是邹大人赶到了,他满脸赔笑,“大人,那个是蒋家的。” 不说蒋家倒好,说起蒋家苏希锦就来气,“怎么?蒋家花钱买了还是盖了他蒋家的章?” “是蒋家自建。” 苏希锦拊掌称赞,“如此正好,方才有一大伙乌衣教众无家可归,这不有现有的空地吗?”真是瞌睡遇到枕头,合了心意。 邹大人尴尬,又听她道:“蒋家平时保护费收得好好的,不会连空着的房子都不给自家兄弟安排吧?” “这下官如何知道?”邹大人开始推卸责任,“下官与蒋二爷并不熟悉。” 苏希锦拍手打断,“听着,城外不远处有个空仓,可安置数百上千人,凡有乌丝带的,优先前往空仓。放心,你们买了乌丝带,都是兄弟,蒋家不会为难你们。” 说完就将这个消息散发到州内外,又让随从带着领着百姓过去。完全不给邹大人反应的时间。 瞧这,压力不就小了吗? “蒋家安置这些百姓,也算功德一件。”她笑说。 邹大人还能怎么办?唯有点头附和,眼里散发着诡异光芒。 …… 凤仙楼,“什么?她把人引到那边去了?”蒋二爷惊卧而起。 “邹大人是这样说。”来人忐忑。 “赶出去!都赶出去!” “不可,”怀里的女子按住他的手臂,衣衫轻薄,雪肌半露,声音曼妙。 “雪娘,为何不可?” 蒋二爷捉起柔若无骨的手,低头亲吻,“要知道那仓库可不是一般之地,万一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既说买了乌丝带的教众进去,二爷将人赶出来,以后谁还会买乌丝带?”雪娘柔声分析,“二爷莫要中了她的挑拨离间计。” 蒋二爷一想,确实如此,“可那仓库……” “圈起来,加派人手,不让他们往外走。” “还是雪娘聪明,不枉二爷我宠你。听见没有,还不快去办?” 后半句是对那报信之人说的。 “奴家哪有苏大人厉害,”雪娘嘟嘴,一把推开他,“奴家听说二爷邀请苏大人好几回了。” “吃醋了不是?”二爷就喜欢她这妒妇样,只觉得身子骨都软了,“不过是看在她的官身上,你想想,若得了她,整个惠州不就尽在掌握之中?你放心,无论怎样,你都是二爷心头宝。” 男人都一个贱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雪娘心冷,她倒要会会这个苏大人。 百姓湿答答窝成一团,饮食不定,人口密集,若有个伤寒感冒,就得传染一群人。 苏希锦心中担忧,岭南条件太差,她能调动的资源就那么多。 不比时疫,洪灾中百姓最大的问题是救助和安置。一旦得到安置,远离性命之忧,愿意解囊相助的人就少了。 况解囊相助是情分,官府负责才是本分。说到底还得官府想办法。 施粥、提供医疗,安抚人心,防暴动,防时疫。然远远不够。 “这个问题,你找我呀。” 玉华公子从容而来,明明暴雨狂风,他身上愣是找不到一处湿润。 “你有何办法?”苏希锦瞥了他一眼,“空出房子,价高者得?” “嗨呀,这不为了劫富济贫嘛,”完全没有一点趁火打劫的心虚,果然是火里走刀里滚的男人。 “赶明儿我就让人在各处架粥棚,”黛紫色牡丹华袍与简陋的破屋中格格不入,“再帮你给城中富户透个信,放心,有我为先,他们不敢不跟。” 哪家老爷在外面养了小,哪个贵妇底裤什么颜色,他都能给人扒得干干净净。 “倒也不必,”苏希锦摇头,“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吃饭,积累财富,想怎么花在他们自己。” 玉华公子微微一愣,眼里闪过奇异的光,他看着她,“我以为你们这些当官的,巴不得让富人掏钱。” “我也想啊,”苏希锦颔首,微觉可惜,“可三观不允许呀。” 无论哪个阶级,想要维稳,平白无故压榨富户都不是一个好的做法。 “何为三观?” “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苏希锦耸了耸肩,“不跟你扯了,本官还得让医署备姜汤。” “我有马车,送你一程。” “不必了,”有男声说,“姜汤来了。” 苏希锦转头,就见忆尘端着姜汤过来,头发凌乱,“夫人做了许多,大人且先喝一碗。” “你怎么来了?”苏希锦皱眉,忙将他拉到身后挡着。 此地人多嘴杂,焉知没有乌衣教的人? 她还没弄清他身世之谜,说不得是张王牌。若被乌衣教截胡,不白养着他了? 这话听在两人耳朵里,却有了不同见解。 玉华公子细长的眉毛一挑:韩大人聪明一世,后院起火啊。 忆尘心下温暖,“没有人看见,就是看见了又如何?不还有大人吗?” 苏希锦摇头,“本官可没那么大能耐,若非你……自己的命自己珍惜。” 京都,韩府。 近日的信息收到,韩韫玉展开,一目十行,飞速浏览。 “救了一男子……与玉华公子相交密切……” 双眉蹙紧,心底渐沉,酸涨疼痛。果如他所料,师妹一旦独立就得放飞。 那玉华,嘁,真是不死心。 接着往下读,“惠州水灾,苏大人率兵亲临前线……” 水灾? 是了,如今正值汛期,惠州曾有水灾记载。饿殍千里,庄稼尽毁,她又是个勇往直前的性子。 酸胀转化为心忧,一封信读下来,心情一波三折。七上八下,真让人不适。 房门敲响,凌霄未进去,“大人,宫里传来消息,惠州八百里加急,洪水现世。陛下命大人尽快进宫商讨相关事宜。” 小心折好书信,他站起身,“备车。” 福宁殿,熟悉的格局,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神情。 周武煦一如既往,稳坐龙椅,面无表情。 “八百里加急,惠州洪灾,诸位有何看法?” 第169章 他要来 有何看法? 山洪爆发毫无规律可言,一旦发生便是死的死,伤的伤,房屋倒塌,庄稼尽毁,实乃祸患。 而每几年洪水爆发,朝廷治理洪灾就那几样方法。现在陛下问他们怎么看,不是送上来的表现机会吗? 有那着急想立功的官员开始蠢蠢欲动。 “启禀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选派朝中大臣,前往岭南,治理灾情。其次,每每灾害,受苦的总是百姓。臣以为当施粥,防止流民暴乱。” “除此之外,灾情发生,百姓一年生计毁于一旦。臣以为还需减免税费,以定民心。” 他说完,便有人接上,“洪水爆发乃天神发怒,臣以为还应开坛祭祀,以平天神之怒。” 两人几乎将这些年治灾手段说完,朝堂之上,许多人点头赞同。 周武煦不置可否,不动声色观察众人,“诸位爱卿还有其他看法吗?” 其他看法?有人低头思索,有人欲言又止。而队伍前面的那些人,则气定神闲,若有所思。 按照八百里加急来看,朝廷收到这封文书已是二十天后。那这二十天,惠州洪水发展到什么情况,众人还未可知。 但有一点很清楚,就是朝廷选派的官员到达惠州已是一个多月后,很明显已经晚了。 “臣以为现在派人已经来不及,”有想到这一层的人说,“想必广南东路的转运使,已经前往岭南。而今朝廷要做的,应当是安抚百姓,恢复岭南生机,论功行赏。” 周武煦点了点头,看向诸位,“还有吗?” 谢太师等老臣闭口不言,此等险情,陛下早有定论,必然还有后手。 果然,就见堂上威武尊贵之人,将手中奏折扔于案上,发出“啪”的声音。 群臣颤抖。 就见他冷笑,“选派大臣?开坛祭祀?朕来告诉你们惠州通判是如何做的!” “提前发布预警,随时做好撤退准备。官府设立安置区,医疗区。州县上下联动,内部分工合作,治病救人,维护治安,纹丝不乱。不仅如此,死亡人数,失踪人数,都已经报了上来,还指望你去抗洪?人都开始灾后重建了。” 这哪里是向朝廷求救?分明是告知朝廷还差不多! 方才那几位义正言辞之人,纷纷羞愧地低下头颅。与这一比,他们见识浅薄,拘泥于前人智慧,实在是食古不化。 惠州通判实在厉害,提前预警,举全州之力,调动所有人马,联合百姓,齐心协力,真真令人震撼。 就不知她如何预判洪灾的。 她的每一步骤,明明看起来那样普通,可又那样协调合理,纹丝不乱。这需要多强的掌控能力? 与他比起来,在场大部分人都是辣鸡。 “不知惠州通……”判是哪位神人? 想问之人及时住口。 还有哪位?不就是那位刚被发配到岭南的苏大人? 除了她,还能有谁? 登州时疫他们就已经见证到她的厉害之处。小小年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其治理能力,协调能力,均首屈一指。 可惜管不住手和嘴,恃才傲物,诋毁先帝。 可惜啊,可惜。 若没那错处,这种人才就该待在朝廷,为国效力,为君分忧,直至寿终就寝。 周武煦余怒未消,底下那片乌泱泱的黑色头顶,让他恨铁不成钢。 一个个实事不干,钩心斗角,党派之争倒是一把好手。 好好的人才被踢出京,劣币追逐良币,剩下来的一群都是饭桶。 吴王、楚王心思微妙,这苏希锦确实是个人才。可惜站错了队,若跟着自己,何需吃这样的苦? 不过,现在将她踢出京城也好,等将来他们登上帝位,再召她回京,重新重用。 “论功行赏,自然是应该的。”周武煦气罢,又沉思,她“诋毁”先帝,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否则百姓也好,士族也罢,都会抵着他的额头咒骂他不孝。 底下众人听陛下要论功行赏,心头一揪。好不容易将她踢出京,这货不会又要卷土重来吧? 不行,绝对不行。 “论功行赏自是应该,不过当务之急如惠州通判所言,应灾后重建,帮助百姓重回家园。”头顶周武煦画风一变,生生打了个弯儿。 闻言,许多人心底一松,陛下重视孝道,对她心有顾忌。 韩韫玉垂首立于其中,听着周围人讨论惠州洪灾之事。明明没有一个字聊到她,却都是她的影子。 “惠州减税一年,至于其他,待朕细细想过后,自有定夺。 …… 下朝之后,周武煦将韩韫玉留了下来,说得却不是洪灾之事,而是乌衣教。 方才来信,惠州苏通判将乌衣教之事和盘托出。 “岭南山高水远,蛮荒偏僻,想不到竟是这副场景。” “如此嚣张行事,必有人为其保驾护航。”韩韫玉声音和缓,“臣以为当派密探前往,暗中调查。” 周武煦请他来,自是为了此事:“宴清可有人推荐?” “臣愿意前往。”他一本正经拱手,面上倒不见得有多大波动。 周武煦暗自挑眉,惠州有苏希锦在,他毛遂自荐,不知是为了治洪还是想同她团圆。 “你不行,旒儿那边离不开你。” 是了,他是六皇子之师,若有一日六皇子为储君,他便是东宫之师,责任重大。 韩韫玉心头想着得来的情报,不想放弃此次机会。“陛下,臣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有臣去,才不会惹人怀疑。” 他去,满朝之人会以为他是借此机会,看望未婚门的妻子,而不会联想到乌衣教。 周武煦深觉有理,正细思考就听景福殿的宫人来报,六皇子中毒,危在旦夕,淑妃娘娘已经请了御医前去诊治。 惠州,有玉华公子带头施粥,许多富人紧随其后。大大缓解了官府财政压力。 其实若按苏希锦预想的那般,救助的百姓应当自费买粥。只不过许多百姓原本就勉强吃饱,经此大难,失去住宅,更是拮据潦倒。 且按照往常洪灾习惯,官府都会架蓬施粥,或低价售粮。历朝历代这样做,自然有他的好处。 六月这场大雨一共下了二十来天,前头几天是暴雨,之后便是阴雨绵绵。许多村庄相继沦陷,救助小队救完州城附近之人,又被安排下县。 历时二十来天,许多士兵早就疲惫不堪。 苏希锦与范大人以及几位参军同坐一处,商量灾后重建之事。 “如今形势已稳,围困的百姓相继被救出。相信过不了多久雨就会停,咱们得为灾后做准备。”她说。 经过这么些天的磨合,几位参军对她已心有怨言,反倒是兵曹的将士对她恭敬有加。 “何需准备?”司法参军奚大人说,“咱们倾尽全力,救助百姓,保其性命。待雨停、洪水退去,让他们各自回家便是。” “我们提前示警,相信百姓已经保全了自家财物,如此也不至于揭不开锅。” 自古官民两家,渭泾分明,总不能还让他们替百姓搭房吧? 苏希锦摇了摇头,“此次水灾,波及十二县,三十七个村庄。其中死亡一百零一人,失踪一百二十三人,紧急安置三万余人。农田受灾面积和房屋倒塌面积还不得而知。不过可以预料的是,安置的百姓大多无家可归。” 因气候原因,岭南这边多住木屋,其中第一层饲养家畜,第二层才是人为居住。水灾将家畜和房子摧毁,那些听话的百姓,身上可能有些钱财。剩下的就身无分文。 若令他们浪荡在外,必然影响各处治安。 什么,死亡人数才一百零一? 各参军听后心里一阵激动,其中犹以范大人更为突出。 要知道庆feng三年那场水灾,岭南死了五百多人。而今在他的带领下,岭南水灾只死了一百零一人?才五分之一啊。 啧啧,若将这次成果报上去,加官进禄,指日可待。 苏希锦如何不知他们心中所想,这群人做事的时候推三阻四,揽功劳时勇争第一,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惜与蒋家绑定太深,跑再快也没用。 此次水灾,她已经下定决心尽快除去乌衣教。有这群祸害在,再好的政策都将大打折扣。 “抗洪这一部分,我们做得很好。然历史上比我们做得好的,大有人在。因此我们还应在其他方面,做得更为突出,陛下才会重视我们。” 范大人笑得合不拢嘴,“苏大人言之有理,咱们得有始有终,有始有终。都听你的,只要你在上报朝廷时,多为咱们勾勒两笔。” 几位参军俱盯着苏希锦,等她回话。 她勾了勾唇,“这是应该的,此次成就是咱们大家的功劳。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一个人也成不了器不是?” “哪里哪里,苏大人谦虚了。” “还是苏大人功劳最大。” 苏希锦垂目,谁不想往上迁?这几位参军与蒋家沆瀣一气,听蒋二爷那个粗人指挥,更是想往上走。 在雨停后的前几天,广南东路的两位副转运使也赶到了惠州。 他们一位姓潘,一位姓林,甫一到达惠州,就接过了苏希锦的工作,指挥调度士兵,整一个激情昂扬。 蛋糕做大了,谁都想咬一口。 对此苏希锦痛快放手,反正急报已经送回京都,他们想抢也抢不走。就不知上面来的是哪位大人物。 又过了三天,雨停,水势渐缓有降低的征兆。各县开始做最后的统计,等待州里颁布命令。 蒋府,潘转运使与蒋老爷子,两位年过六十的老人,围着鸟笼逗鹦鹉。 “那位苏大人来惠州后,可有为难你们?”葛大人问。 “她倒有分寸,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蒋老爷子颤声说着,声音虚弱,听着中气不足。 葛大人心里担忧,明明两人年龄差不多,自己尚且精神矍铄,雄心勃勃,义兄却已是入土之人。 “此次惠州水灾办得很好,”他想了想,提起重要之事,“若愚弟有这功绩,即便不被召回,也能转正。” 蒋老爷子比他大几岁,几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世间之物早已看淡。而今撑着一口气,不过是等孙子回归,或为乌衣教培养一个好的领头人。 “你如今年纪都大了,还这么拼命做甚?” 潘大人哈哈大笑,“年纪大了就不能有想法了?岂不知京里几位大人物,都是我这年纪,而今天天面见圣颜,子孙后代更是威风八面。我若能长留京城,必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正所谓人老心不老,说的就是他。 “对了,沐儿还没找到?” 蒋老爷子摇了摇头。 “哎,”多半是遭遇了不测,“最近几月,让二郎低调些,那个乌丝带的生意,最好先放一放。” 停是不能停的,停了他管谁要钱去?放一放,待他升上去,一切都好说。 蒋二爷以为自己的靠山来了,怎么也能将苏希锦捆了送到自己的床上上。然事情却没往他想的那样发展。 譬如这次州里吃宴,按照往常习惯,潘叔都会带他认个门,打声招呼。然而此次对方只字不提带他之事,说是时候不到。 州府,潘大人与林大人手握白瓷酒杯,纷纷向苏希锦敬酒。 “此次多亏苏大人,惠州才转危为安。”潘大人道,“苏大人真乃惠州福星。” 也是他的福星。 “是下官分内之事。” 相比潘大人,林大人则正派许多,问的都是些灾情相关之事。 “不知夔州首商林家,与大人是何关系?” 苏希锦笑回:“是下官外家。” “如此,说来倒巧了。”林大人感叹。 众人竖起耳朵听他后话,他却摇了摇手,故作高深,“只不过有些许渊源。” 明摆着不想多说。 潘大人目光一闪,心骂老狐狸,转身问苏希锦:“不知苏大人对灾后之事,有何看法?” 苏希锦低头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正与几位参军大人商量着,也没个定论。大人身经百战,丰富经验,下官都听大人的。” 第170章 你希望我想起来吗 听他的是不可能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灾后重建听都没听说过,若按往常,直接减税,剩下的是百姓的事。 可如今苏大人做得好,得上面赏识,重建之事也迫在眉睫。他接过来除非政绩超过她,否则就是狗尾续貂。 到时候恐怕得不偿失。 “苏大人不必谦虚,有什么想法不必藏着掖着,大可说出来,咱们这么多人给你参考参考,你也好拿主意不是?若这件事做得好,苏大人回京有望。” 他暗示苏希锦,只要做好重建之事,就向朝廷上报她的功劳。 一旁的范大人听着不对劲,感情这就没自己事了?他们才是惠州一把手! 苏希锦闻言笑道,“非是下官藏着掖着,实在是想法过于异想天开,恐会引起多方不满。” 潘大人这样的人,苏希锦见过不少。有用的时候,宛如慈师,亲如父子,好说话得很。等没用了便卸磨杀驴,邀功诿过。 你要问他应承之事,他便说上头有阻,提了多次仍无效,再等等。转身就将你贬了或迁到虚职上去。 但什么也不说也不行,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要他在惠州,自己所做任何事,都将成为他的功绩。 “这有什么?且说出来,”潘大人见她松口,甚是欢喜。 苏希锦视线一转,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她、范大人和潘、林两位大人有上奏的权利。她与范大人为下属,争功自然争不过。 但后两者旗鼓相当,又都面临考核转正,定会拼尽全力来办这件事。 “那下官多谢几位大人的信任,说点浅薄之见。”她放下茶盏,笑容温和,“下官有两条建议,两条都有难度,然缺一不可。” “哪两条?” 对面两人连忙问。 “一是实行多对一,帮村制度。” “何为多对一帮村制度?”邹大人性急。 “想问各位大神,现在百姓最担心的是什么?” “钱,房子,吃的穿的。” 苏希锦点头,“房排第一,剩下几样都可以让他们自己奋斗。洪水退后,留存的房屋不过十余一,因此他们急需住宅。下官统计了一下,此次受灾共计三十七个村庄,有的家庭伤失了劳动力,因此需要帮助。” “下官以为当派人前去,助力百姓共建家园。” 单说帮百姓共建家园,可能还有些荒唐,然经过她分析,三十七个村庄估计要不了多少人。小意思。 “苏大人预计多少人?” “根据每个村庄受灾情况和劳动力来算,具体还得等县里将最后情况发过来。”苏希锦顿了顿,“至于人下官已经想好了,跟兵曹借。” 谁去借,自然不关她的事。 “这不是让将士白给百姓做工吗?”有人不同意。 将士保家卫国,接受训练,如何去帮无品无级的百姓? 潘大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怎的不行?本就是一群做杂役或流放的人,不打仗帮帮百姓又如何? “此条有不通之处,”林大人想得比较远,“汛期年年来,洪水又不定,总不能年年都让兵曹帮忙吧?” 苏希锦目露赞赏,“林大人言之有理,是以还有第二条,便是兴修水利。” “兴修水利?”这可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 需要朝廷允许,朝廷拨款,然后雇佣招人。且如何兴休,修缮后有没有效果,又有两说。 做得好,千古留名。做不好,千古骂名。 “此虽困难,却是一劳永逸之法。” 苏希锦垂眸,她自然还有许多建设惠州的措施。只不过时间长,见效缓。 现在所提出的两条,一个急,一个难,都是大头。难啃。 然不拔一层皮就想获得功劳,哪有那么容易。 潘大人有些失望,还以为她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想两个都这么难啃。 若非她言词凿凿,坦白大方,他还以为她故意整自己。 又见那小姑娘嘴巴开始吧啦,“此两条一急一缓,一个解决当前困境,一个解决今后隐患。相信大人一定清楚事成以后的好处。” 好处多着呢,自古大工程都有捞不尽的油水,因为成果肉眼可见,是以功劳也最大。弄得不好还可以流芳百世。 两位转运使低头权衡利弊,范大人急得如锅边的蚂蚁,恨不得直接帮他们答应。 许久他们想好,抬头肯定答应,“苏大人言之有理,好处什么的倒两说,一切都是为了百姓罢了。” 众人殷勤夸他们为国为民,仁心可嘉。直将两人夸得飘飘然。 苏希锦见火候差不多了,趁机提出最后一点,“两位大人高风亮节,两袖清风,下官实在敬佩不已。下官曾在朝为官,虽说不上老臣,也了解那么一点东西。因此有一条小建议,还请两位大人听一听,做与不做在你们。” 两人精光阵阵,内幕,是内幕吧? 她是韩国栋的徒弟,陛下身边红人,两年从六品升到正四品,必是知道些什么。 “苏大人不要拘礼,本官自当洗耳恭听。” 潘大人笑着抚了抚胡子,一旁的林大人也和颜悦色。 苏希锦不卖关子,直接脱口:“两位大人做这事的时候,一定要向百姓打着陛下得名头。” 笑容僵在脸上,苏希锦仿佛听见“咯噔”的声音。 打着陛下的名字,那他们还剩下什么? 白做事吗? 苏希锦见此,不慌不忙解释,“我们这里有哪些人,谁能上折子,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喜爱两袖清风之臣。所谓名乃身外之物,陛下得名,咱们得利。不是正正好吗?” 百姓心中有名,不过嘴上两句感谢,没有实质帮扶;陛下心中有名,那升迁之事手到擒来。 退一步说,他们敢跟陛下抢功绩吗? 想通这一茬,两位大人举杯感谢苏希锦提醒,只不过心里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苏大人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悟性,难怪能一步登天,平步青云。”潘大人感慨。 苏希锦摇头苦笑,“大人快别夸下官了,下官这辈子恐再无缘京都,还请两位大人上去后多多提点。” 功劳什么的她不在乎,能不能为百姓谋福利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心底最后一点顾虑消失,潘大人畅然而笑,“一定,一定。” 几位大人物相谈甚欢,司法参军奚大人察言观色,笑容殷切,“菜都凉了,下官让侍女撤下去,重新上过。” 今夜会议开到很晚,苏希锦回府时,天已擦黑。 从车上下来,她捂嘴打了个哈欠,二十多天神情紧绷,早就精疲力竭。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林氏见她眼底青灰,怜惜说道:“让人去衙门找,也没你消息。” “跟几位大人物汇报工作。” “那吃了没?饿不饿?娘给你留了珍珠丸子。” 她疲惫不堪摇了摇头。 林氏与她一道,“外面这么乱,你不回家,娘跟你爹都睡不着。可有你立表哥的消息?” 苏希锦想起惠兴县送上来的伤亡统计,欣慰的笑了笑,“表哥好着呢,这次惠兴县成绩最好,表哥说不得能晋升。” 林氏悬着的心落到实处,由衷感到喜悦,“那就好,等水退了,娘就是惠兴看你舅舅。” 两人来到她的院子,见门口蹲着一团白色东西,林氏目光闪烁,“忆尘在你院外头蹲了好久,不见到你,不愿睡觉。” 这小子也是个可怜的,无父无母还失忆了,整个屋里就认女儿一人。 “改天不忙了,你派人替他找找家人,总这么下去也没办法。” 苏希锦嘴口答应,其实恨不得将他锁在府里。 华痴说他只是脑有瘀血,吃些活血化瘀的药,就能记起往事。 这般想着,她上前踢了踢那堆白团,“醒醒,回你屋里去睡。” 忆尘抬头看她,双目含泪,“我好像记起了些什么。” 苏希锦心中一跳,热情问道,“想起了什么?” “你不应该先关心我身体吗?” “额,你身体如何?” “身体还好,就是害怕。” 苏希锦堆起笑脸,“那你想起了什么?是谁要害你?” “记不起来了,”他摇头,可怜巴巴道:“梦里很多人,喊打喊杀的。苏大人,我害怕……” 苏希锦勉强勾了勾嘴唇,白高兴一场,“别怕,说不得是做噩梦了,”她说,“明儿咱们找华哥看看。” 忆尘不答,蹲在地上不起来,两只眼睛单纯地望着她。 “你起来啊,回去睡觉。” “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 好不容易送走这个大龄儿童,苏希锦回到屋里却没了睡意。点燃烛火,心里盘算着一些事。 昨日韦大人告诉她,乌衣教在搜索一男子,二十来岁,是个文弱书生。蒋二爷对他恨之入骨,倾尽全力要剿灭他。 二十来岁,梁二爷恨之入骨,苏希锦揉了揉鼻子,会不会是…… 玉华曾说沐儿在几个月前失踪,而她便是四月在河里捡到的他。 不管是不是他,能让梁二爷倾尽全力剿灭之人,一定是重磅炸弹。 第二日,苏希锦将忆尘送到华痴屋里,对方像研究古董一般,在他头顶按了好半天。 “有好转,忆公子不要着急,在下给你开两幅药,相信过不久公子便能恢复如常。” 对此忆尘浑不在意,他享受目前的生活,脑海里下意识抵触过去的事情。 苏希锦进去看商梨,她怀胎五月,早已显怀,现在是苏家最贵重的女子。 想吃什么,林氏亲手给她做。 华痴每天小心侍候,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就如此,她脾气仍一天比一天大。一时哭一时笑,还得抽个时间怀疑华痴变心,叉腰质问对方是不是在外养了小的。 苏希锦摇头失笑,带着忆尘离开。 他静静跟在她身后,默默无声。 “我要出去一趟,外面情况不明,你自己在家,别出来。” 他抬起头,眉头皱得老紧,“你要去找玉华公子吗?” 苏希锦挑眉,玉华帮她搞定兵曹参军,她自然要登门酬谢。 “你都已经定亲了,”他颇为不赞同,“书上说女子当从一而终。” “你看我像一般女子吗?” “不像,那地方不是好地方。” “我知道,”她伸出手搭在他肩上,很是认真,“你赶紧想起来吧。” 忆尘神色黯淡,低头踢了踢石子,“你希望我想起来吗?” “当然。” 他失望地“哦”了一声,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苏希锦见他没有要说的,便出去找玉华公子。 “你怎的不去醉春风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有事求你。” 街头一异域小店里,苏希锦与玉华相对而坐。 “这酒也忒差了些,”玉华拿起桌上冷酒,抿了一口,嫌弃地倒掉,“不如我醉春风一成好喝。说罢,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感谢你为我和葛大人牵线。”她淡淡说。 “那你这感谢微免也太廉价了些,”瞧瞧这环境,这装修,这廉价的酒,几文钱就把他打发了。 “这不穷吗?”苏希锦毫不心虚,眯起眼睛道,“你曾经说,蒋家长孙沐儿在几个月前失踪,他长什么样?” 啧,空手套白狼啊。 “四首诗词或一个条件。” “算了,我自己查,又不是什么密事。” 酒馆简陋,桌凳上还有黑色的污渍,玉华伸出两根手指,嫌弃地扯了扯衣裳。 “我这里还有消息,你要不要?” “免费的吗?” “你做梦。” “那算了。” 苏希锦耸了耸肩,斜眼见一人自门口而过,进入了对面的杂货铺。 正是司法参军,奚大人。 玉华公子挑眉,“啧,你这人真可怕,他们个个以为你仁心善良,你却在背后掏刀子。” 那群参军说她不争不抢,功劳被他们抢了也不吭声,纯粹的蠢蛋一个。 殊不知自己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这叫运筹帷幄,”苏希锦笑眯眯道,“他们贪心,我无欲无求,自然算不过我。” 多对一也好,兴休水利也罢,都需要钱。 可惠州的钱都进了乌衣教口袋,财政紧张,肯定拿不出来。 水利还能拖一拖,重建之事迫在眉睫,潘、林二人若想立功就得掏钱。 怎么掏,去哪里掏,可够喝一壶的了。 第171章 掏钱 潘、林二人很快也察觉到财政问题,纷纷上门向苏希锦取经。 苏希锦只能打太极,“此事下官亦不清楚,下官到惠州不过三月,许多事还在接手当中,尚且不熟悉。两位大人不妨问问范知州,他来惠州时间长,想必知道得多些。” “范大人管理一州之事,不得空闲。苏大人不必谦虚,”潘大人慈眉善目,有商有量,“大人既有这个想法,总有些解决之道,不妨告知一二。” 苏希锦低头,实在有些难为情。 他又催促:“大人且说。” “先用官府银子顶上,反正朝廷总会拨款的。”她说。 潘大人嗓子一梗,官府有没有钱他还不清楚?若有钱,何需前来问她? “重建之事迫在眉睫,等朝廷拨款恐怕来不及。” 自然来不及,苏希锦心道,乌衣教每年收那么多银子,不都进了这些人口袋吗?惠州官府是穷,可他们这些人赚得盆满钵满,比官府有钱多了。 “其实也还有一种方法,可缓解一二,便是募捐。”她心有顾虑,“只不过前些日子,州里商户已架棚施粥,此时再让他们掏钱,不甚容易,亦不太道德。” 此法潘、林两人也曾想过,只不过蒋家第一个不认同罢了。 “下官也只有这一个方法,”她摊了摊手,莫可奈何,“只能期待州里德高望重之辈,作出表率,其他富裕人家,后来跟上。” 说罢,苏希锦摇了摇头,一副苦大深仇的样子。 州里最“德高望重”之人当属蒋家,蒋家连施粥都不愿拿钱,又怎会响应募捐? 潘、林两人若有所思,见她确实别无他法,只得让她回去。 有两位大人坐镇州府,苏希锦身上的担子猛然一轻,每天打打太极,剩下就等着上面号召。 “苏大人,慢些走。” 这日临走时,林大人单独叫住她。 “大人何事?” “家母可好?”他笑问。 那日晚宴,苏希锦只当他拉近乎,难不成他当真与林家有关系? “一切安好。” 他请见林氏,苏希锦便带他进门,令林氏与他一见。 林氏初始也不认识,听他一说就泣泪涟涟。 原来林大人与林氏同出夔州林家,只不过关系有些远。林大人的爹与林父的爹,乃堂兄弟。 也就是说苏希锦的外公的爷爷,与林大人的爷爷是同一人。 繁绕的关系,绕得苏希锦头昏脑胀。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着血亲,”林氏掩面而泣。 旁边的白荷连忙拿手帕为她擦拭。 二人团圆,苏希锦表面笑嘻嘻,感同身受,内心则漠然,猜测林大人此番前来目的。 以前在夔州,从未听说有个当官的外叔祖父,可见两家交情不深。 此外,林氏乃外嫁女,按照这个年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观念来看。他一个路转运使,怎会莫名其妙,纡尊降贵探望他房侄女儿? 难道真是他乡遇故知不曾? “阿锦,快叫外叔祖父。” 林氏对她道,又与她说起林家发家的那些事。 “苏大人年纪小,恐无印象。”林大人摆了摆手,“我也是前两年在韶关遇见正哥儿那小子,才知咱们老林家还有这般人才。” 他看着苏希锦,眼神复杂,带着前辈看优秀后辈的欣喜。 俨然忘记她姓苏,不姓林。 “后来你飞黄腾达,成为天子近臣,更是不好贸然前往认亲。”怕被人说趋炎附势之辈。 直到如今她被贬惠州,成为他的下属,才有幸来看看,这位林家闻名全国的后辈。 “今此水灾,也算给了我们祖孙两一个见面机会。”他欣慰的笑着。 说罢,撑起身子,就要离开。 林氏连忙上前留饭,左劝右劝,都不见他留下。 啧,苏希锦轻嗤,“娘,您去厨房弄几道小菜,阿锦跟外叔祖父聊聊。” 后面两个字说得格外用力。 等林氏一走,她就胯了脸,“林大人有事与下官说就是,何必打亲情牌?” 林茂林坐下,乐呵呵端起桌上茶杯,低头一看才发现空了。 挑眉,啧,面子功夫都不做。 “老夫方才说的话,句句属实,”他说,只不过没那么纯粹。 “老夫与苏大人做一笔交易如何?” 苏希锦漫不经心,“您宦海沉浮数十载,小女不过官场新人,与您做交易,不免自不量力。” 他甚是开心,为她能有这样的认识。 “若连老夫都不敢招惹,大人就敢去捅潘大人的刀子?” 苏希锦目光转冷,“大人说什么,下官听不懂。” “多帮一,让蒋家破财。来惠州几月,与蒋二爷势同水火。甚至暗自调查乌衣教之事。”他目光凝然,“这些老夫知道,潘大人亦能知道。” 苏希锦心头微惊,其他不说,调查乌衣教之事,她自认做得已经很隐秘,连玉华公子都没说。 “乌衣教是潘大人与蒋老爷子共同建立起来,这些年两人一个安顿后方,一个在前冲锋陷阵。均为乌衣教之功臣。” 潘大人能升任并坐稳转运副使之位,乌衣教功不可没。 坏人前程,天打雷劈。这样一个生生不息的钱袋子,他怎肯令苏希锦轻易摧毁? “重建惠州不过一两个月的事,别看他现在有求于你,一旦发现你将长矛对准乌衣教,那是名也不要了,利也不要了,舍下老本下狠手。” 苏希锦心头一惊,“这是为何?” 壁虎尚且断尾求生,他潘大人竟肯为了蒋家的乌衣教,不要前程? 报恩之心,天地可鉴。 林大人摇头叹息,指了指茶盏。 花狸低头而去。 他将双手放于膝上,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苏大人要不要与本官合作?” 苏希锦皱眉,“你想要什么?” 从转运副使到转运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除非兴休水利整个功劳落他头上。 “一要林家繁荣昌盛,二要为友报仇雪恨。” 沉重的语气令人心下难过,仿佛有天大的仇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希锦仍不为所动,“大人还忘了说一条,三要自己飞黄腾达。” “苏大人年纪轻轻,当真不好糊弄,”对面的老人笑了笑,“相比于前两条,这条就显得无关紧要。” 苏希锦不置可否,无利不起早,为没有利益之事赴汤蹈火,鬼才信。 “老夫底已交,苏大人考虑得怎样了?” 花狸还未回归,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苏希锦手指轻勾,心下思索。 他与潘大人互为政敌,与他合作,不用担忧对方半途下车。潘、林两人明争暗斗这么久,互相握有对方的死穴,亦不必担忧线索不足。 不合作,他所说的那些隐患,让她心有顾忌。 “大人需要我做什么?”许久她抬头。 “做好你原本想做的,”林大人笑眯眯说,“只要潘本重倒台,好处就是我的。”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正是这个道理。 这好像没法不心动。 “大人似乎对下官很有信心。”她试探说。 自然,她为韩国栋之徒,两年走完别人一辈子要走的路。她天资聪慧,能力卓绝,这样的人,别说韩国栋和陛下,就是他也不想放过。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林家几十年后,能出来这么一个出类拔萃之人。完全超越了林家所有男儿。 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跟她搭上关系,就是自己最好的回报。 “好,”苏希锦抬头,爽朗大方,“大人知道什么就说罢。” 林大人松了一口气,方才他心里一直悬着,远没有表现出来那样气定神闲。 “潘本重上面有人。”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苏希锦拧眉,怎么还有人? 蒋家上面有人,潘大人上面也有人,这不是套娃吗? “是谁?” 终是无奈问。 “不知,”出乎意料,他摇了摇头,“你别这样看老夫,我不骗你,真不知道。便是老夫也是意外看见他掉落的信件才得知。” “那你拿什么跟我做交易?”苏希锦问,“空手套白狼?” “自然不是,老夫混迹官场这么多年,混的就是一个信字。” 这茶怎么还不来?说了半天,口水都说干了。 “说实话,同为转运副使,老夫实实在在低他一头。”他摇头苦笑。 “因为乌衣教?” “因为乌衣教。” 苏希锦眉头再次拢起,这乌衣教莫不是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相信你已经打听到乌衣教的渊源,就像老夫方才说的,潘本重与蒋家共建乌衣教,一在明一在暗。你们苏家的茶水价值千金,怎的这大半天了,还不给端来?” 苏希锦悄咪咪勾唇,笑而不语。 “罢了,以前老夫也以为是两人共建,自打看过那份书信,便推翻之前的想法。乌衣教其实一直在潘本重掌握之中,或者说以前不在,现在他想据为己有。” 苏希锦深感疑惑,按照玉华公子所说,乌衣教是潘大人为感谢蒋老爷子,用自己的官位,帮他建立。 玉华虽然算计,但从不撒谎砸自己的招牌。他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然林大人所说,也不像在撒谎。 所以现在是怎样?恩将仇报? “苏大人不必怀疑,老夫最初也疑惑过,直到后来发现一件事,才明白过来。” “什么事?” “贩盐。” 贩盐?苏希锦心底一沉,只觉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陈国盐铁皆为国有,为国之命脉。盐断,则国衰。为保证盐铁不外流,在每路特设一个转运使,兼任盐铁使,监控这些资源。 猛的,她又想到城头那个极大的仓库,可容纳数百上千人。她曾猜过它的用途,甚至往金库方向猜了,就是没想到盐。 苏希锦蹙眉,“他有那么缺钱吗?” 乌丝带的钱还不够他与蒋家分? “乌丝带是近三年起来的,为蒋家二爷所创立,”按说潘大人行事小心谨慎,不应该授人以柄,“老夫猜测他是想借乌丝带之利钱,掩盖贩盐事实。” 总之反正要么缺钱,要么别有所图。 苏希锦垂眸,“这就是你说我不能动乌衣教的原因?” 贩盐,到底是为了钱还是别有用途…… “然也。” “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他做事谨慎,老夫也没抓到把柄,”林大人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来源不过是一封书信。” 苏希锦撇了撇嘴,又是书信,这样重要的书信怎会轻易掉落,又轻易被他看见? 个糟老头子不老实。 双手并拢在空中拍了拍,就见忆尘端着木盘上来。盘上共两盏茶,他将其中一杯恭敬放在林大人身前。 剩下一杯小心翼翼递给她,露出讨好的笑容。 “他……”林大人瞥见忆尘面容,手下一抖,刚倒好的茶瞬间泼倒在案上。 苏希锦眸光闪动,让忆尘重新上茶,又笑着将自己身前的茶递过去。 忆尘一走,房里又只剩下两人,林大人端起茶杯,仰头一口将水喝尽。 抹干嘴巴,张口问道,“他怎么在你这里?” “哪个?” 苏希锦装作不懂。 “蒋家嫡孙蒋云沐。” 绕是苏希锦猜到忆尘身份不简单,也不知这般爆炸。 这样一来,所有的东西都说通了。 蒋二爷全城秘密搜索,下令赶尽杀绝忆尘。不是因为他是叛徒,二是想杀了蒋家最后一个继承人,独揽乌衣教。 就不知蒋二爷知不知道潘大人的打算,别到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蒋家嫡孙?”做作地张大嘴巴,苏希锦轻掩嘴唇,“怎会?他不过是我在路上救下的贫苦书生罢了。” “穷苦书生?”哼,地头蛇一条,“你可要小心些他,他掩埋身份在苏府,说不定另有图谋。” 苏希锦耸了耸肩,很是不在意,“他失忆了。” 失忆?怎会这么巧合。林大人不信,一边劝阻她,一边出去试探对方。 ………… 而另一边,六皇子病情刚好转,陛下便命尚书左丞韩韫玉,临时出任广南东路转运使。待平定惠州水灾后,回京续职。 圣旨一下,多方议论,猜测他此去目的。 一直未有定论,直到御前小太监透露,韩大人在福宁殿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圣旨。 众人一阵唏嘘,纷纷说韩大人一片痴心,千里追妻。 第172章 异星 伴随着洪水的消退,之前被水覆盖的土地裸露出来,经过阳光照射,逐渐干涸。 流民开始逐步返回家乡,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兵曹的各位将士。 他们打着周武煦的名义,和坚守兵曹“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军规,踏上了“多帮一”的征程。 为贫瘠蛮荒的南岭带来无线温暖。 与之一并,洪水好像也没那么恐怖了。 与此同时,惠州官府名声空前上涨,百姓对朝廷和官府感激涕零。 岭南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而同时,苏希锦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伤寒。 患者发烧打寒战,饮食不佳,城内医馆都躺满了病人。医馆大夫上报官府说是疟疾,令苏希锦心惊胆战了许多天。 疟疾传染性强,又没青霉素可医,加上岭南多瘴气,每年岭南都有许多百姓因疟疾去世。 眼见着病人越来越多,她不得不请正在家里陪孕妇的华痴出山。 “不过是寻常伤寒罢了,”华痴看过患者眼睛、口舌后,表情轻松,“我开副药,吃上一日便可好转,七日可痊愈。” “这明明是疟疾,”医馆的大夫是见他年轻,“这都三天了,送来的人越来越多。” “他瘦,应当是肾阳虚弱,畏冷。”华痴盯着那人想了想,“想必平时冬天也是这般。既然寻常伤寒药不起作用,是以我在里面加了几副药,用的我祖上独创的药方。” “祖上?”原来个祖传的骗子,“这这……苏大人,他是您带来的,您怎么看?” 既不是疟疾,自然是极好的,苏希锦心头一松,笑眯眯道,“他是神医华佗传人,以前登州的时疫,便是他治好的。” 大夫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羞涩老实的年轻人是神医后代,又听说他治好时疫,立刻变了脸色,恭恭敬敬请教。 华痴性本纯良,为人自谦,见对方不耻下问,毫无保留的传授自己的经验。 苏希锦抬头看了看天色,得,一会儿晚回去,又得被商梨刨根究底了。 既不是疟疾,她也没了压力。岭南多山岭,终年瘴气繁绕,蚊虫之类的甚多。 她就怕一个不好,有人感染疟疾,到时候又来一场时疫。那不说官府,就是朝廷也吃不消。 “我对疟疾有所了解,确实不好治,然并非治不好。”对此,华痴给了她一个惊喜,“我家祖上有位先人曾说,将发霉的芥菜装进瓮里,提取出来的卤水,对治疗疟疾有奇效。我没试过,如果妹妹担忧,我或可一试。” 发霉与卤水……苏希锦感到十分熟悉。 “试试吧,岭南是疟疾高发地,便是如今没有病人,也可预防他日祸患。对了,你那药能管多久?” “想来只要不开封,便一直有效。具体还得等我回府试试。” 苏希锦让他放大胆子去做,缺什么都管娘要。 如今家里一切事情都是林氏和白荷在操持,听林氏的意思,待商梨分娩,恢复身体后,便让她来管家。 此次伤寒也给苏希锦带来警惕,回去后,她开始科普多喝开水,家里常备熏蚊草,蚊帐等物。 这世上,或许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疟疾的传播途径是蚊虫叮咬。 …… 潘大人为了揽政绩,全身心投入“多对一”帮扶中,而林大人至那日找过她之后,便没在露面。 估计是跟潘本重打擂台去了。 “大人,”花狸捧着岭南这边特有的水果,跪坐在她身边,“又有人监视咱们府。” “谁呀?”铁灵嘴里包着果肉,含糊不清,“奴婢去将他撵走。” 说着就要提那对加大号铁锤。 苏希锦一把摁住,问,“蒋家的?” “嗯,戴着乌丝带,”花狸满不在意,“上次忆辰出去施粥,估计被人看见了。” “告诉忆辰,让他暂时别出去。没有证据,他们一时不敢进来。” 苏希锦以前指望着忆辰扳倒蒋二爷,自打知道乌衣教和潘大人的关系后,她就动摇了。 乌衣教一时不能除。她除去蒋二爷,蒋家还有清醒的蒋云沐,或者潘大人直接派人接管。 相比心思简单,蠢笨鲁莽的蒋二爷,其他人说不得还不如他好控制。 有什么念头在苏希锦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想抓,又没抓住。 就在苏希锦以为乌衣教不敢上门时,第二日,便有蒋府管家带着请帖上门。 出乎意料,不是给她的。 “我家老爷想请华神医过府,为自己诊治一番。” 苏希锦眸光闪动,从玉华那里,她知道蒋老爷子病有隐情。她真怕华痴说出什么,惹乌衣教报复。 找到华痴,细心叮嘱,“哥哥若在蒋府发现什么,万不可表现出来,还请保重身体。” 华痴性子单纯,不懂她的顾虑,仍答应等她回来商量。 ………… 凤仙楼,纱帐笼罩的床上,两具身体缠绵起伏,许久方才平息。 蒋二爷搂着雪娘,不屑嗤笑,“什么狗屁神医,连毒药都分不出来。还不如雪娘你。” 雪娘娇媚地喘息,宛若水蛇,柔若无骨,“奴家给二爷的药,岂是寻常之物?那是奴家的看家本领。便是这楼里的头牌,也是没有的。” 二爷搂着她,狠狠吸了一口,“还是雪娘对二爷最忠心。” 雪娘冷哼,“那二爷还心心念念着苏大人?” 女人就爱吃醋,他讪笑,“左不过我家那黄脸婆死了,等你帮爷除去沐儿那畜牲。爷掌握了乌衣教,就娶你为妻。” “那畜牲还没死?”雪娘又惊又气。 蒋二爷咬牙切齿,“算他命大,两次都让他活了过来。前不久有人在粥棚看见了他,据说与苏家母女一道。” “哼,二爷果然心心念念着苏大人。” “莫生气,这么多年,爷骗过你不曾?” 自然没有,雪娘酸溜溜捏了他一把,“二爷现在打算怎么做?” 裸露的肌肤雪白细腻,蒋二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自然是上门找去。” “二爷以为苏大人会让您进去?” “雪娘有何办法?” “附耳听来。” 女人芬芳的气息近在耳边,红唇轻启,还未言语,蒋二爷心就飞到了天边。 …… 苏府,苏希锦正与华痴询问他在蒋府所见所闻。 “你说那东西你曾在黔中人身上见过?” “是的,”黔中距岭南千里之远,那边的人到达这里,没有一两个月是不能的。 “那屋里的香,加了黔中一种毒草,叫幻夜草,食之令人忘忧致幻。此草味甘,气味浅,夹杂在其他香中,几不可闻。然此草若与特定的茶结合。效力增强百倍,令人意志低沉,浑身无力,力竭心衰而亡。” 苏希锦深吸一口气,旁边的花狸脸色煞白,那日若不是玉华公子相助,恐怕主子已经遭了道。 她跪地请罪,被苏希锦拦下。 “哪有人无一丝错处?你也不是万能的。” 花狸私以为自己荒于练习,下定决定勤学苦练,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妹妹莫不是也被人下药了?”华痴变色。 苏希锦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此毒可有解药?” “有,其实不喝那茶,最多致幻昏迷,在身上戴一种叫凉寒草的东西,便能解毒。只不过此草对女子身子伤害极大。我那里有百解丸,妹妹待会去拿几盒过来,随时带在身上。只要不是鸩毒之类的剧毒,都可解毒。” 便是鸩毒,也能延缓其发作时间。 苏希锦瞬间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一层保护罩,安全而踏实。 一得到药,便给府中人配了一颗。 韩韫玉一行人乘了几日马车,终于赶到了苏希锦当初换乘水路之地。 “这就是轮船吗?”孩子的声音总是这般清脆童真,“本殿下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船!” “殿下,”身后的宫女小心翼翼为他搭上披肩,“船上河风甚大,您病方好,仔细着了凉。” 六皇子撇了撇嘴,任由她为自己披上,斜眼见韩大人身边也有一宫女送衣,却被他身侧之人拦住。 他眼睛乌溜溜一转,将双手背在身后,抬着下巴走过去,“夫子未免不近人情,那可是本殿下身边的宫女。” “殿下恕罪。”韩韫玉面色清冷。 “嘁,”到底是老师,若不是有病相罩,他也不敢太过分,“我们还有多久到岭南?” “一月。” “这么久?”六皇子嘴里嫌弃,嘴巴咧到了后脑勺。 好呀,这么久不用回宫。 转眼想,一个月将与夫子朝夕相处,不免心里发怂。 哎,愁啊愁。 韩韫玉面无表情,眼里无波,一袭白衣脱俗绝尘,宛如水中仙。 六皇子脑中一转,“夫子,水里有什么?” 不等他回答,飞快回到,“我知道,水里有苏大人。” 身旁的男子缓缓侧身,漆黑的眸子清凉一片,“论语,十遍。” 轮船飞速前行,两岸青山向后倒去,空荡宽敞的河面传来六皇子的哀嚎声。 惠州临海岛屿,礁石遍地,巨礁围绕的中心,高大的火把熊熊燃烧。 火把围绕的空地,一人披星戴月,半跪着身子,看向火把中央之人。 “如今岸上情况如何?”那人问。 “苏大人建议多帮一,兴修水利。潘大人下令兵曹的人全部出动,帮助三十七个受灾村庄复工复建,恢复生机。”跪着的恭敬回。 “苏大人?怎么又是她。”那人喃喃,“莫非她就是神镜说的异星?” 跪着的人不敢回答。 只听那人又道,“雪娘不听话,意欲背叛圣女,脱离控制。你找个机会提点她,否则就将她推出去。” “是。” ………… 不知潘大人如何解决的财政问题,总之重建之事有条不紊进行着。苏希锦每日看看各村上报的近程,整理数据。 说到数据,倒让她想起一件事。之前朝廷让统计人口和田产等数,因着水灾被中断了。 而今还得派人接上进程。 这日她正在家老书时,门口说玉华公子登门拜访。 “让他出去。” 不等苏希锦作答,就被进来请教功课的忆辰阻止。 他似乎很不喜欢秦楼楚馆之人。 苏希锦停笔,认真想了想,“让他进来吧。” 那家伙对苏府布局,耿耿于怀好久。 不过恐怕要令他失望了。 “你这府上怎的这般简陋?”人未至,声先到,“白来一遭。” 忆尘怒目而视,苏希锦垂眸温书。 他摇着扇子走进来,对瞪着自己的人置之不理。失忆了的蠢蛋,等那人到惠州,只怕连人家一根头发丝都斗不过。 “若要看布局,请自便。若有事相商,”苏希锦眨了眨眼,“还请直说。” 他手拢扇子,一指干站着的某人,“重要之事。” 其意不言而喻。 左右他的功课问完了,苏希锦让忆辰下去。 “啧,为了我,你让他出去,说明奴家在你心里的地位,高过他。”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严肃点,说正事。” 她可是有夫之妇。 他耸了耸肩,捏起兰花指,“教我下棋呗。” “你不会?” 这可真是稀奇,堂堂春风楼头牌,醉春风楼主,竟然不会下棋。 她上下打量他,目露怀疑,“你这头牌灌了多少水?” “术业有专攻,你以为人人都如韩大人那般?” “那确实,”她点头,将他气得够呛,“你比他差远了。” 气也没用,有求于人,“教不教?” “好处。” “势利眼的女人,”玉华公子恶狠狠说,“当初你来惠州,我看在老乡的份上,救你一命,还告诉你那么多消息,否则你能轻易在惠州立足?现在倒问起我要好处来。” 苏希锦抿嘴,眼里带着笑意,摆明了不松口不撒鹰。 “罢了,”他让人端了把椅子坐下,“昨日司法参军奚大人出城了。” “哦。” “往南边。” “哦。” “去了海边。” “嗯?” “见了海盗。” 她抬眸,“说了什么?” “不知,”这回轮到他无言以对了,“醉春风的业务还没涉及到海上。” 苏希锦心下思索,挥手让花狸准备棋盘。 司法参军奚大人,他与蒋家不是一路的吗? 第173章 韩韫玉到来 对于玉华想学棋一事,苏希锦没有细想。谁还没有一个兴趣爱好和心血来潮? “初学者先了解规则,然后跟着自己的想法思路去下,不要模仿名家名技。” “不需要背棋谱?” “那是后面的事,待你有一定的基础后,可以背棋谱,融会贯通。” 如今世上下棋,许多夫子上来就扔几副棋谱,让学生熟练背诵。教出来的学生棋术如同一个模具刻出来的。 苏希锦初学棋时,她的上司也就是当时的主任告诉她,“先有自己的理解,形成自己的风格,再去观名家棋艺,融会贯通。” 其实两种方法说不出哪种好,一个入手快,难形成自己风格,下限高;一个入手慢,风格独立,上限高。 玉华公子心思复杂,擅长玩弄心机,做事又无章法。最适合后者。 果然,在她讲过几遍规则,对弈几局后,他很快就懂了。 却听他状似无意问,“你与韩大人下棋,输赢几开?” “你说平时还是特殊?” “还分平时和特殊?” “自然,”苏希锦点了点头,示意他落子。 玉华挑眉,“平时如何?特殊又如何?” “平时我与他五五开,特殊时候,我在他手下走不过三十子。” 有的人天生心窍就比别人多。 “啧,”不知他怎么想的,“有没有速成法?” 还没学会走,就要学会跑了。 苏希锦摇头,问他,“你学棋与韩大哥有关?” 他抓起桌上的风月扇,呼呼摇动,上下打量她几下,什么也不说就出了门。 苏希锦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洪水终于完全消退,全州泥泞变为黄土之时。苏希锦开始将本次抗洪过程中治理方案、遇到的困难、和解决方法等经验汇制成册,作两份保存。 一份留在州上供后人借鉴,一份让信差上传给朝廷。 当周武煦收到这份总结时,激动万分,如获至宝。 这是一份跨越千年智慧,采用科学手段抗洪的报告,为以后治理各种灾害,提供了宝贵经验。 报告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将水灾分为前期、中期、后期。每期又有不同做法。 “此子真乃大才也。”周武煦深深感叹。 关键这人还不藏私,将这种“独门秘笈”光明正大摆在所有人面前。 这样的人大方慈悲,又不像一些忠臣那样迂腐,逮着他一点错处就啰啰嗦嗦,实在有贤臣之相。 “不知宴清到哪里了?”还有六皇子。 许迎年低头屏气,这已经是他不知多少次,听陛下赞美苏大人的才学了。 照这个样子下去,苏大人总有一日会回京。 当然前提是皇权大过世家。 ………… 万象更新,苏希锦回到了以前的日子,除此之外,她还在研究一件事:水利图。 俗话说想要富,先修路。究竟是修建运河还是疏通河道,这是一个问题,影响岭南今后几百年的发展。 “大人,蒋家又发请帖了。” 花狸手握一张粉色请柬,眉宇间露出几分躁动。 这个色胚子,又想耍什么花招?上次给大人下药,还没找他算账呢。 “拒了吧,”苏希锦头也没抬。 这些天蒋家一日三封请帖,比吃饭都准时。 “是。” 花狸闻声退出。 不一会儿又有各曹的人前来找她签字。 “只是签字?” 她将文书倒扣在桌面上,抬头注视着来人。 来人目光闪烁,“是的。” 这就有意思了,苏希锦面不改色,“给范大人看过了吗?” “范大人励精图治,日日开府,没有时间。” 苏希锦扯了扯嘴角,许是两位转运副使的到来,给了范知州希望。如今他日日开府,调解民间纠纷,从早忙到晚。面子功夫做得那叫一个好。 “那你放桌上吧,”苏希锦低头,不再看他,“晚点本官看过后,签完字你们来拿。” 来人估计刚入职不久,被她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待他走后,她拿起那文书,只一眼便明白这是让她担责。 好处自己拿,坏事别人担,潘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 至于为什么不去找范大人?估计那算是他半个自己人吧。 她将文书扣了下来,不签字,不给信息。 那边派人问过几次,她一说没来得及看,二说格式不对,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 或许是看她不好惹,那边放弃找她当替罪羊的打算。 然而转眼,苏希锦就发现自己被架空了。 他们有事直接向潘、林二人报告,不走她这条路。 “大人,蒋二爷又发请帖了。” “以后类似的事,不用问我,直接拒绝。” “是,”花狸抬头,少见笑道,“大人,听说朝廷派了治水官员来惠州,大概八月中下旬就到了。” 意料之中的事,“是谁?” 花狸声音轻快,“这个人您认识,身份贵重,与您有往来。” 她认识,身份贵重又与她有往来? 韩韫玉不是,他乃六皇子之师,走不开。除非把六皇子打包带过来。 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周绥靖?勇猛有余,稳重不足,陛下不会将赈灾这等大事交给他。 解仪坤?贵重有余,经验不足,陛下也不会将这事交给他。 所以剩下的就是……谢茂寅! “原来是他呀,”又一故人前来,苏希锦含笑,面含期待。 花狸见自家大人明白了,欣喜退下,“对了,奴婢让玉华公子从今日起,就不过来学棋了吧?” 若韩大人见着玉华公子出入苏府,自家大人可就惨了。 “学棋非一日之功,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苏希锦摇头,“还是在庭院摆个桌子。” 花狸欲言又止,那是韩大人哎,派朝三暮四、一心一意提醒主子的韩大人。 这样认真的一个人,若见自家大人与秦楼楚馆之人来往,非得怒气冲天不可。 又一联想外界传言,她生生打了个冷颤。 “你感染风寒了?”苏希锦皱眉,“回去找哥哥拿几副药。” 这就是话不说清的害处。 八月十五中秋节,岭南这边叫望月节,早在几天前,百姓挨家挨户开始制作月饼。 因着治水的功劳和审案的公正,苏希锦被惠州百姓称为“苏青天”,节日前一天,百姓自发排队往她府上送月饼。 “这么多可怎生是好?”看着陆陆续续前来的百姓,林氏感动又忧心,“便是吃一年也是吃不完的。” 当女儿的勤政为民,获百姓肯定,一家人都跟着自豪。 不止她,便是府上下人,出入里外,也挺直了胸脯,比一般人来得正义。 “阿娘不必烦恼,”苏希锦已有对策,“六月水灾,许多人房屋重建,恐没闲钱办这吃食。不如将这月饼送于他们。如此既不辜负百姓,又不浪费粮食,还能让他们过了好节,多全其美。” 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林氏直夸她聪明,与百姓说好月饼用处,不想引来更多人送饼。 “听说岭南过中秋节,与我们那边不同,明晚我们一家人出去瞧瞧?” “都听娘的。” 到了中秋,全府人围坐一桌,欢欢喜喜吃了一顿团圆饭。 热闹时,忽听人敲门,花狸眼睛一闪,第一个站起来,“奴婢去开门。” 高高兴兴去,怒气冲冲回,“蒋家下帖邀大人一起过节。” 这个棒槌,苏希锦心道,哪儿有团圆节跟外人过的? 他又不是自己未婚夫。 “拒了。” “是蒋二爷亲自来了。” 苏希锦蹙眉,提起裙裾,走到门口。见蒋二爷半躺在轿撵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苏大人好大的官威,蒋某一前一后请了一个月,都等不到大人空闲。今日大人休沐,总不能再说没时间吧?” 苏希锦心下不耐烦,面上仍带三分笑,“真是不凑巧,今日阖家团圆,本官要陪爹娘过节。” 一个土皇帝,仗着潘大人狐假虎威,真当她怕了不成? 蒋二爷眼前一亮,“可是要出去?正好咱们一道,也让梁某尽尽地主之谊。要说这惠州。谁还能熟悉得过我蒋家?” 他从轿撵上坐起,轿身闪动,抬轿的仆人忍不住弓了弓腰。 苏希锦咬牙,阖家团圆的意思他不懂吗? “自然有,譬如玉某。” 清媚的声音横空出世,两人朝着声音看去,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不是玉华公子是谁? “玉华公子,”蒋二爷似乎对他很忌惮,“莫不是也来找苏大人?” 玉华摇着扇子,左看右看,“这里还有别人吗?” 轻慢的态度,让蒋二爷冷脸,“苏大人今日没空,玉华公子还是明日再来得好。” “别人没时间,玉某可不一定,”玉华媚笑,“咱跟苏大人关系匪浅,是不是苏大人?” 苏希锦白了他一眼,“萍水相逢。” 他也不在意,转头对蒋二爷道,“听听这口是心非得语气,二爷还请回吧,雪娘可是等不及了。” “你别得意,总有一天老子要你好看。”蒋二爷指着他,神情愤恨。 “玉某奉陪到底。” 轿撵远去,苏希锦出声提醒,“二爷你的轿撵违制了,为了蒋家好,二爷下次还是谨慎些。” 远远的,她听到有人怒吼。 玉华笑得开心,靠在围墙上,怡然自乐。 苏希锦转头看向他,“不是说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你今日真让人跌破眼镜。” 他这人眼神毒辣,也苟得很,从不会得罪人。 自然是今时不同往日,早站队,早分肉。玉华眼眸一转,那人也快进城了吧。 月明星稀,十五这夜,南方的月亮也如北方一样圆。 苏希锦与苏义孝夫妇、华痴夫妇并玉华这个拖油瓶,并肩行在街头。 岭南人风流又迷信,一路过去张灯结彩,穿着异族服饰的男子,手举火把,跳着古怪的舞蹈,开怀大笑。 舞狮盛行,锣鼓喧天,林氏拉着苏希锦避在一处,刚好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那里有猜字谜的,”苏希锦抬头,指着一处说,“爹爹给娘亲送一支簪子如何?” 苏义孝苦笑,“爹爹识字不多。” 这不多的一点,还是当官后不得不学的。 苏希锦笑容自信,“有女儿在呢。” 于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往那唯一的字谜处走。 摊主是位小年轻,岭南人识字不多,他等了好半天才等到客人来,殷勤招待。 都是些简单谜底,苏希锦让他取出一题,只见上面写着:“一人腰上挂把弓,打一字。” 苏义孝拧眉苦思,人,腰上弓,“是夷人的夷吧?” 摊主大喜,将彩头拿给他,“正是正是,恭喜恭喜。” 那是一只简单的香囊,上面绣了一些符文,看着是庙里求的。 不是簪子,苏义孝大失所望。 “老板,再来一次,要彩头是簪子的。”苏希锦扔了几个铜板过去。 “好嘞,客官听好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打一字。” 这是什么?苏义孝傻眼了,看向自家女儿。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葵?苏希锦拧眉,这是什么? 想她堂堂陈国状元,竟在这里被一道谜题难住,实在丢脸。 “玉某知道,苏大人给某点好处,说不得这支簪子就是苏夫人的了。” 苏希锦正要拒绝,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旱。” 那声音清润优雅,曾多次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揉了揉耳朵,怀疑出现了幻觉,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她身侧滑过,接过那支木簪。 那手完美无缺,修长玉润,带着独特而熟悉得味道…… 她似有所查,猛然转头,便见那人立于自己身后。胸口的衣襟摩擦着她的脑袋,绝伦无尘的脸,清冷遗世的气质,令周围一切黯然失色。 一时间许多人抬头看他,再也移不开眼睛。 苏希锦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人影还在,不是做梦。她喃喃,“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怕自己再不来,未婚妻就被人拐走了。” 韩韫玉冷冷说,手指敲了敲桌案,“木钗。” 苏希锦愕然,双颊绯红。 摊主从惊愕中回神,慌忙找了彩头给他,由衷赞叹,“公子穿白衣真好看,看过您的白衣后,觉得其他人都不配披白。” 至高无上的赞扬,若是女子当羞涩离去。 韩韫玉面无异色,将木钗递给苏义孝,看也没看苏希锦一眼,漠然离去。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174章 相妻教子 他走了,苏希锦还犹在梦中,迟钝呆滞。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追呀。” 林氏急得直跺脚,恨不得代替她去。 苏希锦回神,连忙向着那道白影追去。 反倒是苏义孝不担心,乐呵呵将木簪戴在林氏头上,“女婿送你的簪子。” 林氏娇嗔,含羞带怯如同十八岁的妙龄少女。 玉华公子摇头扇扇子,啧啧,这人还真跟以前一个样。 “师兄,你等等我呀。” 苏希锦追在韩韫玉身后,边喊边跑。围观路人纷纷驻足而视,但见前面一风华绝代的男子,脚步急促。后头一娇俏……男儿,奋起直追? 不由摇头叹息,真是世风日下。 乌衣教将岭南弄得乌烟瘴气,苏希锦刚来时一直着男装打扮。后经她几月努力,治安勉强好了些,然穿男装的习惯也留了下来。 “师兄,你在生气吗?” “师兄,陛下派来赈灾的官员,就是你吗?” “都怪花狸,不说清楚,我还以为是谢侍郎。” “不然我一定会等你一起过中秋的。” 他有腿长优势,一步当她两步,苏希锦累得气喘吁吁,“师兄,我腿短,你走快了,我跟不上。” 韩韫玉听着她喘息的颤音,心软了一半,只想着方才的画面,逼自己硬起心肠。 前路漫漫,她外放的时日还长。若由得她这样,不是让更多不轨之徒接近她? 势必要给她一个教训。 眼见着白色人影越走越远,未有停顿之意。苏希锦咬牙,深呼吸,一鼓作气跑到他身后,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师兄,我累。” 本是过节,人来人往,灯笼高挂,他所到之处,便是众人目光聚集之地。 由是许多人看着两男的抱在一起,不由瞪大眼睛,匪夷所思。 韩韫玉身子一僵,耳尖泛红,剩下那半气也跑了。只余重逢的喜悦和宣示主权的占有欲。 “错了没?” 心软之际,仍不忘嘴硬。 “错了。” 她乖乖巧巧点头。 错了就行,他掰开她的手,在她担心的目光下,与她双手交握。 不顾大庭广众,不顾众目睽睽,不顾礼义廉耻。 其实和好也是那般容易。 “玉华心思狡猾,说不得他其实已经看见你,故意那样说的。” 苏希锦回想方才的情景,只觉被玉华坑了。下定决心要找回场子。 殊不知自己又踏进一陷阱。 “玉华?”手指并拢,逐渐收紧,他目光危险,“你俩什么时候变这般亲近了?” 情报终归是情报,远没有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来得直接。 苏希锦眨了眨眼,“叫玉华公子未免太客气了些。” 他目光转冷,心里明白过来,肃声说道:“他姓冷。” 冷玉华。 苏希锦只觉得神经崩断,这世上怎会有人拿自己的真名,当花名的。 玉华公子,牡丹公子不都是象馆男子的艺名吗? “你不知道也正常,这世上知道他姓冷的不超过五个,”看来两人关系非如情报所言的密切。 所谓不知者不罪,虽是吃味,韩韫玉仍捏得清轻重,“现在的问题是,你为何让他一起过中秋?” 这实在是冤枉,“蒋二爷强邀,玉……冷公子解围,事后他说路是官家的,谁也无权管他走哪条。” 这种无赖话,一听就是那家伙说出来的。说不得他早已得了自己动向,故意作出这番举动。 韩韫玉松手,这才瞧见周围人看稀奇一般注视着两人,眉头轻皱,带着她快步离开。 然他所到之处,哪儿有安静之地? 苏希锦仍不忘旧事,“师兄,方才那谜底为何是旱?”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葵,乃十天干。天干不就是旱吗?”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 “师兄你最聪明。” 拍马屁是求生本领,对另一半拍马屁,更能取悦于人。 他勾起唇角,出众的五官在灯光下明明灭灭,柔和暖人。 两人十指交握,不顾世人目光,苏希锦抬头叹道,“师兄其实不必担忧我……我常常感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身居高位,被人称作离经叛道,张狂恣意。在这个三从四德,女子贤良大度的时代里,她首先被剔出当家主母的人选。 是以她觉得,除了韩韫玉,这世上不会有男子无欲无求,一心一意以正妻之位待她。 “前头上街,听女孩儿说羡慕我皇榜中第,身居高位。”她笑了笑,“就有妇人说,高中状元又如何?还不得回家相夫教子?你瞧瞧有几个贵妇愿意同她来往?” 她虽不赞同,不记仇,却也知道自己在某些人心中的印象:叛离,乖张,不堪为良配。 然一条不同寻常之路,就需要忍受异样目光,敢为人先。 “目光短浅罢了,”韩韫玉心疼地摸了摸她脑袋,还是一样的手感,“你这样最好,不必在意别人怎么说。” 大不了以后他来相妻教子。 苏确实不在意,她的世界观跟眼界,都不是她们能比拟的。 但她也不对别人的教育产生反对,那位夫人交给自己女儿的,是最适应这个社会规则的生存方式。 “我只是想说,其实我并没有师兄说的那样受欢迎。而我的自制力也很强。”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朝三暮四,三心二意。 前面骤亮,他明白眼前之人在拐弯抹角劝谏。 “所以冷玉华是怎么回事?” 你府上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苏希锦哑然。 原来男人也会记仇。 她抖瑟身子,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与男子保持距离。 经此一役,以后外任,某些地方官员给她送男宠,都让她畏如蛇蝎,如避瘟疫。 韩韫玉瞥了她一眼,拉着她往前头的光亮处走去,“觉得格格不入,是因为你身处光明,却难以照亮黑暗。” 越到前面,那亮光越大、越高,许多百姓围着那光亮,尖叫着,手拉手跳舞。 凑近一看,原来是一支由无数火把组成的宝塔,旁边专门有人往里面加柴。 “这是番塔,”苏希锦跟韩韫玉介绍,尽管她也是第一次见。 “这么大的火,若出意外,容易发生火灾。” 她抬头四周望了望,也不知今夜值班的是谁。 “公子放心,安全着呢,里面是黄泥包裹着。” 前面的小姑娘闻声解释,她转过头先看到苏希锦,再看到她身后的韩韫玉。忍不住晃花了眼。 “这位公子可曾婚配?” 苏希锦双手抱胸,嘴角上翘,歪头看他如何作答。 他看着她,眼里带笑,“已有妻儿。” 苏希锦嘴角抽搐。 “真是可惜,”小姑娘遗憾的咋了咋嘴,从腰上取下一物送给他,“这是小女在月婆寺求的桃花符,留给公子做个念想。” 要不说岭南百姓开放呢,明知他已成家,仍不忘留有念想。 韩韫玉略有些不适,素手牵过苏希锦就走,“这是我妻子。” 后者仍不忘回头接过那女子手中,装有桃花符的香囊。 “你喜欢?”他问。 苏希锦摇了摇头,将之放入怀中,“凤仙楼时常出现一些失魂的女子,我的人查到她们之前都曾去过月婆寺。” 那寺庙也奇怪,有诸多规矩,只接收女子,为她们送子,送女,送桃花。 此刻是两人重逢之际,她没过多提及公事,两人并肩携手,穿梭于来往的人群中。 直到一声急促的呼唤,打破这场温馨。 “走水了,走水了,苏大人家走水了。” 苏大人?那不是她家吗? 苏希锦与韩韫玉互视一眼,赶紧往家里走。 此刻苏府,邹大人带着一群人将苏府团团围住。 “有刺客入苏府放火,抓刺客,保护苏大人。” 主人未回,主事的管家也跟了出去。只留下一心、朝三和忆尘。 “没有刺客,是烧火丫头不小心点燃了灶房,很快灭了。”朝三张开双臂拦在府外,不令他们进去。 主子交代,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忆尘。 与邹大人一道的蒋二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你拦着不让官府的人进去,莫不是心头有鬼?是了,你与那放火的丫头定是一伙的,否则怎不让官府的人进去灭火?” 邹大人收到信号,厉声喝道,“来人,绑了他等苏大人回来审。” 一群官兵开始围攻朝三,一心跑出去帮忙。 他们将两人里三成外三成地围住,不求打过,只为拖延时间。 朝三发现意图,示意一心脱身,带着忆尘去找大人。 然忆尘听见他两被打,早抱着一臂粗的木棒跑了出来。 果然在里面! 蒋二爷与邹大人眼前一亮,“找到贼人了,抓走。” 一群人跟过年一样,声势浩大,生怕别人不知道。 眼见着就要处于下风,苏希锦两人终于赶到。 “邹大人好大的胆子,”她冷笑,“众目睽睽之下,竟敢抓本官的人。” 邹大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她怎回得这般早。转身笑道,“回大人,方才这厮在府外鬼鬼祟祟,下官又见府上走水,情理之下,不得不抓了他回去审问。” 他瞧见韩韫玉,目光闪烁,略有些诧异。 “大人,是有人扔了浸油火把入府,非是府上走水。” 朝三两人脱困,解救忆辰。 “你这下人惯会颠黑倒白,方才说是府中烧火丫头。这会儿又说有人扔火把,嘴里没句实话。” 苏希锦面沉如水,“既是本官府中之事,本官自会查清。还请邹大人莫要浪费兵力,让他们出去巡逻才是正经。” “之前是苏大人的家事,现在未必,”蒋二爷挑着嘴巴,幸灾乐祸,“此人乃蒋某侄子,一直失踪在外。既然蒋某看见,就要接他回去。” 要不说蒋二爷蠢呢,挑明身份,明目张胆抢人,也不怕蒋老爷子清醒过来,找他算账。 “他是你侄子?”苏希锦皱眉,抬起下巴问,“忆尘,你认识他吗?” 忆尘茫然地摇头,盯着她身边的男人,有气无力,“不认识,” “他说不认识,二爷莫不是认错了人?”苏希锦怀疑。 蒋二爷语噎,以为忆尘接近苏希锦是为报仇,心下后怕,更是下定决心要将他捉回去。 然还不等他说话,便有一清冷的声音,定定宣判:“既是认错,就先放一边。只今日这纵火之人,不能轻饶。需抓住,予以惩处。” “你是何人?竟敢抢在爷面前说话。” 蒋二爷怒怼。 韩韫玉目光冷淡,“广南东路转运使,韩宴清。” 广南东路转运使。 东路转运使。 转运使。 邹大人骇然,俯身跪下,“下官司理参军邹有权,拜见韩大人。” “拜见韩大人。” 所有持刀的士兵,呼啦啦跪下。 忆尘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原来他就是韩大人。 唯有蒋二爷摸不清状况,一脚踢翻脚下士兵,恨铁不成钢,“蠢货!他说他是转运使,你们就信了?” 他还说自己是天王老子呢。 “蠢货,潘叔才是广南路的老大。” 你才是蠢货,邹大人死死埋下脑袋,生怕被上面点名,广南东路转运使,这才是正经的爷。 没看见他腰上挂着的腰牌吗? “你说的潘叔,可是广南东路转运副使,潘本重潘大人?”韩韫玉慢条斯理问。 他面色平静,不为他的无礼而生气。 “自然,那是我潘叔。”蒋二爷骄傲地昂着脑袋,怕了吧? 若是潘大人在这里,定要被他气得吐血三升。 韩韫玉,三品尚书左丞,六皇子之师,韩家嫡长孙。其祖父韩国栋乃天子之师,大陈枢密使,掌天下兵权。 见过坑爹的,没见过这么坑叔叔的。 纵使给他三个脑袋也不够砍呀。 “行了,本官已知晓。”韩韫玉点头,对着把头埋进土里的邹大人,“带他回去,交给潘本重,明日本官要见到效果。” “下官遵命。” 苏希锦抿嘴,杀鸡儆猴,拿最凶残的人开刀,再夹杂着公报私仇,真是不要太爽。 经此一役,估计明日整个惠州城都知道他的威明。 有那些聪明的人也该知道如何站队了。 苏希锦后知后觉,狡猾如冷玉华,早在他入城便站队了。 几十个官兵神色溃败,稀稀拉拉撤离苏府。邹大人拉着蒋二爷,身子佝偻。 一道热烈的目光黏在身上,韩韫玉回头,见一文弱男子直勾勾看着自己。 他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疏离而冷淡。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无端令人感到居高临下,高不可攀。 第175章 自荐枕席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大地上,美好的一天就开始了。 苏希锦换好便服,去到隔壁,见凌霄、听雪镇守在门口。 凌霄笑道,“公子与六皇子在里面,苏大人可直接进去。” 是了,昨日打发走蒋二爷,凌霄就带着六皇子进了苏府。 苏希锦按下心中疑惑,抬脚走了进去,就见庭院的银杏树下,放置着一案一几,韩韫玉一手垂放,一手握书。六皇子则乖巧严肃地坐在矮几上,身子板正,握笔书写。 “该用早膳了,”苏希锦说。 韩韫玉见她进来,清冷的眸子浮现出些许暖意,“今日晨时就到这里吧,六殿下先去饭厅用膳。” “是,夫子。”六皇子恭敬行礼。 教学从严,学习时间,他从不敢胡来。 自有下人将桌案书籍收拾干净,韩韫玉让苏希锦等在庭内,转身进了寝房。 苏希锦背手打量着这空置已久的院落,不过一晚,仿佛就变了个模样。 正这样想着,就见六皇子瞪着一双黝黑的眼睛,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怎么了?”苏希锦抬了抬下巴。 六皇子撇嘴,还是那般无礼,“今日卯时,本宫与夫子就起床了,你怎起得这般晚?” 原是嫌她懒了,苏希锦勾唇笑道,“平日下官也起得早的,只今日休沐。” 他道,“便是休沐,夫子也要求本宫卯时晨读,严寒酷暑不怠。” 见她毫不在意,回头望了望,凑近她小声问,“本宫什么时候也能像苏大人一般,日上三竿才起床?” 说到底还是想向自己取经,可惜以他的身份,除非今后做个闲散王爷,否则日日五更起。 显然他做不了,苏希锦收起笑容,“等六殿下长大,能自己定制规矩时。” 也不可能,只怕不被御史台日日参奏,自己也将心忧不能眠。 七岁的孩子似懂非懂,刚要询问,便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立马闭嘴不言,认真而庄重。 韩韫玉看向苏希锦,“在聊什么?” 小孩儿小脸紧绷,将死死抿住嘴唇。 “早膳品类,”苏希锦笑道,“六殿下对岭南的风土人情感兴趣。” 韩韫玉和颜悦色,“此番需在岭南待上一段日子,有许多时间领略岭南风光。” 够意思,六皇子悄咪咪给苏希锦使了个眼色。 用过早膳,苏希锦问过他的目的,将自己了解到的所有情况告知与他。 他听罢,静思不言。 “韩大哥在想什么?” “在想……”是先将潘大人踢出局,还是顺蔓摸瓜。 朝中谁的手能伸得这般长? 苏希锦撑起脑袋,问出心中疑惑,“韩大哥为何带着六殿下一起出来?” 皇家子嗣单薄,三皇子走后,如今就剩下四人。两位竞争激烈,一位心无城府,一位年幼稚嫩。 如此,陛下将几个孩子看得尤其重要。你们私底下怎么斗都行,只不能残害皇室,鱼肉百姓。 韩韫玉眼底幽暗,“求医。” 前头几月,六皇子中毒,太医院拼尽全力,也只能稳住毒性,保其不复发。时间紧迫,陛下得知华痴医术高明,又逢韩韫玉前来岭南赈灾,便让六皇子跟了过来。 由此可见他对韩家的信任。 韩韫玉垂眸,艳古因罪被裁后,宫中仿佛有一只无影的手接替了她的工作。 这人下手更狠,更隐秘,不动则已,一动便要人命。 “你怎么不早说,”苏希锦急切说道,“我这就叫哥哥过来为六殿下诊治。” 他点了点头,又道,“宫内有傀儡坐镇,六殿下身份隐秘,对外便称我堂弟,韩引玉。” 她自知事情的严重性,只叫了华痴过来。 华痴在里头诊断,两人便在外面看书喝茶,怡然自乐。 美好的气氛都是要被打破的,约莫一刻钟,忆尘就找了过来。 苏希锦放下书,抬头看韩韫玉眼色,对方面无表情,专注着自己的书页,全神贯注。 “何事?”她心里没底。 忆尘垂眸,绝口不提昨夜之事,他怕一开口,就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我有一些不解之处,想请大人帮忙解惑。”他如往常一般说道。 苏希锦张嘴,瞥见一旁稳如泰山的韩韫玉,笑道,“这你可来对了。” 她一指身边之人,“这位是韩大人,陛下亲封的第一公子,文学造诣在本官之上。你不妨问他?” 忆尘抿嘴,缩了缩肩膀,“某学识浅薄,让韩大人教某未免牛刀小试,还是大人教某吧。” 这傻子,以前这个府上就她一人学问高,问她没毛病。如今韩韫玉学识渊源在自己之上,再教他,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忆尘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正措辞间,就见身边身侧之人抬头,神色淡淡,“学问无高低,不过恰好涉猎罢了。苏大人公务繁忙,无暇解惑,我替她讲解也一样。” 苏希锦松了一口气,能说话就好,她最怕他不说话。 忆尘看了看苏希锦,后者低头作繁忙状。无法,只能抬脚上前。 他问的是策论,韩韫玉从各方面各角度讲解,遣词用句谨慎,思维深刻,富有远见。 不过一开口,就让人感觉到两者之间的差距,云泥之别。 忆尘羞红了脸,心思烦乱,囫囵听罢,草草离开。 “忆尘公子既有登科之志,不妨多听听多看看名家注解。先自己答题一遍,再与名家对比,后重新思索。如此,事半功倍,效果显著。” 忆尘微愣,随即拱手谢道,“多韩大人提醒,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眼前之人貌比潘安,胸怀大度,格局远大,一言一行莫不让人感到自卑。 他一面羡慕敬仰对方,一面又有些卑劣阴暗的想法,最终所有化为乌有,只剩下卑切。 忆尘走后,他重拾起方才手册,垂眸细细研读起来。 苏希锦抿嘴,想了想还是解释,“他是蒋家嫡长孙,四月为我所救,伤愈离去。后再次受伤倒在了苏府门口,我救了他,却发现他失忆了。” “因知他与乌衣教关系匪浅,便想留着做个突破口……” 一字一句解释,对方未有半个回应。 苏希锦叹气,心头高高悬起。 “叹气做甚?”他抬头,指了指公文,“看书。” 苏希锦愕然,“师兄不生气?” “为何要气?” “那昨日?” “昨日不一样。”他摇头。 昨日他急促奔波,与她团圆,却听见他说出那样暧昧的话。 且玉华跟忆尘不一样。一个心机叵测,行事怪异,算她半个朋友。一个心思单纯,循规蹈矩,毫无威胁。 想到这里,倒令他想起一件事,“我听说,玉华曾自荐枕席?” 苏希锦心里咯噔一下,“没有,都是坊间传言。冷公子那个性子和那张嘴,说什么也不让人稀奇。” “啧啧,苏大人这话说的玉某好伤心,”冷玉华背着一只手臂,右手轻摇折扇,悲戚哭诉。 “昨日还叫人小玉华,今日就是冷公子。女人翻脸果然比翻书还快。” 柔媚粘糊的话,让人头皮发麻。 苏希锦搓了搓手臂,以前怎就没发现他这么不正常呢? “数年不见,牡丹公子改名又改姓,又做回了老本行,”韩韫玉抬眸。 冷玉华笑吟吟说道,“我们这行人,行走江湖,花名无数。今儿我叫玉华公子,明儿说不得就叫玉莲公子,总有一款让人记忆深刻,是也不是,苏大人?” 苏希锦冷笑,“拿本命当花名的,只有你一个。” “啧啧,要不说我这人坦诚呢?心思单纯,诚以待人。大人不也与我做过许多次……生意~当更明白我才是。” 苏希锦拧眉,总觉得这话听着别扭。 “你这样说,平白教人误会。”韩韫玉冷言冷语,“别人误会不打紧,本官误会则会封楼拆墙。” “别,别,冷某不过说两句玩笑话罢了,用得着上纲上线?”玉华公子伸手阻止,面上赔笑,“知道你心仪苏大人,这不一来惠州,冷某就投诚于她?” 韩韫玉冷哼,由他在那里叫喊没天理,不给板凳不给茶。 适时丫鬟来报,潘、林二人求见韩大人。 冷玉华挑了挑眉,冲韩韫玉道,“有得你忙了。” “请两位进来。”后者说。 很快潘、林两人急冲冲进来,面上赔笑,身后还捆着一个虚胖的男人。 不是蒋二爷是谁? “下官见过潘大人、林大人。” 苏希锦躬身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潘本重连忙扶她起来,“都是同僚,不执着这些虚礼。” 平日怎不见你恭敬行礼?这般做派不是让自己难堪吗? “苏大人年轻气盛,不经世故,行事疏忽,平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大人见谅。”韩韫玉慢条斯理。 潘本重受宠若惊,弯腰拱手,“韩大人说哪里话?苏大人架海擎天,德才兼备,后生可畏。老夫自愧不如。” 苏希锦垂首,自愧不如你还想架空我? “潘大人所言甚是,”一旁的林大人笑容温和,“此次东江水灾,多亏苏大人提前预警,转移灾民,维护治安,乃惠州最大的功臣。” 老匹夫,半截身子入土之人,还急着拍马屁,赶着去投胎吗? 潘笨重咬牙,“是,是,林大人所言甚是。此次水灾,多亏有苏大人在前方主持大局。” 韩韫玉眸色渐暖,勾了勾唇角,“她有多少本领,本官与陛下都知晓。此次水灾,乃全城同僚,齐心协力,万众一心之功。” 两人讪笑,点头附和。 韩韫玉轻飘飘扫了两人身后一眼,敲了敲桌子,便有下人端茶倒水,搬凳请坐。 “此子乃潘某好友之子,如今好友病在家中,托下官多多照顾。下官忙于重建之事,又想着他成家立业,妻儿满堂,未曾放在心上。不想他借着下官之名,犯下如此大错。”潘本重说着,一踢被五花大绑的蒋二爷。 痛心疾首的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逆子,还不给苏大人道歉?潘某虽不是你血族之亲,也算得上半个长辈。今你不思进取,得罪朝廷命官,该罚。” 明明是官商勾结,擅闯官府,竟轻飘飘说成不思进取,得罪朝廷命官? 好像是她太过小气一般。 “他仗着潘大人的身份,纠结官差,私闯官府自当依律处罚,”韩韫玉面容骤冷,“便是在京中,本官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可见平时狐假虎威惯了。” 潘本重只觉牙酸头疼,有口难言,“是下官之过,下官未曾约束好他。” 心里已经做好了受处罚的准备。 哪知韩韫玉挥了挥手,“与你何干?你一与他无血缘关系,二与他交情浅薄。便有好友之托,也不曾来往。他一个年过中年之人犯事,你何错之有?” 潘大人眼底滑过意外,压下心中惊疑,叩谢他大人大度。 苏希锦亦心底起疑,猜他还有后续打算。 唯有林大人若有所思。 “你二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前事翻篇,立足当下。 潘本重一本正经,“一是向大人禀告公务,二是接大人回府衙。” 他为转运使,自当住在官府。且他虽与苏希锦有婚约,然终未成亲,说到底还是男未婚女未嫁。 韩韫玉神色淡淡,体态优雅尊贵,轻抬手指,示意他们交接公务。 …… “如今州内便是如此景况,重建之事已近尾声,不出一月,百姓便能安居乐业。只被洪水摧毁的庄稼、家畜,还需时间恢复。” 韩韫玉缓缓点头,给予两人夸赞,“来前陛下已免除惠州百姓一年税费,如今灾银已到,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明日本官随你二人到灾区看看……” 几人就着这些问题讨论了许久,从多对一到兴修水利。 潘本重见他没有回朝的打算,不由着急。 “如今官舍空置,昨夜下官已命人打扫出来,大人可要前往?”他问。 这话他问得忒不自信,却不得不问。 按照规矩,韩韫玉当住官舍。然他与苏希锦又是这种关系,从未听说未婚前,男方住女方家的道理。 “本官长居北方,不适应岭南气候风土,不宜再搬动住处,”韩韫玉语气轻飘,云淡风轻,“今后就住在通判府。” 第176章 科普地理 公事论完,自该离府。只不过临走时,潘大人想带走忆尘。 “老友思念嫡孙,积郁成疾,而今卧病在床,夜不能寐。潘某想带他回去,以慰老友忧思之心,说不得老友一高兴,身体就痊愈了。” 蒋二爷听他如此说,忍不住瞪大眼睛,似是难以置信,只不过心有顾及而不敢言。 韩韫玉自取了茶来品,苏希锦瞧几人盯着自己,忍不住道,“忆尘走与不走,都在他自己,下官不能帮他做决定。” 说完吩咐花狸带忆尘进来。 忆尘早已失忆,连蒋二爷都不知道,如何记得潘大人。只不过听说家里祖父生病,有丝毫不忍。 “我不回去,我又不认识你们。”最终他说。 潘大人目光闪动,关怀怜惜,“云沐你再看看,我是你潘爷爷,这是你二叔。” 蒋二爷张大嘴,迷茫的眼神显示他完全在状况之外。 “不认识,你们会不会认错了人了?我叫忆尘,不是蒋云沐,”他说完,可怜巴巴看向苏希锦,宛如被抛弃的小狗,“苏大人不要忆尘了吗?” 苏希锦神情尴尬,“他们是你家人,你应该跟他们回去。” “不回去!我又不认识他们。”他说完,掉头就跑。 “这……”苏希锦懵了。 蒋二爷也懵了。 潘大人眼睛眯起,不知想些什么。 韩韫玉轻轻放下茶杯,起身说道:“既然想不起,就等他想起来再走吧。” “是是是,韩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回去告知老友,让他莫要焦虑。”潘本重说完拉着蒋二爷离开。 待他们一走,玉华公子便摇着扇子走了出来,“啧,郎有情妾无意啊。”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蒋二爷心胸狭隘,你们今日得罪了他,难保不找你们算账。” 苏希锦无所谓,本来关系就不好,她一心要动乌衣教,就更不能好了。 …… 六皇子的毒症有些复杂,华痴研究了许久,才说是番外之毒,只有五成的把握能解。 五成……六皇子乃陛下最宠爱的儿子。五成机会,若成功,顶多赏赐些俗物。若失败,所有人为他陪葬。 韩韫玉神色凝重,“可知这毒物来处?” 华痴摇头,“很是古怪,然其手法很像是域外来的。” 域外?宫里那人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澎湖有一种花,名为绛幽花。其花八瓣,蕊十二,呈紫色,长于澎湖岛中心。若得此花,我有八成把握可解。”他又说。 八成……韩韫玉沉思,“可有万无一失之法?” 自然是没有的,这个毒华痴也是第一次见到。来人下此毒,想必抱着一击毙命的决心。 “夫子不必担心,八成就八成。”六皇子轻松愉悦。 只有两成失败的概率,他总不能那么倒霉。 殊不知,剩下两成不确定,就能要了在座各位的命。 “宫里的药还剩半年,待我先问过陛下再做决定。” 韩韫玉沉吟,至于绛幽花,也务必拿到。 当夜便传信回了京都,第二日一早,韩韫玉布下功课,随潘、林二位大人去了灾区。 苏义孝又被陛下封为惠州屯田郎,做着以前的职位。 苏希锦仍如往常一般坐衙。 或许是看在韩韫玉的面子,曾经被潘大人拦截的公务,又不动声色回到了她的案上。 与此同时,有民众状告自己被乌衣教教众殴打,遍体鳞伤。 要不说巧呢,她早想整治乌衣教,就有人上门送人头,喜不自禁。 依法惩处犯人,同时明令禁止贩卖乌丝带。 命令一下,全城沸腾。那些苦乌丝带已久的百姓,仰天痛哭,纷纷到衙门磕头致谢。 苏希锦趁机让他们提供乌丝带贩卖窝点,提供一个,半吊铜钱。 乌衣教还在,百姓自然不敢说。不过夜间,苏希锦就在信箱里,收到了许多匿名举报。 凭着这些线索,一下子捣毁了十几个乌衣教窝点。 这是官府第一次对乌衣教下手,其手段之雷霆迅猛,足已见证苏通判整治乌衣教的决心。 保持观望态度的人,默默下场助威。 对此,蒋二爷气得一佛升天,“这个贱人!狗仗人势!仗着韩转运使的威严,在我乌衣教头上作威作福,老子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偏偏潘叔还不让他发作,真是吃了闷亏,气煞他也。 “二爷不是要将她弄进门吗?”雪娘幸灾乐祸。 “二爷我以前被猪油蒙了心,不知这女人生了一张美貌面孔,却有一颗蛇蝎心肠。” 蒋二爷怒不可遏,周身未痊愈的伤口,提醒着他前几日的耻辱。 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扒了裤子,当众打板子。 好个韩韫玉!好个苏希锦!两匹狼狈为奸……不三不四,不五不六的饿狼。 “二爷莫气,气大伤身,”兰花指轻点,雪娘细心为他揉捏肩胛,“潘大人言之有理,此刻不宜与她硬碰硬。” 新来的转运使在他们这里出了事,谁也跑不掉。 “连你也这么说?那乌衣教不是白白损失那么多银钱吗?” 二两银子一溜布,没有比这更暴利的生意了。 雪娘冷笑,“韩大人又不是久居惠州,等他走了,二爷还怕找不回场子?” 她弹了弹指甲,“不过生意不做也不成,奴家有一个主意,二爷且听一听。” …… 韩韫玉一个临时的转运使,竟比苏希锦这个通判还要忙。这个找他商量事,那个宴请他吃饭。甚至有的人,还公然送女子与他。 彼时苏希锦正为六皇子讲解功课,韩韫玉忙起来,教育之事便由她暂代。 六皇子听人禀告,忍不住偷笑,“苏大人,大度,大度。” “下官一向大度,”苏希锦若无其事,面上看不出一点烦闷,对外道:“问问是谁送来的?” 这样棒槌的事,除了缺心眼的蒋二爷,和促狭爱看热闹的冷玉华,苏希锦想不出还有谁。 果然,花狸说是蒋二爷送来的。 苏希锦冷笑,“去醉春风,让玉华公子送两健壮的男子去蒋府门口讨钱,务必将声势弄得大些。” 花狸偷笑,大人这也太狠了。 六皇子年纪小,不懂那些风月之事,自以为蒋二爷欠了她的钱。 “欠钱还这么嚣张,直接卸了蒋府的门才好。” 苏希锦摸了摸他的脑袋,摇头不言。 不过一日,蒋二爷招倌赖账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惠州城。 “听说了没,醉春风的如意公子和吉祥公子上蒋府讨钱去了。” “他们去蒋府做什么?莫不是……” “正是正是,你说如意公子和吉祥公子生得那般高大威猛,二爷是上面的还是 “咳咳,我猜是这个。”某人指了指脚下土地。 “那风月场上之人,最是没脸没皮。蒋家又不缺钱,二爷何必这般吝啬。” 他若不这么吝啬,大家也没笑话看不是? 彼时玉华公子正与韩韫玉执子对弈,“你家那位好大的气性。” 韩韫玉淡笑不语,眼底的纵容让对面的人牙龈泛酸。 啧,冷玉华看不过去,“我为了你们两口子与蒋二爷撕破脸,你怎么补偿我?” 韩韫玉看着快被吃尽的黑子,轻渺渺说:“让你二十四子。” “看不起谁呢?”冷玉华惊呼,“就是再让三十子我也下不过你,要不当初的条件作废?” 韩韫玉不答,双眼望着窗外的柔弱书生,若有所思。 “咦,那不是你们府上那个,得了失魂症的蒋云沐吗?” 冷玉华凑过去,“潘大人野心甚大啊。” 可不是,一张失了忆的白纸,要比鲁莽不听话的蠢货好控制。 天空灰暗,黑云密布,韩韫玉起身,“你若将我说的事做好,之前的条件便作废。” 冷玉华暗道苛刻,然比起不可能的事,这件事好办许多。 天空黑暗,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瞬间乌云聚集,不一会儿变成一半黑,一半明。 黑色乌压压,浑厚沉重如面棉絮。本就迷信的百姓呼啦啦跪下,双手合十,祷告祈福。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好诗,”庭院里,六皇子拍手叫好,心不在焉。 眼见着黑云与蓝天分立两方,渭泾分明,他敬畏的捏着苏希锦衣裳,“苏大人,当真是天神发怒吗?” 苏希锦轻拧眉,忍不住看向他,“此乃云墙,是暖湿气流与干冷气流相撞,而产生的正常自然现象。六殿下当理智谨慎,不要什么事都往天神身上扯。” 真有天神,为何眼睁睁看着祷告的百姓受苦? 看来亲近科学,远离迷信,任重道远。 “什么暖湿气候,干冷气流?”他问。 “我也想知道,还请师妹答疑解惑。”恰逢韩韫玉自门口而进。 苏希锦弯了弯眼睛,拂袍席地而坐,大有长谈阔论的架势。 “所谓干冷和暖湿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气流是指流动的空气,比如冬日里开窗,有风吹在脸上,会觉得冷。这种就是最常见的小型气流。当干冷气流遇到暖湿气候,就会在高空形成……而后就会下雨。” 她绘声绘色解释,也不指望两人能听懂多少。 “下官解释这么多,只想说明一个道理,世间万物皆有来源,不要轻易迷信。随便发生点什么,就求神拜佛,只会迷失自己,对改变现状全无作用。” 韩韫玉笑容清浅,“受教了。” 六皇子却歪头反问,“你说是的就是的,拿什么证明?” “我……”苏希锦语塞,扯了扯头发,别说还真让她想着了。 “云层没法给你演示,但下雨可以。” 她让人取了锅和锅盖,将锅中水烧沸,就见空中热气腾腾。 “然后呢?”六皇子抬起下巴问。 然后?将冰镇过的锅盖放于水蒸气之上,不一会儿锅盖上面就结了一层水珠。 苏希锦挑眉,“把锅盖当作干冷气流,水汽当作暖气流,这不就下雨了吗?” 小孩儿张大嘴巴,惊讶之余,总觉得哪里不对。 苏希锦让人收了实验器材,语重心长与六皇子讲诉起迷信的坏处。从秦皇汉武,到辽国先帝,褒贬不一。 韩韫玉笑坐在旁边,让人备了案椅整理书卷。 就听她道,“然我们也不能太死板,迷信虽不可行,然可以利用迷信达到自己的目的。” 历代皇帝登基,或打击政敌,哪个没弄出点天文现象? 六皇子恍然大悟,只觉受益匪浅。 自己什么都明白,但别人却奉若神明,真有种看傻子的感觉。 “大人,方才百姓送了几只蛙来,夫人不知怎么弄,让您看看。” 花狸提着几只活蹦乱跳的东西过来。 苏希锦没有看,问她,“给钱了吗?” “他不肯要,奴婢仍追出去给了。” “做得好,”她说,“以后百姓的任何东西,都不要收了。” “那这蛙……” 这可是岭南特色,酒楼里的美味。 “你们吃吗?”苏希锦问。 六皇子退后一步,避如瘟疫,猛然摇头。 “送去醉春风交给玉华公子,”韩韫玉神色不变,“另外将蒋二爷送来的几名女子也交给他,他该知道如何处理。” 苏希锦挑眉,明明就一句话的事,何必在她面前说。她又不是善妒之人。 到了晚饭时间,苏希锦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花狸说忆尘失踪了。 问过守门的人才知,下午时分忆尘就独自出府,因苏大人交代过,没人跟着。 苏希锦了然,抬头问韩韫玉,“韩大哥不借机处罚潘大人,就是将他与乌衣教分开吗?” 既然蒋二爷与潘大人没有关系,那么乌衣教自然也与潘大人没关系。 苏希锦处置乌衣教,潘大人要避嫌,则无权过问。 难怪她捣毁乌丝带贩卖窝点如此容易。 这人走一步,想十步,实在是妙。 “不止于此,也防止他狗急跳墙,”韩韫玉轻点手指,“若他听话,这里还让他呆些日子。若他执意插手,就先将他调离。” 至于是调离还是全灭,就看冷玉华那边探查到的消息。 苏希锦深感佩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釜底抽薪的手段。 “还有一事,”她想起重要之事,“水利之事陛下是什么意思?这么几天,也没听你说。” “自古兴休水利均乃国之大事,劳民伤财。古来因兴修水利之事国破人亡之例,数不胜数。”他温声安慰,“朝廷阻力极大,陛下一时不能答应。” 苏希锦自然明白,“只东江水患七年一次,每年水汛花在里头的钱也不少。经年累月加起来,恐早已超过兴修水利之钱。” “那也不能,”韩韫玉摇头无奈,“朝廷一时拿不出来。” 如此,这件事便耽搁了。 第177章 凤仙楼 “你来之前就做好了,”苏希锦让花狸去书房将图纸拿出来,“废了好些时候,才设计了这项方案。” 要论舆图,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她之右。韩韫玉接过图纸,没想她对水利之事也有涉猎。 “要想富,先修路。岭南水域发达,气候湿润,又有海域这种天然物产优势。”苏希锦抿了一口茶,格外惋惜,“之所以荒蛮落后,归根究底是道路不通。陆路道阻且长,水路遥远却实惠。我本打算借着这次兴修水利之便,疏通河道,让岭南与北方相连。” 如此她将岭南发展起来,农产品也好,海产品也好,才能销售出去。 “确实可惜,”韩韫玉放下图纸,五指轻按,“苏杭扬之富裕,盖因其运河发达,连通内陆。不过岭南则可不必刻意追求北方,梧州、宜州乃至西南夷都是不错的选择。” 苏希锦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如此便要依靠陆路。” 梧州、宜州等地,路程短,可水路结合。只不过水患一日不除,终是隐患,给官府和百姓带来的损失不可估计。 韩韫玉见她柔和的眉宇间仍有担忧之色,不由笑道,“你这般遗憾,不知道的还以为岭南民富物丰,万事俱备呢。” 这不是在暗示她,岭南还是荒蛮之地吗? “等东西出来,再修路就来不及了。” “哦?”他饶有兴趣,但见她成竹在胸,自信洋溢,忍不住打趣,“师妹莫不是想以一己之力,改变岭南现状?” “有何不可?”苏希锦抬起下巴,“给我五年时间,必让岭南焕然一新,摆脱蛮荒之名。” 岭南之所以贫困,一是因其地势原因:多山岭,多瘴气,耕地面积少,百姓以捕鱼,猎山货为生。二是交通堵塞,信息落后,先进的农业知识传不进来。 前者她不能改变,但可因地制宜,发掘资源。后者更不用说。 要论先进知识,天下谁比得上她? 要论农业知识,她爹不刚封了屯田郎吗? 若是一个不好中了瘴气,或是生了疟疾,这不还有“神医”华痴吗? 是想,想想她都好激动。 “五年?”韩韫玉耳尖微动,敏感抓住她话里之意,“师妹预备在岭南待五年?” 那他怎么办? 才几个月,就给他弄出个忆尘、玉华来,五年还得了? 况五年后她二十一,他二十四五,虽说不上多大,亦不算小。 都说好事多磨,也不能逮着一只羊磨的。 苏希锦涩然,心虚地摩擦着椅面,“这不被贬嘛,估计也回不去了。” “祖父与我都在查三月之事,如今已经有了些证据。” 她摸了摸鼻子,“其……其实四年也……也成。” 语气呐呐,态度卑微。 “两年。” “要……要不三年?” 两年能做什么,荒地刚养肥,耕地刚普及,航海刚开通,所以怎么也得要三年吧? “好,就三年。”他起身,“我再给你三年。三年后,回京第二日便是我两的成亲之日。彩礼、嫁妆、嫁妆齐备,你只需出一个人” 苏希锦眨了眨眼,她好像被逼婚了。 到岭南已经半年,离回京之日还有两年半。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日谈话后,苏希锦加紧了手中动作。一方面是继续鼓励开荒,让爹教岭南人种地。一方面加紧时间摧毁乌衣教。 乌衣教不除,岭南永远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因之前捣毁乌衣教窝点一事,乌衣教敢怒不敢言,他们行事小心,背地猖獗。 乌丝带贩卖窝点一夜直接,从惠州消失得一干二净。然佩戴乌丝带的百姓却多了起来。 苏希锦让人去调查原因,原是灾后重建、开荒都需要用钱。蒋家抓住机会向百姓借钱,并“赠送”一条乌丝带。 一条乌丝带值二两银子,还能免去教众骚扰,成为乌衣教的一员。何乐而不为? 于是百姓纷纷转向蒋家借钱。 “干得漂亮,”苏希锦拍手冷笑,“竟没想到这地方还有商业奇才。” 乌丝带分文不值,不过是乌衣教强制性加上的二两银子。 若没有乌衣教,何来乌丝带? 简直是又当又立,将人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逐日,”苏希锦唤道,“吩咐下面,从此以后,所有商家不许生产乌丝带;惠州百姓不得佩戴乌丝带。” 至此城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上面本来只说不许贩卖,而今连生产和佩戴也不允许了。 乌丝带失去价值,一夜之间成了烫手山芋。 “女人狠起来,男人也当仁不让,”冷玉华手执黑子,笑着与对面的男人打趣,“韩大人前途堪忧啊。” 韩韫玉眉头微皱,不喜别人拿她开玩笑。 冷玉华又道,“这般腹黑,莫不是跟你学的?” “只能说你与她不熟。”他回。 这丫头从小就这性子,手段了得,又不失人性。公私分明,不为自己谋福利,是世间少有仁善之臣。 夸她就夸她,何必踩自己一脚。冷玉华心道他小气,低头一看,黑子又没了一块。 “不过你也注意,那蒋二爷是个憨的,他身后那个女人可不好惹。” “凤仙楼那个?” “原来你知道,那当我没说。” 韩韫玉眼里风云变幻,“听说城外有个月婆寺。” “你也不用套话,要买消息,按照规矩来。寻常人一个消息一千两。你与我不对付,就一千二。” “吃,”韩韫玉放下白子,低头饮茶,“既如此,你那楼里的人非议朝廷命官,就都不要了。” 冷玉华神色突变,之前醉春风开了个赌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故意让他不好受,二是满足自己私心。 昨儿下面有人让他争口气,拿下苏大人云云,刚巧韩韫玉身边的人过来送消息。 “冷某这就回去让他们管好嘴。”他说。 …… 一个东西一旦没了价值,便只能放在墙角扑灰,乌丝带也一样。 没有了百姓市场,它彻底从历史的舞台消失。 乌云密布的惠州天空,被巨人挑开一个空洞。阳光从洞中照射下来,让百姓看见久违的天空。 蒋家,潘大人与蒋老爷子诉说着最近城中变化。 “愚弟无用,上面来的韩转运使,行事滴水不漏,深不可测。愚弟曾在京中见过他,天子宠臣,非一般人能敌。” 他不能与他硬碰硬,除非上面的人吩咐。 “老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蒋老爷子内心平和,“年轻时做错了事,到老了儿孙故去,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报应。” 潘大人惊异,“怎的?二郎没与大哥说云沐找到了?” 老爷子赫然起身,激动颤抖,“他在哪里?” “苏府,”潘大人说,“说是被人刺杀,失忆了。怎的,二郎真没与你说?这二郎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他哪里是不懂事,是巴不得蒋云沐死在外面不回来。 “你喝口茶,先冷静一下,仔细伤了身子,”潘大人安抚,状似无意,“这茶好生奇怪,每次在你这喝完茶,回去便昏昏欲睡。” 蒋老爷子混沌的脑子有一瞬间清明,颅中轰鸣,双耳充血。 潘大人面色平常,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九月,惠州第一片荒地开垦成功,百姓眉飞色舞,欣喜若狂,只待官府发种子,就可种植。 种子自然是木薯和大豆,没有哪两样东西比这更适合。 苏义孝每日早出晚归,沉于田间,面孔黑黝精神,仿佛换了一个人。 这日苏希锦与爹爹聊完农种之事,出来遇见许久不见的忆尘。 他守在门口,仿佛已经等了许久。 “何事?” “我要走了。”他说。 早已注定的结果,苏希锦并不惊讶,“回去自己小心,记得准时喝药。” 有韩韫玉在,她不再需要这个把柄。 “你早就知道我是蒋云沐了是不是?” 苏希锦微愣,“是。” “你藏着我,就是为了扳倒乌衣教是不是?”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挑眉与他对视,“是。” “所以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 他低头,眼底有些许恨意,很快就消失不见。 想恨却恨不起来。 眼底的光熄灭,逐渐黯淡,剩下一片苍凉。 “你救了我两命,我会还你的。” 苏希锦眨了眨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有说过救了他两次吗? “人已经走远了,还看。” 身后传来某人清冷的声音。 苏希锦转头,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自己身后。 一个眸光疏冷,一个无声谴责。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她问。 两人穿戴整齐,身后的下人各背了点心和笔墨,看这样子是要外出。 “今日学丹青,夫子带本宫出去玩,”六皇子眼睛一转,“苏大人要不要出去?” 挤眉弄眼,生怕她不懂话里的意思。 “去,”她笑,“且等下官换身衣裳。” 描丹青自然要去人美景美之地,苏希锦特意换了身女装。又命下人租了画舫,带着两人直奔杨柳堤岸。 一路上韩韫玉清冷无言,他生得俊美,许多男女见到他便离不开眼。 苏希锦纳闷,按说她才是女人,怎就没人看她? “收起你心里的小九九,”身侧之人挑眉,这一刻他庆幸自己相貌出众。 嘁,苏希锦抿嘴,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也不好。 几人沿着乘画舫,沿着河堤走,路过之处,有女子撒花扔巾。 突然,一名老妇人从远处冲过来,跳进水里,身后还有几人在追赶。 瞧着那衣裳款式:凤仙楼。 苏希锦眯眼,让人将妇人救起。 妇人上岸,顾不得自身湿透,拉着苏希锦衣袖求救,“求大人救救民妇女儿,求大人救救民妇女儿。” “你认识本官?” “认识认识,”民妇点头,说是寻常就在衙门卖炭。 韩韫玉眸光微动,指尖轻点。 “你有何冤屈,暂且说来。”苏希锦见她年事已高,浑身湿透,让人将画舫靠岸。“我先送这夫人换身衣裳,你们……” “我们与你一道,”韩韫玉拍了拍袍身,从容站起身。 妇人换了身衣服,将事情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是他儿子在城里开了家商铺,带着媳妇做生意。媳妇温柔贤惠,做事爽利,只不过一直无子。 前段时间,听人说月婆寺香火灵验,夫妻俩闻声而去。因寺庙怕男子冲撞送子娘娘,只让女子进去,哪知这一去,妇人儿媳就再也没回来。 她儿子见妻子不见了,就要硬闯,被庙里的尼姑告知妻子已经回去。 家里自然是没有的,男子又回去找了几次未果,越想越不对劲,欲报官却被人打折了胳膊。 本来想就这样算了,哪知有人说在凤仙楼看见了她的妻子。 男人闻讯而去,又被一顿毒打。回来后就官府查封了商铺,说他贩卖假货,欺骗百姓。 “方才民妇想去找儿媳帮忙,谁知还没说出来,就被人追着打。” 妇人说完,痛苦抹泪。 六殿下听得一阵恼怒,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猖狂。 “所以你要状告凤仙楼还是官府?” 妇人呆愣,“民妇想要儿媳和儿子都回来,民妇儿媳生性耿直善良,绝对没有卖假货。” “你家卖的什么?”苏希锦问。 “包子馒头,也卖些饼。” 苏希锦:“……” “好了,此事本官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回去就会向官府确认。若真如夫人所言,本官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妇人跪地磕头,砰砰作响。 苏希锦让人将她安顿好,转头看向韩韫玉,“怪否?” 对方勾了勾唇,抬头示意六皇子,“殿下如何看?” 第178章 雪娘 六皇子时年七岁,见夫子与未来师娘都盯着自己,眼睛一转,略显顽皮狡黠。 “方才那老妇人说在衙门卖炭为生,可如今正值夏日,犯不着卖炭。” 苏希锦目含赞赏,这小家伙贤身贵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竟然还懂得这种常识。 可他久居宫中,哪来的这些知识? 说到底还是韩韫玉教得好。 “这是其一,其二,方才追她的男子各个身强体健,竟让她个老妇人跑了。” 说没人放水都不可能。 “其三,馒头也能卖假货?” 他将手背在身后,挺值胸脯,颇有些小大人模样。 苏希锦莞尔,“殿下还忘了一点。” “什么?” 六皇子皱起小脸,颇有些不服气。 苏希锦面色恭敬,“方才老妇人直奔画舫而来,必是知道我们在内。” 说明有人在监视苏府,他们的行踪暴露了。 “如此,”六皇子抬起下巴,不自在承认:“是本殿下疏忽了。” “殿下已想得十分全面,”苏希锦双眼微弯,看向某人,“韩夫子教得也好。” 韩韫玉忍不住面容柔和,眼角带笑,“六殿下天资聪慧,观察入微。苏大人体贴为民,明察秋毫。” 夹在中间的小皇子,忍不住翻起白眼。 “想不到这城内卧虎藏龙,竟有不少流派。”苏希锦起身叹息,“感情人人都让本官做他们的打手。” “师妹不乐意?”韩韫玉问。 乐意,她可太乐意了,她最喜欢两虎相斗,自己跟在身后捡尸体。 不费力气不说,那功绩也是实打实的。 “回衙门,核实供词。” 老妇人说话半真半假,眼神漂浮,不可全信。 事实也如苏希锦所料,妇人是城里有名的破落户,对儿媳非打即骂。至于假货,是因她贪便宜,将隔了夜的馊馒头卖出。其儿为帮顶罪,被衙门的人抓走。 全程唯一的真话,就是儿媳确实在月婆寺消失,如今人在凤仙楼。她之所以报案,是因为没拿到媳妇的卖身钱。 既有百姓报案,官府必然得有所作为。 未免夜长梦多,苏希锦立刻出动,让逐日带领一群人严查月婆寺,自己则去了凤仙楼。 “你不觉得这样不合理?” 韩韫玉束身站于身侧,手里拈着半片树叶。 “为何?” 六皇子从课业中抬头,“夫子的意思是苏大人不能去勾栏之地。” 苏希锦抬眸看向他,男官能去,女官不能去。若因女身,不能进烟花之地,必然会让她的仕途大打折扣。 “公事公办,”韩韫玉摇头,这徒弟一点都不了解自己,“月婆寺建立多年,不曾被人发觉异处。固然有上面罩着的原因,也因其行事密切,难以察觉。而凤仙楼开门做生意,想必早就想好如何对付官府,大概率无功而返。” 令逐日拖住凤仙楼,他们派兵突袭月婆寺,才是最优解。 苏希锦挑眉,“声东击西?” 这是苏希锦第一次去月婆寺,其寺建于山林之中,下有百十步阶梯,寺规有言,男子不得入内。 苏希锦带官兵突袭月婆寺,打了寺中人一个措手不及。 去的时候,寺庙女尼正拿着一叠黄色符纸,小心折叠。可能是提前得了信息,岸上东西乱作一团,地上撒了些白沫,有小女尼正在清扫。 “不知苏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出人意料,为首的竟然是位男僧人。 苏希锦略有些诧异,她身侧的师爷上前陈述,“有百姓上报官府,她的儿媳在你们月婆寺失踪了。” 僧人听后喊冤,“出家人不打诳语,佛主当前,老衲无愧于心。” 苏希锦不理,让人将桌上的符纸和地上的粉末收起来。 花狸沾了一点,放于唇边,“是蒙汗药。” “你们小小寺庙,为何有蒙汗药?” 男主持眸光闪动,“老衲也不知,可能是哪位香客留下的。” “这倒奇怪,女香客拜佛求子,竟然还带蒙汗药。” 男主持不言,苏希锦挥手,让人在寺庙中搜查。庙中人个个安静沉默,胸有成竹,仿佛并不怕她查出什么东西。 一炷香后,领头的队长来报,“启禀大人,卑职什么也没查到。” 也就是说,目前的证物就只有这些并不多的符纸和地上残留不多的蒙汗药。 确实没法定罪。 “阿弥陀佛。”主持举起右手,冲苏希锦行礼,慈悲而大度。 这架势比空智大师还空智大师。 苏希锦凛眉,目光巡视一周,落在僧人脸上,闲聊般问,“主持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莫不是赶了远路?” “回大人,天气炎热,贫道不耐热。” “是吗?”苏希锦目光轻嘲,陡然变色,“本官听说月婆寺香火旺盛,你这当主持的怎的连一身合适的袈裟也无?” 僧人神色突变,继而恢复寻常,“香火是供给佛主的,出家人不在乎身外之物。” “你这和尚,一口一个出家人,一口一句不打诳语,却句句说谎。”苏希锦摇头,指着他鞋面说道:“你身穿布鞋,鞋面染有胭脂;你自称贫道,却以右手行礼,殊不知若行单礼,当用左手。” 连这点基本礼仪都没弄清楚,就搁这装和尚。装个寻常沙弥不好,偏偏要装主持。一般主持也就算了,还是女寺里的主持,那不是活靶子吗? 她话音落下,就有人上前扒拉男子身上的袈裟,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蓝色布袍。 苏希锦背手走动,“谁派你来报信的?” 男子面色惨白,紧紧咬住牙冠,不肯多说一个字。 花狸见事不对,上前直接卸掉他的下巴。 “带走吧,”苏希锦说。 留下人守住案发现场,将月婆寺所有女僧带走,沿途百姓指指点点。 “那不是月婆寺的女尼吗?” “是呀,要说这月婆寺的送子菩萨真厉害,我家儿媳去了月婆寺不久,就怀上了。” “我家那个怎的没怀上?改日再带她去一趟,” “她们这是犯了什么事?为何要被抓起来?” “咦,里面怎的还有个僧人?” 一群人唧唧哇哇,跟在队伍身后,有相识的百姓不分青红皂白,替女尼叫冤。 回到衙门,逐日那边也传来消息,“凤仙楼的雪娘一概不认,只说是一个女人紫兰卖给她,钱货两讫。” 还拿出了紫兰的卖身契和当时的签字画押。 紫兰就是老妇人的儿媳。 “这女人当真狡猾。”苏希锦皱眉,“可有将紫兰带出来问讯?” “带出来了,”逐日面色严肃,“然她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 苏希锦暗自猜测,这就是失魂的症状吗? 她去看过紫兰,果然什么也不记得,这就怪了。 “卑职查过凤仙楼其他女子,除了同期进去的紫莲,其他都记事。” 苏希锦坐于红木交椅上,凝神思索,不对劲儿。 玉华曾说凤仙楼有大批失魂女子,而今怎的只有两个? “有问过楼里其他女子吗?” “里面规矩森严,她们牙口闭得很紧,套不出来什么话。小的打算今夜独自前去探视。” 他们这些别院出来的,哪个身上没几个绝活? “不用了,”苏希锦摇头,“你去让哥哥过来。” 得知苏希锦召唤,华痴很快过来,面诊过紫兰,很是诧异,“咦!” “怎么了?”苏希锦起身询问。 “幻夜草,与蒋家老爷子中同毒。只不过药引不一样。凡中此毒,致幻忘忧,她而今不记事,应当是药量重,那边在给她改变记忆。就是你常说的洗脑。” 每日在她耳边念叨,直到她默认这是她本来的记忆,就会醒过来。 “这药也太恐怖了些。”苏希锦感到深深恐惧。 若用此药控制住那些大人物,岂不是天下大乱? “妹妹不必担心,”华痴温声安抚,“此药只对没有求生意念的人有效,对于意志力强,或心有念头之人无用。” 如此,苏希锦心头稍松。能登上高位之人,哪个不是心性坚定之人? “失去求生意志……”她们都是为求子而去,怎会突然失去求生意志? 脑中风云变幻,许多念头涌上心头。如果人眼能看见脑细胞,苏希锦猜测此刻她的脑细胞正在加速死亡。 失去求生意志,符纸,蒙汗药…… “逐日,”她起身,“我们再去一趟月婆寺。” 凤仙楼,雪娘面容狰狞,素手紧握剪刀,将崭新的布料,剪成一片片碎片。 “卑贱的男人。” 她怒骂,奚大人那个蠢货,竟然在后面给她捅刀子。 臭男人,以为搭上上面就能取代她的位置? 做梦。 “主子,你要的消息找到了。” “人在哪儿?” “醉春风对面的茶楼,”来人低头小声说,“不过醉春风的玉华公子也跟他在一起。” 玉华公子性情狡诈谨慎,她家主子以美色诱拐多次,都不中计。 有他在,主子贸然找上韩大人,说不得适得其反。 “来不及了,奚贱人那个蠢货早就把我卖了,”雪娘一把扔掉手中剪刀,“如今城中最尊贵的男子当属他,若我拿下他,不仅可以保住我,还能重获上面信任。” 到时自然要那个叛徒好看。 “将柜子最上方的盒子拿出来,我要盛装打扮。” 月婆寺,苏希锦带着一群人在寺中查探,月婆寺都是些女子,如何才能悄无声息将人带出去呢? 要么有秘密通道,要么得趁天黑将人运走。 这其中还得让受害者失去抵抗,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大人,没有。” “大人,属下这边没发现异常。” “大人,”逐日也来报道,“每一寸都检查过了,没有异常。” 不应该呀,苏希锦想不通,“什么都没有?马车也没有?” “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犯罪人怎么可能没有作案工具? 没有线索,他们好像陷入了僵局,苏希锦眨眼,“地下呢?说不得有什么地下室之类的。” 电视上都这么演的。 逐日继续摇头,“没有,属下都检查过了,寺中没有暗道。” 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还找不到线索。 已经打草惊蛇,若今夜没有线索,明日就更难找到了。 “扩大范围,再寻一遍。” 这次她亲自在里里外外走了一遭,然半个时辰后,一无所获。 就在她准备明日再来时,逐日前来恢回复,“大人,我们在后山发现踪迹。” 茶楼里,玉华公子连输三次,越挫越勇,大有不赢不罢休的气势。 他这人头脑灵活,心思复杂,明明才跟苏希锦学下棋不久,算得上新人。 但执子对弈之间,全然看不出一点新人的影子。 “你家苏大人去查月婆寺去了?”玉华公子问。 “嗯。” “可要小心,里面的水深着呢。”玉华公子提醒。 月婆寺、凤仙楼、蒋家,几乎是一体的。 要说这苏大人也是狠,浑身上下都有股不怕死的冲劲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他记得初来惠州时,那个女人还小心谨慎,谨小慎微与蒋家周璇。当时他还跟身边人夸她能忍,哪知最近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说到底还是对面的人给了勇气。 这女人啊,不能宠。一旦宠得狠了,她就上天了,巴不得把月亮抱下来啃两口。 韩韫玉看着他眼里的惋惜,冷冷警告,“收起你那复杂的心思,有些事做不得,也想不得。” 玉华啧啧两声,护犊子护到这种程度也是少见。起码他没见过有人还管别人思想的。 “要我说,月婆寺也好,蒋家也好,都抵不过凤仙楼里一个人。”玉华笑吟吟拿起扇子,话里有话,指望他向自己追问。 韩韫玉垂眸,敲着棋盘示意,“该你了。” “嗨,”无趣,说完看似随意按下一子,眼睛不经意瞟向门口,“说曹操曹操到。” 进来的女人肤如凝脂,面如银盘,眼如新月,墨发柔顺,眉眼间带着丝丝愁容,飘飘然经过他们,带来一阵迷人香气。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仿佛没看见玉华两人。自顾自坐在他们身后,跟老板要了壶茶,独自一人品着,略显孤苦伶仃。 玉华挑眉,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也有这般做派,看来苏大人下手颇狠啊。 茶楼中有认识雪娘的男人,见她一个人在这里,身边连个侍女也没有,忍不住见色起意。 第179章 魂牵梦萦 “你疯了?”有人拉住那色心大起之人,“雪娘是蒋二爷的人。” 被拉住的人回神,胆怯心虚,“喝了两杯酒,上头了。” 乌衣教家大势大,是整个惠州的地头蛇。别看新来的通判点了乌衣教的名,谁知她会不会被招安? 要他说,一介女子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男人。凭她是陛下钦点的状元也好,榜眼也罢。 然不管怎样,现在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这些个普通人只能靠边站才有出路。 眼见着无人上钩?雪娘柳眉含愁,本欲来个英雄救美,如此看来是不行了。 瞧那玉华公子并无主动打招呼的想法,看来得自己主动出马。 柳身轻摇,曼妙婀娜,她结了账转身欲离,怀中绣帕悄然落下而不知。 “雪姑娘,你的绣帕掉了。” 冷玉华拾起地上之物,挑在指尖,远远地就闻到女子的芳香。 “咦,冷公子,”雪娘甚是意外,仿佛才注意到她,“多谢公子。” 双手接过绣帕,眉目含情,含羞带媚,眼神从韩韫玉身上飘过,勾得人心痒痒。 “这位是……”媚眼如勾,摄魂夺魄。 冷玉华暗自挑眉,倒是个心大的,竟把主意打在他身上。 “这位是韩大人,上面来的。” 他指了指房顶,反正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雪娘含笑,柔柔上前,俯身行礼:“韩大人,雪娘这厢有礼了。” 甫一靠近,身上的香味愈发浓郁。 韩韫玉只点了下头,眼里无一丝波澜。 雪娘心下诧异,问冷玉华,“对面便是醉春风,公子如何不在里间下棋?” “这不是有人不乐意吗?”冷玉华神色暧昧,“没法,迁就迁就。” “如此,”雪娘捂嘴,“不打扰两位雅兴,雪娘告退。” 有礼有节,进退自如,倒像个良家女子。 只不过空气中弥漫着的香味,提示着她作为女人的神秘魅力。 “好福气,她看上你了。”冷玉华羡慕嫉妒恨,他自己就是干这一行的,什么东西看不出来? 韩韫玉没接话,只是起身,“太阳下山,想来师妹也该回府了。” 无趣的正经人,冷玉华嗤笑,堪称当代柳下惠。 自茶楼出,凌霄驾车,听雪拉帘,突然一女子脚下一歪,不小心倒了过来。 “大人小心。”听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在韩韫玉身前。 却见方才的女子倒在地上,一手杵地,泪眼朦胧,“嘶,好疼。” 不是雪娘又是谁? 韩韫玉神色自若,冷静自持,沉默不言。 雪娘眼底泛起可怜,尝试着从地上站起来,未果,“脚崴了。大人可否送雪娘一程?” 韩韫玉从容上车,毫无波动,身前的听雪道,“恐怕不顺路,我在前面替娘子叫辆车吧。” 这些小把戏,还不够他们看的。 “如此,”雪娘面色惨白,强颜欢笑,“麻烦姑娘了。” 马车渐行渐远,雪娘坐在地上,面上哪里还有一丝楚楚可怜之色?独剩冷漠风骚。 “你若早摆出这副模样,说不得他还多看你一眼,”冷玉华双臂抱胸,看得津津有味,“你不知楚楚可怜的女人,最让他警惕吗?” 因为像极了他那后母。 雪娘起身,双手勾着一卷头发轻轻梳着,“多谢玉华公子提醒,不过他会来找奴家的。” 方才靠近那一下,她在他身上下了魂牵梦萦。 此药珍贵无比,是个人都逃不掉。 冷玉华摇头,居心叵测的女人,不知天高地厚。若他是她,抱紧蒋二爷的大腿赶紧逃。 此刻,苏希锦一行人在后山中,发现一秘密通道,通道约莫两里,通向城门。看来月婆寺的女尼就是这样将人带出去的。 天太晚,不宜升堂,忙碌了一天,苏希锦回到苏府。 想了想,她先去了韩韫玉的院子。 “案子查得怎样?” 彼时韩韫玉刚沐浴出来,斜躺在矮榻上,墨发湿润,鬓间水滴掉落,显出几分慵懒性感。 苏希锦上前接过小厮手中厚帕,为他擦拭,鼻子敏感嗅到一丝甜腻的味道,“你去哪里了?身上怎有股香味?” 凌霄面容突变,听雪呆滞的脸出现几分紧绷。 苏希锦挑眉,有情况。 “与冷公子对弈,在茶楼遇上他的一个熟人,这香想来便是她传下的,”韩韫玉嘴角含笑,温和从容,“师妹可还放心?” 什么香传染性这么强?沐浴了都还继续残留。苏希锦挑眉,“有何不放心?” 他性情高雅,怀疑是对他的亵渎。 听雪神情缓和,凌霄眼里滑过几许可惜。 苏大人太善解人意,没得意思。 “我在月婆寺后山发现一处密道,通往城门。”苏希锦黛眉轻皱,“没有一点关于凤仙楼的信息。” 如此想要治凤仙楼的罪,实属不易。除非华痴恢复紫兰记忆。 “慢慢来,不着急。”头顶小手柔软,韩韫玉闭上眼睛,鼻尖皆是那股子香味,他嫌弃的皱了皱眉头。只头顶那双活动的手,令他觉得隐隐燥热。 苏希锦没发现异常,问他今后打算。惠州水患已定,重建已成,按理他该去其他州府,莅临指导。 “不急,”暗自平复心头躁动,“我已有打算。” 今次不仅为赈灾,还为除去乌衣教,顺蔓摸瓜找到上面那只手,并为六皇子寻得绛幽花。 这日夜里,韩韫玉做了一个梦,梦中香气弥漫,遍地紫色花瓣,花瓣中央静静躺着一名女子,身形熟悉。 他驻足不前,然梦里的自己自动前移,慢慢的,他看见花中女子披散着头发,缓缓转过脸,不是苏希锦是谁? 身体燥热,胸口血玉泛着冷光,韩韫玉从梦中惊醒。 师妹怎会穿那般裸露的衣裳?他拧眉,一觉不对劲,二为自己不洁的思想。 这香气似乎能引发人心中的欲念。 苏希锦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审理月婆寺之案,城头的百姓便跪到通判衙门,纷纷为月婆寺的女尼求情。 “女尼心地善良,救了我们好些人。” “是啊,我家儿媳就是从寺中回来后才怀上孕。” “我家儿媳刚去瞧过,说是还得去两次。” “苏大人将月婆寺关了,我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 “荒唐,”一口一个绝后,一口一个生孩子,苏希锦深深感到百姓的愚昧无知。 “那月婆寺害了多少人?就为了一己之私,放过恶徒?” 紫兰已经恢复记忆,在她的诱问下,交代了事情来龙去脉。 那日她去往月婆寺,被女尼哄骗喝下混有蒙汗药的符水。再次醒来,便在一个男人的床上。 得知自己失身,并成为青楼的女子中的一员,她万念俱灰。浑浑噩噩几天就没了记忆。 “大人可有证据?”听说月婆寺害人,百姓很是震惊,“月婆寺中皆为女尼,怎会害人?” 再说大家都是去上香求子的,有何可图? 苏希锦其实也不明白,月婆寺为何向凤仙楼输送女子,且个个都品质上佳。 他们仿佛执着于收集美丽女人。 “自然是有证据的,”苏希锦说,“只不过此案涉及众多,还需进一步搜查。” “所谓怀孕,不过是幸存者偏差,”当务之急遣散百姓,苏希锦解释,“这些年前往月婆寺上香之人何其多?然真正怀孕的又有几人?” “你数数你们今日来的人中,有多少是去过月婆寺后,三月内诊断出怀孕的?” 百姓一顿,你望我我望你,有的甚至数了起来,“十二人。” “三年十二人,”苏希锦挑眉,“每年四人,一月一人都不到,当真有效果吗?” 这…… “本官再放宽条件,有多少是去月婆寺后,半年有消息的?” 陆续有人举手,数一数,加上原来的十二人,也不过二十一人。 “这……”百姓懵了。 不是一直说月婆寺灵吗?去了就能怀孕,怎么才这么几个人? “哎,”说到底三人成虎,一个传两,渐渐的人多了,自然就信了。 “本就是你们的子女缘到了,与月婆寺何关?”苏希锦叹息,“本官倒想问,今日是谁让你们来阻止本官查案?” 调动百姓,以百姓相逼,能让她放人最好,不能也拖延些时间对口供。 想到这里,她目光 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寻:从未听说为僧人请愿求情的。关键这写女僧一无著书立说,二无保家卫国,三无天大冤情。 “我们……”有人愣住,他们是怎么来的? 好像是听人说苏大人要关闭月婆寺,以后家里无子之人,再无法孕育子嗣,便跟着来了。 “我记得是你跟我说的。”有百姓指认。 “我也是被人拉来的,好像是她?” “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是被人怂恿来的。” 众人互相推诿,开始找始作俑者,然找遍角落,那个最开始说要来的人不见了。 一阵诡异沉默,接着是破口大骂,感情大家都被骗了! “草民有罪,请大人原谅。” “民妇有罪,请大人大度,放过民妇。” “求大人开恩。” 一个个又开始跪地求饶。 苏希锦只觉青筋跳动,头疼得厉害,“凡是坚持本心,明辨是非,莫要轻易被有心人蛊惑、利用。此次便算了,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说】 想调整作息时间,明天上午十二点前更新。 第180章 林舒立到 遣散百姓,苏希锦欲前往凤仙楼一遭,回府时,却见韩韫玉送华痴出来。 “六皇子病发了?”她连忙紧张问。 华痴看了韩韫玉一眼,踌躇不前。后者笑回,“六殿下没事,是我有些医术上的事与华大哥相商,你此刻回府可是凤仙楼的事有解了?” “我欲前往凤仙楼查探一番。” “怕是不妥,”韩韫玉摇头,“那楼中之人个个认得你,你去也查不出什么。凌霄。” “主子。” “找两个没露面的人,去凤仙楼盯着。” 凌霄领命而去。 眼见着没自己的事了,苏希锦朝他走过去,他身上已没有了那股子香味,恢复到寻常的清爽药韵。 昨日之梦浮现,韩韫玉心下不自在,脸颊泛红。 “韩大哥莫非染了风寒?”苏希锦奇怪,忍不住伸手为他量体温。 韩韫玉愣了一下,配合低下身子,“无事。” 又问:“还有两年半,师妹欲如何改善惠州?” “待凤仙楼事毕,我欲请全州县令及以上的官员,来惠州参加会议。商讨未来几年岭南的发展。” 这倒是一件新鲜的事,从未有州府统召县令商讨会议的。 韩韫玉来了兴趣,却听华痴问道:“这么说,表弟也当来了?” “如无意外,自当前来。”苏希锦眨了眨眼睛,“先别告诉娘亲,给她一个惊喜。” 她难得顽皮,相比平日里的沉稳,此时俏皮中透露些许可爱,韩韫玉眼底微暗。 “既然如此,我先过去看你嫂子。”华痴笑道,又看向韩韫玉,“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让听雪过来拿两盒百解丸。” 百解丸?苏希锦诧异,只以为是六皇子需要,也没过多询问。 那边雪娘在凤仙楼一等多日,不见韩韫玉前来,便知此事有异。 正想再去试探,听丫头说蒋二爷来了。 她立马垮了脸,“死男人,这些天不知躺哪个女人床上。” 城中那些参军、富商也是个缩头乌龟。知新通判在查凤仙楼,一个愿伸手的也没有。 “爷心里只有你,哪里看得上别人?”蒋二爷直呼冤枉,“还不是蒋云沐那家伙,讨老爷子欢心,这些天琢磨着要把家中生意交给他。” 总之一句,他也是自顾不暇。 “凤仙楼的事爷知晓了,奚参军在那边有些话语权,爷这就让他帮你处理。” 不提奚参军还好,一提雪娘就来气,此事罪魁祸首可不就是他? 那老妇人是他的人,此刻楼里说不得也有他的人。 “雪娘自是知晓二爷心意,只怕他一个小小参军也奈何不了苏通判。二爷可否问问潘大人之意?” 整个城,除了韩韫玉,就只有潘、林二人勉强能保住她。 蒋二爷摆了摆手,搂着她笑言,“新来的转运使在,潘叔不好说话。” 韩韫玉久住通判府,寻常与潘、林二人商讨水利事宜。对州府之事不闻不问,潘本重拿不准他的意思。 通天路断,雪娘面容黯然,看来最终只能找韩大人了。 想法一定,就有人冲忙来报,“主子不好了,暗阁失窃。” 雪娘大骇,暗阁里是她藏着的药丸,和凤仙楼这些年做的那些子肮脏事。 “主子,官兵将凤仙楼围起来了。” 任是对方如何隐蔽,苏希锦还是拿到了凤仙楼的罪证。 也是占了时代优势,没有非法取证的约束,韩韫玉的人很快找到了凤仙楼的暗阁。 证据里描述的东西让所有人触目惊心,为免社会动荡,苏希锦要求所有人发誓,不得向外透露一个字。 证据显示月婆寺乃凤仙楼雪娘所设,专为男子提供特殊服务。她们将女子分为两类,相貌美的,有的出现在凤仙楼,有的则不知所踪。 相貌寻常的女子,早在上香祈福时,就喝了蒙汗药,让人糟蹋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喝上这药,得被金主选上。 “这帮畜牲!”有人怒骂。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那些生子的人……” 参与此事的人甚是震惊。 苏希锦总觉得哪里不对,看着呈上来的证据,陷入深深的思虑之中。 “苏大人在想什么?”一旁的司法奚参军问。 苏希锦回神,思虑回复:“本官在猜那些男子是谁?” 说是金主,必然非富即贵,然诸位参军、富商和乌衣教等,仿佛毫不知情。 再有,若是城中之人怕是早有风声。 由此可见,那群人很大概率不在城中。 奚参军目光闪动,又听她叙叙猜测,“大人不觉得这些证据来得太过容易?瞧着这本子,中间还有不少缺页。” “苏大人目光如炬,洞若观火,下官们竟不曾看到。”奚大人状似吃惊,双手接过她手中账本,细细翻阅起来。 一边看,还一边招呼其他人过来一起。 苏希锦扫过几人面容,将之暗自记在心里。 “此事,还请各位莫要声张。今日本官会下令封禁凤仙楼和月婆寺。” “封了?”奚大人问。 苏希锦扬眉:“怎么,奚大人有意见?” “不敢,大人英明,下官佩服还来不及。” 一夜之间关停两处,牵扯出几条大案,百姓议论纷纷。 有那去月婆寺祈福之人,唾口大骂,纷纷扬言自己被骗了。 至于那些凤仙楼的常客,则遗憾摇头,直言可惜。 苏希锦还记得在牢里见到雪娘时,她眼中的骄傲与不甘,“雪娘原以为苏大人身为女子,帮女子说话,为女中豪杰。没想与那些臭男人一丘之貉,为难女人。” “本官入朝为官,为的是天下百姓,而仅仅非女子。你之所以看见本官帮助女子,不过恰好受害人是女性罢了。世道有正义,人间有沧桑,岂能简单以性别来区分?” 苏希锦如此回应,在她眼里,男女皆为子民,只不过有强弱、好坏之分。她能做的不过是扬善除恶,让三餐不饱的百姓,过上温饱日子。 “你说你帮助女子,焉知这些女子不是你害的?” 她急回,“我没有害她们,我只是把她们送走,总好过她们留在这里受男人屈辱。” 苏希锦敏感察觉此话有异,肃声问道,“你把她们送去了哪里?” 雪娘避而不答,“苏大人何必与那些男人一同共事?跟着我们一起不好吗?” 她们?听她之意,对方全为女子。 苏希锦欲要在问,没想牢里进了人,对方转换话题,“韩大人最近可好?我给他下了不少药,不知如今他梦中出现的是谁。” “你给他下的什么药?” 难怪最近他早出晚归,见到自己时,总怪异而冷清。 要说他以前也冷清,只是那是寻常而轻松的,如今却有种故作镇定的冷清。 “让他魂牵梦萦的药,”雪娘可惜的咂了咂嘴,“他倒有些定力。没能吃到他,是雪娘今生之憾。” 苏希锦皱眉,“你卑鄙。” “怎么?就允许他们男人卑鄙,不许女人卑鄙了?”她冷笑,“苏大人是善人,雪娘我可不是。说起来,我这里有个生意,苏大人做不做?” 与虎谋皮,能得几时好? “说说。” “我知道蒋家一个秘密,有了这个秘密,苏大人说不得可铲除蒋家。” 多半是贩盐之事,苏希锦翘起嘴角,“你要什么?” “自然要大人帮雪娘逃出生天。” …… 苏希锦心事重重回府,一路遇到人也不曾停下。急匆匆赶到韩韫玉的院子,见听雪、凌霄紧张守在门口,更加深了心中担忧。 他说不定在里面疗伤喝药。 “大人,我们大人他……”凌霄上前阻止。 没等他说完,苏希锦就闯了进去。屋里热气腾腾,水汽袅袅。 “凌霄,不是说过若无急事,任何人不得进来?” 苏希锦一愣:“药浴?” “师妹?” 一阵水声响起,接着是衣布的摩擦声,韩韫玉从里面出来,“师妹有急事?” “没,”苏希锦摇头,又点头,“今日我见到了雪娘。” 原是这回事,“案子结了?” “嗯,你没事吧?” 他笑,“无事,早无大碍。” 不过是些鬼魅伎俩,上不得台面。 雪服受湿紧贴身体,因着紧急,他只外面简单罩 了层薄大衣。 “她身份不简单,师妹好生审问,说不得能审出点什么。” 苏希锦转移视线,口中道,“是问出了一些,她好像在一个神秘组织里。今日天色晚,问不出什么,我打算明日再去牢里见她。” 哪里是天色晚,恐怕是得知他中药的消息,匆忙赶回来的吧。 韩韫玉心中一动,只觉心潮涌动。 屋外,凌霄向听雪使了个眼色,得意洋洋。 “韩大哥,以后若发生这样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好。” …… 雪娘死了。 是服毒自杀。 早晨狱卒巡逻时,发现她的尸体已经僵直。 “看时间,大约是昨夜三更没的。” 仵作验过尸体,恭敬禀告。 苏希锦问过值日之人,又查询牢中各处,无任何异常。忍不住一叹,若是笙笙在这里就好了。 此时此刻的邱笙笙,端坐在花轿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又过三日,州里主持会议,除了三位转运使,所有知县以上的官员,均赶来参加。 林舒立自然也到了。 他长高了,挺拔修长,文弱之气不改,却比以前更成熟稳重。 兄妹俩的目光在空中一聚,又各自离开。 “今天开会呢,主要是讲诉近几年的工作重心,”苏希锦先夸奖了水灾中,拥有突出表现之人。 接着将岭南地势、气候、优缺点、百姓现状等一一阐释出来。 在场众人莫不觉得开了眼,原先混沌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立体,有了自己的框架。 “一,坚持以农业建设为中心……先解决百姓住的问题,再解决百姓吃的问题,最后解决百姓个人问题……” “二是加强教育,提高全民素质。从月婆寺一案中,可看出百姓多迷信、愚昧……本官手里有一份近几年考上进士的各州府名单,其中岭南无一人上榜……” 这份名单自然是她之前问户部拿的,那时她就注意到岭南教育缺乏的现象。 韩韫玉居首位,看她自信张扬、听她侃侃而谈,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笑容。 她做事古怪出奇,却高效有章法。说的话也怪异十足,然精准形象,让人一听就懂。 一旁的林大人与他有同样想法,不同的是,他还注意着身后的林氏后辈。 而潘大人瞧着上面,陷入了沉思。 一条条措施自她口中提出,“诸位若有疑难杂症,也可提出,大家帮忙一起解决。” “这……”公事也是私事,涉及他们的晋升之道,如果能告诉他人? 还解决?别等事情没解决,自己还落了个监管不力的名头。 再有,在场所有人,大多为平级,本是竞争关系,不打起来就好了。还让他们将自己的弱点摆在人前供人参观? 那也太没头脑了。 都是些官场老滑头,个个屏气凝神,绝不开口。 “苏大人,下官有一事禀告。” 众人沉默间,一文弱男子站了起来。 “林大人且说。” 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给面子。 “自上日水灾后,惠兴海岸,海盗猖獗。其行踪诡异,勇猛,每次出现,毫无规律。下官曾派人抓捕,然一无所获。” 水患之后,海盗成了惠兴难题,偏偏那些人装备齐全,有备而来。每次伤了人,抢了东西,就立刻离开,灵活诡异,绝不贪战。 好些沿海县也有这个难题,然他们不敢说。 此刻有人主动说出,均看着苏希锦,支起耳朵,侧耳倾听。 苏希锦敲动着手指,陆地有乌衣教,海里有海盗,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本官记得奚大人曾来自海边?”苏希锦看向不远处的奚参军。 “正是。” 奚参军心中打鼓,猜测她怕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你生在海边,长在海边,对海岸地势最为熟悉。加之你办公多年,经验丰富。本官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你最适合此事。” 方才有一点苏希锦没说出:无论是农业第一,教育第二还是其他,都需要建立廉洁高效的领导班子。 而今惠州贪污腐败,官官相护,官商勾结,她早就想换了他们,重新选拔人才。 既然奚大人与海盗有勾结,那就派他去。解决了问题,百姓有益;解决不好,正好借此机会,将他炒了,让位于廉洁贤能之人。 第181章 你是我的人 一面受到苏希锦的赞赏,一面给他画大饼,奚参军能说什么? 唯有接受,并表达忠心和信心。 突如其来被调离,打得潘大人一脉措手不及。 与奚大人交好的邹大人站出来问,“如今奚参军走了,不知苏大人欲让谁来补曹里的空?” 苏希锦含笑,“奚大人只是暂时去海边处理海盗,曹里自然还是他做主。不过邹大人说的有道理,奚大人此去短者几月,长着一年,曹里没个说话做事的也不行。” “大人,”眼见着要脱离控制,奚参军连忙起身拱手,“洪大人是曹中老人,跟着下官共事近十载。曹中之事,下官以为没有谁比他更合适。” “如此,”苏希锦笑着点头,“那就依奚大人所言。” 她调走“将军”,“将军”派出一“小兵”,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眼见着林舒立的困难得到解决,其他县令有样学样,激情发言。 中兴县的知县说,“中兴县土地贫瘠,此次水灾又损失惨重。来前本官已下令让百姓种植木薯和大豆,然仍有许多贫地,连大豆和木薯都不好种植。” 言毕,有许多县令随声附和,可见大家遇到想同的问题。 苏希锦出谋划策,“这个问题,州府也有遇到。仅种大豆和木薯只能养家糊口,一年到头鲜有剩余。” “岭南气候湿润温暖,四季温差小,本官以为可种桑养蚕,发展纺织业。” “种桑?” “养蚕?” “纺织业?” 一连三问,当代种桑养蚕多为嘉兴、湖州,及江浙一带。岭南地处偏远,被世代文人称作穷山恶水之地。也能种桑养蚕? 要说以前好像,也有一两位散户种桑养蚕,只不过在乌衣教的迫害下,早就销声匿迹。 “自然,构建桑园,养殖蚕虫,所得可编织为丝绸。再借助水路或陆路,将之运输出去。” 从养成到贩卖,甚至连桑园建造,她都已经想好了。 “除此之外,还可以种植果树,既能吃,又能卖。” 众人沉思,好是好,就是耗时长,加上岭南未有种桑养蚕的工人可取经,一切还得自己琢磨。 那最后的纺织也是大头。 “各位大人之顾虑,本官已经考虑好了,”苏希锦让人将早已备好的流程图,发到各位县令面前。 “诸位且看看,咱们可以去嘉兴、湖州聘请手艺人过来指导。在保证百姓吃饱的前提下,种些经济作物,也是多份进账。” “那纺织?” “前两年京中就已经流行飞梭纺织机,一日可织八匹布。只不过岭南路远闭塞,不得而知。本官来岭南后,已请了木匠制作,如今就放在通判衙门。到时诸位可派女子前来学习纺织技巧,本官娘亲会亲自教授。同时各县自领了纺织机图纸回去,官府制作也好,百姓自费也好,总归宣传出去。” 八匹布? 底下众人之震惊,相比当初的工部尚书吴大人更甚。 “韩大人,可是真的?真有一日八匹布的纺车?”林大人转头向韩韫玉求证。 太不可思议了。 韩韫玉含笑点头,“自是真的,如今工部均用此纺车织布,便是民间,也有商户效仿。” 寻常百姓家自是买不起这一台纺车,只有商户肯下本钱。 如今有官府鼓励,岭南百姓又会好上许多。 这日会议,从卯时开到午时。未时用过膳,众人又继续,一直到申时才结束。 “烦请各位回去写份会议心得报告,以及今后各县发展方向。本官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自会派人私下寻访,望各位廉洁自律,奉公守法,以身作则。” 众人起先还轻松自如,现在头发发麻,重似千斤。 前排的范大人,从会议前一直丧到会议后,按说今日这等会议,上面三位大人不说话,自该轮到他。 然而出尽风头的确是苏希锦。 嗨,不服也只能憋的。谁让他没有个当大官的未婚夫。 人流依次退出,有那还有疑问的官员,围着苏希锦求经,她都耐心解答。 韩韫玉长身玉立,束手站于檐下,微风拂过,卷起腿间长袍。朗朗君子,出尘绝世。 只可惜这世间少有之君,要成了亲。对方还是个厉害人物,否则说不得要给他说上两房妾室。 “韩大人,”潘本重笑容洋溢,上前寒暄,“韩大人在此等苏大人?” “嗯。” “苏大人能力卓绝,令老夫佩服不已。大人得此贤妻,必能闻达诸侯。” 韩韫玉面容淡然,目光冷僻,看不出一丝想法。 此子天性如此,潘本重早已习惯,“韩大人,汛期未过,疏通浚河,兴休水利迫在眉睫,不知上面什么时候能拨款?” “来时陛下正与大臣商量,依陛下之意,想来也快了。”韩韫玉说道,“大人何必着急?” “下官也是担心百姓。”他搓着手。 “本官知大人一片丹心为百姓,回去自会向陛下言明。”韩韫玉清冷回应,“如今咱们要做的,自是规划工程,等朝廷款项下来,就开工动土。” “是是是,大人所言甚是,”潘本重点头如捣蒜,嘴里试探,“工程图是难题,人手也是一大问题。咱们不如先请些工人备着?” 老匹夫定是产生了怀疑,韩韫玉不动声色,“依大人所言。” 潘本重见状,心中的怀疑逐渐消失,抬手告辞离去。 “他在问水利之事?” 潘大人一走,苏希锦便走了出来。 “嗯。” 韩韫玉等她上前,与她一道回府。 “韩大哥这忽悠人倒有一手。”她笑着打趣。 韩韫玉瞥了她一眼,眼里也有了笑意,“还比不上你。” 奚参军都被他忽悠到海边去了,还以为能重新回来。 “嘿嘿,”苏希锦心虚摸鼻,“如今六曹,有两曹是我的人。兵曹与冷公子一道,冷公子是你的人,你是我的人,相当于兵曹也是我的人。三比三,平了。” 韩韫玉只觉心底柔软,眉开眼笑,“你说的都对。” 苏希锦不知他何以突然如此高兴,脑海一转,明白过来,双颊粉红。 “此次会议,二舅母与表哥一同前来,想来已经见了娘亲。”她撇过头,转移话题。 韩韫玉看穿不说破。 苏府,林氏与二哥二嫂说着家长里短,情到深处,泪湿衣襟。 “还以为永远见不着你们了,”林氏哭着说,“先前我没见识,以为立哥儿来这边做官是享福。等到自己见了,才知这边缺衣少食,潮湿闷热。初到此地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可不是?原先我们也不知道。”二舅母说,“舒艾来这里,病了好几天。” 她身侧赫然站着一名及笄的女子,头梳飞天髻,面容姣好姝丽,姿容上乘。娇气贵重,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小姐。 “艾儿可比标志了不少。”林氏拉过林舒艾,满脸怜惜,“瞧着这小身段,便是京里的许多小姐也比不上。” 林舒艾明亮地唤了声姑姑,又问,“表姐呢?” “自然是办事去了,”二舅母轻拍了她一下,没心眼的孩子,“你以为阿锦跟你一样,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没心没肺的。” 林氏低头抿笑,“艾儿今年也及笄了吧?可说了人家?” “还没呢,”二舅母头疼,“她性子野,主意大,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真问她喜欢怎样的,她又说不出来,跟个棒槌一样。” 白长了十几岁,还是个没开窍的。 林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二舅母又气又笑,“立儿宠她得紧,说明年他就要离任,不知又要派往哪里。这边没有她喜欢的,就换下一个地方。” 总归再没有比这边穷的了。 “她是还小,不着急,我家阿锦明年就十七了,还不没个头?” 韩大人住在苏府,两人早出晚归,休沐便一起看书写字。她过来看过几次,韩大人也没说成亲时间。 两个都是主意大的,她头发长见识短,只能任他们折腾。 “表姐是当官的,哪儿能跟寻常女子一般?”林舒艾见两人说到苏希锦头上,忍不住帮忙说话。 二舅母笑着点头,“可不是?天下能有几个阿锦这样的女子?再说她早与韩家定亲,哪里用妹妹操心?倒是大嫂,如今愁着呢。” “正哥儿确实不小了,”林氏轻声说,不能把林舒正与苏希锦凑一对,一直是她的遗憾。 “哪里是这个?”二舅母面色古怪,碍着女儿在场,不好说。遂打发林舒艾出去。 后者不肯,“不就是大哥哥未婚有娃罢,我又不是不知道。” “什么?”林氏捂嘴,很是震惊。 个倒霉孩子,二舅母狠瞪了女儿一眼,这才与林氏述说来龙去脉,“那日有人上林府敲门,说是将林家孙子送回来,放下孩子就跑。” “来人跑得飞快,又说的不明不白,门房不敢做主,只得请大嫂出面。” “大嫂一看,那孩子一岁多,跟正哥儿一个模子孩子刻出来似的。还有什么不明白?让丫头请正哥儿来,他却连孩子是哪个的都不知道。” 说说这叫什么事? 还没成亲就有了孩子,生母不详,如今林家都在担心他以后如何娶妻生子。 真真是白了头发。 “偏他还说,’你们不是一只想要个孙子吗?这下捡了个现成的,以后也不要再催我成亲。’把大哥气得够呛,让他三天下不来床。” “这……”林氏听得目瞪口呆,又气又怕又心疼,“正哥儿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又隐隐觉得庆幸,还好女儿说给了韩大人,不然。 房外,苏希锦三人也听到了几人的话,三人俱是平静。 林舒立是早就知道,韩韫玉是知道且不关心,苏希锦则是早有猜想。 她陪女娥公主去怡红院时,曾在里面见过林舒正。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林舒正有钱有貌,性子不拘,加上这个时代男子的特权,没有哪个会把青楼女子放在眼里。 这个时代,家里有妾室,但没有正妻,都算未婚。 只不过大户人家在没有正妻时,不得抬妾。 而今林舒正未婚,却有了儿子,自然会让他在婚恋市场,大打折扣。 这就是苏希锦大舅母担心的原因。 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谁愿意嫁给他? 只是此时此刻的他们,都不知林舒正此生未娶,毕生只有一个孩子。 或许是她想得太多,沉默的时间太长,韩韫玉有些吃味,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指。 苏希锦回神,投以一笑,张嘴无声逗他。 韩韫玉拿她没办法,只能纵容又宠溺。 旁边的林舒立无端吃了一口狗粮,捂着胸口酸溜溜抱怨。 却听里头又道,“那立哥儿呢?可定了哪家小姐?” “娘,姑姑,”林舒立见事不对,立刻走了进去。 屋里几人被打岔,转头见他三人来,先是一笑,后纷纷对韩韫玉行礼。 “一家人,不用多礼。”韩韫玉淡淡说道。 二舅母一愣,在林氏的搀扶下起身,低声埋怨,“你方才怎告诉我韩大人也在这里?” 害她说那些话,又提了正哥儿。当初他们一家可是极力赞成苏希锦与林舒正在一起。 若是被韩大人知道…… “二舅母不要顾忌,韩大哥如今任广南东路转运使,专为治理水患。”苏希锦笑着解释,“舅母一路可好?” “好着呢,”二舅母说,有大官在,终是没那般自在。 苏希锦问过林舒艾,便找了个借口带林舒立去了书房。 “今日表妹说的那个桑园基地,可是……” “嘘,表哥好不容易来,先不谈公事,说说近况。”苏希锦阻止,左不过他这次来,县里都安排好了。 有丫鬟上茶,林舒立不好意思收回话题,说了自己和家人近况,而后从胸襟里掏出一包东西。 “这是这些年你让我帮你留意的东西,”林舒立说,“出海的人少,没找到多少,你看看可有用得上的?” 她让他帮忙找的自然是种子。 里面是由一个大布包,分类包着的小布包。苏希锦激动地打开,却没见着土豆和红薯之类。 不由失望,待目光暼过一堆东西时,眼前忍不住一亮。 第182章 林舒艾 “这是南瓜?” 那种子形状扁平,带着圆滑弧度,不是南瓜籽是什么? 南瓜产量高,可当作粮食也可做成菜,老少皆宜,便于储存、运输,是不可多得的食品。 苏希锦已经想好如何种植、推广这东西了。有了它,贫瘠之地离温饱又近一步。 “这是倭瓜籽,”林舒立笑说,“倭国人传来的,只得了这么一小袋,全带过来给姑父种。” 苏希锦让人小心收起来,待苏义孝回来与他商量种植问题。 晚点众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因房屋有限,林舒艾被安排到了苏希锦房里。 “还是你这样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人管着。哪像我,被娘亲关在屋里学女红,再跟那官家小姐扯扯衣服首饰,个个戴着张面具,忒无趣。” 苏希锦闻言不觉一笑,这丫头在青阳县时,就喜欢跟富家小姐斗气,没想这么多年过去,竟变了个性子。 “哎,韩大人如今住你家,你两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苏希锦换了寝衣,拆了头饰,躺床上睡觉,“我明日起得早,就睡外面。” “你别岔开话题,”林舒艾追问,“你跟大人人关系如何?” “如你所见,很好啊。” “哦……”她撇了撇嘴,在苏希锦身边躺下,“惠兴县忒无趣,到处是水。刚来时还能跟着渔民一起赶潮,后面娘亲就不许了。我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 “二舅母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不就怕我嫁不出去嘛。其实我要求也不高,家世什么的不在乎,只想要个长得像韩大人、大哥那样英俊的人,过分吗?” 苏希锦心头一哽,在她炯炯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不过分。” 确实不过分,林家三代相貌皆上乘,她不在乎家世,只想找个相貌跟表哥一样好的。有何过分? 问题出就出在林舒正、韩韫玉颜值太高。 这两人拥有天下少有绝世容颜,至少苏希锦两世都不曾见过,能与他俩媲美之人。 所有她以为林舒艾要求不过分,但很难实现。 “其实我们找另一半,不光看外表,也得看心性人品不是?” “你说得对,”林舒艾自拍大腿,深切赞同,“所有我要找个相貌好,人品好,还对我好的人。” 苏希锦:“……” 好像也没错。 第二日一早,林舒正回了惠兴县,二舅母和林舒艾留下来多玩两天。 林舒艾是个能折腾的,因着在外娘亲不好管她,撒开脚丫子玩。不过三五片刻就于府中人打好关系,还与六殿下成了好友。 平日没事,就带着做完功课的六殿下出府寻乐。 南瓜宜在春季种植,便是秋南瓜,也得在七八月。如今九月,已经错过播种期。 苏义孝见苏希锦一脸惋惜,爱女心切的他取了几颗种子,打算私下培养。 而苏希锦那边,奚参军走后,整个惠州官场有一半在她掌控之中。 如此,她在发展农业、鼓励教育的同时,也对乌衣教下手。 说来也巧,就在她做决定的第二天,就有人来报城里赌场出了人命官司。 范大人不主事,下面的人就将案子送了过来。 苏希锦一眼扫过去,当事人竟是蒋二爷,受害人为城中另一富户,见证人为蒋云沐。 后者仿佛被吓傻了,一问三不知。 蒋二爷有乌衣教称腰,又怨恨苏希锦关闭凤仙楼,公堂之上挑衅官威,不承认,不否认,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苏希锦心中冷笑,令人打板子,直到他说真话为止。 “关进大牢,明日问斩。” 话落,全场哗然。那可是蒋老爷子的儿子,乌衣教目前的当家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百姓竖起手指,纷纷直言苏大人勇猛。 而蒋二爷这才慌了。 苏希锦不理,下令关掉赌场,以及蒋家旗下的黑市、地下钱庄。 “师妹想要定他的罪,怕是不容易。”回城的路上,韩韫玉说。 这是自然,苏希锦勾唇笑道,“不出今夜,蒋老爷子必来苏府报道。” 要说蒋二爷只是个过失杀人,若按律法,应当“以赎论”。可谁让他憨呢? 自己承认自己杀人。 “你那边何时动手?”她问。 韩韫玉替她隔离人群,“快了。” 今日小节,街上行人众多,苏希锦与韩韫玉沿街而行。不时有女子向两人抛媚眼。 这倒让苏希锦想起一事,这些日子,有许多女子来苏府送花,指名道姓送给韩韫玉。 真是不把她这个正室放在眼里,苏希锦摇头叹息,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着的两人。 “舒艾,”她唤了声。 两人转头,看向他们,一个面色不改,一个双目含羞。 “你俩如何认识的?”苏希锦走过去问。 林舒艾低头小声道:“昨日马座受惊,多亏冷公子救了我。” “多谢玉华公子救命之恩。” “客气,”冷玉华摇了摇扇子,眼神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问韩韫玉,“下棋去?” 后者摇头,难得有时间,自然要陪未婚妻。 …… 如苏希锦所料,夕阳西下之际,蒋老爷子带着蒋云沐到苏家请罪。 “苏大人几次三番救沐儿于危难,老头子早该来谢恩。只老夫年老力衰,身体不由人,还请苏大人见谅。” 苏希锦摆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说到底是本官与梁公子有缘。” 蒋云沐闻言,转头看她。 蒋老爷子干笑,踌躇几许,开口说道,“今日老夫前来,是为那不争气的儿子。他不懂事,挑衅大人官威,所得结果,是他咎由自取。” “蒋老爷何意?是说本官公报私仇?” “不是不是,老头子哪敢?”蒋老爷子连连摇手,“老头子想给我家孩子求个情,他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心里沉不住气,与人发生争执,失手杀了人。他有罪,但罪不至死啊。” “早闻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手里未有一冤案错案。是以老头子恳请大人收回成命,重新审理此案。” 老爷子老泪纵横,说着就要给苏希锦跪下,双股颤颤。 一旁的蒋云沐面容挣扎,亦恳求苏希锦。 苏希锦后退一步,“非是本官不答应你,本官命令早已下达,怎可朝令夕改令百姓生疑?何况蒋二爷自己承认杀人,此事辩无可辩,再无回旋之地。” “大人,”蒋老爷子扶着蒋云沐,颤颤巍巍,“是他不懂事,意气用事,还请大人给个机会。大人廉洁奉公,是惠州头顶青天。难道想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离世吗?” 无辜?蒋二爷失手杀人他无辜?再说蒋家从前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配得上“无辜”二字? “像本官说的,今日那么多人在场,蒋二爷已经秦楼承认杀人之罪。”苏希锦面色危难。 蒋老爷走南闯北,在惠州横行多年,如何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大人想要什么,我蒋家都可满足,只望大人重新审此案,还我儿子一个清白。” 故意杀人处以斩刑,误杀、斗杀罪减一等。而过失杀人只以赎论,及允许以铜钱赎罪。 很好,老头子早让步不就行了? 苏希锦被他拳拳父爱所感动,“哎,蒋老一心为儿,心诚可动天地。本官身为百姓父母官,自该还所有百姓一个公道。惠州多水灾,既然蒋老慷慨,本官想借用蒋老将城外那两处大仓,以防万一。” 蒋老爷子顿时沉默下来,心头一个激灵,混沌的眼眶厉光森森。 大仓?那是蒋家和潘家秘密所在。 她究竟是察觉到什么还是单纯想安置百姓?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乌衣教,给还是不给? “祖父,”蒋云沐摇晃着老爷子胳膊,“二叔性命要紧。” 蒋老爷子悠悠一叹,目露愁容,败家子,早说了蒋家迟早要败在他手里,可不就一语成谶。 “此事事关重大,容老朽……罢了,苏大人一心为民,蒋家自当如此。” 苏希锦含笑,“如此,蒋老爷既说二爷是失手伤人,可有证人证据?” “都有,都有。”老爷子抬手,示意小厮呈上证人证据。 苏希锦只看了一眼,便让人送去府衙。 约好转交仓库时间,送走祖孙俩,苏希锦回头便看见了韩韫玉。 “他们一个月后应该会行动。” 蒋老爷说仓库里有许多东西,约定一个月后搬空。 “好,”韩韫玉沉默地摸了摸她脑袋,“师妹长大了。” 一个月……一个月后,乌衣教散,他也该回朝了。 “怎么了?”苏希锦察觉他语气异常。 “没什么,”他牵过她的手,“只突然觉得时间如流水。” 若回京,恐又是度日如年。 …… 晚膳时期,二舅母又说起林舒艾婚事,后者这次没拒绝,说自己做主。 二舅母白了她一眼,只当做耳边风,委托林氏帮忙在州府注意一下。 林舒艾冷哼两声,低头吃饭,心里打着不知名的主意。 夜深人静,鸡鸣狗吠,还有不知哪里来的蛙鸣声。 苏希锦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韩韫玉那复杂神情。 “姐,”林舒艾靠近她,小声问,“你跟冷公子关系好吗?” “一般,”苏希锦说,“算得上朋友,他跟韩大哥关系好些。” “哦……”她拉长声音,小心试探,“冷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希锦心中警惕,借着窗外月光看她,无奈背着光,黑乎乎一团,“冷公子很好,胸有城府,为人仗义,我对他了解也不多。你问他做甚?” “没什么,”林舒艾心虚而闪躲,“就他救了我,我不得感谢他嘛。想着送什么作为回礼。” “他有钱,什么都不缺。如若你要送,可以送扇子或棋子。” “扇子……散,那我送棋子吧。” 苏希锦打了个哈欠,口中喃喃,“玉华公子乃醉春风东家,以前春风楼头牌,不要作他想。” “姐姐这是以身份论人吗?”林舒艾不悦。 “自然不是,”苏希锦小心提点,“玉华公子城府虽深,心却不坏。只这人做事目的强,过尽千帆,心如寒石。若得他接纳,是再好不过的朋友,其他则不要多想。” 还有一点她没说,世人目光狭隘,他俩一为官眷,一为下九流。要在一起谈何容易?便是二舅二舅母那关都不好过。 这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第二日,苏希锦让人将所有证人证据,送到知府衙门重新审理。 范大人是个见风使舵,左右逢源之人,立刻明白她的心思,重审蒋二爷案子,判过失杀人之罪,徒三年,处罚款。 另一边,潘大人得知蒋老爷子将大仓换给苏希锦,勃然大怒。两位半截身子入黄土的结拜兄弟,为此大吵一架。 “好个苏希锦,”潘大人恼怒,“会咬人的狗不叫,竟不知你把手伸向本官了,如此,就别怪老头子对你不客气。” 这几日,苏希锦总感觉眼皮子跳得厉害,却找不到原因。 华痴说是用眼太累,让她多作休息,多走动,少看书。 “让你少看书,怎的又看上了?”这日下午,苏希锦正看书之际,被韩韫玉夺走书卷。 “还有一点,就看完了。” 她说着去取,无奈身量不足,踮着脚尖亦难以捉住。 韩韫玉心底柔软,眸光含笑,“陪我出去走走,半个时辰再回来,嗯?” 他极少这般笑,又是这般语气,苏希锦不由愣神,等回过神已经被他拉出了院子。 沿途下人见着两人,皆埋头快步离去,给两人留下独处空间。 苏希锦背手询问,“韩大哥可知玉华公子前尘往事?” “你想替林小姐问?” 苏希锦轻轻点头,林舒艾性子倔犟,不到黄河不死心,打小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看她对玉华公子的态度,必然也是这样。 “玉华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母族是入仕当官。我娘与他娘是闺中好友。后来战乱,他家获罪,全族尽毁。我娘为了保湘姨,便托关系将她弄到府上当了丫鬟。那时湘姨已经怀孕,生父不详,玉华便随母姓。” 第183章 我的做法就是她的意见 “他的身世原来这样离奇……能从宫里弄出人来,想必伯母家世极好?” “我娘出自太原王氏。北魏帝在世时,深深忌惮士族,尤以王氏为最。后乱起,王氏没躲过战乱,临终将唯一嫡女交给祖父。祖父曾受过王氏恩惠,冒着灭门风险,接过我娘,让她与韩少仆成亲。” 韩少仆是个文人,好风花雪月,无拘无束,对包办婚姻的王氏不冷不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总端着,不如外面的女人温婉小意。 两人的婚事一直是韩国栋的心结,这么多年来,他一边愧对恩人,一边愧对儿子。王氏去世后,他对韩少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韩韫玉怜惜疼爱,亦师亦父亦祖。 “你外祖父必然是个不拘小节之人。” 当时保住嫡女,只有嫁人一种途径。高高在上的王家,将女儿托付给寒门新贵韩国栋,可谓是打破了士寒不通婚的约定。 这些事,韩韫玉也是从长辈那里听来,说起时眼底无波,平静自然。 “那时时局混乱,朝不保夕,能活下来的都是大气运者。与我娘亲经历类似的还有淑妃娘娘。我娘与淑妃娘娘算得上一起长大。战乱后,陛下本与娘娘有婚约,然娘娘家道中落,迫于形势,陛下不得不改娶他人。” 陛下与淑妃娘娘两情相悦,对她心有愧疚。在淑妃娘娘丧夫后,不顾朝臣阻拦和世间流言,坚持迎她入宫。 那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与朝臣对着干,不达目的绝不罢休。韩国栋也是从那件事中,下定决心,致仕归家。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陛下与淑妃娘娘愿把六皇子交给你,”就这么一个独子,就让他给带来了岭南。 若非对他器重万分,当会直接召华痴回京。 “宫里都在研究解药,空智大师说生机在南方。”韩韫玉眉眼柔和,雅丽至极,“玉华身世坎坷,心思难测,有自己的顾虑。然对林小姐也不是全然无心。” “何以见得?”苏希锦好奇。 “那日林小姐称他为冷公子,必是他主动说出。” 苏希锦来惠州数月,只知道他叫玉华公子。而林舒艾得他所救,不过两日就能知他姓名。 太过分了,苏希锦暗自吐槽,心下稍松,“世人目光狭隘,就怕两人心有顾忌,走不到一处去。”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头顶的头发乌黑亮丽,有带着一圈柔和光泽,韩韫玉紧了紧手指,“他若固执己见,看不清自己的心思,任谁也帮不了他。” 这般说法,让苏希锦更为担忧。 “你该多担心你自己,少看书,多走动,没得让人担忧。”韩韫玉无奈,“便是再放不下公务,也不能这般废寝忘食。” 等他走了,苏府无人能约束她,指不定会通宵达旦。 “最近事多,各县上报了详情和在任计划,总得细细看过,才觉得放心。” 桑园种植计划关乎岭南经济运作,若成功,其他地方皆可借鉴。若失败,费时费力费财不说,还得另寻他法。 “最近潘本重那边动作频频,你凡事当心。” 苏希锦表示知晓,既涉及盐矿,那边自该谨慎,说不得如今忙着转移赃物。 如此想着,就见林舒艾回来了。哼着小曲儿,兴高采烈,连蹦带跳。 送别韩韫玉,苏希锦跟着走了进去,刚到门口就她嘴里哼唱着《水调歌头》。 “姐,”林舒艾头也不回,“你教我写字作诗呗?” 她今日穿了件粉色广袖流仙裙,双目含春,俏皮可爱。 “要作诗,得先习字后背诵。改明儿我请个夫子上门,教你习字。再给你买本诗集,你每日背上一两篇。” 她生性活泼,心思浮躁,苏希锦以为她会抱头逃窜,哀哭连连。不想她只是稍作纠结,就答应下来。 如此看来当是动了真感情,苏希锦抿嘴,“你今日可是去找玉华公子了?” “是呀。” “有些事你自己要想好。” “想什么?”林舒艾回头,“我喜欢他不就得了?” 随意的语气,又让苏希锦觉得她只是玩玩。 “有时候光有喜欢是不够的。”她说。 “怎么不够,难道姐姐跟其他人一样,要求门当户对?”她撇嘴,“我不在乎他的身份,说到底林家以前不也是商户?要不是哥哥考中进士,谁比谁高贵。” “我说的不止于此,”苏希锦叹息,拂裙坐下,“我支持两情相悦,也不看重身份,更不是让你为了世俗意见而妥协。而是说有的事情可以预料,当它来临时,你是否有能力承担后果。” 这件事她不知道还罢,如今她知道了。他日事发,定会被牵扯进去,只怕二舅母会怪她不及时阻止,不告知家人。 里外不是人。 “你说这些我也听不懂,不管怎样,我下定决心,今生非他不嫁。”林舒艾字正腔圆,义无反顾。 苏希锦点到为止,她已及笄,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另一边,一道黑影靠近韩韫玉房间,不一会儿烛光微燃,房门打开,很快黑影离去,门又关上。 …… 失杀以赎论,蒋家花了许多银钱为蒋二爷赎罪,便是那三年也另有钱赎。 范知州是个捡人头的好手,苏希锦判斩刑,他屁颠屁颠接过去,转头判了失杀。如此既卖了蒋家一个人情,又给了苏希锦一个面子。 只是百姓将他族谱十八代骂了个遍,他们不懂律法,说范知州官商勾结,惧怕蒋家,受贿行贿。 范知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真在意百姓看法,就不至于被冠上“明日再来”的称号。 至于苏希锦?毫无影响,百姓甚至可怜她胳膊拎不过大腿。 而苏希锦在民意起伏之时,用蒋家的钱,在州府里办学院,请夫子教学,鼓励百姓将孩子送进来读书。 没有九年义务教育,有这个条件读书的,多为有钱人家子弟。 “苏大人,”又是一日应卯之际,苏希锦被邹大人叫住。 “怎么了?”苏希锦回身。 “下官是来向苏大人请罪的,”邹大人神情尴尬,拱手又拱手,仿佛犯了天大的事。 “大人这是何意?” 苏希锦不解。 “是这样的,”邹大人从身后拉出一七八岁的男童,“这是下官幺儿,今日他与仆从上街,无意间与苏大人妹妹发生冲突,有了些口角之争。我带他来跟大人赔个不是。” 苏希锦垂眸看去,就见那小孩儿愤愤不平站在邹大人身前,鼻青脸肿,其中一只眼睛乌青,手上还有抓痕,可见之前状况实在激烈。 她抽了抽嘴角,暗道林舒艾下手太狠,人家起码比她小了一半。 “额……”她沉吟,“不知家妹与小公子,因何发生冲突?” 邹大人以为她要计较,心头犯苦,“好像是为了一件玉器,小孩子的事,咱们做大人的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伤了韩家小公子,是以……想请苏大人帮忙与韩大人说个好。” “什么?”苏希锦声音高涨,“伤了六……韩引玉?” 邹大人小觑着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他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大人与韩大人不要见怪。” 感情伤林舒艾是小,害怕得罪韩韫玉是真吧。 可那位的身份不简单。 “小孩子打架,原不是什么大事,”苏希锦迟疑两下,六皇子身份不宜曝光,但他又不知他被伤得怎样,“我先回去看看,若是小伤,就与韩大人说和说和。” 若伤势严重,恐怕现在他也不会到自己身边来。 “如此,多谢大人。大人不让他去给家弟赔个不是?” “不用不用。” 回到府上,苏希锦去韩家院子找六殿下,却见他立于树下,双手背在身后,嘴巴紧紧抿住,分明是被韩韫玉罚站的样子。 而庭院外,一群侍卫与他一般站姿。 见着她来,他眼睛划过一丝亮光,很快又想起什么,将头撇到一边。动作虽快,还是让苏希锦捕捉到他脸上的乌青。 “怎么了?” 苏希锦明知故问。 院中弥漫着药香味,韩韫玉淡淡撇了六皇子一眼,“说吧,因何无人发生口角。” 六皇子低头,“昨日林姐姐先看上一柄玉扇,那家伙听说她是苏府之人,硬是要抢。” 哟,还是个长篇剧情。 苏希锦眼睛一转,“因为是苏府的就要抢?” “嗯,”他点了点头,“说是为蒋叔叔报仇。” 不管给谁报仇,反正林舒艾与他是一道的,抢她 的东西,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吗? “林姐姐要将扇子送给玉华公子,不想让出,他就派家丁抢。” 他怕林舒艾吃亏,也让侍卫抢。 那边没抢过,就乱七八糟骂了他们一通。他堂堂六殿下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让侍卫掌嘴,本来以为这事儿过去了。 接过今日课散,出去玩时,被他给堵住。 那死胖子家丁打不过,就说大人打架不算,有种单挑。 单挑就单挑,单挑他也没打过。就是自己脸上挂了彩,被夫子捉住。 “难怪方才邹大人带孩子向我请罪,”苏希锦挑眉,“六殿下威武啊。” 打赢了还让人上门道歉。 “他必定是怕夫子,才来的。”六皇子站得笔直,回得端方,说不得就是想恼到夫子面前,让自己也受罚。 韩韫玉神色淡淡,“殿下可知错?” “错了。”六皇子立刻点头。 “嗯?” “不该受激,与人发生口角。” “此为一,”韩韫玉端茶,慢条斯理,“殿下最错,在于不该亲自下场。” “其二,殿下身份贵重,为一国之皇子,深孚众望。如遇他事,当保全自身。你若受伤,外面的侍卫护主不力,将与你一同受罚。你若无恙,他们才能无恙。” 六殿下抿嘴,仿佛懂了,只是心有不忍。 “其三,殿下做事当喜形不露于色,不能教人看出好坏,亦不能明面与人发生冲突,受人把柄。” “懂了吗?” “懂了。”六皇子点头。 苏希锦点头如捣蒜,她也懂了。 韩韫玉让他过来,细细看过他身上的伤势,索性只是点皮肉伤,并不碍事。 “此事错在他,下官不罚你,”他说,“只有一点,殿下当明白。殿下为君,享受百姓供奉,亦应有容百姓之度量。为这些身外之物,亲自下场,全无必要。” 六皇子有点委屈,“那是林姐姐想送给玉哥哥的,都已经拿到手里了。” 若是他自己想要,他说不得就算了。他宫中什么珍稀玩物没有?犯得着跟他抢? “且他分明是故意找事,我若让他这次,说不得堕了苏大人威风。” 此言有理,八岁的孩童想法如此周全,实在天资聪慧。 “殿下可以明面让着他,再让他亲手将东西送回来。”韩韫玉道。 既做全了面子,又得了里子。 六殿下似懂非懂,“若这东西不是物,是人呢?” 好家伙,开始举一反三了。 苏希锦兴端了把椅子在韩韫玉身边坐下,兴致昂扬。 韩韫玉扭头看了她一眼,满眼无奈,口中回应,“一看他是否知晓殿下的身份。若知殿下为君,还与殿下抢,为不臣。殿下需寸步不让。” “若不知道,争抢之人只是寻常家仆,则可后退一步,犯不着为无关紧要之人上。” “若此人为贤才,殿下当问过他的意思,尽力争取,以礼相待。” “若此人为殿下心爱女子……” “抢!”不等他说,六皇子便陡然出声,声音那叫一个铿锵有力。 苏希锦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 韩韫玉忍不住皱眉,“谁与你说的?” “父皇,”六皇子抬起下巴,“父皇说天下之物,皆是本宫的。若今后遇见喜欢之人,只管招进宫,莫留遗憾。” 他话里有话,分明说的是自己与淑妃娘娘的遗憾。 “前面那句话,殿下今后莫要与他人说起。”韩韫玉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叮嘱。 若被他人听见,必然是一阵血雨腥风。 六殿下慎重点头,他知道,不过是面对夫子才说。 “那父皇说得对吗?” 韩韫玉勾了勾唇,“陛下说得对。” “可娘亲说要尊重女子意见,若对方不愿意,亦不可勉强。” “你娘说得也对。” 两个都对,六皇子一下迷茫了。 韩韫玉意味不明,“女子的意见就是与我在一起。” 第184章 中埋伏 深夜下的海浪,从远处奔来,勇猛地撞向岩石,啪啪作响。狂风与海浪交作,发出怒吼,仿佛一直在深水中沉睡的海怪,渗透人心。 “雪娘已经被我处理,请护法告知圣女,叛徒清除。” 悬崖边,奚参军恭敬汇报近日成果。 他的前面站着一位冷酷肃然的男子,男子整个人被黑色斗篷罩住。 “我只让你处理雪娘,没让你把凤仙楼搭进去。” “这是属下的疏忽,不知苏大人会因雪娘一事,封停整个凤仙楼。她似乎对青楼、赌场,深恶痛绝。” 黑衣男子忍不住皱眉,“盯紧她,长老的意思是想办法招安,若不能便屠之。此次你被派到惠兴,可是受她怀疑?” “应当不是,”奚参军摇头,“州里就属下是土生土长的海民。苏大人派属下前来,是为剿灭海贼。不过属下已经派了忠心老臣暂代属下的职位。” “你做得很好,”黑衣男子说着从斗篷里取出一只木盒,“这个月的解药。” 奚参军接过,连连道谢。 苏希锦最近一直派人盯着城外大仓,原打算一有异动,就命人抓获。后来改变主意,打算顺蔓摸瓜,弄清他们的买家。 然探子一连蹲了几天,均无所获。蒋家仿佛只在里面装了点米粮和杂物。 “继续探,若里面是盐,总不会凭空消失。” 后来又下了场雨,苏希锦一边下发文书,一边打理城中一切事宜。 “大人,城外出现了一批流民。”底下的人来报。 “这时怎会有流民?”苏希锦问,莫非下游又出现了水灾? “可知是哪里来的?” “说是丰泽县,那边下了雨,之前建的房子塌了,没饭吃。” 豆腐渣工程? “既如此,谴回家乡,重新建造。如此待在城外也没办法。” “下官说了,他们死活不肯,说官府联合乌衣教骗了他们的银子,宁愿窝在山林一辈子,也不愿回去受罪。范大人怕暴乱,让大人前去一观。” 合着涉及到乌衣教,范知州那货又撂挑子不干了。 “本官知晓,你先下去吧。” 刚到辰时,还有些时日才午膳。苏希锦怕流民暴乱,在府里点了一只队伍,即刻出城。 “阿灵,你回府跟夫人说一声,若我午时不能回府,就让他们先吃,不用等我一起。” 铁灵领命而去。 苏希锦刚出城,就有一匹快马带着陛下圣旨,与她擦肩而过。 流民在城外二十里处,用不着多少时间就能到达,一路上苏希锦面色冷凝。 想她治理时疫、洪水都没造成流民泛滥,如今不过下了一场雨,就让百姓背井离乡,实在是官府失职。 二十里外有一处山岭,树木郁郁葱葱,其后有更好的岭峰,深处有瘴气。平时少有人来,如今变成了流民的居所。 下了马车,但见林中人影重重,百姓或坐或站,有的裹着被子,有的躺在树杈上,而地上摆满了锅碗瓢盆。 苏希锦越看越心惊,“老人家,这是怎么回事?” 被她问话的老人家,双鬓斑白,怀里抱着个孩子,沧桑又凄苦,“你就是苏大人?” 全国上下,统共只她这么一位女官。 “正是。” “苏大人,你可不能不管咱们啊。” 得到肯定回复,老爷子放下孩子,跪倒在地,周围之人见状,有样学样。 苏青天的名声远近闻名,别的官他们不信,唯独相信苏希锦。 苏希锦将他扶起,示意他慢慢说。 “七月官兵帮咱们建屋,咱们供吃供喝,好好招待,没钱了就问乌衣教借,真真是下了血本。哪知前头下了场雨,建好的房子全塌了。全村人找官府说理,知县一拖再拖,就是不见人。那边乌衣教又问我们要钱,不给钱就拿妻女相抵。我们哪里拿的出来?不过躲到这里,能躲一日是一日。” “混账,”苏希锦身边的官员气愤不已,“老人家放心,有咱们大人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苏希锦回头看了这人一眼,后者拍着胸脯保证,满脸崇拜。 “是,老人家放心,本官定会查明缘由,帮各位解决问题。”她抬头巡视一眼,“只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一则老弱妇孺,瘴气慎重,容易中毒生病。二则不利管理,与州府形象不利。” “不如这样,本官先让人送你们回去,晚间本官就跟诸位大人商量,给出解决之道,务必让各位有房可住。” 众人大喜,“咱们信苏大人。” 就这么说定,苏希锦让官兵帮忙收拾东西,送他们回去。突然林中传来痛苦呻吟,有人大喊,“中瘴气个啦,晕倒个啦。” 原是有人中了瘴气,呕吐不止,快要晕厥。 百姓求助看向她,这一刻,她仿佛是民众心目中的神明。 不是什么大事,苏希锦随身佩戴百解丸,只需取出一粒,喂给那人便可。 刚要行动,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有什么东西向她迎面而来。 “大人小心,”花狸猛然推开她,一脚往那人手背踹去。 苏希锦站定,只见林中突然站起许多中年男子,个个衣衫褴褛作流民打扮,“杀了这个贪官,教主有赏。” “保护大人。”逐日见势不妙,将苏希锦护在身后。 眼见着打起来了,百姓望风而逃。 刀剑蜂鸣,林间扑嗽声不止,苏希锦被人护着往外走。 “不行,”解决掉一人,逐日拉着苏希锦往林间跑,“外面都是弓箭手,往林子深处走。” 这群人下了血本,势必要取她性命。 …… 城内,一匹快马冲进潘府,来人神色慌张。 “大人,府中失窃。” “哪个府?”潘本重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寒毛倒竖。 “转运使的府邸。” “什么时候的事?” 他银牙紧咬,五指颤抖。 “七日前,府中失火。” “怎么现在才报?”他问,“丢了什么东西?” “老夫人说书房失窃。” 潘本重腿脚发软,后退两步,心沉到了骨子里,是谁? 林大人、苏大人还是……韩韫玉? 正想着,又有一铁骑来到府中,“大人,陛下圣旨到了,韩大人让大人出去接旨。” 府中客厅,韩韫玉双腿分坐,自有下人恭敬上茶。 他摆了摆手,看向门口匆匆而来之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南东路转运副潘本重,恪尽职守,廉洁奉公,本次处理惠州水灾有功,特封其……” “恭喜潘大人,以后朝中还请多多关照。” 潘本重喜气洋洋,躬身赔笑,“多谢韩大人推举。” 圣旨怎会来得这般巧妙? 若说方才他还怀疑林、苏、韩三人,此刻几乎已经肯定是眼前之人的手笔。 这位年轻人心如海底,深不可测,他一直摸不清他心中所想。 这些天韩韫玉一直跟自己探讨水灾水利之事,其他时间足不出户,哪来的功夫做这些事? 心头疑惑,他敛去眼底怀疑,试探,“不知水利款项是否下来了?” “与圣旨一同前来,水利之事,恐怕得麻烦苏大人。”韩韫玉目光清冷,“本官府里还有事,就不叨扰大人。” 款项在他升任之后来,不是怕他抢了苏大人的功劳是什么? 潘本重心中思量,恭送他出门。 另一边,蒋二爷那边也不好过。 乌衣教有一总舵,二十七分舵。其中州府有四个分舵,其他二十三舵分处各县。 上个月开始,那二十三分舵的舵主,总无缘无故去世、失踪,有的被无声无息剿灭。对方做事小心,狠绝。以至于最近蒋家才得知消息。 “来人带着总舵的令牌,等我们察觉不对劲儿时,已经晚了。” “总舵?”蒋二爷寒牙森森。 “是,黑麒麟令。” “好你个蒋云沐,”蒋二爷怒不可言,“吃里扒外的东西,联合苏希锦那个贱人,整治家里人。” “老子就说他装失忆,老爷子就是不信。早知如此,一包药粉送他走。潘叔硬要等合适的时机。” 臭小子,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快去见潘叔叔。” …… 苏希锦在逐日的护送下,穿梭在林间。后面刺客穷追不舍。 他们身负重剑,或腰背弓箭,看样子势必要将她赶尽杀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逐日面色凝重,此山是往上的,越到里面,道路越抖,瘴气越重。 再前往,他们都会中毒,昏死过去。 “不慌,我有百解丸。”苏希锦提醒。 百解丸可解百毒,应当也能解瘴气,方才她就打算给那百姓用。 “只怕不够,若无援兵,仍会被包围其中,”逐日道,“方才来时,我见右下侧有一条陡峭小道,花狸,你从那里下去,回城向韩大人搬救兵。” “你去,我守着大人。”花狸神色肃穆。 山岭外被弓箭手包围,出去只有一死。山岭内有追兵、瘴气、猛兽,无饮食,呆久了,恐怕也是一死。 要死也与大人死在一起。 “直接往山上走,”越是紧急苏希锦越是冷静,“我们有解药,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外面那群人只怕是潘本重派来的,你们便是出去,也不一定能进得了城。” 乌衣教的刺客她见过,都是些不入流的。这种规矩森严,装备齐全,身负的弓箭只有官府才有。 “大人,小的能进城!” 有人弱弱说。 一群人望去,正是方才那个很会说话的官兵。 “小的知道城门有个狗洞,能躲过巡逻进去。再不济,我还有别的办法。” 逐日沉默,不肯把大人的性命,交给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 “好,就你吧。”苏希锦拍板,“他们杀红了眼,你一路小心。” 她从怀里取出一枚药于他,“小心行事,此药可解瘴气。” “哎,”那人兴奋点头,虔诚的接过药物,如捧着神药。 “吃啊。”苏希锦提醒。 “舍不得吃。” 苏希锦:“……” 刚要动手,那人一口喂进嘴里,捂嘴后退,十分不靠谱。 “走吧,往内围进。”苏希锦下定决心。 逐日将她背在背上,“得罪了。” 苏希锦出城后,就有人消息称范大人府中失窃,盗贼偷走他府上贵重之物跑了。范大人怒极,张贴画像,下令关闭城门,不出不进。 而真实的范知州则抱头瑟瑟发抖,什么锅都让他背。他府上明明好好的,并未丢失什么重物。 也不知这潘大人抽什么风,听说他刚升了官,莫不是圣旨掉了?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韩韫玉一袭白衣坐于案前,房中茶香弥漫,气息袅袅。他的案上摆着几卷文书和几封信件,文书很厚,有的已经泛黄。 案上的角落,还摆着一枚黑色麒麟玉佩,正是当初蒋云沐留给苏希锦的那枚。 韩韫玉面色发冷,这乌衣教真是胆大包天,一介草民,竟用麒麟纹饰为图。 伸手取过那叠书信,正是前头几日他让人去潘家府邸取来的东西。 潘大人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边表演得尽善尽美,结果后头老巢失火。 府外有什么东西凌空,呼呼作响。不时伴有听雪和铁灵的声音。 韩韫玉心觉有异,起身走出去,问道:“你家大人呢?” 铁灵手下一哆嗦,那颗铁锤就凭空砸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大人出去了,”铁灵说,说实在的,她有些怕他。 “出去?”他拧眉,没听她说呀。 “城外有流民,大人怕暴动,就出去了。” 小丫头木着一张脸,眼神闪躲。 “这水灾已过,哪里来的流民?”韩韫玉心觉奇怪,回头问她,“既如此,你怎的不与大人一道?” 铁灵只觉得冤枉,底气不足,“外面城门关了,我出不去。” 她也想出去啊,府里有什么好玩的。 韩韫玉皱眉,好端端的为何关城门? “听雪,去查。” 听雪领命而去,这不是什么秘密之事,早就人尽皆知。 “听说是范大人府上丢了东西,范大人派人封锁城门,不进不出,扬言不找到誓不罢休。” “荒唐。” 一州之长,公器私用,莫不以为整个州府是他的? 第185章 逃生 越进山岭深处,瘴气越重。 苏希锦分给每人一颗百解丸。今日出城共带来八个官兵,方才打斗中没了三个,走了一位送信的顾寰,如今还剩四位。 这四位都寸步不离跟着她。 如苏希锦预料的那般,行过一段路后,追兵渐缓,双方人马很快拉开距离。 “大人,他们没追上了,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山下都是人,找个隐秘的地方待着吧,等救兵来。” 来时她已让铁灵回府通知行程,若午时她没回去,林氏不说,韩韫玉必会起疑。 花狸与逐日跟了她几年,主仆之间早有了默契。两人纷纷放下武器,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警惕四周。 “万一顾寰没送到信呢?”士兵以为苏希锦在等顾寰,心下不定,瘴气这般重,不知能撑多久。 “他们不敢耽搁时间,”苏希锦笃定。 一是瘴气太重,那些人没药,不敢在里面呆太久。 二是他们不敢暴露身份,而僵持越久就越容易暴露。 合该她命好,这样连绵起伏的山岭,瘴气既是威胁,也是她的保护伞。 万籁俱静,虫蚁爬行,就听见逐日担忧问:“花狸,你怎么样了?” 苏希锦闻言转身,见花狸靠在树下,面色苍白,嘴唇全无血色,胳膊处血淋淋一片。 “花狸,”她连忙靠过去,“你受伤了?” “大人别担心,死不了。”花狸回。 方才遇刺,她只来得及推开大人,自己闪躲不及,被砍了一刀。 “带药了吗?”苏希锦问。 一旁的逐日从怀里拿出止血药,很有眼色走远。 其他人见状,也是一般。 伤在胳膊,苏希锦小心翼翼撕开她的衣袖,在上端打了一个结,用手帕擦拭伤口,“忍着点,有些疼。” 药粉倒下,花狸全身绷紧,忍不住颤抖。 好在血流了一会儿便止住了。 “你方才不去报信,是担心力不能及吗?” 苏希锦问,在自己的里衣上撕下一块布料,轻轻为她包上。 “奴婢是大人的死卫,大人在,奴婢在。” 从韩家别院出来的人,一生只认一个主子,主子没了,他们自然也没了。 这样的话她不是第一次说,苏希锦曾经纠正过,然无他法。 此时已经午时,众人经过激烈战斗,饥肠辘辘。逐日找了些野果给大家垫肚子。 另一边,韩韫玉意识到不对劲,刚要出门,就遇到前来报信的顾寰。 “刺客穿着流民的衣裳,背着弓箭,装病的那个还有重剑,身上都没有标识,不知是哪来的。”苏大人怀疑是潘本重的人。 后面这句顾寰不敢说,“还请韩大人快快救苏大人。” 韩韫玉双目生寒,吩咐听雪去兵曹找葛大人,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出城。 山林下面,一群刺客退到山岭外围,面面相觑。 “队长,他们跑了。” 这么多人埋伏她一个,竟然让她逃走了。 “里面毒虫遍地,瘴气厚重,他们进去不过死路一条。”为首的人冷笑。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上面交代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如今他们搁里面躲着。说不得就是等他们离去。 “哼,现在不出来,那就永远别出来,”队长恶狠狠说,“都带火折子了吗?” 属下顿时明了,时值十月,枯草遍地,只要零星一点火,就能引燃整片山岭。 到时候…… 花狸失血过多,已近昏迷,惨白的嘴唇干涸皲裂,眉头死死皱起,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逐日去找水还没回归,苏希锦搂着她,细细为她擦汗,测试体温。 林里昏暗,看不出日头。恍惚见,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 “去看看外面的人走了没,”顾寰若混进城,应当已与韩韫玉联系上,而外面那些人肯定等不了多久,“小心些,保重性命要紧。” 便有一位士兵听令前往,很快就急急慌慌跑回来,“大人不好了。” “怎么了?慢慢说。” “他们放火烧山了。” 这帮混蛋,此山连绵不绝,蓦然起火,不知绵延多少山林。地上树林不再生,林内动物死亡,而烧毁的森林难以形成植被。在水汛频繁的岭南,将造成无尽的水土流失。 山下火势渐大,以星火燎原之势正向他们奔来,不出一刻钟这里就将沦陷。 “大人,现在怎么办?” 四位官兵慌了神,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今日葬身此地,家里如何安置? 怎么办?苏希锦撩起一丝头发,头发被风吹拂,向斜后方弯曲。 “往这个方向跑。”她指着相反的方向。 那是火势的斜侧方。 “大人,那边离火近,我们应当往山里跑。”有人说。 “人是跑不过火的,”苏希锦摇头,她知道那里离火近,“此刻是东南风,我们往这个方向跑,有一半的机会下山。另一半是火烧过外围,然烧过的地方没有燃料,是最为安全的。” 官兵似懂非懂,正好这时,逐日回来了,手里握着一树叶做成的容器。 苏希锦眼前一亮,“山下起火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她说,又问,“你这水哪里来的?” 逐日凝重地指了指来的方向,正是苏希锦方才说的逃生路线。 逃生的机会又多了一层,众人心下一喜。 “大人,小的带你走。”逐日说。 苏希锦退后一步,“你背花狸。” 花狸处于半昏迷状态,听她这般说,艰难睁开眼睛,“不要管我,逐日带大人走。” “别啰嗦,”苏希锦低喝,有这商量的功夫,早就跑远了,“你为我受伤,我怎能弃你不顾。” 可她明明是死士,被韩大人提拔出来给她作护卫,她的使命就是为她而死。 苏希锦没再废话,带着四位官兵往山下跑。 火势越发大了,若无暴雨,这场火将以燎原之势,燃烧不知几十里上千里。 火焰嚣张,带着浓浓烟雾直冲云霄。隔着老远,就能让人心惊。 山脚下,种地的百姓纷纷停下劳作,惊恐地看着这一切,有的奔走相告;有的摩拳擦掌,准备火熄了,去捡些野物。 他们能看到,随后赶来的韩韫玉自然也能看到。 心胆俱裂,身子摇晃,险些扶不住马。 “大人,”铁灵爆发出一声怒吼,如一头失去理智的蛮牛,昂起脑袋就往里面冲。 许多人上前阻拦,然她天生神力,谁能阻止? 此刻进去就是送死。 听雪及时抽出铁链,将她困了起来。 “大人!”这边,韩韫玉拽着缰绳,往山中冲去。 凌霄紧随其后。 火势浩大,说什么都晚了。 畜生的危机感往往比人更灵敏,尤其是通了人性的畜生。 身下的坐骑靠近火源地带时,仰天嘶鸣,停滞不前。任人如何抽打,也不肯更进一步。 韩韫玉眼眶深红,目眦欲裂,内心深处涌出无尽的悔恨和无力。 恨自己来晚一步,恨自己没能跟她一起。 无力火势就在眼前,他却不能进去。 熯天炽地,火光冲天,明明十月艳阳天,他却觉得冰寒刺骨,冷入灵魂。 从发间抽出白玉竹丝簪,黑如墨汁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斜下来,他面寒如冰,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簪身颠倒,一头插进马臀,战马痛苦嘶鸣,高抬前蹄,浑身充满暴虐气息。 好在凌霄及时赶到,“大人,现在进去已经晚了。” 一向清冷卓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黄河决于口而心不惊慌的主子,此刻几近疯魔,哪里还听得到人声? 周围的侍卫神色担忧,纷纷将他围起来。 他若出了意外,今日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大人,”凌霄脑子转得飞快,“苏大人,万一苏大人已经出来了呢?” 他说,“里面瘴气深重,苏大人聪明绝顶,必然不会等在里面坐以待毙。” 听闻苏希锦的名号,韩韫玉才有了些反应,迟缓地转过头。 “得罪了。” 趁此机会,凌霄一记手刀劈向他。 对不住了苏大人,我的使命是保护自家大人安慰。 吉人自有天相,凌霄祈祷你逃出生天,永无磨难。 正在这时,潘、林两位大人带着范知州等人,闻讯赶来。 “愣着做什么?快去灭火啊!”潘大人心急如焚,活像里面是他的再生父母。 林茂林紧绷面皮,“火势这么大,除非天降暴雨,否则怎会熄灭?” 又问先来的凌霄等人,“怎么回事?确定苏大人在里面吗?” 无人回答,韩韫玉带来的人个个昂首挺胸,视若无睹。 …… 人的求生欲极强,不到生命危急时刻,苏希锦永远不知自己有一蹦六尺的能力。 当然是往下蹦。 逐日带他们走的这条路距离外围河道最短,却最陡峭。往往跑个三五十步,就要跳一个坎。 苏希锦眼睛眨也不眨就往下跳,地上有软草挡着,草下面也许是一个深坑,也许是尖锐的石头,谁也说不准。 反正她已经遇到两处石头,撞得她连爬带滚,好家伙,那速度比她跑起来快得多。 脚腕酸疼,背后火光滔天,若是在学校田径运动会上,她一定可以夺得冠军。 “还有多远?”跑了许久的路,苏希锦嘴唇皲裂,嗓子冒烟。 “不远了,大人再坚持一下。” 火势大,过不了多久就会超过他们,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们仿佛能听见树木倒塌的声音。 “还好苏大人让小的下去看,不然被那帮王八羔子烤熟了都不知道。” 眼见着生机在望,心浮气躁的官兵也有了心思搭话。 别说这条路真可以,陡是陡,但胜在近。 浓烟渐起,火势已经很近了,苏希锦让他们捂住口鼻。 “别说话,我们必须在一盏茶的时间出去,否则温度过高,会引起爆炸。” 到时谁都别想出去了。 话刚说完,就觉周围一热,想来很快就会燃起来。 “大人小心,”凌霄一手抓着花狸,一手提着苏希锦,纵身一跃。 …… 苏府,林氏几经张望,都不见人回来,留在桌上的菜热了又热,冷了又冷。 “小公子的饭菜送去了吗?” “已经送了。” 林氏点了点头,朝外看了一眼,“白荷,再去看看韩大人与阿锦怎的还不回?” 白荷笑道,“夫人,这都已经是第十回了,韩大人说大人忙于公务,说不得不回来。” “不知怎的,”林氏捂着胸口,“今日我这胸口一直跳,眼皮也是。” 一旁的二舅母摇头,很是无奈,一天没看见苏希锦,她这个小姑子就跟丢了魂一样。 苏府外面,百姓三五成群,奔走相告,青天白日的,城外竟然发生火灾。 “那火势,可真猛,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火。” “那么大的火,得烧死不少畜牲吧?哥儿几个等火熄了,带个篓子,去找点肉沫打打牙祭。” “好极,我跟你一起,咱们再些份子,凑凑酒钱。” “你们这些个没良心的,”说书的老人看不过去,“听说苏大人在山里。” “什么?你个说书的,平时编故事大伙听听就行了。别编排苏大人。” 苏大人是惠州的青天,任谁都不能编排她。从她来惠州,把乌衣教治理得死死的,你看路上哪个敢出来抢人? 再有那水灾,又是提供住处,又是搭建粥蓬,末了还派士兵帮百姓建造房子。 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官员,向她这般的。 “老爷子没乱说,官府都去了,没人敢动。” “他们把路围起来了,我们进不去,只是听人说苏大人一早出去治流民,就在那山里。” 热闹的气息蓦然消散,什么酒呀肉的,全然不见。 所有人跟着默哀,内心沉重,默默为她祈祷。 而茶楼上的林舒艾面白如纸,泪湿眼眶,“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姐真在里面?” 活泼美人落泪,玉华公子心有不忍,“是真的,苏大人今日出城,至今未归。” 除开这些,他还知道有人故意放火。 第186章 发现金矿 据史料称,庆丰十年岭南的那场大火,一连烧了三天三夜仍不停熄,后突然乌云密布,天降奇雨,烈火抵挡不住滂沱大雨,最终被灭掉。 而三日前,当众人忐忑不安,瑟瑟发抖等到韩韫玉醒来时,皆以为要受责罚,个个跪地请罪,大气不敢出一声。 谁知那位仙人般的人物,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如往常般的平静。 “派人通知沿途百姓,远离林地,打猎之人,一律回村,避免百姓伤亡。” “斩断连接,找到山岭浅薄秃露处,砍掉周围草木,避免火势进一步扩大。” “随时巡逻……” 平静的下达命令,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方才那个狂暴、冲动、红眼的年轻人,只是众人的错觉。 束手无策的士兵听得指令,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潘本重与林大人关切的围上来,“韩大人,你没事吧?” “潘大人希望本官有事?”韩韫玉回身,清润的眸子里,连一丝寒意也找不出来。 潘本重心下忐忑,这未婚妻都去了。他怎是这么个态度? 莫非贵族子弟当真是无情无义之徒? “本官只是在想,如果她在,她会做些什么,她想看到什么。” 一句话解了他的疑惑。 因有烟雾,百姓不敢靠近,看热闹的人来了又走。火势炽盛,韩韫玉一直站在原地,清冷的眸子里映着热烈的火光,使他看上去多了一丝暖意。 当然,谁都知道这份暖和是虚假漂浮的。 看那跪在地上的凌霄,低垂着头,不敢有一丝动弹。 潘本重等人僵在原地,想走又不敢走。 好在闻讯赶来的林氏,打破了这诡异的局面。 “锦儿可是在里面?”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求生浮木,她焦躁而急促。 韩韫玉这才有了些反应,“我相信她还活着。” 林氏听后,软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二舅母和林舒艾两人勉力扶起她,纷纷说着鼓励的话。 玉华公子悄无声息靠近韩韫玉,什么话也没说。 此刻支撑他的只剩下信念。 “我可怜的孩子,饭还热在锅里,全家都等着你回来吃呢。” “你今年才十六岁,在家孝顺父母,在任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 “老天爷,你怎么不长眼呢?” 声声质问,声声泣血,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许多百姓深受感动,纷纷抹泪。 潘本重察言观色,悲痛沉重得跟死了自己的亲人一样,“苏夫人,请节哀吧。苏大人在天有灵,是万万看不得你这样……” 韩韫玉面色骤冷,林氏心下生恨,她女儿尸体都没找到,谁说就去了呢? 刚要怒骂,就听人群外传来清脆熟悉的声音,“谁说我死了?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吗?” 场中俱是一静,动作出奇一致看向声音来源处。 两边行人让开,却见中间走出一乌漆嘛黑,狼狈不堪的文弱书生。 书生背上背着一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年轻女子,她手里拽着一根草,目光雪亮,笑容熠熠。 韩韫玉身体一僵,在众人未反应过来前,一把将她抱下来,搂进怀里。 “这是做甚?”苏希锦笑着打趣,“大庭广众之下呢,韩大人注意点形象。别等坏了名节,娶不了妻,还得让我为你负责。” 没一句好话,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身子被他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苏希锦轻轻挣扎,仍不忘活跃气氛,“韩大人莫不是要让下官这样衣冠不整站在这里,任人参观?”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调笑别人。 韩韫玉微微松手,“我以为……” “你以为我没了?” “呸呸呸,个傻孩子,说什么糊涂话。”林氏恰恰赶到,心犹在猛跳,“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玉华公子掩面而笑,到底是无量天尊还是佛祖保佑可要说清楚。 别一下得罪两家,下次落难,谁都叉手不帮。 林舒艾不满瞪他,杏眼皆是责备。 他咳嗽一声,收了笑意。 “好孩子,真是要了娘亲的命。” 那边林氏絮絮叨叨,这边潘大人一众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恭喜。 “苏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善人自有天助。” “大人平安归来,是惠州百姓的福气。” “咱们都心心念念着大人。” 苏希锦听在心里,颇觉受用,“去通知百姓,远离林火,不要贸然进山。” “已经通知了。” “派人去边缘贫瘠处,砍出隔离带……” “已经派了。” “这……”苏希锦顿住,谁这么给力,想得如此周全。 是个有潜力的苗子。 “韩大人一早下达了命令,”一旁的林大人笑着解释。 方才真是吓了他好一跳,以为好不容易搭上的通天路,就此断裂。 “原来是韩大人,”苏希锦莞尔,那这一切都能说通了。 场面平息,众人这才注意到她面有划伤,衣有破口,手里始终握着一根草。 “这是……” 苏希锦看似随意地摇了摇,“方才无意间抓住的,”说着看向旁边的男子,“还得多谢蒋少爷背我回来。” 众人一起看向蒋云沐,林氏连忙上前谢恩。 “与某无关,某真没帮上什么忙。” 蒋云沐拼命摆手。 原来方才逐日带着苏希锦跳下去时,她崴到了脚。当时林中火已经燃到了水边,众人劫后余生正喘气时,林中突然滚落下来一黑影。 黑影尴尬地冲他们打招呼。 蒋云沐自己解释是早晨出来打猎,起火时正好遇到他们,顺便跟在后面一同逃生。 苏希锦对此存疑。 “蒋公子当真去得巧。”果然,韩韫玉也觉得可疑。 蒋云沐只看着苏希锦,神色关切,反倒是潘大人出来解围。 “怪道今日见你出城,听你祖父说你不会骑射,原是谦虚之举。这样也好,省得一天天闷在房里,闷出病来。” 这番话看似为他辩解,实则将他拖入火坑,增添嫌疑。 苏希锦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她脚崴了,又饿了大半天,急需回府安顿。 一路上韩韫玉抱着她,林氏就在旁边关切伤势,“伤在脸上,这可怎生是好?脸上留疤不好看。会被夫……” 言语未尽,韩韫玉勾唇笑道,“岳母大人无需担心,总归有晚辈在。” 二舅母抱着林氏笑,又是欣慰又是羡慕。 若是她家舒艾,有这么个夫君就好了。 烧水沐浴,换上干净的衣裳,出来时脚踝红肿如馒头,华痴匆匆赶来问诊。 “只是扭着了,休息几天就好。” 小丫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如此,全家放心。待众人走后,苏希锦遣散仆从,只留下韩韫玉一人。 “师妹可是要说今日之事?”将她纤细的脚,搭在自己腿上,以湿布裹着冰块,轻轻为她按摩。 “是,我开始怀疑是潘大人,现在想来蒋家也有参与。” 她将今日之事细细说出来,蒋云沐不可能突然出现在山岭,而蒋二爷胸无城府,想不到那般周全。剩下的就是蒋老爷子和潘本重。 至于其他几位参军,有权无兵,没那手笔。 “若真是这般,我怀疑他私养士兵。咱们的计划,可能得推迟些。” 推迟?不可能。 若她没回来,陪葬的就是他。 现在她受着伤回来,自然也不能让他好过。 冰块在脚面轻柔滑动,减轻疼痛,苏希锦翘着脚笑道,“说不得明日就肿成猪蹄了。” 韩韫玉眸光渐暗,“这几日就在府中罢,冰敷三日,等消肿了再出去。我给你的追风呢?” 追风灵敏迅捷,行事神秘,今日有他若在场,她自然不会受伤。 “我让他去监督蒋家了,”苏希锦说着,手指一捏,捏了个空,“我拿回来的那根草呢?” “你说这个?”韩韫玉从身后拿出。 那是一根黄棕色节状草木,主干呈圆形,中间空心,上头有几支分株。 “正是,这是黄金草,”苏希锦与他介绍,“传说它生长的地方有黄金吸附。” 岭南不该或者说极少有这种植物,且还生长在水边。密密麻麻一片,十分茂盛。所以她怀疑那片有金矿。 “嗯。” “你怎的不高兴?”她问,“若真有黄金,岭南可摆脱荒蛮之名,这里经济可快速上升至少十年,便是兴休水利的钱也有了。” “嗯,”他看着她笑,劫后余生,如今能这样听她说话也是一种幸福。 苏希锦被他看得不自在,张嘴欲说,就听门外传来声音。 “大人,大仓有异。”是追风。 “进来说。” “今日午时,蒋家运货之人倍增,属下察觉不对,凑近去看,发现里面是盐矿。如今已经运到了码头,正往北边去。” 午时?估计是趁着城里正乱时,浑水摸鱼。 “有多少?” “两处大仓中,一处是放的粮食,另外一处是之前安置难民的仓库,整个墙壁里,都是盐矿。” 难怪他们查了许久也查不出盐矿在哪里。 “只有一点,”苏希锦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不直接将盐运走?要藏在大仓里。” 如此风险不是更大吗? 她不明白,韩韫玉隐隐猜到一些:因为三年前出现了海盗。 这两伙人不是一起的。 “接下来如何行动,还望大人吩咐。” 若是之前,苏希锦肯定宣布立时抓获,而今她脚受伤,又闻得潘大人有私兵,自然更加小心谨慎,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去兵曹找葛大人,晚上将之截获。”韩韫玉冷冷道。 “师兄。”苏希锦狐疑。 他今日才宣读圣旨,将潘本重调走,不就是想等对方走了再出击?何必如此着急。 “放心,我有分寸。”他说,有些人自然要为自己作出的举动,付出代价。 从屋里出来,回到自己院子,韩韫玉抬脚进屋,凌霄就安静的跪在庭中央。 依旧是方才那动作,脊背笔直,不卑不亢,眼睛直视前方,一眨不眨,任凭发落。 没有人为他说话,他敢伤害主子,就是最大的罪名。轻则发回别院,重则以命相抵。 屋里静悄悄的,韩韫玉站在他身边,嗓音低哑,“你可知错?” 凌霄垂目,“知错。但若再来一次,凌霄依旧会这样做。” 保护主子,是他的职责。 庭院更是安静,院中的柳树落下一叶,轻飘飘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足以让人心颤。 听雪眼里浮现出浓浓担忧,这在她那张呆滞的脸上并不多见。 “很好,”韩韫玉道,“你不听命令,伤害主子,该是何罪?” “回别院或是抵命,凌霄任凭主子惩罚。” “如此,”他抬手看了看掌中纹路,“今日大火,若本官进去会是怎样情况?” 命丧黄泉,凌霄垂头不敢回,这是诅咒范上之言。 “你虽然伤了本官,但也救了本官。”韩韫玉叹息,“过有,功也重。起来吧,下不为例。” 所有人都默默松了一口气,听雪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呆滞。 凌霄感激涕零,跪地谢恩,却并未起身。主仆多年,他知道他还有未尽之言。 果然,就听他继续说道,“以后她的命,就是我的命。无二差别,再有类事发生,你们该知道如何做。” “是!”院中人皆跪下领命。 “起来吧……既然蒋家不听劝阻,还有反心,则不必再手下留情。” “你拿着令牌,带一队人马,除了乌衣教。” 山雨欲来风满楼,那边潘大人一行人毫无所知,正在为今日的失误追责。 “饭桶,你们那么多人,竟让她一个女人跑了,老子养你们有何用?” 别院内,蒋二爷一脚一个,发狠踢着一众人马。 那些人经过训练,纹丝不动。一圈下来,一个人没倒,倒把他累得气喘吁吁。 “都是饭桶,”他又骂。 潘本重面色冷凝,很是不耐烦,“行了,他们饭桶,你也是饭桶。” 她在明,他在暗,安排的那样缜密周全,又人多势众。 百分百胜利的局,竟还是让她跑了。 而今他升迁在及,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领头的人心中狡辩,若不是苏大人身边的丫鬟反应快,以身挡刀,说不得此次任务就成功了。 “叔叔,如今咱们该怎么办?”蒋二爷谄媚地凑上去问。 怎么办?潘本重心中冷笑,死道友不死贫道。 若真查到头上,自然先把眼前的饭桶推出去拖延时间。 第187章 鸿门宴 上百人连夜砍出隔离带,大火依旧在燃烧,有烧尽的边缘地带,百姓争先恐后上山捡漏。 苏希锦对此表示深深担忧,一是不安全,容易导致人员伤亡。二是山岭里聚集的多为野生动物,身上带着不知名的病菌,百姓吃后极易生病。 派兵镇守边缘,将事情缘由与百姓说明。有人表示理解,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则伺机而动。 而另一边,乌衣教分舵一夜之间被灭,消息封锁甚至来不及传到州上。同时官府在河道截获一艘乌衣教船只,并在上面发现一批私盐。 苏通判立刻派人将乌衣教众人掳获。 同时进行严密审查后,官府又在蒋家大仓发现了更多盐矿。广南东路转运使韩韫玉震怒,派人将蒋家众人拿下,打入天牢。 熊熊大火预示着惠州今后红火的生活。潘本重也是到这一刻才意识到,韩韫玉此行的真正目的:乌衣教。 他被韩韫玉耍了,对方给他画了一个绝世大饼:朝廷拨款,兴修水利,上任京都。 其实都是为了稳住他,除去乌衣教。 可为什么还会让自己升迁呢? 是否他发现了什么,想顺藤摸瓜。还是说他也想利用自己,达成某种目的? 他想不通,也不需要想通。 上任在即,只要火灭,潘本重就能光明正大离开。是以三日后,当天降奇雨,火势得到控制时,他迫不及待撺掇知州、参军为他举行送行宴。 也是那天,蒋二爷越狱成功,不知所踪。 苏希锦闭府养伤三日,脚掌从白嫩小巧变成肿如馒头的猪蹄儿。 用韩韫玉的话说:再拌个调料,就能蘸酱吃。 苏希锦欣赏着自己的没脚,问:“潘大人也给本官发了请帖?” “是。”一意说,“韩大人和各位参军都收到了请帖。大人脚伤未愈,还要去吗?” “去,说不得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她让一意扶她起身,“花狸好些了吗?” “回大人,已经好些了,只需一段时间恢复。” 花狸受伤后,苏希锦就将一意提了进来,至于铁灵?打手位置最适合他。 “让她好生歇着罢,最近屋里就劳烦你多操心。” “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换好官袍,自己胡乱抓了个丸子头,再用官帽遮住,铜镜一照,完美。 “若都如你这般,官帽掉了,头发也就散了,”一双手从身后探出,小心翼翼取下黑色长翅帽,来人柔声说道:“坐好。” 苏希锦不以为意,左不过能戴稳就成,帽子里面是怎样,谁有知道? “内外兼修,纵使独自相处时,亦不能有一丝懈怠,”抽掉束带,木梳一下一下顺着头发,“你脚不方便,何苦去凑这热闹。” “这样的场景,总要去看看才是,”苏希锦透过镜子看他,铜镜里的他肤白貌美,芝兰玉树,当真是秀色可餐。 他摇头无奈,替她挽好发髻,任由她去。 待一切准备妥当,他弯腰将她抱起,一意执伞跟随。 “火虽灭了,雨还未停。今日府中老鼠众多,让人加强防备。”出门时,苏希锦回头吩咐。 众人听令。 又有六皇子急匆匆赶到,要随他们一同前往。 韩韫玉抱着她回头,“近日恰逢及时雨,殿下且在府中写一篇随记。待殿下写完,下官说不得也回来了。” 六皇子不敢不听,“谨遵夫子教诲。” 出了门,苏希锦躺厢中感叹,“做夫子真好,皇室都得听你的。” 当代儒学当道,尤其儒学大家裴老,更是提倡“尊师重儒”,若对师不敬,会受到百姓和士族谴责。 先帝登基时,凡遇不决之事,都请求老师指点。生前大力提拔自己老师,死后更是追封三代。 有先帝为表率,后来人不敢违也。 韩韫玉笑了笑,舆论传统是一回事,立场也是一回事。帝师在陛下为皇子时就绑在一条船上,荣辱与共。 一担被绑上去,则再下不来。 “来时宋世子,曾托我给你带了份礼物。” “在哪里,你怎的没给我?”苏希锦转头问。 “忘了。” 苏希锦:“……” 祥福楼是惠州最大的酒楼,孤立于湖泊中,三面环水,景色雅致。进门一处由金丝楠木制成的巨大山水屏风,两边由匠人雕刻古朴花纹,台中央摆放着紫色雉鸡茶盏,无一处不透露出低调的奢华。 韩韫玉抱着苏希锦去时,潘本重等人早已坐好,眼巴巴看着两人到来。 “苏大人腿脚不便,是以来晚了些。”韩韫玉解释。 潘本重忙笑道,“苏大人因公负伤,却肯赏脸赴宴,是本官的荣幸。来,韩大人请上坐。” 口里说的韩韫玉,自然将苏希锦也带上了。 潘本重年过六旬,原以为此生无望京都,没想时来运转,惠州水灾,底下人监管得力,白白送他一个四品京官当。 多年夙愿一朝完成,而今走马上任,自然要巴结好上面的人。 所有人坐定后,他拍手示意,便有下人端着荷花豉油鸡、卤鸭、烤乳猪、清蒸豚鱼片等菜上场。 “上茶,”菜毕,潘本重又呼唤,“听闻韩大人不擅饮酒,特寻了本地凤凰水仙。虽比不得大人那里的茶精贵,却也有几分独特。” 韩韫玉颔首回应,自然先让人给苏希锦倒上。 林茂林眼里精光闪闪,此二人郎情妾意,感情甚笃。虽一时半会成不了亲,恐怕也是早晚的事,这次站队稳了。 剩下几位参军则如惊弓之鸟,坐立不安。蒋家转眼成为阶下囚,潘大人要迁走,他们这些与蒋家一丘之貉,沆瀣一气的人前途未知,生死不卜。 而范知州因封城一事,更是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开怀畅饮,不知什么时候,包厢里悄无声息点起了香,闻之让人沉迷。 那烟极小,只有针头那般粗细,数根分散点燃,竟无人察觉。 “说来惭愧,乌衣教的当家人原是下官义兄。下官多年处于各州府,没注意他们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犯下如此大错。是下官疏忽,”酒过三巡,潘本重执杯向韩韫玉致谢,“感谢大人宽宏大度,不计较下官失察之罪。” 否则凭他与乌衣教这份关系,哪儿能正常升迁? 韩韫玉泰然处之,“陛下赏罚分明,这是大人凭本事得的。” 众人纷纷夸陛下圣明,恭喜潘大人升迁。 潘本重内心飘飘然,面上不显,脑子一转,小心试探,“前儿个潘府失窃,那贼人偷了下官房中书信,让下官心惊胆战了许久,夜不能眠。” 苏希锦心觉诧异,说升官就升官,说请罪就请罪,莫名其妙说起失窃做何? 几位参军满怀担忧,纷纷关怀。 韩韫玉托盏细品,“可丢失了重要信件?” “没,”潘本重摇头庆幸,“索性下官将重要文书随身携带,免遭洗劫。不知那贼人处心积虑,到头来却发现一场空,是何感受?” 话里有话,让众人神色微妙。 “哦,那真是可惜,”韩韫玉放下茶盏,俯身为苏希锦夹菜,“大人可是有怀疑对象?” “还只是猜测,”潘本重眯着眼睛看他身前空杯,抬手让人续茶,“若是大人抓住那盗贼,当如何处理?” “自然缉拿归案,交由官府处理。” “是吗?”他低头笑了笑,“下官以为当让他闭嘴,永不能言。” 便是再迟钝,也能听出两人对话中的火药味。苏希锦脑子混沌,身体发软,眼神迷离,昏昏欲睡。 几位参军心惊肉跳,林茂林与户曹韦大人若有所思。 绵绵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歇的,月亮出来了,月光照得厢房众人面色惨白。 突然楼下有人喊到,“走水了!走水了!” “雨刚停,外面还是湿的,怎会走水?”林茂林第一个起身查询,却见楼下烟雾重重,火光大作,正是起火征兆。 “韩大人、苏大人,且快走,外面走水了。”他惊慌喊道。 回过头只觉得脖子一痛,眼睛便黑了下来,闭眼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韩、苏两位大人倒在桌面上,胳膊软软垂在空中。 祥福楼走水了! 细雨刚停,祥福楼里面就走水了,油烟滚滚,纵使许多人前去灭火,也无能为力。 那火像是复仇一般,气势汹汹,无人可挡。 潘大人和几位参军衣衫不整跑下楼,头发焦枯。来不及喘气,潘本重指着里头喊:“快,快救火!韩大人和苏大人还在里面,快去救他们!” 岭南本是木制楼房,一旦起火,必得烧得灰飞烟灭才可停歇。 众人惊慌失措,纷纷参与救火,然火势太大,祥福楼里面干燥,整栋楼早就被黑烟笼罩。 “这火不对劲儿,怎么有股油烟味。”司理参军邹大人说。 圆脸录事参军陆大人也觉诧异,“方才韩大人与苏大人怎么叫也叫不醒,实在可疑!” 士曹参军怀疑,“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纵火?” 范知州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他什么也不知道。 “搜,给我搜!”潘大人骇然,“抓住纵火之人,谁抓住纵火贼,赏银三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有人都去找纵火贼去了,无人关怀楼里的韩韫玉三人。 一炷香时间不到,便有两名官吏抓着一中等肥硕肉球上来,那肉球衣衫褴褛,落魄潦倒,口中念念有词。听声音很是熟悉。 “这不是乌衣教的蒋二爷吗?”有人认出他来。 “是啊,是蒋二爷。他不是被抓进大牢了吗?” “早就逃出来了!” “苏大人灭了乌衣教,蒋二爷放火烧楼,为己报仇。” 七嘴八舌,众人纷纷指责蒋二爷,为苏希锦惋惜。 “可惜苏大人,接连遭遇两次火灾,说不得上次那火也是乌衣教放的。” “丧尽天良的玩意儿,害了多少人。” “为苏大人报仇。” 辱骂、丢石头、撕扯,百姓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 民愤四起,潘本重惊怒交加,使了个眼色道,“将他抓下去,明日斩首示重。” 蒋二爷不可思议,眼里恨意绵绵,口中念念有词,然被两名士兵堵住,根本不能发出一句话。 “他似乎有话要说,大人不妨让他把话说完。” 适时,清冷润泽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头望去,就见祥福楼侧面的台子上,好整以暇站着三人,不是韩、苏、林三人是谁? “你们……”潘本重面色剧变。 苏希锦双手环胸,挑眉笑道:“我们不是应该在楼上吗?” “潘大人在茶里放的料,我们可是一点没剩,全都喝了下去。” 潘本重勉强笑道,“苏大人在说什么?本官听不懂。” “你无需听懂,”韩韫玉抬手指了指蒋二爷,“放开他,让他说。” 两位士兵松手,蒋二爷获得自由,猛喘一口气,指着潘大人怒骂,“好你个杀千刀的潘本重,你让老子出来放火,转头就想杀了老子灭口,拍拍屁股走人?我呸,屁股擦得再干净也有屎臭味。” “老子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他妈就是这样对老子的?养条狗也会不忍心吧?” “格老子的,老子帮你运盐,你他妈转头就把老子卖了……” 他唾了一口,叉腰怒骂,头发散乱,宛如乡下泼妇。破罐子破摔,将这些年帮他做的事抖得一干二净。 什么杀害兄长,给老爷子下药,贩卖私盐等等。 “潘大人,你还有何狡辩?”韩韫玉凝声问。 “技差一筹,无需狡辩,”潘本重冷笑,“竟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出来,可惜可惜。” 那边蒋二爷还在骂骂咧咧,潘本重没忍住,怼了一句,“这个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日你沉住气,明日本官就将你弄出来,哪知你就这样任人挑拨!没脑子的蠢货,老巢都被端了,还死在女人床上。” 两位合伙人撕破脸怒骂,还是老人对中年人,各种抖底戳心窝子,让苏希锦看得津津有味。 韩韫玉拢眉,无奈地揉了揉鼻尖,“抓起来。” “葛洪涛下去见了阎王,韩大人以为凭你那三五个兵将就能奈我何?” 潘大人洋洋得意,如闲庭阔步。 第188章 八耻八荣 潘本重话毕,就见葛大人带着一群官兵将他团团围住。 “你怎会在这里?”他甚是吃惊。 葛大人道:“还得多谢韩大人的提醒和苏大人的解药。” 说完朝着二人就是一礼。 苏希锦笑着摆手,“不重要,不重要,咱们同僚嘛。” 完了问潘本重,“潘大人,你说你都升官加职了,何必想不开动刀动枪?” 潘大人不答,反看向韩韫玉,“韩大人年轻有为,经天纬地,布得一手好局。” 先是以官职拖住他,取得信件,慢慢布局。后以圣旨稳住他的心,让他误以为胜券在握,却在最没防备时,给他一击。 韩韫玉垂眸,唤苏希锦离开,自古成王败寇,他没时间看败者灰心丧气。 “脚可疼了?”他问。 外面湿气重,又站了这大半天,待回到车厢仔细瞧瞧才好。 苏希锦摇头,“还行,过两天就能自由走动了。” 左不过没伤到筋骨,小事一桩。 “想走?怕是不可能。”潘大人忽然仰头大笑,“你是经天纬地不错,可比起老夫还差了些道行。老夫行走官场几十载,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揣测的?魏骑军何在!” 他洋洋自得,抬起一只手,很是自信高傲地命令。 寂静的夜里,无人作答。 “魏骑军何在?”眉目冷凝,镇定的脸上开始出现慌张。 “魏骑军何在?” “大人不必再唤了,”眼见着韩大人抱着未婚妻走远,葛大人好心解释,“来时韩大人已将你手下三百府兵,尽数俘获。” “你们……”潘大人似是难以置信,恍然大悟之下仓惶倒地,仰头苦笑,“想我苦心孤诣七年,到头来竟输给一黄口小儿,天道无情,世道不公,郡主必胜,北魏必胜。” 后面声音渐小,逐渐平息,苏希锦抬头,“北魏?” 前朝余孽? 韩韫玉眼底无波,轻轻褪下她脚底素色白袜,那“肘子”看起来比前两天消瘦些许,“以后出门多带些人手,若是差了,我那里还有。” “够用够用,”苏希锦连忙道,朝三暮四都够她吃一壶的,“听他之意,北魏有复辟的打算,那郡主莫不是前朝皇室之后?” 真有意思,北魏朝繁荣时,男子当道。现在前朝覆灭,又轮到女子复国了。 “应是如此,”听雪拿了毛巾进来,韩韫玉轻柔为她敷上,“陛下查了许久,毫无头绪。只将目标锁定在后宫之中。此次六殿下中毒,应当也是前朝余孽手笔。” 皇室子嗣凋零,人口不丰,只要除去皇室,周姓王朝不攻自破。 苏希锦灵机一动,“哥哥说六皇子中的毒来自番邦。而潘大人与蒋二爷所用之毒来自黔中,韩大哥不妨从这里入手。” “真聪明,”他夸道,丝毫不说已经派人手前往。 “如今辽国局势渐稳,景王神志不清,国内又有前朝余孽伺机而动,真是内忧外患。”她叹息,难怪朝廷拿不出来钱,得存钱充作军饷。 韩韫玉忍俊不禁,笑容明媚,“景王神志不清?” “可不是?”苏希锦忍不住翻白眼,“周大哥是原配所生,正正经经的嫡长子。陛下封他为郡王,不摆明把他当作景王接班人培养?景王立他人为世子,推拒皇恩,与陛下对着干,真是拧不清。” 她替周绥靖打抱不平,气咻咻的样子让韩韫玉心底发软,“约莫是吧。” 自然是,苏希锦暗道。如今乌衣教除,潘大人获罪,人证物证俱在,翻不得案。 那她今后的路就好走许多,只需除去与潘、蒋沆瀣一气的几位参军,提拔清廉负责、为国为民的人才上来。岭南日新月异,繁荣兴旺,指日可待。 “而今乌衣教覆灭,你是不是要走了?” 韩韫玉闻言,低垂着眸子看过去,只见她清澈的眼睛里,藏着淡淡不舍。 慢吞吞放下掌中脚踝,穿好鞋袜,以湿布擦手,摸着她的脑袋问,“可是舍不得?” “其实也还好,”她答。 他但笑,嘴硬心软的小丫头,若他粗心些,估计也让她蒙过去了。 “不走,”他搂着她喟叹,这一走,指不定她又将自己玩出人命来。 苏希锦只当他要寻找绛幽花,给六皇子治病,便不再问。 第二日,潘大人落网,乌衣教背后之人获罪的消息传遍各地,笼罩惠州十余年的阴影,终于烟消云散。 百姓守得云开见月明,载歌载舞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解放之日。 年长的百姓则摇头直叹可惜,想当初乌衣教兴起时,蒋老爷子锄强扶弱,也算给百姓带来过好日子。谁知后面就变成了这种模样。 “可惜了,谁能想到呢。”说书人闷声喝酒,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我也没想到,”茶楼外面,蒋云沐愣愣出神,“当年我爹那般疼爱二叔,孝顺潘爷爷,怎就落了个死无全尸。” 连他自己都接二连三遭遇不测,若非苏大人救助,只怕下去见了阎王。 “此次铲除乌衣教,顺利捉拿潘大人,你有重大立功之举。”苏希锦背手询问,“我会将之与韩大人说明,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家破人亡,财产充公,爹爹去世,祖父病危,能有什么打算? “草民不求功名利禄,不求世人原谅,只想让祖父安享晚年,”蒋云沐言词恳切,就要跪下,“乌衣教作恶多端,草民祖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不过他年老体衰,又被二叔下药坏了身体,风烛残年,时日无多。希望大人看在草民里应外合,与官府推倒潘本重的份上,让草民祖父回归故里,安度余生。” 离开苏府时,蒋云沐就恢复记忆,装痴作傻为父复仇。要说蒋家大爷也是个难得清醒人物,一早发现乌衣教弊端和潘本重心思,想要改弦易辙,却被潘本重联合蒋二爷除去。 若有蒋大爷掌舵,乌衣教说不得不会一朝瓦解,凄零四散。 “此事本官做不了主,”苏希锦拉他起来,“乌衣教一事,陛下全权交给韩大人,你自找他去。” 见他还求救似的看着自己,苏希锦坦然解释,“我与他在公事上,向来权责分明,谁也不干涉谁。” “你与韩大人珠联璧合,琴瑟和鸣,我……草民深感艳羡。”他听明白了,隐隐有些失落,又知晓不可能,“望大人日后鹏程万里,平步青云。” 苏希锦笑着收下,看他一步步远离。 正道在人心,人啊,只有走正道才能上岸。 随着惠州贪官污吏的收监和送京审理,惠州整个环境焕然一新。苏希锦借此机会肃清领导班子,制定一系列措施。 只不过上层大换血,引起朝廷注目,听说要派人下来接管。 没了乌衣教和潘大人,范知州挺直腰板,又开始出来做事了。 只不过百姓并不买账,曾经他放任百姓不管,如今百姓对他爱搭不理。 苏希锦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活该。 官不官,丢人心,而今大头除了,他就跑出来捡现成的。哪有那么容易。 就像某位领导所说,“身在岗位不作为,拿着俸禄不干事,慵政懒正怠政,也是一种腐败。” 范大人欺软怕硬,庸、懒、怠政,三样俱全,不是腐败是什么? 想到这里,苏希锦回神,侧目见韩韫玉伏案练字,眼睛一转,说道,“韩大人帮下官写副字吧。” 韩韫玉最近一直黏着她,处理公务搬来与她一道,没事帮她的“猪蹄”活血化瘀。若不能搬来,就让她搬过去,总之除了睡觉,两人就没分开过。 “写什么?”瞧着她 “就写慵政懒政怠政是腐败,为忠君爱民孝顺是清廉。” “不太通顺,”他笑她忘了平仄押韵,却仍是提笔写道,“慵政懒政怠政是腐政,忠心爱心孝心是清心。” 笔若游龙,行云流水,力透纸背,是一首好字。 苏希锦如获至宝,晾干墨迹,打算让人做成横幅,给个衙门装上。 又想着有反正有免费写手,索性将自己能想起的口号,都让他写上。 “为民、务实、清廉。” “爱岗敬业,遵纪守法,艰苦奋斗。” …… “你哪来那么多感想?”最后一副写完,韩韫玉笑问,真是越写越心惊,越写越佩服。 此中横幅有劝官篇,有束民篇,若天下官员、百姓都能做到这样,何愁没有海晏河清,天下大同? 苏希锦一一收起纸张,口里回:“耳濡目染,政治觉悟。” 说完抱着整理好的纸张就往外走,脚没好,走路一瘸一瘸的。 韩韫玉皱眉拉她回来,“去哪里?” “去给各衙门送去,”她道,“衙门、街上都张贴一些,营造必要氛围,如此才能让百姓耳濡目染。” “让逐日送去,”韩韫玉道,免不了小心提醒,“你确定百姓都认得字?” 自然不能,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都是文盲。 苏希锦忍不住泄气,抱着纸张不撒手。 “给我,”她恹恹问。 “摘抄一份,送往京城。” 苏希锦:“……” “顺便要不顺便再写上八耻八荣?” “何为八耻八荣?” 一阵捣鼓,终是如了她的愿。末了,她举着拳头发狠,“鼓励教育,加强素质教育刻不容缓。” 考虑到百姓不认得字,苏希锦重启了宣传队,由他们为百姓讲解。至于官员,则被她要求将这些东西刻进骨子里,铭记于心。 如今惠州她独大,无人敢反对。而百姓信任崇拜她,自然一切由她说了算。 又过了几日,随着潘、蒋等人落网、押运、离开,城中热度散去,百姓恢复平静。 然城中危机又发生了。 疟疾。 岭南最惧怕的病症,它犹如死神一般向众人走来。 苏希锦曾就疟疾防控一事,让官员挨家挨户宣传过。如今看来效果不佳。 此次疟疾发病者多住在山岭附近,曾跑去山里寻找野味。 “这帮愚民,好说歹说不听,发病就知道厉害了吧?”范知州拍着手掌,痛心疾首。 眼见着冬季来临,还一两个月过年,他考核的日子也近了。 此刻若是爆发时疫,永远别想远离这犄角旮旯之地。 苏希锦淡定从容,“也说不得不是这些引起的,如今天冷,哪来的蚊子?” “苏大人有所不知,”范知州摇头无奈,“这边天暖,便是寒冬腊月也是有蚊虫叮咬的。再有那不怕死的蚊虫,就等着这时候咬人。” 苏希锦闭口不争,又听他干着急,“还得好好治理,别传出去感染别的州县才好。苏大人曾经治理过时疫,想必熟能生巧了吧?” 瞧瞧,又遇到难题,又开始推卸责任了。 苏希锦敛容,她自然是熟练的,曾经的经验措施写给周武煦,朝廷已经定制成册,下发给各州府官员。 随手倒了一盏热茶给他,劝道,“大人多喝热水别着急。上面有指导意见,各位大人自己学习、运用,争取早日独当一面。” 说完起身,回府找华痴。如今城中,只他二人经验丰富,后者还有治理疟疾的方法。 是以她一点不着急,敢放心大胆让手下人去做,唯一遗憾的是人手不足。 “你上次说的那个卤汁做好了吗?”她问。 “可是疟疾发作了?”华痴洗手出来,商梨怀孕八月近九月,因着之前胎像不稳,最近有早产的迹象。 “是,城中有疟疾,哥哥可否抽个时间研制药方?”她有些愧疚,“嫂子这边我安排两个稳婆,时刻照看,一有动静就来告诉你。” “妹妹说哪里话?”华痴不甚赞同,“救死扶伤是大夫天职,怎能置之不理?何况你嫂子……” 他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没甚经验。” 专业的事还需专业的人来做。 如此主治医生有了着落,就缺医护人手。 苏希锦想着往医署去一趟,却见花狸喜气洋洋从门口进来,“大人,你猜谁来了?” 苏希锦笑道,“莫不是你哪个哥哥?” “大人!”花狸嗔怪,“是女医馆的大夫们。” 第189章 第二位女官 正是疟疾发作之际,女医馆的大夫们及时赶到。她们听说岭南贫瘠落后,荒蛮艰险,带着大量药草赶来。 苏希锦亲自出门迎接,坦言笑道,“你们真是算着日子来。” 这边正缺人手,她们就来了,还带了几车草药,解了燃眉之急。 “在城外听了一耳朵,”巧儿笑言,“疟疾罢了,大人放心,咱们都跟大人去过登州,驾轻就熟。大人尽管放心交给咱们。” “如此,本官先替惠州百姓谢过诸位。” 一心笑吟吟带着下人出门采买,刚从河里捞起来的鲈鱼,养了十年的乌鸡……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哪种新鲜买哪种。 如此大阵仗,让范知州直犯嘀咕:如今城里疟疾发作,这苏大人怎么回事?举家欢宴,莫不是真不管百姓死活了? 他怎么想的,苏希锦不知,高高兴兴与女医馆打听京城消息。 “咱们一直听从大人规划,在应天府、江陵府等地,开了分馆。前次京外出现流民,李大夫又去买了些人回来教授医术。听说岭南路远闭塞,蛮荒不化,我们这些老一辈的,担心大人,就前来支援。” 苏希锦听得认真,内心为她们感到深深自豪。这些人曾都是孤女,或被人贩卖,或被人遗弃,如今学了本事,向各地传达自己的善意。 “对了,大人,”巧儿想起一件事,忍不住打趣,“您现在可不是陈国第一女官了。” “哦?”苏希锦挑眉,很是感兴趣,“还有谁?” “这人大人也认识,”巧儿卖了个关子,见她垂手等待,忍不住挑明,“便是大人提拔的邱笙笙,邱大人。” “哦?”她又是欣然又是惊讶。 她被贬之前,将邱笙笙介绍给了谢卯寅,原是想让她才尽其用,没想到对方有如此大造化。 “咱们原本也不知,”巧儿回忆,“那日邱大人成亲,不知被什么东西惊了马。马儿乱窜,践踏百姓。千钧一发之际,邱大人扯了头巾,从花轿中飞出,轻而易举拿捏住了疯马。” “也是在那时,百姓认出她就是断案神探邱大人,此事闹到御前,又扯出大人您,真是热闹得不得了。” “当时咱们都为两位大人担忧,还好天子圣明,赏识邱大人才能,让她成了咱们陈国名副其实的女推官。” 陛下说任用贤才,不论男女。 苏希锦心情随着她的描述而起伏,这确实邱笙笙能干出来的事。 “我竟不知笙笙成亲之事,”她扼腕叹息,“什么礼物也没送。” 早要知道,怎么也得送上岭南二两土地。 “大人不必挂怀,”巧儿见她神色黯然,连忙劝解,“来时邱大人让咱们带了喜糖,说等大人回去,再请大人喝酒。” 苏希锦莞尔,当下答应下来。又想起另外一人,“秦大人呢?” “秦大人是谁?”巧儿茫然,“没听说呀。” 自然是秦非衣,以他的才能、外貌、家世,若任职大理寺,怎会默默无闻? 想必他志不在此,隐退朝堂。 用过午膳,苏希锦让一意带众人熟悉环境,并协作华痴治理疟疾。有着上次登州经验,现在的一切不过是重复一遍。 病情很快稳定、治愈,范知州默默松了一口气。他就说苏大人爱民如子,勤劳负责,怎会弃百姓、弃他与不顾? 而此刻,苏希锦正在研究、组建消防队和水汛队。 “水汛队能理解,消防队又是干什么的?”范知州问。 消防?从未听说过。 “消防队为救火,水汛队为治水。”苏希锦说,“此次山岭火灾,虽是恶人有意为之。然若有一队专门人马巡逻,必能起到震慑作用。便是已经发生,也能及时制止将损失降到最低。” “火灾危害不逊于水灾,甚至更为频繁、常见。是以本官觉得应当组建消防队,保护各城安全。” “这……”范知州佯装思索,心觉合理,只不过面子放不下。 一个两个措施都是她提出来,治理疟疾有她,如今消防队也是她,那他这个一把手算什么?贴在墙上的横幅吗? “本官以为不合理,一是组建消防队需要几人?开销几何?”他问,“二来咱们州里有官差,又有打更人,苏大人若不放心,不如多加两个更夫。” “至于水汛队,”他振振有词,“单派个人在河边测量就是。” 司理、司法、录事等参军下马,新的参军还未上任,如今开会的就他们几人。 与她同事数月,韦大人深知苏希锦脾性,了解她不会做无用功,于是闻音知雅:“这消防队莫不是还有其他门道?” “是,”苏希锦点头,“专人办专事,各司其职。消防队的队员需经过专门训练,比如救援顺序、纪律等,熟练使用各种消防道具,比如云梯,桶索、旗号、火背心等。这些专业能力是其他差役没有的。” 就像差役和厢兵,厢兵和禁军,其训练种类、训练难度都不一样。 如此,大家明白过来,只不过有人觉得打更人能做到的事,特意组建一支消防队,难免大材小用。 “这是制度的完善。”苏希锦如此说,对愤愤不平的范知州道,“范大人所担忧的也不无道理,防范火灾仅靠官府运作不够。还需提高百姓防范意识和法律意识。同时加大违法成本,让有犯罪之心的人,不敢再犯。” “这件事繁琐且重大,需要较强管理能力,还得范大人来做才行。” 贸然被点名,范大人抑郁的神情僵在脸上,不敢置信,“本官?” “自然,在座所有人,唯有大人履历最丰富,自该大人来做。” “好好好,”他高兴拍手,“本官必然不负众望。” 韦大人一众低头撇嘴,这个上司偷奸耍滑,只知道捡便宜。但不妨碍他有些处事能力。 消防队和水汛队的建立,提高了惠州安全系数,百姓人人称赞。 苏希锦致力于让惠州百姓奔温饱,将惠州打造成岭南经济中心和安全系数最高的州。 另一边韩韫玉将一横幅稍作改变,添加“忠君”二字,呈于陛下。 按说乌衣教溃败,他该回朝复命,但看他不动如松的样子,丝毫没有回京打算。 看完商梨,苏希锦回来就见他立于柳树之下,教六殿下写字。 柳树枝叶凋零,仅剩下枯枝,柔和东风中,他身着白色长袍,飘飘欲仙,不染尘埃。 “外面风大,怎不进去写?”她问,“前阵子忙,一直没时间陪你们出去游玩。而今天色好,州中事毕,找个时间出去冬游?” 六皇子眼睛明亮,动作刚放缓,就被年轻夫子以戒尺示警。夫子前一秒还清冷严肃,转眼就和煦温柔,“你定就好。” 六皇子垂眸,心道这男人惧内。 父皇说男人要有男子汉气概,不能让女子拿捏住,得说一不二。但如果那人是娘亲,就不叫拿捏,叫惧内。 想来夫子与苏大人也是这般。 “有一事我想与你说,”苏希锦招手。 两人走出门外,就听她问,“绛幽花有消息了吗?而今离半年不足三月。” “已经拿到手,想来不日就能回城。” “如此,”苏希锦放下心来,说明来意,“蒋家获罪,抄出许多银子,下官能不能申请一些疏通河道?” 韩韫玉眉间抖动,还没死心呢。感情外面弄不到银子,回家找他借钱来了。 “我得好好想想。” “师兄~” “好了,”他摸了摸她脑袋,无奈而宠溺,“已经向陛下说明,不日就能回信。” “谢谢师兄,师兄大气,师兄仁义,下官替百姓谢过师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苏希锦得到承诺,转头投入革命事业中。 韩韫玉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叹息,自古男子多徭役,这种事合该他们出力。 罢了,还不是为了她早日回京。 这边苏希锦刚出院子就被二舅母捉住,对方心事重重,“锦儿,你可知舒艾去哪里了?” 苏希锦摇头,“不知。” “怪哉,”二舅母扭着手帕,忍不住揣测,“这些天,她日日外出,问去哪里也不说,莫不是在外闯了什么祸事?” 苏希锦想起林舒艾倒追玉华公子一事,欲言又止。 “衙门还有事?你去忙吧,舅母就问问,”二舅母带着满腹心事离去。 “二舅母,”苏希锦叫住她,“有一事想请二舅母帮忙。” “舅母一妇道人家,能帮你什么忙?”说是这样说,嘴里隐隐有些兴奋。 “是这样子的,”苏希锦将城中事务,娓娓道来,“州里需要一位织娘传道授业,大嫂胎像不稳,临盆在及,我娘走不开。阿锦想请二舅母帮忙。” “我当是什么事,”二舅母麻利收拾,“左不过也是玩,几时需要?我准备准备就去。” 苏希锦说了时间地点,让人将新式织布机准备好。 十一月,商梨夜间发作,疼痛到天明,诞下一子,取名苏词。 对于姓氏,苏义孝的意思是随华家姓,他不在乎这些。华痴与商梨坚持姓苏,以弥补华痴不能姓苏的亏欠。 如此,苏家第三代出生。 对此,外人有不同说法,什么华痴夫妇想借儿子争夺财产,真要觉得亏欠,怎的自己不改姓? 殊不知苏义孝一家都是过继的,他们完全不在意姓氏和宗族和财产问题。 林氏喜爱小孩子,每日送苏义孝出府后,就赖在商梨那边。对此苏义孝颇有微词。 而林舒艾与玉华公子东窗事发,终于被二舅母发现。 这日三堂会审,二舅母将林舒艾关在院内,“那个男人是谁?你每日出去就为了见他?” “是,”林舒艾打了个哆嗦,挺直腰板。 “我问你他是谁?家里做什么的?你与他来往可曾让他家里人知道?” “他无父无母,”林舒艾抿嘴,“在醉春风当差。” “醉春风?”这名字怎听起来这般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二舅母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身边的丫头及时提醒,二舅母登时怒火中烧,指着她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背过去。 “你……” 荒唐,好好的女子,怎与勾栏之人来往。 林舒艾悄悄抬眼,又飞快垂下,满脸气死人不偿命,“娘亲莫怪他,是女儿一心强求,人家还没答应女儿。” “什么?”二舅母气得冒烟,颠坐在椅子上,“没出息。” 林氏等人连忙上前搀扶,为她顺气。 终于她缓过气,态度坚决,“与他断了,今后莫要往来。” “不行,”林舒艾想也不想拒绝,“女儿此生非他不嫁。” “荒唐,”刚缓过气又要背过去,二舅母手指颤抖,怒不可遏,“女儿家名声要紧,你身世清白,他一个烟柳之地的清倌,怎是良人?” 哪知林舒艾早就想好退路,“我替他赎身,他就清白了。” 从来只听说风流男人为青楼女子一掷千金,赎身纳进门。头一次听到女子赎清倌的。 满堂寂静,各下人张大嘴巴,林氏愕然,二舅母直接晕死过去。 苏希锦摇头往韩韫玉院子里走,“表妹剃头挑子,一头热。看这样子,分明是郎无意,妾有情。” 以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指不定与二舅母闹成哪样。 韩韫玉为她斟茶,指了指对面空座,“陪我下一局。” 她静气凝神,“感情的事,我不是当事人,不好插手。” 该说的,在此之前就说了,今日的结果,不过是当初预料。 韩韫玉眉眼含笑,便是作为当事人,也不见她明白的。 “如此未必是坏事,”他格外淡定,意有所指,“若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实在有负公子之名。合该趁早退位让贤。” 隔岸观火,苏希锦撇嘴,落下一子。 “吃,”他说,拾子重落,“绛幽花找到了。” 苏希锦心下一松,而后沉着询问,“什么时候回京?” 他默然,“预计年后。” 无论怎样,他想陪她过一个年。 然而这个仅剩的愿望都不能满足。 当日夜里,宫里来旨:二皇子遇刺,陶尚书令全家被贬,陛下招韩韫玉回京。 第190章 小情侣情归何处 尚书令位高权重,可以说是副相般的存在。之所以副相,概因近些年陛下重用自己人,对尚书令多有架空,使其看起来就是个虚职。 陶尚书令政治觉悟高,也识趣游离于部门边缘,隐隐有归退之意。一直坚持出朝,不过碍于不成器的子孙。 “怎会如此?”连夜爬起床,棉质大袄披身,苏希锦将手缩进衣袖里。 尚书令被贬与二皇子遇刺几乎同时发生,苏希锦不得不怀疑此中关联。 午夜的天透露着诸多凉意,说话间口中冒着白气,韩韫玉声音深沉幽远,“怕是不能陪你过年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许多事情由不得人,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控制的感觉。 “政事要紧,”苏希锦柔声安慰,“这边农业、教育已经步入正轨,不过两年,我就能回京。” 夜深长而静谧,韩韫玉垂眸看她,四目相对,眸中情意涌动,“朝堂风云,波诡云谲,不过数月就动荡至此。” “陶大人……”这样的事苏希锦不好说,万一传出去就变成了非议陛下。 她曾与尚书令私下见过两次,犹记得他是位开朗慈祥的老人,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股与世无争的气息。 纵使早朝,他也站在那里不发一语,衬得朝堂之上只有吕相、谢太师、韩国栋三人。 朝局瞬息万变,韩韫玉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庆丰三年,韩家辞官之际,尚书令前来送行。当时韩国栋曾提醒他:小心行事,上表辞呈或可保全自身。 尚书令笑了笑,最终选择了另一条路。 当然,这只是基于他们对尚书令的了解,各种缘由不得而知。 “什么时候走?”苏希锦问。 “明日一早。” 现在离晨曦不过两个多时辰。两人俱是不舍,韩韫玉搂着她纤细腰肢,下巴抵着她肩窝,两人就这样静静度过了最后的时辰。 天明,苏希锦亲手为他整理行囊,送他出门。六皇子神清气爽,满含期待,再怎么聪慧也只是一个孩子。 同行的孩子华痴,陛下特意召他进京,为六皇子治病。 “一路顺风,我哥就交给你了。”苏希锦对韩韫玉道,“他不懂那些弯弯绕。” 韩韫玉勾唇,招手示意她过去,俯身在她脖子系上一物,“你总让人不省心,带着它,我才放心。” 正是他随身携带的血玉。 血玉上还留存着他身上的温度,苏希锦握了握,等他不注意又悄悄扔了进去。 “你身边可用的人少,我给你留了几人,可护你周全。” 她总是出乱子,给他带去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玉华那边情报广,若有事你也可去寻他。”虽是不愿,韩韫玉还是这般说。 比起介意,她的安全才最重要。 偷来的日子本就短暂,相逢终有一别。车队慢行,渐渐驶出城外。 看着长长的车队,苏希锦很快回头,“走吧。” 从容淡定,未有一丝不舍,一意很是愣住,将狐疑埋进心里。 铁灵藏不住事,“大人,咱们去哪里?” “先去衙门,再去女医馆。” “大人舍得韩大人吗?” “舍不得也要舍,”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容易,苏希锦淡淡说,“有功夫做那无用功,不如专心工作,争取早日团聚。” 铁灵似懂非懂点头。 审理案子,关注农事,获悉县报,处理完一切,已经正午。 “大人想问之事,本官一直记在心,”苏希锦头也没抬,“本官与韩大人在政务上并不交叉,答应你的事,需得回朝再办理。” 韦大人讪笑,记得就好,就怕她诓骗自己。 “大人让下官找的掘金人找到了,”他拱了拱手,“就在门外,是否现在召他们进来?” “召进来吧,”苏希锦说。 她找掘金人,自然是为了金矿。 上次那个地方,有河流,有河滩,有黄金草,很大可能产生金矿。 一旦金矿属实,岭南离温饱又近一步。 时值正午,途径女医馆,苏希锦下车询问。 里面正忙,巧儿上前迎接,说明境况,“这几日收诊的疟疾病人变少了,相信过不久就可以清零。今日怎不见华医生?” “他随韩大人进京,为贵人诊治。”苏希锦回,“你们这边可有缺什么?” 女医馆的到来,给惠州带来新鲜色彩,她们勤劳、善良,医术精湛,获得城中百姓一致好评。 “一切完备,大人不用担心,”巧儿说,“大人公务繁忙,不如先去。” 河滩偏僻,杂草丛生,怪石嶙峋,弯弯绕绕不知几许。两位掘金人甫一到这里,双眼明亮,心情激动,随手抓起一把河沙,看了又看,闻了又闻。 接着年轻那位男子沿河安上游而行。穿着深蓝色布袍的老年男子直接动用工具,低头挖了起来。 “出金了,”他双手捧着泥沙,激动地放到苏希锦身前,“大人,你看。” 定睛看去,竟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沙子。 苏希锦:“……” 老者没发觉她的茫然,犹在激动介绍,“大人你看,这个细小颗粒就是黄金,” 苏希锦:“……” 细小她看出来了,黄金没有。 按说黄金稳定性高,应当呈块状的才是,怎的这里就变成看不出名堂的细沙? 正怀疑时,上面传来中年男子的呼唤,“大人,快来这边。” 苏希锦闻声而去,这次她看出来了,确实有金矿。 很快惠州有金矿的传遍城内,范大人兴奋地红了脸,左搓手又搓手,来来回回不停转动。 政绩政绩,赤裸裸硬梆梆的政绩,都是他的,都是他的。 众人心有鄙夷,纷纷当他不存在。 这货一有好事,跑得比兔子都快。 林大人当机立断派人镇守,并向朝廷禀告。 至此责任转移,苏希锦又立一功,为回京再添一砝码。 也是奇怪,在京城时,心心念念外任,外任后,又心心念念回去。 综其原因,一是当初走得不光彩;二是那里有一位公子正等着她。 近日苏府里弥漫着低沉气息,华痴走了,商梨思恋成疾。林舒艾与玉华公子东窗事发,被二舅母勒令闭门思过。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苏希锦方一进门,就见二舅母找上门来,“那丫头如今鬼迷心窍,魔怔了。” 她劝不动她,只能带回去让丈夫、儿子管教。 “只是纺织之事,舅母恐怕不能再帮什么忙。” “舅母不妨多住些日子,”苏希锦摇头,“表妹及笄长大,有自己的见解。不妨舅母与她静下心来,好好谈谈。玉……” 玉华公子胸有沟壑,不是外面想的那样。 “阿锦别劝,”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二舅母直接伸出一只手阻止,“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天上的月亮也想弄到手。她要是喜欢别的什么人,哪怕家世低些,舅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陪些嫁妆就过去了。只那青楼伶人……” 说着嫌弃厌恶地皱起眉。 林家这代是怎么了?大的未婚先孕,儿子送到家。小的看上青楼的人,非他不嫁。 莫不是祖坟没埋好?得赶紧捎信,让人回去祭拜祖宗。 “他不是伶人,”林舒艾不知什么时候赶到,气咻咻反驳,“他是醉春风的老板。” “管他是老板还是下人,在那个场合经营的人,有几个干净的?” 林舒艾怒,苏希锦也忍不住为玉华公子说话,“韩大哥曾说玉华公子深处泥潭,片叶不沾身。并非二舅母想的那样。” 阻止归阻止,人身攻击就不对了。怎么说,玉华公子也算她半个朋友。 有人帮腔,林舒艾满血复活,“表姐说的话,娘总信了吧?” 谁知二舅母反应更大,“私底下的事,除了他自己谁清楚?退一万步讲,这样的人更可怕,你只长年龄不长脑子,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林舒艾只当是看不得她好,负气而走,“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反正我不跟你走。” “你不走,就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反正不嫁给他,我就出家当姑子。” “当姑子也比你嫁个伶人,丢人现眼好。” 又是不欢而散。 第二日,二舅母趁女儿睡觉之际,让人绑了她直接装上马车。任苏希锦与林氏如何劝解也无效。 时间很快来到十一月中旬,岭南温度降低 ,只仍未下雪。如此,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 都说瑞雪兆丰年,没有雪,岭南的庄稼一样长得好。 为鼓励百姓农作,苏希锦亲自下地耕种、考察时情,在城中带起一阵“种地热”。 同时随着寒冬到来,林雾森森,瘴气四行,给百姓日常出行带来了极大不便。 苏希锦联合女医馆研制解瘴气之毒的药丸,百解丸乃华痴独门秘方,成本高,不适合民间推广。 也是在这个时候,乌衣教遗留问题突显出来。 这日苏希锦接到一例案子,百姓张三状告百姓李四霸占田宅,拒不奉还。 “哦?”苏希锦挑眉,还有这事? “大人,冤枉啊。”对此,李四也有两说,“那宅子是草民跟蒋家租的。契书和收据都在,草民不敢撒谎。” “大人,”张三伏地跪下,“那宅子是草民家的,只不过之前被蒋家抢了去,租给了李四。如今蒋家没了,官府将房产归还,草民不过是想收回自己的房屋。” “抢走的?”苏希锦心觉有异,“为何抢走?” 不是她受害者有罪论,实是蒋家再蛮横无理,应当也做不出,专门抢房租出去赚租金,这样子脑残的事。 “回大人,”李四道,“是张三欠了蒋家赌债,蒋家就拿了房子抵债。” “草民并未欠蒋家钱财,”张三深觉委屈,言辞凿凿,“那日外出被蒋府管家撞倒,被他倒打一耙,讹了草民的房子。否则官府也不会将宅子还给草民不是?还请大人明鉴。”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听得苏希锦颇为头疼,她伸出一只手叫暂停,“停,咱们先来捋一捋,蒋家管家骗了你的房子,私下租给李四。李四不知道真正缘由,与他敲定了租房合同。” “租房合同?”两人愣了一下,估摸着点头,“应当是这个意思。” “如此很好解决,”苏希锦一摊手,在两人圆滚滚的眼睛下说道,“买卖不破租赁。” “何意?” 便是衙门师爷也跟着看了过来,这位苏大人破案,嘴里常常出现些古怪话语。 “就是说在租赁关系存续期间,租赁物所有权的变动不影响租赁合同的效力。”见众人不解,苏希锦仔细解释,“当时房子在蒋府名下,对否?” “对。” “李四跟蒋家租房,签了租房文书,给了租金,是合法且合理的,对否?” “对。” “张三是否将房子过给了蒋家?” “对……大人,小人是被逼无奈的。” 苏希锦伸出五指,示意他先不要纠结这个问题。 “此事是你与蒋家的纠纷,与租房的李四无关。他并不知情,且通过合法合理的途径居住权。是以现在你收回房子,不影响他这个善意的第三人的居住权。” “那小的好不容易回来的房子,又要白白让给他住?”张三懵了,关键他还一分租金也没弄到手。 “非也,”苏希锦摇头,看向李四,“你与蒋家租了多长时间?” “一年,明年春天到期。” “如此,你可愿意再租?” 李四看了张三一眼,“不租了,之前是不知道缘由,现在不租了。” 这不就解决了?苏希锦抚掌而笑,“明年春天,你将房子还给他。” 张三嬉笑,李四也没有损失,两人俱高高兴兴回去。 一旁的师爷不懂,“大人,若李四还要再租呢?” 苏希锦垂眸,“给租金,租金由张三定。” 妙啊,师爷称赞,“买卖不破租赁,正是这个理,还是大人聪明。” 日后州中都用此法。 适时,惠兴县林大人传书,冬日来临,海盗猖獗,奚大人带军剿匪。虽说没抓到海盗,然有输有赢,五五开。 “一个海贼都没抓到,他跟我说五五开?”苏希锦冷笑,“这信是奚大人趴在他身边,盯着他写的吧?” 第191章 平海盗(一) 苏希锦打算去惠兴县一趟,不过去之前,她先去了一次醉春风。 林舒立的来信说,林舒艾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希望她帮忙去醉春风看看。 此次前去,里面的人没有了以往暧昧的眼神。但是多出了许多警惕。 “你们老板呢?”她问。 “老板……”小童目光漂浮,闪烁其词,“回大人,不知道,可能不在吧。” “小朋友,”看着与六殿下差不多大的孩子,苏希锦忍俊不禁,“没有人教你说谎话不要心虚,越心虚越容易慌。” 小童满脸涨红,呐呐不语。 “自然比不得苏大人诡计多端,”玉华公子斜靠在二楼栏杆处,好整以暇,“智儿,去给苏大人沏壶雨后龙井。” 苏希锦抬头,秀眉微扬,“多日不见,玉华公子心宽体胖,潇洒风流,更胜往常。” “你这话听得怎这般刺耳,”他掏了掏耳朵,慵懒随性。 漫步上楼,有小厮领路,清茶飘香,屋内整齐。苏希锦环视一周,不动声色坐下,“明日我要是趟惠兴。” “嗯。” “她在你这里吗?” “你说林小姐?”玉华公子四平八稳,不动如松,“苏大人希望她在还是不在?” “本官自然以她的安全为第一,”苏希锦撩了撩杯中浮沫,“这么大的人了,也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苏大人倒是看得开。” 她不止看得开,还思想开明,不畏世俗,离经叛道。 “要不然呢?能说的早已说过,”苏希锦莞尔,她已经尽到身为表姐的提醒、引导责任,“这个年纪的孩子爱恨分明,你跟她说未来,她不听。说现实,她没经历过更是不懂。总要经历过,知道痛了,才好取舍。” 慵懒不见,玉华公子收扇,很认真道,“苏大人今日前来,恐不是为了寻人罢。” 自然,苏希锦直接回复,“我来找你。”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本官不知你们之间经历了什么,唯独表示尊重和理解。”她润了润嗓子,嘴里含带着龙井清香,“只有一事想与公子说,公子高瞻远瞩,擅长权衡利弊。本官希望公子若给不了,做不到,就不要徒留希望。” 对面的男子先是一笑,伸长双腿,脚腕交叉,沉默许久方回:“大人说感情?哪里来的感情。做咱们这一行的,看惯世态炎凉,六根清净,早没了那烦心事。” 他管感情为烦心事,而另外一个却直勾勾猛追,苏希锦摇头,她那小表妹恐怕要遭遇滑铁卢了。 “如此,本官先行一步。”起身告辞,无意间叹息,“虽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光景后,所余不过一抔黄土。逝者已逝,生者当且行且珍惜。” 身后再无动静,苏希锦推门下楼,刻意忽视掉楼道口那一抹亮色。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一抔黄土……且行且珍惜,呵,”他低语自嘲,叫住快要走出的人影,“玉华有一个问题想问大人,若有朝一日,大人需在韩大人和官途中二选一,大人如何抉择?” 清媚的声音响起,苏希锦放慢脚步,“本官不喜为假设问题烦恼,不过既然你问起,我就姑且一答。我这个人比较贪心,当然是两样都要。若真不得已二选一,想来以我的实力,不论是在任上,还是民间,都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只不过我与韩大人之间,从来都是双向奔赴。真到那时,他会比我更快一步做决定,提前为我斩尽一切荆棘。” 她毫不犹豫,似是胜券在握,身上笼罩着一股神秘光彩。玉华公子心底莫名涌起一股黯然,自嘲一笑,有的人从来都身处光明,哪里能理解黑暗的可怖。 第二日,苏希锦带兵前往惠兴,得奚大人和林大人亲自迎接。 苏希锦问过沿海情况,打算亲自视察。 “大人不歇歇?”奚大人吃惊。 苏希锦摇头,状是无意,“可知海盗常驻地在哪里?” “下官无能,海盗居无定所,找不到常驻地。” 如此,“对方大概有多少人?” “不知,每次出行人数都不定。” “那他们一般几时上岸骚扰渔民?” 奚大人赦然,“没有规律。” 一问三不知,那可真是够无能的,苏希锦暗道。 海民民风淳朴,热情洋溢。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也不影响他们的热情。 因着天冷,出海的渔民都回到家中准备春节。苏希锦暗访几户渔家,出乎意料,每家每户均对奚大人感恩戴德。 “原先那些海盗一上岸又是抢东西又是害人。自打奚大人来后,他们就只抢东西不害人了。” “那奚大人可真是好人,”苏希锦笑着附和,“官府莫不是与海盗头子交涉过?” “谁知道呢,”渔民弯腰洗涮着破瓮,手生冻疮,皮肤皲裂,“说不得是不想跟官府对着干。管他呢,只要不伤人,抢东西就抢东西,只当是上税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命贱,勒紧裤腰带,少吃些也能保命。” 这就是底层小民的心愿,委曲求全,哪怕肚子吃不饱,只求有条命在。 但是凭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出海,用着并不成熟的捕鱼技巧,辛辛苦苦养家糊口,结果给官府上税后,还得给海盗上税? 简直欺人太甚。 留下几个铜板和冻伤药,苏希锦回到衙门。衙门就林舒立一人在,奚大人有事走了。 “怎么样?”林舒立忧心问,“可有什么线索?” 线索?最大的线索恐怕就是奚大人这个祸患吧。 她道:“饥寒交迫,民不聊生,是官府失职。” 林舒立汗颜自责,就要跪下请罪,被苏希锦一把抓住,“表哥这是做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官大一级压死人,奚大人官阶比他高,在治海方面,他没有话语权。 “也算有好处,”苏希锦说,“虽不能平定海盗,至少无人员伤亡。” 排除掉百姓损失,对百姓而言,生命安全有所保障;对官府而言,治理卓有成效;对海盗而言,不劳而获,大鱼大肉。 如此极限拉扯,若非苏希锦知道内情,否则指不定上书陛下,为奚参军加官晋爵。 老油条,大忽悠。 林舒立张了张嘴,垂头站在一旁,终是未语。 “表哥可是发现了什么?”苏希锦看见了,主动询问。 他看了看外面,四下无人,小声与她说,“我怀疑官府有内鬼。” 苏希锦挑眉,俯头低语,“怎么说?” “海盗一般深夜上岸,奚参军来后,我曾提议深夜加上防范。可海盗像是知道似的,开始白日作乱。官府就白天夜里都加强防范,谁知对方就趁着官差轮班之际上岸。我以为是一个突破点,与奚大人在一次调班时,埋下陷阱,虚晃一枪。谁知他们竟然没有来。” “后来又有几次,无一例外,均是如此。” 苏希锦颔首,“表哥可有怀疑之人?” “不知,”林舒立犹豫着摇头。 哪里是不知,恐是怕说出来让她为难,毕竟奚大人是她任命的。 他调转话题,“表妹寻到了舒艾?” “不曾,”苏希锦摇头,“不过如果我没猜错,她应当在醉春风。” “她这是被猪油蒙了心,”林舒立有些生气,“实用平日里太纵着她,才让她如此任性,不知天高地厚。” 他洁身自好,对烟花之地敬而远之。便是以前林舒正去那些地方,他作为兄弟,也都及时劝解。 弄得林舒正不耐烦,大骂他老古板,絮絮叨叨跟个老太婆一样。 “最近爹娘夜不能眠,整日长吁短叹,”他说,“我这边走不开,否则定要派人将她抓回来。” 玉华公子态度不明,苏希锦猜测两人多半没结果。 “她还年轻,碰壁后自然会回来。”她说。 “女儿家名声要紧,”林舒立顾忌她在场,说得委婉,“若今后被人发现这事,谁还敢娶她?” 苏希锦抿嘴,又听他道,“索性娘对外称她在州府探亲未归,哎,我们原还说她的亲事不着急,如今娘亲日日与各夫人相交,相看对方孩子。” “若不出意外,表哥此次治水有功,离升任不远。”苏希锦想了想,“到时离了岭南,山高水远,表妹说不得会忘了而今一切。” “但愿如此吧。” “是,当务之急平定海盗,”她特意前来,自然不能无功而返,“百姓生计不易,任由海盗如此发展下去,只怕又是一个乌衣教。” 说到这里,苏希锦脑中灵光闪过,仿佛抓住了什么。 海盗……官匪勾结,收保护费,啧,看来乌丝带的成功,吸引了一大帮豺狼虎豹。 “表妹想平海盗,第一步就应当先抓内奸。”林舒立出谋划策。 苏希锦摇头,“不用了,我知道内奸是谁,抓他不如放他出去引蛇出洞。表哥你过来,咱俩明日演一出戏。” 第二日,苏希锦召集惠兴县主要人员,开了个临时会议。大意是说日夜颠倒值班,士兵熬不住,收益少。不如主动出击。 “海盗居无定所,飘渺无踪,咱们不知他们的具体方位和住址,如何出击?”身为她的表哥,林舒立第一个便是反对。 “再说两军相交,必伴随着流血死亡,快过年了,让大家伙过个好年。如今这样相安无事,也挺好的。” “相安无事?”苏希锦拧眉反问,铁面无私,“百姓食不果腹,一年到头赚的钱,都给了海盗,这叫相安无事?” “你也知要过年了,州里事多,趁早在年前平定海盗,本官还需回州里主持工作。” 眼见着两人红眼吵了起来,县里唯林舒立是瞻的官员,左看右看,想劝不能敢劝。 别的不说,大家伙都知道两人是表兄妹关系。这表兄妹吵架,吵着吵着就和好了,他们进去掺和只能里外不是人。 别人不敢劝解,奚参军可以,怎么说他也是州里的老人。 只见他笑眯眯起身,“两位先消消气,苏大人所言极是,林大人说得也不无道理。不然两位各退一步,咱们先派人摸清海盗航线、方位,待年后再派人并一举剿灭?” 林舒立犹在气上,哪里听得尽话?一把推开奚大人,“你把兵全派出去,那谁来驻守海岸?万一海盗趁此机会上岸,百姓谁来保护?” 被他推了奚大人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越加和蔼可亲,眼神闪烁,漂浮不定。 “林大人说得有道理,”他上前两步,走到苏希锦身边,“苏大人,要不咱们……” 还没走近,又被苏希锦一把推开,只见年轻的女官志得意满,言辞凿凿,“不劳林大人费心,本官早已想好,据本官研究,海盗主要上岸时间为换班之际。其他时间都是安全的。你们之所以拿海盗没办法,就是太保守,太懒惰,不懂得主动出击。” 一竿子打死一船人,现在不仅林舒立有意见,其他官员都有意见。 奚大人从地上站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面上仍苦口婆心劝解。 “本官这次前来,带了三百精兵,”苏希锦扶了扶乌纱帽,浑不在意,“而每次上岸的海盗在二三十人左右,所以咱们只需要留五十人镇守后方就可。” 又退一步,“林大人先前说得住址之类的,本官也有考虑。是以留有七日来探寻海盗路线和住址。” 如此,林舒立面色缓解,其他官员亦松了一口气。 奚大人最为高兴,士兵全走,城中空虚,这不让人趁虚而入吗? 当日午夜就在陡峭悬崖前,与人私下相见。 “她真这般打算?” “千真万确。” “我怎觉得不对劲,不像她的性子。” “听说是韩大人走了,她急切想做出些功绩回京。”奚大人道,在她心里,苏希锦一直是这个性子,“她来惠州后,从不懂得委婉,第一件事就是跟蒋家对着干。” “如此,”黑衣沉吟,“左不过还有七日,这些日子你时刻监视着她。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就来禀告。” 第192章 平海盗(二)与改良制盐 近几日,每到午夜时分,惠兴县某个僻静海岸,就有一艘船悄无声息下海。 无人知道它去了何处。 苏希锦与在州府一样,每日视察、监督地方办公,私下与几位主事探讨剿匪一事。 如此神秘行事,加深了奚参军等人对她剿匪决心的认识。 七日后,官府整合收集来的信息,确定了海盗聚集地。苏希锦召开会议,打算趁海盗不注意,将之一网打尽。 “咱们兵分三路,林大人带军打头阵,查探消息;本官率领三百将士随后而至;奚大人则带几人镇守后方。” “大人,如此不妥,”奚参军拱手站起身,毛遂自荐,“林大人从未出海,对海况不了解。不如让下官打头阵,下官从小在海边长大,又与海盗交手数次,了解其脾性,想来下官出面,最适合不过。” “如此,”苏希锦沉声细想,答应下来,“那就依奚参军所言,由参军带路。” 七日一过,惠兴出军剿海匪,亦是在他们走后不久,一群海盗趁机上岸,疯狂劫财劫货。 正上头之际,屋内突然冒出许多乔装打扮的士兵,他们装备精良,几乎没有任何难度就将上岸的海盗拦住。 有海盗见事不对,发布撤退信号,船夫立刻开船准备逃离。 还不等调转船头,就见苏希锦大军去而复返。 “这……”领头的人傻了。 “中计了!快逃!”有人大喊。 可惜悔之晚矣,大军包围,共活捉海盗共三十七人。 而另一边,奚大人久等苏希锦不至,察觉不对,仓惶回走,刚到岸边就被逐日秘密拿下。 大牢内,苏希锦端了矮凳,好整以暇审问奚大人。 “大人是何时发现的?”对方不解。 “那可就早了,”苏希锦歪头细想,“差不多水灾前后吧。” “所以大人将计就计,特意派下官前来剿匪,”他自嘲,“大人当真是诡计多端,沉得住气。” 不止沉得住气,还善于利用人心。 “过奖,海盗给了你怎样的好处,让你出卖百姓,放弃蒋家,与之勾结。” 玉华公子业务没到达海面,各种缘由还得她自己猜。 奚参军摇头苦笑,“其实下官也是无奈之举,他们抓了我的妻儿,以妻儿相胁,下官没有办法,不得不答应他们。” “你身为朝廷命官,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反受人胁迫,危害百姓,着实无能、无用。” 奚参军无声接受她的谴责。 “现在有个将功折罪的办法,奚大人要不要?”她伸着并不长的腿,踢了踢他脚腕。 “何方法?” “如今抓的不过是小鱼小虾,”苏希锦道,“咱们合作,放长线钓大鱼,顺便解救你的家人。” “怎么合作?” “你告知本官海盗准确聚集点,咱们里应外合。” 海盗实在谨慎,她兵分三路,行程透明,对方不将计就计,设陷阱将她一网打尽,反而仓皇出逃。 不是蠢,就是有更大的图谋。 “大人的要求,下官做不到。”奚大人断然拒绝,“下官说过海盗居无定所,乃实话实说,并非欺瞒大人。” 得了,这里撬不到信息,苏希锦只得出去善后。 此次抓捕海盗,人头倒在其次,最大的收获是那艘船。 做工精细,技术先进,相较于官府的船只,不知高出多少个档次。 难怪林舒立多次派官兵追击,均无功而返。 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苏希锦转头就在城内找了工匠,研究海盗轮船构造,学习他们的造船技术,提高自身实力。 “高啊。”林舒立见状,忍不住赞叹。 苏希锦眉眼弯弯,“这是战争所必要的。” 现代战争各国派无数间谍获取信息,甚至某军监视他国,却不要脸地要求返还掉落残骸,不就为了防止技术泄露吗? “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咱们技术赶不上人家,好在有颗好学的心,”她拍了拍他肩膀,“这伙人身份不简单,我不擅长审问,剩下交给你了。” 林舒立连日连夜审问,工匠废寝忘食拆解船只,企图掌握敌方造船技术。 三日后,海盗头子在隔壁县绑架百姓数十人,点名让苏希锦带着被关押的海盗,前去换人。 “这可怎么办?”林舒立犯难,十分担忧,“表妹,不可去。” 苏希锦没回,她在思考一个问题:从来官府兵多将广,海盗不敢正面冲突。头一回有海盗点名一州通判前去解救人质。 “他们还有一艘船,”苏希锦摩拳擦掌,“比这艘更大,技术也应当更先进。” 林舒立:“……” 言下之意,她要去。 很快到达约定地点,苏希锦带领两百将士前往,本以为会是两军交汇的情形,出乎意料,对方只来了一人。 “苏大人想救人,请上岸与我一谈。” 苏希锦闻言,忍不住笑出声,“这位大爷,想必你还没弄清而今形势。论人质,你手里的百姓与我手里的海盗相当。论人数,你们人手与我官府的相差甚远。论正邪,我为官你为匪,怎么也轮不到你出条件。何况这还是在我官府的地盘上。” 莫不是当她的谈判技术是清朝的? “苏大人说得不错,”那人想了想,一挥手便见海岛上倒绑着数十人,“大人,现在意下如何?” “不如何,”苏希锦摇头,挥手示意,便有人将海盗押了上来,“都说了,双方都有人质,你敢伤害一人,本官就杀两人。你不要以为我是女人,就觉得我心软。” 一句话镇住来人,她又说:“听说干你们这一行的,最看重’信义’两字,若是今日你一个人都带不回去,你的属下还会听从于你吗?” 那人沉默半晌,蓦然问道,“大人就不怕失信于百姓?” “怕,”苏希锦点头,“但人人都知道海盗狡猾狡诈,今日海盗毁约,穷途末路之际杀害百姓,苏大人阻止不及,也是有的。” “哈哈哈,”男子放声大笑,“大人当官实在可惜,不如跟我们一起干吧。以大人的实力,必然能居于高位。” “你们?”苏希锦挑眉,“本官对做匪不感兴趣。” 真是荒唐,劝官从匪。以为人人都是奚参军呢? “不是匪,”那人摇头,“罢了,既然大人一心想过独木桥,小的也不勉强。奚参军在大人手中吧?” 苏希锦挑眉,“是。” “废物,”他骂,却没什么愤怒之色。只是转身一挥手,有东西从他衣袖中飞出,“这是大人想要的东西,希望大人遵守承诺,放我的人回来。” “你不怕本官不放人?”这次轮到苏希锦嚣张了。 “大人不会那般愚蠢,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人一颗仁心,为国为民。”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大人放心,咱们海盗最讲究信义,不会再为难于惠兴百姓。” 如此,双方握手言和,困扰惠兴县多年的海盗问题,终于解决。 “这……”似乎太过轻而易举了些。 “当是我卖给大人的一个人情,”男人回头,满含深意,“总有一日,我们会再次相见。” 相见个鬼啊,他走他的独木桥,她过她的阳关道,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哪儿能再相见。 从海面回来,苏希锦犹自怀疑这人的用意,只不等她想明白,林舒立就前来禀告,“奚参军畏罪自尽了。” “知道了。”她毫不意外地摆了摆手,意料之中的事。 海盗平,海面表面恢复往常平静。 苏希锦将从海盗那里得来的图纸交给工匠,正是那艘小船的。 啧,说得那般大度,其实还是吝啬。有本事就给艘大的。 眼见着一个月不到就要过年,苏希锦吸取本次经验,在海岸边设立海口,加强海防。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离开,而是去了离惠兴不远的盐场。 岭南这边因为地理原因,均吃海盐。在潮水来临之际,挖出海田,而后晒干泥土,将带有盐的泥土倒在石锅里煮。 因着前些年铁锅的发明推广,官府煮盐改用铁锅,产量大幅上升。然铁锅容易被盐腐蚀,制盐成本也变高。 “为何不晒盐?”与盐场官差同行,听过他的介绍后,苏希锦忍不住发问。 如此煮卤费时虽短,然耗能高,且一次所得量少。 “晒盐?”那官差愣了一下,顾忌她的身份,语气委婉,“晒呀,潮水退去后,会晒一次。只是得到的盐含有泥土,不可食用。” “本官说的不是这个,”苏希锦摇头解释,“是指晒卤水。” “晒卤水?”官差重复一遍,而后回,“目前官府从未有过这样的做法。不过小的义父曾私下试过,不如煮卤来得快。” “怎么会?”轮到苏希锦奇怪了,虽说她前世学文的,对提炼精盐不了解。然也知道现代存有许多晒盐场,后被开放为旅游景区。 官差见她眉头冷凝,又想到她平海盗的威名,不敢露出异色。 将她带入煮卤区,寒冬天气,里面热火朝天。一架架圆柱形铁炉,高高筑起。炉子 苏希锦看得直摇头,这炉子一看就是仿照炼铁高炉所建。 然炼铁是为了高温,而煮盐是为了挥发水分,两者目的不同,却用了同一种办法。 “大人,可是有何不对?”官差抹了一把汗,心下忐忑。 “自然不对,”苏希锦指着那炉子道,“选口径大的,宽敞的炉子,才更容易得到盐。” “是是是,”官差点头哈腰,心下腹诽:这样一炉,抵得上别的数炉。 大人好是好,就是有些文人的清高,不经过实战,操起手任意点评。 苏希锦不知他心中所想,又经过一处,来到一处地方,见一名老者手拿木棍往炉中一放,而后放在舌尖品尝。 “义父,”身边的官差笑着跑过去,“这炉可是成了?” 老者淡然回头,看也没看苏希锦,回到“苦味太重,还需再煮。” 说着又前往另一处炉子。 “老人家可是在尝卤水的浓度?” “浓度?”老人回头,“你是?” “这位是苏通判苏大人。”一旁的官差连忙解释。 老人躬身准备行礼,面容僵硬,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不必多礼,”苏希锦双手扶他起来,声音轻柔,“本官看老人家方才尝卤液,想必是在尝卤水里海盐的浓度,这般麻烦,老人家何不用莲子测试?” “莲子?”老人站在原处,一双混浊的眼睛看着她。 苏希锦跟着停下,口中朗朗,“有书记载,取石莲十枚,尝其厚薄,全浮者全收盐,半浮者半收盐,三莲以下浮者,则卤未甚。” 这是清朝的煮卤鉴卤方法,当初苏希锦还看过莲子手串。 “这……”混浊的眼睛蓦然明亮起来,老人家赫然转身,不见他吩咐,一旁的官差就拉住他。 “义父,我去,您在这里等着我。” “老人遂转身,“里面热,”他和颜悦色,对着苏希锦道,“外面阳光好,苏大人且于我一道出门,在外面聊聊?” “好,里面不看着?” “里面还有人,”老人说,带着她来到一处太阳直射之地,“大人方才所说,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苏希锦含笑,“便是假的,老人家再改改也可用到。” 老人常年煮盐,是这方面的行家,皱纹满面的僵硬面容有几分舒缓,“若是这样,倒省了诸多麻烦。” 只可惜还是不能增加产盐量。 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熨烫人心。苏希往外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地方有一石凹,造型古怪,引人注目。 “这是?”她问。 “那是老头儿用来晒盐的石槽,”老人缓缓解释,叹息:“百姓苦啊,盐税重,吃条咸鱼还得等到逢年过节。老头想换个方法,让盐场产盐多一点,这样大家都能吃上盐。” 苏希锦感同身受,想法是好的,然因果关系不对。 产盐多与否,与盐价关系不大。盐铁作为官府主要收税来源,只要国有垄断,就永不可能低价卖于百姓。 产盐量高了,官府把控更严,相对来说私盐也更盛行。然贩卖私盐是犯法的。 苏希锦不忍打破老者理想,笑着说道,“这样晒盐需晒到几时?” “大人何意?” “与炉身一样,”她说,“太深了。” “晒盐应当用特殊的石头,石面光滑耐腐蚀性强,场子得浅显宽敞,增加太阳照射面积。如此,才更利于水分蒸发。” 老人家沉默,许久,他猛然睁开眼睛,声音不稳,激动喊道:“大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193章 赶苏超杭 岭南最大的优点便是他多山靠海气候暖,物产丰富。只缺点也很明显:民多愚昧,不事庄稼,道路不通, 庄稼这方面苏希锦已经解决,只需日后加强引导,同时教化百姓,解决道路问题。 她想在岭南做一条生产线,从原料、加工、成品、到运输,形成一条闭合回路,带动岭南经济。 比如海产品,腌制后可长远的运输。只不过腌制离不开盐。 苏希锦改良制盐技术,就是想把海盐的价格调下来,薄利多销。 尽管这似乎不太可能。 政策摆在那里,税费这些国家管控。但她是谁?一州之通判。上可通陛下,下可接百姓,里面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何况,海盐乃天然之物,无材料成本,只需要人工成本。 苏希锦在盐场待了许多日,与老头一起改良晒盐法,与各技术工合作,终于在七日后收获了一大批晒盐。 林转运副使闻得消息,风风火火赶来,“善,大善。想不到苏大人年纪轻轻,对制盐也有所了解。” 务农、治水、灭火、教化百姓……简直十项全能。 有这本事,何愁走不长远? “大人谬赞了,”苏希锦笑了笑,不以为喜。 林大人心道她谦逊有礼,沉得住气,又高看了她一眼。 “还有一事需大人帮忙,”苏希锦说。 “何事?” “盐税之事,”她将自己的思量告知林大人,两人联名上书陛下。 “这……” 那可都是税费呀。 苏希锦勾唇,“岭南经济起来,于民于你我都有利,大人既然犹豫,那本官自己上书。” “别别,”林大人连忙阻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就上书就是了。苏大人能力卓绝,天资聪慧,以后放心大胆的干。有什么事,尽管告诉外叔祖父。咱拼尽全力,也为你办到。” 站队就站到底,哪有中途下车或不劳而获的。 一切为了她升迁来办。 “有大人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 苏希锦垂眸浅笑,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她三样全占,再做不好政绩,那就趁早退位让贤。 两人说话间,制盐的老头儿也来了,他姓鲁,捧着才晒出的盐,献宝似的给苏希锦看。 “甚好,”苏希锦看了一眼,平静回复,“那莲子手串实验得还行?” 鲁老头咧嘴,干瘪的脸上皱纹丛生,“大人英明,比老头儿亲口尝的,还要精准。” “那就好,整日尝盐对身体不好,”苏希锦关切劝解,“老人家少吃些盐,才养生。” “哦,还有这等说法?”林大人好奇询问。 “下官也是在一本书上看见的,”苏希锦说,“对了,那盐卤煮的时候带些苦味,您在里面加些豆汁或可解决。” 又是新的知识,鲁老与林大人惊奇她小小年纪,博览群书,强识博闻。 这边事毕,苏希锦紧赶着回州府,却听百姓讨论着被流放来的官员。 “今儿一早见好大一群人被流放过来。” “哎,估计又是哪个当官的犯了事。” “啧啧,要不说这些人贪心不足,吃着皇粮不好吗?非要动些歪脑筋。” “天下乌鸦,一般黑。被流放到这里来的,哪个是好的?……除了苏大人,苏大人是好人。” “可不是,苏大人是好人。上面的事复杂得很,谁说得清呢。” 苏希锦听了个囫囵,神色莫名回到衙门,却听新上任的录事参军钟大人,向她旁敲侧击。 “上面又下来了位大人,听说是刺杀皇室未遂,被发配到这里来受罪。哎,想不通这些大人物怎么想的。咱们都是天子之臣,替皇上办事。哪儿有摔碗骂娘,谋害皇室的。” 皇家赏饭吃那是天子圣明,而今刺杀二殿下,不死都是陛下大度。 苏希锦脑子一动,心下隐隐有了猜测。 钟大人见她面无异色,暗觑着道,“这等数典忘祖,恩将仇报之人,咱们得离得远些。否则被上面知道……” 说着望了望天。 苏希锦暗自挑眉,这家伙想干嘛?莫非知道自己与陶大人认识,跑来敲打她? “钟大人说的有道理。”她敷衍,看他到底想干嘛。 得到上司认可,钟大人舒然一笑,献计献策,“咱们都是善人,虽不用做给上面看,然该远离还是远离。今日韦大人出城,听说是去见那位了,还将他们安顿在郊区新房里。” 哟嚯,原来搁这儿等着她呢? 拿她做抢手,打击韦大人,又讨好了上面,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苏希锦没有挑明,只轻飘飘说了句,“这次在惠兴大有收获,岭南乃新兴之地,咱们齐心协力,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总归各得其所。” 钟大人被她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大人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莫不是故意透露消息给他,拉他入队?那他得好好表现了。 苏希锦出门长叹,看来如今朝廷党派斗争激烈,连他们这里都有所波折。 “大人,回府吗?”一意问。 “暂时不用,”她回,在车上换了身衣裳,“去城郊。” 被流放到岭南的官员,若无职位,大多在最贫瘠之地开荒。听方才钟大人的意思,韦大人将陶尚书令安排到了城郊荒地。 驱车前往,远远看见一双层小木屋,屋子简陋矮小。屋外正有几位穿着布袍的女子搬运着东西。 屋外石板上一位中年人和一位老人相对而坐,正交谈着些什么。 正是韦大人和陶尚书令。 “方面劳烦大人打点,才让我韦家平安到达岭南。否则早曝尸荒野,焉有如今得韦某?” “过去之事莫要再提,令尊如今可好?” 韦大人摇头,“来的路上拖坏了身子,到这里大病了一场,不久就去了。大人你要保重好身……” 话未说完,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苏希锦。他心下忐忑,肃然起身,讨好说道,“苏大人怎地在这里?何时回来的?” 神情慌张错乱,紧张不安。 苏希锦没回,看向他身后的老人,“陶大人别来无恙。” 陶尚书令慈祥浅笑,“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苏大人。都说岭南荒蛮,如今看苏大人红光满面,竟比在京城还圆润三分。” 不愧是上位者,纵使跌下泥土,依旧保持着平稳高贵的气质。 韦大人愕然,左右各望两眼,“两位大人认识?” “草民如今一介白身,当不得韦参军一声大人,”陶尚书令缓缓说道,“苏大人可是京中名臣,舌战群儒,力排众议,便是男儿也不及。草民如何认不得大人?” “陶老莫要打趣晚辈,”苏希锦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回想起来,以前的她仗着师父和陛下的宠爱,确实嚣张得很。 见两人如此和谐,韦参军松了一口气。是了,苏大人是陛下钦点的状元,官居四品,两人同朝为官,怎能不认识? “来岭南可还习惯?”苏希锦抬眼望去,人来人往,房里外大约十几人。 这么多人挤在这小房子里,怎会舒适。 “戴罪之身,有何资格说习惯?”陶尚书说着,忍不住咳嗽两声,声声入肺。 苏希锦这才仔细看他,只见他面黄肌瘦,全脸黯淡无光,老态龙钟之下藏着说不清的愁苦,沧桑。 岭南这一路走来路况险恶,极其不容易。 想当初唐朝名相李德裕还为此做过一首诗: “岭水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 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 五月畲田收火米,三更津吏报潮鸡。 不堪肠断思乡处,红槿花中越鸟啼。” 诗中险境可见一般。 苏希锦为官,遭遇贬谪还有水路可走。他们想必是徒步而来。 “大人病了,”她对逐日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马,回城请大夫。 陶尚书令见状,就要辞谢,被她握手阻拦,“昔日朝堂之上,多谢陶老为我说话。” “不过是举手之劳。” “晚辈亦是举手之劳。”苏希锦含笑。 “那草民就恭敬不如从命。”对方却之不恭,“只怕此生报答不了大人的恩情。” 沉重却又随然的语气,让苏希锦为之一酸,“陶老这是说哪里话?不过是寻常之事罢了。” 她想安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岂知他日没有变数? 到底不了解内情,说多了又怕受人以柄。 又聊了一些,大抵是问京中情形和韩国栋境况。惹得对方直赞她孝顺。 想当初陶老还想为自己的孙子,求娶她为妻。怎知造化弄人,双双被赶出京。 逐日请来大夫诊治,留下药方和药材。苏希锦起身回府,又吩咐一意多多照拂陶家。 上车之时,感觉有人盯着自己。挑开窗帘回望,只见一道蓝色影子一闪而过。 “人都走了,还躲在里面做什么?” 苏希锦走后,陶尚书令对着里间说,便有一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出来。 “祖父,孙儿推你进去。” 陶尚书令叹息一声,“好好看书,别做他想。” 陶醉低头回:“如今读书还有出路么?” 除非周姓王朝颠覆,否则陶家三代再无可能入仕。 两人皆是沉默,倏尔里间传来女人刻薄的话,“我们沦落至此,不知是哪个害的。可怜我家楠儿投错了胎,没想过几年福,就遭受了苦。” 陶醉心下黯然,尚书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底还是最佩服韩国栋。 那头老狐狸老谋深算,高瞻远瞩又心狠,与亲生儿子切割,保全整个韩家。 如此干净利落,难怪能屹立三朝而不倒。 岭南这边天暖日照长,不等开春就得种植。年后苏希锦与苏义孝商量,那些水田该种稻子种稻子,大豆、木薯、木棉等反正种在地里,两不耽搁。 江浙请来的养蚕人过来了,教百姓种桑养蚕。他们的技术,加上苏希锦桑园基地的理念,使得岭南逐渐在南方地区崛起。 “单种桑树效益不能最大化,桑园里可养鸡养鸭,还有些地方不能种桑,可顺带种些水果。” “大人英明,”随行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有大人带领,咱们岭南必能赶苏超杭。” 苏希锦摆了摆手,拍马屁这些就算了,地理位置在那里,超越苏杭还差得远。 “还是要以农业为主,”她说,毕竟农业时代,靠天吃饭,“咱们得先让老百姓吃饱,再考虑致富。吃穿住行,一样一样来,不要着急。” 专业套话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个个俯首帖耳,为她是瞻。 “城里又建造出来了几台飞梭纺车,隔些天就可以请织娘开工。” 这叫创造就业岗位。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如此,吃穿住都安排好,苏希锦又去郊外视察,恰好碰上亲爹苏义孝。 苏义孝喜气洋洋,将双手藏于身后,“闺女,你猜爹手里拿着什么?” “什么?”苏希锦乐了,“莫不是捡到了银子?” “是吃的,再猜。” “吃的?荷叶糕?鲈鱼?牛蛙?” 一连几猜皆不中,苏义孝笑嘻嘻上前,背对着她,“你看这是什么?” 就见他双手捧着一细长椭圆的绿色蔬果,看那纹路和色泽,不是嫩南瓜是什么? 苏希锦心下欢喜,“南瓜?爹爹什么时候种的?” “年前就种了,只活了这一棵。”苏义孝说,“这边天暖,庄稼也比北方好伺候。” 见她脸上流露出真切的笑容,咧嘴直保证,“这东西为蔓生,瞧着可以挂树上、田坎下,不占田地。只是娇贵得很,一株只得了三四个瓜。” 冬日种植,有三四个就不错了,苏希锦暗道,“而今天气好,爹爹且将剩下的种子都种上留种。南瓜易保存,可久置。是抗饥荒的好吃食。” “是嘞是嘞,爹爹这就去。去岁收的辣椒种子也好了,爹爹也发下去。” 苏希锦接过他手中嫩瓜,回府亲自下厨炒了一道菜,得府中所有人喝彩。 “若是等南瓜黄了,便是甜味儿,到时我再给娘亲和大嫂做糕点,再给阿辞做南瓜粥养胃。” 林氏与商梨均乐呵呵答应。 今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万事顺遂。苏希锦刚用完膳,就听外面传陛下旨意。 仔细一听,是水利经费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还一两章回京。 第194章 年会与鼓励教育 周武煦这次很大方,拨款十万白银和诸多粮食,支持苏希锦兴通浚河,修水利。 这些钱对于修水利工程来说,可能不够,然对于吝啬的朝廷来说,那是天大的款项。 苏希锦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何朝廷总是缺钱。按说收复大理,陈氏倒台又有中央钱庄打底,周武煦就是大肆挥霍十余年,也不该为钱财操心。 何况而今岭南发现金矿,加之乌衣教收敛的钱财,两者合并就不止十万。 苏希锦插指一算,亏了。 “谢主隆恩。” 范知州和几位参军接旨谢恩,转眼心花怒放,眉飞色舞。 “陛下终于想起岭南了。”他感叹。 钟大人踌躇满志:“咱们岭南崛起了。” 苏希锦撇嘴,岭南崛起,以后周武煦不就得绞尽脑汁,思考将罪犯流放到哪里? “苏大人,怎的不高兴?”传旨的大人奇怪。 “下官心里高兴,没来得及反应,”苏希锦说,“劳烦秦大人多跑一趟,大人可用过膳?” 秦大人为新任的广南东路转运使,此次宣旨并非他的主要任务,金矿开采才是。 “来时在路上用过,”秦大人低头打量,这位就是闻名天下的女官苏大人。疏浚修水利这么多钱,陛下说给就给了,真是逐出京也圣眷不减。 “想问大人讨杯水喝。”一眨眼之间收回神色。 旁边的范知州见状,忙出来招呼,怎么说他也是惠州一把手。 “水利之事,还请苏大人全权负责。”秦大人视若无睹,回头对苏希锦道,“此次朝廷拨款,还多亏了韩大人。” 朝廷要拨款,户部、工部都哭穷,紧捂钱袋不往外拿。其他大人觉得动土修河是国之大事,当谨慎而行。真要兴修水利,不如先修苏杭,那边比岭南可挣钱多了。 最后还是韩大人出面,以乌衣教为例警醒众人,陛下也因此下定决心拨款。 秦大人这话,不论是套近乎还是卖韩家人情,苏希锦都认一个好。 “如今钱也拨下来了,苏大人今后有何打算?”他又问。 范知州懵了,他才是一把手,怎的直接越过他去问苏大人? 韦大人一帮人皆捂嘴忍笑。 “先开个年会。”苏希锦说。 秦大人不解,“年会?这是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继水灾之后数月,苏希锦又在州里召开了第二次会议。 范知州私下嘀咕劳师动众,又不敢露出任何不满。 好不容易潘大人走了,乌衣教灭了,又来了个背景深厚的女大人。 嗨,他能怎么办?熬呗。要么熬到她先走,要么熬到自己先迁。 说起来也奇怪,此次吏部选官调任,怎的没有他?他得花些钱,好好打听一番。 “上年咱们安定水灾,农业方面制定了各县种植计划,经济方面也有桑蚕打底……本官派人看过,各位大人都完成得很好。” 年会上苏希锦总结上年工作成果,最后一句话,让许多知县直接变色。 县里不曾接待州府之人,苏大人却熟悉县城一举一动。莫不是暗访? 心中微紧,后背发凉,看来以后更要小心谨慎才是。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咱们来说下今年的目标和任务。第一件是农业,种什么,因人而异,本官这里不说。只一点岭南这边耕种面积和开荒面积极低,还需各位下番苦……” “第二是手工业,纺织厂和桑园基地得认真严肃对待……” “第三为水利工程……” “以上都是今年的工作重点,至于难点,估计就是水利了。今年陛下拨款十万供惠兴疏浚修道。” 苏希锦将水利之事,一一说明,众人听得格外认真。秦大人目含赞赏,第一次见这种会议,至上而下的管理,面对面告知,日后就推不了责任,实在是高明。 调动众人积极性,难怪陛下看中她。 “最后本官再说一点,”说完大致,苏希锦开始警告,“咱们虽提倡种桑养蚕,但依旧以百姓吃饱为第一。不允许官府以任何直接、间接手段强迫百姓种植经济作物。要警惕产物单一化……” 年会结束,各位大人纷纷起立鼓掌,秦大人双眼皆是笑意。有子如此,何愁国土不安,百姓不丰? 上面监督,下面执行,有州府带头,各县加紧办事,效率奇高。 水利工程主要消耗管理费,物料费,人工费等。苏希锦制定水利图,核实预算一步一步设计流程。 二月,官府挑了个黄道吉日,开工动土。后世闻名的惠林大运河就此诞生,带起了南部地区经济发展。 农业方面,苏义孝打头阵,改良种子,将种植技术教给百姓。 纺织方面,林氏亲力亲为,教岭南女性踏车织布,缝衣绣帕。 而华痴为六殿下解完毒后,再次谢绝陛下升官之意。回到岭南治病救人,联合女医馆研发出解瘴丸。 困扰岭南百姓千年的瘴气问题,瞬间得到解决。百姓可以早出晚归,种植捕猎。 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然而苏希锦仍不满意。 “大人何故叹气?”花狸伤好后,逐渐回归原位。 苏希锦道,“农业医疗顺利,教育不理想。” 教育不仅为朝廷输送科举人才,还为提高百姓综合素质。否则农业高,思想薄,迟早形成高低脚。岭南“蛮荒”之名,挥之不去。 前头她在州府开了家学院,让有心仕途的人读书。这本来是一个好的念头,可半年过去,进去读书之人少之又少。 花狸不懂为官为民之事,捧着新茶,笑道,“这是去岁收集的露水,大人尝尝看。” 苏希锦抿了一口,似有些细微分别,却说不上来,“本官本质是个俗人,作不来风雅。你这好茶若是给韩大人,他定能说出一二三来。” 屋里几个丫头均低头抿笑,“大人这是在想韩大人了。” 总归两人定亲多年,屋里又没有旁人,她们打趣起来肆无忌惮。 苏希锦嗔怪她们促狭,心里却计挂着教学之事。 提高百姓读书兴趣,迫在眉睫。 她讲数据,加福利,请宣传队宣传。譬如“以读书为荣”,“书中自有黄金屋”,“秀才见官不用跪”,“考中举人当老爷”等等。 福利方面凡到京城参考的学子,由岭南官府统一接送至桂州,且赠予五两银子。 那些读不起书的寒门学子,每日可免费吃一顿午饭。 除此之外,又往茶楼送学子故事,往醉春风送些诗词宣传。 从思想到现实的包装,在城中掀起了一股读书热。 “听说了吗?苏大人让咱们孩子学习。” “官府接送,还给五两银子。” “那我家孩子岂不是可以入学了?考不考得上另说,省了一顿饭。” “不行,你以为入学那般容易?得经过入学测试,考验心性能力。每月还得有测试。” 醉春风,玉华公子一抬玉扇敲了敲苏希锦脑袋,“你这脑子如此灵活,不跟我一起做生意可惜了。” “这话年前也有人与我说过,”苏希锦撇嘴,“有句话你听说过没?” “什么?” “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她笑道,“跟着陛下做,怎么着也是有官职在身。若在后世,这叫体制内。” 玉华公子轻笑,“苏大人又在胡言乱语了,后世之事,我们如何得知?” 啧,不信算了,苏希锦挥了挥手,“再见。” “用完就扔,忒无情了。” 苏希锦反唇相讥,“你对我表妹也挺无情的。” 说是这样说,却毫无责怪之意。既然给不了未来,何必拖着她寻找幸福。 回复她的是一阵沉默。 这次宣传很成功,起码书院开始进人,从原来的空无数人,到现在的每间爆满。 可惜书院条件有限,收学生有限。 操心完学子,苏希锦又操心起夫子之事。 城里举人廖廖,秀才以上的人,都让她请来了。然仍是不够,教学质量堪忧。 “到哪里去弄人呢?”她苦想。 正逢马车入府,一人伸开双手拦在车前。马车嘶鸣,骤然而停。 “大人没事吧?”花狸扶起东倒西歪的苏希锦。 后者摇了摇头,“外面怎么回事?” 逐日道,“是陶公子。” 陶醉?掀开窗幔,迎他入内,后者推辞拒绝,“请大人救救草民爹爹和祖父。” 陶醉面上闪过一丝难堪,然而他实在也没办法。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她。 “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好说。”苏希锦问。 “爹爹修河时伤了腿,祖父被……祖父来岭南便病了,请了许多大夫也看不好。草民想请神医为祖父诊治。” 原是这样,心下一松,又忍不住揪了起来。 “你先上马车,”她吩咐,让花狸去请华痴,一伙人转头去了城外。 “哟,这就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道尖锐刻薄的声音,“我就说你没钱请什么大夫?有那闲钱不如多吃一顿肉。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倒霉,跟着你们来受苦。咦……这位是?” 陶醉红着脸乖巧回道,“二婶,这位是苏大人。” “苏大人?”女人眼睛精明一转,随即挂上几分笑,“原是苏大人,快请进,陶……蓉儿,还不给大人烧水去。” 又殷勤看着苏大人,“大人,这里简陋,还请大人别嫌弃。” “先给陶老治病要紧,”苏希锦不接茬,声音冷然,这样的把戏她早在向阳村就尝试过。 女人见状,尴尬笑了笑。待她一走,忍不住唾了口口水,神气什么?不过泥腿子出身,得意到几时? 想他们陶家,那可是三代为官,位极人臣。 这边华痴为陶老诊断,“思虑过多,瘀血不清,又遇湿气,感染了风寒。老人家莫要想太多,否则会加重病情。” 陶老躺在床上,偏头与苏希锦道谢,“让苏大人看笑话了。” 屋里陈设简单,无伺候之人,床上只有一床薄被,床体坚硬。 虎落平阳被犬欺,苏希锦心下微酸,“陶老说哪里话,这边湿气重,陶老不习惯也是有的。当初我们一家来岭南,也是病了许久。” 陶醉看着她万分感激。 “事到如今,放宽心,思虑太多消耗身子,反惹了麻烦。”她劝解。 陶老不言,家道中落,无田无地,大儿子出去卖苦力赚钱,反伤了腿。剩下几个儿子更是肩不能抬,手不能提,几个儿媳有点体己便想着分家。 他是愧疚又可悲。 华痴看过陶老,又去为陶家大郎整治。 苏希锦想了想,“有一事想请陶老帮忙。” “有什么事大人请讲,老夫身无长物,孑然一身,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怎会?陶老的这里,”她指了指脑袋,“就是最大的财富。” “大人何意?” 苏希锦含笑,“晚辈在城里开了家书院,请的教习先生最高乃举人,剩下全是秀才。本官担忧教学质量,所以想要延请名师。” 陶老乃三朝元老,历经乱世而不倒,官居尚书令,形同副相,孰知朝廷各种事务。可以说没人能有他厉害。当然,苏希锦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他。 陶老沉默,“大人之意,草民明白,只草民身子状况堪忧,恐无能为力。” “晚辈知晓,”苏希锦含笑,年过六旬,长途跋涉,身子堪忧是自然。“晚辈想请陶小公子作为学院夫子,为学子传道授业解惑。” 论学历,陶醉去岁考中了举人,若非家族犯事,有进士之相。 苏希锦曾与他共修史书,知道他学富五车,学识渊博。又有前三之相。 “大人可考虑清楚了?”陶老谨慎,“我陶家乃因弑皇族被贬,大人不怕牵连自己?” 苏希锦摇头,“陛下虽贬谪陶家,却并不阻碍你们求生。陶醉有才,是以晚辈聘请他教习学子,也算是为岭南作出一份贡献。” “既然如此,”陶老缓缓点头,徐徐说道,“大人可问过醉儿。” “我愿意。”刚说完就见陶醉从外面进来,“我愿意,多谢大人肯给陶家一个机会。” 说到底他们还是欠了苏希锦人情,陶醉有才是不错。然他们罪大恶极,便是再有才,一般人不落井下石就好了,怎敢请他去教书。 苏希锦勾了勾唇,“才尽其用罢了。” 第195章 回京(一) 教学方面一位教师自然不够,苏希锦又在其他州府征人。那边一时没有起色,学院反倒迎来一位熟人:蒋云沐。 百姓痛恨乌衣教,对蒋家之人深恶痛绝,当然除了蒋云沐。 毕竟他大义灭亲,举刀向内,也算将功折罪。 对于有才且品行兼优之人,苏希锦来者不拒,欣然接受。 除此之外,她发现现在的教学效率太慢,试图进行改革:取应试教育之形,与素质教育之核,两相结合,融会贯通。 “学院需要分班,”惠松学院里,苏希锦与院长并肩而行,商讨着分班制度。 “大人的意思肖某明白,”院长是从路上调来的人,对管理学院有自己的经验,“目前某打算将学院分为天地玄黄四品,对于好的学生,学院会有教学倾斜。” 苏希锦摇头,“如此不妥,教育应当是平等的,不能因一时成绩而区别对待。” “那……大人的意思是?” “按照学习进程分级分班,一年级学什么,二年级学什么。比如说有的学了《千字文》,那就不必再从头学起。同时咱们上课的流程也得改改,因为一位夫子面临的不是几人或十人。除此之 外,每位夫子教授的科目和方式需得作出变化。” 肖院长心中一动,佩服得五体投地,“妙啊,苏大人想法奇特,竟是世人都没想过的。” 苏希锦微微一笑,更妙的还在后头,“因为咱们学院特殊,为官府牵头发下福利,是以每半年应检验学生学习成果。每学期有月考、期中考和期末考试。当然对于考试成绩优异者,州里会设置奖学金……” 肖大人只觉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害怕忘记,让小厮拿了笔墨记载。 苏希锦就靠在石头上等他梳理思路,“最重要的一点是模拟考试。仿照历年科举考试出题,届时本官会亲自或邀请泰山阁老出题,让学子明白自身实力。” “哎哟,有大人和阁老们出题,那是他们的荣幸。”肖院长被她说得心潮澎湃,他要是再年轻二十岁,一定要加入惠松学习。 苏希锦自然知晓模拟考试对学子有多大的影响力。岭南交通闭塞,信息短缺,加之科举真题管控严格,来之不易。 这模拟考试等于是天降奇宝。 “只有一条,”苏希锦伸出一根手指,郑重其事,“咱们学院不招收复读生。” 教学应当是最公平之事,他们学院为福利性质,资源有限,难免没有人动歪脑筋。 学习她欢迎,占便宜就算了。 “考试和科举不是最终目的,教化百姓、传播知识、扫盲除愚才是。资源有限,咱们得尽可能多的让人学习。复读生得自己想办法。”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肖院长只觉得前途光明,“大人真真是目光长远,心系百姓,肖某……肖某能帮大人办事……呜呜,是肖某一辈子的福气。” 苏希锦愕然,说话就说话,你突然哭了是怎么回事? 她哪里知道肖院长从小家贫,受尽让人白眼的艰难求学之路。 “那个……”她伸手拍了拍对方后背,“大人先别急着哭,还有一件事本官还没说呢。” “大人且说,肖某听着。” “学子进来读书也有义务,本官欲在城里宣传队那边,设置一扫盲台。惠松学院的学生有义务教育百姓,教他们习字识礼。” 让无书可读却对读书存有好奇心的百姓,能接触到知识。哪怕仅仅是认识《三字经》也好。 话落,肖院长哭得更厉害了,“好好,呜呜,大人为国为民,有仁义之风。肖某佩服,肖某都听大人的。” 苏希锦:“……” 苏希锦:“百姓繁忙,教学需轻松而非强制性,一天哪怕认识一字也好。” 宣传台附近设置沙砾区,便于路过的百姓闲来跟着学子写字。 这是一项奇异而简单的措施,成本低,既不浪费资源,又提高了学子兴趣,还让普通百姓有机会参与学习。 尽管看起来像过家家。 只不过这一项举措,乃开天辟地头一着。后史称:此举标志着教学平民化。 庆丰十一年三月,陈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此事影响后面数百年的发展。那就是陈国第三次人口普查。 人口普查,只是苏希锦的说法。民间管这叫查壮丁,为的是以后收税。 本次人口普查有几样数据值得注意:一是男女比例2.8:1,比苏希锦当初设想的好,但也没差多少。 封建社会,战争频发,男儿得保家卫国,在苏希锦看来,男子比女子多一倍为正常。 但如果达到三比一,那就有点失衡了。 除此以外,青壮年和幼子多,中年女子与幼女数量少,且中年女子数量多于幼女。 这就值得人深思。 这一数据主要突显在南方,越是经济贫瘠之地,越是这样。岭南许多地方,甚至达到了402:100。 京都,福宁殿。 周武煦拿着户部统计的数据,陷入了沉思。 按照苏希锦所说,人口老龄化,影响劳动力。性别失调则导致犯罪率增加,影响社会稳定。 现在她说的两条都中了,那为何他没感受到任何影响? 难道真如她所言因为战争结束,世界和平,人口出于高爆发状态。但建国前期缺衣少食,是以高爆发状态主要发生在庆丰三年以后。 因为庆丰三年出现了双季稻,庆丰七年出现了木薯。 这样一想,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陛下不说话,递交呈折的户部尚书低垂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底下大臣个个心思浮动,面上板正一片。 周武煦闭着眼睛,手指不停敲打着折子,清脆的声音,一下下敲打在众人心底。 户部尚书很有眼力见的挑开话题,“户口调查情况都在上面,与去岁苏通判之言相差无几。而今……如何看待,还请陛下斟酌。” 众人瞬间明了,感情又是那个惹事精留下的历史问题。 有的人走了,她的灵魂还留在京都,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朝堂变化。 “以尚书大人之言,该如何解决?”有人递梯子,周武煦不答反问。 陛下你这不是为难老臣吗? 户部尚书康大人心里苦,只觉被人插起双臂,将他放在火堆上面烤。 “微臣以为,既然苏大人见微知著,早在一年前就能预料到如今结果,想来她提出的方法,也有一定作用。” 这就说明他赞同放宽和离条件,鼓励再嫁,开女户。 底下众人神色各异,要说这些东西影响不到他们朝廷地位,可他们就是不赞同。 无他,女户之说不影响地位,但影响道统。他们熟读儒家圣典,思想顽固呆板,有的老人甚至可以说得上迂腐。 放宽和离条件,这不是巴不得夫妻不合吗? 鼓励再嫁,若是寡妇还成,若是和离之人,那不是鼓励女人三心二意吗? 更不要说女户,直接让女人与男人平起平坐。 男儿天生尊贵,是社会壮劳力。你一女子娇柔无能,靠着男人吃饭,不在家里相夫教子不说,何德何能自立门户? 荒唐,滑稽,不守妇道。 眼见着众人都不说话,解仪坤睁开朦胧双眼,懒洋洋问,“下官记性差,苏大人去岁说了什么办法?” 户部尚书飞快接住,“放宽和离条件,鼓励寡妇再嫁,开女户。” “哦……”解仪坤拉长声音,“放宽就放宽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女人跟你过得不好,还不允许和离了?” 文人儒学派的傅学士第一个不赞同,“解世子此言差矣,鼓励寡妇再嫁,本官以为合理。然和离与女户与道统不合,应当谨慎而行。” “纠正一下是解大人,”解仪坤掏了掏耳朵,一副快睡着的模样,绯色官袍格外醒目,“叫什么世子,本官又不靠我爹吃饭。” 前排的齐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才没有这般不争气的儿子。要不是齐王妃贤惠大度,他早换了他,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解仪坤不知亲爹内心想法,优哉游哉:“和离不是早就有了吗?放宽条件就放宽,左不过是感情失和之类的屁话。哦,还得加上一条家暴……是家暴吗?本官记得苏大人说的是家暴。” 众人:“……” 你还是滚去睡觉吧。 齐王世子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要说这几个异姓王爷,爹爹当年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生出来的儿子是半点没继承亲爹优点。 齐王世子解仪坤,整日喝酒逗乐,无所事事,上个早朝就负责打瞌睡,是大庆门罚站常客。 广平王世子沉迷仙道,不近女色,不是炼丹就是写诗。这些年好些,封了个小官,就是整日呆在军器监捣鼓,不再出来。 还有个燕王世子,一年四季在藩地生存,他们没见过。据说燕王为他取名安乐,他也人如其名,安乐至死。 “解大人此言差矣,”就听谢侍郎站了出来,“自古讲究从一而终,和离本就应该谨慎,若再放宽条件,必然家宅不宁。如此反而本末倒置,得不偿失。苏大人的结论或许是对的,然处理办法稍显稚嫩,实为不妥。” 便有人问:“那谢大人以为最好的办法是?” 谢侍郎道,“禁止溺杀女婴就是了。” 门下给事中对此表示深切赞同,“男女失衡,主要是民间溺杀女婴造成。之所以溺杀女婴,是因为当时条件差,养不起女子。但现在情况不同,天子圣明,有春秋稻和木薯为食。不过多一口吃食而已。” “你对着下官说干嘛?下官又没问你。”解仪坤不耐烦,转头小声嘀咕,“真是稀奇,男人比女人吃得多,民间养得起男子,竟然养不起女人。” 齐王嘴角抽搐,以袖扶额,你可别说了,丢人现眼。 想是这般想,嘴上还得为儿子撑腰,“解大人虽说不靠谱,然话糙理不糙。儿子比女子吃得多,为何不养女子?想必有其他缘由。比如丰厚嫁妆,女子身份低微,总归有许多问题。” “最重要是女子不能养家糊口,男儿有力气,可挣钱养家,传宗接代。”又有人提出来,“若只能养活一个孩子,想必在座各位,都会选择男儿。” 这话说得真实,人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真会选择男子。 “大人言之有理,”吏部有人说,“正是因为如此,民间才会留子去女,才会造成如今局面。下官以为,女户可成。” 有女子,可保全财产,百姓会慎重取舍。反正后面生了男子,对男子也没影响。 至始至终周武煦没有发话,只是让人将数据传于众人阅览。 底下议论纷纷,一边站礼法派,一边站实际派。左不过每日一争,不争显得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无所事事。 一武夫被他们吵烦了,直接爆粗口,“娘们儿唧唧的,该是怎样是怎样,左不过还是得靠咱们男人庇护?给不了娘儿好生活,和离就和离。真男人离了再娶。那个女户也是,爹娘没用,生不出带把的,靠女子也成。左右影响不到咱们。” 众人一阵沉默,要不说没读过书的人不能委以重任,否则就变成了棒槌。 “这……于礼不合,有违祖制。”有人提醒。 武夫一拍大腿,“什么礼法什么祖制?俺家怎的没有?又不能吃,说它干嘛。你们这些文官,就是没本事,靠这些条条框框约束女人。不像咱们这些男子汉,说一不二,她们还不得乖乖巧巧地听话?哪儿来的和离之事。” 解仪坤睁开眼睛,忍不住拍手叫好,他就喜欢这样的人才。耿直,有事说事,话糙理不糙。 文官队伍遭到暴击,天生文采斐然,讲究君子之道的他们,憋不出什么粗话。 翻来覆去只有一句:“粗鲁不堪。” 那将军也是个人才,认为粗鲁是不拘小节,只当这群人在夸自己。 “下官说真的,女户也好,和离也好,又不影响国家大事,何必斤斤计较?譬如给她们一把刀,她们也不敢用来杀人。管她干嘛,最后还不得靠咱们男人。争这些个没用的,不如多操心操心吐蕃那群蛮子。” 这武将虽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可说话真是一针见血,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话落,全殿寂静,是了,最近吐蕃频繁骚扰边界,陇右那边上了几次折子示警。 第196章 回京(二)两年后 在朝廷众人商讨完女户,又开始转向吐蕃问题时。苏希锦却看着岭南的统计数据陷入沉思。 岭南贫瘠,史书上称民智未开,早前她在京统计数据时,就知晓南方溺女陋习。只不知情况如此严重,甚至可以说的上恶劣。 想着现在岭南基调已成,可以放手旁观,于是她打算亲自去调查一番原因。 可巧衙门来了几人请她断案。 来人为一名男子和一对夫妻,皆三十来岁,妇女肚子微凸,怀里抱着一襁褓婴儿。 “来者何人?因何事产生纠纷?”她问。 就见那位独身男子出列,“草民于发财,状告同村刘来根毁约,隐藏草民之妻皮氏,拒不归还。” 这估计是他能说出的最利索的话,然苏希锦听得一知半解。只能得出一个信息,就是那边的女人是他妻子。 一旁的师爷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说清楚。 于某道,“三年前,刘来根与草民租妻,约定草民妻子过去给他生娃儿。不管能不能生出来,三年一到,草民妻子就回来。草民有文书为证,上面还有刘家的画押。” 他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由衙役交给苏希锦。 “现在已经三年零一个月,超过约定一个多月。刘家却不愿归还草民的妻子。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理所当然,咄咄逼人的样子让苏希锦格外恶心。 这不正是民间的典妻吗?官府曾禁止这种行为,只不过屡禁不止。 “刘来根,你且说说。”她一边看契书,一边吩咐底下两人。 这两人穿得倒干净,男子将女人半拥在怀里,木讷不擅言辞。 “还是民妇来说吧,”妇女将孩子交给身旁男人,凄楚不安,“民妇原是于家媳妇,三年前被于发财典给刘大哥。一个月前,民妇生下孩子,就想着喂完孩子再回去。真不关刘大哥的事,求大人准备民妇请求。” 从她对两个男人的不同称呼,就能看出她的心里偏向。 刘某终于说话了,“是草民舍不得她,草民想再花些钱买三年,但于家哥哥不允许。” “以前是什么价,现在是什么价?”方说完,就见于某跳了出来,精明刻薄,“以前你花三袋米就换了她,现在俺家开荒,有了田地,自然不缺你这点粮食。俺说的三两银子,分文不少。” 三两银子,那是一家五口两年的嚼头。让一个连媳妇都娶不起的人,突然拿出三两,明显在强人所难。 苏希锦紧握手指,那两人还有人性在,于某言语之间只有钱,实在让人恶心。 “若本官没记错,官府曾禁止民间典妻一事。” 走灰色地带,理直气壮到官府来,也是厉害。 刘、皮二人瞬间蔫了,于某一副破罐子破摔,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的模样。 “草民知道错了,恳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左不过他钱拿了,与皮氏的婚约又在,媳妇还能跑不成? 苏希锦心中不喜,仍记得自己的身份,努力维护律法公正。 “你二人如何想?”她转头问起相扶相持的那对。 那两人自然想在一起,朝夕相处三年,有了感情有了孩子,怎可能说放就放。 于某算计了钱财,却算不到人心。 “典妻一事,违背伦理道德,本官以为不成立。”听完原被告诉求之后,苏希锦开始断案,“然孩子已生,官府又不曾给出处罚措施,就先暂且放置一边。” 说白了官府阳奉阴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加大处罚力度。底下的人堂而皇之擦边球,钻空子。 “从律法出发,于、皮两人有夫妻之实,亦有官方结婚契书。他二人为夫妻乃不可争辩的事实。” 闻得此话,于某喜形于色,大力夸奖苏希锦公平公正明事理,是为民做事的好官。 刘、皮两人一个黯然神伤,一个当场落泪,互搂着孩子泣不成声。 师爷不作声,看着于某漂亮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心里为他默哀。 这家伙不了解大人性子,那是最敬畏律法,嫉恶如仇,看不惯偷奸耍滑之人。 加上最近岭南溺女之事,大人昼夜头疼。可以说这于某钻法律漏洞之举,是在大人心尖上撒泼,正好让她拿来立威。 “律法不支持典妻,亦不拆人姻缘。”苏希锦垂眸,“皮氏,你莫要再执迷不悔。你既与于某是夫妻,就不该与外男牵扯,省得落个被休的下场。至于你与刘某,无论真心与否,皆为名不正言不顺。本官依法办事,帮不得你。” 这暗示够明显了吧?若再不懂,她也没办法。 师爷懂了,衙门外看热闹的人一边着急,一边觉得自己想出了办法。 而屋里三人皮氏呆愣,刘某担忧,于某得意洋洋。 就见于某抖着大腿,扬声威胁,“听见了吗?还不跟我回去,不然小心我休了你。” “那你休了我吧。”皮氏倒硬气,直接一嘴顶了回去。 于某愣了,“你……你可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皮氏道。 于某满脸涨红,吞吞吐吐,“算了,看在咱们儿子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 “儿子年十五,能养活自己,去岁又说了亲。”想到孩子皮氏多了几分不舍,只不过:“可章儿才一个月,离不得人。” “大人,民妇想与于发财和离。”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门口顿时传来一阵唏嘘和赞扬。 师爷眼睛一亮,这妇人倒不蠢,总算明白过来了。 于某惊跳,指着她大骂,“你个蠢妇,水性杨花,伤风败俗……” 师爷冷然:“肃静,公堂之上,大人还没发话,岂容尔多言?” 于某呐呐闭嘴,苏希锦不理她,问皮氏,“你可想好了?自请下堂有碍名声。法律规定若无丈夫同意,自请下堂徒一年。” 这就是律法的不人性化,男子能休妻能和离。而女人只得自请下堂,关键决定权还在男子那里。 “民妇已经想清楚了,”妇人道,“民妇舍不得孩子。” “我看你不是舍不得孩子,是舍不得刘郎才是。”于某暴跳如雷。 皮氏却道,“从前在于家也没过过好日子,刘郎虽家贫,却对民妇好。饭菜舍不得吃,都留给民妇和孩子……求大人准许民妇和离。” 闻者无有不为之动容的。 “这皮氏倒是个好的,看得清楚哪个对她好。” “那姓于的贪财得很,我要是她,我也跟姓刘的。” “就是坐一年牢,那孩子怎么办?” 苏希锦长叹一口气,将要说话,就见那个木讷的刘郎站了出来。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旧布包,“这是两百个铜板,准备给孩子看病的。于家哥哥先拿去,差的二两多银子,我们想办法还上。恳请哥哥莫让皮娘坐牢。” “哼,两百文你打发叫花子呢。”于某并不领情,大家伙都看着,这关乎他男人的颜面。 “我什么都不要,要么她跟我回去,要么她去坐牢。” 人多鄙夷,连师爷都忍不住露出不满。娶了妻子不对她好,没钱时还卖了人家换粮食。现在人家自请下堂又不肯放过。 真是无赖行径,逮着一头羊薅羊毛。 纷纷扰扰,纠缠不休。作为判官,苏希锦不为当事人情感左右,“既如此,皮氏徒一年。” 周围人多可惜,无奈律法不可违。 “然念在皮娘子方诞下婴儿,孩子离不开人。是以本官特例开恩,令皮娘子先抚养孩子到两岁,即缓期两年执行。” “缓期两年?”这是什么鬼? 案子还带这样判的? 于某傻眼了,师爷傻眼了,皮、刘两人也傻眼了。 唯有百姓嫉恶如仇,高呼圣明,“大人断得好。” “既不影响孩子,又不违背律法,大人真聪明。” “刘家的,还不快谢谢大人?” 皮、刘两人得提点,跪地谢恩。 师爷回过神,抹了一把额头,他好像又见世面了。 “不服,草民不服,大人你不是最公正大度,为人申冤的吗?”于某激动大喊,“草民不服,草民要钱,要钱。” 两幅嘴脸让人深恶痛绝。 苏希锦漠然置之,早干嘛去了? “皮氏你以为如何?” 皮氏决绝叩首,“民妇愿徒一年。” 如此,这场荒唐的典妻不归案,被苏希锦判了下来。 因判法新奇不灭人理,被百姓称颂,广为流传。后来终被史官记载,为她传奇的一生再添一笔。 众人散去,师爷猛拍马屁,不遗余力吹嘘,“大人判案如神,不偏不倚,下官佩服不已。下官怎就想不到这样完美的法子呢?” 苏希锦瞥了他一眼,“多读书多为百姓着想,咱们敬畏法律的同时也要心存正义。” 说到底现在的法律不完善。 “下官受教了。” 苏希锦点头,从她来岭南,这位师爷一直跟着她。不耻下问,虚心好学,又心存良知,这样的人值得培养。 “咱们当官的,左不过为陛下和百姓办事。说得再深一点,管理好百姓就是为陛下分忧。这两年你跟在我身边好好学,他日才能独当一面。” 苏希锦想得很明白,她迟早要离开这里。而岭南新兴之地,正处于发芽阶段。她为这片土地埋下种子,却还差一群浇水施肥的园丁。 所以她要培养人,确保她走后几年,岭南能照着她的样子,正常运行。 官场之人都是人精,师爷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栽培之意。拱手叩谢,“谢大人提点。” 态度认真尊敬,较之前更胜三分。 耽搁一天,苏希锦又开始调查性别失衡之事。甚至还在衙门召开了第二次普法活动,最后得出三点结论。 一、家贫溺女。此最直接。 二、彩礼多,嫁妆更多,百姓承担不起。 三、女子无用。 围绕这三点,她给出不同的解决方案。一方面明令禁止溺女、典妻、换妻等恶俗,开通举报通道;另一方面改变双方观念;同时她创造女性岗位,提倡女性出外就业,宣传妇女能顶半边天。 除了第一条,在官府强力执行下有立竿见影之效。其他都需长远等待。 还好朝廷很快开放女户之家,让民间对女儿多了几分重视。 与女户一起的还有放宽和离条件,和鼓励寡妇再嫁。 和离中又将夫卖妻、辱妻、打杀妻等纳入范围。 那时离苏希锦判“典妻”之案,不过一月有余,民间热度未消。百姓听闻此事,直言苏希锦如有天助,将之奉若神明。 甚至私下还有人为她立碑摩拜。 也是在“女户”之事不久,京里突然传出一破天荒的新闻:齐王妃要与齐王和离。 此事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长善乡君开女户一事,在它的对比下,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齐王妃是谁?东平侯嫡女,京里出了名的贤惠第一人。她以夫为天,遵循三从四德,将《女戒》倒背如流。从来齐王看上哪个,她第二天就抬进府。不只如此,她还善待妾室,关爱庶子庶女,可以说全天下没有比她更贤惠的人。 京里还有句名言:“娶妻当娶柳含烟”。可见齐王妃的名头有多大。 这样一个贤惠大度之人,突然要和离,真是跌破眼镜。 那些拿她当典范的男女,纷纷猜测她是不是生病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齐王妃响应陛下号召,支持和离。关键你还不敢说她什么,毕竟人家配合陛下工作。 男女皆叹息,以前有多少人羡慕齐王,现在就有多少人看他笑话。 而最大的笑话还在后面:齐王坚决不和离,他遣散内宅,倒追王妃。一系列操作,愣是看傻了所有吃瓜群众。 对此,周武煦陷入沉思,朝廷众沉陷入沉思,苏希锦陷入沉思。 这个世界好像就没有正常人。 两年后,惠兴码头。 一轮巨型轮船停泊海岸,此船有三层之高,外观崭新,体积大,承重强。单看那下沉的吃水线,就知其强悍的承重能力。 海岸边,不停有百姓往船上搬运货物。 船夫和伙计们笑吟吟搭手,“此次咸鱼每斤涨了两文钱。丝绸桂州那边要得多,想必也能售空。你们多弄点南瓜,那边的人喜欢吃。还是老规矩,咱们和你们选出的监管人去卖。若有想亲自去的,就多给五十文船费。” “什么信不信的,”百姓乐呵呵回,“有苏大人在,你们便是想作假也不能。” 船夫闻言哈哈大笑,“你别说,俺也是苏大人选出来的人,俺家那位还是女医馆的大夫。” 岸边,苏希锦与林舒立欣慰看着这热闹繁荣之态,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两年前还廖廖无人的破码头,现在竟这般热闹。”林舒立说。 【作者有话说】 以为昨天能写到回京的,没想到慢了一两章节。 第197章 回京(三)她是被冤枉的 “若还跟以前一样,我这几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苏希锦轻笑,微微有些遗憾,“可惜水利工程还未完成,若再给我几年,岭南又将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通的只是最近的州府,若再有几年,待水利工程彻底竣工。以岭南的地理优势,经济绝对往全国中部而去。 “有何可惜,你呀,就是对自己要求太严格,”林舒立莞尔,“岭南能有如今局面,全都靠你。” 相当初他来惠兴时,这边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百姓冥顽不灵,官府什么政策都施展不开。 而今开荒三年,百姓熟练掌握种植技术。纺织厂和桑园基地,每年产出大量丝绸。除此之外,官府大力发展航海业,鼓励与外邦来往,给岭南带来无限生机。 教育开民智,医疗破迷信。全方位提升,使得岭南逐渐摆脱蛮荒之地,名扬全国。 尤其是最近的水路通后,更有各地的风流才子闻名而来,一睹岭南风采。 “三年了,”林舒立担忧,试探问:“你跟韩大人的事怎么说?” 今年二月,她方满十九。在陈国,这个年纪未出嫁的女子屈指可数,民间不乏有些嘴碎的,叫她一声“老姑娘”。 苏希锦闻言心底微沉,多了些不确定。她已经好些时候没收到京里的消息,前头听玉华公子说,六公主好像在追求韩大哥。 陛下儿子不多,公主却不少。六公主乃去世的德妃所生,因自小体弱,一直养在尼姑庵里。 苏希锦没见过六公主,听玉华公子所言,那是位罕见的绝色美人,十三岁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娇俏可人,与过去的谢宛不相伯仲。 玉华公子身处红尘,见过的俊男美女不知凡几,能被他称为绝色,可见六公主相貌如何出众。 这些事,苏希锦没有与任何一人说起。 在她看来外貌固然重要,其他东西也不可缺少。韩韫玉不是爱美之人,若他真看上六公主,只能说明对方有比相貌更重要的东西吸引他。 若真是如此,她也不会纠缠不清。毕竟失约在先的人不是她。 想是这般想,眼见着两人约定的时间到来,京中迟迟无信,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而此时京中,又是一旬一次的大朝,所有大臣皆位列在朝,就见解仪坤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捂着屁股,痛苦地走了进来。 大臣们看稀奇一般看着他。 “哟,解大人,哪个女子这般勇猛?”有相识的官员调笑。 解仪坤放下手,露出乌青的熊猫眼,揉着屁股回,“这要是被女人打的也还好,哪个女人能下得如此狠手?” “嘶,”殿中传来一阵吸气声,“下手这么狠,报官没有?” 又有人问,“莫不是哪个仇家上门寻仇?”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狐狸,解仪坤白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下官光明磊落,正直善良,哪里来的仇家?” 这可不见得,以他逗猫遛狗的的性子,没被人套着麻袋揍了都是轻松。 几人欲再询问,就见许迎年在前引路,口里喊着陛下来了。 遂各不作声。 “众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周武煦今日似乎很高兴,脸上带着几分愉悦。 底下众人早已见怪不怪,自打半年前六公主回来,常逗得陛下开怀大笑。 “陛下,”户部尚书上前,“这是去岁的税赋,还请陛下一观。” “哦?”周武煦来了兴趣,许迎年立刻接了薄子递给他。 周武煦低头看了半晌,忍不住挑起眉头,“怎么岭南惠州那边比前年多了两倍?比之廉州亦不遑多让。” 按说惠州三年前才发生水灾,这些年又在兴修水利。不该如此才是。 户部尚书哪里知道?唯见广南东路转运使秦大人躬身出列,“回陛下,此乃惠州通判苏大人之功劳。” 直接点名苏希锦,只字不提范知州。 又是苏希锦! 众人若有所思,神色各异,此人被放逐到那最荒蛮的地方,仍不消停。 当真是阴魂不散。 “是她啊,”周武煦想了一会儿,来了兴致,“爱卿且说来,让在场所有大臣都学习学习。” “诺,”秦大人叩首,“两年前苏大人鼓励开荒,改良制盐法,使得惠州海盐呈十数倍增长。苏大人就让百姓将吃不完的鱼腌制起来。同时又在州里开办纺织厂和桑园基地,教百姓种桑养蚕,纺纱织布,解决了百姓衣食问题。同时又引进倭国蔬菜,名为南瓜。这东西味道甘甜,产量大,最重要的还不占地方。” 鼓励开荒,改良制盐法,开纺织厂和桑园基地,除了开荒,剩下的大臣竟没做过。或者说他们曾经提倡,却只是喊喊口号,没有落到实处。 韩韫玉蜷了蜷手指,在他离开的两年时间里,她竟做了这么多事。 “还有这等事?”周武煦啧啧称奇,“凭一己之力,三年带动一地,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高度称赞让底下众人心惊,看陛下这意思莫不是有意让她回来? 有人担心害怕,反观吕相、谢太师等老臣祥和镇定,无一丝担忧。 “改良制盐法,怎么个改良法?”周武煦问。 这法真可行,那应当推广全国。怎么藏着掖着不说出来? 小丫头比以前小心眼了。 秦大人道:“原先咱们都靠煮水得盐,苏大人看过后,说煮盐效率低,既浪费铁锅又浪费柴火,不如改为晒盐。” “晒盐?” “便是用日光晒,岭南天热日照强,取特殊的石头,做成光滑的浅宽凹槽,又将海水分成不同浓度的卤水……用不着多久,盐就会析出来。” 众人豁然开朗,可又疑惑,这太阳晒的还有火煮得快? 殊不岭南海滩广,光照强,能弄出诺大一个晒盐场。解放人手,场地大便量多。 “果真如此神奇,”周武煦听得出神,指着底下众人,“你们派些人试,当真可行,就全国推广。若是不会,就派人去惠州学习经验。” 众人连忙称诺。 御史台却有人起疑,“秦大人说盐增长十了数倍,怎的惠州税费才增长两倍?” 言下之意惠州隐瞒税费,贪赃枉法。 大臣纷纷露出异色,都是学过算术的人,这点账还是算得清楚。 “一是三年前惠州水灾,陛下免了惠州百姓两年税。二是盐价下调,这点前面陛下有允。三是惠州而今兴休水利,许多盐出不去;加之高度开发,官府用到的地方也多。” 税又不单单指盐税,再说他们惠州还有金矿贡献呢,你们这群人怎么不说? 秦大人心有不爽,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苏大人说先让百姓吃饱,再让百姓致富。去岁河道开始航行,苏大人鼓励百姓将吃不完,存不住的余粮卖出去。由官府出船,雇佣船员来往于海岸和大陆,两相易物。” “先让百姓吃饱,再让百姓致富。”周武煦沉思,却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如此,做得好。” 他笑说,竟半点没有查赋税的意思。 如此态度又让不少人心生警惕。 “除此之外,”好不容易有了表现机会,秦大人自然不肯放过,“苏大人说发展经济的同时也当发展教育,否则容易形成高低脚。是以苏大人开办学院,降低学费,鼓励百姓读书。为了教化百姓,还特意办了学习区和宣传队,一个教百姓习字,一个向百姓普法。旨在提高百姓综合素质,降低犯罪率。” 他将苏希锦在任的种种措施说出来,比如什么消防队,治水队,普法活动。听得人心潮彭拜,心生仰望。 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清廉派的学子一致叹服。 苟学士第一个出列,“此子有大才,吾等不及也。还请陛下召她回来,为朝重用。” 这是第二次有人提出招苏希锦回来,第一次是两年前人口普查结果出来时。 只不过那时声音小,阻力大,被盖了过去。 “苟学士糊涂了,”话音方落,御史台就有人出来指责,“所谓贤才,当有才且品德兼优。苏大人当初诋毁先帝,对先帝不敬。可见她心无尊卑,品德不佳。这样的人,便是再有才也不堪重任。” “李大人此言差矣,”大学士余老不赞同,“先帝仁明大度,怎会计较小儿狂悖之言?当年徐举人喝了两杯荤酒,大庭广众之下谩骂先帝目光短见,识人不清。先帝听后,不仅不恼怒,反封他为八品律学正。苏大人之举与徐学正有何区别?先帝在世,怕只会夸她心直口快吧。” 众臣默然,当面先帝确实干过这种事。先帝面软,善待读书人,所求不过读书人嘴下留情。 当年凡是考上进士的学子,不论一甲二甲三甲,一百两百三百,全都有官当。且一个比一个官职高。 用苏希锦的话来说就是:先帝在分猪肉。 有时候她那张嘴,真的是又毒又准。 大学士话落,殿里好一阵安静。 舒御史笑吟吟站出来,“余大人这话将陛下置于何地?大人的意思是先皇宽宥,陛下苛刻了?” 同一件事先皇不计较,陛下却计较,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 而今又让陛下将罪臣召回来,感情想打了左脸换右脸? 辛辣狠毒之言,直接将余学士置于众矢之的。然余学士是何人?岂是那么好拿捏的。 他抚了抚胡须,掷地有声,“非也,陛下如此做是因为孝义。当年之事,先皇作为当事人,自然可以不在乎。但陛下身为儿子,却不能不在乎。陛下惩罚苏大人三年,又召她回来,正是全了陛下孝义,又顺了先皇心意。” 漂亮! 无懈可击!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瞧瞧这话说的:陛下没有错,先皇没有错,苏大人为小错。而今苏大人流放三年,功过相抵,该顺着先帝的心意让她回来了。否则先帝泉下不安。 韩国栋等人闭口不言,韩韫玉面容和缓。 舒大人心梗,这嘴长在别人身上,怎就那么会说呢? 话都说到这里了,自然该等陛下反应了。 “哎哟,嘶,好疼。”不想没等到陛下,却等到某人捂着屁股喊疼。 所有人将目光给到那位,倒在地上的二世祖。 周武煦眯了眯眼睛,“解大人,你莫不是有别的意见?” 堂堂一国之臣,鼻青脸肿,衣衫不整来上朝,成何体统? “那个,”解仪坤艰难爬起来,无视亲爹焦急的眼神,“回陛下,下官以为苏大人之案存疑。” 众人拧眉,周武煦亦然。 解仪坤揉了揉屁股,抬着他那张鼻青脸肿的脸,“诸位是否好奇,下官这脸上的伤哪里来的?” 众人:他们不好奇了,真不好奇了。 “是被宋世子与窦大人打的。”解仪坤固执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住口,还不是你争风吃醋!”齐王喝道。 “爹爹错怪儿子了,儿子这次真无辜至极。儿子路过酒楼,见宋世子与窦大人打架,好心劝阻。哪知宋世子就给儿子眼睛来一下,窦大人给儿子屁股来一下。” 齐王:“……” 众人:“……” 周武煦嘴角抽搐,“这与苏大人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宋世子是苏大人的徒弟,窦大人是举报苏大人的功臣。每次见面,宋世子必赏给窦大人两个白眼。 “回陛下,”解仪坤低头,“好像是窦大人喝醉酒说漏了什么,宋世子听后说他冤枉苏大人。” 殿上之人暗道有人要遭殃。 “说漏了什么?”久未出言的韩韫玉突然出声,“还请世子说个明白。” 他跳出来不稀奇,毕竟苏大人是他未婚门的妻子。当初案发,两人还有十来天就成亲。 可以说这件事若是假的,那苏家是第一惨,韩家第二惨。 “你且说来,说漏了什么?”爱卿都发言了,周武煦自然得给个说法。 “说是对不起苏大人,辜负了她栽培之恩,良心不安云云。” 轰! 大殿抖了三抖,人群爆出嘈杂声。所有人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都极尽愤慨。 “世子爷莫不是听错了?”有人再次确认。 “没有,”解仪坤格外肯定,“下官也听着呢。” 总不能两人都听错了。 “窦勇在哪?”简直不能忍,周武煦一拍龙凤案,“把他给朕抓来。” 堂堂一国功臣,岂是他说陷害就陷害的。 “陛下,”韩韫玉垂眸拱手,“现在便是将窦大人抓来,他也会矢口否认。窦大人近年来升迁颇为顺利,不若趁其不备,先查他府上以及身边之人。” 第198章 回京(四)等她回来 从福宁殿出来,绕过笔直而繁忙的长道,就见宫女挎着花篮徐徐前行,太监则抬着水桶,贴着墙角而走。 三月初春,春寒料峭,忙碌半天的他们已有了热意。 朱红色甬门处,一人身着紫色官袍,从容沉静的往外走。袍身轻轻摆动,只见那人肤白如玉,艳郎独绝。 纵使瞧过许多次,众人仍难掩心地的惊艳,“韩大人。” 个个原地停息,弯腰向他行礼。 韩韫玉微微颔首,冷淡而疏离,尽管他一个字也没说,却没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只是遗憾距离遥不可及。 “真个儿是仙人,”宫女小声说,流露着艳羡。 “他方才是不是看我了?” 有活泼的宫女问,转头却见身边姐妹个个都红了脸。 也是,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纵使不能拥有,看一眼也是美好记忆。 这时,一位十三四岁,身着粉白长襦裙的少女,笑着从这群宫女身侧走过。白嫩的小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纤细的小腰,仿佛两只手掌就能轻轻握住。 这世上怎会有人生得这般好看。 清纯脱俗,又带着几分俏皮。 “嘉乐公主。”众人纷纷回神。 六公主周乐月含笑回眸,轻轻抬起身侧宫女的手,“不必多礼。” 宫女受宠若惊。 这位公主自小住在尼姑庵,半年前才被陛下接回宫,如今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年纪轻轻就被赐了封号,取名嘉乐。 早知道,这是只有在成亲时,公主们才会有的殊荣。 因着常年待在尼姑庵,公主凡事亲力亲为,平易近人,对宫女太监们也多有体谅。前头有宫女不小心弄坏了皇后娘娘的春裳,嘉乐公主知晓后主动替她求情,免了她打杀之罪。 “你们可瞧见韩大人了?”小公主问,一双眼睛盈满笑意。 宫女恭敬回,“方才过去,这会儿该到正阳门了。” “呀,”周乐月轻呼,懊恼的拍了拍额头,“本宫又来晚了。” 说着提起裙摆,蹦蹦跳跳地跑开。 宫女皆艳羡,家世好,相貌好,性格好,还得陛下宠爱。嘉乐公主大约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若及笄后许一门好亲事,这辈子也十全十美了。 可惜公主却看上了韩大人。 也不是说公主不好,或是韩大人不配。实是因为韩大人早有婚约,对方是陈国第一女官,苏大人。 三年前,要不是那场官案,韩大人与苏大人早已成亲。说不得现在娃娃都能走路了。 韩大人是个痴心人,近几年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前头皇后娘娘怜惜,为大人赐了下一房妾室,被他毫不犹豫拒绝。 说是已有婚约,不负旧人。 众人这才知,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等苏大人。 可苏大人都被贬了,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遥想此处,宫女无不叹息,有羡慕嫉妒的,有怜惜韩大人的,有埋怨苏大人的。 好好的,偏要诋毁先帝干嘛? 不过现在不同了,乐嘉公主回宫,主动亲近韩大人。对方对谁都不热络,唯独能与乐嘉公主说几句话。 可见并不是落花无情,流水无意。 “哎,”小宫女捂着脸失望,“你们说嘉乐公主与韩大人配,还是苏大人配?” “自然是公主,”话毕,就有人直言,“公主身份尊贵,倾国倾城,与韩大人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与公主比起来,苏大人未免显得根基浅了些。 “我觉得苏大人,苏大人与韩大人青梅竹马,从小订有婚约。当年辽国来袭,韩大人怒发冲冠为红颜,若不是三年前……” “我觉得是公主,苏大人不可能。岭南那般偏远,古往今来,你见哪个被贬岭南回来过?” 这也是,丫鬟太监各自点头,“真可惜,苏大人为国为民,平时疫,退疗使,各种献计献策……” 唔,做人还得苏大人,格局高,才学丰,实力强,身板硬。 “你们一群人在这里叽咕有啥用?”队伍中,领头的宫女回头,“这种事还不得看韩大人?只要韩大人愿意,谁反对得了?” 是呀,最终得看韩大人心意属谁。 “可嘉乐公主是韩大人的救命恩人呀。”最开始说话的宫女小声嘀咕。 前不久韩大人上山狩猎,中途旧疾发作。被正在山中采药的嘉乐公主所救。 …… 正阳门外,凌霄双手抱胸,驾着马车等在门外。眼见着自家公子进来,忙轻赶着马车上前。 “今日比往常晚些,大人,咱们还去灵隐寺吗?” 是挺晚的,日上三竿,大师这会儿正在礼佛,韩韫玉上了马车,“不去。” “好嘞,”凌霄拉了缰绳,调转车头,打道回府。 “等等,韩大人且等一等。” 马车将行,身后传来女子急促的娇呼。 “是乐嘉公主,”凌霄回头示意,“大人?” “嗯。” 嗯,就是停下的意思。 不一会儿,就见那娇小柔媚的小女子,提着裙摆急切地跑过来,拉着窗幔喘气。 “大人怎的走这般快,是故意躲着乐嘉不成?” 她娇嗔,胸口起伏,汗滴顺着白皙的脸庞滑落,流入衣襟。 半青涩的果实,初具女子成熟的芬芳,刹是让人怜惜触动。 “不敢。”韩韫玉道。 “哼,”乐嘉公主轻皱鼻尖,“那就好。” 她这么美丽可爱,谁能拒绝得了。 “听说陛下在查苏大人一案,”她嘟嘴,“你的苏大人要回来了吗?” 韩韫玉垂眸,“当年之事太过仓促,真相如何,还得看刑部审查。” 公主抿嘴,小手捏紧,嫩脸转到一边,“如果你真想苏大人回来,我可以请父皇帮忙。” “不需要。” “哼,”固执的男人,她还不想呢。 “公主若无事,韩某先行一步。” “等等,那个……你病情如何?” 韩韫玉目光微异,“劳公主挂心,一切安好。” “这样就好,”乐嘉公主舒了一口气,从衣襟里拿出一只精致的荷包,递给他,“这里面装的草药,是我亲手采的,对喘疾很有效。你睡前放在枕边,能稳定病情,长久可减轻喘疾。” 她微微探身,娇臂伸进车窗,手指白嫩如葱。身上不时传来一股奇特的香味,似药草混合着庙里的香火。 韩韫玉眸子转暖,几息之后终是接过荷包,“多谢公主。” “不必客气,”公主将双手背在身后,往里看了看,“大人这是要去城西吗?本宫今日出门太急,没备马车。你带本宫一程可好?” 美目盈盈,笑容娇俏,端的是美丽可人。 “这恐怕不妥,”韩韫玉拒绝,“男女有别,还请公主另置马车。” 说完敲了敲车厢壁,凌霄得令,立刻赶马离开,不一会儿就将粉色身影扔在身后。 他有些话想问,却知道不能问。 主子的事,下人不得多言,只可惜了那样善良大气的苏大人。 厢内,韩韫玉捏着那枚荷包定定出神,突然他道,“去灵隐寺。” “是。” 虽不知大人为何突然变了心意,凌霄仍是毫不犹豫回,并在前个路口,调转马头。 灵隐寺内,空智大师翘着二郎腿,左手一只烧鸡,右手一杯黄酒,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儿。 “烧鸡配酒,长长久久。”嗯,香。 突然,他双目一定,耳朵轻动,下一刻飞快将酒肉藏进金身佛像的红披下,伸手一抹嘴巴,正襟危坐。 “师父,”有小和尚恭敬,“韩施主求见。” 屋里传来若隐若现的肉香味,小和尚皱了皱鼻子,认真嗅了两下,味道又不见了。 是了,师父德高望重,佛法无边,怎么会吃这红尘俗物?定是他嗅岔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空智大师扯了扯胡须,那家伙来做甚?打扰他吃喝享乐,遂道:“不见。” “晚辈已经在这里了,”韩韫玉翘唇,“还请大师暂时放下身前之物,允晚辈一见。” 空智大师看了看红披,满脸无奈,“进来吧。” 这家伙当真难缠,狗鼻子也没这样灵的。 踏进房门,老和尚一手持念珠,一手平放,嘴里不停念叨着佛语。 “小沙弥已经走了,大师可以先用餐。” “嘿,”空智大师扔了念珠,从红布下拿出酒肉,“说吧,这次找老夫又为何事?” 韩韫玉从衣袖里拿出那只精致的荷包,“还请大师帮晚辈看看,这里可有异处。” 空智大师听后,擦了擦手,先是将荷包放在鼻尖嗅了嗅,又将里面的药草拿出来观察。 “没什么,都是些寻常药物,清热解毒,又是哪个小姑娘送你的吧?” 韩韫玉垂眸,“真没有异样?” “嗨,你还不信老夫,”空智大师撇嘴,胡子跟着乱颤,“都说了只是常见之物,除了那一味绝凌霜,乃黔中常见。这小丫头也是有意思,还在荷包里装些香灰。” 说着将荷包扔给他,“你最近少些走动,上次旧疾复发,也没查明原由。” 京中某些府邸,大人们一回府就开始清理罪证。陛下爱才若渴,今日解世子那一遭,让他下定决心彻查当年之事。 当初所有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人,莫不临危自查,立图洗得干干净净。 那窦勇也是,嘴里没个把门的。升官发财了还记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甚? 这下玩脱了吧? 又有人利害相关人物,想得更长远,打定主意不让她回京。 京中如何先不表,远在惠州城的苏希锦,却看着参军报告,陷入沉思。 惠州多盐,官盐价高。而百姓腌制鱼肉野味,均需用到盐。为了减少成本,纷纷从各处购买私盐。 如此私盐泛滥,渐渐影响到官盐销售。 “私盐委实可恨,”钟大人气极,捏紧拳头,“大人,不如咱们加大执法力度,严查私盐,将私盐商贩抓起来?” 苏希锦好笑,“你当那贩卖私盐的都有谁?” 不只是百姓,便是贩卖官盐的官员,也牵扯在其中。真要抓,只怕牢里都装不满,还影响官府日常运作。 这事前面有不少大人都做过,后来不还是得将商人放出去? 最重要的事,不管盐产量多大,只要官府控盐,百姓吃不到便宜的盐,总会向私盐看齐。除非官方肯降价。 “大人,”她能想到的,韦大人也能,“总这样也不是办法,百姓购买了私盐,如何再购买官盐?不如再向上申请,降低盐价,让官盐与私盐同价。如此,百姓必不会再购买私盐。” “也不妥,”苏希锦摇头,“想法是好的,但做不到。” 一是朝廷不答应,人专门想抬高盐价,凭着这点收税。二是官盐降价,私盐必降得更低,如此会形成恶性循环。 左也不成,右也不成,到底如何才好?总不能任其发展吧? 苏希锦垂眸细想,“堵不如疏,如今盐业为民制官卖,若改为民制官控民卖呢?” 就像现代的代理授权一样,朝廷让渡一部分权利,将食盐承包出去。 “大人何意?”众人不解。 盐铁可是国之命脉,如何能交给百姓管控?这不仅仅是荒唐,更是违法了。 “官盐不再零售,而是批发。咱们设计一样东西,譬如盐钞,设定每张盐钞可购买盐的分量。让拥有盐钞的商人进盐场购盐。” 到时候,只怕官府不管,各商家也会自己举报私盐。 这样依就是官府控盐,只不过商家先购买盐钞,便是宋朝的做法。 只不过这样有两个缺点,一是本来官府定价就不便宜,而商家还需要花费路费、人工费、时间成本等,只怕打击了私盐,价格仍旧高昂。 二是朝代变换,或者哪个地方出现大灾难,朝廷要要钱,必然会收税。如此每年盐价不一样。 “妙啊,”正想着,钟大人抚掌大笑,“还是大人有办法。如此一来,咱们只要牢牢控住盐场就行。凡来购盐者,皆出具盐钞。” 他怎么就想不到呢? “大人,咱们快把此法报于朝廷,说不得会得上面嘉奖呢。” 苏希锦沉默不语,这不容易,估计又要得罪好大一批人。 且她的目的不仅仅是打击私盐,还想让老百姓用上便宜的盐。 第199章 回京(五)她胡汉三回来了 “如果只解决岭南私盐的问题,其实很简单。”苏希锦说。 全国盐业问题,属于国策,需陛下与众位大臣从长计议,方可定夺。不是她一个人能改变的。 这一点,苏希锦知道,钟大人等参军亦知晓。只不过,他们想先下手为强,为陛下献计献策捞好处。 韦大人问道:“大人有何见解?” “一方面官府确实得加强管理,狠狠打击私盐犯,最好抓住老虎,杀一儆百。另一方面盐品分类,将盐分为食盐和渔盐,食盐工艺精,渔盐相对粗糙。是以咱们食盐参照朝廷标准定价,渔盐则可以便宜。岭南百姓腌制鱼肉完全可以用渔盐,如此一来不就解决了腌制问题?” 她说完两只手交替放在案面,笑看着几位参军,“如此,你们以为如何?” 众参军互视一眼,皆看见彼此眼里的震惊。 “妙啊!”司理参军赞叹。 韦大人激动:“如此既降低了成本,又不影响食盐销售,还给百姓减少了开支。真真是妙极了。” 食盐才是税费大头,渔盐适合腌肉家庭。如此不动国策,大事化小,对多腌制的岭南百姓来说,像是量身定制一般。 难怪大人说解决岭南私盐问题很简单。 韦大人摇头叹息,与大人共事三年,每每被她聪慧机敏的头脑所折服。 大人之言,哪一项不是利国利民,解决根本问题之策? “那……那盐引呢?”钟参军弱弱问,这可是一项伟大得国策,谁提出来都可名垂千古。 若非他没有直接向陛下奏请的权利,早就想出门上了折子。 “盐引之事,之后本官会找个合适时机,向陛下说明。”苏希锦淡淡道,“诸位还有其他问题要询问的?” 现在她不过一区区从五品地方官员,上书陛下说国策,如此僭越,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众人摇头,韦参军则出面,“回大人,还有一事。蒋家大仓前些日子已修补完毕,如今空无一物。底下询问大人派何用途。” “一间储藏粮食,以防日后出现大的灾荒,地方储粮不够。一间设置义庄,防止再有灾情或时疫出现。” 韦大人点头称是,“下官这就让人去办。” 剩下几人无事可商,匆匆告退,结伴而往。中途钟大人搂着肚子,离群而去。 他顺着长街来到范知州府上,轻敲房门,很快有人禀告后,请他进去。 钟大人先是寒暄一番,而后道明来意,“说来下官为大人觉得委屈,如今整个惠州城,竟是苏大人说了算。将大人置于何地?” 范知州正为这事苦恼不已,升迁令下不来不说,百姓好像也将他健忘了。以前乌衣教在时不觉得,毕竟“明日再来”。而今他都出来主事了,百姓眼里还没他,真真是气极。 “苏大人为国为民,能力卓绝,合该如此。再说她上面有人,咱们也没办法。”半是心服半是埋怨。 钟大人笑道,“大人鞠躬尽瘁,案牍劳形,下官们都看在眼里,只不过百姓不知道罢了。凡大人作出一件有利百姓的事,百姓必然记得大人的好。” 范知州心念一动,而后摇了摇头,“本官做得再好,在苏大人面前也黯然无光。” “下官这里有一计,或许可以帮助大人。”钟大人凑上前,在他求助的目光下,将方才苏希锦的话说了出来。 范大人眼前一亮,心潮彭拜,而后双眼黯淡。 钟大人不知,继续游说,“但凡此事成了,大人将扶摇直上九万里。” “那大人你呢?”范大人问。 “下官?”韦大人真诚归顺,“下官跟着大人喝口汤就行。” “甚好,”范大人说,“你先下去吧,容本官再想想。” 待他一走,就在屋里徘徊不定。好呀,你个姓钟的,竟然敢坑害本官。 改革盐制兹体事大,他贸然递折子,估计在政事堂就被拦住了。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且看这政策,明明就出自苏大人之手,哪儿是他一个两面三刀的参军能想出来的? 范知州自认怂货,对苏希锦那是又敬又畏又怨。无奈性子如此,正面对刚不可能,问苏大人喝口汤还成。 他在屋里想了想,随手招来下人,耳语一番,“一定要将此事告知苏大人,就说本官已经拒绝。” “是是是。” “等等,回来。你将老夫人寄来的山货拿与苏大人,无意透露钟参军曾来过府上。” 如此,苏大人明白后,必能领他的人情。 岭南由特贫步入贫困,逐渐往温饱而去,苏希锦忙得脚不沾地。此时她已得到陛下要重查当年之案的消息,心情愉悦。却逢下人来报,修好的河堤决堤,请她速速前往主持。 …… 京城,历经数日审查,三年前疏杏诗案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陛下闻之震怒。 如当初定罪一般,如今翻案之顺利,可以说得上畅通无阻。证据仿佛摆在刑部面前,诉说着苏希锦的冤情。 “当年下官曾私下闻得苏通判劝告窦大人:说写史当记实,探寻过去,反鉴自身。哪怕是一个字,也不可错。” 窦大人道,’我们非史官,只是编写书籍而已。大人既知道,何故为此得罪于陛下。’ 苏大人苦口开解:’功过自有后人说,咱们的书并非写给陛下一人看,还是写给天下文人和后代百姓看。只有真正的历史,才能反映事实,照亮前路,起到反躬自省得作用。’” 福宁殿内,新科进士邵钰向陛下诉说着当年之景。 “并不存在窦大人所说的诋毁先帝。微臣以为,苏大人清廉端方,既说功过自有后人评,便不会作出私下诋毁先皇之举来。” 周武煦翻看着刑部呈上来的供词与证据、证物,面色铁青,“此等重要之事,你当年怎的不说?” 邵钰跪地请罪,“微臣无能,当年事发,微臣曾写了证词递于刑部,不知为何没到陛下跟前。” 为何?自然是被人隐瞒起来了。 当年之事,证据确凿。御史台乃至三省六部之人,不约而同请旨降罪。从案发到定罪不过三日,根本来不及反应。 “欺压百姓是假,亲笔手书是假,到底什么是真的?” 什么都不是真的,“来人,拟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惠州通判苏大人,端方正直,忧国忧民。然天纵妖娆,为小人所构陷。朕深觉愧疚,特复其原职,赐……” 今日当值的正是翰林学士顾大人,听得官复原职,只见他手下笔尖一顿,“陛下,大理寺少卿如今已有牟大人任职。” “如此……”周武煦眉头微紧,想了想,大开金口:“那就封为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正三品,一部之副手,实打实的重臣实权。 顾大人心下迟疑,小心提醒,“陛下,苏大人能力卓绝,政绩突出,臣亦敬佩也。无奈其年纪轻轻,至今未满双十,为官短暂。古来六部要臣,莫不是为官数十载,不惑之年方才升任。陛下封苏大人户部侍郎,本是皇恩浩荡,怜她小小年纪受苦受累。可不免引得朝臣不满,人心不齐。” 当今天下,除了管理钱庄的刑部侍郎谢卯寅,和尚书左丞韩大人,年纪轻轻入主要职。谁不是熬了一二十年熬上去的? 此二人家世渊源,有才有貌有能力,自然与别个不同。 贴身侍奉的许迎年垂眸屏息。 周武煦目光闪动,指尖轻点,眉骨高拢,这确实是个问题。 “爱卿说得有道理,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下官以为,顾大人才学渊博,履历光鲜,政绩突出。陛下不妨在小步升迁的同时,赐婚、封爵,赏其母族。” 当年苏大人补办及笄礼,陛下为其添妆。何等风光无限?无奈出了那档子事,婚礼自然也黄了。 如果陛下能为两人赐婚,添妆,想必不仅安抚了苏大人,也弥补了韩大人。可谓一举两得。 “爱卿此言甚是,那就封苏大人为户部郎中,兼崇文馆侍读学士,享双倍俸禄。封其母林氏为四品恭人。其父林屯田官复原职。再有婚事,请钦天监择个吉日,遵循韩左丞之意,务必在今年完婚。” “是是是,微臣这就动笔。” “报,工部尚书吴大人求见。” 吴庸?这会儿他来做甚?“请他进来。” “陛下,”一脚方踏入福宁殿,吴尚书就开口,“惠州传来急报,浚河决堤,伤亡不知。” “什么?”周武煦皱眉,“怎现在……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 “说是兴休水利时,有官员贪图功名,只做表面功夫,敷衍了事,才有如今之灾。” 有官员?哪个官员?兴修水利之事,由苏希锦主揽,这不明摆着说她吗? “十万两白银啊陛下,”吴尚书痛彻心扉,跟割了他的肉一样难过,“现在怎么办?” 周武煦眼睛锐利,心思百转,刚洗刷冤屈,又来这一招。 究竟是冤枉呢,还是确有此事? “陛下,”最后一字写完,顾大人收墨,“圣旨已经草拟好了。可是现在去惠州宣旨?” 堂下吴庸微异,惠州圣旨?他来得真不是时候。 看来又被当枪使了。 宣旨与否,这是一个难题。 水利那么大工程交给她,若她办砸了,怎么也不能圣旨吧? 可她又真是冤枉的。 “暂且不宣,”周武煦说,“等些日子再说。” 如此,苏希锦的回京计划又被搁置。 惠州城,苏希锦带领古代工匠,匆匆赶到决堤之处。 此处地势艰险,口岸不大,然对下游冲击大,长久下去,必定损毁下游堤岸。 经过一番查探,工匠们直言奇怪,“怪哉,咱们设计的没错,这修筑得也没错,怎会决堤呢?” 苏希锦沉了沉眸子,“再仔细探查。” 这个时间段出事,怎么想都知事情有异。 工匠们又查了半晌,无奈均找不到原由。 欣喜的心情打了个折扣,苏希锦微有挫败。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本官去看看。” 周围人均阻止,可不能让她这个姑奶奶去,出事儿了惠州的天就塌了。 此运河关乎全州人生计,不时有得到消息的百姓赶来,个个心急如焚。 日子好不容易宽裕起来,不会一遭回到解放前吧? “大人,且看这里。”就在这时,逐日发现线索。 苏希锦走过去,赫然在地上发现一段被撕坏的布条。布条上印有血迹,血迹呈不规则图案。 “耳朵?”围观的人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带有血迹的布条出现在决堤之处,会不会有所关联呢? “大人,下游出现浮尸。”有差役来报。 那浮尸正是与苏希锦有过一面之缘的老者:水灾时,说水有异处的赶鸭人。 仵作检查尸体,在老者身上找出另一部分线索:蓝色布条。 布料很寻常的蓝色布条,然针法却极其精致细密。 “看着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花狸仔细辨认,“奴婢应该在哪里见过。” “你见过之人,必定为熟人。”苏希锦道,又联想到那带血的布料,恍然大悟,“本官知道了。” …… 三日后,苏希锦将惠州决堤原因上报朝廷,对回京之事已不报希望。 无论如何,此事她都有监管不利之责。按照追责惯例,她会因此事被有心之人借机弹劾,拦着不让她回京。 人生的美妙之处,在于它的不可预见性。 那是一个惠风和畅之日,京里的公公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通判府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惠州通判苏希锦,端方正直,忧国忧民。然天纵妖娆,为小人所构陷。朕深觉愧疚,特迁其为户部郎中,崇文馆侍读学士,享双倍俸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氏品德娴淑,教女有方。特封为四品恭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惠州屯田苏义孝,勤勉诚恳,任劳任怨,特官复原职……” 三道圣旨同宣,所听之人莫不激动万分。许多百姓躲在远处,瞧着这罕见的画面。 苏府里,苏希锦带头叩首,“谢主浓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传旨太监笑眯眯恭喜,“苏大人,欢迎回京。” “李公公,”苏希锦含笑,“辛苦你跑一趟。” “替陛下和大人做事,是小的福气,”李公公摆手,“小的代师父向苏大人问好。” 他的师父自然是许迎年。 李公公将苏大人拉到一边,向她透露一个消息:陛下原本打算封她为三品户部侍郎,被翰林院顾学士打破。 苏希锦沉默听着,心明眼亮,“待回京之后,必然亲自向许公公道谢。” 前事不管,无论怎样,她胡汉三回来了。 第200章 婚期将至 苏大人要离开,惠州全员沸腾,百姓闻得消息,全跪在苏府门口,恳求苏大人不要离开。 “大人是惠州百姓的再生父母,大人走了,咱们今后可怎么办?” 他们被乌衣教控制多年,好不容易来了个清明廉洁,能干为民的官员,才有了现在平稳安宁的生活。 若是苏大人走了,新上任的官员不办事,又贪赃枉法怎么办? 县官不如现管,有个为民做事的官员,可比有个圣明的陛下来得好。 “恳请大人留下来,继续为惠州主持公道。” “恳请大人留下来,继续为惠州主持公道。” 林氏感动抹泪,求助似的看向苏希锦,意思是要不咱们不走了吧? 娘亲意志不坚定,苏希锦摇头,拍了拍手掌,“圣旨已下,君恩不可辞。本官蒙受君恩,为君办事,佑民安泰,不过是领命行事罢了。如今惠州纪律严明,百姓安居乐业,本官也该功成身退,为其他需要帮助的地方添砖加瓦。” “大人!” 百姓继续高声呼喊,苏希锦摇头示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官为民办事,实是陛下对百姓的恩典。诸位不必担忧,下一任官员也为陛下所派,德才兼备,远仁心超与某,是个实打实的好官。” 众人这才没了后顾之忧,只依依不舍,潸然泪下,各送农作物。 苏希锦谢而辞退,“路途遥远,不好携带,也带不走。大家且留着自己受用,否则本官亦走得不安。” 又说了好些安抚的话,才让他们放心而去。 苏希锦深呼一口气,转头见林氏倒在苏义孝怀里抹泪,许多丫头也是如此。 “这是做甚?”她笑,“要不将你们留下?” “大人可别这般说,”有丫头回,“大人去那里咱们就跟去哪里。” “你个促狭儿,”林氏一指点在她额间,“小心他们当真了。哎,说起来当初来这边时,浑身不适应,如今住习惯了,反而不想走。” “那娘亲要不就留下来,正好与二舅母做个伴。” 因着她要离开,加之林舒立的政绩在,苏希锦将后者提到州府当参军。用以确保她走后,惠州船、盐政策能实施下来。 “你这小冤家,”林氏娇嗔,“若非娘亲要回去见女……,说不得真留下来。” 女?女婿。三年已过,两人亲事尚在,怎么也得成亲了。 自家娘亲心中之想,苏希锦如何猜不到?只装不晓得罢了。 “大人,陶老求见。” 闻得此言,苏希锦微微一愣,旋即吩咐,“接到前方客厅。” 一月不见,陶老依旧挺拔,满头白发,眼神与精气都不复从前。 甫一见面,陶老扯了扯嘴角,“听闻大人明日回京,草民特来探望。” 寒暄两下,他开始致歉,“月前之事,皆因儿子贪念所致。差点阻断大人升迁之路,陶某教子无方,深感愧疚。” 一个月前那场决堤案,便是陶家人所为。正确的来说,是陶家二房的人。 陶家已然分家。 陶二受钟大人怂恿,在筑堤时,对疏浚工程做手脚。事成就让陶家二房再登富贵,踩大房一头。陶二答应,便有了后来的事。 至于钟大人受谁指使,苏希锦不知道,还需要回京查明。 “陶老老不必愧疚,成年人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何况当初朝堂,陶老曾帮她说过不少话。这点苏希锦一直铭记在心。 陶老叹息,成也儿子,败也儿子,半载基业全毁于儿子之手。 “今日前来找大人,一为大人送别。二是想与大人说一件事。苏大人附耳过来。” 如此神秘,莫非是机密? 苏希锦侧身而去,却听他在耳边轻轻说出几字,震惊难言。 “这这……”她结结巴巴,“大人确定?” 若这消息传出去,将朝野震动,席卷后宫,令各皇室不安。 “当时草民与大人一般神情,”陶老苦笑,“可惜还没来得及核实,就被贬官流放。此事老夫不曾与外人说起,就当是还大人的恩情。大人回京且小心行事,切莫轻举妄动。” 苏希锦艰难地点了点头,两辈子都不曾遇见这样狗血的事。 晚间她叫来林舒立,交代走后的事,“我走之后,一定要发展海域,加强海防。范知州虽欺软怕硬,见风使舵,但能力过关,没什么坏心思。很多事,你以利可打动他。至于下任通判牛大人,据李公公说,是位铁面无私,不善权谋之人。” “到时恐怕两人多有矛盾,只要不危及百姓,表哥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 林舒立一一答应。 ……… 要看一个官员在任时,有没有贡献,得不得民心,你只需看她离任时,百姓们的反应。 譬如苏希锦走的时候,百姓十里相送,感恩戴德,泪湿衣襟。 有此可见她在民众心中的地位。 “勤奋,诚实,友善,踏实”是苏希锦留给惠州百姓的八个大字。 “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啊,”两旁树木倒退,苏希锦拉长声音赞叹,陈国的希望在周武煦身上。 后面船舱传来女医馆大夫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莞尔一笑,这场景与当初登州时真像。只不过没有马车,亦没长歌送行。 当初走时,虽满足外任诉求,到底不是滋味。她要走,怎么也得自己心甘情愿,而非蒙受不白之冤。 京城,她终于回来了。 轮船平稳,路过一处时,不小心颠簸了一下。未曾放稳的圣旨,从榻上掉下,展开在地。 昨日未曾听清,今儿才愕然发现圣旨上有一行字:特封为户部郎中,尚书不可干涉。 周武煦这是打的什么算盘?苏希锦拧眉,莫不是又要坑她? 户部郎中乃户部尚书、侍郎下的人,一个户部有数名郎中,是尚书和侍郎的下属。 可周武煦却特意加一句:尚书不可干涉,他什么意思? 让她特立独行跟上级互怼,还是信不过户部尚书或是有什么难啃的骨头要交给她? ……… 京城,福宁殿。 周武煦刚送走得意宠臣韩韫玉,又迎来爱女嘉乐公主。 “韩大人最近挺忙的,”小公主嘟着嘴唇说。 周武煦笑吟吟睨了她一眼,他这闺女长相俊,性子软,关键还不怕他。 宫里的公主不少,个个畏他如虎。二公主倒好些,只性子太冷傲,不如嘉乐公主贴心。 在联想从前,谢家、吕家、陈家,哪个族里没个劳什子双公子,三美人?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士族,怎就他们后代个个优秀,自家的孩子个个中规中矩呢? 如今好了,他们老周家也有第一美人了。 “他忙着办婚礼,一点恨不得掰成两点用。”周武煦笑说,分明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嘉乐公主眼神暗淡,垂头揉手,“你们怎都喜欢苏大人?” 周武煦挑眉,这是吃味儿了。 “苏大人为朕办事,自然喜欢。” “女儿也能为父皇办事,父皇怎就不喜欢女儿?” “这……”说话真直白,“小孩子家家的,哪懂什么喜欢。” 嘉乐公主不满意,硬要缠着他说个一二三来。 周武煦无奈:“苏大人是国之栋梁,为国为民;你是朕的女儿,乖巧听话,如何能一样?” “哼,儿臣也会为国为民呢。”。 “哦?”他来了兴趣,“庵里的师父还交你治国之道?” “自然,”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睫毛浓密往上敲,“儿臣孝顺父皇,逗父皇开心。父皇开心,全天下人都开心。父皇一开心就身体好,身体一好,全天下百姓不就安心了?所以月儿逗父皇,就是为国为民。” “哈哈哈,”周武煦大笑,如此强词夺理,他竟还觉得有意思。 “月儿说得好,那月儿替父皇揉揉肩?” “才不要呢。” “哦?” 嘉乐公主掰着手指细数,“月儿一会儿得去慈元殿给皇后娘娘请安,顺便商讨佛理。午时还得去景福殿,给淑妃娘娘诊脉……女儿才不是什么都不会。” 小心眼,到后面还要刺他一下。 “诊脉?淑妃病了?” “只是胃口不开,”嘉乐公主道,“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完就一蹦一跳出门了,刚好在门外遇见钦天监的人往外走。 她转了转眼睛,上前问询,“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手里拿着什么?” “回公主,这是钦天监选出的良辰吉日。下官正要送往韩府。”绿衣小官恭敬回。 “良辰吉日?”伸出细嫩的手指,轻挑红布,“六月初七、七月十二、八月十七……怎这般仓促?” “回公主,陛下说今年务必办完,韩大人那边说越快越好,最好是苏大人一回京就成亲。” 嘉乐公主酸了,感情她追了这么久,那颗顽石一点都没动心?实在可恶。 既如此,那前日为何要收她的荷包? “六月初七太匆忙了,苏大人想必还没回京。”她说着伸手将之拿起来,“七月十二太热了,新娘如何上妆?” “这……”绿衣小官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总归韩大人、苏大人不在意就行。 “你见哪个大户人家,将婚事定在酷暑时期的?”嘉乐公主恨铁不成钢,“父皇说是今年,又没说一定是上半年。韩大人没成过亲,自然什么都不懂。当心婚事办不好,韩大人迁怒与你。” 绿衣小官惊出一身冷汗,是了是了,可不就是如此吗? 早听说嘉乐公主为人宽善,乐于助人,原是真的。 …… 韩府,韩韫玉看着托盘上的日期,忍不住皱眉,“只有这些?没有更早的日子了?” 绿衣小官躬身回复:“回大人,六七月暑旺,不宜嫁娶。八九月逐渐转凉,气候正佳。十月后就冷起来了。” 十月定然不行,她最是怕冷。韩韫玉细瞧着手下红纸,“既如此,那就八月十七吧。” 待小官走后,他愣怔一下,转身来到案前,那里摆着一封请辞折。 庆丰十一年四月,尚书左丞韩韫玉自述不能胜任左丞之职,主动请辞,希望陛下另觅贤能。 陛下大感惊异,多番劝解,扣下辞呈。 而后韩大人罢朝三日,以表决心。 陛下无奈,请暂任枢密使得韩太傅说和,奈何韩大人去意已决。 如此,双方各退一步。同年五月,陛下命尚书左丞韩韫玉为吏部侍郎,兼翰林学士。正三品,赐金鱼袋。 对此底层人民多羡慕,吏部,六部之首,掌百官升迁。可以说那是实打实的肥差,金权利。 韩大人同级迁移,可见陛下对其有多厚爱。更别说不止如此,他还有个翰林学士的兼职。 翰林学士亦是正三品,每日侍奉陛下左右。啧,韩家不愧是天子宠臣,一门勋贵。 又是枢密使,又是吏部侍郎,还有少仆和知州,一家人齐活了。 当然这只是底层人的想法,身在官场的其他人,私下讳莫如深。 陈国政事堂为门下、中书、尚书省的长官组成,前头陶尚书令因刺杀皇室被贬。尚书令空缺,韩左丞便代替尚书省入驻政事堂。 政事堂是什么?可以代替陛下看折子,拿主意的重臣。 如此要位,哪是他一个吏部侍郎能比的? 很明显陛下此番操作乃明升暗降。 对此,有人觉得韩侍郎聪慧,懂得水满则溢的道理。 也是,自古文武分班,他韩家又是枢密使又是尚书左丞的。实在不合规矩。 就连家世显赫的吕、谢两家,都没韩家来得荣耀。 早该退了,陛下还容忍他两年,实在是大气。 “此子进退自如,稳重敏锐,可堪大任,”深宅大院内,吕丞相赞口不绝,锐利深邃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欣赏,“韩国栋御下有方,可惜教出个不成器的儿子。”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闻言,忍不住笑道,“第一次听祖父这样夸一个人。” 此子温文儒雅,相貌上佳,身量修长,稳重从容中带着机敏锐利。 他便是此次科举考试的新科状元,吕子慕。 四皇子妃吕子芙的孪生哥哥。 第201章 跟女人耍浑 此次回京乃沉冤昭雪后的升迁,因是无人接应。 苏家的马车低调地驶进城门,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曾经的故居。 林氏一路张望,均没见到韩府中人,哪怕是一个丫鬟小厮的身影。忍不住忧心忡忡起来。 这韩家是怎么个意思?莫非有退亲的打算?可瞧着韩大人也不像见异思迁之人。 难不成婚事有异或被什么耽搁了? “这里倒是没变,”抬起头看那牌匾,忽视林氏忧心的神情,苏希锦感叹。 “咦,里面怎的如此干净?” 庭院干净整洁,各种物品都摆在原处,一如他们走时一般。唯一不同的是,里面多了些花。 林氏叫住院内小厮,“这是怎的回事?” 小厮笑曰,“得知苏大人要回来,我家大人特让我们过来整理打扫。每日一次,不敢懈怠,只盼着大人满意。” 林氏于是笑了起来,“你家大人用心了。” 忍不住暗自松气,原是她想多了,婚事无异样。 小厮又道,“我们家大人方才被陛下叫进宫中,一直不曾归来,还望大人海涵。” 陛下之命不可违,苏希锦表示理解。下人们则熟悉地收捡物品,忙忙碌碌的样子给她一种并未离京的错觉。 正恍惚间,突觉身体一紧,身子摇晃不停。 “师父,您可算回来了。” 转头一看,不是宋唯仙是谁? 他身后跟着的两人,正是曾经一起研究火器的王五二人。 苏希锦心下感动,“坐班的时间,你们如何来了?” 宋世子抹了一把泪,“师父,徒儿没用,让您枉受冤屈。那窦勇不是个好东西。” 苏希锦摸了摸他脑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 又与王五两人回礼。 宋唯仙在府里看了一圈,忍不住皱眉询问,“师父,韩大人没来接您?” “被陛下叫进宫里了。” 哪知宋唯仙听后冷笑,“今日早早下朝,有什么事还需重新叫进去?我看是见哪位女子罢。” “宋大人,”王五忙拉着他。 宋唯仙一把推开,固执地说道,“拦着我做甚?他敢做我们就不敢说?来时咱们明明见他与嘉乐公主在一起。” 王五两人急得如热锅边的蚂蚁,看着苏希锦小心赔罪,“世子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苏希锦闻言不置可否,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说嘉乐公主了。 看来这嘉乐公主当真有两把刷子。 宋唯仙见她长久不言,气咻咻替她出气,“师父,你别伤心,他不娶你,我娶你。” 苏希锦先是愕然,而后哭笑不得,当下可不兴师徒恋啊,骚年。 “宋世子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某人冷飕飕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不是韩韫玉是谁? 他与解仪坤同时进门,后者眼里燃着兴味,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宋世子这墙角挖得光明正大啊。”解仪坤说。 嘿,本是老友叙旧,没想有意外之喜。打起来,打起来。 宋唯仙毫不心虚,冷哼一声,“不知哪个三心二意,与公主谈笑风生呢。” 他是个单纯的性子,单纯起来天不怕地不怕。 “看来世子不仅患有眼疾,心理也有些问题,”韩韫玉声音平静。 眼见着那边还要说,苏希锦赶紧规劝。 解仪坤一把搂着宋世子脖子,半是强迫,半是诱哄,“世子爷,人家小两口久别重逢,咱还是不打扰得好。” “呜呜。” “我知道,我知道,这就带你出去。” 剩下的人也很有眼力见离开,很快庭院就剩他们两人。 “方才接到口谕,陛下招我进宫。”韩韫玉与她解释,“入得福宁殿外,却只见着嘉乐公主在。” 苏希锦心下微惊,“她假传口谕?” 这嘉乐公主当真受宠,也无法无天,假传口谕这样的事都能干出来。 “公主推说不知,”韩韫玉目光寒冷。 如此不是将那太监卖了吗? “此事我已报于陛下,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嘉乐公主或可逃脱,那太监无论是被诓骗还是怎样,都难逃一死。 “其实我没怪你,”苏希锦勾唇,回程的这段时间,两人互有书信来往。他的态度,以及京里发生的许多事,她都知晓。 “你是因为我才向陛下辞官的?” 韩韫玉垂眸笑言,“不要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步棋本该如此下。” “或许本该如此,然时机不对。”苏希锦心里明白。 一月前她曾问过顾学士是哪方人马,韩韫玉回信说是吕相提拔起来的人。 吕相提拔起来的人卡她位置,陛下还顺水推舟答应了。岂知没有陛下的意思在里面? 在陛下眼里,她与韩府是一起的。韩家久负盛宠,尽管低调却难免树大招风。 于是卡了她的位置,以防再这棵树茁壮成长,枝繁叶茂。 他何等聪明之人,两相联系,瞬间便明白其中联系。故而辞呈递得飞快。 “难为你了,”韩韫玉摸了摸她脑袋,“我若是陛下,两年前就会下手。” 毕竟人心难测,忠心不可靠。超标了,就得削。 两年前不削不是因为局势混沌,需要他维稳政事堂,防止吕、谢两家架空皇权,两相独大吗? 苏希锦喘了一口气,双手一摊,“好吧,我也是。” 不仅如此,还会借机将他贬成五品以下的小官。 “听说嘉乐公主在追你?” 正事说完,就开始翻旧账。 韩韫玉只觉得可爱,俯身捏了捏她的粉脸,“她倒是想追,不过韩家的马匹,都是精挑细的快马,追不上。” 她莞尔,从此不再多言。 苏希锦回来的那天,陛下亲下圣旨,择八月十七完婚。与圣旨一起来的,还有淑妃娘娘的赏赐。 有圣旨打底,两人彻底绑定在一起。对此林氏曾提醒苏希锦:要不要去看看韩太傅?毕竟是你师父。 苏希锦摇头拒绝,此刻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京中监视,还是莫要声张得好。 六月中旬,苏希锦开始在户部坐班。户部下有一尚书两侍郎,其中右侍郎一位空置。 尚书姓康,五十来岁,是位久居官场的老油条。油滑圆润中又带点耿直。 苏希锦一去,就被他扔了几本册子,低头浏览,乃户部最近几年税费记录。 这是个什么意思?便是现代职场,也当有个交接融合过程。如此机密事就直接告诉她,可真不见外。 很快她就明白了,人家让她先熟悉工作,便于以后做苦力。 户部税赋繁杂磅礴,所记无规律。譬如哪个县哪个州,收了多少白银,多少米粮,多少布匹,多少茶叶什么的。 米粮里又分为粗粮、细粮、大豆等各式各样。 除了白银可直接衡量,其他都是实物。苏希锦看着头疼,问有没有最终统计。 自然是有的,只这统计跟她想的精简程度不一样。 罢了,还得自己亲自出马。 她将每年税赋整理出来,白银、粮食等分类又合并,画表格,画曲线。最终得出一张完美的表格。 表格精细,令康大人瞠目结舌。 然而厉害的还在后面,她做了曲线图,将增长率,增长量等一一记载在册。数据之精简清晰,将庆丰年间的税赋问题,均反映出来。 啧啧,这几个地方有问题啊。她看着那几个数据平稳的地方暗自思索。 都庆丰十一年了,有木薯和双季稻加持,增长量才这么点。字数还都趋近相等,愣是没啥差别。 同时她也明白户部为何一直跟陛下哭穷,陛下一直跟她哭穷的原由了。 凡地方税赋,地方官府留一些,剩下交给州府。州府再留下大头,转交给户部太仓。而到户部太仓手里的钱,五分之一不到。 比方说去岁长树县纳税两千五百两白银,到了户部手里才四百多两。 啧,这有大问题呀。 “苏大人,”正想着,有官员前来禀告。 “何事?” “回大人,军营那边又来催军饷了。” 苏希锦挑眉,“康大人呢?” 她才这来几日,官小权轻,放军饷也不该她管呀。 “康大人出城了。” “祁大人呢?” 祁大人乃户部左侍郎。 “祁大人说他走不开,既然尚书大人将册子交给您,一切凭大人做主。” 好呀,屁股都没坐热,就开始给她找事了。 这样……苏希锦拉长声音,低头在案上翻找起来,不一会儿说,“不是刚给了军饷吗?怎的又要。” 按说一个季度或半年给一次,这才过去两个半月,还差十五天呢。 那人摸了摸脑袋,赔笑:“下官不知。” 苏希锦直觉里面有问题,带着他出去询问。就见门口赫然立着三个剽型大汉,人高马大,肌肉鼓鼓。因穿着凉衫,胸口半袒,旺盛的胸毛便露了出来。 好家伙,这是来要军饷的还是来要债的? “叫你们康大人出来,咱们军营的军饷什么时候发放?弟兄们饿得揭不开锅了。” 这姿势,这嗓子加上这气势汹汹的语气,跟个地痞无赖似的。 苏希锦抽了抽嘴角,似乎有些明白康、祁两位大人避而不见的原因。 “他们一直都这样?”她问报信小官。 “是……也不是,”那小官赔笑,还有比这更狠的,“中间那位是厢军营里的牧参将。” 军营里那些痞子可不讲理,尤其是厢军营的。要起军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 苏希锦在门口观察半晌,背着手出去,“康大人有事外出,不在户部。” 三大汉停下喊话,均低着头看她,哟,原是才回来的女官,苏大人。 那就更好办了。 牧参将犟着脖子,粗声粗气吼,“祁大人呢?” “祁大人在宫内,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 “又不在?”几人威风凛凛,“别不是骗咱们的吧?” 苏希锦便不语。 “他们两位大人不在,苏大人在也是一样。”牧参军说,“一句话,给军饷。” “本官初到户部,业务不熟悉,恐无法做主。”她说,眼见着几人粗眉倒竖,又和颜悦色劝解,“方才来时,本官看户部记录,还有半个月才是发军饷的日子。各位是否来得早了些。” “哼,不早点来,晚了怕是汤都喝不到一口。”牧参将跟她翻旧账,“咱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上个季度,你户部将禁军的军饷都发了,唯独咱们厢军营迟了半个月。不能只准你们户部晚发,不让咱们军营早要吧?” 这事儿苏希锦看记录时已经看到了,然她不能松口。破了这个早例,以后任何部门都能学厢军营的路子,跟户部要钱。 三人见她迟迟不说话,也没了耐心,“苏大人到底发不发军饷?” 苏希锦含笑摇头,“本官确无权利。”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等有权利的回来。”牧参将倒也干脆。 招呼另外两个汉子,就地盘腿坐下,“发军饷,发军饷。户部发军饷。” “户部拖欠军饷,久久不发。” “不发军饷咱今儿就不走了。” 声势浩大,全然不顾周围人眼色,看起来活像个无赖。 报信小官以袖捂脸,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苏希锦挑眉,刚坐班,就碰到硬茬子,活该她运气不好。 “几位大哥且停一停。” “不给军饷就不停。” 如此,她更是柔和:“那几位大哥小声些,本官去去就回。” 有戏,牧参将三人心底一喜,面上还是不肯放松。 苏希锦带着报信小官进去,在他欲言又止的目光下说道,“在想什么?” “大人真要给他们发军饷?” “谁说的?”苏希锦问,怎么可能,“去,让下人烧三大瓮茶水,以防各位将士喊久了伤了嗓子。那就成了咱们户部的罪过。” 报信小官:……这路子不对啊。 “你去跟他们说,我身为女子心底软,好说话。虽不能为他们做主发军饷,茶水多的是。” 又嘱咐他,凡茶水喝完,立马满上,决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领路小官愕然,精神恍惚离开。 身后的苏希锦拍了拍手,摇头撇嘴,跟女人耍浑,他们还嫩了点。 三大瓮茶水上去,很快就听外面的声音停了。不一会儿又发出带着怨气地叫喊。 那天他们喝了许多瓮水,跑了许多次茅房,叫喊的声音断断续续,一会儿三人,一会儿两人,总之很快就中气不足,各自散场。 户部第一次打了一次胜仗,从上到下皆欢喜。看着苏希锦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然而兴奋劲儿还没过去,第二日,那群厢兵又来了,这次还多加了几个人。 第202章 离间计 “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有官员来向苏希锦请示。 “康大人和祁大人不在吗?” “没,康大人一直未归,祁大人今日早朝后就出了城,只说户部还劳大人操心。” 合着这俩出去躲麻烦,将烂摊子丢给她。 苏希锦想了想,“你去告诉厢军营的人,到发军饷的日子,户部一定分文不少地发给他们。若他们依旧要闹,还是与昨日一样,上茶水招待。咱们户部很忙,需要关起门来处理公务。” 安排好诸事,苏希锦才坐下来整理之前的旧账,和下月要发的军饷。 当然,户部如今有多少银钱,她还不知道。那等机密之事,也不是她现在能接触的。 要不说康、祁两位大人精明滑头,重要事只字不提,脏活累活全交给她,出事了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郊外某小酒楼内,康大人鼻尖发痒,抬手揉了揉鼻子,忍不住猜测有人在骂他。 “大人,咱们把那群兵痞子扔给苏大人,恐有不妥吧?” 坐在他对面的祁侍郎放心不下,其手里都端着青花瓷质小酒杯。 “你怕什么?她能耐大着呢,”康大人舒适地伸长腿,悠哉游哉。 能独平时疫,以一己之力颠覆岭南,这样的人满朝文武找不出来一个。 那群厢军撞她手上,还不够塞牙缝。 嘶,所谓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出来偷酌真是太爽了。 “陛下只说尚书不可干涉,可没说不能给她安排工作。说到底是她自愿的。”他理直气壮。 那边,苏希锦正埋头工作,只觉脚下一震,外面突然传来“哐哐哐”的声音,声音震天,响彻耳际。 正疑惑发生了什么,就见昨日那报信小官匆匆赶来,边跑边叫,“大人……不……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天子脚下,还有人杀人越货不成。 “那群厢军官老爷,撞……撞门了。” 一群人合力抱着根大木头,哐哐哐往门上撞。 原来方才那声音是撞门声。 苏希锦心下恼怒,天子脚下,这般无规无矩,还有没有王法了。 遂带着人出去制止,外面的人不知里面正开门,惯性使然,几个人抱着木头滚作一团。 “天子脚下,一个个将士竟干着那盗贼之事,没有体面,不成体统。”她怒骂。 牧参将一个翻身坐起来,笑吟吟,“大人眼神犀利,一点瞒不得大人。下官原就是盗贼出身。” 厢军不比禁军,乃各地征集来的杂兵,出身三教九流。因没有军队训练,行事乖张,保留着民间那一套行事标准。 “你们司的将军呢?”苏希锦问。 “不在,说不得出去追康大人、祁大人了,”牧参军说,反正他们皮糙肉厚,她奈何不得他们。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得苏希锦直皱眉头。 “你们且回去吧,待康、祁两位大人回来,本官自会将此事禀明。若两位大人有事耽误,半月后本官亲自为厢军营,发放军饷。” “不听不听,”牧参将摇头不迭,“你们读书人就是心眼多,又想着把咱们糊弄走。哼,今儿拿不到军饷,咱们就不走了。” 说着几人瘫坐在户部大门内,将门房堵得严严实实。 既无商量,那就按照程序来,“诸位请回吧,这里是户部办公之地。” 她叫来户部壮丁,送几位军爷离开。 户部的文弱男子哪里是几人对手?一边要关门,一边要开门,两边推搡好不混乱。 正热闹时,就见门口马上飞进一人,问也不问一脚猛踢在牧参将身上,后者直接腾空落地。 “哼,敢欺负阿锦,活得不耐烦了吧?”来人一身利落的鲜红色胡服,身量高挑,英姿勃发。 说完,不待剩下几位反应,又是几脚下去,三下五除二就将厢军营的人踢飞。 户部众男子见状,心有余悸后退,默默远离。 来人毫无所察,随性地拍了拍腿,极其自豪,“姑奶弓力三石,腿力只有多没有少的,教训你们几个小瘪三,还不是手到擒来?” 外间几人纷纷傻眼,被个女子教训,颜面扫地,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在军中混? “笙笙!”苏希锦高兴叫到。 邱笙笙乐呵呵转身,抓着她小心检查,“阿锦,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他们今日若伤了你一根寒毛,姑奶奶就叫他们不能人道。”她恶狠狠说。 牧参军等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们原本还有心反抗,一听这话,只觉大腿发凉,不敢动弹。 苏希锦趁机劝解,“你们且回去,半月后再叫你们将军来户部领军饷,自然不会少了你们的。” 几人忿忿不平,无奈有邱笙笙在,敢怒不敢言,只得心有余悸离去。 等几人走后,苏希锦与户部众人介绍,“这是刑部推官,邱笙笙邱大人。” “邱大人好。” “邱大人英勇。” “邱大人辛苦了。” 乖巧听话,跟个绵羊一般。 由此可见,武力永远比语言来得直接,也更猛烈。 “你今日怎的过来了?”房里,苏希锦问她。 “今日无事,就想过来看看你,谁知刚好遇到这种事。”邱笙笙捏了捏拳头,“合该他们倒霉,撞到我手里。” 自打成亲,好久没活动筋骨,心里就惦记着这一口。 “日后他们再敢来,你就派人到刑部寻我,让我来收拾他们。”说得那叫一个随意,豪迈。 苏希锦心下感动,笑眯眯摇头,“多谢你好意,明日早朝我会禀明陛下,料他们以后也不敢来。” 此事说到底是户部制度和信用有问题,她已经想好解决之道,报于陛下。同时,也要对暴力催款、要军饷的行为进行严厉打击。 否则,户部一日不得安宁。 “这次我能回京,还多亏了邵大人。” “嗨,不是什么大事。”邱笙笙摆了摆手,“当年你出事,我在大理寺不能插手。他就去刑部作证,谁知也没派上用场。” 苏希锦感激他们夫妻一片好心,又见她一身鲜红胡服,随意洒脱如往常一样,心说:“你成亲后,跟没成亲一个样。” “邵家世代从军,我们家也世代从军,加上我还是刑部推官,就对我不怎么管教。”邱笙笙直爽说着,“我那婆婆最是崇拜你,听闻我与你乃京中好友,提醒了我好几次请你上家里吃饭。改天你有时间,赏脸去邵家见见她呗?” 这是说哪里话,只要她说一句,自己还有不答应的? “今日来,我还想提醒你一句。” “什么?” 邱笙笙上前将门关上,小声说道,“你知道嘉乐公主吧?” “知道。” “她不是个好的,三句话有两句是假的,偏偏面上还单纯得紧,许多人都被她骗了,你可要小心她。” “好。” “还有韩大人,钦天监原本将你两的婚期选在六月、七月,好像因为嘉乐公主,韩大人就改为了八月,”邱笙笙皱眉,“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嘉乐公主对他穷追猛打,你可要将他看紧些。” 人又不是物品,是她的,便是不用看仍是她的。 苏希锦感动之余又心思百转,“多谢你提醒,你如何知晓婚期与嘉乐公主有关?” “宫里有人看到的,说是韩大人因为嘉乐公主的话,才将婚期改为八月。” 这个韩韫玉从未与她说起,苏希锦心下思量,若连邱笙笙都知道,想必京中早就传遍了。 第二日,苏希锦将厢军营催款之事告知陛下,由陛下发言主持公道,此后这些个暴力手段才被遏止。 早朝后众人纷纷告退,康大人叫住苏希锦,说是本届科举账款对不上,请户部那边出个具体的清单。 这种小事原本交给底下小官就是了,突然交给她,让她不由得小心起来。 这里头指不定有诈! 然而本次是她小心太过,错怪了康大人。 那日她堵到未曾离去的礼部尚书,对方说账目在韩大人那里。韩大人为左丞时,被陛下指任与礼部共同主持科举。 康大人想着她与韩大人为未婚夫妻,顺便将此事交给她罢了。 如此,苏希锦放心离去,在路上就遇着了传说中的嘉乐公主。 公主身穿粉色锦缎百褶裙,头梳飞天髻儿,上戴两枚宫钗。钗环呈淡紫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其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娇俏可人,当真是个美人。 两人擦肩而过时,苏希锦行礼避让。 “想必你就是苏大人吧,”嘉乐公主笑盈盈看着她,眸子水润通透,看起来颇有些单纯不谙世事。 有回京那一着,加上邱笙笙的提醒,苏希锦不敢大意,“回公主,正是。” 她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她,带着明显的探究,“苏大人当真足智多谋,公正廉明,怪不得受人重视。” 当时的苏希锦只以为她是以情敌的身份,探查敌情,所以没往别处想。 “公主谬赞,一切都是微臣应当做的。” 小公主撇了撇嘴,红唇嘟起,楚楚可怜,“韩大人身体还好吗?可有复发?” 旧疾复发? 他不曾说过,苏希锦心下复杂,见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坦然回应,“他身体很好,多谢公主挂怀。” “哼,让他多注意身体,那荷包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言语之间多有暧昧。 苏希锦按下不表,她了解韩韫玉,亦信任韩韫玉。 估计没在她这里看到弃妇神色,嘉乐公主带着宫女,闷闷不乐走了。 出宫后,苏希锦想起公主的话,吩咐逐日,“去韩府。” 今日六皇子不上课,韩韫玉回府早。苏希锦去时他正披着薄裳,拿着本风物志看。书上面全是契丹文,苏希锦一个也不认识。 “来了,”见是她,他清冷的眸子立马柔和起来,面容清雅动人,“听说厢军去了户部闹事,你有没有受伤?” 说完招手让她过去,苏希锦摇头,“无事,他们闹归闹,没忘了分寸。” 只敢弄出大动作吓唬胆小的,万不敢出手伤人。 他捉起她细嫩的手,仔细检查,确定无事方才罢休。 “你怎看起辽国风物志来了?”苏希锦却好奇其他。 “有些兴趣罢了,”韩韫玉笑问,“你认得契丹文?” “不认识,”她说,“之前陪女娥公主游玩时,听她说起过。你手里的地方正是她的母国。” 听说是北方难得气候宜人,草木生长旺盛的宝地,可惜被辽国灭了。 韩韫玉眸色渐深,心下几经思量,“她还曾说过什么?” 苏希锦挑眉,这反应不对啊。 “说女单族女子自由不羁,英勇善战,个个能独当一面。在她们国家,女子为尊,男子为仆。可惜族里出了叛徒,女皇不得不投靠辽国先帝。你问这个做甚?” “这书里有提及一些……你今日过来寻我何事?” “找你拿清单,礼部尚书说科举花费在你这里。” 如此,韩韫玉指了指后面的暗红色多宝阁,“最底下,从左往右数第六个格子。” 最底下,从左往右…第六个格子。 她拉开,却见里面安静躺着一枚精致的竹纹荷包,忍不住一愣。 这枚荷包不曾见他戴过。 “还没找到吗?”他问,声音里透露着关切,逐渐走近。 苏希锦关上抽屉,又重新数了一遍,第六个格子……打开正是一叠文书,上面清晰列举着诸多数目和物品。 “找到了,”心事重重回应。 “怎么了?”韩韫玉问,显然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确定性。 电光火石之间,苏希锦将所有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多宝阁里放着寻常的公务用品,越到上面越贵重。 这枚荷包在最底层,可见他不重视。 嘉乐公主故意说荷包给她听,将两人关系描写得那般暧昧,不就是想离间二人吗? 她捏着纸张,抬头回,“听嘉乐公主说你旧疾复发,是什么时候的事?严重吗?” 到底没瞒住,韩韫玉苦笑,“半年前,怕你担心,所以没让人告诉你。” 难怪半年前他音讯全无,原是发病了。 并未提及嘉乐公主半字。 “怎会突然复发?”按说他的喘疾已经八九年没发作,身体自该趋近健康才是。 “不知原由,”他摇头,空智大师说他身康体健,病发得古怪。经她提醒,又想起抽屉里的荷包,“华大哥最近在府上吗?” “在,你找他有事?” “有样东西需要他帮忙鉴定。” 第203章 凤求凰 日子爬过六月,很快来到七月,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两人大婚之日。 因有第一次婚事的意外,林氏这次格外小心,卯足劲儿似的要将婚礼办得风风光光。大舅母和苏希云也主动过来帮忙,她都一一接受。 或许是担心这边人手不够,韩家也派了几个干练的婆子过来。林氏初始还有些不好意思,最终拜倒在她们熟练精明,进退有度,有礼有节的为人处事上。 “韩家家大业大,显赫荣耀,端看这露出的一小角,咱们就比不上。”林氏心有担忧。 自家女儿自是万般好,然苏家根基浅也是事实。说是当官的,跟真正的大户人家比起来,就少了许多积蕴。 富三代那是真真正正的贵族之家,苏家生于微末,发迹八年,与之一比,如蚂蚁撼树。 说到底是自己跟丈夫没用,身上的一切都靠女儿得来,给不了她多少依靠。日后她要是被人欺负,连个帮衬得上的人都没有。 “咱们家是根基浅了点,却也不差,”大舅母深知小姑子心中顾虑,阿锦没嫁人,她担心婚事;婚事定后,她又担心女儿在夫家受欺负。 “屋里都是自己人,嫂子说句不该说的话。妹妹且仔细想想,韩家那样富贵到极点的人家,便是尚公主也毫无收益。他们与苏家联姻,哪里看重苏家家世?说到底是看上了阿锦这个人。” “阿锦天资聪慧,品貌不俗,年纪轻轻就是状元。妹妹细想,古往今来,可曾有过女状元?翻遍所有史书,那都是没有的。更不惶入朝为官,那更是千古奇谈。除开这些,阿锦还曾救过陛下性命。” 救命之恩有多虚,林氏自然知晓,忧心不减。 大舅母拉着林氏的手,语重心长,就怕这个小姑子想不开,失了身份。 “妹妹莫要妄自菲薄,丟了阿锦颜面。韩大人与阿锦自小相识,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很。阿锦嫁过去,只有享福的,没有受气一说。妹妹且把心放进肚子里,莫要妄自菲薄,丟了气场。” “就算妹妹再不安稳,也要信韩大人的为人吧?” 林氏将信将疑,心念转动,可不是这样? 韫玉对女儿的好,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且不说,日后她是女儿的娘家,韩家的姻亲。露怯就是丟了双方颜面。 “晓得了晓得了。”她说,就是心里害怕。 大舅母松了一口气,暗道这小姑子好福气。在家有父母疼,出嫁有丈夫疼,虽没有生儿子,女儿却比男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她这辈子算是浸在蜜糖中了。 两人说着贴心话,就听外间韩府婆子来问主意,明明自己就能定下来的事,硬是要问得林氏意见。 那沉稳气度,进退得宜,比大富人家的主母还气派。 “各位嬷嬷且看着办,”林氏笑道,“对了,我家阿锦可要学点什么?” 几位婆子礼貌回,“苏大人乃朝廷命官,为陛下做事,咱们可不敢教什么。” 规律这些自然是没有的,让她个当官的学内宅那一套,实在是牛刀杀鸡。 眼见着那边都安排好了,林氏与大舅母相视而笑,心里都道苏希锦福气好。 七月七日,皇后娘娘在宫里举办了乞巧宴,邀各位年轻男女参加。 这个日子选得很巧妙,乞巧佳节,单身男女互诉衷肠或秋波暗送的日子。娘娘在这时候举办宫宴,目的不言而喻。 仔细算算,皇室中适婚之人,只有刚及笄的五公主和去岁及冠的五皇子。 苏希锦猜测皇后娘娘此举,应该是为两位未婚皇室挑选成亲对象。 乞巧节那日,芙蓉苑里粉色芙蓉怒然绽放,花香扑鼻,灿烂夺目。吴王、楚王各携王妃赴宴,两位王妃,一位沉着冷静,逢人三分笑。一位枯瘦如柴,凌厉倨傲,眉宇间带着刻薄之态。 苏希锦与韩韫玉相携同行,很难想象,三年不见吕子芙竟仿佛变了一个人。 也是,听说她一年前诞下一个女儿,不幸夭折。估计是受了不小打击吧。 当初苏希锦被贬岭南,说起来她与舒宛使了不少力气。做坏事要遭报应,诚我不欺。 她在看吕子芙的时候,吕子芙亦在看她。三年不见,她不仅没落魄潦道,反倒越加从容淡定,实在让人郁闷。 有些人就是命硬,岭南那样荒蛮贫瘠之地,寻常人去都得掉半条命,她却美好平静一如往昔。 眼见着自家王妃紧盯着某处,楚王眼神犀利,锋芒毕露。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若非有吕家压着,他迟早弃了她。 “你身子未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他捧着一盏热茶递给她。 高座之上,吕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吕子芙难掩眼底的嫌恶和憎恨,却不得不接了过去。 “奇怪,”苏希锦轻声说。 韩韫玉微微弯腰,关切问道:“怎么?” “嘉乐公主与皇后娘娘坐一处,五公主和五皇子反在下首。” 难道这场宴会不是为两人举办的? “是也不是,”他抬头往前,寻了座位与她坐下,见她心有疑虑,便与她解释,“今日的宴会是陛下和娘娘的意思。” 娘娘为皇子公主择人,陛下想给嘉乐公主做面子,在吕、谢两族中扳回一局。 苏希锦不知周武煦心里存了这般幼稚的念头,故而他解释了,仍是一头雾水。 少见的迷茫懵懂,让韩韫玉心底直犯软,忍住要揉她脸蛋的冲动,低头替她斟起茶来。 无声的默契引来不少人注目。 又过了片刻,周武煦带着一众太监过来露脸,说的大抵是些场面话:玩的尽兴,吃得随心。 “犹记得六年前那场芙蓉宴,当年三人五步成诗,出口成章,让人记忆犹新。”他神情恍惚,似乎停留在回忆里。 吕皇后笑道:“可不是,如今那三人一个嫁给殿下,成为王妃;两位考中状元,入朝为官,三位都是大陈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知今年这芙蓉苑内,是否会涌现出天之骄子。” 说着有意无意看了嘉乐公主一眼。周武煦轻微笑了笑。 苏希锦恍然大悟,抬头看向韩韫玉:原是这个意思。 今日恐怕还是嘉乐公主的成名宴吧。 果真,一阵寒暄之后,吕皇后状是无意将话题引到才艺表演上。 “光是说话也忒没趣,既然陛下方才说六年前那场芙蓉苑,不如再请各位公子小姐表演才艺?” “甚好。” “这次咱们就别比诗了,”吕皇后道,“要论作诗,天下有谁是苏大人的对手?” 那丫头今日也来了,周武煦顺势问询,“不知皇后有何主意?” “本次比试不限品类,不限乐器,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洞箫羌笛。诸位只要会,尽可上来。只有一点,务必拿出最擅长的才艺,尽心尽力才是。能不能超越六年前的芙蓉宴,端看个人努力了。” 是这个理儿。 于是才子佳人纷纷上场,有作画的,有弹琴的,有射箭的,数不胜数。 让苏希锦记忆犹新的是一位古灵精怪的女子,她说自己什么也不会,就给大家表演个打水漂吧。 满堂诧异,无奈周武煦和吕皇后有言在先,众人不得不跟随她前去一观。 也是厉害,寻常石块,在她手里恍如有意识的生命,横渡湖面,自由起飞。 “厉害,”苏希锦说,“这是谁家的姑娘?怎这般有趣?” 大方磊落,标新立异,敢与他人不同。 韩韫玉没甚印象,身后的听雪补充,“厢军首领,段将军家的。” 这样一说倒是半个熟人。那段将军能想出那样的方法讨要军饷,女儿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表演才艺。 一家人都不走寻常路。 眼见着宴会接近尾声,除了那个段小姐,竟没有一位让人记忆犹新的。 对此苏希锦很是理解,今儿摆明了给嘉乐公主抬脚,大家点到即止,不敢抢了她的风头。 正这般想着,就见嘉乐公主站起身,兴致勃勃道,“儿臣也想下去试试。” “嘉乐想表演什么?”吕皇后问,“莫不是作诗?” 明明早就说了不作诗,仍要故意这般问。 嘉乐公主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妍丽可爱,“儿臣才没苏大人那般厉害,能诗会画,安邦定国,便是男人也不相让。” 这话表面是夸奖她,却话中带刺,偏生她一脸单纯,懵懂无知,让人察觉不到其中歧义。 苏希锦只淡淡勾了勾唇角。就觉左手被韩韫玉握住,安抚的捏了捏。 她回以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嘉乐公主目光闪动,乖乖巧巧走到周武煦身前,撒娇似的说,“儿臣想为父皇弹一首古琴。” “哦?”周武煦甚是惊讶,“你庵中的师父还教过你弹琴?” 苏希锦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一句话: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想着忍不住就是一笑,韩韫玉眼里满是疑惑,浓眉轻挑,无奈而宠溺。 “师父也曾是大户人家出身,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然她只交给儿臣琴曲和医术,一能陶冶情操,修身养性;一能治病救人,功德圆满。”嘉乐公主说着忍不住就是一酸,“哼,也忒小气了些。” 古灵精怪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大笑。 周武煦心中疑惑渐消,询问她想谈什么曲目。 “儿臣想谈凤求凰,”她说,“但不能一人弹。” “这是为何?” “师父教儿臣时,以笛声引导,说琴笛最为相配。自那日起,若没有笛声,儿臣就不会弹琴。” 周武煦哈哈大笑,堂下众人亦忍俊不禁。 苏希锦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 嘉乐公主喜上眉梢,精致的五官柔和美丽,楚楚动人。 “听闻韩大人笛声了得,本宫想请韩大人帮本宫伴奏,”就听她说。 众人忍不住一寂,嘉乐公主追求韩韫玉不是秘密,几乎人尽皆知。而《凤求凰》乃表达爱意的古情曲。 不是吧?苏大人还在呢?你就这样公然挖墙脚。 在场所有人不无变色,被迫现场吃瓜。 周武煦眼里充满兴味,大有任其发展之势力。她盯着苏希锦:看你怎么办。 那边,嘉乐公主也察觉到奇异氛围,一脸担心问苏希锦,“苏大人不会介意吧?” 所有人都看向苏希锦,这是一道送命题。 介不介意?自然是介意。能不能说?不能。对方可是皇族。得罪她,就算周武煦心里没嫌隙,也抵不住日后有人挑拨。 终究是两难。 众人如何想,苏希锦不知道,她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笑。 韩韫玉捏了捏她手指,在她手心写下一字。 苏希锦摇手回应,正儿八经起身,“介意。” 这…… 众人张大嘴巴,苏大人莫不是被夺舍了?对方可是陛下最喜欢的公主。 场上有心人算盘打得叮当响,天降福星,把柄不请自来。这就给她穿小鞋,再把她踢出京。 韩韫玉手指轻握,神色淡淡的,倒看不出担忧与否。 “《凤求凰》乃男女示爱之曲,作为女子,微臣介意。”这边,苏希锦怕众人没听清,再次重复了一遍,“然,公主为君,下官为臣,臣子应当忠君。是以,微臣虽介意,若公主想与韩大人同奏,无需问微臣意见。” 从女人角度来说她介意,从君臣来说,她不能介意。既表达了自己的顾忌,又表达了自己的忠心,还将压力给到嘉乐公主。 臣子如此忠心,就看为君的有没有仁心。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嘉乐公主嫣然一笑,眼眸灵活转动,狡黠而活泼:“本宫有也不是刁钻刻薄之人,只是有一问,苏大人若能回答出来,教人满意。本宫就换个人合奏。” “公主请问。” “本宫听闻登州、惠州都有百姓为父皇和苏大人立碑,可见苏大人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与父皇齐平。既然苏大人这般受百姓拥护,本宫想问,如果君与苏大人发生冲突,百姓会站谁?” 天,众人震惊。 嘉乐公主真勇! 嘉乐公主可真敢问! 为了一个韩大人,直接挑拨陛下与苏大人的关系。 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都想听苏希锦如何回答。 周武煦亦是。 【作者有话说】 之前时间写多了,女主庆丰十年离京,十三年回京。 第204章 发军饷 嘉乐公主的话,要回答其实很简单。只要是个脑袋正常的百姓都会选陛下。 此题难就难在如何回答既不显得虚假,又不显得拍马,还要让所有人都满意。 苏希锦眼睛都没带眨一下,肃然回应:“百姓自然会选陛下。” 宫女轻柔斟茶,周武煦手下不停,只微微挑了挑眉。 “这是为何?”嘉乐公主问。 “其实很简单,”苏希锦淡淡道,“陛下统管全国,微臣仅治一州。微臣为陛下所任,代表的是陛下的意志,两者毫无竞争关系。百姓忠君爱国,必然会选陛下。” 统管全国与仅治一州,说明她权利与能力有限,哪怕做得再好,也威胁不到陛下地位。 臣子的权利,来自于皇上赋予,这一点掌握帝王之术的周武煦深刻明白。 所以嘉乐公主拿这一点来挑拨她与陛下之间的君臣关系,实在是幼稚,肤浅。 周武煦低头抿茶,心里微微有些可惜:皇后都已经禁了诗词,没想还让那丫头出了风头。 这个后门开的真是无趣得紧,他滚动食指上的玉扳默不作声。 一旁的皇后娘娘见状,笑着举杯,“说得好,苏大人三寸之舌,妙语连珠,本宫敬苏大人一杯。” 有皇后娘娘表态,其他人无不表示满意,嘉乐公主撇了撇嘴,拿她没办法。 这时候自然不能让公主扫兴,失了皇家体面。于是两边各有人站了起来。 “愚弟愿与皇姐合奏《凤求凰》。” “下官愿与公主合奏《凤求凰》。” 先说话的那位身着橙黄色四爪龙纹直面缎,十岁左右,头戴白玉冠,上嵌一颗硕大的北海明珠。小脸板正清肃,年纪轻轻就已经具有沉稳大气风范。 他正是当朝六皇子李乐旒,肉嘟嘟的小圆脸清减下来,有了清俊轮廓。那双乌黑发亮,炯炯有神的眼睛,宛如质地澄澈的黑曜石。 另外一位公子身着湖蓝色流云锦,上有金丝滚边。以浅绿束腰,沉静儒雅,雍容华贵。要论周身气质,在场估计只有一位能比。 这位就是吕相家的嫡长孙吕子慕,吕翰林。 两位身份贵胄的男子主动请缨,倒让嘉乐公主犯了难。 她低头想了好久,灵机一动,“父皇想听谁的笛声?” 自己不想得罪人,就把问题推给老子。 周武煦形容无奈,朝底下两人道,“吕翰林庆丰六年就已闻名京都,他一出手,只怕你那浅薄的琴技只能沦为陪衬。还是旒儿来吧,他是你弟弟,一身笛音均承其师。” 也算满了她与韩韫玉合奏的心愿。 如此姐弟俩一人抚琴一人吹笛,琴声动人,笛声悠扬,琴为主,笛相和,倒是难得的和谐。 苏希锦拈起一块糕点,掰下一块放进嘴里,“袅袅余音,不绝如缕。六殿下天资聪慧,小小年纪,就有不俗笛技。” 如此成器,还是师父教得好。 韩韫玉垂眸浅笑,自是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至于嘉乐公主,时好时坏,只能说得上中规中矩。 很快场上姐弟俩表演完,周武煦捧场地大笑起来,“姐弟和睦相处,友好恭顺,甚合朕的心意。嘉乐你师父当真乃神人也。” 嘉乐公主嘟唇,不满地撇过头。 “赏!” 周武煦豪迈挥手,又转过头看向六皇子,这回就要慎重得多。 “旒儿也十一岁了吧,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跟着你皇爷爷出入内外,听政理事。” 吕皇后强忍着镇定,手指紧抓扶手,青筋毕露。 苏希锦暗道后有文章,按照这个趋势,接下来就要让他出入朝廷了。 果然,就听周武煦摩擦着椅面,沉沉开口,“明日你且到福宁殿内听政。” 听政,议政权。 楚王吴王都是及冠成亲后,才被允许进入其中,而六殿下才虚岁十一。 周武煦对六皇子的宠爱重视,让人不敢小觑。 “谢父皇。”六皇子鞠躬叩谢。 吕皇后深吸一口气,委婉提点,“陛下,五皇子今年也及冠了呢。” 既然要分权,那就让更多人进来,不能让他一个人占了所有便宜,反正五皇子那蠢东西好拿捏。 是了,还有一个儿子,周武煦终于想起五皇子来。 不怪他如此不上心,实在是五皇子太“乖”了。不出风头,不吃喝嫖赌,也不像其他皇子有事没事在他面前刷个存在感。 如此作为,仿佛就是皇宫里的隐身人。 “那明日,五皇子与六皇子一道去福宁殿听政。” 五皇子心里苦,苦得发慌。他尽量减少存在感了,还是被皇后娘娘提出来挡枪。 什么听议听政的,他不在乎。钩心斗角、争权夺利,他更不在乎。毕生心愿就是做一闲散王爷。 有吃有喝有封地,没事钓钓鱼,逗逗宫女,再日晒三竿起身,不比那劳什子皇帝好做? “谢父皇恩典。”声音中气不足,只差向所有人口授他的不情不愿。 周武煦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一场芙蓉宴,成就两段姻缘,一场姐弟情深。五公主、五皇子相继赐婚,其中五皇子妃为厢军首领的女儿段小姐。 她以神乎其神的“打水漂”技术,征服了五皇子的心。 当然不出意外,六公主的美名在芙蓉宴后传了出去,大有取代谢宛之势。 自古以来美貌都是稀有资源,具有天然优势。谢宛之美,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占据榜首,无人超越。 深夜正是龌蹉滋生的时候。 “你的目标一直是苏希锦,而非韩韫玉。莫要因为男色,而忘了你应承的事。” “本宫知晓。” “既然知晓,因何一直招惹韩家?那韩韫玉何等聪慧敏锐之人,若被他察觉出不妥,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 “天家富贵,权势滔天,莫要迷失心智,忘了谁让你坐稳公主之位。俗话说喝水不忘挖井人,搅了咱们得好事……呵呵。” “不用你提醒,本宫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插手。苏大人的事,急不了。她忠心耿耿,呕心沥血为周家鞠躬尽瘁,抛头颅洒热血。这样的人,若非心甘情愿,便是捉回去也不会帮咱们办事。本宫心中已有打算,等圣女起事后,再捉她回去不迟。” “什么打算,可否先行告知。出了事,我们也好配合你。” 倩影婀娜,袅袅婷婷,那人抚摸着乌黑秀发,漫不经心道:“自古以来,女子最在意丈夫、孩子和父母。苏大人自然也不例外。本宫离间韩、苏两人感情,离间君臣之恩,让她对陈国失望透顶,生无可恋。到时候还怕她不会忠心帮扶咱们?” 苏大人这样的奇才,又恰好是女子,真是为他们量身定制的。 户部的日子繁琐,却不费脑筋,所涉多为银钱。不像大理寺那般想破头脑查案,费心又费力。 许是陛下有话在先,户部两位大人对苏希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是新一季度放款的日子,康大人将这事交给她处理。因着之前答应过厢军那边,几乎一放款,苏希锦就派人通知那边来领军饷。 派出去的人没走多久,牧参将就顶着一张青红交加的脸,龇牙咧嘴赶来。 “苏大人,下官……嘶……来领军饷……嘶,您之前可……嘶……说好的,时间一到……嘶……第一个……” 嘶嘶嘶如同蜿蜒盘旋的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偏偏这“蛇”古怪而憨直,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 “已经准备好了……嘶……小的……嘶……这就给您拿来……嘶……” 说话的是那日领路的小官,苏希锦看他机灵,提拔到了自己身边做事。 这小官有些滑头记仇,不满牧参将多次带人闹事,给户部难堪,心里一直记着一笔账。 “噗,”虽说不礼貌,户部众人还是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牧参将怒瞪着那小官,张口欲骂,不想话到嘴里变成了:“……嘶……” “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活该,有人暗道,咱们户部掌管国库,哪个来要钱的不是毕恭毕敬,好话一箩筐? 就你厢军营的不按套路来,迟发几天就跟个恶人似的上门讨债。难怪康大人要扣发你们的补给。 苏希锦给了众人一个警告的眼神,他们个个才收敛神色,若无其事处理公务。只不过支起的耳朵和放缓动作,彰显着他们的内心活动。 “几日不见,牧参将这是怎么了?”苏希锦问。 瞧着旧伤添新伤,伤上加伤,嘴角、颧骨、眼眶乌黑发青,惨不忍睹。 “下官……嘶……不是什么大事……嘶,多谢苏大人……关怀。” 屋里一片忍笑吸气声。 “牧参将要小心些才是,”苏希锦低头取了本簿子,照着上面誊抄一份。 无外乎银钱几何,米几何,木薯几何,腌肉几何…… 牧参军将单子交给身边的白面书生,得到肯定回复后,才肯点头。 “如此,牧大人且在这里签字,按个手印,”苏希锦说道,“此单据一式两份,你们领一份去供应地取粮,咱们这里留着备用一份,避免以后起冲突。” “合该如此,”他说,心里则道这小娘们儿鬼精鬼精的,将咱们厢军营当老鼠防备,莫不是怕自己骗她不成? 莽壮汉子什么事儿都挂在脸上,苏希锦一眼就看透了,“每个部门来领款,都是这个流程,不单针对厢军营。” 这是她修改后的流程。 如此,牧参将面色渐佳。 看着他按下手印,苏希锦敲了敲那收据,“咱们将士的军粮都是这些?” 品种单一,分量少,那木薯产出才几年,生产供应不上,还是个金贵物。一年前正式代替一部分粗米,进入军粮范围。 本是寻常寒暄,却见牧参将肉眼可见防备起来,“咱们……嘶……这是少的,禁军那边……才是大头。” 禁军金贵,他们厢军就不金贵了? 眼见着又被误会,苏希锦忍不住感叹,康大人以前是造了多少孽,才能让他形成这样的应激反应。 “本官的意思是,蔬菜是必不可少的口粮。单吃淀粉、碳水化合物不行,还得多点大白菜之类的蔬菜。” “吃那做甚……这又不是该俺们……嘶,该管的。” 如此,她将单据交给他,陷入沉思。 木薯做法多变,以食为天为首的酒楼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但军中仍以生木薯为储备粮,因为它耐饱经饿,不是其他东西能比的。 这样也有一个麻烦:吃的时候需要提前泡上数日。这是在营地附近有流水的情况,若无流水,自然用不上。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苏希锦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军事上她了解不多,不敢插手,亦不能插手。 古来行军打仗,最忌讳生手指手画脚。 但饮食不一样,有意见可以提。 “大人,咱们这是去韩府?” “是,”苏希锦说,“许久没找师父下棋,今日正好有时间。” 花狸抿嘴,铁灵心直口快,不明白她为何不出声。 “大人,”她说,“民间习俗,未婚夫妻前一个月不能见面,否则不吉利。” 苏希锦愣了一下,忍不住失笑,“若是那样,那你家大人可就遭了。” 铁灵:“这是为何?” “因为你家大人每日早朝都能与韩大人相见。” 这…… “所以,民间风俗那套不适应咱们。” 也是,铁灵闭嘴,专心致志啃馒头。 到得韩府,却不见韩国栋在府上,苏希锦与府上之人留言,将备好的纸书留下。嘱咐一定要交给韩国栋。 “大人不留下?咱们家大少爷一会儿就回府了。” 苏希锦摇头,自打六殿下听议之后,朝中局势突变,处于微妙平衡之中,韩韫玉留在宫中的时间越来越长。 从韩府出来,苏希锦竟然在京北遇到了谢卯寅。 “好久不见,不知大人找下官所为何事?” 这条路是同往府上的唯一一条路,谢卯寅家住西城,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他在等她。 “还未恭喜大人回京之喜,”谢卯寅笑说,谨慎从容一如往昔,“谢某今日前来,是想请大人帮一个忙。” “谢大人位居高位,有什么忙谢大人自己做不到,竟需要下官相帮?”苏希锦惊讶。 莫非谢家有人病了? 倒不用她猜,谢卯寅直截了当:“本官欲修订律法,想请苏大人帮忙。” 第205章 强盗罪 “修订律法?”苏希锦感到很意外,“下官在户部任职,与律法一道并不精通。” 且无论身份、地位都轮不到她来修订。 “苏大人乃庆丰八年的状元,如何对律法一窍不通?且大人在大理寺的政绩,满朝上下,有目共睹。更不要论在惠州的三年外任生涯,”他很是认真,仿佛对她在惠州的一切做法,了如指掌,且颇为推崇。 “苏大人审理的遗孀财产一案,角度独特新颖,被全国范围借鉴。买卖不破租赁,更是规范了民间购房、租房标准,为府衙减少了不少麻烦。谢某以为大人行事公平公正,思想长远,对律法有深刻认识,可担当修订之责。” 遗孀财产一案,是苏希锦心中较为遗憾的一件事。这件案子,她太过于追求公平公正,而未曾结合当下风俗、国情来判别,是以并不算成功。 然这件案子引发的舆论效应是好的,许多审判官员结合当地风俗和习惯,以及对弱势群体的怜悯。最终认为:离世丈夫的钱,若有妻儿,则妻儿全得;若为妻女,如果寡妇再嫁,则财产一式三份或四份。若无子无女…… 根据孩子、婚姻年限、父母等情况,酌情处理,虽与现代意义上的夫妻共同财产相差许多,但都承认了女子对家庭的付出。 尽管这部分收益很少。 这也是苏希锦常常感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原因。 她有许多想法、理论,却没有土壤来实施。作为一个清醒的执政人,她想改变现状,到最后才发现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时而让她泄气,却又不得不振作自己。 从某方面来讲,她不喜欢这个世界。 “有一个问题想问谢大人,”她抬头凝视着对方,“谢大人是想简单的装订现行律法,还是会对现行律法,加以修改。” 修订修订,自然是修改加装订。若只是简单装订,必然用不上她。只是修改,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阻力也不小。 “会有小部分改动。”他说,“谢某知大人心中所想,也想帮大人实现。这是一个契机,大人千万仔细考虑。” “多谢大人好意,修订律法关乎社会秩序,”苏希锦低头斟酌,小心遣词,“下官愿意提供一些想法。然下官户部还有诸多事宜,恐怕无暇顾忌其他。大人给下官三天时间考虑。” 刑部找户部合作,合作对象还是户部目前的三把手,怎么看怎么古怪。 “谢某懂了,会禀告陛下。”谢卯寅拱手,浓密睫毛下的眼睑乌青,似有疲惫倦怠。 苏希锦心下诧异,刑部最近没什么繁琐大案,否则他不会有时间来修订律法。他是谢家嫡出公子,官居三品,官场上除了吕、韩、聂几家,没人敢指摘他一星半点。 这样疲惫倦怠,当真是奇怪。 想法一闪而逝,她没过多细想就放到一边。 待第二天早朝后,她将谢卯寅邀请一起修订律法的事告知韩韫玉,希望从他这里问得一点线索。 不怪她谨慎小心,谢家与吴王一道,韩家跟六皇子绑在了一块儿,而她马上要成为韩家新妇。防人之心不可无,纵使她与谢卯寅之间有密切渊源,那也是几年前的事。 世态炎凉,人心易变。她都在岭南走了一遭回来,谁知道他变没变。 “你想参与吗?” 韩韫玉得知此事后,并未给她回应,而是先问她的意愿。 苏希锦笑道,“我想去看看,一是见见世面,增长见识;二是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 “如此,你便去吧,”他笑着抚摸她的头顶,温声安抚:“修订律法,牵连甚广,所需人员亦多。刑部那边没有传出修订律法的风声,想必你是他第一个通知的。” 谢卯寅身世坎坷,心机深沉,做事两面。一方面知恩图报,你待他一分好,他必还十分。一方面报复心强,若对他有仇,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会赶尽杀绝。 “不会给你和师父带来不好影响吧?”苏希锦问,她对政变那套没兴趣,韩家进行到哪步也不得而知。 “能有什么不好影响?”韩韫玉眼底春风拂面,便是坏的,经他运作,也能变为好的。 “你且安心办自己的事,韩家这边不比操心……有什么事,我替你兜着。”他从来只想做她的依靠,而非禁锢她的自由。 用温水打湿帕子,替她擦拭手心墨渍,似有所感:“听说谢家前两天诞下了嫡长孙。” “我竟不知谢大人喜得麟儿,连句祝福的话也没有。”难为他事事想着自己。 “还好你没说,”擦手的湿润手帕瞬间转到鼻头。 苏希锦一头雾水,“这是为何?” 嫡长孙哎,大家族热衷追求的东西,宗族传承的延续。尤其是谢家这样的人家。 “因为是谢家二公子生的。”他说。 简单扼要,却让苏希锦更加迷糊。 谢卯寅为原配长子,正经的嫡长子,他生下的孩子才是嫡长孙。怎会是谢家二公子…… “那是谢家密事,各中原因很是复杂,”韩韫玉神色淡然,“恰好前几天,谢侍郎刚会走路的嫡子失足落水,下人发现不及时,不治身亡。” 他遣词一向精确,不会无故这样说。“恰好”两字用得十分灵性,让人不得不往某处想。 难怪谢卯寅昨日眼睑乌青倦怠,一边痛失爱子,一边喜获男婴,两相对比,如何不凄零黯然? 若是她,估计还有恨吧。 谢侍郎那人可有意思得紧,说到底还是陛下下了一盘大棋。韩韫玉压下心中所有思量,意有所指,“谢夫人生孩子时,损了根基。而今遭遇大悲,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病得这般严重,谢侍郎竟连一个太医都没有请。最后还是谢家夫人看不过去,去太医院请了贺太医诊治。如此缠绵病榻数日,才有好转。 苏希锦好像明白了什么。 “别想了,”他递给她一盏茶,“一切有陛下在。” 这种内宅消息,谢家瞒得很紧,清白的苏家自然不知道。 第二日苏希锦处理完户部之事,便派人前往西街送信,答应与谢侍郎一同修订律法。 庆丰十三年七月中旬,刑部侍郎谢卯寅向陛下请求修订律法。 上问其原由,皆熟练应答,上欣然应允。 于是谢侍郎选派了一部分朝臣,加入其间,其他均无所异,唯独户部苏大人出乎众人意料。 对此许多人提出疑问,谢侍郎据理力争,“苏大人乃庆丰八年状元,与律法上面颇为精通。又曾任职大理寺……” 无外乎老生重谈,将几天前劝苏希锦的那一套,又说了出来。 谢太师不置可否,吴王一党讳莫如深。这就苦了楚王等人。 眼见着谢家提拔自己人才,功绩累累,风头正盛。而自己这边还跟个光杆司令一般,困顿难行。 略一沉思,楚王笑着上前,“修订律法兹体事大,律法为约束众人的准绳,轻忽不得。儿臣以为不如让五皇弟、六皇弟也加入其中,一来跟着谢侍郎学个经验,丰富自身学识;二来了解民生;三来也好随时向陛下报道进展。” 四来,有两位皇子参与,功绩三分,轮不到他谢家独占鳌头。 哥哥为自己找事,六皇子身量端直板正,面色沉静,有小大人的模样。五皇子面上发苦,双手合十冲楚王作揖,若非有陛下在,估计就要当众给他跪下。 龙椅上,周武煦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忙于政务,竟还想着两个弟弟,朕也不能抚了你的意,准了。” 如此,修订大队又添上了两人。 这两人往刑部一站,一个像监工,一个像流氓。 “苏大人,你渴不渴?”五皇子双手捧茶,殷勤递上。 “多谢殿下,不渴。” “苏大人,你饿不饿?”他又问。 苏希锦摇头,“多谢殿下,不饿。” “苏大人不要这般拘礼嘛,叫殿下多生疏。本宫与韩大人自幼相熟,称兄道弟,你怎么唤韩大人,就怎么唤本宫。” 苏希锦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看着他身后:“殿下,段小姐来了。” 五皇子一惊,回头望去,房中空荡荡一人,哪里有什么段小姐的影子? 那边,苏希锦摇头去找谢卯寅,六皇子不声不响跟在她身后。 “殿下?” “本宫想听你与谢大人聊些什么,若有不懂之处,也好回去向夫子请教。” 苏希锦:“……” 房间里堆满了书籍,都是与律法相关的。苏希锦进去的时候,谢卯寅正与几人头碰头商量着什么。 见她进来,他很是高兴,“苏大人来得正好,我们正在举例说明,你来看看这案子应当如何判处?” 苏希锦俯身看去,那是一则盗窃案,后面是由盗窃案产生的刑事和财产纠纷。几位大人在讨论是并作一案作加重处罚,还是数罪并罚。 苏希锦想了想,“下官以为这不是盗窃罪。” “哦?”众人皆看向她。 “这人刚开始入室,却是想偷东西。然被主人发现后,以刀相要,当面盗取贵重之物。下官以为这里是改偷为抢,性质发生了变化。应定为强盗罪。择一重罪处理。” 强盗罪便是现代的抢劫罪,在陈国是最为严重的罪行之一。 “下官有不同的见解,”方才几人中的中年男子说,“下官以为此人内心深处是想偷盗,只不过被人发现,后面的行为为强盗行为。然这发生在行窃的同时,判处强盗未免不公。是以下官以为判行窃罪,但因为他后面情节严重,处理时可以罪加一等。”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摇头的代表起身说,“下官以为这人犯了两种罪,前为盗窃,后为强盗,当两种罪同时处罚。” 说完屋里人均看向谢侍郎,请他拿主意。 谢侍郎摇头苦笑,本以为多一个人帮忙拿主意,谁知多一个人又多一个看法。不仅没解决问题,反而让他更是困惑。 “苏大人,可否再将你的看法具体说说。” 苏希锦低头,仔细想了想,慢条斯理分析,“下官经验阅历低于诸位大人,见识浅薄。权且一说,为诸位大人提供一点参考价值。” 这就是她参与进来的目的。 “下官以为看待犯罪,可以从自身意识和行为事实两方面来看。比如此案中,犯罪人原先主观意识是偷盗,后面在发现主人后,当面抢夺财物,就变成了强盗。这是自身意识方面。从行为事实来看,罪犯当面抢夺财物,其实就是各位大人说的强盗行为。因此两个行为为同一件事,且强盗行为发生在行窃的后面,动作具有连贯性。是以下官觉得应当是强盗罪。” 诸人拧眉细细思考,无论从主观意识还是行为事实方面,后面均为强盗罪。这一点无可辩驳。 方才那说盗窃罪罪加一等的中年男子,突然想明白了,“下官以为苏大人有理。” “是有理。” 文学交流,个个都是敞开心扉认真分享各自观点,没有藏私。又因他们修订的是律法,还需要对陈国所有人负责,所有人更是慎之又慎。 “那么现在咱们的落脚点是择一重罪,还是数罪并罚。” 如此所有人都围绕着这一点来讨论,尤其六皇子听得格外认真。 这小家伙沉着冷静,气质与前两年大为不同,各方面神态都有向他夫子发展的趋势。 而外面的五皇子早已不见踪影。 “下官以为择一重罪,”苏希锦还是保持自己的观点,“此案从进门到离开,属于同一案的转变,前面……” 她不是专业的法律生,从某些方面来讲,她与这些人处于同一起跑线上,甚至比之他们阅历更浅。 这日几人讨论到很晚,最后太阳下山才回府。 散去后,苏希锦与六皇子一同出外,遇到了前来接人的韩韫玉。 “夫子。” 第206章 试穿婚服 苏希锦闻声而去,就见韩韫玉立于马车旁。他今日穿了件月牙色广袖对襟长袍,墨色长发简单用簪子挽起来,发尾随着清风轻微摆动。 “殿下,”他微微躬身,与六殿下见礼。 “夫子不必如此,”六皇子说,回头瞥了眼苏希锦,“今日颇有所获,也有懵懂疑惑之处,烦请夫子明日为本宫答疑解惑。” 接六殿下的马车就停在屋外,待他话毕,宫中太监就搀扶着他入内。临进入时,六皇子回头冲韩韫玉行师生礼。 “今日可还顺利?”他走后,韩韫玉关切问,并朝苏希锦伸出一只手。 苏希锦忍不住笑了,“一切顺利。” 她又不是小孩儿,或者出入朝堂的菜鸟。换个地方跟换个杯子一样随意。 “你出城了?”车上她问。 韩韫玉斟茶的手立时一顿,转头目露疑惑。 “你发上有三角枫,”说着取给他看,“呐,这种程度的三角枫,只有城外庙宇才有。” 苏大人当真心细如发,他忍不住勾了勾唇,“方才与小邱将军去城外剿匪,想必是那时沾上的。” 小邱将军指的邱筠筠,不知何时掌了兵权,两人时常在一处行事。 如此,苏希锦撩开窗幔,见不是回府的路,刚想回头问,就在某店铺前面见着两个熟人。 “咦!” “怎么了?”他关怀。 苏希锦指着那处,“那不是谢二公子和吴王侧妃吗?” 看样子是吴侧妃马车出现故障,谢二公子殷切相帮。苏希锦挑眉,余光又见两人身后的二楼商铺,“嘉乐公主也在。” 这三人凑在一起,当真是别开生面。 苏希锦只见过吴侧妃一面,之所以印象这般深刻,盖因其长得像谢宛。 因着与谢宛五分相似的容颜,这侧妃宠冠吴王府。纵使多年无所出,依旧恩泽不断,与侧妃聂氏平分秋色。 再一想导致谢宛消失的原因,苏希锦看两人的神色不由多了些思量。 韩韫玉未有反应,仿佛见怪不怪。马车到达某处山庄,他先一步下车接她。 这是一处青砖绿瓦,山水围绕的山庄,四处都是三角枫。因是夏季,枫叶通体碧绿,整个山庄都被一片绿意包围。 “这是母亲留下的庄子,”韩韫玉牵着她进去,“两年前我发现附近有热汤,就让人做成了汤泉池,此处比无名山近,日后咱俩可以常来。” “那今日是为何?” 离成亲还有不到一个月,家里管她得紧,好些东西需问过她来定夺,出外的时间大大减少。 “你如今户部、刑部两头跑,身困体乏,我怕你撑不到那日。”他意有所指,让下人带她去泡汤泉。 泉水温暖舒适,热气腾腾,不时有丫头婆子为她洗身,在她身上擦一层白膏状的物品。 那东西细腻柔嫩,带着奇异的芬香,香气恬淡柔和,韵味十足。 “这是什么?”她问,“闻着挺舒服的。” “这个呀,”婆子六十来岁,手脚麻利,笑容慈祥,“是小姐平素最爱用的,大少爷让人找了几年才找到方子,就制成了这么两盒。” “小姐?”苏希锦心念一动,“嬷嬷是王家人?” “少夫人果真聪慧,”老婆婆笑说,眼角皱纹丛生,“奴婢是韩夫人的乳母,是王家为数不多的老人。” 既是乳母,便是他所亲近的人,因何离开来到此处? “老奴没用,斗不过那狐狸精,被她找了个错处发落了。幸得大少爷保佑,将奴婢安排到这处庄子。” 嬷嬷说着忍不住抹泪,“想当年咱们王家是何等的辉煌荣耀?便是现在的吕、谢两家合起来,都赶不上王家两成。他韩家祖坟冒青烟,娶了个名门贵女,还不好好珍惜,任由个青楼娼妇作贱小姐。可怜了我家小姐,温温柔柔的一个人,成品之后就没得几天好日子过。” 言语之间对韩家多有怨怼。 “祖母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旁边的婢女打岔,“忘记大少爷交代的事了?” 苏希锦正疑惑什么事,就见嬷嬷一拍脑袋,推着孙女出去,不多时那孙女便取来一袭正红色婚服。 婚服层层叠叠,上有金丝绣成的凤凰图案,婚服之重,合两人才抱得过来。 “快展开给少夫人瞧瞧。” 华服展开,满室映红,婚服上珠宝重重,丝穗为缀,又有凤凰展翅,栩栩如生,整个婚服华丽大气,雍容华贵。 因皇后娘娘推崇,时年流行珠面冠,简装婚服,眼前的婚服重重叠叠,复杂繁琐,一针一线皆透露出精致完美。与流行相去甚远。 嬷嬷怜爱地抚摸着婚服,嘴里絮絮叨叨,“这是夫人当年为小姐准备的婚服,寻找材料花了两年,请太原最出名的绣工绣了两年……可惜家遭突变,小姐身份微妙,匆忙出嫁,用不得这好东西。” 这华贵美丽的服饰,便是公主出嫁也穿不上。苏希锦忍不住伸手触摸,入手细腻柔滑,满目皆红。 二十多年封尘,婚服崭新如初,岁月不曾在它身上留下一点痕迹。透过身前之物,她仿佛可以看见当初王氏的家族底蕴和拳拳爱女之心。 “既如此珍贵,嬷嬷当好生珍藏才是。”半晌,她终于收回手。 “珍藏做甚?就是拿给少夫人穿的,”嬷嬷乐呵呵夸道:“别人都用不得这婚服,只有少夫人才配。” “这……”苏希锦抿嘴,不好说自己担心违制。 嬷嬷犹自爱怜,“其实当初少夫人与大少爷成亲,老奴就说把这婚服拿出来给少夫人穿。谁知大少爷不同意。” 她摇了摇头,颇有些伤心,“大少爷说是尺寸不合,哎,尺寸不合改改就是了。大少爷其实就是嫌弃婚服不吉利呢,无论如何要让少夫人用新的。” 苏希锦愕然,“嬷嬷,韩大哥不迷信,想来没有这个意思。” “老奴如何不知?”嬷嬷又气又无奈,“这不半年前大少爷让咱们修补婚服,说是少夫人回来要用。” “老奴就问大少爷怎么个意思,大少爷说怕婚服轻了,承不住喜。” 哼,初始嫌弃,后头又用上,不就怕婚事再有意外吗? 苏希锦内心酸软肿胀得厉害,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嬷嬷摆了摆手,与两位侍女一起,伺候她穿衣,一边抽空为韩韫玉说话:“咱们大少爷话少,什么话都闷在心里。但他对大人的爱意,老奴一直看在眼里。大人聪慧能干,日后成亲后,请多多担待些。” 这是哪里话?苏希锦摇头,他话确实不多然亦不少。 婚服厚重,层层叠叠,加上许多饰品,光穿好就花了半个时辰。 “合身,分毫不差,真真正正像是为少夫人量身定做的,”嬷嬷又开始抹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少夫人合该嫁给我们家大少爷。想来小姐在天有灵,看到你穿上如今婚服,也会欣慰吧。” 两个丫头震惊地张大嘴巴,神色艳羡。 苏希锦摸了摸脸,汤泉池里没有镜子,不知自己如今之貌,只能从她们模糊的瞳孔中略知一二。 青丝如瀑布垂下,五彩披帛,曳地而出,内里的金丝银线,衬得她越发的白净妍丽,温婉秀美。 外间有丫头催促,“嬷嬷,里面好了吗?大少爷要进来。” “可不兴让他进来,”嬷嬷立即吼道,吩咐两位侍女,“快快,收起来,别让他看见。” 又转头嘱咐苏希锦,“这女人的婚事啊,就只有一次,万万随意不得。现在让他看见您这副样子,成亲之喜就大打折扣。大人可要卡严些,莫要因为一时心软,让他瞧了去。” 苏希锦抿嘴,这么多人拦在这里,他也进不来呀。 “都听嬷嬷的。” 如此,几人快速脱去华服,嬷嬷一拍脑袋,“呀,方才忘了试穿绣花鞋了。” “这可怎生是好,”绣花鞋代表吉祥,嬷嬷着急,就要让人取来穿,不妨身后伸出一只手,先她一步截住那双鞋,“我来吧。” 是韩韫玉,他在外面等了半晌,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方才进入。 “坐下,”他指了指岸上矮几,抚袍蹲下,“时候不早了,得赶紧回城。” 一双骨节分明的玉手,握住她白皙小巧的足底,轻柔套上绣花鞋。 不像内宅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常年走动,后跟有些粗糙。 手指的温度透过脚心,传遍全身,苏希锦双颊犯热,盯着他低垂的头颅,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了,”他突然抬头,笑容宠溺,“你下来走走。” 大体是合脚的,稍微有一点点松,然不影响走动。 “合适,”她说。 他摇头,“还得再去改改。” 说着又俯身为她脱去鞋子,与嬷嬷交代几声,带着她离去。 方才里面明珠照耀,倒不觉得天黑,出了房门才知时日已晚。 “婚服美丽大气,雍容华贵,当真令人震撼,”车内,苏希锦斟酌着词语与他商量,“只宫中娘娘崇尚节俭,咱们用这个恐怕不太妥当。” 此婚服比宫中礼服都来得华丽,出现及引发稍动。韩、苏两家都信奉低调,不争不抢,恐引起他人闲言碎语。 七月流火,刚从汤泉池中出来,她小脸红润,鼻尖有汗。韩韫玉别过眼神,“先喝茶,不然夜里口干舌燥。” “成亲只这一次,自然马虎不得。”他不在意别人看法,就想把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咱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不用管其他人。” 他意已决,苏希锦不再多说,反正无论如何,两人一起承担。 “前头给你的肌丽膏还有吗?若没了,明日我让听雪送去苏府。你记得让花狸为你涂抹脚底。” 肌丽膏,擦脸之用,涂脚上未免太奢侈了些。 然这些他是不管的,第二日就让听雪送了几大盒子过来。 眼见着七月下,婚期越来越近,这日苏希锦去刑部时,听几位大人研究“自告”一事。 所谓自告,便是现代的自首,几人谈得热火朝天,有说自告不承担罪责,有说自告可罪减一等。 “史书记载,呼,先自告,除其罪。”有大人坦言,“臣以为咱们可遵循历史,若有自告之人,良心未泯,可免除其刑责。如此可鼓励众人自投罗网。” 绯衣老者摸着胡子摇头,“不然,若一人杀人越货,就因其自告而免除刑责。是否每次杀人,再向官府自告,就可不受处罚?” “覃大人误会下官意思,”之前的大人连忙摇手,“下官的意思是,本人未曾犯罪,举报族亲或同伙。” 覃大人还是摇头,“那也不妥,既享受其违法所带来的恩惠,或享用了家族荣耀,因自告而免除刑责,实为不妥。譬如,” 他举了一个例子,“家犯有株连九族之罪,为同族书生所举报,难道因为他自告而免除一切刑责吗?要知道他从小锦衣玉食,享受常人所不能享受的荣耀。焉知没有违法所得,他如何能读得起书?” “既是如此,”又有大人起身,“下官也举一例,还是该族人犯有株连九族之罪,然举报之人为外室之子,两日前才被列入族谱。他不曾因族人获荣耀,更因此获得欺负,这样的人,难道也要遭受株连九族之罪吗?那未免太可怜了些。” 谢卯寅眯了眯眼睛,眼神犀利而复杂,他看向苏希锦,“苏大人以为呢?” 自告之罪,向来因人而异,在陈国也不曾出现过类似的纠纷,苏希锦想不明白为何大家因为这事吵起来。 她想了想,说道:“下官以为两位大人都言之有理,可看待他是否享用了恩惠,若无恩惠,猛然遭罪,实在可怜。然这只是从良心道德上来讲,咱们立法,自然还得考虑许多。” “大人且说。” “下官观当今断案,不论什么罪、什么法,都会考虑当事人的实际情况。若有那悲惨的,博得法官同情,便会少受罪,少遭殃。这与各位大人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有何不妥?”有大人问,“律法之外还有情理,咱们为官的,就是要为百姓伸张正义。就比如上次大人说的女子不忍受辱,奋起杀人案。因为当官的怜悯,法外开恩,放过了她。下官以为这案判得好。” 苏希锦摇头,“因为律法是庄严神圣的,不容更改。”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书已经写到了后期,正文大概八十来万,近九十万。还有几个外任场景,后面会写进番外里。 第207章 猥琐发育 法律是神圣庄严的,除了立法者,其他人不容修改。 可在封建社会,陛下的话就是圣旨,陛下的话就是法律。王公贵族因为其身份尊荣,大多不受法律制裁。 所以,法律明面上面对的是所有人,然因身份尊卑,弹性之大,实际约束最多的是底层百姓。 当律法出现漏洞,那钻漏洞获利最多的一定是上层人,受苦受累的一定是百姓。 “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过罪刑法定原则?”她问。 诸位大人你望我,我望你,茫然摇头:“没听过,还请苏大人不吝赐教。” 苏希锦勾唇解释:“就是说法律明文规定为犯罪行为的,依照法律定罪处刑;法律没有明文规定为犯罪行为的,不得定罪处刑。” 跟一群贵族谈法律,苏希锦有些牙酸,却又不得不说:规范完善法律,就是对底层人最好的保护。 “明文规定的按照法律定罪处刑……没有规定,不得定罪处刑……”谢卯寅喃喃自语,确实是这个理,过往破案审案,不都是这样的吗? 只不过无人用精简的语言,总结出来。 “那大人的意思是自告不可饶恕,亦不可减罪?”他问道。 “非也,”苏希锦摇头,“下官反而以为两种皆合理。” “啊?” 这下轮到他们不赞同了。不是说罪刑法定吗?怎还可以适用自告。且减罪就减罪,无罪就无罪,怎么两样都可以? 苏希锦见状,解释了一句:“向方才谭大人说的那样,自告虽不可作为定罪依据,但可以影响定刑依据。” 谢卯寅却飞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也就是说,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比如那些本来就关一两天或者打一顿板子的犯人,可以免除处罚?” 不愧是专业人士,苏希锦暗道他反应快。 “下官以为不可,”覃大人也明白过来,立刻反对,“如是这般,若有贼人调戏良家妇女,又向官府自告,岂不是无所处罚?” 那那些纨绔子弟,岂不是争相效仿? “自然不是,”苏希锦摇头,“免除的是刑事责任,又没有民事责任,比如赔款等等。且同罪不适应多次自告,屡犯应加重处罚。” 这不就解决了吗?简简单单的道理。 谭大人激动得忘乎所以,一拍苏希锦脑袋,“小丫头,。” 小丫头?苏希锦嘴角抽搐,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她了。按照官品来说,她比他高半级,应当用尊称。 好在她随性惯了,不在意这些虚的,见众人态度松动,都有些认同。才开始说下句:“那么问题来了,自告如何认定?在自告的路上被抓算不算自告?被抓后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算不算自告?” “这……” 刑事堂又开始每日一论,来之前明明没人告诉他们,修订法律这般困难,锱铢必较。 “法律是成文的道德,道德是内心的法律。”苏希锦眨眼叹道,“下官观诸位修订法律,将犯罪和道德混为一谈,有些可能只是违背了公序良俗,定罪觉得轻,不定罪又说不过去,左右为难。” “正是如此,”覃大人甚是认同,他们也曾因为这个烦恼,“大人可有好的解决之道?” “有,”苏希锦干脆的点了点头,“很简单,分两部写。犯罪的写一本,违背公序良俗或约束民事行为的写一本。这样就解决了。” 门口处传来清晰的掌声,“苏大人果然善以简单思路解决繁琐问题,” 屋里众人齐齐看向门口,就见门外站着两男一女三人,分别为刑部尚书高大人、翰林修撰吕子慕和如今的第一美人六公主。 而方才夸苏希锦的话,则出自吕子慕吕翰林之口。 苏希锦与三人见礼后,才冲着吕子慕笑道:“多谢吕大人夸奖。” 后者回以一礼,“苏大人才思敏捷,便是陛下也忍不住夸一句’黄霸之才’,哪里需要吕某夸奖?不过是敬佩大人之才,有感而发罢了。” 黄霸之才?众人神色各异,那可是三朝元老,官拜丞相的名臣。其勤政爱民,仁厚宽和,深受汉宣帝和百姓推崇。 陛下这话,给了苏希锦莫大的肯定。其深层之意,让众人心惊心颤,看待苏希锦的目光也越见不同。 就连刑部尚书也跟着变了颜色。 苏希锦藏在官袍之下的手指,紧紧捏住一团。吕子慕不敢编造陛下,他说的话定然是真的。 但以周武煦的性子和他与吕家微妙的磁场,也不可能当着吕子慕的面说出这等随心之言。 那么,事实只有一种可能……余光瞥了眼单纯无辜,双眼明亮,在刑部东摸摸西看看的六公主。 她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陛下当真如此说?”苏希锦撇嘴,“那陛下肯定认为下官不适合做丞相了。” 一旁的谢卯寅笑道,“大人这是何意?” 苏希锦抿嘴,颇有些伤心,“大人想想看黄丞相一生外任,真正做丞相的日子不过五年。五年期间不仅无甚政绩,还被同僚嘲笑,陛下呵斥。民间诸多文人调侃汉朝无人,让黄丞相坐享高位。均人为黄丞相可为一方守令而不可为一国之相。这还尚且是男儿身呢,何况身为女儿身的下官呢?” 说完摇了摇头,十分可惜的样子。 强者从不惧怕有野心的人,而是惧怕有能力的人。若无能力,任你闹翻天,也不过是浅水滩里的小鱼小虾。 而苏希锦不一样,不管她有没有野心,有没有能力,反正她没资格。 女人?古来从无女人称相。 苏希锦不知吕子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奖她,是钦佩之举,还是是故意抬高她的身份,捧杀于她。 然不管怎样,以六公主不怀好意之态,她嘴里出来的话,必然是带毒的。 高尚书眼里的凌厉逐渐褪去,反笑着鼓励,“苏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大人治理两州,其丰功伟绩便是本官亦心生佩服。” 他心里暗道自己被吕家小子一句话弄破了防,苏希锦为人过于光明磊落,妇人之仁,缺乏心机和筹谋,并不具备平衡朝廷,监掌一国的能力。 何况她还有一个致命点:女儿身! 这个致命点注定她走不高走不远。 “非是下官妄自菲薄,这不明摆着吗?”苏希锦摇头苦笑,“下官不过有些小聪明,论治国理政,远不及诸位大人。” “大人年幼,今后可以学习嘛,”高大人笑容和蔼,转头对谢卯寅等人夸赞,“真是后生可畏,想当初本官向苏大人这般大时,还在家中温书。” 诸位陪笑,跟着一顿好评。有夸高大人体恤下官的,有夸苏希锦后生可畏的。 唯有谢卯寅敛了神色,问道,“几位大人光临此处,可是有事相谈?” 高大人不语,旁边的吕子慕无奈笑道,“受陛下之命为高大人传旨,嘉乐公主听说几位大人在修订律法,忍不住好奇跟了来。” 听到有人说自己,嘉乐公主宛如一只活泼可爱的兔子,蹦蹦跳跳走了过来,“宫中忒无趣,与本宫之前待的尼姑庵一样,还是外面好玩。” 说完眨了眨眼睛,天真烂漫得让人忍不住纵容宠溺。 吕子慕与高大人皆笑着摇头,谢卯寅板正着脸,没有回应,其他诸位大人立正陪笑。 嘉乐公主突然歪着脑袋,在苏希锦和谢卯寅身上转了一圈,颇有怨念,“谢大人对苏大人宽和,为何对本宫如此严肃?” “下官不敢。” “如何不敢?”嘉乐公主撇嘴,“你方才分明在对着苏大人笑,对本宫可凶了,哼。” 诸人脸色微异,眼神也带了不同寻常的探究。尤其是一起修订律法的几人:谢大人对苏大人好像确实不一样…… 不过作为“同事”,他们还是得一致对外,于是个个疑惑个个懵懂不解。 “应是探讨律法有所得,事实上下官对所有人都一样。”谢卯寅镇定自若。 嘉乐公主将信将疑,最后释然一笑,又高高兴兴夸起众人来。连带着苏希锦一起夸。 众人只当她小孩子心性,并未将此事放在眼里,很快就过去了。 临近应卯,众人将要散去,苏希锦建议谢卯寅立法先立原则。当律法有漏洞时,就以原则为准。 出门就见韩府深紫色镶金边马车停在路口,苏希锦面上盈起笑容,“不是说我自己回去的吗?又不顺路。” “先习惯一下,”韩韫玉眉眼柔和,勾唇而笑,朝她招了招手,“今日怎的这般晚?” 苏希锦正想说刑部尚书莅临视察,就听身后传来六公主脆生生的声音:“咦,韩大人!” “嘉乐公主。”韩韫玉收了笑,朝公主行了一礼。 嘉乐公主蹦蹦跳跳过来,埋怨他:“本宫就知道在这里能遇见你。” 言语之间她是故意来堵着他的。 苏希锦看了一眼神色黯淡的吕子慕,脑海里浮现出男追女的苦追戏码。 久等不到韩韫玉回答,嘉乐公主也不介意,关怀备至,“大人身体可好?可有什么不舒适之处?” 苏希锦垂眸,她这个未婚妻还在这里呢?当她死了吗? 韩韫玉悄然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口里疏离而漠然,“多谢公主关心,下官一切安好。” “这样?”嘉乐公主眉头不可察觉皱了皱,随即展颜欢笑,“定是本宫给大人的荷包起了作用。不过大人如今之状况不再适应那药方。待到明日,本宫再令送一荷包给大人。” 荷包?苏希锦抿嘴,被他圈住的手忍不住动了动。 韩韫玉摇了摇手,“多谢公主好意,那荷包下官未用。下官自幼有专门的方子,如今下官身子痊愈,更是不再适合用别的药物。” 听得他没用自己的荷包,嘉乐公主立刻红了眼,“本宫花了三月才找到那些药草,你竟然不曾佩戴。” 说完一扭头跑了,吕子慕立刻跟了上去。 现在就剩下他们两人,不用再做面子,苏希锦冷冷甩开握着的手,一言不发上车。 韩韫玉默默跟在他身后。 凌霄将头埋进胸口,心里直道活该,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被听雪拎起耳朵警告,只得规规矩矩坐好。 马车内,韩韫玉默默为苏希锦奉茶,替她按摩头皮。 “之所以收下荷包,是心存怀疑。”一边按一边解释。 苏希锦捧着茶杯,盯着杯中旋转的浮沫,默不作声。 “你还记得惠州凤仙楼的老板吗?” 握紧茶杯的手指无声用力,苏希锦心中挑眉:哟呵,不简单啊,连那个女人都记得。 男人果然三心二意。 “她曾对我用药,药上的气味与嘉乐公主给的荷包有相似之处。” 一个青楼女子,一个当朝公主,两人身份云泥之别,却用同一种香,实在奇异。 苏希锦心中一动,当初雪娘被仵作诊断为自杀,她一直心存疑惑。如今又来了嘉乐公主,两人一南一北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我自幼嗅觉过人,”韩韫玉手指轻柔按摩,絮絮说道,“与她一接触便察觉异处,遂不动声色收下荷包,拿给空智大师查探。” “然药理精深的空智大师却未曾看出破绽,我心觉此事不简单,遂等华大哥回来向他求证,果真如此。两者都用到了同一味药材。”只不过嘉乐公主所用更隐秘。将药引下在自己身上。 说了半天还不见身下之人有反应,韩韫玉心下忐忑,忍不住解释,“从灵隐寺下来,我就将那荷包放在了多宝阁,并未佩戴过。”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纵使以后再怀疑,我也不收这些东西。” “所以你抽屉里的荷包是嘉乐公主给的?” “是……你不生气了?”瑞凤眼舒展,他仍不敢舒气。 “继续按,”苏希锦抬了抬下巴。 废话,她若生气早上了自己的马车,何必与他同出一室? “既然有所怀疑,方才嘉乐公主说再送荷包,那你为何不趁机收下?” “怕你生气。” “我若不生气呢?”她挑眉。 “也不能要,第一次是确定,既然确定则不需要再求证。”他垂眸,“宫中一直有一只手对皇室下手,我怀疑嘉乐公主与那些人是同谋。” 第208章 不是她的孩子 “你是说嘉乐公主与内贼勾结,危害皇室?可她这么做有什么收益呢?” 皇室是她最大的保障,皇室一倒,亡国公主的下场众所周知。除非她想走武则天的路,登基为王。 难不成她真有这样的想法? 眼见着她气意全消,韩韫玉放下心来,“大抵有两个原因,一是她受人恩惠,才得以回宫;二是公主对陛下,心存怨恨。” “为何对陛下心存怨恨?”苏希锦不解。 “公主离宫并非流传的体弱原因,而是八字不祥,克血亲。” 公主生下那年,先皇去世。公主满两岁,亲生母妃德妃去世。 如此,那也说得通,就是感觉有点奇怪。苏希锦杵着下巴,暗道自己脑洞大,竟然以为她想当皇帝。 “皇室倒了,公主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摇头,然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可知谁提出让公主回京的?” 一个放养十一年的姑娘,总不会没来由的被人记起,又没来由的回宫。 韩韫玉神色复杂,“礼部谢侍郎。” 谢家?谢家跟嘉乐公主合作? 也是,嘉乐公主与各宫娘娘交好,自她回来后,谢贵妃开始复宠。 而她离宫这三年,楚王遇刺、五皇子坠马、六皇子中毒,吴王愣是一点事都没有。 从家族方面来说,当今陈留谢氏与前朝皇族宝林谢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她将这些疑点串联起来,越想越觉得可能。 “你还忘了一点,曹华也是谢氏推荐的,”韩韫玉突然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摩擦着她的头顶,忍不住喟叹,“还有二十三天。” 还有二十三天两人就要成亲了。 曹华?是了,她任大理寺卿时,扳倒的大老虎。当年曹华案发,谢太师自请闭府,反思一个月才重回朝廷。 不过曹华在流放的途中失踪了,不然说不得可以撬一点东西出来。 “你这样说,我倒想起一件事。”苏希锦撑着他的肩膀,抬起头,“我回京时,陶老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嗯?” “赵王不是贤妃的孩子。” 韩韫玉忍不住拢了拢胳膊,将她圈得更紧,“他如何知晓的?” “伺候贤妃娘娘的宫女临终说的,说贤妃疯之前半宿未睡,一直嚷嚷赵王是野种,她害了自己的孩子。” 陶老还没来得及查清真相,陶大爷就被告发谋害皇室,人赃俱获。 韩韫玉忍不住谨慎起来,漆黑的眸子深沉又清冽。 赵王不是贤妃的孩子,那谁才是? 贤妃说她害了自己的孩子,她害的又是谁?吴王吗? 吴王与赵王同日出生…… 方才还清明的头脑,又模糊一片,然不管如何猜测,所有证据都指向谢氏。 “你若要查,还请小心些,”苏希锦将脑袋埋进他的胸口,闷闷提醒,“陶老刚知道消息就被贬出京,谁知道两者有没有联系。” 他轻缓拍打着她的背部,无声安慰,“好,一切等成亲后再做打算。” 苏希锦抿嘴,光风霁月、冷面疏离的第一公子韩韫玉,说起成亲来,倒是毫不羞涩。 韩韫玉低头看她,眉眼之间不自觉染上了笑意。 “方才吕翰林说我有黄霸之才,刑部高尚书突然变脸,这是为何?”她问。 她与刑部尚书毫无交集,无论年龄、性别,都威胁不到他升任。高大人陡然变色,让她不由得怀疑起来。 “草木皆兵罢了,”韩韫玉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尚书令空缺,我又调任吏部,尚书台只余一位水大人。而今京中有点能耐的,都等着上位,入主政事堂。” 入了政事堂,就算是丞相级别的人物。 “如此,”苏希锦莞尔失笑,“漫说我没有这个能耐,就是我有这个能耐,以我的年纪,对他也构不成威胁。” “所以我说他草木皆兵,”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松开又捏紧,他沉沉说:“而且,谁说你没有?” 苏希锦:“……” 马车蓦然停下,马儿嘶鸣,他紧紧搂住她,问外面:“怎么回事?” “回大人,”凌霄说,“韩少仆的马车失了控制,突然冲出来差点撞到咱们。” “马儿发疯,冲撞到大人,还请大人恕罪。”那边,韩少仆早已下了马,拱手请罪。 韩韫玉目光清冷,毫不停留,“如此,走吧。” 亲生父子闹成如今这般陌生模样,任谁看了也要说一声遗憾。 马车里静悄悄的,微有些沉寂,苏希锦抱着他无声安慰。左手打开窗幔一角,悄悄望出去,忽然与韩少仆四目相对。 正好看见他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又敬又恨。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既无养育之恩,还纵容妾室谋害嫡子,韩少仆哪里来的脸恨? 韩府,送完未婚妻,韩韫玉径直走向外书房,“祖父可在?” 守门的小厮恭敬回:“在里面,大人请。” “这几年来,这丫头一手字迹是半点没长进。”书房内,韩国栋身着一身蓝布衫,低头专研着那张纸。 见他进来,头也没抬。 韩韫玉站在他身边,闻声望去,确实是她的字。“比以前写得好。” 他说,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柔和。 韩国栋略觉牙酸,就这笔画这力度,越来越潦草,哪里写得好了? 闭眼夸也不是这么个夸法。 “祖父,”手指抚摸着墨宝,他很是轻描淡写问,“我与吴王、赵王同年同月同日生,为何要改小一年?” “空智那老头儿说你慧极必伤,不改生辰活不了。祖父还花三百两白银跟他买了一只鸡,砍了脑袋修坟上香,说是借命用。” “嘿,你出生头一年,全家给你穿红裙子,那裙子至今都还保存在那里。”韩国栋说着忍不住奇怪,“你以前也曾知晓,为何今日突然又问起此事?” 韩韫玉垂眸,神色淡淡,“贤妃疯前曾言她害了自己的孩子,赵王不是她的孩子。” “你从哪里知道的?”纵使老谋深算的韩国栋也忍不住变了色。 “师妹回京时,陶老坦言相告。” “陶文烨?”他脸沉如水,“我这就写信问一问……你怀疑自己身世,莫不以为自己被掉包了?” 他不言。 韩国栋摇头叹息,“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你是贤妃的孩子,可曾记得她害过你?” 自然是不曾。 “我也不能替别人养孩子呀,”他嘀咕,“那你外家变成鬼也不会放过我。” 没照顾好唯一嫡女,若连唯一外孙也丢了。王家的人怕是要从坟墓里爬起来,掐死他。 韩韫玉满是愧疚,“是孙儿多虑了。” “祖父且问你,”韩国栋没好气问,“若你真是贤妃之子,当如何?” “孙子生是韩家人,死了亦然。” “这还差不多,”韩国栋抹了一把虚汗,自己养大的孙子不是韩家的? 做梦呢。 苏希锦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外面的风向变了。 上至大人下到扫地丫头,看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异样,尤其是宫中的宫女,那是鄙夷又敬畏。 这是闹哪样?她莫名其妙,回到户部,找了那报信小官询问。 小官涨红了脸,嗫嗫不言。 “你且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本官受得住。” “外界传闻……”他悄悄看了眼她的神色,硬着头皮说,“大人与谢大人之间有收尾,还说大人在韩大人面前搬闲话,让韩大人怨恨嘉乐公主。” 如今宫中的人都说心疼嘉乐公主,替韩大人不值。说什么她表里不一,配不上韩大人。 “什么?”苏希锦揉了揉耳朵。 “都是外人传的,”报信小官飞快解释,“大人风高霁月,光明磊落,小的自然是信大人。” 苏希锦捂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这是哪里传来的风言风语,她怎么不知道? “大……大人?” “你下去吧,”她挥了挥手,颇是无奈,“都是些没根据的事,不要乱传。” “小的知晓。” 想她每日官袍加身,作男装打扮,行为大方自认为还算磊落,没想临近婚前,还给她传出一只桃花来。 且看这谣言传的是个什么东西,合着她是嘴毒心机深的大灰狼,嘉乐公主就是柔柔弱弱、清清白白的小白兔? 实际上,不知是谁在扮猪吃虎呢。 在异样的目光中度过一日,一应卯,苏希锦就往外跑。只刚踏出户部大门,就被一穿着光鲜亮丽的侍女拦住。 “苏大人,”侍女恭恭敬敬道,“我家夫人有请。” 苏希锦看着她身后的马车,紫身金顶凤凰纹,车壁上用金丝银线锈成的“谢”字,格外显眼。 得了,正主找上门来了。 按说她是五品官,不该主动前往,可谢夫人是三品诰命,背后又有谢氏撑腰,傲点就傲点吧。 方靠近车门,就听里面传来激烈的咳嗽声。 “谢夫人。”她叫了句。 “谢氏身染顽疾,不便见礼,还请大人担待。” “夫人身体要紧。” 咳嗽声止,里面又传来喘气声,好半晌她颤着声音开口,“大人公务繁忙,贸然叨扰大人,是妾身无礼,只妾身听了些闲言,心下不安。” “既知是闲言,夫人何必在意?”要不是考虑到她身染重病,又是谢卯寅的妻子,苏希锦直接下她面子,“夫人既然身染重病,还是回家养病得好。” 里头一静,许久又出声,“妾身与郎君伉俪情深,只不过前头做了些错事,为人陷害,恐离了郎君心意。妾知大人与郎君有旧,一直心存感激,无奈身体羸弱,由不得人。昨日方听了些传言……” 她絮絮叨叨,似乎要苏希锦给个明确的答复。 “夫人既知我与谢大人有旧,当也知道我与韩大人早有婚约,还有二十一二天就要成亲。夫人口中说着感激,可知夫人今日这一走,就作实了外间流言,将下官放在油火上烤。” “妾……妾身绝无此意……咳咳,”里面的人蓦然慌了。 苏希锦身子板正,大大方方,“我与谢大人奉陛下之命修订律法,乃正常同僚关系,绝无私情。还请谢夫人放心。” “妾身省的。” “既如此,”她拱手,“下官告退,还请夫人莫要受小人挑拨。” “等等,”谢夫人突然拉开窗幔,露出一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脸,“大人说小人挑拨是何意?” 这或许是苏希锦见过最蠢笨的一位豪门贵妇,话都讲明了,她仍是不知。 “此事与我,与谢大人都不利。夫人不妨想想,得利之人是谁。” 再多的就没了,便是拜师也要挑资质,还得收束脩。 回到车内,苏希锦忍不住摇了摇头,谢卯寅聪明有远见,怎料娶了位如此单蠢的妻子。 难怪连自己的嫡子都护不住。 “听说这位谢夫人,是谢家主母的亲侄女儿。”花狸为她倒上一盏茶,轻轻按摩,“小时就懦弱胆小,没有主见。” 谢家要拿捏谢卯寅,就得从他的婚事上做文章。这谢夫人待其姑母,恐怕比谢大人还亲。 谢大人身处虎穴,摊上这么一位拖后腿的夫人,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苏希锦今日好不容易不去刑部。又被韩国栋的人拦住。 凉了,她心道,被师父点名了。 你说你也是,都快成亲的人了,还传出这些花边新闻,让韩家颜面往哪儿搁? 花狸、铁灵等人见她沮丧着一张脸,个个为她默哀。 等到了韩府,韩国栋翘着二郎腿,喝着雪前龙井,上下打量着她,“你行啊。” 苏希锦腿脚发软,干笑不止,“呵呵,都是外间误传。” 他点了点头,拿处那叠纸放在棋盘上,“才三年,你这写字的功力就全然还给了我。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把束脩还给你?” 苏希锦愕然,瞥了眼那毛笔字,自我感觉良好。 “你师兄倒要求低,”韩国栋抖着胡子说,“就这样的字,狗教三年都比你写得好,他还好意思夸你。” “师兄有眼光。” 她恬不知耻,心道韩韫玉干得漂亮。 “嗯?”韩国栋扬眉,蓦然起身。 第209章 恶人恶报 苏希锦正打算让韩国栋有话好好说,却见他停了下来,很是肃穆:“陶文烨还与你说了什么?” 原是这回事,“没有,就说了那一句。” 苏希锦八卦地凑过去,“师父,你说赵王不是贤妃的孩子,谁才是?” “想知道?” 她点头,“想知道。” “你附耳过来。” “是谁……哎哟!” 刚伸过头就被他赏了一个爆栗,苏希锦捂着头痛呼。 韩国栋冷笑,“教了你这么多年的书法,三年就全还给了我。” 苏希锦怀疑他在公报私仇,但她没有证据。 “上茶。” “是,”双手捧杯,狗腿地奉上。 韩国栋敞开腿,优哉游哉,“你递的信我看了,想法是好的,只还得各位将军从长计议。” “这些年不打仗,军中配给充足。一但打仗,这些东西还是得备上。” 什么炊事班、医疗兵,前者还行,后者需要时间来培养。 “至于蔬菜,”他拉长声音,似在思考,“非必要东西,行军打仗需简装出行,若真想吃,就地拧两把野菜就是了。环境好,还能与附近的农家购买。” 蔬菜自然重要,不过能吃饱更重要,苏希锦明白他心中所想,“其实可以将菜风干,等到冬日时泡上就可以吃。” 只不过条件艰难,军队需求大,究竟适不适合,还得实验过了才知道。 见他没有其他要说的,苏希锦便告辞离去,走到门口,又听他言,“你如今回京,多方人马盯着,要多加谨慎,凡事多考虑一二。” 估计是怕她贸然去查贤妃之事,叮嘱两句。 俗话说,“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不嘉乐公主就为她的恶行付出了代价。 这日早朝,众人例行禀告公事,鸿胪寺卿突然记出一则信:吐蕃主动与陈国交好,点名道姓让嘉乐公主和亲。 信一念完,众人就暗道吐蕃皇室不要脸,平日里骚扰边境不说,现在还要陛下送最疼爱的闺女伺候他们。真是无下限。 众人屏息,没有人敢头铁地主动发言,都等着周武煦点名。 周武煦面色平静一如往常,眼神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在几个儿子身上。 “昔年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唯有吐蕃时扰边境。而今吐蕃要求联姻,你们几个如何看?” 这是陛下第一次明面直问几个儿子,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心中的考量。 陛下登基十三年,至今未立太子,如今陛下年过不惑,是不是终于松口了? 底下众人均蠢蠢欲动。 身为老大的吴王,想着周武煦素日对和亲的态度,心里有了一番计较。 遂第一个站出来为几个弟弟打样,“回父皇,儿臣以为不可允吐蕃之求。吐蕃目中无人,常年扰我陈之边界,若允其所求,必然助长其气焰,此其一。其二,嘉乐自幼在庵里长大,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承欢膝下。吐蕃之举,有夺父皇所好,挑衅于陈的意味。” 周武煦点了点头,“你以为该当如何?” “安能看亲妹妹远嫁?儿臣愿带兵前往陇右,平定吐蕃,扬我国威。” 吴王大义凛然,中气十足。一番话不违其仁义之名,但他忘了自己根本不会布阵打仗。 周武煦又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看向楚王,“驲儿,你以为如何?” “儿臣与皇兄有不同见解,”楚王肃目,“大丈夫志在四方,当能屈能伸。儿臣以为可另封公主,应吐蕃和亲。再趁机灭了吐蕃,迎回公主,厚待与她,为她另外择婿。” “杀伐果决,不错。”周武煦仍是点头。 吴王神色微变,心道不好。 “老五,你以为呢?” 这边,周武煦换了个儿子继续询问。 五皇子不知说啥,正抬头望天,突然被点名,憋了半天道:“儿臣,儿臣都听父皇和皇兄的,左右……左右有父皇和皇兄在,吃……吃穿不愁,能守着江山就行。” 满朝文武一阵汗颜,让你说和亲看法,没让你说真实想法。平日里混吃等死就算了,竟然混到陛下面前来。 这五皇子难当大任。 再观一旁三位兄弟,楚王心有纵容,吴王眼露鄙夷,六皇子个子小,身量板正,跟个小老头似的。 “听话……有孝心,兄友弟恭,甚好。”出乎所有人意料,周武煦竟然满口称赞,他拍了拍手,“五皇子性情平和,孝悌忠信,赐海棠园。” 海棠园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好地方,占地面积极大。众人心生艳羡:果真是傻人有傻福。 苏希锦嘴角抽搐,猜不透陛下想法。 三个哥哥都已答完,该说的也说了,留给六皇子的话语空间所剩无几。 当周武煦将目光转向他时,小家伙挺着胸脯,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本正经,“儿臣以为吐蕃此番在探虚实,并非诚心交好。” “哦?” 吴王、楚王心猛烈跳动,目光凌厉。五皇子憨憨傻傻,被天降大饼砸晕了头,还没反应过来。 六皇子道:“自古两国建交,使臣、奉品缺一不可,吐蕃此次只是写信一封,交给鸿胪寺,与当初的高丽一样无诚心。” “有理,”周武煦认同,大臣们跟着附和,“所以你以为如何?” “儿臣不想公主重蹈覆辙,亦不忍百姓遭遇战火,愿拖延时间,派人前往一探虚实。” 周武煦敲了敲龙凤案,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最后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殿中人莫不一头雾水,拿不准他的态度,因此也不敢说话。 出了福宁殿,一群大臣成三结队离去,脑中犹如灌满银水,沉重迷惑。 方才朝堂之上,吴王得了个点头,楚王得了句“甚好”,五皇子得了个“极好”并赐海棠园。至于六皇子,小小年纪见解不凡,为几人中说得最好的。但似乎并不得帝心。 所以陛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怎么一回事,反正团结低调,跟五皇子一样与世无争就对了。 芙蓉苑,五皇子与韩韫玉并肩而行,一高一矮两个人,看那姿势神态,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只不过一个僵硬刻板,一个随心随意。 “夫子,方才朝堂之上,本宫是不是太过锋芒毕露了?”六皇子仿佛犯错了一般,求问韩韫玉。 后者停下,与他对视,“陛下当有自己的决断,不必事事求问臣下。若判断失误,则勇力承担,反省改正;若判断正确,则欣然接受,再接再厉。” 六皇子羞愧低头,眉心渐渐锁起。 两人一起往景福殿去,突然在路上遇到嘉乐公主。说来也奇怪,一向看见韩韫玉就走不动路的嘉乐公主,此刻竟然有多远躲多远。 直到嘉乐公主长了麻子的消息传遍宫中,又传出宫外。 许多人直言可惜,受她恩惠的宫女太监们托其贴身婢女,表达自己的关心。 “大人,你知道吗?嘉乐公主脸上长麻子了。”报信小官偷偷对苏希锦说,语气不乏幸灾乐祸。 “非议皇室,是为不敬。”她俯头,专心致志工作。 小官双手捂嘴,惊慌离去。 待入了马车,花狸烹茶,铁灵巡视,苏希锦阖眼休息。 “让她说大人坏话,罪有应得。”铁灵小声嘀咕。 花狸觑着主人反应,示意她小声些,别打扰大人休息。 “你什么时候学会用成语了?”苏希锦突然睁眼。 铁灵呆愣地,“啊?” 苏希锦摇头,感情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她倒是消息灵通。” 铁灵:“啊?” 花狸秒懂,“大人说的嘉乐公主。” 前头吐蕃点名道姓和亲,后头公主就脸上长麻子,哪有那么巧的事? 嘉乐公主擅长用药,谁知里头是怎么回事。只不过可惜了刚到手的“第一美人”称号。 要不说恶人有恶报呢。 周武煦最终接受了六皇子建议,拖着时间与吐蕃周璇,一探虚实。 而临近婚期,苏希锦与韩韫玉各自忙了起来,一个忙着出嫁,一个忙着娶妻。两边府上人口俱增,来往众多。 林氏忧心完这头,又忧心那头,最近又一直担心嫁衣。 “娘,别担心,韩大哥已经备好了。” 林氏道,“娘自然知晓,只不早点拿过来试试,娘亲总归不放心。成亲在及,万一大了小了,咱们也好改。” 苏希锦这才想起忘记告诉她,自己已试过婚服。 “娘不必担心,上次有嬷嬷去户部量了女儿尺寸,不会出错。” 林氏纳闷,“韩大人平日里周全细致,怎让人去户部量尺寸?” 苏希锦心虚接过商梨怀中的儿子,口里直喊“词哥儿。” 词哥九个月大,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因长期被苏希锦捏脸,嘴角挂满了口水。 他甚是喜欢苏希锦,见着她就往怀里扑。 “大人,表公子送嫁妆来了。” “什么嫁妆?”苏希锦回头,“之前不是送过了吗?” 她回京时,郡王府就将当初的嫁妆给了她。 “新的嫁妆,”白荷回,“表公子说重新备的。” 屋里头一阵微妙,苏希锦将词哥儿交给商梨,嘴里问,“表哥人呢?我出去看看。” 自然是没见着的,林舒正没有亲自前来。 满屋子奇珍异宝,瞧着那数量,估计是按着一百二十八抬来备的。 “这……都要装上吗?”林氏哑然。 苏希锦摇头,“不妥。” 三年前她的嫁妆就有一百二十八抬,而今他又送来这多些,其风头早就盖过皇室公主。 苏家做官不过十载,根基浅。如此风光,只怕树大招风。 “先按着之前的嫁妆单子走,剩下的这些,”她想了想,“娘亲和大嫂看着留不留,若不留,则后面再慢慢带过去。” 总之不能写在嫁妆单子上。 “你表哥对你的心意,我们留着做甚?”商梨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赶紧收起来,等我想办法给你弄过去。” 八月初,离两人成婚还有十七天。估计是嫌他们婚事不够热闹,有人上赶着炫技表演。 谢二公子与吴王侧妃私通。 关于此事,坊间有两种说法,一说吴王喝醉酒了酒,当众强迫侧妃;一说侧妃故意约谢二公子出来,主动勾引。 皇室宗妇与大臣之子有染,这是破天荒第一糟丑事。与之一比,聂吟霜与吴王,韩珠玉与聂二公子的未婚苟合,仿佛算不得什么。 远在福宁殿的吴王,被天降一顶钢盔绿帽,砸晕了头,只觉眼冒金星,又怒又气。 未婚苟合有他,头顶冒绿光的有他,自己身子不正,活该后宅不宁。 不光彩的往事被提及,聂吟霜气得七窍生烟。吴王妃郑曲儿安顿好一对双生子,又去劝解哭哭啼啼的侧妃。 对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嘉乐公主约她看首饰,到了包间没见着人。刚出房门就遇到谢二公子,上来抱着她就啃。 “妹妹别担心,”郑曲儿看着她红肿的唇,以及脖子肩处的暧昧痕迹,忍不住侧过身,“左右殿下最疼爱你,想来是没事的。” 如何没事?被当众分配一顶绿帽,吴王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贱妇,”他踢门而入,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骂,“枉费本王一片情谊。” 侧妃不停叩首,钗发散乱,蹂躏之态更甚,吴王气不过,举刀要杀了她泄愤。 眼见着场面失控,谢太师悄然请见吴王。 “太师一个人来的,”报信的人说,“交代王爷莫要惊扰众人。” 吴王正在气头上,被外家撬了墙角,还明目张胆招摇过市,如何肯见? “太师说此事关系重大,影响王爷继承大统。” 吴王妃连忙劝解,好说好歹劝走了他。 一进门,谢太师!“扑通”一下给他跪下,大有负荆请罪之意。 吴王吓了一大跳,到底是自己的外祖父,如何狠得下心? “王爷先别气,侧妃那边怎么说?” “说是嘉乐公主所约。” “此事有异,远儿也说有人约他前去,他喝醉酒,认错了人。” 至于认错了谁,两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明眼人都知道此事有异。但问题已经发生,被戴绿帽子的是自己,吴王心里有气,任太师如何说,也不松口。 他势必让谢二公子付出代价。 第210章 大婚(一) 吴王要让谢二公子付出代价,表兄弟反目成仇,谢家内部决裂。这是谢太师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的事。 况且谢二公子不只是谢二公子,他还有一个身份:三驸马。关起门来,大家比一家人还一家人。 “牙齿和舌头再亲,也有打架的一天。”谢太师苦口婆心,“远儿不仅是你表弟,还是你妹夫。你要让他付出代价,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咱们这样的大家族,时时刻刻有人盯着看着。若是真斗起来,只怕亲者痛仇者快。” 吴王侧身,一副不可商量的模样。 谢太师忍不住叹息,推心置腹与他讲,“廷儿,非是外祖父偏袒你表弟。此事一看就是有人故意设计,挑拨谢家与吴王府的关系。陛下方才松口,有了立太子的打算,谢家就发生这种事,焉知其目的不是皇储?” 吴王目光闪动,有松动之意。 谢太师知道有转机,赶紧趁热打铁,“你如今虽有聂氏扶持,然聂家到底是姻亲,哪里比得过谢家的血脉相承?只有谢家,才永远与你站成一条线。设计之人用心险恶,志在瓦解谢氏与吴王府的关系。正值立储之机,其用心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过了怒发冲冠的时段,理智逐渐回归,吴王也不是个蠢的,早明白事态紧急,只余恶难消。 “外祖父说的本王如何不明白?陈氏乃我侧室,正经入了皇牒的妃嫔。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本王如何向父皇向皇室交代?又置皇室的威信于何在?” “来的路上老臣已经想好了,”只要吴王想通,肯后退一步,那一切都好说,“侧妃甚少露面,对外就宣称有人假扮侧妃,故意栽赃陷害吴王府。那人老臣已经找好了。王爷事后再多携侧妃露面,谣言将不攻自破。” “她一个失去清白的娼妇,如何能留在本王府上?还让本王携她演戏,简直令人作呕。” 合着为了护住谢?远,就独独委屈他是吧? “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自然不能委屈了王爷,”谢太师说道,“待流言退去,再对外宣称侧妃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这……到底是自己曾放在心尖上宠爱的人,突然抛弃又有些不舍,吴王忍不住陷入两难。 谢太师心明眼亮,沉着说道,“谢家有一位庶女,自幼跟着阿宛长大,姐妹两感情甚笃,连长相都有七分相似。单论美貌,阿宛恐比之不及。只不过身为庶女,又一直养在闺中,无人得知罢了。” 与阿宛有七分相似,吴王心脏猛跳,抬头直勾勾看着谢太师。 “嫒儿心慕王爷久已,无奈王爷妃位已满。”其意不言而喻。 嫒儿便是那庶女的闺名。 两人一番交谈,就这样轻而易举敲定了三位女子的人生。 事毕,吴王愤愤然:“咱们就这样白白放过身后之人?” “自然不能,”谢太师混浊的眼眸里蓦然闪过犀利,“再过十来天便是韩、苏两家大婚,到时京中热闹嘈杂,王府守备松懈,咱们那时再动手不迟。” 吴王微微一笑,为着那个传说中类似谢宛的女子,只觉头顶的绿帽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离婚事还有十天时,苏希锦趁着林氏不注意,偷溜出府,趁机喘口气。 “再呆下去,就要水漫金山了。”她说。 一想到女儿要出嫁,林氏就两眼泪汪汪,苏希锦头一次成亲,下意识暗示自己不紧张,但被林氏一哭,心也跟着揪起。 “听说城南新开了家茶楼,”她指了指前方,“咱们过去看看。” 花狸铁灵自然答应。 还没走近,就听空中一声响,接着是一阵响动。苏希锦抬头,见空中炸开了黄绿色的光,那光带着阵阵白烟,在白日中并不显眼。 “谁在白日放烟花?”她纳闷。 “姑娘不知道?”他前面的人回头说,“这是吴王在博侧妃一笑呢。” “听说侧妃娘娘上次受了委屈,吴王心疼得很。” “可不是,侧妃宠冠王府,王爷还为她娘家人赐官,提拔其兄长。” “不是说侧妃……”有人小声问。 “嘘,”另有人赶紧打断,“你还不知那是谣言?是有人故意陷害侧妃的。哎,这事现在不能提,若是被吴王府知道,好一顿板子。” 苏希锦正听得入神,忽被人拍了拍肩膀,转头一看,正是出来看热闹的邱笙笙。 道路被堵,两人随意找了间茶楼,坐那儿趟大山。 茶楼里众人还在讨论吴王与吴王侧妃一事,邱笙笙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那日分明是侧妃,我看得真真切切。” 苏希锦低头喝茶,并不言语。 “想不到吴王还是个情种,啧啧……”邱笙笙又道,从今往后她得高看那人一眼。 苏希锦垂眸,“未必。” “什么意思?” “不可议论皇室。” 得了,邱笙笙也不勉强,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她,“你跟韩大人还有十天就成亲了吧?” “是。” “怎么样?紧不紧张?” “你呢?当初紧张吗?” “刚开始有一点,不过后面我掀了盖头,出车救人,威风八面,就不紧张了。” “……” “哎,你看那不是嘉乐公主吗?” 苏希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是嘉乐公主,身后跟着一蓝色布裙的女子。 她冲花狸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跟了过去。 邱笙笙犹在好奇,“她不是脸上长了麻子吗?怎么还有心出来?” “公主医术高明,想来不久就会好吧。” 一个毁了容的公主,自然不用建交。吐蕃那边已经表态,过一阵子,公主的容貌自然而然就恢复了。 花狸一去,直到傍晚才回来,说公主入了养心庵,“她身后的女子警惕性颇高,奴婢不敢贸然上前。” “什么时候出来的?” “大约两柱香的时间,公主就出来了,奴婢又在庵等了些时日,均不见蓝裙女子出面。” “这庵中恐怕有古怪,”苏希锦暗自思忖,“你再抽个时间去庵中查探一番。” “是。” “嘉乐公主对我深有敌意,成亲那日多派些人,不可疏忽。” “是。” 临近婚期的那一段时间过得飞快,每逢早朝或是点卯,众人看苏希锦的眼神充满喜意。 婚礼前一天,苏府张灯结彩,遍地是红色喜布。苏希锦刚脱去宽松的官袍,林氏就带着一众女亲前来陪她。 苏义孝是被过继出去的,因此这边亲人并不多。除了外祖母、大舅母等人,就是三婶、苏希云两家人。 “你与韩大人青梅竹马,历经千险,总算修成正果了。”苏希云一脸喜意,忍不住为她开心。 “可别再叫韩大人,”大舅母笑说,“从今天起,该改口叫妹夫了。” 众人一阵哄笑,转头瞥见一旁默不作声的苏希锦,打趣,“咱们家的女官人不愧是打马游街,见过大场面的状元郎,大喜的日子坐得四平八稳,仿佛咱们才是新娘子。” 林氏捂嘴直乐,笑道一半,眼泪不要钱一般落了下来。 “哭甚?”大舅母没好气道,“以前你总担心她找不到好人家,现在找了个天底下最好的又舍不得了?” “哪里是……”林氏嗫嚅。 “知道你舍不得,”大舅母搂着她好一顿哄,“我想有这样的日子,还不成呢。” 她家那个冤种,这辈子是不指望不上了。左右孙子聪明伶俐,听话得紧。 众人纷纷劝解,越劝林氏哭得越厉害。最后还是苏希锦一句话解决,“娘,你别哭了,大不了我今后还跟以前一样回来睡就是。” “呸呸呸,”林氏猛然坐起身,睁着通红的眼眶看着她,“不吉利,快别说了。” 大舅母等人皆被她剽悍的语言震住,怪道这货坐得四平八稳一点不紧张,感情心里打着这主意。 顾不得哭顾不得劝,大舅母等人一窝蜂开导她放弃不着边际的想法:出嫁从夫,孝顺公婆,要待在夫家不出来。 “我嫁出去了,不也还是你的女儿,不也还得给你和爹养老?怎就不能回来了?”苏希锦无奈,“不回来你要哭,回来你也要哭,那我到底回不回来?” 林氏愕然,掰着手指与她讲道理,“三天后回来,三日回门。寻常你可待在韩府,不要往回跑,否则不吉利。” 她越想越不放心,越想越觉得女儿能做出日日回门的举动。遂拉来花狸细心叮嘱。 得,现在问题从她嫁人,变成她每日回府了。 而此刻的韩府,新郎官韩韫玉自捧着书籍不离手,面上一片风轻云淡,毫无新郎官的喜庆。 凌霄借故出入好几回,见他都没甚反应,大着胆子提醒,“大人,你忘记翻页了。” 韩韫玉面不改色,从善如流翻过一页。 “大人,”凌霄又提醒,带着不怀好意的揶揄,“您书拿反了。” 韩韫玉收了书,一眼斜过去,“凌霄,你现在很闲?” 凌霄缩了缩脖子,捂着嘴猛然摇头。 “我看你很闲,”韩韫玉说,“府中恰好缺个扫地的,你去补上。不得命令,不可入内。” “是……”凌霄拉长声音,拖拖拉拉出门。 不到两息又喜气洋洋走了进来。 “扫完了?”韩韫玉问。 “没,是六皇子来府上为大人添喜。” 六皇子是替淑妃娘娘走一趟,他将一个漆黑的盒子交给韩韫玉,“母妃说这是韩夫人留下的,等夫子成亲就交给夫子。” “多谢殿下。”韩韫玉清雅冷淡。 “母妃说苏大人是个好的,无奈身份不便,不能替韩夫人代为接待。这只手镯是母妃闺中之物,一直陪着她长大,现在她将镯子赐给苏大人,望她幸福安乐,心想事成。” 那镯子通透清澈,圆润无瑕,一看就是贴身之物。韩韫玉眼里闪过一丝柔光,“待成亲之后,韫玉必定会带着阿锦前去拜见娘娘。” 六皇子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磨蹭着不走。 “你们都下去吧。”韩韫玉吩咐两侧。 下人退去,房间只余有两人,六皇子看着脚尖,“上次福宁殿中一事,本宫回去想了许久。本宫觉得错了。” 韩韫玉握着那只碧玉镯,头也不转:“殿下何错之有?” “本宫好胜心强,有心与几位哥哥一较长短,却忘了仁义孝悌之道。” 韩韫玉这才正眼看他,“殿下只需记得一句话。” “请夫子赐教。” “不争为争。” “不争为争……” “陛下对殿下的爱意绵绵无期,众人悉知。那日陛下赏赐五皇子,殿下可知为何?” “五皇兄孝顺父皇,尊重皇兄,不与哥哥争锋。” 韩韫玉点头,“陛下希望兄弟和睦,子孙顺遂。喜欢殿下宽仁厚道,有容人之量。” 吴王有谢氏撑腰,楚王背靠吕氏,这两人一早就被踢出了皇位争夺战。只有他与五皇子得以留任。 五皇子无受宠的娘,自己又没有野心,周武煦略过了他。只剩下六皇子,他不一样,他是淑妃娘娘所生。 在周武煦眼里,淑妃才是他正正经经的嫡妻。是以从小对他重视有加。 周武煦有魄力有野心,一心想安定国内,帮储君除去前面障碍。 从某一方面来说,他需要的继任者是一位守成之君。这位君王的能力不重要,心性却至关重要。 除掉吕、谢两家后,楚王、吴王都是他的孩子,性子虽不是自己喜欢的,他仍希望这两个儿子以后能平安无事。 就如当初的赵王一样。 所以,那日几人中,五皇子明明说得最差,却获得最大的嘉奖。这是他再敲打几位儿子,可看那样子,吴、楚两位王爷甚至吕相等人都没放在心上。 “殿下是有福气之人,”韩韫玉见他懂了,最后直言,“不必圆滑,精于算计。直率仁厚才是殿下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 另一边,众人围成一圈劝解苏希锦,直到她点头保证不会日日回娘家,才心惊胆战地离去。 大舅母等人走后,房里就剩下林氏,三十几岁的人红着脸扭捏得跟个未出嫁的闺女一般,“那个……” “哪个?”苏希锦不解。 “就是……”林氏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更是不好意思起来,“这个东西给你,你那么聪明,想必娘亲不说也知道是做什么的。” 说完从背后抽出东西,径直扔进她怀里,扭头就跑。 苏希锦愕然,低头一看,不就是神仙打架图吗? 是……挺羞涩的。 烛火摇晃,满目是红色,房间里安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苏希锦让花狸将图放进箱子里,拍打着泛红的脸颊。 两辈子第一次结婚。 怎么可能不紧张。 第211章 大婚(二) 苏希锦正睡得朦胧迷离之时,突然被人从薄被中捞出。人声嘈杂,许多人在她身上拉扯。 她迷迷糊糊问:“花狸,该上朝了吗?” 就听人“噗呲”一声笑道,“大喜的日子,大人怎还想着上朝?” 后知后觉睁眼,见自己身前站着一位中年女子,女子干净爽利,望着她喜气洋洋。 “从来只为闺阁女子绞面梳妆,头一回遇见女状元,妾身这手……”她手里绷着纤细的红线,“都不知从哪儿放。” 大舅母笑着打趣,“你只管按着习惯来,若有那些个闪失,我们是拿你没办法,只怕韩大人舍不得。” “你何必吓她,”林氏扯着大舅母的衣袖,与那妇人道,“快别谦虚了,您是城里最有名的全福娘子,多少名门贵女在您手头出门,哪儿有不知如何下手的?” “夫人这张嘴,真是,”全福张娘子笑着摇头,指挥众人为苏希锦净面,“大人不止才华出众,脸也生得俊俏。妾身为这么多出阁女子梳妆,愣是没有一位比得上大人的。” 干她们这行,不仅手头功夫了得,嘴上功夫也不能差。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丝线绞去苏希锦脸上的绒毛。 线过之处传来丝丝密密的疼痛,苏希锦忍不住轻“嘶”了一下。 “大人且忍着些,”张娘子手下动作不减,“一会儿就好了。” 一盏茶后,她停下来,苏希锦只觉得脸上热辣辣一片。 大舅母去外间主持工作,屋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张娘子赞了一声芙蓉脸,弯腰为苏希锦敷粉描眉。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锣鼓吹打之声,花狸进来说,“迎亲的人来了。” 苏希锦没经验,看向张娘子,后者问:“吉时是哪一刻?” “辰时一刻。” “那还有些时间,不着急。”张娘子经历过的大大小小婚事不知几何,“让人去房门外堵着,别让他们轻易进来。” 回头冲苏希锦解释,“越不容易得到,日后对大人才最贴心。” 我们家大人才不需要这个,花狸心想,嘴里还是回,“邱大人一早就候在门口了,说是比文,在座谁也不是韩大人的对手,要玩就玩武。一手红缨枪耍得虎虎生威,出神入化,没有哪个男子敢靠近。” 苏希锦乐了,只可惜自己坐在屋内,看不了那英姿飒爽的场面。 正这样想,外面就传来锋鸣之声,一心进来说,“韩大人让邱将军与邱推官比划,兄妹两人打得正酣。韩大人身边的听雪问,大人这里还需要多久,她可再拖些时间。” “合着内应都找好了,”张娘子听得出奇。 从来只见男方收买女方,不见男方主动问女方意见的。怪道外面说韩大人苦等苏大人数年,矢志不渝,还以为是话本,却是真的。 左右妆也上完了,林氏取来嫁衣,华丽大气的嫁衣甫一入内,满室生辉,众人莫不睁大了眼睛,不能言语。 许久张娘子才捂着嘴说,“好漂亮的嫁衣,只怕是京里头一份。” 嫁衣以蜀锦为底,金丝银线为面,凤凰图为案。蜀锦本是稀有之物,一匹蜀锦价值千金,如此市面上还供不应求。 便是以前三大家族的陈三小姐,也是正式宴会才会穿出来。 而她这是嫁妆,用料是寻常衣物的五倍之余。 嫁衣上的图案采用双面绣,精致细密,低头细查也找不到一根针线头。 在配上那副镶满宝石的头冠,黄金和珍珠为锻,红宝石为主,浅绿碧玉为辅。整个璀璨夺目,华贵雍容。 张娘子捂着胸口,一阵子担忧,“只怕妾身这妆容,配不得这华贵之物。” 苏希锦摇了摇头,示意花狸等人为自己穿上,“时辰快到了,娘子只需要为我束发即可。” 现在改妆来不及,索性新娘子底子好,气势强,怎样都镇的住场子。 好容易穿上嫁衣,时间约有些急,门外听雪开始打听里间情况。 苏希锦示意众人不急,让侍女拿来笔墨,拂袖写下:“凤落梧桐梧落凤”,让人拿出去给韩韫玉对。 “不愧是做官的,”张娘子啧啧称奇,成亲的日子竟然能稳住不慌。 身侧林氏手执玉梳为苏希锦梳发,一边梳一边念: “一梳梳到尾; 二梳我地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逄遇贵人……” 府外,韩韫玉一身正红色新郎服立于枣红色大马前,头戴冠帽,帽插翅花。精致的瑞凤眼里盈满喜意,配上那清冷矜贵的气质,直教人看花了眼。 这人若非俊雅出尘有君子之风范,再柔些,只怕女人也比不得。 凌霄兴致勃勃拿来一折纸,高声喝道:“大人,苏大人传了对联出来。” 以才气封神的苏大人写的联子,让他们对不是难为人吗? 韩韫玉身边的十六七岁男孩直言,“大哥,论才华学识,在座各位恐怕只有你能与嫂子一拼了。” 他便是韩韫玉的堂弟,韩引玉。 韩韫玉勾唇一笑,宛如绽放的牡丹,让人忍不住看花了眼。 他打开白纸,只见上面写着:“凤落梧桐梧落凤。” 倒是手下留情了,他挑眉,略一思忖,提笔写道,“珠联璧合璧联珠。” 所见之人无不笑着打趣,一向疏冷淡漠的韩大人,竟还有儿女情长的时候,真是奇也怪哉。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屋里,林氏细细替苏希锦梳发,随着动作泣不成声。苏希锦见状,忍不住红了眼,“娘,别哭,女儿会时常回来的。” 这可把张娘子吓坏了,“哎哟,我的青天大老爷哎,现在可不兴哭,轿子都到门口了,仔细花了妆。” 反观林氏听得苏希锦的话,忍不住一个机灵,卡在眼里的泪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她退位旁站,让张娘子为苏希锦绾发。 过了好一会儿,一意拿着下联进来,“大人,姑爷回信了。” 苏希锦伸手,却见她不进反退,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珠联璧合璧联珠。” “哟~”房中人莫不暧昧出声。 邱笙笙抹了一把汗,“合着我在外面打得热火朝天,你在里面跟韩大人诗书传情?” 所有人哄堂大笑,连林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希锦不自觉红了脸,问张娘子,“娘子还有多久可行?” 张娘子笑道,“立刻就好,大人且放心大胆地写,让咱们也见见世面,回去好与人说道说道。” 又瞥了眼自己的手,容光焕发,“便是妾身摸过状元郎的手,那也是不舍得洗的。就指着它带点文气,让俺儿子也能中个秀才。” 邱笙笙给她出主意,“我若是你,直接去外面卖,一两银子一摸,可不比你儿子中秀才来的快?” 众人又是喜笑连连,苏希锦笑着止住,“该是让他们进来了。” 说罢,又写下一句让花狸交给韩韫玉,嘴里还跟着起哄,“你们也不必守在我这里,辛苦了半夜,快些出去问他拿喜钱。此时不拿,更待何时?” “这可是你说的,”邱笙笙欢呼一声,带着一众丫头蜂拥而上。 张娘子摇头,哪有这样做新娘的。 “盗者莫来,道者来。大哥,这如何对?”门外,韩引玉看着苏希锦的上联陷入沉思。 韩韫玉摇头失笑,“不必对了,你嫂子请我们进去呢。” 说罢将纸团递给他,带着众人走了进去,恰撞上前来抢喜钱的邱笙笙等人。 韩府人知道是苏希锦的意思,喜钱跟纸一般扔出去。 那边,苏希锦手执茶盏,跪别父母。林氏哭成泪人,搂着她不松手。 “快别哭了,”苏希锦使出杀手锏,“娘,我明日就回来。”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林氏立刻止泪,谆谆叮嘱,“虽说是当官的,过去之后,仍记着孝顺公婆。对了,今日送亲的是你表哥。” 原本该是华痴,不知大舅母与林氏说了什么,临时换成了林舒正。 今日的林舒正穿了一袭暗红色长袍,颜色喜庆却也不抢新人风头。 数年不见,他美貌一如往昔,只不过成熟稳重,没了从前的张扬。 “表哥。” 苏希锦手握碧玉团扇,轻唤一声。 他笑了笑,依旧那副贱嗖嗖的样子,“有这么个美貌表哥送亲,只怕无人注意得到你那韩大人。” 说着蹲身,苏希锦趴在他背上,只觉脊背宽阔温暖,令人安心。 “表妹,若有来世,我一定不让你靠近他。”恍惚间有人说。 人声鼎沸,鞭炮齐鸣,苏希锦没听清,侧耳问询,他又屏息不言。 韩韫玉就在不远处站着,他将她送到他身前,富含深意:“我将表妹交给你了,你应当知道我的。” 反正他一直在。 韩韫玉笑了笑,“多谢。” 四面都是人,韩家那边的男子更是着急地想看清新娘面貌。被她一扇子遮得严严实实。 新娘子的脚不能沾地,韩韫玉横抱过她,“盗者莫来,道者来。闲人莫进,贤人进。阿锦,我来接你了。” 苏希锦身着火红嫁衣静静趴在他的胸口,这会儿才觉得双手冒汗,心砰砰直跳。 她轻轻移动扇面,缓缓露出一条缝,悄悄往上看去,却被他俯头抓个正着。 “阿锦想看,”韩韫玉忍笑,“日后为夫天天给你看。” 苏希锦轻啐一口,小声道不正经。实则心想:头戴红花的韩大人,当真比女人还美。 “你今日起得早,必然没用早膳,”他目视前方,端正严肃,却小心叮嘱,“轿子里放了糖果和糕点,在软座的下面,你一会儿记得吃点。” 热闹繁忙,他却只记得她没用膳。苏希锦心下一暖,忍不住点了点头。 轿子启程,绕城一周,满头珠翠,十里红妆。迎亲之人,和吹锣打鼓、抬嫁妆的人,浩浩荡荡不知几百许。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两旁有唱礼人高喊。 今日成亲之人为朝廷重臣,应天府提前备案,出动所有差役维持秩序,以防中途出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切都很顺利,苏希锦甚至拉开帘子,见许多女子在哭。 心觉纳闷:她结婚,怎这么多女子哭?这么舍不得自己吗? 这当真是一个美好的误会,花狸不忍主子受骗,主动上前为她解惑,“她们在哭韩大人。” 苏希锦:“……” 情敌真不少。 结亲队伍顺着长街,从北街到西街,一直很顺利。直到进入西街最热闹繁华的街上时,有人大喊:“起火了!” “崇明坊起火了。” 崇明坊那是挨着楚王的地界,皇室出事,应天府尹不敢耽搁,立刻调离了一大队人过去支援。 队伍一阵慌乱,抽走差役后,长街明显更加闹腾,也是这个时候,一支带火的箭矢突然射向花轿之中。 “有刺客,戒备。” 火箭插入花轿,引燃窗幔,抬轿之人大骇,停下灭火,并将之堵的严严实实。 “保护大人。” 箭雨继续,仿佛是故意给他们难堪,并不伤人,只点燃一切可燃物,闹得众人人仰马翻。 围观百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个个望风而逃,躲在屋里小心窥探外面的情形。 凌霄喊,“抓住刺客,悬赏一千两白银。” 街道上,瞬间出现许多穿着韩府服饰的下人。 苏希锦早就从花轿中走了出来,抬头间恰好与对面房顶的蒙面凶手四目相对。 毫无反应时间,那人凌空一箭射来,恍惚间还冲她拱了拱手。 “小心,”韩韫玉一把拉过她。 苏希锦靠在他怀里,正觉得那双眼睛熟悉时,就听花狸说,“大人,上面有纸条。” 第212章 大婚(三) 展开纸条,只见上面潦草写着:“大人甘心呆在这里?我们可以送大人回去。” 苏希锦只觉被什么东西击中心脏,面色猛变,脑海一阵空白。 回去?回哪里……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信上写了什么?”韩韫玉见事不对,忍不住询问。 却被她下意识躲避,只见她重新调整神态,勉强笑道,“现在花轿也坏了,婚礼怎么继续?” 这话说的,自然该怎样继续就怎样继续。 韩韫玉二话不说,俯身打横抱起她,周围人忍不住喝彩。 许多男子更是打趣着韩韫玉,跟了两人一路。 他将她放在马上,而后坐于她身后,从始至终没再问信上写了什么。 苏希锦此刻心情有点复杂,她曾说过她不喜欢这个世界。 制度不合,政策得不到施展,性别偏见,做起事来束手束脚。 但真有机会离开,她却舍不下:这里有喜欢她的人和她喜欢的人。 忍不住偏后抱紧他的腰,她听见人群中传来男子吆喝的声音。 “在想什么?”韩韫玉笑问。 苏希锦摇了摇头,“在想待会儿看见太傅,是叫祖父呢还是叫师父。” 他轻笑出声,“你不如先想以后见我,是叫师兄呢,还是叫夫君。” 扇子早不知掉去了哪里,苏希锦巧笑嫣然,“那我还是叫大人吧。” 璧人相拥,两人皆人中龙凤,嫁衣鲜红华丽,整个街道的人都忍不住看这奇异的一幕。 自古成亲,男骑骏马,女坐花轿,第一次见两人共骑一乘的,抛开风俗来说,当真赏心悦目,教人心生羡慕。 此地离韩府不过一盏茶的距离,当骏马来到暗沉大红门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笑归笑,闹归闹,再出事故,那就了不得了。 “新娘子下……马!” 司仪见多识广,改口欢快。 “跨火盆!” “踏马鞍!” 一路路他抱着她过去,等到大厅方才放下来。两人手执红绸,缓步而行。 一路上看见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庞,吕家人、谢家人、齐王夫妇、广平王夫妇……文武百官,满朝出动。 苏希锦忍不住皱眉,这阵仗似乎太大了些。 众多面容中,她看见了韩庚遥,他的身边还有一位与他五分相似的男子。 苏希锦微微一愣,心想那位就是韩家三爷,秦州知州韩庚辰吧。 高堂之上韩国栋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一身红色的丝袍尤其喜庆。他目光沉沉,欣慰不已。 也是,孙子娶了自己最满意的弟子,怎能不满意。 司仪高声唱礼:“一拜天……” “圣旨到。” 众人回头,纷纷下跪。许迎年端着圣旨,笑盈盈走来,“圣旨到,韩大人、苏大人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韩、苏两位大人忠心耿耿,皆乃国之栋梁,甚得朕心……现特赐玉如意一对,另赐苏大人女官服一套,望二位大人从今往后,伉俪情深,不负圣恩。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赐恩,太有排面了,简直天大喜讯,无上尊荣。在场许多人皆目露艳羡,要知道除了嫁皇室,陛下从未下旨宣赏过。 韩家不愧为陈国重臣,久经圣宠而不灭!论其繁荣,当今天下只有吕、谢两家能与其媲美。 人声鼎沸之间,苏希锦紧紧捏住红绸,心里隐约不安。 今日可谓全朝出动,见过面的,没见过的;政见相同的,不相同的,都来了,实在太过古怪。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极必衰,物极必反。 许是感受到她的担忧,韩韫玉紧了紧红绸,无声安抚。 “咦,女官服,长什么样?”有女子小声问,女子的注意力总与男子不一样, 是了,还有女官服! 开国以来从未有女官服出现,便是历史上的女官服,也与宫女差不多。但看陛下赐给苏大人的女官服,其材质、花纹与寻常官袍一模一样。 这是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器重苏大人。 还说明了什么? 说明陛下有心开女恩科。 后者让许多人心底一荡,陛下开明仁政,若真是如此,风向得变一变了。 许多老谋深算之人开始盘算起来。 苏希锦垂眸,早就说过,她是女子从政的试金石,或者说试验品。只有她成功,甚至超越男儿数倍,才能给寻常女子带来希望。 “公公留下喝杯喜酒再走?”那边,韩国栋笑与许迎年寒暄。 “喜酒自是想喝的,”许迎面笑眯眯道,“不过杂家还赶着向陛下复命。” 这有何难?韩国栋让人上了喜酒,又给陛下带了一坛。 许迎年连连道谢。 送走许公公,又迎来吴王、楚王等府上的人,各有赏赐。 来来往往的贵人,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婚礼继续,“一拜天地。” 两人跪地,对天盈盈一拜。 “二拜高堂。” 韩国栋心安理得享受,脸上的笑从未下来过。 “夫妻对拜。” 苏希锦与韩韫玉对视一眼,他莞尔一笑,两人齐齐俯身。 民间习俗夫妻对拜时,女子需比男子矮一截,到了他们这里,却是男女齐平,甚至男子更低一点。 伴随着礼成的声音,两人被簇拥着进到婚房。房里坐满了妇人孩子,各自穿着喜庆的衣裳,挂着善意的笑容。 “这就是苏大人?” “可真好看,跟画上走出来的一样。” “真大方端庄。” 当实力和地位到达一定程度后,别人看你就剩下仰望。譬如扇子在方才的混乱中掉了,苏希锦一张芙蓉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若是寻常女子出现这样的事故,那是不守妇道,不吉利,各种腌臜言论。 到她这里就剩下:大方,端庄。 苏希锦冲房中各位夫人善意一笑,在婢女的和韩韫玉的掺扶下,坐到婚床上。 “小心,”韩韫玉拉住她,“下面有东西。” 揭开被子,底下是红彤彤的枣子和淡黄色桂圆。 “瞧,我就说韫玉是个疼人的。” “韩大人今后怕不是个惧内的。” “啧啧,看韩大人那担心样子,真真是……” 声声打趣中,韩韫玉面色微红。 两人方坐下,就有喜娘端着碗饺子喂给苏希锦。 还没等她咬,就被韩韫玉伸手拦住,皱眉问道:“怎是生的?” 屋里人先是一愣,而后用手帕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离苏希锦近的一位中年妇女,忍着笑说道,“可不就要生的?” 说完众人又是一顿好笑。 嫡仙样的韩大人从无错处,今日之事,够她们笑话一辈子。 苏希锦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主动接过喜娘手中的饺子,咬了半口,说道,“确实是生的。” 坦然自若反倒让人笑无可笑。 那边喜娘又送上两卺酒,酒用两半瓠瓜盛着,以丝线连接,分别递给两人,“合卺酒,喝完此酒,两位大人从此同甘共苦,心心相印。” 苏希锦与韩韫玉各执一端,双臂交叉,含情脉脉。 此酒苦涩,不如桃花酿,怪道说同甘共苦。 礼仪结束,外间有男子催促,妇人们见状,跟着韩韫玉一起离开。独留下一名十四五岁的女孩儿。 女孩儿生着张圆脸,歪着脑袋好奇看向苏希锦,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十分俏皮可爱。 苏希锦冲她招了招手,“你叫什么?” “韩颜玉。”小女孩说,小心翼翼看着她,“你就是传说中的女状元吗?” 韩颜玉,韩韫玉的堂妹,三房唯一嫡女。韩家派去的几个嬷嬷早告诉过她。 苏希锦点了点头。 “咱们陈国第一女官?”韩颜玉又问。 苏希锦忍着笑,又点了点头。 她似乎有些失望,“这也没三头六臂啊,娘亲骗我。” 有三头六臂那还不成了怪物?花狸笑着进来,手里端着些热菜,“韩大人怕大人饿着了,让大人先吃点。” 苏希锦伸手,见韩颜玉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笑着询问:“二妹妹可要一起?” “那就一起吧。”韩颜玉欢快地说。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韩颜玉出去看热闹。 头冠沉重,花狸帮苏希锦解除发冠和发饰,小心翼翼为她梳着浓密黑发。 闹了一整天,苏希锦早就累了,头皮被发冠扯得生疼,她胡乱揉了揉,叹道,“成亲比上朝还累。” 浑然不觉房中清静,身后早已换了一个人。 “那你是愿意上朝还是成亲?”身后那人暖声问道。 “自然是……”声音不对,她转头,“韩大哥?” 韩韫玉手中动作一顿,“是。” 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苏希锦嗅了嗅,“你喝酒了?” “浅酌一点。” 外面的人知他不能饮酒,又有陛下特赦,无人敢劝。只苦了那几位帮他挡酒的堂弟。 天色渐晚,脱完妆,两人各自洗漱上床。 苏希锦特意早一步进入,贴着墙壁闭目而眠。床前暗影一闪,突然身边往下陷去,有人躺在了她旁边。 “睡这么里面做甚?”他嘴唇轻勾,凑过身去,一手撑面,一手轻轻描画着她柔和的眉眼。 “真睡着了?嗯?” 声音暗哑,尾音上翘,带着莫名的性感慵懒,教人酥麻。 苏希锦闭眼装睡,睫毛乱颤。 他忍不住叹息,搂着她转到床中央,两人相拥,呼吸交杂。 她温热青浅的呼吸,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落在他身上,令人发痒。 小小的身子,绵软柔和团在他怀里,韩韫玉心软得一塌糊涂。 两人相识相知十载,他就梦了十载。庆丰三年定情,庆丰四年分离,再见面她已变成了大姑娘。站在林舒正旁边,郎才女貌,亭亭玉立,与他划清关系。 再后来她落水,他救她起来,看着她高中皇榜,舌战群儒,一步步高升,每一次他都为她欣喜,也为她心折。 辽国和亲,她慌乱不安的神色教他心痛。他其实也是慌乱的,但相信陛下,相信祖父。然一丝不确定可能就是永远错过。 再后来,外出雪灾之时想她,彻夜不眠。好不容易熬到成亲,她被陷害外任。 那是她的向往的生活,他只能接着水患之事与他相逢。之后两年,更是相思如疾。 好在所有的一切,总算在今日圆满了。 怀里揽着的这个人,是他共度余生之人。揽着她,就仿佛揽着全天下。 “你看很久了。” 灼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脸上,纵使内心再强大,苏希锦也忍不住睁开眼睛。 韩韫玉回神,笑容格外甜腻,“终于不装了?” 苏希锦抿嘴,瞥过眼去,她这不是不好意思吗? 难得娇俏的样子,让他心动心痒,忍不住俯下身去,温热的唇落在她额头上,脸上,唇边…… 气息混浊絮乱而急促,灼热的手掌落在她的腰间,落在那跟松散的腰带上。 苏希锦突然握住他的手,“女官服,方才陛下赐给我女官服,不知长什么样子,我们先看看吧?,” “不看,”他轻声说,嘴唇移到她耳尖。 苏希锦眨了眨眼,又想出一个主意,“今日来那么多人,几位皇子,吕家、谢家都来了,我担心……”盛极必衰。 “不必担心,”他移开她的手,“凡事有我和祖父在。” 这样……苏希锦心下着急,小声请求,“我……我累了,要不我们明天再继续……” 扯下那根腰带,感觉其 “那可不行,”尽管心软,韩韫玉仍旧道,“其他事情都可以答应你,只今晚是洞房花烛夜,咱俩一生只有这一次。” 说着扯下那根腰带,丝绸寝衣顺着肌肤滑落,入手一片绵软,细腻。 …… 红被翻转起伏,情到浓处,他声音暗哑,撑着手强迫她,“阿锦叫夫君。” 她睁开迷离的双眼,不知今夕何年,软塌塌唤道:“夫君。” 剩下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晨的阳光温暖喜人,散乱的衣裳,皱巴巴的被单,红床上两具年轻的身体相拥入眠,岁月静好。 很快那长相俊俏出尘的男子率先睁开眼,第一眼是先看向怀中女子,带着说不清的宠溺。 还好,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屋外人声轻浅,他紧了紧怀抱,将她搂得更紧。 第213章 阿锦叫夫君 一早从心爱男子的怀中醒来,苏希锦浑身酸软,眼睛干涩,脑子混沌。 韩韫玉取来衣裳为她穿上,“可睡好了?咱们一会儿得去见族亲。” 新婚头一天需见男方族亲,有宗族祠堂的还需入祠堂。当然,“官不进民宅,父不进子房,女不入祠堂”,按照世俗约定女子不得进入祠堂。 这是林氏在苏希锦出嫁前几天,一直絮絮叨叨与她说的世俗规矩。 苏希锦对此不甚热络,入不入祠堂的她不在乎,但如果因为女子身份而被排斥,便有些心生抵触。 花狸等人听得里间声音,端来清水,恭恭敬敬候在一旁。 “你们先下去吧。”韩韫玉冷冷吩咐。 几人抬头询问似的看向苏希锦,得到她的答复,方才退去。 苏希锦撑着床沿起身,不妨换了个地方,一脚踏空,差点摔倒。 韩韫玉赶紧扶起她,洗了方帕子为她擦拭,口中道歉,“昨夜是我孟浪了些。” 苏希锦挑眉,心道这道歉连个保证都没有,委实不够诚心。 时日已晚,太阳升到斜上空,约莫快过辰时了。苏希锦想到一大家子人都等着自己,微微过意不去。 “你不必着急,”韩韫玉目光敏锐,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昨日已与诸位长辈说明,便是咱俩再晚些去,也没什么。” 他替她梳理着长发,挑选珠钗,细细挽成一个飞天髻,一切从容自然到苏希锦都怀疑他练过。 “心中想过无数次,”韩韫玉勾唇浅笑,从首饰盒里拿出画笔,沾上水和螺子黛,蹲在她身前,轻柔描眉。 苏希锦忍不住打趣,“若是被其他同僚看到这一幕,不知要如何说道。” 从来不染尘埃的韩大人,成亲以后真叫人难以想象。 “我为自己的夫人描眉上妆,有何不可?”他停笔,离远些看,觉得满意方才放下画笔。 苏希锦被他猝不及防的话,弄得羞涩不已,只能借着上口脂的由头来掩饰。 韩韫玉见状,上前抱紧她,“咱们晚些再去吧?” “为何?”她好奇,不是说好的吗? 无意见他眸子里充斥着情欲,立刻跳了起来,“我好了,咱们快些走。” 他便由她牵着,一前一后出门。 苏希锦原以为韩家人口简单,族亲不多。直到来到前厅,看到乌泱泱几十号人,坐满了厅堂,才知自己见识浅薄。 厅堂上首坐着韩国栋和另外一对老人,经韩韫玉介绍,他叫韩国常,是韩国栋的亲弟弟。 “叔公,叔婆。” 苏希锦与韩韫玉执茶,向两人问好,获得了两个红封。 “你姑奶奶前日发病,走不了远门,还请大……见谅,这是姑奶奶让叔公帮忙带的见面礼。” 姑奶奶是韩国栋的小妹,嫁到了隔壁应天府。 苏希锦道谢,与韩韫玉一起认识韩家其他人。她算是看出来了,韩家人见她,比自己这个新妇见家长还紧张。 估摸着第一次见传说中的女官,手足无措,不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 “这位是三叔,”一阵介绍后,韩韫玉引她认识韩庚辰。 “三叔。” 对方和蔼地笑了笑,“阿锦在家里不必拘束,以前在家里如何,在韩家也如何。” 苏希锦笑着点头,落落大方,毫不怯场,引得小辈们个个心生崇拜。 “这位是三婶。” 便是昨日那位韩韫玉说生饺子,笑声最大的那位。 “三婶。” “哎,”费氏笑吟吟为她戴上一只通透手镯,“别人都是侄儿成器,到我这里两个都是人中龙凤,日后三婶出去可有得显摆了。” 苏希锦笑而不语。 又见过家中小辈,宗亲不表,韩家嫡系这边,大房没有留下子嗣,二房只有韩韫玉一人,三房倒是多子多女。 嫡长子韩温玉年二十,正在说亲;嫡次子韩引玉,年十六,阳光直率,让苏希锦看了好几眼。嫡长女韩颜玉,年十四,昨日已经见过。此刻正抓着她的手,一派亲昵。 “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般好了?”费氏纳闷。 韩颜玉摇着苏希锦的手,“昨日已经见过面了,还一同用过膳呢。” “怪道你昨日捂着肚皮不肯再吃,合着你大嫂这边的饭菜比让人那里香些。”费氏笑话,她这女儿性子活泼好动,好奇心重,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小时操了不少心。 其他人笑吟吟附和,都忽视了新妇独自用膳的不当之举。 接着又认识了韩家三房庶子韩书玉,年十七;庶长女韩佩玉,年十五以及最小的女儿韩如玉,年十三。三人俱为妾室秦氏所生。 苏希锦心头好奇,就她观察,韩家无纳妾的习惯。全屋只有韩庚遥一人有庶子庶女。 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初来乍到,她没有过多询问。 见完所有人,韩国栋起身带她去祠堂。众人神色微妙,韩韫玉紧紧握着她的手,冲她低头浅笑。 苏希锦若有所感,果然祠堂打开,韩国栋让她进去上香,并在族谱上加上她的名字,与韩韫玉齐名。 祠堂里排列着许多黑色灵牌,烟火萦绕,苏希锦大大方方,不卑不亢,与韩韫玉共同入内。 费氏等女性见此,忍不住垂下头,未出阁的女孩没有大人能忍,个个神色艳羡。 从来祠堂在她们眼里就是庄严神圣,不能可侵犯,不可踏入之地。而作为女性的苏希锦,却可以得到韩国栋允许,如男儿一般,昂首挺胸进内参拜。 自然大方的姿态,仿佛天生如此一般。 大嫂真好,韩颜玉越发羡慕起来,也是,谁让人家聪明有才干呢。连陛下都认可的人,韩家能不认可? 她要是有大嫂一半聪明就好了。 很快苏希锦与韩韫玉走了出来,看守祠堂的下人正要前去锁门,却被韩国栋挥手制止。 “你们这些小辈也都进去吧,”他说,“算是提前认个门,日后犯错受罚,不至于找不到位置。” 男子没得说,女子个个兴奋又强忍。无论庶子庶女,皆兴高采烈。 费氏抿嘴,嫡系乃至庶子进去她无话可说,可庶女为何也可以? “老三家的,”韩国栋喊道,“你也带各位嫂嫂婶子进去认个人吧。” 费氏愕然,受宠若惊,“是是是,儿媳这就去。” 太阳当空照,苏希锦与韩韫玉十指交握,漫步在韩家花园里。这里她曾经来过许多次,与韩国栋垂钓,与韩韫玉下棋,还被考察过琴技。 “终于知道长辈说的,为何不嫁远了。”她突然感叹。 韩韫玉眉眼和煦,“为何?” “熟悉。” 熟悉大环境,熟悉小厮女婢,进出如无人之地,不用过多磨合。 他笑了笑,停下问道:“身子还酸不酸?” 苏希锦瘪嘴,“酸。” 昨夜都说了消停点,他不听。男人哪怕性子再清冷,在这事上也十分热衷。 韩韫玉耳尖泛红,打横抱起她,“我抱你回去。” 她自然不会反对,本来就是他的锅。 一路上小厮女婢自动退到一边,恭敬垂眸。 “大哥大嫂可真恩爱,”后面跟来的韩引玉三兄妹,艳羡不已。 只见他碰了碰哥哥韩温玉的手臂,“哥,娘帮你相了那么多个,你一个都不满意,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 韩温玉看着苏希锦两人离开的方向,一语不发,默默离开。 到得寝房,韩韫玉将苏希锦放于床上,嘱咐众人噤声莫要打扰,而后双臂合拢,关了房门。 “你要干什么?”苏希锦捂着胸口一脸警惕,“我跟你讲,白日宣淫可不行,被人知道会被口诛笔伐的。” 韩韫玉瞥了她一眼,取来药膏,脱下鞋袜,握着她的脚反问,“白日宣淫?原来夫人一天到晚就琢磨着这个。” “夫人”两字酥雅清晰,直直落在她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教人忍不住脸红。 上完药,他将她搂在怀里,温声轻哄:“乖,我们再睡会儿。” 昨日闹了一夜,是该好生歇息,苏希锦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声,只觉无比舒适安稳。 原来两个人才是最佳睡觉状态。 “阿锦。” “嗯?” “且自在些,不要受拘束,”他搂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发,“不然我会心疼。” 也会自责。 自责自己没有给她舒适安逸的环境,让她远离家人,远离熟悉的环境,敏感忐忑。 “我娶你,是因为爱你,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想与你共度余生,想醒来第一个看见你,闭眼时最后一个也是你。” 苏希锦心底熨烫,眼眶湿润,“好。” …… 凡官员新婚,当事官员必有九天婚假,苏希锦与韩韫玉同样如此。 那日两人依偎着睡到晌午,用过饭后,如老夫老妻般看书下棋。 “你若想岳父岳母了,”韩韫玉道,“我们就过去看看。” 苏希锦想着林氏那惊恐的脸,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我娘这一年都得待在寺庙不出来。” 晚间用过完饭,他拉着她去花园消食,当夜又折腾了一夜。 苏希锦忍不住感叹男子精力旺盛,尤其是刚开荤的男子。 而韩家三房,韩庚辰与费氏和被而眠,深夜中,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夫君为何叹气?” 韩庚辰道,“昨日看大哥的神情,当真心有不忍。这些年没回京,竟不知爹与大哥闹到了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 亲生儿子成亲,做父亲的只能以同僚身份参宴,这叫什么事?白白让人看笑话。 费氏想着昨日那情况,也忍不住幽幽一叹。 “韫玉也真是的,”韩庚辰拧眉说,“爹脾气大,大哥不懂事,他竟不知劝着点。两人闹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他。” 黑暗中,费氏不甚赞同地撇了下嘴。两个长辈闹事,他一个孩子能劝什么?公爹历经千帆,见多识广,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再说大哥那个人宠妾灭妻,生而不养,换谁都尊敬不起来。 “这么多年,大哥真是一点没变。”韩庚辰也知道怪不得韩韫玉,那孩子天资卓越,从小体弱多病,又父母缘薄。 “罢了,左右是大哥,当弟弟的也不好说太多,”他叹了口气,“以前家里没个女人,如今苏大人进来,或许会有改观。改天我找苏大人说说,说不得她有办法。” 费氏心道不行,一是他插手二房的事,容易遭人嫌弃。二是韩韫玉与二哥不合,实属冰冻三尺,让苏大人去说,恐伤了夫妻俩感情。 “妾身瞧着苏大人是个有主见的,与韫玉伉俪情深,想必会向着韫玉。且二人正值新婚燕尔,夫君说这些恐怕不合时宜。” 韩庚辰一想也是:“那过些日子我再去说吧。” 费氏无法,只能作罢。 休息了一日,虽说身子依旧酸软无力,好在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一早醒来,床边无人,苏希锦忍不住问,“韩大人呢?” “去外面练剑了,”花狸端着银盆,沉稳慎重,“大人可是现在起床?” 她点了点头,生物钟在这里,再晚也晚不到哪里去。 “我竟不知他会练剑,”苏希锦心觉奇异,以前从不曾听他说起,“难怪抱我走那半晌,竟半点不累。” 薄被随着起身而滑落,身上红紫一片,斑斑痕迹可见昨夜那人有多用功。 穿好衣裳,他推门而入,“怎不再睡会儿?” 一身宽松长袍,长发高束,额间湿润,脸庞晕染,却是锻炼后的迹象。 “韩大哥,你什么时候学的剑术?”她好奇询问。 又是韩大哥,成亲了也改不了口。 “庆丰四年,身子稳定后就请了剑术师父。你想看吗?” “想,”苏希锦点头如捣蒜。 剑术飘逸,美轮美奂。他生得好看,身材高挑,若配合剑术,当属天下一绝吧? 这般想着,不免有些迫不及待。 韩韫玉垂眸浅笑,“想就叫夫君。” “现在是白日。” 从来都是夜里迷糊时才会叫的。 “白日刚刚好。”他说。 苏希锦低头想了想,抬头认真询问:“可以赊账吗?” “可以。” 不等她高兴,他又说:“但得等你还账时再兑现。” 合着就是不行呗,白白浪费感情。 “噗,”擦干身上的,韩韫玉哑然失笑,“明日给你看,今日有许多事要做。” “什么?” 他拍了拍手,就见听雪端着一只木托盘进来,上面放着许多只盒子。 打开一看,竟然是些地契、首饰等,里面还有诸多钥匙。 “这是?” “娘留给咱们的。”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原王氏当年何其显赫荣耀?虽然落败,但留给嫡女的东西,足够世人垂涎三尺。 第214章 三朝回门 王氏留下的东西有许多,光地契就装了满满两大盒子,包括但不限于山庄、田地、商铺……苏希锦甚至在里面看见了怀化楼,京西了名的烤肉店,她以前最爱过去吃。 “那是我让人开的,”韩韫玉坐在她身后,将她拥入怀中,“你以前最爱吃。” 她爱用爱吃的东西他都记得,苏希锦心下触动,“瞧着还有许多家业在太原。” 那是王氏的老家,自然还在那边。 “留了些人守着,每隔一段日子就派人走一趟。” 苏希锦了然,抓起盒里的钥匙问:“这些是管哪里的?” “书房、商铺,最多是库房。” 瞧这钥匙的数量和重量,里面的东西只怕不少。 “一会儿我带你去露个面,日后也方便你取用。” 苏希锦点了点头,又看见右手几个关闭的盒子,心下好奇,“这是什么?” 说着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卖身契”三个大字,底下分别人名、年龄、时间等等。她将所有的卖身契拿在手里,预估里面有数百上千张。 “公务繁忙,这些个庶物也不能落下,”说着转头看着韩韫玉,“你以前怎样管,今后还怎样吧,我与你一同分担。” 掌握着太仓的人,嫌掌握几个库房麻烦。 他俯身蹭了蹭她的鼻子,“都依你。” 苏希锦又让花狸将嫁妆单子取来,除开自家准备和韩家给的聘礼,剩下都为表哥林舒正赠予。 如此多的东西,外祖父、林大舅等人竟然半点没意见。林家富贵,表哥经商天赋奇高,他的财产有多少,一直是个谜。苏希锦估计林大舅等人也摸不准。 见那单子,韩韫玉目光微黯,有个惦记着自家妻子,愿意为她付出所有而立志终身不娶的情敌。真真让人嫉妒、佩服,又不得不时刻警惕。 “这些东西且放在库房,至于田产、商铺,”苏希锦吩咐花狸,“你且找个妥当的人打理吧。瑾哥儿也有三岁了,等他今后成亲之时,再将这些个东西送回去。” 花狸称是。 身后之人无声,苏希锦转头问道,“师兄觉得如此可妥当?” “你的嫁妆,自然你做主。” 他拉她起身,“咱们去见见外间的管事。” 总归人都是他的,林舒正付出再多,无论如何也比不了自己。 另一边,费氏带着韩颜玉处理着家中庶物。她们才回来不过一个多月,之前一直忙着韩韫玉的婚事,说实在也不清楚家中情况。 好在有管家的本事在,理了几日,也差不多清楚了。 韩颜玉索然无味趴在一旁,想法设法溜出去与新进门的大嫂玩乐。 费氏余光瞥了她一眼,只觉无奈又想笑,“你今年十四,明年就及笄。跟娘学着管家,日后到婆家去,也不至于被人说三道四。不然别人还说是娘没教好你。” 此次回来她没打算再走,儿子女儿都到了适婚年龄,她想在京中为他们找门合适的婚事。 “又来了又来了,”韩颜玉捂着耳朵烦闷不已,“娘亲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那娘亲说这么多,你可曾记住一星半点?” 韩颜玉撇了撇嘴,搂着她的手臂撒娇,“方开始记了一点点,娘亲说得多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合着还成了为娘的错。”费氏挣开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哥哥不省心,你也不叫人省心。” 她哥韩温玉谁都看不上,秦州那边看不上也情有可原,谁知回到京都还是如此。 “娘,”韩颜玉搂着她耍赖,“哥哥不省心你说哥哥就是,你若再说我,我又要头疼了。” 她自小有头疼的毛病,想不了什么复杂之事。费氏听她这般说,不忍再勉强,只得任由她去了。 韩颜玉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要是有大嫂那样聪明就好了。” “做梦呢你就,”费氏毫不留情打击,就她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她摇了摇头,“你大嫂那样的人,千百年也没见出一个。” 反正她活这么大岁数,从未听说女子当官,更别说治时疫什么的。 母女俩说着私房话,氛围正浓时,有丫头来报梅姨娘过来了。 韩颜玉立刻垮了脸,冷哼一声,十分不屑。费氏缓缓收了笑,让女儿出去玩,并叮嘱:“不要去打扰你大嫂。” 林颜玉匆匆离开,到门口遇见一身着桃红色衣裳的美貌女子,冷哼两声就擦肩而过。 “妹妹来了,里面坐。”费氏收捡着案面,笑着吩咐下人上茶。 梅姨娘蹲身行礼,“前些日子病了,怕冲撞大公子喜事,不曾出门,也不曾向夫人请安,还望夫人恕罪。” 费氏俯身抬起她的双臂,“妹妹说哪里话?姐姐何曾怪罪过你?” “夫人待妹妹好,妹妹一直都省得,”梅姨娘笑道,姿态娇柔,五官娇艳,“夫人在打理家中庶物?可要妹妹帮忙?” “没多少事,不劳妹妹操心,妹妹还是安心养病得好。” 梅姨娘连忙称谢,好似想起了什么,突然道:“说起来咱们这次回来,该是不会回秦州罢?这家中庶物,还得夫人与苏大人操心。” 费氏手下一顿,没说什么。 “其实要妹妹说,这女人啊,甭管在外面多厉害,回到宅子里还得洗盏端茶,操持庶物。男人终究喜欢柔和貌美的。” “妹妹在说三爷呢,还是夸自己呢?”费氏问。 梅姨娘低头一笑,徐娘半老,妩媚动人,“夫人莫要打趣妹妹,老爷心中只有你,妹妹是知晓的。” 费氏心觉恶心,神色也淡了几分。 “其实要妹妹说,”梅姨娘低头擦拭着红艳指甲,“苏大人能力卓绝,敢与男儿媲美,又是老爷的弟子,只怕今后家中还是她说了算。” 费氏心下一动,“妹妹今日来,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来向夫人请安,顺便提醒夫人,别一年到头忙到尾,还替别人做了嫁衣。” …… 与韩韫玉看了京中所有铺子、田庄,回到府中已是傍晚,家里人正等着用膳。 韩国栋坐上首,韩庚辰夫妻坐左侧,苏希锦与韩韫玉右一位。 “方才不是遣人回话,不必等咱俩的吗?”韩韫玉说。 费氏笑道,“也不是等你,是等你媳妇呢。她才嫁进家中两天,正是不适应之时,可不得等着些?” “三婶不必如此,”苏希锦摇头,“阿锦对府上熟悉得很,以前也时常过来与师父一起下棋学琴。是不是,师父?” “嗯。”韩国栋缓缓点了点头,和颜悦色。 韩国栋在小辈面前一向严肃,连韩庚辰从小都没见几个好脸色,此刻见爹与苏希锦关系如此融洽,心觉劝解之事有望。 小辈们见同龄的大嫂能与祖父打趣逗乐,平起平坐,更是心生佩服。 费氏眼睛一转,笑道:“都进门了,怎还叫师父?阿锦是不是该改口唤祖父了?” 所有人都看着苏希锦,韩国栋甚至还挑了挑眉。 苏希锦想了想,“我觉得还是师父好。” 韩韫玉正为她布菜,闻言温声问寻:“为何?” 她道,“这样感觉比你高了一辈,日后好说话。” 众人附和而笑,韩韫玉无奈摇头,“我从小是祖父教大的,若说起师门来,你还得唤我师兄。” 苏希锦觉得可以,这可比夫君能叫出口。 一群人说笑中,韩温玉默默吃饭,缄口不言。 韩国栋看了他一眼,肃色问道,“温玉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还没,”费氏回,“秦州太小,儿媳与三爷想着回京再相看。” 韩国栋点了点头,“也不急,韫玉不也二十来岁才成亲吗?” 韩温玉受宠若惊,第一次见祖父为自己说话。 费氏看着对面吃相良好的苏希锦,心中一动,“阿锦身边可有认识的姑娘?若有那合适的,可给你弟弟说和说和。” 苏希锦停箸笑言,“这可难为我了,我身边都是年长同僚,唯一一位好友也在朝中当差,且已成了家。” 费氏一想也是,遂不再多问。 反倒是久未出声的韩温玉突然问:“大嫂可是去过太原?” “庆丰八年曾去过,”苏希锦眨了眨眼,“二弟何以如此问?” 韩温玉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一旁的韩韫玉眼眸波光暗动,神情自若为妻子添菜。 晚点回房备着明日回门的东西,这日她心情好,任他予取予夺,事后趴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一早两人回苏府,方到门口就看见四处张望着的林氏,苏希锦高兴地冲她招了招手。 林氏小跑两步,流着泪将她拥进怀里,从她出生,除了去太原那段日子,其他时间母女俩极少分开。 “娘,这里风大,先进去再说,”韩韫玉立在两人身后。 林氏回头看了看华痴,又看了看苏希锦,“是谁在叫我?” 苏希锦“噗嗤”乐了,指着韩韫玉,“是韩大哥。” 林氏激动点头:“好好好。” 苏希锦未嫁给韩韫玉前曾说过,她家就她一个女儿,自然要担起男儿的责任。 那时韩韫玉没有表白,苏家也没有认华痴为义子,只是两人私下闲聊的话,不想他都记得。 入内,韩韫玉与苏义孝闲聊,和他一同照顾后院的种子。苏希锦抱着苏词逗乐,“词哥儿,不记得姑姑了?” 词哥儿看着她好半天,才想起来,刚“啊”了一声,口水就流了出来。 商梨手忙脚乱为她擦拭,“还不是怪你经常捏他,现在一看见你就流口水。” 林氏乐了,缓过神才问她在韩家习惯不习惯。 “习惯,”苏希锦道,“除了咱们家和衙门,就对那里最熟了。” 什么时候还开得起玩笑,林氏白了她一眼,心下却松了一口气,“他们家大业大,人口简单,不比我们家单纯。你也是命好,上面无公爹婆婆,只跟韫玉关起来过日子就是了。” 说起公爹,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听说你们成亲那天,你公爹也去了。到底是父子……家和万事兴,你既然嫁过去,看能不能说和一下。若能少了隔阂,韫玉说不得也开心些。” 苏希锦摇头,“这事关乎朝廷政见,是师父做的决定,跟一般家事不同。” 再说韩庚遥苛待嫡子,还纵容妾室伤害韩韫玉,又没养过他,凭什么因着一句“父子”就代替韩韫玉原谅父亲? 那这代价微妙也太轻了些。 难道韩韫玉前半辈子受的苦,就因为一句“父子”而烟消云散?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别人不心疼他,她还心疼呢。 林氏被“政见”两字吓到,甚至都忘了她口中的称呼,“既是政事,那娘就不说了。左右娘都听你们的。” 她这人有个优点,自己不懂的就不多说,也不瞎出主意,全心全意信任女儿。 “听说韫玉三婶也回来了?”林氏又想起一事,“听说她是个能干的,阿锦日后有内宅之事,大可向她请教。” 至于听谁说的,自然是林氏的好闺蜜伯爵齐夫人。 “女儿知晓。” 苏希锦与韩韫玉在苏府住了一日才回韩家,彼时韩国栋已去福宁殿上早朝。 苏希锦与韩韫玉成亲,作为当事人放九天,而直系亲属的韩国栋跟着放了三天。 朝中事务繁多,尽管有这九天假期在,苏希锦与韩韫玉怕公务堆积如山,还是将案卷搬了出来。 一房两案,两人面对面处理公务。 这日韩韫玉外出,她正在寝房看书,突听花狸说二姑娘来了。 话音方落,就见韩颜玉从门口跑了进来:“大嫂,你现在有时间吗?” 苏希锦用镇子将书压住,回应,“可是有什么事?” 韩颜玉摸着脑袋,讨好一笑,“大嫂,可以给我看看女官服长什么样子吗?” 她从来没见过女官服。 “你不说我都忘了,”苏希锦一拍脑袋。 被韩韫玉纠缠几次,她都忘了看陛下赏赐的女官服长什么样子。 正叫人去拿,花狸又报道说三夫人来了。 韩颜玉立马慌乱往外跑,“大嫂,千万不要告诉娘,我在你这里。” 跑到一半又退回来,在房里找起藏身之地。 无头苍蝇一样,苏希锦乐了,指了指自己背后的衣橱,刚引着她藏好,就见费氏走了进来。 第215章 一碗梅子汤引发的纠纷 “阿锦可是在忙公事?三婶没有打扰到你吧?”费氏一进来便问。 她身穿黄褐色襦裙,外面套一件绛紫色褂子,头戴一支浅紫色玛瑙钗,整个人端庄又沉稳。 苏希锦摇起身相迎,“没打扰,三婶请坐。” 又吩咐花狸上茶。 费氏顺势坐下,环视一周,忍不住夸奖,“不愧是读书人,这格调、气派,是咱们如何也想不出的。” 费氏出身武将世家,其父为五品骁都尉,嫁入韩家算高攀。 “都是韩大哥布置的,”苏希锦说道,他婚前曾问过她的意见,她觉得甚好。 “韫玉是咱们韩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费氏低头抿茶,脸上带着浅浅笑容,“今日三婶来,其实还为着一件事。” 苏希锦大约猜到一些,“三婶请说。” 费氏放下茶盏,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笑着递给她。 “三婶这是何意?” “论理,这管家之事该是大房的。现今大哥不在,自然轮到了二房。从前我不在韩府,家中诸事也是韫玉在管。现如今你进了门,自然该交给你。这是家里的钥匙,厨房、库房、前后院都在这里,日后家中就辛苦你了。” 苏希锦避过不接。 “阿锦可是有甚为难之处?”费氏问。 自然,苏希锦放下手中杂物,起身严肃说道,“大户之家从来最怕萧墙之祸,管家之事,马虎不得。既然三婶来寻阿锦,那阿锦今日就将话挑明,也省的日后再起嫌隙。” 费氏见她如此,也不由得静了下来,坐看她分说。 “三婶方才说族中事,之前一直是韩大哥在管,既然他现在将管家权交给三婶,自是信得过三婶的能力和人品。阿锦嫁夫随夫,凡事随他安排。” “这……” 苏希锦摆了摆手,“此乃其一。其二,三婶也知我与一般女子不一样。身为女子,野心勃勃,忙于朝政,以求为陛下添片瓦功劳。” “这是你的能力,咱们想也想不来。” 苏希锦笑着摇头,“人的精力有限,阿锦日常要上朝、处理公务,恐无暇顾及家中。” 她将钥匙推了回去,“处理庶物并非是个光鲜活,咱们韩家家大,人情往来复杂,其中的苦处、烦处,阿锦身为女子自然知晓。以后家中诸事,还劳烦三婶多辛苦担待。” “这是应该的,咱们一家人,说什么劳烦?不过互相担待罢了。” 说到这里,费氏已经看见了她的诚意,当着她的面收了钥匙。 “三婶这话阿锦爱听,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苏希锦笑言,“咱们一家人自该同气连枝,互帮互助。只有内宅安宁,咱们在前头才能无后顾之忧。” “阿锦今日将话说开,就是希望分工明确,专人专事,日后家里不要因为些琐事起争执。” 对于内宅妇人趋之若鹫的管家权,她并不在意。她的心从未落在这一亩三分地之中。 费氏忍不住一阵赞赏,不愧是公公和陛下看中的人,小小年纪,为人大气,条理清晰。有这样的人坐镇,何愁家业不兴? 两人慨然交心,解决了核心问题,又了解了对方为人,说话真诚放开了不少。 聊了大半个时辰,费氏起身告辞,“你二妹妹不知又跑去了哪里,我让她跟着春樱学女红,哪知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经她提示,苏希锦才想起藏在衣橱里的韩颜玉,不做挽留,送她离去。 待她一走,就去衣橱将韩颜玉放了出来。 韩颜玉早已昏昏欲睡,等亲娘一走,猛地从衣橱里蹦了出来,咋咋呼呼,“好热,热死我了。” 苏希锦让下人端来冰茶和风扇,缓解她灼热之感。 “我娘太能说了,”韩颜玉打着哈欠,小脸红扑扑一片,“要不是里面太热,我早去见周公了。” 苏希锦笑道,“三婶说教你学女红,你跑我这里来躲懒。” “不学不学,伤神又费脑,家里这么多丫头,哪个不会女红?何需我亲自动手。” 此言有理,苏希锦取了帕子与她擦汗,“还看不看女官服?” “看!看!” 花狸便捧着女官服进来,此官服与寻常官服差不多,用料、图案一模一样。 只不过改圆领为交领,交领处有黑色暗纹花边点缀。除此之外,又在腰肢处做了收腰设计,加上整体小一号的尺码,让之看起来更为精致,巧妙。 “真好看,”韩颜玉羡慕说,“此官服全天下只这一件,可谓独一无二。” 她嚷着让苏希锦换上,围着她夸个不停。苏希锦瞧着她话多,遂让人准备了梅子汤给她。 “大嫂这里的好东西真多,”她捧着玉碗叹息,“比我那里好多了。” “都是些小玩意,你若喜欢,待会带一壶走。”苏希锦不甚在意,她作为韩家唯一嫡女,要什么东西没有? 韩颜玉见她不信,急忙解释,“我那里的东西其实也不少,只是碰着个喜欢的,三妹妹就想要。娘亲说我年纪大,要让着妹妹。” 苏希锦想起那日进祠堂看见的韩如玉,穿着件单薄的月华裳,怯怯弱弱的样子不比韩珠玉娇,却比她弱上三分。 韩家两兄弟保护欲爆棚,仿佛都特别喜欢娇弱的人。 长辈的事她不好说,姐妹之间互相谦让是应该的,但不能全由着年龄大的让。 费氏行事稳妥,挑不出岔子,让女儿让着庶女,只怕是担心落人口舌。 “三婶这样想,自然有她的思虑,”苏希锦笑着宽慰,“她是你娘,还能错到哪里去不成?” 韩颜玉撇嘴,将要吐苦水就看见韩韫玉回来了。端着那碗没喝完的梅子汤,走也不是,喝也不是。 “花狸,给二妹妹装一壶带回去。” 如此,她仿佛捡了个好大的便宜,高高兴兴跑了回去。 什么都是韩如玉的,梅子汤总会是她的吧。 苏希锦起身替韩韫玉宽解外衫,“还以为我们户部忙,没想到你们吏部更甚。” 韩韫玉笑而不语,等她放下衣物,便将她搂进怀里,“三婶来过?” “你怎么知道?” “气味未散。” 苏希锦忍不住腹诽,狗鼻子都没有他这么灵的。 他将头抵在她肩窝处,深吸一口气,“三婶来想必是为了管家权。都是些琐事,我怕累着你,就转给了三婶。” “其实三婶已经料想到我不会要,走这么一遭,不过是求个安心罢了。”这一点她倒十分认同,毕竟,“先说断,后不乱。” “今日祖父与三叔在福宁殿吵了起来。” “这是为何?”苏希锦疑惑。 韩韫玉捏着她的手把玩,只觉怎么都看不够,“三叔在福宁殿遇见了韩少仆,拉着他让他跟祖父服软。还劝祖父将韩少仆重新列入族谱。” 都说家事得关起门来处理,韩国栋老谋深算,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今忍不住暴脾气,刻意选在福宁殿在吵架,生怕别人不知道。苏希锦以为有作秀的嫌疑。 “可是出了变故?” “估计是吧。”他搂着她说。 变故出在宫里的嘉乐公主身上,这位公主因着脸上长麻子,在寝宫中关了好些日子。这不脸上的麻子一好,就立刻跑出来放风。放着放着就放到了福宁殿。 彼时周武煦正在批折子,听公公报道说嘉乐公主求见,想也没想拒绝。 女儿麻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叫他心里有了隔阂,忍不住与上次假传口谕一事联系在一起。 “父皇,儿臣这里有个惊人的喜讯,是关于淑妃娘娘的。父皇确定不听吗?” 小公主声音俏皮,歪着个脑袋扑闪扑闪看着他。周武煦无奈,让人将她放了进来,“说罢,什么好消息?” 小公主附身过去,小声说道:“淑妃娘娘有喜了。” 皇室添丁,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毕竟淑妃娘娘也是四十岁的人了。 周武煦立刻喜笑颜开,“可着太医确定了?” “父皇不相信儿臣的医术?”嘉乐公主撇嘴,在他迟疑的眼神中点了点头,“请了,太医都这样说。只不过怀胎一月多,不宜声张。” 淑妃娘娘怀孕,周武煦喜笑颜开,心里头那点隔阂烟消云散。嘉乐公主由此复宠,甚至比以前更甚。 这日早朝后,嘉乐公主又来找周武煦,闷闷不乐的样子,引起了周武煦的注意。 “又怎么了?”他问。 “儿臣听说苏大人成亲,凤袍加身,头戴珠冠,比几位皇姐出嫁还气派。心里羡慕不已,不知今后儿臣有没有这样的待遇。” “她那凤袍是从前王氏留下的,藏了几十年,你可这羡慕个什么劲儿?” 嘉乐公主撇嘴,“儿臣还听说文武百官都去参宴了,连父皇跟几位个个都去凑热闹。儿臣不管,日后儿臣出嫁,必然也要文武百官送行。” 文武百官几个字,让周武煦眼底暗了一暗。 嘉乐公主说着也觉得不对劲儿,小觑了父皇一眼,试探性说道,“怎韩家娶妻,八方来贺?便是宫中盛宴也没有这样齐全的。韩家跟朝中官员的关系,未免也太好了些。” 自来为君的,最是忌讳周姓王朝的嫌疑。 “父皇,你说苏大人有能耐得人心,韩家有势力有钱财,韩家日后会不会对咱们周家江山不利啊?” 公主清澈的眼里流露出担忧,稚子焦心,一派无辜。 周武煦摸了摸她脑袋,忍不笑道,“太傅乃朕之良师,多年来勤勤恳恳为朕分忧,忠心可鉴。当年韩家嫡长子为救先皇,在战场牺牲。” 还有一点,当初先皇欲废太子,立秦王为储。是韩国栋冒死上书,才让先皇迟疑。后来他当上了皇帝,韩家又递了辞呈回老家。 韩家不慕权势,忠心耿耿。 “人心难测,韩家以前忠心可鉴不假,谁知道人现在是怎么想?” “儿臣以前养了只野猫,刚开始瘦瘦小小的,儿臣怕它活不过去,日日小心看护,它对我颇为依恋。有次儿臣随师父外出化缘,七日没见着它,它就跟了庵里的其他人,再不赖着儿臣。畜牲尚且如此,何况人乎?韩家就如那猫,以前是好,如今朝世事变迁,谁知道现在是不是。” 小公主嘀嘀咕咕说了一道,又心怀怨怼离去,旁人只当她童言无忌,有心人却已上了心。 她走后,周武煦独自在殿中思量了许久,而今朝堂三足鼎立,正是最稳定的时候。韩家忠心,是他最得力的下属,若韩家真有了异心呢? 想法一出,他一边想着不可能,一边又起了疑心。君臣忌讳猜疑,疑心一旦起,就再也止不住。 他决定找个机会试探韩家忠心。 可怎么试探,找谁试探又成了难题。后宫之中,除了淑妃与他同心,竟找不出第二个人分享。 现在淑妃怀孕,又与韩家关系匪浅……哎 苏希锦没想到一碗梅子汤就能引起内宅纠纷,甚至还惊动了韩庚辰。 那日她瞧着韩颜玉爱喝梅子汤,便让花狸送了一壶让她带回去,谁知道正巧被三姑娘韩如玉看见。 韩颜玉被妹妹压了很多次,好不容易有份不一样的东西,忍不住一阵显摆。 什么她有梅子汤,是大嫂给的,全院独一份。梅子汤香,梅子汤甜,梅子汤不给韩如玉喝。 一碗梅子汤硬生生让她吹成了观音菩萨净瓶里的杨枝甘露。 三姑娘是个自卑怯弱的,打小爱胡思乱想。听见新进门的大嫂只给二姐姐送梅子汤,不给她和大姐,忍不住向梅姨娘哭诉。 “大嫂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怎么都为妹妹,她就单送给二姐姐梅子汤,不送给我和大姐姐?莫不是因为我跟大姐姐是姨娘生的?” 第216章 她捅出的篓子 “不过一碗梅子汤罢了,值当你哭哭啼啼,寻死觅活?”梅姨娘对这个小女儿又宠又心疼,“有点出息,娘让厨房给你做就是了。” “那哪儿一样?二姐姐的梅子汤是大嫂给的。大嫂手中有权,又受祖父喜爱。而今她方进门就与韩颜玉打成一片,长此以往,哪儿还有我们一家人的位置?” 梅姨娘心觉有理,不为别的,只为了苏希锦手中的权利。苏希锦在朝为官,虽说女儿身,但与男子是一样的。日后书玉科举,说不得还能沾些光。 “我年纪小是没什么,”韩如玉哭诉道,“只大姐姐早已及笄,二哥哥明年也要加冠,那时总不能还是个庶出身份吧?爹曾经说肩挑两房,将咱们三人记在大伯名下,怎现在就不见他说了?” 梅姨娘听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搂着她小声安慰。 韩庚辰重情,一直想给大房留个后人。可惜费氏生了韩温玉后,坏了身子,多年无所出。恰逢春风一露,她有了孩子,韩庚辰便想着将她生的孩子记在大房名下。 此事之所以不成,主要还是怪李氏——韩庚遥的妾,韩珠玉的母亲。 这人转正不成,也打起了同样的主意。都是为给大房留后,韩庚辰自然不会同二哥抢,选择主动退出。 可惜李氏算盘打得再响,有韩韫玉和韩国栋压着,终将是枉然。 妾生之子,何以扶为嫡系? 这不,不只李氏,连韩庚遥都被扫地出门了。 此路不通,韩庚辰顿悟,加上后来费氏又生下韩引玉,便不再提这茬。 他不提,梅姨娘几人却一直记着。 “娘不曾忘记此事,”便是为了儿子,她也不能忘记。 前头她挑拨费氏,一是存了渔翁得利的想法,二是指望记在大房后,再管费氏要管家权。毕竟跟她要,可比跟苏大人要来得轻松。 反正这些天她算是看出来了,韩国栋信任重视弟子,韩韫玉宠妻无度,这个家迟早是苏希锦说了算。 “你闲来没事,多与大嫂打好关系,好处自然有你的。” “那大房那边呢?”韩如玉不死心。 “娘会再与你爹提,你爹对咱们心怀愧疚,总不会短了咱们的。” 这话说得她心里没底,韩庚辰与韩庚遥不同,是个实打实的嫡妻拥护者。 妾无论如何都是妾,跨不过嫡妻去。 好不容易等韩庚辰回来,梅姨娘便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终归是妾身份卑贱,连带着孩子也跟着受委屈。当年若是记在大哥名下,说不得就不会如此了。” 韩庚辰觉得为了碗梅子汤闹成这样,实在大题小做,不太体面。只他今日在福宁殿被父亲骂了一通,又被二哥挤兑了一遍,里外不是人。 现烦恼时,梅姨娘提起苏希锦,倒让他想起之前的打算来。 彼时苏希锦正在查看户部最近收支,听人禀告韩庚遥来了,满脑子莫名。 来到外院,就见韩庚辰双腿岔开坐于太师椅上。闻得她的脚步,以手握拳咳嗽一声,“侄儿媳妇来了。” “三叔,”苏希锦唤了一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房里有几个侍女小厮,瞧着面生,应当是三房那边的。 韩庚辰有些不自在,“没打扰你办事吧?” “没。” “那就好,怎没见着韫玉?” “吏部有事,韩大哥急着前去处理。” “如此,你与韫玉正值新婚燕尔,这些日子合该游玩散心才是。处理公务不急于这一时。” “三叔说的是。” 他转身端起桌上茶盏,手指摩擦着杯壁,“这些年韫玉不容易,爹娘不在身边,你祖父年纪大了,难免有看顾不到之处。” 苏希锦忍不住挑眉,大约知道他今日来的目的了。 “这么些年三叔不在京都,回来才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既已嫁入韩府,合该劝着韫玉一些。” 一州之长接受消息这么慢?玩儿呢。 苏希锦勾唇,“不知三叔说的大事,指的是什么?” 韩庚遥皱了下眉头,“便是你公爹的事。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他再怎么也是韫玉的亲生父亲,而今被断绝关系不相往来……外界说得难听,韫玉面上也不好过。” “那是祖父决定的事,我一个晚辈哪有置喙的余地。”苏希锦苦笑。 “非是让你忤逆尊长,三叔的意思是你可以劝解韫玉,让他放下心中隔阂。从小到大,你祖父最听他的话。有他从中调和,咱们一家很快便能团结一致,齐心协力。” 这位三叔当真头铁,苏希锦不知是感叹他太固执,还是说他太孝悌。上午才被亲爹当面骂了,傍晚就撺掇她跟着一起劝。 “不知这是韩少仆的意思,还是三叔你的意思?”她不动声色问。 “自然是三叔的意思。” “那恕阿锦无能为力。” “这是为何?”韩庚辰拧眉,莫非这还分人不成? “只是三叔的意思,说明韩少仆并不想回府,也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么他回来,就不会改变其原有作为,仍会纵妾伤子。阿锦若是劝解,就是往夫君伤口撒盐。” “你公爹已经变了,这些日子三叔才去劝过他。再说他毕竟是你公爹,咱们一家人,何苦来哉?” “是啊,何苦来哉?”苏希锦声音微冷,“三叔劝韩少仆回家,可曾想过我夫君韩韫玉?他从小没了娘,亲爹又是个宠妾灭妻、纵庶伤嫡的。好容易与祖父相依为命长大,得势之后不曾怀恨报复,所做已经近乎完美。如此,三叔竟还劝他迎父亲回家,真当他是圣人不曾?” 韩庚辰:“父子……” “父子父子,先有父后有子,先有养后有孝,”门口白色一闪而过,苏希锦直接打断他,“从来只说怜惜父母,报答父母,可曾有人怜惜过儿女?来到这个人世本非他们所愿,长大后还不能过自己的生活,被劝着孝顺不慈之父。生而不养,未尽父亲之责,本就不配后人原谅。三叔心疼韩少仆,因为他是你的弟弟,可我夫君也是你的侄子。三叔怎不心疼他?” “韫玉是晚辈,再说三叔也是为了咱们一家。” “为了咱们一家更不该劝解夫君、劝阻祖父,”她冷笑,指挥房中下人全部退出去。 当屋里只剩下两人时,韩庚辰明显慌了。 孤男寡女,叔叔侄媳妇共处一室,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三叔外放多年,可能不明白京中形势。”苏希锦仿若不闻,起身说道,“如今谢、吕、韩三足鼎立,几位皇子夺嫡已进白热化。韩家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 谈起朝堂之事,韩庚辰肃然,这他知晓。 “楚王有吕家,吴王有谢家,咱们韩家又被陛下安排给六皇子。而韩少仆之女韩珠玉却嫁给聂家,聂家怎样站队,相信我不说,三叔也知道。” 聂家嫡女嫁给吴王为妃,是实打实的吴王一派。 “吕、谢两家是外戚,又为前朝大世家,咱们韩家自然比不过。能与三家并立,不过仗着陛下宠信,也仗着祖父态度明确。” 韩家就相当于陛下手里的一把刀,指哪儿打哪儿,不能有半点私情。 “若咱们心性不坚,态度模糊脚踏两条船,陛下收拾完吕、谢,下一个就轮到咱们。” 绕是韩庚辰有这个意识,被她一说也忍不住骇然,只见他解释道,“方才三叔说劝解你公爹,便是想让他与珠玉和聂家划清界限。”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韩珠玉嫁去了聂家,入了聂家祠堂,就与韩家无关。 陈国建朝以来,还没听说因为夫家连累娘家的。只要韩少仆与珠玉划清界限,那韩家与聂家自然也划清了。 苏希锦淡然一笑,“想必韩少仆不同意。” 韩庚辰立刻噎住,二哥要是同意,他何至于两面为难? 韩庚遥宁愿被逐出家门都不愿放弃女儿,怎会因他劝两天就改观? “便是划清界限,外界也会猜测顾虑。”苏希锦摇头,“今日祖父在福宁殿在驳三叔面子,三叔还没明白吗?” 韩庚辰愕然,合着她什么都知道,那陪他说一堆干啥? “劝解之事,还望三叔以后莫要再说,我与夫君一心,万万不会做令他伤心的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韩庚辰再劝就是没情商。被她驳了一遍,心服又难堪,只这么走未免太没面子。 眼睛一转,倒想到点东西挽回颜面,“还有一事,听闻你昨日送了颜玉一壶梅子汤。” 苏希锦点头,“是有这事,怎么,可是出了问题?” 她交代韩颜玉不能多喝,莫非她没听? “没没没,”韩庚辰摆手,“几个小儿喜欢喝你这的梅子汤,三叔来时,如玉托我带一壶回去。” “是阿锦疏忽了,这就让厨房去做。”苏希锦明白过来,给她两个脑袋也想不到韩如玉会因为一碗梅子汤告状。 送走韩庚辰,苏希锦累倒在椅子上。方才说话,她带了个人情绪,愤怒而不平,这样说话最是伤神。 有人悄无声息靠近她,手指在她头顶轻柔按摩,熟悉的烟草味包裹着她全身。 “累了?”他问。 “还好。” 手指停顿了一下,韩韫玉冷冷说道,“那是他们的事,咱们不用管,只跟着祖父就是。” 若是祖父没了,这个家就散了。 到时候她外任,他辞官,两人过着二人世界,天南地北,白头偕老。 苏希锦抓着他的手,回头笑道:“我知道。” 这个家主要是师父在,师父没了,自然得分家。 “你们吏部最近事儿挺多的?”她问,“要不我替你按按?” “好。” “好你抱我做甚?” “去床上按。” 苏希锦:“……” 他说:“阿锦,你方才唤我夫君,我甚是开心。” 方才所有的话,他都听在耳边,记在心里。有人向着他,为他心疼,怎能叫他不心喜? …… 朝廷给的假期有九天,韩韫玉只休了三天便忙碌起来。苏希锦原以为自己能撑到假期结束,哪知很快就被户部的人叫回去收拾烂摊子。 “打扰大人休沐,实在不好意,主要这事得大人才可以解决。” 说话的是侍郎祁大人身边的记事小官。 苏希锦抬了抬手,“有事直接说,本官听听再做定夺。” “是这样的,”记事小官觍着脸恭维,“陆大人问咱们要修补皇陵的开支,那边催得急,祁大人让下官找大人做主。” 修补皇陵,这不是天家的事吗?自然走内库。苏希锦心有疑惑,口头却问,“需要多少?找尚书大人了吗?” “康大人不在。” “那以前是怎样做的,现在自然还怎样做。” 记事小官苦笑,“以前是咱们户部给,只是今年户部钱不够。” “因何不够?” 小官小心看了她一眼,“被大人您给了厢军营。” 说白了以前也是不够的,康大人扣了厢军营的军饷来补。反正和平时期,厢军不作战,军饷又是大头,扣一点出来没关系。 苏希锦:“……” 只差没说自己捅出的篓子,自己补了。 “有一事本官不明,”她说,“修补皇陵乃天家之事,为何不走内库,而走户部?” 内库是陛下的小金库,谢卯寅的中央钱庄、陈家倒台等抄家之类的产业,都上交给内库。 内库很富有,拿出来的也多。比如上次惠州赈灾,户部说没钱,那钱就是从内库拿的。但兴休水利时,周武煦怎么也不肯再出,愣是从户部掏了出来。 “不知道,反正从来都是如此的。”小官低头说。 苏希锦觉得这事不靠谱,赈灾款都从内库出了,修补皇陵它没道理从户部拿。 所以这钱还得让陛下掏。 但她不能跟户部几位大人一样,抱着周武煦大腿,跟他哭穷吧?这不是她的作风。 得想个办法才是。 这日正逢大朝,满朝文武都列队站好,向周武煦禀告公务。 苏希锦穿着陛下亲赐的女官服,恭恭敬敬站在殿外。 这是成亲以来她第一次上朝,见了面,所有人都道一声恭喜。苏希锦一一回以一笑。 今日早朝,解仪坤就站在她后面,奇怪的是他刻意避过她的目光,眼神飘忽不定。 第217章 陛下给钱 …… 有“纪律委员”李御史在旁边虎视眈眈,苏希锦咽下心中疑惑,打算等早朝结束后,再寻解仪坤问个明白。 里间周武煦宣布下朝,殿内的大臣都往外退,有些许个老臣还拉着周武煦商讨着什么。 这时小李公公怀着拂尘进来说话:启禀陛下,户部苏大人求见。 她不应该在休沐吗? 莫不是户部有什么大事发生? “请她进来。”周武煦道。 殿内各臣见陛下与户部苏大人有事相商,互视一眼,默默退出。恰好在殿中与苏希锦撒肩而过。 “你不应该在休沐吗?来见朕做甚?” 眼见着苏希锦进来,周武煦直接开门见山。 要说这丫头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从九岁到十九岁,从孩童到妇人,变化是真的大。 “回陛下,微臣来跟陛下要银子。” 银子?刚退到门外的几位老臣,默默放缓脚步。 “银子?”龙椅之上,周武煦忍不住挑了下眉,“朕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小丫头说话可真够直接,若是尚书康大人在场,肯定会默默伸出拇指,夸赞苏大人勇猛。 “回陛下,”苏希锦持笏拱手,“不是欠微臣的钱,是欠户部的钱。” 这年头,户部跟陛下要钱都可以如此剽悍了吗? 在场太监默默支起耳朵,不愧是苏大人,直接坦荡,雷厉风行。 “欠户部的钱?”周武煦心下奇怪,相比于前头的君王,他自认自己算大方圣明那一挂,问就欠起户部的钱了? “是这样的,”苏希锦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昨日工部陆大人递给户部的经费单,说是维护、修缮皇陵的费用。微臣看了一下,每年朝廷用于维护、修缮皇陵的经费高达数万两。” 当年她要兴修水利,周武煦直接拨款十万白银,她还说他大方来着。 然跟皇陵一比,那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么多?”周武煦现下才知道每年花在皇陵里头这么多钱,不过“皇陵乃国之根本,修缮自是应该的。这跟你来找朕要钱,有何联系?” “自然有联系,”苏希锦再拱手,“请问陛下,在陛下眼里户部是什么?” “户部乃国之粮仓,掌天下财富,田地、户籍、赋税等都出自户部之手。” “那内库呢?”她问。 “自然是……”周武煦说到一半突然停止,他眯了眯眼睛,合着挖了个坑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暗道这货不靠谱,默默朝她使了个眼色。朕让你去户部,是给朕省钱、找钱的。你现在反过来找朕要钱。 玩儿呢? 苏希锦低垂着脑袋,只当看不见,“回陛下,内库为皇室私库,负责皇室的支出和收入。户部为国库,为各部提供经费,包括官员的俸禄。皇陵乃皇室之根,安葬着皇室宗亲,由皇家看管。维护、修补皇陵,自该由内库拨款,因何由户部出钱?” 周武煦:“……” 感情她提前结束休沐,是专门为了找自己要钱?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不能要了。 苏希锦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陛下,微臣这样做,也是为了陛下着想。” “哦?”为他着想还掏他口袋的钱,他不信。 “所谓各司其职,权责分明。内库与户部权责上有交叉,不利于上级管理。凡若遇事,两部人马必定互相推诿,长此以往,打击办事人员积极性,降低底下人的责任心。若有那性子强势的,极易产生摩擦,引起不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偷摸着瞥了他一眼,“陛下,咱们都是熟人了,内库有没有钱微臣还不知道?只是微臣与陛下站一队,不说罢了。” 她是谁?任翰林时,凭各路上交的年供,就能推断国库收入的人。内库有多钱她可能不知道,但钱多不多,那她一清二楚。 道理讲了又开始打感情牌,从来户部没她这样要钱的。周武煦敲了敲手指,“权责分明,那照你这么说,朕之前拨给你的赈灾款怎么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赈灾赈灾,赈的还不是陛下的国土之灾?为的还不是陛下?”苏希锦义正言辞,开始耍赖,“过去的都过去了,再谈钱伤感情,咱们得向前看。” 许迎年默默忍笑。 周武煦:“……” “往前看?”良久他点了点头,深表同意,“爱卿说得对,咱是得往前看。以后修缮皇陵的钱就从内库走。” “陛下英明。” “但户籍、收税一类,就得看户部的本事。苏大人你可莫要让朕失望啊。” 苏希锦心里咯噔一下,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陛……陛下,微臣想……” “朕知你与朕站一队,一心为朕着想,”周武煦摆了摆手,深受感动,“如此,三日后皇后生辰,你也来吧。” 又唤:“许迎年。” “奴才在。” “去转告内库之人,从今往后,修缮皇陵的经费从内库出。随便……” 许迎年洗耳恭听。 “送苏大人出殿。” “喳。” 苏希锦来时气势嚣张,走时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 户部祁侍郎知她今日见陛下,是为着皇陵修缮一事。见着她出来,立刻向她询问,“怎么样,陛下怎么说?” 刻意等在外面的几位老臣,默默停下脚步,注视着两人一举一动。 苏希锦双肩耷拉,摇头不语。 祁大人内心一阵失望,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没事,咱们再回去想想办法。” 苏希锦摇头,“陛下应允日后修缮皇陵,款项都走内库。” “如……如此,这是好事啊,大人因何满脸愁容?” 苏希锦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说。 出大庆门上了马车,她指了指前方,“回府。” 今日驾车的是朝三,他见指着苏府的方向,面色不佳,以为苏大人与韩大人闹了别扭。没敢多问,驾着马车闷头就往苏府冲。 “大人,苏府到了。” “好,”苏希锦点了点头,撩开窗幔,看着“苏府”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忍不住傻了眼。 门房看她回来,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关紧大门,转头就往府中跑,“夫人,不好了,大人回来了。” 前头两天才三朝回门,今日就回府,指不定在韩府待不下去了。 林氏正在院里逗着词哥儿,她如今除了伺候丈夫,想想女儿,一门心思就放在了苏词身上。 “夫人,大人回来了。” 林氏以为听错了,“你说甚?” “大人回来了,面色不佳。”多半是跟韩大人吵架了。 林氏抱着为难,放不放她进来呢?放吧,刚嫁出去,别人会在背后说闲话。不放吧,女儿受了委屈,她心疼得很。 商梨笑着劝解,“锦妹妹那性子阿娘不知?多半是走顺了路。咱们不必担心。” 如此,苏希锦嫁人没几天,又回到了苏家。 那边,韩韫玉办完公事,回到府上例行一问:“大人回来了吗?” 院里侍候的下人恭敬回答,“没有。” 别人家老爷下朝,都是问夫人呢?他们院倒好,出了两个大人。 如此,他疏离着脸往里走。 “回大少爷,”有下人犹犹豫豫上前,“大人回娘家了。” 韩韫玉俊眉微蹙,“回娘家了?那我也去。” 众人:“……” 三朝回门没几天,韩、苏两口子又回苏府住上了。 有那起子爱嚼舌根的人,在背后议论揣测。 三日后,吕皇后四十生辰,宫内举办了一大型宴会。 各家贵妇都带着适龄嫡子嫡女参加,借着为皇后庆生的时机,为自家儿女相看另一半。 韩家,费氏身穿诰命服,带着韩温玉和韩颜玉赴宴。苏希锦两口子各穿着朝服,手牵手好不艳羡。 今日生辰宴在蔷薇阁举行,满桌佳肴,酒香四溢。又有陛下亲自出面为吕皇后庆生,各位皇子公主搜寻奇珍异宝,争先恐后献于皇后,以表孝道。 吴王献了血珊瑚,荣昌公主献了东珠,三公主则献了一块通透质感绝然的极品翡翠。 “听说娘娘近日睡不好,儿臣特意缝了这千年沉香枕献给娘娘。望娘娘身康体健,长命千岁。” “嘉乐有心了,”吕皇后笑容端庄,亲自扶她起身。 想比与其他几位皇子公主,嘉乐公主的礼物明显更上心。 “为了缝这沉香枕,嘉乐一早就去民间寻千年沉香木,花了好些时间精力,茶不思来饭不想。”嘉乐公主俏皮说道。 “瞧瞧,瞧瞧,”吕皇后指着她,对周武煦道,“生了这样厉害的一张嘴,日后可怎么办哟。” 周武煦自是纵容一笑,而坐在侧面的三公主一脸不屑,小声骂道:“马屁精。” 苏希锦坐在下方,看得津津有味。长善乡君换坐在她身上,温声向她道歉。 “这是为何?”苏希锦不解。 长善乡君面色潮红,数度开口无声,三十多岁的她身着粉色薄服,皮肤紧绷,保养极好。 “你婚事那天,我与坤儿吵架,他性子急,忍不住过火了些。” 原是苏希锦婚事那日,长善乡君被一位追求者搭讪,恰好被解仪坤撞见。解仪坤心生嫉妒,加上喝了点酒,没忍住当众搂着她,将那位官员大骂一顿。引起许多人惊叹,议论。 长善乡君与解仪坤的母亲齐王妃是闺中密友,只比齐王妃小三岁。两人以姨侄相称。 这一对公然官宣,众人实属没想到。 “在你婚事上闹这一出,实在不好意思,”长善格外自责。 难怪前几日解仪坤眼神飘忽不定,不敢正视她,原是因为这件事。 “这有什么?”苏希锦不在意地笑了笑,夸张地说,“阿锦与解大人乃好友,他便是闹翻天,也不碍事。” 长善释然一笑,放心的同时不免心生羞耻,与好友儿子在一起,实在教人说不出口。 苏希锦观念开放,不觉得有什么,面色如常。正打算问两人近况,就听太监报道楚王来了。 “儿臣有事来迟,还望母后恕罪。”楚王单膝跪地道歉。 吕皇后笑了抬了抬手,嘴里说着不碍事。 “不知皇弟为娘娘准备了什么生辰贺礼?”坐在左侧的吴王好奇询问。 “为白玉麒麟瑞兽,”楚王挥手,就有侍卫躬身高举着托盘上前,掀开红绸,露出一只通透的白玉麒麟瑞兽。 “儿臣无意中寻得一块宝玉,去江南寻了技艺最好的工匠,雕刻成了麒麟瑞兽。愿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玉浑圆,是不可多得的良玉。只不过有三公主极品玉在前,这块宝玉对比起来就算不得多好。 吕皇后仍是笑着接过,夸他用心良苦。 吴王见状,眼神关切,“皇弟身上怎一股药味儿,可是生病了才来这般迟?” 众人神色微妙,气氛无形紧张。 苏希锦不明所以,旁边的长善乡君为她解释,“听说吕婕妤病了,楚王最近一直在侍疾。有宫女曾看见楚王半夜出入吕婕妤宫中。” 楚王生母为吕婕妤,却是在吕皇后身边长大。这么多年,楚王与吕皇后亲若母子,两人之间哪有吕婕妤的身影? 这次吕婕妤生病,楚王开始尽孝道,怎能不让人多想? 难怪众人是这副表情,苏希锦偷偷看了吕皇后一眼,她笑容似乎有些僵硬。 楚王面色不变,回道:“儿臣方才去了吕婕妤宫中。” 反正瞒是瞒不住,不如挑明来得正大光明。 “原是吕婕妤病了,皇弟公务繁忙,也该抽些时间看看。”吴王紧紧相逼。 他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上次侧妃与谢二公子私通,陛下雷霆震怒,呵斥他后宅不宁,给了谢家好大的打击。 谢家过后查明是吕家在背后捣鬼,便商量着等苏希锦大婚时动手。 谁知道大婚那日,有另外一堆人马率先一步出手,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如此,吴王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正好吕婕妤生病,楚王侍疾,这不是一个好靶子吗? 如此,吴王趁机挑拨楚王与吕皇后的关系。 第218章 我不走你也别走 看着吴王这般明目张胆为难楚王,苏希锦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前头那私通风波,不是嘉乐公主相邀吗?怎吴王对嘉乐毫无意见,反对楚王疾言相逼? 莫非嘉乐是被冤枉的?也是,嘉乐得谢家帮扶,才得以回归皇宫,没理由对谢家下手。何况她那段时间脸上长了麻子,被迫躲在皇宫避祸。 道理都通了,苏希锦却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儿。 “吴王说得对,”周武煦颔首,明黄色龙袍在烛火的照射下,格外威严瞩目,“吕婕妤虽未曾养育你,毕竟也是你生母,如今她染疾,你自该去探望。” 楚王拱手回复:“儿臣晓得。” 吕皇后面色越发僵硬起来,好好的生辰,提起那个女人,实在扫兴。 堂下吕丞相举盏不语,一派祥和。 “昨儿妾身还曾去过妹妹宫中,”吕皇后眨眼笑道,“说是肺热,太医开了药方,吃着温养些日子就好了。” 又和颜悦色开解楚王:“廷儿,生育不易,这段日子你就多去婕妤宫中走动。请安之事暂缓,一切等婕妤身体痊愈后再做打算。” “谨遵母后教诲。”楚王恭敬而感激,下定决心每日请安后,再去探望生母吕婕妤。 蔷薇阁上演着天家的母慈子孝,底下众人热情捧场。夸楚王有孝心,夸皇后娘娘大度,夸吕婕妤命好。 一群女子聊着女儿家的事,周武煦自然呆不住,带着韩国栋等人夜游御花园。 今年樱桃熟得晚,酒足饭饱之后,有宫女端来樱桃分与众人。樱桃不多,每张桌子只有一小蝶,几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吕皇后笑与众人解释,“今年暑迟,樱桃熟得晚。昨日淮扬那边进贡了几箩,分于后宫众姐妹后,就只得了这些。诸位夫人且尝尝,多少是个新鲜。” 樱桃是个稀罕物,千金难求,尤其是这个时节的樱桃,更是珍贵得很。 想必淮扬那边为了贺皇后娘娘生辰,费了不少心思。 “谢娘娘赏赐。”众夫人矜持稳重。 圆润萤红的樱桃,只有指甲般大小,通体可爱,甫一出场便受到众人追捧。 苏希锦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她见识多,不如其他人那般稀奇。 “你不吃吗?”她问。 长善乡君端正坐着,不似诸位夫人那般惊艳,“我嘴里长了疮,不易吃这金贵物。” 她笑了笑,说着金贵,眼神却淡淡的。 “乡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只怕吃惯了这稀罕物,”同桌的夫人打趣,“你不吃,正好便宜了咱们这些眼皮子浅的。” 费氏忍不住跟着一起笑。长善乡君只抿口不语。 氛围正好时,忽听上首传来瓷器破碎声,众人闻声望去,却是三公主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碟子。 “凭什么她那盘比本宫案上的多些?”三公主冷冷问道。 两个盘子大小相仿,看起来嘉乐公主身前的樱桃确实要多些。 “这些碟子里有多有少,估计是分樱桃的宫人没注意。双儿若是喜欢,母后这里还有一碟。”吕皇后不想将事情闹大,让贴身宫女将自己身前的樱桃端给三公主,打算息事宁人。 哪知三公主并不买账,“分给母后的东西,自该母后自己享用。儿臣可不像某些人,凭着来历不明的身世,讨好父皇母后,施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不比吴王杀人不见血的做法,三公主当场发飙,以揭人短为终极目的,火药味冲天。 嘉乐公主眼如盈盈秋水,柔柔不解,“嘉乐自小长于尼姑庵,看人脸色行事,不懂宫中规矩。若是哪里得罪了皇姐,就在这里给皇姐赔个不是,还请皇姐谅解。” 一番话礼貌周到,从容谦虚,善解人意。相比同为公主的三公主,她貌美如花,温婉动人,不知比三公主高出多少倍。 围观的夫人面色不显,心里觉得三公主太过了。 “既然不懂宫中规矩,就别把手伸那般长,”三公主向来剽悍,说话也直,“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知道?假仁假义。” 三公主对嘉乐公主…… 哦,苏希锦表示懂了,谢二公子乃三公主的驸马。说到底还是为着上次那私通的事。 “皇姐可是因为驸马迁怒与嘉乐?”嘉乐公主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睛,委委屈屈,“当真不关嘉乐的事,嘉乐能回宫,多亏了谢大人帮扶,对谢家只有感激不尽的。且那段日子嘉乐身有不便,并未出宫。” 原来是这回事,众人恍然大悟,嘉乐说的有理,三公主实在大题小做。 用脚趾头想,嘉乐公主也不会陷害谢家与吴王。 “还装,”三公主冷哼,“你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只有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男子买账。你说你没出宫,但那些天你贴身婢女出宫次数不少。” 嘉乐公主张嘴,又无奈闭上,羞囧难言。 她身边的贴身婢女见主子不好解释,自己站出来回话,“回殿下,我家公主那段日子染了水痘,担心有伤相貌,整日忧心如焚。奴婢看不过去,便时常出宫为公主寻找偏方和有趣的玩意儿,博公主一笑。” “本宫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三公主怒喝,一巴掌甩了过去,“她自己就是大夫,宫中太医也不少,用你去寻找偏方?且不说那水痘来得也是巧,吐蕃要和亲,就长水痘。不和亲了,脸上的水痘就好了。真是收放自如,通人性得很。” 这事有理,在场所有人无不有此疑惑。 嘉乐公主眸中浸满泪水,“医者不能自医,嘉乐也没办法。嘉乐再如何也是女子,哪敢拿自己的脸开玩笑?” 啧,真会说话,苏希锦叹服。 这口才简直是个宅斗高手啊,难怪能在深宫之中混得如鱼得水。 “你是不敢,你就没那东西。”三公主冷笑,“你若真要脸,何必招惹有妇之夫。” 招惹有妇之夫? 这话指示性太强,只差没说韩韫玉三个字。 明白过来的夫人们,纷纷将目光聚集在苏希锦这个吃瓜群众身上。 “诸位夫人别看阿锦,”苏希锦笑着举起手中的樱桃,“你们再不吃,可全让阿锦一个人吃了。” 你俩吵个架也忒麻烦,绕了一圈,连中心思想都忘了。 三公主也实在不靠谱,好好的吵架就吵架,借题发挥就借题发挥,做什么伤及无辜路人。 有她这个当事人打圆场,众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正经主人吕皇后没了庆生的雅兴,懒懒道,“不患寡患不匀,此事既是几个下人分配不均导致,自该受罚。” “今日装这樱桃的是谁?” 有几个宫女心惊胆战站了出来。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们也没用。各自领二十个板子,去浣衣局报道吧。” 宫女跪地求饶,嘉乐公主于心不忍,跟着求情。 吕皇后不为所动,“一番好意就让你们几人糟蹋了,真扫……” 正说这话,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回皇后娘娘,陛下遇刺,如今宫中正四处搜寻刺客。” 众人神色猛变,一片惨白,什么三公主、嘉乐公主的通通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吕皇后声音颤抖:“陛下怎样了?” “陛下真龙护体,并无大碍,”那侍卫又报道,不等众人松气,接着说,“只是韩太傅为帮陛下挡箭,身负重伤,情况不明。” “娘亲!”韩颜玉牢牢扶住费氏摇摇欲坠的身子。 苏希锦也过去帮忙,“三婶且先稳住,咱们先去看过祖父再说。” 那边皇后娘娘宣布撤宴,带着韩家女眷前往勤政殿。 太医忙忙碌碌,药味浓郁。周武煦站在床头关怀备至,吕、谢两位大臣沉重而担忧。 苏希锦找到韩韫玉,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手指冰冷,仿佛才从冰雪中拿出来一般。 太医有条不紊韩国栋拔了箭,朗声禀告,“回陛下,太傅并无大碍,只是些皮肉伤。” 殿中人肉眼可见放心下来,周武煦松了一口气,“那太傅怎还不醒?” “太傅年事已高,又流了这么多些血,自是疲惫不堪。” 如此,他点了点头,“今日太傅且留在宫中,以防走动牵扯伤口。” 殿中人自然无话可说,韩国栋以年迈之躯,为陛下挡箭,护驾有功。陛下再怎么宠信也不为过。 哪怕它不合规矩。 “微臣留下来陪着祖父,”韩韫玉牵着苏希锦说。 “还是我来吧,”韩温玉也上前自告奋勇,“大哥大嫂明日还需要早朝。” 韩韫玉自是不肯,最后还是周武煦发话,让没有官职在身的韩温玉留下。 天色漆黑,韩家人打着灯笼回府。 马车内,苏希锦靠在韩韫玉怀里,搂着他的腰,听着车轴转动之声。 “你方才为何不留下?”她问,“莫不是祖父伤得另有隐情?” 韩韫玉抚了抚她的脑袋,缓缓点头,“方才祖父睡过去时,点了点我手指。” “睡?”苏希锦眯眼,不应该是昏迷吗? 韩韫玉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是睡。” “混进御花园的刺客,带箭刺杀,没伤到陛下,只伤到祖父皮肉。”未免太过儿戏,真真让人不可思议,“祖父恐是猜出这场刺杀另有目的,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如此,苏希锦蹙眉深思,“那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打草惊蛇还是送人头? “不知,”韩韫玉摇了摇头,“只是感觉一切都好意策划过。” 当时本来吕、谢两人并走于陛下左右。陛下却突然停下来等韩国栋,与他说起明岁科举之事。刺客上场时,陛下身边只有韩国栋最近。 苏希锦听后,心头蓦然冒出个狗血的想法,不会是她猜的那样吧? “你想到了什么?”韩韫玉低头问,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苏希锦咽了咽口水,“我脑回路清奇,想得可能不太对。” 韩韫玉挑眉,“你说。” 她干巴巴道,“你说是陛下让祖父上前的,刺客又不给力,那科举本是礼部在办,用不着单独与祖父说……你说会不会是陛下安排的刺客?” 这个想法委实匪夷所思,她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我就只是想想,”苏希锦摇了摇头,“陛下自然不是这种人。” 陛下稳重着呢。 “未必,”身前的人冷冷道。 “啊?” 他低头,将她搂上来,吻了吻她的额头,“陛下能做出这样的事。” 苏希锦傻眼了,这未免也太狗血了些。 哪个给周武煦出的馊主意?他竟然也能答应。 或许是想通了这一关卡,韩韫玉浑身放松,搂着她轻轻拍抚。 夜色已晚,两人回到寝房各自梳洗沐浴。出来看见桌上一小篮子红彤彤的樱桃,苏希锦愣了一下。 这是方才走时,皇后娘娘赏赐的。 “花狸,将这些樱桃拿给三房吧。”怎么分都由费氏决定。 有上次梅子汤在前,苏希锦现在对内宅中的事多了个心眼。生怕分得不好,让今日三公主与嘉乐公主之事重演。 “何必如此小心?” 韩韫玉站在她身后,身上带着清爽的热气。他伸手接过花狸手中毛帕,为她绞干发上的水分。 “不患寡患不匀。”苏希锦觉得皇后娘娘这句话说得不错。 三房本就有妾室,有妾室的院子如何安生? 娥皇女英那是传说,她私以为是读书男子刻意倡导美化的。 “妾乃内宅不宁的一大因素,”她说。 韩韫玉手中动作自如,透过铜镜看她莹莹的面容,温柔似水。 “总归咱们不必担心这些。” “我才不担心呢,”苏希锦挑眉,她独立自强,随时可以成家,随时可以走人。与他成亲不过是因为爱罢了。 韩韫玉心里很是不对味儿,为何不担心?不过是留有退路罢了。 呵,这小鬼! 又听她突然叹道:“你说有一天,我们会不会腻了这样平凡的日子?” 韩韫玉手中动作一顿:“你会腻吗?” “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能。 他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总归我不会走,你也别想走。” 第219章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韩国栋“昏”了一夜,陛下就在床前守了一夜。第二日下朝,更是片刻等不得赶回勤政殿。 他望着老师衰老苍白的脸,陷入深深地的自责。 “都是朕的错,朕不该因心中猜疑而试探太傅。” 所谓百密一疏,他选了个空旷之地,安排得极为周全,确保两人不会出事。算计了所有,唯独漏算太傅年迈,身手迟缓,不比从前矫健。 昨日一夜不眠,过往点滴涌上心头。先帝在世时,秦王陷害他残害皇室,废太子之声日益强烈。 太傅毅然决然站出,说费储乃祸事,动摇社稷之根本。说到底还是他的错,他身为太子之师,未尽到教育监督之责,愿以一己之力承担过错。 纵使先帝万般重视依赖韩家,仍是怒火中烧。呵斥太傅包藏祸心,参与党朋之争,将之停职禁足韩府。直到后来秦王败露,真相大白于天下,韩家才得以官复原位。 “哎,”想到这里,周武煦忍不住叹气。 深悔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嘉乐童言。 “陛下何以叹息?” 病床上传来韩国栋关切的问询。 周武煦先是一喜,亲自端汤药伺候,而后遣散婢女,两人独处一室。 “陛下这是做甚?”韩国栋心惊。 “老师,”周武煦愧疚地低下头,“朕羞愧见您,昨日之事皆由朕私心而起。” 勤政殿内就他们师徒两人,韩国栋仰头,目露怀念,“有十来年没听陛下如此称呼老臣了。” 周武煦更是愧疚难言。 “昔年陛下年幼,臣全身心教导,唯恐言不尽,知不言。臣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是以陛下荣登大统之际,臣便带着韫玉辞官归乡,师徒给这段师徒之情一个善始善终。后陛下亲自光临寒舍,请臣出山。” “臣见外族强劲,陛下孤立无援,终是放心不下陛下,应了陛下请求。早知今日,师徒猜疑,当初就不该再踏足这京城之地。” 他幽幽长叹,忍不住摇头,“臣本不想说这些,只江山如初,臣心依旧,陛下就真忘了昔日的情意否?莫非当真如世人所说,同苦容易,共甘难……罢了,臣一把老骨头,本应急流勇退,现今如此,正该辞官归田。” “老师,”周武煦慌忙扶住他的身子,只差弯曲双膝给他跪上。 “都是绍安之错,”他也不知怎的一时脑子不清晰,用了这么个馊主意,“绍安愧对老师。” 韩韫玉摆了摆手,“陛下这是做何?且起身。陛下堂堂一国之君,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何用向任何人致歉?” 又说:“臣年长陛下二十余载,看着陛下长大,如何不知陛下天性善良仁德?而今韩家家族旺盛,正风口浪尖,陛下猜疑乃人之常情。陛下既食五谷,如何能免了常人思量?老臣都明白。” 他越表现得大度宽和,周武煦就越不安羞愧,往事清晰浮现在脑海,他更是诚恳向韩国栋致歉。恳求其不要心灰意冷,辞官归乡。 两人一个心灰意冷,一个恳切挽留。眼看着拉锯战打响,没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外间就有人来报道。 “启禀陛下,吕婕妤薨了。” 周武煦与韩国栋二人停下推诿,前者扬声问道,“昨日不还只是肺热吗?如何一夜之间就薨了?” “太医说是感染了风寒,邪气入体,高热不退。婕妤本就体弱,就没能撑过晨时。” 殿中一片沉寂,韩国栋示意周武煦先去处理后宫之事。吕婕妤虽只是婕妤,然她是楚王生母,自是与别的妃嫔不同。 周武煦没有耽搁,立刻拟旨,追封吕婕妤为吕慧妃,以四妃之规格安葬。 其实按照宫中规矩,儿子封王,嫔妃都会跟着晋级。只不过楚王在皇后身边长大,晋升婕妤为妃,有挑拨生母、养母之嫌。是以楚王虽为王,其生母仍为婕妤。 宫中出了丧事,韩国栋自是不能再留,睡醒后就回了韩府。 因着韩国栋遇刺,韩府上下一片关切戒备,几个孙子孙女争先恐后上前尽孝。 苏希锦每次去时,都能看见三房的人侍奉蹋前。 这日她去时,正赶上韩国栋赶三房的人离开,“你们且回去吧,不过一点皮肉伤,何必如此紧张?弄得整个府上人心惶惶。” 他能走能动,又不是要死了,何需他们床前孝敬? “年轻人就得有年轻人的样子,”他说,“该读书读书,该写字写字,不能因祖父受伤,而倦怠学业。” 上哪儿学的这些个面子功夫。 “是,祖父。”韩温玉一众人说道。 韩国栋瞥了一眼几人,严肃凌厉:“我韩家女子,也是要识字晓礼的。多向你们大哥大嫂学习,目光长远,心胸开阔,莫要困于一院一宅。” “谨记祖父教诲。” 点到即止,韩国栋不再多言,对门口的苏希锦招了招手,“你且进来,陪我下一局。” 如此随意姿态,让小辈们羡慕不已。 苏希锦今日来别有目的,前次陛下对她说那话,让她摸不着头脑,总觉得很重要。 “听说你前几日去跟陛下要钱了?” “是。”苏希锦回神,“皇陵原为皇室墓陵,本不该走户部支出。” 韩国栋点了点头,此为先帝遗留问题,解决了也好。 苏希锦却想起了一件事,“师父,如果我没记错,您以前曾任过户部尚书。” “陈年往事了,”韩国栋盯着棋盘,手臂受伤脑子更是灵活,“户部康大人是个能处事的。” 就是滑得很。 “前几日陛下说户籍、收税一类,让徒儿莫要让他失望。说的隐晦得很,徒儿总觉里头有大文章,可又想不通其中关窍。” 韩国栋手下一滞,“陛下真这样说?” “嗯,师父,陛下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让徒儿去做?” “户部不就那点事儿?”韩国栋微微一笑,“自己遗留的问题,自己解决。” 自己遗留的问题?苏希锦愕然,她什么时候遗留下问题?遗留下的什么问题? “愣着做甚?下棋。”本身棋艺就不精,还不用心,瞧不起谁呢。“你当陛下钱袋子里的钱那般好掏?自是要还些利息。” 苏希锦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只还差临门一脚。 “师父累了,你且下去吧。”韩国栋吃了她几颗子,抱着手臂转悠。 苏希锦看不过去,忍不住道,“师父,听韩大哥说你年轻时,也是有些武艺在身上的。” “那是,师父当年也是文武双全。” “如此,师父竟连昨日的箭都没躲过去,可见是武力退步了。”她眼睛一转,笑容满面,“这倒让徒儿想起一句话,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韩国栋:“……” 从韩太傅的院里出来,苏希锦心情甚悦,背着手往回走,却在不远处遇见了韩温玉。他似乎专门等在那里。 “大嫂。”韩温玉上前。 “二弟有事?” 她问,有什么是不好问韩韫玉,而来问她的? 他点了点头,从袖口中拿出一纸,“大嫂且帮忙看看,温玉这舆图有什么不对之处。” 苏希锦定睛一看,原是一纸舆图,上面线条勾画细腻,看起来十分熟悉。 “没错,”她说,“你做得很好,可是看过宫中舆图?” 他摇了摇头,目光黯淡,转而笑道,“大嫂当初在太原寻人带路,曾救过一位公子,便是温玉。” 是吗?苏希锦看着他仔细辨认,倒有了些印象,“原来那个小孩儿是你,当时你兄长也在太原,竟不听他说起。” 韩温玉笑着摇头,“我与夫子四处游历,大哥并不知晓此事。” 原来两人早有交集,如此一来倒熟悉了许多,苏希锦将自己对舆图的理解倾囊相授,他也虚心学习,气氛一度和谐。 那边韩佩玉与韩如玉两人去而复回,见两人熟稔投机,姐姐韩佩玉拉着妹妹往回走。 “没想到大嫂与二哥认识,”韩如玉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二哥那么孤僻的一个人,竟然对大嫂如此和颜悦色,真是奇怪。” “苏大人是我们的大嫂,对她和颜悦色不应该吗?难道非要冷冰冰地疏远不可?”韩佩玉瞥了自家妹妹一眼,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脑子里又在琢磨些什么?方才祖父说得很明白,身为女子要目光长远,心胸开阔。你不要跟梅姨娘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她没读过书,你可是从小识字的。” “梅姨娘,梅姨娘,”韩如玉不明白,“她是咱们的娘亲。” “咱们只有一个娘,就是夫人。”韩佩玉皱眉,“这些混话你不要在人前说起,从小到大主母对咱们不好吗?” 韩颜玉有的,她们都有;便是没有,妹妹也会哭哭啼啼要过来。 姐姐被费氏洗脑,韩如玉心里苦,觉得其愚不可及。 “姐姐有这份孝心,夫人知道吗?昨日进宫夫人带着韩颜玉,可有为姐姐打算?”她负气提醒,“姐姐都已经及笄了,还是个庶女。” “身份自出生就已经定好了,别无选择,”韩佩玉淡淡说,“你也别与姨娘胡乱折腾,这些年祖父和爹爹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有那闲心不如多提升自己,她捏紧手中书籍,“大嫂出身乡野,却能一鸣惊人,入朝为官。你我自小条件优渥,虽不如大嫂聪慧,但努力努力,也能勉力赶上大嫂一半。” 同为女子,大嫂能做官,邱大人能做官,怎知两人之后就没有第三人? 祖父能给苏大人机会,自然也能给自己机会。 提到苏希锦,韩如玉无话可说。一个十四岁就高中状元的女子,跟她们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上。 回到自己院落,就见韩韫玉坐在案前,见她回来,问道:“怎去了这么长时间?” “陪祖父下了一盘棋,出来时在门口遇见了二弟,”她笑说,“原来我以前曾在太原见过他。” 她将神奇往事说于他听,韩韫玉侧耳倾听,到最后为她上了一盏茶,“还有几日朝中休沐,我带你去山庄住些日子?” “好。” 这些日子,宫中办着吕婕妤丧事,据说皇后开明贤惠,特意劝楚王安心,让其为吕婕妤送终。 宫中一片夸赞之声,连周武煦都去慈元殿多住了一晚。 一面盛赞之中,也有一些不好的流言,比如:吕婕妤去世蹊跷。 说她的病原本就要好了,谁知那晚皇后身边的姑姑去婕妤宫中说了会儿话。当天半夜吕婕妤就发热不止,清晨就撒手人寰。 这些个谣言还没成型就被无形大手遏制,但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 楚王一如往常,孝顺皇后,对之恭敬有加。只不过私下派往慈元殿的人手就没停过。 对此吕丞相十分恼火,“娘娘当真派人了婕妤宫中?” “本宫也是为她着想,”吕皇后深觉冤枉,“就派姑姑回头关怀了几句。”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吕丞相叹息,“早就劝你去母留子,你不听。而今徒惹麻烦。” 此事虽然没抓住什么把柄,但想来与谢家脱不了干系。 谢家心里憋着口怨气,一直在找机会下手。 说到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是他们大意了。 “那现在怎么办?”吕皇后心急问。 “左右他未曾登基大统,一时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吕丞相叹了口气,“娘娘在放一人入宫吧。” 吕皇后与楚王心生嫌隙,谢家人背后笑开怀,这些日子,谢贵妃脸色都好了不少,走到哪里都春风满面。 随着局势变化,谢吕两家对峙格外紧张起来,李太医之声越发上劲儿。 周武煦避无可避,只能与众人讨论起来。可吴王有谢家,楚王有吕家,五六皇子虽然不争,却分明与韩家交情深厚。 如此,尽管吵得再厉害,终究还是没有定论。 第220章 擅长诡辩的苏大人 庆丰十三年九月,户部郎中苏希锦上书弹劾相、刑、洪三州疑是税收造假,恳请陛下彻查。 奏折一出,便引起了诸多朝臣围观议论。 税收造假这事,大家心知肚明,甚至许多人还参与其中,有的直接或间接收了保护费。 “苏大人说这话可有何证据?”河东路转运使第一个沉不住气,扬声质问,“此三州远在河东,大人久居惠州,刚回朝堂,如何得知这三州的具体情况?” 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胡编乱造了。 河东转运使这般急切,只因这三州都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其实要说他也倒霉,好不容易回来上一次大朝,就撞到了苏希锦的枪口上。陛 “自然有,”苏希锦拿出户部的税收统计,“这些日子,微臣统计了全国各州府的税收明细,并制成了图表。其他州府均呈折线上涨趋势,只这三州稳得很,每年相差不过千两白银。这是此三州近些年的税收记录,还请陛下与诸位大人一观。” 苏希锦说着,将早已准备好的图表拿出来,一份递给陛下,一份递给几位老臣。 众人低头查看,果见多条线呈折线上升,唯有这三条线平稳得很。 怕他们看不懂,苏希锦又与众人解释起代表意义来。 众人边看边点头,只不好下定论。 翰林顾学士站出来说,“各路情况不明,税收衡量也不一样,苏大人单凭几个数字推断,就说三州造假,未免太过武断片面了些。” 是这个理由,所有人点头同意。 “所以微臣比的就不是数字,而是趋势。”苏希锦点头,“当然,影响税收的原因是多样性的。为避免误解,微臣又查了此三州近些年的农业状况,结果显示州府管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无天灾人祸。” “这就奇怪了,别的州府都有长势,尤其是春秋稻和木薯出来后,长势更是喜人。偏偏这三州巧得很,自陛下登基以来,年年税收都差不离。” 作假都这么不上心,一看就是户曹的人不靠谱,业务能力不过关。 “苏大人也说影响税收的原因有许多,”河东转运使据理力争,“每年收的粮食、白银不定,徭役也不定,如何看出来?苏大人既然说这些,不如看看各州人数,是否与税收相符。” 女人就是小心眼。 “下官还真看了,”这话正中苏希锦下怀,她背起双臂,“人丁与丁税是合得起的。” “这不就得了?”河东转运使说道。 却见她微微一笑,“人丁与丁税符合,然人丁本身不符。其他各州的人口都有长势,且长势较大,低的超过百分之二十,高的超过了百分之八十。此三州却远远低于百分之二十。难道真的是人丁不涨,税也不涨吗?是以下官以为,三州不仅税收造假,黄册也造假。” 黄册就是普查、登记人口的册子。 河东转运使一时间哑口无言,而后他突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大人博学多才,能言善辩,本官笨口拙舌,自是比不得。只捉贼捉赃,仅凭猜测就给三州定罪,未免太过儿戏。” “是呀,”众人点头附和,确实太过儿戏。 “下官什么时候说要给三州定罪了?”苏希锦忍不住皱眉,“大人这顶帽子戴下来,下官可接不住。下官明明说的是疑三州税收作假,恳请陛下彻查。” “这不一个意思吗?”御史台舒御史忍不住道,“苏大人仅凭几句话就给三州定疑,请求陛下彻查。那日后是不是人人都可以效仿苏大人,不用证据,仅凭推断就能怀疑人,然后要求定罪彻查?” “首先下官诚蒙陛下信任,掌管户部,此户籍、税收在下官的责任范围内,下官有权利审查、质疑。其次,三州交上来的数据不符合常理,下官凭借专业知识推断其有错,难道也不能表示怀疑吗?真要事事讲究证据,那户部之人是否还要跑到大北方去,亲自暗访,掌握证据后,再上报陛下?” 这…… 好像也有道理。 有人暗自点头,一是感叹她天生一张诡辩的嘴,显得自己十分废物;一是感叹韩大人娶了个剽悍的妻子,委实太过悲惨。 “行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周武煦围观半晌,表面上凝重威严,心里简直乐开了怀。没想到这丫头转过弯儿后,给他玩了票大的。 “苏卿言之有理,”他道,“朕既让你入职户部,自是信得过你的能力。户部既有疑,合该禀明于朕。至于彻查一事……” 怎样?有那些个促狭的,忍不住竖起耳朵:到底谁吵赢了? “古来税收乃家国之重,关乎江山社稷之安稳,马虎不得。税收出现作假苗头,朕对之零容忍。朕这就派人彻查相、刑、洪三州税收一事,若是真的必将严肃处罚,若只是户部猜测,也好还三州一个清白。” 哦,听这意思是苏大人吵赢了。 果然,女人天生一张巧嘴,自带吵架优势。 “陛下英明。”苏希锦拱手鞠躬。 剩下的人不得不跟着一起。 下了早朝,苏希锦去户部、刑部报道,而后等韩韫玉一同回府。最近韩国栋养病在家,两人每日都需过去坐坐。 “你这般大张旗鼓讨伐三州,未免打草惊蛇了。”车上,韩国栋无奈笑道。 她聪慧有魄力,只行事太过光明磊落,不懂得迂回。 “无所谓,”苏希锦浑不在意,“只是一个幌子罢了,查不查得出来都有筏子可做。” 最近这么些年,庄稼种植的问题解决了,人口和税收却跟不上进度,难怪周武煦着急。 如今他示意自己改革税制,自己总不能直接就上到折子说吧?那样也太刻意了些。 “你信不信这三州必定有问题?”她笃定,若真能查出问题,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省去不少麻烦。 韩韫玉低头斟茶,白瓷一般的茶盏,衬得他那双修长的手,格外好看。 “天下哪有谁是一张白纸,”他说,只要陛下想查,便是白纸也能查出问题来。将沏好的茶递给她,“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苏希锦正望着他的手指出神,冷不丁手的主人亲自送上门口,愣了好一下,“我……打住,咱俩虽为夫妻,但公事公办。你不可借着夫妻关系,打探咱们户部的内部消息。” “呵,”这小鬼,韩韫玉无奈极了,说起话做起事来一套一套,也不知跟谁学的。 “那夫妻共有资源你用不用?” 苏希锦开始蠢蠢欲动,“关乎你们吏部吗?” 他摇头,面上清冷一片。 “韩大哥你人真好。”她放下茶杯,搂着他脖子百般讨好。 韩韫玉耳尖微红,只仍保持着镇定,“王家在那边有人,想怎么使唤都随你。” 苏希锦做事东一榔头西一棒头,然仔细看却有章有法,甚有规划。 今日朝堂那一幕,吕相、谢太师等人深知不是率性而为,必定有其深层含义。联想庆丰十年后陛下一直想对税收下手,却受到百官阻拦,不得他法。几人便有些明白了,纷纷让手下人准备。 一直以来丁银都在地方手里,吕、谢两家门生众多,高居各处州县。所以那税费,许多都进了他们的口袋。 而按陛下的意思,日后摊丁入亩,不收丁银,那他们上哪里找钱去? 这绝对不行。 约莫十天后,洪、相、刑三州知州纷纷上请罪书。说自己忠心耿耿,一心为民,却不受陛下信任,深觉失望。几人有要辞官的,有要以头抢地撞死的,还有上吊自尽的。 不仅如此,他们各自的信上还将苏希锦阴阳怪气了一番。大有他们世代忠良,却因奸人挑拨,而沦落到以命证清白的地步,无奈又可悲。 三封请罪书一出,苏希锦立时被推上陈国头号奸臣之位,言其谄媚陛下,陷害忠良,御史台大力弹劾,纷纷劝她罢手。 对此苏大人表示:“结果都没出来,就这般要死要活的,一定是心虚了。查,得狠狠地查。” 周武煦则表示:“便是她为奸臣,朕也不是昏君。三子这般,岂非埋怨朕是非不分,任用小人?查!” 同年十月,西南夷在大理府和成都府两面夹击、拦截中,承受不住压力,第二十一次提出归顺陈国,愿为其附属国。陈拒不接受,东南夷无法,只能自降格局,成为其州府。 这是周武煦登基以来,收服的第二个小国。第一个以千军万马之态,铁血收复。后者不费一兵一卒,以经济封锁达成。 周武煦拍着大腿直乐,好家伙,前朝和先帝都做不到的事,被他不到二十年达成。他可真是千古名君,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当然苏希锦真是陈国福星。 原来当初收复大理国时,他就想顺道把东南夷收拾了。怎料陈氏造反,不得不就此作罢。 两年前,陛下又与韩国栋说起这个想法。远在惠州的苏希锦知道后,冷笑三声,说道,“这样一个小国,对它用兵就是罔顾将士生命。” 遂提出经济封锁制,东南夷地小,又处于大理与成都府之间,地理位置奇差。只要两面夹击,断了它赖以生存的盐和粮食,不出两年,必定投降。 如今时过两年半,当真应验了。 第221章 她这个排头兵 西南夷的收复,给了陈国莫大的鼓舞。策谋者苏希锦直接封神,成了百姓和底层小官敬仰的对象。 有之作比,三州的威胁显得无足轻重,其威不战而解。 连吕相都不得不感叹她运气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此子若为男,必为一代明主。” 韩国栋不过回了个老家,就撞了如此大运,当真是祖坟冒青烟。 吕子慕笑道:“庆幸其为女子……纵为女身,寻常男人也不及。” 是要庆幸,这样的人若为男子,没有哪个君王容得下他,不成王便成寇。 “陛下心意已决,这事只怕还有文章。” 吕子慕道:“祖父不必担忧,孙儿有一计。若成,一年后,谢氏必毫无还手之力。” 谢氏倒台,五六皇子母族式微,楚王非娘娘亲生,如此这天下还不是他们吕家的? 自家也有一个智囊,吕相欣慰抚须,“阿慕且说。” …… 西南夷归顺,朝臣对管理此地展开激烈讨论,提议与大理一般,派自己人接手。 “苏卿,”周武煦看着人群中的苏希锦,问道,“此次收服西南夷,乃你出谋划策。对于管理此地,你有什么看法?” 众人尊敬看着她。 苏希锦面色肃穆,“回陛下,臣以为管理大理之法虽然好,但不适应西南夷。” “这是为何?” “一是两者归顺意愿不同,当初大理归顺,乃被动归顺,咱们不得不防。而西南夷为主动归顺,国内贵族、百姓早已达成了一致意见,咱们可以轻易接手。二是两国国土面积、地理位置不同,西南夷地小,整体面积狭长,包裹在大理与内陆两边。威慑性小。三是西南夷自来军事实力弱,百姓多经商,以和为贵。” “如此,爱卿的意思是不必管了?” 苏希锦摇头,“臣以为该怎么管怎么管,只是可以将之按地理位置,划分几个区域,分别归属临州府。” “妙啊,”就见武官阵营有人拍手称赞,“此法甚妙,微臣看可行。” 不仅妙,还毒,直接将之分崩离析。 此法肉眼可见的可行,众人没有争论,便照着这个方法实行起来。 庆丰十月,陛下将西南夷按东南划分,分别将之划进大理、成都、黔中等州府。 同月,前往相、洪、刑三州调查的人,接到户曹旻大人举报,确定三州黄册作假,隐瞒税收,河东转运使收受贿赂,为之打掩护。 陛下震怒,下令严厉重惩,杀灭这股歪风邪气。涉事之人皆被抄家流放放。事到临头,三州知州不哭天抢地闹着要上吊自尽撞墙了。 御史台全员失声,原先弹劾苏希锦的那几位大臣,犯上间歇性失忆症。 尘埃落定中,苏希锦借着西南夷归顺的喜庆和民间威望,上书陛下改革税制。 苏大人言:“此三州为查出来的,那些没有查出来的还不知几何。而今之税,让富的更富,贫的更贫。百姓宁愿卖身为奴,也不愿种地垦荒。个别税收重的地方,放眼望去,十室九空。长此以往,必将威胁到陈国发展。微臣以为更改收税制度刻不容缓。”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了群臣反对,扬言更改税制与另立储君一样,会动摇国本。一招不慎,民不聊生,满盘皆输。 “苏大人以三州累及全国,未免小题大做,兴师动众。” “而今税收之策,乃前朝留下,保了前朝两百余年繁荣昌盛。可见其并无大的弊端。反倒是苏大人提出的法子,那是从未停过,亦从未见过。谁知道有什么后果?” “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国内海晏河清,臣以为当稳中求胜,不宜改变税制。” 一群人对着苏希锦发动猛烈攻击,吕、谢两家尤甚。改变税制,第一个利息受损的就是他们官员,其次为商贾豪绅。 “焉知前朝不是因此亡国的?”你骂任你骂,苏希锦始终保持冲锋,势不可挡。 顾学士道:“前朝亡国,乃因谢家暴政引起。与税收有何干系?” 这些人都不看史书的吗?苏希锦挑眉。 是了,那本史书是她主持编撰的,这群人自恃清高,一定没看。 她背着手说道,“前朝末期,世家壮大。百姓交不起税,或流离失所,或卖身为奴帮富商种地。以此躲避沉重的税赋。世家看中时机,大量从中购买土地,壮大自己的势力。如此,谢氏王朝收不起税,世家却赚得盆满钵满。末帝愚蠢短见,眼见着世家做大慌了神,才有了后面一系列自杀行为。” 什么修订士族谱,打压姓氏,哪样不是隔靴搔痒之举? 其实以士族的清高性子,若不是北魏末帝大量罢免杀害士族之人。末帝还能做个傀儡,苟延残喘些时日。 说到底,还是皇权式微,士族强盛所致。 “如此,不允许土地买卖不就成了?”有人说。 “不允许买卖,但税收依旧。富商见机低价租赁,百姓既要上税又无田地可种,只会加速事态发展。” “说到底还是商人的错,”那个剽悍的武将忍不住了,“这帮见肉不撒手的奸商,迟早要让他们完蛋。” 这个兵蛮子,块头生得大,就是不长脑子。商人那么多,都完蛋了,国家怎么运行? “商人重利,亦不是毫无作用。如果说百姓是器官,他们就相当于人的血液,为各地运输物资。”苏希锦道,历史的经验教训说明,重农抑商不可行,只能短暂维持王朝稳定。 武将憨厚摸了摸脑袋,“左右我没读个什么书,想不到那么长远。苏大人读书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地 苏希锦发现她在武将阵营,形象十分良好。稍微想想就明白了,韩国栋为枢密使,她嫁入韩家,说到底她也算武将阵营的。 吕相道,“依苏大人之意,若取消丁税,仅留地税,那税收不是更少吗?如何维持国库充盈?” 这正是保守派担心的。 “不会,”苏希锦摇头,“有两点,一是取消丁税,并不代表不交丁税。而是将之并入田税中,调整田税即可。二是人丁不上税,那百姓会考虑多生,人多了自然就会多种。如此国富力强,人丁兴旺。” 清流派的人认同,不过也有担忧。翰林吕修撰道:“这些只是苏大人你的推测和猜想,未曾发生的事,不能定性。吕某以为稳妥起见,一来应当鼓励折银钱抵税,二来当增收商税以弥补田税的不足。” 吕家的反应不对啊,表面上看是在阻止她,实则是在推动政策的实施。 苏希锦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们吕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吕子慕的言论得到清流派和众多朝臣的支持。苏希锦正欲坚持重农抑商要不得,哪知周武煦坐不住了。 好家伙,这个排头兵给力,以一敌百,火力迅猛。 就是太迅猛了,不懂得见好就收。 “吕翰林言之有理,”周武煦道,“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得考虑商税。” “陛……”苏希锦张嘴,当重农也重商,一刀切要不得。 周武煦摆了摆手,将她丢到一边。 许多朝臣见状,纷纷积极与皇上讨论起新的税收政策来。 苏希锦原本以为,改革税制这种基础政策,推动起来应当阻力重重,谁知一次早朝就定性了。快得让她感觉在做梦。 “非是你在做梦,”韩韫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陛下暗自布局三年,雄心勃勃,态度强硬,这是迟早的事。” 她仍是不懂,“但也不能一次早朝就决定了吧?” 眼底的雾水让人心生怜爱,韩韫玉捏了捏她的手,低头吻了下去。 马车静谧,时有声响,凌霄忍不住支起耳朵。 许久,韩韫玉笑着解释,“自你回来,朝廷仍有一事悬着未决,你猜是什么?” 苏希锦小脸红润,头发凌乱,闻言顾不得整理,苦思冥想起来。 她回来时,仍未解决。说明这事发生在她回来之前,且现在还未解决。 是什么呢? 突然她眼中一亮,“尚书令?” “是,”韩韫玉点了点头,“陛下无意再设尚书令,然尚书台空缺,政事堂缺位,必定要有人顶上去。” 一直以来许多人都盯着这块儿肥肉,只不过苦于无门。现在这么大个机会摆在眼前,谁会与陛下过不去呢? 原来如此,苏希锦叹服,“原来陛下这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玩不过,玩不过。 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让他忍俊不禁。 “那吕家改口那么快是为什么?”苏希锦纳闷。 那个位置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吕、谢两家来坐。 韩韫玉沉顿,搂着她说道,“我亦不知,然事出反常必有妖。能让吕家松口的,必定有更大的利益。” 但这利益是什么,他们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你要小心谨慎。”他叮嘱。 再没弄清楚吕家把枪口对准谁前,谁都有可能是那个受害者。 一路抵达韩府,远远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暗红色车身上有紫色花纹,马车角侧高悬着一个“韩”字。 “少仆大人且回去吧,”韩府的小厮恭敬请回,“太傅大人说不见外客。” 韩少仆并无变色,将一紫色锦盒交给他,“里面装的是补血养气之物,对外伤有奇效,是本官从南边弄来的,还请你帮忙转交给太傅大人。” 守门小厮抱手为难,太傅有交代,收自然是不能收的。可不收,又觉得为难。毕竟论血脉,他还是韩国栋之子。且这已经是他不知道多少次来韩府了。 正为难间,见府外遥遥驶来一辆马车,小厮如释重负,朝马车中叫道:“大少爷,大少夫人。” 韩韫玉微微颔首,伸手接苏希锦下车,清朗舒润地唤了声“韩大人”。又问门房怎么回事。 小厮正欲言说,却见韩庚遥收回了锦盒,转头默默上了马车。 “郎君,我们回去吗?”车内传来女人柔顺的声音。 “嗯。” 苏希锦心觉奇怪,明明是韩庚遥辜负了孩子,为何还一副韩韫玉欠他的态度?比欠钱的人都横。 韩韫玉面色不改,问门房,“少仆大人来过几回了?” “自太傅从宫里回来,每日必至。” “如此,”他眸子冷淡,一片清明,“若明日再来,你就接了吧。” “是。” 然韩少仆再也没来过。 两人先进府看过韩国栋,告知朝廷发生之事,老头子只在说起吕家时,眉峰微动,其他竟不曾变色。 “师父,”苏希锦问,“你说吕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什么药?韩国栋心头发冷,自然是登上皇位的药。 “不知,”他摇了摇头,提醒:“这些日子你们且管好手下的人,别出了漏子给人当筏子。” 两人自然知晓,待出了院子,又遇见韩佩玉姐妹。 韩佩玉手里拿着书籍,顺路退到一边。韩如玉却笑着向苏希锦走来,“大嫂。” 她不敢看韩韫玉,两只眼睛紧盯着苏希锦,忐忑不安,“如玉为家中人都纳了鞋底,这是如玉大哥和大嫂的,还请大嫂莫要嫌弃。” 苏希锦惊讶,笑着接过:“多谢三妹妹,这针线真秀气密实。” “多谢大嫂夸奖。”得了夸奖,她喜上眉梢。 离了两人,苏希锦拿着鞋底查看,对韩韫玉道,“你妹妹小小年纪,针线活真好。我向她这么大的时候,连只荷包都不会绣。” 当然现在也不会。 “也就是说现在会了,”他含笑。 “勉强会一点点,”苏希锦心虚抿嘴,婚前在林氏的强迫下,试着给他绣了个鸳鸯荷包。因针线太差,实在拿不出手而作罢。 “如此,”韩韫玉捏了捏她的耳朵,“听说新婚妻子都会为夫君绣一两件贴身之物。” “所以你想要什么?” 他说:“香囊。” …… 苏希锦原本以为税改政策实施,第一个反对的是朝廷官员,反对最厉害的是商贾之家。毕竟官员只是不能再贪,商贾却是实打实受损。 哪知第二日回府时,她的马车被百姓堵在府外,进入不得。 第222章 又被弹劾了 “苏大人救救咱们。” “恳请苏大人不要加税。” “吃不消了,本来地贫庄稼不好种。如今一加税,那是再也没得种了。” 百姓围堵着苏希锦的马车,苦苦哀求其收回成命,让她劝嘱陛下不再加税。 苏希锦听了一耳朵,心觉奇怪,明明是减税,哪里来的加税呢? 掀开车帘,她走出去站在车头询问,“诸位可能误会了,陛下观百姓求生艰苦,收入微薄,遂决定取消丁税,只收地税。怎会是加税呢?” “将丁税并入地税,再提高地税,如此还不是加税吗?若那些个儿子多的,只怕更是养不起啊。”一位年轻人喊道。 苏希锦摇头,“本官想你们可能理解错了,陛下的意思是田地只按亩数算,至于丁税并入地税,乃一户一丁制度。不论家里有多少口人,都只算一丁。” “是这样吗?怎跟我听到的不一样。” “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那你们之前写黄册做甚?难道不是查壮丁吗?” “若家里再生孩子呢?是不是又要再上一次税?” “黄册是看其他方面,并不为抓壮丁,”苏希锦耐心听取,一一解释,“陛下的意思是,滋生人口,永不加税。” “真有这样的好事?”他们质疑。 “草民不信,”有人摇头,“除非陛下亲自下旨。” “草民亦不信,不是草民不相信大人,实在是这听起来不靠谱。” 不收丁税从来没有过,感觉像做梦一样,虚幻不切实际。 苏希锦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不知诸位从哪里听来的错误消息,反正此事千真万确。本官虽不能保证政策长久维持下去,然能保证本官就任期间,始终坚持初心,不以人丁为税。” 她见众人眼色迷茫,将信将疑,抬手摘下自己的乌纱帽,双手平放。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说道:“此为陛下亲赐官帽,本官将之悬挂于此。若有朝一日,朝廷加收人丁税,本官便脱了这身官袍,再不入朝堂半步。” 税收之初,本就捉襟见肘,举步维艰,若连既得利益者都质疑税改。那后面的工作如何进行? 所以她必须取得百姓的信任与支持。 她素有威望,在这样慷慨陈词下,许多百姓看着高挂在大门处的乌纱帽,选择相信她。 门房遣散百姓,苏希锦扶着花狸进门。为了周武煦,她连乌纱帽都丢了。日后早朝,就她一个“秃头”,那真是显著得很。 “大嫂,”方进门就见韩温玉与韩佩玉站在门后,想来已经看见了方才的一幕。 苏希锦冲两人点了点头,方才情绪激动,下马车时扭了脚,而今脚腕处有些酸软。 韩温玉关切问询,“大嫂脚没事吧?” “没事,”她摇了摇头,“只是方才扭了一下,应当不打紧。” 韩佩玉则道:“我扶大嫂回屋。” 说着上前,抓起她另外一只胳膊,“大嫂方才之态,令人心生佩服。若有一日,佩玉能像大嫂一般勇敢无畏,便是死也无憾了。” 这个妹妹从来话最少,整日诗书不离手,难得说句话竟然如此大气。苏希锦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年纪轻轻,说什么死呀活的,”她笑道,“你才十五岁,人生刚起步,今后还有无限可能。” 可这个世界留给女子的路只一条,便是嫁人生子。 她年龄到了,梅姨娘每日催促费夫人为她寻京中佳婿。费夫人倒是会问她意见,只对她心中的想法并不支持。 不是每个人都是苏希锦,她年少成名,有惊人天资,有救驾之功,这才能踏入朝堂。 而韩佩玉什么都没有,再不嫁人,只怕外人三道四倒,累及家中两个妹妹。 “可大嫂向佩玉这样大的时候,早就金榜题名了。”韩佩玉说。 苏希锦大约了解她心中想法,只觉其生不逢时。陛下有重开女官的想法,然朝廷阻力大,又忙于税改,而今分身无暇。等到陛下能一人说了算的时候,不知已是多少年后,那时她早已嫁为人妇。 “只要初心不改,一切皆有可能。”她鼓励,纵使嫁为人妇,那不一样也能考吗? 便是失去机会,还能培养下一代。 韩佩玉似懂非懂,将她的话铭记于心。 到得自家院子,苏希锦让花狸打盆冷水,正准备脱了鞋袜放入水中。却见韩温玉站在一旁未走,忍不住问道:“二弟可是还有话说?” 韩温玉瞬间满脸爆红,什么问题都忘了,只磕磕绊绊道:“没……没有了,温玉这就回去。” 苏希锦挑眉,现在的年轻人当真纯情,想当初他哥韩韫玉就不是这样子的。 表面一副正人君子,实则霸道得很。 正想着,韩韫玉就回来了,“方才在门口碰见温玉,听他说……你脚怎么了?” “不小心崴了,有点酸,担心明日水肿就泡一下,”她不甚在意,“二弟说什么了?” 韩韫玉想起方才韩温玉那慌乱失措,耳红面赤的样子,忍不住紧了紧牙,“他说你被百姓围在门口府外,受了伤。” “哦,估计是被人怂恿挑唆的。他们不识字,别人怎么说他们就怎么信。说到底是官府宣传不到位,让他们吃了没文化的亏。” 韩韫玉没回,蹲下身替她按了按脚,墨黑的头发顺势耷下来,衬得侧脸越发优越完美。 “今日还未去看望祖父。” “今日不过去,”他说着让花狸去韩国栋那边说一声,然后取了帕子擦干脚底水分,改用鸡蛋在脚上来回滚动。 “温玉方才来找你所为何事?” “不知道,那孩子一声不说就走了。”她摇了摇头,发觉头上轻飘飘一片,忍不住嘟囔,“我没帽子了,明日早朝铁定会被李御史弹劾。” 那老头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没变,还越来越固执了。 韩韫玉眼底浮现出浅浅笑意,“要不你戴我的?” “可别,”苏希锦摇头,不能污了他一世英名,“我两的不一样,且我不戴乃事出有因,因公除冠。” 御史台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弹劾她,来给她送人头。 结果还真有。 隔几日大朝,苏希锦发现自己被孤立了。诸位大臣看她的眼神不再热切,个个如避瘟疫。更有甚者她主动上前问询,也视而不见。 朝臣列队时,大家直接将她那块儿空了出来。苏希锦心觉幼稚,一个个不满新税制,又不敢找周武煦去,只能拿她出气。 “朕彻夜辗转,与诸位大臣研究新税,认其可替代旧法实施。既然如此,那就升吏部庞尚书为尚书左仆射,升户部苏大人为左司郎中,二人全权负责此事。” 好家伙,一来就升职。 苏希锦与庞大人领旨谢恩。 “启奏陛下,臣以为苏大人不能担此重任。”御史台有人坐不住了,“苏大人披发上朝,将陛下赏赐的官帽,高悬于房檐,历经风吹日晒。此举乃是对陛下的不敬,对朝廷的亵渎。新法事大,由这样一位怀揣不敬之心的人担任,臣以为不可。” 她哪有披发?不挽得好好的吗? 周武煦心知肚明,嘴里仍问苏希锦怎么回事。 苏希锦述清原委,获得陛下赏赐,另赐乌纱帽。 “今日可还有事启奏?”周武煦问。 “回陛下,臣要参苏大人。”御史台又有人出列。 “臣参苏大人作风不正,在惠州任职期间,流连楚馆,与男倌寻欢作乐。引得民声载道,民女争相模仿。此乃德行有亏,望陛下惩罚。” “苏大人,可有此事?” 苏希锦摇头,“不曾有此事。” “回陛下,苏大人撒谎,臣这里证人证言。”那御史从袖子中拿出一折书信,呈于陛下。 陛下一目十行,将信纸扔给她:“苏大人,你有何解释?” “回陛下,”吏部侍郎韩韫玉出列解释,“苏大人去醉春风乃为公事。那醉春风的老板乃微臣故人,手中有大量乌衣教犯罪证据,苏大人前去便为打探消息,铲除乌衣教。” 别人说的话可以不信,韩大人一定能信。 毕竟没有哪个做丈夫的,能容忍妻子留恋相公馆。 得了,又一人弹劾失败。 御史台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苏大人在惠州期间,接济罪臣陶家,为其孙谋生计。自古残害皇室,按罪当诛。陛下仁慈,将其流放,本意是让陶家在岭南受罪受苦反省自身。苏大人接济陶家,实乃不遵圣旨,轻视皇室性命。” 周武煦皱眉,“苏大人,此事你作何解释?” 苏希锦躬身,“回陛下,岭南山穷地贫,路途遥远,环境恶劣。当时陶某身患重病,眼看就要一命呜呼。臣一想看觉不行,陛下既然将陶家发配岭南,自然是要让他们吃些苦头,受些活罪。如果刚到岭南就没了,那不是便宜他们了吗?遂让人救助他们,以便于他们能活着受苦,更好地受到惩罚。” “这……”周武煦轻“嘶”,这样好像能说得过去,又好像说不过去。 韩韫玉嘴唇微勾,解仪坤抖着肩膀直乐。 “那你为他们谋生计又是为何?” “回陛下,”苏大人义正言辞,“岭南教育落后,百姓多愚昧。臣在城里开设学院,教化百姓。可找遍城里找不到几个读书人。想着陶家孙子陶醉高中举人,有一甲之资,乃真材实学之人。如此人才,虽有罪,浪费却可惜。便让他以工抵过,以脑力受罚,又能传授知识,实在一举两得。” “他一介戴罪之身,何以能……”方才弹劾苏希锦的那御史怒眉瞪眼,这是诡辩。 “回父皇,儿臣以为苏大人此举可行,”楚王拱手出列,打断那人长篇大论,“流放岭南已是受罚,反正陶家为戴罪之身,不如让之教化百姓,将功补过。” 刺杀案中的受害人都出来发话了,别人不原谅好像也说不过去。 “既然驲儿都这般说,这件事就这样吧。还有何要参奏的?” 众臣摇头,苏希锦为官太清正,找不出来什么大的毛病。这些小事也是他们收罗了许久的。 而今皇上、楚王护着她,宛如护犊子,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遂下朝,苏希锦去尚书台与庞大人商量下一步进程。 有官员跑到户部尚书康大人面前上眼药,“苏大人是你户部的人,如今去了尚书台。看那样子,只怕回头就忘了户部。” “本官拿她也没办法,”康大人表示无可奈何,“陛下曾下旨言:尚书不可干涉其行事,本官不敢抗旨不遵。” 随着新税法的风声起来,底下官商乱成一团,苦思冥想阻止新税法的出台。 苏希锦由户部迁去尚书台,每日从早到晚商议、探讨。这日傍晚,她从尚书台回来时,一群人高举木牌,直直跪在马车路过之处。 幸好逐日反应快,刹车及时,否则那领头之人将当场丧命马蹄。 “何人闹事,敢挡咱们大人的去路?”逐日呵斥。 那群人皆为富商,个个举着木牌,口里喊着:“求苏大人给条生路。” “草民上有老下有小,若无生计,走投无路,只能投井而死。” “苏大人体恤百姓,大人有大度,还请苏大人收回成命,停止新法。” 欺软怕硬的东西,搁这儿求她,怎不去求庞大人? 苏希锦冷了脸,“新法乃陛下之意,本官官小力微,无法改变陛下意志。如今圣旨已下,诸位莫要再做无用功。” “听说此法乃苏大人提及,苏大人能让陛下应允,自然也能让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圣明,心意已决,岂是本官一个妇道人家能左右的?” “苏大人的意思是不给我们活路了?”为首之人凛眉厉声,一派决绝。 苏希锦心道不好,“非是本官不愿,此法取消丁税,为减轻百姓负担,是百姓的福利。你们一个个衣着光鲜,吃穿不愁,不知感恩,反阻止新税执行,是何居心?” “所为只有生计,为购土地,雇佣长工,草民欠债数千。而今那些长工个个闹着要回家种地,田地荒芜。朝廷又要咱们多交税,此举不是把咱们往死里逼吗?” “讲点道理,”苏希锦皱眉,“土地在手,有何亏损?或是卖地还债,或是增加佣金,方法多样,何至于死?不见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才是真活不下去。” “苏大人当真不给咱们一条生路?”领头人恶狠狠说。 苏希锦不语。 “好,那今日草民便以死明志,寻得解脱。”说完,那人抓着木牌就往旁边的墙上狠狠撞过去。 第223章 这都是些什么事 几乎在话落之时,那人便已飞快撞在墙上。 速度快到苏希锦还没反应,快到凌霄跟花狸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 眼前划过一道黑影,“砰”的一声,身体倒地,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初始只有一点,慢慢变成一小滩,紧接着蔓延一大片。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她眼前没了。 苏希锦只觉眼前血红一片,脑子嗡嗡作响。 那群一起来的商贾没料到此人如此偏激,俱是惊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死人了……” “死人了!死人了!” “大人,”花狸回过头来,担忧地看着苏希锦,“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从来都知改革不易,必然伴随着鲜血和汗水。从来也知改革者遭受万人谩骂,没有一个好下场。 可真当有人因此死在她面前时,再热的心也逐渐冷却。 “苏大人,你没事吧?”有马车驶来,身后传来一道优雅担忧的男声。 苏希锦转头看去,眼里无论怎样都是血肉模糊,耳朵也朦胧,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陛下命下官辅助二位大人办公,下官见大人这边不对,特来查看。” 吕子慕跳下马车,站在她身边,镇定地观察周围情况。 那边,商贾们的声音从“死人了”,变成“杀人了,苏大人杀人了”。 “信口雌黄,”他大声呵斥,“苏大人手无寸铁,不染一尘,哪里有杀人迹象?” “且看这情形,分明是撞墙自尽,与苏大人有何干系?”温润如玉的脸上肃寒一片,“你等污蔑朝廷命官,可知该当何罪?” 他身着官服,高贵冷静,一群人不由噤声,你推我我推你无人敢辩。 吕子慕吩咐两边:“去请大理寺牟大人前来定案。” “再让他们也跟着走一趟吧,”苏希锦回过神,面无表情指着眼前一群人,话语紧绷,“你们随他而来,与他一同做事,又见证方才场景,还请去大理寺说个清楚明白。” 自来民怕官,又逢命案,一群人鸦雀无声。 等大理寺赶到,苏希锦与牟大人说了几句话,便带着花狸离开。 吕子慕不放心,“苏大人,下官送你回府。” 她摇了摇头,“不必了。” 马车行驶一段路,花狸看了看窗外,对苏希锦说道,“大人,吕大人的车跟在后面的。” 苏希锦点了点头,“随他吧。” 难道还以为她会出什么事儿不成? 此事虽被大理寺封锁,然因涉及人数众多,加上她又处于风口浪尖之中。很快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 苏希锦方回府,就与人迎面撞上,来人将她拉进怀里,仔细检查,“你没事吧?” 韩韫玉满脸担忧,他穿着常服,领口未系,头发微乱,想来方才正在换衣裳。 苏希锦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只没出声。 他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搂着她轻轻拍哄。两道人影光明正大地拥抱在一起,让人起不了一丝邪念。 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仆人识趣的退到一边,韩温玉黯然而羡慕地背过身。从小到大,何曾见过大哥这般慌乱模样? 他自小聪慧,独来独往。小时眸子里还带了些疏远的笑意,长大后就只剩冷清。 都说女儿家娇贵,在韩家,大哥才是那个最为娇贵的人。虽没父母作陪,然自小跟着祖父长大,自由出入皇宫,御赐之物多不胜数,更不要说其他。 他羡慕大哥,或许就跟如玉羡慕李氏一般。 约莫过了一炷香,那边有了些动静,韩温玉走了出来,“大哥、大嫂,该用晚膳了。” 以前这两人都在自己院里吃,今日庄园上送来了许多野味儿,费氏亲自下厨,庆祝老爷子手臂康复。 大家或多或少听到了些风声,默契的都没提及,费氏笑吟吟照顾几个小辈,梅姨娘站在她身后为众人布菜。 韩国栋抬了抬手臂,行动自如,一道皮肉伤挽回陛下心中的信任,赚了。 这人一高兴,就忍不住兴致高涨,兴致高涨就忍不住想喝酒。 方咂了咂嘴,韩庚辰立马道,“爹,太医说不能饮酒。” 韩国栋瞪了他一眼,小子胆儿肥了,敢管到老子头上来。 “三叔说的是,”韩韫玉拿过他手中的酒坛,“祖父什么时候回朝?” 啧,想喝口酒都不行。韩国栋略觉失望,“不急,再等等。” 还不到时机。 一家人和和睦睦用了晚膳,韩韫玉携着苏希锦离开。 夜晚的韩府宁静又让人心安,晚风吹拂,脑子一片清明。 他将外衫披在她身上,搂着她看月亮,两人踩着月色回房。伺候的人都下去了,他为她除服、梳洗,轻柔周到,视若珍宝。 “我没事,”躺在床上,苏希锦抓住他的手好笑,“我好歹也在大理寺待过,接触到的尸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韩韫玉将她圈进自己的身体里,“我知道,睡吧。等放了旬假,我带你回去看岳父岳母。” 其实哪里能一样,一个毫无关系,一个为去世伯仁。 这个夜晚苏希锦做了一个梦,梦见许多人跳楼自尽,家破人亡,家属抬着白布到韩府申冤,责骂她是刽子手。她手上沾满了鲜血,地上鲜红一片,鞋子被血浸湿。 猛然睁开眼,惊魂未定。 “醒了?”韩韫玉替她擦掉脸上冷汗,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现在什么时候?”苏希锦问。 “三更不到。” 她心生涟漪,“你一夜没睡?” “看不到你就睡不着。”说着,韩韫玉忍不住紧了紧怀抱。 苏希锦深受感动,“我还好,不过一时被魇住了。” 方才的梦境太过荒诞且毫无逻辑,一群富商因为税改而家破人亡。仔细一想就不可能。 土地是实打实的,庄稼跟家产也是实打实的,只不过之前赚八百,如今赚两百,仅此而已。 要她来说这群社会中层人士,一直是世上最舒适安逸的人群。不如底层人朝不保夕,食不果腹;不如上层人如履薄冰,危在旦夕。只要不是天灾、战争,永远都过得比一般人舒适安稳。 可那人为何就如此偏激呢? “今日那人有问题,像是准备好了的一样,”她说,以死明志来阻止新法实施,手段过于极端。 韩韫玉拍了拍她后背,“我知道,快睡吧,明日还有一场戏要看。” 第二日,御史台将昨日那事添油加醋讲述出来,“苏大人口不择言,疾言厉色,简直罔顾人命!” “臣以为此事与苏大人无关,”御史台舒御史道,“那人因不满新法以命相逼,若由着他们如此,日后陛下圣旨,是不是拿把刀在脖子上比划两下,就万事大吉?” 如果耍横就能解决问题,还要朝廷做什么? 众所周知,舒御史与苏家恩怨已久,哪次苏家困难,他都有落井下石。而今却跳出来帮苏希锦说话,可见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 “舒大人言之有理,”同样身为御史的刘大人道,“而今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从农人到商贾,对新法多有抵触,可见新法不得人心。还请陛下多参考百姓意志,三思而行。” 绕来绕去还是想取消新法。 苏希锦冷哼,“大人说新法不得人心,可有调查统计?” “此前农人闹事,昨日商贾自尽,还不能证明吗?” “陈国人口众多,岂知他们不是被人怂恿来闹事的?”她摊了摊手,撇嘴道。 “你……毒妇,”刘大人指着她怒骂,“人都因你而死了,你还在这里信口雌黄,死不悔改,当真心如蛇蝎。” “大人说话可要小心些,陛下面前莫要信口雌黄,”韩韫玉冷冷出声,“大人说人因苏大人而死,可有依据?” “死者亲口所说,人证物证可证。” “如此,本官也有大理寺的人证物证。”他说着呈上物证,“昨日那人却乃商户,品性良好。不过几日前突然去了赌坊赌钱,输了两万贯,散尽家财而不能偿还。其妻闹着和离,目前已经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这有何干系?” “自然有,听邻里人说前夜他突然回家,说钱有着落了。言语之间却并不开心,甚至还有愁容。嘴里说着对不起列祖列宗。” 散尽家财都不能偿还的钱,一夜之间有了着落,谁都能看出里面有问题。 “另外昨日与他一起的人,皆是听了他的鼓动而跑来。如今人都在大理寺,随时可出庭作证。” 刘御史立刻不语。 翰林吕修撰肃然询问:“可知背后之人是谁?在这风口浪尖作怪,不知安的什么心。” 周武煦垂眸:“牟大人。” 大理寺少卿牟大人出列,“回陛下,几日前有人曾见三公主府上下人与死者见过面。” 三公主? 众人吃惊,任谁都没想到是她! 这位公主嚣张跋扈,不理朝政,如何能下场?奇也怪哉。 不过一想到她背后的谢氏,又觉得理所当然。 周武煦眉目冷凝,宣布此事容后再议,等下了早朝就将三公主叫进皇宫。 “蠢货!”谢贵妃气得直拍桌子,“当日我就说周乐双这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父亲偏要同意这场婚事,如今被她带进沟里,连累咱们谢家。” 就是不知,以这蠢货的心机,如何能想出这样的招数。 那边三公主周乐双被陛下训斥禁足,罚抄经书,出殿与嘉乐公主迎面相遇。 三公主眼冒怒火,“你陷害我。” “姐姐说哪里话?”嘉乐公主目光清澈,柔柔弱弱,“嘉乐可不曾与姐姐单独说话。” 三公主恨不得抓烂她那张无辜的脸,“你故意在我面前说新法令吕家盛宠,与谢不利。” “姐姐在说什么?嘉乐听不懂。” 三公主被她这副样子气死,撩起袖子就要打人。这贱人真狡猾,故意在她面前说什么她的儿子是谢家嫡长子,谢家好就是她好。什么买凶逼退,偏偏两人隔着一道门,并未正面讲话,一切都是她自己脑补。 “本宫就看你这贱人不安好心。我们周家没有你这样心机叵测的人。你是哪里来的野种,敢假冒公主。” 嘉乐公主委屈,头发凌乱,躲在宫女身后瑟瑟发抖。 周武煦听到后,赶紧出来劝架,三公主又被禁足半年。 “你当真没对她说过那些话?”福宁殿,周武煦问哭哭啼啼,可怜巴巴的女儿。 “嘉乐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嘉乐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两天儿臣都没出过宫,如何见着三皇姐?皇姐莫不是认错了人,还是自己犯错,故意污蔑嘉乐?” “好了好了,”周武煦心又不耐,“你先下去吧。” 待她一走,就让人查其行踪。结果显示她确实不曾出宫。 忍不住怪自己多心,心里却有了疙瘩。 韩府,一妇人身穿素服抱着孩子在门外大哭大闹,无外乎自家相公死得冤枉。她们这对孤儿寡母没有活路。 “你相公污蔑朝廷命官,证据确凿。大理寺观其身故,而不再追究其罪刑,你莫要得寸进尺!”韩庚辰背手呵斥,吩咐人去向费氏拿些银两交给她,“这些钱你拿着,只要不大手大脚,足够你母子俩一辈子吃穿用度。” 妇人迟疑着,犹豫不决。 “且拿了钱走人吧,”还嫌少不成?韩庚辰心道,“稚子无辜,何以让其小小年纪,见这些腌臜事?” “至于你家的赌债,本就中了别人的圈套,人死债也消。” 夫人顾忌孩子,又听闻赌债消除,跪地谢恩,带着儿子离去。 韩庚辰摇头,官场不太平,这都是些什么事。 “三叔,”正逢苏希锦与韩韫玉下朝回来,见着这一幕。 韩庚辰脸上带着几分笑,“你俩回来了,正好有事与你们说。洪州知州因罪流放,今无顶替之人。三叔已向陛下上了折子,前去洪州任职。” 第224章 命最好的女人 朝廷推出新税法,因阻力太大,陛下不得已退步,在国内选取五个州试点。其中五州中就有相、洪、刑三州。 韩庚辰自秦州回来,便一直没有领职。自上次韩国栋救驾受伤后,陛下隐隐透露让他留京的想法。 韩庚辰此刻主动提出任职洪州,有两个原因,一是韩家树大招风,水满则溢;二是新法急切需要人来执行。 “如今新法推出,困难重重,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京里人手已够,外面却需要安定。”韩庚辰看着苏希锦二人道,“三叔走后,还请你俩照顾好府上一家老小。” “多谢三叔,”苏希锦很是感激。 试点的这五个州府,若有一点短板的地方,就会被反对派群起而攻之。以此打压新法推行,恢复旧政。韩庚辰舍弃京中职位,甘愿前往西夏边缘的洪州,何尝不是为她看守一州? “一家人不必客气,”韩庚辰摆了摆手,三人并肩而行,“三叔这次走,还得向你取经。新法试行,必然有许多细节之处,一会儿还请你为三叔讲解一番。” 这是自然的,苏希锦不仅将新法细节之处告诉他,同时还将自己的外任经历逐一告知。 韩庚辰自国子监毕业后就一直在外赴任,经验丰富,倒令她开了眼界。 庆丰十三年十月末,韩庚辰只身一人赴任洪州,因着几个孩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妻潘氏和妾梅氏俱留了下来。 随着新法的实施,朝廷与民间皆暗潮涌动。吕氏因支持新法,获得了周武煦的重视,如此一比,倒显得谢氏黯然无光。 苏希锦辞了刑部修编律法一职,专心致志推动新法。不过下朝之后,也常受谢卯寅邀请,一起探讨律法。 这日两人在路上说着“故意”和“过失”时,就见嘉乐公主蹦蹦跳跳出宫。 苏希锦想起大婚之时的那张纸,总觉得那送消息之人她见过,无奈回忆许久也想不出来。 “你与嘉乐公主有旧?”谢卯寅见她望着嘉乐公主的身影,愣愣出神,不由问道。 苏希锦眨了眨眼,“没有,只是想着公主相貌无双,身份贵重,又深受陛下宠爱,令人羡慕罢了。” 谢卯寅神色有点淡,“何需羡慕她?大人之伟绩,怕是天下女子都羡慕不来。” 苏希锦笑了笑,观他对嘉乐公主并不热衷,眼睛一转,问道,“公主受谢侍郎之故回京,应当与谢家关系极好才是。怎我看你与公主并不大熟悉?” “我私下与公主只见过一面,并无甚交集,或许谢大人与公主比较熟。”他回。 他有些看不懂嘉乐公主为人,自打与她相交,谢家一次两次步入险境,然谢侍郎依旧对她很好,竟从不曾怀疑。 苏希锦与他有着同样的疑惑,不同的是她比谢卯寅更多了一种探究。 又过了两天朝中放旬假,韩韫玉实现诺言带苏希锦回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在苏家显然不适合。 苏家的姑娘常常走错道,走着走着就回了娘家。姑爷不仅不怪罪,反而也跟着回岳父家住。除此之外,两口子放旬假也常常过来探望。 “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姑爷又带着大人回来了。” 一个“又”字足以见得两人回家的频率之高。 不一会儿林氏就带着大舅母出来接人,“昨日就收到韫玉的消息,一早就准备好了。” 苏希锦叫了声娘,笑道:“大舅母也来了?” 大舅母说,“昨日正哥儿进林子里打了头獐子,我送过来你们尝尝。” 獐子肉嫩,林氏最喜爱吃。 林氏招呼几人进去,搂着苏希锦直摸头,“那日之事真是担心死娘亲了。” 听说人就死在她面前,想想都叫人恐怖。 “有韩大哥在,没事。”苏希锦不甚在意。 韩韫玉听她如此说,忍不住勾了勾唇。 大舅母看在眼里,心生欢喜,只想到什么,忍不住叹息了一口气。 “大舅母叹气做甚?”苏希锦问,见她不回,忍不住猜测,“可是表哥遇到了什么事?” 她是如此的聪明,一猜就中。 “不只是你表哥,林家整个生意都出了问题。”她摇头,“这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订好的货,对方说不要就不要。有些是咱们跟别人订的,卖家临时又要加价。前夜还有一批货被官府扣了。” 苏希锦问道,“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按说到了林家这个阶级,谁都知道对方的底细,不会轻易毁约。除非对方的来头很大,或是迫不得已。 大舅母顿了一下,表示不知道,“咱们家一直以和为贵,不曾得罪人。哎,来时你表哥不让大舅母说,看我这嘴,就是心里藏不住事。” 苏希锦大概已经猜到了些什么,晚点用过晚膳,她与韩韫玉商量,“这事想必是因我而起。” 就连是谁她都猜到了。 谁都知道林家是她外家,而她又嫁入了韩府。如此敢跟林家对着干,说明对方并不惧怕苏家和韩家。 当朝不怕苏家的有很多,不怕韩家的估计就谢、吕、聂几家了。 再联系近日朝堂之事,估计是冲着新法来的。吕家支持新法,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她过意不去。谢、聂同穿一条裤子,因此除了谢家,她想不出来还有谁。 “你想如何做?”韩韫玉问。 十月的秋菊正开得正旺,黄灿灿一片,香味馥郁。两人漫步在院子里,闲适从容。 “我想先见过表哥再做打算。” “好,”随手摘了一朵花菊戴在她鬂间,“我陪你一起。正好明日想带你去无名山游猎,不如叫上表哥一起?” 就有丫头去通知林舒正,第二日天明,几人就往无名山而去。中途遇到邱笙笙两口子,队伍逐渐壮大起来。 “好久不曾出来放风,真是快活。”邱笙笙敏捷地从马背上跳下来,活力四射。 邵玉吓了一跳,忙扶住她,轻声叮嘱:“小心些。” 那态度,跟照顾国宝一样。 “我省得。”邱笙笙连忙收敛,拉着苏希锦躲在一边。 苏希锦觉得不对,盯着她的肚子打量:“你怀孕了?” “嗨,”眼见着瞒不住,邱笙笙坦白从宽,“才两个多月,还没坐稳胎,不方便与你们说。” 邱笙笙成亲三年,头一年怀有一胎,被她粗心大意弄掉了,后来就一直没怀上。眼见着都第三年,肚子还无反应,纵使邵家再喜欢邱笙笙,也起了纳妾的想法。 幸好邵钰有主见,咬定心意死不松口,这才盼来第二胎。 “一会儿你小心些,”苏希锦知道事情原委,细心叮嘱,“就不要跟我们一起进山了。” 她自是不舍得。 一伙人进了山林,漫山遍野追着野物跑。苏希锦寻了个机会与林舒正说话。 “表哥,家里生意是不是出了些事?” “我娘跟你说的吧?”林舒正嗤笑,一双狐狸眼波光粼粼,魅惑十足,“你大舅母就爱操心,都与她说了不是多大的事,过两天就好了,她愣是不信。” 苏希锦垂眸,“是针对我的吧?” “生意上的往来,关你什么事?”他挑眉,伸手弹了弹她额头,“怪不得长不高,这么多年还跟你大舅母一样,瞎操心。” 苏希锦拿开他的手,张嘴辩道,“你不要扯开话题,我都知道了。今日找你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事。大约是谢家在背后出手,拿你们来要挟于我。” “所以呢?”他挑眉,“要挟到了吗?你打算怎么做?” 苏希锦抬起下巴,“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家底下生意不少,想找麻烦轻而易举,只不过他们财大气粗,可能根本不在乎这点皮毛。 打蛇应当打七寸。 “谢家的嫡长子谢卯寅与我有些交情,我可以先去寻他说和。若谢家再不住手,休怪我出手。” 难就难在谢卯寅恐怕并不知谢家之事,或者知道不便于出手。 “行了,表哥自有打算。”林舒正伸手欲摸她脑袋,伸到半空又恋恋不舍收回,“别为了这么些个腌臜事,脏了你的手。” 苏希锦皱眉,“这哪是什么腌臜事?”她这是公然报复。 “行了,你表哥是什么人?”林舒正笑容邪恶又不屑,“十岁就随着你外祖父出入商场,十五岁自己独立做事,到现在成为全天下最富有之人。真以为我是绣花枕头不是?” 见她还有担忧,他直接一个爆栗砸了过去,“你看不起谁呢?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怕他谢家。” 大家族里见不得光的事最多,尤其是谢二公子那个全身带洞的bug。 表哥不让帮忙,苏希锦无可奈何。 而韩韫玉早已经料到如此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隔了不久,听说开封府里许多商贾被人套着麻袋打了。又听说谢二公子喝醉了酒,跑到大街上裸奔,被人画了画,私下传阅。还有妓女上门找谢侍郎,说怀了他的骨肉。与此同时,谢家杀害嫡长孙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谢家鸡飞狗跳,自顾不暇。 用林舒正的话来说,左右谁也不敢撕破脸,比阴谋诡计,谁能比过他? 彼时苏希锦正与韩韫玉下棋,闻得这些消息,乐得直打滚。 韩韫玉无奈为她揉肚子,心想林舒正若是爱读书,倒是个不可多得的诡秘之臣。可惜,钻进了钱眼里。 十一月,天气骤冷,虽还不见下雪,然众人早早穿起了袄子。 苏希锦怕冷,在官袍里套了一层又一层,身子一下子圆润起来。 引得潘氏私下与女儿嘀咕,“你大嫂是不是怀孕了?” 韩颜玉是个守不住话的,转头就跑来问苏希锦,得知缘由,回去好一阵嘲笑。 因着今年收服了西南夷,周武煦格外高兴,趁着第一场雪还未到来之机,率领文武百官去围场冬猎。 冬猎与秋猎不同,猎场有一块空地,大约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般大。两边设有高台,许多青年人都会下场跑马,比试骑射。 邵钰与韩韫玉都下场了,苏希锦与邱笙笙待在高台,紧紧注视着他们。 突然她发现陛下身边多了一个女孩,那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温柔可人,蹲在吕后与皇上的中间,温婉地给娘娘捶腿。 邱笙笙悄咪咪与她八卦,“她是四皇子妃的堂妹妹,听说皇后娘娘想将她献给陛下。” 苏希锦拧眉,这么小,作孽啊。 身边也有人在讨论此事,“吕小姐已经进宫一个多月了吧。” “她生有一把好嗓子,娘娘每晚必须要听她读书,才能睡着。” 几位方成亲的夫人小声讨论,“娘娘当真母仪天下,贤惠大度。” 一把年纪了,还得给丈夫纳妾,换作她们是做不到的。 “要我说整个京都城,只有苏大人命最好。嫁了全天下最好的男子,上无婆婆,下无妾室,自己也争气考中状元。” “可不是,苏大人的运气是咱们羡慕不来的。” “我看未必,”有人反对,“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如今新鲜感还在,自然是好的。等有了孩子,那才能看出问题来。” 一群女子默默无言,也对,哪家不是主母怀孕,就开始给丈夫纳妾抬通房的? “这么说,还是邱大人命最好,”有女子笑说,“成亲三年,虽无子嗣,邵大人却也不曾纳妾。” 聊着聊着,她们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有官职的女子,丈夫都不曾纳妾,但也不曾有子嗣。这是为何? 苏希锦与邱笙笙坐在几人身后,相视一笑。 今年的冬猎维持了整整一天,陛下心情开阔,龙颜大悦,赏赐了好些人。便是对颇有意见的吴王,也舍得给好脸色。 傍晚时分,车队回城,遥遥见城里传来冲天火光。众人惊愕,侍卫领命查探,后急冲冲赶回,“回陛下,楚王府着火了。” 第225章 雪下独舞 楚王府着火了,陪在周武煦左右的周乐驲神色大变,匆匆向陛下辞行。 两边禁军旌旗烈烈,周武煦吩咐左右:“你们也跟去救火。” “谢父皇恩典,只不必了,”楚王如是说,见周武煦疑惑看着自己,忙解释,“眼下混乱凌乱,龙蛇混杂,父皇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他们需时刻留在父皇身边。” “可你那边,”周武煦看着诺大的火势,十分担忧。 楚王道:“王府人手众多,灭火已经足够。” 说着便骑马而去,周武煦仍是不放心,旁边的谢太师上前说道,“反正都这般近了,陛下若是担心,不如前去一观?有聂大人和邱将军护在左右,出不了什么大事。” 周武煦放心不下儿子,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便带着众臣一起前往楚王府。 熊熊大火不断燃烧,楚王一进去便没了踪影,陛下吩咐禁军帮助灭火,又被楚王推辞。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朕。”周武煦说,下令禁军不得后退。 人多力量大,众人花了两个时辰将火灭了,然禁军队长双眉紧锁,面色凝重,看着陛下难以启齿。 莫不是楚王出事了?周武煦心下狠狠一坠。 聂指挥使直接呵斥,“陛下面前何事不能直接上报?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他虽为武将,生得却儒雅,说起话来不怒自威。 “回陛下,”禁军队长硬着头皮道,“楚王书房死了许多人。” 周武煦嘘了一口气,幸好不是楚王,只想到那些被火烧死的人,心情也不由沉重起来。 “好生安葬吧,”他说。 禁军队长却道:“不是一般人,那些人被困着,还请陛下亲自过去看看。” 一群人心生好奇,究竟是怎么个死法需要劳动陛下亲自观看? 断壁残垣,四处杂乱焦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怪味。苏希锦随着众人踩在里间,脚下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无端给人带来诡异之感。 众人随禁军队长前行,终于到达那所谓的书房之处,只见前面竖立着几根铁柱子,每根柱子上都捆绑着一人。或站立,或蜷缩,或痛苦撕扯,面目黢黑,惨不忍睹。地上还有一些躺着的人,皆被烈火焚烧而亡,惨状不一。 “别看,”韩韫玉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可是已经晚了,只一眼那如同地狱般的场景便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楚王面色惨白,双股战战。 周武煦眸中冒火,双目中发出一道摄人的光:“怪道你千拦万阻,不让禁军帮忙。现在你且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儿臣……儿臣……” 楚王讷讷,他身边一位年轻少女“扑通”一声跪地,磕头不迭,“求陛下救命,求陛下救命。刑室里是关的都是些平时犯过错的下人,有的是得罪过王爷的宫女,其中一位是奴婢的哥哥。王爷每逢在宫中受到刁难,就会寻他们出气。” 一国皇子在府上私设刑堂,乱用私刑,仅因一些小错就就残害下人。其心理阴暗,心胸狭窄,手段残忍可见一般。 周武煦只觉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他平日里装得人模狗样,行事严谨,雅量大度,又有雄才大略,结果私底下竟是这副魔鬼模样! “刁难?你是朕的儿子,除了朕谁敢刁难你?莫不是连朕也恨上了?”周武煦沉着声音问,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潜藏的暴风雨。 谢太师等人仍保持着愕然,吕相想劝不敢劝。 楚王慌忙跪地:“儿臣不敢。” “不敢?”周武煦冷笑,指着那些尸体怒问,“那他们与你究竟有何仇何怨,要你用如此残暴的手段对他们?” 事发突然,人赃俱获,楚王百口莫辩。 周武煦闭眼:“皇四子周乐驲,心胸狭隘,暴戾恣睢,灭绝人性。着降为郡王,革其开开封府尹之职,禁足王府,抄经思过。” “陛下,”吕相一派慌了,有老臣慌乱求情:“楚王乃您亲子,贵为一国之王,因着几个下人重惩王爷,是否惩罚太过?” “几个下人?”周武煦猛然回头,满脸怒火,“你们的命是命,他们就不是?草菅人命也不过如此。你既心疼楚王,那也一并革职回府等着吧。” 臣子面色如土,跪地长拜:“谢陛下恩典。” 有他为鉴,剩下之人不敢再劝。正在这时楚王妃和楚王侧妃也赶到了,见此情况一个眼前一抹黑,晕了过去;一个面如死灰,仍保持镇定与楚王跪在一起。 谁也没想到风光无两的楚王,因为私刑私欲,被削职禁足。明明上午他还风风光光与陛下一同骑射,超越几个兄弟拿了魁首,获得陛下嘉奖。 一场冬猎,乘兴而往,败兴而归。 苏希锦与韩韫玉携手回府,皆有些凝重。以前朝堂三足鼎立,如今楚王眼见失势,六皇子年幼无政绩,吴王独自获利。 朝廷平衡被打破,以后形势只会更加艰险。 原来谢家才是那个狼人,前段时间他们还防备着吕家,没想如今吕家突然被偷了水晶。现在看来真令人发笑。 “好巧啊,”苏希锦忍不住叹道。 今日狩猎,楚王府就起火。到他们回京,火势刚好越来越大。这般大火要烧好段时间才能蔓延开来。而王府人口众多,竟然没有一人能探测到火苗,任由其蔓延而不加阻止。怎么都透露着诡异。 “吕相怎么不帮着说话?”怎么也是一条船上的,看吕相那神情,正直得紧。 “吕相深知陛下正在气头上,说了也无济于事。”韩韫玉摸了摸她额头,“加之吕婕妤去世,楚王与皇后娘娘心生隔阂。” 吕皇后无子,这辈子就指望着楚王。而今楚王因生母之死,对养母耿耿于怀。吕家想趁机收拢楚王,自然不会上赶着帮人。 事实却如韩韫玉料想的那般发展,陛下回宫就赶着让翰林院拟旨,废除楚王王爷之位。 因韩韫玉兼翰林学士,送完苏希锦便赶着进宫。彼时翰林院匍匐一地,外面的朝臣也闻讯而来。 “楚王行为不端,可革职,然罪不至削王。楚王所惩之人皆深犯罪责。此外,那些人卖身于皇家,自是皇家之人。楚王贵为一国之王,处罚几个奴仆,再正常不过,若因处罚几个奴仆而降了爵位。未免处罚太过。” “楚王之错,错在手段太过残忍。陛下革掉王爷开封府尹之职,罚闭门思过,已经足够。” “陛下,罪刑相适,若罪大而刑轻是为乱,罪小儿刑重亦然。望陛下三思啊!” 一口一个王爷,周武煦气得很,龙案上能扔的东西都被他扔完了。 如方才一般,他试着贬了一些人的官职。然求情之人全然不惧,还越发多了。 御史台不要命地引经据典,这让他很是挫败。 一时想奴仆的命就不是命?一时想身为陛下连下旨都倍受掣肘,而更多的是内心深处对楚王非失望和对亲子的恼怒。 至口谕传达三日,翰林院的圣旨还没拟出来。 慈元殿,吕皇后沉默喝着小茶,身前的侄女儿尽心尽力为她按摩脚底。 秋彤嬷嬷自外面归来,将一只小纸条小心塞到她手里。吕皇后淡淡瞥了一眼,叹息一声,就让她拿去烧了。 其侄女儿手下一顿,小心试探:“娘娘可是在担忧楚王殿下?” 她能进宫得亏楚王与娘娘失和,如今楚王落难,横生波折,就不知娘娘如何想了。 “那孩子心底不知藏了多少事,”皇后娘娘摇头,眼底却带着森冷。 心比天高,以为成了王爷就能与她撕破脸。殊不知没有登基之前,他得一直靠着自己。 如今且耗着吧,看谁耗得过谁。 “吕家日后还得靠你,”皇后娘娘摸着小女孩儿的头说,“你年轻,多与陛下亲近亲近。等那日怀了龙嗣,姑姑自然就靠你了。” “姝儿都听姑姑的。”女孩儿低头,脸颊一片绯红。 吕皇后看得直羡慕,“本宫要是跟你一样年轻,该多好啊。” “姑姑在姝儿心里,一直是最年轻的。” 正说着又有人上前禀告,吕皇后嘴角带笑,“姝儿先下去吧。” 终究是她赢了。 当冬天里的第一场雪来临之际,吕相请求私见陛下,两人说了半个时辰。无人得知两人说了些什么。 隔日楚王上表陈情书,字字真切,发自肺腑。听宫里的人说,陛下看过那封信后,双目泛红,又是愧疚又是气怒。 又过一日,翰林院拟旨禁足楚王,革其开封府尹一职,王爷之职暂且保留。 即便如此,楚王一派依旧元气大伤。吴王风头无两,上书立其为太子之言越来越多。 今年的雪来得晚,下得也比往常温柔。新法过了争议最大的阶段,如今正缓慢施行。 好不容易不用上朝,苏希锦睡了个懒觉,调皮的碎发贴在她额头,为她增添了几分柔弱和凌乱。 外面雪花簌簌,天色大明,韩韫玉带着寒气进门。先是到床头看了看她,忍不住宠溺一笑。又去后面的房间换了身衣裳,待到身上暖和些,这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你回来了?”光线刺目,苏希锦眯着眼睛钻进他怀里,“可去看过祖父?” “去过了,”他说,“外面垫了些雪,晚点让凌霄给你堆个雪人。” 凌霄耳朵尖一下子听到了:呸,连讨好美人都让我来,主子真是苟得很。 他身上的气息十分好闻,苏希锦深吸一口,忍不住道:“你说舞剑给我看的。” 凭着他的仙人之姿,再配上那漫天雪花,肯定是人间盛景,毕生难忘。 “好,”也顾不得让她喊什么夫君,韩韫玉吩咐听雪去取剑来,又让花狸去外面搭个棚子,备上手炉等。 一阵寒风吹过,苏希锦紧紧搂住他,瑟瑟发抖,“算了,不去了。外面天这么冷,万一染了风寒怎生是好?” 舞剑心里想想就是了,左右他的身体最重要。 说话没个主语,韩韫玉担心她的身子,也觉得有理,“那就先用膳,我让他们将饭菜端到房里来。” 便有人在床上放了张小木塌,木榻上刻着些兰花纹。一碟碟菜肴被端上来,丰富清淡,热过的酱菜,暖胃又开胃。 苏希锦坐起身,身上披着间雪白裘服,“今年的炭火似乎比往常足。” “陛下赏赐的新炭,”韩韫玉替她布菜,“我让人给岳父岳母送了些。” 他事事想着苏府,令苏希锦心里倍感温馨。 用过膳后周身暖和,苏希锦换了常服起身,想着将昨儿尚书大人递给她的文报看了。 他却在屋外架起了炭火和热汤,闲情逸致的煮起茶来,茶香四溢,撩得人食指大动。 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公务,苏希锦放下文报,出门见他披着才狐裘,半束着墨发,悠闲自得。忍不住念道: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你出来了,”韩韫玉勾了勾唇,冲她招了招手,“师妹,过来。” 待她过去,将她安排到暖凳上坐着,脱了身上的白狐裘,“你且看着。” 说着自听雪手中接过一把两寸来宽的长剑,冲她微微一笑,就着雪花舞动起来。 长身玉立,身姿轻盈,飘飘欲仙,那剑仿佛有生命一般被他舞活了,又仿佛与他本就是一体。 苏希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韩韫玉,时而高雅出尘,时而灵动带风。满天雪花落在他身上,却比不得他一丝头发来得美丽。 原来人的脸和气质真的可以震撼灵魂。 她似乎有些明白古时候的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什么意思了。 她不是君王,也跟那些人不一样,她只要他一个足以。 一舞末,他收剑朝她走来,“可还满意?” “啪啪啪,”不等她说,院子里传来旁的拍手声,“满意满意,大嫂不满意,我们可满意得很。” 两人回头望去,原来是费氏与韩温玉一行人。 说话的自然是韩颜玉,这小姑娘也是清奇,独自一人在时,说话细声细气,生怕韩韫玉。若身后有人撑腰,那是主意一个比一个大。 说到底也是个欺软怕硬,狐假虎威的家伙。 第226章 娘、娘亲 “三婶来了?” 苏希锦一边问,一边为韩韫玉披上裘袍。 “听说你爱吃锅子,就让厨房买了羊肉预备晌午做,想着过来交代一声。不巧打扰你们雅兴,”费氏笑着解释,“这几个孩子听说我要过来寻你,便嚷着过来凑热闹。” 韩家孙辈都走了过来,韩引玉找了个地儿坐下,问:“大嫂,你们院里有什么好玩的?” 这可难倒了苏希锦,她俩日常都很忙,除了公务就剩些时间百~万\小!说,“琴棋书画,你们要不要玩?” “可别,”韩引玉连忙摇手,谢绝不敏,“要不推牌九?大哥可厉害了。” “天儿冷,不玩,”韩韫玉淡淡道,“夫子交代的功课你都完成了?” 韩引玉哀嚎不断,众人忍笑,韩温玉闻着院里的茶香,提议:“咱们人多,不若一起赌书泼茶吧?” 除了几个小的,剩下几人自是同意。 所为赌书,便是提出一个典故或者一字一句,让人回答在哪一本书哪一章。 韩颜玉与韩引玉读书少,争着要做那裁判官。最后还是费氏打圆场:“你妹妹小,你一个男子汉不知道让着点妹妹?” 韩引玉落败,无奈跟着大伙儿坐在一起。 只见韩颜玉翻着书问:“第一个问题,仲尼不为己甚者出自哪里?” “《孟子》第八篇离娄章句下。”苏希锦答。 韩颜玉直呼厉害,韩韫玉则亲自沏茶为她续上。 这场景,韩引玉灵机一动,“现在考官已经有人了,不还差一个斟茶的?” 这回儿总该轮到他了吧? 哪料韩如玉举了举手,小声嘟囔:“四哥哥,我想斟茶。” 得,这轻松差事又跑了。 费氏白了他一眼,小子不争气,就想着偷奸耍滑。 “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出自哪里?” “《论语》公治长篇,第十句。”却是韩温玉抢答。 韩家几个孩子自小读书,学识渊博,琴棋书画信手拈来。苏希锦与他们一同游乐,韩韫玉不感兴趣,就坐在她身边百~万\小!说。 正热闹时,苏希锦见费氏神思不定,不时盯着院门看看,不时小心打量自己,心里有了计量。 “三婶,”她笑着起身,“阿锦准备绣个香囊,只手法笨乱了套。听说您针线活好,可否进来帮忙看看?” 待费氏跟她进了门,她便直言询问:“三婶今日前来,可是有话与阿锦说?” 若是单单吃锅子,随便派个下人来说一声就是。 “阿锦聪慧,三婶不及也,”费氏无奈摇头,“既然阿锦问了,三婶也不藏着掖着,都跟你据实以告,还请阿锦帮忙问问。” 苏希锦挑眉,示意她且说来。 “家里几个孩子你也知道,都到了成亲的年纪。引玉、颜玉、如玉还可等上两三年,温玉佩玉几个却等不及了。” “佩玉五月便已及笄,三婶打算与她说门亲事,听说你有个表哥在京城?” 听她说前半句,苏希锦以为她看上了林舒立,却原来是看上了林舒正。 “正是。” “三婶想将佩玉许给他,不知他是否愿意。”费氏说着看她神色微异,连忙解释:“她虽是庶女,品性却是好的。不喜争风吃醋,人也聪慧能干,眼界宽,格局大。” 苏希锦笑着摇了摇头,“阿锦不是这个意思。妹妹虽是庶女,然出自韩府,身份贵重。而我表哥乃商户,且已经有了亲生儿子。” 这两人真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韩佩玉为韩府庶长女,便是配个从政的,也是五品往上之家。看那已经出嫁的韩珠玉,不是嫁给从二品聂将军家? 表哥的相貌自是不用说,然家世赶韩家差远了。最为关键是他还有个生母不明的瑾哥儿,林家一直将瑾当哥儿当嫡子养。所以便是娶妻,妻子生的孩子也得排在他后面。 韩佩玉一个高门贵女,低嫁入商户家,年纪轻轻给人做后娘。苏希锦纵使与表哥感情甚笃,也觉得此婚不配。 她能想到的,费氏自然能:“佩玉已经说过,她不介意。” 见她一头雾水,笑着与她解释,“前头你跟韫玉不是去无名山狩猎,回头在素云斋碰见佩玉?她便是那日看上林公子的。” 主母难为,其实费氏说这亲事也承担着压力。韩家孙女嫁入商户做继室,若真成了,不知背后有多少人戳她脊梁骨。 从心里,她也有些难做。 可韩佩玉主意大,说了许多门亲事都不松口,好不容易看上林舒正。费氏便想着姑且一试。 “原来大妹妹已经见过我表哥,”如此苏希锦放下心来,佩玉这个姑娘心正有主见,乐观积极,她对她印象一直很好。 “除了门当户对,亲事也讲究两情相悦,”她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表哥喜欢,“表哥崇尚自由婚配,我可以过去给他说一声,但成不成,还得看二人缘分。” “极是,极是。” 外面一阵欢呼,好像是打起了雪仗,费氏往外看了一眼,便先带着儿子女儿离去。 花狸听雪两人将外面的棚子撤了,一切又回归原样。苏希锦杵着脑袋,她自是希望表哥幸福。这么多年来,他走南闯北,孑然一身,一年之中只有三个月在京都。 “在想什么?”韩韫玉从身后搂住她,温柔询问,“三婶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苏希锦不回反道,“下午我想去林府看看外祖母和表哥。” 他那么聪明,一点就通,“成亲后原本就该陪你,下午我陪你一起。” 到得下午,两人备了厚礼,驱车来到林家。 听说韩大人和外孙女来了,林父林母不顾严寒,披着厚厚的大袄,戴着虎皮毡帽就出来迎接。 林舒正懒洋洋走在两人身后,身后跟着三四岁的糯米团子,便是瑾哥儿。 “我的儿,可算来看你外祖母了。”林母握着苏希锦的手说,不枉费从小疼她一场。 苏希锦听着这句话很是愧疚,祖母从小对她好,在向阳村时三天两头接她进城,私下藏了许多体己给她。 偏生林舒正看热闹不嫌事大,见她愧疚,伸手加了块柴火:“有了相公,就忘了外祖母呗。” 苏希锦狠狠瞪了他一眼,扶着林母入府,“公务繁忙,一旬才休一日假。换身衣裳,洗个头发,便已至黄昏。” “外祖母都晓得,”林母拍了拍她的手,“你能来看我,外祖母就已经很满足了。” 苏希锦眼睛一转,叹了口气,“主要还是住远了,外祖母若是跟娘亲一起住,就能随时见着阿锦了。” 她这样说,自然是为了坑林舒正。 林府居于闹市,林父林母老了喜欢清静,又思念故土,多次提出回夔州。只不过林舒正不肯,哪儿有儿子孙子都在,老人回县独居的? 但搬家也是个麻烦事儿,何况这府邸花了他不少银子。 “还不是那个小兔崽子,”不等林母说话,林父就骂了出来,“跟他说了多少次送我们回夔州,那混小子就是不肯。” 林舒正向苏希锦竖起一根大拇指:你狠。 “原不必如此,”苏希锦道,“北巷清静,不如表哥再北巷找个府邸,离娘近,互相有个照应。” 林父林母觉得可行,忍不住打起了算盘。 一行人在前面走着,瑾哥儿便小心翼翼跟在众人身后,不哭也不闹。 到得屋里,苏希锦将他抱起来,发现他小手冰凉。 她发了红封,将他冰凉的小手拢在自己的衣袖里,“瑾哥儿,冷吗?” 表哥也真是的,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抱着走。 瑾哥儿摇头,奶声奶气道,“不冷,娘,娘,不冷。” 众人愕然,林父林母忍不住变色,偷偷打量韩韫玉的反应。 韩韫玉却始终看着苏希锦,嘴角噙着一分笑。 林舒正皱起眉头,“臭小子,你叫谁娘呢?你娘早就去世了。” “表哥,”苏希锦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跟个孩子说这做甚?她抱起瑾哥儿,细细哄着。 “我来抱吧,”韩韫玉垂眸,“你且陪外祖父外祖母说会儿话。” 哪知瑾哥儿又搂着韩韫玉叫:“爹、爹爹。”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林舒正瞪大了眼睛,指着瑾哥儿骂道,“小子,你有没有良心,你亲爹站在这里呢。” 合着谁对他好,他就跟谁跑是吧? 韩韫玉低头,声音温雅:“再叫一声听听。” 瑾哥儿张口就来,稚声稚气唤道:“爹爹。” 林舒正气极,恨不得撕了他那张伪善的脸。合着妻子被他抢了不说,现在儿子也要被他拐跑。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撞到他。 苏希锦笑着陪着二老说了会儿话,然后悄悄给林舒正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后院。 林舒正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借钱还请打欠条,谈情你随意。” 白雪覆盖了院里的腊梅,却掩盖不了它冷幽的香味。苏希锦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他,“表哥,你有想过成亲吗?” 林舒正嘴角微僵,十指紧握,笑着挑了挑眉,“怎么?你大舅母又请你来当说客了?” “非是舅母,”苏希锦摇头,当然舅母也曾请过她帮忙,“是三婶费氏。师兄有个妹妹叫佩玉,前次咱们一起去无名山狩猎,回来时在素云斋见过她。她对你印象颇好。” 如此,林舒正曲起一根手指,弹了弹梅树上的积雪。积雪受颤,纷纷扬扬落下,一如他冷浸的心。 “她是个不错的人,安静,喜爱百~万\小!说,心胸开阔。表哥可想试着与她一见?” 安静、喜欢百~万\小!说,倒与她是一个性子。 “你希望我与她见面吗?” “一切都看表哥的意思,”苏希锦说,“阿锦希望表哥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这次来不为成就这场婚事,只想借着这个机会开解他。 林舒正没了笑意,“表妹当真单纯。” 苏希锦不解。 “她一介高门贵女,下嫁我这一个商户,能得到什么好名声?”不仅费氏会受人诽谤,连带家里几个妹妹都嫁不好,“费氏托你来试探口气,而不同太傅透露风声,恐是希望咱们这边能拒绝。” 便是不拒绝,到时候说亲时,也有苏希锦帮忙说话。 如此,既不得罪庶女,又挽回了家族颜面。 苏希锦心里只想着林舒正,哪里知道费氏心里的苦处难处,和宅里的弯弯绕绕。 “一切还看表哥,”她说,韩府不是费氏当家,若他真看上了,一切还有韩国栋做主。 林舒正自然知晓她的意思,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他对你好吗?” “哈?” “自然是好的,”他苦笑,又恢复了之前的吊儿郎当,“那就见面说个清楚吧。” “表哥,”苏希锦想了想,很是认真,“阿锦希望表哥好,但也不是劝说表哥一定要找个人成亲。” “表哥若是觉得现在生活状态好,那就维持着这样的生活,不必改变。表哥若觉得现在的生活孤独乏味,就可以放下心中执念,勇敢往前看。” 她不说为了给孩子一个家而成亲,那对他和未来的女子都不公平。表哥就是表哥,独一无二,洒脱自在,只为自己而活的表哥。 “我懂你的意思,”林舒正敲了敲她额头,“放心,你表哥大好年华,又生得这般美貌,身边女子成群结队。想跟表哥成亲的,整个开封府都装不下。” 说完话,两人相顾无言,直到身后传来枯枝断裂之声。 瑾哥儿站在梅树下,歪着脑袋打量着两人。韩韫玉背靠在梅树下,双臂抱胸。 林舒正冲瑾哥儿招了招手,“小子,过来,该回屋了。” 瑾哥儿看了看韩韫玉,又看了看苏希锦,低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韩韫玉嘴角噙笑,与林舒正一般姿势,“夫人,过来,该回府了。” …… 腊月到,雪垫三尺,朝臣又开始扛着严寒积雪上早朝。 雪花落在脸上,冰冷刺骨犹如谢家的攻击一般无情。 楚王出事后,谢家动作频频,韩国栋还待在府中不曾上朝,一时间整个朝堂仿佛是谢家的一言堂。 在谁都以为他们要奋起直追,直逼陛下立太子时。谢家带着斩草除根的气势,再次挥刀向吕。 腊月十三,皇陵那边传来消息:埋葬先帝的皇陵围墙倒塌。 第227章 废皇后 皇陵,龙气之地也。 皇陵塌墙,那不是泄了龙气吗?而且坍塌的还是埋葬先皇的墓地。 一时间,周武煦陡然变色,文武百官心惊胆战。 负责修缮事宜的山陵使倪平章第一个被问罪。宫中查出他贪了膳款,苛待下人,被下人怀恨在心才有了这次的祸事。 陛下雷霆大怒,下令将其乱棍打死,由不解心头之恨。 因倪平章为吕皇后所任命,生前在慈元殿当差。陛下恨海难平,恨屋及乌,一气之下竟要废后。 朝臣无不慌神,纷纷跪地为皇后娘娘求情。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废皇后不利社稷,事关重大,需三思而行。吕皇后脱冠请罪,吕相更是跪在福宁殿,愿以己之身代替女儿受罚。 周武煦冷笑连连,既然你要代替女儿受罚,那朕就满足你。 遂下旨将吕皇后软禁在慈元殿,剥除其管理六宫之权,由谢贵妃与淑妃共同打理。因淑妃娘娘怀有身孕,宫中事务实际都是谢贵妃在处理。 同时陛下又贬吕相为礼部侍郎,让其好好学习坛庙、陵寝之礼。 吕丞相叩首谢恩,大呼陛下仁慈。 此事从事发到定罪,历经半月,等尘埃落定,已是腊月二十,离过年还有十天。 韩国栋彻底稳不住了,马不停蹄从韩府滚去了上朝。 以前这个日子,宫里早就热热闹闹派发年礼。今岁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谢贵妃也不知如何是好。 若她大操大办,那就有耀武扬威、伤口撒盐之嫌;可若不办好点,外界会说她不如吕皇后,亦不能一吐被吕皇后压了一二十年的晦气。 嘉乐公主久居宫外,最是会看人脸色,于是脆生生道:“又无孝事和国难在身,为何不能大操大办?娘娘就是要借着这次机会,让人明白整个后宫是谁说了算。咱们不仅要办好点,还要让人挑不出错。如此才能不被让人轻易夺了过去。” 谢贵妃最喜欢她,“本宫有今日,还多亏你的帮助。你且放心,有本宫在一日,日后你就是这后宫中第二尊贵之人。等你长大,本宫再为你择一位天下无双的夫君。” 如今吕皇后被软禁,跟废后有什么区别? “娘娘说什么呢?”嘉乐公主羞涩地捂着脸,在她打趣的目光下,扭扭捏捏道:“嘉乐已有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嫁。” “可是韩大人?”谢贵妃问,嘉乐公主追韩韫玉的事她不止有所耳闻,还亲眼所见。 “韩大人已成亲,夫人乃左司郎中苏大人,这恐有些难度。” 谢贵妃面有为难,小心觑着她的脸色,见她明亮的一张小脸瞬间黯淡下来,忍不住破涕为笑。 “逗你呢,”这小孩儿还当真了,“待日后事成,嘉乐想要什么,本宫都允你。只怕当时嘉乐见着新人,挑花了眼,早已忘了韩大人。” 等吴王上位,自然容不得他韩家高居庙堂。那时韩家不过落魄家族,让新皇为韩韫玉与嘉乐指婚,那不是手到擒来? 谢贵妃这般想着,余光见嘉乐公主满面含春,心下不以为然,小女孩儿就是单纯。 “嘉乐多谢娘娘恩典,”嘉乐公主笑吟吟告辞,“只嘉乐还得去趟慈元殿,皇后娘娘虽然犯了大错,到底以前对嘉乐不薄。” 说完带着宫女轻飘飘离去,披帛缠绕于臂弯间,飘逸舒展,温婉柔和。 眼见着公主离去,伺候谢贵妃的奶母嬷嬷收了笑,小心劝道:“贵妃娘娘可得小心嘉乐公主,奴婢看她不是个简单人物。” 谢贵妃不在意的梳理着头发,看着铜镜里艳丽的面容,头也不回说道,“嬷嬷可是对她她去慈元殿,心生不满?其实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她从前与吕皇后好,现在皇后娘娘落难,她不去看顾,不正好让后宫中人嚼舌根吗?” 嬷嬷摇头,忧心忡忡,“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公主原先跟着吕皇后,又哄得淑妃娘娘听她的。现在又投靠贵妃娘娘您,这未免也太两面三刀了些。” “原是这事,”谢贵妃忍不住笑了起来,双眼魅惑,胸脯丰腴,“嬷嬷且放心,她是谢家弄回来的,自然是谢家之人,之前不过是做戏罢了。且如今她有把柄在本宫手里,咱们更是不必担心。” 所为的把柄,就是那一桩求而不得的婚事。 女儿家盲目,为了爱情总是飞蛾扑火,付出再多也甘愿。 …… 苏希锦与庞大人处理完尚书省事宜,又拿着五州呈上来的书信,来了解几州的新法推动情况。 基本都处于与商贾暗暗较劲的阶段。 韩庚辰抵达洪州后,先是取得当地百姓的信任,再下达新令,然后与地方官商僵持。 那些人倒不敢明面撕破脸,只不过暗下的绊子就没少过。 “鞭长莫及,还得看几位大人的能力,”庞大人笑道,“今日雪大,苏大人且先回去吧。” 韩府马车顶早已积了一寸来厚的积雪,血色宝马双蹄乱动。苏希锦行走在雪地里,撩开车幔,暖气扑面而来。 “还是里面暖和,”她搓着手,长翅官帽与肩处的雪花甫一进车,便融化成水,钻入布匹不见踪迹。 官袍被雪水润湿,韩韫玉递给她一盏温热的茶水,“先喝一口,暖暖胃。” 伸手为她掸了掸衣襟,只还是一片湿润。他取了她头顶官帽,从后面拿出一件裘服,“且脱了外袍,将这个换上。” 苏希锦心觉不用,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得答应。 马儿在寒冷天气等了好一会儿,自是兴奋地迈蹄。车轱辘转动,里面的人好一通忙活,最后换上狐裘时,苏希锦心觉太热。 “方才与庞大人谈及新法,收到了三叔的家信,”苏希锦从衣袖里将书信拿出来递给他,“如今新法下达,地方官商反对得厉害,三叔推陈出新,也不容易。” “三叔外任多年,自是不必为他担心。”韩韫玉握着一本古籍,看得起劲,“离新年还有十日,你可有打算将岳父岳母一家接过来?” “不必如此,”苏希锦摇头,心想着年初二再回去看望,“岁末发生了这么多事,只怕谁都没心思过年。” 吕皇后被软禁,吕相被贬谪,泱泱吕家,说撤就撤,实在太过玄幻。 那倪平章也是厉害,竟敢克扣皇陵缮款,闯下这么大篓子。若非吕家根深蒂固,背景深厚,不仅吕皇后保不住地位,便是吕相也会被流放三千里。 皇陵何其重要之地,单看每年为它花费的钱,就知其在皇室心中的地位。 用平头百姓的话来说,就是动了人家的祖坟。 所以该不该贬?自是该的。没杀了就是陛下仁慈。 “官场波诡云谲,新人代替旧人,早晚的事罢了,”韩韫玉一向看得很开,“只要皇后在一日,吕家就有望东山再起。” 这就是吕相为何宁愿被贬,也要保住吕皇后后位的原因。 反正陛下不敢将吕家逼入穷巷,不如舍弃小的,换个大的。 “说起来,”苏希锦拧着眉头,“这一切也太快了。” 怎么说这两家也是势均力敌的敌人,结果一向霸道叵测的吕家,被谢家按在地上摩擦,毫无还手之力。 实在让人跌破眼镜。 “此计甚毒,非一日之功。”他淡淡点评,以着谢家那张狂性子,今后朝堂只怕一片混乱,唯他独尊。 今年的年并不如众人想的那般凄凉,谢贵妃虽取消了陛下观礼一事,但在宫里大张旗鼓举办了国宴。 端看那华丽大方的布置,比吕皇后在时提升了不止两个档次。 也是,这两人一直走的不同风格。谢贵妃为人高调好热闹,吕皇后崇尚节俭,低调行事。 周武煦情绪一直不怎么高,任各地年货如何丰盈,都板着一张脸。只在惠州的咸鱼、南瓜等物送上来时,才有所缓和 。谢贵妃见状,拍了拍手,便有宫女端着雪白无暇的瓷器,尽然有序放到各桌上。 “这叫南瓜,”谢贵妃美目斜飞,眼里波光流转,“惠州今年的年货品类繁多,山珍美味应有尽有。那南瓜之物,想必皇上与诸位大臣都不曾见过。臣妾更是从未听说过,是以当那物上来时,脑海一脸懵。” “还是嘉乐聪慧,”她笑睨了嘉乐公主一眼,“她让臣妾去信韩府,寻得苏大人相帮。才有了这道南瓜饼和蒸南瓜羹。” 众人纷纷笑着恭维谢贵妃辛劳,嘉乐公主心思玲珑,以及苏希锦见多识广。 苏希锦脸上带着温和笑容,心下却有些疑惑。那嘉乐公主自来跟吕皇后关系要好,怎这会儿又得到谢贵妃的重视了? 看来这小姑娘当真有两把刷子,雨露均沾将后宫众人笼络得好好的。 有这身变态的能力,谁能想到她曾经出自尼姑庵呢? 上方,吕皇后夹起一块儿南瓜饼,捧着喂道周武煦嘴前,“皇上且尝尝可好吃?” 爱妾捧上来得新鲜货,周武煦自然要给这个面子,低头含住,细嚼慢咽。 “嗯……口味独特,甜而不腻,软糯适中,当真是个稀罕物。” 陛下动筷子了,那些个早已好奇的臣子自然纷纷动作。 谢贵妃又递上绣帕,周武煦擦了擦嘴唇,眯着眼睛看着苏希锦道,“既是惠州来的,那你可知这东西生长习性,年产几何?” “回陛下,”苏希锦掷箸,拱手行礼,“南瓜性温味甘,为蔓生植物,生长方式与葫芦一般。其叶圆糙大,可食用。其藤有清热的作用,瓜蒂有安胎、养胃的功效。” “至于陛下说的产量,”她早已铭记于心,“根据田地肥沃不同,产量不同,一亩最少产三石。” 三石……虽不如木薯,却跟稻谷差不多。且这东西味美远超木薯,想来可推广。 “如此,”周武煦心中有了思量,抬眸笑道,“倒难不倒你,咱们的苏大人当真体恤民情,熟知百姓田事。” 苏希锦虚伪推辞。 “你方才说有安胎之效?”他又问。 “却有,”苏希锦恭敬回,想着他定是打算给淑妃娘娘吃,便多叮嘱了一句,“不过要适量,否则容易腹胀。陛下若想拿给孕妇吃,还需问过太医方行。” “淑妃这些日子口味不佳,”周武煦沉着道,“晚点让太医看过后,与景福殿送去。” 谢贵妃忍着心中嫉妒,笑脸相迎,如今她主持后宫,自然不能向以前那样嚣张任性。 “陛下事事想着淑妃娘娘,”嘉乐公主机灵恭维,“令嘉乐好生羡慕。” 她这人就嘴甜,周武煦与她说了两句,又转头说起别的事儿来。 从宫中回来已经晚了,苏希锦同韩韫玉方进屋,就见府中上下,一片混乱紧张。 抓住一个跑得飞快的小厮问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大少夫人,”小厮急急说道,“是二小姐又犯头疼了,小人正赶着去请大夫。” 身后正好下马的费氏听得此事,忙心急火燎往里内院赶,苏希锦与韩韫玉便跟在她身后。 “听起来二妹妹时常头疼?”她边走边问韩韫玉。 “二妹妹自小有这毛病,”韩韫玉道,“想不得什么复杂事,都是极易头疼。” 索性她性子开朗乐观,不爱钻牛角尖,平常极少发病。 “没请大夫拿药?” “自小请过不少太医,吃了许多药调理都不管用,”她这病痛起码几年不曾发作,因不具有生命危险,是以寻常也没人放在心上。 到得里间,只见韩颜玉蹲在床上,捂着头痛哭。费氏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安慰,“不疼不疼,太医一会儿就来了。” 又厉声询问众人:“怎突然发作了?” 自知道她这毛病来,就不曾让她学什么复杂的东西,这些年也从未发作。 韩温玉站出来说道,“方才咱们在猜谜题,二妹妹手里得了一个,只怎么也想不出来,这才发作的。” 一旁的韩佩玉投去感激一瞥。 费氏没察觉,只搂着女儿细细安抚,待到太医来了,施过针方才好些。 苏希锦见此提议,“我有个哥哥精通医术,正好后日我与韩大哥要回府,不如让二妹妹与我们一道让他看看?” 第228章 大嫂貌美心善 年初一,苏希锦在韩府过了一个好年,还收到了来自韩国栋的两个红封。 用他的话来说,苏希锦为他徒弟,虽然已经嫁进自家,然身份不变。第二个红封是两人虽已成家,然无子嗣,该得。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让人羡慕不已。 年初二,苏希锦两口子带着满车礼品,和一位求医的韩颜玉回娘家。 苏希锦拿出一个鼓鼓的红封递给词哥儿,引得商梨直呼她大款。 苏希锦挥挥手,不甚在意道,“师父才是真富呢,昨日我收了两红包。” 她伸出剪刀手,一个一个比划,“一个是给徒弟,一个是给孙媳妇。” “为何你都成家了还要给?”商梨疑惑。 她嘿嘿一笑,“因为我们无子嗣。” 如此,商梨眼睛一转,那不是一直没孩子,便可以一直多拿一份了? 赚了! 为人母的林氏听在耳边,却多了一层思虑,只见到韩韫玉在,不好明说。 拜过年,发过红封,苏希锦带韩颜玉问诊,“大哥且好好与她看看,从胎里带来的毛病,一想问题便头疼。” “我好像在哪本医书上见过,”华痴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还请韩小姐随我进内室诊治一番。” “华大哥是大嫂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韩颜玉笑嘻嘻道,“叫我颜玉便成。” 说着同商梨一行人进了内室。 苏希锦原也要跟着进去,被林氏悄悄拉住,还对她使了个眼色。 “娘,你叫你出来做甚?”她问,“不会是偷偷给我塞体己吧,那可使不得。” 嘴里说着使不得,袖口却被她撑得格外宽敞。 “就知道贫嘴,”林氏没好气白了她一眼,吩咐左右退出去,这才小声试探:“你方才说国公爷给你发了两个红封?” “是呀。” “你这傻孩子,”林氏见她浑然没放在心上,忍不住点了点她额头,“国公也在警示你呢。” “啊?” 林氏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你与韫玉成亲也四个多月近五月了,怎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寻常新妇三月便有音信,”林氏当初吃了晚孕的苦,害怕女儿也步自己后尘,“韫玉是韩家嫡长孙,国公爷这是在提醒你呢。”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带着些不确定,“师父应该不会吧?” “如何不会?”她心道女儿还是太不经事,活得跟个男子一样,让人不省心,“国公爷对你再好,那也是当家的男人,如何不为子嗣考虑?” 韩家没个主母,费氏又为三房婶婶,自然不便多说。 林氏想到这里,小心试探:“你与韫玉那方面还好吧?” 苏希锦有些脸红,“挺好的。” 他性子淡,花在她身上的时间却很多。若非养生观念和她拦着,只怕会白日宣淫。 见她这小女儿姿态,林氏这个过来人如何不明白?也是,韩韫玉等了她那么久,如何会不好。 “一会儿你让你哥给看看,”她道,“让韫玉也看看。” 苏希锦揣着一脑子狐疑回屋,眉目深凝,一直以来她与韩韫玉不曾避孕,却未有孩子,这好像有些不对劲。 一路想着,撞到前面的树也不知晓,幸而赶来的韩韫玉一把拉过她,“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苏希锦抬头,“祖父一直都给新婚夫妻红封的吗?” 韩韫玉看着她来时的方向,瞬间明白过来,“不必担心,韩家一直有这个规矩。夫妻无子便还是孩子,就是到四十岁,也能一直收礼。” 还挺人性化的,如此苏希锦放下心来。 不过林氏的话到底让她起了疑,待韩颜玉面诊结束后,她便拉着韩韫玉找华痴。 结果显示两人均身体健康。 “妹妹不必担心,孩子乃上天的恩赐,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苏希锦与韩韫玉互视一眼,而后由她说道,“大哥,有什么好的避孕方子吗?” “你们……”华痴震惊。 两人点头,一个想着如今朝堂局势越发紧张,实在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一个只想要妻子,不想要孩子。 “自是有的,”华痴无奈,与他们开了温和药方,并叮嘱两人少吃。同时表示他会对林氏保密。 “对了,二妹妹的病症是否可治?” “是小时发烧落下的病症,能根治,但疗效时间长。这个病不治也没什么大碍,治起来却痛苦。你回去好生与韩夫人说。” 如此,几人带着好消息回去,听说治起来痛苦,费氏便有些犹豫不决。 还是韩颜玉自己下定决心,她说:“省得日后别人气我,我还不能生气。” 年后开始上朝,所谓新年新气象,朝中许多老臣开始上书陛下立太子。 你说以前不立,那是有楚王在。而今吕家、楚王相继出事,再不立太子说不过去吧? 每日听着同一个问题,周武煦心里苦啊。你那谢家狼子野心,便是过年也不安生,朕若立吴王为太子,不是把周家王朝拱手让人吗? 除非你谢家自断臂膀……当然这是做梦。 人好不容易把吕家弄下去,怎会自断臂膀? 幸有礼部、吏部为着春闱忙碌,如此才让陛下有口喘气儿。 时年庆丰十四年,离苏希锦中状元已经过去六年。一出年,天下考生四汇入都,为今年的春闱做准备。 苏希锦站在祥云楼上,见许多学子投帖入谢府,车水马龙,人来客去。与门可罗雀的吕家比起来,当真是风光无两,热闹非凡。 要说韩家也有诸多门生投帖,只不过被韩国栋以孙子春闱考官为由婉拒。 今岁科举,陛下命翰林余大学士,礼部尚书崔大人出题,韩韫玉等人辅佐。是以韩国栋拒绝得十分有分量。 苏希锦给三叔送去自己的科举笔记,与花狸等人在外逛了一圈,才回到府上。 正好遇见费氏与韩佩玉回府,“阿锦回来了?” 费氏十分热络与她说话,托华痴的福,找到女儿病因。若非他,现在他们都以为孩子是先天疾病。 苏希锦点了点头,问费氏:“三婶与大妹妹这是去哪里?” 费氏笑道,“带她去灵隐寺求符。” 方过年,自然不是真的求符。 苏希锦垂眸,表哥与韩佩玉终究没能成。 然这也不影响几人的关系,韩佩玉是个拎得清的人,敢拿敢放。 这方面令她十分佩服。 第二日早朝,立太子争议过后,周武煦宣布退朝。苏希锦等在门外,待所有人都走后,方才孤身一人入内。 周武煦正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态,见她进来,方才收手。 “说吧,你特意找朕所为何事?” 眼睑的乌青分外明显,苏希锦瞧在眼里,暗自摇头:当皇上真可怜。 弄得她都不知该不该禀告了。 “怎的不说话?”头顶周武煦还在问。 “回陛下,”苏希锦拱手,“自涨税条律出后,许多商贾不堪重负,纷纷放弃经商。留下的商户多压低成本,哄抬物价。此非五州之例,其他诸州亦如此。” 羊毛出在羊身上,税费长了,成本自然就高了。为了赚钱,商人一方面压低工钱,一方面哄抬物价,以此来弥补自己的损失。 所以说重农抑商要不得,到头来,苦的还是老百姓。 当然此法也非全无用处:其倒逼百姓回归田间,种田垦荒。 “你有什么好的解决之道?” 周武煦了解她,没有结论的事,她一般不会说。 “疏不如堵,还请陛下放开政策。陛下若担心税费问题,臣这里有一条:开源节流。” 苏希锦说的方法,便是盐引之法。 “由民制官卖到官制民卖,少了私盐,税自然也就起来了。”她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许多商人虽不产出,却有运输之用,抑制商户,不利于经济发展。” 周武煦震惊她说的盐引之道,久久没有反应。 苏希锦见状,再次谏言,“陛下让商人之后参加科举,不是对商人的支持鼓励吗?而今又对以加之阻拦,两种态度未免让人摸不着头脑。” “非也,”周武煦回神,“政策下达不过三月,朝令夕改不可为。纵使要收回成命,亦不是现在这时候。” 此事一看就是地方联合商户在捣鬼,现在收回成命,代表皇室的妥协,只会助长他们的野心。 然正如她所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还是得找个时间改变策略。 “那盐引之事,是个好想法,”他还是对这个比较感兴趣,“只事关重大,还需徐徐图之。” 两人就这个问题展开详细讨论,研究其可行性。许久苏希锦才告辞离去。 当走到景福殿门口,正好见三公主迎面而来。她拱了拱手,对方看都没看,双目泛怒直直进了殿中。 “父皇,你可要为儿臣做主啊!” “又怎么了?你且好好说。” “自打年后,谢二郎花天酒地,拈花惹草,与澎杳等人日日待在怡红院。最近他还准备将勾栏里的女人带回府。”三公主哭哭啼啼,“一贱籍女子,竟敢与本宫姐妹相称?本宫好歹乃皇室公主,岂容他谢二这般轻贱?” 这谢二当真混账,驸马之身,还如此胡作非为。关键他以前为了哄三公主,表现得格外好,终始偷吃,也擦得干干净净。 三公主被哄后随他回谢府,才有了后面的嫡子之事。 苏希锦渐渐走远,里面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宫中都传嘉乐公主人美心善,重情重义,吕皇后被软禁,也不时去探望。反观三公主,宫中都说她嚣张跋扈,不守妇道。 同为皇室公主,两人可谓是鲜明对比。 刚回韩府,就见韩引玉也气冲冲往屋里走。这小子天生一张笑脸,能说会道,能让他生气之事却然不多。 苏希锦见他要去韩国栋院子,便让人叫住他,“四弟这是怎么了?” “大嫂,”韩引玉站定,恭恭敬敬叫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被谢二那伙人气煞了!” 又是谢二,这家伙最近嚣张得紧。 “他与那群腿子在怡红院招待澎杳,见我们在楼下斗蛐蛐,就要来掺合一脚。明明自己输了,还耍赖弄死了我的常胜将军。大嫂,你说他是不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苏希锦点了点头,幽幽看向他。 他捂着胸口,战战兢兢问,“大嫂为何这样看着引玉,怪吓人的。” 苏希锦垂目,“四弟去怡红院了?算一算四弟虚年十七,还未及冠吧?” 韩引玉捂住嘴唇,暗道自己嘴巴快。 “只是在门外,没进去,真没进去。” 专门去怡红院楼下斗蛐蛐,反正苏希锦是不信的。 “所以四弟气冲冲去寻祖父,又是为何?” “自然是去向祖父告状,他谢家如此挑衅,可曾将我韩府放在眼里?” 苏希锦挑眉:“嗯?” “我气糊涂了,”韩引玉反应过来,“还请大嫂为引玉保密,若祖父和大哥知晓此事,引玉腿脚不保。引玉下半辈子的幸福,就靠大嫂了。” 让韩国栋知道,肯定腿脚不保。韩韫玉却未必,他极少管三房之事。 痛苦的模样让苏希锦忍俊不禁,“行了,你去吧。” “谢大嫂,大嫂貌美心善,胸怀宽广,怪不得大哥非你莫属。” 晚点韩韫玉回来,苏希锦与他脱了官袍,为他换上常服。 “师兄可知澎杳?” “澎杳?好像是澎束海的嫡幼子。” 澎束海乃禁军将军,据说手下有些人手。 澎杳那人人品不论,长得倒十分英挺,韩韫玉眯了眯眼,“你突然问起他做甚?” 苏希锦便将今日听到之事说了出来,“我记得你曾说过澎将军手握军权,谢二公子与他交往,所谋甚大。” 年后的谢家,如同一条巨蟒,吞噬着吕家残肢。其手下的人活跃在京都各处,气焰嚣张。 这陛下还在呢,谢家就如此高调,真当陛下吃素的吗? “澎将军协领飞鹰军,手下有四万军马。”韩韫玉道,最重要他是吕家的人。 谢家趁吕家“患病”,动作频频,估计早就想接管吕家,与陛下分庭抗礼。 苏希锦忍不住皱眉,“谢家越发嚣张了。” 以往谢二公子虽与韩家子弟有纠纷,因忌讳韩国栋,却不敢明面得罪。如今直接上手惹嫡系,当真是横行霸道,毫无章法。 秋后蚂蚱罢了,韩韫玉眼底闪过冷意,“他不过故意做给澎家看罢。” 第229章 爆发(一) 就如韩韫玉说的那般,谢二当众找茬,不过是做给澎家看。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老大,该跟着谁站队。 三月春闱始,韩韫玉赶去监考,与苏希锦三日未见。 三日后,苏希锦刻意去考场外面等他。她今日特意换了身藕粉色抹胸襦裙,外穿淡蓝色春衫,手腕戴一只血红珊瑚镯,亭亭玉立,袅袅娜娜。 附近有许多人都是来接考生回府的,见她如此清丽打扮,忍不住眼前一亮。 其中一位二十来岁,身着布袍蓝巾的男子向她走来,引得周围人一顿鄙夷。 男子并不十分在意,朝苏希锦拱了拱手:“阁下可是苏大人?” “正是。” 听说她是鼎鼎有名的女官苏大人,周围考生的目光瞬间变得热络起来。 “在下乃惠州考生顾简之,此行赴京赶考,还多谢苏大人之廉政。” 原是惠州来的学生,苏希锦心下惊喜,面上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你当感谢陛下,若非陛下支持,本官亦寸步难行。” 顾简之俯首:“此行若能中进士,简之将秉承苏大人的理念,毕生忠君爱国,为陛下分忧。” “本官拭目以待,”苏希锦笑着鼓励,他若能中进士,当属岭南地区科举头一名。 “本次来了几人?你可有住处?” “就简之一人,来时州里给了盘缠,简之就在东城租了间房子。惠州诸位大人谨记大人教诲,忠君爱国,爱戴百姓,才有了简之如今的科举之路。” 苏希锦心满意足,正欲多说两句,却见韩韫玉走了出来。她上前拉着他,为他整理衣襟。 “方才遇到一位惠州考生,”她仰头与他说道,“我带你去认识他。” 转头却不见顾简之的影子。 “想必不愿受你荫蔽,”韩韫玉勾唇笑道,“是个有气节的人,估计成绩也不会太差。” 苏希锦点头附和,“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嘛。” 两人说着相携离去,引得周围人好生羡慕、稀奇。 “那位便是苏大人!” “苏大人与韩大人当真伉俪情深。” “有生之年能看见苏大人,也不枉此生走一趟。” 回到家中,苏希锦亲自替韩韫玉梳洗,浴室热气腾腾,湿发缠绕。两人小别胜新婚,缠绵不知几何。 春闱很快放榜,一甲三名都乃京都子弟,皆与谢氏交好。顾简之排二甲七名,被陛下赐留京中。 这次春闱苏义仁也参加了,他考取了三甲,自己申请外任岭南。 任命书下来那天,他来向苏希锦辞行,“三年前就有此打算,不过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爹娘愧对你们,三叔替他们与你道歉。不敢乞求原谅,只愿自己心安。三叔从小受爹娘偏爱,虽知他们作法欠佳,却不得不敬孝。” 三年来苏义仁夜不能眠,闭眼就是受苦的父母,“阿锦且放心,三叔必然不会再让他们打扰到你们一家。” “三叔且去,”苏希锦道,意料之中的事。 他从小为苏家掌中宝,苏重八夫妇对他的好,挑不出一丝错出来。此刻若因两位老人被流放而弃之不养,那才真正叫人心寒。 春闱后,立太子之声再起,没了科举做幌子,周武煦只得每日与朝臣周旋。幸而五皇子、六皇子呼声渐高,如此才没算谢家一言堂。 隔日,朝中又发生一件大事,飞鹰军首领澎束海之子澎杳,被爆强抢民女,奸淫幼女。御史台又弹劾澎将军克扣军粮,贪污行贿,证据确凿。 陛下深以为怒,收其兵权,贬其驻守边疆。眼见着飞鹰军群龙无首,吏部那边推荐了三人供陛下选择。 陛下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让威武将军邱大人接任。 喔嚯~苏希锦幸灾乐祸,谢家费了这么大力气扳倒澎家。结果被周武煦揭了胡。 “如今陛下手里怎么说也有十几万禁军了。”她掰着手指与韩韫玉算。 自己四万,秦王那里五万,陈家四万,加上如今的四万,那整个大头都是陛下的。 白嫩小巧的手指一根根曲起,如莹白的葱段,叫人浮想联翩。 “嗯,”韩韫玉笑说,“不过当年陈氏之军折损厉害,所余不到一万。” 如此,那周武煦还是占大头,要知道这些禁军只是驻京将士,拥有精锐的装备,可以一挡十。 两人交谈没多久,御史台突然弹劾邱将军治下不严,纵容底下士兵欺压百姓,证据确凿。 要说人心隔肚皮,一位将军手下那么多兵,怎能掌控每位将士的私生活?所以邱将军有些冤。 然其身为上级,御下不严,失了监管之责,就得受罚。 满朝看着,陛下不得不取消其飞鹰军首领之职,改换吏部推荐的张将军担任。 这段日子,被贬的吕家越发低调起来,吕后安安心心待在慈元殿,毫无过问外事的念头。谢家嚣张如初,且越演越烈。 苏希锦如往常一般下朝,正好碰见了今岁的新科状元裴秦。多年不见他儒雅随和一如往昔。 便是那个曾经化名秦非衣的秦推官。 “裴大人,好久不见。” “苏大人,别来无恙。” 两人几乎同时出口,同时落声,俱是一愣,而后相视而笑。 裴秦拱了拱手,“没想到多年未见,下官与大人默契依旧。” 可不是,不过苏希锦心中也有疑虑,据说裴家不允许后代入仕,怎就出了个意外。 “下官已非裴家人。” 哦,原来如此,苏希锦见他面无阴郁,这才出声调侃,“这下裴阁老与祖父一样,只能相互奚落了。” 韩国栋将儿子韩庚遥逐出府,裴阁老将孙子裴秦逐出府,不愧是一直斗到老的人。谁也不让谁。 裴秦无奈苦笑,苏希锦眨了眨眼,“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你的错。要我说,放着你这么个人才不用,裴老就是太轴了。”说白了就是沽名钓誉。 你每日与宦官世家来往,受陛下邀请出入皇宫。所教的弟子个个进入朝堂,个个维持良好关系。如此,虽不曾任职朝堂,也算半个朝堂人。 因此明令禁止后代入仕,听起来有些虚伪:既想获得仕途上的便利,又不想获得仕途上的风险。 甘蔗哪有两头甜,偏偏裴阁老做到了。 “是什么促使你参加科举的?”苏希锦好奇。 “这几年下官北游各地,观民生艰苦,心生不忍。又逢奸人当道,欺压百姓,下官自小读圣贤书,自然想出一份力。” “嘶……”苏希锦冷吸一口气,小声提醒:“裴大人慎言。” 有些事得埋在心里。 裴秦笑问:“大人怕否?”似有些失望,“他谢家有胆做,还不容我们说吗?” 苏希锦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住口,“咱们闷声干大事。” 如此,他这才闭嘴。 “师妹,”不知何时韩韫玉突然赶到,盯着她那只刚收回的爪子,挑了挑眉,“裴大人也在。” “下官参见韩大人。” 苏希锦捏了捏手,“你今日怎这般早?不去六殿下宫中?” 他瞥了她一眼,眯着眼睛道,“师妹希望我去?” “这不是……”苏希锦微愣,责任范围内的事,哪有希望不希望的。 “裴秦还有事,先告辞一步。”眼见着情况不对,裴秦告辞离去。 苏希锦便与韩韫玉一路回府,那人手捧诗书,全神贯注,安然自若一如往常。苏希锦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仔细一想,是的,茶。 以往进门,他都会先烹一壶茶水,再将第一盏端给自己。 苏希锦见他忘了,便墩身煮茶,索性被他惯了这么些年,技术还在。 “来,”她将茶水递给他,“尝尝。” 韩韫玉素手接过,瞥了一眼她期待的模样,说道:“我原谅你了。” “啊?”她尚在情况之外。 他手下一顿,又若无其事喝茶。 “甚好。” 苏希锦:“……” 她这才发现情况不妙,想了想,从袖袋里掏出一只浅蓝色竹纹香囊递给他,“送给你的。” 这只香囊由她亲手所绣,断断续续用了许多时间。绣工粗糙,丝线错位,勉强能把线打直。 韩韫玉却十分喜欢,眉眼柔和得能滴出水来,尤其是看见她用暗线绣成的“苏”字时,更是忍不住心神一荡。 苏希锦出品,必属“精品”。 又隔了些日子,五皇子捂着脸上朝,朝臣关切问其原因,均避过不说。 最后还是谢太师押着谢二公子请罪,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位喝酒斗殴,不小心失手伤了对方。 这就糟了,朝臣与皇子打架,还伤了皇子尊体,怎样都是大不敬,该砍。 只谢太师大张旗鼓押着谢二公子请罪,就有些微妙。众人秉口不言,默默关注,只等着周武煦表态。 权臣第一次与皇权正面对话,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危及皇权,降低陛下信服力。 然周武煦什么也没说,只让谢太师将人带回去,回头就把五皇子罚了一通。 众臣愕然的同时,忍不住起了一些小心思。 这事之后,谢家名利达到最高点,许多逢迎擅专之辈,纷纷向谢家靠拢。立太子之声呼声一片,谢太师更是亲自出马。 他是说在吴王、五六皇子中任意立一位。现在只差把吴王推到陛下面前,逼着他亲自写下诏书。 苏希锦明显感到朝廷气氛的微妙,局势紧张,韩国栋、韩韫玉早出晚归,在府里呆的时间越来越短。 这日深夜,苏希锦正睡得迷糊,突然感觉身边被子被掀开,接着一个人在她身边躺下。 “你回来了,”她迷糊问,闭着眼睛往那热源处靠近。 韩韫玉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回应,“回来了,睡吧。” 苏希锦却没有睡,“外面情况如何了?” 他顿了一下,轻轻拍着她后背,小声哄着,“能怎样,一切尽在掌握中。” 如此,她便沉沉睡去。没看见他眼里的深沉爱慕和不安、坚决。 庆丰十四年下旬,新税取得了优异成绩,民多往五州跑。周武煦一扫阴霾,眉头舒展,龙颜大悦。 眼见着陛下开心,朝臣又开始提议立太子。 “陛下登基十四载,却从未立太子,老臣等久久心悬。太子乃一国之储,国之根本,册立太子有利于社稷安定,国家昌盛。” “陛下年富力强,春秋鼎盛,然皇家子嗣单薄,几位皇子都已年长,还请陛下为了江山社稷,尽快立太子。早做打算。”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长久无储,还请陛下依照祖制,册立太子。” 若是以往,听见他们如此说,周武煦恐怕早就怒摔砚台,艴然不悦。但今天他是真高兴。 “诸位爱卿所言极是,”他笑着抬手,让臣子平身。 众人知他这是松口了,忍不住心中一喜。 “不知陛下属意于谁?” 周武煦不答,反而很是大方表态:“诸位放心,朕已经立了秘诏,待朕百年之后,自会有人搬出诏书。” 这…… 全堂默然,经过他们不懈努力,每日催促叮嘱,陛下终于立储。可他们却高兴不起来。 结果是这么个结果,可又不像那么回事。 “不知陛下……”有人问到一半又住口不言。 秘诏秘诏,秘而不宣才是秘。 那么如今怎生是好?没人告诉他们这个情形该如何处理。 又一年税收之际,五州取得了良好成绩,陛下见状,有意让此税推广全国。除此五州外,另有一州出现财政问题。 陛下正欲派人审查,却闻翰林修撰裴秦求见,裴修撰端方持重,跪地递折,上书谢氏十宗罪。其中一项便是“私铸铜钱”。 “臣曾游历银州,民多艰苦。仔细一打听才发现官府勾结豪绅私铸铜钱。以混杂铜钱换取百姓手中的纯铜。又因税收规定,现银抵税,百姓不得不与钱庄兑换银两。然此刻手里的铜钱却大打折扣,一贯不足一两。百姓不堪重负,多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勇猛啊,苏希锦心中称赞,怪道他说谢家奸人当道,原是有真凭实据。 “这与谢大人有何关系?”周武煦问。 “回陛下,银州知州乃谢家门徒,并娶了谢家侧枝。微臣再仔细打听,发现当年谢氏掌中央钱庄时,与各地交好,在其中做了好些手脚。后谢侍郎虽将山庄交还陛下,然所涉渠道却一并留下,地方仍以谢氏为马是瞻。” 【作者有话说】 以后更新时间从晚上12点,调为中午12点。 第230章 宫变(二) 裴秦此话乃早朝所说,文武百官皆见。谢太师面色不变,只双手紧了又松。 私铸铜钱一直是他谢家的阴私,这么些年无人知晓,他是如何知道的? “陛下面前,裴大人可要小心说话,明白构陷朝廷命官的后果才是。”他凉飕飕开口。 裴秦浑然不惧,刚正不阿道:“下官孤家寡人一位,一心为国为民,别无所惧。” 如此,谢太师秉口不言。 周武煦沉声问:“裴卿可有人证物证?” “回陛下,人证物证俱在,”说完他呈上一纸书信,外加几枚铜钱。又有人去宫外请他所说的证人。 那书信乃银州知州与谢家某位交流所留,周武煦低头看过,又将铜钱拿在手中掂了掂,眼底蕴出如暴风雨。 手下用力,整枚铜钱从中间断裂,其中一半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嘶鸣声。 看样子这铜钱是假的了,众人低头,个个胆战心惊。 “此铜钱较寻常铜钱轻一半,那书信乃银州知州与谢家人联络所写。谢太师你有何话可说?” 老底被掀翻,谢太师依旧四平八稳,“回陛下,老臣久居封都,案牍劳形,对此事全然不知。只裴翰林都点名道姓了谢家,那么老臣想问一句,此铜钱可是银州之物?” “却乃银州之物,当地百姓皆可作证。”裴秦毫不犹豫回答道。 谢太师点头,“老臣不识得银州知州,亦不识得其笔迹。老臣想问一句,此书信可有造假之嫌?” “下官与谢太师无冤无仇,如何会假构书信?” “是啊,既然无冤无仇,裴大人何以诬告谢家私铸铜钱?” “自是一片为民之心。” “是吗?”谢太师冷笑,“那你所谓的证人,怎请了这般久,却不能到堂?是做贼心虚跑了吗?” 裴秦愕然,这时请人的公公空手而返,“回陛下,却有一人等在外面,然奴才去请他时,他却心虚跑了。” 心虚两字代表着态度,一时间有人开始动摇、指责。 “陛下,虽不知他为何会走,然微臣敢拿项上人头作保,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谢太师冷哼一声,“还请陛下治裴大人诬陷朝廷命官,不敬上级之罪。” “且等一等,”出乎所有人意料,沉寂了将近一年的吕家有了动作。 吕翰林凝着脸出列,“陛下,裴大人为人清正,与谢家无冤无仇,不存在恶意构陷。且私铸铜钱实大罪,不能因证人跑了就说无罪。毕竟物证是实实在在的。” “且属下之罪可追溯上级,姻亲之家就能隔岸观火否?” 这句话厉害,实实在在与陛下与谢家叫板。当初吕家获罪,乃因没有血缘关系的太监倪平章牵连。而谢家却是实打实有来往的姻亲,若他都不受罚,吕家第一个表示不服。 邱将军第二个表示不服。 场上还有许多因属下犯事,连累己身的人,都表示不服。 “恳请陛下彻查谢氏铜钱案!” “恳请陛下彻查谢氏铜钱案!” “恳请陛下彻查谢氏铜钱案!” 百官跪地三呼,过去曾被谢家踩在脚下欺辱之人,借机反抗。原就政见不和的更是直接下场。 周武煦无奈,听取百官心声,对谢家展开一系列调查。 “将吴王、谢氏一脉禁足在府,待私铸铜钱一案调查结束,真相大白之前,府中众人只许进,不许出。期间谢太师之职,由户部尚书康大人暂代。” “陛下英明!” 吴王也被禁足软禁? 谢太师蓦然被禁足、撤职,心慌不已。只他风光数年,纵横官场数十载,自然不能露怯。 遂叩首行礼:“谢家遵旨,恳请陛下还谢家清白。” 谢家几位当官的后代,俱跟着他行礼。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 看着谢家之人远去的萧瑟背影,许多人垂眸窃喜。谁都知道这是皇家在对谢家下手。 禁足?还清白?呵,做梦呢。 你谢家过去一年何等嚣张?谢二公子当街侮辱臣子之女,事后逍遥法外,可有人还了他们清白? 不同于吕家的突然爆发,谢家在私铸铜钱时,就已经想到了东窗事发的后果。所以尽管谢氏被禁足,其党羽私下动作不停。 一边干扰司法,一边酝酿风暴。 苏希锦所处尚书台,为左司郎中,位在诸司郎中之上。明显能感到各部门之间紧绷、忙碌的气氛。 为此,她故意下达紧急任务,时不时叫几人过来谈话,偶尔催一催进度,让他们分身乏力。 这日花狸来报,“大人,养心庵有动静了。” 苏希锦视嘉乐公主为危险分子,从婚前见她进出养心庵,就一直让人留意着。 “快说。” “嘉乐公主的侍女,带着一位女尼进入宫内。奴婢看了一下,正是上次出宫的那位。” “这个时候,她带女尼进宫做甚?”苏希锦忍不住诧异,直觉这事不简单。 她不敢轻举妄动,怕毁了陛下大棋。 来回走动半晌,问道:“韩大哥呢?” “大人一直在宫中,后面出来了一次,然不见踪影。” “想办法找到他,然后将此事告知于他。养心庵那边继续留意,若有潜逃之意,则立即抓获。” 此时的谢家,谢太师收到宫中递来的纸条,看着上面“抄家”、“诛九族”的字眼,眼神越来越阴冷。 “哼,老夫倒要看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谢侍郎情急问道:“爹,信上写了什么?” 谢卯寅亦同样表情。 “嘉乐来信,说陛下在银州发现了什么,有意借此抄家、诛九族。” “都怪你,”谢侍郎闻言,立刻呵斥谢卯寅,“若非你执意将钱庄还给陛下,如今能查到咱们?” 谢卯寅低头,忍着心中的仇恨,“是儿子的错,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听祖父的。” “行了行了,”谢太师瞪了儿子一眼,遇事就慌,全然没有这个孙子让他安心,“咱们筹谋这么久,未也该动了。” 说完对递信之人耳语一番,并叮嘱道:“你且好好回话,除了嘉乐,谁都不能透露半句。” 韩韫玉一夜未归,派去送信的人也没能找到他。苏希锦彻夜不安,到天快亮时,才在早朝时见着他。 她冲他点头示意,让他一会儿在外面等自己。 朝臣列班,静声等待,然等了半晌却不见陛下踪影。 这似乎有些奇怪,以前五更周武煦总是准时上朝,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怎还不见他踪影? 大惑不解之间,许迎年匆匆赶来,神态焦急,“陛下,陛下突然晕厥,至今发着高热,昏迷不醒。” 怎是这个时候?众人慌成一片,韩国栋厉声呵止:“慌什么慌?请太医问诊了吗?” “太医们束手无策。”许迎年摊手,额头淌汗,“陛下现在已经在说着胡话了。” 太医都束手无策,莫不是情况危急? 韩国栋心下不安,他们布局里面可没有这一一步。顾不得礼仪之类,带着众人直达勤政殿。 彼时周武煦已经说起了胡话,满脸烧得通红,再不降热,估计日后醒来也废了。 苏希锦忧心如焚,第一时间想到了华痴,他医术高明,说不得有办法。 可这时候,他若治不好或者出现什么问题,就成了背锅侠。 管他呢,犹豫什么?若陛下出事,谢家造反,只怕韩、苏两家都会为之陪葬。 刚张嘴欲说,就听旁边有人小声道:“这症状有些像失魂症。” 众人即刻回头,说话之人是位太监,见众人看着自己,瑟瑟发抖,“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只是猜测。以前在村里有人也是这般胡言乱语,请人画符喝了水就好了。” 这…… “二位殿下且看如何是好?” “太傅大人,现在怎么办?” “庞大人,你给拿个主意呀?” “康大人,陛下让你暂代中书之职,你且说说话呀?” 五六皇子做不了主,庞、康两位大人俱看向韩国栋。 “子不语怪力乱神,空智大师医术卓绝,快派人去请。”韩国栋仍稳着心神。 他年迈身子却硬朗,历尽千帆,胸有沟壑,尚且能稳住气场。 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都是废话。你都请空智大师了,能不是怪力乱神吗? 太医束手无策,一群人就干站着等,空气混浊。苏希锦眼见着不行,赶紧让人将门窗打开,又驱逐人出去,仅留几位肱骨之臣。 她低头摸了摸陛下额头,忍不住皱起眉头:“拿烈酒、棉帕来!” “苏大人,你这是做甚?”五皇子不解。 “降热,”她说,“当务之急给陛下降热。” 宫女很快端着棉帕、烈酒等物到来,苏希锦用酒将棉帕打湿,低头擦拭陛下额头。 “将陛下衣服解开,为他擦拭全身。”她说。 她一介女身…… “还是老臣来吧,”韩国栋说。 苏希锦退到一边,由着他上前,约莫半个时辰,体温降了一些。众人大喜,纷纷上前帮忙。 正在这时,去请空智大师的人也回来了,“大师来了。” 苏希锦回头,却不是空智大师,而是庙里的老和尚。 “阿弥陀佛,”和尚缓步走来,“老衲乃灵隐寺空尘大师,师兄前些日子云游四方,至今未归。” “大师且看看父皇。”六皇子说道。 空尘大师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放下手杖,掐指一算,面色更是凝重,“去取朱砂、黄符来,另去厨房备一碗现杀鸡血,老衲要作法。” 如此,竟然真是着了道吗? 大师作法,女子不便在场。苏希锦借故离去,正好在门口遇见了韩韫玉,想起昨日之事,悄声告诉了他。 “昨日女尼入宫,今日陛下就病了,不知两者是否有联系。” 韩韫玉握着她的手,眸中风云交替,面色却从容得紧。仿佛身经百战,无论何时何事都不能令他变色。 他唤来凌霄,“你去告诉淑妃娘娘,请她下令彻查后宫。” 谢氏被软禁,谢贵妃的协理六宫之权自然白给。而今宫中做主之人只有淑妃娘娘。 娘娘在今年春天诞下一子,称皇七子,取名周乐安,寓意平安健康。 陛下失了心神,淑妃早就乱了手脚。好歹有管理经验在,能从容应对诸事。各禁军、太监展开地毯式搜查,不放过宫中任何一个角落。 那边陛下未醒,这边脏物未找到,而前朝却出了事。 “辽国突然南下,越过幽云十六州,直达河北西路。镇守河间府的景亲王不战而降,河北西路转运使请求朝廷支援。” “怎么会如此?”闻得此报之人,个个脸色煞白。 辽国怎会突然南下?真会挑时候。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景亲王,他为陛下亲叔叔,当年也曾是陈国战神般的人物,而今居然不战而降。 天方夜谭也不过如此。 消息太过戏剧荒诞,震得众人回不过神。 “老肖,你掐一下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嘶,会疼,不是做梦。” “内忧外患,这可如何是好?辽国莫不是在陈国安排了奸细?” 否则时间不能拿捏得刚刚好。 枢密使韩国栋联合三省,三衙指挥使召开紧急会议。 “为今之计,只有聂指挥使率领五万禁军前去支援,待国内安定,陛下清醒后再增援人手。” 聂指挥使摇头挥袖,稳如泰山,“下官以为不妥,而今陛下昏迷不醒,危机四伏。陛下不曾立储,朝廷局势不定,瞬息万变。下官为陛下亲封指挥使,负责陛下安危。没有陛下的命令,下官不能离开封都半尺。” 说的冠冕堂皇,不就是怕他走后,陛下拿谢家开刀吗? 殿中人内心冷笑,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段将军性子直爽,直接怼道,“辽国那群蛮子都打过来了,亡国之危,你还算计什么?” “此乃本将职责所在,越是危急,越是不能离开陛下。段指挥使若忧心北方,不如亲自带兵前去好了?” 段指挥使噎住,谁都知道这时候不能离开陛下。他一走,不就正好让谢氏造反吗? “下官以为,三位指挥使都走不得。”聂指挥使复又说道,“北方距离封都还远,有各地军队守着,还能撑些时日。当务之急是快快让陛下醒来。” 庞仆射气得拍桌子:“那北方就不管了吗?荒唐!” “大人且不要着急,”聂指挥使看了韩国栋一眼,笑道,“我们三位不能走,这不还有人能走吗?” “谁?” “威武将军邱大人和吏部侍郎韩大人。”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更的,审核应该去吃饭了,以后我提前点更新。 第231章 宫变(三) 威武将军邱大人和韩大人都是陛下的亲信。一个好勇,一个擅谋。此二人走了,陛下自动失去两成战斗力。 庞仆射等人自是不能答应,可北地危急,情况不容等待。 “邱将军武艺高强,有勇有谋,曾凭一己之力大败辽国勇士。其武艺便是在三军中也能派上号。” “那韩大人呢?”中书康大人问,“他一介文臣,毫无带兵作战经验。” “韩大人与周郡王交好,而今景亲王不战而降。韩大人寻得周郡王,说不得能说动景亲王出兵。” 此言有理,众人低头暗忖,只皆不愿两人离京。 聂指挥使眼睛微眯,带着深深地探究:“说来这军报来得突然,莫非是有人假传?咱们还是谨慎点好。” 庞仆射等人立刻抬头,怒道,“谁敢拿灭国之祸和景亲王名义扯花头?聂大人把咱们想得未免太叵测了些。” 聂指挥使暗下蹙眉,很快又变得坚硬起来,问道:“诸位这般犹豫,可是有更好的人选?” 自是没有,老臣不能走。能走的不愿走,如此就只剩下这两位合适人选。 “而今只得派邱大人和韩大人去了,”庞仆射看向韩国栋,“太傅以为呢?” 韩国栋叹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且派邱大人与韩大人去吧。” 看似无奈又沉稳的态度,让人拿捏不准。 当日宫内封锁辽国南下,和陛下昏迷的消息。政事堂要求陛下未醒来之前,朝中之臣不得出皇宫。 情况紧急,邱将军与韩侍郎当即率领五万禁军直入北地。 苏希锦和邱笙笙不舍为二人送别,邱笙笙在五月诞下一子,做完月子又回归大理寺。 “一路平安,”阵前,苏希锦与韩韫玉难分难舍。 如此危急存亡之际,两人却要分开,再见面或许天人一方。 “宫里和家里都有我守着,”她说,“你且放心北去,不要有后顾之忧。周大哥如今音信全无,只怕北方情况不容乐观。你且千万小心。” “好,”他身披铠甲,头盔下的五官依旧俊美,坚硬的铠甲使得他身上多了些人气和铁血。 “陛下昏迷乃我们没预料到的,”韩韫玉眼底浮现浓浓担忧,“如今宫中局势不明,谢家伺机而动。你要时刻警惕,关键时候保全自身。” 他想了想,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宫南角的杂草后面有一个洞口,情况危及之下,你可带祖父往那处逃生,我已安排了人手。” 临行前,仔仔细细为她安排退路。 “韩大人!” 还有好些话没有交代,阵前将士开始催促,“时辰已到,该启程了。” 韩韫玉最后深深看她一眼,仿佛要将她刻进骨子里。 军队渐渐远去,很快只留下两道数不清的黄沙。苏希锦心情沉重,回头看见邱笙笙双目泛红。 “爹爹多年未上战场,不知还拿不拿的动刀。” 没有心情安慰她,苏希锦想着昏迷不醒的陛下,和虎视眈眈的谢家心中越发不安。 “花狸,”她转头叫道,“去通知各府,这些天紧守房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门。” 如今朝臣都在宫中,她怕万一谢家拿家眷相胁,这群人很容易倒戈。 邱笙笙直觉不对,生了孩子的她比以前更敏感,“难道真如传言那般,谢家要反?” 消息封锁紧,别看里面人心惶惶,外面的人一无所有。他们的印象尚停留在谢家私铸铜钱,被陛下所罚。 “你当真要跟着自己进宫?”苏希锦反问。 “这是自然,爹爹交代让我跟着你。” “如此,你侧耳过来,”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陛下昏迷不醒,情况危及。” 邱笙笙吸了一口冷气,就谢家这个势头,若是知道陛下昏迷,那结果不言而喻。 谢府,谢太师早已得到皇宫的消息。 笑呼:“嘉乐做得好。” 谢侍郎神情激动,迫不及待:“爹,如今陛下昏迷,他们正心慌意乱,咱们快动手吧。” “慌什么慌?”谢太师瞪了他一眼,只觉得儿子不如孙子来得镇定,“辽南下的消息太过巧妙,不辩真假,万一是幌子呢?” “吴王不是传信说千真万确吗?” “那也不能,”谢太师忍了半生,不可能连这两天也忍不了,“韩、邱二人才出城,兵马随时可返,且等上两日。” 若消息为真,两天后部队可到大名,到时纵使班师回朝也来不及。若消息为假,他也好应对。 谢卯寅对此言听计从,“祖父所言甚是。如今陛下的五万赤炎军走了,飞鹰军又在咱们的掌控之中。祖父起事可成。” 京中热闹不改往昔,平头百姓还沉浸在昨日的温馨中,街上的妇女尚在讨价还价。所有平凡的人都过着平凡的生活。 而有些平凡的人,已经担惊受怕了两日。 两日后,谢太师的人探到韩韫玉的军队路经大名,直奔北地而去。 “真乃天助我也,”谢太师狂喜,“通知吴王,立即起事。” 皇宫中,地毯式搜索了两日的禁军,终于在昭明殿蔷薇花的根下,搜出了木傀儡。 傀儡上写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并插满了银针。一根根银针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獠牙的青光。 “将昭明殿包围起来!”禁军领队一边下令,一边让人将傀儡交给陛下。 谢贵妃冷笑:“本宫看谁敢?” 她乃陛下亲封的贵妃,背后又有谢氏撑腰,这群禁军反了天不成? 禁军迫于她后面的谢家,不敢轻举妄动。 幸而淑妃娘娘及时赶到,“围起来!” “得罪了,”她说,“陛下赐本宫协理六宫之权,这后宫自然妹妹也做的了主。” 谢贵妃恨极,银牙紧咬,“是你,是你淑妃,你栽赃陷害本宫!” 淑妃娘娘峨眉轻蹙,一改往常的温婉柔和,“你自己做的事,怎敢做不敢认?” “本宫没有!” “狡辩,”她说,“此禁军乃陛下亲信,不听本宫差遣,难道本宫还能买通他们,冤枉你不成?” “哼,”谢贵妃冷笑,“别演了,咱们都是一类人。为了儿子能登基,什么事做不出来?” 淑妃不与之为伍,“疯言疯语!将军且围宫,待陛下醒来再做决断。” “你以为你能围住本宫?”谢贵妃哈哈大笑,“只怕你们一群人都要随本宫陪葬。” …… 空尘大师收到傀儡,念了声佛语,依着顺序拔掉上面的银针。每拔一根,陛下就清醒一分。最后一根拔出,陛下睁开眼睛,双目一片清明。 朝臣见状,个个喜不自禁。这几日他们提心吊胆,甚至召来五六皇子,以备不时之需。三都指挥使则手按剑柄,率领部队,保护皇城。 如今陛下由昏睡转清醒,他们心也跟着定了。 “这是何物?” 入目是无脸诡异的人偶,周武煦只觉可怖。 “回陛下,”庞仆射第一个上前说明情况,“此乃贵妃娘娘宫中搜出的傀儡,陛下之所以昏睡不醒,全都由她造成。” 苏希锦哑然,她一直以为木偶害人乃迷信,难不成在这个世界真有作用? “混账!”却听周武煦勃然大怒,一拍床榻,“封锁昭明殿,另外派人捉拿谢氏一族。” “陛下!”就在他话音方落之际,小李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陛下不好了,谢家反了!” “什么?”虽早有准备,大家还是胆战心惊,身体发软。 “谢家联合飞鹰将军张大人,大开城门,朝着皇宫杀了过来!” 两日前邱将军与韩大人率五万军马离开京都,如今城中禁军难敌谢家,几乎节节败退。 “厢军营的人呢?”周武煦问。 厢军虽不如禁军勇猛,然胜在人多,光皇城附近就有二十万。 “城外突然出现一支北地军队,厢军营的士兵全被其拖住,不得进城。” “怎么办?” 慌了,所有人都慌了。 他们原本以为陛下早有打算,就算再不济,也能撑些时候。而现在看来,陛下分明棋差一招,被人算计得明明白白! 韩国栋敏感察觉其中不觉之处,“你说北地军队?” 皇城中哪里来的北地军? 经他提醒,众人明显反应过来,“是啊,京里哪里来的北地军?” “谢家勾结异党,联合北地,逼宫造反!” “谢家怕是早存了造反之心,只不知这段日子,他们将北地军安排在哪里!” 哪里?周武煦心中冷笑连连,“紧闭城门,不要让逆臣乱党入内。走,众位随朕去城楼一观。” 都什么时候了,还去城楼一观?陛下莫不是还没清醒? “刀剑无眼,还请陛下保护圣体。” “几位将军在城下,还能支撑些时日。皇城中有密道,陛下不如带着皇室众人撤退?”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周武煦挥了挥手,朝人群中看了一眼,“你们都是朕的忠心臣子,朕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们。” “且随朕来看看这一群逼宫戏码!” 他神色轻松,对人群中的苏希锦道,“小丫头,你为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就走朕身侧吧。” 苏希锦从容应诺,陛下这个反应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中。 临走时,她向邱笙笙使了个眼色,让她去保护淑妃娘娘。 叛军很快攻破外城与开封府尹对峙。聂指挥使等人手握重兵,镇守皇城最后一线。 不到一个时辰,开封府尹也不得不败退,谢太师率领数万人将皇宫围了起来。 “陛下,”他抬头笑道,“想不到老夫此生之年,还能与陛下兵戈相见。” 彼时夕阳西下,太阳将红辉撒向大地。余晖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人觉得沉闷、苍凉。 城楼之上,周武煦叹了一口气,“太师这是何必呢?” “何必?还不是陛下逼的?当年先帝说的共治天下,陛下就真的忘了吗?你要抄我家门,诛我九族,可曾问过我手中的兵刃答不答应!” “朕何时说过抄家灭族之话?”周武煦不解,“纵使你谢家圈养私兵,私铸铜钱,朕也从未动过杀念。只为何你谢家要行这巫蛊之事?” “不管陛下说没说,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的箭。”成王败寇,谢太师自认自己赢了,便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当初三家就不满你姓周的坐上皇位,如今先帝已去,你也该将手下的玉玺交出来了!” 周武煦面容坚毅,“昔日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日太师携吴王逼宫。只怕那小子还以为事成之后,自己能登上皇位。” 人群中,吴王看着四周之人心中一跳,父皇这是何意?而聂指挥使也开始犹豫起来。 “陛下说这些做甚?”谢太师察觉他的意图,忍不住道:“吴王乃我亲孙子,体内留着我谢家的血,他比谁都适合那个位置。陛下既有闲操心吴王,不如多担心自己。” 说着向天发出一个指令,聂指挥使见状打开城门,迎乱军入皇城。 “聂将军!” “你这个叛徒!” “陛下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陛下!” 无数人对他发出指责,聂家城只当听不见,吩咐将士继续开城门。不止如此,他另率领一队人马,与几位指挥使打了起来。 人员伤亡惨重,苏希锦不忍提醒,“陛下。” 有后招就使出来,省得不必要的人去世。 周武煦笑觑了她一眼,朝底下喊道,“太师且看身后。” 除了飞鹰军,原本跟在谢太师身后的几万将士,纷纷倒戈相向。 谢太师慌了,“这是怎么回事?” 就见谢卯寅骑马从阵中走出,“微臣救驾开始,还请陛下恕罪。” “谢卯寅!你搞什么鬼?”谢太师慌不择言,“老夫把你从外面带回来,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你这白眼狼,”谢侍郎也忍不住了,“你吃谢家的,用谢家的,现在为了姓周的背叛谢家!畜牲不如。” “我确实畜牲不如,”谢卯寅双目充血,“谁能忍着杀母之仇,失子之痛,为仇人效命?你谢家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又何曾将我当做谢家人?年幼逐我出府,当着我的面吊死我娘,这哪是一家人能做出来的事?” “我谢卯寅自回府之日开始,就盘算着如何为娘报仇,为奶娘报仇,为孩子报仇。” 一声声诘问,掷地有声,字字泣血,向众人揭开豪门阴私,陈年冤案。 “谢家没规没矩,太不是人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人呼?” “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这谢家简直不配为人。” 苏希锦听着耳边声声谩骂,也为谢卯寅心疼。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她对此事来得深刻,毕竟她曾见过他的过往,见过他悲惨的童年。 青阳县黑薯巷被称为穷人巷,里面鱼龙混杂,一般的穷人都不敢入内。而他是黑薯巷里最穷最惨的人。 受过的欺辱,挨过的打骂,那都不是人能忍受的。 “祖父,”底下,谢卯寅怜悯地摇了摇头,带着大仇得报的痛快,“大势已去,你且束手就擒吧!” 第232章 宫变(四) 束手就擒?纵是赶狗入穷巷,狗也有反抗的时候。谢太师自认还未到穷途末路之时。 “我还有四万飞鹰军!”他振臂一呼,“取黑火药来。” 闻得黑火药,苏希锦眉心一跳,自己提议设计出来的东西,对准了自己,不知是不是罪有应得。 很快有人搬来了弩车和黑火丸,谢太师狂妄笑道:“周家小儿,万万没想到老夫还留了一手吧?这天下终究是我谢家的天下。” “太师不如再仔细看看上面,”周武煦面不改色。 略一挥手,便有许多禁军,身负盔甲,亦举着弩车黑药。 “太师以为,是你快,还是朕快?”他居高临下问。 谢太师心胆俱颤,浑身发抖,三番两次打击下,彻底癫狂,“飞鹰军,跟他们拼了,跟他们拼了。” 他愤怒叫嚣,无力咆哮着,然飞鹰军无动于衷。 苏希锦以为飞鹰军也被周武煦掌控,心里暗夸他计筹百出,胸有城府。 而周武煦却眉头紧锁,神情不安。 “太师莫不以为你谢家真掌控了飞鹰军?” 一道女音横空响起,众人闻声而去,俱是意外惊诧。 来的是吕后,却也不是她一人。她劫持着淑妃娘娘,嘉乐公主劫持着谢贵妃,两人笑容闲适,平稳如闲庭散步。 这是怎么回事?苏希锦看向几人身侧的邱笙笙。对方无力的回了个眼色:我晚去了一步。 “娘亲!” “母妃!” 六皇子与吴王异口同声。 吕皇后闻之笑道,“她可不是你母妃,吴王殿下莫不是认错了?” 在场之人无不奇怪,眼前之人分明是谢贵妃,难道还有人易容不成? “罢了,”吕皇后摇头,怜悯地看着众人,“左右你们已无力回天,让你们知道真相也无妨。” “吴王不是谢氏的孩子,赵王才是。”她笑看着难以置信,煞白如鬼的谢贵妃,猫捉老鼠般欢谑,“怎么样,想不到吧?” “不可能!” 高楼之下,吴王第一个跳脚,声音颤抖。 “自古成王败寇,本王技差一筹,自愿认输。但你休要胡编乱造,诓骗于人!” “哈哈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吕后笑得前仰后合,“本宫骗人?你配吗?” “你这蠢才认贼作母,帮着杀母仇人虐杀亲生母亲,天下就没有比你更蠢的人!” 吴王颓然倒地,谢贵妃心如刀绞,“你要杀就杀,何必诓骗他?” “诓骗?不不不,本宫没这闲心。” “说来你也是个可怜的,帮贤妃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却对自己的儿子赶尽杀绝,残忍屠戮。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吕皇后掷地有声,说出的话颠三倒四,疯狂荒谬。在场之人都觉得她疯了。 会不会是那个木偶惹的祸?是了,空尘大师只帮陛下作法,却未帮皇后娘娘。 在场所有人唯有苏希锦信了,陶尚书令的话至今响彻耳际,“贤妃疯前曾骂赵王是野种,她害了自己的孩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谢贵妃面如死灰,丧胆游魂。 “怎么不可能?你当贤妃为何会疯?”吕皇后在她耳边说,声音却让在场之人都能听见,“因为她原想将韩家嫡子换进宫,不妨本宫将计就计,让你二人对换。贤妃知道真相后自然就疯了。” “哎,这些年看着你们俩自相残杀,当真痛快。” 所有人恍然大悟,难怪当年一夜之间,贤妃疯了,赵王失踪。原来都是因为这件事吗? 韩庚辰颓败凄惨,怎么可能,当年他明明看见…… “毒妇!” “你好毒!” 谢贵妃遭受不住打击,瘫痪在地,喃喃谩骂。艳丽不再,徒留颓废。 吕皇后索性不再管她,声音轻渺,“毒的是贤妃,本宫不过顺势而为。” “难怪当初陈氏行刑时那般说。” “他们估计以为吴王是韩大人。” “你都是皇后了,为何如此做?” 不理会周围人议论,吕皇后抬头看向周武煦,“陛下,这个惊喜你喜欢吗?” 周武煦凝眉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吕皇后挑眉,“我自然是宝树谢氏谢向荣,前朝康泰郡主。你周谢吕陈四家窃我江山,盗我传承,今儿本郡主就来拿回属于我谢家的东西。” “嘶…” “皇后娘娘竟然是前朝郡主?” “那吕家知道不知道?” “看样子是不知道的。” 爆炸信息充斥着众人头脑,炸得人眼冒金星。苏希锦紧握双手,饶是她猜了所有人包括嘉乐公主,也没想到是吕皇后。 “陛下以为本郡主何以终生不孕?自然是本郡主恶心!怀上你周家的孩子恶心,看到你几家虚伪做作更是恶心。好在今儿,一切都结束了。” 她笑着张手,点燃信号,明亮的烟火在空中炫然炸开。“陛下,束手就擒吧。” “朕自认待你不薄,多年不曾亏待于你,”周武煦摇头,“罢了,国仇家恨非鲜血不可化解。” “陛下知道就好。” “郡主以为自己赢定了?” “自然。” 周、谢两家两败俱伤,死伤惨重,拿什么跟她打? 周武煦转身,“可你的北地军队这般久了,也不曾出现呢?” 吕皇后眼底慌乱,这才注意到信号响起,城中城外毫无动静。 周武煦冷冷喊道:“邱将军,韩大人,出来吧。” 城门再开,万千铁骑踏入城门,如裹种子一般将所有人裹了起来。为首之人却是邱将军与周绥靖。 韩韫玉呢?苏希锦心慌意乱。 “他们不是去北面了吗?” “怎么回来了?” “难道情报是假的?” “周郡王也在!” “陛下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不愧是吕皇后,瞬间恢复平静,对谈如流。 “还得多亏了曹华,”周武煦回,当年曹华在流放途中消失,其实是他让人劫走了。 只不过那人嘴紧,什么也没说出来。 “怪道如此。”吕皇后叹息,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陛下就不担心淑妃娘娘?那可是你毕生挚爱。” 嘉乐将淑妃押上来,再无人注意的角落对周武煦使了个眼色。 周武煦了然,不为所动。 吕皇后便冷笑,“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女人说换就换,说弃就弃。可就是这般又如何呢?陛下以为本郡主会是谢家那些蠢货,只做一手打算?”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摇了摇头,“本郡主布局数十载,好不容易将你几家贼人聚集在一起,如何会轻易认输?” “本郡主已经在这皇城之下,埋好了黑火药,只要本郡主一声令下,吴庸就会点燃引线。纵使本郡主复不了国,也要拉着你几家陪葬。” 吴庸,工部尚书,其妻为宝树谢氏。 周武煦自认计谋周全,算计了所有,唯独没算到黑火药埋城。苏希锦心思微动,欲悄悄溜走去阻止吴庸。 方有动作,就听吕皇后叫道,“苏大人,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在场所有人都得立马去见阎王。” 她于是不敢妄动,只能寄希望于邱笙笙。她离皇后最近,最有可能阻止她。 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吕皇后深觉痛快,一扫往日阴霾,猖狂而霸道。 苍天不负,隐忍这么些年,她终于等到了今天。 两相对峙,“谢郡主,你且瞧瞧这位是谁?” 韩韫玉扶着一位头发发白的老人走了出来。那老人身着干净的布衫,头发简单梳起,慈眉善目,沉稳有力。 苏希锦听韩国栋喃喃道:静安公主。 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静安公主。领兵打仗,力挽狂澜,最后跟爱人归隐山林的谢敏。 “姑姑?”吕皇后蓦然睁大眼睛,双眸泛泪,“姑姑您怎么来了?” “来阻止你犯更大的错误,”静安公主在韩韫玉的搀扶下,缓步入城。 守城的将军自动为她打开城门。 “陛下,叨扰了。”她笑容慈祥,对周武煦沉沉一拜,“侄女儿不懂事,还望陛下见谅。” “姑姑!”吕皇后气极,“何以对盗贼卑躬屈膝?” “何为盗何为贼?过河越界,劫物掠货是为盗;作乱叛国,危害百姓是为贼。前朝末期乱象四起,民不聊生。王朝覆灭乃天道轮回,一切自有定数。” “姑姑!” “你不必多说,姑姑年轻时任性妄为,固执己见,幸而有你姑父陪伴,又花了很长时间才想通这个道理。” 吕皇后蹙眉,明明已经四十好几,此刻却宛如小孩儿。 “找了你这么多年,原来你一直在皇宫,”静安公主摇头,伸手让她过来,“你这孩子,为何总是不听姑姑的话?” 她不过去,摇头不迭,“姑姑,荣儿要为祖父、爹爹报仇。” “哎,”静安叹息,“需知他们不是姑姑的父兄姐妹?姑姑心中就不恨?” “城下数十万将士都是爹娘所生,有儿有女,何其无辜?你就甘心他们为你陪葬?” “他们不无辜,他们为周家卖命。” “你要这么说,往上数几十年,在座哪个不是谢氏子民?哪个不为谢氏卖命?” “这……” “这天下并非一直姓谢,谢氏的江山来得又何曾清白?”静安公主字字珠玑,带着安抚的力量,“冤冤相报何时了,姑姑自战乱中走来,亲眼目睹战乱的危害。” “可荣儿心里苦,过不去那道坎儿。”吕皇后失声痛哭,难不成告诉她,她这半辈子筹谋都错的? “莫哭,”静安道,“你想想百姓,如今的百姓也是前朝的百姓。今儿你若杀了陛下,杀了文武大臣,天下必将乱起。到时又有多少百姓遭殃?除非你能保证百姓无有伤亡,且比陛下治理得更好。” 百姓无有伤亡?这不可能。 比陛下治理得更好?也不可能。 吕皇后茫然了,又隐隐顿悟,瘫倒在地喃喃自语:“难道就这样放弃?” 苏希锦示意邱笙笙动手,嘉乐却突然放过淑妃娘娘,向她扑去,“陛下小心,娘娘小心!” 只听得耳边两道箭声呼啸,一道射向周武煦,一道射向吕皇后。 吕皇后闪躲不及,伤中要害;而射向陛下那支却被嘉乐公主以身相挡。 “你……”吕皇后难以置信。 嘉乐抱着受伤的手臂,看向聂指挥使,“聂将军背后出箭伤人,也乃大将之风?” 聂家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弓,眼神定定看向她,“呵,你这丫头,当真深藏不露。” 陛下、皇后娘娘同时遇刺,场面又乱了。 邱将军与周绥靖二人联手捉拿聂家城。陛下吩咐太医为皇后和嘉乐包扎伤口,可惜皇后一箭直中心脏,当场殒命。邱笙笙趁乱找到了地下的吴庸,成功阻止他放火。底下将士顺势拿下叛军。 静安公主拖着年迈的身躯,带着吕皇后的尸首离开。城下,早有一老人驾车静静等待着两人。 “傅将军,”韩国栋看着楼下,久久不能回神。 “祖父这是怎么了?”苏希锦看着。 韩韫玉牵着她的手,漫不经心道,“可能是思念故人吧,毕竟……当年祖父差点成了静安驸马。” “哈?” 韩韫玉勾唇,“乖,给他一点冷静的时间。” 不是,苏希锦替师父感到不值,“想不到祖父竟是情种,可方才静安公主可是看都没看祖父一眼,说不得对方已经忘了。祖父这样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可怜甚?”他道,“他都已经有祖母了,还能重新选择不成?” 是这个理,苏希锦深以为然,“你在哪里找到的静安公主?” “大名。” “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周大哥什么时候来的京都?” “三个月前去信,两日前带兵抵达京都。” …… 历时多年的危机瞬间解除,陛下重振三军,整治乱向,处罚叛军。 吕家被抄家流放,谢家私铸铜钱、谋逆,谢贵妃行巫蛊之术,被判满门抄斩。 其实自打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赵王,谢贵妃就疯了,陛下让人好生安置。吴王意志颓废,终日以酒度日,算是彻底毁了。 天下安定,陛下预在宫中设宴款待百官,论功行赏。 第233章 立太子 此次晚宴由淑妃娘娘主持,这位娘娘低调得很,寻常不爱露面。许多朝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毕竟以寡妇之身入宫,又深受皇宠,平安诞下两位皇子。这样的盛宠,历史上也少有。 宴始,陛下与淑妃娘娘坐上首,五六皇子分坐两侧,陛下起身祝词。宴过一半,陛下封威武将军邱大人为从三品云麾大将军,其女邱笙笙阻止吴庸有功,升为七品大理寺副。 宋世子研发火器有功,由弩坊署令升至正七品军器丞。 谢家虽被满门抄斩,然长孙谢卯寅及时悔过,弃暗投明,在谢氏谋逆中有重大立功表现,特保留其官职,不升不降。 谢卯寅叩谢皇恩,并提出辞官。回府之后改姓为张,与妻子和离,孑然一身。 对于此人,朝野上下颇多争议,有人说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有人说他恩怨分明,身世崎岖,情有可原。 毕竟任谁看见母亲被虐杀,嫡子被淹死都忍不了。何况他自己被逐出府,遭遇连环刺杀,更是险象迭生。 翰林裴秦大人举报谢氏私铸铜钱有功,升翰林侍读。 一位位有功之臣升官晋级,轮到韩家时,陛下升苏希锦为正四品门下给事中,驳正政令、授官之失当者。升韩韫玉为礼部尚书兼宣和殿学士。韩国栋危及时刻总揽大局,维稳朝廷,护国有功封蜀王。 满门荣耀,在座之人无不羡慕。 “陛下,”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韩国栋缓缓起身,老态龙钟,“今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朝中人才云集。正是欣欣向荣,百废俱兴之时。老臣欣慰而释然。臣为官四十余载,年老力衰,诸多事宜纵使心有余而力不足。今致仕以乞安享晚年,愿陛下恩准。” “太傅?”周武煦没料到他会突然辞官,好一阵愕然。 韩国栋道:“陛下,臣致仕之心久已。庆丰三年大梦一场,得先人召唤回归故土,侍奉祖先。后回朝乃因世事难料,陛下年轻刚直,老臣放心不下陛下您。如今大局已定,陛下励精图治,掌权天下。臣心无挂碍,只愿退位让贤,回归市井,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可太傅年富力强,精神矍铄,乃大陈之栋梁,合该为国效力,为民做主。朕实不愿放太傅离去。” 缺了他,就宛如缺了一个依靠。 韩国栋再拜,言自己年迈,这些年腿脚不便,上朝下朝与他都有难度。 陛下恩准其七日一朝,雨雪天气不至。又说前朝有八十岁都有当官的,为何他不可? 两人拉锯数个回合,最后陛下退一步说回去思量一二再回复他。 当夜,韩国栋再上书致仕,后每日一封,一连三日终于打动陛下,获其首肯。至此,韩国栋四十余载的官途生涯终结。 据史书记载,韩国栋享年九十有七,生前位列三公,官至枢密使,授韩国公。死后封“蜀王”,入太庙,谥号“忠穆”,为陈国最后一位异姓王。 庆功宴后,邱笙笙将苏希锦拉到一边,言有私密话说与她听。 “邱大人,恭喜!恭喜啊!”苏希锦双手抱拳,笑着打趣。 “行了,你别逗我,”邱笙笙严肃板正,小心查探四周,“这些天我回去想了许久,总觉得还是对你说了才好。” 苏希锦见状,不敢玩闹,侧耳倾听,“你且说。” “那日城楼之上,射向陛下和吕氏的两支箭来得古怪。我看得分明聂指挥使明明只射了一支,嘉乐公主却故意误导众人两支都是他所为。且当时嘉乐公主扑向陛下的速度太快,根本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苏希锦心下渐沉,当时陛下生病,她怀疑是嘉乐所为。可后来查出巫蛊之祸,受过现代教育的她,自然不信。加上周武煦卧床数日不吃不喝,蓦然醒来,却能笑能走,毫不需要适应时间。让她确信他之前在装病。 那么嘉乐带人进宫做何?她一直站谢家,时不时交好吕皇后,最后又替陛下挡箭,她到底怎么想的? 在这中间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总之你要小心些,”邱笙笙细心叮嘱,“我总觉得她对你不善。” 苏希锦点了点头,心下不安。嘉乐是陛下的女儿,为陛下挡箭,卧床养伤。她纵使有怀疑也不能说。 没得招惹陛下与诸臣的不满,说自己离间他们父女感情,疑神疑鬼,小器嫉妒。 她将自己的担忧告知韩韫玉,对方也说没有证据,不告诉陛下。毕竟再好的君臣关系,也经不住怀疑。 “我会派人混进养心庵,你且安心。”他搂着她说,“如今祖父致仕,韩家风头过了,咱们不必太谨小慎微。” 苏希锦叹息,“也只能这样了,只愿陛下早日发现嘉乐公主的异样。” 两人说着,听下人说韩少仆在门外,求见韩国公。 “祖父如何说?”韩韫玉面无殊色。 “国公爷已请了大人进去。” 西院里柏树枝繁叶茂,挺拔苍翠,韩庚遥在下人的带领下入内。只见亲爹韩国栋背手而立,两鬓斑白,身子微有些佝偻。 泪湿黑睫,他眨了眨眼睛,“父……国公爷。” 国公爷没转身,指了指身后的矮凳,示意他坐下再说。 韩庚遥不敢坐,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睛,“吕氏说的都是真话?韫玉真……是我的孩子?” 韩国栋不回。 “这怎么可能,那晚我,我明明看见王氏的奶娘从外面抱回一个孩子。我以为她生下女儿,为巩固地位,才跟人换成男孩儿。” “后无异听说那晚谢氏怀孕,宫中出现异相,又以为是她将孩子抱进了宫中……” 他舌头打搅,语无伦次,越说越乱。 “到现在你还叫她王氏,”韩国栋转身,“当年孩子是吕氏送回来的,至于为何送回,我亦不知。只韫玉娘天性善良,乐于助人,两人之间有什么渊源也并非不可能。” 韩庚遥眼眶泛红,双目充血,“我一直以为他非我亲生。” “你一叶障目,宁愿听信李氏搬弄是非,也不愿亲自求证事实。怨得了谁?”韩国栋无奈摇头,恨铁不成钢,“当年迎娶韵儿,你是点了头的,否则韩家三子,我怎会将她嫁给你?她堂堂太原王氏之女,下嫁到韩家,你以为她求什么?” 韩庚遥耷拉着头,又悔又愧。 “从小你就自以为是,好高骛远,与你说了多少次都不曾改过。”韩国栋冷笑,“自嫁进韩家,她处处为你着想,不曾亏待你半分,你却因李氏搬弄是非而与她生分疏远。也不想想她李氏一个烟柳之人,如何知晓那么多深宅大院的规矩?” “儿……庚遥悔恨。” “事已至此,你也别做这认错悔恨之态。你优柔寡断,疑神疑鬼,被一个女人欺瞒蒙蔽一辈子,也是你自作自受。” 韩国栋叹息,“左右我欠王家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你且走吧,不要打扰那两个孩子。” 韩庚遥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背影看上去比韩国栋还佝偻几分。 他没有直接离开,也没有听韩国栋的话,转弯来到韩韫玉院子。 “大少爷说少仆大人若有公事,请到移至礼部。” “没有,”韩庚遥摇头,轻声道:“我就来看看。” 下人见他行为古怪,怕他伤害大少爷或破坏院中之物,警惕戒备,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悲凉得很,“你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啊?”下人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抬头,他却已经走远。 只能将这句不明不白的话告知少爷,“兴许是小的听错了也不一定。” “你没听错,”韩韫玉平静无波,“下次不用来报了。” 庆功宴后,众人从韩国栋辞官的震动中醒来,猛然发现一个问题:陛下好像未封丞相、太师、中书令等职位。 这是怎么个意思?太师太傅太保乃三公,非一般人能胜任,这个他们理解。可不设丞相、中书令是个什么道理?那以后政事堂谁主事? 疑惑间,陛下又封了几位学士,让他们接手一些朝堂重要之事,看得众人一头雾水。 但他们不敢问,也不能问。自打三大家族覆灭后,陛下大权在握,为吾独尊。与之一起而来的是陛下脾气越来越大,喜怒无常。 前儿有位大臣上书陛下立淑妃为后,被陛下莫名骂了一顿。说什么后宫之事,乃他家事,臣子无权插手。 可那日庆功宴,明明是陛下透露想立淑妃为后,暗示众人上折子。怎过了几日,陛下口风突然就变了? 有些心眼的人去求嘉乐公主解惑。或许是救驾有功的原因,如今朝堂之上,嘉乐公主最得陛下信任。 静安公主翘起鲜红的指甲,“嘉乐亦不知呢,不过既然大人问起,今晚嘉乐就去问问父皇。” 几位大人感激离去,其中一人皱着鼻子说,“你们方才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不就是豆蔻之味?” “皇家公主的事,郝大人还是别问的好。” “可……”郝大人揉了揉鼻子,笑道,“兴许是下官闻错了。” 苏希锦任门下给事中后,就忙了起来。这段日子换代,她事物多除此之外,她还得与庞大人监管税法之事。 这日她好不容易早点回府,韩韫玉却出京办事去了。苏希锦正想着先沐浴,就见韩颜玉溜达进来了。 “二妹妹,”她叫了一声,“你怎知道我回府了?” 韩颜玉不答,握着手帕扭扭捏捏,欲言又止。 苏希锦挑眉,“二妹妹有话且说。” “那个……”韩颜玉抿嘴,想了想又问,“大嫂,林公子喜欢什么?” “钱,”苏希锦脱口而答。 “大嫂!”她嘟嘴,抱着她的手臂不停摇晃,“妹妹认真的,你别逗我了。” “我说的就是真的,我表哥最喜欢钱。有金的,就不喜欢银的,有银的,就不喜欢铜的。若是银票,那是面值越大越好。” “除了钱呢?” “除了钱?那就商铺、房契、地契,凡是能换成钱的,他都喜欢。” 韩颜玉:“……” 苏希锦瞥了她一眼,内心不禁摇头,便是佩玉,费氏也不愿她嫁入商户,何况韩家唯一嫡女呼? “你头疼的毛病好了?最近可有复发?” “好了,华大哥说不用去了,”韩颜玉杵着下巴,“大嫂,我还能去你家玩吗?” “只要三婶同意,你想去就去,苏希锦笑笑。 最近林父林母搬到了苏府附近,林舒正去苏家的日子便也多了起来。时而将儿子放老两口那里,时而将儿子放苏家,整保持着放养状态。 瑾哥儿乖巧懂事,就是有些脸盲,见到男的就喊爹,见到女的就叫娘。苏希锦寻思着反正自己无子,不如先认瑾哥儿为义子。 她将自己的想法跟韩韫玉说后,对方不置可否,“你想要孩子了?” 苏希锦道,“如今天下安定,顺其自然。” 就是成亲一年多还无动静,林氏催得厉害。 “走。” “去哪儿?” “生孩子。” “……” 周武煦突然病了,这次是真病,且病得十分古怪。太医用了许多药都不见效。 有人说是上次巫蛊之祸的后遗症,派人去灵隐寺请空智大师。可空智大师云游四方,不曾归来。空尘大师看不出病因。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面对空荡荡的龙椅,想起陛下曾说过立有秘诏。 遂劝许迎年将密旨拿出来,可许公公却因为说错话,在这时候被逐出京。 正是愁眉不展之际,嘉乐公主手捧秘诏出现在福宁殿。 “陛下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殚精竭虑,宵衣旰食,不敢忘祖宗之言,荒废大统。 今皇五子周乐朝为长为贤,心性纯良,仁爱宽宥,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有储君之相。特册其为皇太子,正位东宫,特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圣旨一下,五皇子及成亲后的魏王震惊而痛苦,六皇子初始惊异,很快平静无波。 朝臣无不震惊难以言表,什么?皇五子?他们没听错吧? 第234章 苏大人VS妖女 陛下对六皇子的重视有目共睹,从小延请名师,十岁参与议政,每日考察风雨无阻,甚至还要立淑妃为后。 怎么才几天就忽然变了个人? “这真是陛下密诏?”有人问。 嘉乐公主笑道,“此乃父皇亲手交到本宫手里,诸位莫以为本宫还能伪造圣旨不成?” “不敢不敢,”庞大人摇手,“不知公主可否让咱们观摩一下圣旨?” “自是可以,”嘉乐十分大方地将圣旨给他,“诸位且看。” 密诏上字体清晰果决,看字迹确乃陛下所写,圣旨上的印章也确乃玉玺印。 如此说来,难道真是陛下的意思?一群老臣低头细细讨论。 苏希锦也看了那圣旨,想了想说道,“请问公主,陛下如今情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时而昏睡,时而暴躁,情绪极其不稳定。” “那我们可以见一见陛下吗?” “是啊,臣等想见一见陛下。” 嘉乐公主抬起下巴,歉意笑道,“这恐怕不能,除了本宫,父皇现在不愿见任何人,还请诸位理解。大夫说父皇不能见光,否则会加重病情。当然如果诸位大人执意相见,嘉乐也不能阻止。只不过出了事儿,诸位大人别怪嘉乐铁面无私,手下无情。” “这……”门下康大人驻足,“咱们自然以陛下龙体为重。” “如此,”嘉乐公主点头将圣旨递于魏王,“现在圣旨也确认了,诸位是不是……” “且慢,”苏希锦又出声,“微臣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嘉乐公主,不知如今为陛下诊治的医师,是太医院哪位?” “太医院诸位太医束手无策,如今为陛下诊治的乃养心庵了愿大师。大师之名,想必诸位都听说过,一般不入红尘治病。这次也是嘉乐苦苦哀求,才得以请大师出山!” 嘉乐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大方自如竟找不出半点错处。加上她一向形象良好,又救了陛下,一时间众人竟没半点怀疑。 只见她看着苏希锦意味深长道:“苏大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止本宫宣读圣旨,莫不是对陛下册立的太子不满?” 苏家与韩家一体,韩家又与六皇子一体,嘉乐之言让人无法不多想。连带着许多人对苏希锦也产生了猜疑。 “自然不是,”苏希锦面无表情,“只是担心陛下安危,陛下勤政爱民,突然生病,又不见朝臣。下官才担心陛下是否病得很严重。” 与她交好之人点头附和,纷纷为她说话,言及苏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苏大人倒提醒嘉乐一件事,”嘉乐束手而立,言笑晏晏,“来时父皇曾交代,日常折子诸位且交由太子处理,重要之事则由内侍呈于勤政殿。” “本宫知道你们有疑问,然本宫管不着。本宫只是一个宣旨的,宣读完圣旨,还得回去照顾父皇。左右如今太子已立,诸位有什么不通之处,还请向太子禀告。” 说完她在宫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最后由尚书仆射庞大人带头跪拜:“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别,别,你们这是干什么?”魏王慌忙后退,手脚并用,“本王不是太子,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你们先起来,本王不要做太子。” 众人只当他一时突然没反应过来,长拜不起。 魏王见状,提着官袍转身就跑,那避如蛇蝎之态,直教人傻眼。 “这……”可如何是好? 庞仆射等人围着韩韫玉,“韩大人,如今陛下病了,册封仪式该如何是好?” 韩韫玉垂眸,清冷而疏离,“自古册立太子均需祭告天地、宗庙,昭告天下。如今陛下卧病在床,只怕不太方便。为今之计不如请司天监选择吉日,咱们礼部先预备着,等陛下醒来再举行册立仪式。” 众人觉得有理,就按照他说的法子办。 出了城门,苏希锦面色严肃,心中不安:周武煦出事了。 那道圣旨她看过,确实是陛下的字迹不假。可她以为是假的。 一是嘉乐说陛下病情严重,时而昏迷不醒,时而暴躁易怒,大病之中的人,如何会写出那般刚毅果敢的字迹?除非是在病前所写。 那便如嘉乐说是密诏,可若为密诏,陛下就不会在庆功宴上提立淑妃为后。 自古皇后所生之子为嫡子,有嫡立嫡。除非周武煦脑子秀逗了才会立了魏王,又立淑妃为后。 陛下一向蚤朝晏退,宵旰忧劳,对政事勤劳不缀,对六皇子尽心栽培。如今主动提出将朝政交给魏王,怎么看怎么古怪。 苏希锦想了许多理由,唯有圣旨为假,才能解释得通。 可若圣旨为假,陛下必然危矣。 嘉乐一直阻拦他们见陛下,打着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 惴惴不安回到府上,苏希锦本欲将此事告知韩国栋,想想又算了。 祖父致仕在家,安享晚年才不过几日,何以拿朝堂之事叨扰他。 晚点韩韫玉回来,苏希锦起身为他宽衣,一边问道,“可是在准备立太子仪式?” “司天监将日子定在了明年开春,”现在才十一月,还有数月时间,“方才在宫中遇见了淑妃娘娘。” “娘娘现在情况如何?” “形容消瘦,寝食难安。娘娘说她日日去勤政殿探望陛下,然太医不让见。” 苏希锦大惊,“连淑妃娘娘也进不去?” “是,”韩韫玉垂眸,清冷的眸子中幽深一片,“我怀疑陛下没病,而是中毒了。” “何以见得?” “娘娘说陛下生病前,曾时常去嘉乐宫中探望。每探望一次,脾气就暴躁一分。她初始也没将两者联系起来,直到最近嘉乐行为古怪,阻拦她见陛下,才细细思考这件事。” “若是我早点将嘉乐的不对之处告知陛下,让陛下有些防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苏希锦每每想起便心觉愧疚难安。 “不会,”韩韫玉搂着她上床,“嘉乐公主为陛下之女,又得陛下信任,咱们臣子如何能妄议皇室?” 别说他们,便是淑妃娘娘说了,都会心生嫌隙。 “其实在吕、谢两家逼宫案中,对策里原本没有陛下昏迷那一出。”韩韫玉轻轻安抚,与她说起前事,“后面突然改变策略,应当是嘉乐公主告密,配合陛下演了一出里应外合的戏码。” 否则嘉乐劫持淑妃娘娘,皇上眼睛都不眨一下,事后也不追究其责任,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 “嘉乐到底想做什么?”苏希锦皱眉,“莫不是要效仿则天女帝吗?” “则天女帝是谁?” “一本书中的女帝,”苏希锦岔开这个话题,“六皇子情况如何?” “六皇子很担忧陛下。” 六皇子纯孝,对蜀王被立太子一事,惊讶计较一番后便释怀。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又与陛下感情深厚,恐怕早发现宫中异样。 苏希锦将头靠进他怀里,喃喃细语:“现在怎么办?” 陛下对她那么好,谋逆案中将她带在身侧,对她又有知遇提携之恩。她能走到今日,离不开陛下的支持。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她不可能弃他不顾。 “我已与淑妃娘娘和六皇子商量过,为今之计先想办法见到陛下。” …… 蜀王的梦想是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蓦然被册为太子,整个人都懵了。 被册立太子的第二天,蜀王称病,躲在蜀王府打死不出门。 被册立太子的第三天,蜀王上树捉鸟,摔了个屁股墩,没心情上朝。 被册立太子的第四天,蜀王下塘抓鱼,不小心落水着凉,染了寒疾。 明眼人都知道蜀王不想做这劳什子太子。大臣们为了陈国,日夜排着队去蜀王府,请太子出面维护大局。 蜀王却跟聋了、瞎了一般,看不见,听不着。 一连数日过去,眼见着连蜀王面都见不着,众人只能求助蜀王妃。 蜀王妃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就带着蜀王卷铺盖跑路。第二日大臣们再去,只见着一个空荡荡的蜀王府,连丫头小厮都放假了。 众人:“……” 有这个太子跟没这个太子有什么区别? 太子不在朝,朝臣依旧每日上折子,嘉乐公主成了陛下唯一传旨人。 起先还有臣子抱着希望,陛下虽然病了,但会带病披折子,也差不到哪里去。直到素有清名的大臣被贬去,一个个阿谀逢迎之辈被提起来,他们才回过味儿来: 陛下可能真出事了。 这日,按照往常习惯,嘉乐公主带着内侍搬运折子到勤政殿。御史台新晋小许御史拦住她问,“敢问公主,陛下如今身体如何?” “还是老样子,”嘉乐公主巧笑倩兮,“大人们别担心,前儿了愿大师说已经有了些眉目,说不得能治好父皇的病。” “下官有重要事宜,关乎国家安危,想立刻面见陛下。” “这恐怕不方便,”嘉乐公主垂下乌黑睫毛,小脸为难,“父皇如今不宜见光,许大人若有重要之事,可告知嘉乐。嘉乐一定会向父皇转达。” 许御史冷笑,步步紧逼,“若陛下不能见光何以批折子?嘉乐公主莫不是将咱们都当成傻子?” “大人是何意思?”素来青春明媚,活泼开朗的脸冷了下来。 “敢问公主,批折子的人究竟是谁?陛下真的病了吗?公主拦着我们不见陛下,究竟是何居心?” “许大人怀疑本宫故意拦着诸位不成?”嘉乐公主冷笑,看着众人,“想必你们也是。本宫早说过,你们若想见陛下,可以!只若陛下因此病情加重,你们可敢拿全家性命陪葬?” 许多人移动目光,眼神闪躲,许御史却当众摘了头冠,置于地上,“微臣孤家寡人一位,愿拿自身性命赌上,只愿见陛下一面。” “好,好,好,”嘉乐公主击掌三连,“你倒是个忠心耿耿的,行,本宫带你去见父皇。” “谢公主成全。” “只今日不行,父皇一早用过药,已经睡下。明日早些时候,本宫再带许大人去见陛下。” 左右能见,再等一日也无妨,许御史跪地谢恩:“多谢公主成全。” 如此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围着许大人说话,交代他注意事项。 然第二日早朝,众人却未在福宁殿中见着许大人的影子。 “怎么回事?” “莫不是雪天路滑,来迟了?” “许是家中有事也说不一定。”众人窃窃私语。 嘉乐公主却拍手道,“许大人莫不是怕了不成?” 无人理她,直到庞大人派人去许御史家中查看,才发现昨日他已经上吊自尽了。 “看本宫说的,”嘉乐娇笑,“许大人果真畏罪自尽了。” 朝臣先是一阵沉默,而后有人突然爆起,指着她大骂:“妖女!” “是不是你杀了许大人?” “你费尽心机藏起陛下,究竟是何居心?” 一片片怒骂声响起,其中由以武官阵营骂得最厉害。庞大人等重臣任由下属谩骂,无动于衷。 嘉乐公主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委委屈屈指着众人,“你们以下犯上,本宫记住你们了。” 一句话让人遍体生寒。 “哼,”那位素来剽悍的武将冷笑道,“末将行的正坐得直,杀过的敌人不计其数,还怕了你这妖女不成?” 嘉乐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带着内侍转身离去。 隔日早朝,前来上折子的臣子们发现,殿中突然空荡起来,许多熟悉的面孔未曾出现。 正是昨日骂得最痛快的那几位。 众人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庞大人再派人出宫查探,果真如大家猜想的那样,这些人都于昨晚去世。 殿中阴风刮过,所有人遍体生寒,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正在这时,嘉乐公主出现了,她娇笑问众人:“诸位今日怎这般安静?” 无人作答。 “咦,刘将军怎不见了呢。” 无人回应。 “好吧,诸位若无事,嘉乐便回去向父皇复命了。”说着吩咐内侍抬折子,又回头笑道:“对了,刘将军之职,就由齐校尉担任吧。” 齐校尉,正五品官职,最是欺软怕硬,擅长钻营。关键这人还没什么本事。 许多大臣张了张嘴,却又无奈闭上。 嘉乐公主看起来十分满意,苏希锦紧了紧拳头,冷着脸,躬身上前,“微臣以为不妥。” “哦?” “敢问公主,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 “太子不在,父皇将前朝诸事交于本宫,本宫的意思自然是陛下的意思。” “如此,”苏希锦垂眸,“微臣以为任齐校尉担任刘将军之职,不合适。” “你在质疑陛下?” 苏希锦毫不畏惧,她站直身,挺着胸脯,义正言辞道:“陛下封微臣为门下给事中,驳正政令、授官之失当者。既为给事中,又当驳正。微臣以为齐校尉其身不正,又无功绩优能,实不能担此重任。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第235章 真假公主 苏希锦言毕,又有齐王世子解仪坤带头附和。 这个刺儿头,嘉乐气极,“苏大人这是抗旨不遵么?” “微臣不过依旨行事,”苏希锦不卑不亢,寸步不让。 “好,好,好,”嘉乐指着她连呼三个好,“那咱们等着瞧。” “微臣恭送公主。”苏希锦躬身,自若从容。 嘉乐自然不敢对苏希锦下手,或者说她可以对陈国所有人下手,唯独不能对她。 待嘉乐一离开,诸位大臣便围了过来,一是夸她正直忠贞,二是担心她也遭遇不测。 “不碍事,”苏希锦淡淡道,“不过听命行事,职责所在罢了。” 说完又看向大理寺鲍、牟两位两大,“下官有一事想请教两位大人。” “苏大人且说。” “不知许御史、刘将军等人死因为何?” 鲍大人立刻愁眉不展,“大理寺无能,查不出缘由,目前似乎均为自尽。” 这也是他们顾虑的原因,毫无证据,查无可查。而嘉乐公主手握陛下,有着陛下口谕行事,谁也拿她没办法。 如此,苏希锦低头细细思索起来。 庞大人却问,“今日怎么不见韩大人?” “他有事外出了。” “如今朝堂这般混乱,韩大人因何事外出?” 自然是去了养心庵,苏希锦这般想着,面上不显,“说是城外出现了流寇,韩大人奉命出城。” 到得晚上,韩韫玉归来,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许迎年。 这位太监年幼入宫,为陛下身边最风光的总管大监,到老了却被赶出宫,受尽苦楚。 “嘉乐公主为陛下挡箭,陛下感怀其孝心,时常去公主宫中探望。朝夕殿宫中有一种香,陛下甚是喜欢,然每次从公主宫中回来不久,就会发一通脾气。” “老奴深感不对,私下留了个心眼。发现公主宫中多了许多生面孔,提醒陛下要万分小心。然为时已晚,陛下当日就晕倒了。陛下晕过去后,嘉乐公主以陛下的名义将老奴逐出宫门。” “有许多生面孔?”苏希锦好奇,每年进出宫中的太监官婢都有数。各宫主子身边用的都是熟人,若出现一两个生面孔,也极好辨认。 许公公久经深宫,宫中之人凡他见过一面的,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连他都不认识,除非这些人不是宫中之人。 “请二位大人救救陛下。”许迎年说完,对着苏希锦两人就拜了下来。 苏希锦连忙扶起他,“公公说哪里话?陛下与我有恩,公公亦与我多有帮扶,身为臣子如何能看奸人当道?嘉乐公主挟天子以令诸侯,朝中大臣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为今之计是先将陛下救出来。” 可朝夕宫中戒备森严,嘉乐又时常待在陛下左右。如何才能在不危及陛下生命的前提下,将陛下救出来呢? 她说出自己的疑惑,韩韫玉听后缓缓道:“太子册立大典。” 太子册立大典,陛下和文武百官必须在场,由陛下亲自为太子加冕,授文书。最后皇太子再拜谒宗庙、敬告祖宗。 “可登基大典在开春,陛下不一定能等到那日。再有魏王前日逃离出京,如今行踪不定。” “我已经让人去寻找魏王,”韩韫玉气定神闲,丝毫不乱,“空智大师云游回来了,就说开春时气与太子气运不利,必须今年举办册封仪式。” 到时候宫中众人忙着册封仪式,后宫中空,他们趁虚而入,救陛下于危难。 夜里苏希锦安顿好许公公,将今日朝堂发生之事告知韩韫玉。其实不用她说,他在朝中的耳目也一清二楚。 “我总觉得嘉乐公主后面有人,否则凭她一己之力,做不到如此周全。”她眨了眨眼睛,感到深刻担忧,“你在养心庵发现了什么吗?” 韩韫玉骤然冷冽,手不自觉抚摸着她的额发,“公主恐怕早已遇难。” “你……你的意思是?”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如你所想,”韩韫玉颔首,依旧平静的面容下,藏着幽深的冷。 第二日,见到苏希锦平安到达殿中,众臣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许多官员因冲撞嘉乐公主而去世,民间都传说嘉乐公主为神仙下凡历劫,顶撞不得。那架势传得有鼻子有眼睛,就是他们也犯了嘀咕。 倒不是说她神,而是怀疑嘉乐公主会妖法,迷了陛下,又迫害朝臣。 今日的嘉乐公主似乎消停了些,而百官明知陛下不主事,也只是象征性上了折子。折子上无外乎向陛下问好,又寒暄两句。 真有重大事宜,则由庞大人为首的朝廷要臣,在政事堂处理商议。 同时逃离出京的魏王回来了,被韩韫玉架在福宁殿听政。其心不甘情不愿,面色比周武煦驾崩还难堪。 “如今陛下病重,殿下休要想着逃离皇宫,”韩韫玉肃然,“空智大师有言,殿下须尽快行册封礼,明年时气与殿下气运不利。” “啊!”魏王捂着额头,痛苦哀嚎,“你这不是要了本王的命?” “为了江山社稷,黎明百姓,”韩韫玉冷笑,“王爷还是接受册封的好。若有其他想法,等陛下醒来再作打算。” “可本王想好生活着……”他小声嘀咕。 宫里这般危险,以自己的头脑,说不得哪日就被人害了去。他苟且偷生二十载,可不是为了做这劳什子太子的。 韩韫玉闻声回头,“殿下方才说什么?” 魏王立刻闭嘴,“本王说……可本王什么也不会,坐在那里没得叫人笑话。” “殿下只管坐着,一切有朝中诸臣相帮。” 交代完魏王,韩韫玉拂手而去,却在福宁殿遇到了嘉乐公主。 “韩大人,好巧。”嘉乐巧笑嫣然,双眼明亮,似乎特意等在那里。 “微臣参见嘉乐公主。” “大人近日可好?嘉乐听说大人将太子殿下接了回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染疾,按照规矩自然该太子监国。”他轻描淡写,精致的瑞凤眼里毫无情绪。 嘉乐看出了神,许久才道,“韩大人想见陛下否?” “既然陛下不便露面,臣身为臣子,自然不该耽误陛下诊治。” “也不是不方便……只不过嘉乐有个条件。” 韩韫玉顿住,迟疑问:“什么条件?” 她却不正面回答,只抬起一张小脸,楚楚可怜道:“嘉乐今岁年满十五,平民家的女子在嘉乐这个年纪,也该嫁为人妇了。” “待陛下醒来,自会为公主婚配。”韩韫玉声音骤冷。 “可嘉乐想嫁给大人,”手指搅动着头发,她娇滴滴道,“若父皇知道嘉乐与韩大人成亲,必然会即刻痊愈,高高兴兴参加本宫与大人的婚礼。” 拿陛下相要挟,让他弃苏希锦与不顾。 韩韫玉心下一凛,“恕韩某无法答应,韩某此生只有一位妻子,便是门下给事中苏大人。除了她,韩某谁都不会娶。” “韩大人当真要弃天下苍生于不顾吗?” “公主身为皇室,都可以弃天下苍生与不顾,何况微臣呼?”他冷冷说完,不等她答便拂袖而去。 恶人以善相胁,善人就应该服从吗?何况他自认不是善人。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直教人恨得牙痒痒。嘉乐十指泛白,暗自发誓要让他后悔。 …… 有魏王坐镇,朝臣很快恢复从前,嘉乐公主再插不上话。只不过陛下一日不露面,众人一日不敢轻举妄动。 这日,嘉乐忽然提出冲喜,说陛下最是喜欢她,若她成亲,陛下定会苏醒为她主持婚礼。说完后又夸韩韫玉君子如兰,出尘绝世,让她心生敬仰。 朝中之人都是人精,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有些个胆小忠诚的开始劝韩大人娶嘉乐公主为平妻。 解仪坤闻言冷笑,“诸位自己怎不娶?苏大人为国为民,日夜为陛下奔波,尔等不念及她的好,却想叫她受屈,屈服于妖女。实在叫人不耻。” 说那话的人个个面红耳赤,嘴硬狡辩是为江山社稷着想。 “真要为了江山社稷,”韩韫玉俊颜冰寒,“则不该插手本官家事。而今太子册立大典在即,诸位还是想想别的才好。” 于是文武百官开始向嘉乐施压,言及嘉乐大典上不交出陛下,就是忤逆祖宗。他们将带兵封了朝夕殿。同一时刻,淑妃娘娘与六皇子更是日夜监守勤政殿。 迫于压力和祖制,嘉乐不得不答应大典那日带陛下露面。同时不忘威胁众人,若陛下出事该当何罪云云。 大典那日,魏王被迫套上太子冕服,文武百官排列整齐,乐队齐鸣,恭迎陛下 和太子出席。 然唱礼太监尖声喊了好半天,都不见陛下的身影出现。 “请陛下入座。”唱礼太监再喊。 毫无动静。 庞大人等一脸肃杀,韩韫玉垂眸静静等待,解仪坤抬头看向城墙东南角。 那里,几位太监小心翼翼抬着一顶轿子出场,轿子四面罩着厚厚的黑布,目光与日光皆不可渗透。 嘉乐公主身着一袭大红色宫裙,平静的跟在轿子身侧。 到得高台,太监们稳稳放下轿子。嘉乐驻足,恭敬地从里面扶起一人。 那人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厚重黑色斗篷,看身形与周武煦一模一样。 唱礼太监高声唱道:“鞠躬!” 众人犹豫一下,拂袖跪地,黑压压一片高呼陛下万岁,声势浩大,震聋欲耳。 全场唯有一人,直直地站立在原地,不动如山。 “韩大人?”唱礼太监疑惑。 韩韫玉周围的人闻言转身,“韩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 “快参见陛下啊!” 韩韫玉不为所动,双目直勾勾盯着那高台之上的“皇上”,朗声问:“陛下可否掀开帷帽,让臣一观陛下真容?” 这也是许多人想问而不敢问的,这世上相似身影何其多?万一真是这妖女着人假冒呢。 “放肆,”嘉乐公主喝道,“父皇真容,由得你想看就看?且如今父皇病重,不宜见光。若出了事,你韩家可担待得起?” “臣愿一力承担。”韩韫玉肃然。 “你愿意承担,本宫却不敢冒这险。” 她拒绝了,她竟然拒绝了,莫不是心虚? “太子殿下,”韩韫玉看向一旁的魏王,“还请殿下解惑。” 魏王怂,魏王不敢,一边是嘉乐公主,一边是满朝文武,他哪个都不想得罪。 “殿下?”众臣催促。 “皇兄!”嘉乐警告。 魏王哂笑,“呵呵,皇妹不如让大家看看?” 说着就要去掀帷帽,嘉乐极力阻止,两人争执间帷帽忽然掉落,露出帽中真容:一张陌生的与周武煦有五分相似的脸。 “这……” “嘉乐公主何必戏耍我们?” “陛下去哪里了?” “还请太子殿下下令,捉拿嘉乐公主。” 事情败露,嘉乐面容平静,不慌不忙拾起地上帷帽,拿在手中摆弄,“父皇不宜见光,你们又逼本宫做出那不孝不忠之事。嘉乐忧心父皇龙体,只得出此下策。” 只这样的说辞现在无人会信,个个指着她声讨,“还请公主交出陛下。” “本宫乃皇室公主,陛下亲定传信使,由得你们逼迫?”她说。 韩韫玉冷冷质问,“嘉乐公主真是皇室公主吗?” 嘉乐皱眉,“韩大人何出此言?” 其余众臣俱是疑惑表情。 韩韫玉道,“微臣前些日子去了趟养心庵,发现庵里多生面孔,大多为三年前到此庵。而十几年前伺候公主的嬷嬷,早在数年前就去世了。” “这又如何?” “据说当年公主离宫,带有一位嬷嬷两位宫女和四名护卫,”韩韫玉抬起双眸,“除开嬷嬷去世,剩下的两位宫女,一位嫁去了淮南,一位不知所踪。而四名侍卫却纷纷落跑。”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当初陛下接公主回宫,得知她在外吃苦受罪,多有补偿之意。 “不巧,微臣前几日出宫,找到了嫁去淮南的那位宫女,和落跑的一位侍卫。”韩韫玉拍手,“不妨请二人与公主一见,当面对质,以辩公主真伪。” 作者有话要说(200字限定): 关于大家留言,我都有看。再次说明一切按大纲写的,没有偏离主题。因为本书正文就这几天结束,之前埋的伏笔需要全部交代清楚,细节这些都得对上。 【作者有话说】 女主还有两次外任经历、女主与男主的孩子、表哥和一些配角等等都会写进番外。 本文为《锦衣卿相》,因此女主官职绝不会仅限于此。 另外就是更新问题,这边郑重跟大家道个歉。我自小体质不好,昨日检查结果也不太理想,目前需要住院治疗(今天在办住院手续和输液)。前期配合医生检查,上午输液,晚上休息,所以只能把更新时间放到下午。具体下午哪个时间点,得明日正常住院后再确定。 第236章 圣女 韩韫玉说完,就有二公主与三公主出场与六公主站在一起。 诸位大臣正迷茫他这般做是何意思,就见一男一女从东南角上场。两人皆身着朴素的灰布袍,低着头不敢乱看,行动间自有宫中规矩的影子。 韩韫玉让他们抬起脑袋,吩咐道,“还不参见六公主?” 两人在场上找了半天,最后走到三位公主面前,各自张望着,不敢下跪。 就有性急的大人问,“你们怎的还不下跪?连自己的主子都认不出来么?” “回大人,”灰布女人踌躇半天,小声禀告,“六公主没在场上。” “啊?”场上传来一片吸气声。 “你可看仔细了?”有官员急切问。 “你要清楚你说的话,若污蔑皇室,可是杀头的大罪。” “回……回大人,”女人哆哆嗦嗦跪下,“六公主确实不在其中,六公主性子柔和,自小跟着庵主学习医术,闲时还与咱们一起缝补衣物,手上有厚厚的茧。最主要是六公主肖父,生得剑眉朗目,寻常作郎君打扮也不违和。而在场三位贵人生得如花似玉……与六公主大有不同。” 如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纷纷出口讨伐,两边禁军直接刀指“六公主”。 “大胆妖女,你欺瞒陛下,混入皇宫,究竟是何目的?”庞大人目怒问。 “还有什么目的?这些天这妖女的作为诸位还没瞧见吗?”三公主冷哼,“本宫早就说她是野种,你们就是不信,被这妖女虚伪的面目所迷惑。” 呸,一群见色忘智的男人! 二公主华昌公主则道,“愣着做甚?此妖女冒充皇室,混淆我皇室血脉,伤害囚禁父皇,还不将其速速抓获?” 两边禁军出动,嘉乐公主淡定站着,全然没有被识破的慌乱。 她笑道:“韩大人何必咄咄逼人?嘉乐不过心悦你罢了,你愿回应便作罢。何至于找两个来路不明的人欺辱嘉乐?没得辱没了大人清廉之名。” 如此狡辩,或许是别人,众人还会犹豫一下。然对方是韩韫玉,朗朗清白,三代为国的韩家。 “你这妖女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三公主气极。 早些日子她在嘉乐手中吃过亏,此刻对方落难,她恨不得直接上去踩两脚,方解自己心头之恨。 “公主不服,韩某这里还有证人,”韩韫玉继续。也不见什么动作,就有凌霄押着七八个女尼姑上场。 几人甫一见到嘉乐,便跪地大呼冤枉,求文武百官和太子公主救命。 嘉乐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抬起脸得意笑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韩韫玉垂眸,“韩某想着陛下龙体欠安,正好又有佛门中人在场,不如请诸位为陛下祈福,诵一遍《无量寿经》吧!” 几位尼姑听后面色惨绿,讷讷低头蜷缩在一旁,闭口不言。 如此行径还有什么不明白? 三公主冷哼一声,“怎么?身为佛门中人,几位大师莫非连经书都不知如何念?” 华昌公主最是爽利,直接命令禁军将她们抓起来问罪。 谁知方才还柔弱慈悲的尼姑们,纷纷暴走,出手狠辣无情。凌霄等人早有准备,立刻将之拿下。 “蠢货,”嘉乐气骂,这么多禁军围着,不是妥妥送人头吗? “诸位大人这般着急,可有顾及陛下安危?”她抬手捋了捋头发,笑容肆意,“都说我是妖女,没有三两手段,如何配得上这称呼?” 众人为之一惧,禁军不免迟疑,手劲儿放缓,稳中后退,三公主则直接暴走怒骂。 “韩大人?”还是二公主了解韩韫玉,没有万分的把握,他不会当众揭穿她的真实面目。 “公主且看那是谁?”韩韫玉指着她后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六皇子和淑妃娘娘两人扶着一中年男子缓步走来,身后跟着许迎年和华痴。且看那中年男子身材与模样,不是周武煦是谁? 嘉乐脸上风云变幻,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三公主嗤笑,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她怼人。 “父皇!”魏王涕泪泗流,边脱冕服边跪下,“您总算来了!” 再不来他可真是性命不保。 无人理他,大臣个个直奔陛下而去,唯有韩韫玉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吩咐两边将这庵里的妖人拿下。 “嘉乐公主”抬头恨恨看向他,“大人似乎很得意?” 他置之不理,如此小人行径,不屑与之答话。 嘉乐公主低头轻笑转而诡异大笑,“大人且看苏大人去哪里了?” 清雅容颜神色突变,韩韫玉心觉不安,蓦然抬腿往后宫跑去。 “韩大人,快拜见陛下。” “韩大人,陛下在此,你要去哪里?” 他一概不闻,后面有人小声嘀咕:“韩大人这是怎么了?” ……… 京郊外,一辆简陋的马车飞快离京而去。那马车外面灰扑扑的看起来十分普通,便是迎面遇上也不会在意分毫。到得一段凹凸土泥路,马车速度不减,颠簸得格外厉害。 车厢里传来一声“嘤咛”,赶车的车夫回头,“条件艰苦,苏大人且忍着点。” 而在马车离城半个时辰后,京都四面城门忽然关闭,禁军全军出动,一时间城内鹤唳风声,草木皆兵。 苏希锦从昏睡中醒来时,外面已经全黑,耳边传来车轱辘频繁转动声。 身下的木板硌得人脊背疼痛,她皱眉,只觉得头重脚轻,难以动弹。 “苏大人可是醒了?”黑暗中一道女声在她身边响起。 蓦然出声,吓了她好大一跳,好在很快有人点起了烛火。车厢颠簸,那烛火也晃动得厉害。 方才说话的女子恭敬问道:“苏大人可要用膳?” 苏希锦不答反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车内,里面十分简陋,除了她身下的木塌外,就剩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一套白瓷茶具。 方才说话的女子将油灯放好,抬起手臂,施施然倒茶。 “带苏大人去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外面有人回。 苏希锦皱眉,这声音她仿佛听过,但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马车缓缓停下,那人下到地上,掀开车帘冲苏希锦伸出一只手,“大人且先下来。” “是你?”苏希锦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想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海盗头子。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海盗笑说。眼底的鱼尾纹交叉向上翘起,根根分明。 苏希锦恍然,“我成亲的时候,给我送信的也是你?” “大人好记性,”海盗夸赞,“没想到本官与大人不过一面之缘,也能让大人记得这般久。” 本官?莫非是哪个国家的臣子? “非是我记性好,”苏希锦敛了神,冷嘲热讽,“实在是大人眼角的皱纹太显眼。” 别人的鱼尾纹都是平行向上,独他交叉而行,格外奇怪。 男人并不计较她嘴里的嘲讽,对她仍然很是恭敬,“现在天色已晚,离换乘还有段时间,大人不下来也罢。拾娘,你下去为大人做膳。” “是,古大人,”矮凳上的女子听话离去。 身子酸软得厉害,估计被人下了药,苏希锦索性靠在车壁上,定定看向他,“嘉乐是你们的人?” 她是在救陛下的途中被人掳走的。当时兵分两路,她与花狸引开朝夕殿值守,华痴与淑妃娘娘进内救陛下。 “哼,”听闻嘉乐之名,古大人冷笑出声,“艳娘那蠢货,为了个男人,坏了圣女的计划。” 按照他们原先的计划,直接控制周武煦,扰乱朝纲,暗杀臣子,最终拿下陈国。可艳娘那个傻的,为了韩韫玉竟想将陈皇交出去。 圣女?这又是什么东西? 就苏希锦了解,吐蕃、西夏和辽国境内,都没有一个叫“圣女”的职位。可这人又自称大人,应当是某个国家或者组织的重要人物。 “原来她真名叫艳娘,”苏希锦不在意地撇了撇嘴,“瞧着也不算艳丽,说是纯真还差不多。” 又问:“你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人?” 可深入皇宫,又可通南北,有着诡异先进的技术,“莫不是北国的皇室?” 北国就指辽国,民间也把它叫做北蛮子。 “非也,”古大人摇头,“苏大人猜不到,不必费尽心思……也说不一定,大人或许与我国中人见过一面。” 苏希锦挑眉,“比如艳古?” “大人……”他惊愕,随即笑道,“大人当真聪慧,不过艳古早已成为过去,剩下的大人想猜也猜不中。” 拾娘端着饭菜进来,大半天未用饭,苏希锦早已饥肠辘辘。然饭到嘴边,她却不敢动用。 “苏大人莫不以为我下毒了?”古大人问。 这不明显着吗?她现在身子都软着呢。 苏希锦心中冷笑,“你们能给陛下用药,怎知不会给我用药?苏某一介女子,自认比不得陛下身份尊贵。”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他杵在厢门,好整以暇,“大人所献的火器,可谓威力无穷。” 苏希锦心中一凛,“当初火器库失火,是你们所为?” 当年辽国来陈,带来了艳娘,也是那期间,火器库失火,火器图纸不翼而飞。 “还得感谢皇后娘娘相帮,”古大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若没有娘娘掩护,他们也离不得京。” 难怪他们可以轻易出入皇宫,原来早与吕皇后暗中勾结。那射向吕皇后的箭,说不得也是他们在杀人灭口。 很多事其实早已有了苗头,就如乔布斯所说,“你无法预见性地将生命中的点点滴滴串联起来。只有在你回头看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这些点点滴滴之间的联系。” 经他提示,苏希锦将过往发生的事一点点联系起来,那些曾经的困惑似乎也在这一刻有了解答。 “苏大人当真不用膳?”对面的男人抱胸观察着,“大人要知道,这一路吃喝都由我们提供,想要下毒轻而易举。除非大人不吃不喝……” 那他们还有别的办法。 他说的有道理,苏希锦接过拾娘手中的饭菜,与其做些无用功,不如见好就收,卸其心房,保存实力。 所为饭菜也不过一碗素面,上面的几匹叶子还是方才在树下采摘的野菜。 如苏希锦所料,吃了那碗面条,便有一阵疲倦袭来。 她打了个哈欠:“若我没猜错,惠州的奚大人和雪娘应该也是你们的人。 古大人笑了笑,“大人还是睡会儿吧,离换乘还远。” 京中,禁军翻遍整个京城,都没找到苏希锦的影子。韩韫玉红着眼,疯了一般往外查。周武煦调动所有兵马,下令全国范围搜查。 然一无所获。 三日后,苏希锦又一次从昏睡中醒来,或许是换了辆豪华马车的缘故,这次醒过来腰不酸腿不疼。 其实不论其他,她这几日过的不耐,吃得好睡得好,就是身子软得很,心里又忧心京城。 “我说,”马车驶过热闹街道,她朝外喊道,“古大人,咱们都是熟人了,打个商量,下次别下药了呗?” “那可不行,”车外,古大人摇了摇头,“苏大人聪明绝顶,计谋百出,若不下药,苏大人说不得就找机会逃走了。” “大人放心,这药对无毒无害,除了乏力没甚其他作用。” “你这样实非君子之道。”苏希锦坦言。 “本官宁肯做小人,不愿做君子。” “要不这样,”整日下药算个什么事儿?苏希锦皱眉,“我以我的名誉担保,只待在车内,绝对不会逃走,也定会让你满意交差。” 外间不语。 “大人你手段通天,你这车内的丫头又身怀武艺,而苏某手无缚鸡之力,还怕什么?” “不知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在绝对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徒劳。你俩武艺高强,监视我这弱女子不是手到擒来?” “我这身子娇贵,整日躺着睡着,别还没到您老家,就病倒了。” “苏大人言之有理,”外间沉默一下,竟是点头同意,“既如此,就依大人之言,即日起不再给给大人吃软骨粉。但是大人也要坚守自己的承诺。” 【作者有话说】 我得睡了,大家晚安。 希望大家规律作息,不要熬夜,身体健康,无病无灾无痛。 第237章 怀孕了 古大人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可惜苏希锦不是。 在身体获得自由之后,她就琢磨着如何逃跑。无奈身边两人格外警惕,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草木皆兵。 但机会很快就到来。 这日马车到达一处河岸停下,苏希锦三人需要下车换乘水路。 周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苏希锦眼睛一转,说要去方便一下。 “拾娘,去跟着大人,”古维坚命令,又笑着对苏希锦道,“大人可要信守承诺。” “这是自然,”她一派正气,“本官向来说话算话。” 借道酒楼茅房,拾娘与她寸步不离。这些日子都是这样,苏希锦已经习惯了。 “拾娘,”她与对方闲聊,“这里味儿重,你其实可以出去等,你放心,我这人说话最是算话。” “大人交代拾娘寸步不离。”拾娘冷冷道。 苏希锦叹了口气,“你应是要让我说实话吗?你在这里我没法起来。” 如此,她犹豫了一下,最后狠狠威胁,“拾娘信大人这一次,大人可不要让拾娘为难。” 苏希锦打了个手势,待她一走,从开始在茅厕里寻了起来。头顶斜上方有个一尺来宽的窗口,以她的身高,跳一跳应当是能抓住窗檐爬出去的。 但如何能将拾娘引走呢?那小姑娘是个练家子,耳聪目明,一点动静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拾娘,”她捏住鼻子,“茅房没纸了。” 外面停顿了一下,接着走脚步离开。 待她一走,苏希锦就跳动身子,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窗口爬出去。甫一着地,就见古维坚双臂束立,站在墙边。 “今天天气真好。”她尴尬地说道。 古维坚硬梆梆道:“大人身手了得。” 她皱眉,开始恶人先告状,“古大人,这是女厕,你怎这般变态?” 莫非之前他也如此?一想到自己隐私被人窥探,苏希锦只觉心中一阵恶心。 “有曹华前车之鉴,”古维坚道,“古某不敢有一丝疏忽。” 两人正说着话,拾娘拿着草纸追了出来,看向苏希锦的眼神幽怨又失望。 苏希锦扯了扯嘴角,尴尬地冲她招了招手。 “再有下次,你那双手就不用要了,”古维坚面目冷凝,阴森森命令,“此次就先记在账本上。” 苏希锦挑眉,从来只有她杀鸡儆猴,现在自己做了那只猴,这感觉甚是奇妙。 指尖处传来微痛,她轻轻捏了捏,血已经止住。古维坚老奸巨猾,心思缜密,她自知这次逃不掉,是以在厕纸上写了血书,藏在茅房里。位置十分隐秘,只有人蹲下才能看见。 有了这次逃跑经历,两人对她越加防备起来。因要走水路,船上来往人员众多,三人一路做夫妻丫鬟打扮。 “委屈苏大人了,”古维坚道。 苏希锦头戴帷帽,外面看不见其面容。然她却可以透过帷帽的细缝打量外界。 “这是去惠州的船只?我们在桂州?”她问。 这些日子她昏昏欲睡,古维坚又专挑小路走,竟让她不知身在何方。 “苏大人好记性,”古维坚捧场拍手,不忘威胁她:“这里人口众多,为了百姓的性命,苏大人还是安分些。” “四面是水,古大人难不成还以为我会长翅膀飞走不成?”苏希锦讽刺,未免把她想得太厉害了些。 人声嘈杂,船员不停往上面上货,来往百姓逢人就笑,“多亏了苏大人,咱们才有如今这样好的生活。” “可不是?”有人回,“以前咱们就呆在村子那旮旯里,哪能出远门见世面?” “以前也没这好日子,”又有人插进来,“自己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多的卖给旁人?” 苏希锦早已离开惠州,可惠州的一群人对她感恩戴德,恋恋不忘。然而被他们感念的人,刚从他们身前经过。 轮船入河,缓缓向河中心驶去,船随着加速度摇晃,苏希锦身子晃动,头晕目眩,胸口涌上一阵恶心。 “呕,”她捂着胸口到船边呕吐。 古维坚警惕地看着她,小声警告,“苏大人,你若有个好歹,这船上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苏希锦吐得厉害,在心里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见过演技这么逼真的人吗? 几人入了包房,或许是她太过虚弱,也或许是她面色惨白,古维坚心底一沉。等到了下个港口,就去岸上为她请了个大夫。 大夫白须蓝布,让她把舌头伸出来看看,凝神为她把脉,几吸之后抚须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帷帽之下,苏希锦面色惨白,“大夫莫不是诊错了?” “那不能,”大夫摇头,不满责备:“这喜脉再寻常不过,老夫行医多年,如何能诊错?” “多谢大夫,”古维坚笑道,“我家夫人多年无子,一时高兴太过,未转过弯来罢了。” 如此,那大夫面色缓解,抖着胡子交代,“你还年轻,身体健康,这么着急做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是是是,”古维坚点头附和,认真仔细地询问怀孕注意事项。 “你倒是个疼媳妇的,”大夫老看了他一眼,“吃好喝好,莫要操劳,夫人情绪不稳,需要好好养着才是。” “大夫,”苏希锦突然抓住他,“我昨日从高处跳下,应当没事吧?” 说话间,趁着几人不注意将一纸条扔进他衣袖里。 “你这妇人当真不知事,怪道多年无子,”大夫责备,嘴硬心软,“老夫且为你开副安胎药,你好好将息,莫要思虑。” 古维坚送赔笑他出去,跟着他上岸拿药,临走仍不忘交代拾娘好好监视她。 这个孩子来得当真不是时候,苏希锦捂着肚子,思虑万千。如今她为鱼肉,尚且不能自由,如何能带着这个孩子离开? 她成亲近两年,前段时间还曾与韩韫玉打闹,说要生对双胞胎,一个随他姓,一个随自己姓。 不想如今怀孕了,却不知前途在何方。 京城,离苏希锦失踪已有近十日,朝廷翻地三尺都没找到苏希锦的影子。而周武煦的寻人启事,已经顺着驿站发到大江南北。 韩韫玉几日未眠,眼睛熬得通红,身子日渐消瘦,精神每况愈下。 拿着从陛下那里的得来的天牢令牌,韩韫玉悄然下到牢底。 牢里阴冷潮湿,加之是冬日,里面阴风阵阵,凡进去之人莫不哆嗦抖腿。 大牢最里面,稻草铺地,一位衣着破烂的女人抱腿蹲在其间。这么冷的天,牢房里竟然连一床被褥都没有。 地面肮脏晦气,韩韫玉浑然不觉,径直来到女子面前。 “公主,今日可愿说了?”他冷冷问。 “你想找她?可以呀,”嘉乐灰头土脸,神色癫狂,明媚的脸庞如今血肉模糊,“娶我,你娶了我,我就告诉你。” 韩韫玉不恼。只吩咐两边狱卒,“将她关进水牢。” 狱卒打开门,就要进去抓她,浑然没有一丝怜香惜玉。这妖女冒充皇室,刺杀陛下,合该诛九族,下地狱。这样这么折磨,可还是太便宜了些。 “韩韫玉你不得好死,”嘉乐双手被擒,挣扎不得,破口大骂,“你家苏大人被上面盯住,说不得一辈子回不来了,哈哈哈,你活该。” “你也不过如此,你不是爱她吗?那你跟我成亲啊,成亲了我就告诉你。” “大人可要想清楚,你再晚一时,苏大人的命可就没了。到底是苏大人生命重要,还是你对苏大人的承诺重要。” 韩韫玉听得眉头直皱,眼里冰寒没有一丝人情味儿,他说,“我惯不以最大的恶意对付女人,你是第一个例外。” …… 自打查出孕事后,苏希锦整日食不下咽,闻着油腥味儿便呕吐不止。几日下来她神色恹恹,精神萎靡。 她花了三日才接受孩子到来这个事实。三日,她完成了从女子到女人的蜕变,整个人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河风吹拂,烦闷的心里得到一丝舒缓。苏希锦深吸一口气,头伸出窗外打量。 拾娘双手戒备,小心谨慎看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再逃跑,”她捂着自己的肚子,“这般冷的天,我能守得住,它可受不了。” 这个孩子是她与韩韫玉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 拾娘闻言,稍微松懈,“大人放心,我们不会伤害大人。” 苏希锦不置可否,她心里尚且有隐忧,“你们之前给我下得药,真的对孩子没有影响吗?” “没有,”古维坚端着安胎药从外面进来,“苏大人放心,上面交代不能伤害你一根头发,古某不敢违令。” “这是你说的,”苏希锦接过他手中的药碗,“若我的孩子有一点意外,休怪本官无情。” 以上面对她的重视程度,她纵使不能要他性命,想来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古维坚直言不敢,看着她将安胎药一饮而尽,问道:“苏大人为何不让我放你离开?” 说不得他念在孩子的份上,一时心软呢? “你会吗?”苏希锦挑眉。 “不会。” “所以我何必做这无用功?”她抚着肚子道。 “但我能确保大人安全,”古维坚讪笑,“大人不必担心,到了北方,你一样可以享受京里的荣华富贵。” 闻言,苏希锦对他所说的地方更加好奇。是什么样的国家,可以有京里的繁华,而她又没有听说过? 轮船到达惠州,几人由水路改陆路。这日马车经过一处官道时,正逢两辆马车发生事故,他们不得不停了下来。 “我这马是来自北地的汗血宝马,这窗幔是从成都府购买的蜀锦,价值千金。你一伶人要如何赔?”一道嚣张的声音响起。 “呵,”又一清媚的声音冷笑,“倒是长了见识,奴家头一次听说有人用蜀锦做窗幔。” 如此清媚的男音,当今世界只有一人拥有,玉华公子。 苏希锦心中微动,正好马车一阵颠簸,试图绕过双方人马让路。她捂着胸口趴在窗口呕吐不止,借着这个由头,手指在车壁上无声写出一个字。 帷帽挡着,她不知对方能不能看见,也不敢出声呼救。古维坚与拾娘功夫高强,前者还擅长下毒,而玉华公子手无缚鸡之力,没得累及他人性命。 事实上,平地而起的声音很快吸引玉华注意,他眯着眼睛看那车边素净的手,只随意瞥了一眼便转过了头与人理论。 做他们这一行,最忌讳多管闲事,他一直秉承着这一原则。 “你说你的马是汗血宝马,我还说我的马是乌骓呢。睁眼说瞎话也要有个底线,莫不以为奴家没见过世……”他猛然变色,方才那手势…… 再朝那方向看去,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与你浑说,”他神色几变,拿不准自己的猜疑,“童倌,先回醉春风,快。” …… 一路向北,马车走出陈国,绕过辽国边境,翻过雪山,驶进一陌生而又熟悉的国度:女单。 苏希锦曾听女娥公主说起过,后来又在韩韫玉的书中见过。只不过女单早已投奔辽国,后来女娥公主杀了辽皇,辽国皇子一怒之下,踏平了女单国,尸骨无存。 所以怎会是这里? “欢迎来到月萨国,”古维坚笑容可掬,“苏大人,你可摘掉头上帷帽了。” 帷帽拉开,映入眼帘的是漫天飞舞的雪花、一座座豪华阁楼、一面面诡异符号的旗子和一抬红色轿撵。 几名男子躬身正对着她,古维坚道,“大人快上轿子吧,大人是月萨贵客,他们不敢得罪大人。” 苏希锦扶着拾娘上轿,她们用了一个月到达这里,按照日子来算,她肚子的孩子已有两个多月。 或许是天气原因,一路过去行人稀少,仅有的几位也是男子在扫雪。 古维坚安静的走在轿子旁边,苏希锦深觉奇怪,“你们月萨国这般穷吗?连个多余的马车或者轿子都没有。怎么说你也好歹是个大官。” 他这会儿很恭敬,“苏大人有所不知,在月萨城内只有女人才能乘轿。” 第238章 月萨教 冬日的月萨国银装素裹,建筑粗犷高大。苏希锦记得女娥公主曾说过,女单国为游牧民族,女子上阵杀敌,争抢粮食、地盘。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里应当是帐篷牛羊满地才是,怎会有南方中原建筑?这月萨国当真古怪。 北风混着风雪无情吹拂,呼啸而过的风声,与舒适暖和的轿内形成鲜明对比。 轿子里有一条毛绒绒的斗篷,苏希锦本想着扔出去给古维坚抵挡风寒。又想到他不由分说将自己掳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实在可恨。 因是拉开窗幔,打趣道,“你们月萨国的轿子不错,温暖密实。这斗篷质量也好,最适合暖手。再配上这冰雪天气,当真是冷热皆宜。” 古维坚垂眸,恭敬回道:“大人倒是有雅兴,古某不及大人矣。” “本官从前最是怕冷,”苏希锦眉眼弯弯,撩着帘子一派享受:“幸得有大人为我遮风挡雨。” 直到看见古维坚低头,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这才满意的回头。 然而没高兴多久,她就觉得轿中炎热难耐。一旁的拾娘不声不响跪在地上,将炭火熄灭。 苏希锦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正欲向古维坚询问,拉开窗幔却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 只见前面出现一大花园,古木垂箩,绿意盎然,与方才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说是两个世界也不为过。再进去亭台楼阁,倌舍酒馆,纷嚣喧攘,许多女子穿着春衫赏花纵乐。 苏希锦啧啧称奇,按照轿夫的脚程,他们这一路而行,弯弯绕绕不过两里路。两里距离却分割出两个世界,当真叫人难以置信。 “苏大人,古某还要去向圣女汇报公务,接下来的路便由大人你一个人走了。”古维坚拱手告辞,吩咐拾娘好好照顾她。 他们将她安置在一处木府里,此府仿照陈国建造而成,与封都建筑一般无二。 苏希锦原以为,作为月萨国的“贵客”,她怎么也能获得圣女接待,毕竟对方对自己有所求。 可出乎意料的是来到月萨国三日,并无人来探望她,身边除了几个丫头,再无其他人拜访。他们甚至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一切自然得仿佛她还在京都。 但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某些人的监视中。 肚子里有孩子,苏希锦不敢轻举妄动,亦不能一直与他们僵持下去。她需要找个方法引背后之人主动露面。 根据这三日的观察打听,她发现月萨国与其说是国,不如说是教派。月萨以圣女为尊,相当于其他国家的皇帝。以火焰为标志,火焰数量越高,代表地位越崇高。 最低为一,最高为五,这让苏希锦想到了曾经出现在女娥公主身上的三道火焰和登州时疫时出现的一道火焰。 以前困惑不解之处突然豁然开朗,只她不明白,月萨城这样做的出发点是什么呢? 月萨教有一圣女,两长老,四护法。艳娘也就是嘉乐公主原属四护法之一。可惜如今已经凉凉。 对于艳娘的牺牲,月萨城内的贵族甚是不屑,认为其因为一个男人忘记国家使命,与叛徒无异。所以圣女已经除去了她在月萨的职位和尊荣。 月萨等级制度森严,府邸以圣女殿为中心向四周呈圆形散开。苏希锦所在的府邸处于月萨城核心区域,却又与所谓的贵族分割开来,相当于贵宾区。 与苏希锦同样特殊的还有另外一处府邸,这些日子苏希锦逛遍了“贵宾区”所有地方,唯独那处成了禁忌。 “拾娘,咱们出去逛逛,”这日,苏希锦招呼拾娘一同出去。 她先是随意闲散走动,而后不经意间去到那处禁地,浑然不觉往里面走。 “苏大人,”拾娘拦住她,“右护法交代,这里不能进入。” 苏希锦挑眉,“你们说让本官随意走动,怎地本官随意起来了,你们倒不允许了?” “大人……”拾娘抿嘴,“除了这处,你可以换其他地方。” 换是不可能换的,苏希锦垂眸,不闹出一点动静背后之人怎么露面? 她拍了拍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正打算点燃,突然发现“禁地”右面的屋檐下,一道身影对她做了个手势,而后一闪而逝。 苏希锦瞳孔微缩,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人?”拾娘见她执意如此,张开双臂拦在她面前。 苏希锦脑海中各种声音交杂,这一刻她想了许多事,然怎么都想不明白。 最后她放弃如今的方法,打算另辟蹊径。 于是她若无其事笑道,“都说客随主便,本官不过是逗你的,你怎还当真了?” 遂带着一众丫鬟男仆回了自己的府邸。 隔日有男仆进来送食,苏希锦惯常让拾娘以银针试毒。拾娘虽嫌她疑神疑鬼,不信任自己的国家,却还是依命令照做。 银针纤细,插入不过半晌便渐渐变黑,拾娘脸色突变。 “这……” 她无措地看向苏希锦,却见对方面色惨白,捂着肚子,疼痛不止。 “快去请巫医,”她冲门口的丫鬟叫道。 巫医相当于月萨国的太医,头带着可怖的面具,面具上再插几根孔雀毛。苏希锦不经意看了一眼,差点被送走。 “&#&#……”巫医口中喃喃自语,一阵蹦蹦跳跳,外加熏艾,点火盆,屋子里充满着诡异的气息。 约莫唱跳半个时辰,巫医跪地在火盆里捣鼓两下,而后从中端出一碗黑糊糊的汤药递给苏希锦。 并对着她虔诚道:“&#¥……” 丑陋恐怖的面具后面露出一双黑幽幽的眼睛,苏希锦心脏猛然抽动,往后退了一步,摇头不语。 “&#¥……” “大人,”见她听不懂,拾娘与她解释,“巫医让您喝药,说喝了药您的身子就会好起来,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平安降生。” 她好不好自己心里没数?苏希锦一掌拍掉巫医手中的药碗,扭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本官只信任中原的大夫,只喝中原的草药。” “大人,”拾娘好生劝解,“这是咱们月城除了巫女外,医术最高的巫医。” “本官只信任中原大夫,”苏希锦冷冷打断她,“你们既敢对我下毒,谁知这药里有没有古怪?” 任她如何劝解着急,苏希锦自不妥协,捂着肚子靠在床上,小脸惨白一片。 拾娘急得直跺脚,匆匆往外而去。 约莫半刻钟她回来说,“大人且先用药,圣女已经为大人寻找中原大夫。” “既如此,”苏希锦躺下,“那你们什么时候请来中原大夫,本官什么时候用药。非是本官以性命相逼,而是你们没有诚意,本官放心不下你们。”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实在没精神,上下午都在输液,明日还有两个检查。 差的两千字明日补起来。 你们可以猜一下那人是谁,前面出现过。 23qb. 第239章 谢婉 夜寂静无声,府邸内,苏希锦护着肚子入眠。许是白日演戏太过,废了些精力,这日竟是她一个多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午夜时分,寝房门窗无风而动,只听轻微的“吱呀”声过后,一道黑色人影从窗口跳了下来。来人身量纤细,脚步轻盈,甫一落地就很有目的的向木床靠近。 他走到床边,拉开帘子,伸手向床上沉睡的人摸去。 突然,那人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眼,看着他道,“你想干什么?” 估计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来人吓了一跳,猛然往后退去。 “拾娘!”苏希锦喊道。 拾娘从房顶落下,举着弯刀直直向对方砍去,刀刀锋芒毕露,直命人要害。 黑衣人边打边退,最终抵挡不住,举手投降,“别打了,别打了,是我!” 说着拉开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娇俏桃腮的脸。 拾娘望之惊异,慌忙跪在地上,“拾娘有罪,还请……” “行了行了,”女子匆匆摆手,扶她起来,“本宫深夜前来,你警惕些才是正当。” 苏希锦坐起身,冷冷看着两人:“公主别来无恙。”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多年前与苏希锦相谈甚欢的女娥公主。 “这里没事了,你下去吧。”女娥挥了挥手,让拾娘下去。 而后摸着后脑勺,冲苏希锦尴尬一笑,“苏大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美丽聪慧。” 苏希锦侧身躺下,女娥在月萨国她一点不稀奇,毕竟她娘是拥有三道火焰的女人。 只她今日原本是想引背后之人出面,没想引来了这个憨憨。 “对不起,我本前两日就来看你的,可我不敢。”女娥愧疚地磨蹭到窗床前,“毕竟是我的国家将你掳来,害你背井离乡。” 苏希锦不答,对于此事她深有意见。而今她怀有身孕,被迫漂泊,远离自己的爹娘、丈夫、亲朋好友,这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见她不说话,女娥越发忐忑不安,小声讨好,“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其实月萨的巫医医术高明不比你们中原差,尤其是女巫。用你们中原话来说就是可以肉死人医白骨。” 苏希锦想到那碗黑糊糊的东西,心里便是一阵恶心,忍不住趴在床头呕吐起来。 “喂,你你没事吧?你怎么样了?我这就给你找大夫。” 苏希锦没有阻止,动静闹得越大,对她越有利。 “你能找大夫?”用白手帕擦干净嘴,她靠在床头问。 女娥麻利地给她倒了杯茶,殷勤点头,“能能,我能。” 苏希锦低头饮了一口热水,“你们月萨国的药,我喝不下去。你给我找个信得过的中原大夫。” “这怕需要些日子,你还能坚持下去吗?”女娥踌躇而担忧,“月萨国严禁外男进入,大夫一般为男子,我需要花些时间将他带进来。若是女大夫还好,只要接受洗礼,就能成为月萨国百姓。” 洗礼?又是一个宗教色彩严重的词。 “若是外男不好带入,不如在月萨城内搜寻,看有没有会医术的大夫。” “你真聪明。”女娥拍掌大笑,“我这就让人去办。” 苏希锦眯起眼睛,“你在月萨城地位很高,拥有很大的权利?” “也……也不算很大,”她吞吞吐吐,“就是我娘……反正我说了也不算。” 苏希锦垂眸,“那你帮我问问你娘,到底带我来做甚?什么时候能放我回去。” “护法说苏大人才华横溢,治理有方,想让大人为月萨国效力。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女娥头越埋越低,最后逃也似的跑了。 苏希锦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第二日,拾娘与往常一样端茶倒水,苏希锦让她帮自己找些笔墨纸砚,她闲时练字画画打发时间。 “对了,”她说,“你曾经说火焰条数越高,代表地位越尊崇,那么三道火焰象征什么?” “长老。” “长老?” “是的,四条火焰代表圣女,三条为长老,护法和贵族或重大立功者为两道,被承认的平民和男仆为一道。其他男子都为零。” 这么说女娥的娘亲是月萨国长老,相当于二、三把手的存在,那么女娥高低是个贵族。难怪权利那般高。 “你们这贵族的权利挺大的,”她好奇询问,“你有几条火焰?” “奴婢是平民卖身为奴,只有一道火焰。” 金字塔底端的存在。 “那古大人呢?”以月萨国女尊男卑的思想,怕不只是一道。 “两道,古大人是月萨国老人,自少时便跟在左护法身边,有重大立功表现。” 如此,她点了点头,“不是说统共有五条火焰吗?那第五条呢?” “五条没有人拥有,”拾娘冷淡的眼睛里立刻充满崇拜尊敬,“是月神的象征。” 月神就是月萨国的祭祀对象,每当月圆夜之日,全国上下都会在午夜时分出来祭祀。 两人说着月萨国的风俗,突然就见女娥兴冲冲提着裙子跑进来,“苏大人,我找到大夫了。” 拾娘将要行礼,被她撵了出去。她冲身后招了招手:“你快进来给苏大人看看。” 身后之人低着头缓缓上前,到木榻前给苏希锦跪下,“还请大人伸出手让小的把脉。” 苏希锦手下捏紧又松开,最后伸出去,“昨日有人给本官下毒,本官一时惊慌失措,之后肚子便一直疼。” “相比是受惊吓所致,”那人恭恭敬敬道,“大人怀孕不足三月,需要好好养胎才是。” 又要开药方给她,苏希锦却拉住他的衣袖,“本官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眼见着怀孕也还有好长时间,恐怕需要大夫一直关注着。” “这,奴身份低微,恐怕……”那人迟疑。 女娥呵道,“让你留下就留下,哪儿有你拒绝的权利?你放心,你若照顾好她,本宫就请求我娘赐予你火焰,让你成为月萨国平民。” “多谢大人。” “还有一事,”苏希锦抿嘴,面色为难。 女娥瞬间明白,摆手道:“我先出去,你好好跟大夫说。” 待她走远,苏希锦立刻从床上爬起,半蹲着身子道,“微臣参见王爷。”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年的赵王周乐柯。 这些年来他变化很大,那日在禁地,要不是他做的那个皇家手势,苏希锦一时也认不出他来。 “苏大人快快请起,”赵王双手扶起她,苦笑不已,“大人不必多礼,本王早就不是王爷了。” 他乡遇故知,纵使以前关系疏远,如今也变得深厚起来。 “这些年发生了什么?王爷如何在这里?谢小姐呢?” 回想往事,赵王神色黯淡,“说来话长,她被月萨国的人抓走了。我想方设法混进来,查了许久,怀疑她就被关那处私宅里。” “月萨国抓谢小姐做甚?”苏希锦疑惑。 抓自己是为了治理国家,抓谢婉呢?总不能为了美貌吧? “不知,苏大人怎么来的?” 苏希锦只好将古维坚和女娥的说词告知他。 “原来他们说的异星就是大人你,”赵王说道。 “异星?” “大人不知道?“他很是意外,“这段日子月萨城都在传圣女将异星接了回来,说是日后月萨国会更上一层楼。” 他们管自己叫异星,苏希锦想起当初成亲时的纸条。来时路上她曾问过古维坚,对方说他对信上的东西毫不知情,只有圣女才知道。 “大人以后有什么打算?”赵王问。 “我?”苏希锦苦笑摇头,根据目前的信息得知,他们根本就没想放自己离去。 “对了,方才女娥公主没认出王爷吧?” “没,那时陪着公主一行人的是二哥和大人你。这么多年未见,想必她早就忘了我。” 苏希锦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放下心来,“王爷不必担心,微臣与女娥公主有些交情。一会儿微臣帮你打听谢小姐所处位置。” “多谢大人。” 苏希锦原想着找女娥公主询问谢婉下落,然等打开门时,发现对方已经被她娘叫走了。 她一连等了几日,才终于等到女娥前来找她。 “这些日子真是累煞我也,”女娥抬头举着茶壶一顿牛饮,“我娘让我准备二月初二的花朝节。” 如今一月二十三,离花朝节还有七八天。 “和你打听一件事,”等她歇好气,苏希锦开始试探,“除了我,你们还掳了其他女子来月萨城吗?” 23qb. “没有啊,”女娥摇头,“掳她们做甚?她们又没有你厉害。” 这可就奇怪了,苏希锦垂眸,“这些日子我在这片区域逛了个遍,唯独有一处不让去,那里莫不是关了什么要紧的人?” “我不知道,”她一问三不知,“你莫不是怀疑我们两人抓起来关在那里?” 苏希锦不置可否。 “走,我带你问问去,”女娥起身,拉着苏希锦就要跑,“对了,失踪之人是你朋友?” “是。” “这样子,那咱们快些找去,若是这里没有,就让人在别的地方找。不对啊,咱们月萨国就请了你一人进来,怎么会掳别人?” 苏希锦:“……” 她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自己如何知晓。 两人一起往禁地跑去,不出意料在门口被拦了下来。女娥立起眉毛,横眉冷对,“连我都敢拦?” “对不起,公主。右护法交代,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们……”她气冲冲指着守门人,怒不可遏。 无奈对方很不将她放在眼里。 “除非有圣女令,否则咱们一律不能开门。” 女娥气鼓鼓指了半天,最后带着苏希锦泄气而走。一路上对着苏希锦道歉不止。 “没事,”苏希锦表示理解,只好重新想办法,“怎没见你相公?” 她又问起其他事儿来,女娥比她大一岁,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 “我没成亲,”女娥撇了撇嘴,“也不能成亲。” 苏希锦见她不方便说,便不在多问,“你们不是女单国吗?怎么改名月萨了?” “这不是我们原先的国家,”女娥明媚的小脸逐渐惆怅起来,“女单早已投靠了辽国,如今的月萨,不过是收留咱们的住所。” 故土尚在,却早已物是人非。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待回到府上,苏希锦将得来的消息告诉赵王。 “你确定谢小姐在那里面?” “确定,”赵王笃定,面色沉重,“这些天我去附近转过,确定她就在里面。而且我打听到抓她的为月萨右护法,便是女娥公主的娘。” 难怪方才在禁地时,守门的女卫叫女娥公主,对她尊敬又畏惧。 “你朋友不会骗你吧?”赵王问。 “应当不会,”苏希锦摇头,她连抓没抓人都不知道,“我听女娥公主说,七日后是花朝节,那日全城女子都会出去踏春赏花,想必这里守备会相对轻松。等到那时你再找机会确定谢小姐是否真的在里面。” 赵王点头:“多谢苏大人。” 苏希锦摇头,她也不是白帮忙。论情谊,几人都是陈国人,之前相熟。论利害关系,他们同为阶下囚,算是同一个阵营的。 独木难支,腹中胎儿等不得,她需要队友才能逃出生天。 “你可曾想过,若找到谢小姐,如何平安出去?” “暂未想到,”赵王苦笑,“月萨国出去比进来更难,需要圣女或者长老、护法手令。” 他能进来是由于顶替了奴隶的身份。月萨国一年收两次奴隶,他正好赶上了。 “咱们也不必如此灰心,”苏希锦温声安慰,“不管怎样,先确定谢小姐安危,然后问明她们抓谢小姐原因。” 如此两人商量好行动方向,到了花朝节那日,苏希锦与女娥公主一起外出。顺便借她之手,调离府邸附近大部分守备,以便于赵王单独行事。 苏希锦第一次见到一个国家对花朝节的重视,几乎全国出动。她心中分析或许是因为女萨国以女人当政的缘故。 不论月萨国女子强悍如何,然而她们对美的欣赏力仍在。最重要的是,月萨花朝节与陈国七夕节有相同意义。这日城中许多公子出外,月萨女子可为自己挑选夫君。 (玉华公子和男主会来,只不过出场方式会有些意外。) 23qb. 第240章 巫女与圣女 一月的大北方原本应当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然月萨城却惠风和畅,四季如春。姑娘们穿着春衫、胡衣、骑射服自在游乐,张扬洒脱,美好犹如世外桃源。 苏希锦与女娥公主走在其间,问出了自己一直困惑的问题,“为什么外面冰天雪地,月萨城却四季如春?” “不知道,”女娥一如既往的发挥其“一问三不知”特长,“这里原本不是这样的,自从左长老来后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说,“百姓都说左长老巫术高明。不过据我所知,这个地下有数不尽的煤在燃烧。” 要维持这样一座大城的热量,那得需要何其多的煤?相比之下,苏希锦宁愿相信前者。 月萨国等级森严,一路而过的女子见到两人都停下来行礼。 苏希锦低头扫了扫两人身上衣饰,心底疑惑:“我俩身上没有标志性物品,为何她们看见我们会自动行礼?” 女娥愣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可能……她们知道我是长老女儿,对我特别恭敬吧。” 苏希锦看着方才离去的两道火焰的贵女,心头疑虑不消。 一路走过,两边许多男子向她赠花表达爱意,苏希锦一一含笑拒绝。 孩子月份小,她还未显怀,看起来确实不像个有家室的人。 “怎么样?我们月萨国不错吧?”女娥拍手,揶揄打趣,“你看在座有谁比你还受欢迎?” 苏希锦不以为意,比柳下惠还柳下惠:“我已经成亲了。” “便是成亲了又如何?”她甚是不屑,“月萨国女子跟你们陈国男子一样,可以三妻四妾。” 成亲就要有成亲的觉悟,无论男女,三妻四妾本就不对。只是月萨国临北辽而居,那边男尊女卑,按说对月萨男子极具诱惑力。 为何这边的男子不往那边跑?这显然不符合管理逻辑。 前面有一处成衣店,女娥拉着她往那边跑去。两人经过的地方,所有男女皆避退,无论平民还是贵族。 苏希锦见状,更是疑虑重重。正好这时女娥找到一块紫罗兰色团花锦,招呼她过去,“你来看看,我觉得这块儿布料适合你。” 苏希锦走过去一看,只觉格外震惊,铺子里卖的都是锦缎,在外面千金难求、有市无价的锦绣,到了这里竟然成堆成堆的卖! 女娥手中的那块儿衣料,便是外界不可多得的蜀锦。苏希锦握在手里,只觉得工艺精美,表面光滑,与从前林舒正找给她的一般无二。 “这些是你们去蜀地进的货吗?”她问。 “不是,”掌柜的笑呵呵道,“咱们月萨国就有许多男子会织锦,向这样的锦缎还有许多。贵女想必是新来的不懂行情。其实要说起来,咱们这里的皎月锦比外面的蜀锦、壮锦之类的好了不知几百倍。” 交谈之中,苏希锦从她口气里听出对外界各国的诸多不屑与轻视。 “皎月锦……” 掌柜看了眼女娥,“贵女可要看看皎月锦?目前整个月萨国只有一匹,是留给圣女祭祀用的。” 说完,她朝苏希锦的后面看了看。 “既是圣女用的,在下如何能随意瞻仰?”苏希锦婉言拒绝,“掌柜的且收起来吧。” “想看就看吧,”女娥无所谓上前,“去取来给她,圣女穿什么不是穿?” 苏希锦心下微动,猜测她有事情瞒着自己,特意多留了一个心眼。 老板很快将皎月锦拿来,甫一打开,整个屋里恍如被月光倾撒,柔和而皎洁。那锦身光滑精美,做工精细,薄而不露,匀称高雅,堪称锦中极品。 纵使不在意身外之物如苏希锦,眼中也忍不住浮现惊艳之色。 “你喜欢吗?”女娥笑眯眯问,“喜欢就送给你。你来月萨我还没尽地主之谊,正好将这皎月锦送你。” “不必了,谢谢。”这般稀罕之物,想必价值连城。 何况其为圣女之物,她如何能做主? 好容易见到她喜欢的东西,女娥自然不肯放过,固执地要赠送给她。 她伸手在袖口里使劲儿掏,将能掏的东西都掏出来摆在桌子上。小孩子易物一般,让苏希锦直觉好笑又感动。 突然,苏希锦瞥见她袖中落下一物,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脸色不由一变。 “公主身上的香囊似乎总容易掉,”她捡起地上的香囊,冷冷递给她。 那香囊用皎月锦绣制而成,面上用黑线勾勒出四道熊熊火焰,诡异又精美。 四道火焰,圣女之物。 “所以下官该叫你圣女还是公主?”苏希锦声音冰冷。 难怪所遇之人皆驻足行礼;难怪男子皆舍弃她向自己示好;难怪她可以随意动用皎月锦。 她还曾想月萨国将自己掳来,与女娥无关,因此不曾因国事而牵连于她。 谁知让她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之人。 女娥面色惨白,手指颤抖,哆哆嗦嗦张嘴,“对不起。” 此时此刻,语言显得苍白而无力。 苏希锦正在气头上,恍若未闻,拂袖而去,独留她一人在楼上。 出了门,微风扑面而来,愤怒的脑袋逐渐平息。苏希锦抚着肚子,深吸一口气,又开始思考这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出。 圣女为月萨国最尊贵的存在,女娥为月萨国圣女,可她却对月萨国许多事务一窍不通。做起事情来也颇多束缚。 新婚上的那张纸,若她知道自己来自异界,怎会是现在这种态度…… 苏希锦逐渐皱起眉头,自打来了这月萨城,总感觉周围充满迷雾,让她充满危机感。 身边行人不断,两位贵女相携从她身边经过,其中一人酸溜溜道,“当圣女真好,受万人尊重,全国所有东西都尽她其用。便是一年只得一匹的皎月锦,也只有圣女能穿。” “这些都是暂时的,其实当圣女也挺可怜的。”另一名女子温柔出声。 先说话的女子闻言附和,“说的也是,不能成亲不能生子。换我可做不到。” “非也,”温柔女子摇头,“不止如此,我听娘说圣女还需以身祭神,所以每届圣女都活不长久。圣女用生命带给国家安稳,我们当更尊重她才是。” 以身祭神……苏希锦扭头欲询问,却见那两人已经走远。 “罢了,”她回头,吩咐拾娘,“咱们回府吧……等等!” 她指了指前面小摊,“那不是古大人吗?他还有如此闲心出来游街?” 古维坚正站在一摊子前,认真仔细挑选荷包,来回挑选许久,最终挑选了一只红色的兔子形荷包。 “古大人有妻室了?”苏希锦上轿,随口问了句。 “没有,”拾娘摇头,“古大人未曾成家。” 啧,刚想说他宠媳妇来着,看来还没追到手。 回到府上,还没来得及好生休息,就见赵王急匆匆赶了过来。 苏希锦支开拾娘,低头为他斟了盏茶,“看王爷这样子,禁地里是谢小姐无异了。” “多谢,”赵王接过茶杯,拿在手中却没心思品,“阿婉说是右长老抓她而来。” 这个她昨日已知晓,“可知何事?” “代替圣女参加祭祀。” 苏希锦眉头紧皱,根据方才那两位女子所说,祭祀便是用圣女生命祈福,以求月萨国平安繁荣。 右长老抓谢婉来代替女娥祭祀,那女娥知道吗? 若是知道,那么抓自己来会不会也是为了祭祀? 毕竟这些日子,除了女娥公主外,月萨国无其他人见自己。这与她们所说的治理月萨相去甚远。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大人有必要知道。”赵王看着她,语气沉重,“女娥公主就是月萨国圣女,若是如此,只怕大人和阿婉处境都极其危险。” “我已经知道了,”苏希锦肃然,手下意识摸向肚中孩子,“王爷可知祭祀是在哪一日?”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如今二月,还有五个月,尚且来得及准备。 “这些日子,王爷多与谢小姐取得联系,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剩下时间,咱们再找找月萨国的出路。” 呆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王爷也不必太过担忧,来时我已向京中送信。想必韩大哥很快会查到我的位置。” 听说她已向韩韫玉送信,赵王肉眼可见松了口气。月萨国处处充满诡异,他身为“奴隶”活动范围受限,计划大打折扣。 “大人,”门扉敲响,门外传来拾娘冷静的声音,“圣女来访。” 苏希锦与赵王对视一眼,各自敛去眼底的神色,“请她进来吧。” 23qb. 赵王也起身,对苏希锦道,“大人这些日子胃口不佳,想必是城中饭菜不合大人口味。若有人能做大人家乡之物,想来可缓解一二。大人如今肚中怀有孩子,不可任性妄为。” 苏希锦秒懂,配合低头,虚心接受他的叮嘱。正巧这个时候女娥公主走了进来,听后直接说道,“我这就让人去做中原食物。” 苏希锦冷若冰霜,只当没听见。 女娥驱散房中众人,走到她面前,踌躇半晌从兜中取出一枚黑火令。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们要抓你来治理月萨。”她手慌乱的在空中比划,愧疚得快要哭出来,“你到北地之后,我才从娘那里知道你来了。所以刚开始不敢见你,也不敢跟你说我是月萨国圣女。” 苏希锦心中一动,面上仍一脸怒容,很是不信。 “真的,其实在月萨并不是我说了算。”女娥捧着脸蹲在地上,一只手在地上毫无目的地画圈,“表面上看我身份最高,其实还是巫女说了算,我娘也听她的。” “只不过她们行事惯常用圣女的名义,说到底我就是个傀儡。” 如此那些让苏希锦迷惑不解之处,终于豁然开朗。然她面上一紧,致力于套话,“巫女是谁?” “左长老,曾经的辽国巫女,”她终于舍得说话,女娥差点喜极而泣,翻豆子一样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 “就是她说要用天下最尊贵女子心头血为辽皇化灾,辽国那个老昏君才亲手射杀了皇后。” 这事苏希锦印象深刻,想当初辽皇要让她和亲,她还惊悚了好久。 “对了,当初让你和亲辽国,也是她的主意。”说到这里,女娥公主又敬又怕,“我总觉得那个左长老诡异得很,自打跟她回到女单,整个国家就变了个样子。” 这些话缜密精细,毫无错处,又涉及数年前的陈年往事,不是女娥能编出的话。 苏希锦心底已经信了大半,却不敢轻易相信:“无凭无据,你又骗了我这么久,让我拿什么相信你?” “我发誓,”见她有了些松口意,女娥松了口气,迫不及待伸出三根手指,“若有一个字是假的,就让月神收了我,总是不得超生。” 月神是月萨国的信仰,身为圣女,这可以说是最毒的誓言。 “好吧,”苏希锦拉她起来,“这次我权且信你,若下次你再骗我,咱们还是趁早桥归桥,路归路。” “不会不会,我就你这一个朋友,你放心,我不会骗你。虽然我是个空架子,但在月萨国,大部分事我还是能说上话。” 苏希锦心思微动,手指敲打着茶桌,“那你能送我回去吗?” “不能,”女娥黯淡地低下头,“你的事只有左长老说了才算,她一早就将你的画像挂遍了月萨城。而今基本人人都认得你。” 这般说来,这个左长老对自己的确很重视。苏希锦垂眸细想,却听女娥又道,“除了带你离开,别的应该能行,你不是想吃家乡的美食吗?我可以让人出去买。” 苏希锦面色和缓,眉目舒展,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真的?” “嗯,其实我也不能离开月萨城,但我每月可派人出城采补。” 如此,那么赵王和谢婉就可以借此出城。 她不知禁区关的谢婉,想必也不知她娘的算盘。苏希锦心下琢磨,计上心来。 “赵大夫说,我喝的药中有一味药没了,需要出城去采买。公主不如让他出去采补。” 23qb. 第241章 天下大乱 陈国与月萨之间隔了一个大辽,苏希锦借助女娥之力,让赵王出去探听消息,顺便让向最近的景王府求救。 周绥靖乃她结拜大哥,若她有难,对方定会前来救援。何况现在还搭上一个消失多年的赵王。 “咱们也别报太大希望,”苏希锦思索着,“景王府与北辽之间还隔了一个燕云十六州,其地易守难攻,借道不易。稍有不甚便容易引起两国矛盾。” “苏大人言之有理,”赵王昂首道,谨小慎微,不敢大意,“只有一事,某希望大人为在下保密。” 他双眼明亮,内里却复杂犹豫,苏希锦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 “王爷不想暴露身份,便不说吧,总归我在这里。” “多谢大人,”周乐柯拱手向她行了一礼,“大人之恩,某终生难忘。若他日有机会,必定涌泉相报。” 苏希锦笑着点了点头,“那边也只是接应,咱们还得靠自己逃出月萨城。” 两人说了会儿话,赵王转身离去,又刚好遇见女娥过来玩耍。 苏希锦让拾娘倒了茶水给她,自己则捧了杯白水。身处月萨国,身边无信得过的大夫,处处危机之中,她不敢有万分马虎。 “前儿你与我说,当初你杀了辽皇便被立为圣女?” “自然,圣女得是有重大立功表现或者被月神选中的幸运女子,我没经过选举,应当是前者。” 从她眼里,苏希锦看不到半点撒谎的迹象,忍不住心下一黯。她莫不是不知圣女将被牺牲? “你在想什么?”女娥公主被她盯得毛骨悚然,“我没骗你,真的。” 苏希锦敛眉,“没想什么,只是想着孩子大了,韩大哥却不在身边。” 女娥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前儿我找娘亲说了这事,她说会跟左护法商量。这样不明不白将你抓来,与土匪何异?” 苏希锦不接此话,心里想着如何将谢婉弄出来。 女娥抿嘴,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捂嘴直乐,“我跟你说,最近城里可热闹了。郝护法家的公子迷上了你们陈国的花魁,一路将他绑回了月萨城,如今那人正在你隔壁住着。” 苏希锦不甚感兴趣,只觉得这月萨城的人都喜欢掳人,毫无是非观念。 “你说好笑不好笑?那花魁竟然是个男子,”女娥趴在桌上大笑不止,“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咱们月萨城还没出过龙阳之好这等事。” 苏希锦牵了牵嘴角,人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圣女,大人,”说曹操曹操到,正在这时,拾娘端着糕点进来,“隔壁的公子想与大人打个招呼。” “哟,”女娥拍手,“快让他进来,咱们看看到底长什么样,才能引得郝少爷痴心不改,非他不嫁。” 说完就趴在桌上笑得前仰后合。 苏希锦叹了口气,低头倒了杯水喝了起来。 门口一暗,接着便有人在丫鬟的带领下走了进来。那人身着淡紫色牡丹花纹蜀锦,一双清媚狭长的眼睛滟潋多情,腰间吊着一柄青玉扇,柳腰长腿,端得是好身段。 “两位姑娘,在下这湘有礼了!” “噗!”苏希锦方喝到嘴里的水毫无征兆喷了出来,呛得她嗓子生疼。 女娥连忙为她拍背顺气,繁忙中不忘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卖弄风骚,男颜祸水,怪道郝崎天那憨货抵挡不住。 “姑娘这是怎么了?”冷玉华掐着兰花指,我见犹怜,“莫非没见过奴家这般美貌之人?” “你……咳,”苏希锦揉了揉嗓子,眼中泛泪,“公子好相貌。” 怎么是这货?难道他看到自己留言,特意来救自己? 玉华公子明目张胆冲她抛了个媚眼,娇俏坐到她身边,娇滴滴道:“多谢姑娘夸奖,只不过奴家卖艺不卖身,恐不能以身相许。” 做作得令人发指! 苏希锦忍着心中呕吐之感,抖着手为自己续上水,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想问。 女娥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口中喃喃,“原来郝崎天喜欢这样的款式。” “奴家名玉华,是醉春风的当家头牌,姑娘听着是陈国人?”冷玉华自报家门,说起陈国眼中盈盈泛泪,“此地人生地不熟,奴家从未走过这么远的地方,心中甚是害怕。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着……你与奴家是同国人,今后奴家可以来找你说说话吗?” 苏希锦嘴角抽搐,不等她回答,就见女娥挡在她面前,“休要胡乱攀交情,别以为本宫不知你心中所想。苏大人早已有家室,孩子都三个月了,哪有你插足的份?” 玉华瑟瑟发抖,一双眼睛如钩子一般觑着苏希锦。 “可以,”过了初始的意外,苏希锦恢复平静,“正好本官也是一个人。” 玉华破涕为笑,反客为主与苏希锦聊起陈国,聊起孩子,聊起今后打算。 “听说第一女官苏大人失踪了,陛下正派人全国范围搜寻。告示贴得到处都是。” “你怀孕三月了?可要好好养胎。若是孩子亲爹知晓,必然十分高兴。但凡他是个有能耐的,都会来找你。” “这劳什子月萨城,说是鬼萨城还差不多,老子迟早要出去。” “好了,”女娥捂着耳朵站起身,“一个男子絮絮叨叨,婆婆妈妈个没完。” 玉华识趣闭嘴,苏希锦低头抿笑,女娥翻了个白眼,让人将玉华赶了出去。 是夜,苏希锦静静坐在床头,口中默念着数字。当她数到一时,果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她窗户爬了进来。 “你就一个人来了?”待影子走近,苏希锦小声问。 一个人来,不相当于送人头吗? “不然呢?”冷玉华小声道,“这月萨城跟个铁桶是的,若非我采取非常手段,只怕根本进不来。” “韩大哥怎样了?” “大人别想着他能来救你,”玉华敲了敲腿,面色凝重。 “外面发生了什么?”苏希锦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天下大乱,”冷玉华利落吐出四个字,“景王去世了,嫡长子周绥靖为父报仇杀了辽国八皇子。辽皇大怒,命大将军蒙忌率三十万大军南下攻打陈国,为子报仇。” 如今朝廷一边倒让周绥靖以命偿命,平息两国怒火。礼部尚书韩韫玉力保周绥靖,舌战群雄。 “怎会如此?”苏希锦心底猛跳,不过两月余,外面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国交战,周绥靖必然被架在火上烤。辽国来势汹汹,以陈国朝臣以和为贵的性子,定然会牺牲周武煦,保边疆安宁。 想今早她还让赵王往景王府送信,如今局面,只怕景王府自身难保。 “辽八殿下是皇室,景王就不是皇室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周大哥为父报仇,那也是有仇才可报。”若依他之言,苏希锦毫不犹豫站周绥靖,“可知辽八皇子为何会杀景王?” “哼,色字头上一把刀,”玉华公子冷笑,面露嘲讽,“景王那继室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这些年景王被她迷得团团转。可那女人却是个不安于室的,私下跟辽八皇子搞在一起。恰好这次云雨之时,被景王撞见。两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景王逃往辽国。” 周世子知道后翻身上马,千里追击,与燕云十六州将二人捉拿,当众为父报了仇。 “早就听说周世子血气方刚,鲁莽直爽,如今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他定是怕将二人交给朝廷,就不了了之。”到时候两国谈判,其间变数何其多?苏希锦冷笑,“怎么说也是他们先动的手,周大哥所作所为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他辽国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理是这么个理,可人辽国地大物博,实力强劲,想打就打。陈能拿他怎么办? “想必陛下如今已经醒来,”苏希锦深吸一口气,“以陛下之威,朝廷风声何至于一边倒?” 别人可能不了解,然苏希锦跟周武煦私下论策许久,对对方的野心早有了解。 这些年周武煦投入大量金钱进军队,拨款给宋唯仙秘密研发火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一统天下。 如今辽国如此作为,对于周武煦来说可谓是瞌睡遇到枕头。 “若真是辽国一个国家也好,”玉华公子收了笑,眉宇忧心不止,“偏生西夏与吐蕃趁机起事,想分一杯羹。” 三国围攻,大陈危在旦夕。朝廷慌乱,皆嚷着将周绥靖叉出去送给辽国,以平怒火。 腹部隐隐传来疼痛,苏希锦深吸一口气,轻轻揉了揉,“吐蕃和西夏出兵用的什么理由?” 总不能无缘无故打吧?日后在国际间还有何威信。 “嘁,”玉华公子嗤笑,“这帮无耻之徒还能用什么理由?左不过是咱们安排奸细,刺杀两国皇室,效仿辽国罢了。” 理由都不编一个,真个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对!”苏希锦突然拧眉。 “什么不对?” “无论什么理由,哪怕是编的,也要有事实原型。三国不约而同找同一个理由,恐怕国内真有皇室被谋害。” “你说陛下真……” 苏希锦摇头。 “我就说嘛,不是编的还能是怎样?总不能咱们一次得罪三国。” “不是,”窗外月光正好,皎洁如白昼,苏希锦却感到极其寒冷,“我的意思是三国皇室确实被害,但不是陛下的意思。” “那是谁的意思?” 玉华找了件衣裳为她披上,苏希锦抬头望月,“你莫要忘了,之前陛下也曾遇险。” 周武煦遇险之事在全国并非秘闻,嘉乐若未见阎王,只怕现在都还在天牢关着。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陷害?” “我也只是猜测,说不准。”苏希锦垂眸,对他道:“只景王曾为战神,为何会被辽八皇子轻而易举杀害?” “外界说是景王纵色多年,坏了身子。”玉华公子摊了摊手,并不在意。 苏希锦沉静地站在窗下,月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撒在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上,使得她温婉中带着点清冷的光辉。 “正值战乱,你先别想着回去,”玉华公子刻意与她隔了两丈远的距离,“此刻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苏希锦弯起嘴角,眼里却不见半点笑。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还差不多。 古维坚曾说他们曾想杀害周武煦,控制陈国,只不过被嘉乐坏了事。可既然他们能打进陈国内部,焉知不会对其他国家下手? “你别这般笑,怪瘆人的,”这深更半夜乌漆麻黑的,玉华抱紧胳膊,“来时我给韩大人传过信,若他来,按照脚程怎么也该到了惠州。然天下这般乱着,他必然分身乏术。” 苏希锦想起韩韫玉,心底渐渐沉了下去。月是相同月,身边站的却不是相同人。如今天下大乱,他两头忧心,煎熬度日,如何能安生? 看来不能再等了。 “你能帮我查一件事吗?”她必须得验证一件事。 “查不了,月萨国看似弹丸之地,实则守备森严比皇宫更甚。”玉华公子耸了耸肩,“我为了你委身于人,才换来一个进城的机会。啧啧,他日韩韫玉若能活下来,你可别忘了替我美言两句。” “美言?呵,公子不妨将遗言一并说了,省得他日我还得去你坟上走一趟。” “好你个见色忘友的女人,”玉华气得跳脚,“奴家好心来看你,你却这般辜负我。” 时间已经不早,一会儿换班的奴仆就要起床,玉华说完就从窗口爬下,灰溜溜跑了。 赵王还未回来,苏希锦又不能从玉华那里得到消息,只得向女娥公主旁敲侧击。 这日女娥又来看她,跟她讲郝崎天苦追玉华之事。 “从认识他,我就没见过他那般听话。啧啧,为了个男人,甘愿去刑堂受罚,偏生那男人还不领他的好。” 苏希锦温顺聆听,等她口渴了,就为她倒水,状似无意问道,“郝公子什么来头,竟然可以不守规矩,直接带男人进来?” “上任郝护法的儿子。” “常常听你提起四大护法,问没见过她们?” 第242章 玩个大的 “她们应当不在城内吧,”女娥公主想了想说道,“不是谁都能当上护法,得有一番作为才行。” 护法这种不能靠月神天选的职位,能者自居。家族要想保住护法之职,则需要用心培养下一代,否则很容易将地位拱手让人。 “可知她们去了哪里?” “不知道,”女娥摇头,“除了巫女,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苏希锦几乎已经完全确定,四国之乱是由月萨国挑起。月萨国这般做,虽不知缘由,但其用心叵测,让人遍体生寒。 “我跟你讲,最近月萨城可热闹了。” “怎么说?” “前些日子郝崎天不是从外面弄了个花魁吗?为此还被刑堂关了好些天。谁知就在他坐牢的这段日子,青护法家的小姐也看上了那花魁。”女娥公主幸灾乐祸,“两人为此大打出手,双双被刑堂的人抓了进去。如今青护法家的恨不得将那花魁逐出月萨城。” 苏希锦:“……” 这是一个好办法,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人啊,只要放弃节操,在哪里都能活得风生水起,譬如玉华公子。 苏希锦正在心里感叹冷玉华男女通吃,突然就被一道强光照射,那光耀眼直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什么光,好刺眼。”她忙捂了眼睛问。 女娥面色平静,摇头表示,“不知道,从去年开始,隔段日子就会来这么一遭。” “不过我有次从我娘口中听过一个小道消息,”她捂着嘴,神神秘秘。 “什么小道消息?” “你听过护国镜吗?好像与那有关。” 苏希锦听过,之前审理曹华案时,曾听死者妻子提起过。 “我以为那只是民间故事,”她说,“莫非真有?” “谁知道呢?”女娥耸了耸肩,低头一口将茶水闷掉,“自打跟左护法一起共事,我娘就变得神神叨叨的。” 今日天气好,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让人想睡觉。苏希锦靠在长椅上,手下意识护着肚子,昏昏欲睡。 拾娘进去拿了薄被,罩在她身上。眼见着她睡着,女娥也不便打扰,摸着手中圣女令往东南角禁地而去。 苏希锦怀孕三个多月时,食欲不振,逐渐吃不下饭。担心腹中胎儿营养不良,每次都逼自己多吃一点,无奈吃啥吐啥。 每当这时,她就想起林氏亲手做的饭菜,和韩府里的药粥。又想到外面大乱,韩韫玉身处第一线,不知如何危险。由此更是茶饭不思,孕吐不止。 为此女娥和玉华公子操碎了心。这日又逢她大吐不止时,女娥大骂赵王行动迟缓,去了这么些日子还不回来。 “你想吃什么?”她问,“我让小厨房给你做。” 苏希锦道想吃封都本地食物。 “以前没法子,如今还真有,”女娥拍了拍脑袋,“东南角府邸里的姑娘,就是封州人,说不定你俩还认识。我这就让她来给你做饭。” 说着匆匆离去,待她一走,苏希锦抹了抹嘴,低头喝起白水来。 很快女娥便带着谢婉过来,多年不见谢婉美貌依旧,只没了以前的忧愁气质。她似乎沧桑了些,身上却多了几分看穿世事的从容。 “苏……?”看见苏希锦,她甚是惊喜,张嘴欲唤。 苏希锦使了个眼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冲她摇了摇手。 “这位是苏大人,谢姑娘想必听说过她的名字,”女娥爽朗笑道,“苏大人如今怀有身孕,想吃些家乡菜,不知谢姑娘可否帮忙?” 苏希锦正担心她不会做,谢婉却从善如流点头,很快下去做了几道菜。 菜品精美细致,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经常待在厨房的人。 “谢姑娘人美手艺也好,”女娥食指大动,“日后你就多过来帮忙吧,咱们三年岁相差无几,正好说得上话。” 谢婉温柔道好,从此恢复自由,行走于两府之间。 是夜,赵王终于回来了,也带回了外界越加严峻的形势。 “三国围城,韩大人率兵联合周世子抵抗辽国,邱将军、段将军分别与吐蕃、西夏对峙,军心涣散,将士不战而降。幸而有宋世子发明神兵神器,这才找回了些信心。” 赵王郁闷低迷,眉目之间浓愁不散,他为陈国皇室,如今朝廷正值危难之际,他却居于这一隅,苟活存世。 “乐柯为陈人,自小享百姓供奉,而无以为报。此刻正是乐柯报答之际父皇、百姓之际,”周乐柯沉吟说道,“而今唯放心不下阿婉。” “大人,”他说着起身,“乐柯有一事请求大人帮忙。” “王爷可是想让下官帮你照顾谢小姐?”苏希锦想起谢婉那一手熟练的厨艺,离开京城的这段日子,想必吃了不少苦。 “正是,”周乐柯拱手,“离祭祀之日还有数月,外面兵荒马乱,尸首遍地,乐柯想着至少这几个月,还是月萨最安全。” 苏希锦曲起手指,“王爷不如先跟谢小姐商量一下,或许谢小姐有不一样的想法。” 就比如她,若是可能,宁愿与韩韫玉站在一起。 赵王无言,沉默离去。 也不知两人如何说,反正之后几日,谢婉做的饭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让女娥公主好一顿抱怨。 隔日,终日游荡、招摇过世的玉华公子回来了,一来便挤开苏希锦,坐在了她的躺椅上。 “奴家在外奔波,用尽心思打探消息,大人倒是安逸得很。”他翘着二郎腿,一手摊开,示意苏希锦为他倒茶。 “有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什么?” “好消息。” “你夫君韩大人来了,就在景王府。” “坏消息呢?” “月萨城增加人手,加强防备,咱们可能逃不出去了。” 可真是一喜一忧,苏希锦低头写字,浸满墨汁的毛笔在白纸上划出一道长杠。 “你怎的一点也不担心,不想你家韩大人?”玉华公子摇了摇扇子,优哉游哉来到她身后,“’合’,这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笔落下,苏希锦拂袖收笔,“只得这么些?没别的情况了?” “别的?倒是有一个。”玉华想了想道,“四国乱起,民不聊生。民间兴起一萨满教,以巫术杀敌,教众甚大。百姓以加入为荣,视国家为敌。” 苏希锦手指微动,心中爬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你想不想玩一把大的?” “什么大的?”玉华兴致盎然。 苏希锦正欲说,就见赵王急匆匆走了进来,“大人,事情有变。” 苏希锦挑眉,“你且说。” 赵王尚且保持着儒雅,只不过歪斜的玉簪昭示着他的急切,“右长老将阿婉抓走了,听那意思是要提前启动祭祀。” 玉华公子:“什么祭祀?” 无人搭理,苏希锦心底一沉,“我去找女娥,你们今晚就走吧。” “大人不一起走?”赵王疑问。 苏希锦摇头,“用不着。” 用不着?屋里两人皆看向她,摸不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才我说要玩一个大的,”这下轮到她跷二郎腿了,苏希锦缓缓坐下,示意玉华倒茶,赵王关门。 “此事若做好,陈国危机可解,天下之乱亦可解。” 玉华公子恭恭敬敬,双手奉茶,“苏大人且说。” 苏希锦指了指方才所写的“合”字,“咱们不能出去,却可以引四国之人进来。” 赵王蹙眉,“这如何能使得?” 简直是天方夜谭!莫说如今正值战乱,四国王不见王,打得火热。便是平时和平之日,那也是底下动作不断。想要集齐四国之人,简直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能,”苏希锦见两人俱是不信,面色一肃,俯身在纸上又写下三字:“护国镜”。 见两人还不能理解,遂解释道,“传闻前朝有一神器叫护国镜,能卜吉凶祸福,观后世之事。是天神赐给北魏帝,助他夺得江山。后世有言,得神镜者得天下。” 赵王眼眸幽深,玉华心底一亮,两人俱是聪明人,点到为止。 “你的意思是神镜在月萨国?”玉华问。 苏希锦勾唇冷笑,神镜只能在月萨城,便是不在也要在。 “前段时间城中亮光大作,刺得人睁不开眼。听公主之意,那便是神镜发出的光芒。” “大人果真聪慧,”赵王眸子弯曲,莞尔一笑,“有此为证,不怕他们不动心。只要想几国停战前往月萨,恐还需要费些心思。” “这有何难?”玉华摇着扇子道,指着苏希锦,“她家那人最会算计人心,让他算去好了。” 却不知道他口中那个最会算计人心的人,早已在前往月萨的路上。 苏希锦二人还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没想出口全是废话。 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苏希锦看向赵王,“四国皆有皇室被害,萨满教趁乱兴起,幕后之人浮出水面。其中如何操作,全看王爷的本事了。” “本王省得,”周乐柯面容轻松,抚掌而笑,“乱世出,神镜现,得神镜者得天下。” 如此,几人敲下计划,赵王带着谢婉逃离出城,负责将四国之人引到月萨。苏希锦与玉华则留下来监视城中一举一动。 夜晚,苏希锦偶然得知右护法关闭谢婉,是因想让她替女娥送死。为此与女娥大吵一架。 女娥震惊而委屈,为证清白,当夜以圣女令送谢婉两人出了城。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苏希锦看着女娥亮晶晶的眼睛,心里被愧疚笼罩。 “抱歉,”终是忍不住,苏希锦向她坦白,“其实我与谢姑娘认识,一早就知你娘抓她来,是代你祭祀。” 她抚摸着肚子,低头苦笑,“对不起,你以真心待我,我却瞒了你这么久。” 她似乎已经看到女娥失望的眼神。 “我知道啊,”女娥神色轻松,笑容满面,“我还知道赵大夫是陈国的王爷。当初随辽访陈,我见过他俩,你以为我记性真有那么差?” 苏希锦愕然,“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当然,”女娥耸了耸肩,“你也不必愧疚,我娘抓谢小姐本就不对。我之前不知道就不说,如今知道了,必然不会允许她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苏希锦被她磊落胸襟所折服,欣然一笑,“你放心,我会保住你的。” “我保护你还差不多,”女娥嘟嘴,好歹她还是圣女。 隔阂解除,今日的不愉快烟消云散,两人各自驾车回府。 这夜苏希锦心事稍减,安然长眠。女娥却没这般幸运。 月萨城右长老得知她放走谢婉,勃然大怒,“为了你,娘不惜兵力,派人找遍所有地方,才找到一个命格与你一致的人。如今祭祀在即,你将她放走,娘如何向百姓交代?” “祭祀,祭的到底是神是鬼?”女娥抬眼讽笑,“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圣女以身相祭,这些年死去的女子还不够多吗?”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右长老握紧手指,无奈叹息,“你这孩子,这般大了,怎还不听话?” “女儿只是不想娘再造杀孽,”女娥红着眼说道,“书上说杀生之人死后不入轮回,受百般折磨方洗清一身罪孽。女儿不想娘亲也这样。” “那左长老佛口蛇心,居心叵测,娘不要再听她的。”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右长老上前捂住她的嘴,“今日之事过去就过去了,这些日子你不要乱跑,娘重新物色一个与你命格一致之人。” “娘!”感情自己说了半天,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女儿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都是爹娘生的,何至于以他人性命换女儿苟且偷生?” 右长老犹自不听,心里想着如何骗过巫女,重新寻人。 鱼饵备好,只等渔夫撒网,大鱼咬饵上钩。赵王带着任务走了,玉华公子被一男一女缠住,整日东躲西藏,很少再露面。 三月天,温风和煦,日光正好,苏希锦一如既往站在窗边练字。 拾娘端着荷叶粥走进来,“大人,粥好了。” 苏希锦放下手中羊毫,双手捧过,低头轻嗅,“这粥怎与平日里味道不同?” 拾娘解释,“谢小姐走了,这是厨房仿照谢小姐手艺做的荷叶粥。” 第243章 女装大佬韩韫玉 拾娘解释,“谢小姐走了,这是厨房仿照谢小姐手艺做的荷叶粥。” 苏希锦听后又低头嗅了嗅,心觉异样,侧目吩咐:“去厨房捉一只鸡来。” 虽不知她何意,拾娘仍是听话的去了,很快从厨房抓来一只今早刚买的鸡。 苏希锦将碗里的粥倒在它身前,看着它一点一啄将粥吃下去。插着双手等其反应。 拾娘恍然,瞬间明白她的意图,一言不发等在一旁。 约莫一刻钟,鸡平安无事在地上行走,苏希锦放下心来,端着荷叶粥凑到嘴边。 这城里危机四伏,暗中不知藏了多少洪水猛兽,由不得她不小心谨慎。 “啪!”突然,拾娘一掌拍掉她手中玉碗,嗓子紧绷,“大人,有毒。” 只见方才还好好的鸡,突然倒地,抽搐不止,两只爪子凭空乱抓。 苏希锦骇然捂住胸口,庆幸自己谨慎惯了,才避开这又一祸事。 “给它多喂些水,”她说,“别让人发现。” 城中无大夫,只怕让人查都查不出是喂的什么药。 拾娘是古维坚的人,凭着她方才的举动,苏希锦可以肯定至少她现在对自己没有恶意。 拾娘只当苏希锦善良,听话给鸡喂了两碗水。两人面对面守着病鸡干站了一下午,幸而将近黄昏时,那鸡活了过来,只精神萎靡,不怎么吃东西。 拾娘若有所思,“大人,这药好像并不致命。” “是堕胎药,”苏希锦冷冷吐出几个字,这城里有人想害她的孩子,却不想伤害她。 这是为什么呢?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能碍着对方什么? 身边没个心腹,送到手里的东西苏希锦都不敢动。每日杯弓蛇影,加上怀孕引起的身体不适,令她日渐消瘦。 当女娥再次来找她时,被她消瘦骨感的样子吓了好大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她伸手摸了摸她肚子,“怎瘦得这般厉害?” 苏希锦也不瞒着她,将自己被下毒之事一一道来。 女娥听后格外气愤,怒拍桌子,“那下毒之人找到了吗?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苏希锦摇头,那日厨房一直不缺人,每个人都有嫌疑。她怕打草惊蛇,只让拾娘说胃口不好,故不曾吃粥。只等着那人再次出手,好抓个人赃俱获。 无奈过去这几天,背后之人始终不露面。 “哼,既然找不到,那就一并处罚吧。” 女娥说着派人去厨房将人绑起来,一个个严刑审问,一无所获。 “既然都不承认,那就让月神为证吧。” 话落,方才还面不改色的几人,个个惊恐变色,慌乱不已。 苏希锦正疑惑什么是月神见证时,就见几位男仆端来三盘辣椒面。 女娥背手道,“若你们说的是真话,这圣物撒在你们伤口上将不会有任何不适。若你们说谎,圣物会穿过你们的伤口,灼伤五脏,让你们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希锦心道月萨人迷信封建。辣椒撒在伤口上,任何人都会疼痛难忍,与说谎有什么关系? 偏生几人信了,个个面如土灰,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就在有人将要开口承认时,外间通报右长老到了。 狭小的空间瞬间挤满了人,方才还明亮的房子,变得幽暗起来。 苏希锦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女单国国王,现任月萨右长老。她身材高挑,头束长发,五官与女娥有五分相似,只不过比女娥更稳重严肃。 “亭亭休要胡闹,”右护法出口呵斥,“此乃月萨圣物,如何能用在几个小奴才身上?” 眸利如刀,直插人心,“奴才不听话,处置了就是,何必与她们大动肝火?” 女娥张嘴欲辩,这些人敢对苏希锦下毒,焉知背后没有幕后黑手? “将几人带下去处置,”右护法说道,而后回头看向苏希锦,“让大人受惊,是咱们月萨招待不周。我这就为大人换上新人。” 她方来,在场之人谁也没说自己受惊之事,她如何得知的? 苏希锦敛去眼底冷意,挑唇笑道,“不劳长老费心,我想自己挑几个合心之人。” 右长老手下微顿,女娥上前拉着她的手臂摇晃,“娘,就依苏大人之言吧。咱们这地方风土人情与陈国不一样,丫头仆人粗手粗脚,哪儿能让大人安心?再说你们不由分说将大人掳来,本就不对,如今还有事求苏大人,若不依着大人,小心她不为咱们办事。” “你呀你,”右长老无奈,却是依了她所言,“苏大人,强邀你来月萨做客是我们不对在先,还请大人见谅。” 见谅却不放她回去,说了跟不说一样。 “不知长老邀请苏某所为何事?” “月萨有一处贫瘠之地,寸草不生,人多野蛮。听说大人善治百姓,我们就想着请大人相帮。” 如此托辞,苏希锦也不拆穿,借坡下驴:“不知道地方来哪?何时出发?” “这不急,”右护法笑道,“还有一个多月便是祭祀盛典,月萨城民皆需参加,大人不妨参加了再去不迟。” 赵王不是说祭祀盛典在八月吗?为何突然提前…… “娘,祭祀盛典不是在八月吗?这才三月,为何提前这般久?”不愧是女娥,与她心有灵犀。 “长老说天相有异,事情有变,”右长老抬手,郑重其事:“倒时还请大人务必参加。” 女娥犹在骂左长老故弄玄虚,苏希锦含笑:“多谢,阿锦定会准时参加。” 一个多月,这可巧了,就不知赵王那边来不来得及。 她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赵王身上,四国围城之际就是她离开月萨城之时。 送走女娥母子,苏希锦让拾娘去请玉华公子,“公子久经商场,拥有识人之明。经他过眼之人,想必更加可靠。” 府邸外面,女娥公主怒气冲冲拦住右长老,“是你派人给苏大人下毒的?” “怎么跟娘说话的?” 女娥固执不理,“苏大人是我唯一真心的朋友,娘不要伤害她。” “她是你朋友,娘也是你唯一血亲,”久劝不理,胳膊肘往外拐,右长老也来了脾气,“娘都是为了你好,若非为了你,娘犯得着让自己受伤染上鲜血吗?” “谢小姐被你放走了,娘既往不咎。而今左长老点名道姓要她,你若还执迷不悟,休怪娘不客气。” 原来那日女娥将谢婉放走,右长老前去请巫女宽限些日子。对方直言不能,但也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苏希锦。 要苏希锦,但不要她腹中孩子。 “又是那个魔女,”听到是那女人,女娥直接炸毛,“我这就去告诉苏大人让她小心行事,不行,我这就送她出城。” “为了女单百姓,娘也没办法。”右长老愠怒,吩咐左右将女娥抓起来,不到祭祀,不能放他出来。 月份渐大,熬过最初呕吐的日子,苏希锦胃口逐渐好了起来。只让玉华找的庖丁却一直不见踪影。 三日后,惠风和畅,天朗气清,玉华一手执扇,一手提鸡从外赶来。 “这是我从郝崎天手中救下来的鸡,听说是用圣水养大的,你煮来尝尝。” 他那大老粗,何曾配得上这样精细之物。 苏希锦无语,“你帮我找的厨子呢?” 如今她怀有身孕,进不得厨房,拾娘做的饭菜又不合胃口。两人苟在府里啃了三天白面馒头加小米粥,如今心里正难受得紧。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玉华扇着扇子,笑眯眯道:“不过这三日我跑遍整个月萨城,还真让我找着了一位女子。那是一等一的美丽,一等一的忠心,最主要是做得一手好菜。你想吃的他都能做给你。” 苏希锦蹙眉,这般好,“莫非是谢婉回来了?还是你哪个相好?” “猜对一半,谢婉不及她一半也,但真是我一相好。” “别卖关子了,”她扶着肚子躺下,随手拿了本书倒扣在头上:“快请她进来吧。” “她去了厨房为你做鱼羹,恐还有会儿……咦,来了,”玉华声音戛然而止。 远远的就闻见一阵鱼肉香,钩得吃了三天白面、喝了三天白水的苏希锦心痒难耐。立刻扔了书,撑着身子从长椅上起来,准备一饱口福。 “小心!”来人将鱼汤交给玉华,三两步走了过来。 行动如风,急切迅捷,一丝女子气。 她身材颀长,笔直挺拔,黛眉纤细,唇朱齿白。皮肤白皙,貌美无双,比美人英气,又比男子柔和。配着他那拒人千里的气质,当真绝世遗立。 其身着月牙色襦裙,上白下粉,外套一件粉色外衫,一双瑞凤眼,清明冷清,唯独看向她时暗潮汹涌,灼热多情。 “……”先是眼熟,仔细辨认后又觉难以置信。 眼泪比情感更先涌上来,苏希锦数度张口,只觉嗓子干哑疼痛,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女子”将她半搂在怀中,关切询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希锦摇头,眸子发红,欲语泪先流,“你就是玉华请的厨娘?” 都到这时候了,她仍记着拾娘在旁,不敢流露太多情绪。 韩韫玉心尖钝痛,捏紧拳头,艰难点头,“是,南方人,最近方进月萨城。” 苏希锦挤出一丝笑,吩咐拾娘,“将鱼汤端来我尝尝。” 拾娘应诺,玉华摇手,后退一步,“你且将鸡肉放去灶房,这里有我在就行。” 拾娘接过鸡肉,却停滞不前。她转头看向韩韫玉,总觉得这美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当屋里就剩三人,苏希锦再也忍不住,拉着韩韫玉泪擒眼眶。 “想哭就哭,我去门口守着,要哭不哭的难看死了。”玉华没好气将鱼汤扔在桌上。 嘴里抱怨道:“我说你这人也忒见色忘友。我来时,你是一口茶水伺候,怎到了他,你就眼泪鼻涕全伺候上了?” 苏希锦好脾气回,“要不你也穿一次女装给我看?说不得我也会笑出泪来。” 玉华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至于,真不至于。” 真以为人人都是韩韫玉,女装说穿就穿,毫不含糊。 韩韫玉笑看着两人斗嘴,点了胭脂的脸上柔和一片。温温柔柔的样子,像极了大家闺秀,名门贵女。 苏希锦如坠云端,尤自恍惚,感觉跟做梦一样。 “是真的,”他拥她入怀,“不是做梦。” 身体接触,手握实物方知真实,苏希锦心情舒畅,“原来这就是美梦成真的感觉。” 恍惚满足的语气叫人隐隐作痛,韩韫玉心脏抽搐,手背青筋暴起。 “乖,先喝汤,”许久他拿起汤匙,小口投喂,“一会儿再给你看。” 苏希锦乐了,“以前就听祖父说,你小时候天天穿裙子,还曾遗憾过。这回可算见到真的了。” 美男就是美男,雌雄莫辨,就是换成女装那也是绝世大美女,各有各的美。 鱼汤鲜美,鱼肉细嫩,入口即化。苏希锦好久没几天没见荤腥,张嘴便停不下来,低头大快朵颐。 韩韫玉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她不挑食,什么都吃。只不过合她胃口的就多吃一点,不合胃口则甚少动筷。然无论哪种情况,她都是细嚼慢咽,饮食精细。 如今一碗鱼汤就让她馋成这副模样,可见这几个月过的是什么苦日子。难怪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眸子犀利冷肃,如幽暗的沼泽暗藏杀机。苏希锦与玉华公子莫名觉得整个房子冷了下来。 “外面情况如何了?”她问,“打到哪里了?辽有撤军吗?” 韩韫玉低头替她擦掉嘴角碎末,墨黑色头发垂下,撩得人心痒难耐。 这张脸凑近看更是绝色,好看的眉眼,温柔舒展的脸颊,苏希锦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姐姐”。 好在他不知她心中所想,“我来时两国将士与真定府对峙,绥靖率三十万大军,又有宋世子新研究的火器,已经占了上风。” 当初若火器库未失窃,只怕现在陈打辽跟打孙子一样。可惜有吕皇后给月萨城和辽国人开后门,寻常火器早就普及。 “如此就好,”苏希锦松了一口气,“等等,你没遇见赵王?” “前些日子在城外遇见过。”得知她怀孕,他早已按捺不住,与周绥靖布局周全,便直接赶了来。 在离月萨城还有三日路时,他遇见了出逃的赵王和谢婉。赵王与他说了打算,两人互通有无,再制计划,之后他继续一路往北。 第244章 祭祀大典 用过饭,苏希锦问起外面情形,这是她最为担心的一点。她努力了这般久,不想一朝回到解放前。 “此次乱起,能这般顺利稳住,还多亏了登、惠两州,”韩韫玉眼神奇特而欣赏。 苏希锦好奇:“怎么说?” “辽军兵分两路,一支与陈国大军正面交锋。另外一支乘水路往登州着陆,从后偷袭。幸而被登州海防及时发现,才使陈军免受进退维谷之境。” 一旦陈军被包围,辽国直插腹地,加之吐蕃、西夏围攻,大陈危矣。 而登州之所以反应这么快,全依赖当初苏希锦治理时疫,临走时给的建设登州意见。 “幸好被海防发现,”苏希锦庆幸,“惠州又是怎么回事?” “惠州海盗趁机起事,残杀渔民欲夺军权,林参军严防死守,驱除海盗,带兵直追三十里。” 林参军便是林舒立。表哥受赞扬,苏希锦有荣与焉。 “此外,此次民间有邪教趁机蛊惑百姓,网络教众,多地受其害。唯有登、惠两州受灾最轻。” 这全仰仗她对两地的教诲,“相信陛下,反对迷信。” 拐弯抹角夸自己,倒让苏希锦怪不好意思。可让她欣慰的还在后面。 “除此之外,女医馆随军出征,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免了大军后顾之忧。” 女医馆建立数年,扩张了不知多少分铺。这些女子大多为孤女,舍身忘死,不畏艰险,扛着药箱走在第一线,救了不知多少将士、百姓。 有她们为榜样,许多民间大夫争先前往战区。 从来打仗,许多将士并非死于战场,而是伤口感染。有这些懂得消毒杀菌的大夫在,将士们全心冲锋陷阵,安安心心将后背交给他们。 “她们能这样做,我一点不意外,”苏希锦眼中含泪。 当初她去登州治疗时疫,她们就跟去登州。后她被贬惠州,她们就跟去惠州。她们治病救人,舍身忘死的观念,早已刻进她们的脑海中。而不管她在不在。 韩韫玉替她抹去眼泪,余光瞥见她凸现的肚子,轻轻抚摸道:“算算日子,该有四个多月了吧?” 苏希锦点头,“快五月了。” 算算时间,她来月萨城已有三月,加上路上的时间差不多就这样。 怀孕是女人最脆弱,最需要关怀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韩韫玉心底黯淡一片,以前说想给她最好的生活,如今连最基本的安稳都没做到。 他身着红装,眉毛尖细,微微蹙起便如西子捧心。苏希锦本想安慰两句,谁知开口却笑出了声。 “你身上这妆,谁给你画的?” “除了我还有谁?”玉华公子懒洋洋从门口走进来,一双眼睛轻挑从他面上扫过,颇是满意。 “这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有我这样手艺之人。” 该浓浓,该淡淡,端的是人妆合一,一点多余之处也没有。 苏希锦深表同意,点头附和,“你这化妆术堪比换头术。” “那还得多谢苏大人,才能让冷某有生之年一展所长。” “过奖过奖,”苏希锦乐不可支,“还得多谢冷公子,让苏某有生之年一见盛况。” 两人狼狈为奸,互相捧场,只差勾肩搭背,就能结为难兄难弟。 韩韫玉也不生气,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眼睛再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玉华公子搓了搓手臂,提醒他,“你收敛点,你现在是女人,可别让人看出端倪。” “是呀是呀,”苏希锦跟着恐吓:“月萨国的男子是没有人权的,韩姐姐小心被女子抓去关禁闭。” 韩韫玉无奈,几人又聊了些时间。因怕引起怀疑,玉华公子打算提前离开。 熟料方走到门口就被人堵了回来,郝崎天嚣张霸道推开他,“听说你从外面带回来一名女子,让我看看是哪个小狐狸精勾了你的……魂。” 待看清韩韫玉那张脸时,嘴里的话就卡在了喉咙。 他看看韩韫玉,又回头看看冷玉华,不禁陷入深深地怀疑:自己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苏希锦不动声色将韩韫玉护在身后,示意玉华公子赶紧将他带走。 可还是晚了,自打见过韩韫玉一面,郝崎天恋恋不忘,每日必至。跟着他到来的是府邸伙食一日比一日好。 玉华公子“伤心”了好一段时间,最终无奈认命。 是夜,苏希锦与韩韫玉同榻而眠,两人皆思考着未来的打算。 “你编造护神镜假象,想以此引几国前来争夺,只怕不容易。”韩韫玉揉着她的手,声音温暖柔和。 护国镜只是传说,用苏希锦的话来说就是迷信。而行军打仗的都是武将,许多是不信这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知道,”苏希锦点头,“掌兵的不信,当政的未必,尤其是当大家都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理由都找好了,她再将护国镜名声炒得跟传国玉玺一样高度。扬言谁得了护国镜,谁就是天道正统。如此人云亦云,深植于民,不怕这些人不动心思。 果真机灵,将护国镜与民心画上等号。 自古民心最难得,否则登上帝位也会被百姓戳脊梁骨骂狗贼。 黑暗中韩韫玉声音和缓,“来时我让赵王将我的行踪透露了出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所有人都在为传言动摇不定时,这时候但凡有人动了,就坐实了这个传言。 随之而起的是所有人都会争相出动。 不怕东西不存在,就怕东西存在。他们想一统天下,更怕别人一统天下,所以不争也得争。 “除此之外,我将女娥公主的去向,一并传给了辽皇。” 现任辽皇对女娥公主情根深种,两人之间又有杀父之仇。他将消息传出去,不信对方不派人来。 “公主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苏希锦面有愧色,“若非是她护着,我在月萨的日子并不会如此好过。” 她将自己当做最好的朋友,可自己却利用对方。说到底是自己心性不纯,配不上她的赤子之心。 “与你无关,”韩韫玉摸着她的头好生安抚,“都是我的主意。” 苏希锦长叹一口气,打算待四国会盟之后,再次向她道歉。 韩韫玉的到来,使苏希锦负担减轻,心也跟着安稳平静下来。虽还未放下警惕,至少不再向以前那样提心吊胆。 郝崎天依旧每日来府中嘘寒问暖,锦绣珠宝,山珍海味如流水般送给韩韫玉。又得知他擅长烹饪,回去收刮各种珍稀食材赠给他。 对此,韩韫玉来者不拒,反正这些东西最后都送进苏希锦的肚子里。 四月,赵王那边传来消息,说辽国的人已到月萨城,其他两国之人也已经在路上。 苏希锦紧绷的神经得到舒缓,压力顿轻,只掰着手指等着那日到来。 随着祭祀渐近,月萨国人逐渐回归,城里跟着热闹起来。而苏希锦府中之人,也肉眼可见增多,守备增强。 “你如何将他们弄进来的?”苏希锦看着府中人问。 月萨城对人口把关极其严格,出外入内都得里三层外三层盘问。 彼时韩韫玉正在调羹,闻声勾唇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不只是他,城中还混入了许多不明势力。 得,这些能力是苏希锦学不会的。 “有时候想想,其实城中百姓也挺可怜的,”她杵着下巴道。 “何以见得?” 苏希锦支起身子,吐出四个字,“精神控制。” 月萨女巫在对月萨城的人洗脑,她给予百姓最好的物质,但从不让百姓读书。城中没有大夫、没有夫子,有的只是巫医。 思想被禁锢,再加上迷信洗脑,城中百姓对上层命令毫不怀疑,忠心接受。 这是苏希锦到这里后,总结出来的原因。 “粥好了,”韩韫玉将煮好的粥放在她面前,“各国大军已在城外,只等着祭祀开始。” 离祭祀还有十日时,月萨城将所有其他颜色都收起来,只余白色。他们认为白色是月光的颜色。 也是这日,玉华公子带着一身伤痕躲进苏邸。 苏希锦一边让人掩埋痕迹、去除血腥味,一边将之藏好。方做完这些,左长老府上的人就来势汹汹到访。 “抱歉,我这里不曾有人来,还请各位换个地方。” “还请苏大人见谅,”领路之人垂头说道:“我们也是听命行事。” “听命行事?”苏希锦挑眉冷笑,“你们主子请我做客,说是治理国家却任人三番四次对我下毒。而今又擅闯私宅,说我这里有刺客,这是对客人的态度吗?” 来人劝她息怒,因着她不是月萨城本地人,语气带着三分轻漫、不屑,大有苏希锦不允许,他们就会硬闯的架势。 双方对峙,最后还是过来讨美人一笑的郝崎天出动,“闹什么闹,苏大人乃月萨贵宾,岂是你们想搜就搜的。” “我们是奉了左长老之命。”领队之人说。 郝崎天明显迟疑,只余光瞥见韩韫玉冷漠的眼神,抬起胸口,“那也不行。你回去跟长老说,我一直在这里,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人进来。” 如此,兵退。郝崎天舔着脸围着韩韫玉团团转,口中美人长美人短,看得苏希锦咬牙切齿。 这年头不仅要担心女人,还得提防男人。 索性眼不见为净,进去找玉华公子聊天。玉华身负重伤,失血过多昏迷,苏希锦找了府中大夫,私下为他诊治。 “流了这么多血,可有生命危险?” 大夫是韩韫玉带来的中原人,摇头解释,“未伤中要害,之所以流这么多血,应当是自己拔箭所致。” “箭伤?”苏希锦好奇,低头打量。 据她所知,城中百姓和寻常士兵,自翊有月神保佑,从不佩剑。所以这货去哪里,惹来这一身伤痕和左长老派兵搜查? 打发完郝崎天,韩韫玉无声站在她身后,“前日玉华说湘姨有了消息,想必是去寻找了。” 湘姨是冷玉华生母。 难怪如此,苏希锦心下明白。自打来到月萨,玉华公子总是三五不时消失。 虽然嘴上说是为了她进来,然苏希锦自觉以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让他为自己舍身忘死的地步。 如此是这样,那也想得通了。 月萨城祭祀前三日,四国之人终于到来。几国打着为皇室报仇之言,各占一方,将月萨城围得水泄不通。 奇异的是月萨城的人并不害怕,个个全心全意为祭祀到来做准备。 四月十七傍晚,月萨城数年一度的祭祀大典终于到来。城中百姓个个身着素雅的衣裳,头戴尖帽子参加大典。 祭祀位置就在城中心的空地上,这个地方苏希锦以前曾经来过,并无特别之处。 而今一夜之间,祭台拔地而起。空地中间凭空出现一座石台,石台上面立着一女人雕像,雕像周围点着许多蜡烛。 苏希锦愕然,她原以为月萨城这般重视祭祀,合该隆重些才是,谁知这般简单。 被亲娘关了一个月的女娥公主终于露面。一改往日随性,今日的她身着皎月锦制成的圣服,头冠华丽沉重。落日的余晖撒在她身上,莫名给她带去一股悲壮圣洁和严肃庄重。 女娥在多人簇拥下攀登石阶,一步步上前。到达最后一步台阶时,她突然回头,冲苏希锦所在地方无声张嘴。 苏希锦懂她意思:快走。 她冲她摇了摇头,握着韩韫玉的手,示意她放心。 若她记得没错,祭祀是圣女以身祭。她利用了她,危及关头再弃她而去,叫人不耻。 且苏希锦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当初她成亲时,那张纸条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又是谁送来的。 明日正文完结。 第245章 大结局 前来参加祭祀的人越来越多,苏希锦暗自留意了一下,许多都是生面孔。有的五官深刻立体,带着胡人血统;有的面容扁平,五官柔和。 苏希锦猜测这都是别国混进来的探子,正想着出神,韩韫玉突然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她朝祭台上看。 彼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下,祭台上的烛光越发明亮。白色烛火,诡异异常。 周围人都屏气凝神,郝崎天从远处挤过来,站立到韩韫玉身边。 “现在还早呢,”他以手掩唇,“得等到月圆之时,左长老会亲自出面,为月神挑选掌灯人。” “掌灯人?” “嗯,就是日夜陪伴月神之人,别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都是内定的,每次挑选的掌灯人都是圣女。” 以人为食,谈何神仙? 苏希锦肉眼可见松了口气,心里却在冷笑,邪教就是邪教,弄得再玄乎,说得再光明也是邪教。 日头渐渐落下,当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空地上突然点起无数火把。 火光高照,宛如白昼。城外四国围城,城内万人驻足的空地上,鸦雀无声。 像是暴风雨来前的平静,越是平静,越是危机四伏。 月亮从东边升起,由低及高,渐至正空。静止的祭台上突然出现骚动,一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在六名婢女的簇拥下,走向高台。 “咦,”郝崎天纳闷,“怎是右长老,左长老呢?” 以前都是左长老主持来着。 万籁俱寂的深夜,他的声音尤为突出,惹得许多人回头,无声谴责。 郝崎天捂嘴,冲韩韫玉讨好一笑。 苏希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祭神的时候还不忘撩女子,当真是纨绔子弟。 何况她这个正室还在这里呢。 从右长老出现后,周围的气氛明显就变了,空气凝滞,剑拔弩张。苏希锦余光瞥见斜上方的胡血男人,他将手藏在腰间,青筋暴起,蓄势待发。 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眸,再抬头右长老已经张开双臂,喃喃自语。许多月萨土著虔诚闭上眼睛,默默跟着祷告。 突然,苏希锦感觉有道光影照过,光影左晃右晃,最后终于停留在她脸上。 苏希锦茫然睁开眼,被韩韫玉握着的手微微一紧,随之而来的是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郝崎天张大嘴,惊异又惊喜地叫道,“你被月神选中了。” 谁都知道被月神选中的下场,如果苏希锦下去见了月神,那韩韫玉不就留给自己了吗?郝崎天兴奋地搓着手。 “苏大人,”两名女子上前,身后跟着一队腰负配剑之人,“请上高台。” “带路吧,”几息之间,苏希锦作了决定,在韩韫玉的搀扶下上了高台。 “恭喜苏大人,”右长老面无表情说着最冷酷的话。 一旁的女娥气愤又焦急,“娘,你刚才是不是做了手脚?” 一直都是圣女祭祀,从未有过外族人。 右长老呵斥:“胡闹,这是月神的选择。” “什么选择?”这话倒把苏希锦惹笑了,只听她道:“是用铜镜反射光线么?” 如此幼稚的把戏,也就骗骗这些不懂科学、迷信邪教之人。到现代,怕是连幼儿园的孩子都哄不住。 “难怪要那么多烛火,”苏希锦冷冷清清,“你们用这把戏骗过不少姑娘吧?” 女娥公主不可置信:“娘?” 右长老置之不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请大人接过神镜。” “神镜”两字在空旷的地面上,格外清晰,苏希锦惊讶:还真有神镜? 两名身穿白色祭服的女子,抬着一只长长的盒子走到苏希锦面前,双手递过。 时间有一瞬间凝滞,片刻之间,韩韫玉拉着苏希锦躲在石柱后,“小心。” 话毕,只听耳边风声鹤唳,一支箭从她方才站立的位置飞过,直直插入后方雕像。 苏希锦惊悚,胸口憋着一口气,接着是无数之箭从空地射向祭台。 许多人打着,“灭邪教,为陛下报仇”的口号,争相往高台奔涌。 右长老早已拉着女娥躲在一边,苏希锦俯身,抽空将掉在地上的盒子捡起来扔到人群。回头就觉脚下一沉,她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跟着往下陷。 头顶传来巨大的爆破声,苏希锦条件反射护住肚子。再睁眼几人处于某一地下室,她倒在韩韫玉怀里,肚子隐隐作痛。 “没事吧?”韩韫玉关切问。 苏希锦摇头,耳边传来女娥公主的声音:“这是哪里?” 眼前是一间石室,内嵌明珠,灯火通明。石室里站着一位身着华服,头戴孔雀帽的女人。 那女人眸子幽深,如一只吐着信子的蛇,只一眼就让人遍体生寒。 “是你?”苏希锦很快认出她。 就是她装病时,给她诊治的巫医。庆幸当时她没喝下那碗黑乎乎的汤药。 女娥母女恭恭敬敬叫她左护法。 “你来了,苏大人。”那古怪女人说。 苏希锦撇嘴,嫌弃对方记性不好,明明她刚来时两人见过面。 “你认识我?” “不认识,” “不认识你抓我做甚?”苏希锦郁闷。 那女人道:“因为你是异星。” “异星?” “八卦书上说异界之魂可炼制异界之宝。” 苏希锦挑眉,“所以我成亲时,送信给我的人是你?” 说什么送她回去,其实就是想骗进来再杀。 “是,”她回答干脆。 “那你打算怎么炼?”苏希锦问。 女子指了指几人身后,那里有一座火池,里面燃着熊熊烈火。火池旁边有同样大小的水池,跟铁匠铺炼制火器的池子一样大。 韩韫玉将苏希锦挡在身后,嘴角紧抿成一条线。 女娥跳起来指着她大骂:“妖女,你一个人对上咱们四个人,你还想把咱们怎么着?” “谁说我一个人?”女人挥手,就见四周有许多手持弓箭的士兵。 女娥蔫了,这下打不过了。 “咱们好好商量,只要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一会儿我自己爬进去,也省得你动手不是?”苏希锦怂了,从韩韫玉身后小心翼翼探出一只脑袋。 女娥气她没有骨气,韩韫玉笑容无奈。 “你说。” “第一个问题,这世上真有护国镜?” 估计没料到她第一个问题问的是这个,女子想了想点头。 苏希锦眯眼:“所以北魏称帝,静安公主能预知前事,皆因它而起?” 她又点头。 很好,苏希锦又道:“所以祭祀都是假的,那些人都被你杀了,用来炼你手中那块破镜子?” 女子再次点头。 瞧瞧,这不是邪教是什么?都魔怔了。 女娥气得破口大骂,士兵手中弓箭俱指向她。 “你问完了没?” “没,”苏希锦摇头,“还有最后一个。” “长老与古大人是什么关系?” 高高在上的人蓦然紧张,眼睛凌厉如刀,“没关系。” “哦,”苏希锦看着她腰上挂着的兔子锦囊,“我问完了,但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你说。” “黄泉路上太孤单,我想让他们三个陪我一同赴死,到了地下也好有个伴。” “好。” “什……什么?”女娥震惊,还有这样子的? 她的女帝娘亲恨不得立刻杀了苏希锦泄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箭指着,几人不得已往水火池中间走去。 也就在这一刻,韩韫玉搂着苏希锦迅速跳进水池,右长老与女娥随后。 箭声哗哗作想,苏希锦大喊:“冷玉华,你再不出现我们就没命了。” “这不就来了吗?”冷玉华手缠厚厚的布带,脸色苍白,“昨日才以身犯险,查了这暗室。今日还得带伤出席,地里的牛都没我这般勤劳的。” 他懒洋洋走来,身后跟着许多身穿铁甲,手持尖兵利器的陈国士兵。士兵手里押着一位中年男子,男子儒雅沉着,眼角鱼尾纹交叉相向,不是古维坚是谁? “原来你早有准备啊,”女娥公主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真的要让我跟你一起死呢。” 苏希锦忍着腹痛,一边回她,一边与女人谈条件。两边人手持平,各有人质,她们身边还有掩体,表面上看占了优势。 “大人好计策,”古维坚笑夸了苏希锦一句,随后看向面具女人,“可惜大人抓错了人。这世上,并无长老在意之人。” “那也未必,”苏希锦指着面具女人腰间兔子锦囊,“苏某记得那是大人花朝节买来赠予心上人的礼物。” 古维坚循声望去,目光复杂,有难以置信,有感动,有释然…… “下官必不阻碍长老大业。”最后他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撞上抵在自己脖颈处的刀。 没有人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场面一度十分窒息。 直到台阶上的女人摘她已经不再年轻。 “杀!”她说。 万箭齐发,杀伐果决。 …… 苏希锦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身体轻飘飘的,毫无目的跟在一个蓝布道人身后。 “你是谁?”她问。 道人没回,只是指着手说:“我将这红玉给你,原是想帮你挡过这一劫,没想你给了别人。” 苏希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上,旁边有韩韫玉相陪。 “他不是别人,他是我丈夫。”她皱眉。 “他命不该如此,罢了。”道人说着一叹,抬手在韩韫玉身上拂过。 很自然的一下,苏希锦没看懂,只是询问,“你是红玉主人,是你将我带到这里的吗?” 他不回。 她以为对方被听懂,索性换了个方式:“所以我来这里不是意外?” “不,你来这里是意外。”老道人慢条斯理,“因为办这事的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 不论谁来,都会遇到这件事。 “什么事?” “拿回这东西,”他摊开手心,那里静静躺着一块小小的镜片,“然后拨乱反正,回归历史。” “那为何你不亲自做?” 凭着他的能耐,做这事应当轻而易举才对。 道人含笑抚摸胡须,“天道有序,贫道也需遵守规则。” 如此,苏希锦了然,因为他自己不能做,所以才有了她的穿越。 可既然拨乱反正,回归历史,那原本不存在这个时代的她,是否也会被抹杀?她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徒劳无功?那么身边的亲人呢? “所以这一切是真实的还是幻象?” “真实如何?幻象又如何?不过看你如何想罢了。” “那不一样,”苏希锦摇头,“就像河水里的浪花,虽然最终会归于平静,融入于水,但它真实来过。” “不,如河水里的泡沫。当泡沫被戳破,属于这里的就会被留下,不属于这里的自然会随风消逝。” 所以她也会烟消云散? 道人背手而走:“去则去,留则留。去是留,留是去。” 苏希锦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忍不住微微一笑。魔怔了,若这一切不是真的,那要她来干什么? …… 在苏希锦等人掉落密室后,月萨城曾发生过一起爆炸,那是古维坚用来抵御四国将士的绝杀。 爆炸声后,几国踏平月萨也没找到所为的“护国镜”,纷纷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 然为时已晚,景王世子与重新入仕的谢卯寅等人,带兵突袭辽军,夜烧粮草,追着辽军一路北上,直接打到燕云十六州。 与此同时,辽国北地势力趁势作乱,辽军腹背受敌,不得已退出陈国,连占据已久的燕云十六州都还了回来。 老大哥退出战乱,吐蕃、西夏实力不足,且战且退,最终回到自己领土。 陈国危机解除,然其以一抵敌三的盛况被写入历史,受万人膜拜。纵使后来陈帝承皆祖荫,一统天下,也没这日来得神奇。 乱后,苏希锦与韩韫玉回到了封都,彼时她已怀胎八月,行动不便。韩韫玉上了折子,专程请假在府,全程陪产。 陛下欣然应允。 庆丰十五年八月,苏希锦诞下一女。老太傅韩国栋大喜,亲自命名韩明珠。 同时宫里来旨,封苏希锦为户部侍郎,资政殿学士。两年后,苏希锦辞去户部侍郎一职,请求外任,毕生不曾长留于京。 因其为国为民,吃苦耐劳,不慕名利,被陛下赞为“有丞之姿”。坊间便尊称文相。后新皇上位,紧召回京,封其为户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 苏文相辞而不受,专注于外任不能自拔。新帝无奈,只能保留其职。待其百年后,也以文相称、葬。后史称陈国最后一位丞相。 其夫韩韫玉因抗辽有功,迁吏部尚书,并太子太傅。新帝登基后,封门下左侍郎,为内阁第一首辅。只不过这个首辅常常往外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更是成了摆设。 世子周绥靖继承景王衣钵,永守燕云十六州。 谢卯寅重回仕途,一路高升。 赵王回到了京中,只不过身边却没有谢婉的影子。 庆丰二十二年,高宗周武煦驾崩,谥号宣睿帝。后史书评价其睿智开明,刚毅果断,不拘小节,为陈国第一帝。 宣睿帝去世后,皇六子周乐旒登帝,史称明成帝。寓为守成之君,承接盛世,开创未来。其心胸宽广,开明豁达,善待弟兄,任用贤能,品行无可挑剔。在位几十年间,首度开创内阁制和女子科举制,名垂千古。 〈正文完结〉 第一次写古文,文笔、经验不足,许多地方写起来都显稚嫩。还请大家见谅。 写到这里停下,是觉得结构已经完整,女主穿越蹊跷,来去有因,互为因果。 当初在设计这个大纲时,就曾犹豫过,后期写起来也十分不自信。就想红玉、护国镜之类的是否太过玄学,与脱贫攻坚的现实作风是否不搭? 后来又想女主穿越本就是玄学,改变历史的北魏帝是玄学,静安公主预知前事亦是玄学。 历史突变,时代特殊,一切仿佛为女主量身打造。所以她的到来必须是有使命的:比如说脱贫攻坚,比如说拨乱反正,比如说解决历史遗留问题。 【作者有话说】 脱贫攻坚是女主个人意志,后两者是穿越赋予的使命。 在写这本书最初,我翻看了许多史书,加之平时积累,倒最后也算差强人意。 唯一遗憾的是后期身体状况不佳,整日昏昏沉沉、虚惊受怕,精神与心理没跟上。所以结局时许多东西交代较为仓促,后面可能会回去润笔修色。 好了,正文就到这里结束,我们番外见。说是番外,不如说是第二卷。接下来女主会继续外任,做到真正的卿相。 第246章 番外 怀孕生子 苏希锦醒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韩韫玉执书坐在榻旁,不时为她整理额间碎发。 她习惯性抚摸肚子,鼓鼓囊囊显示孩子还在。 那日古维坚自尽后,左长老下令射箭,箭箭往水池而来。幸而玉华公子人手众多,压制性剿灭教众。眼见着“祭祀”无望,左长老关闭密室,欲点燃黑火药与大家同归于尽。也是在那个时候,头顶爆破声此起彼伏。 苏希锦本就腹痛难忍,经这轰鸣声袭击,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然后她仿佛做了一场梦,梦中发生什么都忘了,依稀觉得应当十分重要。 心下叹气,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这怀着还没生呢,记忆力就已经差到如此地步。日后可怎生是好? “可是不舒服?”听得动静,韩韫玉忙放下书询问。 苏希锦摇了摇头,拉开窗幔往外看:红粉朱楼,园亭池榭,他们还在月萨城。 不,应该说是女单国。 为阻止左长老点燃引线,女娥娘亲以身相挡,与之同归于尽。 左长老身死,月萨教也被四国灭了,女娥公主带着原女单土著百姓,重建女单国。 苏希锦摸着身下皎月锦,这几个月的经历恍如一场梦,让人觉得不真实。 方才走时,她邀请女娥公主一同前往陈国。女娥拒而答道,“我娘为着女单百姓,委曲求全、韬光养晦数年。而今遗愿未了,我自当余生帮她实现。” 说到底,人活一世,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使命。比如女娥想复国,她想治国,韩韫玉想陪着她一起治国。 这般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韩韫玉见状,笑问,“可是孩子又有动静了?” 苏希锦摇头,“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 “孩子生了谁带,我是想要外任的。” 这个孩子怀时艰难,生下总不能让他成为留守儿童。 韩韫玉眉眼柔和,几乎想都没有想,“那咱们带他一起外任。” “咱们?” “自然,难道你想留下我跟他,独自出外?” 若让她一个人外任,说不得又要弄出个热玉华、陶醉、迷醉的出来。 苏希锦暗笑,“陛下恐不会放人。” 正说着后面传来哒哒哒的马车声,玉华公子露出受伤的胳膊,对着两人道:“一路枯燥无味,韩大人赏首曲子听呗?” 韩韫玉便转身问苏希锦,“想听什么?” “只怕他现在心情不好,不如来首舒缓的?” 韩韫玉欣然取出古琴,十指拨动,琴音温和舒缓,带着治愈人的魔力。 玉华公子靠在窗边愣愣出神,他寻了一辈子,终于寻到了生母消息。可惜对方已经被左长老残害,成了一堆无名枯骨。 琴音流畅,余音袅袅,两辆马车带着陈国士兵一路往南。 到达真定府时,玉华公子提出告辞。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韩韫玉问他。 玉华执扇笑道,“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漂泊游荡惯了,根本停不下来。索性世道太平,心愿已了,以后天高海阔任君游。” “苏大人,”他侧头挑了挑下巴,“再题一首诗就当离时赠别吧。” 好生熟悉的画面,犹记得庆丰八年时他也是这般说。 苏希锦提笔写道,“绿勾阑畔,黄昏淡月,携手对残红。 纱窗影里,朦腾春睡,繁杏小屏风。 须愁别后,天高海阔,何处更相逢。 幸有花前,一杯芳酒,欢计莫匆匆。” “好词。” “却是好词,”苏希锦说,“但不是我写的。” “管他谁写的,是好词就行。”玉华不甚在意,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马车渐行渐远,远远的,苏希锦看见他将手伸出窗外,挥动着那把碧玉扇子。 苏希锦收回目光,问韩韫玉:“左长老是谁?” “不知道,”韩韫玉也是摇头,“静安公主曾对祖父说,开启护国镜需要人的血液。她第一次用的时候去了半条命,后来再想用,被傅将军发现,由此封尘。前朝覆灭之时,静安公主以为神镜不吉,将之丢进了太平湖。” 所以左长老如何得到这枚镜子的,无从知晓。 车队进城,苏希锦一行人抵达景王府。 周绥靖带着世子妃出外迎接,这位世子妃据是景王继妃为他订下的,战战兢兢、瘦瘦小小一只,一双柳叶眼时不时打量着苏希锦。 “你俩终于回来了,”周绥靖一手揽着韩韫玉,一手揽着苏希锦,“再不回来,老子就带着景王府大军杀过去。打那耶律小子个屁滚尿流。” 他尚有些不满,“如今北蛮子内耗,咱们更该乘胜追击才是。” “吐蕃、西夏之威不解,陛下不敢对北地用兵。” 此次战役,陈国境内所有能上战场的兵,都上了战场。国内空虚。 何况打仗非一日之功,损耗严重。若非这些年推广种植双季稻和木薯,地方大量屯粮,陈国也坚持不到这多时日。 “这帮狼崽子,”周绥靖骂了声,“忒不够胆,就知道在背后下冷手,有种一对一单打独斗呀。” 苏希锦被他说得直乐,这货如今当家做主又有军功在,正是信心爆棚、志气远扬的时候。 “你又笑甚?”周绥靖一拍她头顶,“咦,肚子这般大了?是侄子还是侄女儿?” 世子妃殷勤上前,“世子爷说甚?自然是侄儿了。” 周绥靖脸上神色淡了些,却还是与苏希锦介绍起世子妃来。 “内子胡氏。” 苏希锦笑着行礼,冲胡氏叫了声嫂子。 “得知你们来,世子爷一早命厨房做下饭菜。咱们快些去用吧?妹妹怀有身孕,只怕是不便。” 周绥靖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让两人用餐,席间说什么要结娃娃亲的事。 苏希锦与韩韫玉在景王府待了一日便启程回封都,大军重整,赵王也与他们一道。 苏希锦看了看他身后,“谢小姐呢?” 赵王郁挫,面色黯淡:“她留下一封书信走了。” 谢氏灭门,谢婉躲过一劫,虽不至于视周家为杀父仇人,然中间隔着的仇恨使得两人感情变质。 而今赵王受召回京,她恐不愿再回到那伤心地。 苏希锦感触复杂,说起来他两人还是表兄妹。 队伍启程,继续南上,苏希锦挥手冲周绥靖告别。 时光如梭,儿时玩伴都已长大,各自成家立业,再见面不知猴年马月。 忽然人群一道紫色身影闪过,苏希锦转身望去,见到谢婉婀娜多姿的背影。 苏希锦正欲叫她,却见她身后跟着景王府管家。 忍不住眨了眨眼,因不知来龙去脉,终是闭口不言。 庆丰十五年六月,苏希锦与韩韫玉终于回到韩府。 彼时她怀孕已有八月,走路艰难,由着韩韫玉一路小心翼翼搀扶。 韩家全体出动,嫁人的没嫁人的都回来迎接。林氏自然也来了,见着女儿泪如雨下,拉着她不停打量。 苏希锦眼眶湿润,母女俩说了好些话,最后还是三婶费氏出来圆场。 韩府内,韩国栋端坐高台,一手紧紧握茶,一手蜷在膝盖。 “师父,”苏希锦挺着肚子叫了声。 “哎,”韩国栋欢喜回,“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费氏等人在一旁止不住点头,反是林氏嗔怪,“都是孩子的娘了,这称呼怎还改不过来?” 苏希锦抿嘴,叫师父,那是她以她本人的身份。叫祖父,那是以韩韫玉妻子的身份。 两者虽说一样,却并不相同。 “随她去,”韩国栋道,“想怎么叫怎么叫。” 明目张胆的偏爱,叫人新生羡慕。 见完众人,费氏拉过苏希锦问:“算着日子已有八月了吧?可知临盆大致时间?” 苏希锦摇头,韩韫玉亦摇头。 费氏顿了一下,又问:“新生儿衣裳可备好了?” 苏希锦再摇头,韩韫玉亦然。 “这两傻孩子,自己不懂,身边又没个有经验的婆子,怕是不知道呢。”林氏无奈,“左右还有些日子,现在也来得及准备。反正男女衣裳都备着。” 苏希锦含笑立于一旁,回到家的日子真好。 肚子微痒,低头只见一只小手抓着她的裙子,苏希锦眼睛一亮,弯腰问道,“瑾哥儿也来了?” 瑾哥儿点头,“我来看妹妹。” 一屋子人俱是一笑,费氏打趣,“你怎知是妹妹?说不得是弟弟呢。” 林氏在一旁解释,“你表哥又走了,这些日子你外祖母身子不好,就把瑾哥儿放在了我们家。方才走过来看你,他也要跟着过来,说是看妹妹。” 这可如何是好,都说小孩儿嘴巴最是灵验,说是妹妹定是妹妹。 韩韫玉乃嫡长孙,二房又只这一个苗子,合该有个男儿才是。 林氏心里这般想,面上不露声色,女儿年轻,又比自己有福气,说不得会儿女双全。 “那就借瑾哥儿吉言,”韩韫玉蹲身,与他一般持平,“瑾哥儿可记得我是谁?” 瑾哥儿眨了眨眼,张嘴就道,“爹。” “噗,”满屋子人都跟着笑了,说他白捡一个儿子。 韩韫玉眸中有些暖意,“与阿锦商量过,想认瑾哥儿做义子。” 怕就怕有人不乐意。 “这感情好,”林氏心下欢喜,想着回去就劝林舒正。 当日韩韫玉进宫述职,苏希锦与他一道。 算算日子,从去岁秋天苏希锦就没见过周武煦,相隔不到一年。然这一年中,他两鬓却染上了白发,整个人老了许多。 苏希锦眼底流露出关切和担忧,“公务繁忙,陛下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老了,不服老不行,”周武煦摆了摆手,人到中年摔了一跤,伤害极大。 “以前见你时,你才这么高,”他看着苏希锦的肚子,伸手在腰间比了比,“转眼间你就怀孕生子了。” 时间无情,当真不等人。 “说来你肯定不信,当初去夔州前一晚,朕曾做过一个梦。梦里一蓝布道士对朕说女子旺国。”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这么些年总算是看明白了。 “所以陛下是看在那梦上才重用微臣,”苏希锦撇嘴,“枉微臣念叨陛下重用贤才,不拘一格。” “瞧瞧,当真不害臊,”周武煦指着她笑骂,“自称贤才,脸皮比城墙还厚。” 又说了些话,苏希锦体力不支,便告辞回府。 晚间圣旨下来,升苏希锦为户部侍郎,韩韫玉为吏部尚书,并太子太傅。 六皇子早在开春被册立为太子,而今独处一宫,淑妃娘娘则直接搬去与陛下同住。 韩韫玉述职后向陛下请假,说是陪伴苏希锦待产。若是以前周武煦肯定会觉儿女情长,然经历了一些事后,他也算看得明白。大手一挥就直接让他去了。 此事传到民间,百姓多言韩韫玉宠妻无度,闺中女子皆羡慕苏大人命好。 又隔一月,辽、吐蕃、西夏各自派使臣来访,姿态一度放得十分低。 几国使臣传达各自陛下意见,与陈签订百年和平盟约。 周武煦应了,四国当下联盟,只不过这个联盟在不久的将来就被打破。 与此同时,韩府中苏希锦突觉肚子一阵抽疼,正在写字的她十分淡定对一旁的韩韫玉道,“我可能、大概、应该快要生了。” 第247章 她能行 这是苏希锦经历的所有疼痛中,最难以忍受的。像是被人生生撕裂,并持续性不断拉扯,活活叫人晕死过去。 林氏和费氏就在她身边,两人抓住她的手,不停让她用力。天知道她现在连叫的力气都没有。 产房内,人影重重,苏希锦眼前灰蒙蒙一片。然一刻钟前,她还在浏览户部的各种汇报,与韩韫玉商谈政事。 “苏大人,你叫出来。”稳婆见她没吭声,以为她真要晕了,忙惊慌提醒。 这个稳婆是费氏请的,据说是京中最好的婆子。 苏希锦犹自摇头,孕妇的凄惨叫声她以前曾经听过,虽然很是遥远,却让她心有阴影。 她惯来是个喜欢闷声干大事的人,自然生孩子也不例外。 丫头端着水盆进进出出,苏希锦一手拉着林氏,一手紧抓费氏,身下用力。 门口处传来一阵骚动,苏希锦迷迷糊糊听到有丫头跟费氏说,韩大人要进来。 “别让他进来,”她说,“我现在这般狼狈。” “这孩子,”平时稳稳荡荡的一个人,关键时候掉链子,费氏松开苏希锦的手,起身道,“我去跟他说。” 好半晌,外面终于安静,苏希锦沉了一口气,心道生完这个,也算体验了一回生育之苦,人生已然圆满。以后再不想再受这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腹部一空,稳婆高高兴兴说着一些吉祥话。 苏希锦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安安静静的睡过去。 再醒来是清晨,睁开眼就看见韩韫玉坐在床前,一只手放在她脸上。 苏希锦笑问:“男孩还是女孩?” 韩韫玉道:“女孩,像你。” 像她?心里微觉可惜,还是像他比较好看,“取名了吗?” “祖父给取的韩明珠。” 昔君视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弃我沟渠!明珠,掌上明珠。 看来老头儿很是喜欢这个孩子,苏希锦仰头笑道,“既然有了大名,那咱们给她取个小名吧。” “好。” “她生于八月一日,桂月桂香遍地,不如就叫君君吧。” “君”字谐音“军”,纪念前世的节日。 韩韫玉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都听你的。” 又道:“我们以后不要孩子了。” 苏希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好,一切随其自然。” 生完孩子头三天,苏希锦都没能下床。屋里窗户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只偶尔能打开一条缝隙透透风。 听林氏和费氏的意思,女子生产后虚弱,若见了风,日后会头疼一辈子。 按照苏希锦的意思,她的孩子得亲自喂养,不请乳母。然计划是美好的,现实很残酷。 再喂了几次奶后,苏希锦胸口便肿胀疼痛得厉害。女医馆的小李大夫说是感染了,劝她把奶回了。 如此苏希锦亲自喂养的计划告一段落。 “医馆最近如何?可有人闹事?”趁着小李大夫开药的时间,苏希锦询问起女医馆近况。 “托大人的福,一切安好。”小李大夫回,刚开始外界都知医馆与苏希锦有极深渊源,不敢上门闹事。 后来医馆四下支援,治时疫,赴惠州,声名远播,常人不敢欺也。 这次四国之战,女医馆划地区支援,全员上战场,坚守后方,为前线将士们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正应了那句巾帼不让须眉。 她们的举动引起陛下注意,陛下特意让其入驻医署,并亲手写下牌匾,以示嘉奖。 有陛下亲自站队表态,如今女医馆俨然成了京中第一大民间医馆。 “前头去战场受伤的大夫们,可都痊愈了?”苏希锦问。 “劳大人挂怀,都痊愈了。姐妹们不曾上阵杀敌,都是些小伤,很快就恢复了。” 医馆最近热闹得很,许多将士前来医馆求娶女大夫,各路媒婆也跑来说媒,让人眼红。 如此,苏希锦放心下来,又问了些其他情况,“陛下圣明,只要你们保持初心,悬壶济世,所付出终有所得。” 小李大夫谨记她之言,两人又说了些孩子喂养问题,并再三叮嘱她记得喝药,莫要再给孩子喂奶。 “我省得,”苏希锦无奈回,怎每个人都对她这般不放心。 前头她想出去处理公务,被林氏和费氏拦了回来。 林氏嚷道:“这可使不得,坐月子不能出去,也不要看什么书啊字的。仔细伤了眼睛,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她庆幸自己跟着赶了过来,否则凭着女儿作天作地的性子,和韩韫玉对她的纵容,不知道要作出个什么名堂。 “户部公务多,再说我这般关在房里也不是个事儿,”苏希锦嘟囔,“就算没病,也迟早憋出病来。” 林氏无奈,只能设下时间,让韩韫玉亲自监督,如此才放心回去。 苏希锦做月子时,邱笙笙也曾来探望她。 她如今为六品校尉,身负铁甲坚兵。因随父上阵杀敌,骁勇善战,单刀直入杀了敌方一员大将。在论功行赏之际,陛下封她为六品校尉。 “比起推官,我更习惯上阵杀敌,”邱笙笙摸着佩剑说,“吐蕃那群狗贼,还想撒谎弄什么阴谋阳谋糊弄我们。哼,也不知姑奶奶是谁,一眼就叫我识破。然后咱们将计就计,断了他们的粮草。” 苏希锦听后直夸她厉害,“你文成武就,可谓是文韬武略。” 这话倒提醒了邱笙笙,“你别说,外面就是这么称呼咱俩的。” “怎么说?” “外面说我俩一文一武,合起来就叫一个文武双全。” …… 月子一出,苏希锦就开始上早朝,所见之人皆投以奇异目光:在他们心中,生完孩子,她必定要辞官在家。 要说她生子这事儿,除了家人,外界也多有关注。一是想知道孩子性别,二是想知道女官如何平衡事业与家庭。 女子不能像男子一样入朝为官,一来是世俗约定,二来就是其奇特的生理状况。 因此,作为陈国第一女官,许多人都对苏希锦的私生活翘首以盼,希望从中获取经验或者寻找实施的可能。 顶着众人注视,苏希锦穿着紫色特制官服,安安静静站在福宁殿中前列。 谁能想到曾经那个半人大小的女子,只用了七八年时间就从福宁殿外,走到了福宁殿内。 “而今四海昌平,陈又与三国签订百年条约,百年内无战事,这是天下太平,盛世显现的先兆啊!” 福宁殿内,有大臣慷慨激昂,溜须拍马。 各大臣见状,匍匐在地,恭敬叩首:“恭喜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平身,”周武煦沉稳挥手,眉眼开阔。 确实,如今三大世家没了,周边国也偃旗息鼓,可谓是四海升平,肉眼可见的盛世之象。 古来多少帝王没做到的,偏偏他做到了,虽然这个过程中他吃了不少苦头。 “陈有如此,诸位功不可没,非朕一人之功。” 君臣相互鼓励,互相夸奖,虚伪做作得苏希锦牙酸。 “启奏陛下,”气氛正好时,大理寺牟大人上前参奏,“外忧虽已除,然内患仍存。” “之前战乱之时,民间曾兴起一个月萨教。教内人员收养并蛊惑百姓,挑唆他们抢夺官府物资,抢夺官员配箭,有的甚至闯进官府闹事。此些人虽看着不成气候,然长此以往,终成大患,有害国本。” 牟大人持笏继续说道,“昨日微臣让下面人统计了一下,除了开封府与惠、登州两州,其他州府或多或少都有几个教派。臣以为需加以重视才是。” 牟大人说完,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等陛下回复。 也有官员大气道:“邪教矣,铲除便是。” “然也,”牟大人说,“月萨教教众多为百姓,因在战乱中失去房子,不得不逃离故土。他们中许多人多不过是听信教众谗言,误入歧途罢了。一刀铲除实为不智,还需陛下派能臣前往说服。” 全国那么多教派,这可是项大工程。 对于民间兴起的月萨教,苏希锦愿称之为邪教。为月萨国在各国安插的耳目和定时炸弹。 无它,月萨教给百姓洗脑,说官府都是毒瘤,只有他们才是正义的,只有他们才会带领百姓走向和平。 除此之外,月萨教鼓励教众不看大夫不吃药,身体不适请巫医唱跳画符。扬言喝了巫医的符水就能消灾化难。 很多百姓因听信忽悠,死于疾病。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和与众不同,月萨教还表示加入教派就送米送刀。 这与加入会员就送小礼品的营销模式是不是很相像? 只不过送米是为了饱腹,送刀是为了抢官府米粮与官府分庭抗礼。 啧,廉价的打手,苏希锦摇头。月萨教是真狠,别人要钱,他要命。 好在随着月萨国毁灭,月萨教也分崩离析,各自散落。唯有当初加入教派的百姓,不舍得好生活,好地方,留在了教内。 “这却是一个问题,”周武煦了解了前因后果,对嘉乐一行人深恶痛绝,对月萨教残党更是斩草除根。 “那就派……”深幽的双眼在大殿中来回,想要寻得合适人员。 想要加官进爵、光宗耀祖的官员,个个昂首挺胸,翘首以盼。 这事儿没啥风险,任务下达人还是陛下,妥妥的刷脸镀金机会。 “咳,”苏希锦不如他们矜持,直接毛遂自荐,“陛下,微臣能行。” 众人侧头看她,心想你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凑什么热闹? 巧了,周武煦也是这般想,“苏大人……”他拧眉,“怕是不方便吧?” 苏希锦上前一步,“回陛下,微臣方便。” 就连如何铲除邪教的工作计划都想好了。 “这……”周武煦瞥了眼韩韫玉,对方冷冷清清的也瞧不出什么表情。 “陛下,”有臣子忍不住站了出来,“不如让微臣来?” “苏大人乃国之栋梁,铲除邪教这等小事,派苏大人前去,就如杀鸡用牛刀。况苏大人刚刚生育,家有女儿嗷嗷待哺,却有不便。臣早已成家立业,身无束缚,合该臣去才合适。” 这理由找得好,明面上夸奖,暗地里直往人心窝子踹。 苏希锦暗暗咬牙,合着她方才复工,就面临官场歧视?这要不得。 正欲上前再说道两句,就见满朝文武颇是激动自荐,个个为了她前往。 官员如此积极为自己办事,周武煦观之欣慰,随手指了个最积极的,将这事交给了他。 苏希锦只得不甘心退下,退一步想她身为户部侍郎,怎么说也是个大官。户部有忙不完的事等着她。 散朝之后,苏希锦与韩韫玉同车而回。因着两人身份特殊,平日里就把韩明珠交给乳母和韩国栋带。等到了晚上就接过来在婴儿房里睡。 真要说起来,平日里韩国栋带韩明珠的时间最为多。老爷子没了官职,闲赋在家,除了左右手互搏,就剩下照看孩子了。 对此,苏希锦与韩韫玉欣然支持。老爷子曾一手带大韩韫玉,如今老了再带带孙女,可以预防他得老年痴呆。 正是因着这个原因,所以后来苏希锦外任出京,韩明珠并不跟着她走,说是要留下来照顾曾祖父。再后来韩韫玉千里追妻,尊询她的意见,她又表示舍不得瑾哥儿。 说来说去她这辈子最喜欢曾祖父,然后就是瑾表哥。 对此,间多说苏希锦无慈母之心。可怜了韩明珠尚在襁褓之中,就没有亲娘照顾。 …… 没有争取到消灭邪教一任务,苏希锦回房后仍是写了关于预防、遏制邪教的方案。本来是想交给本次负责的大人,想了想还是罢了。 左右不是什么紧急之事,何至于落得个越俎代庖的名声。 在其位谋其职,苏希锦身为户部侍郎,平日里很是忙得脚不沾地。以往回府还得点上蜡烛,加工一番。 如今身为一个孩子的娘,自然是不能了。 白日里上朝、应卯,陪她长大的时辰有限,若回家还不能陪着她,当真如外头所说一般,她无慈母之心。 “君君,”这日下朝后,苏希锦抱着韩明珠逗乐,“幸好怀你时娘亲听话,吃了几个鹅蛋。” 瑾哥儿歪头询问,“吃鹅蛋怎么了?” 第248章 等娘回来 “据说吃鹅蛋能去胎毒,”苏希锦轻轻点了点韩明珠脸蛋,还是无法相信这么个小东西是自己生出来的。 韩明珠生下来没有胎脂,头发眉毛都十分旺盛,皮肤白而饱满,不像其他孩子生下来皱巴巴的。最主要的是她眉目如画,接生婆子说这是她接生几十年来,遇到的最好看的婴儿。 是奉承吉祥之语,还是真心认为,苏希锦不得而知。她只觉得韩韫玉骗了自己,这家伙明明最像他才是。 “瑾哥儿以后要保护好妹妹,”苏希锦说。 瑾哥儿年纪小为人成熟,除了有些脸盲,其他方面比他那不归家的爹更靠谱。 “干娘放心,瑾哥儿会一直守着妹妹。” 苏希锦笑着摸了摸他头,让厨房将做好的辅食拿给他吃,“你爹这次又去哪里了?” “不知道,”瑾哥儿眨了眨眼睛,“但应该半年不会回来。” “这是为何?” “每次爹爹说出趟门,那十有八九三天后才回来,若说出趟远门,则一去两三月。” “那为何这次要半年?” “因为爹爹说陪几个朋友游玩。爹爹说游玩,那就得去到很远的地方,半年不会归来。” 苏希锦暗道表哥不靠谱,并引以为戒,“那这段日子你就留下来陪妹妹好不好?” 瑾哥儿歪头想了想,点头说:“上午陪妹妹,晚上陪曾祖母。” 苏希锦莞尔,恰好韩韫玉回来,她将孩子交给乳娘,与他说起女儿今日的变化。 韩韫玉温柔听着,仙气飘飘的人逐渐有了些人气。 他也时常抱孩子,平日里除了喂奶,换尿布、包被、清洗身子这些几乎都是他一人承担。 这些事情很快被外人知道,男子多气愤不耻说句不成体统,女子则是羡慕嫉妒恨。唯有做了婆婆的女人,说苏希锦非贤良之人。 此话一出,立时被齐王妃怼了过去,她道:“人家两口子宠爱孩子,哪由着咱们这些个外人掺合?何况韩大人都不介意。再说苏大人官居三品,做的是男人的事,因何要与咱们这些内宅女子一样?本宫只盼着我的孙女儿长大后,能如苏大人一般报效国家,找个心眼子全是她的人。” 苏希锦离开这几月,解仪坤与长善乡君奉子成婚,终成正果。虽说还没生下来,但齐王妃固执的认为是个女孩儿。 有齐王妃撑腰,坊间不敢再明面上议论。只私下诋毁与夸赞同行。 苏希锦与韩韫玉对此充耳不闻。 又过了几日,林氏传来口信说林舒立即将回京,一路而上的还有林舒艾一家。 苏希锦不知当年玉华公子如何让林舒艾死心的。只知道他着人将林舒艾送回了知县衙门,后林舒艾再没闹过。很快就与二舅母选的人成亲,过起了相夫教子的日子。 林舒艾的夫君是位读书人,生母去世,爹爹不再娶,他又为家中老二。所以林舒艾过去一不用掌家,二没有婆婆立规矩,日子过得清闲快活。 只是当苏希锦回林家见着她时,脑海中不知为何就想起了,玉华握在手中轻慢摇晃的碧玉扇子。 “姐,”趁着人多,林舒艾将孩子交给丫鬟,挑了个空闲时间问她,“听说冷公子也去了月萨城……” 苏希锦心下微顿,“他找到了生母,如今遨游于大江南北。” 林舒艾愣怔半晌,而后轻轻笑了笑,“这样真好,我到过南方,却不曾去过北地。” “待妹夫考上,你说不得可以陪他去北地外任。”苏希锦说。 …… 时间匆匆,两年瞬息而过。这一年来苏希锦整顿户部,重肃纪律,并教户部做账,建立了新的记账体。同时她一边规范丁亩税,一边鼓励经商,使得国库充盈,欣欣向荣。 韩明珠今年两岁半,白日爹娘上朝之际,就在韩国栋的院子跟着学《三字经》。晚上爹娘回来,就回到自己院子。她聪慧漂亮,据韩国栋说像极了韩韫玉小时候。 庆丰十七年秋,陇右来报当地发生地震,请求朝廷支援。 消息一出,周武煦立刻召集满朝文武商量对策,全朝跟着心情起伏。 太子周乐旒主动提出前往灾区,安定民心,被满朝阻拦。 周武煦就这几根苗子,而今她能担当大任的只有太子。震区危险莫测,事故频发,太子乃社稷之柱梁,为了国家安定,自该留守京中。 “陛下,”在众人都劝嘱太子时,苏希锦最先站了出来,“微臣愿前往陇右,帮助百姓赈灾重建。” 这货出事儿了总是第一个站出来,这些年众人已经习惯。只地动不比时疫,虽有危机也不是无可避免,做好了可建功立业。 最重要的是,等他们赶过去,地动早就止住了。 于是兵部侍郎、工部等其他三省六部九寺之人毛遂自荐。 苏希锦垂眸拱手,“陛下,自古赈灾等事均属户部权责范围,合该户部处理才是。然尚书大人年事已高,恐不便舟车劳顿,是以微臣愿意前往灾区,赈济百姓。” 这话说得没错,陈国灾情分级处理,由州府传报户部,再由户部传给陛下。 苏希锦为户部侍郎,自该赈灾、消灾,责无旁贷。 职责范围内的事,确实没法拒绝,周武煦指定苏希锦前往陇右赈灾,又让其自选人手,准备充足。 韩韫玉立在前列,自始至终不曾回头,这是属于两人的默契。 赈灾之事刻不容缓,待散了朝,苏希锦便开始调派人手,为前往陇右做准备。 韩府里,有韩韫玉交代,一切事宜早就备好。苏希锦回到府上时,几乎所有人都聚在大院里为她送行。 这么多人中,苏希锦一眼见着君姐儿。她白嫩嫩的小脸上,两只黑漆漆的眼睛正泪汪汪看着自己。 苏希锦忍不住心中一痛,走过去抱着她道,“娘亲原想着无论如何,都等你过完三岁生辰后,再做其他打算。没想世事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 君姐儿搂着她的脖子,脆生生乞求:“娘不要走好不好?” 她年纪小,不知道成人的责任,只晓得每晚陪她睡的娘要走。 “不走不行,这是娘的职责所在呢。”扭了扭她的小鼻子,苏希锦问她,“君姐儿舍不得娘亲?” 君姐儿点头,“娘亲走了,就没人给君姐儿讲故事了。” “让你爹给你讲。” “可是爹爹只给娘讲故事。” 这是个问题,苏希锦笑着逗她,“那君姐儿与娘一起走好不好?” “好。” “可拢右很远,去了就见不着爹爹、曾祖父和三奶奶他们了。最重要的是你最喜欢的瑾哥哥,你也见不着了。” 君姐儿明显愣住,眼泪挂在睫毛上不停眨,“都见不着了吗?” “都见不着了。” 她纠结了好半晌,“那我还是跟娘走吧,他们有很多人,娘亲只有一个人。” 院里人多感动,说她懂事听话,心地善良。 苏希锦瞬间泪目,觉得自己不该逗她。她指了指院里的白色菊花,冲她道,“等院里的花谢了,娘就回来了。” 如此,君姐儿方才高高兴兴的跳下地去。 当房子里只剩下苏希锦两口子时,苏希锦扑进韩韫玉怀里,搂着他的腰叮嘱:“等我回来。” “早知有今日,”韩韫玉十分平静,“此一去恐又是半年。” 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这半年你帮我照顾好君姐儿,”苏希锦说,“我怕我回来时,她已经认不得我了。” 两人谁都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三年,当韩韫玉得知她要留任陇右金州时,终于忍不住辞官随她而去。 在苏希锦出城最后一刻,林氏赶来与她送别。 “听说那边天冷,厚衣裳可都带了?” “都带了。” “你这孩子,嫁人了还不安定。”林氏无奈,见了些大风大浪的她,不再如以往一般哭哭啼啼。 “这次要去多久?” “约莫半年。” “那还好,”林氏无端松了一口气。 苏希锦眯了眯眼睛,猜测她娘肚子里不知又在担心什么。 就听林氏道:“回来刚好三年,君姐儿长大了,你正好与韫玉再要一个孩子。” 自打苏希锦生下君姐儿,肚子里就不再有动静,外面的人都在传她不好的言论。 果真如此,苏希锦心觉好笑,她娘果然琢磨着孙子之事。这些年她都已习惯了。 “韫玉是韩家嫡长孙,得有子继承韩家家业……”林氏絮絮叨叨。 苏希锦无奈,“娘,朝廷大事要紧,等我回来再听你唠叨。” 说着扬声下令,大部队整装待发,女医馆紧跟其后。 陇右位于吐蕃与西夏中间,地形狭而长,形势与西南夷一般。此次拢右地震波及六州,其中尤以金州受灾最为严重。因此苏希锦带着大部队直抵金州。 彼时金州乱糟糟一片,百姓家毁人亡,哭喊声一片。因房子被地震摧毁,大多百姓就在废墟中找了条被子盖在身上。 金州官府得知上面有人要来,不仅不催着百姓重建,反保持着金州惨状。只带着官兵修复衙门和城墙。 苏希锦越看越怒,等走到衙门,心里已经窝了一肚子火。 “苏大人,您可算来了。咱们金州这次损失是几州中最严重的。这些日子,官府带队救人,赈灾布粥,安顿百姓。无奈受灾太严重,终究无法恢复从前。”金州知州见到苏希锦,连忙围上来卖惨。 “下官能力有限,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在下官面前去世,却无能为力。下官……下官枉为父母官。” 说着一边哭一边用宽大的衣袖抹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一派狼狈之相。 苏希锦心里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指着他大骂,“确实枉为父母官。” 啊?知州懵了,这剧本不对啊。 “方才本官所过之处,无一不是断壁残垣,哀嚎遍地。你说你赈灾,赈的什么灾?” “下官下令士兵搜寻百姓,派医署为百姓治病,又在城内食粥布粥。”章知州桩桩件件,细细数来。 苏希锦道,“从封都到金州,快马加鞭如何也有二十日,来回这般久,城里却如方地动一般,毫无变化。百姓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长睡灾区,这就是你说的赈灾?” “大人,”这就误会他了,“实在是最近地动频频,重建困难。下官以为与其让方搭好的房屋再次倒塌,不如等地动止了再让百姓搭房。” 牛头不对马嘴,苏希锦深深无力,“本官且问你,发生地动后,第一件事是做甚?” “第一件事……救助百姓?”他战战兢兢。 苏希锦一拍巴掌拍在案上,发出嘭的声音,“是转移百姓。” “山崩地裂,地动不止,随时都有倒塌的风险,合该先转移百姓到安全区,防止百姓被余震伤及,造成更大的损害。” 救助百姓,士兵小吏的命不是命? “是是,”章知州恍然大悟,“下官这就派人组织百姓离开……” 可离开后又去哪里? “不必,方才来时,本官已让人去搜寻。”等他,恐怕他连所谓的安全区是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证明她真相了。 “如今州府伤亡情况如何?人数可统计了?” “记……记录了,就城里死了八百来人,州县外面的加起来总的两千来人,”章知州庆幸前日刚把数据拿到手,否则真不好应对她。 “重伤的有多少?轻伤的有多少?失踪的有多少?哪里是重灾区?” “这……”手心出汗,他扭扭捏捏,“大约……大约是……” “行了。”苏希锦懒得听他编。 大致情况已然明了,她让女医馆分区域救助百姓。同时将外面的士兵召回,重新分队编号,与女医馆一同外出。 “你方才说余震不断,可有记录每隔几日或者几时一次?大小如何?” 章知州:“……” 甚好,一切从头来过。 苏希锦深吸一口气,“找个懂行的人,从现在开始记录。” 又道:“上面的物资晚两日才到,如今城里还有多少米粮?” 章知州:“回禀大人,粮仓在地动中坍塌,下官派人抢救出一些,如今所剩无几。但两日还是能坚持住。” 第249章 第二次地震到来 因着余震记录还未统计出来,保守起见,苏希锦劝百姓不要待在屋里。 她让人去选了几处空旷开阔,无山无水的平地,准备将百姓牵移过去。 只百姓并不愿意,因此时距离地震发生已经一个多月,虽说仍有余震,但十分轻微,并无生命危险。 最重要的是房子早已倒塌,再塌也塌不到哪里去。有这时间,不如好好埋葬或伺候自己的亲人。 苏希锦得知原因,找了几个当地人了解余震信息,确定已经过了危险期,便开始组织大家重建。 “城里的药恐怕不够,通知女医馆大夫尽力抢救,两日后物资就会抵达。” 还是如登州时疫一般,她们各自组队,分片区管理。 “另外,搜救小组的人撤回一半,帮助百姓重建家园。”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有活口的情况几乎为零。如今让他们出去搜救,不如说是寻找尸体,帮助死者入土为安。 章知州点头哈腰,无论她说什么都让人去做。 “城中死者众多,各种病痛云集,再有那些四处逃窜的动物……”苏希锦拢起眉头,“只怕会引起时疫,咱们需小心些才是。” 这会儿得知朝廷派来的官员到了,州上各位大人都从外面赶了回来。一群年过半百的人,毕恭毕敬候在身旁,不敢吭声。 “一切水源烧开后才可使用,切记让大家毋要喝生水。另外本官来时曾见许多百姓随意掩埋尸体,此举极其容易引起时疫。你们且找个地方,同时埋葬。” 众人立刻道好,曾经她写的预防和治理时疫的手册,州府上下人手一本,不用说太多就能明白。 “陛下仁圣,给每户人家下发两千文铜钱,以备棺木。这笔钱若不出意外,两日后可以抵达。” 一群人两眼放光,什么都没有钱来得直接。有这钱在手,百姓情绪高涨,会更配合他们行事。当然,也少不了他们的油水才是。 事情一一交代下去,苏希锦还是不放心。她看着几位姗姗来迟的负责官员,心跟着沉了一沉。 这些人有的干干净净,有的满头大汗,有的脸上带笑,都不像是个会做事的。在场只有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面容忧愁,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袍上沾满了泥土。 苏希锦问过他的名字,得知其叫柏溪川,是去年才从县里提拔上来的参军。 “柏参军与本官一道出去看看,诸位大人且各司其职。至于章知州,”苏希锦冷冷暼向他,眼中之寒叫人发颤,“赈灾不力,大搞形式主义,一问三不知,就先暂停了职位,留在家中深省。具体处罚,待本官禀明圣上自会明了。” 章知州脸色惨白,哆哆嗦嗦朝苏希锦跪下,“求大人放下官一马,下官日后必会改之,不会再犯。” 谁都知道苏大人掌握着朝廷援物,他原本是想让苏希锦看到金州惨状,多为金州捞一笔。除了这点私心,他自认为能做的都做了。 “大灾大难面前,你尚且如此算计,毫无怜悯之心,平日里还不知怎样尸位素餐。”苏希锦言语正直决绝,不肯退步,“本官心意已决,休要再说。” 章知州惨绿着脸,伏地谢恩,只不过腿脚不听使唤,心跟结冰一般,冷到了极点。 而苏希锦雷厉风行的做派,也让其他大人纷纷变色。个个胆战心惊,生怕她点到自己。 目的达到,苏希锦招呼柏溪川,“柏大人,且随本官出去巡视一番。” 都说杀鸡儆猴,她是直接将猴子给杀了。则剩下的人谁都不敢再生敷衍之心。 此次发生地震的地方是整个陇右,作为赈灾大臣,整个陇右在她管理范围内。所以她不止得看管金州,还得让其他州认真行事。 处罚章知州,让其他州自行掂量。 一路上柏溪川紧紧跟在苏希锦身后,待出了门他上前一步,“方才听大人说要这些日子里地动的详情,可巧下官记录了,这就拿给大人看。” 好个可造之材,苏希锦心里为他点赞,抬眸仔细打量他。 只见他衣着朴素,身材匀称,不高不矮,一张脸虽生得普通,却给人一种纯厚老实之感。 “你如何想起记载这个东西?” “回禀大人,下官想看看几次地动有没有规律,借此避免灾祸,便私下记载了下来。”柏溪川回。 “所以你发现什么规律没?” 柏溪川摇头,涩然道,“没有,只知道地动越来越轻,相隔时间也逐渐变长。最近几天已经极少有地动。” “柏大人拨草瞻风,心细如发,时刻忧心百姓,是金州百姓的福气。”苏希锦含笑鼓励,“若大人坚持下去,自当成为一代贤臣。” 两人边说边走,一路看顾百姓,询问他们家庭状况,有何难处等等。 朝廷派下来的官如此平易近人,百姓无一不感到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苏希锦借此机会又找了两位空闲的灾民,与自己同行,顺便了解金州平日的治理情况。 一行数人一路往前,直到一处拐角之地,见着一家奇怪的人。 别的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伤亡,因此面色悲惨苦闷。唯有这家人说不上悲说不上喜,还带着一股子气恼。 苏希锦心觉奇异,问道,“这户人家是怎么回事?” “他家啊,”随行百姓又是愧疚又是气恼,“他家是做棺材生意的。地动前些日子,这家老头儿跟街坊嚷嚷要地动了,让大家准备好东西快跑。” “我们只当他年老糊涂,或是想赚点棺材钱,就没人信。哪知道真让他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现在咱们挨家挨户都着了道,只他家啥事也没有。”所以说这事邪门呢。 苏希锦心中千回百转,柏溪川直接看向她,“大人?” “进去看看吧,”她说,若只是无意撞上倒没什么。若真有本事预知到地震来临,这样的奇人,合该招安才是。 方踏进棺材铺,就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随行百姓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因死者众多,棺材铺里的棺材早买卖一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一位老人带着个十一二的孙子。 “老人家,”苏希锦先去与他套近乎,“这次地动家中可有什么损失?” 老人看着她一身官服,指了指墙壁,“别的倒没什么,只老朽这墙裂开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泥木墙上有一条,成人手掌来宽的裂缝。方才的风就是从这缝隙中吹过来的。 苏希锦躬身问他:“我看你家中只有一个小儿,可需要官府帮您将这缝隙补起来?” 她和颜悦色,一团和气让人生不出抵触情绪。 “那就多谢苏大人。” 被她点名身份,苏希锦并不意外。如今朝中就两名女官,任谁都猜的到她是谁。 吩咐随从记下老人需求,她眨了眨眼,“听说老人家在地动前,就已经知晓有地动发生。晚辈想问问老人家可是有什么绝学?” “自然是有的,我爷爷可厉害了。”不等老人说话,他身边的小子就自豪回答。 老人拉着他向后,随口拒绝,“不是什么绝学,不过是仗着年纪大,活得久罢了。” “老人家别谦虚,晚辈愚钝,还请老人家说个清楚。” “无外乎三个字,观、听、记罢了。” “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律,所谓观,就是看这处规律是否与平常一样。事出反常必有妖,若不相同,大致是要现些祸端。” 苏希锦听得认真,“比如?” “比如群鸟顿散,鼠疫遍地,鸡犬不宁。” 这与现代专家总结的经验合上了,这老人家果真有两把刷子。 “那什么是听呢?” “听就是听地叫的声音。” 苏希锦尚且不解,随行百姓就冷哧一下,“梵老头,你真是越说越没谱,地如何会叫?大人面前呢,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梵老头不理他,只顾着说自己的,“地会叫,虫鸟亦会,只不过你们听不出来,只有我能听出来。” 说得这般玄乎,难道真是什么奇人异事?苏希锦心里头相信了一半,揣测:“那记,可是将这些异常记录下来?” 梵老头儿认真看了她两息,片刻点头又摇头,“记这个。” 说着他拍了拍孙子肩膀,就见小少年起身,从里屋拿出一椭圆形东西。 这东西看着已有些年份,青铜为底,底下有八只足,头顶四个角。表面光滑,应当时常有人在摩擦。 “这是……浑天仪?”苏希锦问。 老头儿点头,“老朽自己做的,比不得宫里的精细。” 苏希锦并不赞同,“然此次宫中却不曾检测出地动。” 她已经百分百确信这是一个能人,得想办法将他送进京城或学习其技术,造福更多人。 “老朽说的记,便是记这些个东西变幻情况。”说着他与苏希锦几人讲解起使用方法来。 苏希锦越听越入神,更加深向他学习的决定。突然纹丝不动的浑天仪又轻轻转动了一下。 老者立刻皱起眉头,丢下众人自顾自的算起来。不出片刻,他抬头对苏希锦道,“大人,陇右恐还有第二次地动。” 方才听他说了半晌,已经无人怀疑其说话真实性。苏希锦面色凝重:“什么时候?” “就明日子时到辰时之间。” “可知震动大小?” “与前次一般无二。” 明日子时……现在已经巳时,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苏希锦立即起身,“柏大人,立刻回州府。” 风风火火回到衙门,正在里面办公的大人个个提心吊胆起来,她这不是又去哪里听了些什么鬼话,回来收拾他们来了? “大……大人?”哆哆嗦嗦问。 苏希锦看也没看他一眼,“立刻派小吏通知城里所有百姓,退到安全区或找无房屋、高山、大树的空旷地方呆着。”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这是为何啊大人?” 这不刚开始重建吗?怎又要撤离。 “陇右明日恐还有一场地动,”她说,“咱们得遣散百姓,防止与前次一般,造成大面积死亡。” “大人,”其他人不敢质疑,士曹参军想了想上前,“不知大人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否靠谱?” “应当是靠谱的,”苏希锦相信梵老头不会说谎,也相信他的经验,“此关乎满城百姓的生命安全,便是消息为假,也不过耽误一两日。” 理是这个理,就是有点兴师动众,但他们不敢有异议。章知州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一州之长尚且如此,何况他们这些小喽啰? 惹不起惹不起。 “另外,本官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快马加鞭也好,飞鸽传书也好,以最快的方法,将此消息散布到陇右其他州。” “再通知金州所有下辖县、乡镇。人命关天,不得有任何迟疑。” “诺。” 所有人都答应下来,苏希锦想了想又仔细叮嘱,“除去传消息之人,城中还有多少士兵可用?且让他们转移伤患。另外单独再留一队,在城内传达消息,并帮助百姓转移。” “切记不要贪财,生命第一,贵重物品可随身携带。其他能不拿的就不拿。” “是。” 随着命令下达,城中所有官吏都动了起来。仿佛辛勤劳动的蚂蚁,又仿佛忙碌的河流,一圈圈、一队队传达着地动来临的消息。 他们一传十十传百,不等傍晚,城中所有人都已知晓这个消息。 只知道归知道,很多人并不愿意离开。无他,舍不得刚重启的工程和家中财物。 “不可能,如今地动早就停了,哪里来的地动?” “苏大人莫不是神不曾,还能未卜先知?” “我不走,任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 天王老子自然没用,苏希锦管用就行。 她直接下达强制执行命令,有士兵监督,所有人不得不被迫离开。 当日半夜,所百姓有条不紊赶到安全区,有的抱着被子,有的拿着大氅,一群人在空地上遇见,皆抱怨上面小题大做。 “哼。睡得好好的,硬是要让我们走,这哪里来的地动?” “就是,朝廷都测不到。难不成苏大人行?” “不是苏大人,我有小道消息,据说是城东的梵老头跟大人说的。” “就卖棺材那个?” 第250章 她决定留下 就卖棺材那个。 那个老头儿被苏希锦特例邀请到身边,请他帮忙随时关注地震动向。苏希锦没事儿也与老头儿探讨地震见解和形成。 她好歹也是地理专业毕业,这可以说是撞到了她的专业领域。 是夜,全城许多人都被要求睡在各个安全区。安全区是根据位置条件所划分,并非专门开辟出来的空地,有的在城里,有的在城外。 夜里看不清路,早有官员提前在四周点起火把。士兵在外维持秩序,对盗窃、抢劫、猥亵等犯罪行为严加处置。 百姓们拖家带口,以家庭为单位,抱团取暖。渐渐的,过了最初的恐慌和无奈,他们反倒生起了别的乐趣。 三五个好友同睡地铺,顶着月光回忆往昔,憧憬未来,氛围融洽。 “许多年没有这样亲近了。” “小时候天热时,常常与村里人在露天乘凉。” “那时门口有个池塘,睡前还能洗个脸。” 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躺在一起聊上两句。有的甚至互相分享着自己的用品。便是曾经有些过节的人,在这样恐慌的夜晚,也瞬间和解。 当日一夜平安,除了林里的鸟有些许躁动。 在第二日白天来临时,苏希锦允许以家庭为单位,派人回去拿生活用品。夜晚需正常歇在此处。 小孩子们无忧无虑,觉得这样甚是有趣。好多大人则开始怀疑、不满。 离梵老头预测的地震还有五个时辰时,百姓的忍耐力达到极点,许多都闹着要回去歇息。 “我家小姐千金之体,身份高贵,哪儿能与这群贱民住在一起?” “夜里的蚊虫未免也太多了些,我家小姐细皮嫩肉的,哪里能受这份苦?万一要是留下疤痕了,可怎生是好?” “女儿家名誉重要,男女混住未免太有伤风化。” 争争吵吵,眼见着动静越来越大,士兵不敢擅作主张,只能请人禀告苏希锦。 “这确实是本官的疏忽,忘了男女之别,”苏希锦先是歉意,“只现在再转移也来不及了,大家且先将就一下。待度过地动期,再回去。” “万一没有地动呢?”有人问。 “是啊,你们不是说地动前会有征兆吗?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不会有地动。” “大人别不是被梵老头儿骗了吧?他那人最是爱吹牛,大人且别信他。” 苏希锦示意大家安静,“离预测之时还有几个时辰,大家稍安勿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归将生命放在第一位,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爹娘都去了,一个人活着没甚意思。万一遇到了地动,也是解脱。”有百姓回。 “你爹娘自然是希望你好好活着,”苏希锦打消其消极想法,又以官威相压。 索性古代也有古代的好处,官民阶级分明,他们不敢抗争。 好容易安抚好众人情绪,苏希锦为表示自己的歉意,决定教大家唱歌。 一为活跃气氛,二来振奋人心。 太阳逐渐落下,夜晚再次到来,所有人都默契的闭上嘴,静静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趁着空闲时间,苏希锦借机为百姓科普地震的防范与自救意识。 离预测时间还有两个时辰,毫无异常动静。 离预测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万籁俱寂,众人神色绷到极点。 这时,所谓的预测时间到来,仍是一片平稳寂寥。 有人开始埋怨起梵老头和官府,那些不与底层人居住的贵家公子、小姐,嚷嚷着要回府。 苏希锦却道,“此刻天色昏暗,行走不便,索性没有多少时辰就天亮了,诸位且再等等。” 哪有预测十拿九稳的,便是现代也做不到。 劝解完百姓,苏希锦又去看梵老头,对方坚持自己的言论,毫不退步。 又过一个时辰,所有人都进入沉睡之中,地上忽然传来一阵晃动,带着山崩地裂之势,叫人不安。 “地动了!”沉睡中的人猛然醒来,捂着胸口后怕。 爹娘搂着孩子,胆小的妇女则倒进相公怀里,互相取暖。梵老头依旧是那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教人又爱又恨。 此次地动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器皿倾倒、人站立不稳、房屋损坏、倒塌。 当震动终于停下来时,所有人不由自主捂着胸口,一股劫后余生之感涌上心头。 “好险,还好听了苏大人和梵老爹的话,否则今夜被埋在地下的,不知是谁。” “苏大人当真料事如神。” “感谢苏大人救了咱们一家。” 所有人一改常态,换了副面孔,面上恭敬、讨好又感激。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哭声,苏希锦寻声望去,见是一妇人正搂着被子痛苦。 “怎么办才好?一个时辰前,我家孩子已经偷偷回去了。” 话落,隔壁地铺上的妇人也跟哭了起来,“我家囡囡也不见了,方才她说这里蚊虫多,就带着丫鬟家去了。” 围观之人莫不跟着揪心,纷纷嚷着要帮忙寻找孩子。 责备已经来不及,苏希锦制止众人,选派一队士兵按照两位妇人所说的路线,回去搜寻这两人。 一夜搜索无果,最后天快要亮的时候,有人在城楼下听见有人呼救。 苏希锦闻讯赶去,正是那消失的公子小姐和他们的丫鬟,立刻命令士兵救人。 人多力量大,十来人用了一个时辰将几人救出来。女子完好无损,只手上有些擦伤。男子因护着女子,手臂、大腿骨折。剩下的丫鬟、小厮则重伤倒地。 索性经过女医馆的大夫紧急抢救,全都脱离了生命危险。 这是第二次地震中,金州地区唯一重伤事件。当调查的震中死亡、受伤人数送到苏希锦案前,许多参军都跟着惋惜。 若没这几人擅作主张,离开安全区,金州城伤亡人数为零,他们说不得能跟着晋升。 “只怕还有些余动,”苏希锦收了报告,吩咐众人,“如今危房遍地,许多地方恐住不得人。且保留安全区,鼓励百姓自行前往。” 金州的九月总是大雨倾盆,索性最近几天没下雨,倒给苏希锦省了不少麻烦。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渐渐转冷,余震也没了。几地都传来第二次地动的伤亡人数。 索性并未造成更大伤亡,金州区因着有提前预警,死、伤人数为个位数。 九月末,苏希锦开始组织灾后重建。 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吃的问题。朝廷下放的救援物本运输艰难,尚在路上。谁知又经历第二次地震,道路直接被堵死,粮食、药草等生生堵在了路上。 苏希锦派官兵疏通道路,城里的粮食不多了,无论如何都得在三日内竣工,五日内将粮食送达。 之后又鼓励百姓重建家园。 “房子需要固稳,最好请几个匠人设计点防震结构。” 因着陇右地形复杂,有水系却少降雨,许多百姓日常用水需跑到很远的地方取用。苏希锦又鼓励大家互帮互助,互相帮忙打水井,或几家共用一口井水。 …… 她在金州区安排并下达指令,待一切步入正轨,又辗转其陇右其他数州。最后再回到损害最为严重的金州。 彼时粮食等物资早已到达,苏希锦传达陛下旨意,为百姓免税,并给予每户两千枚铜币。 百姓无不称好,长跪不起,赞周武煦仁慈圣明。作为陛下代言人的苏希锦,也深受百姓敬重。 借此机会,苏希锦给一些官员发布防震措施和预防手册。让他们以官府的名义宣传。 忙碌数月,赈灾之事终于接近尾声,苏希锦准备回京都。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归心似箭,归根结底是因为想念自己的女儿。 高明珠早就过了三岁生辰,这样大小的孩子记忆力短,恐早就忘了自己。 想到这里,苏希锦心中一涩,差点落下泪来。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苏希锦找到了梵老头,“老爷子可愿随本官一起回京都?” 梵老头头也不抬,坐在地上擦拭着自制浑天仪,“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也受不了长途跋涉。大人之请,恐老头子无法做到。” 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苏希锦无奈摊手,“既然老爷子不愿,晚辈自然不能勉为其难。只晚辈想在城里建一个地动观测站,不知老爷子可否在里面主持大局?” 这小姑娘嘴也忒甜了些,一口一个老爷子,一口一个晚辈,端的叫人无法开口拒绝。梵老头抬起头,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她。 “晚辈还有一个请求,”一招有效,苏希锦开始“得寸进尺”。 “不知老爷爷可否将浑天仪的制作和使用方法写下一份,晚辈想誊抄一份,带回京供专门官员学习。” 若有这东西,不知能救下多少条人命,为国家省下多少钱财。 久等不到他回答,苏希锦想了想道:“老爷子放心,晚辈会禀明陛下此浑天仪乃老爷子之物。不会冒领老爷子功劳。” “大人这是何意?”梵老头生气了,“在大人心中老头子就是这等贪慕名利之辈?” “主要是这个你拿去也没用,”梵老头道,“观测范围小,超过两百里就不灵了。且观测时间短,只能提前三天得知。” “已经足够,”三天够他们安排好些事情,至于观测范围,那就更不是事儿。左右浑天仪乃青铜所造,只要能观测准确,大不了她批发上市,每两百里给它弄上一个。 天网恢恢,她就不信地震能逃脱,“天网”法眼。 见她如此打算,梵老头也大方,埋头画好图纸,扔到她怀里。 得知苏希锦要离开,金州百姓闻讯赶来,却并非为她送行,而是请求她留在金州。 “跪求苏大人留在金州!” “世人皆知苏大人为青天大老爷,深负皇恩,如何能看着咱们受苦?” “咱们金州长年少雨多沙地,穷的响叮当。苦不堪言啊。大人既帮了登州,又赴惠州,就不能帮帮金州吗?” 是啊,同为一州,怎她就可以帮登州和惠州,而不管他们呢? 苏希锦拍了拍手,待大家安静下来,才苦笑道,“本官为陛下亲派赈灾大臣,如今地动已止,金州恢复如常。本官不负皇恩,完成使命,按照规矩自该回京复命。” 哪儿有干完事儿不回去复命的?除非她活得太长了。 “法理之外不外乎情理,”有文化人说,“金州贫瘠之地,若大人能留下来治理金州,陛下必定能理解大人一片苦心。” “陛下之意本官不敢揣测,”苏希锦摇头,“诸位且回吧,待本官回到京城,必定将金州情况一五一十禀明陛下。朝廷能臣众多,相信陛下不久就会派能臣赴任。” 任百姓如何挽留,苏希锦仍固执离去。她答应韩明珠,待院子里的菊花谢了,她就回去看她。 那小傻瓜不知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承诺,想来是忘了吧。 …… 今日休沐,韩韫玉换了身玄色流云纹,端正坐在桌前。他怀里搂着韩明珠,小家伙毛绒绒一团,安安静静坐在盯着桌面上的一幅画。 韩韫玉问她:“这是谁?” 她脆生生答道:“这是娘亲。” 又问:“爹爹,娘亲去哪里了?” “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忘了?”韩韫玉低头,“你娘走时与你说,待院中的菊花谢了,她就回来了。” 韩明珠歪头,仔细回想,蹙起娥眉头让韩韫玉觉得怀里搂着的,是缩小版的苏希锦。 “我想起来了,”韩明珠说,“可那花还开得那般好……爹爹,我们将花拔掉好不好?一拔掉娘亲就回来了。”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韩韫玉勾唇,“不好。” …… 回京大队一路往回走,没有粮草的负担,这次他们走得极快。不过半日就走到了金州边境。此时日头已高,赶了大半天路,人车皆劳顿。 苏希锦让大家停下来歇息,顺便弄点吃食。 一开始还好,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只当火烧起来,有人大惊,“大人,你看那是什么?” 闻声而观,不远处的森林里站着许多孩子,个个瘦骨嶙峋,脸中凹陷,面黄肌瘦,独一双眼睛大得吓人。 第251章 还不给我跪下 那些孩子看着锅里的饭菜,目光贪婪渴望,垂涎三尺。 “将这些食物分给他们,”苏希锦心生不忍,吩咐下属将做好的饭菜送给他们。 孩子们接过食物就直接往嘴里塞,被烫得龇牙咧嘴仍不舍得吐出。女医馆的大夫忍着眼泪,轻声叮嘱几人慢些。 几人中最大的那位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偷偷将食物揣进口袋。 苏希锦让逐日将那个大男孩儿叫到跟前,与他问一些话。 男孩儿看着十二三岁,其实已经有十五了。捂着口袋里的食物,恭敬地对苏希锦行了一礼。 “你们是哪里的人?”苏希锦问。 “就后面山里的蒲家沟。” “这个时候,你们不在家吃饭,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没饭吃,”男孩儿摇头,低头踢着脚底石头,麻鞋早已破烂露出几根脚趾头,“我们在山上找野菜掏鸟窝,闻见香味儿就跑了下来。” 原来如此,苏希锦以为是地震的原因,便说道,“不是每户人家有两千棺材钱吗?应该能撑一些时日,因何没饭吃?” “没有,”男孩儿恭敬看着她,一双眼睛明亮清澈,“我们是逃荒过来的,没有钱。” “逃荒?”从未听说过这块儿地方有饥民。 苏希锦皱着眉头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坐下详谈。 “我们原本是大碗县的村民,因为村里的土地被村中恶霸抢了去。没有粮食,家里揭不开锅,爹娘担心我们饿死,不得已逃荒到此处。” 有女大夫气鼓鼓道:“太可恶了,县令不管吗?” “不管的,”男孩儿摇头,“二狗子的爹去县里告状,县令不由分说将他抓起来打板子,过了好些天才放回来。如今正躺在床上叹气。村里人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大人,这一看就是官府与恶霸勾结。” 听见他说话的士兵,多气海翻腾,恨得牙痒痒。 苏希锦面上十分平静,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你们村一共有多少人?” “原先有几十上百人,路上死了一些,还剩三十几个。” 死伤惨烈,闻者揪心。 苏希锦沉默不语,男孩儿见她不说话,径直朝她跪了下来,“大人,我知道你是当官的,你可不可以救救我们?我给你磕头了。” 苏希锦连忙扶起他,认真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好好说话,别动不动下跪。” 一旁吃饭的孩子听到动静,默默放下食物,呼啦啦跑过来跪了一地。 “你们这是做甚?”苏希锦问,“快些起来。” “大人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一帮小孩儿固执地说。 “大人,”有女大夫心生不忍,帮忙求情,“您救救他们吧。” “大人,”底下将士亦是如此,“大人宅心仁厚,高居要位,深受陛下宠信。不如留下来帮帮他们?大不了我们后面加快马速,赶路进京。” 这下不只是孩子,连带着有官职的将士也跟着跪地,苦苦恳求。 苏希锦久拉不起,不得已背过身去,深思沉默。 最终她长叹一口气,转身对着花狸道:“去取笔墨来。” 还说花谢之日回京,看来终究是无法实现自己的诺言了。 不知小君君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说娘亲言而无信。 笔墨至,苏希锦将纸铺在石板上,俯身写下两封书信。 一封是写给陛下的奏折,一封是写给女儿的致歉信。 她与陛下说起陇右境况,和自己的悲悯。请求外任三年,三年后还陛下一个路不拾遗的金州。 又与女儿说起自己的无奈,末了附上两句爱意。 “阿君吾女,见信如吾。吾承蒙陛下厚爱,赴陇右赈灾。归家路上逢观饥民逃荒…… 这是娘亲留给你的香囊,里面有紫薇花的种子。等到紫薇花开的时候,娘亲就回来了。 无论何时,请记住娘亲爱你。只不过娘亲有自己的使命……你在家要听爹爹的话,看书习字。” …… 写完两封信,苏希锦封口装好,命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而后她回身,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郑重应下下来这件事。 “愣着做甚?”花狸提醒这群懵逼的孩子,“还不快向大人道谢?” 不是她吹,但凡她家大人出手。这事就已经铁板钉钉了。 她家大人那是安邦定国的人,何况是管理一个金州否?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孩子们纷纷叩首,有的甚至迫不及待往山上跑,“哦!大人答应了!咱们有救了!快回去告诉爹爹。” 苏希锦让将士留在原地,随他们一同进山,一路上与春树了解村中详情。 春树便是那个大孩子。 他将苏希锦带到山后面的水沟,那里有大大小小十来个木头搭起来的房子。周围有妇女悲苦在水沟里淘着野菜。 见着孩子们带着几个陌生人进来,妇女们警惕地站起身,“请问你们找谁?” 这群男子手握配剑,女子穿着精致,一看就是惹不起的主。 苏希锦一行不说话,妇人心生忐忑,忙拉着孩子道歉,“我们初到此地,不懂这里的规矩。若他们惹到几位贵人,民妇在这里给几位赔个不是。” “娘,”春树跑过去搂着妇人,“这是城里的大人,她是来帮咱们的。” “大人?”妇人仔细打量着苏希锦,“哪有女人当官的?你别弄错了。娘看这位才是大人。” 她指着苏希锦旁边身穿大马褂,腰带配剑的逐日。 花狸捂嘴,“大娘确实看错了,这才是咱们家大人,陛下亲封的状元郎。” “状元郎?”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印象,可那位女状元郎不应该陪在陛下身边吗? 妇人懵了,晕乎乎转身,“民妇带大人去见村长。” 村长是位年迈的老人,听完妇人的话,半信半疑,“你真是当官的?” 莫不是哪户官家女子出来游玩,正好撞上了? 苏希锦点头,“千真万确。” “那你……您是什么官职,能斗得过他们吗?” 要知道那些可是出了名的恶霸,还与县里的县令有勾结。 不等苏希锦回,老人连忙摇手,“算了算了,您还是别去了。你一介女子,没个功夫,也不容易。” 逐日等人啼笑皆非,他们大人才不需要功夫。 村长犹自担心,不想苏希锦以身犯险。只听一阵咳嗽声响起,众人回头见春树扶着一位病重的男子出来,“阁下可是苏大人?” “正是。” 男子激动万分,泪流满面,对着村长道:“村长,咱们有救了。这位就是女状元苏大人,苏青天,官大着哩。” 村长傻眼了,“有……有多大?” 花狸笑道,“我家大人乃户部侍郎,陛下亲命的陇右赈灾大臣。比陇右所有知州都大,便是秦凤路转运使来,也得惧我家大人三分。” 毕竟她们家大人不止是户部侍郎,还是韩家长孙媳。韩家一门两傅,一个为帝师,一个为少师兼吏部尚书。 任是谁来都得给她家大人跪下。 “这……这么大?”村长激动颤抖,“那还请大人救救咱们。” 苏希锦弯腰扶起他,让采环与那位受伤的村民治病。 采环是小李大夫相公的妹妹,在医术上颇有些天赋,此次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苏希锦吩咐给村里人送上食物,与他们详细交谈之后,带着花狸等人去了大碗县。 彼时大碗县令正因白得一笔棺材钱而暗自欣喜。都说天上掉馅饼的事人间少有,那前塘村的村民早已经搬去不知何处,如今朝廷发下的棺材钱可不进了自己腰包里? 这笔钱他拿了就是拿了,任是谁来也没话说,除非前塘村村民亲自前来讨要。 呵呵,那群上不得台面的软骨头,还是算了吧。 正高兴数钱间,就有衙内前来禀告。 “启禀大人,前塘村的村民到衙门告状陈赖子等人霸占土地,求衙门为她做主。” 县令奇怪,“不是说都搬走了吗?怎么还有人?” 衙内哪里知道?只还是恭敬回答,“是一位小妇人。” “抓起来打一顿就是了,还用得着来禀告本官?” “是。” “等等,你说是小妇人……姿色如何?” 衙内低头,“甚美,全县找不出一个有她美貌的。” 县令立时心猿意马,一改主意,整理衣襟背手而出:“本官亲自去会会她。” 苏希锦在县衙内站了许久,中间许多衙吏偷偷打量她,眼里的欲望只叫人不喜。 她垂眸只当没看见,又过了大约一柱香,有小吏报道县大人到了。 “威武……” 陈县令严肃庄重,正襟危坐,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前塘村,刘氏。”苏希锦俯头说道。 “大胆民妇,见着大人还不下跪?”一旁的师爷斥道。 下跪?苏希锦心中冷笑,你也配? 见她不改姿态,陈县令扬手制止师爷,“你且抬起头来,有何冤屈大可与本官说,本官必定会为你做主。” “民妇前塘村刘氏。三个月前,前塘村陈赖子霸占了民妇家土地,民妇久求也不肯归还。无奈之下,民妇夫君前来申冤,却被关进大牢,危在旦夕。如今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民妇恳请大人为民妇做主。” 她说话间抬起头,一张精致淑丽的面孔露在人前,宛如出水芙蓉,叫人惊艳心怜。 陈县令看痴了,竟说不出话来。得亏一旁的师爷提醒,方才醒悟。 “此事本官依稀有点印象,”他道,“你家官人捏造事实,冤枉好人。本官听不过去,才判了他打板子。” “我家相公所言句句属实,并未撒谎。”苏希锦道。 “证据呢?”陈县令两手一摊,“陈赖子那里可是有证据的。分明是你家请他帮忙,却克扣工钱,不得已才用田地抵。” 请人种地却用田地抵工钱?要么是吃多了撑的,要么是慈善家。 “前塘村人人皆可作证。” “没用,”县令摇头,“本官只看白纸黑字,你有契书吗?” 苏希锦摇头,契书被官府扣留,她哪里去找。 “那本官也没有办法,”说着县令又一拍桌,“来人,将她押进大牢。” 外面的逐日和花狸等人将手按在剑上,欲闯进去抓了这个狗官。 苏希锦悄悄做了个手势,“请问大人因何要关民妇?” “你与你相公一样,捏造事实,构陷他人,道德低下,本官不能忍也。” “大人审案便是如此鲁莽吗?竟连查都不查一下,不过三言两语就定了民妇之罪。” “本官也没办法,”陈县令道,“你家那口子没证据,你也没证据,不是捏造事实是什么?” 苏希锦蹙眉,“民妇说了前塘村所有人都是证人。” “焉知不是你整个村子合起来前欺压陈赖子一家?”陈县令冷笑。 低头见她我见犹怜,几欲哭泣,忍不住色上心头,拐弯抹角提醒:“其实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你怎么想。” 苏希锦猛然抬头,入抓救命绳,“还请大人提点一二。” “其实嘛,”县令若有若无扫过她的胸部,色咪咪道:“你还是有些本钱的,若舍得付出,终有好报。” 苏希锦性急,直接挑明:“大人这是想民妇以身相偿?” “哎,这是什么话?”他不答,转头却道:“本官话已至此,做不做全在你。来人,将这妇人押进大牢。” 两边小吏出动,苏希锦退后一步,大声喝道:“我看谁敢!” “哟,”小娘子还有几分脾气,够味儿,陈县令眼底露出几分迫不及待,厉声呵斥,“还不行动?” “本官乃陛下亲封户部侍郎,赈灾大臣。谁敢对本官动手?” “什么?你是赈灾大臣苏大人?”陈县令揉了揉耳朵,与堂上众人哄堂大笑,“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随便一个女子都可以假扮苏大人了?” 这年头招摇撞骗也不找个好的理由。 “告诉你一个消息,苏大人一早走就回了封京,此刻早不在金州内。你是苏大人?哈,当真笑掉大牙。” 这里是金州外围,他如何知道自己一早就走了的消息? 苏希锦眯眼,“敢问大人如何知道苏大人已走的消息?” “本官在州府有人,苏大人前脚刚走,本官后脚就知晓了。”美人求问,陈县令沾沾自喜。 迫不及待吩咐两边将她拿下,“假冒朝廷命官,罪加一等,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你不得。你且乖乖束手就擒吧。” “是吗?”苏希锦轻漫冷哼,慢条斯理从袖中取出一块紫色令牌,高举在空中,“陛下亲赐令牌在此,还不跪下?” 第252章 送男宠 那是一块紫色古朴令牌,正面写着一个“令”字,背面则有繁复符号和“户部司”三个大字。 但看那令牌沉重材质和独特的花纹,就知此令乃货真价实,作不得假。 一时间衙门静悄悄一片,衙役保持着抓捕动作,不敢动弹。师爷愕然张大嘴巴,陈县令面色煞白。 完了,这小祖宗如何杀了个回马枪? 听闻她最是清廉正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如今被她抓住,恐仕途中断于此,命不久矣。 电光火石之间,陈县令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仿造官令,冒充朝廷命官,罪不容诛。来人啊,将这无知妇人抓起来,当即处死。” 只要杀了她灭口,便是日后上面查起来,自己也有得说。纵使上面怪罪自己,也拉了一命垫背。 他算盘打得叮当响,然苏希锦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老眼昏花,你们也不识得这令牌么?”她说。 花狸与逐日自外面进来,护在苏希锦两侧。 眼见着不对,在场所有人放下武器,跪地求饶,“下官参加苏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恕罪。” 谁的大腿粗,有眼睛的都看得分明。她一句话就废了章知州,何况一仰人鼻息的县令否? 党羽倒戈,陈县令面如土色,如一只丧家之犬,惶惶不安。 “还不将他拿下?”苏希锦轻轻喝道,“莫不是要本官亲自出马?” 情景大反转,方才还对着她的武器,立刻调转方向,对着高堂。 “关进大牢,”苏希锦淡淡瞥了一眼,两级反转,“容后发落。” 等在衙门外的前塘村百姓,听得县令被缉拿,纷纷拍手称庆。 “原来她真的是苏大人,苏青天。” “那个令牌是什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管他呢,反正咱们有救了就行。” 众人注视中,苏希锦坐在了陈县令的位置,师爷殷勤与与她奉上惊堂木。 见风使舵,这也不是个好人,苏希锦只当不知,对外吩咐:“你们都进来吧。” 前塘村百姓包括闻讯而来看热闹的,请求申冤的人,都进到屋里。 苏希锦指了指陈县令离开的方向,“有冤且诉,凡有陈县令贪赃枉法、尸位素餐证据的,一经确凿,则直接处理。” 又道,“你等不必担心事后报复,本官已请求陛下,在金州留任三年。有本官在,必定还大家一个法治社会。” 有她这句话,百姓纷纷争相上访,提供证据。有多年沉冤,一朝得雪而痛哭流涕者。有被人霸占祖业,终于找回而喜极而泣者。 一时间人多奔走相告,前来申冤的百姓有增无减。他们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便是夜晚也不愿离去。 青天大老爷申案,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陈赖子望风而逃,被早有准备的士兵抓了回来。前塘村的百姓终于要回自己的土地,千恩万谢离开,回到村里安居乐业。 到得午夜,衙门灯火通明,苏希锦眼睛酸涩,口干舌燥,然外面的百姓仍然固执等待。 “诸位父老乡亲,”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苏希锦起身与他们说明缘由,“今日天色已晚,诸位且明日再来。” 人群哗然,迟迟不肯离开。好不容易等到青天大老爷来,就这么回去。万一日后又遇到一个陈县令、李县令怎生是好? “本官会在大碗县停留三日,每日卯时准时升堂,后面两日诸位也可前来衙门上诉。” 她和颜悦色,温声细语与他们解释,如此百姓放心下来,待得第二日一早就到衙门排起长队。 苏希锦一连在大碗县呆了三日,三日坐堂申冤,午不能休。 三日后,苏希锦带着原班人马回到金州城。 彼时州府各官员早就得到了她回来的消息,个个抹干净尾巴,该填填,该补补,不敢有一点闪失。 当苏希锦的车队到达州府时,以金州通判为首的人纷纷躬身相迎,个个如遇亲生父母,脸上挤满了笑容。 除开他们外,还有闻讯相迎的金州百姓。这群百姓当初就不舍得苏希锦离开,此刻听闻她回来,纷纷喜上眉梢,排成长队欢迎她入城。 “苏大人,”通判李大人率领诸曹参军,笑眯眯站在城门,“苏大人一路奔波劳累,下官们有失远迎。” 苏希锦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而光,只盯得人头皮发麻。 “本官自作主张回归金州,诸位不会不高兴吧?” “哪里哪里。” “不会不会。” “怎敢,怎敢?” 几人苦哈哈恭维,心里头已经将她来回骂了千百遍。 好好的赈你的灾,突然留下是个什么意思?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当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敢就好,”苏希锦说得意味深长,接下来就轮到她表演了。 她给了他们三日缓冲时间,若再叫她抓住,就莫说她不近人情。 “本官已经上书陛下,会在金州留任三年。这三年,期待咱们和平共处。” 说罢也不看几人反应,带着自己的人大摇大摆进了府,如出无人之地。 众人面色僵直,摸不清她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金州多峡谷、盆地,地形地势复杂。夏季短暂多雨,春秋冬三季则极少下雨,总体来说降水量偏低,气温稳定偏低。 幸而有煌水入州,不至于缺水。然煌水离城远,加上年降水量低,城中人用水颇是拮据。 这也是为何苏希锦在重建之时,让百姓挖水井的原因。 因着金州独特的山形地势,金州适合种地的地方并不多,其地有荒草地、沙地、河谷等。 而前塘村所种之地便是开荒所得,少有能种庄稼的好地。 来金州城三日,苏希锦接过章知州的事务,却什么也没干。她带着花狸等人在金州城郊瞎转悠。 百姓不知她在做甚,也不去刻意猜测,遇见也笑脸相迎。 总归苏大人是青天,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们好。 反观城中诸位大人,个个心怀鬼胎。有的只当她游山玩水,不干正事。有的担心她在给自己挖坑,故意为之。 因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众人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便是半夜睡着都会猛然惊醒,生怕她将自己的祖坟挖出来鞭尸。 苏希锦哪能想到自己随意考察地情,就让这些人吓得肝胆俱裂。 彼时她正在作图,“西临吐蕃,北临西夏,后有秦州保驾护航,乃三国交汇之处。此地域优势也,可为交通要塞。” 问题是三国交汇之处颇大,整个陇右都在,金州不过只占一角。那么其有什么优势呢? 她拧眉思索,“金州地势复杂,山地多,田地少,种植庄稼难。如果在这里画一条线,连通丝绸之路,借着这股东风,可打造商业城市,带动其经济发展。” 那么问题来了,商业城市卖什么呢? 她眼睛在图上巡视,金州……如果她记得没错,当初在画舆图时,这里有许多山陵峡谷。既然无法种植庄稼,那么低山陵区,可做牧场。再有沙地,虽不适合种庄稼,却可以种植旱地水果。山脉多,矿产资源丰富,可开采矿产。 如此另辟蹊径,以商为主,以农业为辅,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正出神之际,花狸端着茶水进来,说道:“大人,柏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 柏溪川仍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破旧布衫,虽然陈旧,却格外干净整洁。 苏希锦笑着打趣,“柏大人家有贤内助啊。” 不像她,打从成亲,自己的衣裳都是韩韫玉帮忙经由。 柏溪川抿嘴,“大人,这是大人要的金州志。” “放下吧。” 柏溪川听话放下,却没有离开,看着她忍不住问,“下官唐突,不知道大人要金州志有何用?” 潜意识怪她还不去整治贪官污吏,整日游手好闲算个什么事儿。 “柏大人喝茶,”苏希锦指了指对面矮凳,“这是花狸自京中带来的茶叶,可清火助眠。” 柏溪川不情愿坐下,到底不是个享乐主义,方坐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又开口,“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苏希锦笑觑了他一眼,有个如此积极却不懂绕弯的下属,不知道是不是幸事。 “如果本官没记错,柏大人如今在录事参军下做事?” 突然问及自己,柏溪川虽不解,仍是回应,“正是。” “身在州府,本是一件好事,只到底做不得主。若无伯乐提拔,只怕一生都将困在这里。”上不去,下不来。 柏溪川不说话,他无背景,能做到这里只因他话少,能做事,会做事,再加上极大的运气。 “柏大人想不想自己主事,更上一层楼?” “自是想的。” 苏希锦当下茶盏,看着他笑道,“想必本官在大碗县的所作所为你也知道了。本官罢免了陈县令,如今那里正好缺位主事之人。柏大人可有信心一试?” 大碗县偏僻,离主城远,待遇这些比金州城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然县令到底是个父母官,比参军手下打杂要好得多。 “下官谢苏大人。” 柏溪川感激不尽,离座起身给苏希锦跪下。 苏希锦摇了摇手,“本官答应大碗县百姓,定会为他们挑选一位爱民如子,会做事、做实事的县令。大人可莫要让本官失望。” “川定不辱使命。” 如此甚好,苏希锦请花狸送他出去。 柏溪川走到门口,又回头提醒,“大人,你要小心户曹参军郁大人。” “本地豪绅遍地,多与郁大人交好。便是下辖县中,也不乏与郁大人来往密切之人。” 看来那与大碗县令通风报信之人,也免不了郁大人的手笔。 送走柏溪川,苏希锦又坐下翻开金州志,她必须得在这些日子里将金州发展规划出来。 而另一边的几位参军并通判大人聚集在一起,思考着如何与苏希锦打好关系。 “听闻苏大人擅长文墨,不如我们送她极品砚?”有人提出用物品贿赂。 遭到众人一致反对,“苏大人出身封京,嫁入韩府,要什么东西没有?哪里看得上咱们这些残次品?” “那不如送她些银钱?” 自古金钱最打动人心,如果对方不为所动,一定是金钱份量不足。 “肤浅,”户曹参军郁大人说,“苏大人掌管户部,眼里见的钱只怕比你我一辈子都多。”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你倒是给个主意啊?”有人急了。 既然打不过,又加入不了,不如将她拉到自己这边来。 郁大人摸着下巴,故作高深,“其实我这里倒是有一计。” 一群人洗耳恭听,双眼泛光。 郁大人道:“美色。” 众人:“……” “只怕不妥,听闻韩大人就是京中第一美男,苏大人有了韩大人。谁人能入她法眼?” 这个分明是最不靠谱的。 “总吃鲍鱼燕窝难免也有腻的时候,还得搭配清粥小菜方才合适。”郁大人胸有成竹。 女人嘛,跟男人差不多。不爱钱就爱色,谁愿意一辈子守着一个人?何况苏大人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独在异乡,无依无靠,这时候不就需要一朵解语花吗? 他将自己的想法与众人一说,一群人埋头思考,最后竟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那这人派谁才好?” 郁大人微微一笑,“本官已经有了人选。” …… 而远在京城的韩韫玉,得知苏希锦留任金州,一去三年,整个人都沉默起来。 之前听闻金州第二次地震,他恨不能插上翅膀,到她身边去。向陛下递交请假折子,却不被批准。 而今她不声不响弄出这么大动静,说要留任金州。 算算时间,庆丰十年被贬惠州,两人分离三年。后她被掳去月萨,又分离数月。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远没有离别的日子多。 可人生有几个三年再三年?那样煎熬的日子,韩韫玉半点不想再去经历。 他心有成算,恰好听雪抱着韩明珠从韩国栋那里回来,韩韫玉俯身接过,轻声问道:“君君,想娘亲了吗?” 韩明珠毫不迟疑,“想!” “那与爹爹去找娘亲好不好?” 韩明珠忍不住迟疑,“娘亲在哪里?” 小孩子的记忆都是短暂的。嘴里说想,其实此刻早已忘了娘亲的身影。若非每次经过菊花时,有人与她提起,恐怕连娘亲是什么都忘了。 “在陇右。” “远不远?” “远。” “去了还能看见曾祖父和瑾表哥吗?” “不能。” “那……君君不想去,君君想留在家与曾祖父一起。” 第253章 查税 三日后,苏希锦规划完金州三年建设,手里拿着一本整理好的计划蓝图,命下人叫几位大人前来开会。 当时太阳正好,给蓦然降温的金州带来许多温暖。 郁大人一党听说她出来,个个紧绷着面皮,生怕她找自己麻烦。而当听到苏大人找他们过去时,个个都觉乌纱帽不保矣。 心里有的没的想了一通,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提心吊胆应约。 然而事实出乎意料,苏希锦一没纠察过去,二没惩罚他人,只心平气和与他们讨论未来。 “这些天本官在附近走了一遭,遍访了一些老人,也算对金州情况有了个大致了解。”她抬手示意众人莫要拘谨。 花狸等人有秩序地为他们斟茶。 郁大人一行弄不清她是否在示敌以弱,消除他们的戒心。遂只能放下一半的心。 苏希锦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而后缓缓说道,“金州地理位置特殊,但也有其独特性。为官者当取长补短,发挥其特长,造福百姓。如此虽一时贫瘠,未来也能大放异彩。” 逐日将写有内容的白纸发下去,上面是她制定的三年发展计划。虽未写具体措施,也指名了方向。 几位大人握着手中薄薄几张纸,陷入沉思:这是个什么流程,从未听说过。 却还是低头查看起来,这一看可了不得,众人瞬间觉得目光开阔,思维清明。好些个本就良心未泯的人,心中陡然生起一阵豪气。 “这……大人,”兵曹参军捏着纸,复杂说道,“这可是真的?未免太难了些。” 三年建设军事要塞、经济枢纽雏形,闻所未闻,难于青天。 “有何可难的?”苏希锦含笑,便是蛮荒如岭南,她也能带动起来,何况是金州呢? 金州虽不如岭南地区海资源丰富,然居住条件可比那边好得多。 但凡人能居住的地方,就不愁发展不起来。 “只要有计划,肯出力,再难的事也能做到,”怕就怕大方向错了。 “可是大人,”录事参军指着上面一项,“大人说自这里修路,那人力物力财力不知凡几,莫非朝廷肯给咱们拨款?” 他们也知这样做的好处,但没钱啊,没钱寸步难行。 “不能什么都靠着朝廷,”朝廷财政压力大着呢,苏希锦轻轻扫过他们,不容置疑,“咱们得自己想办法。” 众人不解,那么大一笔钱。自己能想什么办法? “前头陛下曾在几个州上实行摊丁入亩,效果颇佳。想来过不了多久,该政策就会普及所有州府,咱们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大人意思是……”几人双眼明亮,用税赋来修路? 自然不是,她哪里有那样大的胆子。苏希锦知道他们想错了,却并不解释。 转头对郁大人道,“大人且将近些年金州的税赋详情呈给本官。待本官查阅后方可做进一步打算。” 该来的还是来了,郁大人心里苦,“下官这就让人去办。” 不单指他,苏希锦又转头对剩下几位大人发布任务,个个都一个头两个大。 方才还激动澎湃的人,不约而同蔫巴下来。屋里房门大开,房间四面透风,若是有人从外面经过,一定能看到他们脸上的难堪。 苏希锦抬眼宣布,“日后这里就当作会议室,有什么公务诸位就在这里商议。为官者最忌讳结党营私,为了各位前途,咱们日后私下还是少来往得好。” 郁大人等面面相觑,本来还打算以接风洗尘为由,请苏希锦出去聚一聚。到时候酒过三巡,顺理成章为她推荐“新人”。 如今她这般一说,断了几人后路,想好的话被塞回了肚子里。 怎会这么巧?郁大人疑惑,怀疑有人走漏风声,让她提前预判到自己的打算。 一堂会议开得人七上八下,惊心动魄,走时还心惊胆战,各自生疑。 出了门,郁大人习惯性叫大家一起出外小酌两杯。众人想起苏希锦的话,不得不拒绝,并保持距离。 前有章知州,后有陈县令,没人敢与她硬碰硬。 下午六曹的资料就送到苏希锦案前,许多卷堆积在一起,占满了整个桌案。 苏希锦只淡淡扫了一眼,将目光聚集在户部的税赋上。 方才她没与众人说实话,她查税、改变税制自然不是拿朝廷的钱修路,而是另有图谋。 金州贪官污吏横行,地主豪绅勾结,上下行贿受贿。她一早就说了要整治贪官污吏,建立清廉的领导班子。 然法不责众,她只有三年时间,大面积换人换血时间不允许。因此,退而求其次让他们付出代价,今后不敢再犯。 打开户部送上来的文书,苏希锦一目十行,过了不久又命人拿上笔墨纸砚,带着京中几个随从一一核算些关键的。 此行又是三天三夜没合眼。 三天后,知州府两名身穿蓝色布袍的小吏,手捧苏大人亲令,在金州人口最密切处张贴告示。 百姓见状立刻围了上去,有读书识字之人大声念道,“……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善待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本官谨记陛下之言,不敢违也。今初到金州,观税赋混乱,漏洞百出。又有上下行贿受贿者,心有感触……” “然过去之事,不可不追,亦不可轻易放过。因此,诸位若能坦言相告,补缴之前所欠之税或行贿受贿之物,则日后将不再不追究。若今观此告示,但心存庆幸,仍然不上交者,他日一经发现,将依照律法加重惩处。或上交并罚款,或抄家灭族。” “此令从今日起,至后一月内有效。知州府苏希锦。” 书生一字一顿念完,百姓闻言俱是感叹,赞扬她仁慈厚道。 “苏大人仁慈啊。” “是啊,那些勾结上面,欺压咱们这些小平民赚黑心钱的家伙,合该抄家了才好。” “苏大人还给他们机会,当真是厚道心软了。” “现在只盼望他们不要太贪婪,听从苏大人的话才是。” 人群中也有人唱衰,“吃进肚子的东西还有吐出来的道理?” “做生意的都是人精,还能让大人抓到把柄?” “退一步说,大人能抓住一个两个,还能抓住所有人不曾?” 心是好的,恐怕执行困难。 百姓两极分化,而一早就盯着知州府的眼线,早心急火燎将消息传给各家主子。 户曹参军府。 “补税?”郁大人从小妾的榻上披衣坐起。 “是的。”外头的小兵恭敬回道,“我家大人问如今该如何做?” 郁大人冷笑,“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才几天她就能查到什么?不过是吓唬咱们的罢了。真要查出来,到时候补就算了。” “可……”小兵面有为难。 他家大人担心的不得了,怎么说要查也是从几位领导人物查起来。日后若真抓住了,老本没了不说,乌纱帽不保不说,把命搭进去才最不划算。 “你家大人是个胆小的,”郁大人难免轻视,“这不还有一月吗?但凡自己手脚做得干净些,就没有后面的事。且去告诉你家大人,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披着狼皮的羊而已,只要他们团结一致,还能让她在他们的地盘上翻了天不成? 小兵带着原话回去,那边怎么想就不知道。 外间一石激起千层浪,而扔这颗石头的本人,彼时正悠哉游哉地写着家信。 “君君吾女,见信如吾。三日之期已过,汝近日好否?是否有听爹爹和曾祖父之话……娘亲这三日公务繁忙,查阅案卷不曾合眼。索性金州风土奇异,民风纯朴,娘亲曾见着…… 娘亲时常牢记一句话,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其身。身为一方父母官,自当尽自己所能,为百姓做事。此话与你共勉,日后若……待我向你爹爹问好。庆丰十七年十月二日,娘亲苏希锦落笔。” 写完书信,苏希锦用蜡封上,交由专门送信之人,送往封都。 她如今每三日会写一封书信,与呈折一道寄回京。前头她留京写了一封,后京中将士离开,她又带了一封走。加上如今的,怎么有三封了。 信中内容没什么奇特之话,无外乎问好、所见所闻所感,和自己的人生感悟。 那些感悟极其珍贵,年幼的韩明珠不懂,由曾祖父代为保存。年长的韩明珠懂了,珍而藏之。 这些信为她日后做官,成为一代名臣,打下了坚实基础。 “将昨日在城外买的小木马,与这书信一并带回去。”苏希锦细细交代。 送信小吏恭敬回好。 脑中皆是女儿和丈夫的模样,苏希锦甩了甩头,将心中思念埋藏在心中。 她抬头看向窗外,见日照杆头,问道,“现在什么时候?” “回大人,快晌午了。”花狸说。 “去张贴告示的人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奴婢见大人忙着,就先让他们在外面候着。” 苏希锦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什么,眼中浮现出几分乐趣,“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最近三天别歇着。拿着告示在城诵读,务必让全城之人听见。” “奴婢这就去,”花狸抿嘴忍笑,心觉大人促狭,不留余地。 “另外,”苏希锦敲了敲桌子,“让人在州府散播消息,就说我已经查出来哪些官员贪污行贿,正等着他们露面自告。” “是。” 啧,苏希锦摇头,机会给了,若在不珍惜,休要怪她无情。 接下来几日,苏希锦一直盯着金州农田、山势察看,仿佛之前的告示只不过是个玩笑话。 殊不知她越悠闲,别人越痛苦忐忑。 录事参军彻夜不能眠,眼看着快要头秃了,实在忍不住撑起身子出府。 能平时疫,富惠州之人,怎会是那样简单的一名女子? 他还是不要抱有庆幸之心才是。 得知录事参军求见,身在城郊的苏希锦勾了勾唇角,立时回府。 终于有成效了,有他做榜样,余者不知凡几。 这样才对,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他们不补税,不拿出赃款,她怎么修路?怎么建设金州。 马车不紧不慢行驶,却在快入城时与一辆红色马车相撞。 苏希锦身子向后猛倾,后脑勺撞在车厢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嘶!” “都是奴婢没照顾好大人,”花狸嘴里念叨着恕罪,一边小心翼翼上前查看伤势。 “不碍事,”苏希锦摇了摇头,摸着后脑勺问,“逐日,怎么回事?” “回大人,”逐日愧疚自责停下马车,“是一家人的惊了马,险些与咱们撞上。” 幸好他反应快,才不至于如此。 苏希锦立时关切问道:“你可有受伤?那家人如何?马儿制服了吗?” “没,朝三已经前去帮忙。” 如此,一车人等在城外,约莫一柱香后,朝三身骑大枣马,带着一绯色马车,摇摇晃晃回来。 马车在苏希锦前面停下,一只纤细素手拉开门帘,而后探出一只脑袋, 那是一位十七八岁的男子,一身白衣,因着吓到的缘故,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然他本身却并未表现出来,一双眼睛镇定温和,带着浅浅歉意。 不论其面貌,竟是个十足温柔之人。 温柔公子从马车上下来,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到苏希锦身边,拱手道歉:“草民马儿受惊,叨扰到苏大人,还望苏大人见谅。” “无事,”苏希锦摆了摆手,瞥见他白衫上一抹艳红,“公子似乎受伤了。” 温柔公子摇了摇头,“小伤,已然习惯。草民观大人捂着后脑,大人可是后脑受伤了?” 苏希锦放下手,摇了摇头,只觉脑中传来阵阵疼痛,“无事,既然公子也没事,那本官就先回城了。” “草民多谢大人大度,不追究草民之责。”温柔公子躬身行礼,“方才大人救了草民一命,来日比方结草衔环,报答大人恩情。” 苏希锦挥了挥手,在她心中他不过是自己治下的一名百姓而已。何况方才救他的是朝三,不是自己。 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吩咐逐日驱车入城,见见第一个上门自告之人。 第254章 他想辞官 回到府上,录事参军正小心翼翼候在石凳旁。观其抖动着的膝盖,便知他此刻必定十分煎熬。 苏希锦将他带到所谓的会议室,明知故问,“何大人寻本官,可是曹中发生什么事儿?” “是有一些,”何参军起身恭敬回,“近日天冷了,六曹中人多贪睡、迟到。许多官员都日上八砖才到曹中报道。下官以为若由着他们惫懒下去,必定会影响金州的秩序。” “何大人且先坐下,花狸,天冷儿,给大人上一壶碧螺春。” 苏希锦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大人所言极是,思想、行为怠慢,必定会在日常事务中显现出来。若连一点寒冷天气都克服不了,如何指望他们做大事?” 又假惺惺问:“此事在大人的职责范围内,大人可有了好的应对办法?” 不过是些做筏子的小事,根本就不必多费心。 何大人拱手,“回禀大人,下官已经下令若有迟到将扣其俸禄,出勤迟到次数也将出现在年底的考核之中。” “你做得很好,”苏希锦给予肯定,“只是这俸禄乃天子所定,咱们这里扣除,是否有所不妥?” “这……” “不如这样,”苏希锦想了想,“每年州府不是自费给诸位大人发下柴米油盐吗?这部分可酌情扣除。再将迟到之人的名字,张贴在各曹的告示牌上。如此,有自律廉耻之心的人,皆不敢再犯。” “还是大人考虑得周到。” 苏希锦不置可否,接过花狸手中清茶,抬头示意他,“大人且尝尝,这是苏州进贡的碧螺春,统共才八两。春日时,陛下赏了一半给本官。来金州之前,本官想着这边天儿冷,就也带了些来。” 陛下赏的? 录事参军只觉手中一颤,险些握不住茶盏。 “大人小心些。”苏希锦亲切提醒。 “是是,”录事参军一时受宠若惊,看来苏大人当真得陛下重视,连进贡的茶叶都赏给她。 近乎虔诚的尝了一口,只觉清香醇厚,唇齿生香。若非他心中有事,说不得能说道一二。 可惜,可惜。 苏希锦观他满腹心事,欲言又止,忍不住关切询问,“大人可还有什么事想说?” 何大人瞥了瞥进出之人,默默不语。 苏希锦善解人意,立刻清退两旁,不一会儿,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何大人起身走到苏希锦身边,凝重询问:“大人告示上所说之话可算数?” 苏希锦挑眉,“自然算数。” “如此,”他突然双膝弯曲,直直朝苏希锦跪了下来,“下官有罪,还请大人恕罪。” “快起来,”苏希锦忙上前搀扶,被他所拒,“大人这是做甚?” “下官到金州五年,寻常也算尽职尽责,唯独耳根子软,经不住别人相求。”何大人将过去之事一一说来,“庆丰十二年,有一远亲想在城中做些生意。他找到本官府上,送了五百两银子,本官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下来。” 只怕不止吧,苏希锦心想,第一次求人是五百两,事成之后不得还有钱? “庆丰十三年,官府处置一些田产地产,我那远亲又求了上来。这次是……” 什么金银珠宝,山珍海味,小到文玩古籍,大到马匹珍宝,应有尽有。 这还是他能记起来的,记不起来的,不知凡几。 苏希锦默默听说了两个时辰,面色越来越阴沉。 何大人见状,只觉天塌地旋,一时后悔自己今日冲动前来之举。 无奈缩头一刀,伸头一刀,怎么着都得认。 他深深伏地拜道:“下官辜负了陛下栽培,辜负了百姓信任,实在不是个好官。还请大人责罚。” 说完静静等待着她宣判自己的死刑。 头顶毫无动静,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许久房间里传来手指叩动桌面的声音,苏希锦缓缓道,“你当知道,本官只能豁免你的经济案子,若有伤人、杀人之事,本官也无能为力。” “没有没有,”何大人连连摇头,“下官虽然贪财了些,但心里也有一把称,绝对不参与人命官司。”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来自首,而别人不敢的缘故。 “可你贪了这般多,该如何还回来呢?”苏希锦问,粗粗一算,光他一人就贪了一万多两白银,何况是其他大人呢? 啧,再抓几条大鱼,那修路的银两就有门路了。 “都在府中仓库之中,”出人意料,何大人竟然半点没动,“下官知这是黑心钱,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因此一点也没有花出去。” 苏希锦嘴角抽搐,贪了这么多钱不花出去,留着等抄家孝敬周武煦吗? “起来吧,”她说,“若你说的话句句属实,且将所收之物全部交给官府。本官言而有信,概不追究往事。” 尘埃落定,何大人抹着额头汗水,长长呼出一口气。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浑身湿透,方才伏下的地方,竟然浸湿了一片。 “那下官的官职和今后晋升……” 苏希锦淡淡道:“概不追究,自然是当什么也不知道,一笔勾销。大人确定都交代清楚了?若有隐瞒,日后查出来,可是前功尽弃。” “有些想不起来了,”何大人说,“不过下官已打算将家中所有东西都交出来。” 好不容易有一次重头再来,洗白自身的机会,掏空家业也要补上这个漏子。 “好,大人干脆利落,毫不脱离带水,本官佩服,”苏希锦拍手,“待大人将所收贿赂全部交齐,本官自然会写一纸凭书,为大人证明清白。便是日后陛下问起,也没大碍。” “多谢大人,”洗白成功,何大人浑身轻松,腰不酸了,头不痛了,连头发也不掉了。 苏希锦眸光闪动,“大人可有其他消息?若能揭露他人,算是重大立功表现。” “没,没,”还不算失去理智,何大人禀口不言。 但凡还想在金州城活下去,就不能供出其他人。 …… 当日何参军将这些年所贪之墨,全部搬入苏希锦指定的内库中。 其东西品类之多,光搬运就搬了两天。 有何大人作榜样,原先作壁上观,保持观望态度的商贾豪绅们,也跟着行动起来。 一时间知州府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富户豪绅补缴之物,将苏希锦指定的内库装得满满当当。 户曹参军府。 得知何大人向苏希锦自首,郁大人破口大骂,恨不得冲到他府上,吊打他三天三夜。 “可有把我供出去?”好在他尚有理智。 “没有。” 如此,他放下心来,“其他大人呢?” “其他大人都在观望中。” “你去跟几位大人透个风声,就说苏大人此举乃瓮中捉鳖。近的且不说,日后恐怕晋升无望。” …… 在金州如火如荼开展补税、退贿之事时,朝廷也因苏希锦留任金州吵开了锅。 事情的开始是一位御史大人对陛下说,“苏大人在知州府设立会议厅,召集金州诸位官员商议政事。此举也曾在惠州发生过。虽然有好处,然微臣以为长此以往下去,州府官员割据报团,自成一体。其恐忧之处,甚于结党营私。” “大人此言差矣,苏大人此举有利于州府管理和发展。” 没有了谢、吕两家,如今的朝堂温和统一,就事论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州府之所以是州府,概因其地小势微。州府再如何发展,也要受陛下调控。” “臣以为与其担心这些细枝末节之事,不如想想苏大人。” 就事论事还好,攻击苏大人要不得。 就有崇拜苏希锦之人为之发声:“苏大人怎么了?苏大人怜惜金州饥民,留守金州有何不可?” “裴大人误会了,”方才说话的官员连忙解释,“本官以为苏大人留在金州,实在太过屈才。” 这话算是说到了周武煦的心坎上,他一直认为苏希锦有大才,心性纯良正直,合该留在京中为自己出谋划策。 再加上近些年来,他身体愈发不好,就越想给太子留几名能臣。 正想着,翰林院裴秦道:“除了苏大人,诸位以为还有谁比苏大人更合适?” 人在金州待得好好的,现在叫她回来算什么事儿?还不如让她将金州治理好后,再做定夺。 周武煦点头赞同,“裴大人言之有理。” 苏大人虽然走了,这不还有韩大人吗? 那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方想着就见韩韫玉持笏而出,俊容飘逸疏冷,“启奏陛下,微臣想辞官归家。” …… 离苏希锦当初所说一个月截止日期,越发近了。 这一个月来许多小官小吏,豪绅富户争相补税、退贿,成为金州当地一大奇景。平民百姓也跟着看了一个月的热闹。 十一月二日,距离苏希锦发布公告整整一个月。还有许多官员和商户事不关己,抱有侥幸心理:只要没抓到,就是自己赚到。 眼见着他们不出事,许多补缴了税费的商户心中不平。早知道苏大人只是说说,他们何必补税和坦白贿赂,吃这么大一个明亏? 左右她也查不到自己头上来。 如此,双方人马处于微妙的平衡,各自等着看苏希锦下一步打算。 万众瞩目中,十一月三日,知州府又在城内贴出一纸告示。 告示云:“官乃民之伞也,效忠陛下,为民办事。若官不廉,则政不清,百姓利益皆损失。鉴于此,本州开通有偿举报通道,欢迎各位百姓监督、举报为政不廉、收受贿赂、偷税漏税之举……凡举报属实,人皆可得二两白银。” 告示一出,许多人坐立不安。 苏大人高啊,官府能力有限,又或者官官相护,阻力重重。 然开通百姓举报就不同了,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纵使他们隐藏再深又如何? 谁私底下会留意或者在意一个面朝黄土,碌碌无为的小老百姓? 而恰好是这群百姓,才是消息来源最广的渠道。 栽了!这是许多未补税、退贿之人的想法。现在补还来得及吗? 而前头一个月听从苏希锦行事之人则幸灾乐祸:叫你不老实,还嘲讽我们胆小呢。 百姓个个搓搓手,卯足劲要发力。 二两白银! 那是平民百姓一年的生计了。 举报,一定得举报。 …… 知州府又再次热闹起来,此次相比头一次更甚。前来举报之人络绎不绝。 苏希锦当即开堂,一边让人按着线索查,一边将证据确凿之人发落处罚。 “草民不服,草民不知大人补税之言。”被追查到的人各自找借口。 苏希锦板着张脸,不苟言笑:“本官命人将告示贴在城门和城中一月,你如何不知?” 来人噎住,梗着脖子道:“草民不识字。” “哼,”苏希锦冷笑,“本官料想有人不识字,是以让州府之人绕城三日,诵读告示内容,可谓人尽皆知。你如何不知道?” 来人:“……草民……草民没在城内,不知道。” “你不知道,总归有家人在城内。”不耐烦听他狡辩,苏希锦按照当日告示所说惩罚,依其处罚。 凡被抓住者,莫不叫苦连天,唉声叹气,恨自己怎不早早上交脏物。 如今被罚三倍,当真活该。 当然,这之中也有确实不知告示内容的,比如说许多当家人走南闯北,数月乃至半年方才归家。 申案过程中,苏希锦发现这样的人有许多。回去想了一夜,决定再给他们三月时间。 人多感恩戴德,这回他们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回府,将自己所有不当得利通通交于官府。 何大人观之摇头,这是何必呢?迟早是要交的。还不如跟自己一样有眼色,在大人面前卖个乖。 当然延迟三月的人中,不包括郁大人。 苏希锦申案的第二日,有百姓举报郁大人收受贿赂、欺压百姓,有小吏举报其做假账,偷拿朝廷税费。 苏希锦建立专门的审案小组,找到了郁大人勾结富豪乡绅,欺上罔下的证据。另有假账一事,也被核实。 “郁大人,”公堂之上,苏希锦眼神冰冷,态度强硬,“证据确凿,你还有何想狡辩的?” 早在大碗县事发时,苏希锦就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忍了两个月,如今终于让她给逮着机会。 第255章 沙地种瓜 “下官无需狡辩,”证据确凿,郁大人狡辩不得,却也并不认罪,“然下官并未收受贿赂。” “哦?”死鸭子还嘴硬,苏希锦随便挑起一张纸,字正腔圆念道,“庆丰十三年冬,松下张员外身携五千两白银到大人府上,出府时白银不见踪影。如此明目张胆收受银钱,莫非本官还冤枉了大人不曾?” “下官冤枉,”郁大人拱手,满目委屈,“那松下张员外乃下官好友,寻常也做点生意。那年他来下官府上,观府中寒冷刺骨,问起原因。下官说府中炭火用完了,没来得及采买。” “员外心怜,以五千两白银相赠,为下官购买炭火。下官多次推辞不得,只能回赠名画一幅以谢好友之情。敢问大人,朋友之间相赠,也要算作行贿受贿不成?” 时年对行贿受贿界定模糊,好友之间相赠只算人情往来,不算行贿受贿。 郁大人生得一张巧嘴,将行贿受贿转为好友赠礼。 苏希锦也不细究,翻开一页继续念道,“庆丰十五年夏,城南江家赠大人白银万两,此事人多见证。依大人之意,其中又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苦衷?” “确然,”郁大人再拱手,诚恳镇定:“十五年夏天,下官路过煌水,观一小儿于水中嬉戏,不甚落水,下官着下人救他上岸。事后江家携万两白银相谢,请问大人,一条人命难道不值万两白银吗?” “庆丰十六年中秋佳节,大人与……”苏希锦继续念道。 无论她说什么,郁大人都咬定是朋友之间相赠,概不认罪。 苏希锦心中冷笑,最后将那厚厚一叠纸拍在案上,“你搁这儿擦什么边球呢?” “什么名画值白银五千,偏你郁大人连名字都记不起?所谓行贿受贿,自然有以权谋私的事实。那张员外从你府中出去,转头就与户曹管税的小吏搭上关系。” “无独有偶,张家在赠予大人万两白银后,不仅商场开阔,连仕途也顺了。其次子在庆丰十五年的夏日,捐了个八品官,同年冬又被升到户曹任职。此种迹象,若说没有以权谋私,谁会相信?” “大人……”郁大人张嘴,有口难言。 苏希锦伸手拦住他,“所谓论人论迹不论心,本官自然不会以自身推敲而给大人定罪。来人,上证据。” 逐日端着乌木托盘进堂,只见那乌木托盘上放着一本泛黄的方形簿子。 苏希锦看着底下陡然变色的郁大人,心中颇是快意。 既然你不讲武德,那索性大家都不要守这规矩。 “大人可认得这是什么?” 郁大人禀口不言,面容晦暗不明。 “这是大人府中账本,”苏希锦一页一页翻阅,“你说你与张员外乃好友,炭火乃其所赠送。可这簿子上明晃晃写着’炭敬’二字。无独有偶,那江家的条目又写着’夏敬’二字……大人莫非还要狡辩不曾?” 老底被盗,郁大人蔫了,低头思索着良招。 苏希锦猛拍桌案,乘胜追击,“除开这些行贿之物,连税费你也贪。庆丰十六年,金州上税两万两,你自扣一成,当真心黑手毒!” 桩桩件件,细细数来。围观群众叹为观止,一边心惊数目之大,一边恨其收刮民脂民膏。 民多怨起,大声嚷着苏希锦为民除害。 “郁大人,如今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不成?” “下官认罪。”出乎意料,这次他滑跪得尤其快。 苏希锦正疑惑他一反常态,痛快承认时,郁大人跪立于地,“依照《大讼?律法》,自告可减轻处罚。下官想戴罪立功。” “下官手中有诸位大人和来往商户的通罪名单,如今都交给大人,只求大人放郁某一马。不求既往不咎,但求降低处罚。” 苏希锦:“……” 这个老六,不仅不讲武德,连基本道德也没有。 堂外许多前来听判的大人和商户,闻言脸都绿了。你说你郁正天好歹也是一朝廷命官,户曹参军。怎做起事儿来就这么亏心,不地道? 之前跟他们说得好好的,抵死反抗到底,忽悠众人绝不响应苏大人号召。 哪知事到临头,他反而将所有人卖了个遍。 “咳,”场外喧哗起哄不止,苏希锦轻咳一声,待场外安静下来,低头对郁大人道,“自告却可减刑,若有重大立功表现,则罪减一等。郁大人且说罢。”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供述,和证据交接。几乎有名有姓的官员皆在其中。 苏希锦看得叹为观止,因案件重大,她不得不休庭第二日审理。 当日回到府上,府中人声大躁,通判大人领着诸曹参军跪地静候苏希锦回府。 个个面色如土,如丧考妣。 “诸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苏希锦挑眉询问。 通判赔笑,“咱们几个是来向大人请罪的。” …… 按照原本审判,郁大人贪赃枉法,私瞒税费,纵下欺民,合该革职抄家,并斩首示众。 然第二日审案之后,苏希锦仅判其抄家流放。 这也算是郁大人供出所有人,换的自己一条狗命。 而其他大人,所谓法不责众,苏希锦考虑到其自首和州中后续秩序。只让他们补齐所贪墨水,并罚款三倍。三年内不得升职。 郁大人倒台之后,全城所有人深深检讨,不管有的没的都开始自首。就怕自己什么时候做了亏心事,而没有想起来。 贪官污吏、豪绅地主相继倒牌,金州风气一扫而清,百姓争相歌颂苏大人的才能与手段。 在这一面倒的歌颂中,也有书生对此颇有微词。 他们说:“城中举报之风盛行,看着清明积极,实则杀鸡取卵,贻害无穷。” 彼时苏希锦正乘车外出,闻言挑开帘子脆生生询问:“公子何以见得?” 那书生看了她一眼,昂首说道:“为了举报的赏银,妻举报夫,子举报父,邻里相亲互相监督举报。长此以往夫妻不睦,父子不慈,家族离心,邻里不合。只怕到时候世风日下,苏大人也不能力挽狂澜。” 苏希锦笑道:“那公子以为被举报之人有错否?” “自然有错。” “既然有错,为何不能举报?” “这……”公子想了想,“某以为惩罚犯人无错,然举报有错。官府可另行他法,抓捕犯人。” “官府精力有限,若都能查到,何需用百姓举报?此次金州贪污腐败倾巢而尽,焉知没有百姓的功劳?” 公子忍不住皱起眉头,“可水至清则无鱼,凡事太过则为罪。” “水至清则无鱼?”苏希锦仰头而笑,“好个水至清则无鱼。以公子之言,就真要放过某些犯罪之人?那被欺压的百姓可有错?他们就合该被欺压?” “某以为举报是百姓的权利,乃正当维权之举动。使百姓被人欺压,有反抗的机会。” “夫善,则妻不举。父善,则子不举。若要家庭和睦,合该约束自身,正确引导家人才是。” 说完,苏希锦落下窗幔,摇头而走。 文弱书生直勾勾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呆立在原地。 人群中有好心人前往提醒,“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书生摇头。 来人道:“她便是你口中的苏大人。” …… 绕城而出,苏希锦手捧《金州志》,全神贯注,低头细看。 “大人,”花狸点燃炭火,细细扇风,“方才那书生当真不认识大人么?” 苏希锦勾唇垂眸,“他哪里不知?不过故意不知罢了。” 她审判这么多案子,哪样不是群众关心的话题?这书生既然如此关心时事,为何不当场旁听? 且说方才那路乃出城乃必经之地,书生长立路中央,大声说着这等事。 不过是引她注意,得以引荐罢了。 花狸恍然大悟,“还是大人聪慧。对了,大人,今日咱们出城可是为了马场之事?” 苏希锦摇头,“为了沙地。” 轰轰烈烈的查税补税案结束后,苏希锦开始了第二项操作:建设金州经济区。 她打算从三个方向入手,一是借助金州独特地势,建立养马场。 马乃百姓交通工具和兵家所争必要资源,除非第一次技术革命到来,否则永远不愁销量。 因此建立马场乃一项长久之计,可重点发展。 除马场之外,第二项便是开采矿石。一直以来金州都有丰富多彩的稀有矿石。这一点从它每年缴纳的税费中就可以看出来。 苏希锦打算继续保持这一点,加上她有地质采矿经验,可谓是术业有专攻。 马场、矿石之外,发展农业必不可少。毕竟农业才是国民之本。 金州虽然许多地方并不适合种地,却也不是不能种。只要选好品种,或者改善土质就能种上庄稼。 今日苏希锦出城,便是为了查看城外六十里处的沙地。 鼓励百姓开荒种地的措施已经颁布下去。然许多百姓表示沙地根本中不了庄稼,便是种了,那点收益还不够收税的。 因此金州百姓宁愿空着,也不想在沙地上种植庄稼。 马车前行一日半,到了第二日下午时分,终于来到一片沙砾蔓延的黄色土壤边。下午的太阳照在沙砾上面,耀眼而夺目,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恍惚间,苏希锦仿佛回到了庆丰三年的那个夏天。 “苏大人,快这边请。”一名五十来岁的男人率着一队人朝苏希锦马车而来。 “许大人,”苏希锦唤了一声。 沙地旁边为一上百人户的大镇,苏希锦此次前来特意与这里的镇长联系过。想着面对面交流,效率更高。 男子答应一声,带着苏希锦在镇上走访查探。 苏希锦边走边问:“这镇上一共有多少人?” “约莫一千来人。” “平时靠什么为生?”苏希锦问。 “大多去金州城里找些活干,还有的去矿场挖况。剩下的人也种些地,只不过收成不好,种一半倒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怎么结粮食。” “可有试过种植木薯?那东西不挑地方。” 许大人苦笑,“试过,也种了些。倒比种其他的庄稼好。只咱们这里缺水,每次都要到另外十里远的地方去浸泡木薯。” 木薯得浸泡五六天,加上装运,这一来一回就得半月。家中老人小孩儿无人看管。 “好歹能种些地,”苏希锦缓缓点头,“其实方才本官看这沙地,也觉其与沙漠的黄沙不同。” 沙漠那是真不能种,这边的沙地可比那紧实湿润上许多。 许大人闻言,忍不住眼前一亮,满眼希冀:“大人,莫不是有别的的想法?” 都说苏大人足智多谋,无所不能,乃救世之臣。况连被称为蛮荒之地的惠州都能发展起来,说不得她真有别的看法? 苏希锦不答反问,“大人可有想过不种庄稼,种些瓜果?” “这……”许大人犹豫苦笑,“想过,哪能没想过,只这不能啊。哪有地里不种庄稼种瓜果的?” 瓜果吃不饱,穿不暖,还是实实在在的粮食来得敦实。 “本官的意思是种植瓜果卖出去。” “卖出去?卖去哪里呢?”许大人无奈,“若说镇上,咱们这里代代都是平民,谁都没有钱。便是有买的起的,那也买不了多少。” “除了咱们镇,最近的金州城,那也要走上几日,坐车也得两日才行。” 何况这只是运过去,卖也需要时间,这样一来一回,瓜都烂了。 最重要的是,沙地能种,其他地方更能种,人金州城会舍近求远吗? 硬件不行,怎么走都是死路。 苏希锦垂眸,“那若是卖给别处呢?比如邻州、西夏和吐蕃。” 许大人一众顿时沉寂下来,卖给近处都不行,何况是别的国家。 “大……大人,还是别开玩笑了。” 一点也不好笑。 苏希锦摇头,“非是开玩笑。” 她从不在工作的时候开玩笑。 “本官想在金州城内修一条小道,连接大的商道。如此你们若坐车运输瓜果到最近的商道,估计不用两日。” “两日?” 最近的商道在陇右北方,寻常过去要五到七日。 “是的。” 第256章 女儿呢 “若是两日那还可以考虑,”许大人低头冥思,“只咱们这地能种什么瓜果呢?没得在路上就放坏了。” “这点本官已经为你们想好了,”苏希锦手里还握着一把沙,是她下车时随手在地上抓的,“就种些枣树、红果、梨树之类的。” 以前有沙漠边缘的人靠种植枣树而脱贫攻坚。当时这事儿在体制内宣传颇广,苏希锦亦有耳闻。 枣树不贪水,喜光,耐贫瘠。既然能在沙漠边缘种植成功,何况是金州的沙地呢? 许大人微有些迟疑,“这些东西当真能养活?” “能,”她分外肯定。 除开枣树,红果、梨树甚至葡萄等都耐旱,对土壤要求不高。 况且红果、梨树可多年成活,便于抓水固沙,退沙还林。 “大人的话,下官相信。”许大人对苏希锦敬仰已久,深信其能力。 “只前几样可行,葡萄却有所不便,”他说,“葡萄种植倒是简单,然不易保存,放个三两天就坏了。咱们这地离城远,定然运不过去,因此种植葡萄恐怕得不偿失。” 苏希锦摇头,“葡萄不止能吃,还可以做成酒。” 葡萄不容易保存、长途运输,但是葡萄加工物却可以。况吐蕃人最是爱酒,若得葡萄酒,必将争相购买。 其实要说销售这些东西苏希锦有千万种方法,其中最简单粗暴的一种就是名人效应:拿给周武煦品尝,让周武煦带货。 就与“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杨贵妃一样。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 只这一点对于苏希锦来说,好做、能做、会做,却不想做。 农耕文明时代,本就要创造价。不能提供产量和价值的耕地,都是空中楼阁。 所以金州得自己找销售渠道,自己推销自己的产品。 又与许大人去沙地走了一遭,回来已至傍晚。今日自然回不了金州城,一行人沿着镇中大路去镇上的衙门。 方走到一半,就闻得一片朗朗读书声。 苏希锦心中愉悦,“镇上可是有学堂?” “有的,”许大人见她感兴趣,便带着她往学堂方向而去。 读书声越来越近,一行人拐个弯就见到了学堂的“庐山真面目”。 所谓学堂不过是用稻草搭建起来的一个棚子,四面漏风。棚子里坐着七八个学生,个个持书朗诵,摇头晃脑跟个蚕蛹一样。 一位十七八岁的白衣公子穿梭在学堂之间,那人长相清秀上乘,眉宇间有说不出来的温柔。 有些眼熟,苏希锦看着那人想。 花狸低头为她解惑,“就是那日惊马的白衣公子。” 苏希锦恍然。 “苏大人认识澈公子?”许大人见状,笑着与她解释,“澈公子是金州城里人,寻常每隔五六日就来给这群孩子上课。” 他眼中有欣赏之意,只不过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一叹,“要说这澈公子也是个可怜人。” “这是为何?”苏希锦奇怪。 “澈公子原是富家子弟,家道中落走投无路,只能卖身楚馆。” 什么家道中落,其实不过是得罪了郁大人罢了。 许大人心里想着,嘴上对苏希锦道,“大人不要误会,澈公子虽身处楚馆,却卖艺不卖身,是个干干净净的好人。” 苏希锦笑着点头,带着一群人在棚子外面视察起来。见有大人物到来,孩子们个个挺直肩膀,拼尽十二分力气,努力作出认真状。 他们手中课本破烂,有的甚至为手抄本,苏希锦一一看在眼里。等回去后就让逐日为每人送上一份课本。 “孩子陈国的希望,这样的教学环境未免太简陋了些,”视察结束,苏希锦对许大人道“我们终究会老去,国家日后的建设,还得看下一代。” 正说着,手背被旁边的绿植刮了一下,血珠争先恐后从她手中冒出来。 “大人不要动,”正当苏希锦要擦拭伤口时,一道温柔的声音想起,“这是千叶麻,可致人麻痹。” “其流出的血水有毒,若是沾染到其他地方,则会导致局部麻木。” 许大人心惊肉跳,连忙宣人寻大夫。 “大人不必焦急,用不着大夫。“澈公子从怀中掏出一块素帕,让花狸用帕子尖对着血珠轻吸。 而后又在千叶麻上摘下一根细茎,轻轻一挤便出现一滴滴白色乳液。 “麻烦姑娘将这白汁与苏大人涂上。千叶麻的叶子有毒,茎水为其解药。只要涂上这茎水,不消片刻,就能消肿去麻。” 如此,一行人多少松了口气。许大人默不作声放下紧握的拳头,幸好没事,若她真出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苏希锦原本还想呵斥澈公子将这样危险的植物,种植在学堂里。而今反来了兴趣,“这千叶麻当真如此神奇?” “然也。” 苏希锦心中一动,“其毒性可致死否?” 澈公子莞尔笑道:“不致死,最多半臂麻木。然过上一两日就好了。” 好家伙,天然的麻醉散啊,还不用提纯。苏希锦一时间心潮澎湃。“千叶麻生长习性如何?可有种子?” “喜水,喜阴,”澈公子温柔说道,“大人若要种植,澈那里尚有些种子。待回到金州城,某让小童为大人,。” 苏希锦也不客气,当即答应下来。 因怕感染,许多将士受伤往往会以烈酒消毒,再以滚烫的刀子割其腐肉。如此痛不欲生,若自制力低的,或受伤重的,极大部分难以坚持。 再有华痴于解剖一道小有建树,曾开腹为病人治好肠痈之症。 这些情况,若有了千叶麻,岂不是事半功倍? 苏希锦在镇上一连待了两日,与许大人一同规划沙地今后三年的发展。 “左右今次地动,陛下免了陇右六州的税赋。咱们拿这三年适种,大大降低了试错成本。” 回到金州,苏希锦一边从各州购买树苗运往沙镇,一边启动修路工程和农业种植。 前段时间金州全员补税退贿,如今库房有八万多两白银,加上那些银票和赃物,合起来也有十多万。 这可比周武煦大方多了。想当初她要疏通浚河,周武煦也才给她拨了十万两白银。 “大人,澈公子的小童将种子送来了。”花狸笑吟吟举着一只荷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颗如红豆大小的种子。通体圆滑,有光泽,呈扁平状。 “将种子好生收起来,后日与奏折、书信一并送回封京。” “是,”花狸口里应道,指了指脚下,“那这个怎么办?” 苏希锦这才发现她脚下还有一盆长得尚好的千叶麻,忍不住诧异:“怎把这个也送来了?” “澈公子说千叶麻终归有毒,放在学堂与学生不利。想着大人有用,索性一并送来了。” 他倒是个体贴人,苏希锦心道,“放在书房外面吧,此物有毒,让人小心些,别轻易触碰。” “是。” 这本是件普通事,不知为何被外人看见,却传了无数个花样。 其中一项是苏大人与澈公子两情相悦。理由是澈公子为苏大人送荷包和红豆,被苏大人小心珍藏。寻常人都触碰不得。 初始苏希锦也没发现什么,只觉得每日点卯,几个下官看她的目光充满故事。 终于发觉缘由时,绯闻已散,澈公子登门致歉。 “不过是些市井传闻,”苏希锦蹙眉,“让他们说去好了,本官从未放在心上。” 何止是不放心,她整日这般忙碌,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澈公子还等在外面,大人可要一见?” “见不见都说不清楚,”她苦笑。见了,免不了更多说辞。不见,外人又说她自持身份,或是两人感情生变。 “罢了,本官与你同去。” 怎么说澈公子也送了种子给她,何况这事与他也有干扰。 她特意穿了官袍,头戴官帽,让人将公子请到会客厅。 甫一见面,澈公子便朝着她长拜不起,“澈有罪,清白污了大人名节。” “公子何至于此?”苏希锦蹙眉,“什么名节不名节的?” 她不在乎。 澈公子却不敢起身,犹自解释:“大人放心,澈已与外界说清楚。那荷包里装的千叶麻种子,用以入药,乃澈报答大人救命之恩,与大人无关。” “你如何知晓本官拿它是为用药?” 见她真不动怒,澈公子释然,温和笑道,“大人心系天下,所谋必然不是眼前一亩三分地。那日大人听说千叶麻可麻痹人时,眼里亮光闪过。当听闻其有毒 . ,也有解且不致命时,这才下定决心。” “澈以为大人宅心仁厚,必然不会用千叶麻加害与人。故而只能猜测大人想以此用药。” 苏希锦忍不住惊叹:“你倒是个聪明人。” 又道:“坊间传闻不过一时流于百姓之间罢了,过个十天半月自会不攻而破,澈公子担心过甚。” 澈公子低头不解释。苏希锦猜测如果传闻为真,城中之人必定不会再敢去光顾他的生意。 “谢大人不怪罪之恩,澈这就离去。” …… 自打苏希锦来到金州后,金州动作频频。跟唱戏一样,每天都有不同的故事上演。 当这些故事传到封京,传到周武煦耳朵时,那是既欣慰又期待。 高高兴兴与朝臣分享金州“故事”,并每三日都等着那边的消息,带着满朝文武开启追更模式。 所有人都在盼望着三年后,金州大变样。 三年……周武煦目光转黯,忍不住叹息一声。 瞧着这时间,韩韫玉也该到金州了。 庆丰十七年腊月,当家家户户都准备着过年时,苏希锦才带着花狸从沙镇回来。 金州天冷,从四处搜刮来的树苗,好大部分都冻死了。许大人以为自己办事不利,忙给苏希锦上书请她过去看看。 到了那里之后,苏希锦日思夜想终于打算采用以前的技术:命人给树干刷上石灰。 一方面保暖,一方面防害虫。 一连折腾好些天,苏希锦腰酸背痛回到金州城。马车颠簸,炉火旺盛,车内温暖宜人让人忍不住想睡过去。 苏希锦闭上眼,嘟囔着:“花狸,等到了府外再叫我。” 也不知过了好久,苏希锦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间,突然感觉身子腾空而起,忙慌不迭的睁开眼睛。 这一看,更加不现实。 那张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脸应该在封京,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又做梦了,”她揉着眼睛嘀咕,“还是梦中梦。” 韩韫玉忍不住笑了笑,也不作声,打横抱起她就往府中走。 周围人突然安静下来,只留府中下人人恭敬问好之声。苏希锦终于发现不对劲儿,忍不住睁开眼睛。 “你怎么来了?”她问。 他一门下侍郎,合该好好待在朝中才是。 韩韫玉将她放在榻上,为她除去沾满尘土的外套,“我辞官了。” “什么?”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第二反应是:“陛下肯干?” “陛下不肯,”韩韫玉摇头轻笑,“我说喘疾发作,思你成疾,唯有你方可入药。” “你病发作了?”她关切询问。 “没有。” 苏希锦:“……” 这可是欺君之罪。 放下心后,苏希锦总觉得空落落的,直到往后一看,“你来了,孩子呢?” “在家里。” “她一个人在家?”苏希锦忍不住责备,“你怎么没把女儿带来?” 她走之后,尚且有爹爹陪着她。如今韩韫玉远赴金州,小君君就连爹娘都没有了。 这是韩韫玉印象中,苏希锦第一次用责备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难怪解仪坤说,女人一但有了孩子,丈夫什么的都得靠边站。 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她舍不得祖父,”韩韫玉为她揉肩,慢条斯理回答,“来时曾经问过她的意见,她说我们走了,府中就只有祖父一人。娘亲有爹爹,曾祖父却什么都没有,她要留下来陪曾祖父。” 韩明珠的心善是天生的,近乎有些悲天悯人。就比如当初苏希锦来金州时,她也曾说要陪她一起来。理由也是她一个人,无依无靠。 只不过苏希锦念着她年纪小,金州地震不安全才作罢。 “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想到这里,苏希锦感慨万千,不由自主红了眼眶,“孩子最重要的是陪伴,你我都不在她身边,她如何与别的同伴说?” 况现在不接她过来,日后想接她来就更难了。 . 第257章 定情信物 “有祖父在,明珠一定会平安长大。”韩韫玉温声安抚,“你别忘了,我也是祖父养大的。” 除了先天有喘疾,心理并未有半点缺失。 他抓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见她仍然面含愧疚,想了想道,“祖父曾与我说,夫妻情感若想长久,除了至死不渝的爱,还需要互相理解,互相迁就。总有一方会为之妥协,一方前进。但谁说一定是妻子迁就丈夫呢?” 他从来不是个贪心的人,只要好好陪着祖父,陪着她,余生再无遗憾。况且他的命都是她给的,早在向阳村,他就下定决心与她一起共度余生。 “你有能力,有才学,不能因为嫁给我而被埋没。至于君君,以后咱们多弥补一些。” 苏希锦触动又感激,躺在他怀里,眼眶火辣辣一片。 “不要觉得亏欠于谁,你放弃高官俸禄,为金州饥民主持公道,常人不及也。如此高风亮节,我想君君长大后,亦会有荣与焉。” “你是父母官,天下百姓皆是你的子民,”韩韫玉拍着她的后背缓缓叙说,“若真觉得亏欠我,那就专一坚定、安分守己一些,莫要弄出个玉华、李华来。” “这点师兄且放心,”苏希锦敢指着天发誓,“我一直洁身自好,别的男子看都没看一眼。心中除了你,再没有其他人。” 小样,不止嘴甜,态度还挺端正的。 韩韫玉心满意足,苏希锦心结打开。用过晚饭后,两人相拥入眠。 第二日一早,苏希锦出外办公。临近晌午又去了临近的牧草地视察。 韩韫玉送她出府后,便一直在书房呆着,坐在她曾坐过的位置,看着她曾看过的书。 约莫一个时辰,他偶然间抬头,发现窗口外面放着一盆古怪的植物。 那植物叶子硕大,上面有许多褶皱,根茎细,长得十分茂盛。 “千叶麻?”他挑了挑眉,“院子里怎会有这东西?” 据《魏书》记载,千叶麻长于阴暗潮湿之地,集解药、毒性与一体。其叶沃若,叶子有毒,能使人麻痹肿大,鼠蚁触之可丧命。毒性强,然亦解,根茎处的白汁为其解药。 左右无事,也没见过这书本上的植物,韩韫玉起身打算上前一观。 “住手,”还未走近,就被府中小厮厉声喝止,“千叶麻为苏大人心爱之物,大人还特意交代任何人不可触摸。你是谁,为何违背大人命令?” 韩韫玉回头,观他不过十二三岁,霸道随性,全无城府,一眼便知是新来的。 “无事,”他说,“你家大人不让碰,是因为千叶麻叶子锋利有毒,怕府中人因此受伤。” 只他知其习性,自然是不怕的,说着不顾小厮反对,伸手欲触。 “住手,”小厮跑上前来,张开双臂拦在他跟前,“都跟你说了别碰别碰,你怎这般不听话?” “别说我没告诉你,这是澈公子送于大人的定情信物。大人平时宝贝得不得了,特意让花狸姐姐三番四次叮嘱我们不要搬动。”小童言辞凿凿,奇怪看向他:“你究竟是何人?怎跑到大人的院里来?” 韩韫玉不回,目光暗沉,嘴角勾出一抹奇异笑容。 “澈公子?” 不是说别的男子看都不看一眼的吗?怎就收了定情信物。原来她只是说说而已。 “是啊,澈公子,”小厮满脸警惕,又好心肠地劝道:“趁着大人没回来之前,你赶紧走吧,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韩韫玉最后看了那千叶麻一眼,在小厮惊讶的目光中,转身回到苏希锦书房。 这…… “阿树,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风寒可好了?” 此小厮乃春树,大碗县前塘村人士。就是三个月前给苏希锦带路的小子。为报答苏希锦的救命之恩,便进府做了小厮。 春树机灵又忠心,加上年纪小与苏大人有渊源,平日里府上多宠着他。 “阿牛哥,”春树指着书房,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昨日我生病了没出来,大人书房里的人是谁?” “自然是大人的相公韩大人,”阿牛笑盈盈道,“韩大人特意从封京过来探望大人,咱们府上正高兴呢。” 大人的相公?完了,春树紧捂额头,他好像做了件错事。 人在田地里,锅从天上来。苏希锦不过去城外溜达一圈,回来晚了片刻,就被春树坑得底子都不剩。 家里有人等自己,总是一件愉悦的事,迫不及待回府,她随口问道:“师兄呢?” 一心低头回复:“在书房,厨房饭菜已经做好了,大人可要现在用餐?” 苏希锦蹙眉,“我先去看看他。”走的时候他去了书房,回来还在书房。 进去时韩韫玉正伏案作画,墨绿色束身绸缎,将他衬托得越发挺拔,芝兰玉树,遗世独立。 “苏大人看这幅画如何?” 方走近就听他问,苏希锦低头看去,就见洁白的纸上画着墨色千叶麻。不过寥寥数笔,千叶麻的形象跃然纸上。 苏希锦由衷夸赞:“师兄画技向来高超卓绝,我赶不上你五成功力也。只这幅画怎就只画了一半?另一半呢?” 墨迹已干,韩韫玉放下衣袖,慢慢将画卷起来,“另一半没见着。” “啊?” “说是澈公子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你府中小厮不许我靠近半尺。”尚好的画卷起来,用烛火点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夫人,”他转身,低头盯着她,嘴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昨日之话可算数否?” 苏希锦心底“咯噔”一下,外人也就算了,府里还有哪个没眼力见的在背后坑她。若被她查出来,定不饶过。 “这是澈公子送过来的,我本想……” “澈公子,好名字。” 苏希锦:“……” “前头去沙镇看见千叶麻,联想到它的奇特性,就想着带回去给哥哥治病救人。” “千叶麻是澈公子送来的不假,至于定情信物,不过外间闲人多说两句罢了,”苏希锦述清来龙去脉,柔声解释,“师兄也知因着补税之事,我得罪了许多人。如今被他们找着机会,可不得狠心诋毁?” 韩韫玉不紧不慢,“既已将种子送回封京,想来这千叶麻也再无用处。” “是的,是的。” “如此,”他说,“就命人将之烧毁吧,省得留在府上,招惹诸多不便。” “好的好的,一切都听师兄的。” 别的不说,小丫头滑跪倒挺快,韩韫玉气消了一半。 “澈公子既然将这样珍贵之物送给你,咱们自然得礼尚往来。”他想了想,吩咐凌霄,“你去城里买一把上好的琵琶,代我送到澈公子手里,就说感谢他送的种子。” 凌霄低头忍笑,醋坛子都翻了,还要板着一张脸给谁看。 嗨,要不说还是苏大人有道行。 “师兄,”该回情的回了,该烧的也烧了,苏希锦小觑着他神色,“现在可以去用膳了吧?” “不急,”韩韫玉随意整理着衣袖,“饭后把你昨日说的话写一百遍。” 苏希锦:“……” 珍爱生命,远离雄性。日后看见异性,她必定绕道而行。 …… 过了年,商道施工渐入佳境,苏希锦便将心力放在发展农业和经济上。 她一边重农务本,鼓励百姓开荒。为此特意轻徭薄赋,让百姓得以修生养息。 为了鼓励开荒,苏希锦还制定奖赏制度。每村每户前三名,官府为之颁发红旗和勤奋之家称号。 然而她还嫌这样的力度不够,又开创农官制度,凡种地到多少亩,就赐予八品农官。 如此金州各地种地之风盛行。 百姓愿意种地了,却发现地不够。 金州的地质呈现多样化,有适合正常种地的荒地,还有适合养马的林地,和贫瘠的沙地。 考虑到林地和沙地的限制性,苏希锦做了大胆的尝试:将百姓迁移到土地资源丰富之处。 古人难离故土,为了施行自己的政策,苏希锦又花了不少心思。 她每日挖空心思为百姓谋福利,让其吃饱穿暖,韩韫玉就在府上为她打理内宅。 苏希锦也是这时候才知道,王家在陇右也有不少生意。 这日苏希锦又去了衙门,韩韫玉在书房呆了两个时辰。想着苏希锦身上的衣裳该换新了,便去王家绸缎铺子查看。 进去时刚好见一白衣公子在铺中挑选布料。那公子长相上等,见人三分笑,说话间露出几分善意。 “澈公子,你看这块布料可行?这是咱们刚从苏州那边运回来的新料子。” “颜色艳了些,”澈公子微笑摇头,“她不喜欢鲜艳的颜色,喜欢素雅一点的。” 掌柜的想了想,从后面搬出一卷浅蓝色镂花丝绸,“这是湖山绸,这次咱们只得了两匹,本来是刘员外家订的。只临时出了点事儿,他便退了这布。其实价格也不贵,一丈才一两银子。” 自打补税风波后,城里许多富户都低调节俭起来,有的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有的害怕被举报,低调节俭。 这使得绸缎店里的生意也难做了不少。 “这块布料倒是顺手,”白衣公子笑着点头,转头却看向一旁的韩韫玉:“只这位公子似乎更需要。” “公子既然喜欢,就拿去吧。”韩韫玉神色不变,“自家的东西,难免有客人看上眼,也是小店荣幸。” 掌柜的听他这般说,又低头看见他腰间的玉佩,心中微微激动。 他是王家家奴,在这里守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小主人。 只知道每年韩家派人来这边取银子,就顺便向小主人问声好。 不想如今小主人都这般大了。 “原来是东家,”澈公子微愣,随即笑道,“路员外擅于经营,铺中布料齐全,某还以为这家店铺是城头路员外家的呢。” 这是嘲讽他经商么? 可一个伶人不比商人更卑? 杀人不诛心,吵架不揭短。 韩韫玉浑不变色,敲了敲桌面,对掌柜的道:“公子与我是熟人,将店铺中最好的布料拿给公子,就当是我的谢礼。” 澈公子嘴角僵住,“这恐有不妥,上次公子已经送了在下琵琶。” “琵琶乃夫人所赠,与韩某无关。公子不必客气,我与夫人夫妻同心,你帮了她,就是帮了韩某。”他说的是澈公子为苏希锦解千叶麻的毒性一事。 “况韩某觉得,夫人若赠琵琶不得公子心意,”否则他因何敢在这里挑衅自己。 “听说公子曾在郁大人手下做事,后因父辈没落而卖身楚馆,在郁大人手下做事。”韩韫玉意有所指,“如今郁大人已经无力回天,公子何不出了楚馆,自立门户?” “过去的已经过去,澈无意再回想,”澈公子淡笑,“澈与郁大人不过是点头之交。” “是吗?韩某听了些小道消息,”韩韫玉勾了勾唇角,声音十分冷淡,“公子回头是岸,尚且来得及。莫要惦记不该惦记的。” 否则害人终害己。 澈公子面色微变,只能抱着赠送的布料,强笑着离去。 主子之间针尖对麦芒,掌柜的看得心惊胆战,如芒在背。 却听韩韫玉没事儿一样问:“此次补税收贿的人里,可有我们?” 掌柜恭敬回:“没,我们都听按着公子要求来的,不曾出过纰漏。” “你做的对,自去账上支十两银子。宁可少赚不赚,也别做错事,授人把柄。你家夫人正在任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出不得纰漏。” “是是是,小的明白。” 韩韫玉这才满意,“我想给夫人订两身衣裳,你将花样拿出来。” 他在店里为苏希锦选好衣裳款式和花样,到了晌午才施施然离去。 出了商铺,凌霄百思不得其解,“主子,”他说,“容小的多问一句,主子方才与澈公子说的那些话是什么个意思?” 情敌之间的较量,他尚且能懂。可方才听他的意思,又好像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儿。 韩韫玉瞥了他一眼,“你与你家夫人一样。” 凌霄:“哈?” “傻。” 凌霄:“……” 那郁公子原本受郁大人之托,以惊马为由,接近苏希锦。怎料苏希锦动作太快,在澈公子还没实施第二步计划时,就把他的后台掀翻了。 郁大人倒台,被他控制的澈公子自然恢复自由身。却多次出现在苏希锦出现之处。若说不是故意的,韩韫玉不信。 再有那坊间传闻,澈公子的做法也耐人寻味,看似灭火,实则越浇越旺。 这样拙劣的手段,只有一心扑在任上的苏希锦,和万年没人追的凌霄才看不清。 第258章 拍卖会 果树生长周期长,开花结果迟。从种植到收获,中间有个两三年的空窗期。 为了不让这三年闲荒,苏希锦鼓励百姓在果树中间种植药材和木薯。 为此她拜访了许多名医,又特意去信华痴、太医院和苏义孝。向他们请教药物生长习性和种植经验。 药草自来是缺失品,不仅国内需要,国外也需要,因此不愁没销量。只可惜适合沙地种植的药材品种少,价格也相对低廉。 果树成活率低,栽了又死,死了又补。直到第二年夏天金州雨季来临,所有果树全部成活,且见风一样猛涨。 苏希锦与沙镇百姓喜不自禁,甚至已经联想到今后硕果累累的场景。 六月到九月是金州雨季,趁着这段时间来临,苏希锦招呼百姓又种下许多种植药材和木薯。皆全部成活。 这边庄稼种得顺利,那边修路却出了故障。因着下雨,工地往往多日不能开工,有时工人刚回到工地,天上就又下起了雨。 眼见着工程受阻,苏希锦心焦如焚。她留任不过三年,这都过去一年了,官道还没修到一半。 “天公不作美,着急也无宜。”韩韫玉递过一盏茶让她消愁,“雨季利于种植庄稼,不如趁此机会多多种地。” 金州的地不只沙地,还有林地。这也是一个叫人头疼的地方。 林地多树多草,树木旺盛而遮阳,这样就导致寻常农作物无法存活。养马场也只能开在外围。 好在林地土质紧实,有沙地的种植经验,苏希锦很快解决这一问题。 在林地外面开阔之处养马,外围种食用菌和妖芋,再往里就种草,给马当作饲料。而马粪又可以充当肥料。 如此层层安排,既能种地,又能养马,两全其美。 “师兄说得对,”苏希锦手捧热茶,水汽袅袅。 因着刚淋了雨,她头发尚且湿润。韩韫玉便拿过一方帕子,轻柔为她绞干头发。 苏希锦看着窗外出神,“不知京都有没有下雨?君君最不喜欢下雨天。” 那小丫头活泼好动,喜欢跟在瑾哥儿身后转。若是下雨,自然是没法出去了。 韩韫玉手下一滞,“祖父在自己院里为瑾哥儿收拾了间房子,想来是雨天,君君也不至于没玩伴。还有两年咱们就回去陪她。” 苏希锦点头,“下次若要外任,就带着她一起,可不要再将她落下了。” 韩韫玉心道只怕带不走,却不忍打破她的美好幻想。等头发绞得差不多了,他又取来木梳为她蓖头。 昏黄的铜镜将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映照得更加迷离神秘。 最近府外总是有许多女子寻找遗失物,苏希锦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气质独绝,周身贵气。加上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走到哪里都能招蜂引蝶。 “怎突然不说话?可是弄疼你了?”突然没声,韩韫玉疑问。 苏希锦摇了摇头,再多人喜欢也是她的。 “堂堂门下侍郎,竟然居于内宅为我这个妇人梳头,当真是大材小用。” 韩韫玉笑睨了她一眼,嘴里吐出四个字:“妇唱夫随。” 得了,苏希锦抿嘴起身,将他推到自己的位置,“来,到我为你梳头了。” 两人在房里打情骂俏,房外凌霄细细哄着听雪,只求得个好脸色。 韩韫玉没来时,苏希锦心无牵挂,有时很晚才回府。如今他来了,她的作息时间也变了。按时下班,准时回府,倒是规律愉悦得很。 庆丰十八年,苏希锦将金州每年六到九月定为农耕日,以此提醒百姓借机勤奋种地。 雨季之后,断断续续的修路工程顺利重启,一直愁没活干的工人卯足劲儿干活。 然而好景不长,大约在庆丰十九年,也就是路修了一年半的时候。户曹提醒她,钱不够了。 “不够了?”苏希锦惊讶,心觉不对,“不是十多万钱吗?怎会不够?” “那些字画、珠宝没卖掉,尚留在库存里。” “没有人想赎回去吗?”苏希锦疑惑。 户曹参军:“……” 哪有这样算计人的,补缴并赔款三倍给人收来,现在又让人花钱赎回去。 一来一去花了至少五倍,铁公鸡都没这样狠的。 人铁公鸡虽然铁,但人家不扒皮吸髓啊。 然他却不知道苏希锦还有更绝的,“再问问多宝阁收不收,若不收就让他们帮忙带去封都问问。” 多宝阁是韩韫玉的,信得过。 “是,那这工人的工钱?” 苏希锦垂眸,“借。” “借?跟谁借?陛下吗?”除了陛下哪个愿意借? “自然是跟商户借。” 户曹参军:“……” 合着你压根没想过放过他们,是真打算在他们身上刮层皮啊。 亏他还以为之前出台惠商政策,是为了商户好。原来是等养肥了再宰。 户曹参军抹了把冷汗,忍不住为金州商户点蜡。 这是什么表情?苏希锦忍不住蹙眉,“我说借自然是要还的。” “是是是,”户曹参军点头哈腰,“等字画珍宝卖了就还。” “谁说拿卖的钱还?” “哈?”难不成还是想赖账不成?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苏希锦摇头,仔细与他解释,“我们先跟他们借钱,等路修好了,交给他们几年官道运营期。期满就收回运营权。”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先跟他们借钱,让他们自己收过路费,来抵消借款。” “啊,还要跟百姓收钱?”户曹参军震惊。 合着这是打算一家都不放过啊! 这人脑回路实在清奇,一般人不应该问问,商户愿不愿意借吗? “你可是再想本官为官不仁?”苏希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官府修路给百姓用,帮他们节约时间成本,自然需要过路费。除非他们绕路而行。” 一但这条通往西夏的官道修建而成,胡商不止。到时候不止是陈国商人、西夏商人,甚至吐蕃的商人都会闻讯赶来。 如此利他性行为,不收点钱算什么?且收的过路费还可以再建一条吐蕃商道。 “不是不是,下官怎会这么想呢?”户曹参军惊恐的摇手,“下官是觉得高……大人实在是高明。” 修路的成本不出一分不说,过路费还得他们自己出。合着官府全赚了呗? 难怪陛下让她掌管国库,有这样的人精在,国库不富都不行。 心里不赞成,却不得不佩服,“下官这就去办。” “等等,”苏希锦忽叫住他,“不必专门说,且先将消息悄悄散出去。等差不多了出个告示,等他们上门来拍卖。” 价高者得。 后面四个字她没说,尽管如此,户曹参军也明白。 他:“……” “且说仔细点,别等到别的商户拍到这难得的机会,他们又来后悔。”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不过一日,城里都知道官府要拍卖道路收费权的事。对此,平头百姓虽不解和稍微不满之外,倒没什么别的想法。 小商人则多愤慨,哪儿有官道收费的?这不是为他们增加买卖成本吗? 且谁不知道那修路的钱,本就是苏大人收刮来的。 大生意老板如多宝阁王家和商业蓝图遍地的林家、长善乡君等豪商,则纷纷动起了脑瓜子。 如今修路工程已经到了尾期,最多几万两白银就能修成。几万两白银换十年经营权,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其实也是苏希锦不贪,或者说心不狠。否则她让商户去问中央钱庄借钱收利息,再将价格炒起来,如此形成一个闭合回路,周武煦坐在皇宫就能吃到所有好处。 …… “听说你要将官道收费?”回到府上,苏希锦还没来得及换下官袍,就听韩韫玉问。 这人明明未出过府,却深知天下事儿,也不知哪里来的消息渠道。 “是,师兄可是觉得不妥?”苏希锦抬头问,毕竟此前没人做过,她也不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非也,”韩韫玉笑着为她宽衣,“为夫只是觉得,我家夫人甚是聪慧,不知如何想出这个惊为天人的策略。” 简直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发挥到了极致。便是傅将军听后,都得甘拜下风。林舒正听后,都得退位让贤,将“第一商户”拱手相让。 苏希锦赦然,都是前人的智慧,她只是个搬运工。 “不过这操作起来尚有些麻烦,”韩韫玉沉吟,弄得不好,这条官道将失去它的作用,“比如期限,比如收费几何?比如商户限制。” “我想了一些,现在说与你听,正好你帮我看看还有哪些不足。”国情不一样,苏希锦不由得慎之又慎。 “一是规定官道收费经营权最多不超过二十年,我租出去十年,官府自留十年。” 前头十年商户回本,后头十年官府回本。 “可行。” “二是师兄说的收费标准,”苏希锦想了想,“这个可以按照路程和货物数量计算。官府设定上限,剩下的我想商户应当比我更加了解。” 设定上限,商户不至于鼠目寸光,为了一时利益,而毁了官道名声和作用。 “商户自然也不是平白收费,需维护官道建设,比如哪里塌方了,哪里需要他们修缮。若因塌方造成的损失,他们需要一力承担。” “有疑,若因盗贼或草寇人为故意损坏则如何判定?” 两人就着这些个问题细细商量,苏希锦一连说了许多项,韩韫玉皆用笔记下来,或认同,或质疑。最后写了很大一叠纸。 苏希锦就将纸抱在怀里,“明日再去与诸位大人相商。集众贤之长,务必保证安全执行。” “此计若成功,恐怕日后天下富商争相效仿。”韩韫玉欣然。 …… 拍卖会安排在一个月后,以竞价的方式进行。当时全国几家得到消息的巨型富商都来了。 有的赶不过来路,就近派大掌柜前来。有的正好有公事在这边,譬如林舒正。 拍卖会那日重兵把守,巨商争相竞拍,多宝阁只是象征性参与其中,长善乡君远在京城带孩子,其他诸家不敌林氏,最终被林氏所得。 算起算来都是自己人。 “表哥!” 拍卖会后,苏希锦找到林舒正。许久不见,这位表哥依旧美貌如初。 见她蹦哒过来,林舒正忍不住退后一步,以扇柄抵住她的额头,嫌弃说道:“站住,离表哥远点。不过一两年不见,怎长得如此寒慘了?” 苏希锦瘪嘴,“这不这边天气干吗?” 又冷又干,幸亏有韩韫玉为她擦脸,否则指不定怎样。 “可惜了一副好胚子,”林舒正惋惜地摇头,“看来咱们的韩大人不会照顾人啊,让我表妹年纪轻轻就饱经风霜。” 韩韫玉兀自站在一旁笑看着两人。 苏希锦心道他不嘴欠就说不了话,“瑾哥儿呢?表哥这次又打算多久回去陪他?” 林舒正摇了摇扇子,“让他跟小君君一起玩,正好两人互相做个伴。” 说完水光滟潋的眸子一转,“要不我把他送给你们当干儿子,如此也好名正言顺放在韩家。” 苏希锦两人早有此意,自然是答应下来。 “那表哥一会儿去知州府用膳,完了在这边多玩两日?” “表哥有朋友等着,去不了。”林舒正竟然拒绝了,他们没拍到这条官道,正伤心,“左右都走到这里来了,趁着现在太平,明日打算去西夏走一趟。” 苏希锦久留不得,只得作罢。 …… 修路事宜解决,之后苏希锦将重心放在农事上。她一边聘请匠人,一边向苏义孝请教,将嫁接技术交给果农。 她鼓动苏义孝出一本农书,教百姓种庄稼。书中包括施肥、种植、嫁接、植物喜好等方面。 其实一州需要三年部署,五年见效。三年最多完成基建,五年才能看到发展。 然而苏希锦只有三年,三年一到就必须走,反倒把收获期留给了别人。 只要下一任不作死,按照她的规划走下去,就不会出差错。 所以很多大人都喜欢接苏希锦的班。那基本代表着唾手可得的功劳。 发展农业、开采矿石的同时,苏希锦也不忘与吐蕃、西夏建交。她放宽边境入境条件,鼓励两国来往。 第259章 挑拨离间 庆丰二十年,是苏希锦在金州任期的最后一年。 这一年初春,官道终于修建完成。其起点为金州沙镇,终点为夏蕃商道,及连通吐蕃与西夏之间的商道。官道通行后,金州的百姓到西夏,只需要四日。 这极大的促进了两国文化交流和商业往来,也给金州带来了无数人流和机遇。 而苏希锦很有远见的在两地边界设立易市,鼓励两地通商。连带着她也让人教西夏百姓种地。 林舒正的运营权在通行第一年,自然是赚不到钱。无他,商人暂时太少,而金州的瓜果还未养殖成功。如今流通在市场上的多是药草和马匹。 经过三年运营,如今金州有两个大型马场和一些小型马场。许多外国军队甚至民间势力如马匪,都前往金州购买马匹。 只不过苏希锦有言在先,若有那品种好,四肢矫健的上等马,优先供给陈国军营。若陈国买不起或者没看上,再出到国外。 今日是金州马场建立第三年,也是第一次大规模卖马。两个大型马场的当家人,将马场里最好的马,聚集到一处,以赛马、赌马等活动来打想自己的名声。 苏希锦与几位大人以及几大马商行走于高台之上。台下是广阔的赛马场,和各马场所训练的马匹。 因着是一年一度马市最热闹的时候,许多百姓闻讯赶来,将马场围得水泄不通。 苏希锦看着下面,对身边的花狸道,“吩咐下面的官兵警惕些,今日人多,别到时候惊了马,伤了百姓。” 姓曹的马商笑道,“大人一心为民,思虑周到。不过大人且放心,我曹家的马最是听话,马夫也最是勇猛。这些畜牲惯会看人眼色,自是不敢有造次。” 他非本地人,说话有一股湘西口音。据说是三年前听闻这边要发展经济,敏锐地前来抢占先机。 苏希锦一直觉得重农抑商要不得,因此她执政以来一直农业与商业并行。重农的同时也鼓励经商,双管齐下。 商人趋利避害,眼见着这边有发展先机,个个往这边跑。 到最后形成哪里有苏希锦,就往哪里跑的现象。苏希锦管这叫“苏氏效应”。 “曹大当家的马听话是出了名的,”卢姓马商垂袖说道,“不过我们家的马可不行,剽悍桀骜,野性难驯,非勇士不可驾驭。” 曹大当家的恨得牙痒痒,这家伙总是喜欢阴人。好好说话不行,非踩着别人背上位。 偏偏士曹参军没察觉两人的明争暗斗,笑盈盈抚须,“所谓好马配英雄,马还是有点脾气才好,太过温顺反而失去了气性,没甚搞头。” 温顺的马都是给娘们儿骑的。 曹当家的笑容尴尬,其他人却开心附和。只苏希锦一人兀自不语。 “多年前本官与西夏打仗,”士曹参军心生怀念,“当时敌方将军带头冲锋陷阵,在咱们的战场上三进三出。好不容易有次他落单了,我们几十人追击,又让他给跑了。” “后来呢?”卢当家兴致昂扬,甚是捧场。 “后来我们无可奈何,只能任其走远。当时的将军是顾明朝大人,他说敌将之所以如此勇猛,概因底下那匹大宛马。于是设计让这匹马不再上场,并趁机活捉了西夏敌将。” “后来敌将去世,顾将军俘获了那匹大宛马,打算当自己的坐骑。谁知那马也是个有脾气的,任将军如何驯化,皆不为所动。” 卢大当家说道:“既然不为所用,砍了就是。” 绝对不能落入他人手里。 士曹参军摇了摇头,甚觉可惜,“那马到了我们军营,不吃不喝,向隅而泣。顾将军说它想绝食自尽,念在它忠心耿耿的份上,就将它放了。那马一出去就跳河淹死了。” 众人一阵唏嘘,苏希锦却不由自主想到了乌骓。当年西楚霸王自刎,其坐骑乌骓也是跳进了大江,不知所踪。 后世都言它被淹死了。 “说起来,今日草民也带了一匹马来,”卢当家的说,“此马通体漆黑,马蹄厚直,健壮勇猛,速度迅捷。就是野性难驯,又十分机敏,我们换了十来位驯马师,都不能将之收服。今日草民来,也是想看看有没有能收服这烈马的人。” “那是你们卢家的驯马师不行,”终于逮着机会,曹当家的忍不住一阵热嘲冷讽。 苏希锦看得起劲儿,这人倒是个脾气爽直的。 “快去牵来,今日来人这般多,说不得就有猛士。”士曹参军来了兴致,还忍不住拿苏希锦做幌子,“正好让咱们的苏大人为看看热闹。” 几人俱看向苏希锦,得到她的同意才去办理。 趁着这个档口,苏希锦去到韩韫玉身边,与他说起这件事。 “烈马?”韩韫玉笑道,“倒得一观。”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驯马师催着一匹马进场。那马当真通体漆黑,浑身无一丝杂毛。四肢矫健,挺直,气质极佳,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苏希锦见韩韫玉眼底流露出几分赞赏,不由问道:“师兄喜欢?那咱们将它买下来。” 韩韫玉摇了摇头,只说道:“瑞王一定喜欢。” 瑞王便是周绥靖。 “是啊,周大哥定会喜欢。”苏希锦明白了他的意思。 宝马赠英雄,周绥靖为武状元,又是一国王爷,自当配世上的极品马。 马场上传来一阵猛烈的欢呼,苏希锦顺声看过去,原来是那驯马人趁马不注意,偷偷跳上了马背。 黑马嘶鸣,抬起前蹄试图将他甩下来。 驯马师死死掐住其前颈,肌肉膨胀,用了周身力气才勉强抓稳。 “此人不行,”韩韫玉只看了一眼,便淡淡下了定论。 果然,他这话说出来不到一盏茶功夫,那驯马师就被黑马从背上摔了下来。 黑马顽劣,睚眦必报,见欺负自己的人倒地,飞奔过去就要尥蹶子。幸而驯马师经验丰富才幸免于难。 苏希锦看得心惊肉跳,曹当家的也不敢再说什么大话。只让自己家的驯马师上场一试。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卢当家又是得意又是无奈,向人群发出邀请令:谁要是驯服了这匹黑马,可以五折购买。 今日来的有许多胡人和番人,个个都对马匹研究深刻。说不得就有能驯服此马的人。 凌霄兴奋地搓了搓手,欲欲跃试:“主子,我去?” “不急,”韩韫玉瞥了眼下面,“再等等。” 烈马吸引了全场人目光,也激起了他们的战斗欲。许多人纷纷上场挑战。其中让苏希锦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精壮汉子。其自称是西夏人,与烈马斗争得最持久,最激烈。 等他一下场,韩韫玉就对凌霄说道,“你可以去了。” 凌霄早已迫不及待,得到命令三两步跳下观景台,与黑马四目相对。 黑马被前面的人激起了气性,此刻见人就发狂。凌霄早有准备,足尖轻点,轻松上马。 马儿嘶鸣,在场中胡乱碰撞。凌霄死死抓住,并不松手。如此过了半晌,那马忽然往观景台的撞去。试图借助石墙的力量,甩脱凌霄。 苏希锦忍不住握紧手指,若凌霄被撞,估计得断几条肋骨。 “别担心,”韩韫玉轻声安抚,“凌霄可行。” 苏希锦放下一半的心,回头接着往下看。 果然在马背快要撞上墙时,凌霄腾空而起,等马与墙壁分开而再次落坐马背。 “好!”满堂喝彩。 苏希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余光见听雪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 忍不住挑了挑眉,有情况啊。 一而再再而三失败,黑马失去理智,一跃而起试图后背着地。只每次快要落地之时,都被凌霄逃脱,如此几次,黑马终是没了力气。不得不屈服于人。 “漂亮!” 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 苏希锦若有所思:“师兄方才可是在等他们消耗马的力气?” 韩韫玉点头。 此马甚野,先去的成为炮灰,后去的才有机会。然也不能最后去,不然就被人家抢了先。 所以当它脾气最火爆时,才是最好的契机。 原来如此,苏希锦明白了,“那咱们去将马买下来吧。” 买下来送给周绥靖。 得知买马的人是苏希锦夫妇,卢当家立刻表示分文不取,白送与他们。 “挑马不仅需要过硬的技术,还得看缘分。你们既然能驯服它,说明它认可了你们。”卢当家笑着道,“今日两国来的人多,方才草民是怕这好马被他们两国抢了去,才说五折购买。” “既宣布五折购买,自然得言出必行。”韩韫玉道,“当家的且说最真实的价格,别因为我们的身份而有所不同。” 罢了,卢当家的只能道:“这马原本是想卖五千两,五折就是两千五,大人且给两千五就行。” 一匹马卖到五千属是高价购买。可谁让它是极品呢?有市无价。 当即买下这匹马,凌霄带着它下去吃粮草。 驯马之后,场地上又开始新一轮热闹:赛马与赌马。 苏希锦与韩韫玉俱不感兴趣,走了个过场就打算回府。 谁知凌霄面目凝重的走来,“主子不好了,黑马中毒了。” “怎么会?”卢当家的立刻变了颜色。 一群人紧赶慢赶,向后面粮草房走去。 此刻马正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头白沫,全无方才的神气。 大夫仔细查看,抬头回复苏希锦:“中毒无疑,可老夫医术浅薄,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毒药。” “方才还好好的,若说是中毒,一定是食用了什么东西,”苏希锦分析,问道,“可知方才这马吃了些什么?” “就一些上好的草料,”喂马的人说。 苏希锦冷冷道:“查。” 谁都知道这马被他们驯服,又被他们买,还敢做手脚,安的什么心? 大夫将所有草料拿在一处查看,半晌,对苏希锦道,“回大人,这草无毒。” 这就奇怪了,苏希锦蹙眉,“可是还吃了什么?” 方才在场上还好好的,只能是在这个途中出现了问题。 “没有,”凌霄上前回,“方才小的一直在这里,敢保证除了这草料,黑龙没吃过任何东西。” 这货将名字都给起好了。 没吃东西,难道是气体中毒?什么气体能让马儿中毒,而人却安然无恙?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沉思。 “未必是下场后才中的毒,”韩韫玉突然说。 苏希锦眼睛一亮,是了,如果确信这里没出纰漏,那会不会在马场之上就被人下了毒? “大人,”铁灵正蹲在马旁,突然指着黑马耳朵惊呼,“大人,它耳朵上有东西。” 循声望去,只见马耳朵里有一些白色粉末。 “却是毒药,”大夫飞速鉴定。 户曹参军震怒,“去将方才驯马之人全部给抓起来。今日他们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马下毒,焉知今后不会对大人下毒?” 这话听着怪别扭。 苏希锦还没理清,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好了,马场的马都中毒了。” 这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苏希锦与韩韫玉皆变了脸色。 马场是金州成型最快,利润最丰的生意。今年是马第一次大规模上市,相当于给苏希锦的战略性建设打头阵。 如今马匹全部中毒,不仅是马商的损失,更是金州的损失。 “这么大的手笔,想必不是一人作案。”来人分明是想搅乱她的局,恐怕非等闲人士,“封锁马场,许进不许出。快些将方才驯马的人都找到,他们之中一定有一个是凶手。” “诺。” “麻烦大夫尽力救治。” 这是金州布局三年的心血,眼见着功败垂成,苏希锦心里很不是滋味。 韩韫玉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没事,左右青山在,不怕没柴火。” 又转身吩咐凌霄,“别的人你不管,你去将方才那位自称西夏人氏的男子找到。” “师兄怀疑是他?” “只是猜想,”韩韫玉没否认,家家缺马。 马匹是最强兵种骑兵的标配,观乎国家军事实力。对金州马场这么大敌意的,只能是两国人氏。 【作者有话说】 明天回京。 第260章 启程回京 金州的安保工作被苏希锦更改过,兵曹保家卫国、士曹维护日常治安。 这次马场之事,兵曹、士曹共同行动,约莫半个时辰就将方才驯马和进出马料场的可疑人士抓获。 苏希锦与韩韫玉到场一观,却少了那个自称西夏人的男子。 “多半是他无疑了,”苏希锦肯定,此人当真跑得极快。 凌霄禀告道,“大人,那人往西夏边境去了,不过属下怀疑场内还有他的同党。” 方才他追击去时,那人正骑马频频回望,仿佛在等人。 苏希锦吩咐将嫌疑人全部分房关押,而后开始逐个审案。 每个人都有一套说辞,毫无漏洞,眼见着找不出线索,苏希锦只能另想他法。 她将嫌疑人按照国籍分作两堆,并告诉他们,“你们一群人中有一名外国细作。若是找不出来,为了避免更大损失,官府将宁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此言一出,人人自危,个个嫌疑人开始互相怀疑指证起来。 然苏希锦只是让人记载起来,并不立刻做决定。 一连关了三日,最后一日,所有的指正都变得清晰起来。 两个牢房里分别推出一位嫌疑人,巧合的是两位均为西夏人氏。 “西夏人?”苏希锦挑眉。 她不曾说过奸细为哪国人,当真是巧妙。 “大人,我们冤枉。” “大人,我们是西夏人,你们要是杀了我们,梁将军不会善罢甘休。” 甫一上来,两人一一个求饶一个威胁,软硬兼施。 苏希锦眯着眼,有状况。 “听说梁将军乃西夏名将,英勇善战,通情达理。你两觉得他会为了你们两个假货,与我大陈作对?” 两人跪地叩首,“将军爱戴百姓,定然不会任由你陈国冤枉咱们。” 苏希锦冷笑,“冤没冤枉,事实说了算。只你们口口声声说是西夏人,怎带着股吐蕃口音?” 这一点她原先没听出来,幸而得韩韫玉提醒才反应过来。 两人面不改色,“草民一直奔波于吐蕃西夏两地,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吐蕃生活,还有一名小妾为吐蕃舞女。有些口音是跟她学的。” 另一人则表示自己的娘亲就是吐蕃人。 “这么说来,真是本官冤枉你们了。”苏希锦杵着下巴沉吟。 “大人圣明,小的冤枉。” “小的不曾下毒,毒害金州马匹。” 她轻轻颔首,见两人腰带上有一道痕迹,想来是原先挂香囊所留。 于是指着一人说道,“有百姓反应,曾见过你扔香囊……” 话音未落,逐日从外面进来,凑到她耳旁轻声说:梁将军来要人了。 苏希锦忍不住直皱眉,“来得这么快?” 今天才第三天,日头还在东边。梁将军这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的节奏。 庆丰二十年春末,西夏的戍边梁将军向苏希锦要人。 “大人无凭无据,擅自抓我西夏百姓,可是想挑起两国争端?” 他人高马大,五官坚毅,一来就给苏希锦扣帽子。 “早就听闻梁将军威名,传闻将军骁勇善战,通情达理,与别个儿不同。今日一见大失所望。” 俩人一人身处城墙之上,一人身骑大马,领着三五人大刀阔斧而来。 梁将军冷笑,“你抓了我西夏百姓,难不成还要本将与你好好说话?” “金州遭遇奸细,毁我马匹,伤我百姓,本官亦要为百姓找回公道。只梁将军如此激动,莫不是心中有鬼,知道奸细乃你西夏人?” “休要胡说,”梁将军横眉竖眼,“我们一直遵守四国盟约,从未有毁约之心。你抓的那几个百姓,均为我国地地道道的商户。何至于成为奸细?” “那么将军因何而来?此地离西夏尚有四日路程,将军何以三日不到就赶到了?是谁为将军通风报信的?” 梁将军忍不住拧眉,是啊,这时辰不对。 “即便如此,你抓我西夏百姓却是事实。”他心下气稍解,“方才是本将鲁莽,苏大人为两国所作所为,本将看在眼里,敬在心里。只请苏大人早日放我西夏百姓回归故土。” “若查明真相与他们无关,自然是要放的。这一点将军且放心,”苏希锦背手,俯首看着下方,“但若真是他们下的毒,本官护陈国百姓亦如将军护西夏百姓。” 梁将军轻轻点头,迟疑道,“若真是他们所为,本将也不会饶恕他们。还请大人将他们交由本将处罚。” 苏希锦摇头失笑,这位大人是连一点属地管辖都不了解。 “将军护犊心切,本官怎能放心将他们交给你?”照他的意思,陈国百姓尽可以到西夏犯罪,然后被引渡回来,安安稳稳过完下辈子。 “且在我国犯罪,侵犯我国律法,自然该受到我国制裁。除非这下毒之罪,在你们西夏乃正常行为。”苏希锦又说。 “自然非正常。” 如此不就行了?她含笑,“今日将军来的正是时候,本官有一事相求。” “大人且说。” 苏希锦挥手,让人将方才的两名罪犯带了上来,“这二人说自己是西夏人,本官无法辩其真伪,还请大人帮忙想个办法。” 梁将军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两人,随后对着两人说了一句西夏语。两人各自作答,外人听不出差错。 “这二位可是大人说找的奸细?” 苏希锦颔首,“现在是如此。” 梁将军闻言冷笑,“那大人且随意,两头不知哪里来的野狗,敢冒充我西夏人,挑拨两国关系。” “将军的意思是?” “哼,”他冷冷道,“此二人连尚白都不知道,怎会是我西夏人?” 尚白乃西夏王朝的政权标志,代表着西夏的形象和百姓的崇拜。此二人连这都不知道,非西夏人无矣。 “你二人还有何可说?”苏希锦回头,轻慢地看着两人,“且诚实交代了吧,免得受不必要的苦楚。” “大人仁慈,只哪儿有如此审案的?”这哪里是对奸细,怕是对祖宗还差不多。 梁将军是在看不下去了,朝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此人乃我军中审讯好手,大人若信得过,不妨让他上去一试。” 苏希锦自然信得过,左右这么多人在场,不是她下的手便是。 梁将军给的人确实厉害,三两下就让两人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我说,我说,”两人哀嚎,“我们是吐蕃人士。这几年小将军见金州与夏国发展好,怕危及我国,就派咱们几个过来挑拨两国关系。” “操你奶奶个腿,”不等苏希锦说话,梁将军直接怒骂出声,“个小兔崽子,这才多久,就忘了四国盟约了吗?” “苏大人,方才是梁某不对,梁某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苏希锦摇头表示不介意,“既然误会解除,将军且带着你的人回去吧。” “是是是,”梁将军拱手,骑马昂首道:“吐蕃此举差点陷我们两国于不义,大人若要找他们算账,还请带我一个。” 苏希锦欣然答应,当即上书陛下,请他给主持公道。 “欺人太甚,”京都,众人听闻苏大人的折子之后,个个愤慨怒骂。 “当初他吐蕃联合西夏趁火打劫,这笔账咱们还没算。现在就又固态复萌。真当咱们是吃素的?” 一国打三国打不过,打一国还不行吗? “陛下,他吐蕃犯我边境,挑衅皇威,咱们不能忍。” “确实不能忍,”有四国盟约在,打是不能打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捞钱。 送上门来的捞钱机会,人西夏都知道借此插一脚,陈国自然不能放过。 周武煦想了想,命鸿胪寺少卿与吐蕃去言,指责他们违背盟约。若对方不能拿出好的处理态度和解决之法,陈国不介意兵临城下。 那边西夏也有样学样,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瞬间倒戈相向。 两国施压,吐蕃王不敢耽误,先是砍了戍边小将军表明态度。而后赔偿两国损失和诸多布匹、茶叶。 除此之外,还将素有“和氏璧”之称的荆玉送给陈国,以修两国之好。 周武煦高兴得直乐,那些天走路都带风,说到底赚钱没有抢钱来得快。 然还没高兴好一会儿,苏希锦就上了一道折子管他要钱。 西夏赔偿款中包括金州损失的马匹,马商不容易,金州不容易,这钱合该要。 如此理直气壮从国库掏钱,她是第一人。 庆丰二十年夏,苏希锦将从朝廷要来的白银分给金州马商,弥补他们的损失。马商无一不跪地磕头,感恩戴德。 “大人为百姓衣食父官,是我金州之幸也。” 原以为今年白干了,没想到钱还能一分不少,甚至多一成的回来。 “诸位且收了银两,吸取经验,日后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谨记大人之言。” 交代清楚,苏希锦让人各自离去,却见卢大当家的留了下来。 “大人,这是二千五百两银票,乃大人当初买马的钱。如今良马已毁,这钱自然该还给大人。” 那匹黑马虽然救了回来,却再不如以前矫健、凶猛。被韩韫玉赏给了凌霄。 苏希锦摇头推拒:“本官已经向陛下拿了。”不仅拿了,还以原价拿的。 这马原本就值五千,因凌霄有本事才给打五折。且宝马不易得,失去终究为憾事。 所以她要五千两过分吗? 一点也不过分,没有赔三就已是她心软了。 庆丰二十年秋天,金州瓜果第一次收获,一眼望过去红的黄的,硕果累累。 沙县白银喜上眉梢,男女老少个个背着背篓采摘。出外打工的儿子也请假回来收果子。 “当初光秃秃一片,哪能想到转眼就栽了这么多树,挂这么果呢?” “还得多亏了苏大人和许大人。” “可不是?头一年时,苏大人三天两头就往沙镇走。” “许大人也日日视察,恨不得住在果树林里。” 此刻已经过了雨季,金州几乎不下一场雨。然干躁炎热的天气下,是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 第一次共采摘瓜果两千石。这些果子由城里商户,运到陇右各州、西夏和吐蕃等地,交给早就联系好的商户。 而林舒正则按照每车收取过路费。平均一车3-10文不等。 同年秋天,苏希锦金州发现一块大型盐碱地。此地含盐量高,寸草不生。苏希锦问过苏义孝,又凭着自己的想法教百姓改良盐碱地。 先是深耕土地,再引煌水灌溉,使得盐溶于水沉于底层。如此几番下来,地质得到改善。苏希锦有选用生长力强,耐盐碱的植物种植。 盐碱地的改善给金州又带来一笔收入。 十月,京城来旨请苏希锦回京任职,恢复其户部侍郎的身份。 消息一到,满城不舍。 苏希锦谢旨隆恩,因怕百姓争相想送,挑了个夜晚,带着府中人摸黑出城,一直出了金州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做贼的。”车厢内,苏希锦忍不住调侃自己。 哪个当官的离任,像她这样狼狈出逃的? 韩韫玉笑容宠溺为她擦汗,“说明我家阿锦得民心,受百姓爱戴。” 一句话倒让苏希锦不好意思了起来。 仰头看见他光洁的脖子,曾经的红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希锦不由担心问道,“师兄感觉如何?身体可有不适?我得想办法再找一块红玉才是。” “空智大师说那样的神物,世间少有。” 见小脸上充满担忧,韩韫玉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不必担心,我的病已经好了。” “好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从月萨城回来时,我就感觉身体与以往不同。后来见过空智大师。大师说一切劫难均过,与常人无异。” “真的吗?”苏希锦开心地搂着他磨蹭,“这可太好了,日后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 提心吊胆? 韩韫玉垂眸,满含歉意,“以前让你担心了。” 苏希锦摇头,如今便是没有那红玉,也不用担心其他,心里一阵轻松。 高兴过后,又想到家里的韩明珠,“不知君君知道我们回去高不高兴,还认不认识我。” “一定认识。”韩韫玉笃定。 “为何?” 他却不再言语。 第261章 再次外任 庆丰二十年十一月,阔别三年后,苏希锦与韩韫玉再次回到京城。 韩家的人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因此无人迎接。 最后还是费氏看不过去,派了吴管家的儿子小吴为两人接应。 “空智大师来韩府做客,拉着老太傅下棋。老爷走不开,因是叫小的来迎接。” 苏希锦由着韩韫玉扶下马,含笑道:“回自己家,又没甚东西,何用接应?” 又问:“大小姐近日可好?可知咱们回来了?” “不知道,”小吴管事笑回,“依着大少夫人的意思,给大小姐一个惊喜。只是……” 苏希锦蹙眉,“只是什么?” “只是昨日大小姐与几位表兄弟玩耍,词少爷顽皮,用桃花酿换了小姐的果子露。小姐喝醉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苏希锦哑然失笑,“词哥儿当真顽皮,君君才多大,怎能饮酒?” “想必那酒是瑾哥儿带来的吧?”桃花酿是林舒正最爱的酒,寻常都会在家中储存几罐。 “可不是?”小吴管事忍俊不禁,“瑾少爷自责得不得了,还将词少爷骂了好一顿。今日一早就去大小姐房中守着。” 别看瑾少爷平时不显山露水,温温柔柔一团和气。其实生起气来,浑然一厉害凌厉的主。 “夫人别担忧,没什么时事,空智大师说多睡会儿就行了。” 苏希锦自然知晓,否则韩国栋早就来信告诉他们了。 小吴管事仿佛想到了什么,抬头问,“夫人且猜空智大师这回来府上是为何事?” 苏希锦挑眉,“你这样问自然不是为了找祖父下棋,莫不是有其他缘由?” “可是想收瑾哥儿为徒?”一旁的韩韫玉冷冷道。 高岭之花一样的大少爷主动与自己搭话,小吴管事受宠若惊,“正是正是,空智大师说想在有生之年想寻个继承他衣钵的人。瑾少爷心明眼亮,虽然比大少爷差了点,但也是个好材料。” 这老头儿,年轻时打韩韫玉的主意,现在又打瑾哥儿的主意。两人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外甥,合着就跟自己杠上了。 “大小姐以为瑾少爷要跟空智大师走,哭了一晚上。直到老爷跟瑾少爷再三与她保证不走,才放下心来。” 一路听着几个孩子的趣事,不知不觉就到入了府。韩韫玉小心翼翼的护着苏希锦,恩爱亲密的模样羡煞旁人。 费氏带着大儿媳妇匆匆赶来,见到的就是这副状况。忍不住心下一动,趁人不注意问道,“可是有喜了?” 苏希锦点头,“路上查出来的,已经两个多月了。否则早些日子就该到达京城。” “你有孕在身,自然不急。”费氏一阵艳羡,但见她身着官服,就知刚回宫述职。 前头夜里,韩庚辰还与她说起苏希锦来,言语之间颇多赞赏与钦佩。身为女子,能做到她这个份上,世间少有。 莫说女子,如今世上除了陛下,哪个有她这样的能耐,受全国百姓爱戴?这样的丰功伟绩,翻遍历史也少有。 费氏心头想着,安排人带苏希锦夫妇回院换衣裳。 苏希锦摇头拒绝,“阿锦想先去看看君君。” 这些年日思夜想,好不容易回到府上,两人是片刻也等不及。 蔷薇阁,笔墨添香,书画云集,细软笼烟纱罩着小小床铺,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呈暖色调。 苏希锦缓缓撩开纱罩,见着里面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小脸,心软得一塌糊涂。 小心翼翼替她掖好被子,苏希锦坐于床头,一身绯色官袍衬得她格外稳重有威严。 仿佛是察觉有目光注视着自己,韩明珠忍不住皱起眉头,而后缓缓睁开眼,看着苏希锦迷茫道:“娘?” “嗯,”苏希锦含笑应答,嗓子哽咽,“头还晕不晕?” “不晕,”韩明珠摇头,又看向她身后,乖乖巧巧叫了声爹。 韩韫玉点了点头,目光柔和暖人。 一时间屋子里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 见小主子醒来,伺候的丫鬟呈上衣物,苏希锦顺势接下,“我来给你穿吧。” 韩明珠眨了眨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犹豫说:“可是五岁之后,君君都是自己穿衣裳。曾祖父教导君君凡事亲力亲为,方能体味人间疾苦。如此才能将心比心,善待他人。” 苏希锦微微一愣,回头看向韩韫玉,却见他颔首附和。 “那娘亲在外面等你,咱们一起去见曾祖父可好?” 韩明珠乖顺地点了点头。 出了房门,苏希锦正欲离去,却见女儿寝房的床尾挂着一幅画,只需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 “可是你画的?”她回头问。 那画像栩栩如生,神态活灵活现,仿佛是一面镜子一般。 韩韫玉笑着抚摸她脑袋,“如此她才不会忘了你。” 苏希锦感慨万千,“谢谢你,师兄。” 约莫等了一刻钟,韩明珠穿戴整齐出来,她今年八月满的六岁,身材纤细,眼睛柔和,见人三分笑。 一家三口见过面,又往韩国栋院子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了空智大师爽朗的笑声,“你这老头儿,这么多年还是这样会算计。咱们可说好了,这局你若是输了,可不许再打搅我收徒。” 一听收徒,韩明珠立时慌了,挣脱苏希锦夫妇的手,提着小裙摆跑过去,“才不会输呢,曾祖最厉害。” 苏希锦与韩韫玉相视一笑,空智大人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冲韩国栋道,“恭喜,你这老古董府上又添喜了。” 韩国栋头也不回,指了指身旁,对夫妇两道:“自己找地儿坐。” 空智大师却不放过他:“你想要个曾孙还是曾孙女?” “男女皆一样。” 啧,眼看着棋盘失守,空智大师眯了眯眼睛,抬起下巴问韩明珠:“丫头,你真不想瑾小子随老衲去?” “自然。” “那也容易,”空智大师说,“拿你弟弟换。” 韩明珠蹙眉,“君君没有弟弟。” “那不就是吗?”空智指着苏希锦的肚子,“换不换?” 一个是朝夕相处的表哥,一个是素未蒙面的弟弟,韩明珠为难了,小脸皱成一团。 许久她说道:“要不君君跟你去?” 在她眼里空智就是个四处掳娃,法力高深的妖道。 又是个舍己为人的性子,空智大师抚须,跟她娘一个德性。 “大师何必逗她,”苏希锦心疼女儿,不忍看她为难,“您要徒弟自当对方心甘情愿,哪儿有强人买卖的。” 不过是逗逗韩明珠这个小姑娘罢了。 若说空智大师想收徒,全国各地数不清的人赶着上门。可这老头儿眼光高,又讲究一个缘分。自己看上的,别人不愿出家;愿意出家的,他又看不上。 因是穷极一辈子,也找不到合心的徒儿。 “那可不一定,”空智大师瞅着她肚子,想当初他也曾偷过韩韫玉来着。 两人说话的档口,韩韫玉早就走到韩国栋身后,从罐中挑出一颗棋子,随手点在棋盘上,“承让了。” 空智大师看了一眼,却是一枚封喉之子,这小子果真有两把刷子。 亲爹一子打败老秃驴,实力强大、法力高深。韩明珠双眼明亮,心道总算保住瑾哥哥和弟弟了。 童年时期的她生活多是无忧无虑,明亮炫丽的。唯一的黑暗就来自于眼前这个老和尚。以至于长大以后,身边所有人都求神拜佛,只她对此退避三舍。 …… 当夜韩家人凑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晚点苏希锦亲自送女儿回房。 一路上嘘寒问暖,问及日常生活,各种琐事。 韩明珠俱一一回答,却甚是疑惑:“娘亲怎不问君君功课?” 常听人说自己的娘是陈国唯一女状元,文采斐然,策论了得,一手诗词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所以她想象中的娘亲应当是严肃认真的老学究,不苟言笑,正襟危坐。 如今一见怎知如此温柔贴心,善解人意,跟信上的娘亲似乎也没甚差别。 “功课自然重要,”苏希锦笑着说,“然娘亲更关心你过得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她缺失了三年,现在只希望更多地陪伴她,了解她。 韩明珠似懂非懂。 晶莹剔透的小脸上迷茫一片,苏希锦拿出一只盒子交给她,“这是水玉娃娃,前头金州发现了一处矿产,遍地白色,只有中间处留有一点红。娘亲想着你应当喜欢,就让匠人雕了一个娃娃送给你。” 水玉及水晶,市面上多为白色,寻常一小块就会被世人当作宝。而苏希锦拿出来的却为红色,成人巴掌大小,晶莹剔透,无一丝杂质。 韩明珠双眼一亮,“多谢娘亲。” 瑾哥哥一定喜欢。 见她喜欢,苏希锦松了一口气。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仔细叮嘱其好生休息。 …… 回到京城的日子闲适而轻松。苏希锦除了日常上朝,其他时间都用来陪着女儿。 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缺憾,无论她去哪里,无论做什么都会带着韩明珠。 未生孩子之前,苏希锦曾幻想自己定要做一位严母,教给她原则,教给她责任,教给她前世的知识和两辈子的眼界。 然而孩子生下来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韩明珠做什么,要什么都会令她心软。只要不是违背道德的事,她似乎都可以答应。 是以后来她生下儿子韩明泽,后者常常怀疑自己是他们夫妇捡来的。 这日,苏希锦带着韩明珠前去探望邱笙笙,回来的路上两人并排而坐。 马车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苏希锦对韩明珠道,“过两天娘亲休沐,你有没有想去哪里玩的地方?我让你爹爹带我们一同出去。若是远的话,娘亲再跟陛下请两天假。” 韩明珠摇了摇头,突然看着她认真说道,“娘亲其实不用这样。” 苏希锦挑眉:“哪样?” “每次我出门,外面的夫人都对我极好,说我是苏大人的女儿,说我娘亲做善事行善果,为女子争气。而同龄的孩子个个都羡慕我有个好娘亲。” 她睁着一双明亮的双眼,声音清澈稚嫩,“曾祖父说天下还有许多人在受苦受难,他们吃不起饭,穿不起衣裳。娘亲去外面是为陛下做事,为天下百姓做事。还让我以后也要向娘亲和爹爹学习,不求闻达于诸侯,但要善待百姓,不愧于心。” 苏希锦听到此处,感慨颇深。一是感激韩国栋,有生之年能遇见他,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一是心疼女儿,她如此听话懂事,更加让她心酸。 “所以娘亲不要觉得亏欠君君,”韩明珠格外冷静,“曾祖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额……我好像什么也没有经历……” 她出身大家,辛劳没有,也不曾饿肚子。 “噗,”苏希锦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娘亲写给君君的信可有看?” 韩明珠先是摇头,后又点头,“最开始认不全字。” “嗯。” …… 回来一个月后,苏希锦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外界都传言苏大人不是回来办事,而是回来生孩子的。 这可倒好,外任一次,回来生一个孩子。别人上朝是为工作,她上朝却是带孩子旁听。 调侃是这般调侃,然这并不影响她上朝。甚至念及她身子不适,周武煦在福宁殿特意为她加了把椅子。 自陈朝建立,从未有一个人有如此殊荣!陈、谢、吕不曾,韩国栋亦不曾。 当今天下唯有她苏希锦一人。 苏希锦惶恐,辞而不受。 开玩笑,前头那么多人站着,哪个不比她官职高,年纪大? 这一坐下去,难免不让人嫉恨。 日子一天天过去,肚子也逐渐大了起来。苏希锦怀这胎时尤其轻松,不曾孕吐,不曾浮肿,安安静静的给苏希锦省了不少事。 趁着这段时间,她写了一本关于地质矿物的书籍。将矿产从名称、特征、作用、开采、提纯方法等等,一一而述。 此乃史上第一本详细解说矿产的书籍,凝聚了一千多年的智慧。也是苏希锦凭一人之力完成的巨作,引起了后代诸多人讨论。 …… 在苏希锦的计划里,待打算生下孩子后,一定要好好生生陪伴孩子三年。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然而事不由人。 庆丰二十一年六月,苏希锦诞下一子,取名韩明泽。 同年十月,韩明泽刚满四月时,叶榆发生时疫。 因着苏希锦有治理时疫的经验,陛下直接下旨命她前去平疫。 第262章 不是时疫 叶榆前身为羊苴咩城,乃当初大理归顺后,陛下亲赐的州名。 前些年四国之乱时,大理乱党联合前皇室后裔趁机起事。幸而被镇守在地的矿将军敏锐发现,及时镇压,才没酿成大祸。 此次陛下派苏希锦前去叶榆,治理时疫为一方面,另一方面估摸着是担心前朝乱党借机复国。 时疫凶险,一人传一县,一县传一州,苏希锦不敢耽搁。带着华痴和女医馆的大夫们,马不停蹄往叶榆跑。 马车绕过巍峨大山,踏入叶榆境内,只觉前方陡然一平,整个人眼界便宽阔起来。 铁灵掀开帘子,惊喜地说:“大人,这里与京都不一样呢。看,那边好多寺庙。” “这边人信佛,”苏希锦缓缓说,顺着窗口往外看,只见远远的城楼里清烟阵阵,袅袅不绝。 而铁灵所说的寺庙,乃叶榆城内最高点建造的佛寺,初来叶榆之人一眼便能瞧见。 空气中若有若无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你们闻到什么味儿了吗?”苏希锦深嗅了一口。 “没有。”铁灵摇头。 逐日等人亦摇头。 唯有花狸与她有同样感受,“方才奴婢好似也闻见了些,只城中香烛太旺,闻不太真切。” 马车越驶越近,到得城门之前,苏希锦吩咐大家戴好口罩,穿上防护服。 守门的士兵见是京里的官员,忙不迭地为其开门,如蒙神灵,“快去告诉刑知州、矿将军,苏大人来了。” 苏大人乃陈国治理时疫第一人,是叶榆城所有人的希望。 一路所过,街上连半个影子都没有,青白相间的楼宇显得格外萧瑟冷清。 苏希锦一行人心头顿沉,只怕叶榆的时疫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严重。 马车飞快穿过正街,半途与前来接应的刑、矿两位大人碰面。此时两人同样带着口罩,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甫一见面,苏希锦就开口问道,“如今城中情况如何?可隔离了吗?” “已按照大人所写手册处理,”刑知州佝着头,声音模糊而朦胧,“外面不宜久留,大人且先随下官回府再说。” “如此严重吗?”苏希锦心下一沉。 什么时疫如此凶险,连外面说话都不能。那她还有机会回去吗? 她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尚在襁褓。 忐忑不安,心事重重,一直到叶榆衙门,两位大人才松了一口气。 转头对苏苏希锦道,“城中已设隔离区,大人现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庭院里正烧着香,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烛味,苏希锦皱了皱鼻子,“为何点这么多香?” 百姓就不说,毕竟这是他们的信仰。官府带头求神拜佛,成何体统? 关于治理时疫的手册上曾经说过:越是慌乱越要维持秩序,不可迷信妄为。 “回禀大人,”刑知州拱手,“此香乃抑制时疫所燃,对时疫有奇效。” “当真?”苏希锦蹙眉,到底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原因? “千真万确,”矿将军上前说道,“前头每日染上时疫者,不知凡几。后来有户人家去寺庙求平安符,这才发现庙中僧人感染者较少,疑是神佛保佑。” 于是家家户户都求了平安符,日日在家求神拜佛,如此感染的百姓竟然减少了。 苏希锦一时没了主意,如此神奇,莫非真的神仙显灵? “如今城里感染者几何?” 刑大人脸色沉重:“六成。” 六层!这么多。 “可有治好的案例?感染症状如何?” “没有,但大夫找到了抑制发作的药物。”刑知州摇头,“感染者初始身上起红斑,而后逐渐溃烂,如此十几天到数月,直至全身烂完为止。” 随行许多人心有余悸,多有不忍。 “两位大人做得极好,”苏希锦让众人分开坐下,再次询问:“可找到传染源了吗?” “不曾。” “第一个发病是在什么时候?” “将近半年前,当时大夫以为是疮疤,只开了些涂抹的药。谁知后来城里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医署发觉不对,这才上报衙门。在确诊为时疫后,下官连夜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京。” 半年便传染了全城六成的人,此时疫之恐怖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是隔离了吗?怎还会传染六成之多?” “不清楚,”刑知州愧疚地低下头,“此时疫来无影,搞不清楚如何传递到人身上来的。” 局势紧迫,一行人顾不得休息,向两人了解到情况后,分三路行动。 一路去医署与医官对接,一路去隔离区了解病人情况,而苏希锦则坐在府中查看相关记录。 众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敢有一丝轻忽。 华痴自那日走后,日日与医署医官一起配药,再没回来。 一日又一日,城中烟气越发浓后,呛得人喘不过气。然治疗时疫的药始终没有效果。 苏希锦心头焦急,埋头研究案例,越研究就越觉得奇怪。 根据时疫传播来讲,若无阻拦,感染者当呈指数增长。然而叶榆城感染者时而多时而少,毫无规律可言。 其次,经过她多日研究,发现隔离可能对叶榆时疫不起效。自叶榆城开始隔离以来,每日感染者该增长依旧增长,毫无缓解之势。 反而是点城中大量点香之后,被感染的人数才开始逐渐下滑。 “什么时疫隔离无效,点香有效?”苏希锦秀眉紧锁,脑中一团混乱。 难不成真是神仙显灵? “不应该啊,”她继续低头查看,终于找到了一个让她更加疑惑的点,“既然时疫感染性这般强,为何同桌而食的家人未曾感染,反而毫无关系的邻居感染了?且感染者多为男性和孩童……还有乡野村人。” 这俨然不对,她冷不丁起身,“城市乃人口聚集地,为何其感染密度不如乡村?” 这点如何也说不通。 时疫感染的第一人为王坳村村民,在他之后,村中人接连感染。而只隔了一天,王坳村隔壁的四堤口村也相继出现感染症状。 让苏希锦奇怪的是感染第一人并未去过四堤口。两个村仿佛同时爆发一般。 “花狸,”苏希锦边唤,边起身穿了件春衫。 叶榆四季如春,寻常许多身体好的人,只穿短衫便可。 “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花狸闻声而来。 “收拾一下,随我出城一趟。” “还请大人三思,”花狸猛然跪下,“如今病因不明,又无解药。大人若是想去哪里,做什么事,且与奴婢说。奴婢代大人去。” 苏希锦弯腰扶起她,“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或许时疫的真相就在那里。” “可此次时疫危险无比,大人方生下小少爷,正是身子弱的时候。花狸放心不下大人。” 花狸跪地不起。 想到家中两个孩子,相公和父母,苏希锦有一瞬间恍惚。 然很快她回过神,“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此次本官为平疫大臣,时疫不止,本官不归。既不能临阵出逃,自当与叶榆百姓共存亡。” 眼见着留不住,花狸无可奈何之际,突见华痴回来了。 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与他,“华少爷快些劝劝我家大人。” “怎的了?”华痴面色顿变,疾声询问,“可是妹妹染上时疫了?” “不是,”花狸摇头,凛声说:“大人要去城外查找感染源。” 华痴松了一口气,“正好我也要去,那我与妹妹一起前往。” 花狸:“……” 唯一能说上话的人没了,看来此事再无回旋之地,认命的回头,“奴婢且下去准备一下。” 说着又让人去叫铁灵和逐日一行人。 她一走苏希锦就问,“哥哥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同之处?” “妹妹也发现了?”华痴意外。 苏希锦点了点头,将自己的疑惑告知与他。华痴听后神情一松,“倒与我想的对上了。” “什么?” “我怀疑此次时疫不是时疫。” 苏希锦不解,“什么意思?” “还不是很清楚,只有一点,我觉得此次叶榆城时疫,不像时疫,反而有点像中毒。” 中毒?听起来比时疫还要荒唐。 什么毒可以铺盖这么广?叶榆乃大城,城中百姓没有十几万,也有几万。再加上附近村庄的人,那得需要多少吨毒药? 且既是毒药,一家同吃一种食物,那为何有的中毒,有的没中? 本来混乱的脑子更是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理不清。 医署的医官听他说中毒时,也是这个反应。 “妹妹不必多想,”华痴一时也拿不准,“兴许是我想错了也未可知。” “不,我相信哥哥,”苏希锦摇头,“既然时疫存疑,那么无论什么可能都应该去查一下。” 说完吩咐:“追风,你与铁灵去查一下附近水源。除开水源,其他凡事能携带毒物的,都谨慎查探。” “大人,不好了。”正说着,花狸急匆匆赶了进来,“阿灵染上时疫了。” “怎么可能!”苏希锦几乎条件反射般站起身,“她一直待在房里,从不曾出去!” 时疫也要有传染渠道才行,不说有接触,那也得与感染者见过面。 可自打来叶榆城后,铁灵从未出府,府中上下也不见有感染者。从何感染? 除非……空气传播? 这不是不可能,苏希锦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难道真是时疫?”华痴喃喃,也产生了怀疑。 苏希锦垂眸想了想,下定决心:“带我去看看她。” “大人……”花狸不赞同。 “我就在门口,不进去。”她不相信空气传播假设。 在她印象里,没有什么时疫,是人影都没见着,隔着空气就传染的。 铁灵住在后院西屋,庭前有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 苏希锦带着花狸与华痴前去时,那丫头正关起门,在里面吭哧吭哧练武。 听到苏希锦来看她,铁灵苦着脸问:“大人,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什么?”苏希锦忍不住呵斥,“你现在感觉怎样?” “还有力气练武。” “身上有什么症状?” “手背长了红斑,还有今日比昨日少吃了一碗饭。” 苏希锦又是无奈又是好气,“在感染之前,你有没有做什么或者吃什么与咱们大家不一样的东西?” “没有……有,我嫌香难闻,把院子里的香灭了。” “还有呢?” “还有?想不起来了。”她抿嘴,“半夜睡不着,起来夹蚊子算不算?” 苏希锦:“……” “你什么也别想该吃吃该喝喝,我与大哥先出去一趟,回来说不得就找到治疗的药方了。” 铁灵听话地应了,又开始吭哧吭哧练起武来。 苏希锦转头让花狸收拾行囊,与华痴一道,前往王坳村。 几人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到了王坳村,方下马车,一股奇怪的味儿扑面而来。 那味道臭烘烘的,像腐肉糜烂的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花狸忽然说,“咱们进城时就闻到过。” 苏希锦点头,带着几人在村中查探,却见迎面走来一位老太太。 因着时疫原因,村里人死的死伤的伤,而活着的都去了隔离区。这时候突然走出来一位病病歪歪的老太太,众人直觉得诡异。 苏希锦使了个眼色,花狸便上前问道,“老婆婆,大怎么家都走了,您一个人留在这里?” 老太太耷拉着眼皮,浑不在意:“老婆子年事已高,本就是将死之人。死在哪里都是死,不如就死在自己家里。” 第263章 植物入侵 老太太说话消极,整个人身上都呈现出一股行将就木的腐败感。 苏希锦心生怜悯,问其最近身体状况如何,可有感染时疫。 那老太太迟缓地伸出手臂,露出一块溃烂的皮肤,“儿子没了,媳妇没了,上个月连唯一的孙子也没了。老太太活着就是遭罪。” “大人小心!”花狸捂嘴,警惕地拦在苏希锦身边。 苏希锦摇了摇头,冲那老太太道,“晚辈是陛下派来叶榆治理时疫的官员。听说王坳村是第一个染上时疫的村庄,老夫人可否告知当时的详情?” “哦,文曲星?”老太太混浊的眼睛微微睁开,随后摇头,“没用,没用,是上天的惩罚。” 苏希锦不解,“这是何意?” 对方却什么也不愿意说。 苏希锦直觉她知道些什么,无奈任她如何询问,老太太也不肯透露半字。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田野冒出一点红色,好奇询问:“这是什么花?” 那花有四瓣,瓣瓣鲜红如血,花瓣中间有鲜艳黄蕊。花株叶子宽长,表面光滑,看上去十分美丽。 苏希锦回想看过的《百花谱》,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方才还不配合工作,消极等死的老太太突然活了过来,杵着拐杖就往那边去,步子又快又急:“又长起来了?怎么又长起来了!” 苏希锦几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只离花还有几丈来远时,空气中那股腐烂的味道越发浓烈。 “大人,”花狸说,“先前的味道好像是这花发出来的。” 可惜了,这花生得妖艳美丽,偏偏味道如此难闻。 几人赶到时,老太太已经将花连根拔起,扔在地上狠狠地用脚碾碎。 苏希锦好奇:“老婆婆为何要将此花拔了?”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这是魔鬼花。我不拔了它,它就会吃了我。我儿子、媳妇、孙子,都是被它吃的。” “当真如此厉害?”苏希锦以手覆嘴,仿佛十分惊讶。 “老太太还能骗你不曾?”终于有人相信自己,老太太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与她聊起了半年前的事。 “半年前李家从外地买回来个媳妇儿,一身皮黄黑黄黑的,瘦得很,眼窝子都凹进去了。” “自打她来,李家乱得不成样子。李家有三个儿子,老大说了媳妇儿,那丫头是老李买来给老二生崽的。谁知被李家老三看上了。”老婆子叹息,“老二与老三争得头破血流,结果第二天起床,却见老大从那女人的屋里出来。” 老大媳妇自然不干了,骂那女子贱货,还要与老大和离。老二老三因此与老大大打出手,翻脸为仇。 “一家子人就因这么个女子变成了仇人,兄弟不像兄弟,夫妻不像夫妻。”老太太摇头叹息。 “说到底是男人花心,管不住自己下半身,那女人才是真无辜。”花狸说道。 老太太狠瞪着她,“若无她勾引,李老大会上得了她的床?再说李家那么多人,她就不知道喊的?又不是哑巴。” 眼见着要偏题,苏希锦忙出声制止,“这与恶魔花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却没了谈话的闲心,神色惫懒,“那小姑娘与李家三子有染,被村里人拉去沉塘了。这花种子就是那小姑娘留下的。” “李老二心里想她得紧,就将她留下的种子种在了村里。哪知这一种就不可收拾,怎么除都没用。” “大人您说,哪有花闻起来是这么个味儿?跟死人一样,不是那小姑娘从地狱爬起来索魂是什么?”老太太说着又是愤恨又是后悔,“可怜老婆子当初心软,还在族里为她说过话。谁知道她却索了我全家人的命。” “花索人命?”听过之人无不觉得荒唐。 毫无逻辑可言,苏希锦蹙眉,然而时间点太过巧妙,又不由得让她多想。 一旁的华痴早已蹲身,用手帕小心翼翼将“魔鬼花”包起来。 老太太嘴里再掏不出有用的信息,苏希锦便带着一行人在村中走了起来。 一路之上见着许多被连根拔起,碾得稀烂的魔鬼花。想来都是出自老太太之手。 “这花生命力当真旺盛,”苏希锦用脚尖点了点残渣,都已经烂成泥了,又开始长新芽。 回城的时候,一行人整齐有序的离开。苏希锦靠在车厢内假寐,整理着得来的消息。 半年前……魔鬼花……老太太说话毫无逻辑,却不得不让她重视。 魔鬼花出现的时机恰好与时疫时间合上,到底是巧合还是其他? “大人,茶水好了。”花狸轻轻捧上刚烧好的热茶,随口问道:“大人真相信魔鬼花索命一说?” 苏希锦摇头,她不信这样毫无根据的话。 “奴婢也觉得,”花狸甚是,“花吃人,闻所未闻。” 这花若真索命,今日在场的他们不得难逃一死? “不管时疫与此花有没有关系,这花都不能再留。”苏希锦徐徐说道。 “为何?”就因为它气味难闻吗? “植物入侵。” 花狸:“何为植物入侵?” “从咱们踏进叶榆城开始,就闻到此花味道。这说明此花生长力强,已经扩展到了城外。可老婆婆却说半年前才开始种植此花……短短半年就蔓延一座城,这样恐怖的长势令人心惊。” 若由得它生长,长此以往,哪儿还有庄稼生长的地方? “等等……”苏希锦心脏猛跳,“半年蔓延一座城,时疫也将好感染一座城。”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如果一次两次是巧合,那这么多巧合,必定存在因果关系。 可因果关系是什么呢?魔鬼花传人?还是魔鬼花使人中毒? 苏希锦拧眉苦思,若真是这样,全村应当同时感染上才是。或者说李老二应该是第一个感染上的人。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想不通,理不清,越扯越乱。 “可咱们府上并未种有魔鬼花,阿灵为何会感染上时疫?”关键时刻,还是花狸想到了此中不同。 是啊,铁灵并未出府,也未见过魔鬼花。 苏希锦只觉脑中灵光一动,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一闪而逝,正想抓来时,马车突然停下。 “大人,”逐日说,“到了。” 思绪打断,灵感逃走,苏希锦只觉上不上下不下,十分难受。 “下车吧,”她无奈说道,“吩咐大家将衣服脱下来统一烧毁,并沐浴净身。另外,在府中各处再撒一层石灰水。” “是。” 沐浴更衣,苏希锦坐在书房沉浸思考,到底哪里不通呢? 若时疫由魔鬼花引起,那是简单的物传人还是物传人,加上人传人? 前者要做到如此迅速发展,且未接触就能传染,只能通过花粉传播时疫。此种传染法,苏希锦听都没听说过。 若是后者,然其传染数据,并不符合时疫传播指数。 两样都不对,到底是哪里出现的问题? “阿灵未离府而感染时疫,时疫能通过烧香抑制,昨晚阿灵灭了香,起床打了一晚上的蚊子。是了,蚊子!” 所有的关窍在这一刻打通,苏希锦豁然开朗! “我被他们带到沟里去了,”她笑说,起身吩咐花狸,“快去将哥哥请过来,就说我想到时疫的传播途径了。” 花狸满脸欣喜,匆匆离去。 因方才去了趟城外,华痴正在府中隔离,顺带研究药方。 包裹着魔鬼花残肢的白帕一片鲜红,仿佛浸了颜料一般。 听说苏希锦找到了时疫传播途径,华痴当即当下手中事务,径直去了她院里。 “哥,是蚊子。时疫传播的方式应当与疟疾一样,通过蚊虫传播。” “阿灵未离府而染上时疫,因为她昨日未熏香驱蚊。乡野比城里传染性强,男子比女子传染者多。因为魔鬼花多在城外田地。而叶榆四季如春,女子因着规矩,穿戴严严实实。而男子则可以穿凉衫!” 一切的一切都能说通了,蚊虫无差别传染,所以数据与人传人的时疫方式不同。而烟能驱蚊,没有蚊子,传播渠道断开,感染者自然就少了。 华痴双眼明亮,抚掌大喜,“阿妹当真聪慧,细想之下,不就是如此吗?看来之前我们的诊治方向都错了。” “现在的关键是是魔鬼花的成分造成的时疫,还是蚊虫消化后产生的物质……”苏希锦低头思索。 华痴道:“这个妹妹不必担心,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传播途径找到,府中上下充 . 满了愉快的气息。 苏希锦想了想,对花狸道,“你去将阿灵叫回来,不必隔离了。” “大人?”花狸不解。 苏希锦道:“本官要做个实验。” 许久,铁灵从隔离区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刑、矿两位大人。 甫一进门,刑知州便责备道,“大人因何不守隔离规矩,擅自将自己丫鬟从隔离区接出?” 本身被隔离的百姓都颇有怨言,如此例外,更让他们怨声载道,心中不平。 苏大人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两位大人且不要着急,”苏希锦含笑摇手,“且听本官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笑得出来,真是传闻中爱民如子,心系天下的苏大人么?刑知州心中纳闷,眼前之人莫不是冒牌货? “大人可是找到了什么对策?”还是一旁的矿将军机警有眼色。 “对策倒不至于,”苏希锦摇头,在刑大人越皱越紧的眉头下说道,“然本官找到了时疫传播途径。” “是什么?”两位大人异口同声。 “蚊虫。” “蚊虫?” “是,”苏希锦点头,将自己的见闻和推论告知他们。 两位大人听后俱是一是笑,“难怪民间传闻大人乃治疫第一人,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一改指责,刑大人翻脸如翻书。 “可大人将自己的丫鬟接回来是为何?”矿将军问。 正为方才的质疑而忐忑,刑大人立时表态:“大人这样做,自然有她的理由。你我不必质疑,只管相信大人就是。” “本官这样做,是想做一个实验,”苏希锦含笑说,“本官想看除了蚊虫叮咬这一传播渠道,人与人同处一室能否传播。” 若不能,隔离区其实完全可以撤掉。 二位两人瞬间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因是道歉,“方才鲁莽,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大人恕罪。” “你们也是为了城中百姓生命,何错之有?” 误会解除,苏希锦当即开始做实验。再确保无蚊虫的情况下,与铁灵共处一室。 当然这得到了所有人一致反对。 开玩笑,整个叶榆城就等着她救命,若她出意外,全城跟着她陪葬。 最后苏希锦妥协,由花狸与铁灵待在一起。如此同吃同住一周后,花狸并未感染。 这其实在苏希锦的预料之中,她研究的数据显示,同一户的家人不感染,而邻居却感染。这说明一起衣食住行,并不会感染时疫。 传播途径范围缩小,官府暂时将本次时疫定为只能通过蚊虫传播。 于是隔离区的百姓自由了,终于不必再与家人分离,孤独等死。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感染者想隔离也可以隔离。因为目前不确定血液能不能传播时疫。 “既然本次时疫因魔鬼花而起,”刑大人以手握拳,捶着掌心,“那这花就留它不得。” “正是如此,”旁边的矿大人点头,“下官这就让兵曹将士出城,将这些腌臜货连根拔起。” “这样做恐怕不行,”苏希锦摇头,“本官研究过那花,生命力极其旺盛,便是枝叶碎了也能再生根发芽,且越发越多。” “那依大人之意?” 苏希锦垂眸,“此花恐为花粉传播,想要根除尤其困难。目前所能想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石灰粉销毁。” 火烧亦导致花粉分离,传播更快更远。石灰粉销毁则没有这个烦恼。 “下官这就让人将扯出来的花,用石灰粉销毁。” “穿戴严实,避免被蚊虫叮咬。”苏希锦点头同意,“目前的方法只有这一种,日后大人且派人多巡视,若有魔鬼花出现,在其幼苗期就将其摧毁。” . 第264章 驾崩 尽管有官府保证,隔离区的百姓被放出来,还是引起了一阵恐慌。 苏希锦让人在城里大范围宣传时疫传播途径,和防蚊防虫的重要性。 “防蚊防虫防时疫,你好我好大家好。” “听从官府指挥,配合官府工作。” “防控时疫,众志成城;坚定信心,静待花开。” 百姓将信将疑,好些天发现自己没被感染,这种恐慌才得以消失。 同时将士们将自己裹成木乃伊,漫山遍野采魔鬼花,并就近进行销毁。 了解到“魔鬼花”是本次时疫的罪魁祸首后,百姓自告奋勇加入其中,连根拔起尚不能解其恨意。 一时间城内城外争相拔草除花,浑身上下包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 病情眼见着得到控制,然这日刑知州急匆匆赶到府衙,对苏希锦道,“大人,不好了,何必州附近也开始有人染上时疫了。” 这未免也太快了些,苏希锦拧眉,“且将缓解病症和阻断时疫的方法,告知其他州。城中有纱帐的支纱帐,没纱帐换其他。若都没有,隔离区依旧为他们存在。” “下官已经吩咐了,”刑大人说道,“只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啊。城中香火有限,过不久留没了熏烟。” 到时候蚊虫会成团出现。 “用艾草,除虫菊,所有能除蚊虫的植物都用上。” “是,下官这就吩咐下去。”只恐怕这样也坚持不了多久,“现如今只能等到冬日降临。” 可叶榆城的冬天就如南方的春天一般,穿薄衫就能度过。叶榆城引以为傲的优点,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缺点。 “医署那边也没有消息吗?”苏希锦问。 “没有,”刑知州摇头,“华大夫每日研究那魔鬼花,说是找到其成分,就能对症下药。” 可研究病理,对症下药,哪儿有那么容易? 华痴一连几夜没合过眼,有时靠着桌子假寐一会儿,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制药。 苏希锦垂眸,这样下去大家迟早要被这群蚊虫害死。 “魔鬼花拔得如何了?” “全城行动,已经消灭了一大半。”这东西仿佛不需要养分一样,见风就涨。 “加快动作,务必在烟燃完之前消除干净,之后每天也需日日检查。” “是。”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华痴研究出新药,苏希锦挥了挥手,“本官再想想其他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魔鬼花在陈国肆无忌惮繁衍,盖因其没有天敌。那是否可以引进其他相克的动植物呢? 如此魔鬼花灭,时疫自然不攻而破。 难就难在他们不知道魔鬼花原产地在哪里,以及引进的“天敌”,是否会影响陈国生态。 这两个问题不确定,苏希锦都不敢继续往下实施。 根据那老太太所说,王坳村买来的小姑娘黄瘦黄瘦的,眼窝凹陷,棱角分明,不像是本地人。且她说着一口谁也听不懂的语言。 “长相特征像是暹粒那边来的人。” 苏希锦敲了敲桌子,“无论天南海北,蚊子都是一样的。陈国人被蚊虫叮咬得时疫,那么那边的人呢?” 那边的人要么不生病,要么就是生病了,但有东西可以治疗。 苏希锦希望是后者。 而华痴的话更让她确信是后者。 他说,“还差一味药就能配出药方,可我试遍了草药,都起不了作用。万物相生相克,想来只有了解这东西的来源,才能寻到克制它的办法。” 这一点与苏希锦想的不谋而合。 “此花产地应当是暹粒,只此一去甚远,还得翻越国界。我需要好好安排一下才是。” 既是官方办公,那人力物力财力都不可缺少。 “妹妹若是定好人选,告诉我一声,我与他们同去。” 苏希锦摇头,“我会派医署的人去,哥哥且留在城里。如今城中感染者众多,哥哥需要重新研制出抑制药物。” 否则百姓没等到解药来,就死于这场莫名其妙的植物入侵。 …… 上天怜悯,不久后叶榆城就下起了雨,气温微降。湿漉漉的空气中,香火气依旧旺盛。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停下来。 左右等的时间还长,苏希锦深刻反思,总结这次“时疫”的经验教训。她重新制定入境规则,规范入境条件,禁止携带不明动植物和种子,防止植物入侵等等。 庆丰二十二年春,前去暹粒寻找解药的医官、将士满载而归。他们带回来一车车草药以及该种草药的种子。 现成的草药被华痴拿去入药,剩下的种子则被官方种植,等到第二批再入药。 因着魔鬼花的前车之鉴,苏希锦对此次种植格外重视。每日派将士十二个时辰轮流值班,不得有一丝懈怠。 庆丰二十二年夏,第二批草药统一收获,并成功入药。到了秋天,叶榆城时疫患者减少了一半。预计再过一年就能消失干净。 然而时疫没了,时疫留下的后遗症却触目惊心。那些感染了时疫的人,身上无一例外留着丑陋的疤痕。 男子还好,毕竟不以外貌论处。而女子则下半辈子尽毁。 苏希锦对此感到深深无奈,她能管得了时疫,却管不了人心。只能无力地在城中倡导:“注重内在美”,“靠人不如靠己”,“不以相貌论人。” 此举虽改变了一部分风气,然收效甚微。 …… 苏希锦在叶榆城只呆了一年多,就被召回京。 庆丰二十二年冬,高宗周武煦驾崩,谥号宣睿帝。全国大丧,哀嚎遍地。 此事叶榆城的时疫管控、治疗都已接近尾声,进入收尾工作。苏希锦当时正在巡街视察,听到消息时,眼睛一酸,泪流满面。 那个曾经摸着她的头,笑喊“小丫头”的男子去世了。 那个曾经纵容着她,与她一起唱双簧,戏弄百官的男子,永远离开了人世。 那个曾经从夸她勇敢聪敏,为她开先河,违背祖制,支持她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千古明君,阖然长逝。 她痛哭流涕,下了马车,当着百姓的面,朝着皇城的方向三拜九叩,长跪不起。 “启程,回京。” 纵使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她也想离他更近一点。 庆丰二十二年冬,宣睿帝入葬皇陵,无一人陪葬。开创了陈国皇帝永不殉葬先河。 他这一生来时锦衣玉食,去得风光荣耀。 庆丰二十三年春,苏希锦平疫回京。 后七日,新皇登基,改国号为永昌。 新皇登基后做了两件事,一是创建内阁,废除丞相制度。封太子太傅韩韫玉为门下侍郎,集贤院大学士,即内阁首辅。 二是开创女子科举制度,从今以后,女子可与男子一般,入朝为官。 两道圣旨后,民间沸腾,有女儿之家,也逐渐重视起女子教育。 苏希锦被封为户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有内阁末辅之相。然她以想外任的理由辞谢。 水满则溢,盛极必衰,一门两辅,何等风光又危险的事! …… 一次早朝后,苏希锦被新皇特意留下。 “苏爱卿,”新皇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朕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陛下且说。” “此不为正事,而乃家事。”新皇幽暗的眸子里划过几多担忧,“自先帝去世后,太后将自己关在景福殿,不思饮食,不踏出半步。朕心甚忧,想请爱卿开解一二。” “陛下的家事也乃国事,”苏希锦拱手叩拜,“陛下且放心,微臣自当倾尽全力。” 这是苏希锦许多年后,再次踏入景福殿,身份、心境却不如从前。 此时景福殿的大门紧闭,嬷嬷与御膳房的宫人端着膳食,整齐排在殿外。 苏希锦说明来由,掌宫嬷嬷神色焦急:“还请大人帮帮忙。” “嬷嬷放心,”苏希锦示意她先去敲门。 “本宫今日没甚胃口,撤了吧。” 掌宫嬷嬷道:“太后娘娘,是苏大人求见。” 里面突然安静,片刻问道,“苏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苏希锦上前,脆生生道:“回太后娘娘,是先帝让微臣给娘娘带句话。” “先帝?”太后情绪激动,“他说了甚?” “这里人多,还请娘娘开门,让微臣进去再说。” 几息停顿,房门从内而开,太后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苏大人请进来吧。” 第265章 番外 林舒正 林舒正最近时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全国首富,却一辈子爱而不得,终生未娶。 梦里的场景是那样的真实、熟悉,仿佛亲身经历又或者将要发生,让他痛苦辗转,心神不安。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寝衣。林舒正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大少爷,你怎么了?”伺候他的贴身丫鬟内方神色担忧。 打从向阳村回来,大少爷就时常梦魇,不知是不是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无事,”林舒正皱起细长黛眉,仍心有余悸。 “现在什么时候了?”他问。 “申时。” “我说年号。” “庆光十二年,四月初六。先帝刚殡天。” 四月初六……梦里的今天表妹会落水昏迷,高热三天三夜不退。 也是从这次落水醒来后,表妹就坚持表亲不能成亲。 想到这里,林舒正猛然起身,“去向阳村。” 去向阳村,是想知道梦中的情景是否是真实的。如果是真实的,那正好可以救表妹于危难,并从小纠正她“亲不能结亲”的错误观念。 “大少爷,大夫人规定您最近不能出门。” 他梦魇的事儿,林家每个人都知道,因是个个小心翼翼。大夫人还想着带他去庙里求道平安符。 林舒正面目冷凛,喝道:“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规定哪儿有表妹重要?” 他极喜欢这个表妹,听话懂事,爱读书,性子软软糯糯又带点读书人的聪慧。 再加上打从表妹出生,祖母就念叨着让他娶表妹为妻。因此心里也将那丫头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少爷,”内方骇然,什么时候大少爷跟变了个人一样。 林舒正冷冷瞥了她一眼,“你留在家里,让外圆陪我去就行。” 他有一个一等小厮和一个一等丫鬟,两人合起来叫外圆内方。 外圆内方就是钱,林舒正从小就认为钱是万能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有钱才是万能的。 换上华服,带着小厮快马加鞭往向阳村去。 “大少爷你小心些。”外圆焦急追在身后。 林舒正不以为意,无论现实还是梦中,这条路他都走了千千万万遍。闭上眼睛都知道哪里有坑,哪里得拐弯。 梦里说戌时表妹将会落水。林舒正紧赶慢赶,终于赶到戌时前到达向阳村。 甫一进村,就听村中一小姑娘大喊:“有人落水了,苏家三房的姑娘落水了。” 梦境照进现实,林舒正打了一个激灵,全身如被冷水冲刷,瓦凉一片。 策马奔腾,一路不知踏坏了多少庄稼,林舒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表妹。 骏马到得水塘,只见一个小小人影在池塘里挣扎。林舒正翻身下马,就要往水里跳。 “我的少爷,吓死个人。”幸而外圆一把将他捉住,“小人去,小人去。” 少爷也不过十一二岁,如何能救人? 因着获救及时,苏希锦被捞起来时并未昏迷,只是脸色惨白,浑身湿透,惹人爱怜。 “表哥,我的书掉了。”小丫头软软糯糯,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找书。 林舒正恨得牙痒痒,“什么书能当饭吃不成?” 为着这本书,差点连命都没了,还死不长记性。 苏希锦抿嘴,黑白分明的眼里带着三分可怜七分乞求。 林舒正瞥过眼不理,他将外衫脱下披在她身上,“去请大夫。” “是。”可怜外圆刚从水里爬起来,又要赶着去找大夫。 又过了一会儿,村里乡亲和苏义孝夫妇也赶来了。 林氏将苏希锦搂在怀里,抱头痛哭。 “幸而有正哥儿在,否则姑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林氏成亲三年,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如珠如宝带着,不敢让她做一点粗活。 林舒正摇头,梦中窒息般的疼痛席卷而来,他死死盯着苏希锦,分不清身在何方。 所以他每晚做的梦其实不是梦,而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那么是否未来表妹会入朝为官,几经生死;是否未来会出现一个韩韫玉夺走他的表妹;是否未来的自己将会孤独终老。 “表哥,”那边苏希锦缓过劲儿,一双桃花眼期望地看着他,“你给我带书了吗?” “带书带书带什么书?”林舒正皱眉,态度强硬:“以后都不许百~万\小!说了。” 只要不百~万\小!说,表妹就不会进韩府,就不会被韩韫玉拐走。 这是他第一次疾言厉色对自己,苏希锦知晓做错了事,心虚地闭上嘴。 而林氏与苏义孝得知女儿因一本书而落水,也有了限制她百~万\小!说的念头。 当夜苏希锦就发起了热,幸而溺水时间短,郎中请得及时,只是寻常伤风,并没有大碍。 林舒正松了一口气,不放心在她床前守了一夜,第二日晨时方才睡过去。 得知外孙女落水,林母连忙派大舅母潘氏前来探望,并接两个孩子回城养病。 “娘说带两个孩子去庙里拜拜,最近正哥儿夜夜梦魇,阿锦又落了水。恐是惊了哪句神仙,得求得大神原谅。”潘氏爱怜地摸着苏希锦的额头,一阵后怕。 “娘说得对,”林氏惊魂未定,深觉其言有理。 当下就收拾细软让潘氏带着苏希锦进城。 “妹妹不与咱们同去?”潘氏问,“爹爹早就消气了,你跟爹爹认个错,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 林氏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苏希锦这次要在林府长住几日,林舒正就将她安排在自己院里。 他的理由极其充分,一是表妹染了风寒,怕过给祖母,二是他救了表妹,就是她的保护神。 林母听后哭笑不得,却也由着他去了。 这在林舒正的意料之中,祖母一直想让自己娶表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增近感情的机会。 只可怜了他家小表妹,被他监视着连一片书的影子也看不见。 这日林舒正从外面的摊子视察归来,正好撞见林舒立与苏希锦躲在墙角,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事。 他挑了挑唇,不动声色站在两人身后:“做什么呢?” 两人吓了一跳,林舒立神色惊慌,“大哥,听说表妹病了,我就过来看看。” 看看?林舒正冷笑,朝着苏希锦抬了抬下巴:“将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苏希锦抿嘴,紧贴着墙死死不松手。林舒立则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是我给表妹带的书,不关她的事。” 呵,好一段兄妹情深。 他直接上手,拿到手里一看,是什么游记之类的,上面还有些花草。 两个小鬼被抓包,低垂着脑袋恍如掏空的钱袋,蔫了。 林舒正踢了踢林舒立,“你还留在这里做甚?要我亲自送你回去吗?” 后者回神,马不停蹄离开,临走还不忘对苏希锦投去爱莫能助的眼神。 待他一走,小丫头将肩膀缩得更紧。 瞧她这点出息,哪儿像是要当官的人?林舒正心中略爽。 “想百~万\小!说吗?”他板着脸。 “想。”苏希锦乖乖巧巧地点头。 “想百~万\小!说就得听哥哥的,”林舒正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允许做的就别去做。总之表哥不会害你。” “好。” “那你先给表哥捏捏肩。” “好!”她欢呼一声,狗腿似的朝他奔来,“表哥很累吗?” “不累,”自然是累的,天不亮就要陪着爹爹去各个铺子巡查,只不过他甘之如饴。 他将书交给她,“你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随我们一起去上香。” 小丫头得了书,什么都说好。 第二日,几人就去无相寺上香。 林舒正抽了个空,孤身一人问那和尚,“师父,我有一事相问。” 这些年见过的施主不少,却是第一次有小男孩儿单独询问。 主持愣了一下,伸手作请:“小施主且问。” “我最近时常做一个梦……”他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只隐去具体内容。 “三千世界,机缘未定。前世今生,缘分未尽,这是上天的启示,施主当珍惜当下。” 前世今生……所以他做的梦是前世? 可哪有这样真实的前世? 他更宁愿相信是预言。 “表哥。” 从庙里出来,林舒正遇到了前来寻他的苏希锦。 “嗯?” “你刚才去找主持说了什么?” 林舒正眼睛一转,忽然低头,一双琉璃色的眼睛如宝石般深邃,“主持说我命中有一劫。” “是什么?”小丫头神色担忧。 “不知道,只说让我远离姓韩的人。” “姓韩的人?那我也要远离吗?” “你是我表妹,自然要与我一致。” 从寺庙回府后,林舒正的梦依旧不断重复。只不过那些曾经被他改动的,将不会出现在梦里。 那个老和尚说什么前世今生,不纯粹忽悠人吗?难怪无相寺香火不旺盛。 林舒正冷笑,低头打量着苏希锦,一边限制她读书,一边与她说起表亲成亲的好处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三年,三年后,太傅韩国栋辞官回乡,与他一同的还有两个小少年。 那两个少年,一个身穿紫色华服,腰佩长剑。一个身穿白色素服,清冷病弱,与他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一直以来,林舒正为自己女气的模样而困扰。因为这不仅让人把他当作女子,还给他带来了不少负面影响。 直到见着了那姓韩的少年,他心里才生出了几分庆幸。 第266章 番外 林舒正(二) 林舒正有时候也觉得恍惚,这个世界跟他梦中的一样,也不一样。 比如他记得韩国栋回村不久,就会在村里为两位公子挑选伴读。然而事实却是那位周小郡王,在来村的半月后就离开了。之后红宅再无动静。 他应当是高兴的,如果红宅不再挑选伴读,那么表妹就不会去竞选。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这样的话,表妹的人生就毁了。 “表妹,”他回神,冲正在偷偷藏书的小丫头招手,“你想去参加科举吗?” 苏希锦睁大眼睛,拉着他的衣襟让他靠近自己,然后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热啊,表哥又梦魇了?” 她顶着两个花苞头,粉嘟嘟的小脸满是担忧。 林舒正没好气拍掉她的手,“表哥与你说正事。” 苏希锦便歪着脑袋认真作答,“从古至今,从未有女子参加科举的先例。再说以我的学识,恐连秀才举人都难。” 这与梦里性格似乎不太一样,想来是自己的洗脑教育卓有成效,林舒正十分欣慰。 “你放心,纵使不能为官,表哥也会护你一世周全。” 他折断她的翅膀,自然会为她筑起一片蓝天。 小丫头笑着点头,“表哥,我想回家。” “不是昨日才来吗?怎这般快就要回去?”村里还有那姓韩的在,他放不下心让她回去。 “大白小白最近不怎么吃饭,”苏希锦抿嘴,“我得好好照顾它们。” 大白小白是她闲来无事养的两只鹅。她寻常没事就带着两只蠢货在村里乘凉。 林舒正想了想,“我在城里给你们买处宅子,过两日你们就搬进城来住吧。” “不行,”苏希锦摇头,毫不犹豫拒绝,“娘不会愿意,爹爹也舍不得家中田产。” 这小鬼,瞧着软萌好欺,实际从小就主意大。 当日林舒正送她回家,刚好碰见前来借盐的苏希裳。他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一向没有好感,心比天高不说,还喜欢欺负老实厚道的表妹。 “正表哥,”苏希裳一见他,便殷勤上前。 林舒正只当作不知,俯身提醒苏希锦,“过两日表哥要去夔州一趟,你好好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尤其是红宅。” “好。” 这三年林舒正将县里的生意开到了夔州,林家日益强盛,甩了县里富豪几条街。他年纪轻轻,长相不俗,就连县令都高看一眼。 坊间有说对方打算将女儿嫁给她。 再三叮嘱,确定无甚漏处,林舒正放心回去。 再次回来是七日后的傍晚,他连林府大门都没进,直接牵马来到向阳村。 方进村,就在河边的大石旁发现出来玩耍的表妹。 “表妹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他笑着上前,一双含情目水光滟潋,“算你有点良心,想表哥了没?” “嗯,”她点头,目光闪烁,不自主地向身后瞥。 林舒正紧眯双眼,还未追问就见一道清瘦白影从她身后缓缓走出。 那人生着一张俊雅绝伦的脸,通身贵气,一袭白衣不染尘埃,遗世独立。 “苏姑娘,”韩韫玉轻轻牵起唇角,“你的书掉了。” 林舒正就看见自家小表妹,搅着手指,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 “看我做甚?”他冷冷道,“人替你送书,还不谢谢人家?” 苏希锦垂头,连忙双手接过书,低声道了声谢。 对方不置可否,只是带着一众仆人头也不回离去。 “人都走了还看?”身后林舒正抬高声音。 兴冲冲回来看她,她可倒好,与“前夫”添香,眉目传情。 看来有些孽缘来了,挡都挡不住。 命运的齿轮又开始转动,林舒正心中忐忑,只觉危机四伏。 他思考问题时双目生寒,美人脸上冷若冰霜。而苏希锦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林舒正有心想吓唬她,又想着她才九岁,心生不忍,“不是让你少与红宅来往吗?你怎的不听?” “可是他生病了,一个人不好玩。而且他有许多书……” “你这蠢丫头,”林舒正恶狠狠地点了点她额头,“合着一本书就能将你骗走,眼皮子还浅些。” “表哥,疼。” 罢了,林舒正叹息,她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何必迁怒与她。再说若梦里的东西为真,她与姓韩的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而自己的感情是偷来的。 “是不是谁给你书,你就跟谁走?”他佯怒。 苏希锦摇头,乖顺说道:“只跟表哥走。” 伴随着这句话,所有不安与忐忑消失不见,林舒正摸着她的小脑瓜,浑身通泰。 将她送回家,又赶路回林宅与大家吃团圆饭。 席上祖父问起夔州生意,他一一作答。 “你是块料子,日后家里的一切还得交到你手上。”最后,林父说道。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打梦魇以来,长孙变化巨大,仿佛被仙人开了窍,突然就有章有法起来。 紧紧三年就带着林家冲出青阳县,在夔州站稳脚跟。 相比于林父,林母相对温和些:“方才可是去村上看你表妹了?” 林舒正点头,“有些东西放不得,需得今夜送到姑姑手里。” “哼,大哥偏心,”林舒艾冷哼,“到门口都不知道回家,就只记得锦表姐。” 林舒正只挑了挑眉,对方便如如鹌鹑一般,抖缩着肩膀。 没出息的样子,跟苏希锦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家人心明眼亮,只林大夫人想得要多一些,“前头县令千金来府上寻你妹妹玩,多次问起你,你两可是相识?” “不识,”林舒正神色冷淡,“我在城里给姑姑家买了进院子,打算过两日就带她们进城。” 他语气肯定闲适,不像是商量,更像是通知。 一家人面面相觑,林父闷头喝酒不言语,而林母则高兴得合不拢嘴。 “只怕她们不愿意。”林大夫人说。 自己的儿子心里什么想法,她这个做娘的跟明镜似的。 要说苏希锦那丫头她喜欢,只喜欢是一回事,做儿媳妇又是另一回事。 “娘放心,儿子自有办法。”林舒正道。 梦里走南闯北,见过皇亲国戚,经历数不清的困境挫折。若连这点都搞不定,枉费一世。 过了两日,苏家打着让苏希望过继的主意,惹得苏义孝夫妇不满。林舒正趁机在里面做了些手脚,抓住机会让他们一家搬进了城里。 如此苏希锦出了向阳村,远离了红宅,他心里的担忧这才放下。 他日日去探望她,有时也接她回林宅,时而送她两本游记刷好感。 直到庆丰三年秋天,那年秋天下了很大一场连绵雨,夔州这边粮产减半。 林舒正从梦中惊醒,“表小姐呢?” “在隔壁厢房,少爷……” 林舒正翻身下床,顾不得穿衣,只着薄衫赶到苏希锦房里,“表妹,走,跟我去一趟红宅。” “表哥不是不让我去的吗?”苏希锦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 “人命关天。” 按照梦里的提示,就是这段时间,韩韫玉会发病。而表妹恰好治好了他,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如果没有表妹,那么韩韫玉危矣。 自己抢了他的人,总不能连他的命也夺去。 “什么人命关天?”苏希锦好奇。 林舒正将韩韫玉身染喘疾之事告诉她,“如果没有意外,今日他会发病。” “那咱们快请大夫吧,”苏希锦想起那个温和的白衣公子,心里一阵担忧。 “不用大夫,你就可以。” 林舒正拉着她飞速出门,共乘一骑赶往红宅。 去时红宅灯火通明,小厮、婢女呜咽啜泣,林舒正见着商管家冷凝着脸,将一方白绸布挂在门匾。 林舒正呆立当场,怎会如此? 按照梦中所示,韩韫玉发病应该在后半夜,这还未到亥时。比之早了整整两个时辰。 “表哥,你怎么了?”苏希锦问。 “我没事,”他摇头,低头关切看着她:“你没事吧?” 啊?苏希锦一头雾水,她要有什么事吗? 懵懂无知,让人心怜亦心疼。 林舒正心情复杂,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我们回去吧。” 他拆了她的姻缘,却只成全了自己。 “表哥你看,”苏希锦却突然站住,指着一处惊奇道,“那有个秃头和尚。” 林舒正闻声望去,却是空智大师! 而他身后赫然跟着一座轿撵,两位身着韩府服饰的下人,抬着轿子,轻手轻脚离去。 林舒正瞬间明白过来,他就说以韩国栋那老狐狸的心机,怎会毫无准备。 原来…… 他握紧苏希锦的手,这次毫不留恋:“咱们走。” 枉费他白担心一场。 第二日,韩国公长孙去世的消息传遍向阳村,村中百姓议论纷纷。 有惋惜的,有上赶着送安慰的。 只是听说,从那以后韩国栋再未踏入朝廷一步。 而林府,林舒正正要出门,却被再次登门的县令千金拦在府上。 第267章 番外 林舒正(三) “不知李小姐找林某所为何事?” “我……我过来找舒艾玩,听说林哥哥回来了,就过来看看。” 少女怀春,双颊粉红,含羞露怯,倒是人间少有春色。 可惜她遇到的人是林舒正,这个比世间所有女子都要美上几分的男人。 林舒正艳丽的五官浮现出几许漫不经心,“李小姐贵为官眷,林某不过一介商户,当不起小姐这声哥哥。” 县令千金立时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林舒正径直跨过她,朝着她身后伸手:“表妹,过来。” 小丫头背着手,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探。 “瞎看什么?”林舒正揪着她发顶花苞,“走,表哥带你去暖素阁。” 暖素阁是林家开的,卖着县里最好的布匹。 两人去时,掌柜的正在接待一位贵妇,那贵妇手中抓着一匹上好的藕粉色缎面。 高高在上:“我只要这匹,别的都看不上。你也休要我担待,放眼整个青阳县,能让我担待的人还未出生。” 掌柜的为难地搓了搓手,“还请夫人见谅。非是小的不卖,只是这匹布料已经被少东家定给了别人。” 说着就见林舒正进来,忙开口喊道:“少东家!” 林舒正随意的点了点头,将那布料收回,“用这匹缎子给我表妹做两身衣裳。” 这是他特意托人从苏州找来的东西,别说青阳县,就是夔州也只有这一匹。 “你说的别人就是你表妹?”贵妇怒了,合着有好东西不卖给客人,反留了自己用,“好个林家,好个少东家。” 一介商户罢了,也配与她相争?不过有几个臭钱就看不清自己身份。 说罢,拂袖离去。 “表哥,”苏希锦拉了拉他衣袖,“和气生财,来者是客,且让给她吧。我穿什么都一样。” “给你的就拿着,让什么让?”林舒正一把掐住她的脸蛋,颇是自豪,“我的表妹,值得这世界最好的东西。” “可她是县令夫人。”她目含担忧。 方才得罪了女儿,现在得罪了夫人,只怕李县令会给林家穿小鞋。 “管她是谁,有表哥在就不怕。”林舒正笑眯眯摸了摸她脑袋,“啧,小小年纪就如此操心,仔细长不高。” 苏希锦抿嘴,敢怒不敢言,眼睛一转开始奚落,“表哥,听说大舅母在给你相看女子呢。” 林舒正皱眉,“你听哪个说的?” “内方呀,”苏希锦撇了撇嘴,“如果你有表嫂了,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多嘴多舌的丫头,”看来府中又要换人了。林舒正心里划过冷意,笑容如妖孽一般魅惑,“不会有表嫂,只有你。” 他继承的不只是梦中的记忆,还有情感。所以这次连老天都帮着他,若他还抓不住,枉为男人。 “表哥,”小丫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忽闪,十分清纯,“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他挑眉。 她欠他一段情,他欠她一片蓝天。 庆丰三年,新帝请空智大师算了一卦,后者言及国号不祥,需改国号为宋。 新帝笑言一帝一号,从未有帝未亡而更改国号的。遂未曾放在心上。 而林家在青阳县的生意,遭到地痞无赖骚扰,生意一落千丈,举步维艰。林父向官府告状,私下塞了不少银子,却连个水声都没听见。 好个李县令,林舒正喝着琼花枝,优哉游哉,全然没放在心上。 又隔了几日,州府有官员下县探望韩国公,被百姓拦路递状。状告李县令贪墨贪税,纵容侄儿行凶掳人。 彼时韩国公也在,那位大人不敢耽搁,直接彻查后上报朝廷,请求任命新的县令。 林家危解,林父等人知是长孙的手笔,个个心思复杂。 这等手段与魄力,怕是他们也想不到,何况他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打从那日起,林家俨然林舒正一人说了算,再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庆丰四年,林舒正言及夔州太小,提出去京城闯荡。 十六岁的孩子闯荡京城?闻所未闻。 众人心觉其年轻气盛,无奈规劝不得,只能寄希望于苏希锦。 彼时林舒正正躺在木榻上让人给他捶腿,年前他将身边的丫头都遣散了出去,如今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 “表妹,”瞧着缓步走来的小人儿,他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去,“过来给我揉肩。” 小丫头又长大了一岁,头上的花苞拆了,隐约有点少女的雏形。 苏希锦顺从蹲身,轻声问:“表哥不去京城好不好?” “不去京城如何养你?” “哈?” “傻子,”林舒正将她拉了过来,一双美人目里波光流转,“表哥说了要将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你。” “你不是喜欢周游各地吗?等表哥打下江山,就陪着你在各个国家,各个地方游历。” 他记得她曾去了许多地方,而每个地方都有他的足迹。 梦里的林舒正为了与她靠得更近,做了所有事,却什么都不说。 他与那傻子不同。 “真的?” “真的。” “可是阿锦舍不得表哥。” 夔州就够远了,何况是京城? “那你随我一起去。”他逗她。 自然是不能的,林氏夫妇就她一个女儿。 庆丰四年秋,林舒正独自一人去了京城。凭着梦中记忆和经验,很快在京城崭露头角。 他给自己订制了张面具,以假伤遮住美貌容颜,如此免去了贵女骚扰。 庆丰七年,林舒正将林家和苏义孝一家接进了京城。 彼时苏希锦已经十三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温婉柔美,身边也多了一条小尾巴。 那小尾巴乃京中一三流官家的庶长子,据说进京的路上遇见苏希锦,从此恋恋不忘。每日跟在苏希锦身边,妹妹长,妹妹短。 林舒正恨得牙痒痒,如今随便连个阿猫阿狗都敢跟自己抢人,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转头将庶子恋上商户女的消息传给其父。后庶子被勒令不得出府。 解决完小尾巴,为避免夜长梦多,林舒正直接向苏家提亲。聘礼一如从前。 这些年两人之事,早成了林、苏两家的默契。林氏只表面上推脱一番,便顺水推舟成全了两人。 林大夫人去灵隐寺为两人批了八字,得了个“前世今生,天作之合”,上上好的吉签。 两家人高兴了许久,只等苏希锦及笄,就为二人举办婚礼。 同时,林舒正在京里给苏义孝捐了个官,又重金为堂弟请了个好夫子,盼着他高中皇榜。 一日,林舒正带着苏希锦出外时,不小心与某贵人起了摩擦。 “她好美,”苏希锦看见车上走出的美人,忍不住夸赞。 美人冲她温和一笑,取下手腕玉镯,“我叫谢婉,方才是我家车夫没看好道,冲撞了妹妹。这是我及笄时娘亲送的手镯,现下赔给妹妹,还望妹妹原谅姐姐。” “谢小姐不必如此,”苏希锦摇头,小小年纪不卑不亢,“一点小颠簸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你就偏要我说与你一见如故,想认你做个妹妹才肯收下?”谢婉歪头,态度亲昵。 苏希锦愕然,哪儿有上来就认妹妹的?京中贵女都如此随意的吗? 她拿不定主意,只能回头请求表哥意见。 林舒正眯着眼睛,看着谢婉若有所思,怪道这些年入京办事,比他想象中容易一些。 原来如此。 “既然谢姑娘盛情难却,表妹且收下吧。”他说。 庆丰八年,陈氏谋逆。幸得谢氏保驾护航,周姓王朝才得以保全。 同年苏希锦与林舒正大婚,谢婉拉着郡王周绥靖前来参加,当众宣布认苏希锦为义妹,引起一片哗然。 大婚那日,林舒正喝得烂醉,眼角晕红,美人面艳丽无双。 夜里他搂着苏希锦,双目噙泪,越过时空,带着两个人的悲戚喃喃自语:“终于得偿所愿。” 今日梦想成真,便再不能叫人将他俩分开。 婚后的林舒正,在商圈里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天不亮不离家,天一黑就得回家陪妻子。合作过的商业伙伴无一不打趣他妻管严。 林舒正受着一切或贬或褒的打趣,甘之如饴。 只有次他拉着苏希锦去山庄避暑时,路过怡红院,忍不住起了恍惚。 他曾经好像有个孩子,取名瑾哥儿,瑾通锦,念瑾及锦。 那个孩子好像是他孤独终老的人生里,唯一一点亮光。 但说实在的,瑾哥儿到底是谁的孩子,他到现在也不知道。 他曾想过,如果与表妹成亲,那瑾哥儿怎么办? 后又想,儿子哪儿有表妹重要。 …… 苏希锦心细,见他看着青楼出神,心微微一沉,像是明白了什么,“若有一日,表哥另有所喜,且告诉我。我会自请和离,绝不纠缠。” “你想得美,”林舒正方从回忆中苏醒,就闻此噩耗,怒火中烧,“和离?和离后你想去找谁?” “我……”苏希锦深觉委屈。 明明是他望着青楼,想入非非。 林舒正抬起她的下巴,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你且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若还想着其他男人,我就当着你的面,将那奸夫千刀万剐,再将你铐在府上,为所欲为。” 第268章 番外 谢婉 春日到来时,谢婉正躺在美人榻上,睡得正香。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谢婉轻皱蛾眉,惺忪抬头,白玉盘般的脸上印有几道红痕。 “怎么回事?”她问,声如黄鹂,直媚人心。 春樱见主子醒来,忙为她披上外衫,“回小姐,明儿皇后娘娘要在芙蓉苑举办赏春宴,三姑娘和四姑娘正为着进宫积极准备。” 三姑娘和四姑娘都是二房的,只不过一个嫡出,一个庶出。 “既要进宫就好好准备,为何闹到我这蔷薇阁?” 春樱恭敬道:“三姑娘看上了四姑娘头顶簪花。四姑娘说簪花是小姐您送的,如果三姑娘想要,就亲自问小姐说明。” 谢婉略略生厌,一家子人各怀心思,居于这一宅中明争暗斗,忒让人提不起兴致。 “就说我睡了,让……” 话未说完,外面两个小妹妹就闹到了屋里,拦门的丫头低头请罪。 “二姐姐,”三姑娘谢姝兴冲冲跑到她跟前,“明日你去迎春宴吗?听说二表兄也会来。” 谢姝只比谢婉小一岁,今年也十一岁了。 而她身后的谢蕙,年方九岁,委委屈屈站在一旁,不时扫向三姐头顶簪花,我见犹怜。 谢婉只当没看见,若她没记错,这位妹妹可是个有造化之人。 “娘娘相邀,无论如何都应当去。只最近身体不适,染了风寒,万一过给娘娘,倒成了大不敬。” 什么迎春宴,不就是给几位皇子相看,再给吕子芙抬轿吗? 她不稀罕去。 “二姐姐不去?”谢蕙睁大眼睛,颇是可惜:“听说三皇子、韩公子和周郡王也在场。” 谢婉瞥了她一眼,以前没注意,这位妹妹小小年纪,城府森森,难怪后来能走向高位。 “他也要来?”她心里想着周绥靖,“那我也去吧,春樱,快熬药。” 谢姝与谢蕙见她态度十八般变化,竟毫不意外,毕竟谢家二小姐单恋三皇子在京城里从来不是秘密。 谢姝张嘴欲提醒,却被谢蕙拦住,小声说道,“别惹了二姐姐不高兴。” 谢家男儿不争气,谢婉是谢家三代的希望。家里寻常长辈都得让着她几分。 第二日赏春宴,谢婉盛装出席,果然艳压群芳,令周围所有女子失色。 谢贵妃大喜,搂着谢婉赞口不绝。 谢婉却只盯着人群中那一人:国字脸,宽肩厚背,吊儿郎当带着些不耐烦。 或许是宴中太过无趣,他低头与韩公子说了两声,便走出了芙蓉苑。 谢婉随意找了个借口,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 前面的人嘴里叼着一根草,手持配剑,不时用脚踩着地下蚂蚁,浑然没察觉身后跟了一个人。 谢婉看得出神,以前在庵里的那些日子,他也是这样守着她。虽然动机不纯,却也没故意为难自己。 后来从月萨国出来,她无处可去,就留在他的王府做了一名厨娘。那时的他也曾半靠在围墙上,满腹心事,喝着难闻的烈酒。 “喂,你跟了我一路,到底想做甚?”前面的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谢婉骇了一跳,身子不稳向后倒去,脚下传来一阵疼痛。 “怎的?还想嫁祸于本郡王?”周绥靖警惕地抬起双手,“本郡王可没碰你,别想赖着我。” 自己都受伤了,这人怎么还对自己这般凶?谢婉心生委屈,坐在地上呜呜大哭。 “喂!”哪儿有人上来就哭的,周绥靖立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喂,你别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他就是再混球,也没欺负过女子。 谢婉仍然不理,呜咽痛哭,美人落泪,只教人心软怜惜。 她记得他曾说过,别的女人哭,都让他心烦。除了苏大人和自己。 苏大人从来不哭,而她天天哭,于是他天天哄。 “谢小姐……呸,谢姑奶奶,你别哭了成不?我又不是故意吓你的。你若再哭,被皇兄知道,我又少不了一顿板子。” 谢婉抽抽搭搭抬起脚,可怜兮兮道:“我脚崴了。” “你脚崴了找你家丫鬟去。”他跟她又不熟。 “可是我害怕。”谢婉说着又要哭。 “喂喂,你别哭,别哭,”周绥靖头都要炸了,“好了好了,姑奶奶,我扶你起来就是了。” 娘亲说得对,长得好看的女子都是泪做的,除了他家韫玉。 这姑娘长得不如韫玉,哭是相当能哭。 “那你小心些,”臭小子嘴硬心软,行动倒挺诚实的,谢婉抿嘴,有些不甘心:“你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周绥靖不耐烦说道,见她眼眶立时浸满泪水,脑中灵光一动,“想起来了,前几日上香,有个与丫鬟走丢的好哭鬼,难道也是你?” 什么好哭鬼?她那是故意支开丫鬟去寻他。结果他可倒好,什么也不记得了。 谢婉正想着如何解释,这条路就到了头。 “好了,前面就该有人了,咱们男女授受不亲,被人看见可就说不清了。”周绥靖将她送到宫中大道,沿着小道撤回。 “谢谢你,你帮了我两次,我拿什么报答你?” “你?啧,今后离我远点就行。” 远是不可能远的,谢婉暗自道,这辈子都不能远了。 当日回府,她脚受伤的消息传遍全府,府中人人都来探望。 谢蕙手捧着清茶,小心翼翼喝了一口,“二姐姐,昨日三皇子中途离场了,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谢婉疏然冷淡,“三皇子乃皇室,我如何能知他的去向?” 谢蕙一阵哆嗦,不小心打翻茶杯,滚烫的茶水流在手上,红彤彤一片。 她捂着手,双眼通红:“对不起二姐姐,惹你生气了。” 谢婉深觉烦恼,若是周绥靖见着一个比自己更能哭的,是不是会移情别恋? “二姐姐?”谢蕙久等不到她回应,就要跪下求饶。 谢婉回神,“妹妹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三皇子,三皇子乃贤妃娘娘之子,何等尊贵,岂是咱们能议论的?” “是蕙儿错了。” 谢婉冷淡着转身,便不再去理她。 要说她之前对三皇子那么死心塌地,这个妹妹可出了不少力气。每日在她三皇子长,三皇子短,三皇子又看她了,三皇子对她与别个不一样…… 谢婉叹息,她曾真心爱过三皇子,甚至跟着他离家出走,私奔外地。可世事难料,失去贵人身份的两人一路磨难重重,她那时不仅要照顾他的情绪,还要忍受他的猜忌。 不过数年,一双白嫩小手就磨出了茧。再后来谢家造反,全家被诛,无一活口。 从月萨国出来,楚王受召回京,她彻底失去信念,幸得周绥靖收留。 周绥靖见她整日郁顿,不知从哪里寻得大姐姐的幼子,送入王府与她相依为命。 想到这里,谢婉心头感慨,吩咐春樱将自己的亲手缝的香囊送与周郡王。 “小姐?”春樱犹豫,自古香囊为定情信物,哪儿有送陌生男子香囊的? “送去就是,若他不要,你就说我会将受伤的事告诉陛下,请陛下做主。” 春樱应了一声,低头前往。 待脚伤一好,谢婉就进入厨房,做些小糕点哄祖母和娘亲。 前世她离家出走,未曾尽孝,只能今世弥补。 当然这些糕点有一部分进了周绥靖的肚子。朝夕相处那么多年,谢婉熟知他一切喜好与忌讳。 两人也不时见面,只他被她哭功所吓,每次见到她就避之不及。谢婉就故意逗他,有他在的场合必定有她的身影。 尤是京里都在传谢小姐移情别恋,不爱侄子爱叔叔。 又一次让周绥靖逃走,谢婉气得直跺脚,转身却遇见了三皇子。 “谢小姐,”这是第一次他主动与自己搭话。 谢婉心思复杂,曾经两人那般亲密,如今却形同陌路。 “三殿下,”她躬身行礼,“阿婉还有事儿做,就先行告辞。” “谢小姐,”三皇子突然叫住她,“你与皇叔的事……” “都是外面误传的,”谢婉垂眸,难道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移情别恋? 她便是再不在意他人眼光,也要为谢府和周绥靖留体面。 “皇叔!”三皇子向着她身后拱手。 谢婉回头,见周绥靖冷冷站在她身后,眉宇带怒。 从那以后,两人一直没有见过面。 庆丰三年,周绥靖送韩国公祖孙回乡。谢婉记得此一去就是三年。 一想到三年不能见他,谢婉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慌乱。 于是跟祖父主动请缨,前往青阳县寻找大哥谢卯寅。 在青阳县的时候,谢婉毫不意外遇见了周绥靖。 “怎么?谢小姐追人追到青阳县来了?” 阴阳怪气,明明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却赖给自己。谢婉心道不能让他占了上风,遂抬起下巴,“谁说我是因你而来?” 说完,在他怒目而视中,搂上谢卯寅胳膊,“哥哥,咱们回家。” “谢婉!”周绥靖真怒了。 谢婉却头也不回走掉。 之后的日子谢婉一直陪着谢卯寅,乞求打开他的心结。而周绥靖却时不时在两人面前刷存在感。 谢婉在青阳县待了半月,半月后与谢卯寅同乘一车,打道回府。 临行时,周绥靖却挤了进来,“正好本郡王也要回京,刚好与你们一道。”他说。 庆丰八年,陈氏造反,幸有谢家力挽狂澜,勇于站队,立大功一件。 谢贵妃趁势提出二皇子与谢婉两情相悦久已,想将谢婉嫁给二皇子为妃。 谢家荣宠至上,已经封无可封,拿一国皇子妃交换,也算合情合理。 只周武煦心里一直不得劲,谢婉为二皇子妃,只会让他更不好掌控谢家。 是夜,周绥靖勇闯勤政殿,请求陛下为他和谢婉赐婚。 景王有兵权,明眼人都知道让谢婉嫁给周绥靖,不如让她嫁给二皇子。可不知两人如何商议的,谢婉最终嫁给了周绥靖。 洞房花烛那日,谢婉对半醉不醉的周绥靖道,“你总算还了我一场洞房花烛夜。” 前世周绥靖原配去世后,为他留有一子。而谢婉为罪臣之后,注定入不得皇碟。两人彼此相爱,却因身份和孩子而没能正大光明在一起。 谢婉不知这次两人能在一起多久,毕竟北有辽国,西南有西夏和吐蕃,再有南边大理等国虎视眈眈。 没有苏大人提供一切技术支持,这样的日子似乎并不安稳。 历史正启动着它的纠错功能,不停转变,而他们每个人都像是浮萍,无根无依,抓不住支撑点,靠不了岸。 幸而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她始终陪在周绥靖身边。 第269章 番外 韩明珠 自陛下开女科以来,已经过了十二载。这十二载里,除了头年嫁为人妇的韩佩玉中了三甲,之后竟再无女子考中进士。 世人皆叹世间纵有宣睿帝,人间再无苏文相。 想当年苏文相何等天姿,年仅十四,三元及第。一路过关斩将,轻而易举夺得魁首。且观她手下败将,如今哪个不是朝中栋梁? 唉,当初苏文相所处环境何等艰难?她尚且能克服重重困境,蟾宫折桂。而今新帝广开女科,民间女子读书蔚然成风,然能中进士的女子竟寥寥无几。 可叹苏文相为陈国女子争取到参政权,竟无一女子能接班。 悲呼!哀哉! 时值文昌十二年,春闱再启,女科与男科同开。 历经数月,皇榜终于张贴而出。早就候在皇榜边等待的各路人马,蜂拥而上。 有帮自家主子看名次的,有榜下捉婿的,有纯粹看热闹的。 “状元韩明珠……竟然是个女子?” “韩明珠是谁?跟韩家有什么关系?” “韩明珠你都不知道?孤陋寡闻了吧?” “韩明珠便是苏文相与韩首辅之女!” “哦,有其母必有其女。” “不光韩明珠,诸位且看,这次皇榜上还有许多女进士。” 数一数竟高达十三名之多,且大多都在二甲之列。 “谁说咱们陈国无女子?这不就来了吗?”有好事之人笑说。 这感觉比自己考中还兴奋。 左右如今盛世天下,多些有作为的女子也未尝不可。 送喜报的小官一路敲锣打鼓至韩府,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如今能与韩家搭上点关系的活,都是抢手货。 “报喜了!报喜了!恭喜贵府千金,喜摘榜首,为永昌十二年状元。” 韩府诸人不紧不慢迎礼、送人,早在大小姐参考时,府中就猜道本次状元非大小姐莫属。 土话说得好,大小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快去给各院报信,然后再传信给大爷和夫人。”小管家笑着吩咐。 “其他姻亲家,就派人过去报个信就是了。国公爷一早就交代不大操大办,咱们低调一些。” 又问:“如今大小姐……不,状元郎在哪里?” “在老爷院里。” 后宅院子里,两柄木杆垂悬,微风吹拂,水波不兴。 韩明珠就坐在一方胡杨方凳上,静静看着水面浮漂。 倒是沉得住气,韩国栋内里点头。约莫一炷香时间,他开口说道,“昨儿你爹娘来了消息,想必早料到有今日之状,给你带了些珍藏。东西就放在厢阁里,你自记得去取。” “是。” “如今你高中皇榜,身份再与往日不同,且保持初心,忠于职守,端方自持,无愧天下。” 韩明珠拱手,“孙女会向娘亲学习。” “你娘……”韩国栋摇头,“你怕是学不来,不过去试试也好。” 两人说了会儿话,老爷子这会儿头脑清醒,却老态毕出,很是让人担忧。 “你也用不着陪着老爷子,”韩国栋悠然垂钓,“且去见自己的同窗好友吧。” “是,孙女儿告退。” 韩明珠退后,待转身却笑开了花,问左右:“表哥可来了?” 婢女知她问的瑾少爷,细声禀告,“少爷好像正忙着,不过礼物带来了。” 什么事比她三元及第还重要? 韩明珠心下微丧,去马厩牵了匹马,飞奔离去。 今日是底下管事汇总的日子,林怀瑾坐于高位,听着下边人汇报工作,微微出神。 “大少爷,您看这事这样安排可以吗?” 久无回应,掌柜的疑惑:“大少爷?” “嗯?”他眨了眨好看的眉,温和笑道,“方才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掌柜的便又说了一遍,不比老东家行事外显,说一不二。少东家是软刀子入肉,疼得人发慌。 “可行,”林怀瑾笑着点头,“辛苦李掌柜了。” “李掌柜”抿嘴,脚下停顿,他该怎么告诉他,自己是吴掌柜,而非李掌柜。 罢了,少东家自小不记人,说再多都没用。 摇头之间,却听外面报道:“韩状元来了。” 掌柜们纷纷支起耳朵,方才已经有人报过韩小姐高中状元之事。少东家淡定地吩咐人送礼,之后便神思不定。 “你们怎还不下去?”头顶的男子不解地看着几人。 几人纷纷低头,“这就下去,这就下去。” 刻意放缓步伐,待出得房门,身边一阵香风吹过,众人只听得里面传来一温柔声音,“表哥。” 啧,他们少东家当真好福气。 “恭喜表妹。” 韩明珠上前搂着他的胳膊,笑问:“明日我打马游街,表哥可要来?” “自然会去。” “那就好,”韩明珠庆幸,“真怕你又忙忘了。” 林怀瑾笑而不语,低头见她额上皆是汗迹,遂拿了手帕与她擦拭,“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性急。” “只对表哥这般,别人想看也看不着呢。”她轻皱鼻尖,十分亲昵依赖。 林怀瑾却忽然想到那日钟楼,她仿佛也这般对一蓝衣男子,忍不住沉了眸子。 “表哥,”韩明珠忽然抬头,“三年前你说,待我皇榜及第,就向我家提亲,可还算数?” “那不过是表哥鼓励你的。”林怀瑾却说,他这辈子脸盲,认不得父母亲友,辨不得情敌,惟记得一个她。 “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表哥无心婚配,还请表妹另择贵夫。” 身为一等家族嫡长女,天姿过人,不过双十年华就已取得状元。这样绝代风华之人,当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儿,而非自己。 韩明珠兴冲冲来,败兴而归。本逢人生最大喜事,却无论如何提不起兴趣。 待第二日打马游街,她寻遍夹道两边,也没见着他的人影。 她有些迷惑,不懂为何表哥就突然变了个人。 韩国栋道,“还有半月你爹娘就回来了,到时候且问你娘去。” “与我娘有关?”她诧异。 韩国栋不语。 苏希锦回来那天,韩明珠身着绿衣官袍出城迎接,她如今任职翰林,被陛下寄予厚望。 年过四旬的韩韫玉夫妇依旧意气风华,恩爱有加,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甜蜜。 弟弟韩明泽人前温润如玉,人后调皮地冲她做着鬼脸。 韩明珠无奈摇头,姐弟俩相差六岁,性子却千差万别。 趁着爹爹与弟弟离开之际,韩明珠留下娘亲,“君君有一事,想请教娘亲。” 苏希锦温和纵容,“可是与瑾哥儿有关?” “娘亲知晓?” “前头你舅舅曾与我说过,”见女儿驻足聆听,无任何恼怒,苏希锦瞬间心软,“娘亲倒没拒绝,只是写了一封书信给瑾哥儿。” “信上写了什么?”韩明珠抿嘴。 “瑾哥儿为我义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不会说什么狠心话。”苏希锦招呼女儿坐下,“只有些事情我想你与他还是要知道的。” “首先娘亲支持有情人终成眷属,然成为眷属的代价,我想你们也应当了解一下。” “你与瑾哥儿为表亲,虽已过三代,然到底血缘太亲。这并不有利于子嗣……”她与她解释起近亲成婚的危害。 “孩子亦是有生命权的,除非你们一辈子不生育,否则我想你们应当为他的出生负责。” 韩明珠没料到是这个原因,只觉诧异又新鲜。 “可世上表亲成婚之人不知何几,孩子不也正常吗?” “因为许多在胎儿时期就没留下来,”苏希锦心中不忍,“瑾哥儿或许是考虑自身原因,这才拒绝了你。” 他身患脸盲之症,知其不便,故而比韩明珠更能体会其中艰辛。 韩明珠低头思索良久,最后抬起头来,“娘亲也说只是概率问题。可概率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何况她与瑾表哥已经出了三代。 苏希锦摇头,摸了摸她脑袋,“你不要现在做决定,且再回去想两日。若两日后,你心意依旧不改。我想你可以去找瑾哥儿了。” 两日后,韩明珠再次找到苏希锦,她说:“娘,我们的孩子或许健康无恙,或许深染残疾,可这都是概率之事。难道君君嫁给别人,就没有这种可能了?只不过嫁给瑾哥儿概率大些罢了。” “可是娘,君君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只想与瑾表哥白首到老。人生这么短,相爱本就很难了,何必为着这些还未发生之事委屈自己?” 大不了她与表哥不要孩子就是了。 苏希锦摇头,见她心意已决,劝阻不得。 罢了,成年人都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她对韩明珠自来愧疚,从不曾说重话,凡无关紧要之事就都由着她。这算是母女俩第一次发生不算摩擦的摩擦。 事后苏希锦将自己的担忧说与韩韫玉听。 韩韫玉搂着她小声安抚,“祖父曾让空智大师算过。” 又是那个老头儿,苏希锦抿嘴,给她女儿吓得至今不敢入寺庙。 “大师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咱们莫要插手。” …… 韩明珠与林怀瑾的婚期定在当年冬日。苏希锦两口子特意等他们成亲后才走。 那日东风送喜,陛下也派人前来凑热闹,场面一度恢宏大气。 韩明珠年方十九,为永昌年间第一位女状元。贵族出身,虽不曾向其爹娘那般“沉迷”外任,到底谨记其曾祖与娘亲教诲,一辈子为民除害,报效国家。为陈国《女官录》上排名前几甲的人物。 婚礼那日,苏希锦坐于高台,看着头戴红盖巾的女儿,在瑾哥儿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远,一时间感慨万千。 “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而他们的时代正在到来。”她说。 “从未过去,”一旁的韩韫玉搂着她笑道,“你一直都在,过去、现在、将来都在。” (全文完)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 看到大家好像对大结局不是很满意,应该会回去修一下。 最后,九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