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穿成黑莲花皇帝之师后》 第1章 第 1 章 冷,砭人肌骨的冷。 凛冽的风雪气息,裹挟着寒气扑面袭来。 沈青琢打了个寒颤,倏地睁开双眸,一时间头晕目眩,下意识抬手寻了个支撑点。 “公子,七殿下已经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再跪下去恐怕是要……” 这时,耳畔传来一道细细尖尖的嗓音。 沈青琢稳住身形,寻声望过去。 他身侧站了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穿蓝灰色袍服,头戴纱帽,躬着腰身,模样看起来像是个…… 小太监? 沈青琢懵了一瞬,随即眼眸低垂,这才发现自己身着一袭天青锦袍,腰系白玉带,外罩一件长毛雪披。 做工精致,一时辨认不出形制,只觉得还不够暖和。 “咳咳……”沈青琢忍不住咳嗽两声,抬手关上面前的窗户。 大雪天开窗吹冷风,属实是脑子有点不太好使。 “什么情况,你们在拍戏吗?”他缓过那阵头晕,四下扫了一圈,却没找到屋子里的摄像机和工作人员。 小太监愣了愣:“您说什么?” 沈青琢眉心一皱,不对啊…… 明明前一刻他还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怎么一眨眼就换了个地方? 【倒也不是一眨眼。】 一道懒洋洋的机械男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沈青琢:“谁?”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穿书系统局第007号系统,恭喜宿主突发心肌梗死,灵魂被选中绑定《大雍王朝》穿书系统。】 沈青琢:“……” 《大雍王朝》就是他刚刚坐在电脑前,辛辛苦苦打了一千字评论的小说。 这是一本纯架空的权谋小说,讲述了大雍王朝鼎盛时期一段波谲云诡的帝位之争。 小说中的大反派萧慎,是一个典型的美强惨工具人角色。身为大雍朝的七皇子,他却于冷宫中出生,只因他的母妃是赵将军的亲妹妹,而赵将军功高盖主,被老皇帝以谋逆罪名抄家斩首。 萧慎出生后,冷宫里的赵贵妃已然变得疯疯癫癫,动辄打骂、折磨年幼无辜的儿子,时不时发起疯来恨不能活活掐死他。 不仅如此,在老皇帝的默许下,其他皇子更以欺负他取乐。六岁时被逼着跳河,八岁时被恶犬追着咬,连宫里地位最低下的太监宫女也狗眼看人低,光明正大克扣母子俩的吃穿用度,为了活下去,他甚至不得不跟宫里养的小奶猫抢东西吃。 就是这样一个受尽折辱的七皇子,苟且偷生,蛰伏数年,将他的几个皇兄一一杀死,最后亲手送老皇帝驾鹤归西,踏着至亲的血肉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放眼历史长河,弑父杀兄、谋朝篡位的帝王不在少数,但最大的问题是,这本小说的主角并不是萧慎。 这是一本双男主权谋文,真正的男主是暴君的六皇叔萧律驰,以及户部尚书嫡子林瑾瑜。 自幼的黑暗成长经历,使得萧慎性格暴戾恣睢,登基后所作所为,堪称大雍王朝史上第一暴君。 对内,不论文臣武将、开国功臣,胆敢反对谏言者一律诛九族。他废除内阁,无限扩张特务机构东厂的权力,上至亲王尚书,下至九品芝麻小官,东厂鹰犬的爪牙无孔不入,乃至先斩后奏,就地诛杀正三品大理寺卿。朝堂上下,无不笼罩在一片可怖的阴云之下。 对外,他穷兵黩武,大兴战争,强制大雍所有适龄男子参军,南伐北战,东征西讨,大雍铁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战火连天,民不聊生,大雍百姓日子苦不堪言。 天启三年,萧慎终于将目光投向他的叔伯们,着手下令削藩。 唇亡齿寒,秦王萧律驰在众多幕僚的死谏下,终于起了夺位之心,遂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与北镇府司林瑾瑜里应外合,谋朝夺位。 按照正常小说的套路,此时秦王应天而行,顺理成章诛暴君,登皇位,开创大雍太平盛世。 然而,接下来的走向却令所有读者瞠目结舌,暴君萧慎遇神杀神,遇佛诛佛,将全书的主角配角杀了个精光。 追更的读者集体炸了,主角配角全死光,追几个月的文追了个寂寞?作者诈骗犯!还钱! 相对而言,沈青琢还算比较冷静,洋洋洒洒一千字来论证这个结局的合理性。他倒不是收了钱为作者洗地,而是从这本书连载过半,他就隐隐察觉到,作者掌控不住萧慎这个角色了。 一位阴狠毒辣的暴君,一个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鬼,小说中后期的戏眼几乎全部集中在他身上,除非萧慎突然被下了降头,否则两位主角很难轻轻松松干掉他。 这里本应是全书最精彩的高.潮部分,反派暴君和正义主角的决胜局,但可惜的是,作者前文框架拉得太大,却并没有收束伏笔圆回剧情的能力,小说烂尾了。 沈青琢猜测,这大概就是他穿书的原因了,转而关心起另一个重要问题:“那我穿成了谁?” 系统:【有区别吗?】 沈青琢:“说得也是,反正书里有名有姓的角色最后都死光了。所以,我不会刚好穿成了——” 系统:【回答正确,你穿成了和你同名同姓的沈青琢。】 沈青琢:“……” 作为一名历史系大四在读生,他在繁忙的学习中,抽空来追这本架空小说的契机,就是因为书里有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小炮灰,暴君的启蒙老师。 书中的沈青琢是镇北王幺子,自小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得千娇百贵,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代替兄长入宫,做太子伴读。 镇北王沈庚是大雍唯一的异姓王,常年镇守幽北,拥兵自重,尤其受百姓爱戴,老皇帝心中很是忌惮,便下旨命镇北王送个儿子入宫。因而,沈青琢名为太子伴读,实际上是老皇帝用来牵制镇北王的质子。 世人皆知镇北王最疼爱幼子,殊不知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一枚弃子。 沈青琢入宫三年,一直圈在东宫里,直至某日,太后老人家无意中见到七皇子,可怜他十二岁尚未开蒙,便训了老皇帝两句,堂堂大雍朝七皇子,岂能目不识丁? 老皇帝勉强答应让萧慎读书习字,太子则暗中指使沈青琢自荐七皇子侍读,一来方便监视和折磨萧慎,二来,不让他有机会学到真本事。 于是沈青琢便假借教学之名,对年幼的七皇子干了好些不人道的事。 而萧慎登基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帝师囚.禁在东宫,折磨了长达三年之久,才下令凌迟处死。 帝师身子本就病弱,三年的囚.禁使他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新帝便亲自喂他灵丹人参吊命,令他清醒地挨上三千刀。凌迟之刑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新帝又将刮下来的生肉喂狗,最后再挫骨扬灰,了无痕迹。 想到原主的结局,沈青琢不由心梗:“有区别。” 区别就是,帝师这个角色死得最惨。 系统:【穿都穿了,说这些也没用。】 他一时无法反驳,只好提出新的问题:“那现在是什么时间点?” 系统:【光熹二十三年,冬。】 沈青琢侧眸,望向窗外纷飞如絮的大雪,结合刚才小太监说的话,意识到情况不太妙。 他走回窗前,抬手拨开窗棂,果然见不远处跪了一个小孩儿,浑身上下覆盖一层白雪,乍一眼还以为是谁在外面堆了个小雪人。 光熹二十三年冬,盛京罕见连日大雪,原主随意寻了个借口,惩罚小暴君跪在雪地里反省。 年仅十二岁的七皇子差点被生生冻死,最后命是救回来了,但自此腿部也落下病根,每逢雨雪天气便疼痛难忍,登基后便屈尊降贵,亲手一点点捏碎了帝师的腿骨。 沈青琢顿觉双腿有些许刺痛。 很好,开局即是地狱。 “所以,我穿过来的任务是什么?”沈青琢凝视着不远处的小雪人,努力说服自己接受残酷的现实。 系统:【你的任务是阻止萧慎彻底黑化,杀死本书主角导致世界崩塌,所以你必须——】 沈青琢:“先下手为强?” 系统:【……】 沈青琢:“开个玩笑,这么可爱的糯米团子,我怎么忍心下手呢?” 即便此时的小暴君羽翼未丰,孤立无援,的确是下手的最好时机,但作为二十一世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五好青年,他怎么可能一上来就杀人? 这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系统:【——所以你必须用爱感化他。】 沈青琢:“哦……” 系统:【再次强调,任务对象是本世界最重要的配角,无法简单粗暴进行抹杀。】 沈青琢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 什么用爱感化,只要最后帮双男主打败萧慎,任务不就算完成了? 系统:【提醒你一个事实,在你之前已经有两位穿书者任务失败了。】 沈青琢:“……” “你能听见我的心声?” 系统:【不然呢?你以为我们是通过什么方式交流?】 沈青琢:“严正声明,我需要保留个人隐私!” 系统:【放心,我平常很忙,要管理的世界太多,你不呼叫我,我就不会再出现。】 沈青琢略一思索:“那么,只要完成这个任务,我就可以回到原世界?” 系统的机械音听起来有一丝丝游移:【也可以这么理解。】 沈青琢正准备问清楚规则,谁知系统来了一句:【我要去其他世界了,非生死关头不要呼叫我。】 沈青琢:“?” 所以他要这系统有何用,也不给他开个金手指之类的? 一旁的小太监见自家主子陷入沉思,还以为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七殿下毕竟是皇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皇上怪罪下来,承担后果的还是公子您啊!” 沈青琢回过神来:“你说的有道理。” 这个小太监本名张厚徳,是老皇帝赐给原主的贴身太监。此人一开始是太子安插在原主身边的眼线,但他年纪小,秉性善良,几年相处下来,有了几分主仆情,懂得事事为原主思虑。 闻言,小德子松了一口气:“那奴婢去请七殿下起来?” 沈青琢略一思索,忽然转身往门外走。 小德子又急了:“公子,外面正下着大雪,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你说我还能去哪儿?”沈青琢头也不回,“自然是去看看殿下他……” 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沈青琢提裾,踏入半尺深的雪中,步步留下雪白的深坑。 小德子连忙撑着伞跟上。 漫天飞雪,掩埋了深宫红墙,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苍茫。 沈青琢一见风便簌簌咳嗽,心道这副身体当真是娇贵得很,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嫩纤细,似乎用点力气就能折断。 他不禁有些发愁,拖着这么一副孱弱的身躯,今后做起事来肯定不太方便。 片刻后,他走到七皇子身前,清了清喉咙:“殿下,先起来吧。” 跪在雪地里的团子一动不动。 沈青琢心里纳闷,当是自己声音太小,稍微提高了嗓音:“殿下,惩戒结束了。” 还是没有回应。 小德子小声提醒道:“公子,七殿下怕不是……被冻僵了?” 沈青琢:“有可能……” 他侧过脸,示意小德子:“那你将殿下抱回屋子里吧。” 小德子应声,弯腰就要将七皇子抱起来。 “哎等一下。”沈青琢及时制止他,“殿下被冻僵了,四肢骨节脆得很,可不能这样抱。” 见小德子迟疑,沈青琢干脆脱下雪披,俯身拢住团子,连人带雪披一把抱了起来。 他做足了准备,却没想到十二岁的小少年,比他想象中要轻得多,抱在手里好似纸片人般轻飘飘的,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走。 沈青琢垂眸,望向怀里巴掌大的小脸。 脸颊消瘦,毫无血色,长而浓密的眼睫上挂着白霜,眼角眉梢皆覆有冰雪,真就像个了无生气的雪娃娃。 他正仔细端详年幼版的暴君,忽见凝霜的长睫微微颤了颤。 下一瞬,沈青琢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漆黑冰冷的瞳仁。 第2章 第 2 章 沈青琢怔住,一时竟移不开目光。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如同终年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美则美矣,却毫无温度和灵魂。 “我只是……抱你进去暖和一下。”沈青琢下意识开口解释,浑然忘记让团子冻僵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好在雪娃娃并没有任何反应,又重新阖上了眼皮子。 兴许是被冻麻木了? 沈青琢不再耽搁,迈开脚步往殿内走。 白茫茫的天地间一抹天青,飘飞的雪花眷恋地落于三千墨丝上,而他怀中护着的小少年,却始终不染一丝风雪。 小德子呆呆地望着公子清绝的身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小跑着跟上。 无视门口小太监异样的眼神,沈青琢抱着团子踏进内室,不忘吩咐小德子:“让人打一桶热水和一桶凉水,再找两件干净保暖的衣裳。” 小德子:“是,公子。” 卧房内设有熏香暖炉,温度与殿门外的寒冷天差地别。 沈青琢小心地将团子放上床榻,准备先动手替他移除结着冰渣的棉衣。 这件旧棉衣也不知团子从几时开始穿,水洗得发白,看起来一点也不保暖,就是寻常人家孩子过冬,也没这么磕碜的。 沈青琢轻“啧”一声,将冰冷僵硬的棉衣扔到地上。 热水还没送进来,他掀开榻上厚实的羽绒被,想了想,又自己坐上床沿,将团子抱进怀里,再一起裹上被子捂住回温。 “公子,热水来了!”等了片刻,小德子推开门,指挥两个小太监放下木桶,又抬进一个大些的浴桶,内室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先把热水全倒进去,然后兑凉水。”沈青琢坐在榻上指挥他们,“水温兑到四十度左右——算了,我自己来吧。” 幸好他有相关方面的常识,如果用热水浸泡冻伤的人,反而会加重皮肤的损伤,必须先用四十度左右的温水快速复温,再进行后续的处理。 沈青琢掀开被褥一角,正准备将怀里的团子放下去,一低头,正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瞬间,他似乎从中窥见了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再一眨眼,才发现漆黑漂亮的眼睛里,分明充斥着惊惧不安。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萧慎浑身僵硬地往后躲,开口时牙齿打颤:“我没有……” “殿下,惩戒已经结束了。”沈青琢尽量放轻声音,顺势起身下榻。 他走到浴桶前,俯身往里面加凉水,耐心地用手背试水温,感觉差不多了,这才转身征询团子的意见:“殿下,是要我抱你,还是你自己来?” 一回身,便见团子坐在榻上,双手死死捏着被角,目光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沈青琢只好站在原地,仔细回忆原书中这一段的剧情。 光熹二十三年冬,这时原主担任七皇子侍读还不满三个月,便送给团子这样一份“大礼”。不幸中的万幸,今日他及时终止了雪中罚跪,避免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那么,萧慎具体是何时开始黑化的? 书里对于暴君年幼时的遭遇描绘不多,也并没有明确写出这个时间节点,只知道七皇子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六岁,神不知鬼不觉地设计淹死了四皇子。 而此时的萧慎才十二岁,距离他动手杀人还有四年,一切应当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换位思考,倘若长期遭受恶意和折磨的人是他,这会儿就算还没黑化,必然也白不到哪里去了,断然不会天真无邪地相信原主突然转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冻亦是如此。 “小德子。”思及此,沈青琢背过身,淡淡吩咐道,“伺候殿下入水,水凉了再加热水,反复泡至一刻钟。” 小德子应声往床榻前走,这一回,团子的抗拒意味果然没那么浓了。 沈青琢抬脚踏出卧房。 他在外间等了片刻,忽然想起还不知道自己现在长什么样,便使唤小宫女,给他找一面铜镜来。 大雍生产水平与明朝相近,菱花铜镜照出来的人影已相当清晰。 原主年十九,尚未加冠,绸缎般乌黑丝滑的长发半束,眉如墨画,眼形狭长,眼尾微微上翘,连眼下的那颗泪痣都如出一辙。 只是铜镜里的脸比他原本的模样更精致好看,且眉眼间多了几分郁色。 沈青琢心底不由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原主和他同名同姓,居然连长相都如此相似,难道这就是系统选中他的原因吗? “公子,殿下泡好了。”他正出着神,小德子快步走出来,向他禀告道。 “好。”沈青琢放下铜镜,起身推门而入。 一进去就看见小孩儿正扶着实木屏风,穿了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白色里衣。 沈青琢这才看清团子的真实体型,个头矮小,瘦骨嶙峋,蜷缩起来恐怕真就一小团。 与此同时,萧慎也看见他了,扶着屏风的红肿小手一紧,像是刻在身体里的某种条件反射。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绕过屏风,离团子远远的,“小德子,你将殿下送回去吧。” 本来还打算再检查一下团子的身体,但在他如此戒备的情况下,还不如放他回去休息。 更何况,过度的殷切并不符合沈青琢现在的人设。 小德子应道:“奴婢明白。” 在小德子的伺候下,萧慎顺利穿好棉衣,只是小腿肚子还打着颤儿,显然短时间内并不能完全恢复。 沈青琢扫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从雕花衣架上取下一件新的雪披,走到团子身前,替他披上。 萧慎浑身僵硬,瘦削的脊背紧紧绷着,显然很不适应对方突如其来的温柔,又不敢轻易挣脱。 “往日罚殿下都是有分寸的,今儿个确实罚重了。”沈青琢语气平淡地为自己开脱,纤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系紧带子,顺手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整理好雪披,他往后退了一步,“这几日殿下不必来听讲了,等雪化了再说吧。” 这样一来,两人都有个缓冲的时间。 萧慎垂着眼睫,不声不响地转过身。 直到白团子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沈青琢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勉强过了? 可转念又想,以冷宫里恶劣的环境,团子万一夜里生病发热,岂不是又很危险? 思来想去,沈青琢吩咐站在一旁的小宫女:“你去太医院拿几副药,就说我不慎染了风寒,有些发热和咳嗽。” 小宫女关心道:“公子,要请太医来问诊吗?” “不必,你去抓药即可。”沈青琢挥了挥手,“对了,天太冷,再拿些冻疮膏回来备着。” *** 打发走太监宫女们,内室重归安静,沈青琢缓步走至案桌前。 白玉雕刻的鹿形镇纸压着上好的素纸,砚台中的墨汁尚未完全干涸。他提笔挽袖,笔毫蘸墨,就着纸上未写完的诗句写下后半句。 “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1] 小说中对于这位病弱质子的着墨不过寥寥数笔,篇幅最多还是他被千刀万剐的那一段。 原主对于年幼的七皇子来说无疑是恶人,但其实追根究底,他也是个可怜人,被父兄当作弃子,在皇宫中如履薄冰,很多事必然身不由己。 只是,当受害者转变为施暴者,他便不再无辜。 而在这所皇宫中,又有谁是真正无辜之人呢? 沈青琢停笔,意外发现他的字体和原主竟也很相像,几乎能到达以假乱真的地步。 他仔细观察片刻,将毛笔放回笔架上,开始在脑海中梳理原书中的情节,尽量不错过每一个细节。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小德子轻轻扣门:“公子,天黑了,我来掌灯。” 沈青琢这才惊觉,窗外已是一片沉沉暮色。 酉时一刻,霁月阁的小膳房及时呈上晚膳。 羊肉水晶饺儿,热腾腾的老鹅汤,鹅肉煮得软烂不粘牙,满桌子美味佳肴香气扑鼻,沈青琢吃了两口却觉得有些腻歪,眼前不自觉浮现出一道瘦小的身影。 原主初入皇宫,既是做太子伴读,自然随太子殿下住在东宫。直到三个月前,他奉旨给七皇子讲学,宣武帝便赐了他靠近冷宫的霁月阁。 说来也好笑,宣武帝宁愿赐一个质子单独住所,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也不愿让亲生儿子从冷宫里搬出来,简直就像是刻意要让萧慎受罪似的。 沈青琢简单用完晚膳,便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小德子在身边伺候。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拉贴身小太监入伙,“小德子,我们去冷宫里走一趟。” 小德子显得很惊讶:“公子您要去冷宫?” “嗯。”沈青琢神色平静,“去看看殿下怎么样了。” “公子……”小德子面露不忍,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劝道,“方才奴婢送七殿下回去时,七殿下站都站不稳了,公子您……” 沈青琢暼他一眼:“想什么呢?我是怕殿下夜里出事,到时责任还不是算在你家公子头上。” 小德子当即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奴婢该死,竟敢妄自揣测公子的意思!” “行了,我知道你是好意。”沈青琢表面不露声色,心中却暗道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走到案前,吹熄了烛火,“别惊动其他人。” 夜里雪势小了不少,小德子打着灯笼,主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冷宫方向走。 好在霁月阁距离冷宫很近,不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 所谓冷宫,其实就是废弃的后妃宫殿,地处幽僻,常年人迹罕至,沉默破败地伫立在雪夜里。 “公子,冷宫积雪深,您小心些。”小德子轻声说着,“吱呀”一声推开沉重的殿门。 一进门,便有一股阴冷的寒气直往衣领里钻,偌大的宫殿也没留个当值的太监宫女,看着怪阴森的。 沈青琢忍不住脑补一些恐怖画面,比如想不开的后妃在此悬梁自尽…… “公子,七殿下住的是这间。”小德子指着东侧的偏殿道。 沈青琢被吓得一抖,佯装镇定地紧了紧雪披,“嗯,我们进去看看,动作轻点。” 屋内还残留着劣质黑炭燃烧后释放的黑烟,借着窗外的雪光,他四下扫了一圈,陈施简陋到令人发指,仅有一个桌子和一张床榻。 而床榻上鼓起了一个小包。 沈青琢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先摸了一把被子,只觉冷硬似铁,毫无热气,应是久不见日光。 他又抬起手往上摸索,碰到团子露出的脑门,掌心被烫得往回缩了一下。 “小德子。”他低声叫道,接过小德子手中的灯笼,就着烛光仔细观察团子烧红的小脸。 团子似乎正在做噩梦,睡得很不安稳,发白的嘴唇微微开阖,小小眉头紧紧皱成川字,看起来很痛苦。 这要是烧上一夜,怕是要烧坏脑子了。 等等,烧坏脑子? 沈青琢眉心微动,内心开始天人交战。 若是七皇子这小脑袋瓜子真烧坏了,以后便不可能再成为终极大反派,杀光本书所有人,那他岂不是躺着完成任务? 可毕竟古代医疗水平低下,冷宫里又没人关心照顾团子,这要是一不小心弄出人命,那他的任务就直接失败了。 再或者人没死,却落下了其他病根,最终还是要狠狠记上他一笔。 两相权衡之下,沈青琢决定先救人要紧。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床榻上的萧慎有所感应似的,骤然睁开了双眼。 沈青琢动作一僵,努力露出一个温柔和蔼的笑容,试图安抚被吵醒的团子。 殊不知,萧慎大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睁眼便发现床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手上打着一盏红灯笼,对他露出满脸阴森可怖的笑容,活像是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吃了他。 “啊——”半昏半醒间,年幼的小暴君忍不住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叫。 第3章 第 3 章 “嘘……别叫!”沈青琢扔了灯笼,眼疾手快地俯身捂住团子的嘴,完全没意识到这阵仗,倒真像是来杀人灭口的。 果不其然,萧慎立刻在他手底下拼命挣扎起来。 如此近距离抵着,他能清晰地从那双烧得水红的眼眸中,发现一股浓烈的不屈和愤恨,如同雪原上刚出生不久的狼崽子,虽稚嫩弱小,却充斥着难驯的野性和兽类求生本能。 “嘶……”一阵剧痛猝然袭来,沈青琢倒吸一口凉气,“松口!” 小狼崽子竟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身后的小德子猛地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帮忙制住发疯的七皇子,“殿下,公子没有恶意!他是担心您出事才特意过来看您的!” 萧慎混沌的神智清醒了几分,但仍旧没有松口,只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沈青琢忍着剧痛,抬起另一只手,掐住小狼崽子的下颌,阴恻恻地威胁道:“你再不松口,我便卸了你的下巴,叫你以后喝水都漏风。” 许是被这句话吓唬了,又或许意识到他真的不是来杀自己的,萧慎终于松开了那一口锋利的牙齿。 沈青琢迅速抽出手来,只见虎口处一片鲜血淋漓,幸亏肉不多,就一层薄皮,否则真要被小狼崽子生撕一块肉下去。 他倒吸了一口气,从袖口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缠住虎口止血,决定先给他的小徒弟上第一课。 “如果我是殿下,我会一口咬住这里。”沈青琢侧过脸,露出那截修长纤细的脖颈,“机会只有一次,倘若今晚我真起心要杀殿下,殿下现在已是一具尸体了。” 不自量力的反抗,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萧慎心知他说的是实话,四肢紧绷着缩在角落里。苍白干燥的嘴唇粘了鲜红的血,生理性眼泪盈满了眼眶,瘦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沈青琢压住往外冒的火气,心道明明方才咬死了不松口的是他,现在倒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不过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一想到未来的暴君年幼时也会怕鬼,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抱歉,我并不是故意吓你。”沈青琢起身,离床榻远一些,“小德子,帮殿下穿好衣服,先回霁月阁。” 持续的发热令人头重脚轻,萧慎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意识,喃喃道:“我不去……” 他一定是又想出了新的法子来折磨自己。 “若殿下今夜出了事,圣上怪罪下来,我怕是担待不起。”沈青琢的语气冷了下去,“所以,殿下最好配合一点,也能少受些罪。” 事实上,也由不得他抗拒,小德子将他严严实实地裹好,背起来就往门外走。 一出殿门,顿觉寒气逼人。 眼见团子趴在小德子背上瑟瑟发抖,沈青琢单手解下肩上的雪披。 算了,小狼崽子今夜受的苦都是原主带来的,他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势必也要承担原主造的孽。 三人悄无声息回到霁月阁,依旧没有惊动其他人。 小德子轻手轻脚地将殿下放上床榻,担心道:“公子,殿下烧成这样,要奴婢找太医来看看吗?” “你傻啊?”沈青琢轻声骂了他一句,“这个点找太医来,岂不是会惊动所有人?” 小德子挠了挠耳后,一脸困惑不解。 沈青琢沉默片刻,正色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向东宫那位汇报我的近况,但今日之事,你我算是同谋。” 小德子大惊,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公子!奴婢对您绝无——” “行了,我无意追究你过去的行为。”沈青琢打断他的辩解,“今夜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将来有第四人知晓,我定饶不了你。” 小德子跪在地上,神情惶惶:“奴婢不敢……” “起来吧。”沈青琢弯下腰,伸手扶他起身,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你的忠心我看在眼里,才会把话挑明。在这宫里,我如履薄冰,现下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小德子愈发羞愧,低喃道:“公子……” “打一盆温水送进来,再叫人把白天抓回来的药煎了。”点到为止,沈青琢转过身,给团子掖了掖被角,又强调道,“除了你,不许任何人进来。” 小德子看向他的左手,忍不住道:“奴婢想先帮公子处理手上的伤。” 沈青琢低头看了一眼,用来包扎的帕子已经被血液浸透了,但这会儿都疼得麻木了,“无碍,有金疮药吗?” 小德子:“有的,奴婢马上拿来!” 左右也不是真被小狼崽子咬了,沈青琢简单处理了一下虎口的伤,包扎得漂漂亮亮的。 随后,他试着在脑海中召唤出系统,果然没有得到一丁点回应。 碰见这么个不靠谱的系统,难怪前几个穿书者任务都失败了。 没办法,沈青琢只能坐到榻边,指点小德子将沾水的巾帕拧得半干,再反复擦拭团子额头和颈窝处,先用物理方法替他散热降温。 约莫半个时辰后,药煎好了,沈青琢自觉起身,将位置让给小德子。 伺候小孩儿喝药,他还真没什么经验。 大概是药太苦了,昏睡中的团子双唇紧抿,通红的小脸皱成一个苦巴巴的包子,就是不肯张嘴乖乖喝药。 沈青琢也觉得这药难闻,嫌弃地捏着鼻翼,忽然间灵光一现,想起了某些骗小孩儿喝药的方法。 他从陶罐里捡了一颗蜜饯,送到团子嘴边,轻声哄骗他张开嘴,再叫小德子换成勺子,一鼓作气将药汁喂进去。 折腾了好半晌,才终于灌下大半碗药,还有一小半都洒在了床榻上。 “啧……”沈青琢略有些嫌弃地蹙了蹙眉,“小德子,你先下去休息吧。” “公子,还是让奴婢来照顾殿下吧。”小德子自告奋勇,“您身子差,熬不住的。” 沈青琢:“叫你去睡就去睡,哪儿这么啰嗦?后面有你忙的时候。” 小德子:“奴婢明白了……” 尽管喂了药,但沈青琢怕这药不管用,还是继续用湿巾帕子擦拭高温团子。 发狠死咬着他不放口的小狼崽子,这会儿显得格外乖巧,整个人陷入昏睡中,无意识地任由他摆弄,叫抬起胳膊就抬起胳膊,毫无反抗之力。 沈青琢瞧着瞧着,忍不住捏了一把团子的小脸。 虽然脸颊瘦得可怜,但手感意外还不错,他干脆反手贴着高温团子的脸取取暖。 “唔……”昏睡中的萧慎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不自觉地追逐冰冰凉凉的来源,小脸蛋在他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沈青琢的心蓦地软了一下。 俗话说得好,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只不过,这一口也叫他认清了,眼前这头小狼崽子,可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乖顺。 沈青琢收回手,唇畔勾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果然不愧是他一开始就看好的角色。 他喜欢有野性的小狼崽子,更喜欢具有挑战性的游戏。假如,把这次任务当成一场极高难度的养成游戏,也许,事情会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一点。 于是他不厌其烦地继续拧巾帕,折腾了大半宿,终于等到团子温度降了下去,身上也开始发汗,看起来没什么大危险了。 而沈青琢也困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了,他长舒一口气,扔了巾帕,自己也爬上床睡过去了。 意识陷入昏沉之际,他心想自己果然不适合照顾人啊,累死了。 *** 翌日清晨,意识回笼的一刹那,萧慎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身下并不是硬邦邦的床板,身上盖着的也不是湿冷的被子,自己全身都裹在暖融融的被窝里,鼻翼甚至萦绕着一股好闻的幽香。 他瞬间警觉地从床上爬起来,却见枕侧合衣睡了一个人。 长发披散,鸦羽似的眼睫安静合拢,在眼下投出一片月牙状的阴影,睡颜美得仿若一幅水墨丹青图。 然而,萧慎的眼神中,却再次透出一股冰冷的杀意。 初次见眼前这人时,他并非没有心存过希冀。他以为沈青琢就算不会护着他,但至少会和其他人的先生一样,会教他读书习字。 但事实上,与好看的脸截然不同,此人有一颗恶毒的心,不仅不教给他任何东西,还变着法儿找借口惩戒他,和宫里其他欺辱他的人,没有一丁点不同。 不,沈青琢分明比其他人更可恶! 眼底的杀意暴涨,萧慎双唇微颤,伸出又红又肿的小手,悄悄向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靠近。 然而,此刻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夜的情景,这人教自己,杀人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即中。 可眼下,他显然还不具备这个能力。 就在他收回手的下一刻,身侧的人倏然睁开了双眸。 沈青琢一醒来,便见床榻另一侧窝着一个小孩儿,睁着漆黑的眼睛,神色木然地望着自己。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睫,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 “看来殿下没什么大碍了。”他撑起上半身,“既然已无碍,还不从我的床上下去?” 萧慎一怔,回过神后立刻跳下床,不料身子还软绵绵的,这一跳竟直接跪倒在床榻边。 沈青琢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道:“今日不讲学,殿下不必行此大礼。” 萧慎背对着他,暗自咬紧了后槽牙。 沈青琢也下了榻,拨开窗棂,随口道:“殿下心里一定奇怪,为何我罚了你,又向你伸出援手?” 萧慎默默站起身来,一时没有吭声。 “在这宫中,身不由己的远不止殿下一人。”沈青琢神色恹恹,似是尚未睡醒,“只要殿下肯配合,我便不会再无缘无故惩罚殿下。” 原主这身体真的虚,昨晚一通折腾,他这会儿浑身都不得劲儿。 “我不懂。”片刻后,萧慎终于开了金口,烧了一夜的嗓音微带沙哑。 沈青琢侧身,望向单薄的小少年:“往后你便懂了。” 连日不绝的大雪终于停下,雪后初霁,东升的日光透过窗棂洒进内室,给一袭青袍的沈青琢,周身渡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他语气笃定,如画的眉眼平静温和,垂眸望向萧慎时,竟莫名像是含着一丝悲悯。 这一刻,年幼的小狼崽子,凭借敏感的本能嗅到,眼前的人似乎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但只怕,这又是新一轮折磨的开始。 *** 早膳是命人送进卧房来用的,沈青琢特意嘱咐膳房,将粥做得清淡些,更容易小病患消化。 一开始,萧慎戒备心十足,坐在桌前不肯动筷子,但到底年纪小,巴巴的眼神都快粘在瓷碗上了。 冷宫里向来只有残羹剩饭和冷包子,哪里吃得上热腾腾的米粥? “怎么,怕我在粥里下毒啊?”沈青琢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干脆将两人的粥碗调换过来,舀了一勺粥,慢条斯理地吞咽下去。 少顷,萧慎终于拿起了勺子。 沈青琢心中暗笑,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可随后又想起团子这些年在冷宫里的遭遇,又笑不出来了。 原书作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着劲儿地折磨一个小孩子。这要是换作他,十年如一日地被欺辱,估计只会黑化得更厉害,连天都能给它掀翻了。 毕竟还病着,萧慎胃口很差,只小口喝了一碗米粥,就放下了碗筷,“我回去了。” “谢谢不会说?”沈青琢拿起手帕,优雅斯文地擦拭唇角,“我照顾你一整夜,又陪你吃早膳,你是不是该说一句谢谢?” 团子倏地睁大了圆乎乎的眼睛,眼底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似是在反驳指控他,害我变成这样的人不也是你? “恩是恩,仇是仇,凡事一码归一码。”沈青琢面上毫无愧色,“有仇报仇,有恩也要报恩。” 萧慎皱了皱眉,根本不能理解他的话。 “我罚你,你可以记恨我,但我照顾你一整夜,出于礼貌,你也应当同我说一声谢谢。”沈青琢望着他,耐心地解释,“明白了吗?” 片刻后,萧慎垂下长而密的眼睫,语气相当生硬道:“谢谢。” “孺子可教也。”沈青琢表示满意,无视了团子的不情不愿,自顾自道,“今日你不要乱动了,先在此休息养病。” 话音落下,萧慎脸上的神色又迅速变得警惕起来。 第4章 第 4 章 眼见小狼崽子又要炸毛了,沈青琢淡淡补充道:“假如我有心害你,便不会从昨日等到现在。” 萧慎神情一顿,忍不住看向他包扎起来的左手。 “你安心待着,若实在不放心,就等入夜再回你自己的住处,悄悄地,不要引起旁人注意。”沈青琢起身,再次强调道,“不会有人打扰你,包括我。” 说罢,也不给团子反驳的机会,他转身便走出了内室。 小德子正守在门口处,见他出来,立刻起步跟了上去。 “今日别跟着我。”沈青琢转头吩咐道,“看好这扇门,除了你不许任何人进去,明白了吗?” 小德子:“奴婢明白。” 将事情都安排好,沈青琢这才独自去后院的小书斋,打算先研究原主的藏书。 很快他便发现,大雍虽是架空王朝,但大部分历史典籍、诗词文化都沿用了历史上真实的资料,毕竟原作者水平有限,叫他自己编也编不出来。 所幸他自幼便对历史文化相当感兴趣,大学选的也是历史专业,不敢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勉强能称得上博览群书。只不过,那时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穿进架空小说里,倒真有了几分用武之地。 然而,沈青琢刚翻阅了两本藏书,霁月阁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的是个手拿拂尘的小太监,自称奉东宫太子之命,说是天冷,太子殿下备了一坛好酒,请公子移驾东宫一叙。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放下书,心里翻了个白眼。 既然知道天冷,还偏要叫他上门,这位太子殿下居心叵测啊。 但不乐意归不乐意,该去还是得去。 顶着寒风,沈青琢一路随小太监,七拐八绕地来到东宫太子府。 “公子金安。”一进外殿,便有貌美的宫女迎上前来,婷婷袅袅福身行礼,又恭敬地替他脱了雪披,收进怀里。 看样子,似乎是旧相识。 这倒也不奇怪,原主在东宫待了三年,想必对这里的人都很熟悉。 沈青琢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 小太监引着他踏入内殿,只见殿内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一袭朱红色常服,英俊端方,气宇轩昂。 根据原书中描写,大雍太子萧逸宸,年方廿一,表面温和仁德,实则倨傲自负,且小肚鸡肠,善于玩弄权术,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而太子殿下如此执着于折磨萧慎的原因很简单,他的生母李氏曾死于赵贵妃之手。 李氏本是赵贵妃宫里伺候的小宫女,意外被皇上宠幸后诞下龙子,遂被封为丽嫔。 然而好景不长,几年后丽嫔淹死在御花园的荷花池里,一时查不出凶手,老皇帝也无意追究,以失足落水结案,丽嫔就只能这么死得不明不白。而年幼的二皇子被过继给了尚无所出的中宫皇后,不久后便被立为储君。 萧逸宸长到十几岁时,皇后故意命人透露给他,当年就是赵贵妃杀了他母妃。于是太子殿下便恨上了萧慎母子俩,一直暗中折磨报复自己的弟弟。 “太子殿下。”沈青琢躬身作揖,行的正是大雍朝的礼。 “一段时间不见,青琢怎么同孤这般生疏了?”萧逸宸走下来,虚虚扶了他一把,“孤不是说过,私下里不必行礼。” 沈青琢直起腰身,淡淡回道:“臣近来不慎染了风寒,殿下还是离臣稍远一些,以免将风寒传给殿下。” 萧逸宸面露关切之色:“你身子弱,这天寒地冻的,要注意防寒保暖才是。” 沈青琢:“谢殿下关心。” 萧逸宸望着他,状似随口提了一句:“青琢奉命教导七弟已有一段时日,不知进度如何?” 沈青琢语气平淡:“进度缓慢。” “七弟生性顽劣,且尚未开蒙,教导起来一定很不容易。”萧逸宸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话锋骤然一转,“不过孤听闻,昨日七弟被罚跪了两个时辰,青琢竟亲自将人抱回了阁内?” 不等他回答,太子殿下又似笑非笑地问道:“青琢,你可是心软了?” “心软倒是没有。”沈青琢面色不变,“昨日大雪,臣只是担心,若七皇子真被冻出个好歹,皇上怪罪下来,臣担待不起。” 果然不出他所料,霁月阁的眼线并不止小德子一人,有人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汇报给东宫这位太子殿下。 “你怕什么,不是还有孤在吗?”萧逸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再说了,你以为父皇当真关心七弟?” 自然是不关心的,否则也不会让萧慎在那种环境下长大。 但沈青琢偏不答,只侧过脸掩唇咳嗽:“咳咳……” “你先坐下吧。”萧逸宸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来人,看茶。” 沈青琢依言落座,浅酌一口热茶,这才幽幽开口道:“殿下,您也知道我的处境。在这宫里,承蒙圣上厚爱,人人称我一声沈公子,可实际上……” 萧逸宸负手而立:“你不仅是沈公子,还是我东宫的人。” “正因为如此。”沈青琢抬眸,目光坦荡真挚,“我在宫里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殿下有没有想过,我既是东宫的人,便也是殿下的人。万一有人以此大做文章,又会如何?” 此言一出,萧逸宸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父皇并不在意七弟,甚至默许他们肆意欺负七弟,但不代表他能容忍,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害死他的儿子。 天家向来最忌讳儿子们手足相残。 可如今宫中人人都知道沈青琢是东宫出去的人,如果萧慎真在他手上出了事,到时被有心之人做文章,东宫太子又怎么能完全撇开关系呢? “有些事,不必放到台面上来。”沈青琢微微一笑,“在不闹出人命的情况下,臣会做得更隐蔽些,叫任何人都抓不住话柄。” 殊不知这一笑,竟让太子殿下一时怔住了。 沈三公子容色昳丽,却不染脂粉气,又养得千娇百贵,整个人漂亮得好似一块无瑕美玉。 但他素来是不爱笑的,面上总笼着几分郁气,此刻倏然展颜一笑,如画的眉眼霎时变得活色生香起来,美得令人呼吸一窒。 沈青琢:“殿下,您意下如何?” “嗯?”萧逸宸猛地回过神来,掩饰似地转过身,“还是青琢想得周到,就按你说的做吧。” 他坐回主位上,端起茶盏,语气真真切切地承诺道:“青琢,你放心,待孤登基之日,定会予你应有的殊荣。” “臣谢过殿下恩典。”沈青琢暂且吃下他画的饼,“不过,臣今日身子确实不甚爽利咳咳……” “三公子,你可是旧疾又犯了?”他正咳嗽着,却听一道朗如清月的嗓音自殿外传来。 沈青琢寻声侧眸,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帘里。 他微微蹙眉,这又是哪位? 【太子少傅,裴言蹊。】沉睡的系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及时为他答疑解惑。 沈青琢不露声色,试图从记忆里调取此人在原书中的相关信息,以及他和原主的关系。 裴言蹊,字云卿,其人温润如玉,穆如清风,原是大雍朝第二位连中三元之人,被老皇帝钦点为状元,后进入翰林院任修撰。因其确实才华横溢,是大雍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老皇帝授予其为太子少傅,入东宫教导太子。 太子死后,裴少傅自觉再无活路,毅然辞官退隐,临行前曾告诫过原主,若是想要活命,离七皇子越远越好。 可惜为时已晚。 系统:【你的老相好。】 沈青琢:“?” 系统:【当我没说过。】 沈青琢:“你别骗我啊,这不是一本全员搞事业的无CP权谋小说吗?” 他哪里来的什么老相好? 系统不再吭声,又悄无声息地遁了。 沈青琢回过神来,起身作揖:“裴少傅,好久不见。” 裴言蹊细细打量他两眼,轻叹一声:“外面到底不如东宫舒适,三公子清减了。” 这怅然的语气听得沈青琢头皮一麻,暗道这位裴少傅,该不会真和原主有什么旧情吧? “这段时间,青琢的确是辛苦了。”萧逸宸大手一挥,“来人,将孤前些日子得的暖玉呈上来,赐予沈卿。” 沈青琢拜谢,表忠心道:“为太子殿下办事,臣自当不辞辛苦。” 他一动,藏在袖子下的手露出来,裴言蹊的目光瞬间落在他的手上,眉心微蹙,“你受伤了?” “无碍。”沈青琢垂下手臂,云淡风轻地背至身后,“昨日不小心被只小狗咬了一口。” 萧逸宸皱眉:“是哪个宫里养的小畜生,也不看好了?” “小奶狗,牙还没长好,不碍事。”沈青琢躬身揖手,“若太子殿下没有其他吩咐,臣且先行告退。” 裴少傅来找太子殿下,自是有要事相商,他便识趣地提出告退。 萧逸宸允了,倒是裴少傅又多看了他两眼,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此人智多近妖,又心细如发,相处时间一长,难免不会看出点问题来,往后一定要少同他打交道。 不过好在当初原主知晓自己进宫的真相后,大受打击,自此性子变得阴郁,对宫里的任何人都不显热络,也免去了他费心思演戏的功夫。 *** 回霁月阁的路上,沈青琢再次试图召唤系统,这次倒是顺利叫出来了。 系统:【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要叫我。】 沈青琢:“开门见山,你就说你现在能给我提供什么帮助吧。” 系统:【靠人不如靠己。】 沈青琢:“……” “呵呵,难怪我前面的宿主都失败了。” 系统:【你搞错了因果关系。】 沈青琢:“什么意思?” 系统:【正因为前两个人的任务都失败了,所以我被穿书管理局制裁,本该有的大部分功能都被禁止了。】 一直懒懒散散的电子音,这时听起来隐隐有几分咬牙切齿。 沈青琢:“……” “大部分功能被禁止,所以还剩下什么?” 系统:【我可以提供实体以外的东西,比如你想知道任何问题,我都可以帮你查询。】 沈青琢:“百度百科?” 系统:【……】 沈青琢:“算了,你还是继续睡你的觉吧。” 结束和系统的对话,快靠近霁月阁时,他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沈青琢心里一咯噔,不由加快脚步,刚一踏进门,便见几个小太监正将团子压跪在地上。 像是幼兽不慎落入捕猎陷阱,小狼崽子奋力挣扎,但到底势单力薄,被小太监们死死压得抬不起头,右侧脸颊也被摁在地上来回摩擦。 他又惊又怒:“你们在干什么?” “公子,您回来了!”领头的大太监立刻小跑着过来邀功,“七殿下在您卧房里偷东西,被奴婢给逮住了!” 沈青琢脸色刷地一下阴沉下来:“你还知道他是七殿下?” 小德子本来在一旁急得直跺脚,见状连忙喊道:“公子发话了,还不快放开七殿下!” 几个小太监一脸茫然地松开手,萧慎立刻咬牙站起来,身形不稳地晃了两下。 小狼崽子大病未愈,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白衣沾满了泥灰,苍白的小脸脏兮兮的,嘴唇上一抹血色,神情写满了屈辱和愤恨。 领头的太监忍不住道:“公子,七殿下刚才偷偷摸摸出现在您的卧房——” “你叫什么名字?”沈青琢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公子,奴婢贱名叫王贵。”王贵神色谄媚地回道。 此时王贵心中还在得意,公子向来眼高于顶,根本不屑正眼看他们这群奴才,今日居然主动问了他的名字,看来他做得果然很趁公子的心意! 沈青琢语气低冷:“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待七殿下?” 三公子容貌清绝,却生了一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即便不笑也显出几分多情。可一旦他冷下脸,眉眼间便裹挟了一股清寒凛冽,令人禁不住胆寒腿软。 “奴……奴婢……”王贵没料到公子会是这个反应,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抬手自扇巴掌,“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沈青琢也不说话,就这么冷冷地暼着他。 被这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王贵哪里敢停下,只能“啪啪”地来回自扇巴掌,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不断在耳畔回响。 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沈青琢听够了巴掌声,这才一字一顿道,“都给我好好记住了,七殿下做错事,本公子自会教育,轮不到你们这帮奴才来僭越。” 偌大的院子里,登时跪了一地。 第5章 第 5 章 沈青琢有意杀一杀这帮狗仗人势的太监威风,便冷着脸径直往内殿走,让他们继续跪着。 尤其是今日带头的这个王贵,如果他猜得没错,此人便是向东宫通风报信的眼线。 路过直挺挺杵在原地的团子时,沈青琢一把拉住纤瘦的小胳膊,同时吩咐身后的小德子:“将戒尺拿进来。” 萧慎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踏进内室,上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死不吭声。 可笑,他到底又犯了什么错? 片刻后,沈青琢从小德子手中接过戒尺,顺便递给他一个示意的眼神。 小德子呆呆地和自家主子对视,忽然间灵光一现,迅速退出内室,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而后,众人听见卧房内传来一声脆响。 “谁教你来先生房里偷东西的?”沈青琢一边打,一边厉声训斥道,“认不认错?” 萧慎站在内室中央,倔强的眼神中透出一丝茫然,一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啪”的一声,戒尺再次打在案桌上,“认不认错?” 沈青琢手握戒尺,用眼神明示团子:你不叫两声意思一下? 这时萧慎终于反应过来,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半晌后,才勉强出声反驳道:“我没错!” “没错?”沈青琢嗓音发狠,“今日,我非打得你认错不可!” 又是“啪啪”两声脆响,他开始得寸进尺,轻声要求道:“要不,你再哭两声听听?” 寻常人家的小孩儿被戒尺打了,指定是要哇哇大哭的。 说起来,团子哭唧唧的模样倒是挺可爱的。 萧慎微微睁大了双眼,一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沈青琢略含可惜地摊了摊手,估摸着戏做得差不多了,放下戒尺,从衣袖中抽出一方素手帕。 他走到团子面前,俯身想要擦掉小脸蛋上沾染的泥灰。 萧慎下意识偏开脸,往后退了一步。 “躲什么?”沈青琢不高兴地蹙眉,伸手捏住小小的下颌,将团子带了回来,“帕子干净的,给你擦擦脸。” 萧慎被迫仰起脸,这次没有再躲开,乌沉沉的眼底,一抹眸光微微闪了闪。 他的手指冰凉,但神情却很认真,仿佛不是在替自己擦脸,而是在修复什么名贵的字画或是瓷器。 “好了。”半晌后,沈青琢松开手,直起腰身,“刚才欺负你的小太监,我帮你欺负回去了,所以你该说什么?” 萧慎垂下眼睫,低声回道:“谢谢。” “嗯。”沈青琢点头表示认可,随手将脏了的帕子扔到案桌上,“今日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想了想,他又觉得不放心,提高了嗓音唤道:“小德子!” 守门的小德子立即推门而入,“公子有何吩咐?” “将七殿下送回冷宫。”沈青琢淡淡道,“务必安全地送到。” 小德子:“是,公子。” 房门再次阖上,沈青琢缓步走回案桌前,指尖轻叩桌面,陷入沉思中。 昨夜他思前想后,既然系统说了,他很难打败长大后的暴君,那么,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除了天生的反社会人格,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反派。原书中的萧慎之所以会成为一代暴君,绝大部分理由都来自于他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自幼在吃人的皇宫中备受欺凌和折辱,身边人言传身教,他学会的是弱肉强食、心狠手辣。又因从未接受过正统教育,以至于他心中毫无对生命的敬畏和怜悯之情,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肆意屠杀凌虐的快.感。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如今他既然有缘穿成了萧慎的老师,便有机会从根本上来矫正。 十二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像一颗随风野蛮生长的小树,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株长歪了的小树苗扶正过来。 *** 冬夜,万籁俱寂,冷宫里尤为死寂。 萧慎躺在床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只觉身上盖着的被子冷硬似铁,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只不过是睡了一夜正常的被窝,冷宫里的床榻,竟然变得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摊煎饼,又饿又难受,直到耳畔传来一声似哭非哭的尖叫。 萧慎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爬下来,踉踉跄跄地往正殿跑去。 一片漆黑的正殿,他的母妃又在深夜疯疯癫癫地哭喊,嘴里反复念叨的无非还是那一句:“萧郎你为何负我……” 最近两年,母妃大多数时候都是浑浑噩噩地睡着,发疯的次数已经减少了很多,今夜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故态复萌。 萧慎远远地站在殿门口,见她只是哭诉,并没有生命危险,不由松了一口气,打算回去继续睡觉。 哪知赵贵妃透过门外的一点月色,又将儿子认错,猛地一下子扑了上来。 “母妃,是我!”萧慎被她扑倒在地,纤细的脖子被掐住,只能艰难地蹬着腿,“是我……母妃,我不是父皇!” “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杀了我阿爹阿娘,杀了我哥哥弟弟,萧郎!萧郎你好狠的心,你骗得我好苦啊!”赵贵妃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疯了似的死死掐住儿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母、母妃……”萧慎整张脸都涨成了紫红色,乱蹬的小腿已经崩到极致,瘦弱的身躯完全无法挣脱发疯的母妃。 大脑一片空白,呼吸几近凝滞,就在这一刻,萧慎突然松开手,放弃了挣扎。 他的出生本就是错误,与其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倒不如就这样被掐死,就把他这一条贱命,还给母妃吧…… 下一瞬,一道清瘦的人影闪过,“哐当”一声响,死命掐着他的母妃被人一把掀了下去。 与此同时,沈青琢也因为这一掀用的力气太大,自己往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疯女人!”沈公子喘着粗气,毫无斯文地骂道。 书中对萧慎幼年时期遭受的虐待并未详细描绘,书上只简单带过的几行字,如今亲眼目睹了,沈青琢才知道,他母妃发起疯来,是真真切切要掐死自己的儿子,一点儿不带虚的。 他歇了两口气,撑起身子站起来,抬手拍了拍羔裘上粘的灰,仍感到一阵心有余悸。 万一今晚他没来冷宫,那团子岂不是要被他亲妈给活活掐死? “咳、咳咳……”萧慎头晕目眩地躺在地上,脸上的赤红尚未褪去,单手捂着脖子直咳嗽,像是破风箱里露出来的风,上气不接下气。 沈青琢先谨慎地回头检查,发现赵贵妃已经晕了过去,这才将心彻底放了下去。 原主这副身子委实太弱了些,若是疯贵妃再起来跟他拼命,他还未必有把握能赢。 总不能直接下狠手,把人给弄死吧? 沈青琢走到团子面前,等他缓过气来,俯身伸出一只手,“还好吧?我拉你起来。” 月色如银,自身后倾泻而入,将满头青丝晕出朦胧又温暖的光。 萧慎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恍惚中抬眸,仿佛瞧见天上皎月下了凡。 他曾无数次在心里问过,这世上真有神仙吗?如果有,为何不来救他? 他等了一年又一年,才终于明白,这世上没有神能救他。 “咳……”萧慎吃力地撑起上半身,好似被迷了心窍一般,缓缓将自己的手放进那温凉的掌心。 沈青琢握紧那只小手,略一思索,干脆将团子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往偏殿的方向走。 再次来了个公主抱,他又切身体会到团子有多么轻飘飘,一小团可怜兮兮地窝在他怀里,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差点被亲妈掐死,估计整个人都吓傻了。 走至床榻前,沈青琢动作小心地将团子放回床上,掐腰站在榻边,累得呼吸声都重了些。 “母妃她……”萧慎坐在床上,用极低的嗓音喃喃说了一句什么。 沈青琢没听清,以为团子在担心他的母妃,轻叹了一口气:“知道了,我这就将你母妃搬回床上去。” 团子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这大冬天的,在地上躺一夜,明早起来估计人就没了。 于是,沈公子回到正殿,任劳任怨地将赵贵妃搬移至床榻上,又借着朦胧的月色,暗中打量昏睡中的女人。 冷宫中数十年难捱的日子,已经将她彻底摧毁了,干枯毛燥的长头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无论如何也瞧不出当年的倾城风华。 关于赵大将军谋反一案,原书中并没有详细描写这一段过去,但赵贵妃一夜之间父兄遇害,满门抄斩,自己也被打入冷宫,腹中尚有未出生的孩子,这换到谁身上,不疯呢? 不过,疯到六亲不认,要杀自己的亲儿子,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青琢长叹了一口气,替她盖好被子,确认呼吸尚存,这才转身离开。 再次回到偏殿,萧慎依旧坐在床上发呆,桌上倒是点燃了半截蜡烛,颤颤巍巍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 沈青琢走过去,将捡回来的手炉塞进他怀里,又解下身上的羔裘,裹住瘦小的身躯。 “我不要。”萧慎倏然回过神来,别扭地挣扎了一下。 “倘若你还想读书习字,便想办法尽快好起来。”沈青琢语气冷淡地警告道,动作强硬,不容拒绝。 闻言,萧慎猛地抬起小脸,诧异又不可置信道:“你愿意教我读书了?” “不教你读书习字,怎么做你的先生?”沈青琢轻笑一声,“但丑话说在前头,想要学真本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萧慎重新垂下脑袋,心道果然没那么简单,这人一定还是会想办法折磨自己。 但是,若真能以此换来读书习字的机会,那他愿意被罚,反正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怎么,怕了?”沈青琢往后小退两步,语气不冷不淡,“怕我,还是怕吃苦?” “我——”萧慎想说什么,又将话吞了回去,最后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忽明忽暗的灯火下,小狼崽子正死死盯着他,漆黑的双眸里燃着两簇明亮的火光。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沈青琢却一下子就听懂了,淡淡笑道:“我若是说,昨夜我做了一场噩梦,梦见多年后的某一天,我被你千刀万剐了,你信还是不信?” 萧慎瞬间瞳孔骤缩,腰身弓起,放在床板上的拳头不自觉捏了起来。 是一个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三千刀啊,一刀一刀慢慢地割,疼死了。”沈青琢像是没发觉他的异常,嗓音轻柔,语气似真似假,“所以呢,为了将来少疼一些,先生决定现在对你好一点。” 萧慎面露狐疑之色,显然还是不信他的鬼话。 沈青琢也不指望他轻易改观,从宽袖中摸出好几个瓶瓶罐罐,放到桌子上,“这些是从太医院拿的药,用法和用量我都写了下来,贴在瓶身上。” 身体被温暖的羔裘包裹着,萧慎感觉自己像是埋在了一朵柔软蓬松的云里,鼻尖又嗅到了一股馥郁寒梅的香气。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戒备和困惑,眼神却不由自主跟着那只修长好看的手移动。 “别这么看着我。”沈青琢随手挑了挑烛芯,轻笑道,“就当先生良心未泯,日行一善?” 萧慎不自觉吸了吸小鼻子,依旧保持沉默。 “咳咳……”沈青琢侧过脸,拳头抵着上唇咳嗽两声,“行了,今夜够折腾了,殿下吃了药就早点睡吧,快些养好身体。” 说罢,他便转身打算回霁月阁。 这天寒地冻的,羔裘也脱给了团子,他冷得撑不住了。 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时,身后传来小少年低哑的嗓音。 “什么时候开始?” 沈青琢背对团子,好看的唇畔勾出一抹笑意,“殿下想什么时候开始,那便什么时候开始。” 第6章 第 6 章 接下来的几日,沈青琢过得相当悠闲。 萧慎没有来找他,他便不再主动出现,只让小德子暗中往冷宫送了几回必需物品,简单改善一下团子目前的生活质量,人则少受些罪。 当然,他也并不是完全闲着没事做。他将原主的藏书翻了个遍,随后又命人从宫外买来民间话本,什么爱情、公案、神怪,以及历史民俗故事等,包罗万象,每日靠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翻阅。 很快,系统对宿主的不务正业看不下去了。 系统:【你能不能做点正事儿?】 沈青琢深深沉浸在“花魁被书生骗身骗心抛弃后自缢变成女鬼回来复仇”的故事中欲罢不能,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机械音,吓得他一激灵,差点把手中的话本都扔了。 “你能不能别突然出来吓我?”沈青琢无语凝噎,不甘示弱地反驳道,“我怎么就不做正事了?” 系统:【我千辛万苦将你带进这个世界,是为了让你看话本小说消遣时间的吗?】 机械音中分明含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沈青琢:“哦……” “那你把我投回去,再换个人来?” 系统:【……】 沈青琢稍微调整了一下躺姿,小德子立即关心道:“公子,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碍。”沈青琢伸手捡了块红豆枣泥糕,送进嘴里咬上一口,满口香甜。 “公子喜欢这枣泥糕?”小德子暗自在心中记下公子的喜好,“那回头奴婢叫小膳房再多做些。” 沈青琢轻轻吮了吮指尖,随手将盘子递给他,“挺好吃的,你也尝一块?” “奴婢不敢!”小德子神情慌乱地跪下去,“公子,奴婢可是又说错话了?” 沈青琢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再动不动朝我下跪,我可真要罚你了。” 小德子回想起公子说的话,叫他以后私下里不必太过拘谨,这才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 “接着,手都酸了。”沈青琢示意道,“尝一块试试,不喜欢就不吃了。” 小德子踌躇了一下,双手举高接过盘子,脸色微红:“谢公子。” 主仆二人一来一回,系统完全被忽视了。 半晌后,沈青琢脑海中又响起了熟悉的电子男音:【不如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 沈青琢:“跟你说有什么用?” 系统:【我可以帮你出谋划策。】 沈青琢:“行,那你先帮我拟一份古代小学生教学手册。” 系统:【……】 沈青琢阖上话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真闲着没事做啊?” 系统:【愿闻其详。】 沈青琢:“算算时间,小徒弟也该准备上门了。” *** 午后,正是冬日最暖和的时辰。 萧慎站在霁月阁殿门前,眼神定定地望着朱红大门,迟迟没有踏进去。 他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多亏沈青琢给他的药,还派小太监送来柔软厚实的被子,让他夜里不再冻得发抖。 这几日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人说要做他的先生,要教他读书认字,到底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兴起,或者干脆只是一场骗局? 先让他满心期待,再一举打碎他的希望,将他的愿望践踏至泥潭沼泽里。 就像以前一样…… “七殿下,您来了!”他正陷入不堪的回忆,一道尖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将他拉回了现实。 萧慎神情僵硬地看向来人,对他的热情很不适应。 “外面风大,您怎么不进来?”小德子小步跑出来,“公子可等了您好几天了!” “他在等我?”萧慎诧异地扬了扬眉头。 小德子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糊弄过去:“哎呀,殿下您快进去吧!” 萧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表情凝重地踏进殿门。 “吱呀”一声,推开内殿的门,他的目光不由落在暖榻上。 沈青琢侧卧在榻上,双眸安静地阖上,一只手撑在耳后,另一只手拿了一本半合的书,正睡得安稳。 窗外的日光打在半边脸上,晕出一层温柔透明的光,显得他气色好了不少,看起来也更漂亮了。 萧慎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靠近。 “做贼呢?”清雅悦耳的嗓音响起,含了丝丝柔软的微哑,沈青琢缓缓睁开眼眸。 萧慎抬起的右脚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呆若木鸡。 “噗……”一睁眼便看到如此好笑的场景,沈青琢不由心情大好,慵懒地撑起上半身,“殿下这是在表演金鸡独立?” 萧慎回过神来,削薄的脸皮一红,想说点什么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神色羞赧地瞪着榻上的人。 “做什么这样瞪着我?”沈青琢下了榻,故意逗他,“是你吓我一跳,又不是我吓你。” 萧慎不吭声,悄悄撇开了眼神。 “好吧,这次先原谅你。”沈青琢给了团子一个台阶下,“殿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萧慎脱口而出道:“不是你说要教我读书习字?” 沈青琢微一挑眉:“哦,所以殿下是来拜师求学?” 萧慎的目光惊疑不定,忍不住质问道:“你要反悔吗?” “既然殿下是来拜师求学的,那便要按照我的规矩来。”沈青琢负手而立,“首先,你啊你的称呼先生,很不礼貌。” 萧慎明显松了一口气,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先生。” “嗯。”沈青琢应声,“现在出去,敲门再进来。” 萧慎迟疑地望着他,似乎是怕一出去就进不来了。 沈青琢下颌微抬,示意他别磨叽。 萧慎咬了咬后槽牙,迅速转身跑到门外,小手大力扣响门框,“先生,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这动作分明就是小孩子赌气,沈青琢暗自发笑,却端着嗓音回道:“进来吧。” 他将手中的话本递给团子,“看得懂吗?” 萧慎皱起眉头:“你明明知道——” 沈青琢:“嗯?” 话说到一半哽住,萧慎低声回道:“先生,我不识字。” “我送你的药,你都用了吗?”沈青琢不接话,忽然拐到另一个问题上。 萧慎愣了愣,下意识回道:“用了。” “啊,那看来殿下并不是目不识丁啊。”沈青琢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眼睛,“殿下,你要同先生说实话,先生才知道要从何教起。” 萧慎面色一僵,垂下鸦羽般漆黑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沈青琢耐心地等待他开口。 “最开始,母妃偶尔有清醒的时候,会教我认一些简单的字。”片刻后,萧慎总算开了金口,“后来,皇兄他们进学,我就找机会趴在墙上,或者躲在窗外,偷听一些……”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有一次他趴在墙上偷听讲学,不幸被四皇兄发现了,便暗中叫小太监放狗,吓得他差点从墙头摔下来。那天他被恶狗四处追着咬,跑到后来脱力了,小腿被狠狠咬了一口,幸亏最后关头拼命爬上了树,才避免了腿被咬断的下场。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偷听讲学,只能自己一遍又一遍翻着无意中捡来的《千字文》,翻到书破破烂烂,好些字都看不清了。 沈青琢心下了然。 按照大雍旧例,皇子们七岁入文华殿进学,皇帝广召四方名儒,亲选有才能的各部官员,或是翰林院学士来为皇子们讲学,又选才俊之士入充伴读,给皇子们传道授业解惑。 而身在冷宫中的萧慎,没有皇帝的旨意便迟迟不能进学,甚至连偷学的机会也被残忍地剥夺了。 “没事,以后咱们都不用偷听了。”沈青琢抬起手,抚了抚团子的头顶,“从今往后,先生将穷尽毕生所学,全部教授与你,可好?” 萧慎怔住了,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他微微俯下身,抚在头顶的掌心很温暖,平静的神情中再次透出一股莫名的悲悯。 这一刻,年幼的暴君鼻头一酸,克制不住眼眶泛起湿润的红。 “真的吗?”倔强的双唇微颤,他仰着苍白消瘦的脸,语气仍是怀疑和不确定的,“我可以相信……先生吗?” “当然。”沈青琢淡淡一笑,“我可是你的先生啊。” *** 小书斋外。 沈青琢躺靠在香枝木描金摇椅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继续看话本,时不时从盘子里挑一块小巧精致的糕点,吃噎住了,还有小德子及时送上热茶,真是好不惬意。 而书斋内,萧慎正站在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案桌前,手持毛笔,不断重复抄写《千字文》第一页。 “先生。”一个时辰后,他忍不住出声询问道,“第一页我要抄到何时?” “我看看你抄得怎么样了。”沈青琢放下话本,拍了拍手上沾的糕点碎屑,起身踱回书斋内。 萧慎扭过头,眼巴巴地望向他:“第一页的字,我已经都认识了。” 沈青琢扫了一眼,轻声笑道:“撒把米到纸上,小鸡啄出来的字都比你写的像样。” 萧慎:“……” 他脸色涨红,小声辩解道:“我……我能写字的机会很少。” 他刚开始学写字,是用树枝就着地上的灰尘照猫画虎,这样上好的笔墨纸砚,从前他连摸的机会都没有。而像前几日下的那场大雪,对他来说则是天然的纸,雪停了,他就可以蹲在雪地里写很久很久。 只是树枝和毛笔的用法是不一样的,他抓着这只毛笔,总觉得自己的手有些不太听使唤。 “所以呢?”沈青琢瞥他一眼,“现在有大好的机会让你写字,你还不珍惜机会?” 萧慎点头:“我会好好练。” 沈青琢走近案桌,自团子身后覆住他瘦小的身躯,握住那只红肿的小手,“来,先生先教你,正确的握笔姿势。” 第7章 第 7 章 身后温暖的热源挨近,鼻尖又嗅到熟悉的馥郁梅香,清瘦的脊背刷地一下挺得笔直,萧慎浑身上下都绷紧了,不自觉进入戒备状态。 在这宫里,人人避他如蛇蝎,要么靠近他只是为了欺负他,所以他抗拒与旁人接近,随时准备逃跑或自救。 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但此刻贴在他背后的人,救过他,抱过他,和他同睡在一张床上,这么多次机会,都没有对他下过手…… “想什么呢?”沈青琢察觉出团子的僵硬,身体微微往后撤离了一点,“先生在给你示范,不许走神。” 萧慎恍若从梦中惊醒,耳廓爬上一丝红晕,小声道歉:“对不起,先生。” 十二岁的小少年,嗓音仍未发育完全,只不过平常习惯了伪装,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冷漠。 但这会儿暂时放下了警觉,底气不足的小嗓音变得奶呼呼的,还挺招人疼的。 于是,沈青琢放缓了语气:“好了,从现在开始,集中注意力。” 他垂眸看向掌心握住的小手,手背上布满了红紫冻疮,皴裂的表面结了好几块痂,怎么看都不该是一个小孩儿的手。 他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带着团子运笔,狼毫笔尖在上好的素纸上游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2] 沈青琢停笔,随口问道:“先生的字和你的字比,如何?” 萧慎直愣愣地盯着白纸黑字,一时没有吭声。 他没有正经读过书,更不用提对书法有什么研究,但他能分辨出字的好坏。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先生带着他写的这几行字,比他背的《千字文》书上刻的字还要好看。 “看来你能分辨出字的好坏。”沈青琢不由笑道,“不过先生和你比,是欺负你了。先生像你这么大时,写的字也像是小狗爪子刨出来的。” 其实他撒了个小小的谎,他十二岁时写的字就已经很好看了,用毛笔比铅笔和钢笔都顺手得多,从小到大,他一直是班里写字最好看的男生。 他这样说,只不过是想让团子开心一下。 果不其然,团子似乎被他的用词逗得笑了一下,尽管转瞬即逝,但僵硬的身体总归是放松了一些。 “字是练出来的,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沈青琢松开他的小手,“练字贵在持之以恒,假以时日,你会写得比先生更好看。” 温热的手心乍然离开,萧慎不自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忽然觉得他的手好像也很难看。 沈青琢往后退了一步,“我教你的握笔姿势记住了吗?你自己写来试试。” “好。”萧慎凝神屏息,努力回想刚才的感觉,用正确的握笔姿势来书写。 然而,他的手还是不怎么听使唤,手指打颤,笔尖落在纸上,带出的线条歪歪扭扭。 “放松一点。”沈青琢再次上前,修长如玉的手托住了消瘦的手腕,“不可用蛮力,要用手腕发力,对……” 他出奇地耐心,嗓音温和轻柔,不厌其烦地带着团子练习发力姿势。 白昼在不知不觉地溜走,黄昏日落时分,绯红的晚霞穿过深宫高墙,落在堆满纸张的案桌上,又悄无声息地划过,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公子,天黑了。”小德子推开门,走进书斋里,“奴婢来掌灯。” 沈青琢靠坐在一旁,见团子正心无旁骛地练字,丝毫未被惊扰,内心不由感到几分欣慰。 或许他不是一个好老师,但萧慎绝对会是一个好学生。 “再过半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小德子悄悄瞥了一眼殿下,“殿下要留下来用膳吗?” 闻言,萧慎终于抬起了脑袋。 他第一时间望向沈青琢,目光中夹杂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冀。 沈青琢却没有看他,只淡淡回道:“殿下不留下来一起用膳。” 萧慎重新埋下头,仿佛刚才的对话与他无关。 小德子忍不住道:“公子……” 沈青琢扫了他一眼:“嗯?” 小德子瞬间噤声。 “天很晚了,今日暂时就到这里吧。”沈青琢起身,“明日可不许再睡到日上三竿,辰时之前来见我。” 小孩子还在长身体,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但既然想要读书习字,那也不能养成睡懒觉的坏习惯。 萧慎不由握紧了笔杆,“我还想再练一会儿。” “听话。”沈青琢走过去,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抽出他手中的笔,“先生才说过,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又不记得了?” 萧慎:“我……” 沈青琢将毛笔放回笔架上,“况且,很多字你还不认识,慢慢来。” 话已至此,萧慎不得不停下。 他乖乖收回写到酸胀麻木的手,退至一旁,“先生,那我先回去了。” 沈青琢“嗯”了一声,又提醒道:“天黑,回去路上小心些。” 小德子自告奋勇道:“公子,奴婢可以送殿下回去!” “你还有旁的事,又忘记了?”沈青琢冲他使了个眼色。 “啊?”小德子一脸茫然。 萧慎没再多留,冲先生拱手拜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出小书斋。 屋里就只剩下主仆二人,小德子苦苦思索,还是没想起自己有什么事儿没办好,只好大着胆子问道:“公子,奴婢是忘了什么事吗?” “笨死你算了。”沈青琢卷起手中的书,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叮嘱道,“往后,不要对殿下显得太过热络。” 小德子挠了挠后脑勺:“奴婢不解。” 沈青琢凉凉道:“你是不是已经完全忘记了,东宫那位对你有什么指示?” 小德子:“这……” 沈青琢:“你觉得,宫里所有人都是坏人吗?” “当然不是。”小德子毫不犹豫地摇头,语气格外真挚,“公子,您就是好人。” “你错了,我不是坏人,但也算不上好人。”沈青琢轻笑一声,“那你觉得,宫里好人多吗?” 小德子犹豫了一下,再次摇头:“不多。” 沈青琢正色道:“有人想让七殿下活得更艰难一点,那些本来与殿下无怨无仇的人,便不会再向他施以援手。更有甚者,为了讨好某些人,一有机会他们还会用力地踩他一脚。” 小德子脸色骤变:“公子,您的意思是……” “你可以对殿下好,但要悄悄的,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沈青琢将书扔给他,“至于其他的,我自有计划,你按照我说的做即可。” 这里是皇宫,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 连续几日,艳阳高照,沈青琢的心情也随着晴朗的天气变得愈来愈好。 当然,最令他感到愉悦的是,他发现自己可能低估了小徒弟的学习能力。 原书中,由于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教育,反派暴君篡位的方式简单粗暴,就是不断地杀人,杀人,再杀人。 他并不擅长权谋斗争,但他是天生的谋杀家。从四皇子到太子殿下,他如同一头黑暗中蛰伏的野兽,想要杀谁,便不动声色地盯紧了猎物,而后伺机猎杀,几乎百发百中。 而在这几日的学习中,他又像一团巨大的干燥海绵,一旦放进知识的海洋,便会源源不断地吸收水份。他的学习能力极其强悍,记忆力也超乎常人,短短几日,不仅记住了教给他的所有生字生词,一手字也写得很是像模像样了。 以目前这个进度,沈青琢认为自己的教学,很快便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不过,还是有个别令他感到头疼的问题。 比如他给团子定的上课时间是辰时,但求学心切的小徒弟,往往天一亮就眼巴巴地跑来霁月阁,不敢擅自进入小书斋,抱着膝盖蹲坐在卧房门前,等先生起床。 而霁月阁的太监宫女们,自从上次被公子罚跪,气焰都收了不少,如今看到七殿下坐在公子门前,也不敢上去轰走,只好当做没看见,自个儿忙自个儿的。 辰时一刻,沈青琢踏出房门,果然又见团子蹲坐在脚边,圆鼓鼓的小脑瓜子对着他,缩成可可爱爱的一小团。 “我不是说了,你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他掩唇打了个哈欠,语气颇有些无奈,“先生真的起不来。” 他本来有着相当良好的作息习惯,但自从穿进了这具身体里,竟然愈发嗜睡了。 也不知是这副身体本就孱弱,还是他的灵魂需要和身体进行磨合,总归是动不动就感到一阵疲倦。 听见先生的声音,萧慎一骨碌爬起来,漆黑发亮的大眼睛盯着他,“我睡不着。” 沈青琢:“……”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睡觉的好处了。” 他缓步走下木梯,突发奇想道:“既然你早上睡不着,那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来了就先在院子里扎马步。” 萧慎愣了愣:“什么?” 院子里打扫的小太监听了,心中暗道:公子这是又想出了新法子来折腾七皇子吧! 沈青琢停下脚步,瞥了团子一眼,“扎马步,不会吗?不会我教你啊。” 说罢,他在脑海中呼唤起系统:“007,在吗?” 系统:【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沈青琢:“帮我百度一下,扎马步的正确方法以及要领。” 系统:【……】 【你还真当我是百度百科啊?】机械电子音听起来很无语。 沈青琢:“你不是吗?” 抱怨归抱怨,系统还是飞快地搜集了扎马步的相关资料,然后整理成一份文档,直接传送给沈青琢的大脑。 沈青琢利用早膳的空档,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相关资料,自信满满地准备今日授课结束后,亲自指导小徒弟练习扎马步。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学习很重要,锻炼身体也很重要。 然而,还没等他用完早膳,霁月阁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裴少傅身穿一袭白玉锦袍,端是温润潇洒,芝兰玉树,一进殿内,候在一旁的小宫女都忍不住偷偷看了几眼。 “裴少傅?”沈青琢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湿帕擦了擦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语气和神情都很冷淡,完全看不出来抱歉的意思。 裴言蹊也不在意,淡淡一笑:“是我来得不巧,打扰三公子用早膳了。” 沈青琢起身:“不知裴少傅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裴言蹊:“无事便不能前来叨扰?” 沈青琢:“……” 你都说了是叨扰,还问能不能? “哪里哪里。”沈公子唇角微弯,牵出一抹礼貌的弧度,“裴少傅,这边请。” 目前他尚不清楚原主和这位关系到底如何,而裴言蹊又是大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如今的太子少傅,他又怎敢轻易怠慢? 两人移步正厅谈话。 有来有回地寒暄客套了一番,裴言蹊始终不肯言明自己的来意。 沈青琢会意,摒退了身侧伺候的宫女。 “现下只剩我与裴少傅二人,少傅不妨有话直说。”沈青琢浅酌了一口热茶,开门见山道。 裴言蹊沉默了片刻,不紧不慢道:“三公子奉命教导七皇子,如今三月有余,敢问进展如何?” 沈青琢摸不清楚他的真实用意,谨慎地回道:“七殿下尚未开蒙,进度缓慢。” 与上次他汇报给太子的话一模一样。 “三公子,今日我并不是代表太子殿下来问话的。”裴言蹊注视着他,目光温和而清澈。 沈青琢不动声色,暗自思忖这句话的可信度。 自打上次从东宫回来,他明面上没有再惩罚过萧慎,他的这些举动肯定早就被人报到了东宫,但因为他提前给过预警,想必太子殿下暂时不会有什么怀疑。 那么,裴言蹊大清早的突然来访,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教导七殿下这件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烫手的差事,更别提你是从东宫出来的。”裴言蹊也端起了茶盏,轻轻撇去茶叶浮沫,“三公子,你何不尽早脱身?” 沈青琢眉心微蹙,有些诧异地回望他。 短短一刻钟,他心中百转千回地想了许多理由,但万万没想到,裴言蹊是来劝他脱身的。 裴言蹊面色平淡地提醒道:“若是裴某没记错,十日后便是三公子的生辰。” “嗯?”沈青琢下意识表示疑惑,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改口道,“难为裴少傅记得我的生辰。” 书中并没有明确提到原主的生辰,所以他自然也无从知晓,没想到今日竟是裴言蹊提出来的。 裴少傅点到即止,话锋一转:“三公子的茶不错。” 沈青琢:“裴少傅若是喜欢,稍后我便差人送去府上。” “这茶,裴某可不敢独享。”裴言蹊语气意味深长道,“左右同在宫里当差,裴某若是想念三公子的茶,可否不请自来?” 沈青琢垂下眼睫,轻笑道:“裴少傅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怎么能叫不请自来?” 裴言蹊也笑:“三公子说话越来越风趣了。” “是么?”沈青琢心里一咯噔,面上却若无其事,“许是搬出来了,自个儿住,地方宽敞,心境也开阔了些。” 裴言蹊含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安静地喝完一盏茶,裴言蹊主动起身告辞。他此行的目的很简单,既然话已送到,便不再打算多留。 沈青琢亲自送他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出正厅,却见萧慎正远远地站在回廊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沈青琢压低了嗓音,简单解释道:“君心难测,该做的还是得做。” “三公子不必担心,新的侍讲人选,裴某已替你物色妥当。”裴言蹊看向七皇子,尽管隔了一段距离,却能感觉到那孩子平静的目光下,似乎隐藏着一些什么东西。 他与七皇子接触甚少,但他有一种直觉,七皇子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逆来顺受。 “裴少傅慢走。”沈青琢唤来一个小太监,“送少傅回东宫。” 沈青琢微笑着目送裴少傅离开视线,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颈,冲远处的团子招了招手,“过来。” 萧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青琢又耐心重复了一遍:“过来。” 这回,团子听话地动了,板着一张小扑克脸,迈着两条小短腿朝他走过来。 沈青琢抬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走吧,准备开始今天的学习了。” 萧慎:“……” 沈青琢才不管小徒弟沉默的抗议,先检查他昨日的功课,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新一天的授课内容。 萧慎憋着一脑门子的疑问,可一旦正式开始授课,他便迅速将其他的问题都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进入学习状态。 沈青琢满意地摸了摸下颌,小徒弟的专注力非常强,自古以来,所有成大事者,都有着出类拔萃的毅力和专注力。 *** 午膳也是在小书斋里用的。 头两日,沈青琢坚持让团子回冷宫用午膳,午后再回来接着授课,这几日渐渐没那么严格了,松口让他和自己一起用膳。 沈公子的三餐向来丰盛,而且宫里有规矩,上一餐剩的膳食不能加入下一餐,也不许太监宫女们吃主子们剩下的膳食。 他本来觉得这样很浪费,自己一餐也吃不了几口,如今桌上多了个陪吃的团子,胃口倒是好了不少。 “吃慢些,没人跟你抢。”沈青琢敲了敲桌面,提醒道,“别噎着了。” 团子不好意思地放下扒饭的筷子,嘴里还塞着满满的饭菜,像一只腮帮鼓起的小青蛙,脸颊一动不动,只眨巴一双大眼睛,可爱又好笑。 “叫你吃慢些,又不是叫你别吃。”沈青琢忍俊不禁,挟一块软糯的红烧肉放进他碗里,又给他布了一道青菜,“荤素搭配,不准挑食。” 他望着重新动筷的团子,心想长这么大,自己还是第一次这样照顾一个小孩儿。 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十五岁那年,父母因为一场空难双双去世,只给他留下巨额遗产以及一个待继承的公司。 那时他还只是个未成年,他的叔叔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公司以及巨额遗产。好在,叔叔不是那种贪心不足的人,至少表面上对他很好,几乎把他当成小皇帝一样供着。 而他自小只对历史文化感兴趣,从来没想过要管理一间公司,叔叔也算是替他解决了一个难题。 成年后,他顺利继承公司的股份和巨额遗产,然后将大部分遗产捐赠给了社会福利机构,自己依旧专心读书,一个人生活,独来独往。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就算他把钱捐给社会福利机构,也并不是因为多么有爱心,他只是不想一直带着遭人惦记的巨额财产,或者说,他是故意一把斩断那些亲戚们的念想,求个清净罢了。 所以,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他就只把这里当作虚拟的世界,尽快完成系统下达的任务,然后顺利回到自己的世界。 然而,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的心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硬。眼前这个认真进食的小狼崽,睁着一双漆黑水灵的眼睛望向他时,他不由就生出几分怜爱之情。 当然,最令他满意的点,是他现在正在照顾本世界最大的反派。一旦他成功培养出新的明君,那他便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一代帝师。 想到这里,沈公子的笑容愈发温柔起来。 而萧慎此刻并不知晓先生心中的想法,专心于解决面前的午膳。 小狼崽子长期处于饥饿的状态,但沈青琢不许他贪嘴,待他吃到七八分饱,便递上一方手帕,让他擦干净小脸,这才慢悠悠地进入了正题。 “早上来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萧慎捏着帕子的手一紧,“不认识。” 沈青琢:“说实话。” 萧慎:“……认识。” “很好,我喜欢诚实的小徒弟,不喜欢张口说谎的坏孩子。”沈青琢盯着他的脸,“那你心里是不是很好奇,他来找我做什么?” 萧慎垂下脑袋,缓声道:“我能猜到。” “你能猜到什么?”沈青琢微敛双眸,压低了嗓音,“你对你的太子哥哥,了解多少?” 萧慎猛地抬起头,眸中迸射出一道冰冷的光,又迅速垂下眼睫,双唇紧闭不再吭声。 沈青琢明白,这是小奶狗浑身炸毛,开始保护自己的信号。 还是那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尽管这段时间他费心费力地教导萧慎,但常年所受的欺辱和折磨,令小狼崽子很难彻底对别人打开心防。 到目前为止,萧慎还是不够信任他。 沈青琢并不觉得气馁,反而觉得高兴,这说明他的小徒弟聪明谨慎,沉得住气。 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随意交付出信任,无异于将自己的后背主动暴露给敌人,这是很危险的行为。 “你猜得没错,但还有很多事,你猜不出来。”沈青琢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裴少傅今日来,是想劝我趁生辰之际,向圣上提出不再担任你的侍讲,回到东宫。” “什么?”此言一出,试图保持缄默的萧慎瞬间绷不住了,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哐当”一声,木椅被带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守在门外的小德子听见响动,着急忙慌地一把推门进来,“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沈青琢平静地挥了挥手,“我跟殿下在谈事情,你先出去吧。” 有时候他把萧慎当作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照顾,但有时候他也会和对方平等地交流。 小德子只好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沈青琢:“不要这么慌,我跟你说过,遇事要沉稳,先坐下去。” 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比他预料中的反应还要更激动。 萧慎动作僵硬地扶起木椅,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只说他向我提议,又没说我同意了。”沈青琢漫不经心道,“现在我问问你的意见,你怎么想?” 萧慎将嗓音压得极低:“我不想。” “不想什么?”沈青琢追问。 萧慎顿了一下,艰难地开口道:“我不想……换一位先生。” 沈青琢:“好,那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想法?” 萧慎:“想。” “先生这个人呢,说好不好,说坏也算不上坏。”沈青琢坐直了上半身,“但有一点,不管我做什么事,都会索取应得的回报。” 第8章 第 8 章 沈青琢说话时,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小狼崽子,话音刚落,便察觉他绷直的脊背倏然松懈了几分。 这个反应,完全在沈公子的预料之中。 果然,萧慎很快抬起脸来,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先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报?” 沈青琢双手合拢,慵懒地撑住下颌,反问道:“你能给我什么?” 萧慎抿了抿双唇。 今日一无所有的他,到底能给先生什么? 沈青琢耐心地等待下文。 “既然先生愿意教导我,肯定有先生的理由。”短暂的沉默后,萧慎目光灼灼地开口道,“无论先生想要什么,今日的我给不了,来日也一定能给。” 沈青琢细细端详着年幼的小暴君,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好,好得很。” 他这一笑,霎时冰雪消融,但萧慎并不明白他的反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不由蹙起了眉心。 “小小年纪,不要总愁眉苦脸的。”沈青琢起身,提高嗓音唤道,“小德子。” 小德子迅疾从门外冲了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沈青琢:“叫人把饭菜都撤了吧。” 小德子:“是,公子。” 几个小太监低眉顺眼地走进来,手脚麻利地将午膳撤了下去,从头至尾不敢抬眼看一眼公子。 转眼间,小书斋中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沈青琢走至案桌前,挽袖提笔,挥毫写下了两行诗。 最后一撇稳稳收束,他侧眸望向局促不安地站在角落里的团子,“你杵在那儿做什么?” “我——”萧慎将捏紧的拳头背到身后,忍不住小声询问道,“我还可以继续学吗?” “不然呢?”沈青琢微一挑眉,“先生同你说过的话,你又当作耳旁风。” 漆黑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茫然。 沈青琢:“过来。” 这几日的训练初见成效,萧慎下意识听从他的命令走过去。 沈青琢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团子的小脸,“先生想要的回报,现在的你确实给不了,但幸好先生对你有信心。” 他本来是想直截了当地告诉小徒弟,没错,我对你好,就是明晃晃的有所图谋。 良心未泯、日行一善这种鬼话,他的小徒弟打从心底就不会相信。 没想到小徒弟比他预期的更加敏锐,甚至懂得画大饼来拉拢他做盟友,这倒是意外之喜。 而萧慎显然还不习惯这种近乎亲昵的举动,脑袋不自然地往后躲了躲。 沈青琢轻啧一声:“怎么,先生这么辛苦教你读书认字,捏你一下脸,你便不乐意了?” 和初见时的清瘦相比,这段时日的投喂,团子的小脸总算长了一点肉。虽然手感还是不够好,但起码能捏得起来了。 萧慎躲闪的动作一顿,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沈青琢心情大好,指尖又捏了一下小脸蛋,这才开始进入新一轮的教学。 此前他特意查阅过,大雍皇子们的必修课就是传统的经书和史书。所学经书是传统儒学十三经,《易》、《诗》、《书》、《礼》、《春秋》等。而史书已有二十一史,再加上大雍史官编撰的《大雍王朝史》,组成二十二史。 可惜他对传统儒学涉猎不深,暂且没有信心能将儒学十三经讲得深入浅出,因而决定先从他较为熟悉的《诗经》开始讲起,也更适合初学者。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3] 《诗经》开篇第一首诗便是《关雎》,一首描写男女恋爱的情歌。 沈青琢若有所思,爱情应当是很美好的事物,原书中暴君一生从未动过心,从未有过情,从未爱过人,这可能是他最大的人格缺陷。 《诗经》读起来朗朗上口,尽管萧慎还不解其中深意,但诵读两遍后便顺利地背了下来。 许是午膳时受了惊吓,今日他比往常更如饥似渴地吸收新知识,直至天光完全消失,仍旧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沈青琢早已讲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茶润喉,不由对他读书时的授课老师们肃然起敬。 “今日先到这里吧。”他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你若是还想继续学,便将书带回去。” 萧慎面露一丝喜色:“我可以带回去吗?” 沈青琢提醒道:“但你要注意保存好了,不要让旁人轻易找到。” 萧慎用力地点头,似乎是怕他反悔,一把将书抱进了怀里,像是抱着什么心爱的礼物。 沈青琢有些好笑,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许挑灯夜读,劳逸结合,记住了吗?” 萧慎再次点头,抱紧了怀里的书。 沈青琢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想起自己早上临时抱的佛脚还没派上用场,“对了,我还没教你扎马步呢。” 萧慎:“……” 沈公子笑盈盈道:“骑射之类的高端技能我教不了你,但我可以教你如何强身健体啊。” 萧慎隐隐觉得这笑有些不怀好意,但他暂时还反抗不了先生的决定,只能跟着他往院子里走。 “来。第一步,双脚外开,与肩膀同宽。”沈青琢亲自上阵,细心调整小徒弟的姿势,“微微蹲下,双脚尖转向前,对——现在重心慢慢下移……” 萧慎的身体很僵硬,马步没扎一会儿,小腿肚子就打起了颤儿,簌簌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但他暗自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继续坚持着。 沈青琢看在眼里,估摸着第一次练习时长差不多了,这才出声道:“好了,慢慢站直——小心!”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接住了摇摇晃晃往地上倒的小徒弟。 预想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反而一头撞进了温暖的怀抱里,萧慎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余鼻尖处萦满了好闻的幽香。 “没事吧?”沈青琢不禁有些懊恼,“你这小身板弱不禁风,不该折腾你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将小徒弟养得白白胖胖一些。 “我……没事。”萧慎埋在温软的胸口,闷声回道。 “没事就好。”沈青琢轻舒了一口气,松开双臂,“能站得稳吗?” 萧慎早就缓过来了,只是从先生怀中剥离的一霎那,好像他的心底有什么东西,也一并被抽了出来。 “我先回去了,先生。”他垂着长长密密的眼睫,让莫名失落的眼神落在地上。 “嗯,去吧。”沈青琢挥了挥手,不放心地叮嘱道,“路上小心些。” “好。”萧慎低声应了,转身踏着月色离开霁月阁。 *** 冬夜的风,凛冽刺骨,萧慎独自一人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忍不住缩了缩暴露在寒风中的脖颈。 从霁月阁到冷宫,不过短短一刻钟的距离,却仿佛是从天上仙宫掉落至阴曹地府。 他站在荒草丛生的冷宫前,望着黑暗中阴森森的牢笼,竟控制不住自己,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厌恶。 十二年前,他在这里发出第一声啼哭,此后漫长的时间里,他便被困在了这里。本来,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发霉的馒头,潮湿的被褥,冰冷的床榻,墙角里“吱吱”乱叫的老鼠。 但今夜,他总觉得老鼠的叫声很吵,很讨厌,很令他心烦意乱。 萧慎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目光冰冷地盯着夜里出来觅食的老鼠。 因为没有充足的粮食,冷宫里的老鼠很瘦小,天寒地冻,行动也变得更迟缓。 在长期和它们打交道的过程中,萧慎已经总结出了足够的经验,他起身下榻,脚步轻若无物,接近角落时,整个人趴了下去,在黑暗中匍匐前进,伺机而动。 “吱”的一声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那只漏网之鼠。 “抓到你了。”他趁着月色打量手中挣扎的小老鼠,脸上竟泄出一丝诡异的笑。 他爬起来,蹲在地上,将这只小老鼠踩在脚底下,一点一点地用力,再稍稍放松一些,来回重复好几次,满意地欣赏小老鼠吱呀乱叫着拼命挣扎。 就像他自己,在那些人的鞋底下,徒劳而凄惨地挣扎…… 萧慎面色骤然一冷,瞬间失去了继续玩的兴趣。 他松开脚,就在老鼠准备逃窜的一刹那,狠狠一脚踩下去。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小徒弟,睡了么?” 萧慎一失神,脚下的动作顿了顿,让本该爆肠破肚的小老鼠逃走了。 须臾,他收起面上阴冷的神色,转身望向窗外。 皎洁的月光下,修长如玉的青年正负手站在窗棂前,月色朦胧,但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却能清晰地捕捉到,青年正在温柔地冲他笑。 萧慎吞咽了一口干涩的唾液:“先生?” “先生来给你送东西。”沈青琢举起手中的书,“你心心念念的宝贝落下了。” 片刻后,萧慎摸索着点燃了蜡烛,内殿霎时亮堂起来。 沈青琢将书放到床头,又回到桌子前,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小膳房炖了一锅药膳鸡汤,我不喜欢这味道,没喝两口,都给你带来了。” 热腾腾的鸡汤香味飘满了内室,萧慎却只远远地站着。 “你也不喜欢?”沈青琢暼了他一眼,自顾自道,“不喜欢也得喝。” 萧慎闷不吭声。 沈青琢耐心地哄道:“我还给你带了枣泥糕,可甜了,不想尝尝?” 可不管他怎么说,萧慎的双脚都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耐心告罄,沈青琢沉下脸:“我数三个数,一、二——” 萧慎终于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沈青琢差点被气笑了,抬手想将人一把拉过来,结果手还没碰到衣角,就被他触电般甩开了。 沈公子怔了怔,不明白他的小徒弟又在闹什么别扭。 “脏。”萧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沈青琢:“你说什么?” 第9章 第 9 章 沈青琢眉心微蹙,怀疑是自己耳背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确认道:“你嫌我脏?” 萧慎眼睫低垂,嘴巴嗫嚅两下,到底没发出声音来。 殿内烛火惺忪,小少年却站在背光阴暗处,看不清面上的神色,浑身散发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息。 沈青琢心里冒火,他这人不说有洁癖,但至少讲卫生,身上一直保持干干净净,从来还没有人嫌弃过他脏。 “我哪儿脏了?”他神色愠怒地摊开手心,语调不自觉上扬,“我来之前才净过手。” 萧慎这才恍然意识到先生似乎生气了,方才捏过小老鼠的手不自觉揪起了衣摆,指尖用力到深陷在布料中,“是我……” 是他脏。 冷宫里的一切都很脏,包括他自己。 沈青琢怔了怔,半晌后猛地回过神来。 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绕过方桌走到小徒弟身前,微微俯身打趣道:“难不成我没来之前,你在偷偷玩泥巴?” 萧慎下意识否认道:“我没有。” “弄脏了,洗洗干净不就好了,多大点事儿?”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沈青琢快准狠地捉住小细手腕,“来,我们先去洗手。” 躲藏在阴影里的小少年被强行拉了出来,蜡烛的火光映在茫然的小脸上,显得有几分呆呆傻傻。 沈青琢不由分说,拉着他便往外走。 冷宫里自然也有小膳房,只不过平常不开火,冷冷清清的,灶台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四下找了一圈,沈青琢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小木桶,拎着去院子里打水。 深夜里气温极低,吭哧吭哧打出来的井水反而是温热的,表面还冒着丝丝缕缕白色的热气。 “过来。”沈青琢歇了一口气,唤道,“来净手。” 萧慎依言走过去,望着水桶里清澈见底的水,忽然开口道:“这水不能喝。” “我知道,又没让你喝。”沈青琢放下挽起的长袖,“只是洗个手而已。” 他曾经看过相关的资料,古代皇宫里的饮用水一般都是附近运来的天然山泉水,宫里打的井水多是用来擦洗打扫,或者防止发生火灾,就近取水灭火。 至于理由嘛,一是为了彰显皇宫贵族们的金枝玉叶,二是怕后宫斗争中,有人在水井里投毒药,或者斗输了抛尸跳井…… 思及此,沈青琢脸色一变:“不会有人投过这口井吧?” 萧慎只盯着他不说话,像是默认了。 沈青琢背后一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佯装镇定道:“那还是不洗了,我们先进去吧。” “骗你的。”萧慎倏然展颜一笑,“没有人投这口井。” 沈青琢:“?” “你这小崽子,真是——”他第一次见小徒弟露出笑容,一时惊讶语塞,最后单手掐腰嗔骂道,“竟敢吓唬先生了,你胆子不小啊!” 萧慎面上的笑意犹在,乌沉沉的眼底倒映着盈盈月光,亮晶晶一片。 其实他也不算骗了先生。 两年前,曾有人想将他投进这口井里,好在他死死抓住了井沿,十根指甲都快挠劈开了,否则今日的他,的确早已成为这井下的一具尸体。 沈青琢只当小徒弟破天荒和自己开了个玩笑,催促他赶紧净手,而后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仔细替他擦干净手上的水珠。 萧慎全程乖乖地任由他摆弄。 两人回到偏殿,沈青琢拉着团子坐回桌前,在摇曳的火苗下检查两只肿乎乎的小手。 “我给你的冻疮药怎么不用?”他掀开眼皮子,却发现团子的眼神正直愣愣地落在他左手虎口处。 沈青琢心下了然,举起左手往团子眼前更凑近一点,调笑道:“看看,这是哪只小狗咬的?” 多日前小狼崽子咬的那一口已经愈合了,在虎口处形成一个肉粉色的月牙形状的伤疤。 若是旁人,手上有这样的伤口可能并不显眼,但他的手瓷白如玉,毫无瑕疵,这块粉色月牙便显得尤为突兀,仿佛破坏了一种圣洁的美感。 萧慎抿了抿唇,眼底有一丝异样的情绪闪过。 “好啦,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青琢很快收回手,“哪个男人一生不会留下几道疤呢?” 萧慎强行将自己的目光从那只手上挪开,闷声道:“下次不会了。” 沈青琢微一挑眉,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想有下次呀?” 不过也说不准,以小狼崽子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性子,假以时日,若是他们再翻脸,小家伙咬死他不松口的概率依旧很大。 这次萧慎没有躲开他的手指,甚至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了脸。 反正先生也不会真的用力。 “先趁热把汤喝了,待会儿先生给你涂药。”沈青琢重新打开食盒,“大老远地拎过来不容易,一口都不许剩。” 萧慎接过汤盅:“好。” 沈青琢单手撑着下颌,见小徒弟闷葫芦似的只管埋头喝汤,心道这次倒没怀疑他是不是在汤里下了毒。 不错,有进步。 *** 深宫之中不觉岁月流逝,转眼间又过去数日。 这日一早,沈青琢才刚起身,便听小德子在门外传报:“公子,苏公公来了。” 沈青琢擦手的动作一顿。 苏公公?这不是老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吗? 早起的困倦一扫而空,沈青琢瞬间打起精神来,快步走出内殿。 “沈公子,恭喜了。”一出殿门,身穿蓝色太监服的苏公公便喜笑颜开地向他道贺。 沈青琢也笑:“苏公公,可是圣上有什么旨意?” 苏公公举起圣旨:“沈公子生辰将至,圣上特意命咱家来给公子道贺。” 沈青琢会意,即刻跪下接旨。 苏公公开始宣旨。 圣旨内容废话连篇,总结起来只有一个中心思想:朕怜惜你独自一人远离家乡来到盛京,生辰不能与父兄亲人一起度过,特此恩赐金银首饰,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尽管来同朕求。 “来人,将圣上恩赐的圣物抬进来。”苏公公宣完圣旨,一扫拂尘,殿外候着的小太监们立刻抬进来两个大箱子。 沈青琢:“臣谢圣上隆恩。” 苏公公:“沈公子,圣上特意叮嘱,您要是想要旁的赏赐,便随咱家一道回宫面圣吧。” 沈青琢什么也不想要,却还是轻声应道:“好,那便劳烦苏公公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正殿,沈青琢不动声色地暼了一眼小书斋的方向,果然见团子正鬼鬼祟祟地躲在柱子后,暗中观察他们。 他并未多看,随苏公公一道走出去。 穿进这个世界后,为了避免麻烦,沈青琢鲜少在宫中随意走动,也就之前去了趟东宫太子府,然后便是跑得最勤的冷宫,因此对皇宫的布局一点也不熟悉。 此次面圣,他便暗中记下了所行路线。 御书房外,内侍太监通报后,苏公公小心地掀开帘子,沈青琢脚步轻缓地踏入了殿内。 光熹帝正端坐在案桌前看奏折,底下跪着一名身穿朝服的大臣,也不知跪了多久,腰板挺得笔直。 “微臣拜见皇上。”沈青琢撩开锦袍,跪下给光熹帝磕头请安。 他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如今却也不得不入乡随俗,恭恭敬敬地给老皇帝下跪请安。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免礼。”光熹帝抬眼,语气含笑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最近气色如何?” 沈青琢依言起身,抬起脸来,目光平静地望向案桌后的光熹帝。 光熹帝年逾四十,正值壮年,身着一袭明黄衮绣龙袍,神态中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严。 只一眼,沈青琢便装作不敢直视,微微垂下眼眸,“承蒙皇上挂念,臣一切都好。” “朕瞧着气色也是比前几个月好。”光熹帝打趣道,“难不成霁月阁,比东宫住起来还要舒坦?” 沈青琢淡淡道:“霁月阁是皇上赏给臣的居所,住起来自然舒坦。” 光熹帝大笑道:“好小子,嘴是越来越甜了。” 沈青琢:“臣不过是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啊。”光熹帝放下奏章,起身走下高台,意有所指道,“朕身边能人才士众多,却偏偏缺了几个敢实话实说的人。薛侍郎,你说呢?” 跪成一尊雕塑的薛岩开口道:“皇上说得是。” “罢了。”光熹帝冷笑一声,“今日沾沈小公子的光,你先退下,少跪在这里碍朕的眼。” “是。微臣先行告退。”薛侍郎跪得太久,双腿不免僵硬,起身时微微晃了晃,又迅速稳住身形。 路过沈公子身侧时,他不小心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下,沈青琢随手扶了他一把,“大人当心。” 薛侍郎面色一红:“多谢沈公子。” 沈青琢淡淡一笑,松开了手。 殿内重归安静,光熹帝坐回椅子上,“青琢,朕赏你的那些小玩意儿,可还喜欢?” 沈青琢不卑不亢道:“皇上垂爱,只是臣在宫中衣食无忧,委实用不上那些赏赐。” “朕赏你的,你便收着。”光熹帝顿了顿,“明年待你二十岁生辰之际,朕便传召你父兄入京,陪你行加冠之礼,如何?” 沈青琢心道你这糟老头子装什么好人,面上却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皇上当真?” “君无戏言。”光熹帝语气温和道,“你小小年纪便离家来到盛京,如今已有三年之久,想必定是会思念家中父兄。” 沈青琢垂下眼帘:“谢皇上体恤。” 光熹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状似随口道:“朕忘了问你,你自告奋勇要做七皇子的侍讲,感觉如何?” 东拉西扯一大串,总算聊到了正题。 沈青琢面上隐隐透出羞愧之色:“七皇子尚未开蒙,微臣学识浅薄,教导起来力不从心。” “难为你了。”光熹帝漫不经心道,“所以你怎么想,那孩子还有继续教导的必要吗?” 沈青琢一时陷入沉默。 他并非不知道光熹帝问话的真实意图。一来光熹帝有七个儿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对于自幼在冷宫中长大的七皇子并不太在意。 二来,天家无父子,当年他一夜之间屠了赵氏满门,心中多少有点鬼,对于这个有着赵氏一半血脉的七皇子,便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甚至有一丝极其隐秘的忌惮。 所以他本来打算就这么将萧慎放养在冷宫中,可无奈太后偏要插手,这才不得不做做样子,下旨给七皇子找个侍讲。 而前几日,裴少傅也曾提醒沈青琢,大可趁此机会丢了这个烫手山芋,回东宫继续过他的悠哉日子。 “怎么不说话了?”光熹帝眸光深沉,似笑非笑道,“方才朕还在夸你,敢于实话实说。” 沈青琢当机立断,跪下请罪:“微臣不才,只能为七殿下启蒙,教导殿下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为人道理。皇上若是想七殿下学有所成,恐怕还是要让殿下同诸位皇子一同进学,方为上策。” 第10章 第 10 章 御书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青琢人跪在地上,语气却不卑不亢,姿态秀颀挺拔如竹,仿若只是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光熹帝坐在案桌后,眸光高深莫测地俯视着跪在堂下的青年,好半晌后,才慢悠悠开口道:“青琢这话,过于自谦了。” 沈青琢:“微臣愚钝。” “朕瞧你聪慧伶俐,何来愚钝一说?”光熹帝不疾不徐地夸赞道,“你爹是赫赫有名的镇北王,你大哥是威震四海的神武大将军。至于你,虽说年纪尚小,身子骨弱,从未上过战场,但虎父无犬子,朕将七皇子交给你,自然是放心的。” 沈青琢心中暗自发笑,面上却愈发不好意思:“皇上抬爱,青琢愧不敢当。” 光熹帝又道:“七皇子年幼迟钝也无妨,头上还有几个哥哥们,左右轮不到他来做顶梁柱。朕也不要求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懂得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便足够了,你且安心教着。” “既然皇上如此信任于臣,臣万万不敢再推辞。”沈青琢似是松了一口气,语气恳切道,“青琢一定尽心尽力,不辜负皇上的厚爱。” “好!”光熹帝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看堂下的青年也愈发顺眼起来,便留下他一道用膳。 圣上恩赐,沈青琢只得受宠若惊地应下了。 一顿午膳吃得小心翼翼,光熹帝问他的话,他大多数不动声色地圆过去,偶尔也会无意天真卖蠢,逗得光熹帝大笑。 这样的千年老狐狸,若是在他面前滴水不漏、毫无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 沈小公子长得好,一举一动优雅从容,抬眸回话时抿唇一笑,光熹帝瞧着尤为赏心悦目,又命苏公公取来一件上好的白色狐裘,赐予他。 沈青琢当即披上狐裘,只觉既轻薄又温暖,的确是个好东西。 他再次拜谢圣上隆恩,正准备退下时,忽听光熹帝问道:“霁月阁中伺候的奴才可还趁手?朕再拨几个机灵些的小宫女给你,可好?” 沈青琢心思一动,回道:“霁月阁里如今大多是来自东宫的人,臣用得还算趁手。” “也罢。”光熹帝若有所思地靠在椅子上,须臾后挥了挥手,“朕乏了,今日你先退下吧。” “是。”沈青琢恭敬地退了出去。 苏公公将他送至殿门外,沈青琢微一颔首:“苏公公不必远送。” “那咱家便回去伺候圣上了。”苏公公笑眯眯道,“沈小公子慢些回宫。” 沈青琢转身踏下阶梯,缓步往回走。 他记忆力好,方向感强,有把握能凭借来时的印象回到霁月阁。 他一路往回走,不知不觉间霁月阁就在眼前了,冷不丁却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公子请留步。” “是你。”沈青琢认得他,这人分明是上次请他去东宫的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躬身行礼:“公子生辰将至,太子殿下特于东宫设宴,还请公子赴宴。” 沈青琢不由暗自翻了个白眼,原主的生辰之日分明还没到,怎么一个两个比他还着急?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前往东宫,沈青琢比上次更镇定从容几分,站在门口调整好面部表情,这才踏入内殿。 一进殿门,映入眼帘的却不止太子一人。 “哎呀,寿星哥哥来了!”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率先起身,娃娃脸尚未褪去青涩感,相貌与太子殿下有几分相似。 沈青琢并不清楚这是几皇子,便统一糊弄道:“殿下,太子殿下。” 萧逸宸语气亲近道:“怎么来得这样快?” “方才回霁月阁时,恰巧在门口碰见东宫的人。”沈青琢淡淡回道,“转头便来见殿下了。” 太子殿下正准备问点什么,少年却一惊一乍道:“青琢哥哥,你身上披的那件狐裘,该不会是父皇赏你的吧?” 萧逸宸的目光瞬间落在白狐裘上。 沈青琢:“怎么,殿下认得这件狐裘?” “当然认得!”少年绕过桌子,快步走到他身前,“去年秋狝时三哥猎了一只稀罕的白狐狸,后来制成这件狐裘,父皇向来可宝贝着呢!” “殿下说得没错,这件狐裘,的确是方才圣上赏给我的。”沈青琢没料到狐裘还有这么个来历,不过倒正和他的心意。 少年眼馋得紧:“我能摸一摸吗?” “五弟,莫闹你青琢哥哥。”这时,太子殿下发话了,又道,“原来青琢是面见父皇去了。” 沈青琢:“正是如此。” 萧逸宸似是玩笑道:“珠玉在前,孤预备赠你的生辰礼,岂不是显得不值一提了?”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沈青琢浅浅一笑,“更何况,太子殿下要赠我的生辰礼,总归不会是一根羽毛吧?” “哈哈哈!”太子殿下不由抚掌大笑,“青琢真是越来越合孤的脾性了!” 沈青琢但笑不语,修长漂亮的手指解开狐裘系带,脱下递给五皇子,“殿下随意怎么摸,记得还即可。” 毕竟是御赐之物,不能随意赠人。 萧景睿高高兴兴地接过狐裘,抱在怀里,眉飞色舞道:“青琢哥哥,去年秋狝时你病了人不在,所以没能看见三哥射猎这只狐狸时的飒爽英姿!当时他——” “好了,你三哥的英勇事迹谁人不知?”萧逸宸打断他的话,“今日宴会的主角是青琢,就少吹些你三哥吧。” “哦,好吧。”萧景睿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抱着狐裘回到位子上。 沈青琢没有插嘴两兄弟间的对话,暗道这五皇子倒是心无城府,在太子面前吹捧三皇子,也不怕心眼比针尖儿还小的太子殿下不高兴。 落座后,沈青琢甫一端起茶盏,便听太子问道:“青琢,父皇召见你,都聊了些什么?” 他淡淡回道:“一些家常话罢了。” 萧逸宸微一停顿,直接问道:“父皇可有问起七弟的功课?” “说到这个。”沈青琢抬眼看向太子,眉心微蹙,“圣上给了我一些压力。” 萧逸宸:“仔细说说?” “我回禀说七皇子天资愚钝,很难教导。”沈青琢轻叹一口气,“但圣上言下之意,我既然做了七皇子的侍讲,便应当教出一些成果来,否则……” 萧逸宸皱起眉头:“父皇怎么想的?” “还有一件事……” 沈青琢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萧逸宸立即示意五皇子:“五弟,你去外间玩一会儿,我同你青琢哥哥有事相商。” “好的!”五皇子不疑有他,乖乖跑了出去。 太子又将目光转向沈青琢:“但说无妨。” 沈青琢低声道:“圣上想将我从东宫带去霁月阁的人,全部换掉。” 太子脸色沉了沉:“父皇这是何意?” 沈青琢继续道:“连我搬去霁月阁后,回了几次东宫,圣上都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太子殿 “圣上向来不喜,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动作,许是听闻了什么风言风语。”沈青琢忧心忡忡地下了结论,“君心难测,以防万一,今后我还是少来东宫走动为好。” *** 沈青琢的一番话,令太子殿下如鲠在喉,但人是他请来的,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替沈公子办了一场热闹的生辰宴。 参宴的皆是东宫僚属,身为宴会主角的沈公子,一一接受众人赠送的生辰礼,最值得高兴的是莫过于看着太子那张强颜欢笑的脸下饭。 自古以来,东宫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天然紧张,君主专.制向来难以容忍东宫对皇权的分割。 既然矛盾客观存在,那么只要稍加挑拨,矛盾之火便会呈现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他今日只不过是趁机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且耐心等待破土发芽之日。 戌时将至,宴会陆陆续续散场,沈青琢拱手作揖,向太子殿下告退。 太子并未多留他,只嘱咐小太监将沈公子安全送回霁月阁。 沈青琢回到霁月阁,喝了一盏茶解酒,这才想起,一整日都耗在了外面,把他的小徒弟给忘记了。 他唤来小德子,问道:“今日七殿下都做了哪些事?” “公子您走后,殿下就一直独自待在小书斋里,午膳时奴婢送膳进去,殿下没吃几口就饱了。”小德子一五一十地回禀道,“晚膳时再进去,殿下人已经不在了。”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好。” 他换了件外袍,擦脸净手,简单收拾干净,准备再悄悄去一趟冷宫。 夜里万籁俱寂,他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刚走到院子里,便耳尖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 “谁?”他神经一紧,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微醺的大脑迅速转动,思考假如对方来者不善,他该如何自救。 但很快,他便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 从柱子后面缓缓走出来的,可不正是他准备去找的小徒弟。 “大半夜的,你躲在这做什么?”沈青琢信步走过去,“专门为了吓我?” 萧慎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黑漆漆的眼珠子紧紧黏在他脸上。 “还是说——”沈青琢停下脚步,语气含笑,“你是在特意等我?” 今夜月朗星稀,映衬月下之人绯红面色,艳如桃李,沈公子负手而立,笑意盈盈,美得动人心魄。 萧慎一时有些发晕,但仍然牢记自己等在这里的原因,开口问道:“你——先生今日为何没有回来?” “啊……”沈青琢故意拖长了尾音,“因为先生今日不仅见了你父皇,还去了东宫太子府。” 萧慎神色一变,脚尖不自觉地在地上来回磨蹭,声音也紧巴巴的:“他们说了什么?和我有关吗?” 沈青琢知他心里还惦记着数日前的那件事,小心翼翼等到现在,也是怕自己突然变卦。 “你呀!”沈公子亲昵地弹了一下小徒弟的脑门,“人不大,心眼倒是比谁都多。” 萧慎心里一酸,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沉默地抬头仰视着先生。 像一只被丢弃的小奶狗,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主人,却不敢上前,只是可怜兮兮地竖着小耳朵,期待主人会主动抱抱他。 沈青琢心念一动,抬手抚摸小徒弟毛绒绒的后脑勺,近乎叹息般道:“到底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愿意相信,先生真的不会轻易抛弃你?” 第11章 第 11 章 早几年,更年幼些的萧慎,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父皇从不来冷宫看他,像是没有他这个儿子,母妃则常常要拉着他一起死,清醒时也不停咒骂哭诉,后悔怎么没在怀他的时候一头撞死。 后来他渐渐意识到,不是他不够乖,而是打从一出生起,他就被所有人抛弃了。 但这一刻,眼前的先生神态温柔地望着他,语气郑重地向他承诺,绝不会轻易抛弃他。 这一幕,自此深深印刻在萧慎的眼里和心里,以至于经年累月后,依旧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眸底散落的星光,眼尾上扬的弧度,柔软湿润的双唇开阖,呼吸清如冽冽朝露,气息浓似郁郁寒梅,清绝郎艳,世无其二,衬得身后那一弯明月也黯然失色。 “好啦,天这么冷,别傻站在这里吹风了。”片刻后,沈青琢收回手,又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徒弟瘦弱的肩,“回去睡吧,明日照常来听讲。” “嗯。”萧慎面色漠然地应声,姿势呆板地转身抬腿往前走。 沈青琢叫住他:“哎,你去哪儿?” 萧慎脚下一顿,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茫然。 “殿门在那边。”沈青琢无奈地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是不是还没用晚膳?” 小德子汇报说,晚膳时进去小书斋,里面的人就不见了,想来是偷偷躲在了哪个角落等他回来,估计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呢。 “啊?”萧慎终于从晕头转向中醒过神来,下意识否认道,“我已经吃过了。” 话音刚落,空瘪的小肚子就传来一阵抗议的咕噜咕噜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真切。 萧慎:“……” 幼年版小暴君当场僵住,满脸不知所措。 沈青琢哑然失笑,体贴地替小徒弟找了个台阶下,“是我饿了,你要陪先生再吃点东西吗?” 雪白的小脸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萧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小膳房一片整洁,食材厨具摆放整齐,和冷宫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了防止主子夜里想进食,小膳房一时来不及做,所以通常都早早备了宵夜,放在蒸锅里保温。 沈青琢掀开盖子,锅里放着一碗香甜粘稠的赤豆粥,一盘翡翠香虾小饺,佐以玲珑玉心脆萝卜,精致又开胃。 他将宵夜全端出来放在灶台上,示意小徒弟趁热吃。 萧慎倒也没客气,端起热腾腾的碗,一口赤豆粥下肚,只觉全身都暖和起来。 沈青琢靠在一边,轻声道:“吃慢些,别烫着了。” “先生,你不吃吗?”萧慎捧着碗询问道。 沈青琢笑道:“看你吃得这么香,先生就饱了。” 萧慎有些困惑:“为什么?” “先生今日再教你一个成语吧。”沈公子语气不正经地打趣道,“秀色可餐。” 其实是他晚上在太子府吃得不少,这会儿什么东西也塞不进去了。 “秀色可餐?”萧慎眨巴两下眼睫,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成语。 *** 翌日,沈公子生辰当日,各个宫里备的贺礼都送上门来。 原主本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质子,但偏偏光熹帝为了彰显仁德宽厚,向来待他温和亲近,尤其是昨日一番大张旗鼓的赏赐,各宫闻风而动,纷纷送上精心准备的生辰贺礼。 沈青琢对这些金银玉器完全没兴趣,但身在宫中么,有足够的傍身财物总是好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 于是,他将这件事交给了小德子,统一记录贺礼清单,分门别类归纳存放好。 有来有往才叫人情,这些将来都是得还的。 晌午时分,沈青琢接到了来自幽北的家书。 用来封印信封的火漆有明显被破坏过的痕迹,但他并没有在意,直接拆开书信。 映入眼帘的字体矫若惊龙,翩若游鸿,仿佛能透过力透纸背的笔锋,一窥执笔之人的风采。 写这封信的人,正是镇北王长子,神武大将军沈风澜,也就是原主的大哥。 信中无非是一些家常话,汇报家中一切安好,三弟你孤身一人远在盛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大哥有机会进京便会去探望你。 沈青琢简单扫了两眼,便意兴阑珊地收起了家书。 书中对于原主和家人的关系着墨很少,原主死的那一年,消息传至幽北,甚至没有人敢来盛京奔丧,替原主收尸。 不过也无尸可收。 “公子,太后娘娘派人送来了安神香。”小德子双手捧着檀木香盒走进来,“今夜便可以继续点熏香了。” 沈青琢瞥了一眼:“太后送来的?” 小德子回道:“是啊,去年公子大病一场后,夜里总睡得不安稳,太后娘娘便将西域进贡的安神香赐给公子。前段时间熏香燃尽了,这不,赶着您生辰,太后娘娘又送来新香了。” “是么?”沈青琢望着那盒熏香,表情若有所思。 据他所知,原书中太后及其身后的外戚,与光熹帝始终在暗处进行权力博弈。之所以提出要给七皇子开蒙,也并非是出于祖母对孙儿的慈爱,只是想借机试探,光熹帝到底还听不听她的话,有没有将她这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所以,太后会无缘无故地好心送他安神香助眠? 恐怕没那么简单。 沈青琢正思索着,又听殿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公子,裴少傅遣人送来贺礼,正在殿外候着。” “让他进来吧。”沈青琢收回发散的思绪,提裾踏出内殿。 看来是他昨日和太子说的那番似是而非的话起了作用,裴少傅有意避嫌,今日只派人前来送礼。 “拜见公子。”来人奉上贺礼,“这是裴大人派属下送来的贺礼——文房四宝。” 沈青琢微一挑眉,这位裴少傅,好像比他想象中有意思啊。 他走过去,修长如玉的手打开盒子。 狼毫湖笔,松烟徽墨,青檀宣纸,冰纹端砚,文房四宝之首,样样皆是上品,看出来挑选时费了一些心思。 “替我谢谢你家少傅。”沈青琢亲手接过贺礼,含笑道,“顺便帮我转达一句,这份生辰礼我很喜欢。” 来人一板一眼地回道:“属下一定如实转达。” 沈青琢偏头,示意小德子给他拿些赏赐,自己抱着文房四宝,缓步踱回殿内。 不多时,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先生!” 沈青琢掀起眼睫:“怎么了?” 萧慎小口喘着气,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砚台上,语气里有藏着掩饰不住的雀跃,“那首诗我弄懂了。” 今日一早,先生要他自己独立背诵理解一首全新的诗词,他做到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吓我一跳。”沈青琢失笑,“你来得正好,裴少傅差人送来了上好的文房四宝。” 听闻“裴少傅”三个字,萧慎眉眼间的激动霎时便消失了。 “愣着做什么?”沈青琢向小徒弟招了招手,“过来瞧瞧。” 萧慎目光迟疑地走过去,只见先生的手搁在宣纸上,比细腻的白纸还要更洁白莹润几分。 “这是我今日收到的,最喜欢的一份贺礼。”沈青琢笑道,“等你的字再好看些,先生便借花献佛,将这套文房四宝转赠于你。” 萧慎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指,嘴里回道:“我不要。” “你这小笨蛋,不知道这套文房四宝多贵重。”沈青琢只当他不识货,轻轻拍了一下圆鼓鼓的后脑勺,“算了,先去检查你的功课。” 他转身往外走,萧慎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一张小脸苦巴巴地皱了起来。 *** 是夜,萧慎躺在冷宫的床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起白日里先生说的话,以及先生看那套文房四宝的眼神。 今日是先生的生辰,霁月阁到处摆满了贺礼。他本来也想送先生一份生辰礼,可思前想后,自己竟然无礼可送。 他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愈想愈难受,他抬手拥过先生送他的羔裘,将脸埋进柔软的羊毛中,嗅到了日渐寡淡的馥郁梅香。 梅香……等等! 萧慎猛地从床榻上弹了起来,抓过棉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快步往门外走。 他记得锦华宫附近有一片梅林,曾听宫人们说是因为淑妃喜爱梅花,所以父皇便命人种了一大片梅林。 趁着月色,他小心避开宫里巡逻的禁军,一路往锦华宫的方向摸去。 时值寒冬腊月,满树红梅却如烈焰般绽放。 萧慎站在梅树下,仰脸望着枝头娇艳的梅花,眼前便浮现出了那张盈盈含笑的面容。 他不假思索地攀上一棵梅树,伸手折了几支长势最好的梅花,而后利落地跳下去。 然而,就在他准备原路返回时,身后传来一道醉醺醺的喝斥声:“大胆!哪个偷花小贼,竟敢偷到本殿下的宫里来?” 萧慎脚步一僵,瘦削的脊背倏地弓起,浑身上下都进入了攻击状态。 “呦,这不是七弟吗?”萧邵元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大半夜的不在冷宫里睡觉,跑来我宫里偷花?” “我没有偷花。”萧慎转过身,语气生硬地回道,“我只是折了两支花。” “有区别吗?”萧邵元问自己身旁伺候的太监,“你说,他是不是偷花贼?” “是是是!四殿下说得是!”小太监哪儿敢说不是。 “七弟,你这偷鸡摸狗的坏习惯跟谁学的啊?”萧邵元来了兴趣,“还有,父皇不是不准你在宫里乱跑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萧慎咬了咬后槽牙,低声回道:“我这就回去。” “等等!”乐子送上门来,萧邵元岂会轻易放走,“我让你走了吗?” 握住梅枝的手指一点点收紧,萧慎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 萧邵元停下脚步,大手“啪啪”地打着弟弟的脸,教训道:“你看看你,一副畏畏缩缩见不得光的样子,有哪一点像我们萧家人?” 萧慎眼眸低垂,一声不吭。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等萧邵元玩够了,自然就会放他走。 “对了,听说父皇把那个沈青琢赐给你做侍讲了?”萧邵元继续拍弟弟的脸,“怎么样?他可是太子的入幕之宾,没少折磨你吧?” 萧慎瞳孔骤缩,咬紧了牙关。 “啊呸!”萧邵元啐了一口,“本殿下就瞧不上他,整日一副高岭之花不可侵犯的模样,说到底不就是爬上了太子的床,上不得台面的男宠——嗷!” 狠狠一脚正中裆下,萧邵元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嚎。 萧慎盯着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厌恶,“闭嘴!” “萧慎!你疯了!”萧邵元缓过最初那一阵钻心的疼痛,疯了似的扑向他,“我弄死你这个小畜生!” 萧慎拔腿就跑,萧邵元追在后面破口大骂,随行的小太监也慌慌忙忙地跟上去。 黑黢黢的宫道中,萧慎仗着自己身材瘦小,四处乱钻,很快便将人引到冷宫附近废弃的一座园子里。 园子里有一个池塘,此处极为偏僻,人迹罕至,等过几日有人发现池塘里多了两具尸体,又关他什么事呢? 萧慎眸光阴沉地停在池塘前,转身面向气喘吁吁追来的萧邵元。 他忍这个蠢货已久,既然今夜忍无可忍了,那便提前动手除掉吧。 “小、小畜生!”萧邵元许久没有这样剧烈地跑动,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扶着膝盖大骂道,“今日、今日我非打得你哭爹喊娘不可!” “呵……”萧慎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四哥,你知道溺水而亡的人,死后会去哪里吗?” 萧邵元望着黑沉沉的眼珠子,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你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萧慎猛地冲上去,拦腰抱住他就往池塘边拖。 “你干什么!”萧邵元反应过来,立刻挣扎着往后退。 但萧慎杀心已起,他像一头被放出牢笼的饥肠辘辘的狼崽子,一口咬住了猎物便死不松口,誓要见血封喉。 萧邵元死也想不到,平常逆来顺受的七弟竟敢对他下死手,没挣扎几下,便被狠狠撞进了池塘里。 “噗通”一声,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与此同时,一道清亮焦急的嗓音划破沉沉夜色:“萧慎!萧慎你在哪儿?” 站在岸边的小狼崽怔了怔,眸中暴出的血色倏然消褪下去。 下一瞬,他双腿一软,任由自己一头栽进池塘里。 “先生……救我!” 第12章 第 12 章 沈青琢靠在榻上读了一会儿书,睡意迟迟不来,便干脆披衣起了身。 他想起晚膳时,小徒弟一副闷闷不乐的小模样,不由寻思起,难道是因为他白日教学时过于严格了些? 虽然他自认为已经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但到底是第一次做先生,对上的又是毫无基础的学生,难免偶尔有失分寸。 小徒弟可别被他打击了学习的热情。 思来想去,沈青琢拿起桌上的水晶桂花糕,用油纸层层包裹好,打算去哄哄小徒弟。 谁知他路过一处废弃的园子时,意外发现一个小太监正慌慌张张地往园子里跑。 沈青琢下意识侧过身,将自己藏了起来,却听小太监口里喊着:“四殿下!七殿下!奴婢求两位殿下别打了!” 七殿下? 他心里一咯噔,上前低喝道:“站住!” 小太监急忙刹住脚步,借着月色看清说话之人,也顾不上行礼了,张口求救道:“沈公子,四殿下和七殿下打起来了!您快劝劝主子们吧!” 沈青琢二话不说,率先快步走进园子里,高声唤道:“萧慎!萧慎你在哪儿?” 他四下搜寻,焦灼的目光刚锁定池塘边,耳畔便响起小徒弟的求救声:“先生……救我!” 定睛一瞧,池塘里一阵水花四溅,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正在水中扑腾。 沈青琢的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迅疾脱下厚重的毛领氅衣,“别怕,先生来救你!”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池塘,心急火燎中也就错过了,水中扑腾的小少年见他跳下后,瞬间转变的眼神。 池水透骨奇寒,甫一下水,针刺般的寒意便顺着四肢百骇往骨髓里钻。 沈青琢心知务必速战速决,好在小徒弟落水的位置距离他很近,他三两下游过去,自后向前一把托住扑腾的小少年,用尽全力往岸上送。 只短短片刻,他也浑身湿淋淋地爬上去,而四皇子还在池塘里,扑棱的动静越来越小。 沈青琢下意识想回到水里将人救上来,目光掠过地上的小徒弟,发现他双目紧闭,清瘦的小脸血色尽褪,一丁点儿的生气也没有。 “你愣着做什么?”他立刻改变主意,厉声教训跟上来的小太监,“快找根木头过来救你家殿下!” 被吓傻了的小太监如梦初醒,连忙低头到处找能用的树枝木棍。 沈青琢保持镇定,努力回忆当初学游泳时教练教的急救知识,捡起一根小树枝撑住他的上下颚,单膝跪在地上,将人面朝下放在腿上,有节奏地轻拍他的背部。 来回拍了几下后,萧慎顺利地咳出了呛进喉管里的水。 沈青琢立即将他放回地上平躺,这时小太监也找到了一根长树枝,惶惶不安道:“公子,奴婢、奴婢不会水……” 沈青琢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水里的萧绍元已经不扑腾了,救人的机会稍纵即逝。 极短的时间内,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再次跳下池塘,将沉下去的四皇子托上水面,抓住小太监递来的浮木游往岸边。 一连下水救了两个人,沈青琢筋疲力竭地坐在地上,指挥小太监:“速速找人来救你家殿下。” “是!”小太监着急忙慌地跑远,沈青琢缓了一口气,改成跪坐的姿势,给陷入昏迷的四皇子进行急救。 但以古代的医疗水准,这位四皇子今夜就算命大救了回来,脑部的损伤恐怕也是不可逆的。 “先生……”身后响起一道沙哑微弱的嗓音。 沈青琢动作一顿,回首:“你没事了?” 浑身湿透的小徒弟,正怯生生地望着他,眼底仍存有劫后余生的后怕,“四哥、四哥他要杀我……” 沈青琢不自觉蹙了蹙眉,明锐的目光上下审视着他。 原书中,小暴君第一个杀的人就是四皇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引到御花园里,一把推进河里淹死。 与今夜这一幕,何其相似? “先生,我好害怕……”漆黑的眼眸中渐渐涌上一层水汽,微哑的嗓音含着细细的战栗,萧慎语无伦次道,“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先生了……” 说罢,竟然一头扑进了先生怀里。 沈青琢的身体一僵。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少顷,缓缓落到怀里颤抖的脊背上,安慰似的轻轻抚摸,如同给受惊的小奶狗顺毛。 小徒弟神色如此害怕,不似作假。 更何况,如今他才十二岁,距离十六岁还有四年,没有道理这么小就会杀人。 然而,在先生看不见的角度里,埋在怀中的小狼崽子,唇畔泄出一丝轻柔而满足的笑意,哪里有半分该有的惊惶不安。 他终于知道了,原来他的先生,吃软不吃硬啊。 *** 锦衣卫来得极快,迅速将四皇子抬回锦华宫。 两位皇子一同落水,兹事体大,甚至惊动了尚未就寝的光熹帝。 沈青琢匆匆回宫,换了身上湿透的衣物,便携了七皇子一同踏入锦华宫请罪。 锦华宫内,太医和宫女太监忙成一团,淑妃正靠在光熹帝怀中抹眼泪,柔弱得像是随时会晕厥过去。 沈青琢跪拜:“微臣给皇上、娘娘请安。” 萧慎则不声不响地跪在他身后。 “青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光熹帝眉头紧锁,“好端端的,元儿怎么会落水?” “回禀皇上,臣也是偶然经过,当时具体的情况,还要问四殿下身旁的小太监。”沈青琢示意身后的侍卫,“将人带上来。”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走进内殿,一见光熹帝和淑妃,便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沈青琢:“你将今夜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即可。”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今夜四殿下在太子殿下宫中饮了酒,回宫时,路过梅林,恰好遇见、遇见七殿下,便上前拦住了七殿下,说、说……” 光熹帝眼眸微敛:“说什么?” 小太监哆哆嗦嗦道:“四殿下说,七殿下偷鸡摸狗,不配做皇子……” 光熹帝:“继续。” 小太监:“两位殿下便起了争执,四殿下打了七殿下几巴掌——” “大胆奴才,竟然如此信口雌黄!”泪眼婆娑的淑妃激动到站直了身子,“皇儿向来脾气温和有礼,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奴婢不敢撒谎!”小太监慌忙磕头,“皇上明鉴,奴婢所言皆是亲眼所见!” 沈青琢不动声色道:“淑妃娘娘,不如先听他把话说完。” 小太监壮着胆子继续道:“七殿下拔腿就跑,四殿下也追了上去,奴婢跟在两位殿下后面,跑到园子外,正巧遇见沈公子……” “臣今日生辰,晚膳时贪嘴多吃了些,便想着出去散步,消消食。”沈青琢接过话,“臣踏进园子时,见二位殿下都在水中扑腾,便立刻跳下去咳咳……” 后半句话尚未说完,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 绸缎般柔顺的黑发湿漉漉地半披在肩后,愈发衬得他面色苍白,大氅笼罩下的腰身纤细,脆弱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光熹帝一言不发,高深莫测的目光,落在底下安静垂首跪着的七皇子身上。 “皇上,皇上万万不能轻信这个奴才的话呀!”淑妃捶着胸口,哭得我见犹怜,“皇儿,我苦命的皇儿生死未卜,皇上一定要查清真相啊……” 半晌后,光熹帝推开淑妃,“如此说来,今夜之事皆由四殿下引起?” 小太监不敢吭声。 光熹帝:“看来是朕管教无方,才让两位皇子闹出此等荒唐之事!” 龙颜大怒,殿内立刻刷刷跪了一地,连淑妃的抽噎声也变得小心翼翼。 “来人。”光熹帝来回踱步后,声音骤然一冷,“将这个不忠心、不护主的狗奴才拖下去,杖毙!”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小太监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死死压住,急忙磕头求饶,然而还是逃不过被拖走的下场。 “救我!公子救我!奴婢是冤枉的!”小太监拼命挣扎,凄惨的求救声却愈行愈远。 沈青琢跪在地上,藏于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头,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切身地清楚意识到,在这座皇宫中,人命贱如草芥。 不论是小太监,还是七皇子,亦或是沈公子,只要皇帝一句话,项上人头皆有可能不保。 光熹帝坐回椅子上,语气喜怒难辨:“沈卿,你今夜救了两位皇子,朕又该赏赐你什么?” “微臣份内之事,不敢讨要赏赐。”沈青琢努力维持正常缓慢的语气,“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四殿下医治好。” 想起半死不活的四皇子,光熹帝面色沉了沉,转而看向七皇子:“你,为何大半夜在宫中乱晃?” 萧慎眼眸低垂,一动不动地回道:“母妃说想看看梅花,儿臣便替她去梅林摘了几支。” 此言一出,光熹帝神情变了变。 似是不愿多谈冷宫中那位前贵妃,光熹帝略显疲倦地挥了挥手,“行了,都别杵在这了。” “皇上,皇儿昏迷未醒,此事就如此草率了结了吗?”淑妃听闻后,又嘤嘤哭了起来。 光熹帝隐隐不耐地皱了皱眉,正准备说什么,堂下响起一道清润的嗓音。 “今夜发生此事,且不论谁对谁错,微臣身为七殿下的侍讲,难辞其咎。”沈青琢恭敬地叩拜,“臣自请禁足思过。” 光熹帝打量他两眼,最终定言道:“功过相抵,朕不罚你。自今日起,七皇子禁足冷宫,闭门思过!” *** 折腾了大半宿,再次回到冷宫,已将近子时。 沈青琢站在殿门外,淡淡吩咐道:“禁足解除之前,你都不要出门了。” 萧慎目光一紧:“那功课呢?”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沈青琢解下大氅,披到他肩上,“我主动向皇上提出禁足,你可怨我?” 萧慎双眼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如果四皇子醒不过来,淑妃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沈青琢轻叹一口气,“禁足是保护你,同时也是惩戒。” “惩戒?”萧慎拧起眉心,面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 “小不忍,则乱大谋。”沈青琢松开手,语气严厉地诘问道,“今夜若不是我恰巧路过,后果会如何?” 萧慎悄悄垂下眼睫,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阴狠之色。 今夜若是先生没有路过,他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萧邵元,谁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见小徒弟一脸垂头丧气,沈青琢又放缓了语气:“好了,你先回去睡吧。功课的事,容先生再想想办法。” “等等!”萧慎忽然抬起脸来,“先生等我一下。” 说罢,转身便往殿内跑去。 沈青琢一头雾水地等在原地,不多时,便见小徒弟重新跑了出来,手上拿着几支梅花。 “先生……”萧慎轻轻喘着气,小心翼翼地将梅花举到他面前,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望向他。 经过半宿的来回折腾,红梅已不如最初那般鲜艳,但娇嫩的花瓣上粘了水珠,倒也显得水灵。 “这是……”目光落在娇而不艳的红梅上,沈青琢脑海中闪过一道光,终于串起了前因后果。 霎时间,他心上涌起一股酸酸软软的情绪,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感动到。 “祝先生……”萧慎局促地捏了一下耳垂,字正腔圆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青琢:“……” 第13章 第 13 章 尽管生辰之日收到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样真挚美好的祝愿,当天夜里,沈青琢回到霁月阁后,还是生了一场大病。 这副身体底子太差,禁不住大冬天两次跳进水中折腾,此后持续低热不退,整宿整宿地咳嗽,难以入眠。 太医奉圣上之命,每日准时准点前往霁月阁诊治,亲自熬制汤药,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怠慢,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迟迟不见好转。 沈公子意识昏沉地卧在暖榻上养病,病中仍惦记着禁足的小徒弟,时不时差遣小德子,悄悄送些吃穿用度去冷宫。 等他身子稍微好些了,又强撑着精神起身,伏案一一注解诗词歌赋,再送给冷宫中的小徒弟自学,聊以打发时间。 师徒二人,一个在冷宫,一个在霁月阁,通过书信隔空交流,倒也颇有几分文人雅趣。 只是辛苦了小德子,来回做秘密传信的信使。 岁聿云暮,日月其除,转眼又是一年岁暮。 沈青琢从床榻上起身那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明媚的日光透过红墙黛瓦,眷恋地攀上他的脸庞。 大病初愈,沈公子面色苍白,身形愈发清减,即使罩着一件毛绒绒的狐裘,纤细的腰身也好似一折便会断。 “公子,今日风大,您还是进内殿避避风吧?”小德子站在他身侧,目光担忧地劝道。 沈青琢闭眼享受新鲜的空气,半晌后,才悠然回道:“你家公子再不晒晒太阳,脑袋上就该长草了。” 小德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公子,您可真会说笑。” 霁月阁的太监宫女们正忙忙碌碌地清扫除尘,往树枝上系红绸,四处挂上吉祥如意结,一派喜气洋洋。 沈青琢好奇道:“宫里最近是有什么喜事么?” “明儿个就是除夕了,公子。”小德子笑眯眯地回道,“公子正巧赶上除夕痊愈,这是个好兆头。来年您的身体一定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这么快啊……”沈青琢单手拢着狐裘,一脸若有所思。 *** 寻常百姓家一般从小年后准备年货,而宫中自进入腊月起便开始筹备,光禄寺和尚膳监上下忙得脚不沾地,总算赶在除夕之前,将一切置办妥当。 除夕之日,沈青琢睡到日上三竿时,方才懒懒地起身,穿戴整齐,洗漱完毕,百无聊赖地靠在暖榻上翻阅书籍。 依照大雍朝的习俗,除夕这日,皇帝须与后宫妃嫔以及诸位皇子共享团圆晚宴,而光熹帝怜惜原主孤身一人,特别恩准原主可与诸皇子一道赴宴。 “今日除夕,殿下却依旧在禁足中。”沈青琢临出门前,吩咐小德子,“晚膳做得丰盛些,趁热送到冷宫去。” 小德子应声:“奴婢明白。” 除夕皇家宴设于承德殿,光熹帝踏入殿门时,依次坐于两侧的妃嫔和皇子们,纷纷起身行礼迎接。 光熹帝身着明黄刺绣龙袍,微微抬了抬手:“免礼。” 众人重新落座,他缓步上前,向端坐在凤椅之上雍容华贵的皇太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太后娘娘含笑:“皇上有心了。” 沈青琢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欣赏皇太后与皇帝母慈子孝的场景。 今日这场家宴,几乎集齐了皇宫中的各位贵人们。在场的诸位都认得他,他叫得上名字的却屈指可数,因此一言一行都不得不谨慎小心。 片刻后,太后温和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开口问道:“怎么不见慎儿?”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面色各异,唯有沈青琢恍若未闻,安静地垂眸倾听。 往年从未有人关心过冷宫中那位七皇子的存在,众人不约而同将其从皇家宴中剔除,没想到今年竟被太后提了出来。 光熹帝面色微沉:“老七还在禁足中。” “这大过年的,怎地还在禁足呢?”太后娘娘凤眉微蹙,语气不认同道,“慎儿年幼,即便犯了错,也该让孩子过个好年才是。” “母后有所不知。”这时,淑妃微微哽咽道,“元儿自从年前落水后,醒是醒了,人却终日浑浑噩噩,只能躺在榻上静养,不知何日才能痊愈。” 沈青琢心中暗自吐槽,大概是下辈子吧。 端坐于光熹帝右侧的皇后,温声安慰道:“淑妃不必过于忧心,太医定会想出法子,医治好四皇子。”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仪态端方的皇后娘娘。 根据原书中描述,这位大雍朝的皇后娘娘出身寒门,无依无靠,凭借温良恭顺的性子获得圣上荣宠,被光熹帝册封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原因无他,本朝太后干涉朝政在前,光熹帝对于外戚干政深恶痛绝,不愿皇后母族门第高官显赫,试图从根源上斩断权臣与后宫勾结的苗头。 然而,这位皇后娘娘便当真如她所展现出来的那样,温良贤淑识大体吗? 非然也。 “行了。”光熹帝语气暗藏几分不耐,“大好的日子,少提那些丧气事。” 太子殿下见状,连忙转移话题道:“皇祖母,今日一早,东宫便飞来了一只喜鹊,叽叽喳喳叫得甚是好听。您说,这是否预示着宫中年后有喜事呢?” “你这孩子,净会哄祖母开心。”太后慈爱地笑道,“有何喜事,莫不是太子要纳太子妃?” 一番打岔,宴上气氛重新轻松起来。 家宴结束前,诸位皇子按照年长年幼顺序,依次向太后、皇上和皇后行三跪九叩礼,领取装有金银的荷包,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压岁钱。 沈青琢混在当中,自然也领到了一份。 “一场大病,形销骨立。”太后目光爱怜地望着他,“哀家赐你的安神香,可起了些许作用?” “托太后娘娘的福,青琢近来睡得很好。”沈青琢低眉顺眼地回道,“只是大病初愈,身子还有些发虚。” “朕差点忘了这茬。”光熹帝靠在椅子上,神色微倦地挥了挥手,“今日你且先回去休息吧,养好身体,莫叫你父兄忧心。” “是。”沈青琢再次叩拜,“青琢先行告退。” 他恭敬地退出内殿,转身的一霎那,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牢牢盯在自己脸上。 他微一侧眸,对上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眸。 正是那位三皇子,萧弘曜。 然而,他并未多加停留,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缓步离开承德殿。 *** 回到霁月阁,沈青琢来不及休息,匆匆唤来小德子,询问七殿下今日的情况。 小德子如实回禀道:“殿下今日情绪不高,只让奴婢把晚膳放在桌上,便将奴婢撵了出来。” “撵了出来?”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你好心给他送晚膳,他还撵你?” “殿下平常不是这样的。”小德子连忙又给七殿下讲好话,“许是今日不太舒服,奴婢瞧着,殿下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沈青琢轻“啧”一声,心中大概猜到小徒弟又在闹什么别扭,便起身换了件雪披,独自往冷宫的方向去了。 今日除夕,他给霁月阁的下人们放了假,只留下小德子伺候,此刻便不用刻意避着其他人。 从热闹闹的除夕宴退下,站到阴森森的冷宫殿门前,两相对比,只觉这里愈发冷清。 沈青琢不由轻叹一口气。 他的小徒弟,便是在这座阴沉的冷宫中,和他那疯疯癫癫的母妃过了十一个除夕夜。 “吱呀”一声,他缓缓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同一时刻,萧慎正仰躺在床榻上,目光盯着漆黑的屋顶,一动不动像具尸体。 除夕,又一年除夕夜。 他从来不期待除夕,这个日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只代表着他又苟且偷生地活过了一岁。 “小徒弟?”一片死寂的黑暗中,耳畔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萧慎浑身一震,猛地从床上跳了下去,激动之余,竟“噗通”一声,面朝门口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沈青琢站在门口,面色微有些诧异。 须臾后,他语气迟疑道:“乖徒弟,你这是……在向先生讨要压岁钱么?” 萧慎:“……” 第14章 第 14 章 萧慎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太激动了,假装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嗓音干巴巴地回道:“不是。” 沈青琢上下打量了小徒弟两眼,无奈殿内黑乎乎一片,只好暂且放弃。 他抬脚往里走,“先点灯。” 萧慎回过神来,乖乖点燃了蜡烛,而后便站在桌子旁,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粘在先生脸上。 “怎么这般盯着我?”沈青琢落座,姿态放松地调侃道,“莫不是大半个月未见,你就不认识先生了?” 萧慎用力摇了摇脑袋。 沈青琢单手撑住下颌,毫不避讳小徒弟直白的目光,“那是怎么了?” “先生瘦了。”片晌,萧慎轻声开口回道。 上一次见面时,先生还没有这样瘦骨伶仃,此刻在朦朦胧胧的烛火映衬下,仿佛会随一阵风而烟消云散,抓都抓不住。 “有么?”沈青琢眉眼含笑,似真似假地叹息道,“没办法,一想到我的小徒弟被禁足在冷宫中,先生便食不下咽,吃什么都不香了。” 他没有告诉小徒弟自己卧床养病的事,并且嘱咐小德子瞒住七皇子,因此,小徒弟还不知道他那夜回宫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但没想到,萧慎听了他的玩笑话,还是不由睁大了眼睛,有些手足无措道:“我、我在冷宫里挺好的……” 反正他是在冷宫中长大的,再艰难的时刻都过来了,更何况这大半个月里,他吃穿无忧,先生还和他往来书信,隔空教他读书习字。 先生的字好潇洒好漂亮,他将先生给他写的每一封信都细细展平,工工整整地叠放在一起,压在枕头下。 “说起禁足,今日除夕宴,你皇祖母还提到了你。”见小徒弟神色不安,沈青琢将话题扯开。 萧慎一怔:“皇祖母?” 沈青琢微一点头:“当初就是她老人家发了话,才成就你我师徒情分。” 萧慎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祖母说我什么?” “为你说了几句好话。”沈青琢暂时不打算和小徒弟分析太后的目的,便笼统回道,“你有这位皇祖母惦记着,总归是件好事。年后我会伺机找个借口,请皇上解除你的禁足。” “好。”萧慎应声,“给先生添麻烦了。” 沈青琢轻笑:“你还知道呀?” 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小徒弟劲头十足,竿头直上,禁足的这段时间也没落下学业。 等开春,他计划要开始给小徒弟讲讲历史典籍与兵法谋略了。 萧慎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先生,异常严肃地保证道:“从今往后,我会听先生的话,专心于学业,不给先生惹任何麻烦。” 小少年眼神发亮地注视着他,认真说自己会乖乖听话,身后仿佛有一条小尾巴冒了出来,正讨好地摇晃着。 沈青琢的心倏然软了一下,觉着他的小徒弟,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奶呼呼的小狗狗。 原来只要教得好,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反派暴君,幼年时期也可以这样软萌可爱。 心随意动,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与最初的抗拒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小徒弟几乎是下意识挪动脚步,绕过桌子朝他走过来。 沈青琢抬手,捏了捏日渐饱满的小脸蛋,“看你表现,先生再决定相不相信你的保证。” 萧慎小脸一本正经:“先生信我。” 沈青琢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住小孩儿两边脸颊挤了挤,幼嫩的脸颊肉嘟出指缝,又饶有兴趣地弹了两下。 放在一个月前,他敢这样蹂.躏小狼崽子的脸,虎口估计早就又挨上一口了。 可眼下,手心里的小徒弟要多乖有多乖,明亮的眼神澄澈无辜地望着他,叫他心软。 沈青琢捏够了,松开指尖,“好了,现在来说说,晚膳时为什么不高兴?” 萧慎眨了眨眼睫:“没有不高兴。” 沈青琢微一扬眉:“小德子好心给你送晚膳,你反而将人给撵出去了,还说没不高兴?” “我——”萧慎一时语塞,下意识垂下了眼帘。 “觉得一个人过除夕没意思?”沈青琢猜测道。 “是。”萧慎抬眼,面上显出失落的神色,“今日一早,母妃又打了我。” 沈青琢心下一紧:“受伤了没?” 前段时间赵贵妃发疯要掐死儿子,小徒弟脖子上的淤青数日后才渐渐消散。 萧慎摇了摇头:“没有。” 其实早上他还手了,在母妃扑过来打他时,一把将母妃推倒在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还手,他的母妃倒在地上,嘴里不清不楚地咒骂着,但眼神里却分明透出了一丝害怕。 那一刻,他面无表情地想,原来就算是疯了的人,也懂得欺软怕硬啊。 “那就好。”沈青琢明显松了一口气,突发奇想道,“乖徒弟,你想看焰火吗?” 他听小德子说,宫中每年除夕之日都会放烟花,辞旧迎新,热闹得很。 “焰火?”萧慎眼前一亮,转瞬间又重新黯淡下去,“冷宫里看不见焰火。” 每年除夕,他都会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砰砰”声响,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漫天焰火的样子,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先生自有妙计。”沈青琢神秘一笑,拉着小徒弟的手腕,“跟我走。” 微凉的指腹搭在手腕的皮肤上,萧慎不禁愣了愣神。 片刻后,唇畔泄露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他顺从地跟在先生身后走出偏殿。 *** 小德子站在长梯底下,双手牢牢扶着木梯,目光中充满了紧张和担忧:“慢些慢些……公子您慢些!” “没事的,你家公子身手矫健着呢。”沈青琢单手拎着一小坛酒,踏着木梯一阶一阶往上爬,最终顺利登上了屋顶。 他转身笑道:“来吧,小徒弟。” 屋顶下,萧慎仰着脸,和高高在上的先生对视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攀上了木梯。 他人小,速度更快。快登到顶时,沈青琢伸出手,握过冰凉的小手,将小徒弟一把拉了上去。 “这里视野很好,保准你能看见焰火。”沈青琢撩开锦袍,随意坐在青瓦上,微微后仰,用胳膊肘撑着身体。 萧慎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去。 今夜晴空万里,星月交辉,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登高望远,沈青琢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心情最放松的一刻。 他单手撬开坛口,仰头喝了一口酒,又举起酒坛遥敬明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4] 萧慎转过脸,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白皙秀颀的脖颈上,轻声问道:“先生,酒好喝吗?” 沈青琢轻笑一声:“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5] 萧慎似懂非懂,好奇的眼神又移到了酒坛子上。 “怎么,你也想尝尝?”沈青琢察觉到他的视线,笑意加深,随手将酒坛子递给小徒弟。 萧慎不疑有他,接过酒坛子,便学着先生的姿势仰头喝了一口。 “咳咳……”烈酒入喉,犹如一把点燃的火焰,瞬间自喉管一路气势汹汹地烧至胸口,萧慎被呛得猛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沈青琢大笑出声,“笨徒弟,第一次喝酒,哪有这么凶的?” 月色皎洁,如画的眉眼含着笑意,眼下的泪痣也染上了绯红,清雅又昳丽,美得出尘又活色生香。 彼时的小少年,被烈酒辣得泪眼模糊,仍旧不受控制地看得呆住了。 沈青琢接回酒坛子,又仰头喝了一口。 这时,几道“咻咻”声划破了沉寂的夜色,伴随着“砰砰”的声响,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徐徐绽放开来。 璀璨夺目的烟花,一个接一个点亮皇宫上方的天幕,沈青琢歪了歪脑袋,眸底也落满了亮晶晶的笑意,“瞧,焰火来了。” 萧慎呆愣愣地望着他,只觉他的先生比烟花更绚烂美丽。 烟花燃尽时,沈青琢自宽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刺绣香囊,递给傻傻的小徒弟。 “这是什么?”萧慎如梦初醒,迟疑地接过香囊。 “新年礼物。”沈青琢轻轻眨了眨眼,“旁人有的,我的小徒弟也要有。” 萧慎紧紧捏着香囊,嗓子忽然哽了哽,一时竟慌不择路地扭开了脸。 沈青琢笑道:“先生不能让你白跪了一下呀。” 手心湿热,眼眶更是酸涩,萧慎咬着牙关不敢出声。 沈青琢揽过小徒弟瘦弱的肩,轻声笑道:“一岁一礼,一寸欢喜。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这一年,十二岁的萧慎终于迎来了真正属于他的除夕。 第15章 第 15 章 光熹二十六年,春寒料峭。 晌午时分,懒洋洋的日光透过繁茂的枝头,洒落在树下的青年身上,为他周身渡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修长的手臂枕着后脑勺,脸上盖了一本打开的书,看不清面容,但仅凭翩若惊鸿的身段,便能隐隐窥得几分清隽风流。 “先生!”一道清澈明朗的嗓音远远传来,将沉睡中的美人从梦中唤醒。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青琢缓缓抬手,掀开了盖在脸上的书本,侧眸看向声音来源处。 少年迎着光向他奔来,黑发以天青色发带高高束起,身穿干净利索的黑色劲装,劲瘦的腰间只缀着一枚朴素的白玉佩。 眸如点漆,鬓若刀裁,鼻似远山般挺直,薄薄的唇色偏淡,俊美的面庞被汗水浸得白里透红。 十五岁的少年人稚气未脱,深邃的轮廓却已初显锋芒,英俊挺拔如向阳而生的小白杨,浑身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先生!”萧慎快步跑到先生面前,及时刹住脚步,气息只微微乱了一些。 沈青琢半撑起身子:“什么事,跑得这样急?” “我今日打破纪录了!”萧慎弯下腰,蹲坐在躺椅的一侧,漆黑的眸子里洋溢着亮闪闪的期待,活像一只摇晃小尾巴求表扬的狗狗。 少年的身高其实快要追上先生了,但由于腿长得离谱,蹲在地上依旧是一个团子,可爱得紧。 沈青琢失笑,如他所愿,掌心抚了抚少年的发顶,口中夸赞道:“小七真棒。” 寒来暑往,弹指一挥间便过了三个年头。 如今蹲在他身侧的少年,与三年前那个瘦骨伶仃的小孩儿相比,俨然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几年里,他给萧慎制订了极为严苛的学习计划,严格执行上六休一的作息,生辰、除夕、端午、中秋等节日另算。 除去四书五经、历史兵法等传统必修课程外,他还给小徒弟量身定制了强身健体的计划。 小孩儿长身体所需要的营养跟上来后,便如同迎风抽条的小树苗,每隔一段时间就蹿高一截。但他无法教小徒弟骑射之艺,只好按照现代人健身的方式来训练萧慎。 跑步锻炼耐力,举重锻炼臂力,扎马步锻炼腿力,他还特意动手做了一个简陋版的沙包,让萧慎每日打半个时辰拳,锻炼全身肌肉和敏捷的身法。 而他的小徒弟,也认真遵守了除夕之夜的承诺,听先生的话,再苦再累也从不抱怨,咬咬牙继续坚持。 只是每次超额完成一项任务后,便会撒娇般向先生讨要甜头。 沈青琢含笑挠了挠小狗狗下颌的软肉,“说罢,这次又想问先生讨要什么?” 萧慎仰着脸,一脸舒服地蹭了蹭先生温凉的指腹,“今日晚膳,想吃先生做的饺子。” 沈青琢微讶:“我做的饺子?亏得你不嫌弃。” 去年除夕夜,他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包饺子,结果由于手艺生疏,做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没想到小徒弟却吃得心满意足,一直念念不忘。 “嗯嗯……”萧慎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先生做的饺子,天下第一好吃。” “小嘴这么甜,可惜,先生今晚真做不了。”沈青琢无奈轻笑,收回手指,“太后差人传旨,命我晚膳时去一趟长寿宫。” “太后?”萧慎微微皱了皱眉,“太后召见先生做什么?” 沈青琢重新躺回长椅,“你猜一猜?” 萧慎略一思索,回道:“她要确认我的近况。” 沈青琢:“嗯,继续。” 英挺的眉下压,瞬间显得凌厉了几分,萧慎轻声冷笑道:“父皇身体每况愈下,祖母这是迫不及待想从我们兄弟当中,挑出最适合当傀儡的人选。” 年前的寒冬,光熹帝不慎染了一场风寒,不料此后竟一直缠绵病榻,身体大不如从前。 “太子殿下早已培养出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其他诸位皇子,母族或多或少都有些倚仗,只有你年纪最小,且在宫中孤立无援。目前来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沈青琢微微顿了顿,“等元妃腹中的孩子生下来,若是位小皇子,局势又要变了。” 萧慎扯了扯唇角:“如此说来,的确是襁褓中的皇子更听话。” 不过,元妃能不能顺利生下八皇子,还是个未知数。 “那就要看看,元妃到底有没有本事保住这个孩子了。”沈青琢阖上眼眸,语气悠然道,“不急,今晚且先去探探太后的口风。” 朝中各派势力一直暗流涌动,尤其是光熹帝病倒后,各方牛鬼蛇神更是蠢蠢欲动。 按照原书中的发展,几日后的春蒐之行,会有一场针对元妃的刺杀,届时前朝后宫皆会乱成一团。 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 长寿宫。 雍容华贵的太后端坐于主位,语气慈爱道:“琢儿越长越像你母亲了。” 沈青琢抿唇一笑:“皇上也说过这话。” 原主的母亲是太后的亲侄女儿,当年被先皇封为兰阳郡主,而后远嫁幽北,成为镇北王妃,本质也不过是一场稳定幽北的皇室联姻。 太后又笑道:“难得你这性子也随了你母亲,温顺识大体。” 沈青琢:“谢太后夸奖。” “正因如此,当初皇上将慎儿交给你,哀家很是安心。”太后轻叹一口气,“哀家这个小皇孙,始终不得他父皇喜爱,多年来委实受苦了。” 沈青琢宽慰道:“有太后娘娘关心,想必七殿下心里便不觉得苦了。” 太后顿了顿,又问道:“琢儿,你在慎儿身边也有三年了,你认为七皇子的学识品性如何?” 沈青琢语气迟疑道:“这……臣不敢说。” “但说无妨。”太后语气温和地鼓励道,“今日只是哀家与你讲几句体己话,不必拘束。” 沈青琢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回道:“当年,皇上命我担任殿下侍讲,只是要我教导七殿下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道理,对其他并不做要求。” 太后不动声色地用锦帕擦拭唇角,“皇上是怎么说的?” “皇上说,太子殿下智勇兼资,三殿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如何也轮不到七殿下来顶事,等将来年纪到了,遣出宫去做个闲散王爷即可。”沈青琢颌首低眉,“更何况,七殿下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殿下自己不愿意学,臣也不好强迫。” 太后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半晌后,又叹了一口气:“哀家明白了。” “微臣惭愧。”沈青琢面露愧色,语气幽然道,“其实这几年,臣亲眼目睹七殿下在冷宫里的日子,心里也并不好受,但……” “这不怪你。”太后温声道,“哀家会劝劝皇上,先让慎儿从冷宫里搬出来。那种地方,哪里是皇子能住的?” 闻言,沈青琢不由露出淡淡的喜色:“太后仁慈。若是真能从冷宫里搬出来,七殿下一定会感念太后娘娘恩德。” *** 再回到霁月阁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沈青琢推开内殿门,却见案桌上点着一盏灯,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正趴在摇曳的烛火下。 自从他捏住太监王贵的把柄,并利用王贵反向东宫传递对他们有利的消息,小徒弟出入霁月阁就方便多了。 “先生……”趴在桌上的萧慎,忽然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吵醒你了?”沈青琢回过神来,抬脚踏进内室,“怎么不回去睡?” “嗯?”这一声后,萧慎才真正清醒过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先生,你回来了!” 沈青琢走到桌前,随手斟了一盏茶,“又在等我啊。” 萧慎望着他:“先生不回来,我睡不着。” “有个好消息。”沈青琢笑着弹了一下小徒弟的额头,“过段时日,你就能从冷宫里搬出去了。” “为什么?”萧慎眉头一皱,脸上竟显出一丝不情不愿的神色。 “这几年,我一直让你韬光养晦,杜门不出。”沈青琢浅酌一口热茶,意味深长地笑道,“可眼下,却该是出门搅乱池水的时候了。” “我听先生的。”萧慎轻声回道,灼灼的目光自始至终黏在那张清绝昳丽的脸上。 他好喜欢先生露出这样的表情,高高在上的,暗含挑衅的,仿佛在等待好戏开场,又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不安分的舌尖重重舔过上颚,萧慎将眼底深处的情绪尽数收拢,扑过去一把抱住先生纤韧的腰,“那,今晚我可以跟先生一起睡吗?” 沈青琢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热茶洒出了一点,不由啼笑皆非道:“你都多大了,还要跟先生一起睡?” “我不管。”萧慎将脸埋进先生的颈窝,撒娇般来回轻蹭,鼻尖深深嗅着熟悉的馥郁冷香,“去年冬天,我还给先生暖被窝呢,为何今年就不行了?” 沈青琢:“胡说,分明是你贪图先生的被窝暖和,赖着不肯走。” “嗷!”小狼崽子开始耍赖,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那先生给我暖被窝也行。” “小七,你胆子不小啊。”沈青琢推了推蹭得自己发痒的脑袋,“行啊,来对弈一局。赢了,先生就让你留下暖被窝。” 闻言,萧慎立即将脸从温热的颈窝里拔了出来,“说话算话?” 沈青琢颔首:“说话算话。” 看来,今晚有必要让他的小徒弟,接受一下来自先生的毒打。 第16章 第 16 章 师徒二人达成共识,萧慎当即摆出棋盘。 先生执白子,徒弟执黑子,两人相对而坐,于灯火下执棋对弈。 沈青琢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其中弹琴和绘画不过略知皮毛,而对弈棋不敢说登堂入室,倒也称得上颇有造诣。 围棋规则看似简单,却拥有广阔的落子空间,以致小小一盘棋局,变幻莫测,错综复杂。 因而,对弈考验的不仅是记忆力、判断力、专注力,更需要执子之人纵览全局,充分发挥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思想。 “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6] 棋局如战场,沈青琢将下围棋当作用兵作战,于对弈中融入兵法的进退与攻防,教小徒弟如何在棋盘上厮杀。 而萧慎在围棋上也展现了惊人的天赋,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相信假以时日,要赢他的先生也并非难事。 只是,目前来说,显然还差了点火候。 “小七,你该认输了。”沈青琢单手支撑下颌,慵懒地笑道,“看来,你今晚注定不能给先生暖被窝了。” 萧慎执的黑子悬在棋盘之上,迟迟无法落下,闻言皱了皱眉,淡色薄唇紧抿,看样子是不愿轻易认输。 “胜败乃兵家常事,莫要执着于一时输赢。”沈青琢以手指关节轻扣桌面,语气正经了几分,“你必须学会及时止损。” 萧慎抬眼,眼神执拗道:“那就再战一局。” 沈青琢眉心微挑:“再来一局,你便能赢我了么?” 萧慎将棋局推翻,垂眸回道:“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 “好。”沈青琢也来了兴趣,心里很欣赏小徒弟这屡败屡战、愈挫愈勇的勇气,也不介意多磋磨磋磨他的性子。 黑子先行,“啪嗒”一声落于棋盘之上,敲响了新一轮的激烈厮杀。 一个人平常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自我掩饰,但到了棋盘上,却很难不露出一隅真实秉性。 萧慎主杀伐进攻,出手快狠准,开局出子过界快,毫不犹豫地切入厮杀。他擅长棋招剑走偏锋,一旦短兵相接,便会以锐不可当的攻势直捣黄龙。 而沈青琢则精于防守,步步为营,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光。无论敌方如何兵行险招,他始终牢牢控制住棋局的节奏,于不动声色间,将敌军封成一盘死水。 “小七,你今日太过心浮气躁。”沈青琢游刃有余地落下一子,“认输么?” 片刻后,萧慎抬起脸,熟练发起狗狗眼上目线攻击,语气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先生,再来一局好不好?” 沈青琢瞥了一眼案桌上摆放的沙漏,“你是想让先生熬到天亮吗?” 再下几局,今夜两人都不用睡了。 萧慎极为挫败地抓了一把头发,忽然伸手将棋子全部打乱,任性地耍赖道:“我不管我不管,先生若是不下了,这一局就要算我赢!” 沈青琢:“嗯?” 还带这样玩儿的? “先生……”少年从座位上起身,绕至先生背后,撒娇般抱住瘦削的肩,将下颌搭在深陷的颈窝里,“这大半夜的,我一个人回冷宫多危险呀。先生,我好怕黑的……” 少年手臂修长,已能轻轻松松将清癯的先生圈住,自背后望去,宛如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 “你怕黑?”沈青琢忍不住开口损小徒弟,“黑怕你才是。” 萧慎继续蹭着他:“先生……” 沈青琢被磨得没办法,只好松口:“好了好了,你先去洗漱。” 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崽,所以明知道小徒弟是在装可怜,他还是没办法硬着心肠拒绝。 少年立刻欢呼一声,激动到收紧手臂,“我最最最……喜欢先生了!” “你最喜欢的先生,快要被你勒死了。”沈青琢拍了拍箍住自己的结实小臂,“先松开。” “嗯。”萧慎应声,忍不住又低头嗅了嗅披散在肩后的墨发,“先生好香,连发丝都是香的。” “先生又不涂胭脂水粉,哪儿来的香味?”沈青琢不由失笑,“许是身上染了熏香,你若是喜欢这味道,回头让小德子给你拿几盒回去点。” 萧慎摇了摇头:“不用了。” 这股郁郁寒梅冷香是先生独有的,旁人熏再多的香,也熏不出来这令他着迷的味道。 沈青琢:“去洗漱吧,时辰不早了。” 动作麻利地洗漱完毕,萧慎平躺在床榻里侧,满脸乖巧地等先生上榻。 “我再看会儿书。”沈青琢替小徒弟掖好被角,轻声哄道,“你先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晨练。” 尽管他自幼便开始接触古代文化,但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现学无止境,他不懂的东西太多了。这几年在教导小徒弟的过程中,他自己也在不断学习钻研,力求不误人子弟。 “好。”萧慎将胳膊枕在耳后,转身面对先生侧卧。 实在难以忽视身侧盯着自己的那道目光,沈青琢掐了一下水嫩的脸蛋,无奈道:“不闭眼睛,怎么睡觉?” “先生看书,我看先生。”少年眉眼微弯,理直气壮道,“互不打扰。” 沈青琢无奈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萧慎认真道:“好看。” “几年前那个闷葫芦小徒弟去哪了?”沈青琢故意逗他,“你嘴再甜,先生也不会让你一棋。” 萧慎望着他笑,忽而起身凑过去,拦腰抱住他,神情眷恋地将脸贴在他的腰侧。 先生只着一件白色里衣,一把腰细得仿佛一手就能掌握住。不过,他暂时并不敢这样放肆。 “怎么了?”沈青琢不自在地动了动,“小七,有点痒……” “有时候我会害怕,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我做的美梦。”少年闷闷的声音缓缓传至耳畔,“我依然躺在冷宫的床榻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一日又一日。” 沈青琢拿书的手僵了僵,随即落下去,轻抚少年毛茸茸的后脑勺,柔声回道:“睡吧,明日醒来,保证你第一眼看见的人是先生。” “嗯……”少年带着一丝鼻音应声,“那我明晚,也可以和先生一起睡吗?” 沈青琢:“……” “老实点,睡你的觉。”先生皮笑肉不笑道,“否则,先生就将你一脚踹下床去。” 萧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手,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阖上眼眸装睡。 失策了,本以为卖惨装可怜先生就会心软,却一不小心将目的暴露得太快。 *** 太后娘娘金口玉言,隔了几日,光熹帝便下旨,恩准七皇子从冷宫中搬出来,暂赐长乐宫作为居所。 圣旨一出,犹如往湖面投了一颗石子,看似平静的水面倏然泛起绵延不绝的涟漪。 首先坐不住的人,便是东宫那位太子殿下。 东宫差人来传令时,沈青琢正坐在院落里,悠闲自在地给池子里养的金鱼喂食。 而萧慎正在不远处负重扎马步,双臂平直伸展,左右手各担负一块沉甸甸的石砖。 “你回禀太子殿下,就说我今日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不了东宫。”沈青琢波澜不惊地回道,“等得了空,自会去给殿下请罪。” “这……”传话的小太监一脸为难,“公子,奴婢回去没办法向太子殿下交差啊。” 沈青琢动作一顿,掀开纤长如羽的眼睫,冷淡地暼了他一眼。 小太监背后一凉,匆忙垂下脑袋:“奴婢一定如实回禀太子殿下。” 小太监告退,院落里重新恢复安静。 沈青琢放下鱼食,走到挥汗如雨的少年面前,将他左右手上放着的砖头拿下来,扔到地上。 萧慎浑身紧绷的肌肉骤然放松,喘着气开口道:“还没到极限。” “欲速则不达。”沈青琢从袖口抽出帕子,习惯性替少年擦拭额头亮闪闪的汗水,“慢慢来。” 萧慎缓缓平复呼吸,却因挨得太近,呼吸间尽是先生身上的馥郁梅香,一时竟觉得这香味,似是顺着他张开的毛孔钻进了经络里,又迅速游窜至四肢百骸,令他控制不住打了个颤。 “是不是有点冷?”沈青琢察觉他的异常,往后退了一步,“先进去穿衣裳。” “先生!”萧慎盯着那只瓷白如玉的手指,脱口而出道,“手帕可以给我吗?” 沈青琢:“嗯?” “我还想再擦一下汗。”萧慎瞥开眼神,语速飞快地解释道。 “哦。”沈青琢不疑有他,随手将帕子递给小徒弟,“你自己也应该随身带一块帕子。” 萧慎手心紧紧攥着手帕,低低应了一声,跟在先生身后往里走,“先生,太后又召见你做什么?” “太后没召见我。”沈青琢云淡风轻回道。 萧慎迟疑道:“那方才……” “是我要去给太后请安。”沈青琢踏进内殿,“太后将你从冷宫里弄出来,先生代你拜谢太后恩典啊。” 萧慎眉心微皱:“先生方才的话,是故意说给太子听的?” 沈青琢回过身,眼尾含笑上挑,宛如一只蛊惑人心的小狐狸:“小七,还记得先生教过你一个成语么?” “请先生赐教。”萧慎虚心求教。 沈青琢:“狐假虎威。” 要搅乱一池水,仅凭一颗小石子又怎么够呢? 第17章 第 17 章 东宫太子府。 太子殿下高坐于主位,内阁次辅曹仁居于右位,太子少傅裴言蹊则居于左位。 内侍太监进来通报:“太子殿下,王贵已候在殿门外。” 萧逸宸放下茶盏,“让他进来。”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不多时,王贵便踏进殿门,恭恭敬敬地向殿内几位贵人行礼。 萧逸宸:“沈公子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王贵回道:“回禀殿下,公子近来应召去了几趟长寿宫,其余时间皆待在霁月阁中。” “长寿宫?”萧逸宸眼眸微敛,“去了几趟?待了多久?” “这……”王贵面有难色,思索后谨慎地回道,“奴婢也没有记得太清楚,大约是三到四次,每次都是用了午膳或晚膳才回的霁月阁。” 萧逸宸皱起眉头,又问:“除此之外,沈公子可有其他异常?” 王贵踌躇了片刻,回道:“公子近来对七殿下的态度温和不少。” 萧逸宸面色微沉,语气冰冷道:“你先下去吧,若三公子有任何异常,务必及时向孤汇报。” “是,殿下。”王贵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太师,少傅,你们都听见了。”萧逸宸眼神阴沉,“沈青琢三番两次抗拒孤的召见,分明是有了太后这座靠山,便不将孤放在眼里了。” 裴言蹊温和地劝道:“殿下莫要动怒,这件事背后,恐怕还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萧逸宸微一停顿,“难道……父皇突然下旨让老七搬出冷宫,其实是太后的意思?” “多半是太后的意思。”一直沉默不言的曹仁开口道,“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将冷宫里的七皇子提出来,真是司马昭之心呐。” 萧逸宸心下一沉:“太后打算扶持老七上位?” 曹仁抚着胡须:“太后与皇上的争权从未停止过,如今皇上一病不起,太后自然要扶持一个听话的皇子,借机重掌大权。而冷宫中的七皇子,目前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孤,才是大雍名正言顺的太子。”萧逸宸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眼神阴鸷,“区区一个不受宠的七皇子,孤想捏死他,岂非易如反掌?” “非也。”曹仁缓缓摆了摆手,“殿下,太后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七皇子。” “太师何出此言?”萧逸宸不解道。 “太后的心思,远比殿下想得更深沉。”曹仁深入剖析道,“太后将七皇子捞出来,不过是竖了个明面上的靶子。她真实的目标,应当是元妃腹中的孩子。” 萧逸宸一怔:“元妃腹中的孩子?” 裴言蹊接道:“七皇子年过十五,自幼在冷宫中长大,与太后并不亲近,身上还流有一半赵氏的血脉,过几年难免又要争权,自然比不上襁褓中的婴孩听话。” 萧逸宸冷笑:“万一元妃生出个公主呢?” “这并不重要,殿下。”裴言蹊语气平淡,好似在谈论诗词,“即便元妃生出一只狸猫,太后说这是太子,那便是大雍的太子。” “这岂不是等于将我萧氏的江山拱手让人?”萧逸宸猛地站起身来,“即使没有孤,大雍还有六位皇子,朝臣绝无可能同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登基称帝!” “有什么不可能?”曹仁起身,走出坐席,“殿下,你可知皇上并非太后亲生?” 萧逸宸:“这……倒是未曾听过。” “大皇子是个残废,四皇子如今痴痴傻傻,其余皇子再多出几桩意外,又有何稀奇?”曹仁面色冷凝,“太后姓戚,不姓萧。” 萧逸宸一时间哑口无言。 “天家无父子,况且太后与皇上并无血缘关系。”曹仁负手踱步,“如今皇上缠绵病榻,大权旁落,戚氏气焰愈发嚣张。一旦皇上驾崩,戚太后怀抱稚子登基,明目张胆地把持朝政,往后这萧氏江山,的确该改姓戚了!” 萧逸宸面色阴晴不定,不甘心道:“倘若真到了这一天,六皇叔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秦王远在朔东封地,远水救不了近火!”曹仁一甩袖,语气恨铁不成钢道,“更何况,秦王以何名义带兵回京?莫忘了太后手中还有沈家,到时命镇北王出兵拦截,再扣他一个谋朝篡位的罪名,秦王会甘愿冒天下之大不讳吗?” “镇北王不该听命于父皇吗?”萧逸宸焦躁地走下高台,“父皇可还扣着他的宝贝儿子!” 曹仁冷哼道:“殿下,你以为太后为何近来频频召见沈小公子?难道真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七皇子?” 话音落地,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后,萧逸宸语气森寒道:“既然如此,无论元妃生的是狸猫还是老鼠,孤都要让它,胎死腹中。” *** 同一时刻,沈青琢正跪在龙榻前,垂首谛听光熹帝的训话。 “朕将老七交给你三年,不成想,你还真教出了个咳咳咳……”光熹帝说半句便咳嗽几声,“教出了个庸懦无能、胆小如鼠的皇子。” 长达数月的病痛折磨,令躺在龙榻上的光熹帝面色发青,眼窝深陷,瘦骨嶙峋的模样,早已不复当初的强健威严。 “青琢惶恐。”沈青琢立即伏地请罪,“微臣力不胜任,教导殿下无方,还请皇上降罪。” “你咳咳……”光熹帝咳得喘不过来气,身侧伺候的元妃连忙俯下身,一双柔荑轻轻抚触圣上的胸口。 光熹帝顺过气来,抬了抬手,“起来罢,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沈青琢犹豫片晌,缓缓直起腰身:“谢皇上开恩。” 今日光熹帝一时兴起,破天荒主动召见七皇子觐见。光熹帝打量着本该极为陌生的小儿子,竟意外从他脸上瞧出了几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 或许是血浓于水,亦或是人在病中容易伤春悲秋,他忍不住暗自感叹,这到底是他的血脉,是大雍名正言顺的七皇子。 他随口出了几道简单的问题,结果老七结结巴巴半晌,竟是一道也答不上来,最后吓得跪倒在地,畏畏缩缩地磕头请罪,生怕父皇降罪。 尽管光熹帝早有预料,但心中还是不免失望,满脸疲倦地将老七轰走了,又叫来沈青琢。 “人虽养废了,身体倒是养得不错。”光熹帝借着元妃的力撑起上半身,躺靠在床头,“朕瞧着结实得很,想来也费了些心思。” “七殿下承袭几分皇上的龙章凤姿,又不挑食,因而身体长得好。”沈青琢恰到好处地恭维道,“微臣惭愧,也就这点用处了。” 光熹帝垂眸望着跪在榻前的青年,缓声道:“过几日的春蒐,你和七殿下一同随行。” 依照大雍惯例,皇室一年会展开两次大规模的围猎,一次春蒐,一次秋狝。 今年的春蒐始于三月三日,春耕结束之时。尽管光熹帝龙体欠佳,仍然不愿缺席这场春猎,只因萧氏祖先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历代皇帝崇尚骑射围猎,甚至对春蒐有一种奇怪的迷信。 沈青琢应声:“谨遵皇上旨意。” 他本来给自己找好了去春蒐的借口,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身后多了个小拖油瓶。 不过没关系,并不影响大局。 光熹帝又说了几句,很快便乏了,挥手让他先退下。 沈青琢退出内殿前,目光不经意瞥向元妃的腹部。 元妃怀孕四月有余,肚子应当已经显怀,只是她身材纤细苗条,又有宽松的宫服遮挡,看着不甚明显。 察觉到他的眼神,元妃抬眸和他对视,发现他的目光落点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警惕。 沈青琢淡淡一笑,缓步退了出去。 *** 推开霁月阁的外门,“砰砰砰”的声响霎时砸进骨膜里。 少年一身黑色劲装,双手缠着用来保护手腕和手关节的绷带,正全神贯注地用拳头打着沙包。 他身形敏捷,出拳速度极快,闪躲反击,下潜反击,结实的双臂绷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速度和爆发力都相当惊人。 沈青琢慵懒地斜斜倚在门框边,静静欣赏片刻,“啪啪”鼓了两下掌,“漂亮。” “先生!”萧慎眼前一亮,当下撤拳,反身往门口跑去,“你回来了!” 沈青琢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一只小狗,一回到家,小狗便摇晃着尾巴热情地迎上来。 果然,下一瞬少年便扑到他身上,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重死了。”沈青琢被他撞得一抖,表情略带嫌弃,“一身的汗味儿,就往我身上扑。” “这是汗味儿吗?”萧慎轻轻龇牙,一本正经道,“这是男人的味道。” “噗——”沈青琢差点笑喷了,抬手推拒往自己脖颈间蹭的少年,“你才多大呀,什么男人哈哈……” “我不管我不管!”小狼崽子又撒泼,潮湿黏糊的汗水蹭了先生满颈,“先生不准嫌弃我嘛!” “好了好了,不嫌弃你。”沈青琢怕了他,转移话题道,“听闻你今日,在你父皇面前装孙子了?” “切……”萧慎停下往先生身上乱涂乱蹭的行为,口中发出一声轻嗤,“如他所愿。” “你呀,差点装过头了。”沈青琢点了点少年饱满的额头,“好在你父皇精力有限,无意深究,反倒误打误撞,同意让你参与围猎。” “围猎?”萧慎怔了怔,倏地挺直腰身,眼底浮现出难以遮掩的兴奋,“真的假的?” “真的。”沈青琢看着他,语气严肃地提醒道,“不过此次春蒐,先生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你先不要乱来。” 萧慎追问道:“什么重要的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青琢轻笑一声,眼含戏谑道,“小七,你想做那只黄雀么?” 第18章 第 18 章 萧慎听得云里雾里,不由追在先生身后,缠着他问道:“谁是螳螂,谁是蝉?”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沈青琢接过小德子递来的湿巾帕,擦了擦手,“乖徒弟,你且安心做那只黄雀即可。” “先生……”萧慎又唤他,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焦躁不安,“先生到底要做什么事,不会有危险吧?” 沈青琢动作微顿,泰然自若地笑道:“别想太多了,先生能有什么危险?” 可狼崽子天生的敏锐直觉告诉萧慎,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他快步走上前,自身后揽住清瘦的肩,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先生,我已经长大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替你分担。” “先生不告诉你,自然有先生的道理。”沈青琢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颈侧汗湿的脸颊,“难道你不信任先生吗?” “当然不是!”萧慎急急反驳,倏然收紧结实的胳膊,恨不能指天发誓,“全天下我只信先生!” 身旁伺候的小德子,一时没忍住发出低笑声。 刀子般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向他,“你笑什么?” 小德子抬起脸,满眼无辜地回道:“奴婢没笑啊,殿下,您听错了。” 萧慎:“你当我聋啊?” “好啦,小德子又怎么惹你了?”沈青琢拿开圈住自己的胳膊,轻声哄道,“去洗洗干净,换身衣服,晚膳就留在这儿吃吧。” 果不其然,少年立刻多云转晴:“那我先去沐浴,先生等我!” 沈青琢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少年心性,三两句话,便能轻易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就在萧慎转身的一霎那,欢天喜地的笑容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先生不想说,他当然不会步步紧逼,他还要努力维护先生眼中那个单纯无辜的少年形象。 心头笼罩的那层阴霾,直到入了木制浴桶才渐渐消散。 这是先生惯用的浴桶,每次他用这浴桶沐浴,起身后总觉得自己也沾染了先生的味道。 热气蒸腾间,他似乎能嗅到先生身上的那股香味,仿若雪后红梅,既清泠又馥郁,叫人着迷…… 分明是初春时节,萧慎却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烫,滚烫的热意迅速蔓延开来,自修长的脖颈处往下,直至没入水中。 “小德子!”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声,“水太烫了,给我加点凉水!” “哎!”小德子在外间应了一声,“稍等殿下,马上就来!” 萧慎坐于水中,鼻尖处萦绕着熟悉的梅香,心不静气不平,便闭上了眼睛,试图调整凌乱的呼吸。 结果一闭眼,眼前竟浮现出了一道隐隐绰绰的身形,正款款向他走来……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陡然将少年从癔想中拉出来,与此同时,灌入木桶中的冷水带来一股凉气,总算舒缓了他身上莫名的燥热。 “这水也不烫呀。”耳畔响起玉石碰撞般好听的嗓音,萧慎大惊,猛地从水中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沈青琢来不及躲开,被溅了一身的水,略显嫌弃地甩了甩袖子,抬眼望向小徒弟。 下一瞬,萧慎又“噗通”一声潜回了水中,将自己的下半身遮得严严实实的。 站在浴桶旁的沈青琢,再次被扑棱出一身的水。 “先生你你你……”少年紧张得舌头不听使唤,“你怎么进来了!” 沈青琢用袖口擦拭脸上的水,面无表情地回道:“显而易见,给你送凉水。” “我叫的明明是小德子……”萧慎下意识佝偻着身体,往木桶的最边沿处靠。 沈青琢见自家小徒弟一副良家妇女被占了便宜的模样,不禁好气又好笑:“躲什么躲?前几年你发热,还是先生亲手给你洗的——” “前几年是前几年。”少年的脸红得快要滋滋冒烟了,“现在我长大了!” 沈青琢不赞同道:“俗话说女大避父,儿大避母,先生与你同性别,有什么可避讳的?” 萧慎一时无言以对。 “再说了,你哪儿长大了?”沈青琢眼睫微垂,目光落在水面上,慢悠悠道,“先生瞧着,你还小得很。” 萧慎:“?” *** 一句“小得很”,少年就此闹了好几日的别扭。 沈青琢试图回忆自己十五岁时的状态,那时父母空难去世,他一夜之间沦为孤儿,就此被迫长大成人。 但仔细想想,他的小徒弟应当是进入正常的青春期了。毕竟青春期的第一大特征便是自认为长大了,开始出现叛逆行为。 不过,年轻的老父亲还来不及操心孩子的青春期教育问题,春蒐之行便如约而至。 此次春蒐就在盛京南郊外的上川猎场,这是专供大雍皇室射猎的猎场,面积广阔,生机勃勃,林中豢养了多种禽兽。 禁军提前数月拓展校猎场地,运入相关物资装备,布置戒备森严的皇家御营。一切准备妥当,确保万无一失后,以光熹帝为首的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往上川猎场方向奔去。 往年光熹帝身着戎装征衣,策马扬奔,但今年龙体欠安,在元妃的柔声劝慰下,答应乘坐龙辇前往猎场。 其余随行众人,或骑马或坐轿。 可惜沈青琢不会骑马,高高坐在马背上,由一名金吾卫牵着缰绳往前走。 萧慎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自从得了光熹帝旨意,七皇子便正大光明地进入演武场,接受骑射之术训练,短短几日,已能驾驭一匹马上路。 沈青琢心知小家伙还在生闷气,想着趁此机会哄哄他,便扭过头唤了一声:“七殿下。” 萧慎耳尖一动,漆黑明亮的眸子直直望向先生。 “我这马走得太慢了,殿下能否捎我一程?”沈青琢含笑问道。 萧慎正拉着缰绳控制马的速度,闻言,唇角不自觉弯起,却又刻意压下去,高声回道:“先生就不怕,在我的马背上摔了吗?” 沈青琢“啧”了一声,他过去怎么没发现,小徒弟如此傲娇又记仇呢? 他示意金吾卫将自己从马背上扶下来,随后站在路中央,再次问道:“殿下捎还是不捎?” 萧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到底是没忍住,双脚轻夹马肚,马儿便向先生跑去。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轰隆的马蹄声,一阵尘土飞扬后,一匹通体乌黑发亮的宝马飞驰而过。 “青琢,你这马晃晃悠悠要走到何时?”太子殿下朗声笑道,随后利落地侧身俯腰,一把将人捞到了马背上。 “啊!”沈青琢没防备,口中发出一声轻呼,“太子殿下!” “青琢大可放心,孤绝不会摔了你。”萧逸宸单手搂住纤细的腰,将他调转姿势面朝前方,随后用力一夹马肚,“驾!” 而萧慎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先生被掳走,漆黑漂亮的眼眸里戾气顿生,眼底冷得仿佛结了冰渣。 他咬紧后槽牙,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再狠狠抽下,马儿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青琢,许久未见,你怎么愈发清瘦了?”萧逸宸控住掌心里不堪一握的腰,在他耳畔问道,“你可知,孤被你三番两次拒绝,心里失落得很呐。” “太子殿下,我咳咳……”骏马飞驰的速度太快,沈青琢伏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搂住马脖子,耳畔是猎猎作响的风,一开口便被呛得咳嗽起来。 “毕竟你自打十六岁便进了东宫,孤一直将你当做自己人,所以孤并不怪你。”萧逸宸兀自笑道,意味深长道,“你瞧,孤今日还带你策马。青琢,你可莫要真伤了孤的心啊。” 沈青琢被狂奔的马颠得头晕眼花,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心里有一万句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话说不出口。 万幸,上川猎场距离皇宫不算太远,半个时辰后便到达了猎场外围。 “吁……”太子殿下勒紧缰绳,马蹄声渐渐停下。 沈青琢依旧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青琢体力不行啊,得好好练练。”萧逸宸调笑一句,翻身下马,正欲将人抱下来,猝不及防被斜侧方一股蛮力撞开了。 萧逸宸一愣,发现撞自己的人竟是老七。 萧慎却看也不看他,动作极为小心地将先生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稳稳当当抱进怀里的一霎那,他的心不由微微颤了颤。原来,他的先生这么轻。 “老七,父皇开恩让你跟来猎场,你做好准备了吗?”萧逸宸站在原地,虚情假意地关心道,“可别一只牲口打不着,反倒成了别人的猎物。” 萧慎颈侧的青筋暴起,忍住没还口。 “我没事……”沈青琢稍微缓过来一点,语气冷淡地回敬道,“太子殿下,您还是操心操心您自己吧。” 萧逸宸面色一变,勉强笑道:“方才我们说得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翻脸了?” 沈青琢内心“呸”了一声,稳住身形,推开了搀扶自己的少年。 萧慎眼底涌起一股暗潮,落空的双手死死捏成拳头,脊背挺直,四肢僵硬,整个人像一张蓄力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你脸色很差。”萧逸宸迈开脚步,“不如孤扶你去那边,先休息一会儿。” 沈青琢面色雪白,轻声提醒道:“太子殿下,臣劝您不要过来。” 萧逸宸不明所以,继续朝他走过去,“青琢,孤还有一些话要同你——” 沈青琢:“yue……” 第19章 第 19 章 这一日,紧跟其后的世家公子们,有幸得见向来温雅尊贵的太子殿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 “实在抱歉啊,太子殿下。”沈青琢抬手掩唇,语气略含歉意道,“臣,晕马。” 言下之意,即便我真吐了你一身,那也是你自找的。 “你——”萧逸宸气到语塞,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到达猎场外围,只能黑着脸拂袖而去。 这时,裴言蹊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沈公子面前,语气关心道:“你没事吧?” 萧慎立即警觉地一把揽住先生,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排斥感。 沈青琢轻拍他的手,又冲裴少傅礼貌一笑:“多谢少傅关心,并无大碍。” 裴言蹊瞥了一眼太子殿下怒气冲冲的背影,再三斟酌后,隐晦地提醒道:“三公子,太子殿下是念旧之人。”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沈青琢淡淡回道,“青琢亦是如此。” 裴言蹊不再多话,拱手告辞后,快步追上了太子殿下。 “先生。”萧慎转过身,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先生的视线,“人走远了。” 沈青琢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对裴少傅的敌意,太明显了。” 萧慎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沈青琢轻笑:“嘴巴撅得都快能挂油瓶了,还说没有?” 萧慎眉眼耷拉,压低了嗓音回道:“他曾经让你不要我。” 沈青琢回想起几年前的那一日,裴少傅特意去霁月阁劝他及时抽身,却不小心被小徒弟逮了个正着。 他微微挑了挑眉:“这么记仇啊,那你记不记先生的仇?” 毕竟在他穿过来之前,原主就已经折腾了好几个月,按照小徒弟这记仇的性子…… “为什么要这样比?”秀挺的眉皱起,萧慎生气地拔高了嗓音,“旁人是旁人,先生是先生,没有可比性!” “好了好了,是先生错了。”沈青琢怕引来旁人围观,干脆装起了柔弱,“哎呀,头还是好晕哦……” 少年果然上当,满脸紧张地扶住他,试探道:“不然,还是我抱先生进去?” 沈青琢:“那倒也不必……” *** 此次围猎持续三日,众人到达猎场后,入住事先安排好的营帐暂做修整,等待次日的狩猎大赛。 大雍皇室一向重视骑射之术,春蒐历来是皇帝考察皇子王孙们是否合格的重要渠道。同时,皇帝也会通过射猎的表现考核武官将士们的能力,提升或黜降,取决于光熹帝的一念之间。 因而,参与围猎的众人都卯着浑身的劲儿,准备在光熹帝面前一展能力。 翌日一早,天色尚未破晓,参与围猎的诸位便走出营帐,以光熹帝为中心,自两翼撒开包围圈,驰逐野兽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去年秋狝时,三皇子以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险胜太子,拔得围猎头筹。今年,太子殿下一开始便积极投入猎杀中,誓要夺回第一。 世家公子和三大营的将士们紧紧跟随太子殿下的马匹,太子每射下一只野兽便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再由专门的侍卫将其射杀的动物送回主营陈列。 萧慎则自由地纵马驰于林间,停下后瞄准了一只小兔子,拉弓放箭,看起来架势十足。 然而这一箭却放了个空,小兔子受惊后,飞快地窜进了灌木丛。 “哈哈哈哈!”四周传来一阵哄笑声,五皇子萧景睿更是笑得前俯后仰,“七弟,好箭法啊!” 萧慎瞥了他一眼,也不生气,一声不吭地策马往另一头去了。 今日出发前,先生特意叮嘱他不可逞一时之勇,无非就是要他继续装怂装孬。 这是他的强项。 大半日过去后,王公贵族们陆陆续续返回主营阵地,有的人收获颇丰,有的人提着仨瓜俩枣,尽数摆放在光熹帝面前。 光熹帝身披氅衣,清点了太子的猎物数量后,满意地颔首,忽然问道:“七皇子呢?” “父皇,我在这儿。”萧慎费劲地从一个角落外挤了进去。 “咳咳……”光熹帝咳嗽一声,“你今日猎了几只野兽?” “回父皇的话,儿臣猎了一只雀儿。”萧慎将背着的手伸到前面来,掌心里躺着一只死去的小雀。 “噗——”围观者忍不住发出嘲笑声。 光熹帝失望地摇了摇头,又道:“罢了,你头一次参加围猎,经验不足情有可原,明日和你太子哥哥好好学一学。” 萧逸宸心中冷笑,却温声回道:“父皇放心,明日儿臣一定会认真教导七弟狩猎之道。” *** 晚宴食材是白日里猎杀的野味,斟美酒,燃篝火,大锅中烩煮香喷喷的鹿肉汤,光熹帝亲自操刀切割鹿肉,赏给今日围猎表现勇猛的王公大臣。 沈青琢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似专心于面前的食物,实则一直暗中关注元妃的动向。 原书中并未详细描写这场刺杀,但他猜测,在皇宫中养病的皇后应是幕后主使。不过经由他一番蓄意刺激,太子党极有可能会提前动手,春蒐便是最好的时机。 但这两日,元妃和光熹帝始终形影不离,禁军严防死守在光熹帝身侧,刺客要动手,只能等元妃落单时。 没过多久,元妃覆在光熹帝耳畔说了两句话,便起身先行告退。 两名带刀锦衣卫,一左一右护送她回不远处的御营。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撤离宴席,退至外围后,径直走到锦衣卫指挥佥事薛士杭身前,唤道:“薛大人。” “沈公子?”薛士杭正和锦衣卫的兄弟们大口喝酒吃肉,听闻一道清亮好听的嗓音,不由怔了怔,“三公子不在御前,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青琢微微一笑:“薛大人,借一步说话。” 薛士杭犹豫片刻,放下酒坛子起身,“不知三公子有何指教?” 沈青琢引着他往元妃离开的方向走,低声笑道:“薛大人,今日战况如何?” 薛士杭是薛侍郎的亲弟弟,即是当初在御书房里,沈青琢随手扶了一把的那位户部侍郎薛岩。 “嗐!”一听这话,薛士杭脸上登时浮现出烦躁的神情,“别提了,今年围猎轮到三大营操办,锦衣卫都被安排轮班巡查御营,压根就没机会进猎场!” “原来如此。”沈青琢轻笑一声,又道,“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毕竟锦衣卫肩负着圣上的安危。” 薛士杭嗤了一声:“圣上白日里都在猎场中心,哪儿轮得到我们锦衣卫上场保护?” “说到这里。”沈青琢脚步停顿,“我适才见元妃娘娘先回了御营,身旁就只有两个锦衣卫,安全吗?” 此处已接近御营,只有一队锦衣卫正在巡逻,禁军和锦衣卫大部队都聚集在光熹帝四周。 薛士杭也停下脚步,疑惑道:“锦衣卫就在不远处,有何不安全?” “薛大人。”沈青琢压低了嗓音,“元妃的安危很重要,倘若娘娘腹中怀的是位小皇子……” 薛士杭茫然道:“三公子的意思是?” 沈青琢双目紧紧盯着御营,轻声回道:“我的意思是,薛大人保护好元妃娘娘,远比在猎场上厮杀几只野兽重要得多。” 薛士杭的酒霎时清醒了几分,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别着的绣春刀。 就在这时,草地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贴着草皮在行动。 下一瞬,几道黑影鬼魅般出现在御营外,悄无声息地抹了几个巡逻的锦衣卫脖子。 这下,薛士杭的醉意彻底消散了,当即释放出锦衣卫特制的穿云箭信号。 与此同时,刀刃雪亮的绣春刀出鞘,他飞身上前和刺客缠斗起来。 然而薛士杭以一敌五,并不轻松,其中一个刺客趁机蹿进了御营,沈青琢来不及多想,迅速跟了进去。 “来人!来人啊救驾!”元妃正捂住肚子尖叫着四处躲避,但刺客目的明确,剑刃径直朝她的腹部刺去。 “大胆刺客!”沈青琢厉声喝斥道,“你可知你刺杀的是什么人!” 刺客微微一顿,露出的眼睛暼了他一眼,又继续提剑朝元妃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沈青琢身体动作快于大脑思维,飞身扑过去挡住了跌落在地的元妃。 “噗嗤”一声,利剑刺进他的手臂,顿了片刻,又“刺啦”一声拔了出去。 “三公子!”堪堪解决了四个刺客的薛士杭冲进来,二话不说,锋利的绣春刀凶猛地砍向黑衣刺客。 刀剑相撞,刺耳的铮锵声扎进耳膜里,沈青琢忍住右臂上传来的剧痛,高声喊道:“留活口!” 话音刚落,薛士杭一刀砍中刺客的小腿。 沈青琢转过身,厉声道:“卸了他的下巴!” 说时迟那时快,薛士杭闪电般出手卸了刺客的下巴,阻断了他咬舌或吞药自尽的可能性。 这时,赶到的锦衣卫将御营团团包围,光熹帝掀开营帐,大步踏进来,焦急地唤道:“爱妃!爱妃你在哪儿?” “皇上……”元妃满脸惊惶,披头散发地瘫软在地上,繁复华丽的宫裙下一滩血蔓延出来,“救孩子……快救救、救救我的孩子,皇上……” “太医!宣太医咳咳咳……”光熹帝怒极攻心,一时间咳得惊天动地,身侧的内侍连忙一把搀住他。 营帐内一片混乱,沈青琢默默退至门外,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低头用牙齿咬着系住了手臂。 “先生!”刚系好手帕,一道沙哑劈开的嗓音如惊雷般在耳畔炸响。 沈青琢下意识抬眼,撞进一双赤红的眼眸里。 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汩汩往下流,映在少年澄澈的眼底,瞬间将黑曜石般的眼瞳染成一片猩红。 短暂的静止后,少年如一道利箭般向他弹射奔来,却又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下了脚步。 沈青琢面色胜雪,唇色苍白,但还是对小徒弟笑了一下:“先生没事……” “咚”的一声闷响,萧慎双腿一软,竟直直跪在了他面前。 沈青琢一怔,只见少年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而后,大颗大颗滚圆的泪珠自眼眶中扑簌簌掉落,如同一串断了线的珍珠,砸在地上。 无论是三年前初见的小狼崽,亦或是三年后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会撒娇卖乖,会装可怜博同情,但他从未这样伤心欲绝地落下眼泪。 插科打诨的话堵在嗓子眼,沈青琢不由叹息一声,俯身摸了摸少年的后脑勺,轻声哄道:“乖了,先生这不是好好的——” 萧慎一点一点抬起颤抖如筛的手,倏然一把紧紧抱住了他。 用力得好像一撒手,就会失去全世界。 “沈青琢,我真的……”少年在他怀中哽咽到语不成句,“不能没有你……” 第20章 第 20 章 萧慎面无表情地坐于篝火前, 身姿曼妙的舞姬正随丝竹声翩翩起舞,而他却充耳不闻,冷漠的目光始终落在跳跃的火苗上。 自打他出生以来, 就在沉寂的冷宫中度日,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后来他有了先生, 便只想和先生两个人相处, 连小德子在一旁伺候都觉得多余。 这是他第一次和如此多闲杂人等待在一起, 只觉得四周很吵很嘈杂, 一切都令他心烦意乱,不由掀起眼皮子,试图寻找那一抹熟悉的天青色。 他四下搜寻了一圈无果, 耳畔却传来五皇子兴奋的声音:“七弟, 你不喝酒吗?” 萧慎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 回道:“我不会喝酒。” “啊?不是吧?”萧景睿一脸惊讶,“你今年多大了,怎么还不会喝酒啊?” 萧慎垂下眼睫,没搭理对方。 自从三年前除夕夜在屋顶上喝酒被呛着, 先生就不许他再沾酒, 说是等他长大了再练酒量也不迟。 萧景睿却不依不饶,热情地挤到他身侧,将酒坛子递给他, 笑嘻嘻道:“来嘛,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男子汉”三个字似乎触动了某种机关,萧慎眉心微动,不声不响地接过酒坛子, 仰头灌了一口。 “咳咳……”这次喝得没那么凶了, 但还是被辣得咳嗽了两声。 萧景睿抚掌大笑:“哈哈哈!老七你也不是不会喝嘛!” “景睿, 你又在欺负人?”这时,三皇子萧弘曜也走了过来。 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三哥,我才没有!”萧景睿立即黏了上去,搂住三皇子的胳膊,“天地良心,我只是在和七弟联络感情。” 萧弘曜目光落在沉默寡言的七弟身上,片刻后,笑道:“没欺负就好,我们兄弟几个是应该多多亲近。七弟,往后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三哥。” 萧慎心中毫无波动,表面上却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谢谢三哥。”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这位三皇兄时隔十五年,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位弟弟,笑死人了。 萧弘曜还想再说什么,半空中忽然炸开了一道信号弹。 听见信号的锦衣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装行动,围在篝火附近的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张望起来。 片刻后,一名锦衣卫跪在光熹帝面前,禀告道:“皇上,元妃娘娘遇刺!” “你说什么?”光熹帝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元妃现在如何咳咳……” 锦衣卫:“皇上放心,薛佥事已将刺客就地诛杀!” 光熹帝二话不说,挥落肩上披着的大氅,转身大步朝御营赶过去。 其余诸位听闻竟然有刺客,不由坐立难安,太子殿下更是当机立断跟了上去:“孤也去看看!” 而萧慎在一片混乱中显得尤为冷静,继续四下搜寻先生的身影。 须臾后,临行前先生说的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在脑海中浮现,少年面上镇定自若的面具“咔嚓一声”碎裂了。 他蓦地从席位上起身,差点撞翻了案桌,又一把揪住报信的锦衣卫,厉声问道:“还有谁在?先生是不是也在?” 锦衣卫茫然道:“哪个先生?” 萧慎:“沈青琢!” “啊对对对!”锦衣卫回过神来,“沈公子也在!” 一霎那,萧慎犹如被一块巨石砸中胸口,耳畔传来一阵“嗡嗡”的轰鸣声,身形不稳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下一瞬,他脚步踉跄地往御营方向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近乎发狂地奔跑起来。 这一刻,他不敢做任何设想,不敢设想他的先生会出什么事。 直到视线中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活着,先生还活着…… 可一口气尚未喘上,先生手臂上流出来的鲜血,又彻底刺红了他的瞳仁。 先生竟然还对自己笑,他怎么笑得出来? 萧慎浑身脱力地跪倒在他面前,短短一刻钟不到,如同从九重天坠入地狱,又万般侥幸爬回了人间。 “沈青琢,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他难以自抑地哽咽着,拥抱用力到似乎要将人揉进身体里。 揉进身体,合二为一,便不用再害怕失去。 “好了,乖不哭了,”沈青琢一颗心被少年的眼泪浸泡,软得一塌糊涂,耐心地哄道,“先生好好的呢,小七不害怕不害怕……” 但眼泪仿佛有自己的想法,无论他如何努力克制,豆大的泪珠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外溢。 “哎呀,胳膊好痛啊……”见小徒弟一时哄不好,沈青琢开始呼痛。 “哪里痛?”萧慎瞬间松开了手,手足无措地往后退开,“太医!太医呢!” 少年脸上糊满的泪水还来不及擦,整个人六神无主,瞧着实在太过可怜。 沈青琢忍痛道:“没什么大碍,找个太医处理一下就好了。” 萧慎胡乱抹了一把脸,从地上爬起来,一头冲进御营里。 御营中跪了一地的太医,随行医术最好的张太医正在为榻上的元妃诊治。 片刻后,张太医也跪了下去,伏地请罪:“微臣无能,娘娘腹中的龙子,保不住了。” 光熹帝闻言大怒,一挥手就将案桌上的物件一扫而空,怒不可遏地大骂道:“废物!草包!朕养着你们有何用!” “皇上息怒——” “父皇息怒!”太子连忙搀住摇摇欲坠的光熹帝,“万幸,元妃娘娘身体并无大碍,父皇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光熹帝急促地喘着气,混浊的目光落在榻上昏迷的元妃脸上,精疲力尽地低吼道:“滚,都滚!” 众太医连忙起身后退,光熹帝又开口叫道:“张太医留下!” 一直等在门口的萧慎,趁机揪住了一个太医,不由分说地拖着就走:“跟我来!” “七殿下,您可是哪里受伤了?”陆太医一手拎着药箱,被揪着衣领磕磕绊绊地往外走,还不忘关心殿下。 “不是我受伤了,是先生。”萧慎面色阴沉,将陆太医带到先生的营帐内。 沈青琢颔首:“麻烦了。” 他胳膊上系着的帕子已经被血浸透了,血正滴滴答答地往地面上落。 陆太医急忙上前,语气责怪道:“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早些医治?” 沈青琢微微一笑:“我的伤是小事,元妃娘娘凤体安康才是大事。” 萧慎在一旁听着,面色愈发黑沉。他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恶劣情绪,冷声道:“少废话,快点治。” 陆太医开始动手处理伤口。 剪开衣袖,小心翼翼地剥开黏在伤口上的布料,一道狰狞的剑伤赫然映入眼帘。 “幸好剑锋偏了,没伤到筋骨。”陆太医仔细检查后,不由呼出了一口气,“但伤口不浅,还是需要缝合。七殿下,麻烦您先去煮一碗麻沸散。” 萧慎根本不敢离开,回道:“我让人去煮。” 说罢,就近找了个锦衣卫去煮药,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营帐内。 由于失血过多,沈青琢面色煞白,秀眉颦蹙,呼吸也越来越轻弱,整个人好似一块易碎的美玉。 陆太医又道:“沈公子,你流的血太多了,我要先替你清创止血,你能忍耐一下吗?” 沈青琢闭上眼眸,“没事,你直接处理吧。” 然而清创时,骤然袭来的疼痛还是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唔……” 疼…… 太疼了,疼得他太阳穴胀痛,大脑像是要炸开了。 陆太医立刻道歉:“抱歉,沈公子,我尽量再轻些。” 而守在一旁的萧慎,不由捏紧了拳头,脸颊两侧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像是在忍受同样的痛苦。 明明自己感觉不到疼痛的,就算从墙上摔下去拍拍灰就能爬起来,但这一刻,他的心竟然痛得喘不上来气。 “小七,过来。”沈青琢闭着眼眸唤他。 萧慎如梦方醒,快步走过去,嗓音略显沙哑:“先生。” “来,手借先生握一下。”沈青琢伸出完好的那只手。 萧慎不假思索地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鸦羽般漆黑浓密的眼睫阖上,随着陆太医的动作微微颤抖,如同暴风雨中振翅的蝴蝶羽翼,美丽又脆弱,令旁观者也忍不住心碎。 *** 一切尘埃落定,已至亥时。 沈青琢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青袍,正躺在床上陷入沉睡,而少年就蜷缩在他身侧,只占了小小的一隅。 麻沸散的药效渐渐消失,青白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沈青琢掀开眼睫,右臂的刺痛也在同一时刻变得清晰。 “先生你醒了!”萧慎激动地抬起上半身,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饿吗?渴吗?还疼吗?” “还行……”沈青琢重新闭上眼眸,“让先生再缓缓。” 闻言,萧慎重新趴下去,眼神却一刻也离不开先生苍白的脸。 但沈青琢没再开口,他要蓄力,等待光熹帝的召见。 果不其然,约莫一刻钟后,营帐外传来通报声:“沈公子,皇上传召。” 沈青琢再度睁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他正准备起身,一只胳膊伸出来拦住了他,“先生,你需要休息!” “我去见一下你父皇,很快就回来。”沈青琢捉住少年结实劲瘦的小臂,“乖,你在这儿等我。” 萧慎一动不动,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倔强,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恼火。 沈青琢平静地回望他,语气严肃道:“还记得先生和你说过的故事么?眼下正是收网的时候,不要误先生的事。” 到这一步,萧慎早就想明白了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真正意义。他沉默地和先生对视片刻,到底还是松了力道。 沈青琢安抚地冲他笑了笑,起身走出营帐。 内宦通报后,御营中传来一声疲倦的“进来。” 沈青琢掀开帘子走进去,欲跪下行礼:“臣拜见皇上——” 光熹帝躺靠于榻上,眼神落在他手臂扎的绷带上,挥了挥手,“不必跪了。” “谢皇上。”沈青琢站直了身子,等待光熹帝的下文。 “你将今日发生之事,如实地复述一遍。”光熹帝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不许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是。”沈青琢应声,开始回忆道,“今日晚宴时,臣不胜酒力,中途离席,路过锦衣卫的席座时,与薛大人攀谈了几句。” 光熹帝打断道:“你与薛士杭有什么交情?” “三年前,四殿下和七殿下落水那一夜,正是薛大人赶来救急,因此有了点头之交。”沈青琢语气平缓,眼底一片坦荡,“薛大人在宫里当差,偶尔也能遇见几次,臣以为,薛大人是值得结交之人。” 光熹帝微一颔首,算是认同了这个解释。 “臣与薛大人边走边攀谈,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此处。”沈青琢继续道,“臣停下脚步,一经观察发现,四周仅有一队巡逻的锦衣卫,内心隐隐有些不安,便劝说薛大人应当多加锦衣卫巡防。不料就在这时,御营附近突然出现了几个黑衣刺客,薛大人当即拔刀与刺客缠斗起来,臣帮不上忙,便冲进了御营,试图拖延刺客,争取营救时间。” 说到最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但臣手无缚鸡之力,完全不是刺客的对手,只能以身替娘娘挡上一剑。” 光熹帝长叹了一口气:“舞刀弄枪本就不是你的强项,你能以身护主,已是不易。” 沈青琢垂首:“微臣惭愧。” 光熹帝又沉默了片刻,“叫薛士杭进来。” 候在门外的薛士杭掀开门帘踏进来,跪地行礼:“皇上。” “今日元妃遇刺,本是你锦衣卫失职,但朕念在你忠心救主的份上,暂不罚你,予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光熹帝缓了一口气,“沈青琢屡次救驾有功,特封为锦衣卫从四品北镇抚使,负责彻查元妃遇刺一案。” 沈青琢跪下谢旨:“臣领旨,谢主隆恩。” 薛士杭:“谢皇上开恩。” “朕给你们十日时间,将刺杀元妃的幕后主使找出来。”光熹帝的语气陡然变冷,“十日后,提着贼人的脑袋来见朕!” 两人再次领旨,一前一后走出营帐。 御营门口的火把将四周照得极为明亮,薛士杭停下脚步,向沈青琢拱手:“今日之事,多谢沈公子——不,应当是多谢镇抚大人。” 沈青琢拱手回礼:“该是我向薛大人致谢才对。今日若不是薛大人及时相救,此刻我恐怕已是刺客的剑下亡魂。” “哪里哪里!这本就是我的职责,镇抚大人不必言谢。”薛士杭摆了摆手,又道,“镇抚大人,今夜这刺客该如何处置?” 锦衣卫指挥佥事是正四品,北镇抚使仅仅是从四品,但二者却不是上下级的关系。 锦衣卫下设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专理诏狱,负责审办皇帝钦定的案件,可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犯人,不受三法司的管辖。这也意味着,北镇抚司可以越过统领锦衣卫的正三品指挥使,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严格来讲,北镇抚司只需向皇帝负责,不受其他任何人或机关的制约。[1] 沈青琢淡淡回道:“今夜要辛苦薛大人和锦衣卫的兄弟们,请务必牢牢看守好刺客。” “这是自然。”薛士杭点头,“我会亲自看守刺客,保证绝不会出任何岔子。” “从现在开始,不要让刺客合上眼皮。”沈青琢缓步向前走,清泠泠的嗓音飘散在风中,“明日一早,我亲自将刺客押送回诏狱。” *** 元妃遭遇刺杀,光熹帝痛失小皇子,自然没有心情再继续围猎。翌日清晨,摆驾回宫,匆匆结束了此次春蒐之行。 沈青琢睡了一夜,精神稍有恢复,然而右臂的痛感却愈发鲜明。他亲手将刺客关进诏狱,交代北镇抚司严加看管后,这才抽空去了一趟太医院。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后怕,万一刺客的剑上涂了毒药,那他现在估计已经毒发身亡了。 陆太医检查了他的伤口,重新处理包扎,给他开了几副促进伤口愈合的药方,再三叮嘱他静养半月不可操劳,包括这几日饮食需要忌口,伤口千万不能沾水之类的。 沈青琢一一记下,再回到霁月阁,又见小徒弟在院子里打沙包。 与往常练拳时的模样不同,他一脸咬牙切齿,拳拳到肉,与其说是练习,倒不如说是在发泄。 “行了,再打下去沙包要散了。”沈青琢走过去,抬起左手扶住沙包。 萧慎迅雷般急速收回了拳头,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却不看他。 沈青琢盯着少年汗如雨下的脸,伸手去捞他的拳头。 萧慎下意识躲开了,将双手背到身后去。 “你这双手曾经长满了冻疮,是我用药膏一点点涂好的。”沈青琢摊开手掌,“你若是伤了它们,先生会不高兴。” 半晌后,萧慎终于解开了手上缠着的绷带,将自己的手放进先生的掌心。 动作要多乖有多乖,神情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沈青琢捉住少年的手腕,见骨节分明的指关节红肿破皮,忍不住教训道:“伤敌八百,自损三千,先生是这样教你的吗?” “那你呢?”萧慎立刻还嘴,黑沉沉的眼眸充斥着血丝,“先生又何尝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三千?” 沈青琢就知道他心里还记着这件事,无奈地回道:“当时情况紧急——” “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萧慎第一次粗暴地打断了先生的话,“可结果呢?” 沈青琢头疼地蹙了蹙眉,“我本来是打算袖手旁观,但……” 他其实是个很怕疼的人,按照原书中的情节发展,元妃这个孩子本就保不住,他只不过顺势推了一把。但偏偏就在剑尖刺向元妃腹部的那一瞬间,他还是鬼使神差般扑了上去。 春蒐尚且不许猎杀已有身孕的禽兽,更何况元妃腹中的是四个月大的胎儿呢? 本能的反应,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少年站在原地,眼眶不自觉又变得通红,湿漉漉的小狗眼一眨不眨,像是马上又要掉出眼泪来。 “唉,怕了你了……”沈青琢投降地举起左手,放在耳旁起誓,“先生向你保证,像昨日那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萧慎扁了扁嘴,没吭声。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哭呢?”沈青琢伸手掐了一把水水嫩嫩的脸蛋,打趣道,“你要是再掉金豆子,先生就封你为金豆王了啊。” “谁哭了?”萧慎倏地瞪大了眼睛,眼底还漾着一汪水,看起来委实没什么可信度。 “好嘛,你没哭,是先生眼拙了。”沈青琢敷衍地回了一句,拉过他的手腕,“别杵在这儿了,先进去处理一下手。” 少年的身体倒是比嘴巴诚实多了,乖乖任由先生拉着自己往内殿走。 只是眼底的湿意褪去后,再次变得沉不见底。 *** 是夜,沈青琢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他漂浮在半空中,看见自己正一动不动地跪于地上,身后一个小太监被几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卫强行拖走了。 那小太监撕心裂肺地向他求救:“沈公子!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沈公子……” 他不由顺着惨叫声飘了出去,只见那小太监被按在木板上,行刑的锦衣卫高高举起廷仗,一下又一下的击打声被小太监的哀嚎声所掩盖。 渐渐地,小太监皮开肉绽,浑身血肉模糊,哀嚎声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他的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这时,垂死的小太监忽然抬起脸来,怨毒的眼神直直盯着他,“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 “不是我……”他摇着头后退,喃喃辩解道,“杀你的人是皇帝,不是我……” 这时,画面陡然一转,他又来到了营帐中。 元妃瘫坐在地上,一股又一股浓稠粘腻的鲜血自她身下流出来,她哭泣着朝他伸出手,哀求道:“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那股鲜血仿佛活了过来,迅速流至他的脚下,将他整个人都困在了血泊中。 “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杀我的孩子!”得不到回应,元妃神情凄厉地朝他扑了过来,“你这个杀人犯!” “不是,我不是……”他想要逃跑,双脚却被血泊死死钉住了,“我不是杀人犯……” “我不是!” 一声惊叫后,沈青琢猝然睁开双眸,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像一条即将渴死的鱼,迫切需要新鲜的空气。 “先生?”睡在身旁的少年惊醒,迅速爬过来摸向他,一声急似一声,“先生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你别怕我马上去叫太医!” “不是……”沈青琢平复着呼吸,开口回道,“先生只是、只是做了个噩梦。” 萧慎这才放下心来,翻身下床倒了一杯水,端到床榻边,“先生,喝口茶缓缓。” 沈青琢坐起上半身,接过茶盏浅酌一口。 萧慎又去点灯,殿内顿时亮堂起来,他再转眼看向床榻,瞳孔骤缩。 先生正靠坐在床头,如瀑的三千青丝倾泻而下,与雪白的里衣相互映衬,美得令人屏息。 清绝昳丽的面容上一片潮红,神情中仍带着从噩梦中惊醒的惶然,晶莹剔透的汗珠打湿了额前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平添了几分脆弱与可怜。 而那双修长如玉的双手捧着茶盏,莹白的手腕露出了一小截,腕骨微微凸起,纤细伶仃,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 萧慎从未见过这模样的先生,一时间如同着了魔似的,难以自控地让眼神落在那截漂亮的手腕上,总觉得那上面空荡荡的,好似少了点什么…… “我没事了。”沈青琢逐渐缓过来,语气恢复了平静,“吵到你了,继续睡吧。” 萧慎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体内那股不熟悉的燥热又迅速蔓延而上,但他找不到源头,只能焦躁不安地在原地打起转来。 沈青琢不明所以:“小七,你怎么了?” “我——”萧慎停住脚步,却没敢回到榻上去,而是跪趴在床边,隔着被子枕上先生的腿。 沈青琢抬手抚摸他的发顶,轻声问道:“怎么,吓到你了?” 晚膳后,小徒弟不放心他一个人睡,撒娇撒泼齐上阵留了下来,没想到还真起了作用。 没有什么比噩梦中醒来,发现身侧的少年正守护着自己,更令人觉得安心了。 “先生。”萧慎用脑袋蹭了蹭先生的掌心,忽然闷声唤道。 沈青琢:“嗯?” “北镇抚司,就是你想要的吗?”少年幽沉的眼神落在虚空中,低声问道,“或者,这只是个开始?” 沈青琢手上动作一顿,又淡淡笑开:“你说得没错,这只是开始。” 开弓没有回头箭,北镇抚司的诏狱里还有个刺客在等着他撬开嘴。 既然醒都醒了,那就去做点什么吧。 第21章 第 21 章 北镇抚司, 诏狱。 更深露重,沈青琢身披一件黑色氅衣,在锦衣卫狱卒的指引下, 缓缓踏进厚重的石门。 关于诏狱,史料中曾有记载:“狱禁森严, 水火不入, 疫疠之气, 充斥囹圄。”[1] 沈青琢愈往里走, 愈发感到森寒,仿佛自地底深处钻出来的阴冷,透骨奇寒, 以致这里完全不似初春时节, 人一进来便如坠千层冰窟。 火把悬挂, 窄道两侧皆是牢房,沿途走过去,各种惨叫声不绝于耳,身戴枷锁的囚犯扒着铁栏, 破口大骂:“我要面圣!我乃圣上钦点殿阁大学士, 北镇抚司有何资格啊——” 魏昌平抽出缠在腰上的刺鞭,“刷”地一声破开空气,一鞭子正抽中犯人面门, 登时哀嚎倒地。 沈青琢不自觉蹙了蹙眉。 “镇抚大人受惊了。”魏昌平收起长鞭, 笑了一声,“总有那么一两个逆臣贼子,入了诏狱仍不安分。” 沈青琢暼了他一眼:“无碍。” 两人说话间, 关押刺客的牢房已近在眼前。 灯火通明的牢房中, 半昏迷的刺客呈大字型钉在中央, 褴褛的衣衫早已被鲜红血水浸透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散发着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怎么弄得这么血腥?”沈青琢抬手掩住口鼻,神情中颇有几分嫌弃。 魏昌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但还是笑着回道:“大人特意交代此乃重犯,要亲自审问,兄弟们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魏昌平说的倒是实话,诏狱的刑罚极其残酷,拶指、剥皮、刷洗、油煎、弹琵琶等等,十八般酷刑花样繁多,每一种都能叫受刑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雍历史上,最后活着走出诏狱的不过两三人而已。 沈青琢堪堪压住打心底泛起的恶心,在椅子上落座,“把人弄醒。” “是,大人。”锦衣卫得令,立刻上前照着刺客血肉模糊的脸,泼了一盆冷水。 刺客四肢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一下。 沈青琢:“给他喂点药,保持清醒答话。” 又过了片刻,沈青琢才起身,走到刺客身前,问道:“指使你刺杀元妃的人,是谁?” 刺客垂着脑袋,死人般一声不吭。 魏昌平开口道:“大人,除了惨叫,这刺客嘴里就没吐出过其他字。” 他心中不屑,锦衣卫都没能撬开囚犯的嘴巴,这位柔弱得风一吹就倒的沈公子,大概就是来走走过场吧。 “不错,是个硬骨头。”沈青琢盯住刺客的脸,又问,“家中可有父母妻儿?” 刺客仍然一动不动。 沈青琢心下了然,继续道:“你的刺杀任务失败了,元妃娘娘母子平安,你也不过是伤了我的胳膊而已。” 终于,刺客的眼皮子微微动了动。 “因此,你若是供出元妃刺杀案的幕后主使,我便会放你出诏狱。”沈青琢语气平缓,“赐你金银细软,送你出盛京,你大可以隐姓埋名地过完下半辈子。” 魏昌平坐不住了,“镇抚大人——” 沈青琢背对他抬起手,示意他闭嘴。 “我会给你两日时间考虑。”沈青琢淡淡道,“暗无天日的诏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是天南地北,无拘无束地潇洒度日,你自己选。” 刺客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沈青琢转过身,又随口问道:“魏大人,诏狱的十八般刑法用了几种?” 魏昌平笑道:“才用了四种,早着呢大人。” “好,别把人弄死就行。”沈青琢轻轻咳嗽两声,“两日后,我再来一趟。” 说罢,他拂开氅衣,便准备离开诏狱。 “等等……”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微弱嘶哑的声音。 沈青琢掀开眼睫,回过身,“改变主意了?” 刺客抬起脸,露出黯淡无光的双眼,“我……怎么信你?” “我是圣上钦点的北镇抚使,元妃刺杀一案由我全权处理,我说放你,便会放了你。”沈青琢微微一笑,语气愈发温和,“况且,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何不为自己搏一搏生机?” *** 再次踏出诏狱时,天色蒙蒙,即将破晓。 手臂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沈青琢怀揣按有刺客血色手印的供词,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他直接掉头前往御书房,去向光熹帝复命。 不料,半道上遇见了刚下朝的太子殿下。 “青琢——不,孤应当唤你一声镇抚大人才是。”萧逸宸身穿蟒袍朝服,端是玉树临风,人模狗样。 “太子殿下折煞微臣。”沈青琢拱手行礼,“不过是为圣上办事罢了。” “孤瞧着你脸色苍白,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萧逸宸朝他走近一步,面露关切,“孤前些日子得了一支百年人参,稍后差人送到霁月阁去,给你补补身子。” 若非沈青琢心知肚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会儿都要被太子殿下的不计前嫌所感动了。 “谢太子殿下厚爱。”沈青琢后退一步,“臣有事面见圣上,先行告退。” 萧逸宸试探道:“莫不是元妃遇刺一案,有了进展?” 沈青琢面色不变:“说来惭愧,那刺客守口如瓶,臣还在想法子。” 萧逸宸又道:“北镇抚司的诏狱威名在外,听闻凡是入了诏狱的人,再硬的骨头也会变软。” 沈青琢叹气:“但愿如此吧。” 萧逸宸虚情假意地安慰道:“青琢莫急,慢慢来,也许很快就会有转机。” “借太子殿下吉言。”沈青琢行过礼,继续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他踏进御书房时,光熹帝正靠坐在龙椅上,闭眼听工部和户部互相推诿扯皮。 沈青琢跪拜:“臣参见皇上。” “起来罢。”光熹帝睁开双眼,不耐烦地冲几人挥了挥手,“朕没闲功夫听你们在这推诿卸责,你们滚下去自个儿掰扯清楚了,再上疏陈奏,这消失的八百万两,到底是用去哪儿了!” 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面面相觑,只得暂且退下。 光熹帝喝了一口参茶,缓缓问道:“青琢,查出主使了?” “回皇上的话,刺客供出了幕后主使。”沈青琢自怀中掏出带血的供罪状。 一旁侍候的苏公公连忙接过供词,双手平举至光熹帝眼前,方便圣上查阅。 光熹帝扫了两眼,“此事为何涉及兵部?” “臣已令薛大人连夜前去捉拿兵部侍郎方坚。”沈青琢恭敬地回道,“是非曲折,待臣再行审问。” “咳咳……”光熹帝咳嗽起来,眉头越皱越深。 片刻后,门外传来内宦的通报声:“皇上,锦衣卫薛大人求见。” 光熹帝:“宣!” 薛士杭匆匆踏入御书房,跪下请罪:“属下办事不利,兵部侍郎方坚已畏罪自尽!” 沈青琢心下一沉。 唯恐夜长梦多,他连夜审出主使后,当即让薛士杭去拿人,本以为锦衣卫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却没想到还是被太子党抢先一步。 “荒唐!”光熹帝大怒,一掌拍在案桌上,咳嗽声陡然加剧,“咳咳咳……” 苏公公急忙捧起茶盏,“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皇上,兵部侍郎乃太子殿下侧妃陈氏的亲舅父,此事牵扯众多。”沈青琢撩袍跪下,“方坚如此胆大妄为,指使刺客进入御营行刺,背后必然有所倚仗。臣以为,此案务需追查到底。” 光熹帝靠在椅背上喘着气,目光涣散,好半晌后,才重新开口道:“既然兵部侍郎已畏罪自尽,此案可结。” 沈青琢欲言又止:“皇上……” 光熹帝面色发青,语调阴沉:“再往后查,你想查到谁头上去?” 沈青琢伏地请罪:“臣知罪。” “兵部侍郎方坚,谋害龙嗣,罪无可恕,株连三族。”光熹帝缓缓下了结论,“至于诏狱中的那个刺客,非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朕之恨!” *** 一大清早,萧慎蹲坐在殿门口,眼巴巴地张望着远方。 昨夜先生自噩梦中醒来,便起身穿衣去了北镇抚司诏狱。他当时很想跟着一起去,但先生说诏狱那种地方不是小孩子该去的,无论他如何撒娇撒泼,都不理他,他只好乖乖在家里等。 可眼下已过了辰时,先生为何还不回来? “七殿下,您还是进屋里等吧。”小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一时恐怕回不来。” 萧慎看也不看他:“别管我。” 少年等得越来越焦躁,就在他忍不住想要采取什么行动时,一抹淡雅的天青色映入眼帘。 墨黑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一道亮光,萧慎猛然站起身来,快步向先生跑去。 沈青琢也看见了他的小徒弟,冷淡如霜的面色悄然回暖,远远露出一个浅笑。 “先生!”热情的小狗狗迎面扑上来。 沈青琢灵活地侧身闪避了这个拥抱。 萧慎扑了个空,急忙刹住脚步,脸上霎时露出惊讶又委屈的神色,“先生?” 沈青琢笑道:“先生的胳膊还疼着,可禁不住你撞一下。” 闻言,萧慎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骂道:“我这猪脑子!” “哪儿有?我们小七可聪明着呢。”沈青琢哄他,起步往霁月阁中走去,“先进去再说。” 少年颠颠地跟在先生身后,一叠声殷勤地问道:“先生还没用早膳吧?肚子饿不饿?我给你 “先生不饿,让我先换件外衣。”沈青琢踏进卧房,立刻脱下大氅。 他这一身染透了血腥气,自己闻着总觉得好似仍在诏狱中。 萧慎接过氅衣,目光跟着他打转,“先生,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刺客招了,供出来兵部侍郎,兵部侍郎畏罪自尽。”沈青琢三两句交代道。 “兵部侍郎?”萧慎微一挑眉,“他也是太子党?” “一个马前卒罢了。”沈青琢冷笑一声,“真正要钓的大鱼还藏在水底,可惜你父皇不许我继续查下去。” 萧慎不解:“为何?” 沈青琢:“你父皇心知肚明,此事追查下去,必然会查到太子头上。但他显然还不想动太子。” “为何?”萧慎脱口而出,随即又自己想明白了,“我懂了,他要拿太子对抗太后。” “说得不错。”沈青琢赞许地颔首,“帝王之术,最重要的是平衡之术。其实这段时间各派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你父皇都看在眼里,但一方面,目前你二哥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另一方面,太后心里打着什么算盘,皇上心里门儿清。” 萧慎眨了眨眼睫:“那……此事便揭过了?” “怎么可能?”沈青琢嗤笑一声,“兵部侍郎株连三族,你可知诛的是哪三族?” 萧慎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拔.出萝卜还带着泥呢,这件事对太子党来说,不仅是敲山震虎,更是个不小的打击。”沈青琢耐心地给小徒弟分析,“再者说,自古帝王多疑,此番你父皇与你太子哥哥生了嫌隙,往后只需一小簇火苗,便能轻而易举地引爆。” 萧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沈青琢轻叹一声:“要彻底扳倒太子,并非一朝一夕,眼下我们还是得借力打力。” 不过,既然他已做了北镇抚使,至少手中握着一点实权,很多事再做起来就方便多了。 “嗯……”萧慎乖巧应声,忽然出言提醒道,“先生,你脸上好像沾了东西。” “嗯?”沈青琢怔了怔,抬手摸向脸颊,“沾了什么?” “红红的,这里。”萧慎指了指眼下,见他摸索不着,干脆走近两步,想要动手替先生擦掉。 这一瞬间,沈青琢倏跑反应过来,自己脸上沾的到底是什么。 他一把捉住少年有力的手腕,语速飞快道:“先生自己来。” 萧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语气微沉:“先生,我只是想替你擦掉脸上的东西。” 沈青琢不知该怎么向小徒弟解释,先生脸上为何沾了人血,更不想少年这双手触碰到血,便轻声回道:“脏得很,还是用手帕擦吧。” “不脏。”少年固执地望进他眼里,加重语气强调道,“只要是先生,就不脏。” 师徒二人对峙片晌,最后到底是沈青琢先妥协,松开了握住少年的手。 萧慎缓缓抬起手,一点点挨近那张苍白漂亮的脸。 拇指与光滑如玉的肌肤相触,微微顿了顿,指腹稍一用力,拭去了眼下那一滴干涸的血。 只这样一蹭,眼下的一小块便彻底红了。 萧慎直愣愣地盯着如墨似画的眉眼,指腹无意识用力,又反复蹭了几下。 触感好奇妙,好滑腻好舒服…… 沈青琢忽而掀开鸦羽般的长睫,桃花眼底氤了几分水汽,又轻又软地问道:“有点疼,还没弄掉吗?” “啊……”萧慎猛然回过神来,触电般收回了手。 怎么回事?他明明没想着用力的…… 第22章 第 22 章 沈青琢被少年过度的反应吓了一跳, 不由有些发懵:“怎么了?” “没什么!”萧慎只觉心跳骤然变得急促,在胸腔中擂鼓似的“咚咚咚”直响,一时手足无措地撇开了眼神。 沈青琢浑然不知小徒弟内心翻涌的情绪, 用手背蹭了蹭眼下,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不知在哪儿蹭的朱墨。” 而此刻, 萧慎的感官仍旧集中在指腹残留的滑腻触感上, 魂不守舍地应道:“哦……” 沈青琢悄悄松了一口气, 又道:“如今元妃腹中的孩子没了, 你皇祖母估计又要打起你的主意。” 以光熹帝目前的身体来看,再生个皇子怕是难上加难。除非太子有了子嗣,否则最适合的傀儡还是七皇子。 萧慎:“哦……” “嗯?”沈青琢终于察觉到小徒弟心不在焉, 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先生跟你说话呢, 你在走神?” “啊?”少年倏然回过神来,立即道歉,“对不起先生,我刚才在想别的事。” 沈青琢:“想什么呢?” 不料, 少年的脸竟腾地一下红了, 慌乱的小眼神四处乱瞟:“没想什么……” 沈青琢:“……” “太后那边,我会看着办的。”眼瞧着先生蹙起眉心,萧慎连忙补救道, “先生不用担心, 当务之急是先养好伤。” “好。”沈青琢缓缓吐出一口气,疲倦随之涌上来,“是有点累了, 先生小憩片刻。” “好!”这回小徒弟应得格外干脆利索, “先生安心歇息, 我就在外面守着先生。” 沈青琢合衣躺上床榻,放空大脑,闭眼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右手臂的伤口仍在持续疼痛,眼前隐约有一片刀光血影,耳畔传来古怪又嘈杂的声音。 他睡得并不安稳,梦中的整个世界都像是颠倒了,混沌而怪诞,令人感到窒息。 直到似乎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温暖而有力量的手,牢牢握住了他汗湿的掌心,又不断轻轻安抚揉捏着。 渐渐地,光怪陆离的景象离他远去,呼吸声变得平稳和缓,他终于进入了更深层次的睡眠。 这一觉,就睡到了晌午后。 沈青琢睁开眼眸时,眼神尚未完全聚焦,神色带着一丝茫然的脆弱。 “先生,你醒了!”一道熟悉的少年音将他彻底唤醒,迷蒙的眼神才转为清明。 萧慎端着一碗药走进来,放下药碗,又小心翼翼地将他从榻上扶了起来,“药刚刚煎好,先生趁热喝了吧。” 熬制好的中药散发出一股又涩又腥的气味,沈青琢嫌弃地掩住口鼻,“怎么比昨日的汤药更难闻了?” “我去了趟太医院,找太医换了药方。”萧慎端起药碗,“喝了药,先生就没那么痛了。” 沈青琢抗拒地往后仰了仰,后脑勺的发丝蹭着床头,“太难闻了。” 萧慎将碗凑到他唇边,“先生捏着鼻子,一下子就喝掉了!” 沈青琢偏开脸,躲着他的手。 “往常先生哄我喝汤药时,可不是这样的。”萧慎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语气天真地复述道,“总说什么良药苦口,真的勇士敢于直面苦涩的中药,不喝药就不喜欢我了云云。” 沈青琢:“……” 好家伙,徒大不由师,都学会用他的话来堵他了。 “来嘛……”萧慎学着先生惯常哄他的模样,低声哄道,“先生乖,啊——” 沈青琢脸色微热,无力地辩解道:“我往常哄你喝的药,可没这么苦。” 萧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然将碗端回自己唇边,直接对准碗沿喝下一大口。 这一口下去,英挺的眉不自觉打了个结。 沈青琢怔了怔:“你怎么——” 少年语气认真地回道:“我陪先生一起苦。” 沈青琢眉心微动,完全没想到那样怕苦的小徒弟,为了哄他喝药,居然如此干脆地喝下了药。 “好啦,先生喝就是了。”他不好意思再推拒,接过药碗,凝神屏息,一鼓作气地将汤药灌了下去。 “唔……”刚喝完药,嘴里的苦味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来,便被塞进了一颗蜜饯果脯。 “先生好乖。”萧慎笑眯眯地望着他,用一种说不上来的语气夸赞他,而后又无意识将手指塞进了口中,吸吮了一下。 拈了蜜饯的指尖粘着甜味儿,还有一丝湿意,或许是刚才不经意碰到了先生的舌…… 沈青琢口中裹着蜜饯,含混不清地问:“有点饿了,小膳房有吃的吗?” 萧慎如梦初醒,回道:“有的有的!我马上去端过来!” 目光落在他爬满绯红的耳垂上,沈青琢有些担心地伸出手,“脸怎么这么红?不会发热了吧?” “没有没有,我没事!”少年猛然起身,近乎落荒而逃,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先生。 小徒弟近来脸红的频率,好像太高了些,莫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 正如沈青琢所预料的那样,十多日后,太后果然私下召见了七皇子。 萧慎一踏进长寿宫,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便迎了上来,“七殿下,您来了。” 亲切的语气,自然的态度,如同七皇子本就是长寿宫常客似的。 萧慎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在宫女的引导下进入内殿,恭敬地跪地请安:“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一身雍容华服的太后正坐在小案旁喝茶,闻声后抬起眼来,“慎儿来了啊,免礼。” “谢皇祖母。”萧慎起身,神色拘谨地站在原地,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来,走近些。”太后捏着绣金帕子轻轻向他招手,温声道,“让祖母好好瞧瞧。” 他犹豫了一下,在太后又一声催促后,才怯生生地走到太后身前。 “好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太后慈爱地抚摸他的脸颊,不禁感慨道,“祖母初次见你时,你才十二岁,一丁点儿大。” 萧慎似是被这话触动了,矮身跪在太后腿边,满怀感激道:“先生和我说了,我能从冷宫中搬出来,全倚仗祖母向父皇求情。孙儿在此谢过祖母,祖母恩情,孙儿永记于心!” 说罢,俯身磕了一个响头。 太后亲自将他扶起来,又道:“往后有祖母护着你,谁也不敢再欺负你了。” 萧慎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真的吗?” “祖母同你说的话,怎会有假?”太后的眼神愈发慈祥,“只要你做个好孩子,祖母自会疼惜你。” 黑漆漆的眼睛霎时泛起一层水雾,萧慎努力克制着激动之情,哽声道:“孙儿长这么大……从来、从来没有人这样护着孙儿……祖母……” 太后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好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受苦了。” “祖母……”萧慎垂下眼眸抽泣。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太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慎儿喜欢吃什么糕点,祖母叫人做了送上来。” 片刻后,精致香甜的糕点便摆上案桌。 萧慎盯着面前的糕点,没了最初的拘束,用手抓了往嘴里塞,没吃两口就被噎住了。 “慢些。”太后温声提醒道,“喝口茶,慢慢吃。” 萧慎拍着胸膛,准备喝茶咽下去,结果又被烫得倒抽气,手忙脚乱中差点打翻了茶盏。 “祖母,我是不是太笨手笨脚了?”他忐忑不安地看向太后。 太后笑道:“你常年待在冷宫,青琢已将你教得很好了。” “先生么……”提到沈青琢,他不自觉撇了撇嘴。 “怎么,先生对你不好?”太后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表情,关心道。 “就……经常罚我呀。”萧慎含糊地抱怨了一句,又亲热地跑到太后身侧,抱着她的胳膊摇晃,“只有祖母对我好!” 太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慈爱道:“往后常来祖母这里走动。” 这时,宫女掀开帘子走进来,“太后娘娘,戚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太后示意道,“来的是你的表兄,也在宫里当差。往后你们表兄弟之间,要多亲近亲近。” 萧慎听话地点了点头:“好的,祖母。” *** 酉时三刻,沈青琢踏出北镇抚司大门。 他身穿大红飞鱼服,腰配绣春刀,愈发衬得唇红齿白,腰似韧柳,一颦一笑间掌控生杀予夺,任谁也瞧不出,其实他连腰间的刀都拔不出来。 “大人,如今您已高升为镇抚,为何不奏请圣上,换个像样些的宅子呢?”身后跟着的锦衣卫问道。 此人名为孔尚,是锦衣卫正六品百户,如今跟随沈青琢,负责保护镇抚大人的安危。 沈青琢脚步微顿,云淡风轻道:“霁月阁住惯了,暂时就不换了。再者,那可是圣上赏赐的居所,若是我才升了职,便嚷嚷着要换宅子,圣上该以为我得意忘形了。” 孔尚连忙道:“大人说得是,小的受教。” 沈青琢淡淡一笑,提袍上轿。 北镇抚司办事大院地处皇城西南角,位于承天门西侧,与东侧的东厂隔街相望,他每日办完差,便要乘轿回到皇宫里。 稳稳起轿后,他坐于轿中阖眼假寐,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喝斥:“大胆!何人竟敢拦住镇抚大人的轿子!” 沈青琢睁眼,掀开帘子,“何事?” 孔尚回道:“大人,有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说是有要事要禀告大人。” “太监?”沈青琢起身下轿,只见轿前跪了一个身穿太监服的少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沈青琢望着对方陌生的脸,莫名觉得这双冷冰冰的眼睛有些熟悉,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有何事要禀?” 小太监嗓音沙哑地回道:“我要为大人效命。” 这道声音一出,沈青琢心里顿时一咯噔。 他皱起眉头,冷冷道:“本大人不需要你效命,你该去哪里,便去哪里。” 说罢,毫不留情地转身回了轿中,“起轿。” 然而,那小太监却不声不响地继续跪在轿子前面,就是不肯让路。 孔尚“刷”地一下抽出腰间别着的绣春刀,“你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太监神色冷漠地和他对视,一点害怕的意思也没有。 “等等。”就在孔尚即将动手时,轿中传来清泠泠的嗓音,“罢了,让他跟着吧。” 小太监这才起身,闷不作声地跟在他们后面。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沈青琢踏入霁月阁大门。 他将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打发走,坐到椅子上,浅酌一口热茶,这才看向面前站着的小太监,“你想做什么?” 小太监毫不避讳他的目光,“我要为大人效命。” 沈青琢克制着往上冒的火气,问道:“你可知,我冒了多大的风险,才将你偷天换日送了出去?” 小太监:“知道。” “那你还敢回来?”沈青琢到底没忍住,抬手就将手中的茶盏摔了出去。 “哗啦”一声,茶盏在小太监身侧砸成碎片,飞溅的瓷片插上他的脸,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拔了下来。 小太监木然地回道:“我没有地方可去。” 沈青琢气得站起身来,指着他骂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大江南北哪里没有你的去处?你就偏要回来害我!” 小太监垂下头,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地方可去。” “你……”沈青琢深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要注意分寸,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了,别又把自己给气出毛病来。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平复了心情,问道:“你现在的这张脸,是真的还是假的?” 小太监抬起头来,“假的。” 沈青琢蹙眉:“之前的那张脸呢?” 小太监:“也是假的。” 沈青琢微微睁大了眼眸,“你到底有几张脸?” 小太监沉默了片刻,回道:“刺客不需要脸,没有人见过我真正的脸。” 他们只是一把刀,一件杀人的利器,至于他们长什么样子,并不重要。 “行。”沈青琢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那我们来谈一谈,你说你要为我效命,你能为我做什么?” 刺客不假思索地回道:“杀人。” 沈青琢蹙了蹙眉:“除了杀人呢?” 刺客又沉默片晌,回道:“主人要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沈青琢往后仰了仰,“别乱叫,我还没有同意你留下来。” 这怎么主人都叫上了呢? 刺客单膝跪下,被灌过辣椒油的嗓子仍未恢复正常,语调却异常坚定,“我没有来路,亦没有归处。我可以做你的刀,做你的剑,为你做任何事。” 沈青琢起身踱步,反复斟酌思量。 良久后,他终于点头,“你可以留下来,但我不要你做刺客,我要你做我的暗卫。” 刺客抬头仰望着他,“是,主人。” 沈青琢走至他面前,语气冷淡:“若有朝一日,你的身份暴露——” 刺客:“以死谢罪,绝不拖累主人。” 沈青琢轻嗤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抓进诏狱的么?” “我改进了。”刺客满脸认真地回道,“保证下次被抓,一定不留活口。” 沈青琢:“……” 他叹了一口气,强调道:“暗卫的职责是保护主人,我不会让你出去杀人。” 暗卫:“是,主人。” 沈青琢垂眸,瞧着他这张平平无奇到令人过目即忘的脸,不禁好奇道:“你脸上戴的是人.皮面具么?” 现代人的化妆术有时堪比整容换头术,但他不明白古代人是怎么易容的。 暗卫摇了摇头:“不是。” 沈青琢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脸上被碎片扎过的地方,“挺新奇的,如果可以,有空也教教我。” 暗卫还没来得及回话,只听门口传来一道惊雷般的大喝声:“先生?你在干什么!” 沈青琢动作一僵,迟疑地转过身去,正撞上小徒弟又惊又怒的眼神。 第23章 第 23 章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是凝滞的, 沈青琢望着小徒弟黑沉沉的眼睛,没来由地生出一点心虚。 “咳咳……”沈公子抵唇咳嗽了两声,“那什么……” “他是谁?”萧慎先发制人, 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问道,“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 沈青琢一时语塞, 他还真不知道新上任的暗卫叫什么名字, 总不能还叫他刺客吧? 于是, 他转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暗卫:“我没有名字。” “胡说!”萧慎瞪着他, 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他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敌意, 只是在他进门的一霎那, 竟然看见先生正弯腰俯身摸这人的脸! 他的胸腔中瞬间涌起一股出离的愤怒, 先生从来不会摸除了他以外的人,先生怎么可以这样亲昵地摸其他人的脸? “好了,我来说吧。”沈青琢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是我新收的暗卫。” 萧慎:“什么暗卫?” 沈青琢再次转向暗卫, “这是七殿下, 你的另一个……主人。” 暗卫毫不犹豫地回道:“是,主人。” “我不需要什么暗卫。”萧慎板着一张俊美的脸,“他什么来历, 先生查清楚了吗?” 沈青住:“嗯……” 他选择先去把门关严实了。 暗卫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死过一次, 从今往后,我只认主人。” 萧慎眉头一皱,正准备继续质问, 却被先生拉到了一边。 “我跟你说实话, 你要保持冷静。”沈青琢拉着小徒弟的手, 提前安抚,“可以做到吗?” 萧慎直觉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梗着脖子应道:“好。” 沈青琢:“你还记得元妃刺杀案的那个刺客吗?当时我在审讯他时,承诺只要他供出幕后主使,便会放他出去。” “这跟我们现在说的事,有什么关系?”萧慎不解地看着他。 “别急,关系马上就来了。”沈青琢不紧不慢道,“因为我答应过放他走,所以后来,我就在诏狱里找了个将死的囚犯,替代了他。” 萧慎越听越不对劲,忽然灵光一现,“是他!” 沈青琢点头:“事关重大,这件事只能我们三个人知晓。” 萧慎咬了咬后槽牙,倏然挣开他,凶猛地扑向地上跪着的暗卫,狠狠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长期训练出的本能使他想要还手,但脑海中响起方才主人说的话,暗卫只能一动不动地,硬生生挨下了这一拳。 一侧脸颊迅速变肿,牙齿咬破了腮帮,血迹顺着唇角流出来。 “小七!”沈青琢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胳膊,“不要动手!” “他伤了你!”萧慎回身,难以置信地低吼道,“他害你半个多月都疼得睡不好觉,你竟然还护着他!” 沈青琢被吼得怔了怔,不由回忆起春蒐遇刺的那天,少年跪在他面前哭得那样伤心,害怕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思及此,沈青琢软下嗓音,轻声解释道:“他在诏狱中已经受了十八般刑罚,足以抵消他刺我的那一剑。” 萧慎薄唇紧抿,眼底墨色翻涌,“那也不行!” 谁伤了先生,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你听我说,小七。”沈青琢正色道,“在这桩刺杀案中,他连马前卒都算不上,只是太子党用来杀人的一把剑,用完了便可随手丢弃。” 萧慎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没应声。 “很久以前,先生与你说过,在这所皇宫中,很多人皆是生死不由己。”沈青琢握住少年尚显单薄的肩,耐心地引导他,“我无辜挨了一剑,我心里不恼火吗?可我不会将怒气发泄在这小小的刺客身上,因为我能找准真正的敌人。” 一番话下来,愤怒的少年逐渐找回离家出走的理智。 沈青琢松开手,“他愿意为我效命,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而我们正值用人之际,所以我就留下了他。道理就这么简单。” 许是“我们”两个字,将远近亲疏界限划分得很明确,少年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一些,妥协道:“他留下可以,但必须通过我的考验。” 沈青琢轻笑一声,应道:“可以呀。我说了,你也是他的小主人。” 萧慎又怒道:“我不小了!” “好好好,你很大,超大。”沈青琢敷衍地点点头,又去探查暗卫的情况。 两人说话时,暗卫一直坐在地上,连唇角的血都没擦。 沈青琢俯身递出一只手,“起来吧。” 暗卫愣愣地盯着他的手,刚准备搭上,一道残影闪过,他被生猛的力道强行拽了起来。 “少装可怜。”萧慎没好气地松开手。 装可怜是他在先生面前的特权,谁也不能抢走。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萧慎便如同一只忠诚看家护院的小狗狗,一有空便守在先生身侧,以防那该死的刺客有什么异心。 不过,暗卫将“暗”字诠释到了极致。他始终隐在暗处,像一道真正的影子,只要沈青琢不叫他,他便不会出现在主子面前。 沈青琢觉得很省心,越来越满意自己当时将暗卫留下来的决定。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筹划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 对于他这个弱不禁风的“空降兵”,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明面上不敢对他表达不满,背地里估计不知骂了他几回。 他并不在意,只要这些人不当着他的面骂他,也别传进他耳朵里来,他大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要大家一起将差事办好。 北镇抚司的事务分为两大部分,盛京以及各地方州府。由于沈青琢不能离开盛京,日常即是进行侦查、逮捕、审问活动,监察盛京百官中不轨、盗奸、机密大事,再向光熹帝秘密汇报。 因此,自打他入了北镇抚司,光熹帝召见他的频率越来越高,他和司礼监的几位大太监的交道也越打越熟。 大雍设有司礼监,掌管批红,通俗来说就是皇帝的大管家,用以制衡内阁百官。 苏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底下有两名秉笔太监,其中首席秉笔太监潘崇是他的干儿子,同时也掌管着东厂。 此人看碟下菜,八面玲珑,办事极为圆滑周到,唯一的一个突破口便是好色。虽然是个太监,用来办事儿的物件都没了,但却并不妨碍他好美色。 有传闻说,正因为不能人道,潘公公折磨宫女太监的手段花样层出不穷,进了他屋里的人,几乎没有周全出来的。 沈青琢最厌恶这类以折磨人为乐的死变态,但在殿前见着了,还是客客气气地称一句:“潘厂公。” 东厂与锦衣卫的关系向来微妙,权势地位此消彼长,始终被光熹帝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如今虽是锦衣卫风头略胜一筹,但潘崇背后还有个苏公公,不容小觑。 潘崇一见着他,立即笑得双眼不见缝儿,扬着声调道:“哎呦,镇抚大人又来觐见圣上啊。” 沈青琢微一颔首:“有个重要的案子要向圣上汇报。” “北镇抚司近来公务繁忙,可喜可贺啊。”潘崇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在对方冷脸前拱手笑道,“那咱家便不耽误镇抚大人了。” 沈青琢拱手回礼,转身踏进御前殿。 光熹帝正躺在龙榻上假寐,殿内熏着龙涎香,烟雾缭缈。 由于身体每况愈下,光熹帝近来开始遍寻道士高人,钻研修仙炼丹之术,以求长生不老。殊不知,那些丹药只会更快地将他送上黄泉之路。 沈青琢跪地请安:“皇上圣安。” “平身。”光熹帝缓慢睁开日渐混浊的双眼,“给事中弹劾主考官廉钟,殿试徇私舞弊一案,可有进展?” “回皇上的话,锦衣卫在廉大人家中并未发现大量金银玉器。”沈青琢如实回禀道,“廉府一贫如洗,家中女眷皆身着素色棉麻衣。” 光熹帝嗤笑一声:“如此说来,沈卿以为,廉钟是被冤枉的?” “臣以为,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沈青琢沉声道,“正因为廉钟家里一贫如洗,反倒有欲盖弥彰之意,愈发令人生疑。” 光熹帝看他一眼,同意道:“继续查吧。” 沈青琢:“微臣遵旨。” 光熹帝歇了一口气,又开口问道:“近来,太后可有私下传召你?” 沈青琢面不改色:“不曾。” “你母亲,是太后的侄女没错。”光熹帝语气高深莫测,“但你要清楚,沈氏效忠的,到底是谁。” 沈青琢当即跪下:“父亲忠心耿耿,青琢自然也誓死效忠于皇上。” “好,你拎得清,朕便放心了。”光熹帝叹了一口气,“你入北镇抚司后,办的几件案子还算妥当。好好干,朕不会亏待于你。” “谢皇上抬爱。”沈青琢语气坚定地回道,“臣,定不负圣恩。” “先退下吧。”光熹帝无力地挥了挥手,又想起什么似的,“七皇子,近况如何?” 沈青琢略一思索,回道:“一切照常,七殿下近来在演武场待得多。” 光熹帝闭上眼睛,“也好。练好了身体,将来活得也长久些。” *** 沈青琢自御前退下,回自己的住所。 半道上,他忽然调转了脚步,径直往长乐宫的方向去了。 他没在光熹帝面前撒谎,他近来忙于北镇抚司的公务,而小徒弟除了读书练字,其他时候都在演武场挥霍精力。 这回算起来,两人已有三日未见,他不能顾此失彼,疏忽了小徒弟的教育。 天色将晚,沈青琢一踏进长乐宫,便见外殿跪了一地的宫人。 “怎么回事?”他随口问了一个跪在殿门口的小太监,“七殿下呢?” 小太监见来人是沈公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吞吞吐吐道:“回、回公子的话,方才太后娘娘宫里来了两位姑娘……” “太后娘娘?”沈青琢蹙了蹙眉,“太后宫里送了婢女过来?” 他心中冷笑,太后娘娘未免太过心急,这就迫不及待想往长乐宫安插眼线了? 小太监垂下脑袋:“是……” 沈青琢四下扫了一圈,“左右不过多了两个宫女,与你们没什么干系,都跪在这里做什么?” “这……”小太监诺诺道,“公子,您还是自己进去看一眼吧。” 沈青琢一头雾水地往里走。 人还没走近内殿,便听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震天响声,伴随着少年愤怒的吼声:“滚!都给我滚!” 沈青琢吓了一跳,心道短短几日未见,小徒弟这是要拆家么? 他加快了脚步,直接推开花纹精美的殿门,却正好撞上一个从里面跑出来的人影,一头栽进他怀里。 “哎!”沈青琢下意识伸手扶住对方,定睛一瞧,又受惊般松开手,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碰你。” 撞他的女子一身华美宫服散开,云鬓微乱,香肩半露,泫然欲泣地望了他一眼,随即羞愤地推开他跑了出去。 沈青琢傻眼,整个愣在当场。 “走开啊!”微哑的少年音在耳畔炸开,“先生!先生救我!” 沈青琢猛然回过神来,只见凌乱的床榻上,俊俏的少年郎衣衫半褪,正紧紧抓住裤腰往里侧躲,双脚无力地蹬在被子上,试图踢开想爬上床的女子。 “咔嚓”一声,他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眼前这一副强抢良家少男的场景是什么意思…… “先生!”少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唤他的嗓音已然带了几分哭腔。 沈青琢抿了抿唇,低喝道:“放开殿下。” 床榻上的女子浑身一震,竟意外地顺从,很快便下榻跪在地上,“沈公子。” 沈青琢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宫女不卑不亢地回道:“回公子的话,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教导七殿下房中之术。” 沈青琢:“……” 他差点忘了,虽然小徒弟才十五岁,在他心里还没长大,可依照大雍惯例,皇子们年满十四就要临幸宫女,至多十六七岁便会纳妾娶妻。 可萧慎自幼在冷宫中长大,后来身边也只有他又当爹又当先生,对于男.欢女.爱之事一窍不通,堪称一张白纸。 宫女继续道:“传太后娘娘口谕,七皇子年满十五,尚不通男女房帏之事,有违常理,特命奴婢姐妹二人,共同侍候七殿下。” 沈青琢:“……” 好家伙,居然还是姐妹花共侍一夫……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端着嗓音回道,“情况我已知晓,你们先回去复命罢,稍后我会亲自去向太后娘娘解释。” “这……”宫女犹疑地看了他一眼。 沈青琢面色微沉,冷冷地暼她一眼,“怎么,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奴婢不敢。”宫女低头行礼,迅速拢住散落的衣裳,便匆匆往外走。 但她的裙摆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刚走几步就差点被绊倒在地,幸亏沈青琢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谢沈公子。”方才还一脸镇定的宫女脸颊微红,轻轻推开他继续往外走。 沈青琢将目光重新落至床榻上,见小徒弟仍双臂抱胸躲在里面,只好走到榻前。 “没事了。”他轻声安抚道,“人都走了。” 萧慎抬眸,一双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含着羞辱的泪花,薄唇扁了又扁,最终嗓音微颤地控诉道:“先生,她、她脱我的亵裤,还摸、摸我……” “噗——”忍了许久的沈青琢,终于还是破了功,望着满脸委委屈屈的良家少男,扶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萧慎:“?” 第24章 第 24 章 沈青琢许久未曾这样开怀大笑, 这一笑便停不下来,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没笑岔气。 而少年抵在床榻里侧的墙上, 面上的委屈顿时转为震惊,拔高了嗓音喊道:“先生!” “哎!”沈青琢下意识应声, 努力恢复严肃脸, “先生在呢哈哈哈……” “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少年泪汪汪的眸中充斥着浓浓的委屈, 不可置信地控诉道, “我被人欺负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对不起咳咳……”沈青琢掩住唇忍笑,“先生不是故意的。” 少年隔空瞪着他, 双手还死死抓住裤腰, 眼泪珠马上就要夺眶而出了, 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狗狗。 沈青琢终于良心发现了,收住笑意,招了招手,“过来。” 萧慎和他对视片刻, 猛地朝他扑过来, 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沈青琢抱住少年稍显单薄的身体,掌心温柔抚摸他的脊背,一下一下地, 如同在给狗狗顺毛。 “吓到了吧?”先生轻声细语地安慰道, “没事了啊,乖……” “呜……”少年将脸蛋埋进他胸口,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嗓音瓮声瓮气的, “她们太过分了!” 听着小徒弟反复控诉, 沈青琢忍不住又弯了弯唇角,故意打趣道:“力气不是很大么,怎么连两个姑娘都打不过?先生喂你的饭,都吃到哪里去啦?” 萧慎瞬间从他怀里抬起脸来,反驳道:“我怎么可能打不过她们?” 沈青琢微一挑眉:“那你还哭唧唧地任由她们欺负?” “我……”少年削薄的面色涨红了,睁着湿漉漉的狗狗眼仰望着先生,半晌后才憋出了一句,“不是先生跟我说,力气再大也要使对地方,不能与老弱病残和弱女子动手吗?” 沈青琢微诧,继而又颇感欣慰。 他可爱乖巧的小徒弟,将他说过的每句话都放在了心里,并认真践行着。这是不是说明,他这几年的教育算是成功了? “先生叫你不要肆意欺负弱女子,但正当防卫还是必要的。”沈青琢抬起手,满心怜爱地抚摸少年微乱的发顶,含笑道,“先生的宝贝小徒弟,可不能让人给欺负了去。” 萧慎又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回道:“我是先生的宝贝吗?” 沈青琢毫不犹豫:“当然。” “那……我是先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吗?”萧慎撒娇般继续追问道。 沈青琢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是。”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犹豫的那短短一瞬,少年漆黑的眼珠子倏然沉了下去。 但少年并不打算步步相逼,只是语气认真地回应道:“先生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限定词,先生就是他的最爱。 少年的眼神纯粹而热烈,注视着他的星眸中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仿佛他就是全世界。 沈青琢被这眼神烫得心脏微微瑟缩,不由掩饰般将少年重新揽进怀里,“好啦,先生知道啦。” “嗯……”萧慎将下颌放进先生的颈窝,鼻尖嗅着熟悉的雪梅冷香,语气单纯地问道,“对了先生,到底什么叫男.欢女.爱,床帏之事呀?” “咳咳咳……”这冷不丁的一问,害得沈青琢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直咳嗽。 “先生,你没事吧?”萧慎偏过脸,只见先生羊脂玉般的耳尖染上一片殷红,连带着修长的天鹅颈也变得粉粉嫩嫩。那绯红一直蔓延至领口下,叫人忍不住想要窥探,被衣领藏住的肌肤是否也…… 萧慎不自觉吞咽了一下,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猝不及防又涌了上来。 “那个……”幸好这时沈青琢松开了他,“这个问题,该怎么跟你说呢?” 少年挺直腰背,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沈青琢望着小徒弟那天真无邪的眼神,大脑急速转了一圈,最后郑重地回道:“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待先生回去整理好相关资料,再、再教授与你。” 小徒弟自小野蛮生长,亲生父母形同虚设,而他长期以来,教授小徒弟四书五经,还教他强壮身体,自以为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却独独忘记了生理教育。 但他所处的时代,关于性.教育的资料其实也相当匮乏,大多数人的启蒙都来自于颜色书籍之类,堪称自学成才。至于他自己,这方面的需求一直很淡,委实涉猎不深。 所以,给小徒弟上课之前,他自己要先准备一下,找系统要个资料,再研究研究,如何将这些知识讲得深入浅出些…… “哦。”萧慎点了点头,十分积极地问道,“那什么时候开始呢?” 沈青琢:“先让我去和太后,禀明你的情况。” 一提到这个,小狗的脸又垮了下去,“太后送来的那两名女子实在可怕,如狼似虎!” “呵呵……”沈青琢干笑一声,生怕小徒弟就此对女子产生阴影,便试图挽救道,“其实多数女子生性温婉,美丽大方,你不要害怕,也不要一竿子打死所有人。” 萧慎不赞同地攒起眉头,“我不觉得。” “你先缓缓。”沈青琢安抚道,“先生去给你解决掉这个隐患。” 萧慎追问道:“先生打算如何解决?” “这个嘛……”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翘,沈青琢神秘一笑, “先生自有妙计。” *** “宸儿有心了。”长寿宫中,太后端坐于高位上,一脸慈眉善目。 “孝敬祖母,是孙儿应当做的。”萧逸宸神色乖顺,“祖母不嫌弃孙儿送的人参就好。” “哪里会嫌弃呢?”太后语气温和道,“你心里能念着祖母,祖母便很高兴了。” 萧逸宸连忙回道:“孙儿自然时时挂念着祖母,只是碍于东宫事务繁忙,不能常常来给祖母请安,还望祖母不要怪罪孙儿。” “你是太子,是大雍的储君,忙碌一些是对的。”太后浅酌一口参茶,缓缓开口道。 祖孙俩人虚以委蛇一番,太后正欲留太子在长寿宫用晚膳,却听外间传来宫女的通报声:“太后娘娘,沈公子求见。” 萧逸宸脸上的笑容一僵。 太后倒是毫无意外,“让他进来。” 片刻后,沈青琢掀开帘帷,“给太后娘娘请安。” “免礼。”太后微一抬手。 沈青琢起身,又朝太子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今儿个真是巧了。”萧逸宸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孤与青琢真是……心有灵犀啊。” 沈青琢任由他打量,面色一派坦荡,口中回道:“臣不敢当。” “你们俩呀,都是哀家打小看着长大的。”太后用锦帕拭了拭唇角,“今日一道留下用晚膳罢。”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回道:“回禀太后娘娘,青琢稍后还要去一趟北镇抚司,恐怕要辜负太后娘娘的好意了。” “哦?”太后看了他一眼,“那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 “这……”沈青琢面露迟疑,心中却暗道这太后老人家装聋作哑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 一旁坐着的萧逸宸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偏不主动告退。他今日就坐在这里,倒要看看沈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宸儿,园子里的花开得甚美,你去替祖母剪几枝回来,插于瓶中。”太后为难够了沈青琢,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太后发话,萧逸宸不得不起身,“孙儿这就去。” “说罢,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太后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张清隽秀净的脸。 沈青琢开门见山道:“太后娘娘遣往长乐宫的两位姑娘,是青琢斗胆做主,遣送回来的。” “哀家听说了。”太后语气微沉,“哀家送过去的那两个丫头,名义上是哀家的婢女,实际上,哀家将她们当做小辈看待,做慎儿的暖床婢女,不算委屈了慎儿。” “太后娘娘恕罪。”沈青琢当即跪地请罪,“两位姑娘温婉端方,秀外慧中,青琢绝非此意。” “那你便好好说说,你究竟是何意?”太后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搁在案桌上,“哀家可怜慎儿自幼于冷宫中长大,年逾十五仍孤身一人,想着给他殿内送两个体己丫头,平日里照顾他生活起居,夜里榻上亦是热乎的,你倒好!” “太后娘娘息怒。”沈青琢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并非青琢蓄意插手,此事实在另有隐情。” 太后缓了一口气:“你说说。” “两年前的某个夜里,七殿下在冷宫附近偏僻的草丛中,撞见小宫女和侍卫做那档子腌臜事儿……”沈青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放低了些,“那宫女和侍卫苟合被撞破,竟一时起了歹意,胆大妄为地欲强迫殿下一起……” 太后似乎未料到竟是这种理由,面色微变。 深宫之中,岁月漫长寂寞,一些年长的宫女或是不受宠的妃子,不安于室,偷偷与侍卫私通苟合,寻一时欢愉,草丛树林之类向来是重灾区。 “当时,幸好微臣及时赶到,救下了七殿下。然而——”沈青琢无奈道,“自此殿下避女子如蛇蝎,对于那……种事儿,更是万分抵触。太后娘娘送两名姑娘入长乐宫,确是为殿下着想,可殿下却吓得不轻。” 太后沉默片刻,重新开口道:“虽有这般隐情,可慎儿毕竟是皇子,将来总要宠幸女子,为皇家开支散叶。” “太后娘娘说得极是。”沈青琢颔首赞同,“所以微臣会悉心教导七殿下,尽快消除殿下心中的阴霾,还望太后娘娘给微臣一点时间。” 太后细细打量着跪在身前的青年,目光神情磊落坦荡,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如何也瞧不出是在编瞎话。 “既是如此,哀家便给你一些时间,好好引导慎儿。”半晌后,太后娘娘终于开了金口。 沈青琢登时松了一口气,拜谢道:“青琢一定不辜负太后娘娘的信任。” 太后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起来罢。” “谢太后娘娘。”沈青琢依言起身。 太后忽又问道:“青琢今年多大了?” 沈青琢心里一咯噔,恭敬地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二十又二。” “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太后似乎颇为感慨,“寻常人家儿郎年过弱冠,早已娶妻生子,而你身侧却连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没有。青琢,你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不论哪家千金小姐,哀家都可以做主为你赐婚。” 沈青琢不动声色道:“谢太后娘娘抬爱,只是青琢目前分身乏术,尚没有精力考虑儿女情长。” 他就知道太后不安好心,往孙儿身旁插人插不进去,转而又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太后顿了顿:“可是皇上近来交与你的差事繁多?” 沈青琢:“能为圣上分忧,是微臣的福气。” “是啊。”太后再度端起茶盏,“皇上信任你,自然是你的福气。” 沈青琢不欲久留,正打算告辞,太后又叫住了他。 “太子殿下有孝心,送了哀家两根千年人参,你拿一根回去补补身子。”说罢,太后示意身侧的大宫女。 沈青琢:“太子殿下孝敬太后娘娘,微臣不敢收。” “怎么,如今哀家的东西,你瞧不上了?”太后语气不咸不淡道,“也是,你如今是皇上跟前的人,皇上能给你的东西,怕是更好。” 沈青琢拱手:“太后娘娘的恩情,青琢始终铭记于心,不敢忘。” 太后不接话,只定定地瞧着他。 “青琢斗胆说一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沈青琢抬起眼眸,“微臣始终是站在,太后娘娘和七殿下这边的。” 太后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他才退了出去。 甫一踏出殿门,便见太子殿下正背对他负手而立。 沈青琢:“太子殿下,好雅兴。” “聊完了?”萧逸宸转过身,语气半阴半阳道,“镇抚大人不仅能讨得太后关心,更是父皇身前的大红人,孤实在是佩服啊。” 沈青琢谦虚道:“太子殿下谬赞。” 萧逸宸被他一句话堵得心梗,又道:“早知会有今日,当初我便不该送你去做老七的侍讲。” 他以为会乖乖听话的人,这几年却不知不觉中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甚至背刺他! 眼见着太子殿下的神色愈发阴沉,沈青琢若无其事地后退一步,这才问道:“太子殿下,您如此厌恶七殿下的原因,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言?” 萧逸宸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确定附近没人,低声喝道:“你别在外面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太子殿下心知肚明。”沈青琢淡淡一笑,“不过,若真是因为那个传闻,太子殿下这么多年,恐怕是恨错了人。” 萧逸宸一怔:“你什么意思?” 沈青琢语气平淡回道:“殿下也知道,现今我掌管北镇抚司,前几日无意中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当年某位娘娘的落水案,其实另有隐情。” 萧逸宸脸色骤变,急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你给我说清楚!” “此处人多嘴杂,殿下确定要我在这里说么?”沈青琢微微歪了歪头。 “你最好有什么真凭实据。”萧逸宸面色阴冷,“若是你胆敢欺瞒——” “若是殿下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微臣才会想办法去找真相。”沈青琢冷静地和他对视,“但结果,可能并不是殿下所想的,还请殿下,考虑清楚。” 萧逸宸盯着他,语气中满含警告意味:“沈君诺,你最好不要蒙骗孤。” “君诺”是沈青琢的表字,当初他年满二十时,恰逢幽北遭遇北方蛮族突袭,父兄皆抽不出身前来盛京,举行加冠礼时,他便自己给自己取了字。 沈青琢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君诺岂敢蒙骗?” 太子殿下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死死盯住他,企图从这张昳丽绝色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殿下,您弄疼我了。”沈青琢垂下眼睫,轻声道。 萧逸宸下意识松开了手,再定睛一瞧,发现只刚才那么一握,那截雪白的腕子竟被他捏红了,几道鲜明的红痕异常显眼。 “太子殿下想好了,再来找我吧。”沈青琢躬身行礼,“北镇抚司仍有公务,微臣先行告退。” 萧逸宸站在原地,目光追随那道清俊风雅的身影离开,脑海中不由回想起被他捏红了的手腕。 真娇气,他心想。 *** 是夜,长乐宫中鸦默雀静。 白日里七皇子大发雷霆,摔了一堆物件儿,即便后来沈公子解了围,但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们这位小主子,平日里喜怒无常,脸一沉就能将他们吓得瑟瑟发抖,只有在沈公子来时才会喜笑颜开。 这不,刚歇下没一刻钟,内殿又传来七皇子冰冷的声音:“天热,换床薄一点的被子来。” 守夜的小太监连忙走进去,手脚麻利地给七皇子换了床被褥。 萧慎重新躺上床,闭上眼眸试图入睡,结果脑海中又回想起那两个婢女对他做的事。 但很快,他的眼前便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自噩梦中惊醒的先生是那样美丽而脆弱,肤如凝脂,欺霜赛雪,只要轻轻碰一下,便会敏感地泛起红潮。 尤其是那截纤细伶仃的手腕,他初读“皓腕凝霜雪”这句诗,便觉得是用来形容先生的。 而先生的腰,那样盈盈不堪一握,即使穿了层层叠叠的衣裳还是细如柳枝,他每次抱住时,都想张开手掌一把握住,丈量一下尺寸。 还有先生的头发,也那样的香…… 萧慎倏地睁开双眼,掀开了身上盖着的被子。 他的胸膛来回起伏,呼吸间吐出灼热的气息,汹涌的燥热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席卷全身,甚至错觉自己像是躺在火炉上。 他试图放空大脑,调整平复呼吸,但根本无济于事,燎原之火迅速汇聚到了某一处。 少年隐约感知到这是什么,但关于这方面过于贫乏的知识,使他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出口。 他难耐地喘着气,凭借本能翻过身,趴在床榻上毫无章法地乱蹭着。 眼前再次浮现出先生的面容,他喘得更急了些,口中不由喃喃地唤道:“先生……” 身体里的火越烧越旺,忽然间,少年迷迷糊糊的大脑好似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从床榻上一跃而起。 他跪坐在床头,手忙脚乱地打开了一个锁住的木盒。 这木盒里藏了他最珍惜的宝贝,里面放着先生赠与他的所有物件。 最底下一层是当年他被禁足时,先生给他写的每一封信,往上是除夕夜先生送他的新年礼物,一只褪了色的香囊。 再往上,是他第一次过生辰时,先生赠给他的一本书,书封题有清俊潇洒一句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 而最上面一层叠放的,正是那日他问先生要的手帕。 他拾起帕子,低头嗅了一下,由于密封保存,帕子染上的冷香尚未散去。 他关上木盒,捏着帕子重新躺了回去。 熟悉的馥郁梅香萦绕在鼻尖,脑海中的影像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就好像先生此刻正躺在他身旁…… 少年一只手紧紧攥着先生的帕子,用力地掩盖住口鼻,放任自己深深沉溺于先生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间,他看见先生柳腰款摆朝他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解开白玉腰带。 那腰带一松,天青色锦袍也变得松松散散,修长的手臂舒展开来,便脱掉了外衣。 “先生……”他晕晕乎乎地唤着,先生似乎轻笑了一声,继续解开中衣。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先生脱掉里衣后的模样,急得差点哭出来。 “先生……”少年焦躁地挺动劲瘦的腰身,又伸出双手,迫不及待想将先生扣到自己身上来。 但他们之间蒙了好几层纱,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抓不住他的先生,只能听见先生轻柔微哑的嗓音:“小七,想舒服么?先生帮你可好……” “先生啊——”一声低吟,他睁开了双眼。 大脑仍处于空白阶段,他下意识伸手,摸到了一片粘腻的冰凉。 “小七,你醒了吗?”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道真真切切的呼唤声。 萧慎愣了愣,身体触电般弹动了两下,迅速从榻上跳了下去。 莫名的心虚和焦急混杂,让他像没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最后又爬回床上,掀开被子紧紧裹住了自己,只露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出来。 “我进来啦。”沈青琢打过招呼,便推门而入。 他一进门便发现,躺在床榻上的小徒弟将自己牢牢裹成了一个蚕蛹,不由纳闷道:“你干什么呢?” “我……”萧慎心虚到眼神乱飞,口不择言道,“我感觉有点冷!” 沈青琢:“嗯?” 满脸通红,一脑门汗水,这是冷出来的? 第25章 第 25 章 时值夏初, 天气尚且不算太热,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冷扯上关系。 沈青琢秀眉微蹙,走至床榻前, 伸手摸了摸小徒弟沁满汗水的前额。 温凉的手心挨上滚烫的额头时,躲在被子里的少年, 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舒服的低吟:“嗯……” 但下一瞬, 萧慎浑身一僵, 飞快地拉起被沿, 将整颗圆乎乎的脑袋彻底藏了起来。 不想这一拽,拽得太狠,床尾的双脚又漏了出来。 沈青琢瞧着顾头不顾脚的小徒弟, 哭笑不得地问道:“怎么了, 今日一见先生就躲?” 裹着被子的少年一动不动。 沈青琢佯装不高兴, 微微提高了嗓音道:“所以,你是不想见到先生么?” “没有!不是!怎么可能!”被子里传来少年瓮声瓮气的否认三连,语气之斩钉截铁,令人不得不信服。 “哦, 我怎么就不信呢?”沈青琢却表示不信, 拂袖转身,“既然你不想见到先生,那先生离开便是。” “先生!”这一下, 萧慎果然急了, 一把掀开被子坐起上半身,“先生不要走!” 沈青琢唇角微弯,转回身前收了笑意。 少年坐在乱糟糟的床榻上, 许是方才被子蒙得透不过气, 一张俊脸红扑扑的很是惹人怜爱, 睁着湿漉漉的凤眸望向他,神情又带了一股说不出的委屈。 沈青琢也不知为什么,小徒弟在他面前总是这样委屈巴巴的,神似一只被雨淋湿了的小狗狗。 他迈开脚步,重新走回榻边,抚了抚少年被汗水打湿的鬓角,“是不是做噩梦了?” 被冰凉如玉的指尖抚摸,脑海中昨夜朦胧的抓不住的影子倏然具象化,萧慎不由打了个冷颤,用力甩了甩脑袋,试图将那些令他面红耳赤的画面甩出去。 沈青琢:“可我方才摸你的额头,也不像是发热了,是不是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萧慎:“没有……” “那到底是怎么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先生迷茫了。 少年吞吞吐吐道:“我、我……” 他不敢说,不敢说自己昨夜梦中对先生做了什么,更不敢说自己身下此刻一片狼藉。 “咦,这不是我的帕子么?”偏偏这时,沈青琢发现了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手帕一角。 萧慎本就做贼心虚,闻言慌张地将帕子塞进被窝里,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什么也没干!” 沈青琢疑惑地眨了眨眼睫,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小徒弟一直以来都喜欢撒娇卖乖和他一起睡,说是喜欢他身上的味道,现下又捏着他的帕子就寝,该不会是…… 把他当做妈妈了吧? 他知道一种现象,有的婴儿自断奶以后,必须要闻着妈妈的衣服才能睡得着,这是对母亲气味极度依赖的表现。 他正胡思乱想着,萧慎主动开口问道:“先生一大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沈青琢暂且将脑中荒谬的想法驱散,回归今日的主题,“昨日你不是说,要先生教你男女.之事么?先生粗略准备了一下。” 一提到这个,少年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热意,动作慌乱地拥紧了被子,结结巴巴道:“会不会太、太快了点……” 沈青琢有些莫名,疑惑道:“很快么?先生向来是行动派呀。” 萧慎深呼吸一口气,委婉地回绝道:“今日有其他的安排,先生另寻时间可好?” 沈青琢:“你有什么安排?” “演武场训练,还要去给太后请安。”萧慎镇定自若地回道。 “好。”沈青琢并未深究,“那你什么时候想学了,再告诉先生。” 孩子大了,总归是要放一放手的。 他现今除了给小徒弟布置课业,隔三差五答疑解惑,其余时间都由小徒弟自己安排。 “嗯。”萧慎乖乖应了,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偷偷看了先生一眼。 沈青琢:“又怎么了?” “先生,我要起身了。”萧慎回道。 “你起身便是。”沈青琢不明所以,玩笑道,“难不成,还要先生替你更衣?” 少年双手一紧,连忙回道:“不必!” 沈青琢轻啧一声,转身往桌旁走,忍不住念叨:“你呀,小脑袋瓜子里,也不知整日在想些什么。” 虽然在他心里,小徒弟仍是初见时那个丁点儿大的团子,但从昨日那件事起,他也意识到,十五岁在古时已是能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无论你长多大,先生永远是你的先生。因此,你有什么疑惑,大可以直白地告诉先生,先生定会——”沈青琢再抬眼时,发现少年竟已将外袍穿到了身上,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系带。 要说的话卡在嘴边,他被少年这可怕的穿衣速度给惊到了。 “我记住了,先生。”萧慎仰起脸,露出一个温良可爱的笑容。 穿上外衣,将身下一踏糊涂的粘腻掩盖住,他终于恢复了正常。 “嗯,乖了。”沈青琢欣慰一笑,“好久没和你一起用早膳了,今日正巧赶上。” *** 辰时,雕花膳桌上摆满了美味珍馐。 沈青琢舀了一勺松茸汤,轻轻吹凉,再送入口中。 而萧慎坐在他对面,吃着吃着,眼神不由自主就黏在了先生脸上。 先生挑剔,胃口又差,吃东西总是像猫儿似的,小口小口地吃,吃相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优雅好看。 那汤的热气缭绕,将先生熏得面色微红,红唇开阖间,露出洁白贝齿,偶尔被烫得吐出一点点艳红的舌尖…… 萧慎蓦地垂下眼眸,重重吞咽了一下。 不对劲,他太不对劲了,只是光这样望着先生,他的心就“砰砰砰”直跳,激烈得像是要跳出他的胸膛。 他不自觉佝偻了腰身,并拢两条坚实的腿,避免先生瞧出不对劲来。 “怎么不吃,不合你的胃口么?”沈青琢吃得七分饱,放下筷子,却发现小徒弟正兀自发着呆。 “啊?”萧慎回过神来,“没有,刚才在想事情。” “那就好。”沈青琢从侍女手中接过湿帕子,缓缓擦拭修长如玉的手指,命令道,“你们先下去吧。” 随身伺候的宫女应声:“是,公子。” 摒退了闲杂人等,他开口问道:“最近太后频频召见你,可有什么进展?” 萧慎如实回道:“太后急于和我培养亲情,我就配合她演了一出祖慈孙孝。” 出于某种目的,他下意识隐瞒了太后让他与戚氏相交一事。 “很好,你且先演着。”沈青琢微一颔首,含笑道,“说到底,太后与我们的目标,殊途同归。只不过,待你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届时我们要过河拆桥,太后娘娘又能耐我何呢?” 萧慎一怔,喃喃自语道:“九五至尊……之位?” “不然呢?”沈青琢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小徒弟,“难道你就甘心,过几年出宫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受制于你登基的兄弟?” 自古以来,为了那权力的巅峰,弑父杀兄杀妻杀子,尊贵的龙椅之下,流着擦不干净的肮脏鲜血。 但生于皇家,自一出生起,便注定了生死不由己。你不争权,亦会被卷入权力的漩涡,夺嫡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历朝历代,安然活至百年的皇子王爷们,屈指可数。 萧慎垂下乌黑浓密的眼睫,掩住眼底涌上的神色,轻声回道:“先生,想要我登上龙椅么?” “先生会亲手送你坐上龙椅。”沈青琢放下巾帕,语气平静道,“你只需要好好学会,如何做一位明君。” 等到了那一日,他便可以功成身退。 “好。”萧慎郑重地应声,“倘若这便是先生心中所愿。” 倘若他做皇帝是先生心中所愿,那么他就会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登上皇位。 “今日先到这里,先生要去北镇抚司办差。”沈青琢起身,叮嘱道,“功课不可落下,先生随时会检查。” 萧慎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不会落下功课的,先生尽管抽查。” 沈青琢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乖徒弟。” 萧慎站在殿门口,待那道熟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中,这才转过身,唇畔的笑意同时收敛干净。 少年的五官日渐锋锐,轮廓日愈清晰,含笑卖乖时仍显出几分幼态,可一旦面无表情,便透出了与生俱来的高贵凛然。 “你,过来。”他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 “殿下。”小太监连忙弯着腰跟在他身后,“殿下有何吩咐?” 萧慎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道:“你去给我找几本书来。” 小太监:“敢问殿下想要哪些书?” “描写男欢女爱之事的典籍。”萧慎喝了一口茶,面不改色道,“最好是那种带画的册子,形象生动一点。” 小太监脱口而出道:“春宫图?” 萧慎眯了眯凤眸,“把你能搜集到的,都给我找过来。” 小太监本以为自己做错事惹了殿下不高兴,却不想殿下召见他是为了此等风月之事,不由松了一口气,回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类册子在宫中是被列为禁书的。” 萧慎嗤笑一声:“既要我开支散叶繁衍子孙,又将春宫图册列为禁书,虚伪至极。” 难道那些册子,竟比光天化日之下强扒他衣裳的婢女更伤风败俗? 小太监唯唯诺诺,不敢大声回话。 “管它是什么禁书不禁书,本殿下限你一日之内找来。”萧慎抬眼,语气冰冷,“否则——” 剩下的半句不必言明,小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殿下……” *** 一连数日,沈青琢忙得脚不沾地。 礼部尚书廉钟科考徇私舞弊一案,牵涉甚广,他越往下查,便揪出了越多藏在暗处的龌龊。 科举制度是大雍王朝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之一,相对世袭制、荐举制以及拿钱买官的捐纳制来说,较为公平公正。 同时,科举也使得社会阶级得以流动,所谓“寒门出贵子”,说的便是寒门学子通过科考入朝为官,有机会进入参政治国的行列。 而对于大雍的统治者来说,科考选拔上来的士子新贵,亦是平衡遏制世族勋贵的重要力量。 但数代清寒奠根基,即便是通过科举考试的寒门学子,一旦进入朝中,最多两至三代便会形成新的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朝廷需要通过科举不断吸纳新鲜的血液。 因此,今年殿试弄虚作假一案,光熹帝大为恼火,下旨令北镇抚司严查到底,所有涉案人员皆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严刑审问拷打,誓要把胆敢将黑手伸到科考中的官员一网打尽。 连续熬了三个大夜后,沈青琢终于受不住了,将接下来的审问交给魏昌平,先行回霁月阁休息。 他初来这个世界时,原主的身子弱得不像话,经过这几年的调养,虽然不至于动辄感染风寒卧床不起,但还是抵不过寻常人的硬朗。 他隐隐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太医三番两次检查,还是只得出了身娇体弱的结论,他便暂时放下不管。 夏夜的晚风拂过,带来几丝清凉。 沈青琢走在宫道上,迎面来了个小太监,二话不说,双手捧着一封信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信件,打开后扫了两眼,心下了然。 这段时间,他忙于公务的同时,也在耐心地等待太子殿下考虑清楚。 这封信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一些。 小太监匆匆离开了,沈青琢将信纸一点一点撕碎,而后揣进袖中,调转脚步往另一头去了。 “主子。”黑暗中响起一道低冷的声音,一身全黑的暗卫,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沈青琢冷淡的嗓音飘散在夜风中,“我要去见一个人,你远远跟着即可。” 暗卫:“是,主人。” 不多时,沈青琢便来到了太子殿下指定的地点。 荒废的园子里,萧逸宸正站在池塘前等他。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他遥遥笑道,“太子殿下选的这个地方,妙极。” 萧逸宸冷笑一声:“青琢何时变得如此胆小如鼠?” 沈青琢但笑不语,眸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太子殿下既然约他来此处密谈,想必是瞒着所有人来的。月黑风高夜,此处正是适合他杀人的地方。 只要他唤一声隐在夜色中的暗卫,今夜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这个最大的麻烦。 但—— 可惜的是,他暂时还不能这么做。 “说吧,你到底查到了什么消息?”萧逸宸主动走近两步,“不要再故弄玄虚。” 沈青琢也不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当年丽嫔娘娘落水一案,圣上交给锦衣卫查探,其实锦衣卫在现场,找到了一个物证。” 萧逸宸皱眉:“不可能。如果有物证,为何没有继续查下去?” 沈青琢笑着反问道:“是啊,太子殿下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萧逸宸眉头越皱越深,“是为了保赵贵妃?” “对也不对。”沈青琢自袖中掏出了一块玉佩,“殿下猜中了一半。” 萧逸宸目光一紧,抬手便将玉佩抢了过去,“这是什么?” 沈青琢:“这便是当年锦衣卫拾到的物证。” 萧逸宸在月色下来回打量着玉佩,“这玉佩普通至极,什么也瞧不出来。” “殿下再仔细瞧瞧。”沈青琢提醒道,“这玉佩上刻的花纹,殿下难道不熟悉吗?” 萧逸宸瞧着瞧着,面色骤变。 大雍惯例,各宫里的物件上,都会刻印相应的花纹作为标识,唯有皇后的中宫可以印刻龙凤纹,而这玉佩上的花纹分明就是龙凤呈祥。 “不可能……”他捏紧了玉佩,猛然上前一步,“这玉佩你到底是从哪来的?” 隐在暗处的暗卫身形一动,腰间别着的剑悄无声息地出了鞘。 沈青琢背对他做了个手势,剑又回鞘。 “太子殿下,东西我已经送到了,信或是不信,查或是不查,以及后面到底该怎么查,全凭太子殿下您自己决断。”沈青琢面色坦然,语气坦荡,“当初我便说过,这桩陈年旧案查下去,结果可能不是殿下所期望的。但今夜,是殿下约我来此。” 萧逸宸喘气声加剧,望着他的眼神凶狠且阴沉。 “微臣如今掌管北镇抚司,肩上的担子甚重,不能为殿下分忧,还望殿下谅解。”沈青琢往后退了两步,拱手道,“今夜,就当臣从未出现过。” 说罢,轻飘飘地转身欲离去。 “沈青琢!”萧逸宸猝然低喝一声,叫住了他,却又没了下文。 沈青琢脚步微顿,轻声道:“殿下,青琢从未忘记在东宫待的那三年。” 萧逸宸:“可惜……” “太子殿下,青琢只是一个小小的北镇抚使,为圣上办事,诚惶诚恐,如履薄冰。”沈青琢似是叹了一口气,“您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我。” 月色如水,萧逸宸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望着手中的玉佩,眼神晦暗不明。 *** 如此一番耽搁,沈青琢真正踏进霁月阁时,已过了戌时。 他神色疲倦地往内殿走,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径直朝他飞来。 “先生!”萧慎刹住脚步,堪堪停在先生面前,“你终于回来了!” 沈青琢本做好了被小徒弟撞得往后仰的准备,眼下没如他的预期,倒生出了几分失落,轻笑着问道:“等很久了么?” “没等多久。”萧慎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先生脸上,忽又攒起英挺的眉峰,“先生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有么?”沈青琢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否认道,“先生只是白,不是苍白。” 萧慎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不由担忧道:“先生这几日,还是很忙碌吗?” 这该死的北镇抚司,害得先生日日忙得脚不沾地,与他见面的时间大大缩减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也因此有机会去做一些事,一些先生可能不喜欢的事…… “先进去再说吧。”沈青琢抬了抬下颌,边走边问道,“晚膳可用了?” “晚膳用过了。”少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先生肯定还没吃吧?我可以再陪先生吃一顿。” “也好。”沈青琢笑了一下,“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几顿,长得更快些。” 进殿后擦洗净手,宫人们井然有序地将晚膳摆了上来。 沈青琢越忙碌,胃口越差,吃了几口便不想吃了,在小徒弟耐心的哄骗下,又勉强喝了几口汤。 “先生一定没有好好吃饭。”萧慎语气微沉,难得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强硬道,“往后我一有空,就会来陪先生吃饭。” 沈青琢敷衍道:“忙过这几日便好了。” “哼!”少年气呼呼地抱着胳膊,薄唇习惯性地扁了扁,“先生不听话,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休息,那劳什子北镇抚使,不做也罢!” 沈青琢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打趣道:“好徒弟,不然换你来当我先生?” 萧慎眉心一动,到底没敢接话。 歇息了片刻,萧慎主动开口道:“先生,你打算何时教我男女.之事?” “噗——”沈青琢正端着热茶浅酌,闻言差点将茶水喷了出来,“咳咳……怎么如此突然?” “没有啊,距离上次已经过很久了。”萧慎神色无辜,“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沈青琢:“……” 无语归无语,他还是不得不履行启蒙老师的义务。 他回到卧房,将早已准备好的相关资料拿了出来,随后与小徒弟相对而坐。 萧慎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可以开始了,先生!” “嗯……”沈青琢酝酿了一下,“这些事本轮不到先生来教你,但既然先生应承了你,便会尽力而为。” 他自己尚未接受过此类教育,却要硬着头皮教导小徒弟。 “嗯嗯!”萧慎点头如捣蒜。 沈青琢继续道:“男欢女爱,文雅一点来说,就是形容男女之间互相倾慕爱恋之情。” 他决定由浅至深,先跟小徒弟阐述男女爱情的美好,打下一定的感情基础后,再深入到身体的层次。 “先生……”少年将下颌搁在书本上,漂亮的眼珠子左右滚动,吞吞吐吐道,“我想提问……” 沈青琢下意识抬眸看向他,“你问。” 先生表面上看起来镇定自若,但其实心里没什么底气,万一小徒弟问出了他不知道的领域…… 萧慎挺直腰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先生,一定得是男欢女爱么?” 沈青琢一时没明白:“嗯?” 萧慎一本正经地问道:“男欢男爱不行么?” 沈青琢瞳孔地震:“?” 第26章 第 26 章 即使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沈青琢还是被小徒弟不按常理出牌的问题难倒了。 他抬手撑住前额,佯装思索答案,却在脑海中紧急呼叫系统:“007, 007你在吗?” 系统:【什么事?】 自从发现系统除了百度百科的功能以外,什么也帮不了他, 这几年, 沈青琢呼叫系统的频率就越来越低, 最近却一连两次紧急求助系统, 属实有些反常。 沈青琢:“我再跟你确认一遍,这是一本全员搞事业的无CP权谋小说,对吧?” 系统沉默片刻:【又怎么了?】 沈青琢:“刚才小七问我, 为什么非得是男欢女爱, 而不能是男欢男爱?” 系统:【他问得有道理啊, 怎么就不能是男欢男爱,莫非你歧视男男?】 沈青琢:“……” 系统:【放心吧,这点小问题无伤大雅,不影响你完成任务。】 沈青琢无语凝噎。 他并非歧视男欢男爱, 只是这精准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系统:【我给你找些男男相关资料来?】 沈青琢:“大可不必, 如此热心……” 见先生陷入长久的沉默,萧慎不由将目光落在了异常吸引他的手腕上。 手肘支撑起来,宽松的袖口滑落下去, 露出了瓷玉般漂亮纤细的雪腕。他曾握住过这细细的手腕, 肌肤触感极其滑腻,只要稍一用力,便会留下鲜明的手指印子…… “这个问题, 其实是这样的。”沈青琢整理好思路, 放下手臂, 正视虚心求教的小徒弟。 “啊?”萧慎眨了眨眼睫,瞬间将眼神中的痴迷收敛干净,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回道,“愿闻其详。” 沈青琢:“关于你所说的男欢男爱,其实古书典籍中早有记载,分桃、龙阳、断袖、磨镜等,皆是用来形容同性之爱。只不过,这类人向来是少数。” “原来是这样啊。”萧慎若有所思,“所以,男男之爱是异类吗?” 沈青琢正色道:“爱就是爱,爱无关性别,无关年龄,甚至无关物种,不能用异类来形容。” 萧慎笑道:“既然爱无关性别,无关年龄,单用男欢女爱来概括,未免太狭隘了。” 沈青琢面露一丝羞愧,回道:“你说得对,是先生想得太过狭隘了。” 其实他本人尊重一切性向,包括跨物种的爱情,只是在准备教导小徒弟时,下意识遵循了世俗的束缚。 萧慎满意地弯起唇角:“我暂时没有其他问题,先生可以继续了。” “繁衍后代是人类最大的本能,也是人类文明得以延续的根本。”沈青琢微微垂下眼睫,认真教导小徒弟,“通常来说,我们会产生和爱人结为一体的冲动,由此完成开枝散叶,繁衍子孙。不过若是同性相爱,便要舍弃繁衍后代的本能。” 众所周知,男子是不能怀孕生子的。 萧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要怎么结为一体呢?” “咳咳……”沈青琢清了清嗓子,“这是今日教学的重点。” 他翻出一本精美的册子,递给小徒弟,“方才我说过,人有本能,所以人有欲念,这是很正常的,不要与之对抗。” 萧慎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只见一男一女坐于花丛中,不由好奇道:“先生,这是什么?” 沈青琢端起茶盏,“你且继续往下翻。” 萧慎听话地继续翻页,只见那册子上的男女衣衫越来越少,直至女子仅着一片薄薄的红色鸳鸯肚兜,与衣襟敞开的男子抱在一起…… 俊美的脸庞瞬间红透了,少年慌乱地挪开视线,灵活的舌头打结道:“先生,这、这是什么?” 沈青琢故作镇定,云淡风轻地回道:“这便是你要学的床帏之事。” 这本春宫图册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画风精致,生动有趣,既不会太过露骨吓到小徒弟,也不会过于含蓄令人不知所云,很适合用来当做启蒙读物。 “啊我……可是……”少年白白嫩嫩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了,“原来做这种事要这样……难怪那两名宫女姐姐,上来就脱、脱我的亵裤……” 沈青琢望着害羞得快要冒烟的纯情少年,心中的不自在消散了几分,故意笑道:“好徒弟,你可是错过了实践的好机会。” 萧慎不语,红着一张脸继续翻下去,发现画册中的一男一女,拥抱的姿势换了一个又一个。 沈青琢搁下茶盏,单手撑着下颌,耐心等待小徒弟翻完这本图册。 殊不知,面红耳赤的小徒弟,私下里已然将宫中能搜集到的春宫图翻了个遍,如今看什么都心如止水,除非…… 除非他在脑海中,自动将图册上的两人替换成…… “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沈青琢淡淡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可避讳的,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先生,我看完了。”萧慎阖上图册,很小声地问道,“那……男男也是这样做的吗?” “咳咳咳……”沈青琢冷不丁又被口水呛了一下。 萧慎急忙站起身来,轻轻拍着先生清瘦的脊背,语气格外无辜:“怎么了,先生?” “就……”沈青琢难掩眉目间尴尬之色,谨慎地回道,“先生也不是很清楚,大约……原理是一样的吧?” 反正不都是那种动作…… “先生没有试过吗?”少年站在他身侧,自上而下,墨黑的眼眸盯住了柔软湿润的红唇,“男女或者男男?” 沈青琢不假思索道:“我自然——” 话甫一出口,他猛地回过神来,“这不是你该问的!” “怎么了嘛?”小狗蹲下身子,委屈巴巴地仰望他,“为什么不能问?” 沈青琢哪好意思说,自己活了两辈子都是个处.男,唯一的一点理论知识今日都教给他了,这不平白叫小徒弟听了笑话么? “因为我是先生。”沈青琢不讲道理地回道,“先生不许你过问的事,你便不许问。” 萧慎靠坐在他腿边,将优越的下颌磕在他的膝盖上,语气乖顺地回道:“好的,先生。” “乖了。”沈青琢下意识伸手,抚摸少年的发顶,“今日的教学结束了,你可以先回去了。” “先生竟然赶我走!”少年登时又委屈了,仰着脸控诉道,“我好不容易才见到先生呢,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沈青琢敲了敲他的脑壳,“可先生有些累了,想尽快歇息。” 萧慎立即回道:“我乖乖的,绝不会打扰先生!” 沈青琢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可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已疲倦至极,没有力气往深里思索,只好无奈地答应,让小徒弟留下就寝。 反正也不是第一日睡在一起。 *** 当值的小太监打好热水,小德子将水温兑至令公子舒适的热度,而后便准备伺候公子沐浴。 “我来吧!”萧慎推开殿门,隔着一道山水花鸟彩绘屏风,自告奋勇道,“我来伺候先生沐浴。” “殿下,您哪是伺候人的主儿?”小德子连忙回道,“还是奴婢来吧。” 萧慎不服气道:“我怎么就不行了?” 沈青琢修长的双臂舒展开,锦衣卫飞鱼服已脱下,身上仅着了一件里衣,闻言笑道:“你就好好歇着吧,少来折腾先生。” 萧慎站在屏风外,眼睁睁见着那件雪白里衣搭在了屏风上方,不由呼吸一窒。 先生脱掉亵衣了…… 一阵“叮叮咚咚”的水声响起,屏风内的人缓缓踏入浴桶,隐隐绰绰的身形在半透明的屏风上显露出来,愈发令人心痒难耐。 “先生……”少年的双脚似乎被牢牢钉在了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风后的人影,薄唇开阖,近乎无声地喃喃唤道。 热气蒸腾,属于先生的馥郁冷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萧慎的全部感官都被调动了起来。 只要他想,他大可以一举冲进屏风内,一窥他日思夜想的景象,也不至于梦中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不敢,只要一想到先生会生气,会感觉被冒犯了,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少年抱着双膝蹲坐在屏风外,尽情呼吸令他着迷的香味,闭上眼眸,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先生万分之一的风姿…… 头昏脑胀间,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小七,你怎么流鼻血了?” “嗯?”萧慎骤然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下,果然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血。 “哎呦!”小德子吓了一跳,赶紧将七殿下扶了起来,“天干物燥,殿下您得多喝点水才行!” 沈青琢转身回到房内,抽出一条帕子,让少年先压迫鼻翼两侧止血,又迅速指挥小德子拧了一块冷巾,给他的前额以及颈部进行冷敷。 萧慎仰躺在椅子上,心里觉得丢脸至极,但瞧着先生焦急的面容,内心又奇异般的感到满足。 片刻后,鼻血止住,他松开堵住鼻子的手帕,趁先生转身的一霎那,不动声色地将染血的帕子塞进了怀里。 经过这几日的频繁使用,长乐宫的那块手帕上,先生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他正愁着如何找机会问先生讨要一块新帕子,这下得来全不费功夫。 鼻血流得值了。 “来,喝点水。”沈青琢将茶盏递给小徒弟,“从明日起,不许挑食,不许只吃肉,每一餐都要搭配瓜果蔬菜。”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长得飞快,对肉类食物的需求也相当大。往常他们一起用膳时,他总要替小徒弟搭配好荤素,但这段时间他忙于公务,小徒弟估计早就将他的叮嘱抛到了耳后。 “我没有挑食。”萧慎捏着鼻翼,瓮声瓮气地回道。 沈青琢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还说没挑食,那你怎会好端端地流鼻血?” “我……”萧慎欲言又止。 真正的原因,先生一定不想知道。 “别动,让我瞧瞧。”沈青琢微微俯身,捏住少年的下颌,抬起脸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好了,鼻血止住了。” 萧慎神色懵懵地回望他。 三千青丝沾了水显得愈发乌黑,微湿的发尾披散在肩后,衬得眼前人既艳如桃李,又冰清玉洁,将两种极致矛盾的美融为一体。 怎么会有人,美成了这副模样? “对了,你母妃近来身体可好?”沈青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萧慎回神,不自觉蹙了蹙眉,“与之前一样。” 事实上,自打他搬出冷宫,就没有再回去过,但却也一直命人监视冷宫中的一切。 “最近几日,你注意些冷宫的动向。”沈青琢背过身,“太子殿下,可能会去找你母妃的麻烦。” 萧慎神色微变:“太子?他想做什么?” 沈青琢重新斟了一盏茶,“你知道他恨你的原因吧?” “知道。”萧慎垂下眼帘,“宫中一直有谣传,是我母妃杀了他的生母。” “你觉得这个谣言,可信么?”沈青琢又问道。 萧慎沉默片晌,摇了摇头:“我生下来后,母妃就已经疯疯癫癫,我不知道。” 沈青琢:“那我告诉你,害死太子生母的人并非你母妃,而正是太子如今的养母,孙皇后。” 闻言,萧慎倏然抬起头来。 沈青琢叹了一口气:“丽嫔本是你母妃宫里的婢女不错,但真正给她招来杀身之祸的,恰是因为她生下了一个皇子。” 光熹帝立孙氏为后,看中的是她贤良淑德,且母族无所倚仗。但偏偏孙皇后肚子不争气,眼见着其他妃嫔接连生出皇子,母凭子贵,孙皇后的肚子却一直毫无动静,不由急得寝食难安。 就在此时,孙皇后身边照顾她的大宫女出了个主意,将其他妃嫔生的皇子过继到皇后膝下。 大雍策立太子的规矩,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大皇子自出生以来便是个病秧子,二皇子便成了最佳人选,一旦成功过继给中宫,就能名正言顺地册立为太子。 沈青琢总结道:“因此,孙皇后派人将丽嫔引致御花园,再推下荷花池,后又散布谣言,嫁祸给你母妃。” 反正赵贵妃被光熹帝打入冷宫,变得疯疯癫癫,多了一项杀人的罪名,又有谁在意呢? 萧慎坐在椅子上,单手紧紧把住椅子扶手,消化了片刻后,问道:“这些陈年往事,先生从何得知的真相?” 沈青琢:“嗯……”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站在上帝视角吧? 大脑转了一圈,他半真半假地回道:“虽是陈年往事,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萧慎眼神中浮现出一丝迷茫。 “想从一件事的结果倒推原因,你要看谁是最大利益获得者。”沈青琢微一挑眉,“结果,不是显而易见么?” “先生给太子的那块玉佩,真是当年现场遗留的物证?”萧慎敏感地抓住关键问题,“先生将北镇抚司的物证私自拿出来,会不会被人发现?” 沈青琢无奈地笑了笑:“你傻呀,既然当初你父皇草草了结这件案子,又怎么可能让北镇抚司留下关键物证?” 萧慎微诧:“那是先生伪造的?” “是也不是。”沈青琢摇了摇葱白似的手指,“我秘密调出当年案发时宫中婢女的人员流动名单,排查出皇后宫中的几名宫女,随后又顺藤摸瓜,找到了凶手本人。” 萧慎:“你找到她了?” “对,但我的人没有惊动她,只是取了她身上的一块玉佩。”沈青琢掩唇打了个哈欠,“这件事我不适合掺杂,我给太子留了线索,到底怎么查,看他自己吧。” 太子殿下虽小肚鸡肠,急功近利,倒也算不上蠢笨如猪,如此明显的线索证据,不至于还找不到突破口。 话已至此,萧慎依旧不解:“先生费了这么大周折,只是为了离间皇后和太子的关系?可太子为了保住东宫之位,定然不会轻易和皇后翻脸。” “你再想想,想不出来,就只管等着看好戏吧。”沈青琢缓缓起身,又打了个哈欠,“先生困得很,你洗漱完了,也尽快上榻休息。” 萧慎瞧出他神色困顿至极,一颗心像是被一只手掐了一把,迅速起身搀住他,“先生快歇息吧。” 沈青琢坐上榻,正欲蹬掉脚上的木屐,下一瞬,脚腕被一只滚烫的手握住了。 “嗯?”沈青琢垂眸,“怎么了?” 萧慎并未抬起脸,只是轻声回道:“我给先生按一下脚心,可以舒缓疲劳。” 沈青琢用胳膊肘撑住床榻,身体微微后仰,新奇道:“你还会这个?” “新学的。”萧慎将那双玲珑剔透的玉足从木屐中轻轻抽了出来,“先生试一试,舒不舒服。” “好。”沈青琢应声,似乎并未觉得大雍的七皇子,未来的帝王,此刻跪在他身前替他按摩脚心,有哪儿不对。 萧慎盯着手中的玉足,暗道先生果真是从头发丝美到了脚趾。 脚踝骨节微微凸起,与手腕一样纤细精致,叫他也想打个链子锁上去,动一下便发出“叮叮当当”的美妙声响。 脚背莹白泛着薄红,透明的青筋微微隆起,小巧的脚趾圆润可爱,握在掌心里,触感温软且滑腻,令人爱不释手。 “怎么不按了?”沈青琢歪着脑袋等了片刻,不禁轻声催促道。 萧慎如梦方醒,修长好看的手指稍加施力,按揉起柔软的脚心。 “啊哈……”不妨这一按,沈青琢当即发出笑声,抬脚便踩住了少年的大.腿,含笑道,“小七别按了,有点痒啊……” 一霎那,萧慎僵直了脊背,结实有力的大.腿紧绷如最坚硬的石块。 第27章 第 27 章 这一瞬间, 萧慎仿佛突然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全部的感官皆集中到了那一处。 白生生的玉足踩在他的大.腿上,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 似乎仍能清晰地感受到脚心的温软光滑。 花瓣似的小巧指甲白里透粉,脚趾微微蜷缩弓起,只要往里侧再移动一丁点儿…… 然而,沈青琢只是随意踩了一脚,并未注意自己落脚的位置,很快便收回了脚, 含笑道:“算了,先生可能不适合享啊——” 一声低呼,竟是单膝跪地的小徒弟, 猝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先生……”少年人垂着眼睫, 呼吸急促,嗓音微哑地唤他。 “嗯?怎么啦?”沈青琢被拽得身子一歪,半倒在床榻上, 长而柔顺的墨发自肩头滑落,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慵懒风情。 少年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略显狼狈地松开手, 佝偻着腰直起身子,语速飞快道:“先生歇息吧,我去洗漱了。” 说罢, 迅疾转身,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小徒弟这反应怪得很, 沈青琢迷惑地眨了眨眼睫, 但困意再次来袭, 便没有多管, 倒头就睡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萧慎再次回到卧房内,果然见先生已睡下了。 少年不由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至床榻前,再小心翼翼地爬进里侧。 这么多年来,但凡他们睡在一起,先生总是会睡在外面,说是怕他半夜不老实,翻个身便会滚下床去。 先生总是这样,于旁人注意不到的细微处,令他无法不动容。 萧慎掀开薄被,就着窗外的月色,肆无忌惮地凝视着先生美丽恬静的睡颜。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从梦中醒来,赫然对上枕侧这张如此好看的脸。 那时他大字不识几个,翻来覆去也只能用“好看”、“漂亮”这样单薄的词来形容先生。 不似如今,“冰肌玉骨,盈盈如仙”、“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他能将毕生学过的所有美好诗词歌赋,都用来赞叹眼前之人。 不,这些都还不够。 少年望着望着,忍不住试探地伸出手,缓缓挨近那张惑人心智的脸。 “唔……”熟睡的沈青琢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 萧慎伸出去的手登时僵在了半空中,一动不敢动。 半晌后,确认先生没有醒过来,骨节分明的手这才重新移动,用指尖隔空描摹着如墨似画的五官。 “做个好梦,先生。”片刻后,他收回手指,心满意足地面对先生侧躺,又暗自教育自己,今夜梦中不许再对先生做那过份之事,否则明日一早便会被先生逮住。 来日方长,他从不贪恋一时之欢愉。 他要的,是日日夜夜,是长长久久。 *** 又过了数日,平静的皇宫中忽然掀起一阵风言风语,说是宫里闹鬼了。 最开始见鬼的小宫女,据说人当场就吓疯了,整日口中颠三倒四地念着“御花园……荷花池……红衣女鬼索命”云云,太医医治无果,直接将她扔出了宫外,自生自灭。 主子们可听不得这种污秽不详之言。 但流言还是在私底下传开了,御花园、荷花池再加上红衣女鬼,年岁稍长些的宫人们,立刻联想到了那桩陈年旧案。 当初丽嫔娘娘被锦衣卫从御花园的荷花池里捞出来,身上穿的可就是红衣啊! 又过了几日,夜里路过御花园的小宫女再次撞鬼,这回,闹鬼一事终于传到了中宫皇后娘娘的耳中。 彼时皇后正亲手为光熹帝绣帕子,闻言神色一紧,绣花针便扎进了食指。 “嘶……”她疼得倒吸一口气,食指顿时冒出一颗血珠。 “快来人,娘娘流血了!”随身侍候的大宫女连忙掏出帕子,上前替皇后娘娘裹住食指,语气心疼道,“娘娘,绣针无眼,您可千万要小心些啊!” 皇后神色恍惚了一瞬,问道:“流言从何处而来?” 前来通传的侍女回道:“最开始撞鬼的那个小宫女,是娴妃娘娘宫里的。” “娴妃?”皇后细长柳眉颦蹙,“此事怎么与她扯上了关系?” “娘娘,此事分明有诈。”大宫女面色不善地骂道,“那贱婢都死了多少年了,即便现下变成了鬼,还能叫她翻出天不成?” 皇后微斥:“红英,不可乱说。” 红英低下头:“是,娘娘。” “闹鬼?”皇后冷笑一声,起身踱步,“本宫倒要瞧瞧,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说什么来什么,是夜,中宫就闹鬼了。 为了随时伺候主子,坤宁宫的宫女们都住在耳房中,以便皇后娘娘随时传唤。 作为皇后娘娘身边侍候最久的大宫女,红英住在一间单独的耳房中,她例行检查其他耳房后,便回到自己的卧房。 吹熄烛火,她躺在床上,忽听耳畔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随即,一阵阴风袭来,半开的窗户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红英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疑惑地起身下床,心道夏夜的风怎会如此阴冷? 她走到窗户前,正准备关上窗户,视线冷不丁对上了窗外的人影。 “啊——”的一声惨叫刚发出一半,窗外的红衣女鬼便飘了进去,一把掐住她的咽喉。 那红衣女鬼,浑身湿淋淋像是才从水中捞出来,满头长而黑的湿发垂在身前,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叫人分不清脑袋的前后。 她的手苍白浮肿,红色指甲暴涨,死死掐住红英,轻轻松松就将她提了起来。 红英双手拼命地拍打那双手,窒息中耳畔回响着一道诡异嘶哑的女声:“水中好冷……我死得好惨啊……纳命来……” “不、不是我……”求生欲使得红英奋力挤出声音,“害……死你的……不是我……” 女鬼手一松,红英跌落在地。 “咳咳……”她捂着自己的喉咙,痛哭流涕地求饶道,“丽嫔娘娘,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你的人不是我啊!” 滴滴答答的水声未停,那滴落在地的水,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血红色。血水一股股地聚集在一起,一直往红英脚边流淌,极为骇人。 红英顿时吓得失禁,连忙闭眼跪在地上磕头,“是采月……是皇后指使采月害死了您!与我无关啊丽嫔娘娘!求求您放过我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中宫闹鬼,皇后的大宫女被吓得疯疯癫癫,此事终于压不住了,传到了光熹帝面前。 “荒唐!”光熹帝正于缭绕的烟雾中打坐,闻言睁开了双眼,骂道,“朕在宫中住了四十余载,从未听闻过宫里闹鬼!” 沈青琢适时道:“皇上乃真空天子,宫中有真龙庇佑,邪魔歪道定然不敢出头。想必,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光熹帝近来沉迷修仙,听了这番话很是受用,大手一挥:“青琢,你去查一查,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是,皇上。”沈青琢领命。 但麻烦的是,那红衣女鬼却凭空消失了,锦衣卫一连在御花园和坤宁宫蹲守了几日,都不见半点鬼影。 无奈之下,沈青琢只好趁皇后松懈之时,出其不意地将疯疯癫癫的红英,带回了北镇抚司。 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镇抚大人审问犯人的功力愈发深厚。 修长如玉的手端了一盏茶,他姿态挺拔而优雅地坐于铁椅上,对红英的惨叫声充耳不闻,垂眸浅酌时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红衣女鬼固然可怕,然更可怕的,其实是北镇抚司。”沈青琢随手将茶盏递给身侧的锦衣卫,面上露出一丝浅笑,“女鬼大不了将你一把掐死,北镇抚司却有一百种方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红英被捆缚在刑架上,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叫,形容与女鬼也别无二致了。 “装疯卖傻,是逃不过去的。”沈青琢起身,缓缓走至她面前,命人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轻声细语道,“说罢,你与当年丽嫔娘娘落水一案,有何干系?” *** 紫宸殿。 光熹帝面色青黑,高坐于龙椅上,底下跪了一大片。 “皇上,皇上明鉴啊!”一身华服的皇后哭倒在地,双手捶着胸口哭喊道,“皇上与臣妾多年夫妻,还不了解臣妾的为人品性吗?臣妾万万做不出此等歹毒之事啊!” 娴妃立于一侧,语气异常心痛:“臣妾也万万没想到,皇后娘娘您竟是杀害丽嫔妹妹的真凶!” “娴妃,本宫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诬陷我?”皇后激动地指着她,“一开始宫中闹鬼,便是从你宫里传出来的,此事你脱不了干系!” “皇后娘娘,您可不要空口白牙诬陷臣妾。”娴妃不甘示弱地反驳道,又用锦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珠,“皇上,丽嫔走得太冤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您可要还丽嫔妹妹一个公道啊!” 皇后又转向光熹帝,继续哭诉道:“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 “够了!”光熹帝猛地一掌拍向龙椅扶手,“皇后,朕对你寄予厚望,你竟如此蛇蝎心肠!” 皇后哭得梨花带雨,完全不见往日端庄贤淑,大喊道:“皇上,那宫女定是被人收买了,作伪证来陷害臣妾,皇上万万不可被奸人蒙蔽呀!” “父皇!”这时,跪在一旁的太子殿下忽然开口求情道,“母后向来宅心仁厚,视儿臣如己出,此事可能另有隐情,还请父皇明察!” “太子!”光熹帝将目光投向垂着脑袋的萧逸宸,意味不明地问道,“言下之意,你相信皇后是被冤枉的?” 萧逸宸咬了咬牙,回道:“是。”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谋害的可是您的生母啊!”娴妃在一旁添油加醋,“如今铁证如山,您却依旧相信皇后娘娘,这可……” “娴妃,你给朕住嘴!”光熹帝冷喝一声,“轮不到你说话!” 闻言,娴妃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沈青琢咳咳咳……”光熹帝剧烈咳嗽几声,问道,“案子是你办的,你怎么看?” 沈青琢一直冷眼旁观几人的争执,闻言拱手回道:“回皇上的话,微臣方才又收到了一份供罪状,红英指认皇后娘娘,于光熹元年至光熹七年间,一共谋害了四位龙嗣。”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咳咳咳咳……”光熹帝咳得一阵地动山摇。 元妃也顾不得失礼了,上前轻拍光熹帝的背部,柔声劝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冤枉!臣妾冤枉啊!”皇后一听,急得快要晕厥过去,“沈大人,那贱婢陷害本宫!此番证词万不可相信啊!” 娴妃不可置信地开口道:“所以……臣妾当年怀的第一个龙子,竟是被皇后娘娘害死的!” 此时,站在光熹帝身侧的元妃身子一僵,显然也是想到了自己失去的孩子。 娴妃当即跪了下去,行叩首大礼:“皇上,求您为臣妾死去的孩子讨回公道!” 至此,皇后自知大势已去,满脸绝望地瘫软在地,哭喊道:“皇上……皇上您以为,臣妾不想一直做您心中贤良淑德的一国之母吗?” “你这……咳咳……”光熹帝一把将手上的佛珠扔了下去,“你这毒妇,怪朕看错了你!” “看错?哈哈哈哈哈……皇上不就是因为臣妾孤苦伶仃,母族无所依靠,所以才册封臣妾为皇后吗?”皇后哭着大笑道,“您册封臣妾为皇后,却连一个子嗣也不肯留给臣妾,让臣妾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其他妃嫔,为您生儿育女!” 光熹帝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当年我命人将丽嫔推入荷花池,皇上果真全被蒙在鼓里?”皇后凤眸圆睁,厉声诘问道,“去母留子,难道臣妾所作所为不合皇上的心意吗!” “满口胡言!”光熹帝怒极攻心,“来人!来人快将这毒妇拉下去!” 与此同时,跪在殿中央的太子殿下闭上眼睛,不再开口求情。 片刻后,殿门外不远处,沈青琢一身大红飞鱼服,嫩葱似的指尖轻轻抚摸绣春刀鞘,温柔得如同抚摸心爱之人。 “沈君诺!”身后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随后一只大手狠狠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人!”孔尚急得上前一步,却在大人的眼神安抚下,又退了回去。 沈青琢任由他动作,语气平淡道:“太子殿下,敢问有何指教?” 萧逸宸脸色阴沉,压低了嗓音道:“你分明说过,不会插手这件事!” “太子殿下,微臣的确不想插手这件事。”沈青琢平静地解释道,“只是有人在宫中装神弄鬼,微臣奉圣上之命,不得不查。” 萧逸宸眉头紧皱,冷声道:“装神弄鬼之人,难道不是你?” “自然不是微臣。”沈青琢轻轻抽出自己的胳膊,“此事本来只有我和殿下知晓,消息究竟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殿下不妨回去查一查自己人。” 萧逸宸一愣:“此话怎讲?” “微臣再提醒殿下一句,第一个发现宫中闹鬼的宫女,来自哪个宫?”沈青琢往后退了一步,“皇后娘娘被废,最终得利的又是谁呢?” 答案显而易见。 皇后一旦被废,即意味着太子的身份随之降为庶子。短时间内,的确不会危及萧逸宸的东宫之位,但若是光熹帝再册封新的皇后,那么,新任皇后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这也是适才在大殿内,萧逸尘咬牙为皇后求情的原因。 沈青琢拱手行礼:“臣尚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 孙皇后一朝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太子殿下焦头烂额之际,完全没有心思注意,东宫悄无声息地少了一位宫女。 “干爹,您看上的那位小美人儿,儿子可是给您弄过来了。”小太监狗腿子般跪在潘崇脚边,殷勤地替他捶腿。 “嗯?”潘崇睁开双眼,嗓音尖利,“那婢子可是太子宫中的人,你怎么敢弄来?” “嗨呀,只要是干爹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天上的星星和水里的月亮,儿子也得想办法弄来孝敬干爹呀!”潘东升改捶为捏,“再说了,皇后如今被废,那东宫将来会不会易主,还不好说呢!” “大胆!”潘崇踢了他一脚,语气中却并无责怪之意,“这话岂是你能说的?” “儿子知错,儿子知错!”潘东升连忙扇了自己一巴掌,“干爹,儿子只敢在您面前说说!” 潘崇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不过,你说得也没错,这宫中啊,怕是要变天喽。” 潘东升继续为他捶腿,“干爹,那个美人儿到底怎么处置呢?” 潘崇喝了一口参茶,“人你是怎么弄来的?” “是戚指挥使帮忙弄来的!”潘东升立即回道。 潘崇一双阴险三角眼眯了眯,“戚献霖?” “正是!”潘东升开口解释道,“他不是管着禁军吗?为了向我——向干爹您示好,便主动截了那美人儿,送来干爹您这儿了。” 潘崇笑了一声:“这戚献霖,可是太后的侄孙儿啊。” 潘东升奉承道:“管他是谁的侄孙儿,如今老祖宗和干爹您才是圣上最信任的人,宫中有谁不想巴结干爹呢?” 潘崇极为受用地点了点头,自躺椅上起身,怪笑道:“来,让咱家瞧瞧这美人儿,有没有受惊啊?” 于是,潘东升特意支开了其他当值的太监,屁颠屁颠地跟在干爹身后往屋子里走。 太监们在宫中住的下房潮湿肮脏,但潘崇不仅在皇城中有一座专属宅子,就连宫中当值落脚的屋子,都比一般宫人宽敞明亮得多。 推开门,屋内的床榻上横放着一个麻袋,里面的美人儿动也不动。 潘崇表情越来越兴奋,搓着双手.淫.笑道:“你们这帮不懂怜香惜玉的蠢货,怎可对美人儿如此粗鲁?” 潘东升面色一僵,心中暗骂你这热衷于折磨美人的死变态竟然说这话,也不怕被闪了舌头? “是是是,干爹教训得是!”他赔着笑,点头哈腰道,“儿子错了,下回一定温柔地将美人儿送到干爹床榻上来。” 潘崇走到麻袋前,忽而又道:“这小婢女生得确实不错,只是要论起勾魂摄魄的本事,那还是差了几分火候呐。” “干爹此话怎讲?”潘东升试探着问道,“莫不是干爹,心里有了其他目标?” “哎……”潘崇阴阳怪气地笑道,“说起来,此人你也认识。” 潘东升:“还请干爹明示。” 潘崇掐着嗓子回道:“就是七殿下的侍讲先生,如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北镇抚司镇抚大人啊!” 此言一出,麻袋中裹着的人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萧慎本在凝神屏息,闻言,漆黑的眼神陡然变冷,一股极寒的杀气一闪而过,又被他藏在黑沉沉的眸底。 潘东升愕然道:“没、没想到,干爹您竟然……惦记着沈公子……” “这沈公子啊,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儿。”潘崇的笑容猥琐至极,显然已在心中将人猥.亵了不知几遍,“尤其是那双眼睛,狐媚子一样勾人得紧。可他又不光是生了那副妖孽的模样,惯常还喜欢装腔作势,你想想,白日里不可亵玩的镇抚大人,夜里到了床榻上——” 潘东升听得冷汗直流,下意识望了一眼麻袋,唯唯诺诺道:“可……皇上眼下极为看重沈公子,儿子可不敢……” “干爹量你也没那个胆子呐。”潘崇斜睨了他一眼,动手解开麻袋,“咱家又不急,这风水轮流转,万一哪天他镇抚大人落了难——” 话音未落,他眼前晃过一道黑影,只觉脖子一凉,随后一股鲜血急速喷射而出。 潘厂公瞪大双眼,目光见了鬼似的瞪着眼前一身女装的七殿下,“你……” 刚发出一个字眼,笨重的身躯轰然倒地,潘厂公至死也不明白,麻袋里的美人儿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索命的七皇子。 萧慎手持雪亮的匕首,面无表情地擦了擦俊脸被喷溅上的鲜血,复又垂眸,望向死尸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极其浓烈的厌恶。 他身着宫中女子的粉色宫服,一头墨黑的长发披散,俊美的少年人一时美得雌雄莫辨,但他浑身散发着瘆人的戾气,沾了血的面容犹如修罗恶鬼,叫人万万不敢多看一眼。 “七、七殿下……”潘东升哪儿见过这样血腥残忍的杀人场面,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磕头回禀道,“小的、小的已按照您的吩咐……” “阉人,贱狗,本殿下叫你死得太容易了。”萧慎充耳不闻,似乎仍未解气,狠狠一脚踹向死尸,又弯下腰,满眼森寒地用那把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划烂了死太监令他作呕的脸。 除了他自己,所有胆敢肖想先生之人,都会被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第28章 第 28 章 萧慎手起刀落, 尖锐的刀刃捅在人脸上,划开皮肤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令听者不寒而栗, 毛骨悚然。 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 顺着屋内的地势往潘东升脚边淌,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膝盖,试图避开血流。 半月前七皇子找到他时, 潘东升完全没有想过, 年少的七殿下出手竟如此狠辣。 他自幼家境贫寒, 亲爹是个酒鬼, 一次酒后失手将娘亲打死, 他为了活命, 便想方设法净了身来到宫中。 刚进宫的那几年,他是宫里最低等的小太监, 底层小太监干得都是脏活、累活、苦活。但好在他眼疾手快,足够机灵,偶然一次机会入了潘崇的眼, 自此就跟在潘崇身边伺候。 本以为好日子来了, 但不想潘崇是个内心极其变态扭曲的太监,由于不能人道,便想着各种法子折磨那些美丽的宫女, 甚至连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也不放过。 这么多年, 他一次又一次从潘崇的屋里抬出鲜血淋漓的宫女, 望着那些只剩一口气的美貌女子, 有时候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可怜的娘亲。 与此同时, 潘崇对他也是动辄拳打脚踢, 表面上认他做干儿子, 赐他潘姓,但只要一个不顺心就拿带倒刺的鞭子抽他,拿滚烫的蜡烛油滴在他背上,还美名其曰是教育他,是为了他好。 他心中厌恶潘崇,更厌恶自己日复一日卑躬屈膝像狗一样地讨好潘崇。因此,当七皇子私下找到他,要他配合自己干掉潘崇时,他考量了计划的可行性,很快便同意了。 当然,七皇子也承诺他极为诱人的好处。在这座等级森严的吃人的皇宫中,谁不想往上爬呢? 但此刻七殿下暴戾的杀人手法,却令他惊恐地意识到,这段时日他其实是在与虎谋皮,心中更害怕殿下会过河拆桥…… “呼……”将这死太监的脸划得血肉横飞,瞧不出一点人样后,萧慎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他站起身来,“哐当”一声扔了手中浸满鲜血的匕首,似乎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 萧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战战兢兢跪地的小太监,忽然抬脚,将地上的匕首踢了过去。 潘东升吓得一抖,“七殿下……” “捡起匕首,捅他几刀。”萧慎嗓音冰冷地命令道。 潘东升愕然:“这……” “他对你,还不如他养的一条狗,你不恨他吗?”纤长浓密的眼睫垂下,少年好看的唇畔露出一抹恶意的弧度,“还是说,你跟了这阉狗这么久,都没杀过人?不会吧?” 玉面修罗高高在上,语气中满含嘲弄。 潘东升脑海里回想起从前受辱受罚的一幕幕,咬了咬牙,跪爬着捡起匕首,双手交握,狠狠刺向血肉模糊的死尸。 第一刀顺利捅进肉里,后面几刀便越捅越趁手了。 萧慎满意地闭上凤眸,似乎在享受这刀刀深入肉中的美妙声音。 “行了。”片刻后,他重新睁开双眸,漫不经心道,“你出去吧,按计划行事。若是在你这一环,出了半分差错——” 潘东升松开匕首,急忙表忠心道:“殿、殿下放心,奴婢绝不会坏殿下大计!” 他爬起来,正准备走出去,却又被七殿下叫住了,身体陡然一僵。 “擦擦手上的血。”萧慎轻声提醒道,“换身干净的衣裳,别漏了马脚。” “是是是……”潘东升连声应道,悄悄用袖口擦了擦额前的冷汗,退出卧房。 不多时,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太监服,整理好表情,来到之前被他打发走的太监堆里。 “呦!潘公公,您怎么来了?”坐在中间的太监见了他,立刻殷勤地让出凳子,“厂公大人完事儿啦?” “哪儿能这么快呢?”潘东升装腔作势地坐下去,“干爹的爱好,你们还不知道吗?” “嘿嘿嘿……”太监们发出一阵怪笑,先前开口的那个太监好奇道,“潘公公,这回厂公看上的是哪个宫里的美人儿?” “嗨呀……”潘东升喝了一口茶,压低了尖细的嗓音回道,“东宫太子府的,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哟!” 太监们又发出一阵怪叫,更有太监幸灾乐祸道:“那些宫女们,平日都瞧不起咱们这些阉人。可就算是东宫太子的婢女,被咱们厂公大人瞧上了,还不是得……啊?” 然而,就在众太监嘻笑之际,忽然传来一道惊慌失措的喊声:“不好了!走水了!厂公大人的屋子走水了!” 潘东升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不好!干爹还在屋子里!快走!” 等众人赶到时,后间的屋子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小太监们匆匆打水去救火,但杯水车薪,那火舌犹如滔天巨龙,将偌大的屋子舔舐得干干净净。 *** 司礼监掌印太监直房内。 苏公公一掌拍于案桌上,震得案上的奏折批红落地,“你说什么?” “老祖宗!老祖宗您可千万要为干爹做主啊!”潘东升跪在地上磕头,嚎啕大哭道,“干爹死得太惨了!全身都烧焦了啊!” 苏公公眼前一花,抬手支撑住脑袋,语速缓慢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咱家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潘东升渐渐止住嚎哭,嗓音嘶哑地回道:“干爹、干爹前几日瞧上了东宫的一个小宫女,孙儿便想办法将那宫女弄了回来,想着孝敬一下干爹,可谁知……” 他又嚎哭了一阵,才继续道:“谁知那宫女,竟一把火烧了干爹的屋子啊!” 苏公公猛然起身,面色铁青地来回踱步,口中恨铁不成钢道:“混账东西!咱家早就说过,贪恋美色迟早要出事儿!狗东西就是不听!” “怪孙儿,这事儿怪孙儿啊!”潘东升忽然抬手扇自己的脸,下手之狠,没扇几下一侧脸就又红又肿,“怪孙儿没能拦住干爹,叫那奸人害了干爹……老祖宗,老祖宗您杀了孙儿吧!” 潘东升眼泪鼻涕挂在红肿的脸上,膝行向前,一把抱住了苏公公的大腿,“只是老祖宗您一定要替干爹报仇啊!” 苏公公脸色阴沉,一脚将他踢开,怒声骂道:“咱家已折了一个干儿子,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还敢寻死觅活!” 潘东升一愣,抹了一把眼泪,哽声回道:“老祖宗教训的是……” 苏公公回到椅子上,语气阴沉地问道:“那贱婢人呢?” 潘东升回道:“回老祖宗的话,屋子里只有干爹的尸首,那宫女怕是逃走了。” “哼!”苏公公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婢女,从何处借来的胆子杀人纵火,竟还能逃脱?” “老祖宗的意思是……”潘东升迟疑道,“此事有诈?” “东宫向来瞧不上司礼监,但这么多年,倒也井水不犯河水。”苏公公眯了眯眼睛,“如今皇后被废,这太子殿下,是越来越坐不住了。” “这……”潘东升一脸茫然,“可宫中谁人不知老祖宗得皇上宠信,不都上赶着巴结,东宫为何要得罪老祖宗?” “你说得不错。”苏公公眼神越来越冷,“太子不会无缘无故对潘崇下手,定是东厂掌握了东宫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潘东升跪在地上,犹犹豫豫地问道,“那干爹这仇,还能报吗?” 即便他们知道纵火之人是东宫的婢女,可潘崇手段下作抢人在先,又无直接证据证明是东宫指使,太子转头便能撇得干干净净。 苏公公冷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就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能为谁报仇?” 闻言,潘东升直起腰身,又磕了个响头,“老祖宗,如今孙儿只能仰仗您了!” “先起来吧。”苏公公抬了抬手,“这个仇,老祖宗记下了。” 潘崇不仅是他的干儿子,更是他的左膀右臂,如今东宫废他一臂,这个仇,他必须记下。 *** 夜阑人静,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贴近长乐宫侧门,而后又几近无声地推开了殿门。 宫人们大多已睡下,当值的两个小太监,正昏昏欲睡地守在七皇子的寝殿门外,完全没有察觉那道黑影闪了进去。 萧慎停在内殿的窗户前,轻手轻脚地推开出门前留下的缝隙,打算翻窗进去。 “吱呀”一声,窗棂缓缓打开,他双手撑于窗前,借力纵身一跃,便灵活地跳上了窗台。 下一瞬,他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漂亮含情的桃花眼。 “啊——”萧慎吓得一声惊叫,差点没往后仰倒摔下去,幸好伸出一只瓷白如玉的手,及时抓住了他的前襟。 “主人?”这时,又一道黑影闪至窗前,暗卫警惕地四下查探一圈,却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他抬眼,只见七皇子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蹲在窗台上,冰冷的眼眸中不由浮现出一丝疑惑。 萧慎此刻心慌得一批,却故作镇定地转过头,面色沉沉地低喝道:“看什么看?” 暗卫无所谓地撇开了眼神。 “还不滚?”少年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谁叫你这么跟他说话的?”窗内的沈青琢终于开口,抓着小徒弟的手指一松。 伴随着“啊”的一声低呼,尊贵的七殿下便屁股着地摔下了窗台。 暗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抱着剑重新隐至暗处。 沈青琢俯下身,懒散地趴在窗台上朝下看,只见小徒弟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别装了。”他淡淡提醒道,“这窗台还没你半人高。” 这段时日,趁他不注意,小徒弟又偷偷蹿高了一截,现下站直了竟然比他高出了一丁点。 感觉是不是,有点营养过剩了? 然而,躺在地上的少年却依旧一动不动。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轻声威胁道:“你再不起来,我就回去了。” 话音刚落,装死的少年便一骨碌爬了起来,低呼道:“先生别走!” 沈青琢拂袖转身,心中不禁暗道,小样儿,先生还治不了你了? 片刻后,萧慎再次跳下窗台,揉着屁股撒娇般抱怨道:“先生,我屁股摔得好痛啊……” “哦?”沈青琢在榻边坐下,手指勾了勾,“过来,先生瞧瞧。” 萧慎一听,当即颠颠地跑了过去,不成想,还没来得及卖惨,屁股便狠狠挨了一巴掌。 “嗷!”他叫了一声,捂住火辣辣的屁股原地转了个圈,扁着嘴,语气委屈地控诉道,“先生!我摔得这样惨,你怎么还打我!” “打的就是你。”沈青琢语气一沉,“自己的寝殿不走正门,偏要翻窗,摔死你活该。” 萧慎表情微微一僵,信口胡说八道:“我这不是,想锻炼一下身体嘛……” 沈青琢皮笑肉不笑:“编,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编,看你到底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他今晚本是来找小徒弟一起用晚膳,但人一进长乐宫,便听宫人们禀报说,七殿下今日身子不适,早早歇下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他心里一紧,立即加快脚步往寝殿里走,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到底没人敢拦他。 这可是沈公子啊,七殿下所言不许任何人打扰,但一定不包括沈公子吧! 沈青琢面色担忧地推开殿门,快步走至床榻前,拍了拍床上隆起的包,试图唤醒小徒弟,可怎么拍人都没反应。 他不由感到怪异,抬手便掀开了被子,结果里面塞着的竟是玉枕。 他又惊又急,正欲转身去叫宫人们,眼角余光扫了一圈殿内整齐干净的陈施,忽又冷静了下来。 依照小徒弟的身手,没人能将他悄无声息地带出寝宫。此情此景,小徒弟恐怕是故意利用长乐宫的宫人们,制造某些不在场证明,自己去干别的了。 想通这点后,他暂且安下心来,耐心地坐在床榻上等小徒弟回来。 不想这一等,等得差点都睡着了,窗棂边才传来一声异响。 “我……”萧慎自知混不过去,垂下脑袋,耷拉着两只耳朵回道,“我去做别的事了,不想让人发现,所以……” “嗯。”沈青琢双手撑着被褥,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然后呢?” 萧慎装傻道:“然后我就回来了呀!” 沈青琢眉眼压沉,昳丽的面容霎时冷若冰霜,“先生是问你,你制造不在场证明,去干了什么?” 萧慎抿紧淡色薄唇,双手不自觉揪住衣摆,一声不吭。 沈青琢望着少年这副模样,恍然想起了当初那个十二岁的小团子,只要是紧张或者难堪时,都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即便今天长成了修长挺拔的少年郎,在他面前依旧会如此局促不安。 思及此,他稍微放缓了语气:“无论先生做什么事,都没有瞒过你。所以,先生希望你也能说实话。” 萧慎低眉敛目,内心翻涌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杀了人才回来。 除去三年前将四皇子推入池塘中的那次,这是他初次杀人,尽管之前用畜牲练习过很多次,但真正杀人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不过,他心中并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热血沸腾,像是长久以来内心积压的东西发泄出来,又好像是因为,他终于也能一手掌控别人的生死。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真正长大了呢? 而他今夜唯一后悔的,还是叫那条下贱阉狗死得太轻松了些,否则,他会慢慢地将那死太监折磨…… “小七?”久久得不到回答,沈青琢忍不住出声唤道。 自打他入了北镇抚司,跟小徒弟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想象不出来,如今小徒弟到底在瞒着他做些什么事,会不会很危险? “我……”萧慎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就是……去见了一个……” 由于过度紧张,他无意识地甩了一下衣袖,不想却从宽大的袖口中甩落了什么东西。 沈青琢眼疾手快地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的东西,“让我看看,你到底在搞什——” 话音未落,余下的尾音促不及防消失在微张的唇缝间。 白皙漂亮的手指抓了一块红色布料,沈青琢定睛仔细一瞧,发现自己抓的,竟像是女子贴身的衣物—— 一件赤色鸳鸯肚兜? 沈青琢眨巴眨巴眼睫,回神的一霎那,见了鬼似的一把扔了肚兜,不受控制地提高了嗓音:“呀!你藏的什么东西啊?” 少年削薄的面皮瞬间红得滴血,正欲开口解释,却听窗外传来一道低冷的嗓音:“主子,您没事吧?” 额侧的青筋倏然暴起,萧慎转过头,近乎咬牙切齿道:“又有你什么事?” 第29章 第 29 章 暗卫显然早已习惯七皇子冷嘲热讽的态度, 对他的喝斥充耳不闻,目光转向一脸如临大敌的主子,随时准备上前护主。 萧慎干脆转身走到窗前, 语气不快道:“我说了,这儿没你的事!” 说罢,抬手就要关上窗户,却被一只伸出来的剑鞘给挡住了。 一身黑衣的暗卫,单手拿着剑鞘抵住窗棂,眼神冷漠地和他对视。 漆黑的凤眸中浮现一层冰冷的杀气, 萧慎二话不说,抬手就去抓那柄剑。 “干什么呢?”好在这时, 沈青琢终于回神,艰难地将视线从地上的那块红色布料挪开, 呵斥道,“想打架?” 萧慎直袭暗卫面门的动作僵在半空中, 讪讪地收回了拳头,“没有啊……我只是想关上窗户。” 沈青琢暗自翻了个白眼,示意窗外的暗卫道:“我没事,你先退下吧。” 暗卫收回剑鞘, 再三确认寝殿内并无危险, 这才悄无声息地隐身了。 萧慎深呼吸一口气, 动作麻利地关紧了窗户, 而后慢吞吞地回到先生面前。 萧慎:“我——” 沈青琢:“你——” 师徒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又默契地同时止住了话头。 沈青琢微抬下颌:“你先说吧。” 萧慎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睫,个头明明都比先生高出一点了, 却故意使用可怜巴巴的上目线看他, 一脸难以启齿道:“其实……这肚兜是……” “好了,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见小徒弟一脸羞涩得快被蒸熟了,沈青琢举起手掌,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鸦羽般的眼睫扑闪了两下,萧慎语气困惑地确认道:“先生……知道什么了?” “咳……”沈青琢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一声,“有些事,只需意会,不必言传。” 今夜小徒弟的一切异常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看来他的性.教育课缺少了严重的一环,那就是理论结合实际。 他光教了小徒弟书上的理论知识,却没有考虑到,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性抱有极大的好奇心…… 话说到这里,萧慎才意识到,他的先生好像误会了这件肚兜的来历。 但—— 这样也好,与人私会恐怕比用刀杀人,更能让先生接受。 “那个女子……是哪个宫里的人?”沈青琢坐回床榻上,开始关心小徒弟的感情生活。 漆黑的眼珠子变得更为幽深,萧慎双眼紧紧盯着先生,一言不发。 “应当不是长乐宫的。”得不到回答,沈青琢只好自言自语地分析,“你近来在太后宫中走动较多,难道……也不对,之前太后送你两个丫头,你反应那么大。” 萧慎还是不回话。 “不会是东宫太子府的吧?”沈青琢的神色警惕起来,“东宫的婢女,先生可不好替你要来。” 如今皇后被废,太子殿下焦头烂额,心里指不定怎么恨着他呢,若是小徒弟看上了东宫的人,那可真是有点难办。 萧慎望着秀眉颦蹙的先生,缓缓摇了摇头。 “哎呀,你就直接跟先生说嘛。”沈青琢无奈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只要你看上的,不是你父皇后宫中的嫔妃——” 话音戛然而止,沈青琢蓦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指着小徒弟,“你你你……你今晚该不会是和你父皇的妃嫔私会吧?” 沈青琢的大学室友中,有一位爱好宫斗剧的猛男,别人打游戏谈恋爱学习,这位仁兄总在宿舍里公放宫斗剧,他也被迫接受了部分宫斗剧的洗脑。 而宫斗剧里面最狗血的剧情,莫过于妃嫔给皇帝戴绿帽子,以及皇子看上了自己的小妈…… 短短一瞬间,沈青琢脑海中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他快步走至小徒弟身前,按着少年清瘦平直的肩,语重心长道:“乖徒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咱不做这种冒险的事,啊!” 萧慎:“……”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个字都没说,先生自个儿就编出了所有的情节。 见小徒弟不吭声,沈青琢有些急了,“你年纪尚小,情窦初开,现在的喜欢都不作数,等将来——” “为什么?”双唇紧闭的少年忽然开了金口,反问道,“年纪小,所以喜欢就不作数吗?” 沈青琢怔了怔,“倒也不是……” 少年漆黑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眼神极为认真,眼底隐隐闪烁着一丝难过和难堪。 “对不起。”沈青琢不由正色,语气诚恳地向小徒弟道歉,“先生不是轻视你的感情,只是——” 只是这种背德的感情,不仅不与世俗相容,还很危险啊! “没有……”萧慎挺直的脊背骤然一松,将自己的身体投入先生的怀抱,“没有和父皇的妃嫔私会。” 沈青琢一时没防备,被少年沉甸甸的身体压得直往后倒,堪堪倒在床榻上。 但他并没有在意,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啊,那就好……” 萧慎扑在先生怀里,熟练地将脸埋进温暖馨香的脖颈,黏人小狗似的来回蹭了蹭,“先生……” “哎!”沈青琢有些痒,微微偏开了脸,不死心地继续追问,“所以,小七告诉先生,到底是哪家姑娘嘛?” 先生的嗓音平常是清泠泠的好听,但此刻躺在床榻上,拉长了的尾音微微上翘,带着一点不自觉的撒娇意味,听得他心里像是被羽毛瘙了一下,又像是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不想说……”萧慎收紧结实的双臂,闷声回道,“先生不要再问了。” 少年说话时,滚烫的鼻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后,沈青琢不由瑟缩了一下,哄道:“乖小七,先生是怕你被人骗啊。” 他这小徒弟,关于那方面的开蒙还没几日呢,这就喜欢上了姑娘,万一对方起心骗他,或是后面在感情上伤害他,小徒弟伤心黑化怎么办? “他……是个很好的人。”干燥的唇畔蜻蜓点水般扫过颈侧光滑如玉的肌肤,萧慎不动声色地回道,“我可以肯定,他永远不会伤害我。” 沈青琢“啧”了一声,不知怎么的,听了这话心里却泛起一股莫名的不快。 他抬手推开蹭自己的小狗脑袋,轻声骂道:“你才认识她几天啊,就这么相信她?” 萧慎抬起头,垂着眼帘望向先生,试探着问道:“先生不高兴了?” 沈青琢脸色一沉,“胡说,我哪儿不高兴了?” 他高兴得很呢! 少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不想错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等等——”沈青琢忽然想起地上的赤色鸳鸯肚兜,猛地坐起上半身,“你俩不会?已经?” 萧慎倒在被褥上,神情略有些茫然,“什么?” “就……就那个啊!”沈青琢指了指地上,语气严肃道,“那可是女子最私密的贴身衣物,你们该不会已经偷尝禁果了吧?” 萧慎顿了顿,信口胡诌道:“没有,那肚兜只是送我的礼物。” 沈青琢:“……” 大雍的民风已然开放到这种程度了吗?女子竟然可以将自己的肚兜当礼物送给男子? 他面色阴晴不定,来回变换了好几番,只觉得自己与那抓早恋的父母别无二样。 他可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公公…… 沈青琢眉头一松,最终只提醒道:“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没错,但你身份特殊,此时宫中又处多事之秋,凡事需得小心谨慎。万不可贪一时之欢,误了大事。” “先生放心。”萧慎也坐起身,端正了态度,“我不会再去见那人。” 那死太监都被他烧成焦炭了,确实没机会再见他了,所以这不算撒谎。 沈青琢一惊:“什么意思?你们分了?” 萧慎不说话,似是默认。 沈青琢一脸迷惑不解,虽说少年人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啊……”萧慎忽然抱着脑袋哀嚎一声,“先生,能不能不说这些了?” “好好好,不说了。”沈青琢投降般举了举手,换了话头,“你早点歇息吧,先生回去了。” “先生!”萧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很晚了,你留下吧!” 沈青琢无奈道:“你都这么大了,再和先生一起睡,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萧慎立即反驳,“先生不是一直说我还小吗?” 一旦小狗这样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沈青琢就忍不住动摇了,不禁迟疑道:“可是……” “我今日被人伤透了心,还从窗户上摔了下去。”少年趁胜追击,重新将脑袋埋进先生怀里,“先生也不安慰安慰我,万一我夜里做了噩梦……” “哎……”沈青琢抚上少年圆鼓鼓的后脑勺,叹息般回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萧慎在他怀里“嗯”了一声,藏起来的俊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 虽说沈青琢在北镇抚司不干苦力活,但夏季天气燥热,白日里还是出了些汗,睡前须得沐浴一番。 他本想回霁月阁洗漱干净,但小徒弟像是怕他跑了就不回来,殷勤地替他准备好里衣,木浴桶中放满了温水,甚至还撒了几瓣鲜嫩漂亮的花瓣。 沈青琢指着花瓣,有些哭笑不得:“先生又不是女子,哪用得着花瓣沐浴?” “谁说只能女子用花瓣沐浴?”萧慎理直气壮地回道,“先生不是说过,人人生而平等吗?” 沈青琢:“……” 为了让小徒弟敬畏生命,初时他曾给小徒弟灌输了不少现代人的思想,诸如生命可贵,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这些先进的思想并不适用于封建社会,更不适用于等级森严的皇宫,后来便加以改良,用来教育小徒弟。 殊不知,小徒弟将他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了心里,现在时不时拿出来堵他一下。 “我不管,先生快些沐浴。”萧慎转过身,表示自己不会偷看,“我就在门口守着先生。” 沈青琢只好俯身,用指尖试了试水温,“好吧,那就辛苦小七了。” 他简单洗了一下,很快便自浴桶中起身,穿上丝绸里衣。 “小七,我好了。”他提高嗓音唤了一声,抬手整理微湿的发尾。 初到这个世界时,他觉得这一头厚重的黑发很不方便,现在倒是渐渐习惯了。 “那我进来了。”萧慎应声推开门,绕过屏风走进后,眼帘中映入那道身影,霎时呼吸一窒。 丝绸质地的里衣垂坠而下,紧紧贴合着柔软的身体,动作间微微起伏的曲线毕露。而那宽松的袖摆,则将雪白的手腕衬得愈发纤细,一阵吹来的风自袖口溜进去,里衣鼓荡起来,好似有一只手正贴着胸脯偷偷作乱…… “小七?”沈青琢放下手,发现小徒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担心道,“怎么了?” “我……”少年人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胸口变得滚烫,连带着四肢百骸也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热意。 沈青琢担心地上前几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脸怎么突然这样红?” 萧慎一把抓住心中觊觎已久的手腕,又狼狈地低下头,“里面……太热了。” “啊,是有点。”沈青琢了然,“将门窗开了散散风,待会儿就不热了。” “嗯……”萧慎从喉咙里挤出低低的应声。 沈青琢微微挣扎了一下,示意道:“小七,手可以放开了。” 萧慎如梦方醒,骤然松开五指,眼神却不自觉往自己掐过的地方瞥去。 果然,就这样轻轻握了片刻,自己便在雪腕上留下了手指痕迹,瞧着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 兴奋。 他终于在先生身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沈青琢不知小徒弟心头打转的念头,无知无觉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夜里微凉的风拂面而过。 “对了,前些日子你说,太子为了保住东宫之位,不会轻易与孙皇后翻脸。”沈青琢转过身,含笑问道,“现下结果如何?” 萧慎咽了一口唾液,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来,低声回道:“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身处长乐宫,整日里除了学习便是练武,不知其中弯弯绕绕倒也正常。”沈青琢拂开贴面的鬓发,笑意加深,“而今孙皇后被废,恐怕太子在东宫寝食难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叫他如惊弓之鸟。” 萧慎凤眸微敛,一脸若有所思。 “更何况,孙皇后倒台明面上与娴妃脱不了干系,而娴妃又是三皇子的生母。”沈青琢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三皇子本就是太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好戏又要登场了。” “隔山观虎斗?”萧慎立刻接话道,“先生是造了一个囚笼,将两只饿虎赶进去,逼他们不得不互相撕咬。” “饿虎么?”沈青琢轻声嗤笑,似乎是在笑小徒弟的用词。 萧慎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睫。 沈青琢却不再多说,轻声道:“时辰差不多了,去洗漱吧。” “好的。”萧慎只能乖巧应声。 他背着先生,将适才悄悄捡起来的肚兜拿出来,用清水洗干净后,又重新塞进了怀里。 肚兜是他白日里换女装时,私自扣下来的。因为他一瞧见这件鸳鸯肚兜,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它一定非常适合先生。 再回到卧房时,先生已经躺下了。 这一刻,他才终于有了实感,今夜先生身上穿着他的里衣,睡在他的床榻上。先生会染上属于他的气味,然后又留下自己的味道,融为一体…… 这个认知令他情不自禁感到血液沸腾,浑身燥热.地爬上了床榻。 “小七……”沈青琢朦朦胧胧察觉有人爬上来,终于安下心,轻声道了一句晚安,便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而萧慎跪坐在床头,凤眸盯着他的睡颜,骨节分明的手慢慢伸进了怀里。 怎么办,好想看先生穿这件赤色鸳鸯肚兜的模样,一定会美得令他发疯…… 第30章 第30章镇抚大人升官(双更)…… 翌日清晨。 沈青琢缓缓睁开双眸, 只觉昨夜睡异常安稳,夜里竟一次也没有醒过来。 他小心地举起胳膊,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口发出满足的低哼:“嗯……” “先生……”手臂才伸到一半,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握住了腕骨, 耳畔同时传来年低沉微哑的嗓音。 “嘶……”沈青琢轻吸一口气,“小七, 你的手心怎么这烫?” “嗯?有吗?”萧慎松开手掌,眉眼弯弯地望着先生,“可能……因为我是先生的暖手炉吧!” “呵呵……”沈青琢功被逗笑,指尖了年高挺的鼻梁, “一大早就给先生灌『迷』魂汤, 谁教你的啊?” 萧慎凑过去,用脸颊蹭了蹭先生的脖颈, 嬉笑着回道:“师自通。” “好啦,如今这天儿,先生可不需要么暖手炉。”沈青琢推开他的脸,坐起身来,“等到了冬季, 发挥你的用处吧。” 萧慎跟着撑起上半身, 目光紧紧追随先生窈窕的背影, “那可说好了。” 夏季日子长,天光已大亮, 沈青琢穿好晾在架子上的飞鱼服, 坐到铜镜前,准备梳发。 萧慎悄声息地走近他,拿起案桌上的木梳子, 轻声道:“我来替先生束发。” 夜里同榻眠,晨起第一眼见的便是先生,替先生束发戴冠,情景,难道不像是…… 寻常夫妻新婚后的生活? 思及,年唇角难以抑制地上扬。 “你能行吗?”沈青琢透过铜镜,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小徒弟。 “有何不可?”萧慎回以他自信的眼神,信誓旦旦道,“我可会束发了!” 一刻钟后—— 沈青琢奈地将发从年手夺回来,“这么梳下去,今日么事也不用做了。” 萧慎爱不释手地『摸』着丝绸般乌黑顺滑的发,熟练地撒娇耍赖道:“先生试一次嘛!” 沈青琢才不理会他,青葱指尖穿梭在发丝,三下便干净利落地束起了发。 萧慎欣赏够了,这才俯身拾起白玉冠,老老实实为先生戴冠。 先生在家时,喜欢半束发或是披散发,慵懒自在。但若是出门办差,身为镇抚大人便会束发戴冠,整个人又透出另一种俊逸之美。 怎弄,都是极美的。 沈青琢起身,“来吧,先生今日也为你束一次发。” 依照大雍礼法,尚未加冠的男子不必束发,但平日里为了方便练武,小徒弟总是习惯马尾高束,活脱脱一个俊俏又利落的年郎。 萧慎乖乖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铜镜映出的脸,心跳倏然“砰砰”加快。 “好了,大功告。”沈青琢拍了拍手,满意地后退一步,“洗漱换衣,一起用早膳吧。” 说罢,便率先踏出了寝殿,萧慎却趁机回到床榻边。 他俯身闻了闻床榻上遗留的味道,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后又从被窝里抽出了那件鸳鸯肚兜。 昨夜他跪在先生身侧,想象了许久,到底是没敢上手,最后只偷偷将肚兜塞进被窝里。果然,刻肚兜上也沾满了先生身上的馥郁冷香。 他用肚兜掩住口鼻,神情『迷』恋地深深嗅着,一大清早,某种不正常的热度又在身体里汇聚。 “小七?”门口忽然传来先生的声音。 萧慎瞬间清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肚兜塞回被褥下,身体的热度也急速冷却下来。 要是被先生发现他的行径,就糟了…… 幸亏沈青琢并未在意,只是神情严肃道:“刚才有人来报,宫里又出事了。” 萧慎心里一咯噔,装作不明所以地问道:“么事?很严重吗?” 沈青琢踏进门槛,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司礼监首席秉笔大太监潘崇,死了。” “啊?”萧慎惊讶地扬眉,“怎么死的?” 沈青琢反手关上殿门,压低了嗓音回道:“被人一把火烧了焦炭。” 萧慎不解道:“可潘崇不是掌管着东厂吗?么人竟敢放火烧死他?” 沈青琢落座,斟了一盏凉茶,回道:“听闻是潘崇看上了东宫的宫女,强行将人掳了回去,不料那宫女誓死反抗,一把火烧了他的屋子。” “哼。”萧慎冷笑一声,“那他岂不是死有余辜?”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时机未免太巧了。”沈青琢端起茶盏,又放下去,“潘崇这么多年祸害的宫女不在数,至今都安然恙,怎么一碰东宫的婢女,就出事了?” 萧慎走到桌边,试探着问道:“难道……是太子要杀他?” “这就不对了。”沈青琢蹙眉,“太子刻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为何要杀潘崇,一举将东厂和司礼监罪个干净?” 萧慎慢吞吞地坐下,“所以,先生以为,到底是何人杀了潘崇?” 沈青琢以手指骨节轻扣桌面,眉心紧蹙,似是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道,坐在他身侧,看起来单纯害的年便是真凶,看不见年心绷紧的弦。 “除非……”片刻后,他斟酌着开口。 萧慎放在桌下的手一紧,心跳速度飞快。 他可以确定整个计划环环扣,万一失,绝不会有人将事联系到他上来。 但,他的先生太聪明了,多智近妖,又心细如发,万一…… “除非潘崇和东厂已为别人所用。”沈青琢眸光微敛,神『色』冷漠,“东宫,不不杀之。” 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悄悄落地,萧慎语气单纯地问道:“会是……三皇子吗?先生不是说,现今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三皇子?” 沈青琢摇了摇:“未必。” 萧慎:“先生何出言?” “事非种可能,一是东宫出于某种原因要除掉潘崇,二是有人杀了潘崇,栽赃给东宫。”沈青琢起身,“真究竟如何,先生暂且不能下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是谁下的手,事对我们言,百利一害。” 闻言,萧慎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笑容,又谨慎地收敛干净。 这也算是…… 先生对他杀潘崇的肯定吧? *** “大人,潘厂公的尸身就停在这里。”北镇抚司负责验尸的仵作停下脚步,指着木板上黑乎乎的尸体说道。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抬手掩住口鼻。 那尸首完全烧了黑炭,已完全辨认不出人形,散发出一股肉骨烧焦的刺鼻气味。 虽说以潘崇的变态程度,确实死不足惜,但这死法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确认身份了吗?”沈青琢开口问道。 仵作恭敬地回道:“回大人的话,已通过牙齿和各项特征,确认了死者的确是潘厂公。” 时,跟在镇抚大人身后的孔百户,语气凉凉道:“潘厂公生前多威风啊,死后竟是面目全非,啧啧啧……” 锦衣卫和东厂向来不对付,沈青琢没上任之前,锦衣卫没被东厂压着脑袋敲打,刻见潘崇烧焦炭,孔尚实在忍不住幸灾乐祸。 沈青琢侧眸暼了他一眼,淡淡提醒道:“收敛。” 孔尚立即正『色』:“是,大人。” 沈青琢忍着恶心上前一步,仔细观察尸体后,又问道:“确定了他的死因吗?” “这……”仵作不禁为难道,“尸体烧焦这种程度,很难查验其他伤痕。” 孔尚又『插』话道:“大人,这不很明显是烧死的吗?难道还有其它隐情?” 沈青琢抬眸望向远处,忽然灵光一现,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古代破案例子。 说是有一女子与其他男子私通,结果不幸被她的丈夫发现,女子情急之下,与情郎杀人灭口,但又害怕被官府查到,便放了一场大火,制造丈夫意外死亡的假象,同时将丈夫的尸首烧焦炭,阻碍仵作验尸。 但当时受理案件的县令想到了破案的法子,他命人找来猪,一活猪,一死猪,一同放进大火里烧黑炭。最后结果显示,活猪烧死后,口会残留灰烬,死猪口则没有。 沈青琢立即让仵作检查焦尸的口腔。 果不其然,仵作检查后发现,潘崇是被人杀死后,用一把大火焚尸。 孔尚面『露』『迷』茫之『色』:“大人,潘崇是被人杀死焚尸,还是被人直接放火烧死,结果都是死了,有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沈青琢微微一笑,“孔尚,你与潘厂公生前交过手吗?” “切……”说到这个,孔尚语气不屑地回道,“交是交过手,但属下哪儿敢对潘厂公真格的?” 言下之意,是极为不服气的。 沈青琢继续问道:“那你认为,一个普通的手缚鸡之力的宫女,杀死潘厂公并焚烧尸体,整个过程不发出任何一静,这的可能『性』有多大?” 孔尚瞬间明白过来:“对方不是普通婢女,应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沈青琢微一颔首:“要做到毫声息,只能是一刀毙命。” 孔尚:“那……岂不是说明这件案子并非偶然?” 沈青琢微微耸了耸肩,又吩咐道:“将目击证人带过来,我要亲自审他。”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潘东升勾着腰走进来,跪地行礼:“小的潘东升,见过大人。” 经过一夜的嚎哭,他的嗓子已完全嘶哑,说话时像破漏的风箱,呼啦呼啦的,听人耳朵难受。 沈青琢坐于案前,温声道:“潘公公不必多礼,起来吧。” 潘东升依言站起身来,只是依旧习惯『性』佝偻着腰身,似乎没法站直。 “今日叫潘公公来,只是例行审问。”沈青琢神『色』平淡,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茶盏里的浮沫,“潘公公,不必紧张。” “是是是……”潘东升唯唯诺诺地回道,“小人一定知不言,言不尽。” 沈青琢眼角余光扫向他,不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潘厂公屋子失火时,你在做么?” “小的正和当值的太监们一起闲聊。”潘东升神『色』悲怆,不似作假,“突然有人大喊,厂公屋子走水了!小的立即赶到干爹屋前,但为时已晚,火势太大……” 沈青琢“嗯”了一声,“在之前,你们有没有听见,屋子里传来任何声音?” 潘东升回想了一下,回道:“未曾。” “这不对吧。”沈青琢似笑非笑道,“潘厂公在床上的癖好,本大人也有所耳闻。寻常女子进了厂公屋里,那惨叫声都能吓哭小娃娃,昨日怎么可能没有任何静?” 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冷。 潘东升吓一抖,结结巴巴回道:“那女子提前被小的下了蒙汗『药』……” 沈青琢盯着他:“那就不对了。被下了蒙汗『药』的弱女子,醒来居然可以第一时间纵火逃走,你那蒙汗『药』,莫不是假冒伪劣的?” 潘东升:“这……这小的实在不知情啊,大人!小的将那婢女送进干爹屋里后,立即退了出去,至于屋子里后来发生的事,小人一概不清楚。” “哦?”沈青琢浅酌茶水,不咸不淡道,“那就说说你知道的事吧,比如,你是怎么从东宫太子府,把人弄出来的?” 沈大人态度堪称温和,语气和严刑拷问完全沾不上关系,但潘东升还是吓冒出一身的冷汗。 好在他已提前准备好所有供词。 潘东升:“回大人的话,小人是趁那婢女出东宫时,半道上用麻袋套上,带回来的。” “麻袋?”沈青琢微一蹙眉,语气冷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用麻袋扛着一个宫女,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你好大的胆子啊。” 潘东升顿时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道:“大人,小的地位卑贱,平日里全仰仗干爹……小的也是被『逼』奈啊!” “你不奈,暂且按下不表。”沈青琢起身,走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大人想知道的是,你是如何躲过了禁军的巡查?” 这睥睨的姿势,几乎瞬间令潘东升想起了七殿下。 明明是不同的个人,明明沈大人手没有刀,脸上也没有血,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和恐惧感却如出一辙。 “是、是……”潘东升不断用袖口擦拭着脸上的冷汗,“是禁军的戚指挥使……” 闻言,沈青琢面『色』微变。 没想到,事竟与太后一派也扯上了关系。 *** 紫宸殿内,光熹帝双眸闭阖,例行打坐修仙。 沈青琢将自己查到的所有疑一一阐述清楚,怕信息量太大,光熹帝左耳进右耳出,最后贴心地总结陈词道:“综上,案目前可以明确的几是——” “第一,潘厂公是被人蓄意谋杀后纵火焚尸,杀人者有备来,绝非一时兴起。第二,纵火行凶之人来自东宫,现下不知所踪,锦衣卫一直在查探,却毫线索,像是有人刻意包庇其行踪。第三,据东厂给的消息,案发的同时,东厂一宗神秘案卷消失不见了。” 话音落地,光熹帝终于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他身体底子已坏,沉『迷』炼丹修仙后精气神也愈发萎靡,身边的人还睁眼说瞎话,奉承圣上的龙体一日比一日硬朗。 光熹帝:“潘崇是被人谋杀的,但杀人凶手北镇抚司抓不住,沈卿是这个意思吗?” 沈青琢立即单膝跪地,拱手请罪:“微臣能。但微臣接手案时已过了一整夜,凶手早已逃之夭夭,追查起来确实较为困难。” “咳咳……”光熹帝咳嗽几声,又开口叫道,“苏怀安。” 守在殿门口的苏公公应声,推开门走了进来,“皇上。” “你也听见了咳咳……”光熹帝语气阴沉,“潘崇是你的人,你的人被烧焦炭,凶手却不知所踪,你怎么看?” 苏公公闻言,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皇上,老奴一夜未眠,心里难受啊!” 沈青琢垂下眼睫,保持沉默。 “潘崇不是老奴的人,是替皇上办事儿的奴才。这么多年来,他也称上兢兢业业,将东厂治理妥妥当当。”苏公公擦了擦眼角,更声道,“老奴做梦也想不到,他竟落……如下场。” 光熹帝:“谁说不是呢?堂堂东厂督主,竟死在了一个小小婢女的手上,荒唐!” 苏公公磕了个:“皇上,都怪老奴管教不严。” 光熹帝歇了口气,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沈青琢,“沈卿你说,这案子,就没法查下去了?” 沈青琢谨慎地回道:“线索是有的,只是顺藤『摸』瓜,揪出那幕后主使,需要些时日。” 这时,苏公公为他说了句话:“皇上,沈大人办案向来利索,事确是那『奸』人有备来,做滴水不漏。” 光熹帝青灰『色』的脸上布了一层阴云,“目前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东宫?” “是。”沈青琢略微迟疑道,“若是皇上不想——” “朕提你做锦衣卫从三品指挥同知,兼任北镇抚使。”光熹帝打断他的话,“你可有异议?” 沈青琢一愣,迅速回过神来,当即叩首谢恩:“微臣,定不负皇上厚爱!” “查!”光熹帝挥袖,一槌定音道,“潘崇之死,背后恐有大的阴谋。案务必,彻查到底!” 沈青琢:“臣谨遵圣命。” 退出内殿后,沈青琢正欲离开,却听身后传来苏公公的声音:“沈大人留步。” 沈青琢停下脚步,转身安慰道:“苏公公,节哀顺变。” “唉……”苏公公长叹一口气,“是那小子福薄命浅啊!” 沈青琢拱手:“实乃『奸』人作祟,苏公公放心,我一定会将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让潘厂公死不明不白。” 苏公公闻言,欣慰一笑,又道:“咱家还未恭贺沈大人高升。如今圣上最信任的人,莫过于沈大人了。” “不敢当。”沈青琢也笑,“苏公公跟在圣上身边多年,起圣上信任,满朝文武也比不上苏公公一人。” 人又互吹捧一番,沈青琢这才告辞。 元妃遇刺一案,查到东宫上时,光熹帝令他戛然止。然,一旦涉及到东厂,光熹帝冒的疑心病,便也按捺不下去了。 事真如何,对方都给他递来了一把趁手的好刀。 *** 长乐宫,萧慎也第一时间到了关消息。 尽管间有一小意外,被先生察觉戚氏掺杂其,但事情的大体走向仍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 以他对先生的了解,时先生定不会将太后派系也扯进潘崇一案。 他暂且放下心来,晚膳后躺在冰冰凉凉的玉簟上,鼻尖嗅着先生留下的气味,手心里攥着那件同沾染了冷香的肚兜。 出了一身的汗后,他不知不觉闭上凤眸,进入梦乡。 但与往常的梦截然不同,这次他竟是作为旁观者入的梦。 金碧辉煌的宫殿,自面八方吹来的风,鼓了龙榻上挂的层层帷幔,影影绰绰间,『露』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他觉那道身影很熟悉,不由自主走上前,想一窥对方的容貌。 然,下一瞬,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不自觉顿住了。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年男人,一身黑『色』龙纹袍服,金冠束发,英气十足,但面容极其模糊。 他瞧着那男人往床榻边走去,信手撩开飞舞的帷幔。 他登时睁大了双眼,床榻上被捆缚住的人,竟然是…… 先生? 一袭贴身黑『色』绸缎里衣,领口敞极开,『露』出精致又漂亮的锁骨,那锁骨以及莹润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红痕,好似红梅覆雪,美惊心魄。 他最喜欢的那双雪腕,正被一根艳『色』红绸带束在一起,高高吊于殿内的雕龙横梁上。 他着急地张了张口,想要唤一声“先生”,却发现自己如何努力,也发不出一丁声音来。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男人俯下身,用指尖挑起了先生的下颌,完整地『露』出一张『潮』红妍丽的脸。 那男人用拇指指腹『揉』了『揉』先生湿润的唇瓣,又拿食指顶开唇缝,夹着舌根轻轻搅弄,低笑着说了句么他听不清的话。 只见先生眉心颦蹙,忽扭过脸挣扎起来。 “滚开!不准碰我的先生!”年又急又怒,在心厉声喝斥着,拼尽全身力气,想要挪被钉在原地的脚,扑上去解救他的先生。 那男人却视他为,大手自丝滑的绸缎下滑进去,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将先生抱到了自己身上。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先生面对着他坐在男人腰上,雪白纤细的身躯被男人宽厚的肩背挡住,唯有朝向他的那只苍白脆弱的脚踝上,系着金闪闪的漂亮的脚链子,随着男人的作不住轻轻晃『荡』,发出清脆又好听的声音…… 年整个人石化般愣在原地。 直至男人怀里的先生仰起脸来,水汽氤氲的桃花眼望向他,口发出如泣如诉的呼唤:“小七……” “先生……先生!”惊叫声终于破口出,萧慎骤然睁开双眼。 “呼……”憋在胸腔的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他躺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失神地盯着屋顶,似乎仍未彻底脱离那绮丽又荒诞的梦境。 他……怎么会做这的梦? 梦里的一幕太过真切,简直就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但梦的先生是他所不熟悉的模,那个始终看不清脸的男人,到底是谁? 萧慎猛地从榻上一跃起,沁满汗水的俊脸迅速阴沉下去。 梦,这只是一个梦已,做不数。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见到那副模的先生,别提碰触先生,对先生做出那种…… 不那男人是谁,但凡敢染指先生的人,下场就只有一个,被他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第31章 第31章先生好美 有人梦中惊醒, 有人彻夜难眠。 东宫太府,身常服的萧逸宸来回踱步,神情焦躁且不安。 奉命搜查的侍卫进门, 还没来得及回禀,太殿便急不耐地问道:“人找着了没?” “属无能。”侍卫羞愧地低头请罪, “那宫女像是人间蒸了,属遍寻无果。” “废物!”萧逸宸猛地甩袖, 怒气冲冲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口黑锅, 孤绝不能背!” “殿息怒。”裴少傅如既往地冷静, “皇宫里有宫禁,案后更是禁严。那名宫女若是还活着, 现必然藏在宫中的某个角落,飞不出去。” 萧逸宸语气阴沉:“那就说明,这个贱婢有帮手!” “显而易见,有人要栽赃陷害东宫。”裴言蹊从椅上起身,温声劝道, “事秋, 越是这时候, 殿越要保持冷静。” 萧逸宸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怒道:“母后被废, 如今杀人的罪名都快扣在孤头上了!你要孤怎么保持冷静?” “殿, 以静制动方为上策。”裴言蹊语气沉静如水,自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个世上, 不存在毫无破绽的谋杀,凶必定会留相关线索。” “问题就在这里,此案是锦衣卫接手,我们根本找不到线索去查。”萧逸宸走回高位,咬牙切齿道,“北镇抚司,是沈青琢!” 自从春蒐行后,沈青琢被父皇任命为北镇抚使,东宫就再无安宁日! 裴言蹊神情微顿,缓缓开口道:“殿,或许公,并非我们的敌人。” “你还帮着他!”萧逸宸瞪了裴少傅眼,“自从他进了北镇抚司,干的哪桩哪件,对我们有利?” 裴少傅:“沈公按圣上的旨意办差,目前倒也瞧不出,他蓄意针对东宫。” 萧逸宸被噎了,不由烦躁道:“裴少傅,他早已不是年前东宫那个无依无靠的沈青琢。你与他,久没有当面交谈了?” 裴言蹊顿了顿,另起头道:“严格来说,前朝后宫中,沈公才是唯的中立者。” 朝堂内外,世家勋贵,寒门清流,外戚内宦,各势力盘根错节,唯有沈青琢根基尚浅,暂不属于任何派系。 萧逸宸皱眉:“少傅言意?” “中立者,则意味着以为任何人所用。”裴言蹊不急不缓地分析道,“沈公背后是幽北,身前是圣上,如今朝中想拉拢他的势力,远不止哪方。” 萧逸宸承认:“少傅所言,孤不反驳。” 镇北王的幽北大军,连他父皇都颇为忌惮。 裴言蹊微微:“既然不能动,那么,为何不让沈公为东宫所用呢?” 萧逸宸沉默了片刻,叹气道:“少傅,孤不透他了。” 不透便猜不透,猜不透便拿捏不住,拿捏不住,怎敢重用? 裴言蹊拱手道:“殿,不妨让臣试。” 太殿神『色』变幻了好番,最终妥协道:“若是少傅能让他为孤所用,那自然是极好的。” 裴言蹊颔首应:“臣当竭尽全力。” 萧逸宸冷静来,喝了口茶,问道:“少傅,你以为此案的幕后凶,究竟会是何人?” “尚未见到任何线索,臣不敢妄定论。”裴言蹊若有所思道,“太后,皇,五皇,乃至六皇、七皇,所有正觊觎东宫位者,皆有能为幕后黑手。” “老七?”萧逸宸语气不屑道,“老七那个废物,孤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 裴言蹊不置否。 “倒是弟……哼!”萧逸宸冷哼声,语气阴恻恻道,“娴妃以为扳倒了皇后,自己就能入主中宫吗?做梦!” 他那似老老实实的皇弟,年来,总是貌似不经意地抢他风头,在父皇面前拼命表现自己,直虎视眈眈他的太位。 既然如此,就先拿萧弘曜开刀吧! *** 长乐宫。 萧慎手拿果逗着笼中的鹦鹉,那鹦鹉羽『毛』艳丽,五彩斑斓,正用红红的尖喙啄食果。 小太监进来通报道:“殿,有位戚公求见。” 萧慎掀了掀眼睫,懒洋洋地回道:“让他进来吧。” 须臾后,戚献霖大步踏入内殿,见他就大声嚷嚷道:“殿,出大事了!” 萧慎微侧眸,示意内侍太监出去,关好殿门,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到底什么的大事,让表兄如此慌张?” 戚献霖步走上前去,“你还有心思在这逗鸟呢?潘崇死了!” 萧慎喂鹦鹉的动作顿,满脸惊诧地转过头,“潘崇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两天的事儿。”戚献霖语气激动道,“死在他自个儿的屋里,被把大火烧成了焦炭!” “嘶……”萧慎倒吸了口气,“什么人,胆竟然这大?” 戚献霖意识环顾四周,压低了嗓音回道:“消息被锦衣卫封死了,但我还是听到了点风声,火是东宫的那个婢女放的!” “这……”萧慎更吃惊了,“怎么会这?那婢女不是你送——” “嘘!”戚献霖连忙阻止他,“现在不敢这说了!” “这事儿,有点麻烦了。”萧慎扔了果,正『色』道,“潘崇是苏公公的干儿,还是东厂督主,被个小小婢女杀了,父皇震怒,定会命北镇抚司彻查。万,锦衣卫查到那婢女经由你手送潘崇……” 戚献霖心里本就忐忑,来这儿是想寻求宽慰,听这,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怎么办?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卖了潘崇个顺水人情,我哪儿知道会出人命啊!” 萧慎听着,眸底闪过丝嘲弄。 他这位八竿打不着的表兄,典型的绣花枕头包草,仗着自己姓戚,背后有太后撑腰,捞了个禁军指挥使,在宫里作威作福。 大雍禁军分为守备京师的大营和护卫皇城的亲军,先皇在位时,亲信禁军,禁军度手握重权,风头无两。 直到他父皇继位,现戚氏早已深入禁军内部,干脆渐渐架空了皇城禁军,将锦衣卫单独提出来,将禁军的权力分散东厂和锦衣卫。至此,禁军成了有名无实的闲职,也成了世家勋贵弟们混吃等死的好地方。 但,在此刻的萧慎眼里,这帮酒囊饭袋,还有别的用处。 再说当时,他命潘东升明里暗里提醒戚献霖,再有意无意地怂恿两句,戚献霖便头脑昏地掺和进去,配合潘公公将东宫的婢女套上麻袋,送去潘崇的床上。 当然,这个蠢货至今仍不知道,麻袋里的婢女早就偷天换日变成了他。 “这事儿当然跟你没关系!”萧慎义正辞严道,“你只是帮了潘公公个小忙,哪会知道那婢女是想要潘崇的命?” “是啊是啊!”戚献霖连连点头,重复道,“这不关我的事!” “……”萧慎锋转,语气迟疑道,“如果锦衣卫查到了表兄头上,认定你与杀人案有关,那就……” “那、那那如何是好?”戚献霖把抓住七殿的胳膊,“表弟,到时候你得为我作证啊!” “表兄,你先冷静点。”萧慎单手回握他的肩膀,“首先,这件事只有你我和潘公公知道,只要我们都不说出去,锦衣卫肯定查不到你头上。” 戚献霖不确定道:“潘、潘东升的不会供出我吗?” 萧慎安抚地着他,道:“其次,你背后不是还有太后吗?祖母会护着你的。” “太后……唉!”戚献霖重重地叹了口气,“太后娘娘素来不喜惹是生非的小辈,潘崇死并非小事,万……不好说,不好说啊……” 萧慎了然,拍着胸脯保证道:“那这件事,表兄就交我来摆平吧。” 戚献霖急切道:“殿打算怎么摆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能使鬼推磨。”萧慎转身去喂鸟,“不就是个潘公公吗?我自会想办让他守口如瓶。” 似是被这番点醒了,戚献霖犹犹豫豫道:“要不……我们干脆把他——” 说罢,伸手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永远撬不开。 萧慎暼了他眼,摇头道:“潘崇才刚死,潘东升是唯的目击证人,这时候冒险杀潘东升,反而会打草惊蛇,格外引人注目。” “说得也是。”戚献霖愁眉苦脸道,“新上任的北镇抚——等等!” 戚献霖抚掌道:“北镇抚使沈君诺,他不是殿的先生吗?” 萧慎不动声『色』地应声:“是啊。所以,假如北镇抚司近来有什么动静,我会想办告知你的。” “那就全仰仗殿了!”戚献霖彻底放心,心思活泛起来,“殿这鸟,会说人了吗?” “不通人『性』的小畜牲,教起来哪有那么简单?”萧慎百无聊赖地拨弄了鹦鹉尾羽,“表兄大老远地来了,喝杯热茶再走吧。” “说了半天,还有点口渴了。”戚献霖毫不客气,屁股坐到椅上。 萧慎提高了嗓音:“来人!” 守在殿门外的宫女应声而入,婷婷袅袅地福身行礼:“殿,公。” 戚献霖不经意间打量她眼,顿时眼前亮,『露』骨的眼神便如同钉在了那宫女身上,任谁都瞧得出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萧慎撇了撇唇角,随口问道:“怎么,表兄上了这个小婢女?” 那宫女闻言,抬起怯生生的杏眸向戚指挥使,美丽柔弱的面孔透着股楚楚怜的韵味。 戚献霖“嘿嘿”,答非所问道:“殿这宫里,竟藏着此等佳人。” “嗯,长得是还不错。”萧慎像是第次认端详婢女,片刻后,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表兄若是喜欢,带回去伺候便是。” “这……”戚献霖假意推脱,“君不夺人所好,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与表兄亲如家人,不分你的我的。”萧慎点了点小宫女,“要不要去伺候戚指挥使,你自己决定吧。” 那小宫女柳眉颦蹙,思索番后,再次福身行礼:“能伺候戚指挥使,是奴婢的福气。” 戚献霖满意大道:“好!好好好!” 副得意忘形的嘴角,完全将潘崇的前车鉴抛诸脑后。 萧慎也,漆黑幽沉的眸底却片凉意。 *** 前脚将人送走,萧慎刚回到内室,寝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殿,沈公来了!” 他浑身震,随即脚步雀跃地迎上前去。 “怪了,今儿个你宫里的小太监,怎么还我通报上了?”沈青琢踏进内殿,面上有丝疑『惑』。 往常他进长乐宫,分明如入无人境。 萧慎面不改『色』地胡诌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为了彰显自己不是无所事事的饭桶吧。” “听起来有点道啊。”沈青琢了,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不由伸手比划小徒弟的个头,“小七,你好像长得比先生都高了。” 萧慎登时惊喜地睁大了双眼,“的吗?” “我目测是——呀!”他低呼声,自己竟被小徒弟双手搂着腰把抱了起来,甚至原地转了个圈。 “我长得比先生高啦!以后以保护先生了!”少年很快放他,兴奋得在他脖颈间『乱』蹭『乱』嗅。 “你是不是有劲儿没地方使啊?”沈青琢哭不得,拍开冲自己撒欢的小狗狗,“站好了,先生有事要跟你说呢。” “啊?”萧慎见好就收,松开手站直了,“先生要说什么?” 沈青琢整了衣襟,语气平淡道:“潘崇案有了新的进展,你太哥哥坐不住东宫的椅,要招安先生。” “什么玩意儿?”萧慎听,迅速皱起英挺的眉峰,“他脑被驴踢了?” “噗——”沈青琢差点出声,“你说得没错,他脑的确被驴踢了。” 萧慎抿紧了薄唇,问道:“先生没同意吧?” “就算我假意归顺东宫,太也不会心相信的。”沈青琢摆手,“但我也没拒绝。现在要打的,是心战。” 毕竟来劝说他的人是裴少傅,两人虚以委蛇半晌,都未能成功从对方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 因此,他了少傅个似是而非的回复,你要这解以,那解也行。 但萧慎似乎并不明白,眉心越拧越深,“先生想做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沈青琢往殿内走了两步,语气微冷,“先生想早些送太殿陪他的母后,承欢膝,尽享天伦。” 音刚落,少年凤眸低敛,眼底骤现血腥浓重的杀意。 先生与他的想,竟不谋而合了。 但,他不要先生陷入任何危险当中…… “先生!先生!”就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道脆生生的鹦鹉学舌声。 沈青琢怔,寻声望过去,不由好奇道:“哎?你从哪儿弄来的鹦鹉?” “太后赏我的。”萧慎瞬间压了眸底翻涌的戾气,“说是养只鹦鹉解闷逗乐,心里估计巴不得我玩物丧志。” “说起太后,你最近少往太后宫里走动。”沈青琢想起戚氏和潘崇案的关联,立即出言提醒道。 “好。”萧慎心跳,信步走到鸟笼前,转移头道,“不过说来也怪,我养了这只鹦鹉好日,怎么教它说都不学,今日见着先生,竟然就愿意开口了。” 沈青琢失:“的假的?” “的啊!”萧慎饶有兴味地逗了逗鹦鹉,“再说两句听听?” 惜鹦鹉尖喙紧闭,似是不愿意搭他。 沈青琢也走过去,“方才不是还叫我先生?许是你教的方不对,耐心点。” “先生!先生!”音刚落,那鹦鹉冲他叫了起来,“先生好美!” “嗯?”沈青琢不由被鹦鹉逗乐了,“小七,你不用教了,这鹦鹉会说得很。” 唇角不自觉往上扬,少年的语气带了点由衷的自豪:“吧,就连这傻鹦鹉,都知道先生有美。” 沈青琢轻“啧”声,含调侃道:“果是什么人养什么鸟,小七养的鹦鹉和小七嘴甜呢。” 那鹦鹉仿佛得到了鼓励,点着红『毛』脑袋,说得更起劲了:“先生好美!先生好棒!啊!好舒服啊~” 最后个“啊”字拖长了音调,微颤的尾音听起来有难以言喻的…… 销魂感? 少年上扬的唇角倏然僵住了。 萧慎:“!” 沈青琢:“?” 第32章 第32章当众冒犯 静默, 两人一鸟同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萧慎站在原地,表面看似泰然自若,实则内心兵荒马『乱』, 脑速转得飞起,试图找合理的借口, 来解释这只该死的鹦鹉,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淫』言秽语。 “它……”沈青琢瞠目结舌, 有点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它刚说了什么?” 即使他对那方面的需求很低,但他毕竟并非不通人的纯情少男,鹦鹉最后学的那两句, 尤其那个打着颤儿的尾音, 活灵活现,分明就是男子做那种…… 等等! 沈青琢蹙起眉心, 这鹦鹉口口声声叫着先生,是跟谁学的不言而喻,那么—— “你这鳖孙儿!”这,鹦鹉又开口了,对准了七殿, 扑棱着翅膀骂得起劲, “鳖孙儿!鳖孙儿!” 若是往常, 被一只鸟指着鼻子骂,萧慎早就拔了它的鸟『毛』烤来吃了, 但今日这情况, 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你是鳖孙儿!”他登佯装生气,幼稚地跟笼子里的鹦鹉对骂,“不对, 你是鸟孙儿!你这鸟孙儿!” 鹦鹉回骂道:“死鬼!死鬼!” “死鸟!死鸟!”萧慎上手就想进笼子里抓鸟,一不察却被鹦鹉狠狠啄了一口。 “嗷!”萧慎疼得叫了一声,立刻将受伤的手举到先生面前,告状道,“先生!这该死的鹦鹉不知打哪儿学来的骂人,竟敢啄我的手!” 沈青琢内心的震惊被小徒弟孩子气的举动冲散了几分,垂眸望过去,果然见他手背红肿了一小块,不由失笑道:“你跟一只鸟较什么劲儿?” “它骂我啊!”萧慎又将手举高了些,语气委屈巴巴的,“难怪我怎么教它,它都不说,合着是只学坏不学好!” “这鹦鹉不是太后送你的么?”沈青琢也纳闷,“跟谁学的?” “该不是太后日日在背后骂我,被这鹦鹉学了去?”萧慎一脸气鼓鼓的,“我马上就把这鸟烤了,给先生补补!” “哎,别别别……”沈青琢赶紧劝道,“太后赏你的鹦鹉,你也敢烤了吃?” 萧慎扁了扁嘴:“可你看它,净不说些好。” 沈青琢笑道:“也不全是坏,方它不夸先生又美又棒么?” “这可不是我教它的。”萧慎已然镇定来,面不改『色』地甩锅道,“白日里我都在书房和演武场,夜里怕吵,将它交给了宫人们,真正教它的间也没少。” 沈青琢恍然悟,许是那些宫人们私底说了些什么混,被这只不正经的鹦鹉学了去。 但—— 小太监的那物件儿都没了,发这种……的声音吗? “嘶……”见先生又『露』若有所思的表情,萧慎连忙声干扰他的思绪,“疼,手疼……” 沈青琢回神,望着那没破皮的手,颇有些无奈。 但与其说小徒弟这几年越来越娇气了,不如说只是想趁机向自己撒个娇罢了。 “好啦,先生呼呼,呼呼就不痛了啊。”沈青琢语气温柔得像哄小孩儿,郑重地捧起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吹着气。 温热馨香的气息羽『毛』般拂过手背,萧慎脊背一僵,只觉一股难言的酥麻自手背皮肤上炸开,又透过血『液』和经脉传递至脑,舒服得他忍不住闷哼声:“唔……” “怎么了?”沈青琢抬,“疼么?” 萧慎:“不——” “好舒服!啊!好舒服!”可恶的鹦鹉,又活蹦『乱』跳地叫了起来。 萧慎扭过脸,目光如刀般恶狠狠地扎在鹦鹉身上。 等先生走了,看他怎么一根一根拔掉这死鸟浑身的『毛』! “这小鹦鹉,属实是被人教歪了。”沈青琢啼笑皆非,松开手走到笼子前,伸手逗了逗鸟。 萧慎目光一紧:“先生小心!” 然而,没等他将先生拉开,便见那鹦鹉歪着脑袋在先生手背上蹭了蹭,嘴里继续喊着:“先生!先生!” 萧慎:“……” 这该死的鸟,竟然有两幅面孔! “不过,鹦鹉是很聪明的鸟类,你耐心些教它,很容易掰回来的。”『毛』绒绒的小脑袋蹭在手上,触感很奇妙,沈青琢笑了起来,轻柔地抚『摸』着鹦鹉五彩斑斓的羽『毛』。 他不由想起了小徒弟,从一根歪了的小树苗长成如今俊秀英勇的少年,足够耐心的引导不可或缺。 萧慎面『色』阴沉地瞪着那只鸟,嘴里却乖巧地应道:“好的,先生。” 沈青琢回过头,“对了,你给它起了名字吗?” “没有。”少年的面『色』霎阴转晴,笑眯眯道,“就叫它傻鸟好了。” 这鹦鹉简直就像是成了精,立刻又骂道:“鳖孙儿!鳖孙儿!” 萧慎指着它,威胁道:“你再骂一句试试?” 沈青琢不得不给一人一鸟拉架:“好了,别吵了,先生来给它取名吧。” 萧慎:“这死鸟也配!” “不如就叫它……小八。”沈青琢稍加思索,笑眯眯道,“简单又好记,八谐音发,寓意也好。” 萧慎脸『色』“刷”地一就黑了,抗议道:“先生!” “怎么了嘛?”沈青琢假装不明白,转头又去逗鹦鹉,“小八,以后要跟小七哥哥好好处哦。” 鹦鹉立即学了:“小七!小七!” “先生!”萧慎气得喊一声,自身后扑过去,一把熊抱住先生,“你怎么能……怎么能把我和一只鸟提并论?” “瞧把你委屈的。”沈青琢微侧过脸,抬手掐了一把气得鼓起来的脸颊,笑盈盈道,“你既养了它,就要对它负责。一个代称而已,别这么小气嘛。” 其实早在抱住先生的一瞬间,萧慎心里的那点不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将颌搁在先生颈窝里,偷偷嗅着先生好闻的味道,压低嗓音问道:“那先生养了我,就对我负责到底吗?” 沈青琢一怔,似是没想到小徒弟问这的问题。 “嗯?”萧慎收紧了手臂,心急地追问道,“先生对我负责到底吗?” “你想我怎么对你负责?”沈青琢收回视线,“先生对你,不够好啊?” 够,但也不够。 仗着先生瞧不见,黑曜石般的眸一片幽沉,少年却刻意用天真撒娇的语气问道:“我说的是负责到底,先生一辈子陪着我的,对吗?” 这一回,沈青琢沉默了去。 随着间的流逝,萧慎的一颗心也越来越往沉,直至沉入无底的深渊。 “一辈子长着呢,想那么远做什么?”沈青琢再度开口,语气有点飘忽,“先生不正陪着你么?况且,先生要亲看着你登上龙椅呢。” 喉结滚动了一,萧慎半真半假道:“我不管,先生既养了我,那我就属于先生了。先生再想甩掉我这个包袱,可不行嗷!” 沈青琢并不正面回答,扒开他的手臂,直接将头引到别处,“对了,先生一直说找间考考你的功课,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小狗脸顿垮了来,“改天不行吗?” 先生好不容易来找他一次,他只想抱抱先生…… “怎么?先生考你要挑日子啊?”沈青琢微一挑眉,“是说,你最近没有好好学习?” 萧慎信誓旦旦地回道:“怎么可能?先生尽管考!” 鹦鹉嚷嚷道:“傻蛋!傻蛋!” 萧慎:“……” 这死鸟迟早被他拔『毛』火烤! *** 翌日,沈青琢带领锦衣卫的兄弟们,开始搜查各个宫殿,各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与裴少傅的猜测一,沈青琢也认为凶手至今仍藏在宫中。但这几日,锦衣卫差不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个人影儿也没找着。 那么,就只剩各宫娘娘和皇子们的住所没搜了。 沈青琢一身红飞鱼服,纤纤玉指搭在绣春刀鞘上,姿态秀挺地站在风仪宫殿门前。 孔尚厉声喝道:“锦衣卫奉旨搜查犯人,不速速让路!” “你说搜查就搜查?有书吗?”领头的太监不甘示弱道,“ 风仪宫没有什么犯人,若是锦衣卫冲撞了娘娘凤驾,你们担当得起责任吗?” “你——”孔尚半抽绣春刀,正准备硬上,却被沈人一个手势阻止了。 沈青琢微微一笑,温声道:“这位公公,锦衣卫也是奉圣上之命办差,劳烦公公向娴妃娘娘通报一声。” 那太监看了一他腰间挂的金牌,嚣张的神『色』有所收敛,“人请稍等。” “呸!给他们脸了!”孔尚“啐”了一声,“这么嚣张,最好不要被我们搜点什么来。” 沈青琢但笑不语。 片刻后,三皇子萧弘曜走来,英眉微皱,“沈人,这是何意?” “三殿。”沈青琢拱手行礼,“锦衣卫奉圣上之命,搜查杀害潘厂公的凶手。” 萧弘曜面『色』不变:“那沈人可找错地方了,凶手不可能藏在风仪宫。” “例行搜查而已,三殿不必紧张。”沈青琢直起腰身,淡淡笑道,“请三殿,行个方便。” 萧弘曜目光微沉,打量了他好几,最终侧身让步,“请——” 沈青琢做了个手势,孔尚便带着锦衣卫涌入殿门,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搜查。 萧弘曜站在镇抚人身侧,貌似随口问道:“沈人,潘崇一案,可有新的进展?” “此乃北镇抚司机密,恕卑职不能告知。”沈青琢抱歉地看了他一。 “无碍。”萧弘曜方一笑,又问道,“那今日,沈人一个搜查的便是风仪宫吗?这总能说吧?” 沈青琢摇头:“并非如此。” 萧弘曜不『露』声『色』地引导:“难道沈人是随机搜查?” “自然不是。”沈青琢意识摇头,“风仪宫挨着东宫,方便锦衣卫一道搜查罢了。” 萧弘曜瞬间抓住了关键词,立即追问道:“东宫?为何一个搜查东宫?” 沈青琢:“那杀人的宫女就自——” 尾音戛然而止,沈人自知失言,迅速岔开题道:“对了,卑职要提前恭喜三殿了。” 萧弘曜眯了眯:“沈人何此言?” 沈青琢:“卑职昨日闻,圣上有意为三殿封王赐地。” 闻言,萧弘曜表情微微一僵。 依照雍皇室的惯例,皇子们自幼和母妃一同住在皇宫里,除了太子之外,年满十八岁的皇子就被外放到封地就藩,只有极少数的皇子可以留在盛京。 比如皇子,光熹帝怜悯他体弱病,便在盛京开了王府让其居住,而皇子是太子储君,自然一直居住在东宫。再往后,便是三皇子萧弘曜了。 萧弘曜前年便满了十八岁,但光熹帝迟迟没有提分地封王,就这么将剩的几个儿子养在皇宫里。 而一旦皇子们就藩建王府,此后若是没有皇帝的召见,便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封地。这也意味着,三皇子封王后就必须放弃经营许久的朝中人脉,失去竞争皇储的资格。 除非他在封地上发展自己的势力,再一路打回盛京,但这也势必要背负上弑君篡位的罪名。 果不其然,萧弘曜脸上不见一丝喜『色』,沉声问道:“沈人此当真?父皇的确亲口这说了?” “这……”沈青琢迟疑了一。 萧弘曜:“沈人但说无妨,本殿左耳进,右耳。” 沈青琢压低嗓音回道:“昨儿内阁次辅曹人与圣上提的,说是三殿年岁已至,却一直住在宫中不前往封地,不符合礼制。” 萧弘曜勉强扯了扯唇角:“原来如此。” “卑职也是无意中见的,一不慎说漏了嘴,请殿过耳即忘。”沈青琢拱手作揖,“圣上若是有了主意,定一间通知殿。” 短短两句之内,萧弘曜已重新挂上风度翩翩的笑容,“沈人放心,本殿今日就当没过。” 沈青琢微一颔首。 此,孔尚自殿内走来,回禀道:“人,没有搜查到犯人。” “那是自然的,风仪宫怎么窝藏犯人呢?”沈青琢淡淡命令道,“让兄弟们撤了吧。” “是,人。”孔尚转身,高喝道,“撤!” 带刀锦衣卫立即整齐划一地撤离风仪宫。 沈青琢再度拱手,客客气气道:“今日惊扰了娘娘和殿,改日卑职再登门,亲自给殿赔罪。” 萧弘曜笑道:“沈人客气了,慢走不送。” 目送那道端方又绰约的背影离开,萧弘曜的表情倏然转为阴沉。 他快步往中殿走,踏进殿门唤了一声:“母妃。” “人走了?”娴妃半躺在贵妃榻上假寐,两旁跪着打扇的婢女。 “走了。”萧弘曜在案桌旁落座,喝了一口冷茶,面『色』依旧很难看。 “怎么了?”娴妃看了儿子一,开口道,“这沈青琢倒是个妙人儿,如今在皇上面前风头正盛,又同掌管着锦衣卫和北镇抚司,身上却瞧不一丁点的傲气。” 萧弘曜:“正因如此,母妃不觉得他可怕吗?” “他若是我们的敌人,自然值得提防。”娴妃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但,我们可以利用他,来对付东宫。” “东宫?”萧弘曜捏紧了手中的茶盏,示意那两个婢女退,这道,“方沈青琢无意中说漏嘴,曹仁在父皇面前进言,怂恿父皇尽快将儿臣外放至封地。” “什么?”娴妃躺不住了,口中骂道,“曹仁这个匹夫!” “看来,东宫憋不住要对我们手了。”萧弘曜将茶盏重重放至桌上,“母妃,我忍气吞声这么年,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小小封地吗?” 娴妃冷哼道:“这就想将你赶宫去?做梦!” 萧弘曜冷笑一声:“皇兄对我动手之前,也不先擦干净自己的屁股。” 娴妃惊喜道:“难道我儿已抓住太子的把柄?” “有没有抓住东宫的把柄不重要。”萧弘曜面无表情道,“既然锦衣卫抓不住犯人,儿臣便想办法造证据,给东宫坐实了杀人灭口的名头。” *** 风仪宫正密谋之,沈青琢带领锦衣卫去到了长乐宫。 他一现在殿门口,守门的小太监张口就喊道:“沈公子!您来啦!” “胆!”孔尚低喝一声,“你这小太监,与沈人套什么近乎?” 这小太监哪儿见过这阵仗,吓得结结巴巴道:“奴、奴婢不敢……” “行了,孔千户,你别走到哪儿都吓唬人啊。”沈青琢笑着骂了一句,算是给小太监解围。 孔尚往后退一步,讪讪回道:“是,人。” 沈青琢颌微抬,示意他:“你带人进去搜吧,按规矩办,不必有所顾忌。” 然而一刻,得到消息的萧慎正好步踏殿门。 “先——”他意识唤道,却在触及先生似笑非笑的神,瞬间又改了口,“沈人。” 似乎是觉得这个称呼很新鲜,萧慎又叫了一声:“不知沈人驾光临,所为何?” “奉圣上之命,搜查犯人。”沈青琢慵懒地捞起腰间的金牌,展示给他看,“七殿,行个方便?” 他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身后站着两排威风凛凛的带刀锦衣卫,尽管沈人弱柳扶风,玉面含笑,整座皇宫中却无一人敢轻视他。 这是萧慎一次见先生作为锦衣卫的头儿,执行公务的状态,明明是他熟悉的模,气质却与私里截然不同。 怎么说呢,让他很想当众…… 冒犯一? 他暗自磨了磨后槽牙,故意放缓语速,挑衅道:“若是本殿,不行这个方便呢?” 沈人面上笑容不变,但那笑意并未到达微微上翘的桃花底。他嗓音温柔轻慢,却莫名裹挟一股锋锐的杀气,“那七殿,可就不要怪锦衣卫不客气了。” 音刚落,身后站的两排锦衣卫,齐刷刷地抽腰间挂配的绣春刀。 第33章 第33章引蛇出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儿,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萧慎站在石阶上,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立于殿前的镇抚大人。 分明是自己站在高处, 人漂亮的下颌微抬,嫣红的唇畔含一抹笑意, 姿态平又睥睨,仿佛这尘间的万物, 都被他漫不经心地踩在脚底下。 这一刻,萧慎恍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来该是高高在上的,与站在处并无干系。 原来自始至终, 都是他在仰视他的先生。 转眼间, 七皇子的俊脸上绽开笑容,随即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口中道:“开玩笑,沈大人的面子,本殿下如不给呢?” 长乐宫的宫人们,心中不约而地悄悄松了一口气。 闻言,沈青琢抬起右手, 青葱玉指于半空中, 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锦衣卫得令, 绣春刀重新入鞘,在孔千户的指挥下涌入殿门。 沈青琢站在原地, 眼底刻意营造的陌生感渐渐褪去, 见四下无人,朝七殿下勾了勾手指。 这个动作对萧慎来说,已形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他几乎毫不犹豫地跑下石阶, 堪堪停在先生面前。 沈大人语气含笑:“方才没吓到吧?” “没。”萧慎诚实地摇了摇头,努克制自己不『露』出狂热『迷』恋的神情。 “好。”沈青琢微一停顿,不由赞扬道,“戏演得不错啊,先生瞧着,其他人还真被唬住了。” 副目中无人的小霸王模样,浑身散发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萧慎抿了抿薄唇,表情害羞地小声回道:“先生才是真厉害呢。” 差点叫他当众失态。 “挺好的。”沈青琢漫不经心地以指尖轻叩刀鞘,“师徒二人不合的消息,估计最迟明日一早,便传遍整个皇宫了。” 萧慎顿了顿,将嗓音压得极低:“先生今日,可曾查出什么东?” “自然是查不出来的,凶手没么傻。”沈青琢的眼神停留在殿内,随时关注里面的情况,“这不重,今日搜查各宫,本是个幌子。” 萧慎微微皱眉,不解道:“先生——” “人回来了。”沈青琢直接打断小徒弟的话,往前走了两步,“情况如?” 孔尚拱手回道:“大人,并未发现任可疑之人。” “本殿下的宫里,怎会可疑之人?”这时,七皇子慢悠悠地开了金口,“孔千户,查够了吗?” 孔尚:“七殿下,卑职只是奉旨办差。” “哼。”萧慎一拂袖,语气满含讽刺道,“别以为不知道,们不是欺负本殿下不受重视吗?” 孔尚一向直来直往脾气暴躁,闻言差点急了,一连看了沈大人好几眼,这才忍下去,沉声回道:“卑职不敢。” 不给七殿下继续无理取闹的机会,沈青琢下令道:“行了,让兄弟们都撤了吧。” 不消片刻,锦衣卫再度整装列队。 萧慎目不转睛地盯着镇抚大人,忽而出言邀请道:“沈大人,不进寒舍喝杯热茶吗?” “卑职尚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沈青琢微一颔首,“改日再登门,给七殿下赔罪。” “既然如此,慢走不送了。”萧慎笑了笑,“下回,本殿下一定好好招待沈大人。” 于是以沈青琢为首,锦衣卫浩浩『荡』『荡』地撤离了长乐宫。 回程路上,孔尚忍不住替自家大人打抱不平道:“大人,七殿下对您的态度怎么这样?好歹您也教导了他好几年。” 沈青琢淡淡一笑:“哪样啊?” “一点也不尊师重道!”孔尚语气愤愤,“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七皇子,以为自己——” 沈青琢脚步一顿,唤道:“孔尚。” 孔尚止住话头,些不明所以:“大人吩咐?” “七殿下再不受宠,他也是皇子,是圣上的儿子。”沈大人语气低冷,“轮不到们这些做臣子的来教训,明白吗?” 孔尚瞬间背后一凉,连忙躬身请罪:“大人教训得是。” 镇抚大人素日里总是笑眼盈盈,对谁都一副温礼的模样,锦衣卫所人都知道,这位沈大人远非他看起来样好说话。 “跟在身边已一段时日,虽说从百户升为千户,却一点长进也没。”沈青琢神情莫测,慢条斯理地问道,“是不是觉得,锦衣卫如今很威风,谁都不必放在眼里了?” “小人不敢!”孔尚立即单膝跪地,“属下现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万万不敢!” “伴君如伴虎,得意莫忘形。”沈青琢垂眸看着他,“今日锦衣卫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各宫搜查,仰仗的是皇恩,而不是旁人真怕了锦衣卫,懂了吗?” 夕阳下,孔尚额前渗出一层汗,却不敢伸手去擦,语气羞愧道:“属下明白了。” “明白好。”沈青琢转回身,继续朝前走,“起来罢。” 他看人不会错,孔尚虽『性』子急躁冲动,胜在武值高,对自己忠心耿耿,脑子里也没么弯弯绕绕。只好好调交一番,假以时日便真正为他所用。 紫宸殿内。 光熹帝半躺在龙榻上,元妃坐于榻边,端着汤『药』一口一口地喂着。 “咳咳……”光熹帝喝了几口,便摆了摆手,“朕不喝了。” “皇上……”元妃放下『药』碗,手指捏着锦帕擦拭圣上的唇角,轻声细语地劝道,“良『药』苦口,皇上若想早日彻底康复,还是坚持喝『药』。” “爱妃不觉得,朕气『色』已好了许?”光熹帝反手握住元妃的柔荑亲了一口,低声调笑道,“倘若,爱妃还想个孩子……” 元妃想到自己流掉的孩子,登时微微一僵,又很快掩饰好了神『色』,粉拳轻捶圣上的胸膛,语气娇羞道:“皇上……” 两人絮絮亲密了片刻,苏公公掀开帘子,“皇上,沈大人来了。” 光熹帝:“宣。” 元妃懂事地起身:“臣妾先行告退。” “不必告退,爱妃在这儿陪着朕吧。”光熹帝拉住她的手,以示宠爱。 须臾后,沈青琢踏入内殿,请安道:“皇上,娘娘。” “沈卿来了啊。”光熹帝靠在床头,“潘崇一案,可什么进展?” 沈青琢:“回皇上的话,微臣今日带领锦衣卫搜查了各宫娘娘的宫殿,依旧无所获。” “这叫什么话?难道贱婢还飞了不成?”光熹帝皱眉,“当时是怎么答应朕的咳咳咳……” “皇上息怒。”沈青琢神『色』如常,“今日锦衣卫大张旗鼓地搜查各宫无果,幕后真凶一定会放松警惕。” 光熹帝眯了眯眼眸:“的意思是?” “没错,锦衣卫今日只是虚晃一招。”沈青琢微微一笑,“明日北镇抚司会放出消息,锦衣卫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引蛇出洞。” 光熹帝面『色』稍缓,又问道:“东厂丢失的卷宗可眉目?” “这……”沈青琢下意识看了一眼元妃。 光熹帝:“沈卿说无妨。” “丢失的案卷潘厂公极为重视,据说本来准备亲自呈给皇上,不想横遭不测。”沈青琢缓了一口气,“微臣连夜提审了关人员,确认此案卷与东宫关。” “东宫?”光熹帝语气沉了下去,“又是东宫啊。” “东厂毕竟不是微臣所辖,很难继续往下调查。”沈青琢斟酌道,“因此,微臣提议,圣上从东厂提一位管事上来,负责彻查案卷关。” 光熹帝若所思道:“说的道理,朕会考虑。” 沈青琢拱手:“皇上若是没旁的吩咐,臣且先告退。” “等等。”光熹帝开口叫住了他,缓缓道,“朕记得,初入皇宫时,在东宫住了三年之久。沈卿以为,太子为人处事如?” 沈青琢蹙了蹙眉,一时没应声。 “只当作……朕与话家常,说出的真实想法即可。”光熹帝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朕喜欢听实话。” 沈青琢眼眸低垂,语气真诚地回道:“臣居于东宫三载所见所闻,太子殿下严于律己,勤于参政,为幕僚仰,为群臣敬,以宽厚仁德闻名。” 此情此景,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在光熹帝面前主动说太子的不是之处。正好反,他给太子塑造完美的储君形象,完美到成为一根刺扎进光熹帝心里。 更况,枕边风总会其他人来吹。 果不其然,光熹帝听闻后,面『色』阴晴不定,久久未曾出声。 沈青琢耐心地等待圣上下一步指示。 良久后,光熹帝声音疲倦道:“东宫近来动作频繁,替朕仔细盯着点。” 沈青琢应声:“是。” “下去吧。”光熹帝无地挥了挥手,“爱妃也先回宫歇息吧。” 元妃温顺地起身行礼,“臣妾告退。” 沈青琢侧身让路,等元妃娘娘先行。 他退出紫宸殿时,身后传来光熹帝愈发气无的声音,“苏怀安,进来。” 守在门口的苏公公应声,两人错身而过时,沈青琢颔首示意,苏公公回以善意的笑容。 像是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暮『色』苍茫,殿门口已挂起了宫灯,元妃正站在不远处,婀娜聘婷的背影莫名显出几分寂寥萧瑟之意。 沈青琢静默地看了片刻。 这位元妃娘娘是当朝国子监祭酒的独生女,天生丽质,不仅沉鱼落雁之貌,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她原一位青梅竹马的如意郎君,却因一次宫中宴会,阴差阳错被光熹帝看上了,不得不入宫为妃。 光熹帝无疑是极喜爱她的,不给予她更高的位分,便册封她为元妃,只因“元妃”本是“元配”之意,指一次娶的嫡妻。 自古以来,帝王宠爱是一把永恒的双刃剑。原书中她一怀上龙子被孙皇后盯上了,即便这一次太子党没动手,个孩子也注定保不住。 沈青琢正思绪万千,前方的元妃转过身来,向他盈盈一福身,自垂坠的耳饰至拢起的指尖,无一处不完美。 “元妃娘娘。”沈青琢回过神,拱手行礼。 “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元妃神『色』温柔地望着他,“若是大人不方便,本宫也不勉强。” 沈青琢淡淡一笑:“娘娘话,微臣不方便也得方便。” 元妃用帕子掩唇轻笑:“沈大人,请吧。” 小太监在前方掌灯,两个宫女远远地跟在后,面给元妃娘娘沈大人腾出单独说话的空间。 晚风习习,微带白日里的燥热,沈青琢走在元妃侧后方,步伐不疾不徐。 半晌后,元妃柔声开口道:“若是本宫没记错,春蒐之行时,本宫遇刺一案,是沈大人经手查办的?” 沈青琢:“正是如此。” “件案子,北镇抚司最终以兵部侍郎谋害皇嗣结案,对吗?”元妃继续问道。 沈青琢:“是。” 元妃停下脚步,清淡的目光转向镇抚大人,“本宫心里一直好奇,本宫与兵部侍郎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究竟为谋害本宫?” 沈青琢跟着停下来,一板一眼地回道:“回娘娘的话,锦衣卫捉拿方坚时,方坚已为罪『自杀』,因而未审出缘由。” 元妃注视着他,嗓音温而坚定:“这其中,一定本宫不知道的关联。” 沈青琢沉默不语。 元妃追问道:“是皇后吗?” 沈青琢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否认。 “便是……”元妃黛眉颦蹙,心头的猜测越来越清晰。 “其实,娘娘心中早已了定论。”沈青琢拱手,语气抱歉道,“此案已结,圣上出于某种缘由,不许北镇抚司继续追查,更的话,微臣不敢再说。” 月『色』如水,元妃怔忪片刻,『露』出一个略带自嘲的苦笑,“本宫明白了,谢沈大人如实告。” “娘娘,节哀顺变。”沈青琢低声安慰道,“小皇子还会的。” “是吗?”元妃收起面上的表情,继续朝前走,“圣上如今的身体状态,沈大人还不清楚吗?” “臣听闻宫里寻来了得道高人,圣上一心炼丹问道,想必很快会好起来。”沈青琢淡淡劝道,“娘娘不必过于忧心。” 元妃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愿如此吧。” 沈青琢眼眸低垂,“不过……臣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娘娘也为自己早做打算。” 元妃侧眸:“依沈大人之见,本宫如为自己打算呢?” “天『色』已晚,今日娘娘还是早些回宫歇息。”沈青琢不动声『色』地回道,“来日方长,娘娘不必急于一时。” 元妃:“好,本宫听沈大人的。” 密谈暂且告一段落,沈青琢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送元妃娘娘离去。 他一转身,倏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中『迷』路了…… 沈大人清澈的眸底难得现出一丝『迷』茫。 这是哪儿?他从哪条宫道走回去? 在他发呆之际,耳畔忽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沈大人?” (https://../64467_64467991/22177825.htl) .... 第34章 第34章含在嘴里怕化了 沈青琢转过身, 果然见那道清风朗月的身影,客客气气招呼道:“裴少傅。” “沈大人站在这里是?”裴言蹊停下脚步,隔着月『色』打量他。 沈青琢不想说自己找不回去的路了, 半真半假回道:“适才面见圣上,这会儿正准备回去。” 裴言蹊下扫了一圈, 语气疑『惑』道:“可这并非是回霁月阁的方向。” 沈青琢:“……” 怎么听着像是,裴少傅比他还熟悉回霁月阁的路? “许是一心二用, 走岔了路。”他主动朝裴言蹊面前走,“这么晚了,裴少傅是要去觐见圣上吗?” 裴言蹊笑道:“沈大人猜得不错,裴某应圣上召见进宫。” “那刚好一起, 想起有东西落在紫宸殿了。”沈青琢顺势道, “裴少傅请。” 旁人蹭饭,他蹭路。 月『色』朦胧, 人并肩而行。 “听闻今沈大人搜查了各宫,可曾查出什么新的证据?”几步后,裴言蹊开口打破沉默。 “未曾。”沈青琢轻叹一口气,语气担忧道,“圣上大为光火, 这件案子再这样拖下去, 怕是……” 距离案发已过了五, 宫中不可能一直禁严,随着时的推移, 凶手悄声息消失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能凶手藏得如严实, 绝非常人所能办。”裴言蹊不紧不慢道,“或许,沈大人今搜查还漏了一处。” 沈青琢眉心微动, “莫非少傅指的是……长寿宫?” 裴言蹊缓声道:“总之,一定是皆意想不的地方。” 沈青琢若有所思,冷不丁问道:“裴少傅,潘崇遇害一案,确实与东宫关?” 裴言蹊脚步一顿,“裴某以信誉担保。” “可少傅有没有想过,或许……”沈青琢嗓音轻飘飘的,“许裴少傅被蒙在鼓里呢?” 裴言蹊转望向他,目光不言而喻。 “太子殿下心思深重,有些事,裴少傅未必清清楚楚。”沈青琢似是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劝道,“倘若圣上问起事,还请裴少傅谨言慎行。” 闻言,裴言蹊微变。 “沈大人这是在……”他的嗓音含了一丝极少见的欢悦,“担心裴某吗?” 沈青琢沉默片晌,轻声回道:“就当作是吧。” 不论是出于裴言蹊对原主伸过援手,还是单纯可惜才华横溢的状元郎择错了主,他还是希望最后裴少傅能少受一些牵连。 紫宸殿近在前,裴言蹊拱手作揖:“论裴某作何选择,今夜沈大人的情,裴某记在心里了。” 沈青琢拱手回礼:“裴少傅言重了。” “前几,与沈大人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裴言蹊轻笑一声,“希望沈大人,能认真考虑裴某的提议。” 沈青琢糊弄道:“裴少傅放心,一定会认真考虑。” 裴言蹊微一点头,踏上玉阶,见他转身打算离开,不由出言提醒道:“沈大人,落下的东西还没找回来。” 沈青琢背影一僵:“……” 一个借口而已,裴少傅怎么还当真了呢? *** 按照原定计划,翌北镇抚司放出消息,锦衣卫在御花园的后山山洞中,找了一具女尸。 由于天气炎热,女尸已被蛇虫鼠蚁啃食了大半,面部损毁最为严重,很难辨认出底是不是杀害潘厂公的那名宫女。 案情调查再次陷进了死胡同。 镇抚大人只好想办法暂时保存好女尸,提出,只要有人能证实这具女尸的真实身份,重重有赏。 不过,据说过尸体的人出来后,恶心得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这一,沈青琢正在查另一宗案卷,锦衣卫来报,说是有宫女要来辨认尸体。 “哦?”沈青琢放下卷宗,饶有兴趣地起身,“带进来。” “大人。”进来的是一名年岁稍长的婢女,恭恭敬敬地向镇抚大人行礼。 沈青琢起身,“说能辨认出尸体,和绿梅是什么关系?” 宫女回道:“回大人的话,绿梅刚进宫时,和奴婢曾同住在一下房里。” “想必听说了,这具女尸损毁严重。”沈青琢负手踱步,“能认出她的依据是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奴婢曾意中见过绿梅的身子,她的腿内侧纹有一个特殊的图案。”宫女大着胆子抬起头,“只要那个地方尚未被破坏,奴婢便能辨认出来。”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什么样的图案,可画得出来?” 宫女迟疑道:“应该……能还原几分。” 沈青琢当即命人取来纸笔,令那宫女画出图案。 片刻后,小宫女抓耳挠腮地画好了,锦衣卫立刻取过纸,双手递给镇抚大人。 沈青琢在光下仔细端详着纸上的图案,好像是一个极为抽象的太阳图腾。 不出名堂,他纸收好,开口道:“女尸身上的皮肤被啃噬光了,不必去辨认了。” 那宫女面『露』失望之『色』。 “不过,还是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线索。”沈青琢招了招手,示意锦衣卫,“赏。” “谢大人赏赐!”柳暗花明一村,小宫女激动地磕头谢赏。 人打发走后,沈青琢拿出图案研究了片刻,实在没什么头绪,这才招来孔尚。 “孔千户见多识广,可曾见过类似的图案?”他纸递给孔尚。 孔尚睁大了睛,一脸茫然道:“这是……” “来是不知道了。”沈青琢略有些失望,“这应该是太阳图腾,是绿梅的身份标识。” 他很确定,这个纹身图腾跟绿梅真正的身份绝对有很大的关系。 “大人,卑职可以去问问薛大人。”孔尚提出了新的思路,“薛大人见多识广,常常弄出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许他见过这个图案。” 沈青琢略一思索,同意道:“好,那带着图案去问薛大人。” 孔尚一口答应,正准备离开时,被他叫住。 “事需要严格保密,去问薛大人时,不必告知他前后果。”沈青琢淡淡道,“越少的人知晓其中关键,越安全。” 孔尚:“是,大人!” *** 案件有了新的进展,沈青琢不急于立即得答案,办完了当天的差事,打算先回霁月阁修整一番。 他一路边走边思索,不知不觉就回了熟悉的地方。 殿门大开,远远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沈大人抽出思绪,当即被吓了一跳,心道莫不是霁月阁进贼了? 他加快了脚步,甫一踏进殿门,便见道黑影正缠斗在一起,速度极快,但他还是认出其中一个是小徒弟。 沈青琢心下一沉,高声唤道:“暗卫!” 谁知,缠斗的另一道黑影停了下来,赫然是暗卫本人,“主人。” 说时迟那时快,萧慎毫不犹豫地一刀砍向暗卫手中所持之剑。 “铮”的一声脆响,剑身断成截。 “输了。”萧慎收刀,语气极尽挑衅。 暗卫面『色』冰冷地回道:“趁人之危。” “说什么?”萧慎瞬被激怒,雪亮的刀刃再次砍过去,仿佛裹挟着千钧之力。 暗卫侧身闪过,空手接了他几招。 沈青琢大喊一声:“停!” 但人越打越起劲,丝毫没有休战的意思,他只得加重了语气喝道:“萧慎!” 如同被突然按下了暂停,萧慎默不作声地收了招,但与同时,暗卫的拳头却来不及收回了。 “嘭”的一声,拳头与骨骼相撞,发出结结实实的一声。 “嗷!”萧慎嚎叫一声,“先!他打!” 暗卫一愣,迅疾往后退去。 沈青琢快步跑过去,只见小徒弟的眶下的颧骨,以肉可见地速度肿了起来。 “嘶……”萧慎抬手『摸』了一下颧骨,顿时疼得倒抽气,“先,好疼……” “别用手碰。”沈青琢既心疼语,“还知道疼啊?没事欺负暗卫做什么?” “明明是他欺负!”少年激动得差点原地起跳,“先不信问问他,只是想和他切磋一下,伤他了吗?” 暗卫垂着头,声音凝涩:“主人……” “切磋什么?他是的暗卫,他敢和来真的么?”沈青琢拧住少年白嫩的耳垂。 “先偏心!”萧慎歪着脑袋,说不清是故意耳朵往先手里送,还是想挣脱。 沈青琢拎着小耳朵往内殿走,“少废话,给进去。” 把小徒弟踹进殿内,他转身向傻站在院子里的暗卫,声音不大不小地问道:“七殿下喜欢胡闹,跟着他胡闹?” 暗卫单膝跪地,“请主人责罚。” “罚做什么?”沈青琢走下台阶,“方才见七殿下刀使得不错,教他的?” 暗卫摇头:“不是。” 沈青琢:“没事了,起来罢。” 暗卫依言起身。 沈青琢眸光微敛,吩咐道:“假如以后七殿下再来找切磋,不必像今这样让着他,动真格的,他吃一次亏就不会再来缠着打了。” 闻言,暗卫不由皱了皱眉。 今他没有刻意让着七殿下,碍于主仆身份,他的确不敢像执行任务那样下死手,但他应付殿下的杀招时,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若不是主人回来打断他们,胜负尚且难定。 沈青琢催促道:“明白的意思吗?” 暗卫不再犹豫:“是,主人。” 不论事实如何,他只需要服从主人的命令。 “去休息吧。”沈青琢目的达,挥了挥手,“今夜不需要保护,有七殿下在,不会有什么危险。” 暗卫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很快重新闭上嘴,悄然息地隐入黑暗中。 沈青琢吐出一口气,转身回内殿。 他进去时,小徒弟正趴在床榻上,用屁股对着他,光从后脑勺竖起的头发丝都能出来,少年绝对一脸气鼓鼓。 “小七?”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不出所料,没有得任何回应。 “小七,睡着了吗?”沈青琢轻手轻脚地往床榻边走。 趴在床上的少年还是一动不动。 沈青琢自言自语道:“来是睡着了,那脸肯定不疼了,还是去暗卫有没有受伤吧。” “先!”下一瞬,萧慎自床榻上一跃而起,修长的手指使劲戳着脸颊,“受伤的是!” 小狗垮着一张脸,尾耷拉着,脸上的情既委屈气愤。就这么一会儿,眶下的红肿已然转成青紫,小模样瞧着可怜好笑。 沈青琢抿住嘴唇,努力忍住不发出笑声火上浇油。 师徒二人对视片刻,沈青琢清了清嗓子:“好啦,先现在就帮处。” 萧慎扁着嘴坐在榻边,口中碎碎念道:“自从那个暗卫出现,先就不疼了,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凶了好几次……” “先什么时候凶了?”沈青琢打开医『药』箱,闻言出声反驳。 “哼!”萧慎双臂环胸,重重地哼了一声,开始掰着指头给他数底有几次。 沈青琢听着听着就汗颜了,“小气包,就那么点小事儿,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是小事吗?”萧慎仰着脸,一字一顿道,“与先有关的所有事,对来说都是头等大事。” 沈青琢心头一暖,不由感动道:“如果能只先对的好,当作头等大事来记,那就更好了。” 他现在总算知道原主最后为何死得那么惨了,小徒弟心中一定有个记仇小本本,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记着原主对他做的那些事,等时辰一,便一刀一刀地还回去。 漆黑的珠子黏在他身上,少年反问道:“先对做过什么坏事吗?” “没有。”沈青琢拿着『药』膏走过去,语气玩笑道,“先对啊,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萧慎倏地挺直腰背,追问道:“先真的想含在嘴里吗?” 沈青琢:“……” 萧慎积极道:“先想怎么含?” “这就是个夸张的说法,不必当真。”沈青琢奈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萧慎里的光芒急速黯淡下去,“哦……” 沈青琢以指尖挑起小徒弟的下颌,仔细观察他脸上的伤势,“还好,不至于破相,擦擦『药』就好了。” 少年乖顺地任由先动作,温热的指腹推开『药』膏,『揉』进皮肤里,疼痛和爽麻一齐涌来,刺激得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很疼么?”沈青琢手指微顿,中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怜惜之意。 这么俊俏的小脸,要是真破相了那就太可惜了。 但他不知道,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不笑似含情,这一下直接蛊得少年失,心甘情愿溺毙在他的眸底。 “先……”萧慎情难自抑地喃喃开口唤着,扬起的脸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了,一点一点向上,缓缓靠近那张夜夜出现在他梦中的面容。 “啊,对了。”沈青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干脆利落地直起腰身,“忘了问——哎?” 脖颈越伸越长的少年一个没控制住,头重脚轻地栽了下去,“噗通”一声跪在先身前。 双手还下意识一把扯住了身前人的衣摆。 于是,“刺啦”一声,夏季特别定制的薄版飞鱼服被硬自腰下扯烂了。 沈青琢:“……” “萧!小!七!”一声高昂的嗓音自寝殿中传来,惊得窗外树枝上栖息的小鸟振翅飞起。 一身黑衣的暗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屋顶,熟练地推开窗户,却见主子衣衫不整地站在床榻前,而七殿下正跪在主子身前,手中不知所措地抓着片飘逸的布料。 暗卫愣在原地。 前的情况,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解范围。 第35章 第35章金屋藏狗 在萧慎的记忆中, 先生像这样连名带姓叫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短短几瞬,脑海中百转千回, 他当机立断扔掉手中的碎布条,扑上去一把抱住先生大腿, 求生欲极强道歉:“对不先生,的不是故的……” 沈青琢眼睫低垂, 微鼓的胸脯随着加重的呼吸声上下伏。 锦衣卫的飞鱼服是严格按人头发放的,即便他如今贵为锦衣卫指挥同,也不例外。 眼下撕毁了一件,就味着他少了一件换洗的飞鱼服, 还要编一个合适的理由记录, 上报存档。 但站来挺拔如竹的少年,此刻正缩成一团跪在自己脚边, 心翼翼抱着自己的大腿求饶,活像是做错了事怕挨打的狗,又讨嫌又可怜。 “——”沈青琢深呼吸一口气,压抑往上冒的火气,“坐着好好的, 为什么突然扑到身上?” “……”萧慎眨巴眨巴眼睛, “就是一时没坐稳, 不是故的嘛……” 他当然不敢说,其实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 被先生的『色』所蛊『惑』, 胆大包天想凑近点…… 沈青琢伸出一根手指,不轻不重点着他的额头,没好气道:“想什么呢?好端端都能来个平摔?” “先生别生气了嘛, 嗯嗯?”见撒娇卖乖有效,萧慎赖在上,抱着先生的腿自告奋勇道,“会给先生补好衣服的!” “会补衣服?”沈青琢终于出声,往外推了推他的脑袋,“别再扯坏其他衣服,先生就谢天谢了,” “那……”少年眼珠子一转,“那反正这件飞鱼服,先生也没法穿了,就留给试试嘛!” 沈青琢“啧”了一声,轻轻踢他,“来,一直抱着先生的腿,像什么样子?” “不不……”萧慎收紧了胳膊,正打算撒泼打滚再来个全套,却听窗外传来一声异响。 他警觉看向窗边,正呆若木鸡的暗卫对上眼,脸『色』骤然一变。 与此同时,沈青琢也发现暗卫站在窗前,不由幸灾乐祸道:“叫来不来,这下好了,七殿下撒泼打滚的模样都叫人瞧见了。” 萧慎立即麻溜身,结得太猛,差点又一头撞上床沿。 沈青琢憋着,“慢点儿。” “看什么看?”萧慎稳住身形,气势汹汹喊道,“再看就把的眼珠子给抠下来!” 闻言,沈青琢蹙了蹙眉,“七,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狠话?” 萧慎神『色』一顿,糟糕,他忘记先生不喜欢听这些血腥残忍的话了。 虽然在他看来,抠眼珠子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酷刑。 “哎呦,眼睛疼……”他抬手捂住眼睛叫疼,试图转移先生的注。 沈青琢然上当,神『色』紧张凑上前去,“让看看,该不会打到眼睛了吧?” “不道啊,就一阵刺疼……”萧慎“嘶嘶”吸着气,趁先生检查他眼睛时,冲窗外做了个手势。 快滚! “先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叫太医过来吧。”沈青琢语气担忧道,“眼睛出问题不是事。” “叫太医就不必了,先生给吹一吹吧。”萧慎弯眼尾,俊俏的脸往先生跟前凑了凑,“吹一吹就不疼了。” 沈青琢:“……” 他伸出手,一把将徒弟推倒在床榻上。 萧慎顺着他的道躺倒在榻上,丝毫不挣扎,装出一副柔弱可欺的表情,“先生……想对做什么?” “想打死。”沈青琢皮肉不望着他,“问,的刀法跟谁学的?” 装可怜的少年怔了怔,很快又撑上半身,神『色』自若回道:“演武场一位师傅教的。” 沈青琢俯下身,单手摁住徒弟的前胸,不许他来,“练刀可以,但只准用来正当防卫,不许用来伤人。” 萧慎被迫望进那双内含神光的桃花眼里,竭不『露』出一点心虚。 “嗯?”沈青琢手心施,用眼神催促徒弟表态,“能做到吗?” 片晌后,萧慎终于应承:“好。” 他可以暂时先答应先生,但所谓正当防卫包含的情况太宽泛了,到底哪些行动是出于自保的需要,就由他来定义吧。 沈青琢满颔首,收回手掌,直腰身,“行了,回去吧,先生准备歇息了。” “啊?”萧慎登时自榻上一跃而,“才见到先生没多久呢,不回去!” “还想跟一睡啊?”沈青琢挑身上的碎布,示道,“先生不将一脚踹出去,已经很给面子了。” 萧慎脸一垮,唇角撇下去,“还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沈青琢不搭理他,抬手解开腰封,抽出玉质绦带,背对着徒弟将扯得破破烂烂的飞鱼服脱了下来,随手扔到架子上。 殊不,身后的少年倏然睁大了凤眸,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背影,自微微凸的蝴蝶骨,滑至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又长久停留在挺翘的『臀』上…… 萧慎不禁失神想,先生身体的曲线,好像一日比一日明显好看…… “还好说呢?”沈青琢转回身,“趁先生没发火之前,麻溜离开。” 萧慎走上前,熟稔耍赖抱住先生的胳膊,摇摇晃晃,“先生……” 沈青琢:“暗卫在窗前看着呢。” 萧慎触电般松开手,四下张望一圈,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不由羞恼喊道:“先生!” “还道丢脸呀。”沈青琢捏了捏他完好的半边脸,“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跟先生一睡觉,羞不羞?” 而少年却不想到了什么,白皙削薄的脸皮倏一下爆红。 “公子,孔千户求见。”见徒弟脸红,沈青琢还想再臊一臊他,却听门外传来内宦的通报声。 收敛面上的,沈大人提高嗓音回道:“让他在外间候着。” “这都什么时辰了,那人来找先生做什么?”萧慎不满皱眉,“先生又不是卖给锦衣卫了。” “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沈青琢自架子上取下一件常服,披上肩膀,“在这儿乖乖待着,不准出来啊,一出来就『露』馅儿了。” 毕竟前两日,他们才当着孔千户的面演了一场戏。 萧慎眼神跟着他打转,不情不愿应道:“道了。” *** 外殿,孔尚端坐在案桌旁,一见镇抚大人的身影,便立刻身迎了上去,“大人。” “坐吧,不必多礼。”沈青琢于主位落座,“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孔尚点头:“属下刚从薛大人那里回来,不出大人所料,那图案的确是有特殊义的。” “哦?”沈青琢顿时来了兴趣,“仔细说说。” 孔尚回道:“据薛大人所言,那图案是一种神秘的太阳图腾,他曾在一位姑娘身上见过相似的图腾。” “姑娘?”沈青琢双眸微敛,“也是宫里的婢女吗?那姑娘现在何处?” 孔尚吞吞吐吐道:“这……” 见他表情有些不对,沈青琢拢眉心,“怎么,有何难言之隐?难道那女子也不在人世了?” “咳咳……”孔尚压低了嗓音,回道,“这倒不是。那姑娘还活着,人就在醉香坊。” 沈青琢松了一口气,道:“人还活着就行。” 孔尚:“是……” 看来是他多虑了,沈大人见多识广,想必不会为这点事大惊怪的。 “醉香坊啊……”沈青琢端案桌上的茶盏,若有所道,“这是个什么方?是酿酒的还是制香的?” 孔尚一怔,回道:“都不是啊,大人。” 沈青琢:“嗯?那醉香坊是做什么的?” “是……”孔尚语气迟疑道,“醉香坊,是盛京有名的青楼。” “噗——”闻言,沈青琢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 “咳咳……”沈大人以袖掩唇,试图伪装出见过世面的样子,波澜不惊道,“哦,是青楼啊。” 孔尚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好奇心,“大人,难道您来了盛京后,从来没逛过这种方吗?” 就算没逛过,但醉香坊这么出名,也不至于完全没听过吧? “谁说没逛过?”沈青琢镇定自若回道,“本大人只是近来过于劳心劳神,一时没想罢了。” 孔千户面『露』狐疑之『色』,但也不敢继续追问。 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沈青琢放下茶盏,淡声吩咐道:“这样吧,安排一下,明日一早,们去醉香坊一探究竟。” 孔尚欲言又止:“大人……” “嗯?”沈青琢示他有话直说,不必顾虑。 “大清早可能不太合适。”孔千户一脸严肃回道,“据属下所,一般勾栏窑子早上都不开门。” 沈青琢:“……” “行了行了,安排,都交给安排!”镇抚大人脸『色』微红,颇有点恼羞成怒的味,又强调道,“秘密安排,别打草惊蛇。” 孔尚低下头,忍着:“是,大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沈青琢心安理得差使下属,“今日穿的飞鱼服,执行公务时不心撕烂了,帮登记上报,再领一件。” “是,大人。”孔尚顿了顿,又追问道,“大人,您今日是否遇上了什么危险?飞鱼服为何会被撕烂?” “没有。”沈青琢立即否认,“是那飞鱼服的质量太差了。” 孔尚:“好的,属下明白。” 就在他准备退下时,内殿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沈青琢心下一跳,身大步走至虚掩的门前,语气焦急道:“怎么了?没事吧?” 然而,内殿一片悄无声息。 关心则『乱』,沈青琢急得顾不上孔千户还没离开了,用一把推开殿门,眼神四下搜寻。 但下一瞬,他发现徒弟用他的里衣将自己包裹成一个雪白的粽子,正盘腿坐在床榻上,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神情无辜望着他。 沈青琢:“?” 不明所以的孔尚也迈脚跟了上来,“大人,出了何事?” 沈青琢骤然回神,双手抓住两侧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关上房门。 于是孔尚只来得及瞥见,床上似乎有个人影。 沈青琢微微一,信口糊弄道:“没事,养的狗在闹。” 听了这个理由,孔尚却不禁沉默了。 他刚才不该嘲沈大人没逛过青楼窑子,沈大人这分明就是金屋藏娇啊! “那个……”沈青琢不『露』声『色』催促道,“没什么别的事,可以先回去准备了。” “哦!原来如此!”孔千户灵光一现,不禁抚掌叹道。 难怪沈大人的飞鱼服都被撕烂了,敢情大人这金屋里藏的不是狗,而是一只热情似火的野猫! 第36章 第36章私探醉香坊 孔千户面上透着说不出兴奋和激动, 又重复了一遍:“原如此!” 沈青琢战术『性』微微后仰,语气纳闷道:“孔千户,你又知道什么了?” “金屋藏娇嘛!我懂!”孔尚『露』出一个“我很懂”笑容, 一副秘秘语气道,“大人放心, 属下嘴巴很严实!” “什么?金屋藏娇?”沈青琢忍不住蹙眉,“我什么时候——” 话音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指着内殿门,反问道:“金屋?藏娇?” 孔尚“嘿嘿”一笑,声如洪钟道:“大人放心!今日之事,属下一定不会泄『露』出去!” 这才对嘛, 他大人年过弱冠, 怎么可能房里连个暖床之人都没有呢! 沈青琢:“......” 在被人现师徒人关系和睦和自己私活风评被害之间权衡了片刻,沈大人果断选择了后者。 “咳咳......”沈青琢清了清嗓子, 端着腔调道,“你知道就好。今日之事若是被第三人知晓,我拿你是问。” 孔尚拍着胸膛保证道:“属下今日什么没看!” 沈青琢表情一言难尽,抬手指了指大门位置,“你去吧。” 孔尚拱手行礼:“是, 那属下先行告退。” 总算把这位脑补帝给送走了, 沈青琢才松了一口气, 身后又传孔千户粗犷询问声:“春宵一刻值千金,大人明日起得吗?” 沈青琢:“......” “麻利滚蛋!” “好嘞!”孔千户马不停蹄滚了。 沈青琢站在门口深呼吸下, 重新推开房门, “你刚才在做什么?” 萧慎这会儿已经下了床,规规矩矩站在卧房中央,语气无辜回道:“没做什么呀, 先。” “我叫你安静待着,你偏要整出点动静。”沈青琢眉心微蹙,没好气道,“现在好了,孔尚还以为我金屋藏娇,房里藏了什么不得人姑娘呢。” “啊?”萧慎登时睁大了双眼,语气亢奋追问道,“真吗?那先是怎么回他?” 沈青琢无语凝噎:“人把你当做娇娘,你瞧起还挺快活?” “哪有?”萧慎立即装出严肃脸,一正经指责道,“这孔千户,怎么能将先当做这种不正经人呢?太过了!” 金屋藏娇?若是先愿意藏他,那他简直求之不得,做先娇娘又如何? 至于将到了床榻之上,他再....... “这还差不多。”沈青琢这会儿还猜不出小徒弟心里想九曲十八弯,挥了挥手,“他走了,你可以回去了。” “先......”萧慎拖长了尾音撒娇道,“就今晚,今晚让我留下嘛!” 每次留宿都是一次斗智斗勇,往常总是先率先心软,败下阵。但这一回,沈青琢坚决不同意,斩钉截铁拒绝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出门,今晚得好好休息,乖乖回你自己宫殿去。” “为何?”萧慎眼巴巴望着他,“是潘崇一案有了新进展吗?” 沈青琢略一思索,选择『性』告知他部事实:“是,锦衣卫查到了东宫那婢女历。” 萧慎心里一紧,面上却若无其事,状似随口问道:“听说北镇抚司找到了一具女尸,先确认是杀害潘崇人吗?” 沈青琢看了他一眼,“你人在长乐宫,消息倒是挺灵通。” 萧慎唇角弯了弯,一派天真道:“人多嘴杂,听宫人们私底下谈论。所以,先是不是真找到凶手了?可以结案了吗?” “当然没那么简单。”沈青琢摇了摇,“引蛇出洞罢了,凶手一定还藏在某处。” 萧慎似懂非懂,又担忧道:“那先接下打算怎么办呢?父皇那边给压力一定不小吧?” “现在无非有种可能,第一,抓到活凶手,北镇抚司自然有办法撬开她嘴。”沈青琢走至书案前,提笔落字,“第,倘若凶手死了,便死无对证,要东宫一口咬定潘崇之死与他们无关,北镇抚司不能强行定案,能另寻其他证据。” 漆黑眼眸微沉,萧慎试探道:“无论此事与东宫有没有关系,先说过,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个极佳机会。” “话是这样说没错。”狼毫笔尖微顿,沈青琢淡声回道,“然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我不能自己捏造证据,再将此事扣给东宫。” 如果能尽快找到潘崇之死与东宫有直接联系证据,太子倒台指日可待。如果不能,那么战线就会被拉得更长一些,他要等太子党与三皇子党争得破血流之际,再去做那个渔翁。 萧慎默然,好半晌后,才轻声回道:“我明白了,先。” “此事你不必担心。”沈青琢继续提笔书写,却现一段时日不练,笔锋涩滞,写出字没那么流畅了。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三日不练手便了。 “方才先说明日一早要出门,是去查那婢女历吗?”萧慎慢吞吞挪到先身后。 沈青琢颔首:“是啊,希望能查到有用线索吧。” “去哪里查呢?”萧慎将下颌搁在先肩上,好奇追问道。 “去醉——”刚吐出个字,沈青琢及时刹住了车。 醉香坊可不是什么正经方,别给小徒弟带坏了。 “嗯?”萧慎在他耳畔低声催促道,“去哪儿?” “一间制香坊。”沈青琢镇定自若撒谎道。 “哦......”萧慎若有所思,冷不丁又问道,“叫什么名字呢?” “好像是叫什么……香坊。”沈青琢糊弄小徒弟,“先记不清楚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没有啊,就好奇嘛。”萧慎笑眯眯回道,埋首狠狠吸了一口先脖颈间冷香,“先好香啊。” “香什么香,一身汗味儿。”沈青琢用胳膊杵了一下扒拉在身上小徒弟,“好啦,别再跟先撒娇了,回去早点歇息吧。” “好吧......”少年其实很懂适可而止道理,缓缓直起腰身,“那我走了哦。” 沈青琢不抬:“嗯,去吧。” “那我真走了啊。”萧慎念念不舍望着先,一步三回,“先不要太想我哦......” 临走前,到底还是顺走了那件被他扯得破破烂烂飞鱼服。 *** 次日,沈青琢用完午膳后便换上常服,与孔千户碰面。 “大人。”孔尚拱手作揖,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一番,犹犹豫豫道,“大人您这模样有点......” 完全不像是去寻欢作乐人。 “怎么?”沈青琢垂首,扫了一眼身上青袍,“我穿得不够低调么?” “没事。”孔尚想说并不是穿什么问题,但还是没有多话,“大人,我们走吧。” 出宫要经过三道门严格查验,沈大人凭借一块金腰牌,便顺利出了宫。 马车平稳行驶在大路上,沈青琢忍不住掀开侧面帘子,望向马车外,熙熙攘攘街景顿时映入眼帘。 这是他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了皇宫,到最繁华京城。 大雍王朝鼎盛时期都城,长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乍一看人攒动,杂『乱』无章,但其实井然有序,有条不紊。茶楼,酒肆,当铺,成衣铺,街道侧店铺内人人往,沿街摆摊商贩向往行人卖力吆喝着,还有卖艺江湖人当街表演杂耍。 “很热闹吧,大人?”跟在马车旁孔尚察觉到他目光,不笑道,“大人常年身居宫中,一定很少有机会出。” 沈青琢心中腹诽,哪里是很少有机会?明是没有机会。 他收回眼,提醒道:“不是告诉你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大人。” 孔尚一愣,立即回道:“是,公子。” 马车穿过最热闹长街,转向了另一条街道,而后又停在一条巷子前面。 “公子,到这里就要步行了。”孔尚高声道,“马车进不去。” 闻言,沈青琢掀开车帘,提裾下了马车。 “公子,这边请。”孔尚熟练在前方带路。 “看,你是这里常客啊。”沈青琢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孔少爷,原是风流之士啊。” “没有没有!”孔尚连连摆手,压低嗓子回道,“以我俸禄,买醉香坊姑娘一晚上都不够,就是之前偶然和其他人了一趟。” 醉香坊,大雍最负盛名销金窟,网罗天下绝『色』人,要银子够,有你想不到,没有醉香坊给不了。因而,醉香坊往出入皆是达官显贵,准入门槛极高,寻常人一年不一定能挣得上醉香坊姑娘一曲。 沈青琢手腕微动,打开了玉扇,“好啊,那今日便带公子世面吧。” 约莫十步后,人停在一间气派奢华朱红大门前。 与寻常窑子不同,醉香坊门前并无招揽意老鸨或姑娘,有个打手模样护卫,门似守在门口。 孔尚走上前去,正打算说明情况,那个护卫却极有眼力劲儿,一门前翩翩摇扇沈公子,便立即放行了。 “多谢位小兄弟。”沈青琢微微一笑,抬脚迈上玉阶。 那个五大三粗护卫,竟一时看得愣住了。 孔尚跟在沈公子身后,口中小声念叨:“这醉香坊护卫还真是看人下菜啊,之前还拦着不让我进呢。” “在这种方待久了,这点眼力儿还是有。”沈青琢单手负于身后,站在富丽堂皇大厅中,清淡沉静目光四下扫了一圈。 “呦,这位小公子,瞧着面啊。”这时,一位风韵犹存粉衣女子自旋转木梯上走下,笑着问道,“小公子第一次我们醉香坊?” 沈青琢笑:“是啊,第一次。姑娘怎么称呼?” “姑娘?哈哈哈哈……”那女子登时以帕掩唇,笑得花枝『乱』颤,“我在醉香坊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姑娘呢。小公子不仅长得像个小仙,嘴还这么甜呢?” 孔尚眉一皱,直奔主题道:“老板娘在哪里?把你老板娘叫出,我公子有——” “小孔。”沈青琢出声打断他,又冲那女子浅浅一笑,“我初乍到,可否请姑娘为我介绍一?” “小公子称奴闺名香怜即可。”香怜扭着水蛇腰走过,香帕子似有若无搭在沈公子肩上,“介绍姑娘可以,那要看小公子,这儿目是什么了?” 沈青琢回道:“喝茶聊天听曲儿,公子喜欢循序渐进。” “原如此……”香怜咯咯娇笑道,“那小公子瞧着,奴可还符合公子要求?” 沈青琢不动声『色』侧开身子,躲避香怜触碰,玉扇轻点前方,“香怜姑娘请。” 香怜话不说,拎着裙摆便将他往楼上引。 “哟,这是打哪儿小公子,长得这么俊俏?”迎面走另一位姑娘,捂着红唇调笑道,“公子,奴得空了,要不要奴伺候您啊?” “你这小浪.蹄子,今日还没挨够啊?”香怜狠狠瞪了她一眼,“竟敢抢老娘男人?滚一边儿去!” 沈青琢:“咳咳……” “这位公子,不如我房里瞧瞧?”又一位姑娘将沾满香粉帕子扔到沈公子身上,媚眼如丝,“奴不要银子,奴想和公子春风一度!” 沈青琢:“……” 第37章 第37章天道好轮回 沈公子一入醉香坊, 那就好比唐僧误入盘丝洞,花蝴蝶飞进百花丛,一路走过去, 但凡是瞧了他一姑娘,总要扔个香帕子调笑两句。 虽说醉香坊是盛京有名青楼, 但青楼始终是青楼,是有钱人寻欢作乐地方, 来恩客大一言难尽,像沈公子这样天人之姿,屈指可数。 但热情似火姑娘们,沈公子委招架不住, 无奈之下, 只好拉过跟在身后孔尚挡于身前。 “公子?”孔尚还不道己被当做了挡箭牌,一脸茫然。 “别问, 走你。”沈青琢藏在他身后,另一只手打开折扇,半掩住那张清绝昳丽脸。 三人上了二楼,又绕了一段路,停留在一间雅致厢房门前。 “公子, 奴家就住这间屋子, 请。”香怜波流转, 福身请公子进门。 “好。”沈青琢一脸云淡风轻地踏进门槛。 孔尚正准备一起跟着进去,却被香怜拦住了, “这位爷, 您就不必跟进去了吧?” “我为何不能进去?”孔尚顿时就急了,激动地比划着双手,“我跟我家公子一起来!” 他可肩负着保护沈大人重任, 大人不在他视线范围内,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课担待不起! 香怜却不怕他,“醉香坊姑娘一次只接一个客人,这个规矩,孔爷不道吗?” 孔尚:“我——” “你就在外面候着吧。”沈青琢转过身,“若是有需要,我会唤你进来。” 孔尚皱眉:“公子!” “或者,你可以去找一位姑娘谈谈风月。”沈青琢笑道,“银子公子给你付,算是请你了。” 孔尚忍不住心动:“我真可以吗?” 上次他来时,见那位春桃姑娘,心还一直念念不忘呢,只是春桃“登门费”不菲,还不一定排得上号。 沈青琢尚未回话,香怜便一把门上,“孔爷您随意。” 沈青琢:“” 香怜一转身,面上又挂起柔柔笑意,“公子,请坐。” 沈青琢在案桌旁落座,刚准备开口问香怜姑娘会什么才艺,鼻尖一股香味袭来,香怜竟直接扑过来要解他衣衫。 “哎等等!”沈青琢一个措手不及,连忙抬手抓住衣襟,“香怜姑娘,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 “奴家是小女子,可不是劳什子君子。”香怜娇嗔地瞪了他一,伸手就往下去了。 “香怜!”沈青琢狼狈地躲着她手,不好对姑娘动粗,只能提高嗓音喝道。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他当初就不该嘲笑被两个宫女霸王硬上弓小徒弟,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 “公子?”门外守着孔尚听见动静,急得直捶门,“公子您没事吧?” “无事。”沈青琢以玉扇挡住香怜,“香怜姑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香怜见公子抵触模样,有些没劲地撤开了身子,“公子,您还真要奴家喝茶谈天啊?” 来醉香坊恩客,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文人『骚』客,那些男人们一开始确会附庸风雅,听曲赏舞,还有姑娘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但说到底,终还不是要奔向床帏间那点男女之事。 “咳咳”沈青琢清了清嗓子,整好微『乱』衣衫,“香怜姑娘有什么才艺?” 香怜看向一侧摆放琴,“略通音律,公子想听什么曲?” “香怜姑娘喜欢什么曲子便弹什么曲子。。”沈青琢摆出一副洗耳恭听姿势,“沈某尽量不让姑娘对牛弹琴。” “呵呵”香怜掩唇轻笑,“沈公子好风趣。” “铮铮”琴声响起,以幽怨开端,逐渐杀伐四起,急促低音琴声中孕育着躁动不安,进而气势咄咄『逼』人,撞出火花四溅,纷披灿烂,戈矛纵横,仿佛一场激昂战斗近在前。 沈青琢眉心微蹙,若有所地盯着神『色』肃然抚琴女子。 区别于传统琴曲意境高远,曲调平,这一曲《广陵散》刀光剑影,杀机四伏,既抑郁愤慨,又慷慨激昂,并非风花雪月烟柳之地喜欢琴曲。 “好!”一曲毕,沈青琢以扇抚掌,赞叹道,“琴美,曲美,人更美。” 香怜收手,浓妆艳抹脸上重新『露』出妩媚神『色』,“既然奴家这么美,沈公子为何不心动?” “那说明本公子定力强。”沈青琢点了点对面位置,“来坐。” 香怜起身,依言落座,又笑道:“接下来,沈公子莫不是要与奴家谈诗词歌赋或是家国情怀了?” “非也。”沈青琢轻摇纸扇,“公子要与你打听一位姑娘。” 闻言,笑容微微一僵,又掩饰似嗔怪道:“奴家就坐在公子身侧,公子还有心打听别姑娘?” 沈青琢但笑不语,袖中掏出一张纸,“这个太阳图腾,香怜姑娘身上也有么?” 香怜唇角笑容彻底消失,“沈公子从未来过醉香坊,从何处见得这个图腾?” 沈青琢又掏出另一张纸,平静地展开,纸上画像展示给她看,“那这位姑娘呢,香怜姑娘是否认识?” 香怜顿了顿,神情若地回道:“不认识。” “看来是旧相识。”沈青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然不会错过她面上每一丝微表情,语气肯定道,“本公子今日找对人了。” “沈公子。”香怜见轻易糊弄不过去,干脆直截了当道,“除了打听人打听事,公子想做什么香怜都可以奉陪。” 沈青琢双眸微敛,淡淡道:“既然香怜姑娘不能给出我想要东西,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香怜姑娘不肯开口,然有人愿意。” 说罢,他起身,朝门外喊了一句:“进来。” “等等!”就在这时,身后香怜忽然开口,叫住了他,“沈公子想道什么?” 沈青琢垂下眸,唇角笑意一闪而逝。 他转回身,“还请香怜姑娘无不言,言无不尽。” 厢房内,沈青琢坐于桌前,端了一盏香茗浅品,人高马大孔千户站在他身后。 “她叫玲珑,原是醉香坊清倌。”香怜缓缓开口道,“玲珑才貌双全,尤其以曼妙舞姿闻名,曾有许达官贵人慕名而来。时间长了,难免有人打起歪主意,出高价要强行给她破身。” 孔尚不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就是玲珑?我在宫——” 沈青琢一扇子飞过去,及时打断了他大嘴巴。 孔尚差点把己舌头给咬了,着急忙慌地道歉:“对不起,公子!我错了!” “香怜姑娘请继续。”沈青琢微微一笑。 “醉香坊么,只要银子给到位,其并没有严格意义上清倌,妈妈很快就动起了要她卖身念头。”香怜似是陷入了回忆中,“玲珑誓不从,绝食了好几次,但还是无,即便饿得半不活了,还是被妈妈送到了恩客床榻上。” 沈青琢不觉蹙了蹙眉,“然后呢?” 香怜:“也是那一次,玲珑遇见了那位姓萧公子。” “萧公子?”沈青琢心下一动,心头隐隐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那位萧公子极为神秘,但一掷千金,出手极为阔绰,直接包下了玲珑。”香怜语气中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羡慕,“此,玲珑就再也不用被『逼』着卖身了。” 沈青琢猜测道:“再然后,玲珑便被那位萧公子赎了身?” “没错。”香怜掩着帕子笑道,“前段时日,那位萧公子再度千金一掷,给玲珑赎了身,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了。” 沈青琢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香怜姑娘怕是以为玲珑去过好日子了,却不道,玲珑化身绿梅,如今成了被通缉杀人犯。 “虽说我们这种青楼女子,即便被赎了身,也非清白之身,很难进正门做正室,但那萧公子既然对她如此大方,想必也不会叫她受太委屈,总归比在醉香坊好得。”香怜抬望向沈公子,语气微沉,“可今日,沈公子却拿着她画像来问人,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沈青琢避而不答,又问道:“那位萧公子,每次来这,可还接触了其他姑娘?” “这……”香怜神『色』犹疑起来。 沈青琢示意身后孔千户。 孔尚会意,又从怀中掏出一根金条放在桌上。 “香怜姑娘放心,今日本公子与你打听所有事,出了这扇门,不会再有第四人再晓。”沈青琢轻摇玉扇,“若是香怜姑娘想离开醉香坊,也可直说。” 香怜咬了咬牙,低声回道:“那萧公子每次来,还会去璎珞房久坐。” “璎珞?”沈青琢微一侧首,“小孔,你听过这位姑娘吗?” 孔尚:“当然听过,这位璎珞姑娘是醉香坊头牌之一!” 这位璎珞姑娘是名动盛京名『妓』,琴、棋、书、画、诗、弈、绣无所不能,尤其是诗词书画,堪称一绝,引得文人『骚』客争相为其『吟』诗作赋。 “孔爷说没错,璎珞房出入都是京城大人物。”香怜又看了沈公子一,“我本以为萧公子也会给璎珞赎身,但璎珞依旧如常接客。” “大人物?”沈青琢以扇柄轻轻敲着桌面,“大人物?” 再大人物,还能大得过东宫那位太子殿下吗? 香怜探过身来,神神秘秘道:“我私下听说,当朝好几个大官都是璎珞房常客。” 沈青琢“嘶”了一声,“那位璎珞姑娘,我要如何才能见到她?” “这就难了。”香怜坐回椅子上,“沈公子第一次来醉香坊,连璎珞门都『摸』不着。” 沈青琢开扇,慢悠悠道:“是么?” 约莫一柱香功夫后,二楼雅座上了一位翩翩公子。 正值醉香坊上客时辰,一楼客座二楼雅座,客人们陆陆续续落座。 醉香坊每晚都有姑娘献艺,有音乐歌舞,有乐器演奏等,光是看一场歌舞表演,也要花上十两纹银。 “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啊!”一位身穿锦袍青年主动走过来搭话,“是第一次来醉香坊?” 沈青琢收回目光,看向来人,含笑回道:“正是如此。” 那青年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公子是盛京中人吗?按说,盛京有如公子这般风流人物,谭某应当不会不认识。” “谭兄谬赞,在下确才来盛京不久。”沈青琢拱手道,“鄙姓沈。” “原来是沈公子!”谭瑞喆爽朗一笑,“沈公子今日来此,可是冲着哪位姑娘来?” 沈青琢略一索,回道:“不瞒谭兄,我是冲着璎珞姑娘来。” 此言一出,谭瑞喆讶异地挑眉,“璎珞姑娘门槛可不低。” “沈某倾慕璎珞姑娘风采已久。”沈青琢不紧不慢地摇着玉扇,“谭兄若是有法子,能让沈某一睹璎珞姑娘芳容,沈某当感激不尽。” 谭瑞喆量一番,换来身后小厮,在小厮耳畔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今日有缘在此相见,为兄便替沈公子试上一试。”谭瑞喆来熟地在他身侧落座,又笑道,“不过成与不成,为兄可不敢打包票。” “谭兄真是个爽快人。”沈青琢勾唇轻笑,“无成与不成,沈某承谭兄情了。” 他一笑,谭瑞喆便不微微失神,盯着那双微扬桃花挪不开。 孔尚对这种痴『迷』目光已见怪不怪了,一边留意着沈大人安全,一边分神去看台下姑娘表演。 今醉香坊姑娘表演是舞,配合着乐师弹奏靡靡丝竹音,看得围观群众如痴如醉。 沈青琢却心不在焉地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对面刚认识谭公子聊天。 过了一会,他叫来孔尚,在孔千户耳畔吩咐了一句。 孔尚得令,立即下楼去,找到舞台一侧负责清点打赏茶女。 片刻后,那茶女高声喊道:“二楼雅座沈公子,一掷百金!” 满座哗然,所有客人皆转去找那位出手阔绰公子哥。 这醉香坊就像一个大型直播间,姑娘们表演才艺同时接受观众打赏,若是打赏足够金额,茶女便会人工播报感谢打赏者。一场表演结束后,榜一大哥会得到一些额外报酬,比如被姑娘们单独请入厢房,喝茶聊天云云,至于过夜,那又是另外价钱。 总之,沈公子榜一排面是有了。 一阵轰动后,醉香坊又渐渐恢复平静。 “沈公子,你不是冲着璎珞姑娘来吗?”谭瑞喆有些不解,“为何……” “不影响。”沈青琢淡淡回道,“这点小钱,算是对今晚表演姑娘尊重吧。” 他这几年在宫攒下金银珠宝,寻常人家几辈子都用不完。攒钱千日,用在一时,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谭瑞喆看他神变了变,试探着问道:“敢问沈公子,目前高就?” “不才闲人一个。”沈青琢半真半假地回道,“家有点小钱罢了。” 两人说话间,一道略显尖锐女声响起:“呦,这位就是沈公子吧?” 沈青琢抬,一位浓妆艳服年过半百女子映入帘。 尽管妆容浓艳,但完全遮掩不住她面上细纹,满脸笑意地看着沈公子,那神活像是在看一条待宰大鱼。 沈青琢:“想必,你就是醉香坊老板娘了?” “沈公子好力!”老板娘蓄意逢迎,“台下舞,沈公子看得可还满意?” “一般吧。”沈青琢收拢玉扇,语气漫不心道,“本公子慕名而来,可如今瞧了一,也不过尔尔。” 老板娘笑容一僵,很快又笑眯眯道:“看来沈公子也是光挑剔之人,不过既然醉香坊盛名在外,肯定不止如此。” 沈青琢暼了她一:“此话怎讲?” 老板娘拍了拍手,“沈公子,您再仔细瞧瞧呢?” 须臾后,数十位姑娘楼上鱼贯而出。 这些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应俱全,看得人花缭『乱』。 沈青琢微微侧过脸,用扇子挡住双唇,低声问道:“这当中有她吗?” 孔尚仔细看了好几,忽然想起来:“公子,我也没见过呀!” 沈青琢:“……” “沈公子,今夜有空姑娘们都在这了,您瞧瞧可有喜欢?”老板娘殷勤道,又拉着前面几个姑娘转了一圈,“醉香坊姑娘们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只有沈公子您想不到,没有醉香坊提供不了。” 沈青琢缓步上前,敲着玉扇装模作样端详着那些姑娘们,心却暗道,这一幕怎么像是在选妃呢? 这时,站在边上姑娘忽然脚脖子一歪,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栏杆处倒去。 那栏杆不高,很容易直接摔下去,沈青琢来不及想,疾手快地一把接住了她,“姑娘小心!” 老板娘却根本不管那姑娘活,趁热打铁道:“怎么样,沈公子想入哪位姑娘闺房促膝长谈?” 沈青琢笑了一下,尚未开口说出己诉求,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极为幽怨嗓音:“先生……” 沈青琢瞬间如遭雷劈,下意识松开双手,怀正一脸羞涩凝视着他姑娘,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孔尚一脸惊讶地喊道:“七七七、七殿——” “原来,这就是先生口中所说……”萧慎孤身站在二楼入口处,漆黑幽暗眸沉不见底,一字一顿道,“制香坊?” 沈青琢:“!” (https://../64467_64467991/22147839.htl) .... 第38章 第38章谁捉谁奸 假如这世上有什么比撒谎被拆穿更令人尴尬的, 那一定是先生逛青楼被小徒弟当场抓获 一眨眼的功夫,沈青琢甚至开始认真思考,直接从二楼栏杆一跃而下, 不结束眼前这极度社死的困境? “呦,这位小少爷, 瞧着也很面生啊。”最先反应过的人是醉香坊的老板娘,捻着帕子笑道, “和咱们沈公子一道的?” 那熟稔的语气,俨然就像沈公子是醉香坊的常客。 沈青琢当机立断转身,安排道:“老板娘,先带姑娘们下吧, 我和这位小少爷单独说几句话。” “啊?”老板娘疑『惑』地望着他, “这这些姑娘,沈公子都看不上吗?” 沈青琢语气冷了下:“现在不需要姑娘们, 明白吗?” 老板娘这才看沈公子情绪不佳,正准备带领姑娘们撤下,就那位小少爷开口道:“别急着走啊,让本少爷也好好挑一挑。” 话音落地,萧慎一步步穿过两排花红柳绿的姑娘们, 走至先生面前, 薄唇微扬:“先生, 有这好,怎么不带我呢?” 沈青琢:“” 小少爷俊脸含笑, 可任谁都瞧他眉眼间的抑郁之气, 哪有一点寻欢作乐的意思。 一旁围观的谭瑞喆开口问道:“沈公子,这位是?” 沈青琢介绍道:“谭兄,我介绍一下——” “谭兄?”萧慎瞥了对方一眼, 要笑不笑地阴阳怪气道,“先生一趟,怎得就多了一位不明不白的兄弟?” 谭瑞喆愣了愣,随即尴尬一笑:“谭某与沈公子萍水逢,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萧慎上下量着他,冰冷的目光中传递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也配? “小七。”眼见着情形越越不对,沈青琢微微提高了嗓音,“不得无礼。” 萧慎抿了抿淡『色』的唇,也不看他,径自坐椅子上,摆了一副选妃的架势。 孔千尚面『色』惊疑不定,紧张的眼神在沈大人和七殿下身上回转,“公子” 沈青琢这会没空解释,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转向小徒弟,好声好气道:“看中哪位姑娘了?” 看这情况,今日势必得挑一位姑娘,才清净下谈其他的。 萧慎冷冷回道:“看不清。” “哎呦,姑娘们快走近些,叫这位七少爷看清楚些啊!”老板娘心道生意了,连忙张罗着叫姑娘们往前走。 这位新的七少爷,身材修长,长俊,一身难掩的贵气,就是看起不太好说话,笑意也不曾到达那双漂亮的凤眸里。 很快,一名紫衣姑娘大着胆子走上前,盈盈福身礼:“七少爷,奴家紫鸢。” 萧慎眼皮子微抬,懒洋洋道:“太瘦。” 紫鸢面『色』一僵,退了下。 又一名白衣姑娘上前,柔声问道:“奴家白灵,七少爷喜欢琵琶吗?” 英挺的眉皱了皱,萧慎冷笑道:“一身白衣,倒尽胃口。” 眼见着姑娘们一个一个上,皆被七少爷一句话堵了回,环肥燕瘦挑剔了个遍,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 她一甩帕子,“这位小少爷,咱们醉香坊的姑娘顶个是才貌双绝,若都没入少爷眼的姑娘,那您恐怕不是找乐子的吧?” 萧慎无动于衷道:“才貌双绝?不过如此。” 未待老板娘再回话,沈青琢不下了,开口制止道:“小七,可以了。” 萧慎掀开漆黑浓密的眼睫,清越的嗓音带着明显的赌气成分,“先生这地方,就是为了这些货『色』?” “小七。”含情的桃花眼微微压下,沈青琢蹙眉望着他,语含警告,“适可而止。” 四周一片静默,萧慎和先生对视片刻,不声不响地垂下了眼睫。 这是服软的征兆。 沈青琢抓住时机,一把拉住小徒弟的腕,“跟我走。” “哎!”老板娘伸勾了勾,“沈公子这就要走了?” “不走。”沈青琢头也不回道,“找们这的姑娘。” 孔尚连忙大步跟上,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谭瑞喆,『迷』茫的目光仍不自觉追随离的沈公子,直到连那飘飘的衣角也见不着了。 香怜正坐床榻边清点金银细软,忽门外传一阵脚步声,而后便是敲门声,“香怜姑娘,劳烦开一下门。” 她迅速将包裹扎起,塞进床头的一个暗格子里,再将暗格锁上,令四周恢复原样,口中这才应道:“了!” 一开门,就见沈公子而复返,里还拉着一个陌生的俊俏少年。 “沈公子,可是又想起奴家的好了?”她抚了抚两鬓的碎发,熟练地向沈公子抛送媚眼。 少年的脸倏然变得黑沉,“又是谁?” “进屋再说。”沈青琢不给小徒弟发飙的机会,推开门就往里走。 萧慎跟着踏进门槛,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倚在门侧的香怜。 “哎呀!”香怜惊叫一声,不由嗔怪道,“何处的少年郎,模样倒是英俊,为何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姑『奶』『奶』,就少说两句吧。”孔尚动作麻利地关上房门,压低声音提醒道。 这位七殿下可不是好惹的。 “好得很。”这厢,萧慎被拉进房内,热气从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喷,“先生既是想这地方寻花问柳,直说便是,何苦骗我说是制香坊查案?” 人虽然都快气成一只河豚了,被先生牵着的那只倒是舍不得挣开。 “先生哪骗了?”沈青琢松开,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其中缘由一言难尽,总之不是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哪样?”萧慎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语气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先生,怎么可以……” “先坐下,先生慢慢给说,好不好?”沈青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耐心地哄小徒弟。 闻言,萧慎深深吸了一口气,话地坐到椅子上,脸颊还是气鼓鼓的。 与此同时,靠在门后的香怜一脸好奇,忍不住问孔尚:“这位小少爷和沈公子是什么关系啊?” “额……”孔尚卡壳了一下,“算是……师徒关系?” 其实他也不确定,只是宫里的风言风语,沈大人原是东宫太子的伴读,后阴差阳错做了七殿下的侍讲,但师徒二人关系并不和睦,有名无实。 就他亲眼所见的那一次,七殿下对沈大人确实算不上尊敬。 “师徒?”香怜诧异地扬了扬眉,目光回量着那位小少爷,忽然笑道,“怎会是师徒?我瞧这小少爷一副翻了醋坛子的模样,分明就是到醉香坊捉『奸』了。” 孔尚一时没控制住嗓音:“捉『奸』?” 短短两个字,将萧慎的目光吸引过。 一瞬间,仿佛晴白日里下起了冷刀子,孔尚浑身不自在地撇开眼神,假装刚才说话的不是自己。 “不好意思,香怜姑娘,先占用一下的厢房。”沈青琢抱歉地笑了笑,“小孔,也门外候着吧。” 香怜眼珠子一转,轻挑地笑道:“沈公子,您这可就不厚道了,哪有恩客进了姑娘的房门,反倒将姑娘赶的?这传,我香怜的面子往哪搁呀?” “叫滚,就立刻滚。”萧慎又将目光转到她身上,冰冷漠然得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怎么说话呢?”沈青琢用扇子敲了一下小徒弟的后脑勺,又对香怜姑娘道,“就两句话的功夫,还请香怜姑娘个方便。” “好吧。”香怜捏着帕子,耸了耸肩,“那就看在沈公子的面子上吧。” 两人退,房内霎时安静下。 “是这么回。”沈青琢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那婢女曾是醉香坊的姑娘,先生今日确是此查案,只是不想让被带坏,所以隐瞒了醉香坊是青楼一。” 萧慎扁了扁嘴,“不想我被带坏,所以先生就撒谎骗我?” “咳……”沈青琢咳嗽一声,“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善意的谎言,不算数的。” “那……”萧慎一脸委委屈屈地盯着他,“先生看上那些女子了吗?若是我没,先生还算与她们做什么?” 沈青琢举起双,就差指立誓:“先生真的只是查案,什么也不会做。” 少年神情将信将疑,又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控诉道:“可先生还抱了那个女子!” 知道那一瞬间,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先生总不见死不救吧?”沈青琢斟了一盏茶,轻轻推给小徒弟,“还说呢,净挑些难的话讲,先生平常教的礼仪都哪了?” 萧慎接过接过茶,仰头一饮而尽后,将茶盏放回桌子上,气哼哼道:“看见先生背着我逛青楼,还对那些女子笑得那样好看,我就气得什么都忘了!” “这小孩,气『性』就这么大啊?”沈青琢哭笑不得,“就算先生真背着逛青楼,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香怜姑娘说得对,小徒弟怎么就一副捉『奸』在床的架势呢? “先生!”萧慎刚消下的气瞬间又冒起,眸『色』一沉,“难道先生觉得,背着我寻花问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沈青琢底气不足道:“先生也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嘛……” 少年没应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黑曜石般的眸底悄然酝酿着滔巨浪。 房内的氛围陡然变得僵硬而危险,沈青琢有点后悔了,直觉刚才自己不应该补那一句。 正当他思索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脑海中一道倏然灵光闪过。 于是,沈公子挺直了腰背,扇头敲在桌面上,“等一等。” 萧慎酝酿到一半的情绪被强断了。 沈青琢微微倾身,勾人的桃花眼紧盯着少年,慢条斯理地『逼』问道:“先生醉香坊是为了查案,那背着先生青楼,又是想做什么?” (https://../64467_64467991/22141305.htl) .... 第39章 第39章我家先生 猝不及防被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盯住, 萧慎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慢了半拍,大脑霎时一片空白,“我……” “嗯?”沈青琢用合拢的玉扇挑起少年的下颌, “是谁告诉你这个地方,又是谁带你来的?” 萧慎堪堪回过神来, 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偷跟着先生来的。” “你什么?”沈青琢不禁蹙眉, “你偷偷跟着我来的?” “是啊。”萧慎直面先生的审视,语气一点也不虚,“先生要查案,我怕先生有危险, 所以就悄悄跟了过来。” 沈青琢:“……” “谁知跟到半路, 不小心跟丢了。”萧慎似是有些懊恼,“结果我一打听, 附近叫什么香坊的,就只有这间青楼!” 沈青琢收回扇子,问道:“宫里戒严,进出都要通过层层关卡,你是怎么混出来的?” 萧慎无辜地眨了眨眼睫, “有吗?我拿着先生的腰牌, 就出来了呀。” 沈青琢诧异道:“什么腰牌?” “就……”萧慎慢吞吞地怀里掏出一块锦衣卫腰牌, “先生之前的块锦衣卫腰牌……” 沈青琢:“……” 他之前上任北镇抚司,拿的是北镇抚使的腰牌, 后又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 光熹帝特赐他一块金腰牌,之前的锦衣卫腰牌便放置了。不曾想,他的小徒弟竟不知何时它『摸』了出去。 “日防夜防, 家贼难防。”沈青琢气笑了,起身训斥道,“你胆子真不小啊小七,竟敢拿着锦衣卫的腰牌大摇大摆出宫,你可知若被拦下,会有什么后果?” “我没想么。”萧慎倔强地仰起脸,“我只是想保护先生。” 沈青琢没好气道:“你没看见孔尚跟着我呢,要你『操』什么心?” “先生现在做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了。”少年灼灼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明明……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脸,青琢心头一紧,下意识解释道:“先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萧慎抬眼,眼眶红红地追问道。 “只是这地方确实不适合你来。”沈青琢无奈道,“你还小呢,这地方的姑娘可比太后送给你的宫女还可怕。” 萧慎却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先生的意思是,等我长大了就可以逛青楼了?” 沈青琢:“也不是……” “是为了查案,可些女子瞧先生的样子,简直快要生生扑上来了。”萧慎垮着一张小脸,“先生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倒也没么夸张。”沈青琢重新落座,关心道,“你呢,没被醉香坊的姑娘们吓到吧?” 萧慎摇了摇头,又问道:“先生查到什么了?” 沈青琢叹气:“提了,方正准备引位璎珞姑娘出来,就被你跳出来打断了。” “璎珞姑娘?”萧慎以指腹摩.挲着杯口,不声『色』地问道,“此事她有什么干系?” 沈青琢以扇掩面,压低嗓音回道:“根据得到的消息,位璎珞姑娘应当认识东宫位。” 他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需要见到位璎珞姑娘,方验证。 “没想到,太子平常装成一副正人君子,私下里竟然喜欢逛青楼?”萧慎惊讶地挑眉,语气幸灾乐祸道,“这要是被尊敬的父皇知道了,肯定会大失所望。” “这事儿,恐怕没么简单。”沈青琢敲了敲桌面,“眼下,我得想办见璎珞姑娘一面。” 萧慎撇了撇嘴:“只要花够银子,这种地方的女子有什么难见的?” “你呀,总这些姑娘口出恶言。”沈青琢又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这地方的女子大是穷苦命,谋生度日是不易,『性』命清白皆由不得自己。” “哦……”萧慎乖顺地垂下脑袋,知错就改,“我知道了,先生。” 沈青琢微一颔首,“但话糙理不糙,醉香坊的老板娘见钱眼开,只用钱砸了。” 他起身走至门口,打开房门。 香怜正调笑位不解风情的孔爷,闻声站直了身子,“沈公子和位小少爷聊完了?” “进来吧。”沈青琢示意她进门,又孔千户吩咐道,“你去找老板娘,直接问她出什么价,璎珞姑娘喝一盏茶。” 香怜惊奇道:“沈公子还没放弃?” “本公子岂是轻言放弃之人?”沈青琢微微一笑,“今夜见不到璎珞姑娘,誓不罢休。” 香怜神『色』怪异地思索一番后,出言阻止道:“沈公子有这银子,不如留给奴家吧。” 沈青琢笑道:“早就在等,香怜姑娘这句话了。” *** 一行人随香怜的脚步,七拐八弯地绕到了后院。 原来醉香坊的后院有洞天,小桥流水古『色』古香,水面上飘着一朵朵红莲,鼻尖处亦笼罩着阵阵清香。 穿过长桥后,一间为“绛雪轩”的小屋映入眼帘。 “此处便是璎珞的居所。”香怜停下脚步,“奴家就不进去了,沈公子请。” 沈青琢拱手谢道:“有劳香怜姑娘。” 这时,绛雪轩中走出来一清秀的小丫鬟,做了一个手势。 香怜解释道:“璎珞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哑巴,不会话。” 沈青琢和小徒弟了一眼,跟随小丫鬟踏进绛雪轩。 见两位主子都进去了,孔尚也急忙要跟上去,却被香怜伸手拦住,“孔爷,您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孔尚不解道:“为何?” “难道孔爷,心里也倾慕璎珞姑娘?”香怜扬着脸望向他,笑意盈盈地问道。 “我当然——”孔尚皱了皱眉,“罢了,我就在这守着吧。” “这就了。”香怜满意地用帕子擦拭额侧的汗,扭着细腰站在原地,半边身子似有若无地往他身上靠。 此时,师徒二人进入屋内,只见一道珠帘隔开了一张案桌,隐隐绰绰『露』出一道曼妙的身影。 沈青琢朗声道:“久闻璎珞姑娘盛,今日冒昧求见,还请姑娘见谅。” “沈公子客气了。”珠帘后传来一道娓娓听如空谷幽兰的嗓音,“得公子青睐,是小女子的福分。” 沈青琢小徒弟一道落座,小丫鬟奉上茶后,便安静地退至一旁。 “今日沈公子一掷千金,是想璎珞这里得到什么呢?”珠帘后又传来好听的声音,“琴棋画,诗词歌赋,公子看中了哪一样?” 沈青琢无意窥探这位醉香坊的头牌花魁,开门见山道:“本公子听闻,璎珞姑娘房里来往的,皆是有有姓的大人物。么,敢问璎珞姑娘,可认识一位姓萧的公子?” 珠帘后沉寂了片刻,璎珞委婉地回绝道:“沈公子,依绛雪轩的规矩,不向任何人透『露』恩客的消息。” 沈青琢展开玉扇,慢悠悠道:“本公子要买的不是曲,也不是人,不如璎珞姑娘出个价?” “既然沈公子无意于风花雪月之事,便请回吧。”璎珞起身,嗓音冷淡道,“小翠,送客。” 沈青琢侧眸,给了少年一个眼神。 下一瞬,进门开始就沉默不语的少年,有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至案桌前,一只手精准地穿透叮当作响的珠帘,牢牢掐住了珠帘后女子的脖颈。 角落里的小丫鬟反应过来,拔腿就要往外跑,沈青琢低喝道:“不想死的话,站住!” “小翠!”被人控住命门的璎珞艰难出声道,“关上门……” 小丫鬟两股战战,一边哆嗦着身体,一边费力地关上了门。 珠帘后,璎珞戴了半截面纱,『露』出的一双水润杏眼中不见慌『乱』,反而含了一丝惊诧。 萧慎面『色』阴冷,眼神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掐着她的脖子,单手她拎出珠帘外,“老实点。” 沈青琢双眸微敛,摇着扇子笑道:“小七,待绝『色』人,怎可如此无礼?” 萧慎眉心一皱,“她吗?” “不么?”沈青琢缓缓走至两人身前,斯斯文文地赔罪道,“璎珞姑娘,得罪了。” “沈公子究竟有何目的,不妨明示。”璎珞面『色』镇定地问道。 “璎珞姑娘是个爽快人。”沈青琢收起玉扇,“位萧公子每次来找姑娘,所为何事?” 璎珞黛眉颦蹙,尚未想好该如何作答。 掐住她脖子的只手收紧了,萧慎低声威胁道:“我家先生,耐心有限。” “总不会是喝茶聊天谈风月吧?”沈青琢唇畔的笑容渐渐消失,“我既然找到这里,明我手里有东西,还请姑娘想好了,再回答。” “萧公子的确是绛雪轩的常客。”璎珞终于开口道,“他来找我,并非寻欢作乐,而是买我手里的情报。” “情报?”心中模糊的猜测得到证实,沈青琢追问道,“什么情报?” 璎珞轻声回道:“些达官显贵的情报。” “果真如此。”沈青琢以扇子点了点前方,“小七,先放开璎珞姑娘吧。” 萧慎依言松开手,迅速回到他身后。 “咳咳……”璎珞登时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 身体本快于大脑思维,沈青琢再次出手接住了方,“姑娘小心。” 璎珞靠在他怀里,水灵剔透的眼眸欲语还休,“沈公子……” “先、生!”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嗓音。 沈青琢虎躯一震,迅速璎珞姑娘放至椅子上,再转过身,一把抱住了浑身炸『毛』的小徒弟。 馥郁冷冽的梅香涌入鼻尖,萧慎愣在原地,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龇牙咧嘴的野狼变成软萌可欺的小狗。 “好啦好啦,先生也抱抱你。”沈青琢轻抚少年清瘦的脊背,低声笑道,“还是要先生公主抱?像小时候样?” 萧慎:“……” 第40章 第40章任你处置 离开醉香坊前, 沈青琢特要一件斗篷,黑『色』薄纱遮住小徒弟的脸。 他可正大光明地来查案,但这个节骨眼上, 七殿下却不该随出宫。 临行前,香怜一双狐狸眼念念不舍的勾着沈公子, “沈公子,这就走呀?” 沈青琢笑道:“怎么, 香怜姑娘舍不得?” “那是自然。”香怜摆着柳腰凑上前去,“奴家还想着,今夜好好伺候公子呢” 人还没挨近,立即就那道黑『色』身影撞开, 萧慎嗓音低冷地警告道:“离生远点。” 隔着一层面纱, 七少爷眼神的杀伤力度丝毫不减,香怜不打个寒颤, 讪讪笑道:“好凶的小少爷啊。” “小七。”沈青琢唤一声,又拱手道,“今日之,还请香怜姑娘保密。若是香怜姑娘想要离开此地,尽管开口。” 他前并不是空口许诺, 孔尚打听一下, 虽说醉香坊姑娘赎身的银子有些昂贵, 但未到天价的程度,尚且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香怜神情微滞, 眼神不自主瞥向孔爷, 却发现他的目光完全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 “沈公子的好,奴家心领。”一转眼,香怜神『色』恢复如常, 娇笑道,“只是奴家在醉香坊住惯,又无谋生手段,乍一出去,恐怕还难适应。” 沈青琢略一思索,回道:“也罢,若是哪天香怜姑娘改主,沈某今日的承诺依旧作数。” 香怜面『露』惊喜之『色』:“沈公子还会再来?” “什么?公子您还要再来啊?”神游的孔千户捕捉到关键词,一脸兴高采烈,“到时候还带我吗?” 沈青琢:“……” 香怜白他一眼,“孔爷莫不是,还惦记着那位春桃姑娘?” 孔尚张张嘴,又不吱声。 沈青琢唯一颔首:“有缘自会再见。” “生。”在场唯一不乐的人只有七殿下,他低声催促道,“快点走,再晚要关。” “知道。”沈青琢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香怜姑娘,保重。” 一行人低调地走下二楼,此时醉香坊的大厅一片安静,恩客们大进姑娘的香闺寻欢作乐,三人畅通无阻地出醉香坊。 回宫的路上,萧慎掀开面纱趴在车窗边,透过帘子瞧着面的夜景。 大雍商业发达,民风开放,夜市也热闹得紧。 “新奇么?”沈青琢含笑望着他,“等后有机会,生带你好好逛一逛夜市。” “真的吗?”萧慎眼睛一亮,登时扭回身子面对生,兴致勃勃地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嗯”沈青琢略一思索,回道,“等潘崇一案尘埃落。” 萧慎地望着他,片刻后猛地扑过去,“一言为嗷,生可不许再骗我!” 沈青琢热情的小徒弟扑个正着,歪歪斜斜地靠着马车,不笑道:“生就骗你这一回,可你给抓住小尾巴。” “哼!”怀里的少重重哼一声,将脸蛋贴他脖颈轻轻蹭着,用撒娇的语气道,“全天下,我最最最相信生,生若是骗我,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沈青琢他蹭得心里软乎乎的,伸手捏捏少温热的耳垂,应承道:“好啦,生保证不再骗你。” “那要是骗我呢?”少紧紧抱着他不撒手,执着地追问道,“要是生还骗我怎么办?” 沈青琢信口安抚道:“那生就任你处置。” “真的吗?”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少悄悄扬起唇角,语气却天真可爱,“怎么对生都可吗?” 沈青琢直觉这话有点奇怪,但一时并未深思,只是开玩笑般回道:“怎么都可,除让生挨三千刀。” 经过这的辛勤培育,他有信心将来不会再步上原主的后尘,登基后的小徒弟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什么三千刀?”萧慎瞬从他怀里弹出来,高挺的眉峰紧皱,一张俊脸极为严肃,“我就算捅自己三千刀,也绝不舍得伤生分毫。” 许是少的神『色』过认真,沈青琢心念一动,轻声认错:“好吧,生说错。” 萧慎这才面『色』稍霁,重新投进他的怀抱,“生可不许再胡说。” “嗯嗯……”沈青琢低声哄着小徒弟,心思渐渐转回今日查出的重要线索上。 根据璎珞姑娘给的情报,子殿下当初为玲珑赎身,是打算让她入宫后,设法潜伏到光熹帝身边。在他看来,玲珑毕竟是勾栏『妓』院中出来的女子,勾人的手段总比名闺秀刁钻样。 与此同时,他还利用璎珞手中的情报,掌握朝中部分官员的各种把柄,并此来要挟那些官员明里暗里站队东宫,为东宫办。 这就是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的下场,风月场里,美人相伴,喝杯小酒,床笫之便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什么秘密都说出去。 而根据那份详细名单来看,此牵涉的部远不止一个两个,光是正三品上的朝中要臣就有好位。 这是将子党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但又牵扯众,世家背后的利益更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他必须小心谨慎,全盘布置好才能行动,不能出一点差池。 “生……”正思索着,埋首于他怀中的少,忽然动动,小声抱怨道,“好热呀……” “热么?”沈青琢『摸』『摸』他的脸蛋,猝不及防烫得瑟缩一下,惊讶道,“你的脸怎么这样烫?” “不知道……”萧慎将滚烫的脸颊贴于生胸前,只觉得四肢百骸中涌起一股热气,并迅速顺着血『液』流窜,像是快要烧起来。 沈青琢费力地伸长胳膊,“生将帘子掀开,通一通风。” “唔……”异常的燥热烧得萧慎头昏脑胀,『迷』『迷』糊糊,整个人更往生身上贴去,不自觉地磨蹭着,试图借用微凉的布料缓解热度。 “你别抱着生,越挤越热。”沈青琢推推怀里的脑袋,“马上就快到——” 话音戛然而止。 时值盛夏,身上穿的衣衫本就轻薄,随着怀中少磨蹭的动作越来越大,两人越贴越紧,他乎同一时刻受到…… 沈青琢浑身一僵,大脑思维停滞一瞬。 “生……”炙热的手心在他身上『乱』『摸』,不正常的热度似乎能穿透薄薄的衣衫,颠三倒四道,“好热……生,我好难受……” 沈青琢倏然回神,好似滚水烫到,手忙脚『乱』地用力推开怀里的少。 萧慎没防备,推得往后倒去,又不稳地摔到在座位下。 “嘭”的一声响,马车剧烈摇晃一下,前室正专心驭车的孔千户一惊,立即勒紧缰绳,大声问道:“大人?发生何?” 沈大人该不会和七殿下发生什么肢体冲突吧? 虽然今日师徒二人看起来一团和气,但他总觉得暗里波涛汹涌。 “无碍!”车舆内传来沈大人的回声,“加快脚程,尽快回宫!” 孔迁户心里有点嘀咕,但大人的命令不得不从,只得扬起马鞭,“是,大人!” 车舆内,少摔下座位后,就地蜷缩起来,口中还在一声声地叫着:“生……生……” 沈青琢冷静下来,反思一下,自己好像有点反应过度。 同为男子,这不过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但问题是,小徒弟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 “我去……”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沈青琢望着开始撕扯衣襟的少,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 果然,醉香坊的姑娘不能随碰,就连茶也不是能随喝的。 沈青琢不到愧疚起来,他不该给小徒弟倒那杯茶喝的,现下害得小徒弟如此难受。 他单膝跪在小徒弟身边,『摸』着那烫手的额头,试图安抚正经受煎熬的少,“乖,马上就回宫,你再忍忍啊……” 『药』效发作的少凤眸紧闭,像是什么也听不清,一把握住那只冰凉如玉的手,放在布满红晕的脸颊边用力磨蹭着,“生……” “还知道我是谁,中的『药』应该没那么厉害?”沈青琢自我安慰,又继续轻声安抚小徒弟,“没的,生在呢。” 他的确曾在古代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什么红铅、相思锁、兴阳丹之类,包括一些催情偏方,但那些记录真真假假,并不见得有少效果。 就是不知道小徒弟今日喝的茶水里,到底放什么成分的东西? 马车飞驰而过,很快就到皇城口。 亥时将至,宫大关,孔千户亮出锦衣卫腰牌,但守卫皇城的禁卫军仍坚持要查探车舆内的人。 “大胆!”孔尚高声呵斥道,“沈大人的路你也敢拦?” 禁卫军回道:“宫中禁严,卑职只是奉命行,还请大人谅解。” 沈青琢试图挣脱小徒弟,结果昏昏沉沉的小家伙使出吃『奶』的劲儿,就是不肯松手。 他只好无奈地任小徒弟抱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自他身上跨过去,姿势扭曲地掀开帘一角,目光扫向禁卫军,“可吗?” “沈大人!”禁卫军见他,连忙后撤一步,抬手指挥道,“开,放行!” 孔尚冷哼一声,驾车扬长而去。 很快,马车停在东华,孔尚一跃而下,“沈大人,七殿下,到宫口。” 马车只能停在这里,文武百官包括后宫妃嫔,必须在此停车下马,步行或乘轿进宫。 沈青琢望着哼哼唧唧的小徒弟,头疼得要命,这里距离霁月阁或长乐宫该有相当长一段路,就小徒弟这个情况,他该怎么把人弄回去? “孔尚,七殿下恐怕是中『药』。”无奈之下,他只好如实说道,“你将他背回长乐宫吧。” “啊?”孔尚惊讶地瞪大双眼,“七殿下中什么『药』?” “别管什么『药』,将殿下送回去再说。”沈青琢掀开帘,“一路小心点,避开巡逻的禁军。” 不管怎么说,小徒弟今日是偷着跑出去的,一不如少一。 “生!”一阵风吹进车舆,滚在地上的萧慎似乎清醒一霎,睁着通红的凤眸,语气委屈得不行,“生要去哪里?” 沈青琢低声哄道:“生哪儿也不去,将你送回长乐宫。” 少人身体结实,比想象中更沉些,加上他不愿配合,两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他背回长乐宫。 一进殿,当值的小监便匆忙迎上前来,“沈公子,七殿下这是怎么?” “别问。”沈青琢气喘吁吁地将少搀扶下来,“将你家殿下扶回去。” 结果七殿下又闹起来,口口声声喊着:“不要不要……生!我要生!” 沈青琢:“……” 孔尚一脸懵擦着额前渗出的汗,完全搞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 这师徒俩不是面和心不和吗?为何七殿下中毒就跟变个人似的? 沈青琢来不及跟他解释,只快速交代道:“孔千户,你回去吧,详细情况我明日再与你说。” 说罢,就半搀半拖着将小徒弟弄进寝殿里。 他身子弱,又疏于锻炼,这一番折腾下来,出一身的热汗,身上好闻的梅香便愈发馥郁浓烈,对于萧慎来说,『药』效并不亚于他喝的那盏茶。 凤眸微阖,漆黑的眸底彻底染红,他软着身子任生将他扶至床榻边,看准时机,结实的双臂一勾,便带着人一起倒进床榻里。 “啊!”沈青琢发出短促的惊叫,一头栽进少凌『乱』的怀抱中,湿热的双唇不偏不倚地亲上少吞咽的喉结。 沈青琢:“!” (https://../64467_64467991/22134613.htl) .... 第41章 第41章向先生学习 沈青琢在己的世界时孤身一人, 习惯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穿这个世界后,除了黏黏糊糊的小徒弟日常蹭蹭抱抱,跟其他人也没有过什么亲密接触。 因而, 眼下这个姿势,显然已超出了他的应变范围, 一时呆若木鸡地趴在小徒弟结实的胸膛上。 身下的少年,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 “嗯......” 双唇紧紧贴在喉结上,话时喉头微微震动,唇瓣也像是震得麻痹了。 沈青琢下意识张开嘴唇,温热湿糯的气息拂过脆弱不堪的喉结, 少年修的脖颈仰得更甚, 重重吞咽了一下...... 沈青琢眨了眨眼睫,骤然回神, 双手撑住床榻就想起身,后颈又猝不及防一只手掌按了下去。 “别动......”少年清越的嗓音变得低沉微哑,含着一丝莫危险的意味,“难受......好热......” “等一下——”像小猫咪捏住了脖颈,纤细柔嫩的后颈滚烫的掌心牢牢控住, 沈青琢不觉挣扎起来, “乖小七, 先放开先,先想办法……啊!” 好听的尾音颤颤巍巍地飘散在燥热的空气里, 浑身滚烫的少年, 竟然按着他的腰...... “萧小七!”沈青琢石化了一瞬,随即恼羞成怒,用力一挣开了困住己的少年。 仿佛中『药』的小徒弟传染了, 昳丽的面容一片酡红,他气息不稳地骂道:“萧小七,胆子肥了是吧?” 竟敢对先做出这种...... 这种下流的动作,简直是目无尊! “唔......”可床榻上的少年神志不清,压根接受不到他的训斥,一边撕扯身上的衣物,一边难受得直翻滚,“先......先救救我......” 沈青琢吐出一口气,小徒弟中了『药』,现下是不清醒的,不要跟他计较不要跟他计较...... “别怕,先想办法。”沈青琢迅速恢复平静,第一时间在脑海中呼叫系统,“007,紧急情况!” 最好的解决法当然是去找太医过来问诊,但这样一来解释不清楚来龙去脉,反而会惹上麻烦。 系统:【发什么事了?】 沈青琢:“那个,帮我查一下,中了类似催情的东西,该怎么缓解?” 系统:【......】 沈青琢:“快点儿的。” 系统:【谁中了『药』?】 沈青琢:“反正不是我,猜是谁呢?” 系统:【根据搜索,缓解的最佳的法是尽快散发出『药』效。】 沈青琢:“明白点。” 系统:【***************】 沈青琢:“......” 他一脸无奈地看向榻上翻滚的小徒弟,难道真的要随找个宫女来让小徒弟......吗? 不行,这样无是对宫女,还是对小徒弟都不尊重。况且,小徒弟珍贵的初次,怎么着也得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和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到时候,醒过来的小徒弟肯定会埋怨他。 一番思索后,沈青琢问道:“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温和一点,不用打马赛克的那种。” 系统沉默了片刻,【催吐,喂冷水稀释『药』物浓度,量运动加速『药』物代谢。】 “行,我先试试吧。”沈青琢心里有了底,立即令内宦打来一盆掺了冰块的凉水。 小太监动作麻利,快端着冷水盆走来,“沈公子。” 沈青琢拧了一块湿『毛』巾,半跪在床榻边,提前低声警告道:“若是再对先动手,先就将扔出去,听见了没?” 少年眼神『迷』蒙地望着他,昏昏沉沉间似乎听懂了,语气是委屈,“先......” “乖一点。”沈青琢俯下身,细细擦拭饱满的额头上汗珠子,给小徒弟降温。 不其然,烧糊涂的小徒弟极为贪念那一抹冰凉,脸不由主追随着冷源,喉咙里发出模糊又舒服的低『吟』声。 “小邓子,将冷茶端过来。”沈青琢按住扭动的少年,用冷『毛』巾反复擦拭了两遍,又转头吩咐候在一旁的小太监。 “是,公子。”小邓子连忙将茶盏递上前去。 沈青琢坐在榻上,让小徒弟靠在己怀里,喂他冷茶。 但萧慎喝得太急,一杯茶喝了一半,另一半洒到了先手上,一盏茶见底了还追着要。 “没了,先再给倒一杯。”沈青琢耐着『性』子哄道,谁知小徒弟竟凑上前去,伸出舌尖『舔』他手上的的水。 热乎乎的舌尖,又软又热又湿,小狗喝水似的『舔』过皮肤,一股酥麻的电流蹿过脊背,沈青琢不由了起来,缩手躲着他的舌,“好痒,乖小七,别『舔』了哈……” “要……”萧慎不听话,追着他的手,在受过伤的虎口处重重吸了一口,这才暂时满足躺回他怀里,口中嘟嘟囔囔的,“要水……还要……要先……” “嘶……”沈青琢吸得腰一软,差点没他压倒在褥上。 折腾了好半晌,连续喂了好几杯冷茶,萧慎终于安静下来。 沈青琢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己浑身热汗淋漓,衣衫都湿透了。 他起身,脱掉外衫,殊不知床榻上的少年,悄悄掀开眼睫,望向他的眼眸中含了狡黠的意。 他在醉香坊喝的那盏茶确实有问题,但他的耐力和抗受力比一般人强得多,那点东西还不至于叫他失神失智。 “小七?”沈青琢似有感应,忽然转回身来。 萧慎瞬间紧闭双眼,装作熟睡的模样。 他今日在先的底线上试探得够多了,若是叫先发现他清醒着,那就完了。 只是,先的唇比他想象中更加香软,先的脖颈也比他想象中更加柔嫩…… *** 翌日,沈青琢尚未来得及整证据上报光熹帝,听闻一座废弃的冷宫走了水,现场有一具烧焦的尸体。 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有了数,立即令仵作前往火灾现场,查验尸体的真身。 这场火不及潘崇那场火,仵作验尸的难度也更低些,通过牙齿骨骼,尚未烧完的『毛』发头皮以及现场残留的衣物,初步判断出死者是一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子。 沈人令仵作一步验尸,确认女尸的确是在火中活活烧死,而并非死后焚尸毁迹。 从现场的遗迹中发现,这女子应是在此住了几日,活用品一应俱,还发现了残留的食物。 但这场火因何而起?为何该女子没有逃出天?她会是锦衣卫翻天覆地寻找的东宫婢女绿梅吗? 天气炎热,整个屋子充满了一股烧焦的臭味,沈青琢掩住口鼻,仔仔细细在废墟中寻找线索,不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晡时,沈人正于北镇抚司伏案陈书案情,忽听锦衣卫来报,是有人要提供冷宫火的线索。 沈青琢抬眸:“让他来。” 小太监门后磕头行礼,“沈人。” 沈青琢端坐于案前,问道:“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字?” “回人的话,奴婢贱命小卓子,是宁妃娘娘宫里的。”小卓子回道。 “宁妃?”沈青琢微一挑眉,又问道,“要提供什么线索?” “昨日,奴婢经过那座废弃的冷宫时,遇见了东宫的婢女绿竹。”小卓子语气镇定,逻辑清晰,“绿竹手上拎着一个食盒,行『色』匆匆,一遇见奴婢慌张地闪躲过去,奴婢当时觉得奇怪。” 沈青琢:“为何会经过冷宫?” 小卓子早有准备,“那冷宫与永春宫是同一个向,奴婢有时着急,想掺个近路,会绕过那座冷宫。” 沈青琢微敛双眸,缓声问道:“事关重,能做到对的每一个字负责吗?” 小卓子磕头道:“人明鉴,奴婢所的每一个字都是亲眼所见。” 沈青琢轻一声:“那我问,为何第一时间想到来向本人禀告?谁在背后的?” 小卓子背后一凉,硬着头皮回道:“无人奴婢,只是奴婢想起昨日的异常,唯恐与冷宫走水相关,不敢不报。” 沈青琢平静的目光落在堂下,直瞧的小卓子出了一身的冷汗,还不敢抬手去擦。 “先下去吧。”半晌后,沈人挥了挥手,“若有其他问题,本人会再传唤。” 小卓子顿时松了一口气,“是,人。” 小太监退下后,候在一旁的孔尚忍不住问道:“人,现下可以确定这烧焦的尸首就是绿梅吧?” 沈青琢缄默不语。 火灾,烧焦的女尸,遇见东宫婢女的小太监,一切指向东宫的证据都太巧了。 所有的巧合累积在一起,反而有一种刻意感。 “人?”见人没有反应,孔尚又叫了一声,“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速去东宫,将绿竹带回北镇抚司。”沈青琢以指尖轻敲桌面,又将腰间挂着的金腰牌解下来,扔给孔千户,“若是东宫阻拦,出示这块腰牌即可。” 孔尚:“是,人!” 然而,孔尚带回来的消息却是,锦衣卫闯入东宫时,发现绿竹已畏罪杀。 沈青琢“啧”了一声,“太子殿下什么反应?” “太子殿下不在东宫。”孔尚解下腰牌,还给沈人,“倒是那位裴少傅,脸『色』极为难看。” “畏罪杀?”沈青琢冷,“好一个畏罪杀,又一个死无对证啊。” 孔尚:“那绿竹的尸体已运回北镇抚司,人要前去查探吗?” 沈青琢摆了摆手,“不必看了,准备一下,我要去面见圣上。” 半个时辰后,沈青琢候在紫宸殿门外,等光熹帝的传召。 苏公公内殿走出来,轻声提醒道:“沈人,太子殿下和七殿下也在里头呢。” “苏公公。”沈青琢点头示意,又不动声『色』地问道,“是圣上召见还是?” “七殿下是主动给圣上请安,太子殿下是应召。”苏公公侧开身子,“请吧,沈人。” 沈青琢暂且按下心中疑『惑』,踏入殿内,打眼瞧见七殿下跪坐于龙榻前,而太子殿下则跪得稍远一些。 “臣参见皇上。”沈青琢跪地请安,又给两位皇子行礼,“太子殿下,七殿下。” “起来罢。”光熹帝的语气听起来颇为倦怠,“今日朕这儿可真是热闹,沈卿也赶上趟了。” 沈青琢道:“皇上若是不喜热闹,臣稍后再来。” “朕怎会不喜热闹?”光熹帝似是提起了一点兴趣,“打入了锦衣卫,与老七有段时日未见了吧?” 闻言,萧慎抬眸瞥了一眼沈人,又忍不住皱了皱眉,面上神情看似冷漠不屑,幽沉的目光却有如实质般落在先身上。 昨夜,他再次梦见了他的先,和那个看不清脸的陌男人在一起。 那男人将先背后圈在怀里,锋利的牙齿正咬在那截修白皙的脖颈上,咬完又似不舍般伸出舌尖『舔』了『舔』,再狠狠咬住,如此反复折磨。而先口中,则发出了『奶』猫一样好听又勾人的声音…… 沈青琢和小徒弟对视一眼,心下一颤,随即若无其事地挪开。 “回皇上的话,臣近来忙于公务,的确疏忽了七殿下。”沈青琢一板一眼地回道,“但七殿下天资聪慧,学有所成,臣已不了殿下更多。” “先谦虚了。”这时,萧慎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先学识渊博,博古通今,本殿下要向先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第42章 第42章放开先生 在场的他人眼里, 七皇子这番充满了怨气,像是专门说来给沈公子添堵。 “七殿下谬赞,微臣惶恐。”但沈青琢面『色』如常, 仿佛听不出来七殿下外之音,拱手谦虚地回道。 “行了。”光熹帝心里明镜儿似的, 缓缓开口道,“你们一个是朕的儿子, 一个是朕的得力干将,无从前有什么小恩小怨,从今往后,一笔勾销罢。” 萧慎『色』微变, 恭顺地垂下脑袋, 应道:“儿臣明白。” 沈青琢亦道:“微臣谨遵皇教诲。” “嗯。”光熹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问道, “沈卿求见朕,所为何事啊?” 沈青琢看了光熹帝一眼,又侧目暼向子,暗示所禀之事与子殿下有关。 光熹帝会意,目光扫向恭恭敬敬跪在殿内的二儿子, “子。” “儿臣在。”萧逸宸立即应声, “父皇有何吩咐?” “你先退下吧。”光熹帝似是叹了一口气, “回东宫后,再好好想一想。” “是, 父皇。”萧逸宸低眉顺眼地退出内殿, 临走前,目光落在沈人身,隐含警告之意。 沈青琢情自若, 毫不心虚地冲子殿下微微一笑。 光熹帝今日召见子,想必是言语之间敲打了一番,子心里正憋着气呢。 但,接下来他要报的内容,只怕是会让光熹帝更加怒不可遏。 “老七,你也先回去吧。”光熹帝将眼转向萧慎,口吻是难得一见的温和,“难为你有心,惦记着父皇的身体。你是朕最小的儿子,往后多与你几个哥哥走动,兄弟间要亲近些。” 真是世事无常啊,他的儿子们一个个的尽干些不省心的事,反倒是自幼最不讨他喜爱的小儿子,如今最贴心乖顺,还知道关心父皇的龙体。 “好的,父皇。”萧慎听地起身,“那父皇好好歇息,儿臣再来给父皇请安。” “去吧。”光熹帝挥了挥手。 萧慎转身往殿门口走,路过沈人旁边时,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 这撞击的力道极轻,与说是挑衅,倒不如说是……打招呼? 沈青琢心中暗道小徒弟调皮,但当着光熹帝的面不敢搞小动作,只能若无事地微微偏开身体让路。 好在撞完后,七殿下目不斜视地离开了紫宸殿,全程与他再无交流。 此时,殿内只剩下沈人和光熹帝。 光熹帝双眸微闭,单手撑住额侧,“说罢,你查到了什么?” 沈青琢回道:“臣查出谋杀潘崇的小宫女绿梅,原名玲珑,来自醉香坊。” “醉香坊?”光熹帝倏然睁开双眸,语气严厉起来,“那种烟花之地的女子,谁带进宫里来的?” 沈青琢忍不住腹诽,看来皇您也去过醉香坊啊,怎么还歧视人家醉香坊的姑娘呢? 腹诽归腹诽,他继续回道:“据了解,玲珑姑娘前段时日,被一位姓萧的公子赎了身。” “姓萧的公子?”光熹帝皱起眉头,“是子?” 沈青琢斟片刻,如实回禀道:“臣多比对了醉香坊姑娘的证言,确认那位姓萧的公子,确是子殿下。” 音刚落,内殿陷入一片沉寂。 不用抬眸,沈青琢也知道,光熹帝此刻的面『色』一定很难看。 他不急不躁地垂着眼眸,待光熹帝追问。 果不然,片刻后,殿内响起那道中气不足的声音:“子买醉香楼的『妓』子进宫,意欲何为?” “微臣不知。”沈青琢摇了摇头,“这恐怕……要问子殿下本人了。” 光熹帝:“还有呢?还查到了什么?” 沈青琢:“今日宜春宫走水,锦衣卫在里面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女尸。” “宜春宫?这是哪个娘娘住的地?”光熹帝压根不记得有这么个宫殿,“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是一座废弃的冷宫。”沈青琢语速适中,足以让人听清每一个字,“经过北镇抚司仵作验尸,确认女尸是一位年约八九岁的女子,各面特征与绿梅皆能一一对应。” 闻言,光熹帝往前倾了倾身,不悦道:“你的意思是,那贱婢就这么死了?” 沈青琢抬眸,继续汇报:“随后,宁妃娘娘宫里的小监来报,说是昨日见着东宫的婢女绿竹去过冷宫附近。臣立即令锦衣卫前往东宫,捉拿绿竹回来问,谁知还是去迟了一步,绿竹已畏罪自尽。” 甫一出口,光熹帝一拂了床头柜子的茶盏,“荒唐!” “啪”的一声,茶盏碎成瓷片,候在门口的苏公公连忙小跑进来,“皇?” “畏罪自尽,又是畏罪自尽!”龙颜怒,光熹帝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气得脸红了,“朕还没老,朕还没耳聋眼瞎,竟敢三番次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如此胡作非为!” “皇息怒皇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苏公公急忙前,又转头问沈青琢,“沈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潘厂公一案,有了新的进展。”沈青琢面『露』忧『色』,跟着苏公公劝道,“皇,保重龙体要紧。” “咳咳咳……”光熹帝靠在床头,咳得一阵地动山摇,“沈青琢……你、你咳咳咳……” “皇,微臣在。”沈青琢眉心紧锁,试图宽慰圣心,“此案仍缺重要一环,尚且不可盖棺定。” 光熹帝靠在床头,吞下苏公公递的『药』丸,又一连喝了好几口茶,这才渐渐恢复平静。 “死无对证……”光熹帝缓过来,眼阴沉,“到了北镇抚司,沈卿不能叫死人开口说吗?” 沈青琢跪地请罪:“微臣无能,每一次行动慢了一拍,叫那幕后真凶逃脱了。请皇治臣,办案不力之罪。” “朕问你——”光熹帝看着他,语气莫测道,“关键证人已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绿梅和绿竹已死无对证,但就目前的人证物证来看,一切证据皆指向了东宫,唯独缺作案动机。”沈青琢沉声回道,“接下来,要看东厂查出那卷失踪的秘案宗,是否于东宫不利。” 光熹帝呼吸粗重,好半晌后才开口道,“朕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沈青琢抬眸,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光熹帝敏感地察觉到了,追问道:“沈卿可还有的事要启奏?” “并无。”沈青琢垂下眼,拱手行礼道,“皇保重龙体,微臣先行告退。” *** 出了紫宸殿,孔尚立即走前来,关心道:“人,情况如何?” “暂且按下风声,待下一个关键证据。”沈青琢语气平淡,打算先回北镇抚司。 孔尚『迷』『惑』不解地挠了挠头,但还是选择闭嘴听令,老老实实地跟在沈人身后。 走了一段路后,忽有一道身影拦住了人的去路,“沈人。” 沈青琢掀开眼睫,见了来人,不禁蹙了蹙眉,但还是客气地招呼道:“裴傅。” 裴言蹊一脸严肃,语气仍保持着一贯的风度,“沈人,可否借一步说?” 沈青琢约能猜到他的来意,委婉地拒绝道:“我还有公务在身,急着赶回北镇抚司。” “一刻钟即可。”裴言蹊并不放弃,又前步,“三公子,裴某不会耽误你久。” “不好意思,裴傅,我眼下确实不。”沈青琢抱歉一笑,推出身后的孔千户,“不然这样吧,裴人有什么与孔千户说,回头再转告于我,是一样的。” “啊?”孔尚一脸状况外,“什么事啊?” 裴言蹊盯着那张清绝漂亮的脸,又低低唤了一声,“三公子。” 但沈青琢故意装作听不见,绕过他想继续往前走,胳膊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看在从前的情谊。”裴傅嗓音愈发轻缓,甚至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哀求意味,“青琢,我从未要求过你什么。” 才锦衣卫闯入东宫要带走绿竹,结果却发现绿竹横死房中,那一瞬间他意识到,有人铁了心要置子殿下于死地。 但他身处闭塞的东宫,尚不明白中关窍,自然也无法及时做出应对。 沈青琢并不知裴傅和原主之间有何情谊,语气微冷:“裴傅,请自重。” 裴言蹊依旧牢牢抓着他的胳膊,但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好像才发现眼前之人已如此陌生。 位人中龙凤站在一处,身高体型出奇匹配,一阵微风拂过,画面美得像一幅水墨丹青图。 甚至连孔尚一个老粗,也忍不住欣赏起这副养眼的画来。 但他还没欣赏几眼,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晴空霹雳般的怒喝声。 “放开先生!” 沈青琢心里一咯噔,迅速甩开裴傅的手,并划清界限似的往后退了步。 一转脸,见小徒弟凤眸圆睁,死死瞪着裴傅,那呲牙咧嘴怒发冲冠的小模样,简直跟浑身炸『毛』的小狗没什么样。 沈青琢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 完蛋了,他怎么突然觉得,小徒弟生气也这么可爱呢? 第43章 第43章咬在嘴里 裴少傅乃谦谦君子, 向来克己守礼,今日破例抓了沈大的手臂,已是情急下无奈举。 这一声呵斥犹如当棒喝, 他不禁难堪垂首,“抱歉, 是裴某失态了。”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萧慎已从十几步开外的方, 飞奔『插』在两中间。 “你想干什?”炸『毛』的少年似一只护食的狼崽,张牙舞爪冲裴少傅嚎叫。 “七殿下。”裴言蹊神情恢复如常,拱手行礼道,“这是裴某与沈大间的私事。” 言下意, 七皇子您无权过问。 一听这话, 漆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凌厉而浓烈的杀气,萧慎正欲开口, 身传来一道清泠泠的嗓音:“七殿下。” 眸底暗『色』悄无声息消退,他转回身,语气不善道:“沈生,本殿下怎不曾听说,你与东宫裴少傅私底下有什交情?” 他特意将“东宫”“裴少傅”几个字咬得极重, 叫一听便能明他的话外音。 沈青琢更了更, 回道:“七殿下可能——” “七殿下可能有所不知, 沈大成为殿下的生前,曾在东宫住了长达三年久。”裴言蹊淡淡一笑, 不卑不亢代替沈大解释道。 这分明是宫中尽皆知的事, 但裴少傅偏要故意点来。 果不其然,下一瞬,七皇子一张俊脸倏然阴沉下去。 一旁围观的孔千户默默擦了擦额侧的汗, 怎回事,他怎觉得气氛有种莫名的肃杀? 七殿下对沈大千变万化的态度,已经彻底把他搞糊涂了…… “如此说来,沈生果然与裴少傅有私下来往?”烈日炎炎,萧慎的嗓音却像是自冰窖里传来的,“难不成沈生是……心在曹营身在汉?” 沈青琢:“……” 当着外的面,他总不煞小徒弟的威风,只得垂下眼睫,风细雨回道:“殿下,我与裴少傅点交而已,这就准备走了。” 闻言,裴言蹊平静的面具下隐隐裂开了一条细缝,却没有再声唱反调。 “如此甚。”萧慎阴恻恻笑了笑,语气满含警告,“沈生既做了本殿下的生,就最安份守己,牢牢记住自己的本分,少与那些不三不四的来往。” 一番话,同时敲打了两个。 沈青琢抿了抿双唇,继续给足小徒弟面子:“七殿下且放宽心。” 七皇子面『色』阴晴不定盯着他看了几眼,这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裴少傅何等七窍玲珑心,如何看不方才七殿下是故意刁难,眉心微蹙,语气诚恳道歉:“抱歉沈大,裴某给你添麻烦了。” “裴少傅言重了。”沈青琢眼神落在旁处,“我行一步,裴少傅随意。” 说罢,也不给他挽留的机会,径直朝来路走去。 “沈……”裴言蹊站在原,到底是没再追上去,而是口中将剩余的字音缓缓吞咽下去。 “卑职行告退。”孔尚也拱手告退,随即大踏步,匆匆跟上自家大的背影。 *** 北镇抚司,诏狱。 燥热的暑气并未传至诏狱,囚室依旧阴暗『潮』湿,鼠虫四窜,充斥着森寒气。 沈青琢缓步走过牢房窄道,两侧的囚犯一见着他就大声喊冤:“大!沈大我冤枉啊!” 沈大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了一间牢房前,驻足停步。 这间牢房里关押着的,正是他初次踏足诏狱时,那位嚷嚷着要面圣的圣上钦点殿阁大士,杨文望。 这杨文望本是礼部侍郎兼任大士,廉钟科考徇私舞弊一案前,是以“交结朋党、紊『乱』朝政”的罪名下了诏狱,在诏狱中一直高呼“冤枉”。 “大,属下这就将提来。”魏昌平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串钥匙,打开狱门,走进去。 杨文望正躺在草席上,生死不明,魏昌平叫了两声,得不到回应,便抽缠在腰上的刺鞭,“啪”抽在他身上。 “哎呦……”杨文望身体抽搐了一下,口中轻若蚊蝇的哀叫声。 入了诏狱四月有余,这位曾经参预朝政的殿阁大士,已然皮开肉绽,半死不活,强撑着一口气没咽下去。 杨文望虽是一介文官,骨却是比大多数武将硬,诏狱严刑拷打折磨了四个月,誓死不认罪。 不过,这其中也有沈大暗中放水的原。只要他在诏狱,锦衣卫施刑的手段就会有所收敛,众所周知,沈大不喜血腥,更不喜诏狱中犯鬼哭狼嚎,犹如间炼狱。 “魏千户。”沈青琢开口制止道,“我有重要的话要问,别把弄死了。” “是,大。”魏昌平收鞭子,命左右的锦衣卫将杨文望抬了去。 如今,北镇抚司上上下下,无再敢轻视这位弱不禁风的镇抚大,包括魏昌平,即便心里仍有诸多不满,面上却维持恭恭敬敬。 沈大的手段,确实了得。 片刻,杨文望被强行唤醒,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 “本大第一日来诏狱,你说你有冤。”沈青琢负手而立,“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申冤。” 杨文望本来耷拉着脑袋,闻言,艰难抬来,无神的眼珠子透过『乱』七八糟的看向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了听不清的字音。 沈青琢早已摒退了两侧的锦衣卫,只转身端了一杯茶,走到杨侍郎身前,亲手喂他。 “杨侍郎喝慢些。”沈青琢一边喂,一边轻声细语道,“若是沉冤得雪,以什茶都能喝得上。” 一盏茶见底,他收回茶盏,随手扔回桌子上,“了,现下可以说了。” 杨文望有一下没一下喘着气,似乎是在蓄力,半晌,才声音:“你……你有何……” “你问我有何资格?”沈青琢笑了笑,慢条斯理道,“你身在北镇抚司诏狱,唯一愿意听你陈冤的只有我。” 杨文望死死盯着他,说话声像破漏的风箱:“面圣……我要面圣……” “认清现实吧,杨大士,圣上不会见你的。”沈青琢轻叹一口气,“机会只有一次,今日有话你不说,不半月,你就会死在这座诏狱中,尸首被鼠啃噬殆尽。” 杨文望面上『露』恐惧又愤恨的神情,口中激动又模糊不清的声音。 “这样吧,让我来猜一猜。”沈青琢抬手『摸』了『摸』下颌,“你要陈的冤情,与内阁次辅曹仁有关?” 杨文望一怔,惊疑不定道:“你……你、你到底……知道什?” “我猜,不仅与内阁次辅有关,有东宫的那位太子殿下有关。”沈青琢收敛了笑意,面『色』冷肃望着他,“杨大士,是不是?” 这一瞬,杨文望仿若回光返照般,在椅子上猛挣扎着弹动了一下,断断续续道:“六月飞雪,我、我有滔天冤……不……死、死不瞑目……你能……你敢……吗?” 沈青琢知道杨侍郎在问什,他微一颔首,斩钉截铁回道:“我能,我敢。” “、……”杨文望重新瘫回椅子上。 苍天有眼,挨过了长达四个月的非折磨,终于让他等来了这个机会。 *** 日暮时分,天『色』将黑未黑,万物朦胧。 沈青琢独自走在回霁月阁的宫道上,大脑仍在高速转动。 不知不觉间,距离霁月阁越来越近,他忽然敏锐察觉到身多了一个。 “暗卫?”他脚步微顿,试探着唤了一声。 “是,主。”伴随着低冷的声音,一身黑衣的暗卫现在他面前。 “以天没黑,你就不用来接我。”沈青琢不由笑道,“这段路我走过了无数次,安全得很。” 暗卫没应声,鼻尖微微阖动,反而问道:“大,您去了诏狱?” “怎,血腥气被你闻到了?”沈青琢低下,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真是。” 诏狱那方独有的血腥死气,只要一进去,就不可避免会被沾染到。 沈青琢垂下衣袖,“是不是勾你不的回忆了?” 暗卫摇了摇:“没有。” “对了,你给自己个名字吧,不能总叫你暗卫。”沈青琢重新迈开脚步,“都是有名字的。” 暗卫沉默了片晌,低声回道:“我没读过书,不会名字。主帮我名字。” “啊……这样啊。”沈青琢若有所思,“也,等我想到了你的名字,再告诉你。” “是,主。”暗卫应声,悄无声息跟在主身。 回到霁月阁,沈青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打来温水,沐浴更衣。 从浴桶踏来,甫一套上『色』丝绸里衣,便听殿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生生!生你在哪儿!” 一叠声的呼唤,似急不可耐。 沈青琢动作飞快拢衣襟,这才高声回道:“进来。” 殿门被从外面推开,萧慎满是汗踏进内殿,目光停在生身上,急促的呼吸倏然一窒。 沈青琢微一蹙眉,“怎这样心急火燎?” “没什……”萧慎立即否认,又往里走了两步,“我只是猜测生该回来了。” “就这点事?”沈青琢忍不住了小徒弟一眼,“瞧着你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以为了什大事。” 萧慎眨巴眨巴眼睛,嘟囔着回道:“来见生,就是天大的事啊!” 沈青琢轻“啧”一声,自架子上拿下巾,擦拭被水打湿的尾。 “我来给生擦吧!”萧慎自告奋勇举手,也不等他同意,就自顾自抢过巾,又拉着他坐到床榻边,“生只管歇着就。” 沈青琢没有反抗,只是微微侧目,“无事献殷勤,说罢,有什事想求生?” “哪儿有?”少年登时睁大了凤眸,“对生,需要理由吗?” “哈……”沈青琢假笑一声,翻旧账,“我可没忘记,你在皇上面前是怎怼生的。” “我那不是……”萧慎怂了,嗓音跟着变小,试图蒙混过关,“我不是在他们面前做戏吗,生不知道我的……真心吗?” 沈青琢哂笑:“不知道啊,你这演技是越来越不得了,差点连生都骗过去了。” 萧慎擦拭的动作一僵,很快又嘴甜卖乖道:“名师高徒,都是生教得嘛。” 沈青琢手心撑在床榻上,闭眸微笑,不置可否。 “说这个,生……”萧慎斟酌着用词,吞吞吐吐问道,“生与那个裴言蹊,究竟有何……” 沈青琢睁开双眸,“你觉得呢?” 萧慎垂下长而密的眼睫,“我不知道。” “安份守己,牢牢记住自己的本分。”沈青琢似笑非笑斜睨小徒弟,故意重复他说过的话,“生若真是裴少傅有私交,你又待如何?” 少年秀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修长如玉的手抓住了一簇丝,轻声问道:“哪一种私交?” 没想到他真会追问下去,沈青琢随口答道:“不管哪一种。” 事实上,他敢肯定,以裴少傅原主的『性』格,两不可能有什超正常范畴的私情。 毕竟,这又不是一本男男爱情小说。 萧慎手一紧,扯了一下乌黑如云的青丝。 “啊……”沈青琢猝不及防,下意识扬了扬下颌,以减轻受到的拉扯,“笨徒弟,你扯着生的了。” 身的少年眉眼阴郁,语气却像是在撒娇:“不可以哦。只有我,生只能喜欢我……” 若是生与有了私情,那他会扒皮抽筋那,然再将生锁来,藏来,咬在嘴里,从此往只与他一个朝夕相对。 第44章 第44章梅开三度 抓住发梢的那只手尚未松开, 沈青琢下颌微抬,试图夺回自己的头发,“小七, 松手。” “只喜欢我,对吧?”萧慎却像是非要到肯定的回答, 垂首挨近他的耳畔,语气黏黏糊糊追问, “对不对,?” “哎……”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敏的耳根,一股奇异的电流蹿过脊背,沈青琢偏过脸, 语气严肃警告道:“你再不松手, 要气啊!” 话音刚落,少年从善如流张开手指, 满眼无辜问道:“我弄疼吗?” 沈青琢气结,伸手拽一下小徒弟高高束起的发尾,“我拽你头发,你疼不疼?” “不疼啊!”萧慎响亮回答道,又没脸没皮凑上去前, “我皮糙肉厚, 一点儿也不疼。喜欢拽的话, 还可再多拽几次!” “你……”沈青琢哭笑不,推一把少年凑过来的脸, “跟谁学的拽头发?” 在他的印象中, 只有幼稚的小男,才会通过拽女孩子的辫子引起注意。 萧慎眉眼弯弯望他,“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嘛。” 实上,他不仅是故意的,他还敢再来。 谁叫头发的触太好,又顺又滑,他忍不住开始想象,自己抓那如瀑的青丝…… “好啦,我同裴少傅没私下的交情。”玩闹归玩闹,沈青琢还是认真解释道,“严格说,我与他一年到头说不上三句话。” “那……”萧慎撇撇唇角,“那之前在东宫呢?” “时间久远,我不太记。”沈青琢哪知道原主在东宫的日常活,只能糊弄道,“总归不是令愉快的日子。” “不愉快吗?”漆黑的眼眸亮亮,萧慎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那和我在一起时愉快吗?” “啊?”沈青琢一时被小徒弟问蒙。 “和我在一起时,愉快吗?”萧慎将脸放进香香软软的颈窝里,不死心追问一遍。 沈青琢心里隐隐觉这说法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愉快啊,如果小七再乖点,就愉快。” 这其实是真话,他来到这世界后,最悠闲的那三年确是和小徒弟一起度过的。 “我很乖的啊。”萧慎用脸颊撒娇蹭蹭,“我最听的话,所……” 所就会一直喜欢他,陪他吧? 沈青琢反手捏捏少年的小脸蛋,低笑道:“希望你是真乖,而不是在面前装乖。” 唇畔的笑意微滞,萧慎正准备回话,就听殿门外传来通报声:“公子,潘公公求见。” “让潘公公在外殿落座。”沈青琢高声应道。 “潘公公?”萧慎坐直上半身,不由好奇道,“哪潘公公啊?” “除潘东升,还能有哪潘公公?”沈青琢起身,随手抽一件外衫,“如今东厂督主之位空悬,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此迟早要升上来。” 萧慎抬眸,不『露』声『色』问道:“何见?” “此叫潘崇干爹,又在潘崇手上安稳过好几年,你想想呢?”沈青琢勾勾唇,“潘崇之死疑点重重,他却能对外将自己摘干干净净,光凭这一点,就不是一般能做到的。” 萧慎点点头,又问:“那他这晚来找做?” “应是神秘案卷有新线索。”沈青琢系好玉带,又捞一条红绳,将长发松松绑在脑后,“出去会会他,你且安静待,不许发出噪音。” “哦……”萧慎勉为其难应,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沈青琢踏出内殿,缓步走向外间。 “沈大。”潘东升弓腰身,姿态谦卑行礼。 “潘公公不必多礼。”沈青琢点头示意道,“公公请坐。” “谢大。”潘东升依言落座,恭恭敬敬禀告道,“小的今日来找大,是为东宫的那卷案宗。” “哦?”沈青琢微一挑眉,“潘公公可是有眉目?” “小的轮番审问涉及案卷的所有员,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拼凑出一条极为重要的消息。”潘东升面『色』严肃起来,“东宫与科举舞弊案有重大关联。” 沈青琢眉心微蹙,“兹体大,若是没有铁证,还请潘公公慎言。” “沈大教训是。”潘东升缩缩脖子,小心翼翼道,“小心里明白其中利害,尚未敢禀明圣上。” 沈青琢沉默片晌,淡淡回道:“今日之,我姑且当做没有听过。潘公公也不必急于回禀圣上,不妨再往下查一查。” 潘东升两条眉『毛』一抖,语气犹疑道:“还、还请大明示?” “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反而会打草惊蛇。”沈青琢低声提醒道,“关东宫,圣心难测。” 潘东升恍然大悟,拱手作揖:“多谢大提点,小明白。” “潘公公客气。”沈青琢笑笑,“公公遇想到找我商量,沈某倍荣幸。” 潘东升连忙道:“还是沈大思虑周全。” 两客套一番,又商定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沈青琢这才亲自送潘公公离开霁月阁。 沈大立于殿门前,抬眸望望墨蓝天幕挂的一轮弯月,心道该变天。 半晌后,他转身回到内殿,准备叫小徒弟回自己宫里去,却发现小徒弟蜷缩在床上睡。 屋里放置几大桶冰块用来降温,夜风透过竹帘送进一丝微凉,但酷暑难消,睡在凉簟上的小徒弟,还是热出一脑门的汗。 只有在自己身边时,少年才会舒展身体入睡,独自一便会将身体蜷缩成一小团,像是在寻求某种庇护,姿势瞧可爱又可怜。 沈青琢不禁又心软,取过一把折扇,坐到床沿边,给小徒弟扇风。 “……”少年受到舒爽的凉意,闭眼睛嘟囔一声,睡香。 “你倒是晓享受。”沈青琢失笑,眉眼低垂瞧小徒弟的睡颜,脑海中却猝不及防闪现出滚烫手心按自己的那一幕。 “呀!”沈青琢低呼一声,身体打颤儿,耳根子不自觉染上火辣辣的热意。 是,抛开中『药』不提,小徒弟十六岁辰将至,按照现代的虚岁算法,很快就要满十七,的确到该…… 避嫌的年纪。 思及此,沈青琢收起折扇,轻手轻脚走向一旁的红木贵妃榻。 他躺下去,单手臂屈起枕后脑勺,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打扇子,逐渐困倦合上眼皮子。 萧慎知道,自己又做梦。 依旧是那座熟悉的宫殿,纱幔飞舞,眷恋亲吻榻上沉睡的容颜。 这回没再被高高吊起,但那双雪腕还是被红绸带系住,牢牢绑在床头的龙柱上。 萧慎像是魔一般,不由自主走近龙榻,想看清楚些。 雪白的肌肤泛一层『迷』醉的『潮』红,似乎是哭狠,轻薄的眼皮子肿肿的,眼下残留干涸的泪痕。而那双柔软的唇是凄惨,被欺负红肿不堪,唇角甚至破一块皮。 视线再往下,微鼓的曲线随呼吸声轻缓起伏,凌『乱』敞开的衣襟里,晃眼的雪『色』上覆娇艳欲滴的红梅,好像比上次愈发…… 眼前这『揉』碎的梅花花瓣,霎时染红少年的眸底,一股难言喻的热流几乎瞬间席卷他全身。 为何会如此?他明明从未见过这的,为何每次做梦,都会幻想出这糜艳的场景? 这的,简直像一只天为欢而的妖精。 他无声喘气,明知罪大恶极,却仍控制不住自己,缓缓伸出那只骨节明的手…… 这时,龙榻上的倏然睁开双眸。 他浑身一震,狼狈而慌『乱』张口,试图解释:“我不是…………” 但的视线并未停留在他身上,而像是穿透他,在看另一。 不出所料,那男又出现。 身穿衮绣龙袍的年轻男,信步走至龙榻前,开口笑道:“睡可好?” 萧慎怔怔,? 这男为何也唤? 一瞬间,滔天怒火蜂拥而至,少年简直暴跳如雷,当即就想冲过去一刀捅死那男。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拔不动双脚,只能站在原,目眦欲裂瞪那男,内心疯狂呐喊—— 是他的!是他一的! 可那男俯下身,捞起一缕披散在枕上的青丝,『迷』恋深深嗅一口,“好香,好香……” “放开……”的嗓音既软又哑,如同小『奶』猫的爪子在耳廓上轻轻搔挠,“你到底……玩够没?” “玩够没?”男重复一遍,忽然大笑起来,欺身跪伏上榻,握住挂金链子的脚踝,将拖至自己身下,“当然没有。” 发出一声惊呼,微哑的嗓音带一丝哭腔,“别折磨我……放过我,求你……” “我怎舍折磨你呢?”男将翻过去,咬那羊脂玉似的白嫩耳尖,叹息般呢喃道,“我是在疼你,是在爱你啊,……” “不……”颤颤巍巍想往前爬,下一瞬,发尾便被那只大手狠狠攥住。 瞳孔骤缩,萧慎只能眼睁睁望龙榻上白『色』与黑『色』交织在一处。 “我也不想这的,。”那男缠住散落在雪背的青丝,时紧时松一下一下扯,“可谁让欺我骗我,谁让总想丢掉我……” “不……我没有……”发丝被扯住,被迫仰起脸,『露』出一截泛起『潮』红的玉颈,疼痛使他不堪重负哭起来,“我没有……” “你有!”背后的男骤然变凶狠,拉扯发丝的力道重,锋利的齿尖咬住后颈微凸处,松开后又恶声恶气问道,“还敢吗?还敢跑吗?这全天下都是我的,你能跑到哪里去,啊?” “不……不跑……”似是痛怕,呜咽扭过脸,用沾满泪水和香汗的湿红脸颊,讨好去蹭男。 “好乖……”男满意笑,凑过去亲吻合不拢的红唇,沉声蛊『惑』道,“好乖,就这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好吗,嗯?” 萧慎做三次梦,从来没有一次这清晰听见两的对话,但他既惊且怒,完全无法思考其中隐藏的信息。 “……!”又一次奋力挣扎后,他终于冲破桎梏,顿时如同一头出笼的野兽,猛扑到龙榻边,誓要将压的男一举掀翻。 就在这时,那男似是有所应,动作一顿,倏然转过脸来。 刹时间,萧慎如遭雷劈。 这男,为何长一张和他如此相像的脸? (https://../64467_64467991/22106374.htl) .... 第45章 第45章先生打手心 萧慎倏然睁开双眸, 墨黑的瞳孔中震惊仍未消散。 他呼吸沉重地喘着气,脑海中残留的影像在提醒他,方才梦境的后一幕有多么荒唐。 那个在梦里以如此恶劣手段对待先生的男人, 竟然长得和他如此相像—— 不,准确来说, 那张脸更像成熟版的己。 他猛地坐起上半身,目光四下扫了一圈, 落在贵妃榻上安睡的人脸上,眼神倏然变沉。 先生没有叫醒他,却也不愿和他同榻而眠。 萧慎起身下榻,赤脚踩在地上, 无声无息地走至贵妃榻前。 先生的睡颜一如既往地甜美, 也毫无防备。纤长浓密的眼睫像两把小刷子,安静地在眼睑下投出阴影, 秀气挺翘的鼻尖下形状漂亮的两瓣唇,不点红,丰润饱满,他甚至还记得那温软滑腻的触感。 三千青丝垂坠,他想起先生梦中被拉扯着长, 背后…… 他忍不住单膝跪地, 凑近了些, 热烫的呼吸扑在先生的脸上,近距离以眼神细细描摹这张昳丽绝『色』的脸蛋。 怎么会有长得这好看的人?简直就像贴着他的心肝长得, 光用眼睛瞧着, 就能让他的喜欢快要溢出来。 “嗯……”似乎感受到了扑面的热气,睡梦中沈青琢出一声小猫似的哼声,稍显不耐地抬手挥了挥。 萧慎立即后仰, 堪堪避开他的手,目光却一瞬也不愿离开他的脸。 就这张脸,在他的梦中那稠艳动人,而这件雪白的丝绸里衣下,否藏着他从未见过的美丽风景…… 梦中的一幕幕纷至沓来,萧慎难以忍受般甩了甩脑袋。 难道日有所夜有所梦,他日日对着先生,心底深处藏着肮脏的欲.念,所以夜里才会萌生这活『色』生香的梦境,在梦中假借他人之身,对先生为所欲为? 可为何他以旁观者的身份入梦? 那男人折腾先生的手段层出不穷,他如何想象出来的,甚至连细节都想象得那么清晰真实? 正苦苦索着,脑海中猝然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疼痛,萧慎不禁闭上双眼,试图缓过这阵剧痛。 唯一可以确定的,梦中的男人未来的皇帝,若这个梦境某种预兆,那个男人不他,还能谁? 对,只要他站在权力巅峰,那么,这个界上,就没有人再敢从他手中抢走他的先生。 终登上那座龙椅的人,只能他! 凤眸中『射』出一道狠戾的精光,却在触碰到沉睡之人的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目光再度变得柔软,萧慎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瓷白如玉的手,举至唇畔,薄唇亲密地贴着微凉的手背。 “我属于先生,先生亦属于我。”他眸光沉沉地凝视着先生,“先生只能我一个人的……” “嗯?”半梦半醒间,沈青琢微微掀开眼睫,用模糊不清的气声唤道,“小七……” “我在,先生。”唇瓣轻轻摩.挲手背,像怕惊扰了睡美人,萧慎轻声应道,“睡吧,我在这儿呢。” “好……睡觉……”沈青琢安下心来,抽回己的手,翻了个身睡过去了。 手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萧慎缓缓合拢了手指,仿佛要抓住残存的一抹余温。 “我不会对先生那坏的。”他言语地喃喃道,“只要、只要先生不离开我……” 他才舍不得,那粗暴地对待先生。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沈青琢尚未睁开眼眸,便察觉有一颗『毛』绒绒的脑袋蹭在己颈侧。 均匀的热气喷洒在耳后根,激起一阵战栗般酥麻,他不由想抬手推开那颗脑袋,却现胸前横压着一只沉甸甸的胳膊。 扭过脸,才现熟睡的小徒弟好似一只摊开的树袋熊,修长有力的四肢架在他身上,正睡得香喷喷。 沈青琢认真考了一会儿,昨夜他明明睡在贵妃榻上,怎么早上一睁眼回到了床上? 难不成,他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己爬上了床? 总不会小徒弟抱他上榻的吧?他这沉,要再不惊醒他的情况下挪动他,以小徒弟目前的格应该…… 这时,耳畔传来低沉含混的嘟囔声,少年收紧了胳膊,脸蛋往他颈窝里贴了贴。 “哎……”沈青琢被蹭得痒痒,头往另一侧偏了偏,但却没有直接叫醒小徒弟,而轻轻捏住搭在胸前的胳膊,一点一点拿开。 他的目光紧盯着移动的小臂,就在大功告成时,那精壮结实的手臂往下一落,重新搭了回去。 沈青琢:…… 他不死心地再度小心挪动,结果还只差一步前功尽弃,那只胳膊就像粘在了他身上,怎么都拿不开。 沈青琢生气了,“啪”地一声响,给了胳膊外侧一巴掌。 “嗯?”萧慎猛地惊醒,茫然地眨了眨眼睫,也不见一点起床气,讨好地凑过去蹭蹭,“先生……怎么啦?” “没怎么,时辰还早,你继续睡吧。”沈青琢手脚并用,推开缠着己的小徒弟,起身下榻。 萧慎乖乖被先生推到一旁,心情愉悦,笑眯眯地问道:“先生昨夜睡得好吗?” 沈青琢动作一顿,“我还想问你呢,我睡前明明在贵妃榻上,你给我挪到床上去的?” “没有啊!”萧慎神情无辜地耸了耸肩,“我昨天夜里睡的可熟了,一次都没有醒来。” 沈青琢眉心微蹙,心道那还真见了鬼了,难不成他梦游? “先生今日有何安排?”萧慎半撑着身子,眼神黏糊糊地随着先生移动。 “先去上早朝。”沈青琢取过乌纱帽大红飞鱼袍服,“接着继续查案。” 打光熹帝缠绵病榻,早朝便由每两日一次改为每月两次,上朝时辰也由卯时改为辰时。 四品以上官员进入太和殿内,与圣上及诸位重臣共商国,四品及以下官员于殿外列队等候,非圣上传召不可入大殿内。 沈大人到时,上朝的官员已来得差不多,正依照文武品级列成两队,不敢交头接耳,互相攀谈,只能以眼『色』互相示。 沈青琢单手覆在绣春刀上,找着属于己的位置,便站定了。 这时,左前方的太子殿下有所感应,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 若眼神能杀人,估计沈大人都被太子殿下那眼刀片成片儿了,但他似毫无知觉,甚至对太子『露』出一个清清浅浅的笑容来。 辰时一至,殿大开,文武百官依照次序,鱼贯而入。 以沈青琢的品阶,本该站在队伍后排,但他锦衣卫指挥同知兼任北镇抚使,地位特殊,入殿后便走至龙椅左下方,与锦衣卫另一位指挥同知邹鹏立相对而立。 沈青琢入锦衣卫时,前都指挥史已获罪入狱,锦衣卫指挥使之位便空缺下来。本来邹鹏顶上指挥使早晚的,但谁知半路杀出了个沈大人,一来便掌握了北镇抚司,迅速升至指挥同知,和邹鹏平起平坐。 但好在这位邹大人心胸开阔,说到底都为圣上办,一个负责执掌侍卫、展列仪仗和随同出巡,一个负责执掌诏狱、监察百官、巡查缉捕,至少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片晌后,光熹帝出现在龙椅上,苏公公随身侍候。 文武百官行一跪三叩头礼,光熹帝这才缓缓开口道:“诸卿平身。” 一般来说,早朝时上奏的官员,要呈哪个折子或说什么话,已提前准备好,甚至文官之间早就通过气。 光熹帝高高坐于龙椅上,听着文武百官的启奏,神情高深难测,喜怒难辨。 “皇上,臣有本启奏。”内阁次辅曹仁出列,拜道。 光熹帝看了他一眼:“曹大人,讲。” 曹仁义正词严道:“按照本朝旧例,诸皇子年满十八,即赐予封号及封地。如今几位殿下年岁已至,却一直居于深宫中,不前往封地就藩,此举不符合大雍礼制。” 这些文官上奏前,都习惯了拉上“旧例”“礼制”的大旗,为己的诉求做支撑。 闻言,三皇子脸『色』霎时一变,前排的文官们则暗交换了眼神。 光熹帝也皱了皱眉,一时没吭声。 “皇上,臣附议。”这时,吏尚书范哲出列,拱手拜道,“三殿下年过弱冠,仍与娴妃娘娘同居于一宫中,臣私以为不妥。” “臣有异议。”光熹帝正欲开口,吏尚书严齐出列,反驳道,“祖宗礼变通的,当初□□立下皇子封就藩的规矩,因为大雍王朝初建,各地局势不稳,急需诸王镇守藩地。如今大雍太平昌盛,周边番邦小国年年进贡,何必急于将皇子们遣往封地?” “敢问严大人,诸位殿下年岁已至却留在宫中,欲何为?”曹仁冷笑一声,“祖宗礼有道理,不遵守之人,怕别有用心!” 此言一出,萧弘曜顿时站不住了,出列跪地磕头,表忠心道:“儿臣只想多侍奉父皇一些时日,绝无二心,还请父皇明鉴!” 四皇子痴傻,其余皇子尚未曾参与朝政,如今这太和殿内站着的皇子就剩他一个人,曹仁这番话等于指着他的鼻子骂。 萧逸宸跟着出列,假惺惺地求情道:“父皇,儿臣也相信,三皇弟别无二心。” 光熹帝面『色』阴沉不定,忽然点了内阁首辅谢古谦,“谢阁老,你怎么看?” 谢古谦年过花甲,两鬓花白,闻言拱手回道:“回皇上的话,老臣以为,诸位大人说的各有道理。” 沈青琢微微侧眸,看向谢阁老。 这位内阁首辅,大雍三朝元老,原寒士子出身,先皇在位时入了内阁,光熹帝时官至内阁首辅,至今在朝中的地位仍无可撼动。 前朝后宫,党派之争向来如火如荼,但谢阁老从不属于任何党派,他只效忠于大雍皇室,效忠于当朝皇帝。 方才这句话,说了也等于白说。 光熹帝眉心越蹙越深,一锤定音道:“朕还没老糊涂,心里有数,此容后再议。” 曹仁还想再说什么,眼角余光扫到太子殿下,重新退回队列。 沈青琢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唇角,太子党和三皇子党,这正式撕破脸皮了。 接下来,互相攻讦陷害的把戏,可有得看了。 不过,他目前有一件更重要的要做。 *** 诏狱,死牢。 沈青琢立于阴暗恶臭的牢房中,垂眸望着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前礼尚书廉钟。 当时他奉旨彻查礼尚书科考舞弊一案,礼几乎被革职了半数官员,同时还牵扯到了吏以及翰林院众多大臣。 沈青琢以为查到这种程度,应当已彻底揪出了暗处的龌龊,却没想到,还漏了关键的一环——东宫。 但好在“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1]”,廉钟定罪后关押于诏狱死牢,此刻人还活着,等待秋后问斩。 沈青琢命人将廉钟叫醒,随后摒退了身后的锦衣卫。 “沈……大人……”廉钟躺靠在墙上,断断续续地问道,“时辰……到了吗?” 沈青琢淡淡回道:“上路的时辰还未到,廉大人,我有话问你。” “咳咳……”廉钟艰难地咳嗽着,“该、该说的……罪臣已尽数……” “不,廉大人还有话没说清楚。”沈青琢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科考舞弊一案,否与东宫太子有关?” 话音刚落,廉钟面不然地抽搐了一下,立即闭上眼睛,回道:“罪臣不知、大人所言何……” “廉大人倒忠心,宁死也不肯出卖太子殿下。”沈青琢漫不经心地以指尖抚弄绣春刀刀鞘,“让我来想想,东宫到底许了廉大人什么好处呢?” 廉钟依旧闭着眼睛,一言不。 “难道……”沈大人猜测道,“东宫协助廉大人的妻儿成为逃犯?” 廉钟骤然睁开双眼,口中出赫赫声:“你、你……不可能!” “本大人唯恐廉大人想念孙儿,特命人将小孙儿带了回来。”沈青琢微微一笑,手掌合拢拍了两下。 候在外的孔尚立即拎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进来,“大人。” “哇哇哇!娘!我要娘亲哇哇哇……”那男童年岁太小,尚不通人,被陌生人强行带走,一路哇哇大哭,也认不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爷爷,哭得直打嗝。 廉钟激动得想上前抢走孙儿,却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往前爬,“浩浩……浩浩……” 好不容易爬近了些,孔尚一脚踹过去,直接将人踹回了墙角,出哀哀的叫声。 沈青琢闭了闭眼眸,再重新睁开,语气冷漠道:“东宫能将人送出去,锦衣卫然也能抓回来。” 廉钟挣扎着爬起来,“别碰、别碰浩浩……” 男童似听出了爷爷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爷爷!爷爷有坏人!坏人抓浩浩爷爷哇哇哇……” 沈青琢转过身,葱白似的手指捏住男童哭得通红的小脸,语气可惜道:“这么可爱的孩子,也不知道能挨上几刀。” 说罢,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绣春刀,雪亮的刀锋映出稠艳冰冷的眉眼。 “我说……我说!”廉钟出绝望的嘶喊,捶地哀求道,“他只个、孩子,放过他……我说!” “廉大人早这配合,小孩子就不必受这些罪了。”绣春刀入鞘,沈青琢挥了挥手,孔千户立即将哇哇大哭的男童带了出去。 沈大人命锦衣卫取来纸笔,而后搬了个椅子坐在廉钟面前,“廉大人,您边说边写,我认真听着。” 廉钟握笔的手抖如筛糠,迟迟落不下第一字。 “只要你讲清楚前因后果,供出真正的幕后使,廉家仅剩的几人都会平安。”沈青琢靠在椅背上,语速不紧不慢道,“从今往后,北镇抚司也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廉大人,让廉大人秋后好好上路。” 廉钟一咬牙,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了墨点。 *** 死牢中出来,沈青琢眼前一阵晕眩,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 死牢中环境闭塞,气味恶臭,只在里面呆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感觉呼吸困难。 “大人,您没吧?”孔尚下识伸出双手去接,但不敢触碰大人,只能焦急地询问道。 “无碍。”沈青琢吐出胸前积压的浊气,吩咐道,“你先将那孩子藏于宫外,等我的下一步指示。” 孔尚毫不犹豫地回道:“,大人!” 沈青琢点头,迈开脚步往外走。 他怀揣带血的供词,却不急着去面见光熹帝,而往长乐宫的方向去了。 他想小徒弟,他需要看着小徒弟,来确认己所做的一切,都有必要的。 待他疲倦地走近长乐宫,远远便听殿内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嚎声。 沈青琢浑身一僵,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他加快了脚步,一把推开虚掩的殿。 院落中,宫人们跪了一地,而萧慎正手执一根带刺的长鞭,狠狠抽着地上痛得直翻滚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已被抽得皮开肉绽,翻滚间鲜血和掉落的肉泥将地面染成一片红,场面血腥而残忍。 “小七!”沈青琢眉心一皱,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挥鞭的少年闻言一怔,对上先生震惊的眼神,半晌后如梦方醒,触电般扔了手上的鞭子,仿佛己握着的一条毒蛇。 “先生……”萧慎手足无措,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先生,你听我解释!” 沈青琢既惊且怒,拂袖踏入殿,看也不看他,径直朝寝殿走去,“你跟我进来!” 跪地的宫人们,终于敢喘上一口气。 救星来了! 萧慎想也不想地转身跟上先生,却堪堪停在前,迟迟不敢迈进槛。 沈青琢也不叫他进去,取了架在案桌上方的戒尺,反身回到口,“解释!” 少年神情惴惴不安,像做错了的小孩子,哪里见得方才挥鞭时的一丝狠厉,轻声开口道:“先生,我只惩罚——” “惩罚?这单纯惩罚?”沈青琢直接打断他的话,“我问你,我今日若不来,你不打算将那个小太监活活抽死?” 萧慎苍白无力地辩解道:“先生,我……我没有……” “谁教你的?”沈青琢气得胸口疼,眼前一阵黑,“谁教你用这种方式惩罚宫人的?” 他在诏狱中见惯了十八般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这种带倒刺的鞭刑不过算初级。可若执鞭之人他的小徒弟,他光想想便觉得一阵窒息,更何况方才匆匆一眼,小徒弟明下了死手。 “先生小心!”萧慎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伸手搀住摇摇欲坠的先生,却被一巴掌挥开了。 沈青琢忍住脑中的眩晕,单手撑住框,低声喝道:“跪下!” 少年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即退回殿外,顺从地跪在先生面前。 修长挺拔的少年人,由于腿占比过长,跪下时仍像几年前的小团子,身形只有一小团。 但这一次,沈青琢没再心软,他垂着眼眸,冷声道:“手伸出来。” 萧慎抿了抿唇,乖乖伸出双手,手心向上举起。 “啪”的一声响,戒尺打在手掌心,登时红了一大块。 少年身微微一抖,为了先生不必费力弯腰,特将手心举得更高了些,举至头顶,让先生打得更轻松些。 沈青琢动作一顿,更生气了,狠般使劲打了一下小徒弟的手心。 “知不知错?” 第46章 第46章一脚踹翻 “我知错了, 先生。”萧慎低声回道,挨打的掌心迅速红肿起来。 先生以为很用力,但力气本就不大, 又气得晕,戒尺打在手心, 光声音起来吓人,其实没有多疼。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 绷直腰背,做出一副疼得厉害的样子,否则,等先生打累了, 见他还没受到应得的教训, 只会气得更厉害。 再说了,先生根本舍不得真打伤他, 待会儿保准又会心疼他。 果然,又“啪啪”两声后,沈青琢收紧了手指,长长的戒尺停在手掌上方,迟迟没再落下来。 这年来, 他动用戒尺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来, 小七乖巧话, 又勤奋好学,他布置的任务往往都提前超额完成, 不需要他握着戒尺在后面鞭策。二来, 他的教育理念是讲道理比体罚好使,凡是能头解决的问题,绝不动手。 上次打小徒弟手板心, 还是因为讲时盯着他的脸走神,一问三不知,那时他手上拿着戒尺,便轻轻打了两下,以示惩戒。 像今日这样大动肝火,还是第一次。 沈青琢呼吸急促,微鼓的胸脯上下起伏,冷声诘问:“错哪儿了?” “错在……”萧慎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睫,睁着一双忐忑不安的小狗眼,眼眶红红地望着先生,“错在不该气昏头,用鞭子抽打宫人,” “是非对错,奖惩明,你为长乐宫的人,的确有权利处置宫人们。“沈青琢平复着呼吸,试图讲清楚他的道理,“你错不在惩罚宫人,错在以这恶毒残忍的鞭刑折磨宫人。” 己一直致力于将小徒弟培养成一代明君,因此不仅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兵谋略,教他帝王之术,更教他敬畏生命,对子民常怀恻隐之心。 帝王之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那些必经的勾心斗角也好,不择手段也罢,都由他来承担即可。 他们师徒二人,有一人手上沾满鲜血就够了。 但方才那一幕,让他不得不联想到原世界中,那暴虐恣睢、滥杀无辜的暴君。 那么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么意义呢? “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先生。”萧慎仍高高举起红肿的双手,嗓音微更地认错,“我绝不会再辜负先生的教导……” 下次他绝对会藏好了,死也不叫先生。 沈青琢垂眸望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心中翻涌的情绪极为复杂。 三年的朝夕相处,他不相信己会看走眼,不相信己的用心教导毫无作用, 思及此,他放缓了语气,问道:“今日你究竟,所为何事?” 萧慎垂下眼睫,小声回道:“那小太监私底下嘴巴不干净,被我见了。” “嘴巴不干净?”沈青琢眉心拢起,“他到底说了么十恶不赦的话,让你往死里打他?” “就是……”萧慎咬了咬后槽牙,不愿意说得太清楚,“就是一些不干不净的话,先生还是别了,省得污了耳朵。” 沈青琢刚想说就为了这点事至于吗,脑海中倏然闪过一念头,语气迟疑地问道:“难道是……关于我的?” 萧慎抿紧了淡『色』薄唇,一声不吭。 倘若今日先生没来,他不仅要用带倒刺的鞭子将那小太监活活抽死,还要生生拔了那小太监的舌头,叫那人死了变成鬼,在十八层地狱里也没再嚼舌根。 “罢了,我不追问了。”沈青琢心里猜了七七八八,浑绵软地依靠在框上,“先生相信是那宫人做错了事,否则你不会无缘无故动手。” “先生……”跪在地上的少年重新仰起脸,语气里藏着说不出的委屈可怜,“我今日真是气昏了,都没反应过来我在做么。” 沈青琢不为所动,又换了问题:“那根带倒刺的鞭子,是谁给你的?” “鞭子……”萧慎怔了怔,含含混混地回道,“就是……来的……” “说么?大声点。”沈青琢不满地蹙眉,“一字一句说清楚。” 按道理说,这带倒刺的长鞭宫中不多见,一般是禁军和锦衣卫的武器刑具,平常习惯用鞭子的侍卫也寥寥可数。 见轻易糊弄不过去,萧慎只好端态度回道:“是锦衣卫的邹鹏给我的。” “邹鹏?”沈青琢没想到会跟这位邹大人扯上关系,“你们么时候认识的?他给你鞭子做么?” “就是前两天的事。”萧慎一五一十地坦白,“我去给父皇请安时,恰好碰到他,父皇一时兴起,让邹大人教我招。” 沈青琢双眸微敛,“邹大人你示好了?” “反表面功夫做得挺足,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萧慎撇了撇唇角,“他在我面前『露』了手,最后送了我这把长鞭。” “你早该跟我说这件事。”沈青琢轻叹一气,“你可知,你父皇此番行为的用意?” 萧慎诚实地摇了摇头。 “短短月内,先生破格连跳两级,和锦衣卫邹大人平起平坐,手上还掌握着北镇抚司,满朝文武谁不眼红?”沈青琢眼神微沉,慢条斯理地析道,“然,圣上明知你我师徒关系不和,叫邹鹏来指点你,你说你父皇么意思?” 萧慎恍然大悟:“父皇不容许先生独大。” “不出意外,先生在锦衣卫里,指挥知就算是到头了。”沈青琢抬手,指尖捏了捏鼻梁,“君心难测,这也是我迟迟不汇报案情进度的原因。” 他必须拿到万无一失的证据,确保能一举按下东宫,绝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性』,方可行动。 否则,以光熹帝的疑心病程度,必然会怀疑他与太后暗中勾结陷害东宫,只为掰倒太子。 萧慎动了动膝盖,下意识追问道:“先生,潘崇一案有了么新的进展?” “上次醉香坊的璎珞姑娘说话时,你不也在场么?”沈青琢暼了他一眼,“顺藤『摸』瓜,要掀开东宫的底不难。” 萧慎“哦”了一声,底气不足地问道:“还有……先生,我要跪到何时?” 适才被他一打岔,沈青琢差点忘了罚跪小徒弟的原因,胸中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低声命令道:“跟先生保证,知错就改。” 萧慎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目光中充满了真诚的悔意。 他绝不会再叫先生,因为他的真面目而伤心。 “起来吧。”沈青琢站直了子,叹息道,“我希望你是真心知错。” “比真金还真啊——”萧慎一边说一边起,谁知跪了半晌,一起来就膝盖软,摇摇晃晃地直往先生上扑去。 幸亏沈青琢背靠框,勉强地接住了小徒弟。 “先生……”少年一抱住他就不松手了,撒娇般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先生别伤心了,小七会乖乖话的。” “你呀……”沈青琢被他蹭蹭抱抱,心又软了一方,抚『摸』少年圆鼓鼓的脑袋,轻声威胁道,“再叫先生逮到一次,先生就不喜欢你了。” 师徒两人说开后,沈青琢便命人将那只剩半条命的小太监抬下去医治。 随后,他又将长乐宫的太监宫女们,召集在一处训话。 既然事出有因,罚都罚了,他不能让小徒弟白罚一场。 宫人们齐齐跪在殿内,哆哆嗦嗦大气不敢喘一声。 “不只是严禁在子背后嚼舌根,长乐宫的事止步于长乐宫内,出了长乐宫,所有人就该牢牢闭紧嘴巴。”沈青琢负手而立,语气淡淡道,“若是哪一日,本公子在外头见长乐宫的片言只语,在场的任何一人,都逃不了责罚。” 在管事的太监领头下,宫人们纷纷伏地应声:“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沈青琢挥了挥手,“都下去罢,该干嘛干嘛。” “是,公子。”宫人们井然有序地退下了。 沈青琢回,坐到椅子上,打算先歇息片刻。 “先生累了吗?”萧慎螃蟹似的横着挪至先生侧,“先生留下用晚膳可好?” 沈青琢斜睨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先生不说话,那我就当先生意了。”萧慎拔腿便往外跑,“我去看看小膳房准备了么好吃的!” 沈青琢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撑住下颌。 用过晚膳,天『色』已晚。 “我打地铺,绝不干扰先生歇息。”少年神情严肃,就差指天起誓了,“先生累了一天,不要来回走动,我会心疼的。” 经不住小徒弟的软磨硬泡,沈青琢最后还是答应留宿。 他今日本就是想念小徒弟才来的长乐宫,虽然中间出了不小的『插』曲。 褪去沾满血腥味儿的衣衫,洗去满的尘埃与疲倦,沈青琢眼眸闭阖,躺靠在浴桶中小憩。 『迷』『迷』糊糊间,耳畔响起一道“哗啦啦”的水声,似乎有人挤进了浴桶。 他一惊,欲睁开双眼,眼皮子像是被胶水糊住了,怎么也睁不开。 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又传来陌生男人低哑的笑声:“先生,我们一起洗鸳鸯浴……” 先生?难道来人是小七? 沈青琢心中惊诧更甚,那男人居然将他整从水中抱了起来,转成跨坐在腿上的姿势。 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他感到说不出的震惊,想要出声喝止或挣脱男人的束缚,但他浑烫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只能任由男人摆布…… 不对,这不是小七,此刻小七应当守在外,又怎么会允许陌生男人闯进他的寝殿? 下一瞬,那只滚烫的大手,竟然触碰上他的…… “滚!”一声怒喝,沈青琢骤然睁开双眸,这才,己是躺在浴桶中做了一梦。 他庆幸地松了一气,也顾不得多想这梦有多奇怪,迅速起踏出浴桶。 “先生?”守在殿外的少年见响动,立即推开殿,好撞上屏风后披衣的先生,连忙又转过,“我好像到了先生的声音,生么事了?” 沈青琢拢好里衣,脸『色』微微一红,故作镇定地回道:“没么,你错了。” 总不能说己沐浴时睡着了,还做了一极其怪异又……羞耻的梦吧? 萧慎放下心来:“那就好。” 片晌后,他绕过屏风,献殷勤道:“先生坐下,我给先生捏捏腿可好?” 沈青琢想起上次无疾而终的捏脚,微一颔首,以白巾裹住湿乎乎的尾,坐到床沿上。 萧慎立即跪坐到他脚边,温热的手心包裹住笔直纤细的小腿,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手心还疼吗?”忍住小腿肚子传来的酸麻,沈青琢轻声问道,“怨不怨先生打你?” “不怨!”少年回答得干脆利落,“先生都是为我好,我甘愿受罚。” 闻言,沈青琢不禁百感交集,这样乖巧可人的小徒弟,打着灯笼再也找不到了吧? 见小徒弟一脸认真,他解下白巾铺在玉簟上,散开满头青丝躺下去,专心享受独一无二的服务。 睡意再次侵袭,朦朦胧胧中,沈青琢感觉似乎有一只手,顺着他的小腿攀爬上来。 “小七,别闹……”他不高兴嘟囔一句,以为是小徒弟又调皮了。 结果那男人沉沉笑了一下,贴着他的耳畔问道:“不闹,直接……干可好?” 说罢,那只手便狠般将他的腿对折抵在胸前。 沈青琢一下痛得头皮麻,毫不客气地猛一抬脚,用力踹欺上来的男人。 “啊!”一声惊叫,他再度睁开眼眸,认真给他捶腿的小徒弟,被他一脚踹了四脚朝天。 沈青琢:“……” .... 第47章 第47章若要人不知 先生的小腿又细又直, 萧慎张开掌几乎就能包裹住,隔着一层顺滑的丝绸布料,捏来柔软又有韧劲, 感好不可思议。 『揉』着『揉』着,他不禁心猿意马来, 想要将自宽松的裤管『摸』进去,指尖一定会轻易陷入雪白滑腻的皮肉里, 一掐一个红印…… 脑海中浮想联翩,萧慎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忽然间,握掌心里的小腿倏地绷直了,他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先生就照着他的肩膀, 狠狠踹了一脚。 “先生?”他毫无防备,被一脚踹得四仰八叉, 像一只翻了壳的小乌龟倒地上,面上情惊讶又茫然。 沈青琢撑上半,缓慢地眨了眨眼睫,语气无辜道:“那个……先生不是故意的……” 萧慎干脆自暴自弃地瘫地上,整个人呈大字型, 嗓音听来生无可恋:“我好心给先生捏腿, 先生却给了我一脚, 我不干了。” “哎呀……先生不是故意的嘛!”沈青琢自知理亏,心虚地下榻走至小徒弟前, 弯腰俯伸出, “好啦,别生气了,先生拉来?” 乌黑的长发湿润微『乱』, 如玉的肌肤白里透粉,微扬的眼尾染了薄红,连眼下的泪痣都好似染红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莫勾人的气息。 简直就像…… 方才被什人欺负一样。 喉头不自觉吞咽了一下,萧慎着了魔般伸长了臂,紧紧握住面前的青葱玉指,一如那冷宫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牵住先生的。 只是与那的惊惶茫然不同,如今的他心中像是有一把野火,每每刻都烈烈灼烧着他,只有触碰先生,才会得片刻的缓解。 “乖了,先来——呀!”软软的尾音转为一声惊呼,沈青琢不然被少用力拽了一把,直直往地上扑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反而跌进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怀抱里。 甚至有只贴心地垫了一下他的下颌,防止他撞牙齿。 沈青琢懵了一瞬,又被耳畔如打雷般的心跳声震得清醒来。 “小七!”他顿羞恼地叫了一声,挣扎着就想从小徒弟上爬来。 但萧慎却没那轻易放开先生,一只胳膊紧紧箍住韧柳般的细腰,另一只掐住纤细柔嫩的脖颈,将人牢牢按自己胸膛上,眼沉得滴墨。 可怖的控制力道,令沈青琢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想自己『迷』『迷』糊糊间做的梦,梦里他看不见那男人的脸,却能感受男人禁锢他的双,有多有力,简直就像是…… 察觉趴怀里的先生可怜地打了个颤儿,萧慎语气含笑带撒娇:“先生将我一脚踹翻地,那就陪我一躺着吧。” “不松开,我生气了!”沈青琢来,被摁着动不了,气得抬狠狠拧住小徒弟腰侧的肉。 “嘶……”少倒吸了一口气,上的力道松了些。 沈青琢抓住机会,挣脱他的束缚,挺直腰坐来,捏住拳头捶了一下小徒弟坚实的胸肌,恨恨骂道:“让皮,找打!” “哎呦……”萧慎佯装吃痛,皱眉头,控诉道,“疼,先生好狠的心……” “装什装?”沈青琢又捶了一下,“力气大得没地方使,竟敢欺负先生了?” 萧慎闷声笑,又抓住先生的雪腕,油嘴滑舌道:“先生还是换戒尺来吧,我皮糙肉厚骨硬的,别把先生打疼了。” “——”大的脾气,被一番胡搅蛮缠没了,沈青琢忍不住笑来,指尖点着小徒弟的额头,“先生都道歉了,小家伙报复心怎样重?” “哪有啊?”萧慎眉眼弯弯地卖乖道,“我才舍不得报复先生呢。” 他疼先生,爱先生还来不及呢。 闻言,沈青琢抛开了脑海中最后一丝疑虑。 他亲养大的小徒弟,定然不会对他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对了,小八呢?”沈青琢想那只鹦鹉,好奇地扭头四下扫了一圈。 萧慎一没反应来:“什小八?” “就是那只嘴甜的小鹦鹉。”沈青琢玩笑道,“把它弄哪去了?该不会真把它还去了吧?” 萧慎摇摇头:“没有,我把它拎下去让宫人养了。” 若不是顾及先生心软,他早八百前就拔了那只该死的鹦鹉鸟『毛』,炖成一锅鸟汤。 “好吧。”沈青琢微一耸肩,“还以为能听它夸夸我呢。” 一听话,萧慎一骨碌爬了来,劲道:“我可以夸先生啊!先生想听什我都可以!” 沈青琢故意挤兑他:“夸得没小鹦鹉好听。” 萧慎:“……” 那该死的鹦鹉哪儿?他现立刻马上就要拔了它的鸟『毛』! 次日清晨,萧慎醒来,寝殿内只剩下他一人。 他蜷缩地上铺的玉簟上,缓了缓,翻上榻。 榻上仍残留着泠泠梅香,他深深嗅了一口,又抓先生夜里搭肚子的薄被,夹两条修长的腿间,紧紧绞住被子,想象是先生被他拥怀里…… 劲瘦遒劲的腰动得愈发凶狠,但心中的邪火却怎泄不出来,他渐渐不耐来,漆黑的眼珠子泛一丝腥红,他猛地一把掀开被子,自榻上一跃而下。 欲壑难填,日渐欲壑难填。 半个辰后,司礼监秉笔监直房内。 潘东升跪地上,姿态谦卑且恭敬,甚至不敢抬眸看一眼坐于堂前的七殿下。 “先生让继续往下查,查出什证据来了?”片晌后,萧慎终于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殿下的话,证据紧锣密鼓筹备中。”潘东升谨慎地开口,“沈大人导有方,小的一切行动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光指望,黄花菜都凉了。”萧慎冷笑一声,指骨有节奏地扣着桌面,“北镇抚司查得差不多了,东厂打好配合。一次,我要东宫永无翻之日,明白吗?” 潘东升连忙道:“是,小人明白!” “明白就好。”萧慎端茶盏,“来罢。” 潘东升暗暗松了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站来。 萧慎喝了一口茶,又问道:“父皇的体近来如何?” “……”潘东升迟疑道,“小的目前主要负责东厂相关事宜,并不常伺候圣上跟前。” “愚蠢。”萧慎掀开眼睫,暼了他一眼,冷冷骂道,“不近父皇的,要如何取得他的信任?” “殿下恕罪!”潘东升吓得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圣上最信任的还是老祖——苏公公,苏公公侍候圣上,小人不敢逾越。” “难道打算,一辈子做个小小的秉笔监?”萧慎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摔桌上,“什苏公公李公公,踏着他的尸体爬上去,整个司礼监就是说了算,懂了吗?” 潘东升不由愣住了。 自最低贱的小监爬上如今秉笔监的位置,他根不敢肖想更多的东。可今日,七殿下却明晃晃地提了出来。 萧慎居高临下地以脚尖点地,示意他来。 潘公公不假思索地膝行至殿下前。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萧慎微微俯,拍了拍小监的肩,“不想当掌印的监,不是好监。” 潘东升被句话触动了,立即道:“殿下训得是。” “什老祖宗小祖宗,等爬上了那个位置,苏怀安就得跪地上叫老祖宗。”萧慎又拍了拍他的脸,语气沉沉,“好好表现,让殿下瞧瞧的能力。” 稀疏的眉『毛』抖了抖,潘东升似是下定了决心,伏地磕头连语气都变了,“小人一定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七殿下暂且满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去长寿宫的路上,萧慎路御花园,正好和经的子撞上了。 冤家路窄,唇角扬标准的弧度,萧慎拱作揖:“二哥。” 萧逸宸见了他,脸上不禁显『露』出一丝厌恶,又很好地掩饰来,“七弟是要去哪儿啊?” 萧慎心念一转,笑着道:“我正要去给父皇请安,二哥呢?” 果不其然,萧逸宸面『色』一沉,“孤要去给父皇请安,七弟还是改日吧。” “啊?为何要改日?”萧慎天真疑『惑』地眨了眨眼睫,“一去给父皇请安不好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萧逸宸立即想上次父皇训他,小畜生故意添油加醋,害得父皇肝火更盛将他骂得狗血淋头,顿气得双眼冒火。 “七弟,是不是忘了自己冷宫中的日子了?”除了他的两个近侍卫,四周并无外人,子殿下渐渐撕下伪装,“才被当作人看了几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萧慎唇角笑意不变,意味深长道:“子殿下大恩大德,臣弟怎敢忘记?” “呵!”萧逸宸听出他话外之音,冷笑道,“七弟话孤有些听不懂,可不要平白无故诬陷孤。” 萧慎继续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二哥。” “对了,孤想来了,冷宫里折磨的人是锦衣卫的沈大人。”萧逸宸想一茬,『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可惜啊,沈大人已是父皇面前的大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找他报仇,报得了吗?” 提先生,萧慎笑意有所收敛,不欲逞一口舌之快,度拱道:“如此,二哥请先行一步。” 萧逸宸自以为占了上风,语气暗昧地乘胜追击:“不嘛,如今呼风唤雨的沈大人,想当初孤的东宫,不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暖床婢。” 倏然间,萧慎唇畔含着的笑意彻底凝固了。 见此情形,子殿下心中瞬间涌一阵快意,长期从沈大人那里吃的瘪和受的打压,仿佛终于找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与此同,高高上折磨了七皇子几的沈大人,只不是他宫里下贱的暖床婢,还有什比更能羞辱人的? 萧逸宸沉浸于出了恶气的自得中,完全没有察觉七弟上陡然降低的气压。 萧慎站原地,垂侧的指微微动了动,腰间的匕首似乎感受了主人的情绪波动,热得能烫伤皮肉。 “没想吧?”萧逸宸上下打量着面前垂眸的人,“作为的兄长,孤好心劝一句——” 话音未落,萧慎缓缓抬了凤眸。 两人眼相撞的一霎那,萧逸宸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彻骨奇寒。 他鬼使差地往后退了一步。 .... 第48章 第48章塞回床底 在萧逸宸的记忆, 对他这个自小于冷宫长大的七弟,还停留在年前那个瘦小、怯懦,被人欺负了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可怜虫印象。 尽管来他得知害死他母妃的人并非赵贵妃, 但他心并无一丝愧疚,毕竟造成这种结果的人是他们的父皇, 默许有人都可以随欺辱七皇子。 但这一刻,萧慎的目光如寒潭幽川的千年寒冰, 盯着他时冷得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他才恍然惊觉,眼前的少年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你这是什眼神?”萧逸宸勉强稳住心神, 虚张声势道, “你不是也看不惯沈青琢吗?孤替你报了仇,你不该叩谢孤?” 英俊的面容上, 倏然绽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萧慎一字一顿问道:“子殿下这番话,还与什人说呀?” 他唇角上扬,眉眼却依旧凝固,眸底的寒一丝不化。 萧逸宸被这诡异的笑容炸得头皮发麻, 吐字都不利索了, “未曾与……旁人说。” 到底是北镇抚司沈大人, 眼下父皇最信任的人之一,他只敢暗戳戳地出口恶, 却不敢明里与沈青琢结仇或撕破脸。 尤其潘崇一案尚未尘埃落定, 他的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寝食难安。 想到这里,萧逸宸的眼神也阴沉下去, “孤急着去面见父皇,没空与你胡扯。” 萧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的视线与子乎平齐,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藏在锦袍下,看起来清瘦但并不孱弱,光站在那里,势上就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压迫感。 萧逸宸不自觉挺直了腰背,面『色』不善地威胁道:“好狗不挡道,你若执挡道,休要怪皇兄不客了。” 身的两个侍卫会,跃跃欲试地抽出腰间佩刀。 “臣弟不开个玩笑,皇兄又何必生呢?”就在剑拔弩张之时,萧慎忽然笑出声,侧身让开一条道,“皇兄请。” 萧逸宸不禁暗自松了口,立即冷哼一声,拂袖去。 萧慎眼睫微抬,目送子殿下离去,眼神冷消褪,转浮现出浓烈的血腥杀。 他迈开脚步,继续往长寿宫的方向走去,脑海却勾勒出了子将来不久的死。 每一种死都不一样,但一种比一种惨,他大可以全都试一遍。 一路走一路演练,等走到长寿宫时,萧慎已然恢复如常。 他整了整衣襟,直奔内殿去。 “皇祖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萧慎亲亲热热唤着娘娘,“祖母,孙儿给您请安来了!” “哎。”正端坐于桌前用早膳,闻言含笑放下银筷,“大老远的,就见你声音了,难道是有什喜?” “哪有什喜啊?”萧慎拜了拜,随即自个儿爬起来,“不对,来给祖母请安,也算是喜。” 被他逗得笑容愈发慈爱,“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陪祖母一起用早膳。” 萧慎已是长寿宫的常客,不客地一屁股坐下,又抱怨道:“若不是方才皇兄在御花园拦了我一下,我能来得更早呢。” 望着他,关切道:“好孩子,子没难你吧?” “咦,皇祖母怎知道皇兄不喜欢我?”萧慎惊讶地睁大了凤眸。 叹了一口,目光充满了怜爱,“这些在宫里,倒也不是什秘密。” “也是……”萧慎应了一声,眼眸微垂,“不,皇兄不仅骂了我,还顺带骂了沈先生呢。” “青琢?”不『露』声『色』地追问道,“莫不是子与青琢有什节?” 萧慎挠了挠脑勺,不确定地回道:“不是很清楚,但皇兄的思,好像是潘崇那个案子涉及了东宫,皇兄就迁怒了沈先生。” “潘崇的案子啊……”若有思,手上的勺子舀动汤羹,“这个案子,慎儿怎看?” “这……”萧慎犹豫了一下,义正辞严地回道,“孙儿宫人们私底下议论,说是那潘厂公见『色』起,死得活该呢。” 这番话说得天真可爱,笑着摇了摇头,转移了话头:“慎儿与沈先生近来可有往来?” “就那样吧,他偶尔会做做样子,来指导我一下。”萧慎无谓地摊了摊手。 “慎儿,你要抓好沈先生啊。”放下勺子,温声教育道,“且不提他的父亲是镇北王,他的母亲是祖母的亲侄女,这样说起来,你们也算是表亲。” 萧慎嘟嘟囔囔道:“可他也没把我当作亲人……” “慎儿,你已经长大了,有些情要学会变通。”语心长道,“即便你心里不喜欢沈先生,但如今他对你有帮助,你就不能将他推向你的对立面。” 萧慎似懂非懂:“那……我应该讨好沈先生吗?” “你是大雍的七皇子,你不必讨好任何人。”和蔼地望着他,“但亲近,总是没错的。” 萧慎用力地点了点头,字正腔圆地回道:“我明白了,祖母!” 闻言,满地笑了笑,给他挟一筷子燕窝鸭子火熏片,“乖孩子,吃点啊。” 用早膳,萧慎又乖巧地陪娘娘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提出告退。 他在慈爱的目光退出内殿,甫一走至外间,迎面便撞上了一个小宫女。 英挺的眉微皱,他忍着心里的厌烦,抬手扶了一把惊慌失措的婢女。 “没吧?”七殿下随口问了一句。 “七殿下……”小宫女站稳了身形,结结巴巴道,“奴婢该死……” 如此近距离挨着七殿下,英俊立体的面庞近在眼前,低沉好的嗓音响在耳畔,带着热的冷香扑面来,小宫女脸红得像蒸熟了的虾子。 萧慎松开手,微微一笑:“不就是撞了一下,有什该死的?” 小宫女垂着头:“谢、谢七殿下。” “抬起脸来,让本殿下瞧瞧。”萧慎压低了嗓音,低声命令道。 小宫女惴惴不安地抬起脸来,正撞上七殿下幽沉含笑的凤眸,心跳顿时失序,激烈得像是要跳出胸膛。 “你叫什名字?”萧慎看她的眼神仿佛长了钩子,在小宫女脸上刮了一下。 小宫女失神地回道:“奴婢琉璃……” “很好的名字。”萧慎又笑,挥了挥手,“琉璃,去伺候吧。” “是,殿下……”琉璃福身行礼,魂不附体地走内殿。 下一瞬,萧慎收起唇畔刻的笑,面无表情地踏出了长寿宫。 *** 紫宸殿内,娴妃半躺靠在光熹帝怀里,手上拈了水晶葡萄,剥好了塞光熹帝口。 光熹帝握住忙碌的柔荑,笑道:“爱妃亲手剥的葡萄,就是甜呐。” “皇上净会说好的话,来哄臣妾。”娴妃娇嗔道,“皇上都好久不召见臣妾了,若不是臣妾思念皇上,今日不请自来……” “爱妃莫生。”光熹帝哄道,“朕近来忙于朝政,道长又叮嘱朕要修身养,这才疏忽了爱妃。” 娴妃自他怀里起身,柔美的目光含嗔带怨,“皇上当真,一位姐妹都没召见?” 光熹帝又笑:“当真。” 娴妃这才满了些,新窝他怀,柔若无骨的手轻点胸膛,“皇上,臣妾闻,您打算让曜儿出宫建府去?” 光熹帝面『色』一变,语微沉:“你又是打哪儿来的?朕还没下决定。” “臣妾知道,曜儿自幼便得皇上喜爱,因此宫里有许人看我们母子俩不顺眼。”娴妃的语起来极委屈,“可怜曜儿一片孝心,想承欢膝下,侍奉父皇一些时日,却被有心之人污蔑……” 光熹帝捏了捏娴妃的香肩,耐着子哄道:“好了,朕不是说了,此尚有转圜的余地。” 娴妃趴在他胸前,嘤嘤诉道:“这年来,臣妾自问安份守己,曜儿更是与世无争,皇上明白我们母子俩的心,臣妾便死无憾了……” “说什死不死的?晦!”光熹帝不高兴地皱眉,“朕的个儿子品如何,朕都看在眼里,不由旁人评说,更不会白白冤枉了哪个。” 娴妃心下一突,连忙见好就收,“臣妾特学了一种按摩手,皇上试一试可好?” 光熹帝脸『色』稍霁,拍了拍娴妃的『臀』部,“来吧,让朕试试爱妃的手。” 于是,娴妃转至光熹帝身,一边细细柔柔地捏着肩颈,一边轻声细语地咬着耳朵,时不时发出声娇笑。 氛正恰到好处,娴妃本以今日可以顺利留下侍寝,却不料门口内宦通报道:“皇上,元妃娘娘求见!” 娴妃面上神情一僵,暗自咬了咬牙。 这该死的元妃,竟又在关键时刻来搅局。 “皇上……”她刚准备抗议,便光熹帝开口回道,“宣!” 元妃身姿曼妙,步步生莲,殿盈盈拜倒:“臣妾给皇上请安。” “爱妃不必礼。”光熹帝坐直了上半身,语温和,“爱妃怎也来了?” “酷暑难捱,臣妾亲手做了一道消暑的甜品,想着送来给皇上尝尝。”元妃莞尔一笑,“若是知道姐姐也在,臣妾今日便不来了。” “难得爱妃有心。”光熹帝望向她的目光满是柔情蜜,“快来,让朕尝一尝爱妃的手艺。” “是,皇上。”元妃应声,自身小宫女手接银盘,款款走至紫檀木榻前。 娴妃抬手抚了抚鬓发,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却不得不虚情假地夸赞道:“妹妹好手艺啊。” 这道杏仁豆腐,是皇上最喜欢的一道甜品之一,整齐的小方块白如凝脂,宛如少女的肌肤,表面淋上了一层金黄的桂花蜜,更添了分诱人。 果然,光熹帝尝了一块,便赞不绝口:“爱妃的手艺越来越高妙,深得朕心啊。” 元妃福身道:“既然有姐姐服侍皇上,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光熹帝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似是恋恋不舍,“爱妃留下一道用膳吧。” 元妃温柔地摇了摇头:“臣妾明日,来给皇上请安。” 娴妃心里冷笑一声,这次算她识相。 元妃退出寝宫,出了殿门,恰逢前来觐见圣上的沈大人。 “元妃娘娘。”沈青琢脚步停顿,拱手行礼。 “沈大人。”元妃福身回礼,“沈大人上次言之,本宫思前想,觉得甚有道理。” 沈青琢微一颔首,等待元妃娘娘的下文。 那夜殿前密谈,他又暗找了个机会,和元妃见面将话挑明了说。 元妃聪慧灵秀,学识见解不输谓文人才子,沈青琢稍加点拨,她便清楚明了如今前朝宫的局势。 了她腹死去的孩子,也了光熹帝驾鹤西去自己以及家族的出路,经日的深思熟虑,她决定与沈大人合作。 除此之外,沈大人身上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息,比起那位翻手云覆手雨的枕边人,似乎更值得她托付信任。 “沈大人要的东西,明日本宫便会命人交付。”元妃娘娘起步,与沈大人擦肩时,口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回道:“恭送元妃娘娘。” 随,他新迈开步伐,不疾不徐地继续朝着内殿去了。 *** 寝宫内,娴妃正借杏仁豆腐喂着光熹帝,时不时刻擦要紧部位,显然醉翁之不在酒。 虽然光熹帝底子还虚着,但他近来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补『药』,难免血上涌,一时也起了兴。 娴妃半推半就,两人缠作一团,外殿忽又传来通报声:“皇上,锦衣卫沈大人求见!” 光熹帝顿时没了兴致,推开衣衫半『露』的娴妃,语懒散道:“宣。” 娴妃连忙垂首整理衣衫,心里得恨不能咬死这不长眼的沈大人。 今日她到底是犯了什煞,三番两次被人打搅? 但沈大人一踏来,瞧见那张清隽俊美的脸,她心里的倏地一下又消了。 看了光熹帝那张虚青白的脸,沈大人的美貌便愈发凸显出来,娴妃忍不住又瞧了眼。 沈青琢却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跪地行礼:“微臣参见皇上,娴妃娘娘。” “沈卿起身罢。”光熹帝招了招手,又扭头吩咐娴妃,“朕与沈大人有要相商,爱妃先避一避。” 娴妃努力挤出乖顺可人的笑容:“是,臣妾遵命。” 她转身走出内殿,心早已将光熹帝痛骂了一顿。 老不死的东西,她不嫌弃他这副鬼样子,这该死的痨病鬼竟然还百般防着她。 若不是还指望他死前改立曜儿子,让曜儿将来名正言顺地登基,不落前朝那些迂腐的老东西话柄,她早就亲手送他一程了,哪还用得着虚以委蛇服侍他? 娴妃一口堵着胸口,坐在外殿的椅子上,接宫女双手递上的茶,喝了一口,被烫得破口大骂:“贱婢,你想烫死本宫?” 奉茶的宫女吓得跪倒在地,磕头磕得砰砰直响,“奴婢该死!娘娘饶命,请娘娘饶命!” 娴妃脸『色』极难看,但考虑这是在紫宸殿,还是忍了下去,低声骂道:“自己滚下去领板子。” 那宫女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娴妃顺了顺,心里突然转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沈青琢推开殿门走出来,又动作小心地阖上殿门。 娴妃着他的脚步声,好整以暇地支着额侧等人出来。 步,沈青琢出现在外殿,却是顿也不顿地径直朝外走去。 “咳咳……”娴妃轻咳两声,开口唤道,“沈大人。” 沈青琢怔了怔,回身行礼:“娴妃娘娘。” 娴妃目光肆地打量着那张俊俏的脸蛋,温言软语道:“沈大人走近些,本宫有句话要说。” 沈青琢略一思忖,依言走近了。 “闻沈大人负责彻查潘公公的案子,不知是否抓到了凶手呢?”娴妃试探着抛出问题。 沈青琢客客地回道:“此乃北镇抚司机密,请恕微臣不能外泄。” 娴妃探究地盯着他:“就算是本宫也不行吗?” “回娘娘的话,娘娘若是想知晓其内情,不妨直接去问圣上。”沈青琢不卑不亢地回道,“臣不敢自作主张。” 一句话直接将她堵死,娴妃有点挂不住了,却忍着脾,示好道:“本宫一直很看好沈大人啊。” 沈青琢拱手笑道:“承蒙娘娘厚爱。” 他这一笑,好似春雪初融,娴妃被晃了晃眼,接收到错误的讯号,面『露』一丝喜『色』,“如此甚好。” 现今离皇上最近的莫于司礼监和锦衣卫,但苏怀安那个死监仗着圣宠,向来不将她放在眼里,若是能拉拢沈青琢,他们母子俩无疑又了一块要筹码。 更何况潘崇一案由北镇抚司全权审查,到时她想按死东宫,岂非轻易举? 沈青琢将娴妃的神情尽收眼底,明知娘娘误会了什东西,却不挑明,甚至笑着添了一把火。 *** 一趟面圣,顺道敷衍了三人,沈青琢回到霁月阁时,不由感到一丝疲乏。 前礼部尚书廉钟的供词仍揣于怀,他还在等暗放出去的锦衣卫,带回来关键证据。 “公子。”小德子迎上前来,接公子腰间解下的绣春刀,语担忧道,“您瞧着很累的样子,还是先沐浴解乏?” “嗯。”沈青琢应声,推开内殿门,随口问道,“今日宫可有什异常?” “没有。”小德子摇了摇头,将绣春刀卡槽,又上前替公子宽衣解带,“公子,您忙也要注身子,万一『操』劳度,不小心病倒了可怎办?” “知道了。”沈青琢张开双臂,打趣道,“你家公子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脆弱?” “对了公子,今日长寿宫又送来了安神香。”小德子想起什似的,“夜里继续点香吗?” “不点了吧。”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我最近累得倒头就睡,用不上安神香。” “好的,公子。”小德子应声,“那我去准备温水,公子稍作歇息。” 沈青琢转身坐在床榻边,正打算闭目养神,床底下蓦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啊!”沈青琢吓得惊叫,自榻边一跃起,厉声喝斥道,“什人?” “是我呀,先生!”床底下传来熟悉的嗓音,随即滑出来一个身影,“惊不惊喜,不外?” 沈青琢:“……” 萧慎盘腿坐在地上,束起的发丝凌『乱』,眼神亮晶晶的,“先生不回来,我都要等睡着了。” 沈青琢好又好笑,“你没躲我床底下干什?” “我就是突发奇想,想给先生一个不一样的惊喜嘛!”萧慎眉眼弯弯地冲他笑,小狗邀功似的。 沈青琢无语凝噎:“惊不惊喜不好说,差点被你吓死是真的。” “啊?”萧慎登时愧疚地垂下眼尾,头顶竖着的耳朵仿佛也耷拉下来,“对不起啊先生,我没想那……” “好啦,我也没有怪你的思。”沈青琢见不得小徒弟这样垂头丧,『摸』了『摸』『毛』茸茸的脑瓜子,“你这等人的方式,确实挺……别致的,只是——” 话音未落,外殿隐隐传来小德子慌慌张张的叫声:“子殿下!子殿下您不能硬闯公子的寝殿啊!” 沈青琢浑身一震,第一反应是不能让子发现小徒弟在他房里。 千钧一发之际,他灵光乍现,一把推倒小徒弟就往床底下塞,语速飞快地嘱咐道:“藏好了,不许出声!” 于是,刚从床底下钻出来的少年,就一脸懵『逼』地又被塞了回去。 第49章 第49章保护先生 沈青琢甫塞小徒弟, 殿门便自外面粗暴地脚踢开。 他再次确认人藏了,迅速整理表情,若无其事地转身, “何人?” 萧逸宸势汹汹地闯进内殿,却在目光触及床榻边站立的人时, 大脑有么瞬间,忘记了自己来儿的目的。 沈大人只着件雪白的里衣, 贴合着清瘦柔软的身体曲线,瞧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脆弱美。 “太子殿下?稀客啊。”沈青琢淡淡笑,主动出击,“不知太子殿下夜闯霁月阁, 所何事?” 萧逸宸恍然清醒来, 大步踏入殿门。 “太子殿下您不能——”小德子紧跟其,求救般将目光投向榻边的公子, “公子!” “大胆!小德子你是离了东宫太久,就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萧逸宸拂袖,冷声骂道,“你不是个卑贱的小太监,孤你三更死, 绝不留你到五更!” 小德子下意识跪地求饶:“奴婢不敢, 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殿下番话, 表面上是在骂小德子,实则指桑骂槐, 敲打沈大人莫得意忘形。 沈青琢却仿若未闻, 淡声吩咐道:“小德子,你先下吧。” 对公子命令的本能遵从,克服了太子殿下带来的恐惧, 小德子磕了个头,起身小步倒退至门口,反手关上殿门,神情紧张地守在门侧。 倘若太子殿下意图对公子不轨,他会不顾切冲进解救公子。 沈青琢随手拿下件锦袍,披至肩上,次不紧不慢地问道:“太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萧逸宸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孤问你,潘崇案你到底查出了什么东西?” “原来是了件事啊。”沈青琢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回望他,“件案子,东宫与太子殿下嫌疑最大,哪有将案情告知嫌疑人的道理?” 萧逸宸声『色』俱厉道:“孤分明是『奸』人陷害的,你都查不出来?” 沈青琢微微笑:“北镇抚司查案,向来只讲证据,不讲人情。” “沈青琢你——”萧逸宸彻底激怒,几大步上前,将人往床榻边『逼』近。 沈青琢蹙了蹙眉,“太子殿下,冷静点。” 话音刚落,萧逸宸便猛然抬手掐住了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将人把掼到了榻上。 床底下瞬间传来声响动,沈青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了脚床下,阻止小徒弟出来。 “沈、青、琢!”萧逸宸脸『色』阴沉,狠声威胁道,“孤念着往日的情分,才再再三地容忍你,若是你继续不识歹——” “太子殿下……”沈青琢他掐着脖颈,也不挣扎,只是艰难地发出声音,“有话、说……” 眼见着皎白的面『色』涨出漂亮的粉红,萧逸宸施暴欲更甚,低下头凑近了,继续道:“你说,孤就么掐死你,是不是就了百了了?” “不……”沈青琢仰着脖颈,忽然笑了起来,“若是我……死了,东宫杀人的名头……就、彻底坐实了。” 句话,萧逸宸面『色』骤变,却不得不咬牙松开了手。 “咳咳……”沈青琢重新得了呼吸,捂着脖颈咳嗽起来。 “北镇抚司找到了绿梅贱婢的尸体,锦衣卫又从东宫带走了绿竹的尸体,二者当究竟有何关联?”萧逸宸死死瞪着他,“父皇三番两次明里暗里地敲打我,话语间东宫极不满,你究竟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太子殿下的问题太多了。”沈青琢缓神来,恢复副神闲的模样,“北镇抚司只是奉旨查案,并如实禀告圣上。” 萧逸宸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咄咄『逼』人道:“北镇抚司到底在查什么?何会查到太师身上?” 潘崇案扑朔『迷』离,北镇抚司始终没有对外公布案情进度,东宫只能按兵不动。 但他得到消息,北镇抚司竟然开始暗调查曹仁曹太师,摆明就是冲着东宫来的。 “曹大人?”沈青琢坐起上半身,语颇有些无奈,“太子殿下可真是找错人了,在圣上面前状告曹大人的另有其人,北镇抚司也是奉旨办事。” “谁?”萧逸宸顿时警觉起来,急忙追问道,“谁在父皇面前状告曹大人?” “太子殿下如此英明,难道猜不出来吗吗?”沈青琢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殿下想想,曹大人近来得罪了谁?” 萧逸宸反应极快,脱口出道:“老三?” 沈青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自榻上起身,“幕『操』纵整件事之人,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太子殿下与其来找我的麻烦,倒不如……” 萧逸宸神情阴晴不,像是在沈大人脸上盯住个窟窿来。 沈青琢任由他打量,目光坦『荡』地直视太子殿下,不见丝毫做贼虚。 “青琢。”半晌,太子殿下的脸『色』又变了,戴上伪君子的面具,“其实孤早就知道,你不是种忘恩负义之人。” 沈青琢垂下眼睫,“承蒙太子殿下赞赏。” “你想想,宫里真正对你的人,除了孤——和裴少傅,还有谁呢?”萧逸宸口吻温和地循循善诱,“待孤登上大统,个小小的锦衣卫又算什么?” 沈青琢但笑不语。 是威『逼』不成,又开始利诱了。 萧逸宸自觉有戏,上前步,抬手按住瘦弱的肩,“或者你不想留在宫里,想回幽北与你父兄家人团聚,孤亦可以满足你。” 沈青琢道我信了你的鬼,却佯装不可思议地掀开眼皮子,语激动又不可置信,“真的吗?” “当然,君无戏言。”萧逸宸肯地捏了捏他的肩头,画出有史以来最大的饼,“只你助孤臂之力,你想什么,孤都可以给你。” 尚未登基,便以“君”自称,沈青琢知道,太子殿下是真急了。 “青琢明白了。”他犹犹豫豫道,“太子殿下所言,青琢会慎重考虑。” “你还考虑什么?”萧逸宸手紧,语焦躁,“父皇根本不可能改立其他人太子,你跟谁都不如跟我!” 沈青琢眉颦蹙,“太子殿下,您弄疼我了。” 萧逸宸立即松手,往退了步,又给自己找台阶下,“,孤给你时间考虑,但丑话说在前头,孤的耐有限。” “太子殿下放,青琢里有数。”沈青琢捡起散落在床榻上的锦袍,“我送殿下出门吧。” 萧逸宸清楚不能将人『逼』得太紧,“。” 两人前踏出内殿,小德子忐忑不安地跟在他们身。 “对了,可能委屈殿下从门出了。”沈青琢开口提醒道,“否则叫旁人撞见了,有话也说不清楚。” 萧逸宸皱着眉头,见他神『色』认真,只能勉强意道:“。” “来人,送殿下从门出。”沈青琢召来小太监,站在原地,含笑目送尊贵的太子殿下走向窄小的门。 再转身,唇畔的弧度悄然消失,“小德子。” “公子!”小德子听见召唤,忙不迭跑了来,“公子,你没事吧?” “将今日守门的太监全部换下。”沈青琢语冷淡,“群没用的东西。” 若不是小德子机智,发出叫喊声提醒他来人了,太子殿下就会直接撞上小徒弟,惹来连串的麻烦。 萧慎趴在床底下,双手攒成拳头死死抵在地上,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漆黑的眼珠子充斥着血红『色』,他在脑海遍遍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万剐千刀,挫骨扬灰,才堪堪抑制住令太子血溅当场的冲动。 先生他谋划了太多,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时冲动,害先生功亏篑。 他拼命忍耐着,直到殿门外的声音远,才从床底滑了出来。 他坐在地上喘着粗,努力平复翻涌不休的戾。 “小七?”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抬起脸来,瞳仁的血腥已然彻底消褪了。 “先生!”他腾空起,冲扑进先生怀里。 “哎……”沈青琢小徒弟撞得身体颤,又双有力的胳膊紧紧搂住,迅速稳住了身形。 “吓到了吧?”他抬手抚了抚少年的脑勺,轻声安慰道,“没事了。” 萧慎将脸埋进温热的颈窝里,胸腔里的颗像是只手狠狠捏住了。 明明威胁的是先生,伤害的也是先生,先生却还在担,他有没有受到惊吓。 他不禁收紧了手臂,嗓音微哽:“先生……” “啦,先生也没事。”沈青琢里明白小徒弟未说出口的担忧,故意开玩笑道,“都么大人了,不能再动不动朝先生撒娇啦。” 萧慎用脸颊蹭了蹭他,小声嚷嚷道:“就不!等我百岁了也抱着先生撒娇!” 沈青琢逗笑了,拍拍箍住自己的手臂,“先放开先生,让先生坐着歇会儿。” 萧慎登时松开了双臂,手足无措地四下扫了圈,最小翼翼地搀扶着先生在椅子上落座。 “咳咳……”沈青琢坐下,觉得嗓子有点痒,不由抬手『摸』了『摸』脖颈。 萧慎的目光才集到处,瞳孔骤缩。 先生『露』出的生香玉颈上,赫然红了大片,鲜明的五指痕迹印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 片稠丽的红倒映他眸,他仿佛了蛊般,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指尖极轻地碰了下颈项间的肌肤。 下瞬,又烫得瑟缩回来。 “怎么了?”沈青琢发觉小徒弟的异样,不明所以地问道。 “先生……”萧慎目不转睛地凝视截鹅颈,嗓子眼像是什么堵住了。 沈青琢眨了眨眼睫,忽然反应来,故作轻松道:“是不是脖子掐红了?没事啊,先生就体质,看着吓人已,不疼的。” 怪就怪原主身体太白嫩脆弱,但凡轻轻磕下碰下,都会留下经久不散的痕迹,更别提才太子硬生生掐了半晌。 萧慎当然清楚先生体质有多敏感,他眼眶红红地望着先生,眸底似乎又渗出了湿漉漉的雾。 他都不舍得在先生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光捏着先生的手腕如捧着珍贵的瓷器,怎么敢?头贱畜怎么敢样对待先生? “真的没事,乖了。”沈青琢无奈地俯下身,捏了捏小徒弟的脸蛋,耐地哄道,“你才也听见了,太子再嚣张,也不敢轻易动先生的,还做梦招安先生呢。” 萧慎抬手,裹覆住只瓷白玉手,亲密地贴合着自己的脸颊,轻轻缓缓地磨蹭着。 “先生。”他半跪在先生身前,以种从未有的郑重语起誓,“我会很快变得强大,我会保护先生,不让任何人伤先生根头发。” .... 第50章 第50章女装预警 接下来的日子, 前朝后宫维持的表面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愈汹涌。 沈青琢一边在太子党与皇子党之周旋,一边应付光熹帝时不时的审查盘问,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暗进的调查亦从未停止过。 沈大人分身乏术, 如此头昏脑胀地忙碌了一段时日后,偶然翻黄历时才恍然想起, 小徒弟的生辰近在眼前了。 他准备伺机向光熹帝暗示两句,却没想到长寿宫先有了动静。 大雍的皇子们庆祝生辰向来隆重,尤其是太子殿下,每年生辰都会大摆群臣宴, 宴请百官, 以示皇家恩德,而其他皇子则会摆家宴, 生辰也是热热闹闹过一番。 唯有七皇子萧慎,自出生以来就待在冷宫,连他母妃都不记得他的生辰,更况旁人呢? “慎儿在冷宫里住了十五年,从未有人替他庆过生, 既然今年搬出来了, 便按规矩来吧。”太后捏着锦帕拭了拭唇角, 似是叹了一口气,“不然, 那孩子也太可怜了。” 光熹帝坐在椅子上, 面上喜怒难辨,“母后仁慈,一切便按照母后所说的『操』办罢。” 太后目光慈爱地望着皇帝, 关心道:“皇上,近来身子如?” “承蒙母后关切。”光熹帝暗挺了挺腰背,压着嗓音回道,“儿臣感觉身大好,想来不久的将来,便能彻底康复了。” 闻言,太后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异『色』,但转瞬即逝,又转成一脸欣慰,“如此甚好,哀家总算是放心了。”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则趁机邀功道:“太后娘娘为了给皇上祈福,日日虔诚抄诵佛经,想来也是起了一些作用。” “母后劳累了,儿臣心甚是感动。”光熹帝暗自冷笑,面上却做足了功夫,“回头,儿臣便命人送一只千年人参来,给母后补补身子。” 母子二人各自心怀鬼胎,虚情假意地你来我往,片刻后,光熹帝提出告退。 乘坐龙辇回到紫宸殿,光熹帝沉着脸思索了片刻,唤来苏公公,问道:“苏怀安,老七生辰将至,你说朕赏他什么好?” 苏公公连忙回道:“只要是皇上赏赐的生辰礼,七殿下定是都喜欢的。” 皇恩浩『荡』,谁敢挑剔圣上赏赐的东西? 光熹帝眯了眯眼眸,冷不丁又问道:“苏怀安,以你之见,七殿下品『性』如?” 苏公公起精,十足谨慎地回道:“七殿下很有孝心。” “呵呵……”光熹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不说旁的,比起他的几个哥哥,老七倒是让朕省心不少。” 苏公公连连称是。 “既然母后提出要给老七好好庆生,那朕自然也不能叫他被人看轻了。”光熹帝躺靠在榻上,脸上透着显而易见的倦怠,“开内藏库,金银珠宝你看着筹备。另外,将去年番邦进贡的马匹汗血宝马牵出来,作为生辰礼,赏赐给七殿下。” 苏公公心下一惊,又迅速回过来,恭敬地回道:“是,皇上。” *** 若是之前从冷宫搬至长乐宫,只是让人想起了还有七皇子么个存在,那么次生辰之际,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七皇子是要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了。 太后宫里的生辰贺礼,是最先送到长乐宫的,紧跟其后的便是娴妃和皇子,其它各宫见状也纷纷送上价值不菲的贺礼,甚至就连东宫也及时送来了生辰礼。 即便太子殿下心有诸多不情不愿,但宫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东宫,面子账他不得不做。 但太子心里的小算盘也拨得啪啪直响,他绝对不会吃亏,因为就在七皇子生辰后的半月后,便是他自的生辰。 届时,该还回来的,必然还是要还回来。 于是,短短几日之内,长乐宫便摆满了珍贵的瓷器、盆景、玉器、字画和凌罗绸缎等等,包括光熹帝赏赐的一大箱金银珠宝。 不过,萧慎对些东西兴致缺缺,唯一能稍微提起兴趣的,只有那匹俊美彪悍的汗血宝马。 他一见便不由自主在脑海勾勒出,他骑上匹汗血宝马纵情驰骋地的模样,最好怀里抱着先生,带先生一起领略大好河山风光。 虽然先生有些晕马,但只要他保护好先生,先生一定不会害怕的…… “不错啊,收获颇丰嘛。”沈青琢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比先生收到的生辰礼,丰厚多了。” 萧慎从马空的想象抽出来,立即回道:“先生看哪一样了,直接拿走便是。” 沈青琢笑着摇了摇头:“是你的生辰贺礼,先生怎么能随意拿呢?” “我的东西,就是先生的。”萧慎『色』认真地回道,“若是没有先生,又哪有我的今日?” 十二岁以前,他从来没有庆祝生辰的概念,直到先生来了,每年生辰之日都送他一个有意义的小礼品,还会亲自下厨,给他做一种据说叫“蛋糕”的甜品。 第一年,先生独自一人在小膳房捣鼓了好半晌,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溜进去,现先生满脸不服气地掐腰站在灶台前,一回首,秀挺的鼻尖上沾了白白的面粉,可爱得要命。 那日,先生在一次又一次执着的尝试下,最终还是做出了一块白白胖胖的蛋糕。虽然味道吃起来有怪,但他却从心里觉得,就是世上最好吃的甜品。 先生说在他们家乡,有过生辰吃蛋糕的习惯,还要在蛋糕上『插』一根蜡烛,心默默许过愿后,再吹熄蜡烛,愿望就会实现。 起初他并不信,但也不想辜负先生的好意。从第二年生辰,他开始在心虔诚地许愿。 因而,面前些堆积如山的生辰礼,对他来说远不如先生的一块蛋糕欢喜。 “今年,先生会送我什么生辰礼呢?”萧慎走过去,黏黏糊糊地抱住先生的胳膊。 沈青琢趣道:“你都收到么多金银玉器了,还缺先生的生辰礼啊?” “那怎么能一样呢?”萧慎语气严肃起来,“只要是先生送我的,哪怕是一根头,也比旁人送的金山银山贵重。” 沈青琢心念一动,含笑问道:“乖徒弟,你是跟先生的头过不去了啊?” “哎呀,先生快说嘛!”萧慎抱着胳膊摇摇晃晃地撒娇,“好奇死了。” “提前透『露』了你的生辰礼,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沈青琢屈指弹了一下小徒弟的脑门子,“保持期待,好么?” “那好吧……”萧慎扁了扁嘴,转眼又重新『露』出笑容,“那我就从一刻,开始期待了!” 沈青琢头,又看了一眼沙漏,“时辰差不多了,先生得回去了。” “啊?”萧慎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先生不留下用晚膳吗?” 沈青琢回道:“不了,待会儿还要出宫。” 萧慎惊讶地睁大了凤眸:“出宫?出宫做什么?先生一个人吗?” “放心吧,先生与孔千户一道出宫,安全得很。”沈青琢抽出自的胳膊,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萧慎急忙一把扯住先生的衣摆,“先生不会又是去醉香坊吧?” 沈青琢:“……” “被我猜了!”萧慎登时大嚷嚷起来,“先生又要背着我去逛青楼!” “嘘……”沈青琢竖起食指抵住下唇,压低了嗓音回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要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吗?” 萧慎从善如流地闭上嘴,继续用眼无地控诉先生。 “是去查探消息,不是逛青楼。”沈青琢无奈地纠道,“先生哪有闲工夫寻花问柳?” “那……”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萧慎提出条件,“先生也带我去!”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你去凑什么热闹?” 萧慎一脸理直气壮:“先生上次在马车里说过,要找机会带我去逛一逛夜市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沈青琢心道不是胡闹么,准备拒绝小徒弟,又听他哀求道:“我的生辰快到了,先生就当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好不好嘛?” 少年双手合拢交握,眨巴眨巴无辜的狗狗眼,眸底闪烁着亮晶晶的期待。 谁能拒绝一只撒娇卖乖的小狗呢? 沈青琢轻叹一口气,“上次带你出去,已是十分凶险,个节骨眼上,先生当真不愿冒个险。” 萧慎眸底的亮光倏然熄灭,合拢的双手也放了下去,语气失望道:“好,那我不给先生添麻烦了。” “不过……”沈青琢话锋一转,“只要给你乔装扮一番,就不会有人认出你了。” “啊?真的吗?”垂头丧气的狗狗瞬兴奋地跳了起来,一头扎进先生怀里,“先生最好了!我最喜欢先生了!” “先生也知道。”沈青琢忍不住扬起唇角,“先跟我回霁月阁吧。” *** 两人回到霁月阁,沈青琢第一时唤出暗卫。 “主人。”几乎同一时刻,暗卫无无息出现在殿内。 沈青琢吩咐道:“我们待会儿要出宫办事,你给七殿下稍微易个容吧,好『露』一手。” 他对暗卫的易容术一直有所好奇,次好可以一堵奇之处。 暗卫看了一眼七殿下,问道:“主人想让殿下变成什么样子?” 沈青琢略一思索,“没什么殊要求,只要人认不出来他是七殿下即可,你随意挥吧。” “不!”萧慎忍不住『插』话,命令暗卫道,“不许将我画得太丑,尤其是不能跟你一样丑!” 暗卫:“……” “看不出来啊,小七,你还是颜控呢?”沈青琢揶揄一笑,目光不经意往外瞥了一眼,一个身穿淡粉『色』宫装的宫女恰好走过。 霎那,脑海闪过一道灵光,接着冒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半个时辰后,沈青琢准时来到约定地。 孔尚拱手礼:“大人。” “嗯。”沈青琢淡淡应了一,“走吧。” 孔尚不由看了一眼沈大人身后的宫女,语气迟疑地问道:“大人是……带了贴身婢女?” 他们是出去办事的,带婢女肯定有诸多不方便。 “婢女?”沈青琢忍着笑意,“你再仔细瞧瞧呢?” 孔尚不明就里,茫然地量着闷不吭垂首的宫女。 小宫女身材修长,竟比沈大人还高出了一些,但一身粉『色』宫装飘逸又妥帖,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五官又偏俊逸『性』,标志的同时透着一种潇洒的少年气,瞧着的确很是。 下一瞬,那宫女抬起脸来,漆黑冰冷的瞳仁里倒映出孔千户的身影。 孔尚虎躯一震,竟然觉得眼有熟悉。 “位……”炎炎夏日,孔千户背后莫名冒出一股凉气,“位姑娘,敢问如称呼?” 那宫女朱唇微启:“孔千户,就不认识本殿下了?” 只需一句话,孔千户顿时如同被一道惊雷劈,烧得外焦里嫩。 他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抬起的手指颤抖如癫痫作,“殿殿殿殿……殿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路憋着笑意的沈青琢,终于彻底破功,扶腰哈哈大笑起来。 萧慎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张美人脸,语气极为幽怨:“先生……” “哈哈哈哈咳咳咳……”沈青琢笑得浑身直抖,试图恢复经的『色』,却不幸以失败告终,白皙如玉的面庞都笑红了,颜『色』艳如桃李。 “先生!”次,少年的音有恼羞成怒的意思了。 “咳咳……”沈青琢怕小徒弟当场翻脸,绞尽脑汁地安慰他,“说明扮很成功啊,连孔千户都骗过去了……” 孔千户:“!” 他满脸惊恐,与沈大人的喜笑颜开形成鲜明对比。 第51章 第51章大鸟依人 半时辰前。 沈青琢开口叫住路过的小宫女:“你进——对,就是你。” 小宫女不明所以,满脸茫中夹杂着一丝羞涩,小步挪进殿内,福身行礼:“公有何吩咐?” 沈青琢上下打量她两眼,“咱们宫里,有没有高一点的宫女?” “啊?”小宫女愣了一下,“多高?” 沈青琢指向身侧的小徒弟,“跟七殿下差不多高,或比稍微矮一些行。” 小宫女仔细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不确定地回道:“应当是有的……” “很好。”沈青琢微一颔首,吩咐道,“立刻去拿一套那宫女的宫装过。” 小宫女脸上的迷茫之色越越深,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应声去了。 “先生要宫装做什么?要给谁穿吗?”萧慎不由好奇地问道,还没先生回答,己率先脑补出了先生穿女装的模样。 一袭薄纱似的粉红宫装,一定会衬得先生愈发肤如凝脂,若天仙。若是再由亲解开腰间的玉带,散开的裙摆钻进去…… “你说呢?”沈青琢唇畔勾出不怀好意的弧度,反问道,“你说给谁穿?” 差点流出的鼻血瞬间止住了,萧慎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不妙的念头,“不会……是……” “答对了!”沈青琢打了响指,笑眼盈盈地望着小徒弟,“当是你穿。” 萧慎头一次主动往后撤了半步,一张俊俏的小脸皱成包,浑身写满了抗拒,“不!我不要穿女装!” 上次去杀潘崇那阉狗时不得已穿了宫装,已充会到有多不方便,更何况是铁骨铮铮的硬汉,绝对不会再穿女装! 沈青琢慢悠悠道:“那你己选哦,想和我一起出宫就穿,想留在宫里就不用穿。” 萧慎呼呼地喊了一声:“先生!” “好嘛,就穿这一次。”沈青琢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鼓励,“先生还挺想看你穿宫装的样,一定很好看。”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男的特征尚未发育完全,除了身高有些突兀,扮起女装应是会很漂亮的,算满足了内心深处的一小小愿望。 在小徒弟还是团时,就偶起过这样的心思,但最终还是因为怕伤害团敏感的内心,没敢付诸行动。 眼下这不是天赐的机会吗? 萧慎惊疑不定地问道:“真、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沈青琢毫不犹豫地点头,“你放心,暗卫一定会好好给你易容,保证谁都认不出你原的面目,对吗暗卫?” 暗卫:“是,主人。” 反正又不是易容成女。 就这样,在先生的哄骗之下,萧慎不情不愿地换上了女装,随后坐在梳妆镜前,让暗卫替易容。 事发突,暗卫中没有易容所需的特制材料,只能用宫女们常用的胭脂水粉进行改妆,远远达不到改头换面的效果。 但最后成品出时,沈青琢还是倒吸了一口。 “是不是很难看?”萧慎望着铜镜中的倒影,又扭头看向先生,“我都说了——” “你别说话!”沈青琢直接打断了小徒弟的话,毫不吝啬夸赞之词,“太了……小七,先生没看错,你果很适合女装扮。” 萧慎皱了皱眉,“为何我觉得很奇怪……” 适合女装的明是先生! “胡说!”沈青琢试图寻求盟友的支持,“真的很,暗卫你说呢?” 暗卫面无表情地棒读道:“七殿下天生丽质。” 萧慎:“……” 沈青琢才不给反悔的机会,拉住小徒弟的就往门口走,“约定的时辰快到了,我们去与孔千户汇合吧。” 被握住的一霎那,浑身酥麻得像是通了电,萧慎登时将犹豫和不快抛诸脑后,晕晕乎乎地跟着先生走出去。 直到此刻,瞧着孔千户一脸震惊且惊悚的表情,沈青琢终于憋不住了,笑得直不起腰。 萧慎不舍得冲先生发脾,便沉着脸转向孔千户:“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孔尚舌头打结,“我我我我……我马上就走!”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52章 第52章出笼的大鸟 片刻, 沈青琢起告辞,再次确认道:“香怜姑娘,你真的不愿离开醉香坊吗?” 香怜怔了怔, 故作轻松道:“奴家离开醉香坊又去哪儿呢?难不成……公子愿意收留奴家?” 话音刚落,萧慎倏又朝她『射』去一道冷刀子。 “这……”沈青琢微微蹙眉, 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奴家只是与公子开个玩笑而已,公子不必为难。”香怜急忙追话道, “公子给的银子已经够了,香怜不敢妄求其它。” 她哪里敢去伺候沈公子啊,还不得被眼前这位“小娘子”给生撕了。 沈青琢语含歉意:“抱歉,我边确实有诸不方便。” 太子从醉香坊带了个姑娘回宫, 转眼间就生了一场命案, 光熹帝此表现得深恶痛绝,他若是此刻将香怜带回宫去, 无异于顶风作案。 “奴家明白……”香怜说,眼神不由自主又往孔爷上瞥去。 沈青琢敏锐地察觉了她的视线,脑海中灵光一现,“啊,我不带姑娘走, 孔尚你可以呀。” 突然被点名的孔千户, 一时没反应过来, 满脸茫然:“啊?么我可以?” “我替香怜姑娘赎,你先将她带回府里。”沈青琢征求两人的意见, “若是姑娘面想离开, 你再放姑娘出府。香怜姑娘,你认为这个安排何?” 孔尚面『露』难『色』,口无遮拦道:“公子, 我爹要是知道我从青楼里带了个姑娘回去,肯定打断我的腿的!” 闻言,香怜面上的一丝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未待沈公子再开口,她抢先回道:“孔爷嫌弃奴家也是有可原,公子不必强『逼』。” 嘴里说最谦卑的话,但她下颌微抬,神隐隐透出一股倔强和骄傲。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番话,连孔尚一个大老粗也听出不劲来,笨嘴笨舌地解释道,“就是我家教甚严,我爹向来厌恶——” “好了,说了。”沈青琢打断他的话,向香怜拱手致歉,“是我考虑不周,姑娘莫怪。” 香怜笑了笑:“沈公子是好心,香怜岂是不识好歹之人?” 临行前,沈青琢悄悄留下上仅剩的银子,出了醉香坊的大,这才低声吩咐道:“孔尚,你回宫,立即调两个锦衣卫过来,守在附近。” “啊?为何要调锦衣卫来这儿?”孔尚丈二和尚『摸』不头脑,不由猜测道,“难道是……防止香怜出卖我们?” 沈青琢斜睨他一眼,语气冷淡:“你不愿带香怜回去,我们就只派人来,保护她的人安全。” 比起璎珞,香怜手中没有任何自保的筹码,浮萍般飘摇无依,任何人都轻松置她于死地。 既然他们今找到醉香坊来,太子党迟早也现他们来过,尽管他已做了周全的准备,但以防万一,还是得派人来守。 孔尚不解地问道:“香怜有么人危险?” “让你做你就照做,哪来这么废话?”萧慎忍无可忍地冷声骂道。 孔尚一个激灵,猛然站直了,铿锵有力地回道:“是!” 虽然不明白七殿下到底扮演了么角『色』,但以沈大人殿下的纵容程度,一定是他不得罪之人。 萧慎骂完,又将靠向先生,声音瞬间变得黏糊可爱,“正办完了,先生该陪我逛夜市了吧?” 沈青琢唇角微扬,故意逗小徒弟:“怎么不捏嗓子说话了?先生还想听那种可爱的声音。” “先生……”萧慎抗议地拖长了尾音,干脆主动拉住先生往前走,“快点走啦,再晚点就回不了宫了。” *** 盛京的夜市,一既往热闹非凡。 街道两旁挂满了形式各样的灯笼,灯火通明,无数灯光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照亮了整条街道,升腾起人间烟火气。 行人嘈杂,车马喧哗,卖饰品挂件的商贩吆喝声不绝,卖各种风味小吃的摊主推小车,空气中飘来阵阵食物的甜香味。 更有三五客人坐在路边摊上,喝酒划拳吹水,像极了“水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一诗描绘的场景。 沈青琢在自己的世界里,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而常年居于深宫中的小徒弟,则是第一次出来,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同刚被放出笼子的小鸟,扑棱翅膀四处张望。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人,童心未泯,沈青琢面含宠溺的笑意,任由小徒弟撒欢。 “先生,我要吃这个!”片刻,萧慎拖他来到卖甜冰水的小摊子前。 那摊主本满脸笑意地迎接客人,结果粉衣的小娘子一开口,他就被那和长相完全不相符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我家小娘子,今嗓子有些不舒服。”沈青琢憋笑,指甜冰水问道,“这个叫么?” “哦哦哦!这叫冰雪冷元子。”摊主热地介绍道,“是黄豆和砂糖做的,特消暑解渴,公子要来两份吗?” 沈青琢笑道:“一份吧,少钱?” 摊主干脆地回道:“十文钱!” 沈青琢转手去『摸』腰包,这才想起来,自己将剩下的银子都留给香怜姑娘了,理所然地扭头问的孔千户:“孔尚,你还有钱吗?” 孔尚:“有是有……” “拿来吧你。”沈青琢伸出白皙漂亮的手,笑盈盈道,“小娘子要吃甜水呢。” 孔尚只好老老实实地解下荷包,心中有些犯嘀咕,大人这不是在拿他的钱哄孩子吗? 收了钱,摊主将一碗冰雪冷元子递给客人,“客人慢走!好吃下回再来哎!” 萧慎接过甜冰水,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塞进口中,一下子被冰得龇牙咧嘴。 沈青琢好笑地敲了敲他的脑瓜子,“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唇齿适应冰凉,团子绵密香甜的口感出来了,再一口下去尽是清爽舒适,萧慎又舀了一勺,凑到先生唇边,“先生尝尝,很好吃!” 沈青琢微微往仰了仰,“我就不试了。” 萧慎登时皱起眉头:“先生嫌弃我?” 沈青琢:“没有……” 好吧,其实是有一点的,他比较注重个人卫生,一般不与旁人共用餐具。 萧慎执地举勺子,目光微沉,语气撒娇地央求道:“不嫌弃就尝一口嘛!” 沈青琢无奈地妥协了,张开双唇,接过冰雪冷元子,不出所料也被冰得直吸气。 萧慎满意了,眉眼弯弯地咬先生唇舌触碰过的勺子,含糊不清地问道:“好吃吗?” “嗯嗯……”沈青琢敷衍地点头,“再去看看的吧。” “冰糖葫芦!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哎!”举糖葫芦草把架子穿街走巷的小贩,吆喝声越来越近。 “吃冰糖葫芦吗?”沈青琢扯了扯小徒弟的衣袖,“这可是最正统的民间小吃,没吃过冰糖葫芦的童年,是不完整的。” 萧慎正好吃腻了甜水,奇的目光落在孔雀开屏般散开的冰糖葫芦上,连连点头:“吃吃吃!” 沈青琢便上前同小贩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小徒弟,另一串递给了孔千户。 孔尚愣愣地接过糖葫芦:“给我吗?” “不让你白跑一趟啊。”沈青琢笑回道,又看向小徒弟,“尝尝好不好吃?” 红彤彤的果子很喜庆,表面覆上了一层糖浆,吃起来又酸又甜,萧慎一连吃了两个,又将竹签举到先生面前,“先生也吃。” 这回,沈青琢没再躲,直接咬住一颗果子。 分享是美德,他不打击小徒弟的积极『性』。 两人继续朝前走,沈青琢正准备找地方吐出口中的山楂籽,垂眸却见小徒弟的手心正他。 “先生吐我手里吧。”萧慎语气随意,仿佛做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待儿我一起扔。” 孔千户脚步一顿,心道不吧? 但下一刻,沈公子自然而然地垂首,将山楂籽吐至少年的手心。 孔尚:“……” 前方的师徒二人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连人似的在热闹的夜市四处瞎逛。 “公子,给夫人买一件首饰吧!”路过卖首饰挂件的摊子时,摊主大娘吆喝道,“小娘子长得这样俊,得好看的首饰才配得上哎!” 萧慎一脸嫌弃,拉先生就要走,却被先生反手拖住了脚步。 “小娘子急走呀。”沈青琢搂小徒弟的肩,含笑调侃道,“瞧瞧有么好看的首饰,本公子又不是不舍得买给你。” 萧慎只好不不愿地停在摊子前,等先生挑选首饰挂件。 沈青琢挑了一只蝴蝶点翠簪,转『插』.进小娘子的间,神颇为满意,“好看。” 萧慎睁一双亮晶晶的凤眸回望先生,表面上看起来乖顺得要命,心中却暗道总有一,他要将今夜先生调戏他的手段,尽数还回去。 沈青琢笑意加深,又取了挂在一旁的蝴蝶面具,虚虚掩住昳丽的面容,“这样还认得出先生吗?” 然而,就在他戴上面具的一霎那,萧慎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 他们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视,周遭的喧嚣吵闹彻底被隔开,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慎失神地心想,眼前这一幕,他肯定在哪里见过…… “怎么啦,不好看?”见小徒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沈青琢无聊地放br /> 萧慎似乎仍未回过神来,一路跟先生往前走,直到面前出现一道拱桥。 晚风徐徐,桥上有三三两两行人驻足,怡然地欣赏桥下的夜景。 沈青琢拉少年上了石桥,稍做歇息,“既然出来了,今夜就尽地放放风,先不急回去。” 连他出宫一次都舍不得回去了,更提自幼被困在冷宫中的小徒弟,一定很向往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吧,今夜就全放纵一次。 殊不知,夜市的风景再美好,在萧慎眼中,也不及先生万分之一。 两人立足桥上吹了一儿风,沈青琢眼尖地现不远处有捏糖人的小贩,嘱咐道:“你在此等候,先生去去就来。” 萧慎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跟先生一起往桥下走,不料此时一帮追逐打闹的小孩儿冲上桥来,直直朝他撞过来。 毫无防备的况下,他被撞得往桥下一歪,尚未来得及自救,只觉腰上一紧,竟是被一只手及时握住了。 “姑娘小心。”耳畔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年轻的陌生男子目光温柔地注视他,“突然,得罪了。” “小七?”沈青琢听到动静,迅速回,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英雄救美”的画面。 然而被救的美人完全不领,眉心紧皱,冷声喝道:“放手!” 年轻男子一怔,随竟真的放开了手。 下一瞬,萧慎的便不受控制地整个往桥外翻去。 沈青琢:“!” 第53章 第53章身临其境 说时迟那时快, 沈青琢闪电般迅疾扑过去,还晚一步,没能抓住一片衣角。 他的心跳几乎停滞, 倏然回过神来,返身就要跑下去查探。 这道桥说高不高, 但万一头朝地摔下去,摔坏可脑子怎么办? “我没事……”这时, 栏杆下忽然传来小徒弟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 沈青琢脚步一顿,一阵旋风般刮回来,趴在栏杆上往下瞧,果然见小徒弟扒住石桥的桥身边沿, 还努力翘头望向他, “先生,我没事!” 沈青琢二话不说, 伸手就去拉小徒弟,结果因为力气太小,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把人拉上来。 他气喘吁吁地回过头,望向一旁站成木桩子似的年轻男子, “这位公子, 劳烦帮忙搭一把手, 方便吗?” 年轻男子一怔,快步走近, “乐意至极。” 两人合力将萧慎拉上来。 萧慎落地的第一反应, 就甩开年轻男子的手,面上神情似乎极为嫌弃。 年轻男子想问,自己不又冒犯到姑娘, 转眼间便见粉衣姑娘依偎进青衣公子怀,一脸受惊过度,瞧起来格外弱不禁风。 方才对他横眉竖眼的冷脸模样,简直就不像一个人。 “先生……”萧慎揪住先生胸前的布料,语气虚弱又可怜,“吓死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 沈青琢何尝不被吓一跳,抚『摸』小徒弟的后脑勺,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啊。” 他搂小徒弟,目光瞥向年轻男子,颔首致谢:“多谢公子出手救。” 年轻男子笑笑:“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齿。” 沈青琢思索该如何答谢这位热心肠的公子,便听身后传来孔千户的大嗓门:“公子,您没事吧?” 孔尚本来远远跟,见七殿下疑似不小心翻出石桥,便连忙跑上来。 “碍。”沈青琢微微侧过身,“多亏这位公子。对,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林兄?”孔尚定睛一看,语气顿时转为惊喜,“竟然林兄?真巧不成书啊!” 年轻男子拱手笑道:“孔贤弟,久违。” 沈青琢眉心一动,“原来旧识,既然如此,孔尚来介绍一下吧。” “大人,这位林风霁林兄,户部尚书林大人的嫡子。”孔尚热情地互介绍道,“林兄,这位沈大人。” “林风霁”个字出来时,沈青琢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 果不其然,年轻男子语气平缓道:“贤弟太见外,唤我瑾瑜即可。” 沈青琢:“……” 林瑾瑜,户部尚书林惊州的嫡子,原书的双男主之一。依照原书的时间线,此时的林瑾瑜尚未选择入朝为官,而他的北镇抚司之位也被自己替代。 而眼前的年轻男子,丰神清俊,一袭锦衫,长身鹤立,整个人散发温润又低调的气质,显然那不显山不『露』水之人,原书描绘的差几。 脑海的念头百转千回,沈青琢面上始终滴水不漏,客客气气道:“今日有缘识,林公子又救我的人,改日应当专程设宴,答谢林公子。” 若不女扮男装的小徒弟在场,他定要会会这个原书的男主之一,但防止小徒弟不小心『露』馅儿,只能暂且罢。 林瑾瑜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慢悠悠地回道:“不急,来日方长,有缘自会聚。”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舒服,沈青琢告辞,搂怀里的小娘子走下拱桥。 孔尚连忙也提出告辞:“林兄,今日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聚!” 林瑾瑜站在原地,微微含笑目送人离开。 *** 回宫的马车上,萧慎仍旧晕晕乎乎的,飘飘然仿佛身至云端。 方才先生终于承认,他先生的人! “先生……”他一手抓糖人,撒娇地蹭过去,“喜欢先生啊!” 沈青琢被小徒弟猝然的表白整懵一下,“又怎么?” “没什么,就喜欢先生呀。”萧慎『舔』一口手的糖人,随后又递到先生唇边,“甜,先生尝尝。” 离开夜市之前,沈青琢还找到捏糖人的小摊子,让师傅吹一只可爱小狗,送给小徒弟。 小徒弟起初还不乐意,但他说你看小狗多可爱呀,就像你一样讨人喜欢,小徒弟立刻就欢天喜地接过糖人,一路宝贝似的捏在手上,半晌才舍得『舔』一口。 沈青琢看一眼糖人,高温下棕黄『色』的糖软化得差不多,一整只手沾满黏黏糊糊的糖浆,有点不忍直视。 但为照顾小徒弟的自尊心,他还低头轻轻『舔』一口小狗的头。 嫣红的舌尖一闪而过,收回去时下意识『舔』点唇角,萧慎一时看呆,不受控制般伸出手指,拇指用力摁住红润糯湿的唇瓣。 “嗯?”沈青琢掀开眼睫,桃花眼底里浮现出一丝『迷』蒙。 “啊……”萧慎如梦初醒,骤然收回手,掩饰般解释道,“先生嘴唇沾到糖浆,想替先生擦一擦。” 沈青琢望向他的手,“你手上像沾得更多一……” 萧慎哑口言,干脆将沾满糖浆的手指塞进口,逃避先生的继续追问。 方才那一瞬间,他想将手指塞入先生的双唇间,就像梦那个陌生男人,对先生做的那样…… “,别『舔』啦,用帕子擦一擦吧。”沈青琢的洁癖又发,从袖口掏出一方素帕子,递给小徒弟。 萧慎接过帕子,默默一根一根地擦拭指根处的粘湿。 他心里有鬼,一路再多话,而沈青琢则有困倦地依在座椅靠背上,闭眼小憩。 马车顺利地驶入皇城,到达东华门时,照例下车步行回宫。 沈青琢打算先带小徒弟回霁月阁,帮他脱去女装,没成想半路上遇见巡逻的禁军。 “来者何人,半夜更在此走动?”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他奈地停下脚步。 孔尚高声回道:“沈大人在此,戚指挥可看清楚。” 原来今夜戚献霖当值,他一听说来人沈大人,立即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拱手揖:“原来沈大人,我有眼不识泰山!” 两人为指挥使,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另一个禁军指挥使,戚献霖再怎么草包,到底谁手上的实权大,还明明白白的。 更何况,潘崇案一日未结,他心里就始终有一个悬的疙瘩。 “戚大人客气。”沈青琢拱手回礼,“今日有事出宫一趟,路上不慎耽误,这才回得晚。” “大人公务繁忙,劳心劳神啊!”戚献霖说说,眼神不自觉瞄向沈大人身侧的宫女。 夜『色』朦胧,给戴面纱的宫女渡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低眉敛目的害羞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就个头高。 “戚大人更辛苦。”沈青琢他客套,不『露』声『色』地偏移身子,遮挡住小徒弟。 戚献霖从美『色』拔.出神来,大胆子问道:“沈大人,敢问一句,潘厂公的案子进展如何?” 沈青琢淡淡回道:“戚大人怎么关心起北镇抚司的案子?” “啊我就……就随口一问哈哈!”戚献霖装傻充愣,随后又试图拍马屁套近乎,“我听七殿下说,沈大人办案如神,这才感到奇。” 沈青琢不易察觉地蹙蹙眉,“么?” 小徒弟何时戚献霖走得这么近? 就在此时,袖口被一只手轻轻拽拽,他侧过眸,发现小徒弟依旧垂眼眸。 沈青琢不再深究,开口告辞:“戚大人继续巡逻,时辰不早,我就先回宫。” “,沈大人慢走!”戚献霖讪笑送走沈大人,目光不死心地追那粉衣美人的背影。 殊不知,此刻的萧慎心对他已起杀心。 蠢货!竟然在先生面前暴『露』对他不利的信息。 *** 回到霁月阁,沈青琢召来暗卫,帮小徒弟卸妆,脱下繁复的宫装。 少年穿一件白『色』里衣,小狗撒欢般在床上打滚,“啊!终于换回来!再穿一会儿我就要被憋死!” 沈青琢靠在榻上,取笑小徒弟道:“可先生瞧你扮女装如鱼得水啊,一点也不勉强。” “先生!”萧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上半身,扁嘴控诉道,“先生就知道欺负我!” “先生今夜给你买那么多糖,都白买呀?”沈青琢慵懒地撑额侧,“先生明明这样疼你,还说先生欺负你,没良心的小狼崽。” 小狼崽知错就改,立即从床上爬下来,跪坐在先生脚边,将脸侧贴上先生的膝盖,“嘛,我错,先生最疼我。” “嗯。”沈青琢应一声,冷不丁地问道,“你跟戚指挥什么时候熟起来的?” “啊?”萧慎愣一下,反应极快地回道,“他不太后一族的嘛,我常在长寿宫走动,偶尔能碰见他,太后有意叫我亲近戚氏,我只能敷衍敷衍他。” “原来如此……”沈青琢若有所思,算认可他的解释,又叮嘱道,“此人心术不,潘崇一案还有某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和他尽量少来往。” 萧慎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脸颊蹭蹭先生,乖巧顺从地应道:“,先生。” 时辰太晚,来回折腾大半宿,沈青琢已然精疲力尽,没力气再赶小徒弟回长乐宫,便由他留宿。 萧慎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就睡不。 夜市里发生的一幕幕,走马灯般在脑海不断反复,最后不知过多久,才缓缓阖上眼皮子。 这一睡,又进入熟悉的梦境。 他的心不由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擂胸膛,既害怕又有一丝隐藏至深的期待。 快,他便发现,这次的梦境比以往要温和许多。 凌『乱』的龙榻上,跟他长一张脸的男人躺靠在床头,而先生趴在他衣襟大敞的胸前,气氛难得的静谧安宁。 片刻后,那男人咬红通通的耳尖,用气声说句什么,白玉般的耳垂霎时红得滴血。 先生哼哼唧唧地呢喃一句,便乖乖地点点头。 那男人起身下榻,取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衫,重新回到床上。 萧慎瞬间睁大凤眸,难道…… 不出他所料,男人亲昵地环抱先生,亲手褪去一塌糊涂的里衣,随后将那稠艳的红纱,一点一点穿到先生身上…… 少年身体不得动弹,喉结吞咽的力道越来越重,只能眼睁睁地瞧那一片活『色』生香…… 他魔怔,白日里才想象过先生穿女装的模样,夜里竟然就做这样……过份的梦。 梦的先生,比前几次都要温顺得多,任由那男人翻来覆去地摆弄,只哭腔依旧可怜…… 突然间,萧慎眼前一黑,视线再度清晰时,骤然发现,他穿进那男人身体里。 然而,此时的男人赤脚站在殿央,将触目所及的所有东西摔个稀碎。 “找!给朕找!”他听见自己发出暴怒的声音,如被囚笼困住的野兽,焦躁地咆哮道,“封锁皇宫,封锁皇城,封锁盛京!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 领头的侍卫战战兢兢地退出去,他又狠狠一把拽下脖颈间的玉坠,眼睛赤红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先生,你又骗我。沈青琢,你又骗我!” “沈青琢!”一声怒吼冲破喉咙,萧慎骤然睁开双眸。 下一瞬,一只玉足自榻上耷拉下来,不轻不重地踢他一脚,“喊什么?” 沈青琢一双桃花眼睡意朦胧,语气带明显的起床气,“找打啊,大清早竟敢直呼先生大名?” 萧慎彻底清醒过来,一骨碌爬起来,趁机抱住先生的小脚,态度诚恳地认错:“我错,先生……” 第54章 第54章千金万金不换 几日后,七皇子的生辰如期而至。 一大清早,萧慎甫一睁开双眸,便干净利索地跳下床塌,接着洗漱更衣,迫不及待地想去霁月阁,问先生讨要他今年的生辰礼。 不,七殿下尚未走出外殿,便听内宦通报道:“殿下,沈公子来了。” “先生!”漆黑的瞳孔霎时迸发出亮光,萧慎快步迎了上去。 沈青琢一脚踏进殿门,打眼瞧见身着大红蟒袍的小徒弟,不由发自内地夸赞道:“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少年平日里习惯穿简易劲装,或是低调的黑色袍服,乍一换上精致大气的红色蟒袍,愈发衬身形修长如玉,挺拔如竹,浑身萦绕着一股矜贵又潇洒的气质。 生辰当日,一早便了先生如盛赞,萧慎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差点要咧到耳后根去,“真的吗?” “先生几时骗?”沈青琢含笑望着他,欣赏的目光掺杂了几分欣慰。 在他脚边滚来滚去的小徒弟,终于长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文韬武略更是不输任何其他皇子,他的成就感不可谓不强。 “先生……”被先生的目光认真注视着,萧慎面上难显出几分害羞,又急不可耐地上前两步,“先生要送我什么礼物,现下可以说了吧?” “瞧急的。”沈青琢语气揶揄道,“哪有小寿星动问旁人要生辰礼的?” “先生才不是旁人!”萧慎满眼散落着亮闪闪的期待,“先生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嘛!” “好啦好啦,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不卖关子了。”沈青琢笑盈盈地望着小徒弟,“手伸出来。” 萧慎立即伸出手掌,好似乖乖等待击掌的小狗,屁股后面若是长了尾巴,应当也欢快地摇了起来。 沈青琢愈发觉可爱,自怀掏出一枚漂亮的雕花蝶纹首饰盒,放至小徒弟掌。 “这是什么?”萧慎收回手,按捺不住内的好奇迅速打开了。 一枚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佛坠映入眼帘,晶莹洁白,如凝如脂,玉身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感。 “年前先生陪后去灵笼寺上香,偶遇了灵笼寺的住持方丈。”沈青琢缓缓解释道,“住持说先生是有缘之人,先生便求住持给这枚玉佛吊坠开了光。” 萧慎直愣愣地盯着手的玉坠,隐隐约约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好像…… 曾在哪里见一模一样的玉坠。 “人们常说玉有灵性,希望它可以给带来好运,成为庇佑的幸运物。”沈青琢取玉坠,亲手戴至小徒弟修长的颈项上,“当然,常持善念,多做善事,比开了光的玉佛更有用。” 说实话,身为一个唯物义者,他并不信奉神佛道,其说他相信开了光的玉坠可以庇佑小徒弟,倒不如说是一种信念寄托。 他虔诚地握着这枚玉佛吊坠,于佛前焚香点灯,跪拜诵经,祈愿小徒弟今后一生顺遂,不必经受苦难,也不必再造杀孽。 温润的玉坠触碰胸前的肌肤,脊背不自觉颤了颤,萧慎倏然回神来。 “喜欢吗?”沈青琢垂下手,往后退了一步。 “喜欢!”萧慎毫不犹豫,铿锵有力地回道,“要是先生送我的东西,我都真喜欢要命。” 这枚吊坠不仅是难一见的羊脂白玉,更是先生意为他开光的佛坠,全天下仅一枚,千金万金也不换。 “我看是嘴甜要命。”沈青琢唇角微弯,“若是先生以后不在身边了,也算是个念想,就让它替先生陪着。” “什么?”萧慎脸色陡然一变,下意识抓住了先生的胳膊,“为何不在?先生要去哪儿?” 沈青琢一时语塞,大好的日子也不想扫了小徒弟的兴,便随敷衍道:“先生是打个比方,比如奉旨出京办案,或者回幽北探亲,我们偶尔总会有分开的时候嘛。” 萧慎屏住的呼吸这才重新流动起来,但面色依旧凝重,“先生下次……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沈青琢下一沉,小徒弟比想象更黏人,每次一提到“离开”的字眼,都会反应度。 大概还是因为年纪小,等他再长大一些,等他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有了自己的妻儿事业,应当就不会再这样依赖他了。 思及,沈青琢捏了捏小徒弟的脸颊,开玩笑道:“都十六岁生辰了,寻常人的少年像这么大,小孩儿都能打酱油了,怎么还这样不经吓呀?”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啊。”萧慎顺势往先生怀里蹭,“我才不要能打酱油的小孩儿,我要先生。” 沈青琢无奈一笑,抬手顺了顺少年僵直的脊背,应道:“好,今日是小寿星,一切说了算。” ***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日落西山时,萧慎孤身一人前往长寿宫。 七皇子的首次生辰宴,由后娘娘于长寿宫设宴,上至光熹帝,下至各宫妃嫔皇子,除非有殊理由缺席,其余尽数赴宴。 为了避嫌,沈青琢意喝了两盏茶,这才不紧不慢地往长寿宫去了。 果不其然,除了光熹帝,他是到场最晚的一位。 “青琢给后娘娘请安。”沈青琢撩开锦袍,跪地行礼。 “青琢来了啊。”后正拉着今日的小寿星说话,闻言转脸来,语气慈爱道,“起来罢,今日是宴,不必拘束。” “谢后娘娘。”沈青琢起身,又朝两侧拜了拜,“拜见诸位娘娘和殿下。” “沈大人不必多礼。”一片安静,娴妃动开示好,“沈大人,请落座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55章 第55章紧紧搂住少年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往另一侧挪了挪, 不敢当众打小徒弟,只能悄悄按住作乱的手背往推。 不料,萧慎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拇指指腹在虎处的疤痕上来磨蹭。 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蹿过脊椎,沈青琢倏地打直腰背, 不轻不重地掐了小徒弟一下。 藏在桌布底下的两只手交缠在一处,暗暗较着劲儿, 但偏偏表面皆是肃然危坐,叫外人看不出一端倪。 “太子出手很大方啊。”那厢,光熹帝听了太子的贺礼,不咸不淡地了一句。 萧逸宸顿觉不对, 连忙补救道:“儿臣是想着, 第一次给七弟过生辰,总该隆重, 这才忍痛珍藏多年的宝贝送给七弟作贺礼。” 对座的娴妃眼波一转,接话道:“臣妾记得,皇上一直很欣赏苏画圣的墨宝,曾命人搜寻那副流失的《墨竹图》,没想到竟是落入了太子殿下手, 也算是一种缘分呀。” 萧逸宸心里一咯噔, 暗道一声不好。 “是啊, 二皇兄出手可真是大方。”三皇子继续火上浇油,“单说那副朝画圣苏宇修的《墨竹图》, 流失已久, 市无价,二皇兄不如透露一下,是从处的得来这幅字画?” 萧逸宸目光警告地瞥他一眼, 正色解释道:“得来此画实属机缘巧合,当初人此画当作赝品贱卖,我随手买了下来,来经过大师鉴别,原是真品。” 他本来打算以白银和玉器打发七,可傅说不可如此草率,东宫向来以清廉克俭闻名朝堂,比起金银玉器,送墨宝砚台之类,更为妥当。 可他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最折了一下,白银千两,一幅朝画圣的《墨竹图》,一方上好的青州红丝石砚,一并忍痛送进了长乐宫。 没想到弄巧成拙,今日反倒叫三母子俩找到了阴阳他的机会。 “原来父皇喜欢画圣的墨宝啊。”这时,端坐的萧慎开道,“正好儿臣没什鉴赏字画的品味,今日便借花献佛,这副《墨竹图》献给父皇,省得儿臣暴殄天物。” 光熹帝面色和缓,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难得你这份孝心,父皇便收了罢。” 萧逸宸垂下脑袋,差咬碎一牙齿。 了太子殿下的车之鉴,其余各宫再报贺礼时,谨慎了不。 而沈青琢已经放弃和小徒弟较劲,任由他捉住自己的手,腕上的一块皮肤都快被磨蹭得起火了。 “青琢呢?”一圈下来,光熹帝忽然名道,“你是七的师傅,你准备了什贺礼?” 沈青琢趁机抽出自己的手,好在这次小徒弟顺从地松开了力道。 他缓声道:“皇上的话,微臣是个俗人,赠了七殿下黄金白银、绫罗绸缎。” “俗倒是不俗,能用得上的便是好礼。”光熹帝意味不地笑道,“只是朕差忘了,青琢比朕都财大气粗。” “皇上这话,可折煞微臣了。”沈青琢也笑,语气半真半假道,“这都是微臣平日里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光熹帝大笑:“七,瞧瞧你师傅多疼你啊。” 萧慎抬起眼眸,面无表道:“父皇说得是,多谢先生从牙缝里省出我的生辰贺礼。” 沈青琢:“……” 一番暗潮涌动,光熹帝正式宣布开宴,众人总算可以动筷子了。 但萧慎却端着酒杯走至殿,开始一轮敬酒。 第一杯敬父皇,第二杯敬皇祖母,第三杯,萧慎来到了先生桌,朗声唤道:“沈先生。” 沈青琢正专心填饱肚子,闻声抬起眼眸,不由怔了怔。 “这杯酒,敬沈先生。”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盯住他,萧慎举杯笑道,“先生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大殿内的窃窃私语之声,渐渐消失了。 包括光熹帝在内,所人都以为七殿下此举是在羞臊沈公子,言语间不可谓不阴阳怪气。 然而,只沈青琢自己心里清楚,年眸底深藏的认真恳切。 他借由阴阳怪气的伪装,在他的首次生辰宴上,正大光地告诉所人,他的先生于他而言,是怎样重要的存在。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56章 第56章弹劾太子殿下 月华如练,沈青琢细细安抚着怀里身体打颤的年,又将目光投向蜷缩在床榻上的贵妃。 打七皇子入主长乐宫,人虽从未回过冷宫,但派人时刻盯着冷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宫人们,再也不敢目张胆克扣吃穿用度,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疯贵妃。 眼下,冷宫的环境显有了改善, 沈青琢不由感到心酸,尽管母妃曾一次又一次狠心要的命,但在个特殊的日子,小徒弟还是忍不住来见的母妃。 也许是想得到母亲的一句祝福,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思念,期盼偶尔清醒的母亲在生辰之日,给一个拥抱。 “先生……”萧慎将脸埋进熟悉的颈窝里,收紧了圈住先生的双臂,“我好难受……” “乖,没了,没了……”沈青琢不断抚摸小徒弟的后脑勺,在耳畔低安慰道,“已经长大了,她再也不轻易伤害了。” 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但想来绝对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会让小徒弟样伤心。 而赵贵妃用木然的眼神,直直盯着拥在一处的两人,猝不及防又发起疯来:“杀了我!杀了我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嘶喊在空荡荡的冷宫回响,沈青琢头皮一麻,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小徒弟,侧过身去,生怕疯贵妃会扑上来。 “杀了我,来杀了我啊!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啊啊啊啊……”但好在赵贵妃没有攻击们,只是抱着己的头拼命往墙上撞,“萧郁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啊啊啊啊……” 萧郁晟,正是光熹帝的大名,喊出来字字泣血,仿佛要生生咬下的一块肉。 沈青琢一时拿不准贵妃会是真疯还是假疯,但“咚咚”撞墙的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稍作犹豫后,让醉酒的小徒弟靠着门框,“我去将母妃弄晕。” 萧慎一抓住的衣袖,眼眶红红地望着,眸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还是乖乖松开了手。 沈青琢快步走至床榻前,试图强行将撞墙的贵妃拉回来。 然而,发了疯的赵贵妃力大无穷,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制不住她,气得大喝一:“赵盈珺!” 赵贵妃瞬间像是人点了静止穴,停止挣扎扭动。 “不是想杀了报仇吗?”沈青琢冷道,“人死了就是一胚土,倘若鬼杀人,赵氏死去的二百一十三个冤魂,为何都没带走们的仇人?” 赵贵妃“嘭”地一倒下,砸在床板上,呜呜地哑哭诉:“阿爹阿娘……是不孝女害了们……女苟且偷生……” “亲眼看着仇人死去,贵妃安心上路,不是吗?”沈青琢说着彻底松开手,“在冷宫里死去,连尸体都不会有人替收,真的甘心吗?” 话完全戳了赵贵妃的命门,她趴在床板上继续哭,全身上下如秋风的落叶簌簌发抖。 确定她不会再发疯后,沈青琢转身走回殿门口。 小徒弟正背对们,靠在门框上仰头看月亮,对殿内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回去吧。”沈青琢伸手扶住,“先生送回去。” “好,先生。”萧慎收回视线,牵起唇角冲先生笑了笑,“我们一起回去。” 只是在沈青琢看来,那笑容瞧着像是比哭还要难看。 师徒两人就着月色回长乐宫。 一路上,萧慎不吵不闹,只是酒劲又上来了,半边身子都沉沉地压在先生身上。 沈青琢吃力地撑着小徒弟,好不容易将人搀回了寝殿,还没挨着床榻,便小山似的身躯压进了褥里。 “哎……”抬手推了推抵着己的胸膛,却高温烫得瑟缩一下,只好好气地打商量,“小七,先让先生起来再睡,好不好?” 但年一动不动,片刻后,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竟是直接睡死了过去。 沈青琢:“……” 一时哭笑不得,但想起小徒弟今夜经历了什么,不禁又心软起来,干脆放松身体躺着,先积蓄力量。 半晌后,终于缓过来,双手搂住略显单薄的肩背,抱着年转了个圈,调换了两人的上下顺序。 就在准备轻手轻脚地撤退时,身底下的年倏然睁开了双眸。 四目相对,姿势又说不出的奇怪,沈青琢莫名有些紧张,“那个我不是……我只是想下去……” “先生。”萧慎一眨不眨地望进的眸底,语气平静又渴望地问道,“先生,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好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拥有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魔力。 沈青琢眼神不觉闪躲了一下,低回道:“乖徒弟,个世界上,没有人承诺永远。但至一刻,先生陪在身边。” 为小徒弟会像往常那样,打破砂锅追问到底,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而后又新闭上眼眸。 沈青琢瞬间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下榻。 醉成样,沐浴是没法沐浴了,命人端来温水,拧了湿巾帕子,给小徒弟擦了擦脸和手。 萧慎乖乖地侧卧在玉簟上,修长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先生准备离开的一霎那,突然伸手握住了雪白纤细的手腕。 “就今晚……”双眸紧闭,说梦话般呢喃道,“就今晚,陪着我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沈青琢悄无息地叹了一口,回身应道:“好,先生陪。” 在床榻的另一侧躺下,学着年的姿势,胳膊枕着脖颈,与其相对而卧。 “安心睡吧。”举起手,轻轻拍着小徒弟的胳膊,低哄道,“先生在呢……” 放任己沉入黑甜梦乡的那一刻,萧慎在心里想—— 先生,又救了我一次。 *** 三日后,又到了该上早朝的日子。 太和殿内,光熹帝高坐于龙椅上,意兴阑珊地听着文武百官们上奏。 内阁与六部展开一番来我往的辩驳后,光熹帝轻飘飘一句话打了回去,大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苏公公候在一侧,正打算宣读“有启奏,无退朝”时,都察院左都御史岑远出列,拱手拜道:“皇上,臣有本启奏。” 光熹帝看了一眼,“岑爱卿有何要奏?” “臣要弹劾东宫太子殿下,荒淫狎妓,帏薄不修!”御史大人铿锵有力的音回荡在大殿内。 萧逸宸心下一跳,急忙出列,“父皇鉴,臣冤枉!” 曹仁跟着出列,厉驳斥道:“太子殿下勤于朝政,如何有空寻花问柳?御史大人莫要血口喷人!”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太子殿下心里清楚楚。”岑远丝毫不惧,“敢问东宫那位叫绿梅的婢女,是否出身于醉香坊?”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诸位大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光熹帝眉心一皱,目光扫了一眼左下方的沈指挥使。 但沈大人老神在在地立于御前,面上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与无关。 “东宫婢女众多,她们出身于何处,孤并不清楚。”萧逸宸稳住心神,沉回道,“孤日夜忙于替父皇忧,如何有空管到小小宫婢身上?” “好。”岑远从袖掏出奏章,又掏出一张画像,一并呈递,“皇上,是醉香坊姑娘们的供词,说有一位姓萧的公子是醉香坊的常客,并画下了萧公子的画像。” 苏公公连忙接过,双手呈给光熹帝。 片刻后,光熹帝脸色青黑地将画像揉成一团,“啪”地一砸到太子身上,“好一个忙于替朕忧啊!替朕忧到了花街柳巷啊?” 太子殿下哪敢捡起纸团,知无狡辩,当即跪下求饶:“父皇息怒,是臣一时糊涂!” 时,礼部侍郎范哲出列,直接攻击岑御史:“敢问御史大人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莫不是御史大人己喜欢逛窑子,贼喊捉贼?” 岑远不慌不忙地回道:“皇上,礼部侍郎范大人亦是醉香坊的常客。” 范哲一听,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嚷嚷道:“岑大人莫要含血喷人!皇上,是活生生的构陷啊!” 岑远语气阴阳怪气道:“说起来,范大人前几日娶了第七房姨娘,还有空逛窑子,时间精力的管配,着实令人佩服啊。” 沈青琢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唇角。 “——”范哲气得快要当场撅过去,“皇上,岑御史平日里与微臣有些许小摩擦,此次是公报私仇!还请皇上鉴啊!” 光熹帝沉骂道:“给朕闭嘴!” 左都御史负责监察弹劾百官,是天子的耳目风纪,常言道无风不起浪,加上之前北镇抚司就上报过醉香坊一,光绪帝此刻然深信不疑。 “当然,醉香坊姑娘的访客名单上,并不只有太子殿下和范大人。”岑远又从袖掏出了另一份奏章,“皇上请过目。” 话音刚落,殿内另外几位臣的脸色也不对了,而三皇子则终于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光熹帝仅仅扫了一眼,当场龙颜大怒,大骂道:“荒唐!们帮——咳咳……” 怒火攻心,扶着龙椅扶手咳得惊天动地,吓得苏公公急忙上前,“皇上息怒,保龙体要紧啊!” 大雍朝面上并不禁止狎妓,青楼窑子盛行,但并不代表皇帝容忍朝廷臣集体狎妓的行为,尤其还涉及到一国太子。 此番岑大人祭出政治撕逼大招之,攻击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太子党毫无反击之力,剩下几个没点名的人人危,根本不敢吱。 曹仁也终于意识到,岑御史是有备而来,多说多错,便主动跪下请罪:“太子殿下一时误入歧途,是老臣教导无方。请皇上罚太子闭门思过,老臣亦请罚半年俸禄!” 招是退为进,想保护太子殿下,但沈青琢又岂会轻易放过们? “皇上,臣有本启奏。”看够戏的沈大人,风度翩翩地出列拜道。 萧逸宸跪伏于地上,闻言心里又是一咯噔,随即我安慰道,沈大人定是准备为说情,毕竟们已经统一战线,如今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光熹帝慢慢止住咳嗽,脸色难看得要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奏。” 沈青琢手握奏本,拱手问道:“皇上还记得,前礼部尚书廉钟科考舞弊一案?” 光熹帝眉头紧皱:“此案不是已经结了?” 沈青琢语速不急不缓,掷地有道:“依据廉钟的最新供词,臣要参太子殿下科考营私舞弊、扰乱朝纲之劾!”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57章 第57章你伺候我啊 和殿内, 落针可闻。 子殿下耳畔“嗡”的一声,猛地抬起头来,高声怒斥道:“沈青琢!孤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你为何如此谣诼诬谤孤!” 曹师亦激动到站起身来:“沈大人! 朝堂之上,圣上御前, 莫要信口雌黄! ” 沈青琢泰然自若地回道:“是谣诼诬谤,或是罪证确凿, 皇上自有判断。” 说罢,将奏章与带血的供词,一道呈递御前。 光熹帝的脸『色』已阴沉得滴墨,一把抢过供状, 逐字逐句阅览。 “当初臣奉旨彻查科考舞弊一案, 未曾设想,此案真正的幕后主使, 竟是子殿下。”沈青琢语气沉痛,一字一句清晰地禀告道,“据廉钟供述,礼部与吏部自光熹二四年起,受东宫子指使, 于科考中暗中收受贿赂, 营私舞弊。” “皇上!”吏部侍郎侍郎朱泰出列, “廉钟犯下滔天大罪,罪无可恕, 想必是狗急跳墙, 蓄意构陷东宫,此人之言万万可信啊!” “此前北镇抚司一共查处了一百四位设立行贿的进士,中仍有一位进士尚未披『露』, 皆与东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沈青琢从容迫地继续道,“微臣已令锦衣卫捉拿漏网之鱼,待臣审问后,真相即可大白。” 萧逸宸彻底慌了,膝行至御前,“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儿臣冤枉啊父皇!” 光熹帝攥着血状的手在抖,“子你……你咳咳咳……” 沈青琢云淡风轻地给出致命一击,“另外,礼部与吏部革职大半后,新提拔上来的礼部左侍郎范哲,吏部左侍郎朱泰,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范正海,与东宫来往密切。” 光熹帝轰然倒靠在龙椅上,“咳咳咳……” 这一批人,亦在方才岑御史呈上的集狎『妓』的名单上。 此时,朝堂上向来沉默寡言的裴少傅,终于站住了,上前驳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桩桩件件如此巧合,定是有人蓄意陷害子殿下,提前布好陷阱!” 沈青琢侧身,直视冷冷道:“裴少傅的意思是,前礼部尚书,前礼部侍郎,一位进士包括去年的榜眼,皆是统一口径陷害东宫?” 裴言蹊顿了顿,问道:“即便如此,沈大人目前提供的皆是人证,证呢?” “证么?证,自然就要去东宫搜了。”沈大人微微一笑,回身拱手,“皇上请下旨,北镇抚司即刻前往东宫搜查证!” “大胆!”曹仁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横眉竖眼道,“东宫岂是你说搜就搜的?” 沈青琢掩唇咳嗽了两声,语气平淡:“曹师,东宫自然是说搜就搜,所以正在奏请圣上。” “曹大人,你要当着圣上的面人吗?”岑远看下去了,高声指责道。 曹仁指着岑大人的鼻子:“你——” “住嘴!”龙椅上的光熹帝终于出声,怒可遏地大喝一声,下一瞬,便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朝殿下砸了下去。 “嘭”的一声响,茶盏在子殿下身前炸碎片,瓷片飞溅至子殿下脸上,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直流,却一动敢动。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兜头盖脸地笼罩着,以至于的喉咙像是被石子堵住了,连呼吸变得极为困难。 天子震怒,殿内余大臣噤若寒蝉,皇子也收敛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垂下头去。 “来人!”光熹帝一只手紧紧握住龙椅扶手,“将子带下去,囚于禁宫,严加看管,任何人得靠近!” “父……父皇!”萧逸宸骤然回神,伏地砰砰磕头,“儿臣冤枉啊父皇!这一切是『奸』人陷害儿臣!父皇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科举舞弊,结党营私,哪一项罪名能置于死,此刻只能死咬牙关,绝能承认。 曹仁心知大势已去,也颓然沉默下去,再替子求情。 光熹帝嗓子劈了:“带下去!” 御前侍卫迅速上前,将子殿下的冠帽脱下,押送下去。 沈青琢立即道:“皇上,涉事的几位大人,是否当朝缉拿?” “拿下!”光熹帝脸上泛着正常的青白,“朕就信了,你们还能把天给翻了!” 御前侍卫再度涌入,将范哲之流押了下去。 光熹帝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殿下大骂道:“滚!滚!” 余文武百官们行大礼后,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苏公公搀扶着光熹帝往外,光熹帝一边咳嗽一边喊道:“沈青琢你咳咳咳……你单独来御书房!” “是,皇上!”沈青琢拱手应道,目送皇上的背影离开。 殿内只剩两两的官员尚未撤离,沈青琢正欲转身踏出大殿,被一只手抓住了胳膊。 “裴少傅。”微微侧目,“有何赐教?” 裴言蹊目光隐含怒气地望着,“沈青琢,你怎可——” “没有答应过裴少傅任何事。”沈青琢轻轻拂开的手,“今日一切,皆是对事对人,沈某只是在履行北镇抚司的职责,并非针对东宫,非针对裴大人。” 裴少傅一怔,压低了嗓音,语音艰涩地问道:“你今日在朝堂上给子殿下的指控,确实证据确凿?” “裴少傅是子殿下身边的人,对这些难道比清楚吗?”沈青琢动声『色』地审视着,“东宫出事,少傅如今已自身难保,如想想如何脱身吧。” 裴言蹊闭了闭眼,“裴某行得端,做得正。” “就算沈某愿意相信,可皇上会相信你毫知情吗?”沈青琢放缓了嗓音,“裴少傅,沈某斗胆,给你指一条明路。” 裴言蹊倏然睁开双眸,“沈大人……这是何意?” “此案是板上钉钉,绝无翻盘的可能,东宫僚属无论知知情,受牵连是必然的。”沈青琢坦『荡』地与对视,“但北镇抚司查案必定还会有所遗漏,裴少傅大可以,将功抵罪。” 裴言蹊神情微震,“你要……” 沈青琢拱手道:“沈某言尽于此,今日出了和殿后,秉公执法,绝徇私。裴少傅,自己斟酌罢。” 说罢,再给裴少傅挽留的机会,拂袖转身,离开了大殿。 光熹二六年夏,前礼部尚书廉钟指认当朝子授意科考舞弊,经北镇抚司查处,东宫又涉嫌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光熹帝一时盛怒,将东宫一众僚属尽数入诏狱。 数日后,此案牵连的若干官员坐罪入狱,锦衣卫将东宫翻了个底朝天后,又翻出了一件明黄衮绣龙袍,如实呈给圣上。 光熹帝终于下诏,废黜子萧逸宸,终身囚于禁宫,至此,东宫子殿下永无翻身之日。 与此同时,废子一案牵连之广,沈大人为了处理相关案件,彻夜眠审查犯人,力求冤枉一人,也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熬至第六日,沈青琢终于熬住了,在北镇抚司办公时竟然晕了过去。 孔千户吓丢了半条命,连忙将沈大人送回霁月阁,又迅速前往医院请医来诊治。 医诊治一番后,只道沈大人身子骨虚,又连日『操』劳过度,精力耗尽,只需好好歇息,多吃些补品调养身子,日即可痊愈。 当日夜里,闻讯匆匆赶来的萧慎,一脚刚踏进门槛,另一脚就滑了一下,“啪嗒”一声,整个人摔得趴在地上。 “这离过年还远着呢,为何急着给先生行这样的大礼?”沈青琢人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喝补『药』汤,由出声笑道。 但萧慎却像怕痛似的,一咕噜爬起来,又一阵风似的刮到床塌边,停在先生面前,“先生!” 先生一身白衣,墨发披散,白玉般的面庞一丝血『色』,往日嫣红的唇瓣也苍白干裂,显出一种病态又脆弱的美。 萧慎的一颗心被狠狠地攥住了,心痛得几乎喘过气来,红通通的眼眶微微颤动,眸底迅速涌现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乖徒弟,是要哭鼻子吧?”沈青琢笑了笑,“宫人还在呢,也怕们笑话七殿下?” “滚!你们滚出去!”萧慎骤然回过神来,狠狠擦了擦眼眶,低声吼道。 殿内伺候的几个宫人明所以,但还是被七殿下吓得连忙告退。 “你凶什么?”沈青琢放下汤『药』,淡淡道,“把们凶了,你来伺候啊?” 萧慎“咚”的一声跪在榻前,抬眸仰望着先生,语气异常凶狠地问道:“先生是怎么答应的?” 次遇刺,险些要了的半条命,天知道,今日再听闻先生出事,差点被当场吓得昏死过去。 沈青琢略有些心虚,眼神挪向别处,“医来瞧过了,就是没歇息好,今夜好好补个觉,明日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先生。” 少年说话,如同一只受了伤的狼崽子,又凶又可怜地死死盯着,眼眶里的湿气几乎快要挂住了。 “只要你好好的,先生的辛苦就是值得的。”沈青琢瞧着瞧着就心软了,俯身『摸』了『摸』小徒弟的脸,“先生真的没事,乖了。” “先生明明答应过,会好好照顾自己,会再让担心……”喉头攒动,少年的嗓音微哽,“先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任何东西……没有先生重要?” 闻言,沈青琢叹息一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小徒弟上来。 萧慎毫犹豫地翻身上了床,将自己整个投入熟悉的怀抱,结实的双臂紧紧圈住堪一握的韧腰,如同贪财的人抱着稀珍宝,死也愿撒手。 沈青琢轻抚少年的脊背,低声安慰道:“子已被废黜,先生将此案收个尾,往后便会再这样忙碌了。” 子…… 萧慎藏起来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可怖。 .... 第58章 第58章你身后有先生 静静相拥片刻, 沈青琢捏了捏小徒弟的耳垂,“好啦,不要撒娇了, 先的汤药还没喝完呢。” 萧慎深深吸了口幽冷的香气,才松开用力青筋隆起的手臂, 将深埋的脸自先怀中拔了出来。 “我喂先喝。”他翻身下榻,转而坐在床沿, 伸手端过床柜上的药碗。 沈青琢望着他,“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先不是要我伺候你吗?”萧慎舀了勺汤药,稳稳地递至苍白唇瓣前, “先放心, 我保证伺候得妥妥贴贴。” 沈青琢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张口接过小徒弟喂来的汤药。 喝完后, 萧慎捡起盘子里的果脯,示意先张嘴:“啊——” 沈青琢顺从地启唇,温热的舌尖卷过手指,将甜甜的果脯卷进口中。 萧慎指尖麻,迅速收回手, 又下意识吮吸下指尖残留的糖霜和湿意, 只觉甜得发腻。 “小七, 你先回去吧,我睡觉起来, 就彻底恢复了。”沈青琢唇舌间裹着蜜饯, 含混不清地劝道。 “我不回!”萧慎登时皱起眉,“几日,我就守在先身旁, 哪儿也不去。” 沈青琢哭笑不得:“先又不是犯人,你着我做什么?” “既然太医嘱咐先好好歇息,那先明日便不许去北镇抚司。”萧慎语气微沉,不高兴道,“堂堂北镇抚司,难道离了先就不转了?” “那倒谈不上。”沈青琢无奈笑,“只是废太子案,从尾都由我手,很多事必须亲自处理。” 尤其是…… 裴少傅仍在诏狱中。 萧慎抿住嘴唇不吭声,嘴角拉得老。 “又拉着个脸做什么?”沈青琢逗他,“会儿离天亮还早着呢,先美美地睡觉。” 萧慎眼含忧虑:“先的身,真的没事吗?” 最近,先的胃口好像越来越差,身子也越来越虚弱,次竟然直接累得晕倒了。 “应该没有吧……”沈青琢蹙了蹙眉,“太医诊治过好几次,都说没什么大问题,慢慢调养吧。” 原主出时不足月,自幼弱多病,又被养得千娇百贵,点小风寒也受不得,大约质就是比旁人孱弱些,会晕倒也不奇怪。 萧慎凑过去,轻拂先散落的鬓发,“那我命人去乐宫,拿人参过来给先炖鸡。” 沈青琢不由失笑:“上回太后送我的那根千年人参,我还没吃呢。” “我真没用啊……”闻言,萧慎颓然地伏下身子,“那我底……为先做点什么呢?” “你怎么会样想?”沈青琢微讶,时竟不知道该何作答。 萧慎掌心抵着脸颊,语气低落道:“直以来,都是先教导我,关心我,为我殚精竭虑,甚至……” 半晌后,沈青琢终于组织好语言,“些都是先自己愿意的。” 少年仍动不动,周身笼罩着股消沉的气息。 “你记不记得三年前,先与你说过,我从不做赔的买卖。”沈青琢搭上少年略显单薄的肩,“我并非无所求,至于我所求底为何,时候了,你就会知晓。” 萧慎缓慢地抬起脸,怔怔地望向先。 “平日里我对你好,是因为想对你好,所以你回报给我的真心,就已足够了。”沈青琢毫不避讳少年灼灼的目光,努力减轻他内心的负罪感,“至于其他的筹谋,先确是有私心的,我样说,你理解吗?” 良久后,萧慎地点了点。 沈青琢呼噜下小徒弟的发,试图打破凝的气氛,“说了,回报先的日子还多着呢,你急什么?” 萧慎终于露出笑容,又扑进先怀里撒娇,“只要是先想要的,我定会想尽办法,捧先面前!” “真的啊?”沈青琢垂下眼眸,伸出小拇指,“来拉勾上吊。”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萧慎似乎觉得很奇,乖巧地伸出只手,勾上了先温凉玉的手指。 “拉勾上吊,百年不许变……”沈青琢笑眼盈盈地抵着小徒弟的手,与他的拇指盖了个印章,“盖章成功!” 指腹相触时,阵奇妙的电流顺着指尖游窜至四肢百骸,少年心中充斥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是独属于他和先的约定,只属于他们的小秘密。 又过了几日,甚嚣尘上的废太子案,终于尘埃落定。 日,太子殿下辰期而至,该是大摆宴席的热闹日子,但宫中却无人敢提起废太子的名讳,就连东宫的宫婢们也死的死散的散,还有部分被遣至其他各宫。 是夜,月黑风高,道黑影闪入了禁宫。 萧逸宸蜷缩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麻木地睁眼望着漆黑片的前方。 光熹帝给足了废太子面,既没有对他严刑拷打,也没有将他扔进死牢,但座破败沉寂的禁宫,对于曾的国储君,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来说,依然无异于地狱。 没有什么比在最接近权力巅峰时,夜之间跌入泥潭沼泽,更令人绝望。 但他不死,他不甘心就样死去…… “吱呀”声,在鸦雀无声的禁宫中响起。 “谁?”萧逸宸警惕地抬起身子。 “是我呀,二哥。”萧慎推开门,提着盏灯笼走进去。 “是你?”萧逸宸死死盯着来人,语气不善道,“你来干什么?” “今日是二哥的辰,想来除了我,也不会有旁人记得了。”萧慎叹了口气,“我悄悄给二哥带了些饭菜。” 说罢,他将食盒放在案桌上,打开了盒盖。 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霎时飘散出来,萧逸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禁宫远不比东宫,只有残羹剩饭。他最开始口都不想吃,但最后实在饿得受不住了,还是不得不忍辱负吃了那些猪食般的饭菜。 但他并没有昏,依旧保持着足的警惕,老七会有么好心? “好歹二哥送了我此贵的辰贺礼,我还二哥顿饭菜,也算是略薄心意。”萧慎将饭菜摆好,又抽出筷子,率先挟了筷子鱼肉,放入口中咀嚼。 见他吃了没事,萧逸宸稍稍放下点戒心,起身走了桌前,命令道:“每道菜,你都先尝口。” 萧慎依言各挟了筷子,又开口道:“二哥此番遭人陷害,其实我心中很为二哥不平。” 提起茬,萧逸宸猛拍桌子,怒骂道:“都是沈青琢那个贱人害的!等孤出去,定要将他大卸八块,方解我心之恨!” 萧慎垂下眼睫,将另双筷子递给他,“来日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萧逸宸立即接过筷子,大快朵颐起来,仿佛吃的不是饭菜,而是沈大人的血肉。 萧慎站在废太子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最后顿饭,二哥吃慢些。” 萧逸宸停止模糊不清的咒骂,“你什么意呃——” 碗筷被打翻,他双手紧紧扣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古怪的“赫赫”声,却无论何也说不出话来。 下瞬,他便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萧慎慢条斯理地走他面前,目光森冷可怖,唇角却挂着抹诡异的笑容,“二哥,我来送你上路了。” 说罢便脚踩下去,先将五指踩断。 指连心,萧逸宸痛得在地上翻滚,却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 萧慎面上笑意更甚,自腰间抽出匕首,蹲下身子,“我直有个疑问,人身上底有多少块骨呢?” 话音刚落,他反手刀狠狠插进萧逸宸的膝盖骨,“不,就从里开始数起吧。” ……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夜,禁宫中往常的死寂,只间或伴着“刺啦刺啦”和“噗嗤噗嗤”的声响,但完全没有传至守在外殿门口的禁军耳中。 寅时将至,萧慎舒了口气,点燃蜡烛,随手扔早已不出人形的废太子身上,然后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禁宫走水,废太子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沈青琢查探场后,发了几处疑点,正欲详细上报,光熹帝却满脸疲倦地挥了挥手。 短短数日,光熹帝两鬓白发丛,仿佛夜之间变得苍老。他躺靠于龙榻上,有气无力道:“就样罢。件案子,此为止。” “是,皇上。”沈青琢拱手应声。 “爱卿啊……”光熹帝向他,神情喜怒难辩,“你说,朕是不是该把他们都放出去了?” 沈青琢心下跳,不露声色地回道:“皇上心中,定是有了妥当的考虑。” “你下去吧。”果不其然,光熹帝又挥了挥手,显然早已做好了决定。 又几日后,光熹帝连下了数道圣旨,封三皇子萧弘曜为楚王,四皇子萧邵元为梁王,五皇子萧景睿为齐王,六皇子萧承昀为燕王,七皇子萧慎为晋王。 另有旨,特封晋王为抚西大将军,即刻动身前往绥西,抗击西戎,平定绥西。 圣旨下,前朝后宫齐齐震动。 接旨后的萧慎简直疯了样,路从乐宫狂奔至霁月阁,“先先!先!” “冷静!”沈青琢几乎同时得了消息,把握住小徒弟的肩膀,“冷静点。” “我……”萧慎急促地喘着气,语气斩钉截铁道,“我不去!” 沈青琢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拉着他来桌前,给他倒了杯温茶。 等小徒弟稍微冷静点后,他才开口回道:“你要去,你必须得去。” 萧慎猛地下站起来,“我不去!” “你以为皇上是在和你商量吗?”沈青琢冷下脸,低声斥道,“你是要抗旨不遵,还是想落得和废太子样的下场?” 萧慎时语塞,目光无措地望着先。 沈青琢命令道:“坐下去。” 萧慎条件反射般坐了下去,眼巴巴地呢喃着:“先,我不想离开……” 沈青琢问道:“太子死,皇上就立即将你们尽数遣出皇宫,为什么?” “因为……”萧慎握紧了双手,“他怕我们为了太子之位争得破血流,前朝后宫不得安宁。” “好。”沈青琢给了肯定,又问道,“那为何其他皇子要么居于盛京,要么封地接近盛京,唯独要将你远派去绥西?” 萧慎茫然地反问道:“为何?” “第,你是太后选中的傀儡,他怕太后哪天直接对他下手,顺理成章扶持你上位,所以将你送得越远越好。”沈青琢平静地分析给小徒弟听,“第二,两年西戎日渐壮大,频频骚扰绥西边境,目前虽尚不足以构成巨大威胁,但依然给绥西造成不小的困扰和损失。此时派遣位皇子镇守绥西,来可以震慑西戎,二来可以平定军民之心。” 萧慎默默消着番分析,整个人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所以趟,你不去也得去。”沈青琢按住他的肩,忽然又笑了下,“不过,等你入了绥西,天高皇帝远,时候很多事,可就不由得你父皇打算了。” 萧慎倏然抬眸,几乎瞬间领会了先的意思。 光熹二六年秋,晋王萧慎率领三万精兵,于皇宫中启程,动身前往绥西镇守边境。 启程之日,年少的抚西大将军,身威风凛凛的沉盔甲,辞别光熹帝后,帅气利落地跨上汗血宝马,于初升的朝阳下策马扬鞭。 宫门大开,他也不回地疾驰而去,便不见那高高的皇城城门之上,有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正久久地注视着他,直至少年意气风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昨夜沈青琢告诉他,先不会为他送行,但待他凯旋之日,必定于皇城门前整装相迎。 不要回,不要眷念。 先说,尽管去翱翔,尽管去奋战,你身后有先,先会替你好好守住,你应得的切。 。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59章 第59章晋王班师回朝 两年后, 又是一个寒冬。 霁月阁地龙烧得旺,寝殿内修建的暖阁里热气氤氲,透过一片朦胧的雾气, 隐约得以窥浴池中央,那道影影绰绰的曼妙身姿。 良久后, 水声响,候在一旁的小德子, 连忙抽出架子上搭着的白『色』浴巾,迎上前去。 羊脂玉般雪白的肌肤,被热水熏出桃花瓣似的粉红,晶莹剔透的水珠子顺着凝脂悄然滑落, 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小德子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动作熟练地伺候公子穿好里衣,随后直接穿过暖阁侧门, 回到寝殿暖榻上。 “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小德子将雕刻精美的暖手炉放公子手里,口中絮絮叨叨地念着,“公子千万得注意保暖,可不能再生一点病了。” 去年隆冬,公子不慎染了一场风寒, 病中仍坚持亲自处理北镇抚司公务, 身子越拖越虚弱, 直至今年开春,天气暖和来, 才算是勉强痊愈。 但自那以后, 公子便愈发畏寒了,入冬后整个霁月阁的宫人们都紧张来,做足了保暖御寒的措施, 严阵以待。 “道了。”沈青琢身披狐裘,拿过待处理的案卷,笑道,“你才大呀,怎越来越罗嗦了?” 小德子脱口而出道:“才不是啰嗦呢,七殿下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一定照顾好公子,否则等他回来,绝不会放过!” 一提七殿下,沈青琢唇畔的笑意淡了下去。 “盛京再冷,也比不上绥西。”他望向漆黑的窗外,轻叹一口气,“凛冬已至,场仗,打得太久了。” “没事的公子,七殿下一定会赢的!”小德子急忙安慰道,“说不定……说不定今年就能回来过年呢!” 沈青琢淡淡笑了笑:“但愿吧。” 翌日一早,沈青琢前往紫宸殿面圣。 一内殿,点满各个角落的沉香扑鼻而来,而光熹帝就死气沉沉地躺在一片烟雾缭绕中。 两年,光熹帝的身体日渐枯竭,以前还一个月上两次早朝,现今却整日躺靠在床榻上,等得道高人练出长生不老之『药』来给他续命。 但要说他完全不问朝政也不对,看似整日沉『迷』修仙炼丹,实暗中将前朝后宫的局势牢牢稳住,令各党各派之间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只是他理中的状态而已,事实非如此。 沈青琢收回绪,拱手行礼:“给皇上请安。” “来了啊……”光熹帝眼眸微阖,“坐着说话罢。” “谢皇上。”沈青琢也不推辞,拂开厚实的狐裘,依言落座。 自打他病重痊愈,光熹帝召他时都特意赐座,以示恩宠。 君臣人,一问一答,将北镇抚司近来的重要案件梳理一番。 歇了片刻后,光熹帝冷不丁开口道:“一早,绥西送来了战报。” 沈青琢心下一紧,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是捷报?” “是。”光熹帝望向他,“大捷,西戎被打得退回绥岭河以西,主动递出降书。” 沈青琢立即站身来,拱手拜道:“恭喜皇上。” 但光熹帝面上却不一丝喜『色』,“还有一个坏消息。” 堪堪放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沈大人蹙了蹙眉:“难道是……” 光熹帝缓声道:“晋王重伤,军中医疗条件简陋,恐有『性』命之忧。” 一霎那,沈青琢只觉眼前一黑。 喉间涌一股腥甜,他死死掐住藏于衣袖下的手心,竭尽全力稳住身形,才不至于场晕倒。 他没反应,光熹帝似是自言自语道:“爱卿啊,你说,朕该不该召他回来呢?” “……”视线渐渐恢复,沈青琢面上无动于衷地回道,“按常理说,西戎投降,绥西已定,晋王完成了他的使命,皇上可以召回京了。” “非朕心狠啊,青琢。”光熹帝叹了一口气,“朕心中有何忧虑,沈卿你是明白的。” 沈青琢沉片刻,谨慎地回道:“微臣有一个提议。” 光熹帝来了点兴致,“哦?不妨说说看。” “此次绥岭河大捷,普天同庆,然晋王不慎重伤,皇上大可召回京,一方面给予封赏,另一方面让晋王好好养伤,以示皇恩浩『荡』。”沈青琢顿了顿,斗胆说完了后面的话,“待年后晋王痊愈,再重新将遣回封地,若是晋王不幸……” 光熹帝目光莫测地盯着他瞧了好几眼,随即满意地笑了笑,“沈卿与朕的法,不谋而合。沈大人然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啊。” “为皇上分忧,乃臣分内之事。”沈青琢荣辱不惊地回道。 “你先下去吧。”光熹帝挥了挥手,又似的,叫来苏公公,“将楚王贡的那盒灵芝拿出来,给沈大人带回去补补身子。” 沈青琢拜道:“谢皇上恩典,臣先行告退。” 转身的一瞬间,他面上的所有表情消失殆尽,只余无尽的冷和沉。 他出了紫宸殿,径直往霁月阁的方向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小跑着推开了殿门。 “公子?”小德子正往外走,公子扶着门喘气,不由惊讶道,“您怎跑得样急?” “……”沈青琢努力平复着呼吸,“先去再说。” 踏入内殿,他脱下白『色』狐裘,疾步走向案桌前,抓纸笔写信,才发现握笔的手颤抖得厉害。 小德子赶紧上前磨墨,“公子,到底发生了事?” 沈青琢单手撑着案桌,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殿下受伤了。” “?”小德子一惊,“两年大大小小几十仗,七殿下从未受过伤,次——” “愚蠢!”沈青琢猛一掌拍向桌面,“那是打仗,是你死活的战争!他怎可能从没受过伤?” 头一年,小徒弟刚离开时,他心里很是不习惯。回霁月阁时,没有小狗般热情的少年扑过来,生病时也没有人哄着喂他喝『药』,再塞给他一个甜甜的脯,而寒冷漫长的冬日也没有人形暖炉,替他暖手暖脚暖被窝。 再没有人缠着他蹭蹭抱抱,再没有人口口声声、喋喋不休地唤他先生,再也没有人,始终那样热烈而灼热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不得不忙碌的公务塞满自己的日常,试图让自己没有空东西。 但从某一日,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梦里烽火连天,战鼓不休,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他茫然地四处张望,口中呼喊小徒弟的名字,陡然转身,发现那尸山血海中掩埋着他最熟悉的一张脸。 每一回从梦中醒来,他都有如死了一回。醒来后既庆幸仅仅是个噩梦,又担忧某一日梦境会变成现实。 他甚至无数次感到后悔,他不该让小徒弟去绥西,哪怕会让光熹帝疑心,哪怕会打『乱』他的计划,他也应该争取让小徒弟去更安全的封地。 而千里之外的萧慎,似乎感应到了先生心中日复一日的恐慌和悔意,每回传至盛京的,只有捷报。 他固定每月中都给先生写一封家书,即便是战事最吃紧的时候。家书里记录着他在绥西,除了打仗外的点点滴滴,绘声绘『色』,事无巨细,令读阅者身临境。 曾在沈青琢怀中撒娇打滚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传吉不传凶,报喜不报忧,只是字里行间仍会流『露』出藏不住的念之情。 沈青琢闭上眼眸,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惊悸不安。 小德子愕然地张大嘴嘴巴:“公、公子……” “抱歉,是失态了。”沈青琢重新掀开眼皮子,语气疲倦,“不是你的错,不该迁怒于你。” “没、没事……”小德子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对不,公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继续磨墨吧。”沈青琢凝神屏息,“要写信给裴言蹊,让他们做好回京的准备。” 两年前,他方设法将裴少傅从诏狱中放了出来,跟随晋王一抗击西戎,戴罪立功。 他自己不能陪小徒弟去绥西,但人生地不熟,小徒弟又是初次离家,身边若是没有一个能帮助他的人,前之路便会愈发艰难。 好在,裴少傅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成了抚西大军的军师,晋王的左膀右臂。 如今,既然消息已传到了光熹帝耳中,至少小徒弟目前人是安全的,必须让他尽快回到盛京来养伤。 光熹十八年末,绥岭河一战大捷,西戎求和,绥西平定,离京两载的晋王班师回朝。 但又因晋王身负重伤,只得由数十位精锐骑兵护送,快马加鞭提前回了盛京,大部队后行。 晋王回京的前一日,沈青琢彻夜未眠。 他身披氅衣,立于案桌前抄写了一夜的书,直至卯时日出,才精疲力尽地合衣小憩片刻。 他恨不得第一时间到小徒弟,但他不能。 晋王回京,第一个要的是光熹帝,排在第的是太后,甚至还会有他人,他必须按耐住自己。 直至日跌时分,长乐宫那边才传来消息,晋王回宫歇息了。 沈青琢话不说,连狐裘都来不及披,提裾朝着长乐宫飞奔而去。 小德子跟在他身后叫着:“公子!公子您先披上狐裘!风大公子!” 耳畔是猎猎作响的冷风,刀子一般割着娇嫩的脸庞,但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痛意,心头呼啸的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立刻马上到他的少年! 而此时的长乐宫,正因为主人回来一片忙『乱』,沈青琢停在殿门口,气喘吁吁地扶着腰平息。 他的身子真是越来越差了,就跑一会儿,呼吸急促得像是要背过气去,嗓子更是又干又疼。 “公子!”守门的太监眼尖,了他就上前来行礼,“您是来看七殿下的吗?” 沈青琢缓过来,微一颔首:“殿下怎样?” 太监迟疑了一下,如实回道:“殿下脸『色』苍白,是被人搀着来的。” 沈青琢抬了抬手,“道了。” “公子您请!”太监侧身让出一条道,“殿下一定早就盼望着您来了!” 沈青琢再次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踏入门槛,缓步向内殿走去。 方才他巴不得一下子飞过来,但真到了跟前,反而莫名变得踌躇来。 时隔两年,或许是一种近乡情怯,或许是害怕亲眼到小徒弟身受重伤的模样,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缓慢,最后停了下来。 内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沈青琢心跳声震耳欲聋,一时分不清谁是谁。 “公子!”候在门侧的小太监发现他,顿时喊了一声,“公子来了!” 在长乐宫,公子个称呼,代表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殿内倏然沉寂下去,下一瞬,一道低沉磁『性』的陌生嗓音响:“先生?” .... 第60章 第60章先生今晚不走 犹如一声闷雷在耳畔轰然炸响, 沈青琢彻底僵在原地。 多久了,他有多久没听过“先生”这个称呼了?久到他乍一听见甚至感觉有些陌生。 “先生……是你吗先生?”得到回应,殿内询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后便是一阵杂『乱』的动静。 “殿下,您可以『乱』动!”又一道男声传来, “伤口已经裂开了!” 沈青琢如梦初醒,大步踏进内殿, 与床榻上坐起的轻男子四目相对。 这一刻来临之前,沈青琢甚至想过自己是是在做梦。除了噩梦,他也做过很多次小七凯旋之日的美梦,梦里的小徒弟无一次是离开时的模样。 眼前的青, 俊美的五官依稀可见两前的模样, 只是彻底褪去了青涩感,轮廓立体深邃锋锐, 即便光坐在那里,也感受到扑面来的肃杀和威压。 那是在战场上,杀敌万千后练就的怒自威。 但那双冷凝幽沉的眼眸,在触及他的一瞬,便如同千里冰封的冰川, 悄无声息地融化成一汪春水。 “先生……”萧慎情难自制地呼唤着, 远远向先生伸出一只手, 语气热切克制地恳求道,“走近些, 好吗?” 沈青琢鼻尖一酸, 拖着脚步向床榻走过去。 他的小徒弟长大了,但英俊的脸庞消瘦,唇『色』苍白皴裂, 一就是吃了许多苦。 他还想得更清楚些,但眼前却越来越模糊。等到那只带着粗茧的大手握住他,眼眶终承受住摇摇欲坠的重量,眼泪如同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萧慎被眼泪烫得心尖颤,嗓子也变得低哑起来:“我没事,先生别哭。” 他从未见过先生流泪,没想到第一次见,竟是因为自己受了伤。 “小七……”沈青琢哽咽地唤着他,“你终回来了……” 心心念念的先生秀眉颦蹙,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萧慎的心仿佛被一坛陈老醋泡过,又淋上了热烫的蜜糖,既酸又甜且胀,一时知该如何是好。 下一瞬,他选择遵从身体的本反应,握着先生的手,将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睽违已久的拥抱,萧慎骤然收紧了手臂,疯了一样埋头深嗅熟悉的馥郁梅香,恨溺死在先生的气息里。 沈青琢闭上了眼眸,眼泪仍顺着眼角溢出来,无声无息地放任纵容着他。 知过了多久,站在一旁的裴言蹊实在忍住了,出声提醒道:“殿下,小心伤口撕裂。” 沈青琢倏然回过神来,挣脱了有力的怀抱,来及擦干眼泪,手足无措地道:“伤在哪里?还疼疼?让我!” “没事。”萧慎警告地瞥了一眼裴军师,温声安慰道,“一点小伤已,只是障眼法。” 沈青琢将信将疑,被泪水糯湿的眼睫颤动,眼神四处搜寻试图找出伤处,但他一身玄『色』衣裳,怎么也出名堂来。 “我若将伤势夸得大些,父皇怎肯让我回京?”萧慎神情自若,“信先生裴军师。” “殿下——说得是。”裴言蹊多嘴,拱手拜道,“云卿先行告退。” 他离开前,眼角余光了一眼沈大人,现对方满心满眼只有晋王殿下,便收回目光,安静退了出去。 “别哭了,先生。”萧慎抬起右手,指腹轻抚眼睑下的湿痕,“虽然先生哭得很好,但我心疼。” 怎么有人连哭都这样美呢,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却也轻易激起内心深处的施暴欲…… 覆着薄茧的指腹与娇嫩的皮肤摩擦,将那一块皮肤蹭得微微红,沈青琢望着小徒弟,三确认道:“真的没事?你要诓我。” “怎么样,要……”萧慎作势要解开腰带,“我脱干净了,让先生好好检查一番?” 沈青琢破涕为笑,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皮又痒了是吧?” 本来稍显陌生的青,一下子又回到了熟悉的调皮欠打的小模样。 萧慎又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贴去,口中正经道:“是啊,没有先生打我的日子,真是寂寞如雪啊。” 沈青琢眨了眨眼睫,将眼底汪着的水都眨巴干净,抽回自己的手,“既然你没事,我晚些时候来你。” “啊?”剑眉一皱,萧慎捂着胸口往后仰倒,“行了,我忽然感觉喘过气来……” 沈青琢哭笑得,耐心解释道:“知道你今日要回来,我一整日什么也没心思干,这还得去处一些事。” 闻言,萧慎支起上半身,语气情愿地应道:“那好吧,我在这等先生回来。” “嗯。”沈青琢又望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往外走。 “今夜等到先生,我睡哦。”身后又传来那道低沉微哑的嗓音。 小徒弟离开他时,才刚进入变声期,如今却完全变成了成熟磁『性』的男声,虽然听起来还有些陌生,但撒娇的语调与两前如出一辙。 沈青琢敢回头,怕自己舍得,只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开长乐宫。 北镇抚司。 “大人。”孔尚一脚踏进门槛,拱手拜道,“大人见到七殿下了吗?” 沈青琢微一颔首,“见到了。” 孔尚语气担忧:“殿下伤势如何?” “他自己说没什么大碍。”沈青琢回了一句,又吩咐道,“将林大人请过来。” 两前,他与林瑾瑜户部尚书府上次相遇,把酒言欢,一拍即合,后顺利劝得林大人踏上仕途。 身为正品尚书大人的嫡子,通过“荫子”制,即可上任正六品官职。 但林瑾瑜偏偏想要他爹荫来的从七品中书舍人,自己入了锦衣卫,从小旗开始干起。当然,在沈大人明里暗里的照拂下,林小旗的升迁之路顺顺当当。 半前,元妃娘娘去寺庙祈福时,度遭遇刺杀,险些丧命,禁军办事力,处置了好一批人,沈青琢则趁机将他调进禁军,做了禁军都指挥同知。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林瑾瑜踏入北镇抚司,朗声道:“沈大人急着召见卑职,有何要事?” “没什么事,便找你么?”沈青琢从堆积如山的案卷中抬起脸来,“林大人近忙什么呢?” “我可信你是忽然想我了。”林瑾瑜找了把椅子,客气地落座,“对了,听闻晋王凯旋回宫了?” 青葱指尖『揉』了『揉』涨的太阳『穴』,沈青琢叹了一口气,“我找你来,正是为了事。” 林瑾瑜正『色』道:“我还听闻,晋王伤势过重,难道是真的?” “论真假,这段时,禁军都要打起精神来。”沈青琢压低了嗓音,“尤其是关将至,各位王爷们也要回宫了。” 林瑾瑜顿了顿,扬眉道:“你说的时机,到了?” “那位一定熬过这个隆冬,还要各方牛鬼蛇神,打算何时开始动作。”沈青琢与他交换一个眼神,“我们言,这次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你先做好准备。” 变天,过是在瞬息已。 林瑾瑜若有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禁军随时待命。” 次回到长乐宫,暮『色』苍茫。 沈青琢一进门,当值的小太监就激动地喊道:“公子!” “小声点,别惊扰了殿下。”沈青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殿下睡下了吗?” 太监小声回道:“还没呢,太医正在给殿下换『药』。” 沈青琢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往内殿走。 “吱呀”一声,他推开殿门,“小七,先生回来了。” 萧慎闻声后,立即将褪下的衣衫拉了上去,陆太医一个措手及,差点打翻了托盘。 然,眼尖的沈青琢,还是见了那道几乎横贯整个后背的狰狞刀伤。 他呼吸一窒,快步走至床榻前,一把拉下宽松的里衣。 暴『露』在视线里的,是整片触目惊心的背,刀伤箭伤火器伤,种种伤痕纵横交错,新旧叠交,有的结痂后脱落成肉粉『色』,有的因为伤势过重青紫,还有新鲜的这道破开后背的刀伤。 “别了,先生。”萧慎转回身,叹息般说道,“很丑,很难——” 话音未落,“啪嗒”一声,滚烫的泪珠子滴落在手臂上,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陆太医,你继续上『药』吧。”沈青琢胡『乱』地抬手抹了一把眼角,转身走到窗棂前,背对他们站定。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多一眼,他就快要呼吸上来了。 半晌后,陆太医开始收拾『药』箱,“沈大人,『药』上好了。” 回身,那可怖的伤痕已被白『色』绷带牢牢包裹起来,起来总算没那么刺眼了。 萧慎坐在床榻边,唇角牵起好的笑容,“这样是是好多了?” 沈青琢眼眶红红地盯着他,“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都是皮外伤,着吓人已。”萧慎面『色』变,“先生,来我这里吧,我想近一点着你。” 沈青琢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陆太医又嘱咐一番注意事项,很快便背着『药』箱离开了,殿内只剩他们两人。 “先生要板着脸嘛。”萧慎想去握先生的手,妨却被躲开了。 他面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又恢复如常,转移话题道:“先生,今晚留下陪我吗?” “在先生面前,用强撑着。”沈青琢终开口了,目转睛地凝视着他,“就像以前那样,摔了个屁股蹲,都可以向先生撒娇说好痛,是自己扛着。” 萧慎张了张嘴,话在嗓子里滚了一圈,终只笑道:“先生要是真心疼我,就抱抱我,好好?” 沈青琢吸了吸鼻子,俯身轻轻抱住他。 这一抱,才现小徒弟的肩变得这样宽阔,他都无法随手一把就圈住了。 “天冷,先穿好衣服吧。”片晌后,沈青琢松开手,低声承诺道,“先生今晚走。” “说起这个,方才先生扒我衣裳倒是很利索呢。”萧慎眉头微挑,语气含笑道,“那就罚先生,替我穿上吧。” 沈青琢脸一红,“先生一时情急么。” 怎么说得他像是有多那个似的…… 他垂下眼眸,目光却恰好对上绷带下块垒分明的腹肌。 他由睁大眼眸,小徒弟竟然练出了如结实的腹肌? 萧慎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唇畔笑意加深,“先生想『摸』一『摸』吗?” 说罢,便自顾自地捉住雪白纤细的手腕,将他的手心摁至自己的腹肌上。 掌心接触柔韧坚实的凸起,沈青琢怔了怔,猛然回过神来,触电般缩回手,一连往后退了两步。 坐在床沿边的萧慎站了起来,“怎么了,先生?” 这一站,沈青琢彻底傻眼了。 眼前这个比他高了快一个头的小巨人…… 是谁?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1章 第61章不止长了个头 此前萧慎一直坐在床榻旁, 这会儿猛然站起身来,身高体格带来的压迫感便劈头盖脸地扑来。 离开时分明还是清瘦挺拔的少年,再见面就长成了小巨, 沈青琢一时接受不了,满眼不可思议, 又往后退了一步。 “先?”萧慎不明所以地唤,习惯『性』想要朝先走过去。 结果刚迈开长腿, 便牵动了背部的伤口,他微微皱了皱眉,依然没停下脚步。 “动!”沈青琢回过来,伸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 “坐回去, 谁让你动的?” 萧慎身形一顿,乖乖坐回床沿边, 用那双墨黑的凤眸,眼巴巴地望着他,“我不闹先了,先离我这么远。” 沈青琢犹处震惊中,忍不住问:“小七, 你这年吃了些什么, 怎么长得这样高大?” “没吃什么啊。”萧慎语气无辜, “就是信里给先说的那些。” 沈青琢这才想起来,绥西畜牧业发达, 军民以肉蛋『奶』为主食, 再加上军营里训练战斗量大,长成这样高大的体型不奇怪。 不过幸好的是,小徒弟没长成虎背熊腰的样子。肩背宽阔健硕, 肌肉线条干净利落,漂亮结实却不夸张,每一处沟壑隆起似乎隐藏着无穷的力量。 沈青琢下意识垂眸,瞅了瞅自己单薄的身形,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以这副身体的况,能顺利活下去就算不错,这辈子达不到这种健康的体型了。 “长高点好啊。”他俯身替青年穿好衣衫,又拿起放在一旁的披风,“先就是有点感慨,一转眼,你比先高一个头了。” 萧慎伸出双臂圈住他,又将脸贴在柔软的胸腹间,倾听先的跳声,叹息:“才不是一转眼,是年又三个月,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沈青琢被他说得里发酸,不敢抚『摸』满是伤痕的背,只好抱住他的脑袋,“我的小七,一定吃了好多好多苦。” “不苦。”萧慎摇了摇头,轻声回,“我做的所有努力,皆是为了今日……” 与先久重逢。 温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殿门被敲响,原是宫将熬好的汤『药』送进来了。 喝完太医开的『药』,又进了一些膳食,沈青琢扶着小徒弟躺下。 由背部的伤势过重,只能用侧躺的姿势,他还特意找了一块玉枕,抵在青年的腰『臀』处,防止夜里睡熟了不小翻身。 做好这一切后,沈青琢打算去贵妃榻上睡,却被拉住了手腕。 “先上就在床上睡,好不好?”萧慎握住雪腕,撒娇般来回晃了晃,“我想多看看先,可我不能翻身。” 躺在榻上一长条的青年,垂下眉眼时瞧着依旧可怜兮兮,黏黏糊糊的眼好似是被胶水粘在了他身上。 沈青琢软,开口应:“好。” 相对卧,他细细端详这张英俊凌厉的脸,看久了,便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的感觉,干脆阖上眼眸。 “先怎么不看了,是我变丑了?”萧慎语气有些忐忑,“绥西不如盛京舒适,军营里是糙汉子,我被他们同化了。” “不是……”沈青琢掀开眼睫,一不留跌进深邃如海的眼眸中,跳蓦然加快,不受控制地往胸前撞了一下。 萧慎一瞬不瞬望着他,“先倒是愈发好看了,只是太清瘦。我不在的日子里,先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沈青琢虚:“舟车劳顿,你又有伤在身,早点歇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好。”萧慎并不急一时,眼里藏着说不出的温柔,“先,做个好梦。” 直到耳畔传来绵长轻缓的呼吸声,他才重睁开双眸。 若沈青琢此刻清醒着,一定会为青年的眼感到惊肉跳。 但他这一觉睡得很沉,许是因为昨晚一夜未眠,又或是因为日夜担忧的,终平安归来。 *** 翌日清晨,沈青琢自沉睡中悠悠转醒。 难得一夜无梦,他舒服得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察觉小徒弟正聚精会地盯着他。 “早啊……”他愉悦地弯了弯唇,“何时醒的?” “刚醒。”萧慎笑,“与先有灵犀一点通。” 但沈青琢却发现他眼里泛着红血丝,不由疼:“是不是夜里伤口疼,没睡好?” 萧慎摇头否认:“没有,我睡得挺好的。” 沈青琢知小徒弟不想让自己担,没再多说什么,率先起身下榻。 他今日不能留在长乐宫,晋王殿下负伤回宫,还是为了保护大雍子民负的伤,理,各宫要来慰问表示一番。 临出门前,萧慎直勾勾地盯着先,声音充满了恋恋不舍:“先还会再回来吧?” “还没瞧够先啊?”沈青琢披上狐裘,打趣,“小七光长个头可不行,小孩儿才会这样黏。” 萧慎眉峰微挑,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意味深长:“先放,绝对不止长了个头。” 这一笑,英俊的面容上竟显出一丝说不出的邪气。 沈青琢虽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但能感受到笑里的不怀好意,立即叮嘱:“你且好好养伤,不许轻举妄动。” 得到再三保证后,这才离开长乐宫,回北镇抚司处理公务。 不出所料,晌午后,光熹帝又召见了他。 “咳咳咳……”光熹帝刚喝了一口参汤,就被呛得直咳嗽。 元妃连忙放下玉碗,一边用锦帕擦拭飞溅的唾『液』,一边轻抚皇上的前胸替他顺气。 “不喝了……”光熹帝缓了好一会儿,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爱妃啊,你先下去吧。” 元妃恭顺地应:“是,皇上好歇息。” 说罢,她便端起银盘,目不斜视地退出内殿。 “青琢,你过来些。”光熹帝又朝沈大招了招手,“到朕床前来说话。” 沈青琢依言走近龙榻,“皇上有何吩咐?” “去看过老七了吗?”光熹帝慢慢问。 “看过了。”沈青琢垂眸,语气平静地回,“晋王殿下伤势不轻。” “朕瞧过了,能捡回一条命,算是老七命大。”光熹帝看着他,“太医院那边怎么说,能治得好吗?” 沈青琢小回:“太医说了,殿下伤势虽重,但好在未伤及根本。至能不能痊愈,何时痊愈,就要看皇上您……” “朕初将老七送去绥西,本对他没抱什么期望。”光熹帝顿了顿,自顾自,“不曾想,这场仗竟打得如此漂亮。” 沈青琢淡淡:“绥西本由袁将军镇守,未必是晋王殿下的功劳。” “你这话倒没错,朕远在盛京,『摸』不清绥西那边的况。”光熹帝叹了一口气,“但,朕不能冒险。” 沈青琢一声不吭,等待下文。 然,光熹帝忽然换了话头:“青琢啊,你觉得,朕剩下的几个儿子里,哪一个最适合皇上?” 沈青琢眸『色』微沉,“臣不敢妄言。” 光熹帝说的是皇上,不是太子,说明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有数。 光熹帝承诺:“你尽管说你里的想法,朕绝不怪罪。” 沈青琢沉『吟』一番,抬起眼眸,“赵王殿下自幼体弱多病,梁王殿下智弱难大任,燕王殿下有一半南乐血统,臣以为,这三位殿下皆不适宜。” “嗯……”光熹帝眼皮微阖,“继续。” 沈青琢不动声『色』:“剩余的三位王爷中,唯有楚王殿下智勇双,文武兼备。” 光熹帝『色』如常,表几乎无一丝变化。 一霎那,沈青琢明白过来,三皇子从来不是光熹帝中首选的继承。 但以如今的局势来看,羽翼丰满的只有萧弘曜,若是不想萧氏江山旁落,光熹帝必然还是会选择三皇子。 “老三和老二有个一样的『毛』病,眼儿太多。”光熹帝睁开双眼,“只不过,他比老二沉得住气。” 沈青琢附和:“大多聪慧之,皆是如此。” “老七呢?”光熹帝瞥他一眼,“你好歹曾教导过他,倘若将来老七做了皇帝,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帝师了。” “若是真有那一日,晋王殿下能不能容得下微臣,还得另说。”沈青琢苦笑,“皇上就拿臣开玩笑了。” “哈哈咳咳咳……”光熹帝跟着发笑,没笑声又咳嗽起来,好半晌后才继续,“件事要你去办。” 沈青琢拱手:“微臣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盯紧长寿宫,有任何动静,及时来向朕汇报。”光熹帝低声吩咐,“第二件事,晋王殿下伤重,开春前恐难以痊愈。” “是,微臣明白。”沈青琢应声,“臣先行告退。” 甫一退出内殿,正好与潘公公迎面撞上,他低声:“潘公公,借一步说话。” “沈大。”潘东升应声,跟着他转身走出去。 沈青琢在殿外无处站定,直接了问:“最近,皇上有没有什么动作?” 潘东升回:“皇上了封密函,秘密召秦王回京。” 沈青琢双眸微敛,“秦王萧律驰啊……” 看来,光熹帝意识到这个年不会过得太平,这才急忙传召秦王回来坐镇,唯恐到时远水救不了近火。 “你先去伺候皇上吧。”沈青琢压低了嗓音,“若是太后召见你,要你为她办什么事,你得应了。” 潘东升面上一惊,立即打起精来:“是,小的明白!” *** 处理完天的公务后,沈青琢先回霁月阁,执笔了一封密信,命快马加鞭,秘密送至幽北。 随后他换了一身衣裳,去往长乐宫,不料半路上忽然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小德子立刻准备回去拿伞,却被公子制止了,“这么三点雪花,不用撑伞。” 小德子不放:“万一公子又染了风寒——呸呸呸!我这该的乌鸦嘴!”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假如殿下问起我的身体状况,你可什么不该说的说了。” “可……”小德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答应,“好,我保证不说公子病一事。” 沈青琢微一颔首,继续往长乐宫走。 小徒弟刚离开的那会儿,他去长乐宫的次数,与他的思念程度成正比。 然触景伤,他一站进长乐宫,总觉得能闻到小七身上的味,睡在小七的床榻上,总以为一睁眼,面前便是少年明媚的脸庞。 所以渐渐地,他便不敢再去长乐宫了,只是这段他走过无数次的路,大概这辈子不会忘记。 片刻后,沈青琢抱着暖手炉踏进殿门,尚未靠近内殿,便听里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下一突,连忙加快脚步,推开殿门的一瞬间,里面激烈的争辩戛然止。 前一刻还满脸阴沉怒火的晋王殿下,表骤然一变,委屈巴巴地望向先。 “怎么了这是?”沈青琢将暖手炉塞给小德子,几步走上前,“你不好好躺着,起来做什么?” 萧慎扁了扁嘴,一脸虚弱地靠进先怀里,“先,裴军师好大声吼我。” 裴言蹊:“……”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恶先告状。 沈青琢疼起来,一只手撑住床头柱子,并暗中掂起脚尖,努力让小……大徒弟靠得更舒服些。 裴言蹊试图解释:“沈公子,裴某方才——” 萧慎打断他的话,继续告状:“裴军师不仅吼我,还推了我。” 沈青琢瞬间炸『毛』,扬声质问:“他是个病,裴言蹊你怎么能对他动手呢?” 裴军师有口难言:“不是……” 柔弱不能自理只能靠在先怀中的晋王殿下,面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第62章 第62章成长空间很大 裴言蹊自知辩不过晋王殿, 干脆破罐子破摔:“是裴某人的错,殿好好歇息,裴某行告退。” 萧慎指了指门口, 语气迫不及待道:“军师好走,恕不远送。” “你究竟在争什么?”人踏出内殿, 沈青琢这才回过味儿,“军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你手?” 以裴言蹊的『性』子, 能口的事绝不手,更不会如此不知轻重。 “就……”萧慎搂住生的柳腰,语焉不详道,“就是一些战术的分歧。” “什么分歧, 你说给我听一呢?”沈青琢垂眼眸, “生帮你分析分析,到底谁对谁错。” 见糊弄不过去, 萧慎顿时改变策略,叫唤起:“嘶……背疼……” 果然,生的注意力一子就被分散了,神情紧张地扶住他,“是不是牵伤口了?快回床躺着!” 搀扶徒弟躺回床榻, 沈青琢又拿回了暖手炉, 塞进他手里, “祖宗,算生求你了, 这几你少折腾些。” 萧慎望着生紧蹙的眉心, 心尖一抽,随即笑开道:“事了生,已经不疼了。” 沈青琢当徒弟在安慰自己, 情绪不高地回道:“生出去一,很快就回。” 说罢也不给他抗议的机会,转身就走了出去。 幸亏裴军师人还走远,沈青琢快步赶前去,“军师留步。” 裴言蹊脚步一顿,回过身,“沈公子。” “七一回我就六神无主,还得及与军师说话。”沈青琢拱手作揖,“这两年,多亏军师照拂。” “沈公子客气了。”裴言蹊长身玉立,一如既往朗如清月,“公子将我从诏狱中解救出,无以为报,裴某能略尽绵薄之力。” “罢了,你我之间就别客套了。”沈青琢笑了笑,又正『色』道,“抚西大军十后便会抵达盛京,一切按信中计划行事,军师可还有异议?” 裴言蹊沉默了片刻,回道:“并无异议。” 天『色』昏暗,莹白雪花翩跹起舞,沈青琢不自觉拢了拢狐裘,试图阻挡往领口里灌的寒风。 “天冷,沈公子回去吧。”裴言蹊目光温柔地望着他,“往后叙旧的子,多得是。” 沈青琢微一颔首,“好,那你路心。” 他又匆匆回到内殿,萧慎瞬间将面的烦躁之情收敛干净,语气平静地问道:“生去做什么了?” “什么。”沈青琢脱狐裘,走至床榻前,“昨你甫一入京,你父皇就同步召了秦王回京。” 萧慎凤眸微敛,冷笑道:“父皇这是笃定了,我要造反啊?”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生不会给秦王掺进的机会。”沈青琢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欲言又止,“是……” “是什么?”萧慎心中似有预感,“父皇还对生说了什么?” 沈青琢直起腰身,如实告道:“你父皇召见我,要我做点手脚,令你开春前无法痊愈。” 眉头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俊美无俦的面闪过一丝煞气,但又快得转瞬即逝。 “呵呵。”萧慎意味不地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做儿子的自然应当顺遂父皇的心意。” 沈青琢抚了抚徒弟的发顶,轻声安慰道:“关系,你有生呢。” 其实自始至终,萧慎从未对他这位父皇抱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但他还是顺势投入了生的怀抱。 “嗯,我有生。”他收紧了双臂,嘟囔着重复道,“我有生了。” 自打晋王殿回宫后,长乐宫访客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 但晋王殿伤势过重,又时值寒冬腊月,身体恢复起极其缓慢,太医每都要往长乐宫跑一趟,问诊开『药』,殿的身子就是迟迟不见好转。 这一,娴妃又命人送炖好的乌鸡人参汤,要给殿补一补身子。 萧慎躺靠在床头,面无血『色』地挥了挥手,“放吧,替本王转达,谢娴妃娘娘关心之情。” 太监陪笑道:“我家娘娘说了,这乌鸡人参汤要趁热喝,晋王殿您看?” 萧慎微微皱眉,瞥了一眼随身伺候的太监。 桂子得到示意,不由分说地前抢过托盘,“我伺候殿即可,公公您回去复命吧!” 那太监面笑容一僵,却不敢多话,拱手退了出去。 “殿,公子吩咐了,各宫送的东西一律都不能进口。”桂子将乌鸡汤放在桌,“奴婢这就倒了?” 萧慎重新拿起兵书,淡淡回道:“放着吧,生回说。” 两个时辰后,沈公子终回了。 萧慎眼神倏然一亮,隔老远就伸出双臂索抱,“生!” 这时,背着医『药』箱的陆太医自沈大人身后探出头,“殿,今感觉如?” 萧慎立即放胳膊,若无其事地回道:“还行。” 沈青琢笑着解释道:“回的路恰好碰见陆太医,就一道了。” 陆太医走近床榻,放医『药』箱,打趣道:“殿似乎不太愿意见到微臣,莫不是打扰了殿与沈大人的二人世界?” 萧慎抬眸,不冷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陆太医讪讪一笑,立即噤声干活。 沈青琢在意两人的对话,目光落在案桌,“这是什么?” “乌鸡人参汤。”萧慎随口回道,“风仪宫送的。” “娴妃娘娘?”沈青琢微一挑眉,“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啊。” 萧慎起身,坐在床沿边,“公然在鸡汤里毒,娴妃应当这么蠢吧?” 沈青琢笑道:“七你不了解娴妃,既蠢又毒,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听起,生倒像是很了解她?”萧慎关注点清奇,试探着问道,“难道……生与娴妃私也有什么交易?” “有。”沈青琢摇了摇头,“你父皇的妃子,生头顶了几个脑袋,敢私往?” 闻言,萧慎继续追问,顺着陆太医的力道脱外衫。 沈青琢掀开汤盅闻了闻,还是觉得有点问题,“陆太医,你离开前取些汤水残渣,回太医院查验一。” “是,大人。”陆太医应声,解开缠绕的纱布,仔细端详一番,“恭喜殿,伤口愈合情况良好。” “的吗?”沈青琢面『露』惊喜,但还是不太敢直视伤处,喃喃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陆太医夸赞道:“殿的体质非寻常人可比,好好休养一番,痊愈指可待。” 萧慎嗤笑一声:“可惜,有人就是不希望本王痊愈呢。” 陆太作一顿,沈青琢接过话:“该怎样说怎样做,我已经提前告知陆太医了,你就安心养伤吧。” 陆太医临走前,萧慎忽然又叫住了他:“陆太医,本王时能沐浴?” 军营中脏一点就算了,可如今回到了生身边,他就不能擦一擦手脚敷衍了事,万一熏着了生如是好? “沐浴啊……”陆太医纠结片刻,谨慎回道,“伤口仍未彻底愈合,现最好不要沾水。若殿实在难以忍受,可避开伤口范围擦洗。” 萧慎选择忽略前半句话,“好,你去吧。” 陆太医带着一瓶乌鸡人参汤回去了,沈青琢走过去,手给徒弟穿好衣裳。 萧慎边穿边开口道:“劳烦生叫人准备一,我要沐浴。” “啊?”沈青琢惊讶道,“陆太医不是说最好不要——” “生帮我不就好了嘛。”萧慎仰着脸,“不沐浴我就要馊了,生还愿不愿意抱我?” 沈青琢弹了一他的额头,好笑道:“生时嫌弃过你?” “那我自己嫌弃自己。”萧慎撇了撇嘴,蛮不讲理道,“我不管,我一定要洗洗干净。” 沈青琢拗不过他,好命人去准备沐浴。 暖阁内,浴池里堪堪放了半池热水,保证殿坐入后,半身沾不水。 沈青琢站在青年身前,准备用防水的油绢裹一层,防止水汽渗进纱布里。 萧慎顺从地张开双臂,眼眸低垂,任由生作。 温软的呼吸近在咫尺,粉嫩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触碰皮肉,勾起一阵要人命的麻痒,尤其滑过敏感的腰肌时,连脊椎都不禁微微战栗起。 但他极力克制着,不让生发现一丝异样。 “好了。”沈青琢后退一步,“这样应该就不会湿了。” “嗯……”萧慎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应声,忽然又道,“生,帮我脱一里裤。” “好……啊?”沈青琢眨了眨眼睫,语气迟疑道,“我还是去叫桂子进伺候吧。” 萧慎目转睛地盯着他,用『性』感低沉的嗓音撒娇道:“我不想让他进,生帮帮我嘛!” 不知怎么地,沈青琢莫名觉得哪里有点怪,但又有拒绝的理由,最后还是应了。 事的,想当年他还亲手给徒弟洗过澡呢,脱个里裤算什么? 思及此,他矮身子,解开系在胯的腰带,镇定自若地偏开视线,干脆利落地一把扒了去。 喉头了,漆黑的眸『色』愈发幽暗,萧慎迅速转身入了浴池。 热水自脚心浸润,他不由舒爽地叹息一声,往后躺靠,肩胛骨抵在池壁。 沈青琢忍不住出声提醒:“别靠着池壁,容易打湿后背。” 萧慎忽然扭过头,笑着问道:“生还怀念亲手给我洗澡的子吗?” 反正他可是怀念得很,怀念到想将生一把拉进浴池里,彻底弄湿生…… 沈青琢拒绝道:“怀念,但大可不必。” 他心里有数,眼前这个满身肌肉的青年,可不是从前那个任由他摆弄的团子了。 “那……”萧慎眉眼弯弯,“生帮我擦一擦肩膀,总可以吧?” 沈青琢略一思索,勉强同意了。 他半跪在浴池边,拿起搭在池沿的巾帕,俯身想打湿巾帕。 一瞬,他不经意间往水面瞥了一眼,发现水有一个形状可怖的…… 他反应过,一时怔住了。 萧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唇角勾出一抹邪恶的弧度:“生,现承认我长大了吗?” “啊呀!”沈青琢嫌弃地将巾帕一把扔到青年英俊可恶的脸,恼羞成怒道,“你自己慢慢洗吧!” 他气呼呼地往外走,心道是离谱,距离次观看徒弟沐浴都过去多久了,居然记仇记了好几年! 身后传毫不掩饰的闷笑声。 走了两步,沈青琢倏然转过身,语气凉凉道:“不过尔尔。” 笑声骤停,萧慎掀开脸的湿巾,语气微沉:“生说什么?” “生阅人无数,较言,你的成长空间还很大。”沈青琢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徒弟,还是努力长长吧。” 萧慎:“?” .... 第63章 第 63 章 年轻英俊的面容几番变幻, 萧慎猛然从水中站起身来,暗自咬牙道:“先生,再好好看清楚些。”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那具充满力量感的身体破水而出, 一时间晃得人头晕眼花。 “我不看!”沈青琢下意识闭上眼眸, “你又不是身娇体软的美人儿, 有什么好看的?” 他匆匆转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别泡太久, 我去叫人进来伺候你。” 等萧慎擦干一身水汽,再回到寝殿时,只见先生正窝在贵妃榻上装睡。 满腔夹杂着欲.念的火气,在目光触及恬静面容的一霎那,无声无息地消融干净。 先生如此清瘦可怜, 即便穿了层层叠叠的衣裳也薄如纸片, 他甚至怀疑,自己一只手就能轻松将先生抱起来。 萧慎故意放重了脚步,踢踢踏踏地走至榻前, 果不其然,安静合拢的长睫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如同受惊的蝴蝶翅膀。 他双手撑在贵妃榻的两侧,缓慢地俯下身, 尽管牵得背部伤口隐隐作痛, 却完全阻止不了他亲近他的先生。 滚烫的呼吸愈来愈近,一股裹着湿汽的陌生冷香兜头笼罩下来, 沈青琢呼吸一窒, 紧张到青葱嫩指揪住了衣角。 呼吸近到喷洒在脸上时, 他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眸,抬手抵住了几乎快要压上来的青年,“做什么?” 萧慎轻“啧”了一声,心里可惜就差了这么一点点,口中却轻笑道:“想看看,先生要装睡到几时?” 放大版的俊脸怼在眼前,沈青琢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推了他一把,“先生没装睡,被你吵醒的。” 不想这轻轻一推,萧慎立即“哎呦”一声,耍赖般整个人伏在先生身上,再将脸埋进香香软软的颈项间,“疼……起不来了……” 但沈青琢已经看透了小徒弟,伤口疼不疼取决于他想不想耍赖,便冷酷无情道:“再不起来,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 “先生舍得吗?”萧慎吃准了先生会心软,黏黏糊糊地蹭了蹭,“先生才舍不得呢……” 小奶狗长成了大型犬,还是改不了爱撒娇的习惯,只是过于沉重的身躯,压得沈青琢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无奈地打商量道:“你先起来,先生有正经事要问你。” 萧慎满脑子不正经的想法,但乖乖还是爬了起来,“先生想问什么?” 听先生的话才有糖吃,短暂的欢愉和长久的谋划,他心里可分得清清楚楚。 沈青琢悄然松了一口气,整理衣衫,自榻上起身,坐到案桌前,和青年保持一定的距离,“你回来后,先生一直想找个时间与你复盘。” 萧慎不自觉坐正了身形。 “你在绥西时,不愿与我讨论战况,所有大大小小的战役,我都是从军师那里得到的消息。”沈青琢望向他,“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觉得这场仗,为什么打了两年之久?” 大戎本是分布于大雍西北部的蛮族统称,部落众多,从事游牧,逐水草迁徙,历经几代内部战争,最终一分为二,形成如今的北戎和西戎。 北戎迁移至北部,沈氏镇守的幽北大境将其与大雍隔开,而西戎则以绥岭河为分界线,多年来与大雍井水不犯河水。直至几年前,绥岭河一带大旱,西戎开始频繁发动小规模战争,骚扰边境,试图东进,争夺更多的水草地。 萧慎思索片刻后,沉声回道:“客观来说,西戎人擅骑射,骁勇善战,而绥西大军安逸久了,一开始到战场上,只有被按着打的份。” 沈青琢摇了摇头,“绥西原驻有六万兵马,再加你带去的三万精兵,将近十万大军,即便以二敌一,也应该能打赢才是。” “那西戎主将是个用兵鬼才,善于偷袭,谲诈多端,经常一击即撤,袁昊吃多了埋伏陷阱的亏,往往不敢贸然追击。”萧慎皱了皱眉,“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朝廷给的粮草不足,兵马吃不饱。” 绥西地质气候不适宜种植粮食,尤其这几年,临东的后备粮仓靖州也受了干旱影响,粮食产量逐年减少,一旦进入战时,完全不足以供应绥将士的口粮。 但与此同时,朝廷却再三拖延拨粮,好不容易拨了粮食,路途几经折损,最终到了绥西又大打折扣。 常年打仗,却连兵马都喂不饱,再强大的军队都只是空壳一具,近十万大军反倒成了累赘。 “朝廷供给的粮食不足,战线被迫拉长,而朝廷为了补上战争消耗的漏洞,又会不断加重赋税。百姓的收成不足以维持生计,此时再有地方豪绅趁机霸占土地,数以万计的百姓就会成为流离失所的难民。”沈青琢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持续的战争会让百姓越来越少,荒废的土地无人耕种,军队的粮食便会更加不足,这就是个恶性循环啊。” 话音落下,萧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你在战场上见到的尸山血海,已足够残酷血腥,但这仅仅是冰山一角。”沈青琢走回青年面前,一字一顿道,“战争的背后,是寸草不生的焦土,是家破人亡的百姓,是难以预计的灾难。” 萧慎仰起脸,眸底浮现出几分迷茫迟疑之色,“先生的意思是……这场仗,我打错了吗?” “当然不是。”沈青琢抬手轻抚青年的发顶,“西戎频频侵犯绥西,东扩野心昭昭,导致边境民不聊生,此次你打的是保家卫国战,你是为大雍百姓出征杀敌。尽管困难重重,但这场仗,最终你还是打赢了,先生心里很为你感到骄傲。” 漆黑的眼眸瞬间亮了亮,“真的吗?” “先生何时骗过你?”抚于发顶的手滑下来,沈青琢眼眶不禁微湿,“你回来后,先生还没来得及夸你,小七远比先生教给你的,做得更好。” 这满身的伤痕,是他的少年,独一无二的勋章。 萧慎目光动容,一把握住先生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反复摩.挲,“临行前,我就说过,我绝不会让先生失望。” 初入绥西大境时,没有人将他这个来自盛京的不受宠的七皇子当回事,甚至包括他带去的三万精兵。 绥西军的主帅袁昊最看不起他,一连数日见都不愿见他一面,直到他在训练场撂倒了袁主帅手下的得力干将,这才正式与他见面,并冷嘲热讽一番。总结起来,就是叫他乖乖在绥西当个吉祥物。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一个月后的西戎夜袭中,他手持弯刀,将割下来的敌军脑袋扔到主帅营帐前,袁昊这才终于意识到,晋王殿下不是来绥西闹着玩儿的。 此后大大小小的战役中,他赢过也输过,直入敌营取过西戎大将的首级,也身中毒箭生死垂危过。 而支撑他一次又一次从堆积成山的尸骨中爬起来的,将他一次又一次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唯有一个强大的信念—— 先生在等他,等他凯旋回家。 “你能平安回来,先生已经很满足了。”沈青琢心中柔肠百结,“其实先生想过,若是年后这场仗再打不赢,先生会不顾一切,提前召你回京。” 他的小徒弟离家时才十六岁,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的少年,却要上战场浴血杀敌,而自己甚至都不能陪在他身边。 假如绥西战事吃紧,不得已之下,朝廷必定会派其他人支援,并不是非晋王殿下不可。 而最可笑的是,光熹帝当初派他去绥西的目的,恐怕是更希望他回不来。 有了先生这番话,萧慎心想就算再挨上几刀也值得,晕晕乎乎道:“我就知道,先生是最疼我的。” 说罢,他习惯性又要伸手去抱先生。 沈青琢回过神来,抬手抵住青年的胸膛,“方才先生说了那么多,想要告诉你的,还有一件事。” 拥抱被阻断,萧慎眉心微皱,耐着性子问道:“先生想告诉我什么?” “但凡战争,必定会劳民伤财,给寻常百姓带来无尽的苦难。”沈青琢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从前先生与你说的皆是历史警戒,而今你亲眼见过战争,更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再强盛的国家,好战必亡,穷兵黩武,定会自食恶果。” 萧慎连连点头:“我明白,先生。” “你要答应先生,将来你成了大雍的一国之主,也要时刻谨记这一点,永远不要为一己私欲而大兴战争,害得百姓苦不堪言。”沈青琢语气郑重地要求道。 虽然此时此刻,萧慎还不懂先生为何要担忧这个不存在的问题,但他还是乖顺地点头,“我答应先生。” “好孩子。”长久压在沈青琢心中那颗沉重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你会成为一个受百姓爱戴的好皇帝。” “嗯。”萧慎应声,微微垂下眼帘,遮掩住眸底复杂的神色。 其实方才先生说的那些,他心里并没有太大触动,除了先生,其他人的死活与他又有何干系呢? 去绥西,是因为先生希望他去,打胜仗,是因为先生希望他赢。而如今,先生又希望他成为受百姓爱戴的好皇帝,那他就一定也能做到。 只要他事事顺着先生,让先生得到想要的一切,那么先生就会一直陪着他,和他在一起。 唯一令他苦恼的是,他好像日益感到不满足了,不满足于先生仍将他当作小孩子,不满足于隔着衣衫浅尝辄止的拥抱。 他想要更多…… “好了,早点歇息吧。”沈青琢摸了摸他的脸,“过几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得快些好起来。” 萧慎重新掀开眼睫,语气天真无邪:“先生,今晚也和我一起睡吧?” 沈青琢正准备应声,脑海中忽然闪现浴池里的那一幕,耳根处莫名其妙又染上一丝热意。 “先生在想什么?”萧慎站起身来,朝先生逼近了一步,“耳朵怎么忽然变红了?” 沈青琢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啊,没想什么……你快点上床去!” 萧慎被先生推着往床榻边走,笑得不怀好意,“先生这么猴急啊?” “什么猴急?不要乱用词语好不好?”沈青琢气得掐了一把结实的腰肌,“再乱说话,小心先生把你嘴巴封起来。” *** 是夜,沈青琢睡得迷迷糊糊,倏然感觉有人爬到了他身上。 半梦半醒间,他以为又是小徒弟闹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嘟嘟囔囔道:“小七,别闹……” 但小七没理他,反而捉住了他的手,灼热的气息游走在手腕处,随即湿热的舌尖舔了舔搏动的经脉。 沈青琢浑身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顺着手腕四下乱窜,刺激得他低吟出声。 “先生……”一道低哑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好敏感啊……” 沈青琢的意识清醒过来,但眼皮子却死活都睁不开。 又是鬼压床? 他想起几年前那两次似是而非的梦境,后来他归结为太累了,所以产生了类似鬼压床的现象。 但时隔两年多,压他的居然还是同一只鬼? “先生明明很喜欢,为何不给反应?”那道男声不满地问道,下一瞬,他的手腕传来刺痛,竟是被咬了一口。 “对不起,弄疼先生了……”男人咬完了又很快道歉,继续用湿热的舌尖细细安抚雪腕,“对不起,先生,我只是太爱你了……” 沈青琢疼得气不打一处来,拼命试图挣脱梦境的束缚,同时越听这道声音越觉得熟悉。 “按先生吩咐的,我将他们放了。”那男人终于放过了他的手腕,转而剥开前襟,进攻更香更软处,“本来给他们准备了很多种死法,但谁让先生不喜欢血呢,我乖不乖啊,先生?” 沈青琢:乖你个大头鬼啊?滚! “乖孩子应该得到奖励。”那男人兀自沉沉地笑着,双手托住他抱进怀里,“先生,奖励我吧……” 沈青琢无力反抗,只觉身体越来越热,在疼痛袭来的一瞬间,他忍不住抬手扇向紧紧抱住他的人。 “啪”的一声,半空中挥舞的手,好巧不巧地一巴掌飞到了身侧青年的脸上。 正陷入美梦的萧慎倏然惊醒过来,眼神中杀气四溢,第一反应是有人偷袭,条件反射般单手成勾,狠戾地直取对方咽喉。 但好在他清醒得够快,与同样睁开眼眸的先生四目相对,致命攻击硬生生停滞下来。 怔了片刻,萧慎收回手,转而捂住脸,语气委屈得要命:“睡得好端端的,先生打我做什么?” 而沈青琢却腾地一下坐起上半身,不可置信地指着他,“鬼!那个鬼!” 青年此刻低沉微哑的嗓音,与梦里压他的那个男鬼一模一样! 第64章 第 64 章 那只鬼为何拥有和小徒弟如此相似的嗓音, 沈青琢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勉强解释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怪小徒弟整日缠在他耳畔絮叨。 因而, 自从那夜被“鬼压床”后, 他便拒绝与小徒弟同榻而眠。果不其然, 夜里再也没做过那样怪诞荒唐的梦。 对此,萧慎一开始表示不满,但年关将近, 宫里各司忙碌起来,沈大人也忙得不可开交,他便不舍得再闹腾先生。 至于他自己,有了养伤的由头,整日无所事事地躺在长乐宫, 甚至都没看一眼绥西带回来的两万精兵, 直接收归三大营操练。 这一日,沈青琢例行向光熹帝禀告调查结果,甫一踏入紫宸殿, 便发现今日殿内热闹得紧。 谢阁老拄着拐杖立在前头,内阁其他人员与六部尚书两列排开。 “皇上,立储乃国之根本。”吏部尚书严思齐拱手拜道,“如今东宫之位已空悬两年之久, 于国家于社稷皆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还望皇上三思。” 户部尚书林大人不赞同道:“皇上不立储,自然有皇上的道理, 严大人不必过于心急。” “林大人说得倒是轻巧, 皇上迟迟不册立新太子, 届时前朝有所动荡,你负担得起责任吗?”严尚书一甩衣袖,冷声回道。 内阁次辅秦徳附和道:“皇上,严大人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历朝历代,储君不稳,则必引起内乱。”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光熹帝躺靠在龙椅上,撑着额侧一言不发。 等一轮吵歇的空隙,沈青琢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那依严大人所言,皇上册立哪位皇子为太子,最合适呢?” 严思齐没料到沈大人会直接点名,愣了一下,很快回道:“依照大雍礼法,立长不立幼,应当是册立三皇子为太子。” “这恐怕不对吧。”工部尚书迅速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按严大人的说法,大皇子为长。” 严思齐脱口而出道:“大皇子体弱多病,朝不保夕,怎可担当起储君的重任?” 工部尚书立即道:“朝不保夕?严大人这是在咒大皇子?” 严大人双目圆睁:“你这——” “够了。”这时,高坐于龙椅上的光熹帝终于发话了,声音微弱,语气冰冷,“朕还没死,你们就张罗着,要替朕操办后事了?” “微臣不敢!”严思齐吓得连忙跪地请罪,“皇上恕罪,微臣只是为大雍江山社稷着想啊!” 紫宸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片刻后,光熹帝看向谢阁老,缓声问道:“谢阁老,你怎么看?” 谢阁老摸了一把胡须,“立储乃国家大事,老臣以为,皇上应慎重其事。” “那谢阁老心中,可有合适的储君人选?”光熹帝继续问道。 谢阁老拱手道:“老臣年事已高,耳聋眼瞎,糊里糊涂,一切听从皇上圣意。” “皇上——”秦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光熹帝挥手打断了。 “立储一事,容后再议。”只这一会儿功夫,光熹帝似已精疲力尽,“谢阁老留下,其他人都下去罢。”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眼色,陆陆续续退出紫宸殿。 而沈青琢在光熹帝的示意下,将奏章递给了苏公公,随即也退了出去。 看来,皇上是有话要单独交代谢阁老。 但他离开皇宫后,并未急着回北镇抚司,而是顺道去了一趟东厂。 这两年,东厂办事甚得圣心,潘东升也一跃成为光熹帝面前的红人,风头甚至一度险些盖过锦衣卫。 外人以为沈大人心中定有不快,殊不知,潘厂公私下里到底在为谁做事。 “大人。”沈大人一进门,潘东升立即让出座椅,并回禀道,“不出大人所料,长寿宫按耐不住了。” 沈青琢落座,“嗯,怎么说?” 潘东升四下张望一眼,这才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压低嗓音道:“这是太后娘娘给的东西,无色无味,加在饭食中,只需半月,即可……” 沈青琢有些好奇地接过瓷瓶,正打算隔着瓶口闻一闻,便听潘公公紧张地喊道:“大人小心,这东西可不是好玩儿的!” 沈大人“啧”了一声,将瓷瓶递还给他,“按计划行事吧。” 潘东升连忙将毒药重新藏回袖中,保证道:“大人放心,一切已布置妥当,绝不会出一点岔子。” 沈青琢不由叹了一口气,这座皇宫里,想让光熹帝魂归西天的人,可远不止一个两个啊。 *** 几日后,盛京和其他封地的诸位亲王纷纷应召回宫,第一件事自然是进宫来给光熹帝请安,顺便上贡各地的特产和珍品,聊表孝心。 前朝后宫,看似一片风平浪静,底下实则暗流汹涌。 日暮时分,沈青琢正打算离开北镇抚司,一顶陌生轿子落在门口,一名带刀侍卫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礼:“沈大人,我家王爷有请大人前往王府一叙。” 沈青琢暼了他一眼,“你家王爷,是哪位王爷?” 侍卫回道:“楚王殿下。” 孔尚低声提醒道:“大人,恐是鸿门宴。” “无碍。”沈青琢抬了抬手,笑道,“楚王殿下盛情难却,本大人便随你走一趟。” 约莫两柱香的功夫后,马车停在楚王府邸气派的大门前。 沈青琢撩袍下了马车,一踏进大门,楚王便迎了上来,“沈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楚王殿下客气了。”沈青琢淡淡一笑,拱手作揖,“一别两载,殿下风姿依旧。” “哈哈哈哈哈!”萧弘曜朗声笑道,“沈大人谬赞了,快快请进!” 两人落座后,你来我往虚以委蛇,皆是滴水不漏。 半晌后,到底是萧弘曜没忍住,率先切入正题:“本王听闻晋王受了重伤,可有此事?” “殿下还未曾去探望晋王吗?”沈青琢微讶,又正色道,“确有此事。此番绥西大捷,晋王差点丢了性命,如今正靠太医开的药方子吊着命。” 萧弘曜眸中闪过一丝快意,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忧的神情:“原来如此,但愿七弟能早日痊愈。” 沈青琢垂下眼睫,意有所指道:“痊不痊愈,也不是晋王殿下说了算。” 萧弘曜盯着他,忽然问道:“本王还听闻,前几日几位尚书大人向父皇谏言,应当尽早立储,不知沈大人……” “不错,皇上的确动了立储的心思。”沈青琢抬眸,微一停顿,“不过圣心难测,不到最后一刻,谁敢妄言呢?” 萧弘曜目光如炬:“父皇向来信任沈大人,倘若连沈大人也猜不中君心,那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殿下何必着急呢?”沈青琢面色如常,“时机一到,自然可见分晓。” 来回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原点。 萧弘曜眼神微沉,喝了一口热茶,“沈大人尝尝这上好的龙井,由少女采摘最嫩的芽头,喝起来唇齿留香,余韵悠长。” 沈青琢目光停在浮沉的茶叶上,片刻后,端起茶盏浅酌一口,“茶是好茶。” “罢了,先不说那些了。”萧弘曜恢复笑容,“难得一见,沈大人用了晚膳再回宫吧。” “不了。”沈青琢放下茶盏,“临近年关,宫中事务繁多,实在不方便留下用膳。” 说罢,他起身拱手道:“多谢殿下,沈某先行告退。” “沈大人何必如此着急?”萧弘曜跟着起身,拍了拍手掌,“本王给沈大人准备的节目,还没来得及上场呢。” 沈青琢微微蹙眉,只见几位身姿曼妙的女子鱼贯而入,盈盈福身行礼。 “沈大人为国为民,劳心劳神,至今仍是孤家寡人,实在是令人惋惜。”萧弘曜虚伪道,“为此,本王特自封地寻得家世清白的美姬相赠,漫漫冬夜,也好为沈大人暖一暖被窝。”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回道:“楚王殿下好意,微臣心领了。然而,沈某已有心上人,实在不愿做对不起心上人之事。” “哦?能叫沈大人看上的女子,该是如何貌若天仙的姑娘?”萧弘曜饶有兴味地盯着他,“难不成……是那位叫香怜的姑娘?” 话音刚落,一直候在门侧的孔尚,猛然抬起头来。 沈青琢面上表情尽收,“楚王殿下,这是何意?” 萧弘曜又拍了拍手,两个带刀侍卫将披头散发的香怜带了进来。 “公子!”香怜一见沈公子,顿时焦急地喊道,“公子快走,不用管我!” 腰间的绣春刀瞬间出鞘,孔尚大喝一声:“放开她!” “孔尚!”沈青琢及时出声,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孔尚咬紧牙关,却不得不收回绣春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沈青琢将视线转回楚王殿下脸上,“殿下,为难一介弱女子,恐非君子所为。” “此言差矣。”萧弘曜摇了摇头,厚颜无耻道,“本王只是想成人之美,沈大人不会不领情吧?” 漂亮的桃花眼中一片幽静,片晌后,沈青琢缓缓开口问道:“楚王殿下该不会认为,今日沈某是单枪匹马来赴宴?” 萧弘曜得意洋洋的笑容一僵。 “当年废太子一案,其实还存有一些疑点没有揭开。”沈青琢微微一笑,“楚王殿下自以为抓住了沈某人的把柄,但殿下一定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此言一出,萧弘曜面色彻底沉了下去,“沈青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其实诸位王爷中,如今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人,唯有楚王殿下。”沈青琢反手扇了他一巴掌,又迅速喂一颗甜枣,“这种关键时刻,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殿下觉得呢?” 萧弘曜眉头紧锁,似乎在暗自考量他的立场。 “殿下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沈青琢干脆直接明示道,“而臣效忠的自始至终只有圣上,还望殿下谅解。” *** 马车一路飞驰而过,沈青琢躺靠在长椅上,素来雪白无瑕的面容一片妍丽飞霞。 “公子……”香怜蹲在他面前,急得快要哭了,“公子,都是香怜的错……” “无碍。”沈青琢双眸紧闭,嗓音既轻又软,“此事与你无关……” 真是亏萧弘曜想得出来,不仅给他找了一群美姬,竟然还在茶水里下了药,看来本是打定了要他今夜留宿楚王府的主意,妄图以此来控制他。 香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是醉香坊出来的姑娘,对这些下三滥的药再熟悉不过,自然也很清楚只要做了那档子事,将药效发泄出来,公子就会没事了。 但—— 她怎么敢呢?像她这样轻贱的女子,怎么敢碰谪仙一样的公子? 公子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万万不敢恩将仇报。 思及此,她只能掀开帘子,带着哭腔催促道:“孔尚你快些!公子受不住!” 孔尚头也不回地扬鞭赶车,“我知道了!你照顾好公子!” 每一刻都变得极其难捱,沈青琢浑身像是有一股烈火在炙烤,经络血液汩汩涌动,四肢百骸烧得瘫软了,连神智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幸好楚王府离皇宫并不算远,孔尚三步并做两步,背着沈大人一路冲进霁月阁。 好不容易到了殿门口,孔尚小心翼翼地将沈大人放下来,交给香怜,“你扶公子进屋,我去找陆太医,马上就回来!” 香怜慌忙搀扶住公子,口中小声念道:“得罪了,公子,我先扶你进去歇息。” 就在这时,内殿的小德子听见门口的动静,立即出来查看,“公子?” “这位公公,劳烦来搭把手。”香怜提高了嗓音求救道,“沈公子出了点事!” 小德子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正准备快步跑过去,却听身后传来低沉紧绷的嗓音:“先生怎么了?” 他心中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瞬,晋王殿下便健步如飞地冲上前去,动作粗鲁地推开香怜,又一把将意识昏沉的先生揽进怀里。 “你是……”香怜望着面前这张有些熟悉的俊脸,试图从脑海中搜索出这么一号人。 萧慎望了一眼怀中面色酡红的先生,再抬眸时,满脸森寒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香怜被他的目光吓得腿一软,身子往后靠在门槛上,结结巴巴道:“公子是、是被楚王……下、下了药……” 英挺的眉打成死结,萧慎咬牙切齿道:“萧弘曜?” “唔……”冰凉硬挺的布料缓解了一丝燥热,沈青琢抵着他的胸膛蹭了蹭,口中低喃道,“水……要水……” 萧慎二话不说,俯身弯腰打横抱起先生,大步朝内殿走去。 这副模样的先生,半眼也不能再叫人瞧见! 第65章 第 65 章 沈青琢整个人窝进坚实的怀抱里, 贴着胸膛的耳侧传来“咚咚”的心跳声,震得他愈发头晕目眩,青葱指尖用力陷入衣裳里。 “小七……”他意识昏沉,但不知怎么就是认出来了, 细颤的尾音软得不像话, “小七, 要水……” “我在……先生,我就在这儿。”萧慎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粗暴地一脚踹开殿门, 动作急躁又小心地将先生放至床榻上,先褪去最外面的衣裳。 小德子紧跟其后,急得抓耳挠腮,“殿下!公子怎么样了?” 萧慎转头大喝一声:“出去!” 小德子吓得一抖,再不放心也只能默默退出内殿。 等萧慎再转回脸, 瞬间呼吸一窒。 素来整洁的青丝稍显凌乱地披散开, 鬓角被沁出的汗水打湿贴着脸颊,上翘的眼尾压着一抹招人的红晕,那颗眼下泪痣更是染了薄红, 如同雪中盛放的红梅,美得张扬又妖异。 只一眼,他便狼狈不堪地移开眼神,扑到桌前双手微颤地倒茶。 “水来了, 先生。”他端着茶盏回到榻前, 扶起先生,让先生枕着自己的胳膊, 将茶水送至唇畔。 沈青琢眼眸微阖, 就着他的手急切地嘬着茶水, 一盏茶见了底,仍不满足地轻舔着杯沿,“要水……” 萧慎一低眸,便见那截艳红的舌尖伸出唇缝,一股热潮当即顺着染红的眸底四下蔓延。 要了命了…… “公子!陆太医来了!”这时,匆匆赶回的孔尚冲了进来。 “滚出去!”萧慎正满腔发泄不出来的火,闻言怒声大吼道。 陆太医一只脚踏入门槛,不知所措道:“殿下,我带来了解药的方子……” 萧慎急促地深呼吸了几下,放下怀里的先生,快步走向门口,一把夺过药包,“这是什么东西?” “清心败火的药,可以舒缓药性。”陆太医硬着头皮道,“不过,那种药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解药,大人今夜还是会不太舒服……” 萧慎满脸阴霾,“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就……”陆太医往后退了一步,“最好的方法是找个宫女,让大人发泄出来即可。” 果不其然,他收获的只有一个咬牙切齿的字:“滚!” “行,那我们先退下了。”陆太医迅速拉着呆愣在一旁孔大人,一道退了出去。 他们再待下去,保不齐就要被晋王殿下给生生一脚踹出去了。 萧慎捏紧手中的药包,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床榻前。 药效的后劲儿愈发猛烈,胜雪的肌肤氤着甜美的粉云,额前沁出的汗水好似晶莹剔透的露珠,长而卷翘的眼睫被盈出的泪水湿糯,红润的唇瓣残留着涟涟水色,自口中泄出一丝难耐的低吟。 好似天山上冰清玉洁的雪莲,被人强行采摘下来凡间,沾染上俗世红尘的颜色。 萧慎的眼神彻底沉下去,甚至清晰地听见自己重重吞咽了一下。 仿佛中了蛊一般,他俯身弯腰,与梦境里那个男人做出一样的动作,近乎放肆地用指尖碾开了肖想已久的红唇。 与想象中几乎别无二致的触感,高热的湿润的饱满的柔软的舌尖抵触着他,但由于力道太过于轻软,倒像是欲拒还迎,令人愈发生出凌虐欲。 这一瞬,萧慎苦苦压抑的东西,终于冒出了尖儿,心底涌起一股隐秘的亵渎神明的痛快。 这是他的先生,是他于深渊中仰望的月亮,亦是他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肆意地搅弄着唇舌,细细摸索着口中的每一道纹路,试图借此在先生身上,打上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烙印。 “呜……”沈青琢从喉咙里挤出可怜的呜咽声,细嫩粉红的手指搭上肌肉遒劲的手臂,试图推开无情的掠夺者,“小、小七别呜……” 破碎的呼唤声,使得萧慎倏然回过神来。 来不及吞咽的口涎打湿了尖尖的下颌,他抽出湿淋淋的手指,放入口中一点一点吮了干净,浓重的眼神仍钉在那张糜艳的面容上,仿佛正在吮先生的肌肤与骨肉。 温水只带来了短暂的安宁,那磨人的炙火再度席卷而来,沈青琢忍不住抬手胡乱扯着衣襟。 幽沉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挪动,萧慎眸底翻涌着不可名状的墨色。 片刻后,他捡起陆太医留下的那一包药粉,尽数撒进茶盏里,甚至来不及化开,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清心败火的茶水,中了药的人喝了大约可以缓解药效,而他饮下,只是为了暂时克制体内疯狂咆哮的野兽。 比起两年前,他知道自己体内发生了什么变化,在战场上放纵嗜过血的野兽,獠牙日愈锋利,日渐欲壑难填。 但—— 还不是时候,他不舍得伤到先生哪怕一丝一毫。 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下来,他跪伏上榻,而后将先生抱进了怀里。 “小七……”被熟悉的好闻气息包裹着,沈青琢揪紧了胸前的衣襟,本能地求救道,“好难受……好热呜……” 萧慎克制地轻触红红的耳垂,调整了两人的坐姿,让先生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被他拥在怀里,哑声安抚道:“没事的,我会帮你,我的好先生……” 沈青琢无力地攀着精悍宽阔的肩背,将滚烫的脸颊埋于青年颈窝里,红唇开阖,时不时发出破碎颤抖的呜咽声。 ……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珠子“噼里啪啦”地拍打着一树红梅,可怜的花瓣禁不住暴雨的摧残,在风雨中簌簌发抖。 萧慎不禁俯身采摘了一朵最娇艳的红梅,汁水饱满的花瓣落于修长有力的手指间,他无限爱怜地揉着花瓣,将花瓣里方才吸满的雨水,一点一点榨了出来…… 良久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将怀中陷入沉睡的先生放入被褥间。 红肿的眼皮子安静阖上,鸦羽似的眼睫湿得一簇一簇,隐约可见湿乎乎的泪痕,瞧着极为可怜动人,像是才被人狠狠折腾过似的。 谁又能想到,受折磨的其实是他自己。 清心败火的茶水堪堪失效,萧慎顶着刺骨冰冷的寒风走入院落中,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这才重新回到内殿。 *** 翌日清晨,意识回笼的一瞬间,沈青琢只觉额侧那根青筋频频跳动,头疼欲裂。 他闷哼一声,缓缓睁开双眸,目光茫然地盯着顶帐看了片刻,恍然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他赴了楚王的鸿门宴,中途谈崩了,那该死的萧弘曜竟然在茶水里下药,害得他…… 记忆倏然中断,沈青琢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回想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却只记得孔尚将他背了回来。 等一下!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片段,他想起昨夜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梦。 梦里浑身燥热的他,仿佛陷入了一汪清凉的湖水中,一个身影模糊的人抱紧了他,随即那温香软玉便让他舒舒服服地…… 沈青琢猛地坐起上半身,不会吧? 他昨夜该不会没抵住药效,随意轻薄了哪位女子? “先生……”这时,耳畔传来一道低沉微哑的哼声,“你醒了啊。” 沈青琢身形一僵,动作生硬地偏过脑袋,正对上一张慵懒惺忪的俊脸。 对视一眼后,他试探着开口问道:“小七……昨夜一直是你陪着先生么?” 萧慎懒洋洋地撑起胳膊,如同一只刚刚睡醒的野兽,“怎么了?” 沈青琢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昨夜小徒弟陪在他身边,那他必然没有机会去霍霍其他姑娘了。 然而下一刻,萧慎开口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先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清透的瞳孔微震,沈大人难得话说不利索,“发、发生了何事?” 萧慎也不答,漆黑的眼眸晦暗不明地盯着他。 “难道……”沈青琢心一横,直截了当地问道,“难道先生糟蹋了哪个小宫女?” 萧慎:“……” 他哽了哽,似笑非笑地歪着脑袋,“倘若我回答是,先生要怎么做?要对他负责吗?” 沈青琢一时心乱如麻,眼睫不安地颤动着。 他一向洁身自好,来到大雍的这几年,从未沾染过任何女色,一是因为没碰见喜欢的人,二是他迟早要回去的,岂非平白辜负了人家姑娘。 似乎猜到了他的反应,萧慎又道:“我说——” “先生不是不负责任的渣男,假如当真毁了哪家姑娘清白,绝不会装作若无其事。”沈青琢正色,“先生会想办法的,你先告诉我是谁?” 萧慎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昨夜先生一直与我在一起,没有旁人。” “呼……”沈青琢终于放下心来,转而伸手打了一下小徒弟,“打死你,叫你没事吓先生。” 他压根没往深里想,只当昨夜做了一场了无痕迹的春.梦。 萧慎笑眼盈盈,语气意味深长道:“不过,先生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记这有什么用?”沈青琢起身下榻,结果腿一软,差点没摔下去,幸好身后伸出一只大手,及时捞住了他的腰。 “先生小心些。”萧慎低声提醒道,隔着里衣,手心却又记起了那绵软湿滑的触感。 昨夜他没敢太恣肆,但最后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探入衣衫内,用掌心丈量一番柳腰。 但先生的细腰实在是太过敏感了,光是指尖轻触,便会颤如…… “哎,先生越来越不中用了。”沈青琢轻轻叹了一口气,稳住身形,脱离大手的掌控。 他走至铜镜前,抬手掀开衣襟,镜中映出平直凸出锁骨处,赫然有一小块红红的印子。 “我说这儿怎么有点刺疼呢,小七,我昨夜磕着哪儿了?”沈青琢不由纳闷道,“不对,这也不像是磕伤啊。” 萧慎不动声色地回道:“也许是被虫子咬的吧,我给先生找药擦一擦。”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这寒冬腊月的,哪儿来的大虫子?” 大虫子萧慎坐在床榻上,暗自舔了舔锋利的牙尖,转移话题:“先生昨日在楚王府,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66章 第 66 章 拨开衣襟的手指顿了顿, 沈青琢轻描淡写地回道:“楚王拉拢先生不成,有些气急败坏了。” 漆黑的眸底浮现出煞气,萧慎冷声道:“他给先生下药, 意欲何为?” “三十六计之美人计啊。”沈青琢笑着自我调侃道, “可盛京谁人不知, 我沈某人不近女色?楚王殿下这小算盘, 委实打错了。” 目光紧紧跟随先生移动, 萧慎佯装好奇道:“先生这两年,当真未曾碰过任何人?” 沈青琢微讶:“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是怕……”萧慎表面镇定, 大脑飞速地转动, “怕先生因此产生弱点。” 沈青琢笑出声:“你想得倒是挺多。” 萧慎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没有吧?” “当然没有了。”沈青琢系上玉带,将不堪一握的腰收束起来,“你放心吧, 先生不是那种滥情随意之人, 更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被人抓住把柄。” 萧慎勾起唇角, 低声回道:“我觉得也是……” 昨夜先生可是又浓又足, 汩汩流淌在他指间,最后还被他恶趣味地喂了一点进嘴里, 不过可惜,艳红舌尖很快便嫌弃地吐了出来。 这样爱干净可不行啊, 会令他更想将先生弄脏…… “话说回来,我中的药到底是怎么解的?”穿好衣裳,沈青琢终于想起这个问题。 萧慎面不改色地回道:“陆太医送了清心败火的药来。” 只是进了他的肚子罢了。 “原来如此。”沈青琢不疑有他, 不禁笑道, “得让陆太医多开点药备着, 以防再中招。” 萧慎凤眸微敛, 沉声回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所有阻挡他们的人, 所有会让先生受伤的人,很快都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说得也是,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岂非蠢人?”沈青琢弯唇笑了笑,“不会有下次了。” 这时,门外传来小德子的通报声:“公子,长寿宫来人了。” 沈青琢轻“啧”一声,摊了摊手,“你瞧,真是一刻都不得安稳啊。” 萧慎会意:“太后准备动手了?” 沈青琢犹豫了一下,选择如实相告:“太后指使潘公公下一种慢性毒药,只需半月,即可要了人命。” 依照原书的时间线,小暴君十六岁淹死了四皇子,十七岁设计杀了太子,十八岁时踏着病入膏肓的老皇帝尸首登基。 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蝴蝶效应之下,很多事都被改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要在小徒弟十八岁这一年,亲手将小徒弟送上龙椅。 只是,这次他要借刀杀人,绝不能让小徒弟背上弑父杀兄的罪名。 萧慎垂下眼睫,应道:“好,我明白了。” 他本来准备亲自动手送父皇去和废太子团聚,下慢性毒药岂不是会让父皇死得很轻松? 不过,既然这是先生的安排,他也只能先遵从。 见小徒弟情绪不高,沈青琢低声安慰道:“你父皇本就无药可救了,即便太后不动手,也熬不住多久。” 闻言,萧慎抬起眼眸,语气复杂道:“先生不用顾忌我,他三番两次想要我的命,我与他之间,并无父子之情。” 沈青琢叹息一声,俯身抱了抱他,“你睡个回笼觉,先生去听听,太后娘娘究竟有何指示。” *** 长寿宫内,沈青琢跪下行礼,“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正手捻佛珠诵经,闻声睁开双眸,“青琢来了啊,起来罢。” 沈青琢依言起身,“太后娘娘又在为皇上诵经祈福?” “是啊。”太后轻叹一口气,“寒冬难捱,哀家听太医说,皇上的身子大不好了。” 沈青琢面露忧色,“微臣也听闻,皇上近来食欲日益减退,太医也束手无策了。” 太后继续捻着佛珠,“要哀家说,皇上就不该相信那劳什子道人,哀家瞧着不像是得道高人,倒像是江湖骗子。” “太后娘娘说得是。”沈青琢附和一声,又道,“可皇上信奉炼丹修仙之术,臣等也不敢多言。” “唉……”太后又叹了一口气,“青琢啊,你日日候在皇上身前,皇上可曾与你说过立储之事?” 沈青琢心道这就切入正题了,谨慎地回道:“几日前,各位大人向皇上进言,应当早日确立储君。” “皇上怎么说呢?”太后目光温和地望着他,“立储乃国家之本,哀家其实也关心得很啊。” “这……”沈青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太后上半身向前倾了倾,“但说无妨,有哀家撑着你。” “皇上当时驳斥了各位大人的提议,但实际上,皇上私下里问过微臣。”沈青琢心一横,和盘托出道,“皇上是属意楚王殿下的。” “果真如此……”太后往后靠回椅子上,思忖片刻,又问道,“关于储君,青琢你是怎么想的?” “微臣不敢妄言。”沈青琢眼眸低垂,“臣人微言轻,不论皇上立哪位殿下为储君,微臣皆会做好份内之事。” “你呀,就是把人想得太简单了。”太后语气无奈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岂是你说不站队,就能不站队的?” 沈青琢眉心微蹙,“太后娘娘意思是……” “哀家的意思是,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你父兄打算啊。”太后语气意味深长道,“试想,若晋王殿下成了储君,你即是万人敬仰的帝师,届时自然不会再有人敢轻视你。” 沈青琢陷入沉思中,一时没应声。 太后循循善诱道:“虽说你与慎儿算不得多亲近,可那孩子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更何况,还有哀家在。” 沈青琢低声回道:“青琢明白……” 太后起身,走至他面前,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这宫里啊,唯一真心为你着想的只有哀家,你说是也不是?” 沈青琢立即应道:“太后娘娘大恩大德,青琢万万不敢忘。” “好孩子。”太后娘娘笑了笑,话锋忽然一转,“不过哀家还有一件忧心事,日前得到可靠消息,秦王正秘密率兵进京。” 沈青琢面上一惊:“竟有此事?” 太后转过身,语含忧虑:“皇上病重,朝野动荡,秦王此时秘密带兵进京,哀家心中很是不安啊。” 沈青琢正色道:“若是消息准确,微臣即刻禀告皇上。” “皇上如今的身子,可经不起任何刺激了。”太后摇头道,“哀家思前想后,此刻唯一能倚仗的,便只有你父亲镇北王了。” 沈青琢抬眸,与太后娘娘对视一眼。 太后明示道:“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皇室安稳,你父兄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片晌后,沈青琢拱手回道:“臣,明白了。” 密谈过后,他并未多做停留,很快便告退了。 腊月廿六日,朝廷各部封印进入休沐期,虽然锦衣卫严格来说全年无休,但北镇抚司的公务暂告一段落,他也算是得了喘气的空。 回到霁月阁时,小德子正在教训宫人,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即迎上来:“公子,您回来了!” “嗯。”沈青琢应了一声,又问道,“对了,昨夜送我回来的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小德子愣了愣,“公子是说那位香怜姑娘?” 沈青琢微一颔首。 两年前,他掰倒太子殿下后,到底还是不放心,便命人悄悄在盛京郊外置办了一处小宅子,让香怜姑娘暂住,等哪一日她想离开了,再另做打算。 不知萧弘曜是如何打听到了这处居所,竟然将香怜姑娘绑了出来。 小德子挠了挠后脑勺,“昨夜孔大人将香怜姑娘带走了,至于带去了哪里,这我还真不知道。” 沈青琢蹙了蹙眉,提声唤道:“向晨。” 顷刻间,一道黑影凭空出现,“主人。” “跟我进来。”沈青琢抬脚往内殿走,“我写一封信,你帮我带给孔大人。” “是。”向晨应声,紧跟主人的脚步踏进门槛。 沈青琢提笔写了一封信,封口后交给暗卫,又吩咐道:“小心行事,别让人发现。” “是,主人。”向晨接过信封藏于胸口处,正准备出去执行任务,忽然又被主人叫住了。 “等一下……”沈青琢眨了眨眼睫,“昨夜,你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吧?” 暗卫一直守在他的门外,防止他遇险,若是夜里有什么动静,向晨一定能听得见。 向晨沉默了片刻,“主子指的是哪种动静?” 沈青琢委婉道:“就是……有没有外人出入我的寝殿?” 向晨摇了摇头,“昨夜只有殿下。” “好。”沈青琢彻底放下心来,挥了挥手,“没事了,你先去吧。” 向晨本来打算禀告隐约听见内殿传出来似哭非哭的叫声,以及殿下半夜三更站在院子里吹了老半天冷风的事,但主人没继续问,他便也没再说下去。 殿内安静下来,沈青琢合衣躺上暖榻,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软绵绵的,一双腿尤其酸软无力,看起来像是中药的副作用。 他不禁有些无语,想起上回小徒弟中了药,光是灌了几杯冷茶,第二日便活蹦乱跳没事人似的,怎么到了他这儿,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话说回来,他这副身体应该还能多撑几年吧? 毕竟按照原书发展,若不是小暴君登基后将原主囚起来反复折磨,帝师也不会死得那么快。 脑海中胡思乱想着,沈青琢渐渐阖上了眼皮子。 *** 这一觉睡至晡时,沈青琢被咕咕响的肚子给吵醒了。 他唤了一声,小德子立即推门进来,“公子,林大人派人送了信来。” 沈青琢拥着绒被起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拿来,我看看。” 拆开信封,快速扫了两眼,沈青琢倏然清醒过来,将信递还给小德子,示意他烧了。 小德子揭开薰笼,将信扔进熏炉里烧了,“公子,午膳早就准备好了,您先用点膳吧。” 沈青琢点头,小德子立即命人传膳。 公子入冬后胃口依旧提不起来,每一顿小膳房都挖空了心思去做,争取让公子多吃上两口。 肚子叫归叫,沈青琢喝下一碗热汤,满桌子饭菜只吃了两口就饱了。 小德子忧心忡忡道:“公子,您再吃几口吧,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沈青琢抱起暖手炉,“饱了,撤下去吧。” “您不好好用膳,我就只能去叫殿下陪您用膳了。”小德子大着胆子道,“有殿下陪着,您肯定会多吃两口。” “好呀,你现今是跟殿下串通一气啊?”沈青琢斜睨他一眼,笑着骂道,“那你回头去伺候殿下吧,别跟着我了。” “公子!”小德子登时面色大变,“我永远是您的人,求您别赶我走公子!” 没想到他反应这样大,沈青琢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说笑而已,你怎么不禁逗呢?” 其实这番话也没错,等他以后走了,小德子若是不愿意出宫养老,那就只能去新帝身边伺候了,至少看在他的面子上,可衣食无忧安享晚年。 小德子将信将疑地看着公子,没敢多说什么,命人撤了膳食。 难得偷了浮生半日闲,沈青琢窝在暖榻上看了会儿书,直至天色昏暗,方才伸了个懒腰。 他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想起林瑾瑜在信中所说之事,决定先去找小徒弟。 一刻钟后,沈公子踏进长乐宫,当值的小太监早已习惯,行礼问安后便各做各事去了。 沈青琢缓步靠近内殿,却听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这药,不会有副作用吧?” 他心里一咯噔,什么药? 难道小徒弟的伤势又加重了? 他正准备开口,殿内传来陆太医迟疑的声音:“这……殿下,您要知道是药三分毒,尤其是那方面的药,不可能……” 沈青琢脚步微顿,那方面,哪方面? 寝殿内沉寂下去,片晌后,陆太医又小心翼翼道:“不然,殿下用了几日后先停药,找人试试还能不能行……” 沈青琢瞳孔微震,差点一脚踩空。 殿门口传来异响,萧慎当即冷喝一声:“谁在门外?” 沈青琢只好踏进门槛,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陆太医也在啊。” 萧慎一怔:“先生何时来的?” “那个……我什么都没听见啊!”沈青琢此地无银三百两道,“不然,我先回避一下?” 陆太医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啊我突然想起太医院还有事儿,我先走了啊!” 沈青琢:“……” 沉吟一番,他试探着安慰道:“那个……小七你年纪还轻,那方面不行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咱们积极治疗,会好转的……” 萧慎面色一沉:“先生误会——” “没事啊,有先生陪着你呢。”沈青琢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鼓励,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其实吧,先生也不太行咳咳……” 萧慎:“?” 第67章 第 67 章 一刻钟前。 陆太医来到长乐宫, 照例为晋王殿下复诊。 “殿下。”他站在床榻前,语气恭敬道,“劳烦殿下脱一下衣裳。” 萧慎依言解开腰带, 褪下外衫和里衣。 为了掩人耳目, 他至今裹着白色绷带, 陆太医每隔几日就要给他换一次新的绷带。 但这一次,陆太医眼尖地发现殿下肩上出现了两排整齐的牙印,看着还很新鲜, 像是才咬的。 他瞬间了然,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忍住,出言提醒道:“殿下,虽然您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可最近还是克制些为好。” 萧慎正出着神,闻言瞥了他一眼,“克制什么?” “咳咳……”陆太医清了清嗓子,指着殿下肩膀上的牙印说道,“以殿下目前的身体状况, 可能不适合太过激烈的床.事。” 萧慎下意识垂眸,望向自己的肩头。 昨夜先生伏在他肩头, 咬着粉嫩纤细的手指头呜呜咽咽,但他怕先生伤了自己,便哄着将手指抽了出来, 换成自己的肩头。 后来,先生舒服得发颤时, 牙尖不自觉用了些力, 便咬出了一枚可爱的牙印…… 萧慎越看这个牙印越觉得喜欢, 便开口问道:“陆太医,有什么法子将这个牙印保留久一点?” 陆太医:“……” 他语气无奈道:“殿下,我方才说的话,希望您听进去了。” 萧慎略一思索,“陆太医,昨晚那个清心败火的药,你还有吗?” “啊?”陆太医不由惊讶道,“沈大人中的药还没散掉吗?” 萧慎面无表情地回道:“不是,是我自己打算服用。” 陆太医更惊讶了:“殿下您也中招了?瞧着不像啊!” “我没中药,只是近来心不静。”萧慎整理好衣衫,“你那药效果不错,给我多开点来。” 自霁月阁回来后,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先生在他怀里满脸潮红的模样,耳畔时不时响起清泠好听又勾魂摄魄的嗓音,不知不觉间就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这样下去不行,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他能察觉到体内那头野兽是如何躁动不安…… 陆太医愣了愣,“殿下您在说笑吧?” “不是你让我克制些吗?”萧慎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片刻后又问道,“这药,不会有副作用吧?” 陆太医偷瞄殿下一眼,“这……殿下,您要知道是药三分毒,尤其是那方面的药,不可能……” 殿下这分明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啊!万一吃这药吃出了问题,他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于是,陆太医只能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不然殿下用了几日后先停药,找人试试还能不能行……” 就在萧慎认真考虑之时,殿门口却传来异响,当即冷喝一声:“谁在门外?” 下一刻,他傻眼了,进来的人居然是先生? 更糟糕的是,先生不仅误会他不行,甚至不惜撒谎说自己也不行…… 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至极的沉默。 良久后,萧慎望着神色忐忑的先生,缓缓开口道:“真的吗,先生真的不行吗?” “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沈青琢严肃地点了点头,“据先生了解,这其实是一种很常见的问题,大多数男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 萧慎心道,反正这大多数中不包含他。 但他没再辩解,垂下眼睫问道:“那……先生打算怎么帮我呢?” 沈青琢一时被问住了,佯装镇定地回道:“你先别急,等先生好好想想。” 萧慎轻轻“嗯”了一声,语气低落道:“这种事……难以启齿,我就只能仰仗先生了。” 沈青琢心一揪,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小徒弟,怎么偏偏那方面出了问题呢? 难怪原书中,小暴君既未娶妻也不生子,原因竟然是这个…… “啊对了,先生有事要和你商量。”思及此,沈青琢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萧慎抬起眼眸,“何事?” “你六皇叔率领的大军,不日即将抵达盛京。”沈青琢正色道,“先生打算抢先下手。” 萧慎凤眸微敛,“先生放心,我的兵马也快抵京了。” 他明面上带回来的两万抚西军只是幌子,真正的精兵还在大部队后面,但为了避开城镇官道,行军速度减缓了不少。 “嗯。”沈青琢微一颔首,走至榻前,俯身在小徒弟耳畔低语。 醉人的馥郁冷香涌入鼻腔,萧慎失神了一下,很快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一切听从先生的安排。” 说完正事儿,沈青琢立即找了个借口,迅速回到霁月阁。 一进门,他就从脑海中唤出系统,“007,你帮我查查,有没有什么治疗那方面不行的法子?” 系统:【哪方面?】 沈青琢:“羊尾……” 系统:【谁羊尾?你羊尾了啊?】 沈青琢:“不是我,是小七……” 系统沉默片刻:【他怎么可能羊尾?就算全世界都羊尾了,他也不可能羊尾!】 沈青琢疑惑道:“什么意思?你怎么就确定他很行?” 系统:【……】 沈青琢:“你不知道,他亲口跟我说的,反正你就给我搜一搜,有没有治疗的法子。” 据说那方面不行的人,心理很容易扭曲变态。 这几年他费了多少心血,才将长歪了的小树苗重新拨正,可不能因为这种事,让小徒弟再陷入泥沼中。 *** 次日一早,沈青琢起身亲自炖煮鹿茸汤。 先将洗净的鸭肉炖上一个时辰,放鹿茸后共同炖煮一个时辰,再转至小火慢炖至肉质软烂,搭配红枣、枸杞与人参,一揭开盖子,顿时香气四溢。 这珍品鹿茸是光熹帝赏赐他的,而鹿茸向来有“补阳第一药"之称,炖服可增强那方面的功能。 即便一时治不好,鹿茸汤也具有滋补肝肾,强筋健骨的功效,总归不会害了小徒弟。 用过午膳后,沈青琢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便让小德子拎着鹿茸汤,和他一道去往长乐宫。 萧慎正躺在榻上看兵书,见先生来了,立即起身迎上前去,“先生。” 沈青琢指挥小德子将汤放到桌面上,“先生炖了汤,快来尝尝。” 萧慎有些奇怪,“先生为何给我炖汤?” “给你补补身子嘛。”沈青琢没说这是什么汤,只笑道,“这可是先生亲手做的汤,要不要喝?” 他心里想的是,万一这鹿茸汤一点效果都不起,那就把它当作是普通的汤,也不至于打击小徒弟治疗的信心。 “当然要喝。”萧慎二话不说,坐到桌前端起汤碗,“只要是先生亲手做的,毒药也喝。” “净瞎说,先生哪舍得毒你?”沈青琢啼笑皆非,用眼神示意小德子先出去。 小德子会意退出内殿,并体贴地关上房门。 沈青琢坐在小徒弟身侧,单手撑着下颌,目光欣慰地瞧着他喝汤,“好喝吗?” “好喝。”萧慎将勺子凑过去,“先生也尝一尝。” “不了不了……”沈青琢战术后仰,眉心微蹙地拒绝道,“先生已经喝过了,你喝吧。” 以原主这体质,可受不住鹿茸这种大补药。 萧慎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好吧。” 沈青琢斟酌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七,你是如何发现……你那方面不行的?” “噗——”萧慎口中含着的汤差点喷了出来,“咳咳咳……” 沈青琢连忙抬手轻抚他的脊背,“喝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萧慎用湿帕子擦了擦唇畔,低声回道:“偶然发现的。” 沈青琢心一横,直接问道:“你还没跟姑娘试过吧?也许亲身试试,比你自己弄要好一些。” 萧慎暗自咬了咬牙,再一抬眸,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先生,欲言又止道:“就是因为姑娘,我才不能……” “啊?”沈青琢怔了怔,“此话怎讲?” “先生还记得,我十五岁时被太后宫里的两个宫女强……”萧慎撇了撇唇角,英俊的面容上写满了不堪回首,“自那以后,我对姑娘们就有阴影了。” 沈青琢不由呆滞住,自言自语道:“竟然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不过,心理因素应比器官病变好治一点。 “我只要一想到与姑娘亲密接触,那个就起不来……”萧慎放下勺子,将椅子挪至先生身前,委屈巴巴道,“我也控制不了。” 沈青琢倒吸一口气,“不对啊,先生记得你之前,不是还偷偷藏了姑娘的肚兜——” “那只是我在路上捡的。”萧慎打断他的话,用膝盖抵着先生,“我从身到心都很排斥那种事,怎么办呢,先生?” 好半晌后,沈青琢试探道:“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许心里想着喜欢的人,就不会那么排斥了。” 萧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先生啊。” 沈青琢:“?” 他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回道:“不、不是这种对先生的喜欢,是那种、那种……” 萧慎又凑近了些,目光单纯无害,“可我唯一想起来不会排斥的人,就只有先生。”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沈青琢大脑一片浆糊,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但是——” “楚王请留步!”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小桂子的高呼声,“我家殿下正在歇息!” 沈青琢精神一震,“楚王怎么会来?” 萧慎皱了皱眉,骤然起身,拉着先生往床榻前走,“先生快上榻。” 沈青琢瞬间会意,鞋都来不及脱就爬上了床。 萧慎也掀开被褥躺上去,低声道:“先生贴紧我。” 沈青琢犹豫了一下,听话地紧贴着小徒弟的身体蜷缩起来,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先生足够清瘦,萧慎用自己的身体将他牢牢遮住,从外面看不过是正常的隆起。 下一瞬,殿门被大力推开,楚王朗声道:“七弟,三哥来看你了。” “咳咳……”萧慎咳嗽两声,声音虚弱地回道,“多谢三哥记挂。” 萧弘曜暗中反复打量他,嘴里关切道:“七弟,你的伤势如何了?” 萧慎叹了一口气,“还是老样子。” “你是为大雍受的伤,三哥特地给你带了上好的补品。”萧弘曜假惺惺道,“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啊。” 萧慎心知肚明,楚王此行就是为了确认他是否真如传闻所言病重,好在陆太医给他开了一种药,吃下即可伪装出体弱气虚的样子。 但几句话后,他忽然感觉有一股古怪的热潮自丹田处涌起,急速顺着经脉四处流窜,随即又一股脑往腹下汇聚。 后背和额头渐渐渗出热汗来,偏偏先生温软的手心,正紧张地贴在他的腹部…… 糟了,楚王再不走,他就要露馅了。 好在这时,机灵的小桂子端着黑乎乎的汤药进来,“楚王殿下,我家殿下该喝药了。” 楚王看了他一眼,“你去伺候殿下,不用管本王。” 小桂子回道:“楚王殿下有所不知,我家殿下喝了药就会陷入昏睡,太医嘱咐过,此时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咳咳咳……”萧慎适时地开口道,“小桂子,你送送楚王殿下,绥西的特产也送一份去楚王府。”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留下就是不识趣了,萧弘曜只得先行离开。 殿门重新关上,沈青琢从被窝中探出脑袋,小口小口喘着气:“呼……憋死我了……” 被窝里又热又闷,素来雪白的脸闷红了,一双桃花眼更是水汽氤氲,犹如红梅映雪,漂亮得不可方物。 萧慎眸底浮现出一抹猩红,呼吸急促地问道:“先生方才……给我喝了什么?” “啊?”沈青琢这才发现小徒弟好像有些不对,撑起上半身想仔细查看,结果胳膊一软,整个人都趴到了青年身上。 呼吸陡然加重,萧慎猛一翻身,将先生牢牢压在身下,嗓音低哑地唤道:“先生……” “我给你喝的是鹿茸汤。”沈青琢轻轻挣扎了一下,“小七你好重,别压着先生。” “鹿茸汤……”萧慎重复了一遍,语气隐忍道,“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先生……” 沈青琢浑然不知危险将至,试图从青年身下挤出去,“不是的,先生只是想试试,鹿茸汤对你有没有帮助。” “嘶……”萧慎只穿了贴身里衣,嗓音低哑地警告道,“先生,别动。” 沈青琢瞬间僵住,几乎同步感受到…… 片刻后,他语气惊喜地喊道:“有用!小七你终于行了!” “啪”的一声,脑海中时时刻刻紧绷的那根弦到底还是断了。 萧慎忍无可忍地闭上眼眸,将通红的脸埋进温热香软的颈窝里:“先生不是说,要帮我吗……” 第68章 第 68 章 两日后, 除夕如期而至。 今年光熹帝龙体欠佳,不再出席除夕夜的团圆家宴,改由太后娘娘主持皇家宴。 沈青琢收拾妥当后, 晚宴前动身去往紫宸殿,先给圣上请安。 “臣, 恭请皇上圣安。”沈大人撩开锦袍, 跪地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咳咳咳……”光熹帝有气无力地咳嗽了两声,“起身罢。” 沈青琢依言起身, “谢皇上。” 光熹帝似是自嘲:“今日除夕, 朕还得喝药,朕当真能……万万岁吗?” 沈青琢神色如常:“皇上洪福齐天, 自当万寿无疆。” 光熹帝就着元妃的手擦了擦唇角的药渍,又开口道:“今晚皇家宴, 朕不出席,你给朕盯紧点。” 沈青琢拱手回道:“皇上放心, 一切布置妥当。” “尤其是秦王,好几年没回宫过年了。”光熹帝眯了眯混浊的眼眸,“太后向来不大喜欢朕这弟弟,你盯紧了长寿宫, 确保秦王离京前, 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沈青琢神情肃穆:“微臣明白。” 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后,光熹帝疲乏地挥了挥手,“你下去罢。” 沈青琢退出寝宫后, 又前往承德殿。 走至殿门口时, 他一时没留神, 差点撞到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 “小心。”浑厚悦耳的嗓音响起,随即一只手扶起了他的胳膊。 沈青琢站稳身形,“抱歉。” 他抬起眼眸,只见眼前的男子一袭深蓝色蟒袍,轩昂伟岸,仪表不凡,身上是难以掩盖的杀伐果断气质,深邃俊朗的五官与晋王殿下有几分神似。 不对,准确来说,应当是小徒弟与这位六皇叔有几分相似才是。 “秦王殿下。”沈青琢几乎一眼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退一步,拱手行礼。 对于这位原书真正的男主,其实他心中一直抱有一丝好奇。 按照原书的描述,萧律驰对皇位并不感兴趣,身为先帝最受宠的小儿子,他年仅十四岁便上了战场,十六岁时早早自请前往朔东,为大雍王朝镇守一方。 因此,他也成为当年的夺嫡大战中,唯二安然无恙存活下来的亲王。 一来是因为光熹帝知道他确实对皇权毫无野心,二来这么多年来,秦王盘踞朔东,手握重兵,战功赫赫,早已成为朔东不可或缺的一面旗帜,光熹帝不敢轻易动他。 当然,等小暴君上位后,才不管你什么秦王或是朔东大军,说削藩就削藩,丝毫不讲情面。 而导致秦王决定起兵夺位的关键之一,则是本书的另一位男主林瑾瑜。 两人相识多年,惺惺相惜,萧律驰镇守朔东后,仍有频繁书信来往。林大人心怀天下,满腔抱负无处施展,不齿于暴君的种种行径,最终成功策反了秦王。 当然,如今林大人已与他站在同一条船上,那么,很多事情就变得好办多了。 萧律驰饶有兴味地打量他两眼,“沈公子,久违了。” “时隔多年,秦王殿下还记得臣,微臣不胜荣幸。”沈青琢语气谦虚地回道。 萧律驰笑道:“某人一直在本王耳边念叨沈大人,本王如何能不记得?” 沈青琢也笑:“看来,微臣要好好感谢那位某大人了。” 简单寒暄几句后,两人一前一后踏进殿内。 此次除夕家宴,光熹帝不出席,晋王因病缺席,其余各宫便也没那么重视,偌大的承德殿不复往日的热闹。 到场的皇子纷纷给六皇叔行礼问好,秦王殿下一一应过,又跪到太后娘娘身前请安。 太后娘娘高居于主位上,满目慈祥和蔼,完全看不出心里正打的什么主意。 一场家宴,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硝烟弥漫,各个心怀鬼胎,互相试探。 从头至尾,沈青琢精神高度紧绷,暗中观察所有人的动向。 还没到时候,今夜秦王殿下可不能出事。 好在,这顿团圆宴最终还是顺利结束了,但秦王殿下席间被灌了不少酒,为了保险起见,沈青琢决定亲自送秦王殿下离宫。 “对了,本王听闻晋王不幸重伤。”萧律驰一身醇香的酒气,脚步还算沉稳,“身为皇叔,于情于理,本王都应该去看看他。” 沈青琢蹙了蹙眉,回道:“霁月阁正好在同一个方向,微臣送殿下一程吧。” *** 除夕之夜,宫道上挂满了喜庆的灯笼,去往长乐宫时一路亮敞。 走至宫门口,沈青琢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方才一路上,他与秦王殿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句句看似随意,实则句句含有深意,自然没空想东想西。 可眼下越来越接近殿门,他脑海中不由回想起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 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耳根处,一下急似一下,覆住他的身躯坚硬滚烫,如同烧红了的烙铁,推也推不开,挣也挣不脱。 自尾椎处升起一股致命的酥麻,仿佛一股电流刺啦刺啦地游窜过全身,沈青琢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不是……”他被青年散发的热气沾染,明明自己没喝那碗鹿茸汤,浑身却热得像是快烧了起来,“怎、怎么帮……” 青年依旧埋首于他颈间,抬起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摸索着找到了他无处安放的手。 手心贴着手背缓缓蹭下去,强硬而不失温柔地挤开湿软的指缝,贴合成十指相扣亲密无间的姿势。 沈青琢不禁打了个颤儿,“小七……” 长期舞刀弄枪的掌心覆了一层茧子,略显粗糙地剐蹭着娇嫩的皮肤,每一点蹭动都带来一种清晰可察的异样感。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被沁出的汗水湿透了,大手急躁地替他擦拭干净,但很快又沁出新的汗水,周而复始,仿佛那热汗怎么也流不干净似的…… 迷迷糊糊间,他觉得手又酸又麻,甚至以为自己要被生生热死了,不由呜咽起来,“小七……” 很快,青年空出来另一只手,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捏住了他的后脖颈。 炽热的掌心揉捏着光洁如玉的后颈,拇指指腹将一小片皮肤蹭得通红,青年覆在他耳畔,用那道低沉磁性的嗓音,一声声地唤着他:“先生,先生……好喜欢先生……” 但沈青琢根本听不清青年在说什么,他全部的感官都被迫集中到了一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从喉咙里挤出了既轻又软的抗议声,如同刚出生的幼猫被人坏心地捏住了后颈,逃无可逃,只能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 …… “沈大人?”萧律驰察觉身后的脚步声停滞,立即转身问道,“为何停下了?” 沈青琢如梦初醒,白皙如玉的耳垂瞬间红透了,强做镇定道:“没、没什么……殿下请!” 萧律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回身踏进门槛。 沈青琢暗自松了一口气,面色绯红地跟在秦王殿下身后往里走。 自从荒唐一夜后,这两日他有意无意避开了小徒弟。但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不可能一直躲下去。 没事的,不就是帮了小徒弟一个忙吗,身为先生,帮小徒弟解决问题很正常,就当…… 就当是先生的一次,亲自教导示范好了。 想到这里,沈青琢耳根处的热意总算消褪了下去。 “殿下,秦王殿下来看您了。”很快,他抬手敲了敲门,语气如常。 殿内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进来。” 只短短两个字,霎时又唤起沈青琢脑海中不该存在的记忆。 黏在耳畔的声音震得他心跳加速,低哑的嗓音掺杂着情动,出奇的好听又蛊惑,尤其是最后的关键时…… 打住! 沈青琢倏然回神,深呼吸一口气,垂眸推开门。 “六皇叔。”萧慎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先生,随即停留在秦王身上,“侄儿不方便起身给六皇叔行礼,还望皇叔莫怪。” “一家人,不必多礼。”萧律驰盯了他片刻,含笑感叹道,“多年未见,你俨然长成大人了。” 其实秦王离宫早,后来也鲜少回京,与自幼在宫中长大的七皇子堪堪只见过一面,委实算不上有什么叔侄情分,因而原书中打起来也是毫不手软。 “托皇叔的福。”萧慎面色苍白地笑了笑,“皇叔请坐,来人,看茶。” 两人寒暄几句后,许是宴上多喝了几杯酒,萧律驰随口与侄儿谈起了绥西的局势,包括西戎是否真心议和,如何才能保证蛮族不敢再犯大雍,维持边境长治久安等。 沈青琢立在一侧,一言不发地倾听,心道秦王殿下这是在考他的小徒弟,看来酒并不算多。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后,萧律驰起身,“时辰不早了,你好好歇息吧。” 萧慎拱手回道:“皇叔慢走,恕侄儿不能远送。” 萧律驰又看了他两眼,这才转身往外走,不料酒劲儿恰巧涌上来,不慎被门槛绊了一下。 沈青琢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殿下小心。” 萧律驰胳膊搭在清瘦的肩上,两人的距离近到能看清根根分明的眼睫,不由笑了一声:“我扶你一下,你扶我一下,本王与沈大人今日算是扯平了。” 与此同时,萧慎面色一沉,放在被褥上的手骤然收紧,将指骨节捏得咯吱响。 “殿下说得是。”沈青琢镇定自若地松开手,“我送殿下出门吧。” 他将秦王送出门,今夜当值的林大人正好等在门口。 萧律驰看到林大人的那一刻,醉意朦胧的凤眸亮了亮,“阿瑜?” “林大人除夕宴还要当值,实在辛苦了。”沈青琢客套了一句,“秦王殿下喝醉了,劳烦林大人将殿下安全送回去。” 林瑾瑜微一颔首:“你放心吧。” 总算送走了秦王这尊菩萨,沈青琢舒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再度走至内殿门口,他的脚步又凝滞了。 然而,不等他做好心里建设,门内猝然伸出一只大手,一把便将他拉了进去。 “啊!”他低呼一声,整个人撞进熟悉的怀抱里。 “先生。”萧慎低垂下头,薄唇凑近红红的耳尖,“躲我躲够了吗?” “我……”沈青琢被结实的手臂紧紧箍住腰,挣脱无果,只能小声狡辩道,“我没、没躲着你啊。” “真的没有吗?”萧慎抽出一只手,捏住怀中人尖尖的下颌,逼先生抬起脸来直视自己,语气极其幽怨,“先生可知,那夜我醒来后却不见先生踪影,心中有多失落?” 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片湿漉漉,神情瞧起来委屈得不行,活像是被谁抛弃了的可怜狗狗。 沈青琢心乱如麻,下意识道歉:“对不起,先生不是故意丢下你……” 没想到如此轻易就得了逞,萧慎重新将先生抱进怀里,“但今夜先生能主动来找我,我好高兴啊!” “除夕快乐,小七。”沈青琢眨了眨眼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啊!” 明明是小徒弟求他帮忙,害得他手心起火,现下还疼着呢,怎么说得像他是翻脸不认人的渣男似的? 第69章 第 69 章 萧慎正心满意足地拥住先生, 贪婪地吸着先生身上的幽香,闻言顿了顿,“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沈青琢费劲巴拉地从令人窒息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一脸严肃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 萧慎眉头一皱:“为何?” “因为……”沈青琢一连后退两步, “因为我是你的先生, 我们不能再做那种荒唐的事。” “为何不能?”萧慎朝他逼近一步,漆黑的双眸紧紧盯着他, “先生不是说要帮我吗?” “我是说过帮你,但——”清瘦的脊背靠着门框, 沈青琢抬手抵住小徒弟的胸膛,脱口而出道,“眼下先生觉得你很正常, 甚至比正常人更厉害些, 根本不需要先生的帮助!” 虽然那一夜的记忆凌乱不堪, 隔着衣衫他也没能亲眼所见,但他还是清晰地感触到…… 萧慎目光沉沉地望着他,脸上倏然绽开灿烂的笑容, “我真的很厉害吗?” 先生这句明晃晃的夸奖,实在是令他心花怒放。 “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听见这两个字啊?”沈青琢哭笑不得, 用力推了他一把。 害羞什么的都抛到一边,这可是他亲手拉扯大的小徒弟, 先生怎么能在这种事上落了下风? 然而青年的身体如铜墙铁壁, 任他怎么推都推不动, 反而捉住他的手腕, “也许这病是间歇性发作吧,先生既然帮了我一次,那不如送佛送到——好好好,我不说了。” 一双含情桃花眼蕴含着亮晶晶的怒气,微微上翘的眼尾气得晕红,生起气来反倒愈发美得活色生香。 喉头不自觉吞咽了一下,萧慎讨好地晃了晃手中的雪腕,“我错了,先生不要生气。” 来日方长,他必须有足够的耐心温水煮先生。 更何况,如今他还没登上那权力巅峰的龙椅,他还什么都给不了先生,他有何资格向先生央求更多? “这还差不多。”沈青琢面色稍霁,用命令的语气道,“总之,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不提不提……”萧慎连连应声,迅速转移话题道,“今夜除夕,先生想去看焰火吗?” 在他十六岁离宫前,每一年除夕他们都会一起去屋顶上看焰火。 “看啊!当然要看!”沈青琢毫不犹豫地回道,“这可是我们的传统节目,必须保留。” *** 小德子手脚麻利地找来梯子,沈青琢站在木梯底下,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身上还有伤,小心些。” 其实对于如今的萧慎来说,徒手翻上屋顶也不是问题,但为了不让先生担心,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一阶一阶往上爬。 目送小徒弟登上屋顶,沈青琢这才攀上木梯。 快登至梯顶时,屋顶上的萧慎朝他伸出了手,“先生,来。” 恍恍惚惚间,沈青琢仿佛回到了他们初次一起过的除夕,那时他站在上面,一把将小团子拉了上去。 如今时空转换,却换成了小徒弟来拉他。 “先生?”萧慎又往前伸了伸手。 沈青琢回过神来,搭上那只温暖干燥的大手,顺利登上了屋顶。 “这里的风景,真是十年如一日啊。”沈青琢撩开大氅坐下,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吧。” 萧慎依言坐下,将手中的酒坛子递给先生,低声问道:“我不在的这两年,先生一个人来这儿看焰火吗?” 沈青琢接过酒坛,摇了摇头,“不是。” 英挺的眉攒起,青年的语调沉了下去,“那先生,是和谁一起来的?” 他一直以为,这是属于他和先生的秘密基地,他不在的那两年,先生竟然与其他人…… “你不在,先生一个人看焰火,又有什么意思呢?”沈青琢单手撬开坛口,仰面饮了一口酒,“徒增思念罢了。” 只一句话,萧慎心上枯萎的花瞬间重新绽放,唇角也止不住地上扬,“先生很思念我吗?” “废话。”沈青琢侧眸横了他一眼,“就是养一条小狗,乍离开身边都不习惯呢,何况是活生生的小徒弟?” 上扬的弧度僵了僵,萧慎语气惊疑不定地问道:“狗?我在先生心里和狗一个待遇?” “哈?我可没那么说。”沈青琢差点笑喷了,“先生就是打个比方而已。” 萧慎气得嚷嚷起来:“先生!” 见小徒弟久违地炸毛了,沈青琢熟稔地安抚道:“好啦好啦,你在先生心里,可比小狗重要多了。” 萧慎眸色幽沉,薄唇紧抿,显然对这个答案还是不满意。 “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先生最重要的人。”沈青琢神色认真,语气怅然若失道,“你走的那两年,焰火也失了颜色,所以先生就不来看了。” 浑身炸开的刺,霎时收得干干净净。 漆黑的长睫不自然地抖动着,萧慎满腔爱意不知该如何抒发,只能转身将先生抱进怀里,下颌抵着先生的发顶,嗓音微哽地唤道:“先生……” “哎。”沈青琢任他抱着,“在呢,先生在呢……” 如今的小徒弟长得太高大了,再也不能随意扑进他怀里,取而代之的是紧到令他呼吸困难的拥抱。 沈青琢轻声哄道:“先放开先生吧,屋顶不安全。”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萧慎放开他之前,偷偷亲了亲他的鬓发,一触即分,快到几乎察觉不出来。 沈青琢又喝了一口酒,随即递给小徒弟,笑道:“几年不见,酒量有长进么?要不要来一口?” 萧慎接过酒,就着先生含过的酒渍处,昂首喝了一大口。 “真棒。”沈青琢笑眼盈盈地望着他,含笑夸奖道,“喝酒都不会再呛着了。” 这语气,活脱脱就是在哄小孩儿。 萧慎又灌了一大口,暗自磨着后槽牙。 等哪天他将口中的酒嘴对嘴地哺给先生,那时先生大概才会认识到,他如今的酒量到底有多好。 不过,先生肯定会被酒呛得泪眼汪汪,粉面桃腮,说不定连脖颈和胸前都会染红…… “咻咻咻!” “砰砰砰!” 绚烂瑰丽的烟花在夜幕中绽放开来,将仿若沉睡巨兽一般的皇宫唤醒。 “真好看啊……”沈青琢胳膊撑着青瓦,仰面注视天幕中五光十色的烟花。 “嗯……”萧慎一眨不眨地盯着清隽的侧脸,低声赞同道,“真好看。” 那几年,其实他从未抬头看过焰火。 只因为,最绚烂璀璨的焰火一直都在他身旁,就绽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先生。”烟花消逝时,萧慎缓缓开口道,“我能向你讨要一个新年礼物吗?” “什么?”沈青琢转回脸,眸底落满星星点点的笑意,“小七想要什么礼物?” 萧慎深深地望着他,“以后的每一年,先生都和我一起看焰火,好不好?” 桃花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沈青琢下意识避开炙热期待的目光,“每一年都看,不会腻么?” “不会腻,怎么会腻?”萧慎一把握住先生的手腕,语气恳切而焦灼,“好不好,先生?” “好。”沉默片晌后,沈青琢终于还是应了,“先生会尽最大的努力,陪你一起看除夕焰火。” 等到了不得不离开之日,那时小徒弟身旁也一定有了愿意陪他看烟火的人。 不知怎么的,这一瞬间,沈青琢心头竟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没错,他终有一日会离开,而青年身边会出现新的人。届时,他的小徒弟又会记住他多久呢? 萧慎尚未来得及高兴,敏锐地察觉先生情绪低落下去,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怎么了,先生?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沈青琢摇了摇头,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焰火也看完了,我们先下去吧。” 萧慎不放心地望着先生,口中应道:“也好,屋顶风大。” 他先下了屋顶,站在木梯前张开双臂,随时准备接住先生。 沈青琢小心翼翼地往下爬,无意间扭头,见小徒弟一副雄鹰张开翅膀护崽的架势,不由笑出声:“先生没那么笨啊——” 话音未落,他便脚下打滑往后仰倒而去,随即落入了温暖熟悉的怀抱。 “怎么样?”耳畔拂过滚烫的气息,传来磁性的闷笑声,“先生还说自己不笨。” “放肆!”沈青琢既羞又恼,佯装生气地骂道,“竟敢说先生笨,你胆子不小啊!” “还有更放肆的呢。”萧慎沉沉笑道,一只手掌住盈盈一握的韧腰,另一只手揽过膝弯,径直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呀!”沈青琢低呼一声,“小七,你干什么?” “公主抱啊,先生。”萧慎轻轻松松地抱着他往屋里走,“先生不是很喜欢吗?” 沈青琢挣扎起来:“放我下来,我是喜欢公主抱你,不是喜欢被你公主抱!” 萧慎的手顺着膝弯往下脱了他的靴子,又坏心眼地颠了颠,作势要直接将先生扔下去。 果不其然,洁癖的沈公子条件反射地抱住了他的肩背,“萧小七!”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应当就是他这胆大妄为的小徒弟! 小徒弟笑得更开怀了,他被迫贴着坚实的胸腔,心跳仿佛同步震动起来,耳根莫名其妙染上热意,只能语气凶狠道:“你给先生等着!” “嗯,等着先生。”萧慎抱着先生踏进内殿,稳稳当当地放到床榻上。 沈青琢甫一坐稳,便抬脚踹向他,结果又被那只大手握住脚踝,顺手脱了他的白袜子。 “你这个——”这下可真把他给气着了,雪白的脸都气红了。 “抱歉啊,先生,习惯了。”萧慎笑着单膝跪地,又松开手示意道,“先生重来吧。” 沈青琢:“……” 小徒弟有伤在身,他到底还是舍不得下狠脚,只轻轻踢了一下,“去打洗脚水,先生要泡脚。” “好。”萧慎乖巧地应了,当即起身去打水,一点也不看出来刚才放肆的模样。 沈青琢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脱了大氅和外袍,往后仰躺在绵软的被褥上,稍作歇息。 不多时,萧慎便端着水盆回来了。 “方才你问先生要新年礼物,先生并非没有准备。”沈青琢晃了晃垂在床边的小腿,“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萧慎再次单膝跪地,捉住晃荡的玉足,撩起盆中的热水浇上足面,以适应水温,“先生想说,自然就会说。” “哎,没意思,小时候的好奇心去哪儿了?”沈青琢任由他将自己的脚摁进热水里,“不过你也猜到了,先生要送你的新年礼物,是皇位。” 萧慎面色不变,专心致志地揉捏水里精巧白嫩的双足,仿佛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动手的时机定了?” “你父皇要在初六的群臣宴上,当众册立储君。”沈青琢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这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我这边准备就绪,只等候先生差遣。”萧慎取过搭在一旁的巾帕,仔仔细细将湿淋淋的玉足擦拭干净。 “本打算将太后党一并收拾了,但将戚氏连根拔起比预计中要难一点,倘若这次动作太大,可能会引起朝野动荡。”沈青琢撑起上半身,垂眸望向跪在面前的青年,“不过你不用担心,太后娘娘的归宿先生已替她想好了,且先借一借东风,让你登基更名正言顺些。” 萧慎目光落在被热水熏得嫣红的玉足上,伸手圈住了骨节微凸的脚踝,“好,听先生的。” 沈青琢试图抽回自己的脚,“干什么呢?” “没什么。”低沉微哑的嗓音响起,萧慎抬眸露齿一笑,“在丈量先生的脚踝尺寸。” 第70章 第 70 章 修长有力的手指圈住伶仃的脚踝, 略显粗糙的指腹蹭着精巧的骨节凸起,力道看似随意,却牢牢扣得那只玉足不得动弹。 沈青琢放弃与小徒弟较劲儿,不解地问道:“量这个做什么?” “量了, 自然有我的用处。”萧慎并不正面回答, 只笑道, “我帮先生捏一捏脚。” 沈青琢直觉他脑子里没想什么好事儿, 便抬脚踢了他一下, “先生在与你说正事儿, 你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萧慎顺势握住泛起薄红的脚背,指骨关节顶着脚心略微施力, 口中漫不经心地回道, “先生放任太后给父皇下毒, 不就是为日后收拾戚氏埋下伏笔吗?” “嗯……”脚心被顶得又酥又麻,沈青琢不自觉轻哼一声, “看来小七出去几年, 确实不仅长了个头啊。” 萧慎以掌心裹住玲珑剔透的玉足,尽情享受着温软滑腻的触感,似笑非笑道:“我还长了哪里, 先生不清楚吗?” “你还长——”话音戛然而止,沈青琢想起浴池中见到的那一幕, 连带着手心似乎都烫了起来, “闭嘴,不是说好了不准再提么?” “好,不提。”萧慎挠了挠敏感的脚心, 只见那花瓣一样可爱的脚趾, 条件反射地翘了起来。 “别、别挠啊哈哈……”沈青琢痒得笑了起来, 另一只脚踩上他的膝盖,“快松开。” 怎么会有如此敏感的人? 漆黑的眸色愈发幽沉,萧慎俯身在莹润的脚背上落下轻柔一吻,随即松开了手。 沈青琢腰肢一震,神情错愕地望向小徒弟,“小七?” “先生的脚好香。”萧慎泰然自若地回望他,“难不成,平时用香料泡的脚?” “没有啊。”沈青琢蹙了蹙眉,不假思索地回道,“谁会用香料泡脚啊?” 萧慎点了点头:“那大抵是体香吧。” 说罢,便若无其事地端起盆出去倒水了。 由于他的态度实在太过自然,好像方才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举动,沈青琢坐在床榻上,反倒怀疑起自己来了。 应该只是小徒弟表达亲近的动作吧,就像平时喜欢蹭蹭抱抱先生一样,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沈青琢不再深思下去,这时小徒弟也回来了。 “先生,今夜我可以留宿吗?”萧慎眼巴巴地盯着他,“今日除夕,可以破例吗?” “不可以!”沈青琢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回你自己宫里去。” 萧慎撇了撇唇角,“可我想和先生一起迎接新年,想做第一个对先生说新年快乐的人。” “你的心意,先生心领了。”沈青琢起身下榻,推着青年迫使他转过身,“但你要做的呢,就是乖乖回去就寝。” 萧慎木偶似的被先生推着往门口走,忽然又伸手抓住门框,扭过脸做最后的挣扎,“真的不可以吗?我保证今夜不要先生再帮我了。” 沈青琢脚步微顿,双颊涌上一股热气,坚定地掰开了小徒弟的手指,“我数三声,三、二——” 小徒弟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闻言松开了手,临走前还胆大包天地揉了一把先生的脸,“提前新年快乐,先生!” “萧小七!”沈青琢低喝一声,眼睁睁地瞅着小徒弟一溜烟地消失在眼前。 孩子大了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下次非得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霁月阁终于恢复一片寂静,沈青琢站在门口,唤了一声:“向晨。” “主人。”一道黑影出现在院落里。 “除夕夜,你不必再守着了。”沈青琢淡淡道,“进屋歇着吧。” 向晨抱剑低声回道:“我就在外面守着主人。” 沈青琢叹息一声:“向晨,你可知我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名字?” 两年前,沈公子答应暗卫要给他起个名字,再三斟酌后,最终取了“向晨”一名。 向晨抬起黑冷的眼眸,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 “向晨,一谓报晓,二是黎明,三指天色将明。”沈青琢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终有一日,会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光明,而不是终生隐于黑暗之中。” 向晨看着他,突然单膝跪地,“请主人责罚。” “我罚你做什么?”沈青琢懵了,“好端端的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 向晨垂着脑袋:“一定是我做错了,主人才会赶我走。” “你想哪儿去了?”沈青琢啼笑皆非,走过去扶起他,“我不会赶你走的,至少我还在皇宫一日,便会有你一口饭吃。” 这两年,随着他在朝中势力的盘结发展,随之而来的是种种危险。 有一次他在宫外遇见刺杀,若不是暗中保护他的向晨为他挡了一刀,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向晨沉默地起身,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固执道:“主人要走,向晨就跟着一起走。” “有时候,真觉得你像头倔驴啊。”沈青琢无奈地笑了笑,“现下主人要你回屋好好休息,听不听话?” 向晨应道:“是,主人。” “等一下。”沈青琢又叫住他,自袖中掏出一枚金丝香囊,“压岁礼,收着吧。” 向晨愣了愣,在主人的催促声中,迟疑地伸手接过了香囊。 “回去吧。”沈青琢挥了挥手,“新的一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向晨手握香囊,最后望了一眼主人清瘦风雅的背影,转身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 新年伊始,皇宫中一派喜气洋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龙榻上日渐枯槁的光熹帝。 年初五,沈青琢奉命前往紫宸殿,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打眼瞧见皇上,心里也是一咯噔。 “来了……”光熹帝睁开眼,说话声已是气若游丝,“明日……明日群臣宴……” “皇上请放心,微臣一切安排妥当。”沈青琢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主动禀告道,“锦衣卫已尽数待命,于奉天殿内外层层把守,保证万无一失。” “咳……”光熹帝艰难地咳嗽了一声,嗓子像是破漏的风箱,“确保所、所有王公大臣,都、都要到场。” “微臣明白。”沈青琢拱手回道,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晋王殿下呢?” “晋王啊……”光熹帝目光涣散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他的身体、如何了?” 沈青琢回道:“回皇上的话,晋王殿下还是老样子。” 光熹帝喘了一口气,“特许晋王……缺席。” “是。”沈青琢垂下眼眸,应了一声。 “倘若……长寿宫有所异动,你便、奉朕的口谕,立即封锁长寿宫。”光熹帝几乎一字一顿道,“绝不能让……让太后毁了……” 沈青琢:“微臣明白。” 光熹帝闭上眼眸,“行了,下去罢。” 沈青琢退至外殿时,正好与前来照顾皇上的元妃打了个照面。 “元妃娘娘。”他拱手行礼,“请借一步说话。” 元妃示意身侧的侍女退下,这才开口道:“按照沈大人的指示,证据都留下来了。” 沈青琢轻声问道:“诏书?” “在苏怀安手里。”元妃望向他,语气冷静,“皇上最信任的人,还是苏公公。” 沈青琢顿了顿,“所以娘娘也不知晓,皇上最终要册立哪一位为储君?” 元妃缓缓摇了摇头。 “无碍,并不影响大局。”沈青琢淡淡回道,“自这一刻起,还请娘娘寸步不离地照顾好皇上。” 元妃微一颔首,又问道:“你承诺过我的东西呢?” “娘娘放心,君子一诺,沈某人向来言必信,行必果。”沈青琢目光坦荡地回望她,“待一切尘埃落定,娘娘要的东西,微臣一定双手奉上。” “好。”元妃起身,盈盈拜道,“那本宫便预祝沈大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沈青琢拱手回礼:“娘娘请。” *** 是夜,陷入沉睡中的皇宫万籁俱寂。 沈青琢立于案桌前,提笔挽袖,上好的狼毫笔尖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毫间行云流水般的黑字一一浮现。 “沈大人。”林瑾瑜推开门,“大人好雅兴啊,这会儿还能沉得下心来练字。” 沈青琢头也不回,笔锋毫无滞涩,“为何沉不下心?” 林瑾瑜走至案桌旁,单手撑住桌面,欣赏沈大人的书法,“你可知,今夜有多少人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啊。”最后一笔落地,沈青琢抬眸笑道,“毕竟要干的,可是谋朝篡位的大事。” 林瑾瑜微微一笑:“非也非也,分明是要干匡扶社稷的大好事。” “林大人教训得是。”沈青琢也笑,继而正色道,“如何,秦王那边说通了吗?” 林瑾瑜轻“啧”一声,“你不了解他,他这个人就是死脑筋,滴水之恩,非得涌泉相报。” 沈青琢面色不变,“我不了解秦王很正常,你了解就够了。” “这么多年,无论是对秦王还是对朔东,皇上做得确实没话说。”林瑾瑜转了个身,背靠桌沿,“萧律驰对他的皇兄心存感激之情,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应召回京,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历史上秘密征召诸王回京,再以谋反之罪构陷,趁机夺取兵权的例子不在少数。更何况,秦王还是在政权交替如此敏感的时刻率兵回京。 沈青琢心中暗道,果然不愧是原书的男主啊,此等魄力确实非常人所有。 但他还是提醒道:“若秦王执意要与皇上站在同一战线,那我也没办法了。” 林瑾瑜皱了皱眉,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青琢,我知晓你定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放他一马。我林瑾瑜以项上人头向你保证,秦王绝无争权夺位的野心。” 两人在烛火下对视,皆是一片敞亮。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短暂的沉默后,沈青琢弯了弯唇,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你劝服不了他,拦住他,总可以做到吧?” 林瑾瑜的目光落到他手上,“这是……” “只会让秦王殿下陷入沉睡,安安稳稳地睡过这场宫变。”沈青琢将瓷瓶递到他面前,“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犹豫了片刻,林瑾瑜伸手接过,“好。”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先生”。 沈青琢一怔,触电般收回手,下意识压低嗓音道:“晋王来了,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晋王殿下?”林瑾瑜微一扬眉,“我为何要躲起来?我又不是与你偷.情的野男人。”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得不到回应的萧慎轻轻推开了门。 下一瞬,四目相对,晋王殿下脸色骤变,冷喝一声:“你是何人?” “小七,冷静点!”沈青琢立即往小徒弟身边走,“林瑾瑜林大人,你见过的。” 然而萧慎的脸色并未好转,语气愈发森冷:“三更半夜,先生为何与他孤男寡男,共处一室?” 第71章 第 71 章 “什么孤男寡男?”沈青琢微微蹙眉, 扯了扯小徒弟的衣袖,“先生正与林大人商量对策, 不许胡说。” 萧慎收回阴沉沉的目光,转而看向先生,语气稍缓:“什么对策,要深更半夜商量?” “晋王殿下。”林瑾瑜暗中将药瓶收了起来,拱手笑道,“久闻大名。” 萧慎扫了他一眼, “原来是你。” 林瑾瑜抬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晋王殿下,随即开口问道:“沈大人为何说我与殿下见过,敢问是在何处见过?” 他幼时作为萧律驰的伴读入宫, 后来秦王远走朔东, 他便极少在宫里走动, 自然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在冷宫里长大的七皇子。 两年前他再度入宫当差, 晋王殿下又阴差阳错去了绥西前线,因而这应当是两人头一次见面才是。 “咳咳……”萧慎不由想起男扮女装出宫的那次,顿时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你不记得了吗?”沈青琢显然也想起了同一个场面, 忍着笑意道, “我们初次见面, 也是你和晋王殿下初遇。” 林瑾瑜面上显出一丝茫然,“初次见面……” 他与沈大人初次相遇是在宫外夜市上,他记得自己当时还出手救了一个粉衣姑娘,只是那姑娘脾气略有些暴躁—— 萧慎毫不客气道:“本王未曾见过你,不必与本王套近乎。” “竟然是你?”电光火石之间, 林瑾瑜终于想起了这丝莫名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你是那个粉衣小娘子?” 萧慎:“……” “就是他啊哈哈哈!”沈青琢抚腰大笑, “你说对了,晋王殿下就是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娘子。” 林大人一脸错愕,似乎难以接受粉衣小娘子竟长成了高大威猛的晋王殿下。 萧慎面色青黑,“事情谈完了,林大人便请回吧,不送了。” “那个……”沈青琢迅速恢复正经神色,“林大人,你先回去稍作歇息,明日依照计划行事即可。” 林瑾瑜应道:“我明白。” 临走前,他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了晋王一眼,又在对方冷冰冰的目光中推门而出。 屋内只剩师徒二人,沈青琢回到案桌前,重新提笔落字,“这么晚了,来找先生有何要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先生吗?”萧慎语气幽幽道,“本以为先生该歇息了,没成想房中还有客人。” “我让林大人明日设法拖住你六皇叔,你说是不是正经事儿?”沈青琢慢悠悠道,“倒是你,半夜三更偷遛进先生房里,不安好心。” 萧慎自身后圈住那把细腰,躬身将下颌搁在先生肩上,轻声抱怨道:“我睡不着。” “担心明日?”沈青琢心下了然,抬手摸了摸小徒弟的俊脸,“不必忧虑,先生向你保证,万无一失。” 其实萧慎是想先生想得睡不着,但他并没有说实话,转而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先生也睡不着?” “许是白日里睡多了。”沈青琢自我调侃道,“先生年纪大了,睡眠质量也不如从前了。” “胡说!”萧慎瞬间收紧了胳膊,语气严肃地反驳道,“先生年轻着呢,先生在我心里永远年轻。” 时光飞逝,他早已由瘦骨嶙峋的少年长成了独挡一面的男人,而他的先生却一如初见,那样清绝郎艳,风华月貌。 岁月仿佛从未在先生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沈青琢失笑:“永远年轻,永远十八?先生又不是不老不死的妖怪。” 萧慎反手握住温软的手,放在唇畔眷念地蹭着,“先生会长命百岁,一世无忧。” 笔毫微顿,沈青琢轻声哄道:“好了,先生知道了。你乖乖回去睡一觉,明日一切皆会尘埃落定。” “我不……”萧慎抱着他的身子晃了晃,“等先生睡了,我再回去。” 沈青琢拗不过小徒弟,最终还是放下毛笔,躺上了床榻。 萧慎就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地垂眸凝视着他。 “小七,你这样盯着先生,先生可睡不着。”脸上的那道目光实在难以忽视,沈青琢睁开眼眸笑道。 萧慎轻轻拍了拍被褥,“那我给先生讲一个睡前故事,哄先生睡好了。” 从前他睡不着时,先生也会给他讲睡前故事,虽然都是一些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往往听得他愈发精神抖擞。 “好啊,那你说吧。”沈青琢桃花眼微弯,“要是能让先生睡着,算你厉害。” “从前有一个国王,他非常幸运地拥有三位美丽可爱的小公主……”青年刻意压低嗓音,放缓语速,醇厚如酒的声音动听且催眠。 不知不觉中,睡意侵袭而来,沈青琢的呼吸声渐渐变得轻缓而均匀。 萧慎深深注视着先生美好恬静的睡颜,良久后弯腰俯身,在白皙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 “做个好梦,我的先生……” *** 翌日清晨,沈青琢起身后,换上大红飞鱼服,腰配绣春刀,先确认锦衣卫各处巡防把守已到位。 依照大雍惯例,群臣宴于正月初六酉正时分举行,皇帝借此施恩来拢络廷臣,宴时循宗室宴之礼,王公贵族一同参宴。 晌午后,沈大人带领孔佥事前往紫宸殿迎接圣驾。 光熹帝病重,难以支撑参宴,故于奉天殿内殿设榻,隔殿与诸位王公大臣共度欢宴。 进殿后,元妃已为光熹帝穿上明黄色龙袍,只是如今的皇上骨瘦如柴,穿上龙袍也没了从前的威严。 “皇上。”沈青琢跪下行礼,“一切准备妥当。” 光熹帝有气无力道:“起身罢。” 就在此时,苏公公神色慌张地小跑进来,“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册立太子的诏书不见了!” “咳咳……”光熹帝一激动就咳嗽起来,“你……你把诏书咳咳……” “老奴也不知诏书为何会消失啊!”苏公公跪地磕头,自知犯了大错,“皇上恕罪!” “皇上莫急,诏书一定不会丢失的。”沈青琢淡淡开口道,“潘公公,你可知诏书在何处?” 一旁候着的潘公公应声:“沈大人放心,诏书正由小人保管,绝不会出差错。” “诏书——”苏公公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猛然起身,“小潘子你竟敢——” 沈青琢拍了拍手,门外立即进来两名带刀侍卫,不由分说架起了苏公公。 “大胆!”光熹帝尚未反应过来,“沈青琢,还不快、快将这个……这个狗奴才……” “皇上息怒。”沈青琢望向倚在床头的光熹帝,“今日宴上会顺利立储,只是储君之位,恐怕并非皇上心中属意之人。” “你说、什么……”光熹帝面露惊愕,随即怒不可遏道,“你、你竟敢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光熹帝上气不接下气地歪倒在龙榻上。 “皇上保重龙体要紧。”沈青琢往前走了两步,“立储一事,就不牢皇上操心了。” 光熹帝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你怎敢……秦王大军就、就在城外,今日朕立的若、若非老五……” 意料之外,但又似乎早有预兆,光熹帝果然没有选择立楚王萧弘曜为储君。 “秦王?”沈青琢微微一笑,“秦王此刻应当还在美梦中,皇上就别记挂他了。” 朔东大军驻扎在城外不假,但若是没有萧律驰的命令,任何人都指挥不动这几万兵马。 光熹帝两眼一翻,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元妃见怪不怪地拿出一颗药丸,强行喂进他嘴里,“皇上保重龙体。” “禁军……禁军!”光熹帝回光返照般,骤然发力抓住元妃的手,“三大营随时待命……岂容你、你等宵小搅弄风云!” “三大营么?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晋王殿下自绥西带回的两万精兵?”沈青琢面色从容,“对了,还有三万大军日前才赶回盛京,微臣也想知道,在战场上厮杀百战的抚西军对上养尊处优的三大营,究竟谁更胜一筹呢?” “咳……”光熹帝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已串联起了所有前因后果,“晋王、晋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被锦衣卫制住的苏怀安,脱力般跪倒在地,“皇上,老奴识人不清啊……” 沈青琢负手而立,温声劝道:“皇上,微臣并不愿见到血流成河,今日顺利立储,避免兵戎相见,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这、不忠不孝的……”光熹帝费尽力气,抬手指着他痛骂道,“你父兄一生精忠报国,你却胆敢……欺君罔上,谋朝篡位!朕当初瞎了眼,才、才会养虎为患……” “皇上此言差矣,我父兄效忠于大雍皇室,我沈青琢依然效忠于大雍皇室,这一点从未改变过。”沈青琢垂下眼睫,“皇上一直担心新帝登基后大权旁落,眼下皇上更应该高兴才是。” 光熹帝面无人色:“你想……” “为了让晋王殿下名正言顺地登基,司礼监会重新拟订一份诏书。”沈青琢拂袖转身,“微臣准备替皇上召见谢阁老了,还请皇上做好准备。” “你、你休想——”光熹帝正激动地欲拍床而起,嗓子却忽然失了声,只能发出赫赫的声响。 “皇上,您且安心歇息吧。”这时,元妃忽然挣开了他的手,“沈大人会将一切安排妥当的。” 光熹帝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万般宠信的爱妃,枯柴似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 但元妃却没再看他一眼。 *** 半个时辰后,沈青琢将光熹帝安置妥当,而后缓步走至外殿。 诸位王公大臣已陆陆续续进殿,正三三两两地寒暄招呼。 此次群臣宴等级森严,王公重臣们依照身份尊卑依次落座,正三品以下官员于殿外设宴,有功勋者或皇帝钦点者例外。 “沈大人。”楚王坐在离主位最近的席位上,冲沈青琢招了招手。 沈青琢淡淡一笑,走过去拱手作揖:“楚王殿下有何赐教?” “今日群臣宴,沈大人辛苦了。”萧弘曜面上挂着一贯虚伪的笑容,“就是可惜了七弟,如此热闹的场合却因病缺席。” “三皇兄是在说我吗?”下一瞬,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自两人身后响起。 笑容瞬间凝滞,萧弘曜脱口而出道:“他怎么会来?” 沈青琢眉心微动,立地转身,遥遥望向大殿中央的晋王殿下。 与此同时,殿内窃窃私语的众人不由齐齐噤声。 晋王殿下一身黑色绣金纹蟒袍,金冠束发,气宇轩昂,仅仅是负手站在那里,浑身上下便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甚至令人不敢直视。 但那双黑曜石般漆黑幽沉的眼眸中,却倒映出了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 两人对视一眼后,沈青琢拱手行礼:“晋王殿下。” 今日唯一的主角上台,好戏它终于要开场了。 第72章 第 72 章 沈青琢这一声, 骤然唤醒了愣神的众人,朝臣纷纷起身行礼,“晋王殿下。” “诸位大人免礼。”萧慎应了一声, 随口问道, “不知沈大人, 可曾给本王安排了位置?” 沈青琢笑道:“这是自然,晋王殿下请。” 萧慎正准备落座, 却又听楚王开口唤他。 “七弟,方才三哥正与沈大人可惜你因伤缺席。”萧弘曜已收拾好面部表情,目光探究地盯着他, “难道……七弟的伤已经好了?” 萧慎看了他一眼,不露声色道:“托三哥的福, 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 那就好啊……”萧弘曜将目光转回至沈大人脸上,皮笑肉不笑道, “沈大人, 借一步说话?” 沈青琢不卑不亢地回道:“微臣尚有职责在身,请恕不能从命。” 他拱手致歉, 而后无视楚王不满的眼神, 直接走开了。 本不该到场的人突然现身,萧弘曜心中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感,当即唤来贴身侍卫,耳语几句, 那侍卫很快便匆匆离去。 一旁的孔尚则将楚王殿下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内殿。 酉正时分, 准时开宴。 仪礼司跪请光熹帝, 钟鼓司奏乐, 乐止,鸣响鞭炮,王公大臣纷纷离席,依照尊卑秩序立于大殿中央,行跪拜大礼,恭祝圣上新年吉祥,万寿无疆。 与此同时,殿外的朝臣亦山呼万岁。 潘公公手拿拂尘,立于主位龙椅右侧方,代传圣上口谕,以示皇恩浩荡。 一番繁琐的礼仪后,宴席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这场群臣宴膳食规格高,内殿每桌共有十八种菜品,食材有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山珍海味,包罗万象,再由顶级御厨烹制成美味珍馐。 许是光熹帝圣驾未临,大殿内气氛不似往日宴饮时肃静。 十数位身着异域服饰的舞姬鱼贯而入,乐队再度奏乐,舞姬合着丝竹声翩翩起舞,曼妙的身姿极为赏心悦目。 “在座的诸位大人,皆是我大雍国之栋梁,中流砥柱。”宴席中途,楚王手执金樽起身,“今日群臣宴,父皇龙体抱恙,本王斗胆替父皇敬诸位大人一杯。” “楚王殿下客气了。”吏部尚书严思齐率先起身表忠心,“于情于理,应是臣等敬祝殿下才是。” 随后,内阁次辅秦徳起身,“严尚书说得不错。” 紧接着,兵部尚书施重也站起身来,楚王一派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其余朝臣则交头接耳,明显仍在犹豫之中。 楚王志得意满,自认为今日储君之位已是囊中之物,“本王先干为敬。” 等他再次坐回席位上,沈青琢暗中给潘公公使了个眼色。 潘东升会意,清了清嗓子,“诸位王爷大人,传圣上口谕,今日群臣宴,由谢阁老当众宣读立储诏书。” 话音落地,大殿内陷入短暂的静默,随即便像是往烧热的油锅里洒了一滴水,突然炸开了锅。 “谢阁老,您请。”潘公公自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又恭敬地双手捧给谢阁老。 谢阁老拄着拐杖走至高台上,此时殿内已跪了一地。 楚王腰板挺直地跪在最前头,神情动作全然做好了接旨的准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老如磬钟般浑厚沧桑的声音响起,“自朕奉诏登基以来,夙夜兢兢,勤于朝政,未至倦勤,不敢自逸……今皇七子萧慎,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1〕 话音未落,举座皆惊。 “不可能!”萧弘曜猛地站起身来,“谢阁老,您老是否读错了诏书?” 谢阁老严肃地回道:“老臣不敢。” 严尚书高声质疑道:“谢阁老,依照大雍礼法,立长不立幼,皇上怎么可能会册立七皇子为太子?” “严大人这是又把韩王给略过了吗?”户部尚书林大人立即反驳道,“即便立长不立幼,也轮不到楚王殿下!”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萧逸贤咳嗽两声,语气平淡道:“本王时日无多,就不凑这个热闹了罢。” “我要去见父皇!”萧弘曜咬了咬牙,“这份诏书绝对有问题!本王不承认!” 说罢,竟然想当众强闯内殿。 孔尚迅速抽出腰间的绣春刀,神色肃穆地挡住楚王去路,“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内殿,还请楚王留步!” 潘公公适时打圆场道:“诸位王爷,诸位大人,这份立储诏书是圣上亲拟,司礼监与内阁共同确认,不会有错的。” “这不符合礼法!”兵部尚书气势汹汹道,“臣等要面见圣上!” “何处不合礼法?”就在殿内气氛剑拔弩张时,沈青琢缓缓走至殿中央,“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说到底都是旧制。” 萧弘曜面色青黑,厉声诘问道:“那晋王凭什么打破旧制?” “就凭晋王率领抚西大军,打得西戎抱头鼠窜,退回绥岭河以西,还得边境百姓安宁!”沈青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晋王为了大雍子民,以身犯险上阵杀敌之时,楚王殿下又在做什么呢?” “我——”萧弘曜被他几句话噎死了,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若是诸位大人想看,大可让晋王殿下脱了蟒袍,看看那一身为国为民受的伤疤,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沈青琢提高了嗓音,语调难得激烈起来。 萧慎整了整衣冠,语气喜怒难辨:“本王不配,谁配?楚王吗?” 大殿内一片沉寂,朝臣垂下头去,不敢吱声。 “晋王打了胜仗不错,但储君之位岂是会打仗就能坐稳的?”内阁次辅秦徳仍试图扭转形势,“立储诏书太过仓促,臣等奏请皇上收回成命,容后再议!” 沈青琢冷笑一声:“秦大人,皇上口谕与诏书皆在,你这是要抗旨不尊吗?” 事已至此,萧弘曜不再伪装,直接撕破了脸皮,“沈青琢挟持圣上,假传圣旨,罪无可恕,来人!” 殿外拥入一群带刀侍卫,齐刷刷举刀指向众人,殿内顿时乱了套,有胆子小的大臣甚至爬到了桌子底下,生怕被殃及。 “楚王殿下,这是何意?”沈青琢面不改色,“想谋反吗?” “大胆奴才!死到临头还敢污蔑本王!”萧弘曜威风地一挥手,“先将他拿下!” 然而下一刻,门外涌入新一批锦衣卫,进殿后二话不说,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干净利落地抹了一众侍卫的脖子。 鲜血喷溅而出,众臣惊得抱头四窜,五皇子萧景睿忍不住站起来,“三哥!沈大人!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刀剑相向?” “齐王殿下,今日乃楚王先动的手,在场的诸位皆可作证。”沈青琢收敛了笑意,“来人,将楚王拿下!” 萧弘曜咬牙切齿道:“本王若走不出这奉天殿,禁军总督徐广昌就会奉命入宫,你以为你逃得掉?” “禁军?”沈青琢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徐广昌此刻恐怕自身难保了,楚王殿下还是操心自己吧,孔尚!” 孔尚应声,上前就要拿下楚王。 说时迟那时快,立于右侧的邹鹏突然动了,闪电般拔起绣春刀架在沈大人脖颈上。 沈青琢心下一沉,“邹大人?” 刀光闪过的一刹那,萧慎瞳孔骤缩,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指挥,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般扑上前去。 “别动!”邹鹏大喝一声,绣春刀微一使力,修长白皙的脖颈霎时映出一道血痕,“沈大人细皮嫩肉,可经不住绣春刀轻轻一划!” 萧慎的脚步顿时僵在原地,其他锦衣卫也止住了动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见状,萧弘曜张狂地大笑起来,“沈青琢,你聪明一世,没想到关键时刻会阴沟里翻船吧?” “邹指挥。”沈青琢微微仰了仰脖颈,“楚王已是瓮中之鳖,你又何必陪着他送死呢?” “良禽择木而栖,卑职以为,楚王殿下才是良主。”邹鹏抵着他,低声威胁道,“沈大人,命锦衣卫都撤出奉天殿吧。” “楚王殿下,风仪宫已被锦衣卫团团包围,您是否也该想一想娴妃娘娘的安危?”沈大人语气依旧沉着冷静,“宫中四处都是锦衣卫,今日即便微臣死了,您也插翅难飞啊。” 提起娴妃,萧弘曜面色一沉,“为了江山社稷,母妃一定能理解本王的苦衷,速速让你的人撤下去!” 言下之意,他不会再管娴妃的死活。 “微臣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沈青琢淡淡一笑,没敢看小徒弟的脸色,只吩咐道,“孔尚,将楚王拿下。” “你敢!”萧弘曜大喝一声,“邹鹏!” 抵在脖子上的绣春刀往里深入一丝,邹鹏喝道:“沈大人,刀剑无眼!” “邹鹏,我确实没想过你会背叛锦衣卫。”沈青琢无奈地苦笑一声,“不过你要想好了,我一个人死就死了,你一家老小的命呢?” 邹鹏持刀的手下意识又紧了紧,语气却慌了一下:“你把他们怎么了?” “倘若今日沈大人有事,本王向你保证,你一家老小必定死无全尸,连邹氏祖坟也会永无安宁之日。”这时,一道阴森如地狱中传出来的嗓音响起。 邹鹏浑身一震,对上晋王殿下可怖如恶鬼的眼神,竟然不寒而栗。 “邹鹏!不要信他的鬼话!”萧弘曜试图冲上前去,“你忘了本王啊——” 一声惨叫,竟是萧慎重重一脚踹向他的后背,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 孔尚迅疾上前压住楚王,并堵上了他的嘴。 “本王才是正统,名正言顺的储君。”萧慎一步一步朝两人走过去,“今日孤当着众臣的面承诺你,只要你此刻悬崖勒马,孤绝不追究你任何罪责。” 此言一出,邹鹏显然迟疑了,扣着沈大人慢慢往后退去。 萧慎继续道:“你若不放心,大可放了沈大人,孤来做你的人质。” 邹鹏面上神情挣扎得厉害,但还是没有松手。 自打沈大人入了锦衣卫,就注定了他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与其等着被人彻底架空,倒不如放手一搏,因而他才会被楚王殿下蛊惑,当场反水。 但他竟忽略了一点,万一楚王上位失败,那么他和家人的下场皆会万劫不复。 “想一想你的家人,想一想光明的前途……”萧慎不动声色地劝着,就在绣春刀松懈的一瞬间,徒手抓住了锋利的刀刃,反手折向自己的方向。 “先生!”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先生一把拉进怀里,同时一脚踹向对方的膝盖。 沈大人堪堪脱险,两旁待命的锦衣卫一拥而上,死死制住了邹鹏。 “没事了,没事了……”一颗濒死的心终于重新跳动起来,萧慎用力将先生按在胸前,嗓音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颤抖,“没事了,先生……” “对不起……”沈青琢大喘了一口气,这才惊觉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嗓子哽得说不出话来,但此刻两人身处混乱的奉天殿,萧慎不敢表露太多情绪,只能狠狠吸着先生的气息,确认自己怀中的人很安全。 片晌后,沈青琢缓过神来,伸手推开小徒弟。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还是得避嫌。 “太子殿下——”但他刚一开口,目光触及鲜血淋漓的右手,刀架颈侧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你的手流血了,好多血……” “一点小伤,不碍事。”萧慎深深吐出一口气,低声安抚道,“先来收个尾吧,先生。” *** 深夜,皇宫重新归于沉寂。 奉天殿的血迹已清理干净,光熹帝也回到了紫宸殿,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呼吸声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萧慎简单包扎了一下右手,决定先应召去见他最后一面,听听父皇他老人家,还有什么未了的遗愿。 “父皇。”他踏进内殿,缓步走至龙榻前,“您召见儿臣,还有什么吩咐吗?” 光熹帝费力地睁开双眼,“走……走近一点……” 萧慎沉默片刻,依言又上前一步。 “木已成舟……”光熹帝也不知打哪儿生的力气,遽然抬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但你要记住,沈青琢今日能扶你上位,他日、他日也能夺了你的江山!” 萧慎语气平静:“父皇放心,先生不会那样对我的。” “愚蠢!沈家小儿背靠幽北,如今更是……更是在宫中一手遮天,假以时日定会、不甘屈于人下……”光熹帝拼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交代道,“你六叔向来没有、争权夺位的野心,你登基后……务必仰仗秦王,助你坐稳皇位!太后一党贼心不死,可借戚氏之力掣肘沈氏,坐山……观虎斗,再伺机……伺机将这帮乱臣贼子、一网打尽,万万……万万不可让萧氏江山易主!” 他一生殚精竭虑,登基前与兄弟斗,登基后与太后斗,为了不让皇权旁落,他耗尽心血,没成想最后却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叫他如何能甘心闭眼? 萧慎一言不发,似乎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光熹帝目眦欲裂:“做皇帝,绝不可心慈手软!你答应朕……杀——来日必杀之!” “啧……”萧慎终于有了反应,他将衣袖从干枯的手指间拽了出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父皇,“先生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又如何?” 光熹帝瞪大了黑洞洞的眼珠子,“老七你、你……” 萧慎笑了一声:“只要先生喜欢,即便要我将萧氏江山双手奉上,又如何?” 第73章 第 73 章 “噗”的一声, 光熹帝一口黑血喷溅出来。 喉咙里残留的血液堵住喉咙,他不断发出古怪嘶哑的气声,连一个清晰的字眼都无法吐出来。 “父皇, 您想说什么?”萧慎面上的笑容愈发诡异,“您是想聊一聊, 我们之间的父子情分吗?” 光熹帝当然回答不了, 他如同一条垂死的鱼, 一呼一吸间充满了痛苦。 “其实在我年纪还小时, 我打心眼里盼望着, 父皇偶尔能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萧慎负手踱步,语气冷漠, “有一回我偷偷溜出冷宫,恰逢废太子生辰,您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送他价值连城的生辰礼,却在看见我时, 眼神瞬间转为厌恶, 仿佛我玷污了您的眼。您生气地大声呵斥宫人,吓得宫人连推带搡地将我赶回冷宫, 路上我摔破了膝盖,疼了好几天。” 他转身面向光熹帝, 又笑道:“不过没关系, 我在废太子生辰之日, 亲手将他扒皮抽筋折磨致死,再一把大火挫骨扬灰——别激动啊父皇, 这不也是您默许的吗, 就像您默许宫里所有人, 都能肆意欺辱我一样。” 光熹帝吃力地喘着气:“嚇……嚇……” “后来我明白了,为什么我身为皇子,却过得猪狗不如,原来一切都是拜我的父皇所赐啊。”萧慎唇畔的笑意消失了,声音越来越森寒,“这么多年,你起先希望我死在冷宫里,后来又期待我死在战场上,可惜,我不仅活下来了,还即将登上龙椅。机关算尽,煞费苦心,到头来赢的人却是我,您一定很不甘心吧?” 他微微俯下身,漆黑冰冷的眼珠子毫无温度,“你的江山,你的皇位,对我来说一文不值。那它如今到了我手上,你猜接下来,我会怎么做呢?” “你……”光熹帝死死瞪着即将继位的储君,口中不断涌出一股股黑血。 “死不瞑目就对了,你要满怀愤恨与不甘下地狱,与赵氏二百一十三个冤魂团聚。”这回,萧慎发自内心愉悦地笑了,“在十八层地狱里,好好注视着我吧,父皇。” 话音刚落,光熹帝双目圆睁,断了最后一口气。 “扑嗤——”萧慎克制不住自己,竟然笑喷了出来,“怎么死得这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又耳尖地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霎时收敛了放肆的笑声。 敲门声响起,是熟悉的清泠如泉的嗓音:“小七,我进来了。” 片晌后,沈青琢推门而入,只见高大挺拔的青年正呆愣愣地站在龙榻前。 他微微蹙了蹙眉,快步走至榻前,“什么时候断的气?” “刚刚……”萧慎恍然如梦初醒,转眼望向先生,眸中浮现出茫然和无措,“先生……” 沈青琢上前一步,抬手将青年揽入怀中,安抚地轻拍着宽阔的背,“最后一面也见了,你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身为大雍王朝的皇帝,光熹帝这一生不可谓不兢兢业业,但他从来都不配做小儿子的父亲。 如今的局面,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紫宸殿殿门大开,潘公公拉长了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崩了——” 沉重悠长的丧钟响起,于冷寂萧瑟的冬夜中显得格外悲怆苍凉。 皇宫内外跪了一地,真假难辨的悲恸哭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丧钟声传至偏僻的冷宫里,惊醒了睡梦中的赵贵妃。 她披头散发地坐起身来,细细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丧钟,忽然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萧郎啊萧郎!你终于下去了!下去给我阿爹阿娘磕头赔罪吧!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惊起窗外乌鸦,她笑得倒在榻上翻滚,笑得眼泪流淌出来,笑得嗓音嘶哑不堪,最终又回归尸体般的死寂。 *** 光熹二十九年初,先帝驾崩,东宫太子奉诏继承大统。 沈风澜代替其父镇北王应召入京奔丧,一大清早,沈青琢便立于城门外,迎接神武大将军。 “天冷,大人还是进马车里等着吧。”孔尚忍不住劝道,“万一冻坏了身子……” 沈青琢裹紧身上的狐裘,“不碍事。” 他还没亲眼见过原主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哥,只通过几封书信,心中确实有些好奇。 不久后,轰隆隆的马蹄声远远响起,一匹高大健壮的黑色骏马打头飞驰而来,随即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扬蹄长嘶。 身后的几匹骏马,紧跟着停下。 沈青琢掩唇咳嗽了两声,抬眸望向马上一身骑装的陌生男子。 身高八尺,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威正四方,宛如猎猎苍穹中翱翔的雄鹰,又如战场上斩杀千军的利剑。 与他自己的长相,竟然没有一丝相像。 “小琢。”沈风澜自马上一跃而下,锐利的黑眸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隐含一丝感慨,“一别六载,你长大了。” “大哥。”沈青琢淡淡招呼一声,神情并无热络之意,“鞍马劳顿,大哥先随我入宫面圣,也可早作歇息。” “好。”沈风澜将缰绳交给身后的副将,与阔别已久的弟弟一道上了马车。 先帝丧期,诸王尚未回到各自封地,尤其秦王殿下,正时刻虎视眈眈地盯着皇宫动向。 而沈青琢早已预见这种情况,年前便写了一封密信送往幽北,如今谁也摸不透,神武大将军究竟带了多少镇北大军入京,更不敢轻举妄动。 沈风澜入宫后,立即前往大行皇帝灵棺前,恭敬肃穆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很快,尚未登基的新帝便在御书房召见了沈将军,密谈一番后,再由沈大人亲自安顿兄长。 待屋内只剩兄弟二人时,沈风澜皱了皱眉,开口责备道:“小琢,你太冒险了。” 沈青琢波澜不惊地回道:“不成功便成仁,幸好我的运气还不错。” “当初送你入京,我与父亲只盼你平平安安,完全不曾设想如今此番局面。”沈风澜目光严肃地盯着他,“大哥只问你一句话,你可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沈青琢微一挑眉:“大哥指的退路是?” “功高震主、卸磨杀驴的例子,需要大哥来给你举吗?”沈风澜语气严厉道,“如今满朝文武皆知你沈大人,亲手将晋王扶上帝位,而沈家又常年拥兵自重,你以为新帝能容得了你几时?” “大哥放心,我绝不会拖累沈家。”沈青琢微微一笑,“该消失的时候,我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风澜怔了怔,试图放缓语气:“你明知大哥并非此意,大哥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正如大哥所言,我怎么能不给自己找好退路呢?”沈青琢转过身,语气依旧冷淡,“大哥今日愿意入京,小琢感激不尽。待新帝登基后,大哥即刻返回幽北,他日,我绝不会连累父兄。” *** 先帝丧期一过,大雍便迎来了新帝登基的大喜日子。 寅时三刻,沈青琢早早醒来,洗漱一番后步行前往承乾宫。 而此时帝王寝宫内,萧慎正立于铜镜前,眸光冷漠地瞧着镜中那道明黄色身影,一旁摆放着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黑金衮绣龙袍。 候在殿内的宫人们大气不喘一声,谁也不敢斗胆上前,提醒新帝到了更衣的时辰。 “小七——不,圣上。”直至沈大人踏入寝殿,含笑打破了沉寂,“恭喜圣上。” “先生来得正好,我给先生准备了蟒袍。”新帝瞬间面露笑意,转身一挥手,小太监立即捧着大红蟒袍呈上前来。 “先生又不是王公贵族,穿什么蟒袍?”沈青琢笑着打趣道,“再者,今日主角是圣上,微臣可不敢抢了圣上风头。” “先生不是王公贵族,先生是万人之上的帝师。”萧慎直接伸出手,一把将他揽到身前,“先生,替我更衣吧。” 沈青琢无奈一笑,任劳任怨地替新帝穿戴整齐,仔仔细细地展开衮绣龙袍上的每一丝褶皱。 “好看吗?”萧慎全程垂眸凝视着先生,语气含笑,“先生喜欢吗?” 沈青琢自托盘中拿起金镶玉腰带,双手合抱住劲瘦的腰,准备替他扣上腰带,“先生喜不喜欢,不重要。” 下一瞬,滚烫的手握住雪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很重要。”漆黑幽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进他眼底,“只有先生喜欢,我才会喜欢。” 沈青琢失笑,心道都是做皇帝的人了,小徒弟怎么还是这样孩子气。 “喜欢。”他妥协般低声哄道,“这身龙袍英俊威严,很适合你。” 指腹磨蹭着雪腕上薄薄的皮肤,萧慎终于松开了手,任由先生为他扣上腰带,又笑道:“轮到我替先生更衣了。” 身侧伺候的小太监头也不敢抬,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上大红蟒袍。 沈青琢舒展开双臂,任由新帝为自己更衣。 但很快,他便觉察出一丝异样来。 青年的手正一寸一寸地抚过他的肩颈,手臂,前胸,后背,甚至连敏感的腰肢也没放过。 尽管隔着层层衣衫,但那双大手的热度仿佛能穿透锦绣蟒袍似的,烫得他不由往后躲了躲。 “别动,先生。”萧慎迅速抬手掌住他的后颈,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蟒袍还没穿好呢。” 温热的气息尽数落在耳畔,白皙的耳根处霎时泛起一层绯红,连带着身子都微微颤了颤。 “小七……”沈青琢隐约觉得小徒弟今日与往常不太一样,语气有些无措道,“你这穿衣的手法太磨蹭了,还是先生自己来吧。” “哪里磨蹭?”萧慎将优越的下颌搁在温软的颈窝里,意味深长道,“我只是很享受……替先生穿衣的乐趣罢了。” 当然,再一件件亲手脱下,届时又是另一番妙不可言的乐趣了。 第74章 第 74 章 “乐趣?”沈青琢微微蹙眉, 试图挣开铜墙铁壁般的怀抱,“你当是在给人偶娃娃穿衣梳妆么?” “人偶娃娃哪儿有先生好看?萧慎垂下眼睫,瞥见红透的耳尖, 适可而止地松开双手,给先生一点喘息的空间。 他伸手自托盘中取出白玉腰带, 扣上那不堪一握的韧腰, 眸中露出极为满意的神色, “先生真好看。” 耳根处的热意尚未消褪, 沈青琢飞了他一眼, “你呀,一天天净给先生灌迷魂汤。” 萧慎满眼笑意:“不是迷魂汤, 是真心话。” 沈青琢脸皮子薄,不欲继续同他扯下去,微微踮起脚尖,亲手将十二流珠冕旒冠上新帝发顶。 “去吧,我的小七。”他往后退了一步, 含情盈水的桃花眼中, 倒映出新帝俊美深邃的面容,“去吧, 我的圣上。” 依照大雍礼法,登基大殿开始前, 新帝要带领文武百官, 庄严地祭告天地宗庙。 漫长而肃穆的祭拜结束时, 正值东方破晓。初阳乍升,天光洒满巍峨壮丽的皇宫, 新帝只身站在那耀眼的光亮中, 遥遥望向他的先生。 真是古怪, 明明站在高台之上的人是他,但他眼中的先生,却一如既往散发着不可逼视的万丈光芒。 一刻钟后,吉时开典。 奏乐鸣鼓,满朝文武拾级而上,正三品以上大臣秩序井然地踏入金銮殿,其余官员则列队侯于大殿前广场中央。 沈青琢立于龙椅右下方,神色淡然。 “圣上驾到——”片晌后,门外传来太监拖长的嗓音,随即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新帝头戴十二流珠冕旒,一身墨黑龙袍,领口、袖口、衣摆皆以金丝纹绣,华丽而尊贵。 大雍皇室本以明黄色为尊,但新帝尚黑,自今日起,黑金便成了大雍王朝最尊贵的颜色。 沈青琢亲眼目送新帝踏上玉阶,一步一步登上高台,转身坐于象征至尊无上的龙椅之上。 新帝居高临下,神情漫不经心,仿佛这场盛大且隆重的登基典礼无足轻重。但他坐在王座上,如同血统最高贵的狼王,浑身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万万不敢抬眸直视。 因而,在场的人也没能发现,新帝的目光正热切地落于殿下某处。 沈大人今日着一袭大红蟒袍,愈发衬得唇红齿白,乌发雪肤。昳丽的面容含笑,上翘的眼尾勾魂摄魄,但偏又身姿俊雅挺拔,气质清隽矜贵,叫人不忍心生亵.渎之意。 两人目光隔空对视,沈青琢微一颔首,如同往常每一次给予小徒弟肯定那样,目光鼓励地望着年轻的帝王。 只一眼,漆黑的眸色倏然幽沉下去。 与此同时,一侧的潘公公开始宣读冗长拗口的继位诏书。 宣读完毕,潘公公长吟:“跪——” 金銮殿内外,顿时乌压压跪倒一片。 潘公公:“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文武百官伏地,山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大雍王朝新帝正式继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片晌后,潘公公展开圣旨卷轴,“锦衣卫指挥同知沈青琢,朕之良师,国之功臣,特袭一等公,授予太傅兼管锦衣卫,钦此——” 沈青琢撩开蟒袍,跪地谢旨:“谢主隆恩。” “太傅,免礼。”龙椅上的帝王缓缓开口道。 沈青琢起身,平静地回至队列间。 随后,潘公公继续宣读圣旨,凡于此次新帝登基有功劳者,皆授予丰厚封赏。 新帝登基的最后一个步骤,以皇帝身份首次颁布诏令,正式开启了“天启元年”。 *** 新帝登基大典结束后,同日于奉天殿宴请百官,君臣共饮。 就在不久前,奉天殿内才发生过一场刀光血影。虽说伤亡不多,诸位王公大臣们却难免对此地存有一丝阴影。 但很快,随着靡靡丝竹乐曲,貌美的舞姬婆娑起舞,殿内气氛渐渐火热起来。 沈大人如今贵为太傅,身份地位仅次于谢阁老,又是新帝登基的大功臣,此次晚宴中,便不断有人前来敬酒攀关系。 沈青琢手执玉盏,为了展现和蔼可亲的品质,来者不拒,微笑同饮。 半晌后,裴言蹊实在看不过眼了,走至沈大人席前,低声劝道:“太傅,你身子差,还是少饮些酒为好。” “裴大人,我们也来喝一杯吧。”沈青琢举起酒盏,笑眼盈盈道,“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皆在酒里了。” 小徒弟在绥西打仗的那两年,若是没有裴言蹊倾囊相助,远在盛京的他约莫头发都急白了。 不过裴军师也得到了应有的封赏,今日被新帝封为吏部尚书兼任内阁次辅,一并顶了楚王一派两位大臣。 “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这些?”裴言蹊无奈一笑,到底不忍拂了沈公子的情谊,与他举杯碰盏,“往后朝堂之上,还望太傅手下留情。” “裴大人多多包涵才是。”沈青琢和他对视一眼,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高台上的新帝眼里,瞬间就变了味儿。 萧慎手上把玩着金盏,指腹来回摩.挲壁沿,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他心里恨不得当众将先生抓进怀里,目光沉沉地盯了好一会儿,这才唤来潘公公低语一番。 潘公公得了令,当即穿过众臣走向沈大人,躬身行礼:“沈大人。” 沈青琢抬起眼眸:“怎么了?” 潘公公凑近沈大人耳侧,压低了嗓音为圣上传话。 话音刚落,沈青琢下意识望向主位,正巧撞进那双漆黑幽沉的眼眸里,登时心下一跳。 隔了这么远,那道眼神却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瞧得他如坐针毡。 怕旁人看出端倪,沈青琢迅速撇开目光,口中回道:“我知晓了,你回去复命吧。” 今日本该君臣彻夜欢饮,但新帝近来劳神劳心,便率先离开了奉天殿。 圣上一走,众人再无顾忌,殿内气氛愈发高涨。 林瑾瑜正打算找沈大人喝一杯,不料找寻了一圈也没找着人,不由奇怪道:“老孔,你家沈大人去哪儿了?” 孔尚正喝得脸红脖子粗,已然不分东南西北,醉醺醺地大声回道:“不知道啊!来来来,林大人,我敬你一杯!” 林瑾瑜:“……” *** “吱呀”一声,沈青琢推开沉重的殿门,轻声唤道:“圣上?” 金銮殿中一片漆黑,根本没有人应答他。 “怪了……”他摸索着往里走了一步,“有人在——呀!” 半空中的尾音转为一声惊呼,竟是被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熟悉好闻的气息扑面袭来,沈青琢放下心来,随即嗔怪道:“大好的日子,你要吓死先生啊?” 萧慎闷笑出声,又低声哄道:“我将先生捧在手心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吓先生?” 许是在殿中待了许久,双眼早已习惯黑暗,萧慎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踏上玉阶,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人放到龙椅上。 点燃的红烛照亮了一方天地,沈青琢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龙椅上,下意识就想跳下去,却被一只大手摁住了。 “先生不想坐在这儿吗?”萧慎唇角微弯,“可我觉得,先生天生就适合王座。” 沈青琢有些好笑:“你是帝王,你才是王座的主人,先生哪里适合了?” 新帝缓缓摇了摇头:“王座,属于先生。” 说罢,他单膝跪地,牵起了帝师的左手。 这只手犹如最名贵的汝窑,瓷白莹润,修长如玉,唯一的一丝瑕疵便是虎口处,有一道肉粉色的月牙形伤疤。 这是最初的他在先生身上留下的印记,当然,往后他还会留下更多更深的烙印。 他垂眸虔诚地亲吻着泛红的玉白指尖,顺着指根亲吻至虎口伤疤处,而后含住小月牙重重一吸。 “嗯哈……”又痒又酥的触感自虎口处升起,沈青琢脊背一麻,不自觉往龙椅里面缩了缩,“小七,你别……” “别什么?”年轻的帝王抬起凤眸,目光炙热而放肆地望向帝师。 他的先生坐于高大威严的龙椅上,清瘦的身形被衬得愈发娇小。大红蟒袍宽松的衣摆微乱地铺开,好似一朵迎雪怒放的红梅,美得惊心动魄。 “为何……这样看着先生?”沈青琢为新帝眸中燃烧着的热烈火焰所惊颤,心跳骤然如擂鼓。 这一刻,他隐隐直觉,黑暗中似乎蛰伏着什么危险。 “这就是先生想要的东西吗?”萧慎不再苦苦掩饰自己,神色狂热而痴迷,“王座?天下?” 沈青琢心乱如麻,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王座是你的,天下也是你的。” 小徒弟该不会…… 误以为他是自己想要当皇帝吧? 思及此,他立即站起身来,下一瞬却又被重新按了回去。 这一次,新帝用高大滚烫的身躯,将他牢牢困于冰冷威严的王座上,“天下皆属吾,而吾独属先生也。” 沈青琢后腰一软,手指无力地抓住结实的手臂,“小七……你先放开我。” 太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往常小徒弟也喜欢与他亲近,但那些拥抱是依赖且粘人的,而此时此刻,年轻的帝王身上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侵略性,拥抱他的力度简直像是要…… 吞掉他。 “不放,死也不放。”萧慎抬手拢住微颤的后背,双唇似有若无触碰着红通通的耳尖,“今日先生得偿所愿,可否让我也尝一尝甜头?” 晚宴时饮下的琼浆逐渐发酵,沈青琢晕晕乎乎地反问道:“什么甜头?” 萧慎轻一下重一下地抚着他的脊背,“权力,皇位,天下,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隔着大红蟒袍,沈青琢却觉得自己被抚触的那块皮肤,像是快要烧起来了。 长久的隐忍与克制宣布告罄,萧慎终于咬上了觊觎已久的耳垂,清晰地吐字:“我要你,先生。” “轰”的一声,晕醉的大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沈青琢不知所措地喘了一声:“小七……” 小徒弟要他? 要他做什么…… 萧慎用牙齿反复磋磨着高热的耳垂,不给先生回过神的机会,嗓音低哑地蛊惑道:“先生,今夜我们一起……弄脏这座龙椅,好不好?” 华丽繁复的大红蟒袍被一点点挑开,但却并没有完全脱下,而是层层叠叠地堆积在高高的王座上。 背后是冰冷的龙椅,身前是热烫的身躯,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之下,沈青琢受不住地抓住了龙椅扶手。 泛红的指尖不自觉蜷缩起来,很快又被另一只大手捉了回去,以十指紧扣的姿势,让又热又黏的汗水亲昵地蹭在一起。 “呜……”浑身绵软的帝师从嗓音里挤出破碎可怜的呜咽声,清瘦的脊背被硬乎乎的龙椅杠得生疼,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唉……”年轻的帝王轻轻叹了一口气,“先生,这么娇气可不行啊……”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话是这样说的,但他还是抬手将先生抱进怀中,自己坐于冷冰冰的王座上,任由大红蟒袍与黑金龙袍交织在一处…… …… 醇厚酒香混含着馥郁梅香,久久漂浮在庄严的金銮殿中,黑暗中愈来愈浓烈醉人…… “其实我想弄脏的,不是王座。”高挺的鼻梁一下一下蹭动着娇嫩的脖颈肌肤,最后时刻,新帝叹息般呢喃道,“我想弄脏的,是先生啊……” 将他的神明拉下神坛,亵.渎他,弄脏他,而后便可与他永远沉沦不休…… 第75章 第 75 章 子夜时分, 新帝怀抱一人走回了承乾宫。 年轻的帝王浑身散发着一股慵懒又危险的气息,仿佛口中叼着猎物的狼王,虽远远没有被喂饱,但暂时咬一口解了馋, 心情也变得愉悦了些。 华贵的黑金龙袍布料微皱, 宽大的袖摆几乎遮住了怀中人, 低眉顺眼的内宦们自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有人实在耐不住好奇, 眼角余光却只能瞥见一抹稠丽鲜艳的红, 长而精致的衣摆散开在半空中,随着四面八方吹来的风飘荡, 勾得人心痒难耐。 萧慎就这样抱着先生踏入寝殿,再轻手轻脚地放至龙榻上。 “嗯……”睡梦中的人发出一声轻哼, 细软的尾音仿佛小猫爪子似的,往心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尚未平息的情与热几乎瞬间又席卷而来, 萧慎喉头吞咽了一下,以指腹轻蹭先生潮红的脸颊。 但沈青琢却无意识偏开了脸, 似乎想要躲开打扰他美梦的碰触。 “不准躲, 先生。”修长有力的五指张开,掐住尖尖的下颌掰了回去, “我忍得很辛苦了, 先生。” 帝王用低低的气声诉说着,覆着薄茧的拇指磨蹭柔软湿红的唇瓣, 片晌后,忍不住试探着往里探入。 “不、不要……”秀气的黛眉颦蹙起来, 沈青琢含糊不清地抗拒道。 萧慎极力压抑着想要狠狠搅弄一番的施暴欲, 收回青筋隆起的手, 不由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 他还没有动真刀实枪呢,先生就娇气得受不住了,到时候可怎么办啊? 不过,今夜光是那样亲密无间的相拥,就令他爽翻了天灵盖,甚至差点失控,他简直无法想像…… 半晌后,新帝牵起那只漂亮的手,在温软湿滑的掌心落下深深一吻,“你得快点习惯了,先生。” 他自己也不知道,内心的凶兽还能被牢笼囚住几时。 *** 翌日,天光乍泄时,沈青琢自沉睡中醒来。 “唔……”宿醉后的大脑一片昏沉,嗓子也干哑得像是要冒火,他不由发出难受的低吟。 惺忪地撑起上半身,眸光四下扫了一圈,他发现自己躺在—— 龙榻上? 沈青琢蓦地坐直了身子,混乱不堪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中。 昨夜,他竟然与新帝在龙椅胡作非为地—— “救命……”他不忍直视般闭上了桃花眼,然而却阻挡不了脑海中浮现的画面。 上次一夜荒唐,他还能说服自己只是单纯帮助小徒弟。 然而昨夜,他分明是受了新帝的蛊惑,在那象征权力巅峰的龙椅上,在那全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王座上,纵情地…… 打住! 沈青琢一个激灵,终于意识到有些事情,好像脱离他的控制了。 但他不愿深思,起身下榻,正打算搜寻自己的衣袍,却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沈大人。”小桂子捧着托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您醒了。” 正准备悄悄溜走的沈大人莫名升起一丝丝心虚,清了清嗓子,问道:“瞧见我的蟒袍了么?” “圣上让奴婢准备了新的蟒袍。”小桂子将全新的石青金绣蟒袍呈上前去,“奴婢伺候大人更衣。” 沈青琢眉心微动,“圣上去哪儿了?” 小桂子回道:“圣上去上早朝了,临走前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大人。奴婢也是听见殿内动静,这才敢进来。” 沈青琢垂下眼睫,展开双臂,让小桂子伺候穿衣。 但脑海中却忽然闪现出一幕,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挑开了束腰的玉带,自重重叠叠的衣摆下探进…… “啊——”沈青琢闭上眼眸,发泄般低低叫了一声,吓得小桂子手一缩,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与你无关。”沈大人叹了一口气,“穿吧,穿好了大人我好赶紧离开。” 沈青琢回到霁月阁时,向晨正蹲守在墙头,见了他便跳了下来,“主人。” 如今新帝登基,他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只是昨夜日子特殊,他没跟在主子身后,没想到主子竟一夜未归。 “你蹲在墙上做什么?”沈青琢暼了他一眼,“不过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向晨默不作声地跟着主人走进殿内。 这时,小德子也迎了上来:“公子,您回来了!” “给我倒杯茶,嗓子疼。”沈青琢落座,指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小德子手脚麻利地倒一杯热茶,好奇地问道:“公子,您昨夜歇在殿——圣上寝殿里吗?” 沈青琢动作一顿,佯装若无其事,“是啊,不小心喝醉了。” 对,昨夜他与小徒弟都喝醉了,酒后的行为做不得数…… “主人,您要说什么事?”向晨主动开口问道。 “啊……”沈青琢回过神来,“过几日大哥回幽北时,你跟他一起走吧。” 向晨愣了愣,冲口而出道:“您不是答应了不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走,只是让你先行一步。”沈青琢解释道,“如今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不如跟着我大哥去闯一闯。况且,我迟早也是要回幽北的。” 小德子也愣了,“公子您要回幽北?” 沈青琢回道:“我只是——” 话音刚落,小德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求公子带我一起走!” 沈青琢简直快要被这两个“忠仆”打败了,语气无奈道:“第一,你家公子才升官,不可能现下撂挑子跑路。第二,真到了要走的那一天,也一定将你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向晨依旧直勾勾盯着主子,“我是主人的暗卫,我只保护主人。” “好吧好吧……”沈青琢放弃继续游说他,“随你的便,但我会跟大哥提前打好招呼,你什么时候想去了再去。” 向晨松了一口气,默默退至一旁。 沈青琢放下茶盏,“对了,这两日若是圣上派人来传召,就说我身子不舒服,需要静养。” 小德子顿时急了:“公子您哪儿不舒服?” “托词,借口懂吗?”沈青琢起身,“你家公子想清净两日。” “哦……”小德子似懂非懂,又追问道,“那要是圣上亲自来了呢?” “也拦着。”沈青琢语气冷静,“就说是我的意思,他应该不会硬闯。” 小德子和向晨对视一眼,不由感觉脖颈凉飕飕的。 *** 不出沈大人所料,圣驾亲临吃了闭门羹,却什么也没说就原路返回了。 但也只能堪堪躲两日,新帝登基后,恢复了三日一朝的制度,身为当朝太傅兼锦衣卫指挥使,沈青琢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缺席早朝。 天色将明时,文武百官身着朝服,依次踏入太和殿站定。 沈太傅一身石青蟒袍,端方秀颀地立于左侧队列最前方。 “圣上驾到——”尖细的通报声响起,圣上的身影出现在金銮殿上。 文武百官叩首行礼,而新帝自打进殿起,眼神便久久停留在太傅身上。 “众卿平身。”低沉悦耳的嗓音响起。 沈青琢起身后,目光略微下垂,努力忽视落在身上的那道目光。 朝臣开始小心谨慎地照本启奏。 这段时日,文武百官们发现比起先帝,这位年轻的新帝显然更喜怒无常,高深莫测,往往根本不知道哪一句话就触了龙鳞。 但与此同时,新帝又展现出了不相符的仁慈恩德,只问罪了楚王一派涉及谋朝篡位的大臣,并无再多牵连,甚至给了部分官员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一番动作,反倒更令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圣上,臣有本启奏。”诸位大人上奏结束后,沈青琢出列,拱手拜道。 圣上的目光终于能正大光明地落在太傅脸上,嗓音中不禁透出一丝愉悦,“太傅,请讲。” “臣自光熹二十年入宫,一直住在宫中,如今臣也到了该出宫的时候了。”沈青琢面色如常,眼神依旧错开了圣上,“臣奏请圣上,准臣于皇城外修建府邸。” 话音刚落,龙椅上的帝王面色一沉。 “太傅言之有理。”礼部尚书出列,“自古以来,向来没有外臣居于后宫的例子,的确该为太傅修建府邸了。” 圣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太傅,金銮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好半晌后,萧慎缓缓开口回道:“先帝丧期才过,不宜大兴土木,此事容后再议。” 沈青琢不为所动:“臣不敢大兴土木,圣上赐臣一座旧宅子,能住人即可。” 萧慎冷笑一声:“沈大人贵为太傅,怎能如此草率?” 部分朝臣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新帝刚登基,一定想就近监视和控制沈大人,沈大人却迫不及待要出宫自立门户,新帝能允许吗? 此时,刑部尚书戚本禹出列拜道:“前内阁次辅曹大人的宅子至今空着,圣上可赐给太傅暂住,老臣以为不算薄待了太傅。” 闻言,圣上冷冷地瞥了戚尚书一眼。 好一个戚本禹,他还没开始拿戚氏开刀,这就迫不及待地自己往刀口上撞了。 裴言蹊出列:“微臣同意几位大人的看法。” 沈青琢终于掀开了眼睫,直视圣上眼眸中的怒火。 短暂的僵持后,圣上拂袖而去,“准奏!” *** 下朝后,沈青琢吩咐小德子,准备收拾收拾搬家。 小德子自然很高兴,公子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府邸。再说了,宫里规矩多,哪儿比得上宫外自由自在? 是夜,沈青琢立于案桌前,提笔书写。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小德子结结巴巴道:“圣、圣上留步!我家公子说——” “滚!”一道冷硬的嗓音响起,“你有几个脑袋?” 笔尖微顿,沈青琢将毛笔放回笔架上,走至门前打开殿门,“进来吧。” 说罢,看也不看地转身走了回去。 片刻后,沉重的脚步踏入了内殿,“先生……” “不错,还记得喊先生。”沈青琢淡淡笑了一声,“说吧,什么事?” “先生!”萧慎大步走上前,幽沉的眼眸死死盯着他,嗓音里压抑着显而易见的风暴,“为何要出宫?” 沈青琢叹了一口气,“我是外臣,一直住在后宫像什么样?” “可先生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为何我一登基就要出宫?”萧慎完全听不进去,“早知如此,我——” “嘘……”沈青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许胡言乱语。” 薄唇抿成一条线,萧慎忽然问道:“都是借口,先生只是想躲着我,对吗?” 沈青琢一怔,“先生没有……” 萧慎往前走了一步,语气肯定道:“自从金銮殿一夜后,先生就一直躲着我。” 沈青琢不自觉往后退,眼神也闪躲起来,“那夜先生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真的吗?”萧慎继续逼近,直到将先生逼至抵住桌沿,而后抬手便将先生抱到了案桌上。 “呀!”沈青琢低呼一声,伸手抵住靠近的青年,“好好说话,别……” 别靠这么近。 萧慎双手撑住桌面,用修长结实的双臂将人牢牢圈在怀抱里,“先生分明记得。” 火热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沈青琢竭尽全力忘掉的记忆,又一股脑地涌了回来。 “先生喝醉了……”他心慌意乱,却努力坚持自己的说法,“你也喝醉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以吗?” 否则,小徒弟怎么会说想要他呢? 这可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徒弟,怎么会对他生出那种心思…… “我没有喝醉。”萧慎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先生想确认,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要你,先生,自始至终,我要的只有你。” 沈青琢浑身一僵,又一阵头晕目眩。 “小七,不是……”他往后仰了仰,试图逃离炽热的气息,“我理解你对先生的感情,但这只是亲情,或许……或许还有孺慕与敬仰之情,但绝不应该是……” 爱情! 萧慎任由他颠三倒四地说着,随即一把握住细腰将先生拉了回来,直接仰脸亲上了喋喋不休的红唇。 话音戛然而止。 沈青琢眨了眨浓密纤长的眼睫,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唇与唇一触即分,萧慎含笑问道:“这样呢?” 下一瞬,沈青琢倏然抬手捂住了嘴唇,含情带水的桃花眼瞪得滚圆,眸底写满了不敢置信。 萧慎抓住先生的另一只手,不容拒绝地放到自己跳动的胸腔上。 剧烈的心跳声震得指尖发麻,又透过麻痹的指尖传回身体,引得另一个人心跳也骤然失了序。 “我渴望亲吻先生,渴望抚摸先生,还很渴望……”漆黑的眼眸藏着滔天情潮,萧慎凑过去,克制地亲了亲捂住双唇的雪白手背。 “啵”的一声,明明隔着手背,沈青琢却被烫得脊椎一酥,腰肢也差点软了下去。 萧慎以双臂困住先生,与先生额头亲昵相抵,气声低沉又蛊惑:“还渴望与先生肌肤相亲,这也是亲情吗?” 第76章 第 76 章 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鼻尖相触,呼吸交缠,这一瞬间,沈青琢几乎以为自己要无酒自醉了。 但下一刻, 他蓦地清醒过来, 用力一把推开抵着自己的青年。 “你……”沈青琢甫一开口, 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差点失声了。 他心慌意乱地跳下案桌, 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才找回正常的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再清楚不过。”萧慎毫不放松地追寻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我爱慕先生,我想与先生日夜耳鬓厮磨。” “萧小七!”沈青琢又羞又恼, 面上宛如火烧云般红了起来,“我是你先生!一日为师, 终生为师, 你怎可对先生——” 萧慎神情自若:“您永远是我的先生,但这并不能阻止我爱慕您。” 沈青琢深深吸了一口气, 严肃地诘问道:“先生教你的礼仪廉耻, 你学到哪里去了?你就是这样尊师重道的?” “男欢男爱,人之常情, 这也是先生教我的。”萧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沈青琢被他一句话噎住,登时气得脸更红了。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萧慎迈开脚步, 缓缓朝先生走过去, “先生说爱情是美好的事物, 那我勇敢追求所爱之人,何错之有?” “站住!”沈青琢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是你师父,亦师亦父,你怎能对师父生出如此、如此……” 他想说“龌龊”两个字,但到底还是没忍心用如此严厉的词,最后问道:“你怎能对师父生出,如此有违伦理纲常的心思?” “伦理纲常?”萧慎停下脚步,“那先生不妨说说,哪一条指明徒弟不许爱慕师父?” 别说是师父,即便有血缘关系,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他才不会管什么狗屁的伦理纲常。 他要先生,他要的是沈青琢这个人。 “强词夺理!”沈青琢辩不过他,只能恼火地命令道,“先生不管,你将爱慕都收回去,我们之间只能有师徒情分!” “若我收不回去呢?”饥饿的狼王终于暴露了本性,萧慎肆无忌惮的目光像是要生生吃了他,“我一见到先生,就想抱住先生,想亲遍先生——” “放肆!”沈青琢厉声打断他的话,“跪下!” 这一声,吓得躲在门口偷听的小德子一惊,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抱剑的向晨。 殿下如今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圣上,公子会不会因此获罪? 而殿内沉寂了片刻后,年轻的帝王撩开龙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沈青琢反身走回案桌旁,拿下高高架起的戒尺,“伸出手来!” 萧慎一言不发地伸出双手,手心向上。 即便如今他成了至高无上的帝王,但只要先生愿意,依旧可以像从前那样惩罚他。 “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戒尺重重打在掌心,沈青琢冷声斥道,“知不知错?” 与往常积极认错的态度截然不同,这次青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反问道:“爱慕先生,何错之有?” “你——”沈青琢气得眼前发晕,戒尺再度落下,“执迷不悟!” 萧慎梗着脖子:“我没错!” 沈青琢呼吸加重,目光却瞥见右手结痂的伤口都被打肿了,胸口顿时一疼。 当时为了救他,小七徒手握住了利刃,右手鲜血淋漓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这叫他如何下得去手? “啪”的一声,戒尺被扔到了地上,沈青琢拂袖转身,冷声道:“回去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来见先生!” 萧慎咬了咬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低沉的声音:“若是我不知错呢,先生打算永远不见我了吗?” “你是君,我是臣,先生哪儿来的胆子?”沈青琢犹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回道,“微臣还要搬迁,圣上请回吧!”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头,手背青筋暴起,萧慎闭了闭眼眸,“好。” 先生需要时间来消化他的转变,绝不能逼得太紧。 他还能,再忍一忍。 *** 两日后,沈太傅喜迁新居,尽管没有大办乔迁宴,但满朝同僚们的贺礼却是一件不少,金银玉器堆满了偌大的沈府。 毕竟沈大人不说一手遮天,也是大权在握,多得是人想要攀附结交一番。 但沈青琢对这些身外之物依旧兴趣不大,命小德子记录贺礼清单,再收入库房。 不多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大人,沈将军来访。” 沈青琢放下把玩的水晶琉璃盏,迎上前去,“大哥。” 沈风澜踏入门槛,沉声应道:“大哥来与你辞行。” 沈青琢笑了笑,将他往内殿引,“大哥用完午膳再走吧,也算是给大哥饯别了。” “不了。”沈风澜摇了摇头,“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大哥带给父亲和母亲?” 沈青琢沉默片晌,轻声回道:“让二老不必为我忧心。” “小琢,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沈风澜压低了嗓音,“朝野上下不少人视你为眼中钉,大哥不放心你一个人。” 纵使小琢一手将新帝扶上皇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但在他心里依旧是多年前被迫离家时,哭得快喘不过气来的幺弟。 沈青琢看向大哥,云淡风轻道:“为圣上扫清最后的障碍,功成身退。” 沈风澜剑眉紧皱,“你是说……戚氏?” “不单是戚氏,如今的大雍王朝,就好比一座年久失修的宫殿,表面巍峨壮丽,其实内里支撑的柱梁早已被悄悄蛀空,只消一场狂风暴雨,便会摇摇欲坠。”沈青琢随手摇开一把玉扇,“大哥身处幽北,常年对战北戎,其实早就应该有所察觉。” 光熹帝登基后,与外戚的夺权博弈从未停止过,为了所谓的帝王.平衡权术,不惜放任各个派系斗得死去活来,尤其这几年,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后导致的结果,各地藩王与官员贪婪成性,地方豪绅强霸一方,国库早已亏空,只能不断压榨底层百姓。再加上天灾不断,粮食收成大幅减少,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爆发是迟早的事。 与此同时,外敌亦虎视眈眈,边境大小侵扰不断,尤其是大戎,始终没有放弃反攻大雍的战略。 内忧外患,严格来说,原书中暴君登基后的所作所为,只是加速了大雍王朝的覆灭,而根基其实早就烂掉了。 沈风澜英俊的眉目间,显出几分阴郁之色,“先帝为了牵制父亲,将你困于牢笼中,同时还要遏制幽北势力壮大,始终不肯喂饱我们的兵马,让他们饿着肚子上战场和北戎打。” “不止是幽北,绥西之战为何打得如此艰难?”沈青琢叹了一口气,“大哥,新帝登基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两兄弟对视,半晌后,沈风澜抬手捏了捏幺弟瘦弱的肩,目光中透出几分欣慰和感慨,“小琢,你真的长大了。” 沈青琢并没有避让,回以浅笑。 “不论是大哥还是幽北,始终是你的后盾。”沈风澜松开手,语气郑重道,“需要大哥时,大哥定会千里奔驰而来。” “谢谢大哥。”沈青琢眨了眨眼睫,“如果大哥能将门外那个暗卫带回幽北,就更好了。” 无辜躺枪的向晨站起身来,“主子!” “好啦好啦,说笑而已。”沈青琢转过身,“大哥,一路平安,保重身体。” 沈风澜上马前,忍不住回头望向门口站立的青年,最后只说了一句:“保重。” 沈大将军策马扬鞭,马蹄声渐远。 *** 送走大哥后,沈青琢正式开始了沈府的生活。 一开始自然不习惯,住了多年霁月阁,乍换一个陌生的屋子,夜里甚至有些认床。 但好在身边伺候的人是熟悉的,只是没了…… 没了整日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求蹭蹭求抱抱的小徒弟。 这段时日,除了上早朝,他尽量避免私下与圣上独处,皆由孔尚代为传达,实在必要的话,便央求裴大人去找圣上禀奏。 他心里清楚这样躲下去并不是办法,但他又想着,他们必须分开一段时间,万一冷静下来事情有转机呢? 至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脑子里时不时还是会冒出逆徒不管不顾亲上来的画面…… 打住! 沈青琢长叹一口气,唤来小德子,“点熏香吧。” “是,公子。”小德子动作麻利地点燃熏香,“公子,你夜里还是睡不好吗?” “咳咳……”沈青琢轻咳两声,回道,“点了香,就能睡熟些了。” “春寒料峭,公子小心受凉。”小德子点完香,又去关上窗户,“您快些歇息,明日还得早起上朝。” 沈青琢一想到明日早朝,又要竭力无视龙椅上那道快吃人的目光,不由感到一阵头疼。 他躺上床榻,闭上眼眸试图酝酿睡意。 睡意朦胧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霁月阁。 熟悉的陈施,一个少年正跪在地上,他微微睁大了双眸,发现那是十二三四岁的小徒弟。 “啪”的一声响,一道鞭子抽到了少年清瘦的脊背上,抽得少年浑身一抖。 来不及细想,沈青琢下意识扑过去替小徒弟挡鞭子,身体却扑了个空。 他怔了怔,猛然回身,这才发现执鞭之人竟然是他自己! “认不认错?”梦中的他面色冷淡,垂眸望着瑟瑟发抖的少年。 少年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真是头小倔驴。”花瓣似的唇角微弯,另一个他又扬鞭抽下去,“今日且看一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住手!”沈青琢怒不可遏,上前就想夺走他手上的鞭子,却直接穿过了那只手。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用鞭子一下下抽着小徒弟,直到少年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哎呀,看来还是我的鞭子比较硬呢。”他终于放下鞭子,又俯身将晕倒的少年抱了起来,淡淡吩咐道,“小德子,拿药箱来。还有,叫膳房给七殿下准备晚膳吧。” 沈青琢眉心紧蹙,眼前的场景却忽然一变。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正躺靠在龙榻上,而手腕则被高高吊于雕龙横梁上。 “先生。”熟悉的嗓音响起,眼前出现一道高大健壮的身影,正是身着黑金龙袍的逆徒。 “小七?”他唤了一声,却又敏锐地发现,眼前之人和现实中的逆徒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先生,你醒了啊……”新帝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恶狼,缓缓跪伏上榻,“想我了吗?” 他听见自己回了一句:“滚!” 帝王面色微沉,随即又低低笑了一声,“先生不诚实,让我自己来检查检查。” 沈青琢尚未明白这话的意思,身上凌乱的绸缎里衣,便被滚烫的大手挑开了…… “唔……”脊椎一麻,他不由挣扎起来,试图唤醒逆徒的理智,“别……小七!” 而肆意作乱的人完全无视了他那点小猫似的挣扎,恶意地咬住通红的耳尖,“先生,今日不如就来看一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 “呜……”这一刻,沈青琢自觉置身于熔岩火焰之中,浑身酥软得像一滩水,热潮如附骨之疽般汹涌澎湃,口中只能发出抽泣似的呜咽声。 “小七!”受不住地求饶惊叫一声,他倏然从梦中睁开了双眸。 一口气还没喘上来,沈青琢发现自己被一道黑影虚虚笼罩着,而黑影的主人正握住他的手腕,变态一般反复亲吻噬咬着那一块薄薄的皮肤。 四目相对,萧慎笑得极其快活:“看来不止我一人寤寐思服,先生做梦也在想我啊……” 沈青琢:“滚!” 说罢,毫不留情地一脚将逆徒踹下床去。 第77章 第 77 章 月色如银, 沈青琢自狎亲入髓的梦中醒来,只觉浑身上下仍深陷难以言喻的潮热中,而被反复亲吻过的手腕, 更是火辣辣一片。 “逆徒!”他强撑起上半身, 抱起玉枕就往床尾扔, “谁叫你半夜偷爬先生床的?” 他自以为语气凶狠, 殊不知一双桃花眼水波潋滟,微微隆起的前胸上下起伏, 这副衣衫不整喘着气的模样,在逆徒眼里有多么活色生香。 萧慎喉头动了动,随手接过玉枕,“我叫过先生,是先生睡得太熟了。” “还敢倒打一耙?”沈青琢气得又要去踹他,“三更半夜入室做贼, 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 “太想先生了。”萧慎抬手抓住纤细可爱的脚踝,笑着回道, “寤寐思服, 寝食难安,再见不到先生,我就要病入膏肓了。” “你——”沈公子脸皮子薄, 耳根处霎时浮现一层薄红, 掩饰般喝斥道, “放开我!” 轻浮之言张口就来,逆徒这是打哪儿学来的坏毛病? 萧慎按捺着想将人拖至身下的冲动,松开了修长有力的手指, “先生不想我吗?” “我想你个鬼!”沈青琢冷眉冷眼, 抬手指着逆徒,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先生不想我吗?”萧慎又问了一遍,跪伏着缓缓朝先生爬去,“那先生为何梦中都在唤我?” 逆徒这充满危险与力量的姿势,让沈青琢瞬间想起方才梦中的男人,以及那种种孟浪的难以反抗的…… 黑暗中,羞耻令他的脸颊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怎么会做这种难以启齿的梦? 执鞭抽打少年还能理解为他内心深处想要教训逆徒,但梦境的后半部分,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难道是他的身体自己…… “脸这样红,先生到底梦见了什么?”双手撑在先生身体两侧,萧慎心情愉悦地逼问道,“莫非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沈青琢倏地回过神来,虚张声势地驳斥道,“先生梦见将你这逆徒狠狠抽了一顿,满意了吗?” 萧慎微一挑眉:“当真?” 那求饶般的可怜呜咽声,一听就能激起他施暴欲的湿软嗓音,分明就是某种时刻才会发出来的。 沈青琢镇定下来,反客为主道:“所以今夜你来找先生是什么意思?认错了?” 萧慎盯着他:“爱慕先生,何错之有?” “冥顽不灵!”沈青琢恼怒地伸手推他,“夜袭先生,罪加一等。” 萧慎则趁机扣住清瘦的腕骨,又往雪腕上印下一个吻,高热的舌尖甚至偷溜出来,舔出一道湿痕,“冥顽不灵我认了,夜袭先生的罪名,我不认。” 他快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只是躺在先生身旁,用目光细细描摹先生的睡颜,克制地亲吻雪腕聊以解渴。 心中的野兽日日夜夜将牢笼震得轰隆作响,但他死死压制着不敢放出来,他不想让先生对他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抗拒。 光是想到先生会用厌恶的目光看向他,就比凌迟他还要令他痛苦万分。 “你……”奇异的电流炸开,沈青琢不禁发出一声低吟,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腕,但却远不是逆徒的对手。 “先生分明不讨厌……”湿热的吻连绵不断地往下落,萧慎极尽温柔地蛊惑道,“先生分明也喜欢,为何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小七……”沈青琢无奈且不知所措,口中近乎自言自语道,“这样是不对的……” 他们是师徒,他们之间可以有种种情分,唯独不该产生背德的情.爱。 最重要的一点是,任务即将完成,他的归期已近在眼前,他怎么能让小徒弟爱上自己再一走了之,仿佛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沈青琢彻底清醒过来,高声唤道:“向晨!” 萧慎眉头一皱,“先生……” 下一刻,他方才偷溜进来的窗户再次被推开,向晨干净利索地翻身进来,“主人。” “圣上要回宫了。”趁他分神,沈青琢飞快抽回手腕,“务必将圣上安全地护送回宫。” “先生!”帝王眉心攒得更深,“我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 “向晨,你是怎么当暗卫的?”沈青琢无动于衷,转而责骂暗卫,“以后你家主子夜里被人刺杀了,你还呼呼大睡是吧?” “我——”暗卫有苦难言,只能单膝跪地请罪,“请主人责罚。” 沈青琢自榻上起身,“行了,送圣上回宫吧。” 萧慎抿紧薄唇,到底还是跟着下了榻,“好,我不打扰先生安寝了。” “堂堂一国之主,半夜三更翻窗溜进先生的房里,成何体统?”沈青琢背对着他,语气冷静地教训道,“你要牢记你如今的身份,有多少双眼睛时刻盯着你,又有多少人想伺机将你拉下去,以后不要再这样任性了。” 萧慎沉默地走至殿门口,这才低声回道:“得不到自己最渴望的东西,一国之主也不过如此。” *** 翌日,沈青琢照例去北镇抚司办公。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整理诏狱过往的卷宗,试图通过那些他没接过手的旧案,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打开一个肃清的突破口。 但在他没上任前,诏狱有过近三年的空档,这段时间所有的案底都留在三法司,其中大部分案卷更是捏在刑部手里。 而刑部尚书恰恰是戚本禹,他想拿来第一个开刀的戚氏。 “咳咳……”沈大人抵住下唇,轻轻咳嗽几声,素来白净的面色日益苍白。 林瑾瑜细细端详着他的脸,不由蹙了蹙眉,“这天儿是越来越暖和了,你怎么瞧着比隆冬时还更消瘦了?” “近来睡不好,胃口也差。”沈青琢略显倦怠地按了按太阳穴,“过段时日应该就好了。” 自打那夜荒唐的梦境后,他夜里就睡不安稳了,浅眠到一夜要惊醒好几次,安神香也不起作用,连带着胃口也变得极差。 “案卷都在这儿不会跑,你得先顾好自个儿的身子。”林瑾瑜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劝道,“沈大人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别先把身体弄垮了。” 沈青琢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林瑾瑜不再多话,开始说正事儿:“我想把禁军重新操练起来。” 借着新帝登基,他顺利升为禁军都指挥使,如今一手掌管着皇城亲军。 “禁军啊……”沈青琢若有所思,“你想怎么操练?” “亲军虽远比不上三大营的规模,但练好了也不容小觑。”林瑾瑜浅酌一口热茶,感叹道,“如今禁军都是一帮懒蛋,光吃俸禄不干活,我得让他们明白,不劳而获是行不通的。” “禁军里都是些世家勋贵子弟,早混成老油子了,不好操练。”沈青琢笑道,“不过,风霁有此野心,我又怎么能不大力支持呢?” 林瑾瑜也笑:“如此甚好,那我就去向圣上禀告了。” 沈青琢略一思索,冲林大人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还有话说。 林瑾瑜不疑有他,耳朵凑过去,“还有什么事?” 于是孔尚一进来,便看见两位大人亲密地凑在一处耳语。 “林大人,大人。”等了片刻后,孔佥事不得不出声打断两位大人的密谈。 好在沈青琢话也说完了,抬起眼眸望向他,“怎么了?” 孔尚如实回禀:“圣上请大人前往御书房,有事相商。” 沈青琢眉心微蹙,“说了什么事吗?” “这……圣上还真没说。”孔尚挠了挠后脑勺,“想来不是属下该知道的事。” 沈青琢往后靠了靠,云淡风轻道:“没说什么事,不去。” 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孔尚:“……” 他家大人好、好任性啊…… “青琢,好歹他是圣上,你多少给他点面子吧。”林瑾瑜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帝王权威不容挑战,你一而再再而三驳斥他的面子,再深的师徒情分也禁不住……” 沈青琢闭上眼眸,“你不懂。” 要真只是师徒情分就好了,关键是圣上现今问他要的,是他给不了的东西。 见状,林瑾瑜不再劝说,吩咐孔佥事道:“你去回禀圣上,就说沈大人身体抱恙,命你代为传达。” 孔尚一想到圣上那张幽沉如千年寒冰的面容,不由打了个冷颤,但还是硬着头皮回宫去复命了。 没办法,他家大人在他心里大过天,左右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圣上也不会真问罪于他……吧? *** 是夜,沈青琢躺下后,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心里压着太多事,偏偏系统又跟死了似的,怎么召唤都出不来,连找人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朦胧间,他忽然感觉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正落在他脸上。 睁开双眸,果然见逆徒正坐在床榻边,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唉……”他叹息一声,夜里嗓音显得柔软微哑,“先生迟早被你吓死。” “先生哪里不舒服?”萧慎低声问道,伸手想碰一碰先生的脸,“先生又瘦了,我不在,先生一定没有好好用膳。” 沈青琢抬手,挡住了他的手臂,“先生很好,那只是托词。” 漆黑的眼珠子透不出光,似乎比窗外的夜色更浓,萧慎声音轻柔得诡异:“先生,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沈青琢睁着含情带忧的桃花眼,语气近乎央求道:“小七,你认错吧,算先生求你了。” 不想?怎么不想? 这是他亲手带大的少年,除了去绥西打仗的那两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他们曾无话不谈,而今却不得不维持冷战,甚至不惜说一些会伤害少年的话。 他只想让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啊…… 萧慎望着那双水雾迷蒙的含情眼,漆黑的眸底卷起滚滚的风暴。 铁钳子似的大手轻易握紧了伶仃的腕骨,他俯身压了下去,“爱您并没有错,先生。” 他的爱或许病态,但九死不悔。 “你别逼我,小七……”沈青琢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抵住坚硬的胸膛口不择言道,“你想将先生逼走吗?” 一个“走”字,帝王脑中绷得死紧的那根弦终于断裂。 他捉住了另一只纤细的雪腕,并拢扣住,再往上牢牢按在柔软的床榻上。 微微起伏的胸膛被迫挺起,扬出一道美妙的弧线,沈青琢慌了,“小七你别唔……” 话音被彻底吞噬了。 萧慎吻住了他,滚烫的唇严丝合缝地贴上他,片刻后,有力的舌尖便试图撬开唇瓣。 沈青琢挣扎起来,双唇紧闭不肯张开。 但尖锐的牙齿咬住了他的下唇,趁他吃痛的一瞬,湿热的舌尖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喂了进去。 很快,克制的亲吻迅速转为粗暴,像是肌肠辘辘的野兽终于叼住了猎物,简直恨不能一口吞食下去。 “呜……”沈青琢深深陷进床榻里,被按着吻得满脸通红,只能从交缠的唇缝中泄出一丝破碎不堪的呜咽声。 他被吻得唇舌麻痹,眼前一阵发黑,甚至错觉逆徒真的要这样活生生吃了他…… 几乎被亲晕过去之前,萧慎终于大发慈悲地撤离唇舌,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让先生得以呼吸。 沈青琢从窒息中活了过来,眸底尽是氤氲的水汽,胸膛起伏得更厉害了,“逆、逆……” 他想再骂一句“逆徒”,却只能狼狈地一声声喘着气。 “小七求求您,先生。”低沉磁性的嗓音被情.热熏得嘶哑,萧慎紧紧贴着他哀求,“先生,求您疼疼我吧,我真的快要被您折磨死了……” 第78章 第 78 章 夜色愈浓。 两人紧紧相拥, 热得发烫的呼吸交缠,呼吸起伏间密不可分。黑暗放大了全部感官,帐幔内的空气愈发粘稠。 沈青琢眼眶里溢满了潋滟的水汽, 渐渐缓过来神, 嗓音却依旧软得滴水,“你……你先放开先生……” “不放, 不放……”萧慎说一声, 亲一下汗湿的额头, 亲一下糯湿的眼睫, 亲一下挺翘的鼻尖,最后缠绵的吻又落至嫣红唇瓣上, 吮了一下微翘的唇珠。 “疼疼我, 先生。”他丢掉了所有的自尊, 唇贴着唇, 语气虔诚地哀求着, “求您爱我, 先生……” 他的拥抱太过用力, 挤压得沈青琢骨头发疼, 四肢百骸更是过电般战栗颤抖。 分明是用强硬姿态禁锢自己的人,分明是剥夺自己呼吸的人,口中却发出卑微至极的祈求, 就好像说一个“不”字, 就能轻易要了他的命一样。 太疯狂了, 他从来没有承受过这样浓烈的感情…… “小七,你是、是我最重要的人。”他试图从浆糊似的大脑中, 组织出正常的语言, “先生很喜欢你, 但这种喜欢不是呜……” 似乎对先生的回答极为不满意,萧慎再度堵住了开阖的唇。 一回生二回熟,毫无章法的狂吻温柔下来。他含住羞怯发颤的舌尖逗弄,细细安抚着被噬咬得发麻的唇,将来不及吞咽的口涎吮干净,再重新攫取柔软脆弱的唇瓣。 只是那双铁钳子般的大手,始终牢牢控住纤细的雪腕,丝毫不敢碰先生身上其他地方。 他怕自己一碰到先生,岌岌可危的理智就会轰然崩塌,他会像失控的野兽一样将可怜的先生吞下去。 仿佛无休无止的亲吻,沈青琢在神智彻底涣散前,从嗓子里挤出模糊破碎的呜咽:“我答应你……考虑……” 覆于上方的高大身躯一僵,终于松开了快要融化的唇,“先生说什么?” “先生答应你……”沈青琢小口小口喘着气,无奈地妥协,“会认真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一阵巨大的狂喜汹涌袭来,密集如雨滴般的吻胡乱地落在脸上每一处,“先生!先生,我好爱你……” 沈青琢已经被他折腾得彻底没了力气,鸦羽似的眼睫颤如雨中饱受摧残的蝴蝶,“但是,我们要约法三章。” 萧慎停止了乱吻,“约法三章?” “明日、明日再说……”沈青琢挣扎了一下,嗓音轻如羽毛,“太累了,先生想歇息……” 他现下脑子根本就不清醒,只能先稳住发狂的小徒弟。 果不其然,萧慎很快从癫狂中醒过神来。 他松开箍住腕骨的手,摸索着点了灯,这才发现雪腕上被他攥出了鲜明的指痕。 他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轻柔地吻着自己留下的痕迹,口中不断道歉:“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是我太粗暴了……” 沈青琢连抬脚踹的力气都没了,眼眸闭阖,呼吸轻微。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求也求过了,可最后还是说不清逃不掉。面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逆徒,他实在是没招了。 萧慎掀开眼睫,望向陷入沉静的先生。 雪白的脸颊腾着不正常的酡红,连眼尾都洇了漂亮的胭脂红,一副被他欺负狠了的可怜模样。 可他明明只是克制地亲吻而已…… 片刻后,萧慎熄灭了烛火,重新躺到先生身侧,将绵软的手窝进掌心里。 “别闹了……”沈青琢动了动指尖,声音疲乏,“先生真的很累……” “不闹。”萧慎低声应道,“我陪先生睡着后就走。” 沈青琢还想再说什么,但意识却悄然坠入了黑暗里。 *** 翌日一早,沈青琢醒来时,床榻上只剩了他一个人。 也许是被折腾得太累,又或许是身旁熟悉的气息有安抚作用,后半宿他陷入沉睡中,竟一夜无梦,睡了这段时日以来难得的好觉。 沈青琢坐起上半身,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的位置,一片冰凉,人应当早就走了。 “吱呀”一声,小德子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公子,您醒了。” “嗯。”沈青琢起身下榻,随口一问,“圣上什么时候走的?” “啊?”小德子一脸茫然,“圣上昨夜来了吗?” 沈青琢摇了摇头,“没什么,更衣吧。” 小德子取下架子上的袍服,正打算替公子穿上,突然又惊叫一声:“公子!您的下唇怎么破了!” 沈青琢怔了怔,抬手抚触唇瓣,一阵细微的刺疼感传来。 他快步走至铜镜前,这才发现双唇又红又肿,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吸过,细看下唇还有一点破皮。 “怎么会肿成这样?”小德子急得直跺脚,“公子您是不是生病了?” “应该是虫子咬的吧。”沈青琢脱口而出,瞬间想起他中药后醒来的次日,发现自己锁骨上有一块红印子,结果当时小徒弟怎么说的来着? “这天儿还没热呢,哪儿来的大虫子?”小德子忧心忡忡地望着公子,又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今夜我不睡了,一定给公子抓住那该死的虫子!” 沈青琢:“……” 那只可恶的大虫子,就算你抓着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小德子又问:“那大虫子不会有毒吧?我还是去叫陆太医过来看看!” “没事,打盆冷水过来,我冷敷一下。”沈青琢挥了挥手,“再找支药膏过来。” 狼崽子只是啃得生猛,有毒倒不至于。 简单处理了一下唇上的伤,沈青琢踏出内殿,唤了一声:“向晨。” 片晌后,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出现在院子里,“主人。” 沈青琢淡淡问道:“昨夜又有人来访,你知道吗?” 向晨忐忑地看了主子一眼,“知道。” 昨夜他曾试图拦住圣上,但圣上暼了他一眼,问他是不是想动手惊动主子,他只能收起剑后退。 他不敢动手,他怕给主子引来麻烦。 “他是圣上,你不敢拦也正常。”沈青琢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后他应该不会来了,就算再来,你全当看不见罢。” *** 御书房内,圣上端坐于案桌前,底下站着内阁阁臣和六部尚书。 圣上的目光落在奏章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分明什么话也没说,但殿内的气氛极为死沉,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半晌后,圣上掀开眼皮子,语气喜怒难辨:“谁来告诉朕,国库亏空的银子都去哪儿了?” 几位尚书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做出头鸟。 “户部。”见诸位大人装死,圣上冷冷地点名,“户部掌财政收支,林大人你来说说吧。” 林大人如实回禀道:“回皇上的话,去年一年国库共计收入四千万两,实际支出五千万两,亏空一千万两,比预算多支出了一千八百万两。” 圣上冷笑一声:“一年忙到头,不仅一分不入国库,还倒贴一千万两,朕问的就是你们,到底把银子花哪儿去了!” 最后一个字落地,奏章猛地往下砸去。 几位尚书匆忙低垂下头。 林大人硬着头皮继续道:“根据各部递上来的开支,兵部亏空三百万两,工部亏空四百万两,剩下的银子用于去年两州大旱,一州发水,包括幽北和绥西战事吃紧……” “绥西战事吃紧?”圣上微微眯了眯凤眸,“林大人倒是提醒朕了,朕得好好查一查,本该送去绥西的粮饷,都被谁给吃了。” “这……”林大人急忙表态,“圣上明鉴,户部绝没有克扣绥西的粮饷啊!” 圣上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兵部先说,亏空的三百万两用在何处?”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沈青琢甫一踏进内殿,便听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正激烈地争辩,若不是在圣上跟前,都快撸起袖子干起来了。 “微臣给圣上请安。”沈青琢若无其事地走至殿中央,拱手行礼。 圣上特别恩典,帝师面圣不必行跪拜之礼。 两位尚书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甩袖各退一步。 圣上面色稍霁,指骨敲了敲案桌,“太傅来得正好,让太傅也听一听,国库亏空得有多离谱。” “圣上,老臣以为,去年造成的损失已不可挽回,最重要的还是,今年不能再像去年那样亏空了。”这时,谢阁老缓缓开口道,“丑话说在前头,今年各部不按照预算开支,各位大人便自个儿承担亏空。” 圣上看了他一眼,“谢阁老的意思,去年的亏空就这么算了?” 户部尚书首先不同意:“圣上,有些地方的赋税已经收到好几年后了,几大州的干旱却愈演愈烈,再不缩减预算,国库只会一年比一年亏空下去。” 话音刚落,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想要扭转国库亏空,开源与节流一个不能少。”片晌后,沈青琢开口建议道,“各位大人,不妨从这两个方面着手。” 又一番七嘴八舌后,圣上的耐心彻底耗尽了,冷声命令道:“下去,都下去。两日后,朕要解决方案!” 几位大人互相对了眼色,行礼后依次退下去,只剩沈太傅一人立在原地。 闲杂人等终于都滚了,圣上眉眼间笼罩的郁结之气瞬间消散干净,走到先生面前想讨要一个拥抱。 不成想,太傅一个闪身就避开了他,“约法三章第一章,拒绝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什么约法三章?”萧慎扑了个空,愕然地回过身。 沈青琢微微一笑,“昨夜,圣上不是也同意了吗?” 萧慎眉头紧皱,不高兴道:“先生说考虑答应我,没说我不许抱先生。” 沈青琢不接他的话茬,继续道:“约法三章第二章,不许半夜偷袭先生。” 萧慎立即追问道:“只是看着先生,什么都不做也不行吗?” 若不是先生自己醒了,他夜里绝不会打扰先生安睡。 “你是圣上,夜夜做梁上君子算怎么回事?”沈青琢神色不变,“你放心,先生既然答应你认真考虑,便不会再刻意躲着你。” 萧慎眸色幽沉地盯着先生,“那第三章呢?” “第三章……”沈青琢撇开眼神,“先生想做什么事,你不可以干扰或阻止。” “不行!”萧慎当机立断地拒绝道,“若是先生想离开我呢?” “你看看刚才各部算的那笔烂账,先生现下能去哪里?”沈青琢放缓了语气,试图安抚他,“先生会陪着你,先生还想亲眼见你开创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太平盛世呢。” 他想好了,他会一直留在这里陪着小徒弟,直到不得不离开。 沉默半晌后,萧慎一字一顿地回道:“我不管什么太平盛世,我只要先生。” “胡闹。”沈青琢微微蹙眉,忍不住教训道,“你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就要对你的子民担负起一国之君的责任。” 萧慎往前逼近了一步,“我对子民负起责任,那先生对我呢?” 沈青琢不自觉往后退,反问道:“先生对你还不够好么?” “够,也不够。”他终于如愿将先生逼至案桌前,抵住桌沿不得动弹。 下一瞬,他垂首亲了一下红肿诱人的唇,低声回道:“先生够好了,怪我贪心不足。” 他要的不是师徒情分,他要先生把他当作男人来爱他,他要先生甘愿为他敞开一切…… “啵”的一声很是响亮,沈青琢睁大了桃花眼,失声提醒道:“约法三章第一章!” “没有肢体接触啊。”萧慎神情无辜地摊了摊手,语气不怀好意地纠正道,“是唇舌相交。” 沈青琢:“……” 第79章 第 79 章 约法三章正式生效后, 沈青琢果然遵守了承诺,不再刻意躲避圣上。 只是沈大人日夜伏案办公,私下应召也是拉上裴大人或其他大人, 与圣上商讨国家大事,语气一本正经,神情严肃庄重, 叫圣上想插科打诨都找不着空隙。 如此几日下来,圣上又受不了了。 “朕知晓了。”圣上单手撑着额侧, 语气莫测道, “这帮饭桶的俸禄开销确实太大,裴大人先拟定考核标准,回头朕再召集六部商议推行。” “圣上英明。”裴言蹊拱手奉承一句,“微臣先行告退。” 沈青琢跟着拱手拜道:“臣也退下了。” “太傅留下,朕还有事要请教太傅。”圣上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沈青琢脚步停顿,只能目送裴大人撤退。 “先生。”圣上立即从案桌后绕了出来,“先生不是答应不再躲我?” 沈青琢神情自若地回道:“我没有躲你,光今日,我们已经见了两次。” 萧慎面色微恼, 嗓音压抑地问道:“先生明知我说的是什么!难道如今先生与我,除了国事就无话可说了?” 他不要每次见面都在谈论国计民生, 他要和先生私下亲密相处的机会! “怎么,这才做了几日皇帝,就不耐烦了?”沈青琢整了整衣袖, “你才登基,百废待兴, 此时不谈国家大事, 谈什么?” “自登基后, 我每日批奏折批至深更半夜,夜里睡不满两个时辰,一次没缺席过早朝,头疼也要听诸位大臣争论不休,我正尽力学着如何当一个好皇帝,先生。”见硬的行不通,萧慎迅速放软了姿态,“我只是……只是想让先生抽出一点时间,陪陪我。” 他料定了以先生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说得越惨,先生便会越心疼他。 果不其然,先生冷冷清清的神色柔和了一些。 “先生事情也很多啊。”沈青琢轻叹一口气,“锦衣卫正在查六部尚书和侍郎,有些眉目了。” 萧慎走至先生面前,语气诚恳道:“沉疴宿疾,岂能一朝连根拔起?先生,我们一起慢慢来好吗?” “言之有理。”沈青琢习惯性抬手,替他拨了拨散落的发丝,“放心吧,先生心里有数。” 忍着想一手握住雪腕的冲动,萧慎眼巴巴地望着先生,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狗,“那……先生今晚可以陪我一起用膳吗?” 略一思索后,沈青琢微微颔首:“好。” “先生最好了!”漆黑的眼珠子倏然迸射出亮闪闪的光芒,萧慎抓住先生宽大的衣袖,撒娇般轻轻摇晃,“先生太瘦了,我要监督先生用膳才行。” 沈青琢不由失笑:“都是做皇帝的人了,还总这样跟先生撒娇。” 但其实他早就习惯了小徒弟随时随地撒娇,即便现今长成了比他高大健壮的帝王,在他看来仍然没什么违和感。 如果,如果不将他压在床榻上死命地亲…… “先生耳尖怎么红了?”萧慎目光一直黏在他脸上,“先生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沈青琢猝然转身,转移话题道,“先生要抽查你批阅的奏章。” 帝王兴奋的面容垮了下来,嘟嘟囔囔道:“不是说好了不谈国事吗?” 沈青琢试图平息耳根处的热意,随口问道:“那你想谈什么?” “我想谈……”萧慎自他身后贴了上去,刻意压低了嗓音,“谈一谈如何才能让先生,独独钟情于我。” 沈青琢却闪电般避开了温暖的怀抱,“约法三章。” “啧……”萧慎摇了摇头,小声抱怨道,“先生真是小气啊……” 话是这样说的,他还是卖乖道:“先生坐下歇着吧,晚膳很快。” 然而,两人这顿晚膳到底是没吃成,难得温情的气氛,很快便被太皇太后打破了。 内宦的通报声响起:“太皇太后驾到——” 沈青琢起身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站至一侧,“给太皇太后请安。” 萧慎也收起了面上流露的阴沉,亲亲热热喊道:“皇祖母,您来啦。” 太皇太后看了沈大人一眼,又满脸慈爱地向圣上招了招手,“来,让皇祖母瞧瞧,瘦了没?” *** 祖孙二人叙话,沈青琢便自觉告退了,回北镇抚司继续伏案。 没过多久,孔尚急匆匆赶回来复命:“不出大人所料,户部侍郎胡全果真有问题。” 沈青琢抬起眼眸,“细说。” 各部去年的亏空始终掰扯不清楚,他便直接从六部尚书和侍郎个人开始查起。 这时,他想起前些日子乔迁时,诸位同僚送来沈府的贺礼,便命小德子取出礼单查阅。 这一瞧才发现,户部侍郎胡全的礼单竟比户部尚书林大人随的贺礼更丰厚。 按照大雍官职品级俸禄规定,正三品侍郎一年的俸禄折合约为一百五十两,以及其他朝廷给予的福利。无论如何,区区侍郎也不该出手如此大方,更何况是户部侍郎,一个极其敏感的职位。 他立即令锦衣卫暗中查探胡全,却发现此人确实清廉,府里府外都像是真正的大清官。 但这么多年,沈大人手里过了多少案件,早已明白眼见不一定为实的道理,命孔尚继续蹲守。 “胡全这老东西的确狡猾,唯一的漏洞就是生了个败家子。”孔尚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我蹲了几日,想起曾在醉香坊见过他的次子胡贺天,就灵机一动找上了胡贺天。” 沈青琢微一挑眉:“又是醉香坊。” “嘿嘿……”孔尚摸着后脑勺一笑,“英雄——不对,狗熊也难过美人关嘛!” 沈青琢敲了敲桌面,“继续。” “我设了一个局,趁机将胡贺天灌醉,千方百计套他的话。结果大人您猜怎么着?”说到这,孔尚卖了个小小的关子,“胡老二一秃噜,就将他在醉香坊花过的银子都抖落出来了,足足有这个数。” 沈青琢见他举起十根手指头,倒也没太意外,“醉香坊本就是销金窟,这胡二公子确实称得上败家了。” 孔尚忍不住问道:“接下来呢?属下直接把胡老二绑回来?” “不,先别打草惊蛇。”沈青琢起身,“你继续查,查胡全的人际关系来往,最好能查出他把银子都藏哪了。” 孔尚应道:“是,大人!” “至于户部那边……”沈青琢笑了一声,“本大人该联合都察院,去户部仔细查查账了。” 他有预感,这次钓上来的应当是一条大鱼。 *** 三日后,沈府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手拿懿旨,拖长了尖细的嗓音:“沈大人,跪下接旨吧。” 沈青琢自然明白这道懿旨来者不善,但还是撩袍跪下接旨。 大太监宣读两句后,他心里一咯噔。 懿旨废话很多,总结起来就两句话,太皇太后可怜他身为大龄剩男,做主给他指了两名美妾。 “沈大人?”懿旨宣读完毕,大太监提醒道,“接旨吧!” “劳烦公公跑一趟了。”沈青琢不动声色地接旨谢恩,“小德子,取些银钱来。” “沈大人好福气呀,太皇太后指派的可是两名绝色美姬啊!”公公翘着小指,阴阳怪气地恭喜道。 沈青微微一笑,顺从地收下了两名侍妾。 两位姑娘一袭粉衣和绿衣,含羞带怯地向沈公子行礼请安,温声细语地自我介绍。 但沈青琢的目光根本就没落在她们身上,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小徒弟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大人……”这时,粉衣姑娘大着胆子上前几步,“大人,贱妾伺候您——” “等一下!”沈青琢回过神来,战术后仰,“你别动,对,就站在那儿别动。” 兰露顿在原地,“大人……” “兰露和柳风是吧?”沈青琢唤来小德子,“将两位姑娘带下去,妥善安排好住处。” 兰露还想说什么,却在沈大人清冷的目光中住了嘴,姐妹二人一道行礼退下。 “大人好福气啊!”孔尚看了好一会儿热闹,不由笑道,“还是一对姐妹花呢!” 沈青琢白了他一眼,“可惜你家大人我,无福消受。” “啊?”孔尚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何无福消受?”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送来的人,你觉得呢?”沈青琢负手踱步,“再说了,这事儿让……” 让圣上知晓了,保不准又是一顿大闹。 送走孔佥事后,沈青琢立于案桌前,头疼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两位姑娘。 然而,更令他头疼的是,夜里兰露姑娘竟然又主动敲开了他的房门。 沈青琢站在门口,下意识避开了眸光,“春寒料峭,姑娘还是多穿些。” 兰露裹紧了身上轻薄的衣衫,羞怯地咬了咬唇,“大人,贱妾来伺候您就寝。” “我白日说的话,你没听懂。”沈青琢把住房门,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既然太皇太后将你们送来沈府,沈府便不会亏待你们,安心住下即可,但本大人不需要你们伺候。” 兰露将唇咬得更深了,“可贱妾……” 她心一横,径直朝沈大人怀里扑去,“大人,贱妾是干净——” 沈青琢尚未来得及推开她,便听夜色中响起一阵暴怒喝声:“放开先生!” 怀中的姑娘吓得一抖,沈大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触电般推开了兰露,语速极快道:“快走!” 然而兰露还不明白情况,茫然地依在门框上。下一刻,一道凌厉的掌风迎面袭来—— “小七!”沈青琢低声喝止道,“冷静点!” 仿佛一道禁止符,盛怒的帝王瞬间静止下来,有力的拳头僵在半空中。 “你先下去。”沈青琢加重了语气,而后拉住圣上的手臂往屋里带。 手心底下的遒劲的肌肉充血隆起,硬如石块,充分显示了手臂主人此刻的状态。 “长本事了,当着先生的面动手?”沈青琢松开手,“人是你皇祖母送来的,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你冲她撒什么火?” 殊不知,简单一句话又点炸了萧慎,“先生护着她?” “你吼什么吼?”沈青琢蹙了蹙眉,“这不是什么都还没发生吗。” 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成拳头,萧慎如失控的野兽般大口喘着气,漆黑的瞳孔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若是我今日没来,先生会和她、和她……” 后半句话,说都说不出来。 见他气得狠了,沈青琢放缓了语气,“不会。” 萧慎抿紧薄唇,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扑上去一把抱住先生,“不许!先生是我的!” 像是要将旁人在先生身上留下的气味都清除干净,他胡乱地蹭着先生,最后干脆打横抱起先生往床榻上放。 “小七!”沈青琢心一慌,高声提醒道,“约法三章!” 耳畔的人重重喘了一口气,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颈侧,烫得他抑制不住战栗。 但好在逆徒放下他后,转而跪伏在他身前,睁着被怒火洗涤过的明亮凤眸,仰脸望向他。 “先生……”低沉好听的嗓音哑了下去,“先生喜欢女子吗?” 沈青琢怔了怔,刚准备开口,便听他自问自答起来。 “虽然我没有女子身娇体软,也没有女子温柔似水,但——”萧慎的眼眶红了,“但我最爱先生,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爱先生。” 霎那间,沈青琢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跳骤停一瞬后,又如擂鼓般剧烈跳动起来。 “假如……”萧慎滚了滚喉结,声音艰涩道,“假如先生真的喜欢,我也可以穿那样的衣裳,先生不是见过吗?” 沈青琢:“……” 第80章 第 80 章 殿内一时陷入沉寂。 在这短暂的静默中, 沈青琢不由回想起自己的过往人生。 自打父母去世后,他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他有很多很多钱, 但他再也没有得到过爱。 他有时候会思考,自己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到小徒弟身上,其实应当是在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 他将小徒弟当作家人, 倾尽毕生所学教导,殚精竭虑谋划篡位, 亲手将小徒弟送上王座, 好像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至于得到尊敬与喜欢,对他来说已经是额外的回报了。 可如今,青年用这样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将全心全意的爱慕双手捧至他面前,他又怎么能不动容呢? 沈青琢有些失神地唤了一声:“小七……” “只要先生愿意爱我,我什么都可以做……”萧慎慢慢蹭到先生的腿边,脸贴着先生的膝盖喃喃道。 沈青琢垂下眼眸,望向腿侧的青年。 年轻的帝王高大健硕,线条优越的侧脸英俊凌厉, 但乖巧地趴在自己腿上时,依旧像是寻求安慰的小狗狗。 心防悄然坍塌了一块, 他几乎下意识伸出了手,轻轻抚摸青年的发顶,“何时开始的?” “嗯?”萧慎蹭了蹭先生, “什么?” 沈青琢耳根一热,却故作镇定地问道:“对先生的感情, 何时开始变了质?” 萧慎怔了怔, 抬眸望向先生, “不知道……” 喜欢是何时开始变质的? 追根溯底,他竟然想不起来明确的界限。 或许是先生衣衫轻薄入了他的梦境时,或许是他第一次想着先生发泄出来时,或许是春蒐围猎他误以为先生受伤害怕到跪在地上哽咽时。 又或许是与先生食同席寝同榻,抵足而眠的那些日日夜夜,甚至再往前一点,冷宫中踏着月色而来的神仙,向他伸出了洁白如玉的手…… “你看,你自己都说不清。”沈青琢叹息道,“小七,你还很年轻,往后会遇见很多不同的人,那时——” “不会!”萧慎语气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遇见再多的人,对我来说都是其他人,我永生永世只爱先生一人。” 沈青琢觉得这话孩子气,一辈子那么长,谁能保证只爱一个人,更何况永生永世呢? 但他没有再否定小徒弟,只是回道:“再给先生一些时间,你自己也好好想清楚。” 萧慎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后才勉强应道:“好。” “乖。”沈青琢摸了摸他的耳朵。 “那先生也要答应我,不会碰其他人。”萧慎郑重其事地要求道,“我可以等先生,但先生不可以喜欢别人。” 假如先生爱上别人,那他一定会控制不住发疯。 沈青琢哑然失笑,随即点头:“先生答应你。” 事实上,若不是小徒弟强行来这一出,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儿女私情。 萧慎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府里的两个侍妾呢?” 沈青琢眉头微挑:“这得靠你想办法,让你皇祖母收回懿旨啊。” “这还要想什么?”萧慎俊脸一沉,“那老不死的东西,我——” 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是在先生面前,他及时止住了话头,转而问道:“先生打算何时拿戚氏开刀?”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快了。”沈青琢双眸微敛,语气冷了下去,“这些蛀虫,死期将至。” *** 翌日早朝,兵部尚书王覃启奏:“圣上,肃州叛乱愈演愈烈,肃州守备军指挥使请求支援,还请圣上定夺。” 沈青琢不急不慢地问道:“敢问王大人,此次叛乱因何而起?” “太傅有所不知,肃州一连两载大旱,时逢灾年,总有一些反贼趁乱鼓动百姓造反。”王覃严肃地回道,“反贼头目乃土匪出身,肃州守备军损失惨重,恐怕——” 沈青琢又问:“去年朝廷给肃州拨了大笔钱粮赈灾,为何百姓还要造反?难道粮食都没发到灾民手里?” 王覃一惊:“这……肃州的详细情况,微臣不知。” 户部侍郎胡全忍不住回道:“太傅有所不知,钱粮在运输过程中均有损耗,而肃州灾民数量众多,朝廷拨的钱粮实在是杯水车薪啊!” “不对啊,朝廷体恤肃州干旱,相较其他州,历来肃州上缴税粮标准最低,秋粮都屯在官仓里。”裴言蹊提出异议,“此时不开仓放粮,更待何时?” “肃州大旱小旱不断,每年都要数次开仓放粮,官仓早就空了。”胡全小心回道。 裴言蹊皱了皱眉:“说到官仓,肃州不是有捐监的传统吗?” 圣上开口问道:“什么捐监?” “圣上有所不知,捐监指的是通过捐粮即可获得国子监生员的资格。”裴言蹊面向圣上,“本朝对各州的捐监名额有严格规定,但由于肃州频繁干旱,特奏请朝廷放开肃州的捐监名额。微臣粗略翻阅过名册,光去年一年,肃州通过捐监的监生就有两万余名。” 圣上冷冷问道:“那这些粮食都捐去哪了?” 这一问,胡全的脑门子都溢出汗来,却不敢动手去擦。 “圣上,当务之急还是出兵平叛反贼,钱粮一事可延后肃查。”这时,刑部尚书戚本禹拱手拜道,“万一肃州失守,反贼逼近谌州,届时必会惊扰圣驾。” 谌州毗邻盛京,是京都的一道屏障,万万不可失守。 片晌后,圣上一锤定音:“速速调遣重兵,镇压肃州反贼。” 下朝后,沈青琢又独自前往御书房。 “先生。”圣上一见他就眼眸发亮,“先生今日怎么孤身一人来见我?” 沈青琢笑道:“你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先生有何不敢?” 萧慎从案桌后走出来,“说吧,先生有何事要与我相商?” 沈大人干笑一声,“这你都猜到了?” 小徒弟真是越来越了解他的脾性了。 “若非有事,先生才不会这样积极。”萧慎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咳咳……先生是想趁这次镇压反军,去一趟肃州。”沈青琢一口气说完,“正好查一查肃州赈灾一案。” 萧慎愣了一下,忽而瞳孔骤缩,厉声否决道:“肃州正乱,先生不宜前往!” “先生只是去清查赈灾钱粮一事,又不带兵平叛乱。”沈青琢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再说,有向晨随身保护我,不会出事的。” “不行就是不行!”萧慎拂袖转身,疾步往案桌前走去,“我会派别人去彻查!” “小七。”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此事牵扯极大,满朝文武当中,你还有比先生更信任的人吗?” 根据历史经验,但凡贪污受贿案,绝不会是孤案,往往一揪就是一大串贪官。他就是要借此机会,一举肃清中央和地方官员中的蛀虫。 “行,让裴言蹊去!”萧慎一拳捶在桌面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不管谁去,我绝不会让先生冒这个险!” 这一声响惊动了殿外的小桂子,但一想到里面的是沈大人,又止住了推门而入的念头。 而殿内,沈青琢开口道:“你答应过我,绝不会干涉我的任何决定。” “我也说过,我不允许先生离开我的视线!”萧慎低声吼道,光从背影就能看出他的火冒三丈,“先生去肃州,究竟是为了查案还是为了躲避我?” 话音落地,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得不到回应,萧慎猛然转过身来,惊慌不安的目光落在先生脸上。 “在你心里,先生就是这样公私不分之人?”沈青琢立在原地,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小七,你看轻了先生。” “不——”那道目光如利刃一般刺痛了萧慎,他不自觉后退一步,很快又大步上前,“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 看着年轻的帝王手足无措的模样,沈青琢语气还是很冷:“朝廷的赈灾钱粮一层一层拨到各个州县,到老百姓手中就剩谷壳了。各级官员欺上瞒下,高居庙堂之上者,还自以为体恤民情,为百姓不知好歹的起义而震怒。” “我知错了,先生……”萧慎习惯性想拉先生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低声下气地道歉,“是我,是我公私不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先生答应过你的事,便不会食言。”沈青琢继续道,“又何苦为了躲你跑那么远?” 长睫掩盖下的眸色墨黑不见光,萧慎低低回道:“可我还是……担心先生的身体受不住。” “先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沈青琢表情松动了几分,“再说了,少则月余,多则数月,先生又不是住在肃州不回来了。” “若先生实在不放心,我可以亲自去一趟肃州。”萧慎抬起眼眸,提议道,“先生坐镇朝堂。” “胡闹。”沈青琢低斥一声,“你才登基多久,怎可远离皇宫?” 英俊的眉眼耷拉下去,萧慎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先生独留我一人在这虎狼之地,当真放心吗?” 沈青琢终于被逗笑,抬手揉了一把无精打采的俊脸,“有裴大人在,先生放心得很。” 这一触碰,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萧慎瞬间一把抱住先生,将脸埋进温热的脖颈间,“那这段时间,先生还会考虑我们的事吗?” 沈青琢回道:“自肃州回来后,先生便给你答复。” 这次他们彻底分开一段时日后,有些事情应当就会明朗了。 “真的吗?”萧慎仿佛活了过来,双臂收得更紧了,口中嘟嘟囔囔道,“可我还是好想……” “你说什么?”沈青琢一时没听清,拍了拍宽阔的肩背。 “没什么……”萧慎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他,嗓音低哑,“我会乖乖等着先生,等先生回来。” 他好想把先生栓在腰带上,装进袖口中,放到胸膛里,朝朝暮暮,一刻也不分离。 *** 临行前一夜,沈大人好不容易安抚好哭哭啼啼的小德子,又详细地叮嘱府里相关事宜,这才洗漱躺上床榻。 他辗转反侧,心里不断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单独去向小徒弟好好告个别? 一方面,他确实想再看一眼小徒弟,另一方面,他又担心万一不小心刺激到圣上,最后走不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沈青琢还是闭上了眼眸。 然而很快,他像是陷入了古怪又热烫的梦境,一股难以抑制的电流自脚尖蹿起,他惊喘了一声,倏然自睡梦中醒来。 案桌上点了红烛,熟悉的身影正跪在他身前,细细亲吻他的脚踝。 见他醒了,萧慎也不慌,在先生的注视下,将蜷缩的白嫩泛红的脚趾拨弄开,然后含进了高热的口中。 沈青琢本能地抬起了细腰,“小七……” “好香……”湿答答的口水声中,萧慎似乎笑了一下,“先生怎么连脚趾都是甜的,嗯?” 沈青琢想骂一声变态,但陌生的战栗感令他眼前一阵晕眩,只能软软地问道:“小七,你想干什么……” “我想……”萧慎放开了手中的脚踝,缓缓跪伏下去,“我想让先生舒服。” 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在先生身上打上烙印,他要让先生舒服到接下来数月都忍不住回味…… …… 月朗星稀,向晨抱着剑睡在屋顶,沉默地听着内殿传来主人的呜咽哭声,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渐渐细微到听不见,直到后半宿才完全平息。 随后,他闭了闭双眸,翻身下去了。 床榻上,萧慎用舌尖顶了顶火辣辣的上颚,而后俯身舔干净绯红面容上布满的泪痕。 陷入昏睡的先生可怜地抽噎一声,口中发出极轻极软的哼声,却累得醒不过来。 “先生,好梦……”萧慎心满意足地亲了一下红肿的唇,大手捉住纤细伶仃的脚踝,自怀中掏出一个闪着细碎光芒的东西。 第81章 第 81 章 翌日一早, 李总兵率领大军自盛京出发,前往肃州镇压叛乱。 行军队伍蜿蜒连绵,旌旗蔽空, 威风凛凛,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辆马车,里面乘坐着的是当朝圣上最尊敬的帝师。 向晨一身黑色劲装, 腰配长剑,骑着一匹黑马紧紧跟在马车右侧。 走着走着, 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车内传来一声闷哼,向晨立即勒紧缰绳下马,“主人?” 他掀开车帘,打眼便瞧见面色雪白的主人窝在长椅上,微红的指尖紧扣扶手,掀开长长密密的眼睫望向他,“无碍。” 向晨怔了怔,很快又回过神来,打开包裹取出了狐裘, 小心地垫在主子腰后。 沈青琢笑了一声:“看不出来啊向晨,你还挺贴心。” 向晨没吭声, 眼眸低垂,不小心透过微微敞开的领口,瞥见层层叠叠的红痕, 落满了雪白的肌肤,看起来诡谲又妍丽。 一瞬间, 他耳畔回响起昨夜屋子里传出来的声响, 素来面无表情的脸庞刷地一下红了。 “怎么了?”沈青琢看了他一眼,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抬手拢住了领口。 向晨猛地往后退,脑袋“砰”的一声撞上马车顶,也不呼痛,迅疾退了出去,“主人有事再叫我。” 见他如此反应,沈青琢有些哭笑不得,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了昨夜的场景。 他醒来时,本以为自己又陷入了一场荒唐的梦境,直到从铜镜里发现全身遍布的痕迹。 狼崽子像是要在他身上打下什么印记似的,从头到脚地亲—— 不对,是从下至上…… “啊!”沈大人在心里低呼一声,抬手捂住了发烫的脸颊,努力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 简直要命了,小徒弟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 日夜兼程,风餐露宿,随着天气渐渐转暖,行军队伍终于接近了肃州地界。 一路上,他们碰上了好几波流寇,但面对训练有素的精锐大军都不敢轻举妄动。 进入肃州后,沈青琢掀开车帘,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大批大批的灾民。 一连两载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早已饿得瘦骨嶙峋,无论老人还是幼童都只能躺在路边等死。 面对盛京来的大军,灾民们看也不看一眼,连命都保不住了,来再多的将士又有什么用? 这时,一道哇哇大哭声引起了沈大人的注意。 “阿娘!阿娘你醒醒啊!阿娘哇啊啊啊啊……”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正跪在路边,黑乎乎的小手使劲摇晃着地上骨瘦如柴的女子,哭得天崩地裂。 沈青琢心一沉,似乎是不忍再看下去,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马车继续往前走,身后稚嫩的哭声却始终萦绕不休,就连铁血的士兵也忍不住回过头。 片刻后,沈青琢再次掀开车帘,“向晨。” 向晨勒紧缰绳,“主人有何吩咐?” “将那个小女孩抱过来。”沈青琢叹了一口气,又叮嘱道,“带点吃的哄一哄,别硬抱。” 向晨应道:“是,主人。” 薛士杭骑着马停在附近,“大人,灾民数量极其庞大,您救不过来的。” “我自然明白。”沈青琢淡淡回道,“只是人到了眼前,能救下一个,是一个吧。” 大军安营扎寨,沈青琢则随李总兵一同踏入肃州知州衙门。 知州衙门相当气派,与城外饿殍遍野的惨状完全不相称。沈大人面色微沉,却按捺着并没有说什么。 侍卫通报后,肃州知州罗丞立即迎上前来,“李大人久等了!大人真是雪中送炭啊!” 李鑫武用锐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直奔主题:“不必寒暄,肃州现在是什么情况?” 肥头大耳的罗知州尴尬一笑,“总兵大人说得是!先坐!” 罗丞引着李大人落座,这时注意到一旁还有一位弱不禁风的美男子,不由好奇道:“这位是?” 沈青琢微微一笑:“我姓沈,是随行的监军。” 罗丞恍然大悟,连忙道:“沈大人也坐,也坐!” 随后,知州属官通判便向李大人讲述目前的战况,反叛军一路攻占了肃州关隘天门山。 天门山地势险要,水源充足,隔河设阵,易守难攻,反贼以天门山为大本营,不间断地袭击守备军,导致肃州守备军伤亡惨重,再加上粮草不足,迟早会被叛军彻底反扑。 沈青琢问道:“肃州大旱,反叛军的粮草从何而来?” “这……”通判看了一眼沈大人,谨慎地回道,“反叛军的粮食都是抢来的。” 沈青琢不再追问,算是认同他的说法。 天色已晚,李总兵决定暂且修整一晚,明日再率军与肃州都指挥使汇合。 很快便有人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处,沈青琢坐在椅子上浅酌热茶,忽然问道:“向晨,那个小女孩呢?” 向晨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还在外面。” “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她?”薛士杭问道,“总不能一直带在身边养着吧?” “先抱进来吃顿热腾腾的饭菜,稍后再做打算罢。”沈青琢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么多人,也不缺小孩儿一口吃的。” 向晨只能应声:“是,主人。” 小女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进来时手中还抱着一块干巴巴的饼,啃得嘴唇边尽是饼屑。 沈青琢招了招手,尽量放轻嗓音:“过来。” 许是沈大人长得好看,又或是周身散发的温柔气息,小女孩犹豫了片刻,便朝他跑了过去。 沈青琢望着一丁点儿大的小女孩,伸手将她抱到椅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饱饱。”小女孩睁着一双瘦得又大又圆的眼睛望向他,天真无邪地拍了拍干瘪的小肚子,“吃饱饱。” 沈青琢心里一酸,摸了摸乱糟糟的小辫子,“自今日起,饱饱每一顿都会吃饱饱。” 饱饱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随即又有点犹豫,小声唤道:“阿娘……” 她的肚子一直很饿很饿,阿娘偶尔会喂她一点吃的东西,但她从来没吃饱过。 年幼的小女孩尚不能理解真正的死亡是什么,每日待在死人堆里,也没人收尸,只知道昨日还在和她说话的大娘,隔天就一动不动了。 “你阿娘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也能吃饱的地方。”沈青琢勉强露出笑容,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饱饱不要担心。” 饱饱用力地点了点头,“阿娘找阿爹去了!” 沈青琢心念一动,试探地问道:“饱饱阿爹去哪里了?” “打坏蛋!”饱饱举起了小手,“阿爹打坏蛋!” 沈青琢抬起眼眸,与薛士杭对视一眼,“今日在城外,我们所见的灾民大多是老弱病残,没有一个青壮年男子。” “没错。”薛士杭坐直了身子,语气严肃道,“这也就意味着,青壮年要么被守备军抓去充军了,要么就是自愿加入了反叛军。” 沈青琢若有所思,缓缓摸着饱饱的脑袋,“上有老下有小,若不是逼不得已,谁又愿意做反贼呢?” *** 吃了一顿难得的热腾饭菜后,沈青琢将饱饱哄睡了,随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数日的长途跋涉,他早已身心俱疲,此刻只想倒头躺进柔软的床榻里,沉沉睡上一觉。 但他忍了一路的洁癖发作,现下好不容易有热水,还是坚持要先沐浴清洗一番。 向晨拎来一大桶热水,又往浴桶里兑凉水,猝不及防开口道:“主人,你很喜欢捡人。” “什么?”沈青琢反应过来,故意打趣道,“你可不是我捡来的,你是自己找上门来,赖着我不走的。” 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笑意,向晨闷不吭声地继续兑水,“主人,好了。” “行,你出去吧。”沈大人懒懒地起身,“有需要我再叫你。” 房门阖上,沈青琢动手褪去衣衫鞋袜。 直到脚踝露出来,他的动作蓦然顿住了。 自那夜醒来后,骨节凸起的脚踝上便系了一条金闪闪的脚链,做工精致考究,垂坠的金叶子点缀小巧的水玉,表面上浮雕着优雅又神秘的暗纹。 他不得不承认,这条金链子极其漂亮,倘若不是戴在他的脚上,大概更赏心悦目一些。 沈青琢俯身,指尖拨弄了一下金叶子。 小徒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这条脚链牢牢扣在他脚踝上,任他怎么找也找不出接口,只能渐渐习惯它的存在。 等他回京,非得教训逆徒一顿。 沈青琢踏进浴桶,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不由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连日奔波的疲乏得到舒缓,漂亮的桃花眼微阖,他漫不经心地想着,那夜小徒弟究竟是何时偷偷将链子戴上去的? 片晌后,不知怎么的,他眼前竟浮现出那夜灯下的一幕,青年肌肉遒劲的背肌隆起,凤眸微微上挑望着他,含含糊糊地问他…… 一股渐渐熟悉的热意自脚踝处涌上来,沈青琢低低喘了一口气,水中泛红的手指微动,无意识地随着水流来到锁骨处。 雪白的肌肤光洁如初,但滚烫的触感留了下来,指尖轻轻划过白里透红的肩颈,记忆起的却是另一双大手的温度。 迷迷糊糊间,耳畔竟然响起了那道低沉微哑的嗓音,沈青琢仿佛受了蛊惑似的,细细发颤的手指探入了温水中…… 不对! 他倏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后,呼吸一窒,随即而来的剧烈心跳声,震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湿漉漉的手指抓住了木桶边缘,用力到骨节微微发白,沈青琢不断深呼吸,试图平息心跳和热潮。 下一瞬,他泄气般松开手指,放任自己缓缓沉入了温水中。 临行前,小徒弟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 第82章 第 82 章 次日一早, 李总兵率军与肃州守备军汇合,沈青琢佯装随行,半道上却调头回了城内。 昨日马车内匆匆一瞥, 尚未看清全貌,今日他才算是明白了,究竟什么叫人间炼狱。 城中饿殍遍野, 气若游丝的哀嚎声不绝于耳,骨瘦如柴的灾民拄着干柴沿街乞讨, 走着走着就轰然倒地, 再也爬不起来了。 人饿极的时候什么都吃,但灾荒闹得太久了,野菜、野草、树根、树皮、观音土,能吃的都吃光了,饿得神志不清的人趴在地上,抓起飞扬的尘土往嘴里塞。 饥荒持续下去,接下来便是人吃人,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又或者城中早就有稚童沦为了口粮。 “吃的……求求你给口吃的……”这时, 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人爬过来,攥住了沈青琢的衣摆。 向晨瞬间警觉地拔剑, 呵斥道:“松手!” “无碍,先收起剑。”沈青琢往后退了一步,又抱歉道, “不好意思,我们没有食物。” 遍地灾民, 他出门前特意换了一身粗布麻衣, 也没有随身携带干粮, 怕没走几步路,就会被失去理智的灾民扑上来瓜分干净。 可那少年人却是不信,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口中不断重复道:“我好饿……求求你、求求你……” 沈青琢闭了闭眼眸,低声唤道:“向晨。” 向晨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少年的后颈,将瘦骨嶙峋的少年拖走了。 两人继续向前走,走至另一条街时,沈青琢发现灾民正一窝蜂地往一处涌动。 他蹙了蹙眉,低声道:“走,去看看。” 随着人潮,他们走至大户人家的宅子门前,原来是主人正在搭棚施粥。 有人不断高喝道:“排好队!大家排好队!不要抢不要挤!都有都有!” 然而饿疯了的灾民们哪里听得进去,一窝蜂地往粥棚里挤,恨不能直接跳进桶里,争夺哄抢间,弱小的孩童直接被踩在地上,惊叫四起,乱成一团。 主人家也被这阵仗吓着了,不由往后退去,沈青琢面色一沉,“向晨!” 向晨借力跳跃至粥棚上,落地后以剑鞘为武器,将最里面一圈的灾民尽数打了出去。 “嗖”的一声,利剑出鞘,向晨单手拎起一个灾民,冷声喝道:“谁敢动?” 失去理智的灾民们这才害怕起来,一时停止了疯抢。 沈青琢扒开人群走进去,“排好队,每人一碗粥。不排队,今日一个人都吃不上。” 威慑与讲理并行,粥棚终于恢复正常秩序。 小厮施粥时,沈青琢已被主人家请了进去。 中年男子拱手作揖,“敝姓秦,敢问这位公子,是路过还是?” 沈青琢拱手回礼:“小生姓沈,路过此地,见秦大善人正在施粥,不由驻足停步。” 秦明杰摆了摆手,叹气道:“大善人万不敢当,秦某人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饥荒远非一朝一夕,个人自然有心无力。”沈青琢宽慰道,“只是小生有些好奇,官府为何不开仓救济灾民?” 秦明杰眉头一皱,看着他欲言又止。 沈青琢追问道:“可是赈灾粮食不够?” “唉……”秦明杰又叹了一口气,“沈公子并非本地人,很多事,一时说不清。” 沈青琢微一颔首,不再追问,只道:“小生离开前想买些米,不知秦公可否行个方便?” “说句实在话,家中所剩粮食也不多了。”秦明杰面含歉意,“秦某人可赠公子少许粮面,假如沈公子要多的,只能去别处买了。” 沈青琢等的就是这句话,站起身来,“如此,便劳烦秦公指路了。” 在秦府小厮的指引下,他们顺利找到了田员外家。 时逢灾荒,粮食价格水涨船高,肃州的米价已经由原先的每斗一百二十文涨到了每斗一百八十文,多数百姓倾家荡产地买米,最后吃完了,还是得继续等死。 灾难当头,当地富商土绅竟然赚得盆满钵体。 沈青琢问了粮价后,二话不说先买了一石,随后回到官邸,令薛士杭暗中调查田员外与知州衙门的关系。 与此同时,他提笔挽袖,写了一封奏折,请求圣上再加急拨送米粮赈灾,并增派医师和药草。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回盛京,沈大人一面暗中调查肃州米粮究竟流向了何处,一面力所能及地救一个是一个。 结果不出他所料,薛士杭调查出来,这田员外的女儿是知州通判的第三房小妾。 找到突破口后,沈青琢私下抓住这个通判,用上北镇抚司那套恐怖的审问技巧,很快便审了出来,官府开仓放粮,放的都是空谷壳子,官仓内的粮食早就转手卖给了当地富商豪强,奸商们再以高价卖给百姓。 昏暗中,沈大人昳丽的面容半隐半现,目光冰冷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通判,直到对方心理防线再次崩溃,才幽幽开口问道:“还有呢?” 通判抖如筛糠,“大人明鉴,小人知道的都如实禀告了!” “不对。”沈青琢以指腹摩.挲着茶盏杯沿,“还有捐监的粮食,光去年一年就有两百万石粮食入仓,肃州的官仓根本堆不下,除非……” 通判一时噤若寒蝉。 沈青琢的嗓音愈发低冷:“向晨。” 向晨应道:“是,主人。” “我说我说我说!”通判吓得伏地嘶喊道,“捐监时所收的并非粮食而是银子,根本就没有粮食入库!” 沈青琢眉心不自觉抽了一下。 “都是布政使戚鸿军戚大人的主意,小人只是奉命办事啊!”通判跪地痛哭流涕,“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襁褓中嗷嗷待哺的稚子,求大人开恩啊……” 沈青琢缓缓起身,走至他身前,重重一脚踹向他胸口。 “上有老下有小,那些全家都饿死了的百姓呢?”沈大人的嗓音彻骨奇寒,“他们的命,不是命吗?” *** 又是数日奔波后,沈大人终于查清楚了肃州倒卖官粮的来龙去脉,并掌握了其中关键证据。 最令人心寒的是,肃州大大小小官员近百人,竟无一人揭露其间龌龊,各级官员上下勾通,狼狈为奸,将百姓活生生推入地狱。 “咳咳咳……”沈青琢坐于案桌前,单手抵着下唇咳嗽,另一只手仍在不停书写。 “沈大人,您是不是好几宿没阖眼了?”薛士杭靠在一旁,目光中隐含担忧,“一来一回,圣上的旨意少说也要半月才能传回肃州,别累垮了身体。” “昨日,我抽空去了趟城西,那边已经有人发病了。”沈青琢停笔,指尖揉了揉颦蹙的眉心,“我命人将感染者小范围隔离起来,但很显然,疫情很快就会彻底蔓延开,我们得提前做好防控措施。” 薛士杭烦躁地砸了咂嘴,“衙门那帮人根本就不愿意配合我们,还是得等朝廷派人来。” 李总兵那边战况焦灼,调不出兵来任他们差遣。 “算算时日,支援的粮食应当快到了。”沈青琢抬眸,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叶,“走,我们先去找罗知州。” 薛士杭站直了身子,“找那个死肥猪做什么?” 沈青琢冷冷一笑:“让罗知州再大胆些,肃州的米价涨得还不够高。” *** 是夜,沈青琢坐进浴桶里,背靠边沿闭目养神。 天气越来越热了,但他还是习惯睡前泡一番温水浴,舒缓日日奔波的疲惫。 大脑仍在思考,疲乏却趁虚而入,渐渐地,他的神智越来越模糊,光洁如玉的身子也一点一点往下滑。 就在尖尖的下颌即将入水时,一只大手托住了他的下颌。 朦朦胧胧间,沈青琢听见了熟悉的粗重呼吸声,下颌不自觉在掌心蹭了蹭,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先生……”低沉嘶哑的嗓音响起,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热气,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沉在水中的身子微微战栗,糯湿的长睫挣扎着颤了颤,但到底没有睁开。 意识混沌间,沈青琢觉得自己魔怔了,但他已连续几日夜不能寐,小徒弟也入不了他的梦境,现下竟有些舍不得从梦中醒来。 但托住下颌的大手撤离开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一具滚烫的身躯挤进了浴桶里。 木桶并不大,随着另一个人的加入,水流一浪接着一浪涌起,水花甚至越过了浴桶边缘,洒落在地上。 “先生……”思念的嗓音贴近了耳畔,随即白嫩泛红的耳垂被含进口中,几乎是边亲边叹息道,“我好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 “呜……”肩抵着肩,腿挨着腿,沈青琢被挤得紧紧贴在桶壁上,水中漂浮的手指抓住木桶边沿,他情不自禁地回应道,“小七……” “想我吗?先生想我吗?”被缰绳勒破皮的大掌探入水中,捉住了戴着金链子的脚踝,他不断追问道,“我想死先生了,先生想我吗……” 扣住木桶的手指渐渐无力滑落,转而拥上了宽阔滚烫的肩背,沈青琢心道反正是做梦,承认一句又怎样呢? 于是他将熏红的脸颊埋进青年的颈侧,湿润的唇瓣贴着强烈鼓动的青筋,缓缓吐息:“想……” 抱住他的双臂骤然收紧,大手如铁钳子般箍住了他的腰,本就沙哑的嗓音好似掺了砂石,一声声地唤着他,“先生,先生……” 沈青琢再度陷入热潮中,温热的水流顺着张开的毛孔渗进皮肤里,再重新塑造骨肉与血脉…… …… 不知过了多久,萧慎将浑身湿漉漉的先生擦干净,抱上了床榻。 仿佛要将眼前的这张脸刻进骨髓里,他眸色幽沉地盯了良久,才俯身在微张的唇上克制地亲了一口。 “今夜让先生舒服了,那么……”他亲昵地抵着汗津津的额头,闷沉沉地笑,“明日先生醒来,便不许再生我的气了。” 第83章 第 83 章 窗外清脆悦耳的鸟鸣声, 唤醒了沉睡之人。 放在床榻上的指尖动了动,沈青琢缓缓睁开双眸,神色一时茫然放空。 一夜好眠, 只因昨夜身边始终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耳畔响起潺潺的水声,火热黏糊的记忆回笼,沈青琢倏地坐起上半身, 抬手捂住了半边脸。 救命,他怎么会做那样羞耻的梦? 难道是清心寡欲, 憋得太久…… 正当沈大人反思自己时, 房门被敲响了。 他以为是向晨,便回了一句:“进来。” “吱呀”一声,一道高大矫健的身影映入眼帘,“先生,你醒了。” 沈青琢一怔,下意识用手背揉了揉眼眶。 怎么回事,难道他还在梦中没有醒来? 先生一身雪白里衣,如云青丝披散于肩后,坐在床榻上神情懵懂地揉眼睛, 风情又可爱的模样,看得萧慎一颗心酸胀麻痹, 盈满了柔软的爱意。 他快步走至床榻前,将先生的手裹进掌心,低低笑道:“是我, 先生不是在做梦。” 沈青琢眨了眨眼睫,倏然回神, “你怎么来了?” 萧慎以指腹轻轻蹭着冷玉般的手背, 一本正经地回道:“骑马来的。” “你——”沈青琢眉心一蹙, “少打岔,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李总兵迟迟拿不下反叛军,我又收到先生的奏折,察觉肃州的情况比预计中更糟糕,所以决定亲自来一趟。”萧慎正色回道,“先生放心,太皇太后已被我软禁在长寿宫,前朝有裴大人和谢阁老坐镇,短时间内出不了岔子。” “咳咳咳……”沈青琢气得咳嗽起来,“肃州已经够乱了,你还要来咳咳……” 萧慎连忙倾身认错:“先生莫要生气,我办完正事就立刻回宫。” 沈青琢止住咳嗽,望着小徒弟的脸,到底说不出重话来,只叹了一口气,“你如今是圣上,你铁了心要做的事,又有谁能拦得住呢?” “先生……”萧慎牵着他的手,撒娇般晃了晃,“先生放心,若盛京真有异动,七日内即可回京。” 沈青琢一惊:“这么快?” 八百里加急的奏折送回盛京,驿兵不吃不喝跑死好几匹马也要六日,小徒弟竟然七日内便到了肃州? 他一声不吭地反手握住大手翻开,果然见掌心被缰绳勒得一片血肉模糊。 “你是不是傻……”沈青琢鼻尖一酸,嗓音轻了下去,“肃州情况再糟糕,有先生在,你又何苦这样折腾自己?” “好吧,我承认。”萧慎又往先生身前凑了凑,见他没有拒绝,便将下巴磕上肩窝,“我有私心……” 至于他的私心是什么,沈青琢不用问,也心知肚明。 气氛安静下来,萧慎抬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薄薄的眼睑下一片青黑,与素白的面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先生比离京前消瘦了许多,昨夜他一寸一寸摸过骨肉,只觉瘦得他心惊胆战,生怕手底下一用力,就会将先生折断。 “薛士杭说,先生好几日没有正经阖眼了。”萧慎的语气忽地沉了下去,“也不好好吃饭,我不在,先生就这样不爱护自己吗?” “你还好意思说先生?”沈青琢反问一句,捏了捏清瘦的脸,“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黑眼圈有多重啊?” 两个顶着青黑眼睑的人,互相对视片刻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罢,沈青琢拱了拱小徒弟,“起来,先生给你上药膏。”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快速解决所有的疑难杂症。 *** 萧慎到达肃州的第二日,护送粮食的军队也顺利抵达了。 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粮车中装的都是颗粒饱满的米粮。军队入城时,灾民们呆呆地盯着那些粮食,既想扑上去抢一把揣进兜里,又害怕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队伍,想要伺机捡漏。 沈青琢站在城门口,淡淡开口道:“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倘若此时有人冲上去抢粮,剩下的人都会一拥而上,反正结果都是个死,不如做个饱死鬼。” 萧慎立于他身侧,低声回道:“我知道……饥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沈青琢给了薛大人一个眼神。 薛士杭立刻中气十足地喊道:“大家不要心急!这是朝廷送来的粮食!很快就会分到灾民手中!让粮食队伍先进城!” 那些灾民扭头看向他们,蜡黄的脸上唯剩一片麻木。 朝廷一次又一次赈灾,到头来他们却连一粒米都没看见,他们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这一次,朝廷派来大官,亲自押送粮食。”沈青琢接过话,“我在此向大家保证,每一粒粮食都会送到灾民手中。” 很快灾民们就发现,这次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粮食清点入库后,沈大人准备组织第一次开仓放粮。 挺着大肚子的罗知州站在他身后,盯着满仓的粮食,眼睛都快发光了,“监军大人,这粮食……” 沈青琢暼了他一眼,“这粮食怎么了?” 罗知州四下看了两眼,拉了拉沈大人的袖口,“大人,借一步说话。” 萧慎厌恶地皱眉,忍着想要将那只猪蹄子剁碎的冲动,不声不响地跟在先生身后。 罗知州发现他跟上来,又朝沈大人使了个眼色。 沈青琢淡淡回道:“这位小大人与我是知己,罗知州有话不妨直说。” 知己? 萧慎微一挑眉,按捺住一颗躁动的心。 “好,那我就直说了。”罗知州挤眉弄眼,“沈大人有所不知,如今肃州的粮价水涨船高,这些粮食价值千金啊!” “罗知州的意思是……”沈青琢犹豫了一下,“可这是朝廷拨来的赈灾粮食,不能轻易动吧?” 在罗知州心里,没有不贪的官,只有胆子不大的官,于是他暗中调查时,表面上也给罗丞传递足够多的讯息,果然赈灾粮食一到,这就迫不及待地要拉他入伙了。 “天高皇帝远,朝廷又怎么会知道呢?”罗知州压低了声音,“再说了,我们将这些粮食转给商人,最后不还是卖给百姓了吗?殊途同归,殊途同归!” 沈青琢面色不变,“罗知州说的有道理,但既然朝廷来人了,好歹要做做样子,先发放一批粮食吧。” 罗知州见状,笑得一脸肥肉打颤,“下官果然没看错大人!回头折算的银子,大人四成,下官六成,大人看是否妥当?” 沈大人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有所不满。 罗知州连忙解释道:“下官底下还有一众官吏,都得见者有份,方能堵住悠悠众口啊!” 沈青琢眉心一松,“如此,一切听从罗知州的安排。” 罗知州得意洋洋地离开后,沈大人瞬间面色一沉,“看见了吗?正是有这些草菅人命的贪官,百姓才会陷入水深火热中。” 萧慎目光森寒,“先生放心,我会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喂猪。” “你再跟我来。”沈青琢转过身,“我带你去看看,人间炼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一路走过街道,目之所及的全是瘦骨嶙峋的灾民。 有灾民为了半块发黑的硬馒头打得头破血流,怀抱婴儿的母亲,哭着将割破的手腕塞进嗷嗷待哺的婴孩口中。 最后,他们来到了城西。 “为了阻止灾后瘟疫蔓延,我命人将死去多时的灾民尸体搬了过来,准备集中焚烧。”沈青琢远远站在高处,指着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那里的每一个人,本来都有家有户,有亲人。” 萧慎喉头动了动,转身将先生带回来路,“我看见了,先生,回去吧。” “你在战场上已见过将士尸山如海,如今你再仔细看看这些平民百姓。”沈青琢没有挣扎,语气沉重地问道,“小七,你明白先生反复与你强调的君主责任,究竟是什么了吗?” 连日的操劳,令他面容苍白憔悴,宽大的青色衣袍罩着清瘦的身子,愈发显得孱羸脆弱。 而如画的眉眼间,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悯与忧愁,悲悯这些饱受苦难的灾民,忧愁如何解救更多的百姓。 这一刻,萧慎的心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一下。 “我明白,先生。”良久后,他牢牢握住冰凉的手,虔诚而庄重地承诺道,“我会视民如子,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我的子民。” 他最爱的先生眼含热泪,为了此刻正受苦受难的百姓。 今日他在此立誓,他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让他的子民衣食无忧,不再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他知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只要先生在他身旁,他便会一无所惧,所向披靡。 *** 回到官邸时,沈青琢神色恢复如常。 “大人,圣——小沈大人。”薛士杭迎上前来,“第一波开仓放粮结束了。” “好。”沈青琢往里走,“肃州粮市情况如何?” 薛士杭回道:“不出大人所料,肃州粮价二次疯涨后,周边两大州的米粮都涌入了肃州,粮仓囤积数量暴涨。” 沈青琢笑了一声:“肃州的粮价已经成了天价,可如今朝廷赈灾的粮食顺利抵达,囤粮的商人怕是要急了。” “大人……”薛士杭看了一眼圣上,欲言又止,“仅凭那些粮食,恐怕远远不够。” “当然不够。”沈青琢泰然自若地回道,“所以我们才要放鱼饵,钓大鱼。” 国库空虚,又连年大灾,粮仓早已空瘪,这一批运来的粮食,只有一半是装满车的,另一半底下垫着稻草伪装米粮。 萧慎登时明白过来,“先生是想钓出买官粮的富商豪绅?” “盗卖官粮,买卖同罪。”沈青琢冷笑一声,“等将那几个富商的粮仓抄底,粮食不就有了吗?” 届时,正常流入肃州的粮食供远大于求,粮商们就会被迫将米价降至最低。 薛士杭点了点头,“我好像也有点明白了……” 这时,一道奶声奶气的嗓音响起:“沈叔叔!叔叔!” 沈青琢一怔,转身弯腰一气呵成,抱起冲过来的粉衣女娃娃。 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饱饱脸上长了粉嘟嘟的肉,脑后扎起两个翘起的小辫儿,穿着喜庆的衣裳,看起来可爱至极。 沈青琢一见她心就软了,忍不住“吧唧”一声,亲了小脸蛋一口。 这一口下去,萧慎的脸色骤然变了。 “叔叔!吃糖!”饱饱将口中的糖拿出来,往沈大人嘴边塞。 “不了,饱饱自己吃吧。”沈青琢笑着拒绝了沾满口水的糖,转而看向小徒弟,“忘了介绍,这是饱饱。来肃州第一日在街上遇见她,就带回来了。” 萧慎脸色阴沉得快滴墨了,“宝宝?” 先生从来都没有这样叫过他! 饱饱扭过小脑袋望向陌生的大哥哥,虽然看起来有点吓人,但她还是乖乖地喊道:“哥哥!” 萧慎黑着脸不应声。 “等一下!饱饱你叫大人叔叔,叫小沈大人哥哥?”薛士杭乐了,“这不是差辈了吗?” 萧慎:“?” 第84章 第 84 章 眼见着小徒弟快要翻脸了, 沈青琢笑着打圆场:“我是先生,说差了一辈也没错。” 英挺的眉越皱越深,萧慎阴阳怪气地问道:“先生想当我的长辈?” “哪儿敢啊?”沈青琢忽然意识到不对, 话锋一转,“饱饱叫你哥哥,说明你看起来年轻嘛, 对不对呀饱饱?” 饱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 沈青琢抱着女娃娃走到小徒弟身前, 试探道:“小七, 你要不要抱抱她?” 薄唇开阖,无情地吐出一个字:“不。” 然而下一瞬,萧慎忽又改了主意,不苟言笑地伸出双手,从先生怀中抱过了饱饱。 青年人高马大,一丁点儿大的小女孩在他怀中显得更小了,他又板着一张俊脸,四肢很是僵硬,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反差可爱。 沈青琢不禁笑出声来, “很会抱啊。” 话音刚落,萧慎就跟接了块烫手山芋似的, 迅速俯身将饱饱放到地上去了。 只不过手上的动作,却堪称小心翼翼。 “先生。”他转而去拉先生的手,“我们进去吧。” 沈青琢任由他牵住, 又笑道:“饱饱,你去找向晨叔叔玩儿吧。” “好的!”饱饱响亮地应了一声。 一旁围观的薛士杭, 看着圣上如此自然地和沈大人牵手, 心中不由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君臣?师生?怎么都不太像呢…… 但萧慎才不管旁人的眼光, 将先生拉进房间抵在门板上,用坚实的手臂和胸膛牢牢圈住,也不说话,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先生。 “做什么?”沈青琢抬手推了推他,打趣道,“不会是吃饱饱的醋了吧?” “嗯。”萧慎应得干脆,“吃醋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面上,沈青琢后脑勺往门板上蹭了蹭,“怎么这样小心眼呀,小女孩的醋都吃?” 漆黑的眼眸愈发幽暗,低沉的嗓音却委屈起来,“先生都没有主动亲过我。” 沈青琢一怔,“啊……” 萧慎眼巴巴地望着他,语气满含暗示:“先生现下再补,也是可以的。” “可你都长这么大了。”沈青琢不由失笑,“你若是再变回小团子,先生就考虑唔——” “啵”的一声,尾音戛然而止。 好在只是单纯亲一口,萧慎亲完就撤离了,鼻尖蹭着鼻尖,他低低笑道:“这一次也不算先生主动,我慢慢等。” 等先生愿意主动亲他,愿意主动爱他。 沈青琢只觉小心脏又不受控了,掩饰般垂下眼睫,“说好的约法三章呢……” “什么三章?”萧慎故意装傻,高挺的鼻梁往后,亲昵地蹭至敏感的耳后根,“说起来,难道我没让先生舒服吗……”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沈大人!” 沈青琢倏然回神,一把推开了黏黏糊糊的小徒弟,红着脸打开门,“何事?” 薛士杭递上密报,“李总兵传回来的。” 沈青琢接过信件展开,快速扫了几眼,“情况不妙,我们得加快进度了。” 萧慎皱眉,语气不善道:“一群山贼土匪,李鑫武这仗打得太窝囊。” “据先生了解,这批反叛军的头目很有头脑,并非一般的山贼土匪。”沈青琢摇了摇头,“反军多数是肃州百姓,与其强攻,倒不如智取。” 萧慎抬起眼眸,“先生的意思是……” 沈青琢微一颔首,“招安。” *** 两日后,月黑风高夜。 沈青琢以亲自监督为由,跟着押送米粮的官差,前往交易目的地。 朝廷拨来的赈灾粮食数量不小,一两家富商吃不下,罗知州分别找了四家买主,趁着夜色偷偷交易。 沈大人一身青袍,面色淡然地望着官差打开富商私仓,尽管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堆满粮仓的谷粮后,还是暗自倒吸了一口气。 肃州大旱,百姓饿得吃人,富商的粮仓却囤积满满,粮食都快溢出来了。 这些粮食,本该救活多少百姓的命? “沈大人,银子都在这儿了,请您过目。”陈老爷笑眯眯地打开箱子,雪亮的银子排列整齐。 沈青琢松开不自觉握紧的拳头,笑了一声:“陈老爷客气了。” 罗知州一见那银子,眼睛顿时发出绿幽幽的光,迫不及待命人将箱子收下,赶往下一家。 一晚上,沈青琢见识了四家豪强的粮仓,那些粮食加起来,足以喂饱朝廷的几万兵马。 最后一位富商是田员外,也就是肃州通判的亲家。 罗知州捧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时,沈青琢轻轻拍了拍手。 随即,向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罗知州的脖颈。 “啊!”罗知州受了惊吓,发出一声嚎叫,“来人!救命!” 衙门的官差立即抽出刀来。 但下一刻,黑暗中埋伏的士兵破风而出,将粮仓团团包围起来。 田员外的脸色也变了,惊慌地往后退去,“沈大人这是何意?” “盗卖官粮,人赃俱获。”沈大人轻飘飘的嗓音飘散在夜风中,“来人,抓回去。” 知州衙门。 罗丞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沈大人!下官只是一时糊涂啊!沈大人开恩啊!” 沈青琢坐于堂前,漫不经心地浅酌一口热茶,“开恩?本大人凭什么要开恩?” 罗丞愣了愣,以为沈大人是在讨要好处,连忙开口道:“下官愿将积存的一万两俸银,孝敬大人!” 闻言,萧慎凤眸微敛,眼神森寒。 但沈大人并未出声,只垂眸撇去茶盏中的浮沫。 “两万两!”罗丞急了,又往前爬了两步,“不!五万两!” “嘭”的一声巨响,萧慎一脚踹翻了这头死肥猪。 罗丞倒在地上哀嚎:“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十万两!下官愿意奉出全部家当……” “好啊,好啊!”萧慎拂袖冷笑道,“一个小小肃州知州,随手便能拿出十万两白银,朕总算明白了,国库的银子都进了你们这帮贪贼的口袋里!” 肃州知州罗丞伏法,一纸供状长达数页,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以布政使戚鸿军为首的贪污受贿官员名单。 圣上当即下令,将身在谌州的戚鸿军缉拿归案,严令彻查华北三州贪腐案,势必要将罔顾王法、上下其手的贪官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肃州四大富商的私仓以正当名义没收充公,尽管豪强们看着成堆的粮食心都在滴血,但为了保命,只能敢怒不敢言。 而当灾民们真真切切地拿到粮食时,先是呆滞了好半晌,竟然不知不觉中热泪盈眶。 “是粮食……”年过五旬的老妪双手颤颤巍巍,眼泪顺着干瘪的脸颊往下流,“真是粮食!有饭吃了啊!” 这一声呼喊,让其余灾民也反应过来,喜悦的哭泣声连绵不绝,一家老小抓着粮袋抱头痛哭,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经受的所有苦难都哭出来。 还活着,还能哭,有粮食,就还有希望。 沈青琢望着嚎啕大哭的灾民们,眼底也悄悄湿润了。 到底是他来迟了,他本可以救更多的人…… “先生。”似是察觉到他的情绪,萧慎抬手揽住了瘦弱的肩,“是先生救了他们,先生已经尽力了。” 沈青琢勉强弯了弯唇角,“先生知道。” 薛士杭问道:“沈大人,其余粮仓如何安排?” 四大富商的私仓太满,官仓根本就堆不下,索性直接就地开仓,赈灾放粮。 沈青琢俯身捧了一把米粮,“放完这个粮仓后,开始低价出售,粮价就定在每斗米八十文。不用多久,肃州粮市的价格也该降下来了。” 薛士杭犹豫了一下,“肃州山穷水尽,就算八十文一斗,有些百姓恐怕也买不起……” “以工代赈。”沈青琢撒开掌心里颗粒饱满的粮食,“让他们去修缮隔离和居住的房子,让他们为肃州灾后重建出力。” “大人您也清楚,城中青壮年劳动力剩得很少了。”薛士杭不解,“老弱病残如何能修缮房屋?” 沈青琢暼了他一眼,眉眼间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谁说没有青壮年劳动力?放心,很快就有了。” *** 马车上,萧慎不老实地伸手去摸先生的手。 “咳咳咳……”沈青琢拍开他的手背,横了他一眼,“老实点。” 殊不知,萧慎被这一眼横得筋酥骨软,忍不住一把将先生抱到了自己腿上。 “呀!”沈青琢低呼一声,“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疯?” “发先生疯。”萧慎对答如流,调整姿势让先生坐得更舒服些,没脸没皮地凑过去,“这马车座椅太硬,我怕会颠着先生,给先生做人肉垫子好不好?” 沈青琢捶了他一下,不满道:“先生哪儿有这么娇气?” 萧慎用胳膊桎梏住先生,双手老老实实地不敢乱动,一本正经地回道:“有,先生天下第一娇贵。” 实在拗不过他,沈青琢只好放弃挣扎,贴着滚烫坚实的胸膛不动了。 “光一个知州家里就搜出了一百万两,戚鸿军身上只会搜出更多。这次贪腐案肃清后,国库的窟窿能被填上不少。”萧慎下颌抵着先生的发顶,“这一切,都是先生的功劳。” “这你就满足了?”沈青琢轻笑一声,“还早着呢。” 萧慎自以为不动声色,亲了亲先生的鬓发,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先生怎么这样厉害?” 沈青琢却敏感地仰起脸来,“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冤枉啊,先生!”萧慎顶着一张无辜的俊脸喊冤,“我手脚都规规矩矩地放着呢。” 话音落地,马车忽地颠簸了一下,他一低头,便狠狠亲上了微张的红唇。 “萧小七!”沈大人怒了,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别、别动嗯……”萧慎连忙抱紧先生,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嗓音更是蓦地低哑下去。 沈青琢察觉到不对后,登时也僵住了。 好在此时,马车外传来李总兵的声音:“沈大人!” 沈青琢如梦初醒,用力一把推开小徒弟,从他腿上挪了下去。 “李总兵。”沈大人撩袍下马车,拱手作揖,“多日苦战,大人辛苦了。” “哪里哪里,下官惭愧!”李大人拱手回礼,这才发现圣上正从马车上下来,一只手牵着长袍,姿势有些不自然。 “圣上。”行了跪拜大礼后,李鑫武忍不住关切道,“敢问圣上,是否哪里不舒服?” 萧慎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清了清喉咙回道:“无碍。” 走在前方的沈青琢回眸,瞥见他别别扭扭的姿势,忍不住笑出了声。 望着先生明媚动人的笑颜,萧慎暗自磨了磨后槽牙,无声回道:先生,您且好好等着我…… 第85章 第 85 章 沈青琢制定的战略倒也不复杂, 三十六计之调虎离山计。 反叛军以天门山为据点,占着易守难攻的天然地形优势,将守备军和朝廷援军耍得团团转, 那他们就必须设法打破这种优势。 他语气平稳地分析道:“我调查过反叛军的两个头目, 大当家的叫王束, 土匪出身,也算子承父业。二当家的叫管栩文,其父早年是肃州下辖青县的县丞,因不肯与肃州一众贪官同流合污, 被迫害至死。此后,管栩文辗转流离,投奔了青龙山土匪头子王束, 成了反叛军的智囊军师。” 李鑫武接话道:“下官与反军交战过程中,明显感觉敌方用兵战术非同寻常土匪莽夫,莫非——” “你猜得不错, 反军背后的高人就是这位管军师。”沈青琢走至悬挂的地图前,“但这一次,我们要激怒王束,让他不管不顾地追着我们打,再趁机反抄了他们的老巢。” 李鑫武沉声回道:“我军也试过强攻,但天门山上山之路设了诸多陷阱, 又有天河做天然屏障, 即便调虎离山, 也未必能顺利攻上山去。” “一条河罢了, 就算踏着将士尸身也能淌过去。”萧慎冷冷开口道, “找到反军防守最薄弱的突破口, 派善水者携粗绳游到对岸, 连夜搭桥过河。” 萧慎是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将领,说一不二,大军立即兵分两路,设下埋伏。 由李鑫武率领两万兵马,坐于阵前辱骂王束祖宗十八代,用词不堪入耳,连带着反军三代也都问候了一遍。那王束性格急躁,占山为王已久,自比土皇帝,果然大怒,不听劝告地率领大部队出战。 李总兵佯装不敌,连连向南撤退,王束乘胜追击,殊不知另一批精锐步兵已悄然偷袭上山,直指反军老窝。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天门山寨子里剩下的反军数量不多,面对萧慎指挥的突袭精兵,几乎被杀得毫无反抗之力。 自绥西大战后,萧慎已很久没有拿起刀来杀敌,正肆意杀得眼红,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清雅温柔的嗓音。 “反军也是由百姓组成的,切记不可滥杀无辜。擒了管军师,让先生来与他谈判。” 年轻帝王眸中鲜血染就的猩红渐渐褪去,举起滴滴答答的长刀,冷声喝道:“弃械投降者,可免一死!” 一刻钟后,沈青琢坐于案桌前,微微含笑:“管军师,百闻不如一见。” 一身白衣的青年面色沉静,尽管深陷敌军包围,却依旧难掩一身清傲风骨。 “你是他们的头儿?”管栩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沈青琢笑道:“我说话可以算数。” 管栩文不疾不徐道:“王束带走了大部队,即便你们抄了这里,他们还有别处可去。” “我明白,所以我才来找军师谈判。”沈青琢笑容不变,“且不论这一寨子的老弱妇孺,跟随你们的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有家有亲人,难道军师不为他们考虑么?” 管栩文冷冷一笑,“这世道,即便不做反贼,最后也是被活活饿死。” “看来天门山,消息有些闭塞。”沈青琢淡淡回道,“军师可随意派人下山打听,肃州知州已伏法,朝廷派来大批粮食开仓赈灾,灾情已逐步得到控制。” 管栩文瞳孔微缩,语气有些诧异:“罗丞已伏法?” 沈青琢微一颔首,“不仅罗丞,肃州所有涉及贪赃枉法的官员皆已落网。” “所有?”管栩文嗤笑一声,“那如今肃州官府,岂非成了空壳?” “你说的没错。”沈青琢起身以示尊敬,“肃州贪官上下勾通,清廉者被迫害至死,虽然朝廷来晚了,但总归还是让贪官伏了法。” 管栩文语气愈发嘲讽:“天下乌鸦一般黑,难道新上任的就会是什么清廉父母官?” 沈青琢叹息一声:“自然有。这世道有贪官,也会有像令尊一样的清官。” 管栩文的身体微微晃了晃,抬手撑住桌面,一时无言。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沈青琢继续道,“但如今朝廷彻查了贪官,灾民也能吃饱肚子,此时叛军再和官兵打下去,受苦的还是百姓。管军师志不在权势,只是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对吗?” 沉默半晌后,管栩文抬起眼眸,“空口无凭。” 沈青琢心知这是动摇了,直接亮明身份:“我乃当朝太傅,奉圣上之命彻查肃州贪腐案。今日,我郑重允诺你,只要叛军接受朝廷招安,朝廷不会伤你们一兵一马,亦会给你们安排最好的归宿。” 此时,门外的萧慎已极为不耐烦,焦躁的神情如同一头被叼去幼崽的野兽,死死按耐着破门而入的冲动。 “吱呀”一声,房门自内打开,沈青琢踏出来,一时头晕目眩,差点没站稳。 “先生!”萧慎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稳稳接住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无碍,有点累而已。”沈青琢缓了缓神,站直身子,“按计划行事。” *** 事情发展皆在沈大人掌控之中,他说服管栩文后,立即率军追击。 李总兵同时返回原路,形成两路包夹之势,将反叛军夹在中间。随即又派出管军师,与王束隔空商谈。 那些士兵听闻贪官落马,朝廷放粮的消息后,顿时激动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叛军大部队都知晓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能吃得饱,能活得下去,谁又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做反贼呢? 王束见大势已去,在管军师的劝说下,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至此,困扰朝廷已久的肃州叛乱,终于尘埃落定。 “圣上,您可以回宫了。”沈青琢做了个“请”的手势,“叛乱已平,新任知州即将上任,肃州没什么让您不放心的事了。” 萧慎拉住他的手,“先生同我一起回宫。” “先生还不行。”沈青琢摇了摇头,“最多十日,十日后先生回宫复命。” “那我也不走。”萧慎耍起赖来得心应手,“先生想做什么,我陪先生一起。” 沈青琢眉眼微沉,“又不听先生话了?” 萧慎只好默默松开手指,扭过头去不吭声了。 而沈青琢凶完小徒弟,内心却有些后悔,不由上前一步,勾了勾他的小指头,低声哄道:“你先回宫,将戚氏清理干净后,先生便回去了。” 萧慎还是别着脸不说话,被勾住的小指头倒是诚实得很,反客为主缠住了先生的手指。 沈青琢心一软,继续哄道:“今晚先生陪你下棋,明日亲自送你上马。” “只是下棋吗?”好哄的小徒弟转回脸来,目光灼灼,“不能做别的吗?” “什么别的……”沈青琢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玉白的脸颊染上红晕,不由轻声骂道,“一天到晚竟想些不正经的。” 说罢,抽回手指就要往外走。 “什么不正经的?”萧慎却来劲儿了,追在先生身后问道,“先生怎知我想了不正经的?难道先生心里也——” “沈大人不好了!疫病爆发了!”一道惊慌失措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沈青琢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为了阻止瘟疫爆发,他早已将染上疫病的百姓隔离医治,同时全城焚烧避瘟丹消毒,以求将灾后感染疫病的范围降到最小。 薛士杭气喘吁吁道:“有病人不听劝阻,偷偷从隔离区跑回家中,不仅将一家老小都传染了,还传染了街坊邻居!” 沈青琢眼前一黑,幸亏身后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瘟疫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它的传染性极高,尤其是天气炎热,温度越来越适合病毒生长传播。此时防疫一旦开了个口子,瘟疫将会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蔓延开来。 “一帮蠢猪!”萧慎咬牙切齿道,“抓起来没有?” “抓起来了抓起来了!”薛士杭连连点头,“大人,现下该怎么办?” 沈青琢稳住身形,冷静吩咐道:“隔离,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人可能接触过的所有百姓全都隔离起来,有违命令者,格杀勿论!” *** 上百区屋舍将染病者隔离开来,以防交叉感染。朝廷派来的医师日夜不休,采集分析疫病源头,试图对症下药。 沈青琢以绢布掩住口鼻,前往隔离区查探疫情。 医师从屋子里出来,不敢距离太傅过近,只远远回道:“沈大人,这种疫病有过记载,与红疙瘩瘟的症状极为相似。” 闻言,沈青琢心里一沉,“可有彻底根治的法子?” “沈大人当机立断,及时隔离,部分感染初期症状极轻者,尚有一线生机。”医师回道,“若是中重症感染者,只能……” “我明白了。”沈青琢吐出一口气,“药物人手不足,我会想办法补足。你们,尽力吧。” 医师拱手拜道:“是,大人!” 沈青琢又交代了一些防疫治病注意事项,正准备转身,隔离房里突然冲出来一名中年男子,一边踉跄地跑一边口吐鲜血,“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啊!” 医师大惊:“来人,快将病人带回去!” 沈青琢下意识往后退。 不料,那男子竟直直向他扑了过来,“为什么把我关起来?救我……我要活!” 沈青琢拔腿就跑,结果还是被疯子扑过来抓住衣袍下摆,幸好这时官兵赶到,迅速将染病的男子拖了回去。 再不敢多待,沈青琢立即回了官邸。 向晨匆匆迎上前来:“主人!你去哪了?” 这几日他忙着东奔西走,一时不察,竟让主子单独行动了。 “我没事,去了趟隔离区咳咳咳……”沈青琢站在门外,摘了遮掩口鼻的绢步,又将外袍脱下扔到地上,命令侍卫送去焚烧,这才踏进门槛。 向晨面露担忧之色,“主人别去隔离区了,往后让我去传话。” “药物人手还是不够,让薛士杭再想办法调派一批过来咳咳……”沈青琢眉心紧蹙,“另外,此前有灾民逃亡谌州,极有可能也会感染上疫病,得叫谌州那边做好准备,万不可让疫病再扩大范围。” “明白。”向晨望着他,“主人,您需要休息。” “等新上任的知州到了,我便可以歇一歇了。”沈青琢疲惫地坐到案桌前,着手写送往谌州的文书。 但晚膳时,他的咳嗽加剧了,甚至觉得头昏脑胀,抬手一摸额头,热度高得不正常。 沈青琢心里一咯噔,脑海里冒出了一个不妙的想法。 这副身体底子太差,抗病免疫力本就比一般人要弱,难道方才在隔离区…… “叔叔吃!”饱饱站在凳子上,伸长胳膊努力给沈叔叔夹菜。 沈青琢勉强笑了一下,随即放下筷子,“你们先吃,我回去歇息片刻。” 薛士杭劝道:“大人你还一口没吃呢,先吃两口再睡吧!” “不了,等我睡醒再说。”沈青琢哪敢动筷子,但他甫一起身,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直接摔倒在地上。 耳畔传来嘈杂的惊呼尖叫声,万幸短暂的昏迷后,沈青琢自己醒了过来。 “主人!”向晨急得脸色赤红,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我去叫医师!” 管栩文最先反应过来,他轻声安慰道:“也许是连日劳累,不慎染了风寒,不一定是……” “我咳咳……”沈青琢摆了摆手,吃力地将挂在两边的床帘放下来,“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饱饱年纪小,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沈叔叔看起来不舒服,急得差点哭出来,管栩文连忙抱起她,转身走了出去。 薛士杭立在床前,神色格外凝重:“究竟发生了何事?” “晌午后,我去了一趟隔离区。”沈青琢闭上眼眸,气息越来越乱,“有个病人……向我冲了过来……” 薛士杭愣住,随即火冒三丈地破口大骂道:“这帮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自己死还要拉上别人!” “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防止引起骚乱。”沈青琢躺在床榻上,只觉浑身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你也出去吧,等医师来了再说……” 此刻他心中唯一庆幸的是,他早上亲自将小徒弟送上回京的马。此时此刻,小徒弟已远离疫病,也远离了他…… 不知睡了多久,浑浑噩噩间,沈青琢仿佛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床帘被“刷”地一声拉开了。 “我不是说……”他用尽全身力气,半睁开眼眸,散开的眼神触及到来人时,倏然清醒过来。 “走……”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他强撑起瘫软的上半身,低声喝道,“回宫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萧慎一路策马飞驰回来,一身布料都被汗水湿透了,红着眼眶大吼道,“先生!你还要我去哪儿?” “冷、冷静点,小七……”沈青琢眉心紧锁,试图将人骗走,“先生只是发热……你先出……” 话音未落,站在床头的人猛然俯下身来,一只手握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捏住湿淋淋的下颌,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上去。 这一瞬间,仿佛天崩地陷。 沈青琢剧烈挣扎起来,但持续发热的身体虚软无力,根本不是小徒弟的对手。 绝望中,通红的眼角落下滚烫的泪珠,一路滑落至枕间,而萧慎也顺利将舌头强行喂进了他的嘴里。 “这样,先生就不用赶我走了。”片晌后,萧慎撤离了唇舌,笑容疯狂又清醒,“生同衾,死同穴。先生若不在了,我绝不独活。” 大雍失去一个君主会继续运转,这世上没了萧慎朝阳会照常升起。 但萧慎没了沈青琢,一定活不下去。 第86章 第 86 章 这一吻下去, 彻底耗费了沈青琢所剩无几的精力。 他浑身无力地躺在榻上,心道小徒弟简直倔得像头驴,现下只能向上苍祈祷他得的是风寒, 而不是要人命的疫病。 很快, 向晨请的太医匆匆赶来了, 一见圣上便跪下行礼:“圣上。” “起来,快给太傅好好看看。”萧慎忍着满心的焦躁,低声催促道。 太医连忙起身,撩开帘子, 搭上手腕。 片刻后,他又询问道:“太傅,目前可有什么症状?” “头疼, 咳嗽,四肢乏力……”沈青琢勉力回道,“但目前、身上还没有起红疙瘩……” 萧慎嗓音紧绷地问道:“没什么大碍吧?”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 谨慎地回道:“症状与染上疫病的初期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似。一般人染了疫病,两个时辰内就会起红疙瘩,所以——” “所以不是疫病?”萧慎粗暴地打断了他,又激动地扑到床尾,紧紧握住先生的手, “听见了吗, 先生?不是疫病!先生没事了……” 太医又擦了擦源源不断溢出来的汗, “慎重起见, 太傅最好还是先喝下防治疫病的汤药。” 沈青琢勉强笑了笑, “太医, 让官邸里的人都喝……以防万一。” “没有万一!”萧慎举起先生的手, 放到干燥的唇畔不断亲吻,“先生不要怕,有我在……” 太医目不斜视地退出屋内,丝毫不敢耽搁地去熬制汤药。 诊治结束后,沈青琢终于支撑不住,又晕了过去。 萧慎跪倒在榻前,望着先生烧得通红的脸颊,以及湿透了的鬓角,满心满眼说不出的心疼和无措。 他脱下外袍,亲自打来温水,拧干了巾帕,一点一点擦拭溢出来的热汗,动作小心得像是怕碰坏了瓷娃娃。 又睡了不知多久,沈青琢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怀抱里。 “先生?”萧慎瞬间察觉到他醒来了,“先生,我们先喝药。” 沈青琢小孩子般被他抱在怀里,用汤勺小口小口喂着汤药,比起黄连一样苦涩的口腔,这汤药的味道都显得没那么难闻了,但他还是恶心得吐了出来。 萧慎一颗心都快被捏碎了,大手不断轻抚着后心,又端来温水慢慢喂先生。 “你也要喝药……”沈青琢强忍着恶心,手指揪住小徒弟的前襟,哑声嘱咐道,“好好休息,离先生远一些……” 他的症状与疫病虽不完全相似,但不排除疫病在传染过程中发生病变的可能性。 “先生又在说胡话。”萧慎亲了亲汗津津的额头,“只是风寒,没事的。” 沈青琢眼眸微阖,“风寒……风寒也会传染……” 萧慎便不再回话,舌尖逡巡着唇瓣,毫不费力地撬开牙关,堵住了先生的话。 夜里,萧慎轻轻掀开汗湿的里衣,雪白无瑕的肩背上悄然起了红疹。 漆黑眼眸沉不见底,他披上外衣,命向晨将太医叫回来。 太医仔仔细细分辨,望了一眼满脸阴郁的圣上,战战兢兢地回道:“红疙瘩瘟是大血块肿包,太傅身上这、这红疹,不太像……” 萧慎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不像就好,不像就好……” “太傅身子虚弱,又连日操劳,这次发病发得凶了些。”太医自己心里也没底,结结巴巴地安慰道,“只要悉心照料,定会、定会痊愈的。” *** 沈大人病倒了,肃州的主心骨没了,一时乱成一团。 但好在萧慎迅速接过摊子,一边雷厉风行地调遣人力物力,一边昼夜不眠地守着先生。 太医给他吃了定心丸,然而,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好起来,发热始终不退,整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连药也喂不进去。 萧慎急得没办法,只能口中含药,捏着下颌嘴对嘴一口一口地喂,喂完了还要用舌头扫清口中残留的苦涩药汁。 先生怕苦。 与此同时,持续的高烧令沈青琢夜不能寐,背后的红疹也痒得钻心,意识模糊间发出难受的低吟声。 萧慎征求了太医的意见,自己先跳进冰水里浸泡,等全身凉透了,再回到床榻上,将先生抱在怀里,冰凉的大手给他揉发疹子的后背,缓解麻痒。 这一夜,沈青琢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先生,先生……”萧慎自他咳嗽的第一声便醒过来了,大手不断轻抚着行销立骨的背,不知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替先生减轻痛苦。 假如有法子将这病转移至他身上,就好了。 “小七啊……”沈青琢眼眸半阖,向来含情的桃花眼失去了神采,嗓音更是轻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 “我在,我在这儿……”萧慎抱着他,低声哄道,“小七陪着您,先生不要怕。” “咳咳……”沈青琢将滚烫的脸颊蹭在微凉的胸膛上,“小七,我梦见了你小时候,可真凶啊……” 这几日昏睡,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一时都记不清了,但隐约记得梦见了十二岁的小徒弟。 尽管萧慎心中万般酸涩,却不敢露出一分来,甚至刻意笑道:“先生,快好起来吧,小七以后都听话,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沈青琢轻轻笑了笑:“小七,若是先生、这次没挺过去,你一定要……” “没有假如。”萧慎拨开先生鬓角的湿发,贴着吻了吻,“我说过,碧落黄泉,我都会追随先生而去。就算是为了我,先生也要快点好起来。” 沈青琢闭上眼眸,又有热泪从眼角溢了出来。 他本如同一叶无根的浮萍,这世上应当没有他的牵挂了,但小七的爱却好似一块沉重的石头,牢牢压住了他,也填满了他。 此后,沈青琢继续昏睡,但好在喂药不再吐了,后背的红疹也没有再蔓延。 向晨看着面容瘦削的圣上,忍不住多嘴道:“圣上需要歇息,属下来照顾主人。” “不必。”萧慎的声音中藏着深深的疲惫,“那个妙手神医到了没?” 向晨回道:“明日即可抵达。” 次日,妙手神医顺利抵达官邸。 一进门,萧慎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只哑声催促道:“快诊治。” 妙手皱了皱眉,神色似有不愉,但一想到床榻上躺的是救百姓于水火之人,还是走了过去。 掀开床帘,一位纤瘦单薄的美人映入眼帘。 十多日的病痛折磨下,苍白消瘦的面容依旧美丽动人,孱弱的病态反而令人生出怜爱之心。 妙手的神情缓和下来,坐于床榻边沿,搭上瘦骨伶仃的手腕。 萧慎眉心紧拧,耐着性子回复妙手的问题,任由他掀开衣领查探红疹。 “并非风寒。”妙手松开手,又捏住尖尖的下颌,查验上颚和舌苔,确认道,“感染的是疫病。” 萧慎呼吸一窒,猛然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你胡说!” “疫病发病期极短,大多数人感染几日后便会死亡。”管栩文开口解释道,“但沈大人已染了十多日,虽未痊愈,但也没有恶化。” “因为他体内有一种毒素,误打误撞抵消了疫气。”妙手淡淡回道,“所以他的症状才会与寻常染病之人不同,感染程度也大大减轻了。” “你说什么?”萧慎愣住了。 妙手暼了他一眼,“通俗来说,他体内已有了抗疫的药物,又及时得到治疗,所以症状极轻。” 一股巨大的狂喜席卷了萧慎,但下一刻,他又皱起眉头,“那为何迟迟治不好?” 妙手有些不耐地回道:“这位大人身子虚,又长期吸入微量毒素,底子坏得差不多了,如何禁得住寒症和疫病一同袭来?” “毒素?”萧慎这才捕捉到这个词,“哪来的毒?” “这我怎么知道?”妙手看向有转醒迹象的人,“不过,也算是阴差阳错救了他的命。” “咳咳咳……”说话间,沈青琢缓缓睁开了双眸。 “先生!”萧慎快步走至床榻前,半蹲着握住了先生的手。 妙手用一种耐心的语气,又将方才的诊断结果重述了一遍,与之前对萧慎的态度截然相反。 沈青琢呼吸沉重,咳嗽几声后,这才轻声回道:“这种毒,有没有可能是熏香里带的?” 这几年,他的衣食住行都是单独分开的,身边之人也忠心耿耿,唯一可能接触毒素的来源,只有太皇太后送的熏香。 毕竟,太皇太后有给先帝下毒的前科。 “有可能。”妙手点了点头,“你体内的毒素是长年累月沉积下来的,剂量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足以令你体质虚弱。长此以往,一场小小的风寒即可要了你的命。” 萧慎死死咬住了后槽牙,两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老不死的毒妇……” “原来如此……”沈青琢呼出一口气,重新阖上双眸,“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妙手叹了一口气:“眼下我可以先给你开药治病,但想彻底清除你体内残存的毒疫,还要一些罕见的药材,一时恐怕难以集齐。” 萧慎放下先生的手,站起身来,沉声命令道:“回宫。” 大雍皇宫内,藏有天下最名贵最珍稀的药材,天底下没有比皇宫,更适合先生养病的地方了。 *** 肃州新任知州正式接过任务,其余各级官员也陆陆续续到位,根据沈大人留下的几条指示,有条不紊地防控瘟疫,重建灾后秩序。 回宫的路上,沈青琢依旧昏迷不醒。 马车只挑宽敞的大路行走,遇见水路便换乘船只,萧慎始终将先生牢牢抱在怀中,不让他受一点颠簸。 他真的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能剖开胸膛掏空心脏,将先生妥帖地藏进去。 但沈青琢还是被晃得吐出来,妙手只能一路跟在两人身后,时不时喂一颗丹药进去。 如此日夜兼程地赶路,最终赶在月末前回到了皇宫。 宫门大开,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进皇宫,停在承乾宫门前,萧慎打横抱着先生下了马车。 “圣上万安。”一路往里走,宫人们低眉顺眼地跪了一地,齐声恭敬地给圣上请安。 妙手愣了片刻,默默跟了上去。 他早已猜到这位身份必然不凡,却没想到竟是大雍最尊贵的帝王。 “圣上!”小桂子步履匆忙地迎上前来,神色难掩焦急,“一切准备妥当,沈大人如何了?” “带妙手去太医院,不管他要什么都给他。”圣上头也不回,脚步既快又稳地往寝殿走。 “嗯……”被放上床榻的一霎那,沈青琢发出了一声轻哼。 “没事了,先生,我们回家了。”萧慎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又吻失去血色的唇,用唾液细细润湿唇纹,“小七带先生回家了。” “回家……”沈青琢喃喃地重复着,他心想,这辈子他可能都回不了家了,另一个世界的家…… 又过了几日,沈青琢终于真正清醒过来。 彼时,萧慎正脱光了他的衣裳,轻手轻脚地将他放进浴桶里泡药浴。 先生意识不清醒,他便也坐进了浴桶,小心地撑住先生,不让先生沉入药水中。 蒸腾的热气渐渐缭绕,熏得苍白的面容微微泛红,瞧起来才算是有了一丝活气。 萧慎目不转睛地盯着先生的脸,忽然间,他似乎发现糯湿的眼睫颤了颤。 下一瞬,纤长浓密的眼睫掀开了。 那双桃花眼氤着湿气,好似仍处于某种飘渺的幻境中,眸底含着似有若无的陌生情意,直瞧得萧慎失神且失语。 双唇微动,沈青琢伸出虚软无力的手,想要碰一碰隔着雾气的英俊眉眼,很快又徒劳地落入水中。 萧慎急急握住先生的手,结果先生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力,整个人都倒向他。 “先生……”他从喉咙里挤出喑哑的声音,不敢去确认先生是否再度陷入了昏睡。 沈青琢靠着他,嗓音含了点笑:“对病人有反应,是不是有点不人道啊,小七?” 第87章 第 87 章 这段时间近距离贴身照顾先生, 偶尔会有一些正常的反应,都被萧慎强行忽视过去了。 亲眼目睹先生经受病痛的折磨,变得日渐苍白消瘦, 如同一朵饱满的花朵在掌心里无声枯萎, 他恨不得日夜紧紧抓住先生的手, 哪还有闲情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但此刻先生毫无防备地倒在他怀里,湿软的手指与他相扣,轻笑时呼吸喷洒在跳动的心上,又痒又真实, 他一时情难自抑,连眼眶都红了,哽咽地唤着:“先生, 先生……” 沈青琢眼眸微阖,从喉咙里挤出轻柔的应声:“嗯……” 他昏沉不醒的那些时日里,耳畔时时会响起小徒弟的嗓音, 一声声地唤着他,一次又一次将他从混沌中唤醒,从鬼门关前唤了回来。 “先生,我好爱你。”萧慎反复确认,这次先生真的醒了过来,动情地扣紧了青葱嫩指, 带着他缓缓探入冒着丝丝热气的药水中。 片晌后, 沈青琢开口道:“心慌, 有点晕……” 只消一句话, 萧慎霎时自绵密的情网中醒过神来, 乖乖抱起先生, 浸入一旁的清水中洗净, 再抱回床榻上去。 宽大的沐巾包裹着清瘦的身躯,吸去剩余的水滴后,沈青琢动作缓慢地穿上丝绸里衣。 萧慎也穿好了衣衫,下意识伸手过去,却发现先生正美目半阖地望着他。 那双桃花眼似醉非醉,眼下的泪痣染了红,既慵懒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勾魂,瞧得他心跳如雷,迅即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只是、只是想给先生擦药。” “知道了,又没说你什么。”沈青琢蓄够了力,单手搭在结实的小臂上,翻过了身,“上药吧。” 他知道自己背后生了红疹子,虽然看不见,但除了最初始有过钻心的痒,此后在小徒弟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再也没有那样难受过。 萧慎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抬手褪下了黑色里衣。 纤瘦的蝴蝶骨鲜明凸起,久不见日光,雪白的背部更是白得晃眼,光滑凝脂上星点散落的红疹子便愈发显眼。 “是不是很难看?”沈青琢趴在榻上,尖尖的下颌深深陷入床褥里,说话时嗓音软软酥酥,“病了这么久,一定变丑了……” “没有!”萧慎斩钉截铁地回道,“先生还是很美,无论怎样都美!” 沈青琢笑了一声,“上药吧,小七。” 萧慎取出妙手研制的药膏,据说可以加速红疹子的消失,且不会留下任何伤疤。 中指沾了膏药,用指腹的温度将冰凉的膏体化开,这才试探着往红疹上涂。 “唔……”即使他的动作很轻了,但沈青琢还是敏感地颤了一下。 “我轻轻的,先生。”萧慎一边观察着先生的反应,一边用指腹按揉红疹,促进药物吸收。 异样的麻痒自背部传来,沈青琢张口咬住了身下的丝衾,尽量不发出奇怪的声音来。 与此同时,上药之人也并不好过。 先生骨架本就纤细,一场大病更是瘦得腰身盈盈不堪一握。那截莹白的细腰半露不露,隐没在堆叠的黑色丝绸中,随着他上药的动作微微发颤,再往后是—— 额前渗出的热汗往下滚落,萧慎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慌乱地收回了视线,心中暗自唾骂自己。 这段时日分明照顾得很趁手,为何先生一醒来,他就像失了魂一样? 好不容易上好药膏,沈青琢将里衣拉上肩膀,侧眸看向坐在床榻边的小徒弟,目光落至单薄的无所遁形处,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萧慎正自我检讨,发现先生好像在嘲笑他,顿时恼羞成怒,虚虚压了下去,沉声威胁道:“先生? 沈青琢自知不是小徒弟对手,只好笑着告饶:“病人,先生是病人……” 笼罩在上方的人磨了磨后槽牙,最终还是妥协般倒在他身侧,抬手将他揽进了怀里。 “你就折磨我吧,先生。”萧慎抵着发顶叹息,“等先生好了,我们再慢慢地……” 沈青琢听着他发狠的语气,不由心尖打颤,但还是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 他早已习惯了,在这熟悉的气息中陷入沉睡。 *** 第三日,沈青琢勉强可以下地了。 圣上离宫月余,积攒如山的奏章早已铺天盖地,这会儿先生醒了过来,萧慎不得不去处理朝政。但只要寻了一点空隙,便会跑回承乾宫亲自伺候先生。 在他看来,那些宫人们都笨手笨脚的,哪有他让先生用来称心如意? 沈青琢好说歹说才把圣上撵走,靠着枕头自己喝药。 不多时,孔尚大步走进来,语气难掩激动:“大人,您终于醒了!” 薛士杭紧跟其后,“大人,您醒了。” “嗯。”沈青琢微一颔首,又问道,“薛大人,肃州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薛士杭回道,“属下离开肃州时,各级官员已陆续到位,疫病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沈青琢将药碗递给小德子,拿过巾帕擦拭唇角,抬眸望向一侧的妙手,“神医,熏香中的成分可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妙手回道,“毒素来自一种西域罕见的毒花,花瓣晒干研磨成粉末,取微量加入制成了安神香,一时极难察觉,但香点久了,这种毒就会在身体里日积月累。” 沈青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太皇太后为了置我于死地,煞费苦心了。” 原主身体积弱果然并非偶然,不管太皇太后心里打着什么主意,眼下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孔尚眸光微凛:“户部侍郎和刑部尚书勾结,多年来一直为地方贪污腐败打掩护,如今戚氏就好比那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日了。” 沈青琢笑道:“那戚鸿军家里,查出了多少脏银?” 薛士杭回道:“除去粮食丝绸,光明面上贪污的白银就有四千万两,同去年国库一年的总收入持平。” “贪得真不少啊。”沈青琢“啧”了一声,“将戚氏一脉清算完,大雍的国库就该充实了。” 当然,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孔尚拱手道:“这些事都交给我们来做,大人您就安心养病吧。” 沈青琢又问妙手:“神医,既然这种毒能让我产生抗体,能不能提取出来,制成避瘟香,让肃州百姓防治瘟疫?” “道理上是行得通。”妙手略一思索,谨慎地回道,“但毕竟这种毒在你身体里已沉积许久,种种因缘巧合之下解了疫病。若是单独拿它来制药,我恐怕一时掌握不好。” “神医若是愿意尝试,就拿那些重症病人试一试吧。”沈青琢悄然叹了一口气,“左右也是等死,既然尚存一线生机,搏一搏也未尝不可。” 妙手盯着他看了许久,而后应道:“大人说得是,在下愿意为百姓一试。” 沈青琢垂首示意:“如此,沈某人便替肃州百姓谢过神医。” “沈大人客气了。”妙手拱手回礼,“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大人宅心仁厚,实乃百姓之福。” 薛士杭暗中瞥了妙手一眼,外界传言这位神医脾气古怪,极难相处,当时他还真心实意担心过一阵。 现下看来,神医也不能免俗,拜倒在沈大人的人格魅力之下。 *** 晚膳时,沈青琢喝了几口药粥,还是觉得难以下咽,便召来小桂子,命他将膳食都撤下去。 “别告诉圣上。”他不忘叮嘱道,“圣上要是问起,就说我吃过了。” 小桂子一阵为难,但瞧着沈大人的面色,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依言撤下了晚膳。 沈青琢靠坐在床头,双眸闭阖,尝试在脑海中唤出系统,这次倒是成功了。 系统:【来了来了。】 沈青琢:“终于现身了,你知道差点就见不到我了么?” 系统大惊:【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沈青琢:“算了,不说那些了。我想问问你,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 系统沉默了片刻,机械音听起来很是勉强:【算……是吧。】 沈青琢:“?” 他耐着性子问道:“任务完成,我是不是可以回自己的世界了?” 系统:【……】 沈青琢并没有意识到系统的反常,又自顾自地回道:“如果我不回去,会怎么样?” 系统:【你本来就——】 沈青琢:“我能不回去吗?” 系统:【当然可以!你想在这个世界待多久就待多久!】 长期压在心中的那座大山仿佛瞬间消失了,沈青琢长舒了一口气,语气认真道:“那我就不回去了。” 这场大病令他想明白了,反正那个世界的他无牵无挂,倒不如留在这个世界,亲眼见证大雍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开创一个新的龙腾盛世。 最重要的是,他要陪着小七。他不能留下小七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对,他若不在了,小七不会独活。 思及此,沈青琢的心彻底软塌下去,胸腔中膨胀着一种柔软又陌生的情绪。 系统:【太好了,你能自己想通可太好了!这个世界的平稳就靠你了!】 沈青琢:“话也不能——” “先生?”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脑海中的对话。 沈青琢回过神来,望向走来的青年,面上笑容漂亮如春雪初融后,绽开的娇艳红梅,“小七。” 萧慎脚步凝滞了一瞬。 凭借敏锐的直觉,他觉得眼前的先生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青琢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呀。” “先生用过晚膳了吗?”萧慎快步走过去,坐到床榻边。 “用过了。”沈青琢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你呢,吃了吗?” “晌午后吃了些小食,还不饿。”萧慎躺倒在先生身侧,仰脸盯着他,“先生今日精神可好?” 沈青琢垂下鸦羽似的眼睫,抬手摸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瘦了,这段时间辛苦了。” “一点也不辛苦。”萧慎就着他的手撒娇地蹭了蹭,唇角扬起一抹笑,“先生才是瘦得厉害,我得想法子将先生养胖些,抱着才舒服。” 沈青琢失笑:“大逆不道,先生是你的抱枕么?” “怎么又大逆不道了?”萧慎蹬掉了脚上的锦靴,反手捉住雪腕,“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先生。” 沈青琢眉心微挑,尾音上扬:“那你是……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漆黑的眸色倏然沉了下去,萧慎猛地翻身压了上去,瞬间调转两人的姿势,精壮的身躯撑在先生上方。 他握着手中的雪腕往上,牢牢摁在柔软的丝衾上,腾出另一只手摸上脸颊,随即又滑至殷红的唇瓣,细细摩.挲着柔软湿润的唇纹,嗓音低哑:“怎么办,先生?我好像突然又饿了……” 第88章 第 88 章 寝殿内陡然安静下来, 生出几分微妙的气氛来。 沈青琢被他虚虚压着,含笑的目光自剑眉凤眸滑至挺鼻薄唇,再回望漆黑幽深的眼眸, 心底一片柔软。 时光飞逝,他的小七啊,终究长成了如此英俊出众的年轻帝王。 “先生为何这样看我?”萧慎凑近了些,修长分明的手指试探着扣入湿软的唇缝。 “饿了, 就叫御膳房传菜。”桃花眼微敛, 红红的舌尖似有若无地碰触指腹, 染了薄红的眼尾含情上翘,像一弯钩子剐在人心上。 漆黑的瞳孔深处倏地燃起了两簇火苗, 萧慎哑声问道:“若是我……不想吃那些呢?” 沈青琢似乎并无知觉,笑得很是招人,“那你想吃什么唔……” 开阖的红唇被堵住, 有力的舌头日渐娴熟地撬开牙关, 勾缠无措的舌尖。 与往日的吻不同, 这次青年显得愈发急躁, 凶猛的吻几乎要将人吞噬,舌尖重重舔吻着敏感的上颚,仿佛即将渴死之人, 发狂地搜刮着每一丝甘美香甜的津液。 “呜……”空气渐渐变得稀薄,沈青琢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勾人的桃花眼蒙上一层潋滟水色,被按住的雪腕不由挣扎起来。 “先生……”里里外外亲透了, 滚烫的唇舌微微撤离, 留下一连串湿热的吻痕, “小七饿得想吃掉先生, 先生给吃吗……” 沈青琢眼眸微阖,被松开的手指不自觉揪住了身下的丝衾。 长达一个月缠.绵病榻,先生消瘦得厉害,但偏偏该有肉的部位一点也不少,堪称是天赋异禀。 火热的唇亲吻骨节凸起的脚踝,金链子的吊坠轻轻晃荡,萧慎哑声笑道:“先生好乖,脚链一直好好戴着呢。” “放肆……”沈青琢轻声骂了一句,但尾音软得不像话,威慑力自然也大大减轻了。 萧慎握紧了笔直纤细的小腿,坦荡地承认道:“嗯,是我对先生放肆。” 沈青琢不禁想起被妥帖伺候的记忆,一时骨头里都发痒,难耐地唤了一声:“小七……” “嗯,在呢。”萧慎应声,痴狂灼热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 沈青琢轻轻喘着气,忽而气恼地一把揪住小徒弟束起的黑发,有些强硬地将他拉了上来…… …… 大病初愈,沈青琢身子仍旧虚弱,每一口呼吸都仿佛是从肺部挤出来的,带着令人心肝俱颤的可怜哭腔。 “先生,先生……”萧慎心疼得无以复加,唇舌温情相贴为先生渡气,柔情蜜意地一遍又一遍呼唤他的先生。 “逆、逆徒……”沈青琢颤抖着扬起手想扇他,却被捉住手背反复亲吻。 “大逆不道是我,以下犯上是我,最爱先生的也是我……”萧慎如同一只红了眼的野兽,嗓音嘶哑不堪,“所以,别离开我,先生……” 馥郁又浓稠的梅香散入空气中,一阵不知自何处而来的微风,吹乱了龙榻四周飞舞的帐幔。 这一个多月来,他护在心口日渐枯萎的花朵,终于又在他掌心里重新舒展了花瓣,美艳不可方物…… *** 天光乍泄,一只布满红点的雪腕伸出了帐幔,很快又被另一只大手握住,缓缓带了回去。 “天还早,先生继续睡……”萧慎细细亲吻着腕上薄薄的皮肤,眼神一刻未离。 “还亲……”微哑的嗓音犹带了一丝哭腔,红肿的眼皮子困倦地半阖,沈青琢委屈得不行,“都起火了……” “哪儿起火了?”萧慎闷沉沉地笑,慵懒餍足的神态好似吃饱喝足的百兽之王,“我再亲一遍,消消火?” “滚……”沈青琢软软地骂了一句,转过身趴在丝衾上不理他了。 望着眼前起伏的曲线,萧慎眸色微变,心道先生对他可真是毫无防备啊,昨夜哭得那么可怜,今早竟然还敢…… “我先去上早朝。”强行冷静下来,他倾身过去,于雪肩上落下一吻,“先生,等我回来。” 于是早朝时,满朝文武都瞧了出来,圣上今日心情大好。 “启禀圣上,微臣以为,肃州贪腐案绝非偶然。”裴言蹊启奏道,“朝廷应当趁热打铁,派人前往各地州县彻查百官,一举肃清害群之马。” “裴卿言之有理。”圣上的语气一如既往地高深难辨,“依裴大人所言,派谁去合适呢?” 裴言蹊回道:“微臣听从圣上的旨意。” 圣上指骨轻叩龙椅扶手,缓声问道:“有没有哪位爱卿,毛遂自荐?” 文武百官暗自交换眼神,没人敢主动揽下这个重担。 戚氏一夕之间倒台,满朝文武人人自危,生怕审判之刃什么时候落到自己头上。 更何况,庙小妖风大,地方官员官官相互,利益错综复杂,朝廷派人去彻查贪腐案,往往很难查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查不出来,圣上要么认为你办事不利,要么认为你收了好处袒护地方官员,总之是相当吃力不讨好。 金銮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圣上沉不见底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的大臣们,忽然发出冷冷的嗤笑声。 前排的朝臣们一阵胆战心惊,纷纷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时,户部右侍郎薛岩出列,沉声道:“微臣愿随监察御史巡查各州,为圣上分忧。” 众臣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圣上微一颔首表示认可,很快便退朝了。 下朝后,萧慎又私下召见了妙手神医。 妙手下跪行礼:“圣上。” 他本是闲云野鹤,无拘无束,却阴差阳错进了皇宫,不得不依照世俗的礼仪,向当朝皇帝行礼。 “神医不必多礼。”萧慎的态度好了不少,“今日请神医来,是有要事请教。” 妙手拱手:“圣上但说无妨。” 萧慎站在案桌旁,开口问道:“先生的身体,何时能彻底痊愈?” “这……”妙手皱了皱眉,“沈大人天生体质孱弱,又长期遭受毒素侵袭,此番大病一场,若想彻底养好,并非易事。” 萧慎手一紧,语气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先生会一直拖着病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妙手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先好好养着,等我回到神医谷,翻一翻先师留下的医书册子,或许能找到治愈的法子。” 萧慎蓦地松了一口气,总归是有希望。 他神色肃穆地弯腰鞠了一躬,“如此,先生的病就要仰仗神医了。” “不敢当。”妙手施以回礼。 “还有一事。”萧慎斟酌了一下,低声问道,“以先生现下的身体状况,可否承受激烈的……” 妙手愣了愣,“激烈的什么?” 萧慎镇定地回道:“云雨之事。” “咳咳咳……”妙手惊得一阵咳嗽,连忙回道,“以沈大人目前的身体状况,最好不要操劳——” “不要先生出力呢?”萧慎打断他的话,“朕不会让先生操劳。” 妙手:“……” “尽量还是不要——还是要温和一些。”妙手看着圣上的脸色,改变了措辞,“偶尔一两次,是可以的。” 这回换成萧慎沉默了。 昨夜怜惜先生大病初愈,他极尽克制,今日又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偶尔一两次…… 一两次…… 脑海中灵光一闪,萧慎语速飞快地追问道:“是先生的还是我的?” 妙手:“……” *** 沈青琢再次醒来时,已是晌午后。 “先生醒了?”不多时,耳畔响起低沉磁性的嗓音,一只手撩开了散落的床幔,俯身落下轻柔一吻,“先生饿了吗?” 沈青琢又羞又恼地将脸埋进了丝衾里,不愿意搭理他。 萧慎沉沉笑了一声,坐在床榻边,温柔地低声哄道:“那先生渴了吗?喝点水?” 裹在薄衾里的身子打了个颤儿,沈青琢轻哼了一声,不高兴地回道:“走开啊,不想看见你……” “怎么了?”萧慎抬手轻轻给先生按摩肩颈,气声与夜里低哑的嗓音重叠,“难道是因为没让先生……” 沈青琢气恼地喊了一声:“萧慎!” “真好听,先生叫我的名字可真好听。”萧慎愉悦地笑了起来,“昨夜先生,怎么就不肯叫我的名字呢?” 沈青琢抬手狠狠掐了他一把,骂来骂去还是那两个词,“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好了好了,我给先生上个药。”在先生翻脸之前,萧慎语气一本正经起来,“太医院开的药,听说药效极好。” 好吃好喝养着那帮庸医,总算是起了点作用。 沈青琢偏过脸,“你自己问太医院要的?” “当然——”萧慎拐了个弯儿,“当然不是。” 沈青琢也不再扭捏,反正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上个药又算得了什么?逆徒将他折腾得这样惨,就该好好服侍他,伺候得他舒舒服服。 片刻后—— “萧小七!”桃花眼底氤着鲜明生动的怒气,沈青琢气得前胸上下起伏,“我要将你逐出师门!” “嗯……”萧慎压过去亲湿软的唇,含着下唇没脸没皮地笑,“然后呢,先生要对我负责吗?” 沈青琢神情一怔,纤长卷翘的眼睫眨巴眨巴,似乎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怎么?”凤眸眯了眯,萧慎危险地抵住先生,“难不成,先生没打算对我负责吗?” 沈青琢倒吸了一口气,“渴了,先生嗓子疼……” 一句似真似假的话,危机轻松解除。 萧慎俯身将先生抱了起来,安放在怀里,随即端过茶盏,凑到先生唇边。 就着他的手,沈青琢喝了小半盏,舌尖不自觉舔了舔唇瓣,“甜甜的。” “加了蜂蜜。”萧慎垂眸盯着他笑道,“甜吗?我尝尝。” 说罢,大手捏住尖尖的下颌,抬起先生的脸承接自己的吻。 “唔……”口腔里剩余的甜味儿被一扫而空,沈青琢呼吸又不畅了,蹙着眉咬了一口乱搅的舌头。 谁料萧慎的气息霎时急促起来,动作也愈来愈过份,“先生,我好想吃……” “圣上,裴大人和林大人求见!”关键时刻,殿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 片晌后,寝殿内传来冒火的应声:“宣!” 两位大人一前一后踏入内殿,只见沈大人正躺靠在床头,三千墨丝微微凌乱地披散在脑后,大热天的身上还牢牢裹着薄衾。 而圣上则站在桌前,大口大口灌着凉茶,沉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浑身气压极低。 两位大人对视一眼,心中以为这师生俩又发生了什么激烈的争吵。 “裴大人,林大人。”沈青琢面色微红,语气平静地问道,“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任谁也猜不到,此刻看起来冰清玉洁的沈大人,薄衾下其实一塌糊涂。 第89章 第 89 章 “肃州疫情已得到有效控制, 然灾后重建仍任重道远。”裴言蹊拱手回道,“微臣特来请示圣上,肃州没收的贪银和粮食该如何分配?” 萧慎转过身, 开口问道:“估算过灾后重建所需的银两吗?” “此次肃州损失惨重,几乎成了一片废墟,重建并非易事。”裴言蹊眉头微皱,“不过依臣之见, 朝廷一味赈灾治标不治本, 还是要从根本上, 设法解决肃州常年干旱的问题。” 沈青琢微一颔首,“我与裴大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肃州的两大问题, 一是贪污腐败,二是大旱小旱不断,如今贪腐案已解决, 接下来就要从根本上治理干旱。” 裴言蹊望向龙榻上的沈大人, 不由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错, 微臣以为应当在肃州大力兴修水利工程,一是蓄水旱时灌溉,二是从丰水地区引水, 从根源上解决肃州干旱缺水问题。” 沈青琢也笑,正准备接话,一道黑影忽然冲了过来,大手一挥, 把龙榻两旁的床帘放下了。 “先生身子骨虚, 不能见风。”圣上理直气壮地解释道。 沈青琢:“……” 身子骨虚?不能见风?昨夜死命折腾他的又是谁? 萧慎自以为机智, 殊不知隔着床幔, 先生隐隐绰绰的身影更令人心痒了。 裴言蹊不自觉垂下目光,不再直视龙榻。 “我同意裴大人的建议。”片晌后,沈青琢回归正题,“另外,还要改善肃州的作物种类,种植番薯、玉米、土豆等耐旱高产的作物。尤其是番薯,不与五谷争地,不宜耕稼之地皆可种植。等摸索出种植经验后,即可推广种植到全国其他高旱地区。” 大雍生产水平接近明朝,这时已传入了玉米、土豆、番薯等农作物,但仅仅是作为尝鲜的食物,还没有形成规模性的种植,也就没能给百姓提供更多的粮食。 林瑾瑜若有所思道:“若是真能推广种植,不仅增加了百姓的口粮,亦可增加国库收入。” “如此一来,肃州百姓也不至于旱年颗粒无收了。”裴言蹊跟着赞同,又好奇道,“但沈大人为何知晓这些农作物耐旱?” 沈青琢顿了顿,随意糊弄道:“我在幽北时亲自种过,不妨以肃州为试点研究种植技术,再决定能否推广至全国。” 萧慎沉吟道:“朕即刻广贴告示,重金征召擅培育种植者,研究这些耐旱作物的种植技术。” “眼下种植玉米还来得及。”沈青琢继续道,“玉米成熟期快,十月下旬即可采收。” 几人就耐旱农作物讨论片刻,裴言蹊又道:“兴修水利是大工程,具体支出还要工部核算,但必定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简单,那些富商豪绅的羊毛,我还没薅够呢。”沈青琢冷笑一声,“官商勾结,不仅搜刮民脂民膏,还抢走了国家的粮食赋税,不打击地方豪强,百姓如何安居乐业,国库又如何充盈得起来?” 大雍王朝的两大弊端,一是官场贪腐,二是地方豪强称霸,都必须彻底扫清。 *** 两位大人告辞后,寝殿内恢复平静。 萧慎掀开床帘,不怀好意地笑道:“国事商讨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方才——” “打住。”沈青琢抬手,指尖抵住黑金龙袍,“先生还在病中,离我远些。” 俊脸垮了下去,萧慎老老实实道歉:“先生,我错了。” 沈青琢斜睨他一眼,“错哪儿了?” 萧慎抓住泛红的指尖,亲了一口,再附身过去和先生咬耳朵,“错在只让先生……” 好不容易消停下去的面容又红了起来,沈青琢狠狠一把推开他,“不知悔改,罪加一等!” “好了好了,我真的错了,先生。”萧慎连忙笑着讨饶,“午膳备好了,我命人传膳可好?” 沈青琢想了想,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肚子…… 一提起肚子,他感觉腹部隐隐有些抽搐的疼,气得抬手掩住眼眸,眼不见心不烦。 而萧慎明显也想到了什么,望着先生笑得像一只偷吃成功的傻狗。 用完午膳后,沈青琢用帕子擦净了手,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先生恢复得差不多了,该是时候回沈府了。” 正在翻阅奏折的萧慎动作一顿,断然拒绝道:“不行,先生得在宫里休养。” “我回沈府休养也一样。”沈青琢似笑非笑道,“在圣上的寝宫里,反倒静不下来。” 萧慎回过头,一脸严肃道:“我保证,先生好转前绝不会再碰先生。” 沈青琢目光怀疑地上下打量他。 “妙手神医还在宫里,先生至少待到神医离开吧?”萧慎放下奏章,走到床榻前,“等先生恢复元气,我定不会再拦着先生。” 瞧着小徒弟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沈青琢决定信他一回,“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慎殷切地回道:“一百个条件都行!” “先生睡这里,你睡别的地方。”沈青琢微微一笑,“君臣有别,避嫌。” 萧慎傻眼了,“分床?” 纵然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为了挽留先生,圣上还是睡到了御书房。 他自我安慰道:这样也好,趁此机会让先生好好养身体,到时候也尽兴些…… 文武百官见新帝日以继夜地勤于朝政,甚至不惜睡在御书房处理奏章,一面大受震撼,一面不敢再有一丝懈怠。上早朝时到得一个比一个早,个个兢兢业业,干劲十足,争相做出政绩,朝堂上下形成一片鞠躬尽瘁的良好氛围。 与此同时,地方州县的巡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肃州兴修水利的工程也如火如荼。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初秋时节,沈青琢的身体已然恢复至病前,看起来还是比一般人更孱弱,但不至于风一吹就倒了。 “天气转凉,沈大人要注意添衣保暖,切不可染上风寒。”妙手神医离宫前,再三叮嘱道,“隆冬来临以前,我会带着治愈良方来见大人。” “素昧平生,神医却为我如此劳心劳神,青琢内心实在感动。”沈青琢躬身行礼,语气诚恳地道谢,“来日神医有任何需求,青琢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大人客气了,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妙手摆了摆手,“再说了,圣上赐予我的珍稀药草也价值不菲。” 大雍皇宫里确实有很多他需要的药材,包括西域以及番邦进贡的珍稀丹药,这对于一个医师来说,无异于最好的赏赐。 “那,我送神医一程。”沈青琢收起宽袖,“神医,请。” 两人刚走至外殿门口,远远便见一道墨色身影大步走过来,“先生!” 沈青琢脚步一顿,笑道:“神医,我就送到这里了。” 妙手拱手作揖,又去向圣上辞行。 萧慎简单敷衍了两句,很快便走到先生面前,“外面风大,先生怎么出来了?” “先生又不是小树叶,难不成还会被风吹走啊?”沈青琢转身往殿内走。 萧慎跟在脚后边絮絮叨叨:“先生这样瘦,说不准呢?” 沈青琢懒得搭理他,回到寝殿便开始收拾换洗衣物。 萧慎面上神色一变,这才想起他们之前的约定,语气有些不悦:“先生就这么急着走?” “哪有外臣一直住在皇帝寝宫里的?”沈青琢拿起一件锦袍,“先前我为了赈灾患病,朝臣们一时不好说什么。等他们反应过来,就会明白这件事有多不合理了。” 萧慎眉头一皱,“我是皇帝,难不成还要看他们的脸色?” “行行行,你是皇帝你最大。”沈青琢微微侧过身,笑着打趣道,“是先生要看他们脸色。” 萧慎往床榻前走了一步,“我都要时时看先生脸色,谁又敢甩脸色给先生看?” 沈青琢失笑,随手将手中的锦袍扔到小徒弟脸上去,“君无戏言啊,不许反悔。” 萧慎双手捧住锦袍,变态般深深嗅了一口,“好香……” 沈青琢:“……” “先生用了晚膳再回去吧。”萧慎掀开衣裳,满脸单纯无辜,“最后陪我一次?” 沈青琢犹豫了一下,到底没狠下心来拒绝。 等磨磨蹭蹭地用完了晚膳,萧慎又故意请教先生国事,看时辰差不多了,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天色已暗,先生还是明早再回沈府吧,也不差这一晚,对不对?” 半个时辰后,沈青琢躺靠在温泉池里,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怎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不过,圣上专属的温泉池确实很舒适,偌大的白玉修建的浴池,天然的温泉池水汩汩流淌,一旁点着淡雅好闻的熏香,只消泡上片刻,便有些昏昏欲睡。 意识朦胧之际,沈青琢似乎听见有动静。 他以为是小德子进来伺候,便没有在意,直到一只手拨开散落的发丝,于肩上落下一吻。 他瞬间警觉地睁开双眸,“小七?” 除了年轻的帝王,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是我,先生。”萧慎低低应声,唇瓣顺着优美的肩颈线往上,落下一连串湿热的吻,最后来到唇畔。 大手掐住了微湿的下颌,将漂亮的脸掰得偏过来,咬住了湿润芬芳的唇瓣。 “唔……”沈青琢轻轻哼了一声,柔顺地松开牙关,任由他肆意亲吻。 先生从未这样主动过,萧慎激动得不能自已,上半身不断往前倾去。 就在他越吻越动.情时,沈青琢猝不及防撤离了,随后手臂一伸,便将小徒弟拉下了水。 “噗通”一声巨响,萧慎毫无防备地一头栽进浴池里,好在求生的本能下,很快就挣扎着破水站了起来。 “哈哈……”恶作剧成功,沈青琢裹着白色沐巾,笑靥如花地问道,“先生的洗澡水,好喝吗?” 萧慎抬手捋了一把湿漉漉的黑发,温泉水顺着立体深邃的五官轮廓滴进池子里,眸色幽沉又邪气地朝先生逼近,“好喝,但还有更好喝的……” 望着他的神情,沈青琢恍然意识到危险,一步一步往后退,“你先出去,先生还没泡好。” 萧慎倒也不急,犹如野兽摁着利爪下的小羊羔,悠然地笑了起来:“先生要回沈府,意味着身体彻底好了,对吧?”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没呢,时不时还头晕。现下泡久了,就觉得有点晕……” 说话间他已抵到了池壁上,退无可退。 萧慎又笑了一声,沉声回道:“骗子,先生是骗子。” 下一刻,他像一只出笼的猛兽般扑了过去。 也是这一瞬间,沈青琢脑海中闪过一幕类似的场景,一阵剧烈的头疼向他袭来。 “先生?”萧慎迅疾在水中刹住脚步,一把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先生。 第90章 第 90 章 “先生, 装晕可行不通啊。”萧慎垂眸笑道,却发现怀中人双眸紧闭,竟是真的晕了过去。 面色骤变, 他一把将先生打横抱了起来,从另一边的玉阶踏出浴池。 “先生,先生醒醒……”仿佛历史重演,萧慎瞬间被强烈的恐惧所笼罩, “来人!宣御医!” 圣上浑身湿漉漉地抱着公子回寝殿, 满脸难以掩饰的惊惧, 小德子也急得快哭了,但却不敢多问, 只能焦急地跟在圣上身后。 萧慎俯身将先生放在龙榻上,回身吼道:“太医!太医呢?” 不多时,陆太医神色匆匆地踏进内殿, 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脚, “圣上!” “先生晕倒了, 在浴池里, 本来好好地跟我说着话……”萧慎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突然就晕倒了,你快诊治!” “圣上莫急, 微臣这就为大人诊治。”陆太医跪坐在龙榻前,凝神屏息给沈大人号脉。 片晌后,他收回手,暂时松了一口气, “大人脉象平稳, 并无大碍。” “那先生好端端的为何会晕倒?”萧慎低声咆哮道, “叫你师傅来!你连他体内有毒都诊不出来!” 陆太医一怔, 脸上的血色褪了几分,语气恭敬回道:“微臣医术不精,深感羞愧。圣上若不放心,可传唤家师前来为大人诊治。” 萧慎竭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暴怒,命人传来了医术更精湛的张太医。 但张太医仔细号过脉,得出了一样的结论。 圣上吊起的心,这才堪堪放下了一半。 他将所有人都赶出寝殿,独自一人蹲守在榻前,握住那双纤纤玉指,英隽的眉眼中透着疲惫与后怕。 “先生,睡饱了就醒来吧。”萧慎不断亲吻着瓷白的手背,喃喃恳求道,“别吓我,我不经吓了……” 与此同时,昏睡中的沈青琢却进入了另一个场景。 他漂浮在半空中,望着龙榻上被高高吊起的他自己,双眸上覆了一条黑色绸带。 随即,他再熟悉不过的那道身影出现在了寝殿内…… “小七?”沈青琢下意识唤了一声,接下来却浑身一震,意识猛然清醒过来。 “系统?”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召唤罢工的系统,“系统,出来。” 坚持不懈地召唤了几遍,系统终于回话了:【你都记起来了?】 眼前的景象如幻影般急速消逝,他来到一处空旷之地,四周潜伏着浓重的黑暗,唯有面前一个发着光的大屏幕,有点像人工智能。 系统:【你好,初次见面。】 沈青琢往屏幕前走了两步,语气冷淡:“我觉得你需要向我解释清楚,刚才那一幕是怎么回事?” 系统:【如你所见。】 沈青琢:“那是原书的剧情?不对,原书中没有这种情节。” 原书中只说暴君登基后,将帝师囚于东宫,用各种酷刑折磨了三年之久,可没说是在龙床上…… 系统:【准确来说,那是本书世界线第二次重启后发生的情节。】 沈青琢:“说人话。” 系统:【我不是人。】 沈青琢:“……” 系统:【我跟你说过,有两位穿书者任务失败了,你是第三位穿越者。但我没告诉你,你原本也是这个世界的人。】 接下来,通过系统图文并茂的展示,沈青琢终于搞清了来龙去脉。 第一位穿越者被暴君干掉了,世界线重启,但他受到干扰后竟觉醒了自己的意识。 意识觉醒后,他得知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反派炮灰中的炮灰,最后还会被暴君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所以他不出意外地黑化了。 他利用先觉之名,抢先干掉了第二位穿越者,以及所有的绊脚石,再利用小暴君踏上权力巅峰,成为万人之上的异姓摄政王。 就在他准备除去小暴君,顺理成章改朝换代之时,反派暴君也觉醒了。 最后他不幸被暴君反杀,囚于富丽堂皇的帝王寝殿中,日日夜夜承受折辱…… “啊……”陌生的记忆片段争先恐后涌入脑海,沈青琢头疼欲裂,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系统:【你死后,世界再次崩塌,系统不得不开始第三次重启。但没想到你死后,灵魂竟然挣脱世界规则的束缚,在另一个世界重生了。】 但沈青琢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捂住耳朵自言自语道:“不会的,小七不会那样对我的……” 三年,整整三年,他像只宠物一样被囚在方寸之地,被毫无尊严地肆意折辱。 怎么可能?他的小徒弟怎么可能会这样对他? 系统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不省油的灯,硬是一次又一次搞崩世界,这次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它绝对不能允许世界再塌一次。 否则,它就要进入报废系统了。 系统:【有因必有果,上辈子他那样对你,也不能说完全是他的错。】 说罢,屏幕切换出第二次世界线的画面。 沈青琢松开双手,目光看向大屏幕。 画面中,他手执长鞭抽打年幼的小暴君,又将小暴君关进阴暗潮湿的地窖里,自己午睡时还惩罚小暴君头顶典籍跪在他榻前…… 沈青琢躺倒在地上,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对小徒弟下如此狠手。 系统:【世界每一次重启,就是一次新的开始,你也不用太介意上辈子的事……】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后,沈青琢开口问道:“小七……也会想起上辈子的事吗?” 系统不太确定:【应该不会吧……】 “我回不去了,是吗?”沈青琢又问,“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系统沉默了片刻,回道:【那个世界的你,已经被火化了。】 沈青琢发出一声嗤笑,“猜到了。” 他的好叔叔定然是第一时间火化他的遗体,理所当然地继承属于他的股份。 系统硬着头皮安慰道:【这次你将暴君教得很好,只要你不跑路,他就不会——】 “不会将我囚起来?”沈青琢接过话,“算了,以后你不必出现了,反正一点用也没有。” 系统:【……】 *** 沈青琢再度睁开双眸时,映入眼帘的是趴在榻边的脑袋。 小徒弟握着他的手,就这样守在他身侧趴着睡了一夜。 眸底不禁浮现出一丝动容,但很快又转成另一种复杂的神色。 “先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萧慎猛地从梦中惊醒,凤眸里泛着红血丝,“先生终于醒了!” 眼前之人和零散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沈青琢忽然觉得身上有点疼,被握住的手不自觉往回缩了缩。 萧慎立即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紧张起来:“先生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再找太医来看看!” “无碍。”沈青琢瞥开眼神,“先生只是有些累,还想再睡一会儿。” 萧慎不疑有他,起身时才发现腿麻了,差点摔倒在床榻上。 但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自个儿爬起来向先生讨吻。 沈青琢盖在薄衾底下的身体微僵,滚烫的气息拂面而来时,又条件反射般偏过了脸。 “不许躲。”萧慎抬手捏住精致的下颌,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低声笑道,“给先生润一润。” 还好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他很快便松了手,“先生睡个回笼觉,等我下朝后陪先生用早膳。” 沈青琢垂下眼睫,轻轻点了点头。 萧慎满意起身,穿戴好黑金龙袍后,从背后看去,和上辈子折磨他的那个男人几乎别无二致。 沈青琢试探着问道:“小七,假如先生想离开……” 伟岸颀长的背影瞬间紧绷起来,萧慎回过头,黑眸沉沉,“先生又想去哪儿?” “宫里太闷了,偶尔想出去散散心。”沈青琢故作轻松道。 萧慎陡然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回床榻前,亲了亲挺翘的鼻尖,耐心哄道:“等忙完这阵子,先生想去哪里散心,我都陪先生去。” “你是皇帝,怎么能乱跑呢?”沈青琢笑了一下,“先生自己去就好了。” “不好。”萧慎额头抵着他,“看不见先生,我会发疯。” 沈青琢心口微微一颤,“难道……你要一辈子这样看着先生?” 短暂的沉默后,萧慎紧紧盯着他的眼眸,语气平静地回道:“先生知道的,只要不离开我,先生做什么都可以。” “不然呢?”沈青琢回望他,“你要将先生关起来吗?” 漆黑的眼珠里,霎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 没有正面回答,沈青琢却得到了答案。 他闭上眼眸,挥了挥手,“你去上朝吧。” 萧慎潜意识觉得先生醒来后,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说不上来,只好先去上早朝。 但等他再回到承乾宫时,发现龙榻上空了。 年轻的帝王脸上遽然阴云密布,“来人!” 小桂子连忙小跑进去,手里高举一张信纸,“圣上,沈大人回府了,离宫前留下一封书信。” 萧慎一把夺过信纸展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内容后,面色稍霁。 “圣上,沈大人说了什么?”小桂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人回沈府静养去了,叫朕勤于朝政,别老想那些不正经之事。”圣上将信纸重新折叠起来,工整妥帖地放进怀里,“小桂子,你说朕不正经吗?” 小桂子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正经!圣上怎么会不正经呢!” “错了。”萧慎忽地笑了一声,“先生说朕不正经,那朕肯定就是不正经了。” 小桂子:“?” *** 自打先生留下书信离宫后,萧慎忍了又忍,第五日到底是没忍住,趁夜深人静时悄悄翻进了沈府。 但一进府里,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平时向晨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拦他,今日却不见踪影。 萧慎皱了皱眉,很快又发现门窗都被锁死了,只能轻轻敲门,低声唤道:“先生,是我。” 然而敲了片刻,卧房内还是毫无动静。 萧慎面色微沉,往后退了一步,随即重重一脚踹开房门,“先生?” 房内一片漆黑寂静,哪里还有先生的影子? 这时,沈府的家丁也被惊动了,举着火把冲过来,将沈大人的卧房团团包围起来。 管家大声喝道:“何方小贼,竟敢夜闯沈府?” 一张英俊阴鸷的修罗玉面,缓缓自阴影中显露出来,“你家沈大人,人呢?” 管家一惊,连忙跪地行礼:“参见圣上!” “朕问你——”萧慎走至管家面前,单手揪住他的衣领,硬生生举到了半空中,咬牙切齿地逼问道,“人呢?” 院落里跪了一地,管家艰难地回道:“大、大人他外出有事……” 萧慎的胸膛呼吸剧烈起伏,一把将管家扔到地上,“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带了什么人,都给朕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他后悔了,他不该放先生离开他的视线! 第91章 第 91 章 摘星楼。 机灵麻利的店小二忙碌地穿梭在客桌前添茶倒水, 瞄见门口来了新客,顿时一甩汗巾,殷勤地迎上前去, “几位客官快里边儿请~” 但当店小二看清来人时,竟一时怔住了。 年轻男子一袭青袍,穿戴素雅整洁,一张脸并不出挑, 只能称得上五官端正, 但气质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隽风流。 他步伐优雅自如, 姿态挺拔又舒展,修长如玉的手上握了一把纸扇, 端是一位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 因而,人一进门,人声鼎沸的茶楼不自觉安静下来, 少顷后才重新恢复热闹。 沈青琢微一颔首, “三位, 麻烦了。” 店小二这时才注意到, 翩翩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从。 “好嘞,公子二楼请!”他彻底回过神来,立即转身引路。 沈青琢提裾上了二楼, 在靠窗的位置落座,看向一左一右的两人,不由笑道:“坐啊,你俩是来演木桩子的么?” 向晨抱着剑, 面无表情地回道:“我要保护主人。” 小德子连忙跟着回道:“奴——奴不敢。”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 “你们俩再这样, 以后就别跟我出来了啊。” 两人对视一眼, 还是选择乖乖坐到了他对面。 店小二过来上茶,忍不住攀谈道:“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晏城本地人?” 沈青琢笑了笑,“我们从盛京来,路过贵地。” 自打那日离开皇宫,他回沈府后便让向晨给他易了容,连夜悄悄出了京城。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上次去肃州彻查贪腐案,从来没有离开过盛京。 但与去肃州时的舟车劳顿不同,此次他们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不仅充分感受了大雍的风土人情,同时也切身体会了老百姓的真实生活。 “那公子您可要在晏城好好玩上几日。”店小二热情地介绍道,“别看我们这儿地方小,好吃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呢!” “一定。”沈青琢看了对面一眼,小德子立即会意,从腰包里掏出碎银打赏店小二。 这时,侧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大嗓门:“陈兄,恭喜秋闱中试!待明年入京参加会试高中状元,可千万别忘了小弟们啊!” 陈公子谦虚道:“哪里哪里,春闱汇集天下英才,陈某人可不敢夸此海口。” 先前说话的又一番恭维,其余人连声附和。 又有另一道声音泼冷水道:“你们还真以为春闱是我们这等寒门学子的登天梯?科举会试不过是世家勋贵的把戏,乡试中试容易,想在会试中取得好名次,简直难如登天。” “李兄此言差矣,前两年朝廷可是彻查了科考中舞弊的官员,足以显示公平。” “你们未免太天真了,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世家打压寒门岂非一日?不信你们说一说,大雍历来高中三甲者有几人真正出自寒门?这背后的龌龊勾结,多了去了。” 沈青琢手持茶盏,闻言不禁轻笑出声。 此番言论,一听就是个愤世嫉俗的寒门学子。 他气质出众,众人本来就格外注意他,发言者见他笑了,不由微恼:“这位公子,在下所言有何好笑之处?” 沈青琢掀开眼睫,含笑回道:“这位公子想听例子,当朝次辅裴言蹊裴大人,大雍史上第二位连中三元者,便是实打实地出自寒门。” “这、这……”高谈论阔的学子顿时涨红了脸,强行辩解道,“这只是孤例,孤例罢了……” “新帝登基后,颁布了若干新政,其中有好几条便是维护科举公平公正的诏令,对于寒门学子而言,如今正是最好的机会。”沈青琢不紧不慢地回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要有真本事,朝廷不会埋没在座各位学子。他日,诸位皆可成为国之栋梁,共同开创我大雍盛世。” 简简单单一番话,本遭受打击的众学子不由心潮澎湃,斗志昂扬,表示定要通过真才实学一展雄才抱负。 “话说回来,当今圣上登基后,颁布的政令确实利于百姓。”另一桌人插话道,“尤其是打击地方豪强,将土地分还给老百姓,这在大雍历史上可从未有先例!” “是啊,圣上颁布诏令后,听说各地的富商豪绅都被吓破胆了,没等老百姓们举报,纷纷主动上报财产缴纳财产税,这下子朝廷可有钱了。” “朝廷有钱有什么用?又不分给我们平民百姓哈哈哈!” “目光短浅!就你这样还参加科举呢!” …… 众人吵吵嚷嚷,互相辩驳论证,茶楼内气氛越来越热烈。 沈青琢眼睫微垂,神色平静地听着他们辩论,从中汲取有用的讯息或有建设性的意见。 一壶茶见底,他放下茶盏起身,“我们该走了。” 不料,先前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的那位公子忽然走上前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青琢不动声色地望向他,“请问这位公子,有何赐教?” “公子莫要误会,在下并非愤世嫉俗之人。”那人拱手作揖,态度极为诚恳,“只是家兄曾在科考中遭受不平待遇,落榜后一直郁郁寡欢,这才导致在下深种偏见。但今日公子一席话,点醒了周某人,因此特来感谢公子。” 沈青琢微讶,没想到当中还有这样的缘由。 略一思索后,他向其他学子借来了纸笔,提笔落字,随后将纸递给周公子,“来日周公子前往盛京赶考,可凭此物找到沈某人。” 周公子望着纸上行云流水的字,抬眼想问该去何处找寻沈公子,却发现人已翩然走远了。 *** 沈青琢下了木梯,正打算离开摘星楼,却在一楼听见有人操着有些古怪的口音,在向周围的人打听盛京。 脚步微顿,他侧眸看向那两人,表面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百姓,但长相却带了一股异域感。 “向晨。”他勾了勾手指,在暗卫耳畔低声说道,“去试试那两个人。” 向晨领命,二话不说就走向那桌,一剑利索地劈向案桌。 果不其然,那两人下意识做出拔剑自卫的动作,又强行止住了,只是一连往后退了几步。 一楼顿时骚动起来,连茶楼老板也被惊动了,匆匆赶过来调解。 而向晨劈完那一剑后,满脸冷漠地收剑回到了主人身后,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青琢无奈地抚了抚额头,随即让小德子拿银子去赔偿茶楼老板和受惊的两人,这才缓步离开了摘星楼。 “公子,你刚才为什么要试那两人?”小德子好奇地问道,“难道他们有什么异常之处?” “看起来不像是大雍人。”沈青琢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纸扇,神情若有所思,“而且,他们问的问题很奇怪,像是在刻意打听什么情报。” 小德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公子,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沈青琢漫不经心地回道:“接下来,我们就跟着那两人走吧。” 不出所料,那两人一路直奔盛京去了。 小德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公子,这不是回京都的路吗?” “没错。”沈青琢神情自若,收起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呆瓜,你才认出来呀?” “可、可是……”小德子更迷惑了,“可公子不是要逃离京都吗,为何走着走着又回来了?” 沈青琢斜睨他一眼,“我何时与你说过,我要逃离京都?” 小德子惊得差点把舌头咬掉了,“难道不是吗?我特意把所有的银子都带在身上了!” 沈青琢:“……” “向晨,你没带身家细软吗?”小德子又去寻求暗卫的支持。 向晨诚实地回道:“我没带银子。” 沈青琢啼笑皆非,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家公子能逃去哪儿啊?” 他不过是想出来散散心,想冷静地将前尘因果和他自己的内心想法都捋清楚,顺道再听听大雍百姓们的民心民意。 只不过他离京将近一个月了,皇宫里那位定然已经发现他不在京都,估计很快就会找到他的行踪。 只希望他的小徒弟能手下留情,别把沈府给他彻底掀翻了。 说话间,他们跟着的那两人停下脚步,拐进了一间客栈。 于是,沈青琢转而踏进了斜对面的酒楼,坐在二楼的窗户旁,准备先用个午膳。 点好菜后,他单手托腮,手指指骨轻叩桌面,继续倾听周边的谈论声。 这一路,他有幸见识了人生百态。 与皇宫中的勾心斗角不同,平民百姓的生活各有各的苦处,但也有平淡细微的幸福。他打心底里觉得很有意思,也是真心想让大雍的百姓过上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日子。 不多时,酒楼里蓦地安静了一下,接着爆发出一阵嘈杂哄闹声。 “发生什么事了?”小德子着急地探头往外看,“是有什么热闹吗?” 向晨目不斜视地伸手,准确勾住了他的后领子,阻止小德子下去看热闹。 沈青琢笑了笑,耳尖地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 面上笑容微微凝滞,他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不祥之感,这脚步声听着怎么有点熟悉呢?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一道黑色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来人一袭黑金锦袍,身形高大颀长,一张脸俊美无俦,但面上神情冰冷肃杀,浑身上下更是散发着一股极为慑人的气场。 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四位彪形大汉,个个看起来都不好惹的样子。 二楼的客人们,不约而同地收回视线,并闭上了嘴巴。 与此同时,沈青琢唇畔的弧度也彻底消失了,他条件反射般展开了手上的纸扇,扭头试图遮挡住自己的脸。 但下一瞬,他忽然又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易了容的,与原本的长相只能说是毫不相干,小徒弟肯定认不出来他。 想到这里,他佯装镇定地放下纸扇,又用目光安抚对面的两人,示意他们不要露出马脚。 小德子拼命压住到嘴边的惊叫声,将脑袋垂了下去。 而萧慎站在楼梯口,幽沉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很快便锁定了窗边的座位上。 沈青琢不禁凝神屏息,刻意若无其事地浅酌一口热茶,心中暗道这顿饭是吃不成了,等小徒弟落坐后,他们就开溜。 他还没做好被抓回去的准备,更别提小七亲自来…… 然而不幸的是,他透过眼角余光发现,小徒弟微一停顿后,竟然径直地朝他走了过来。 “打扰了。”萧慎垂眸望向那张完全陌生的脸,语气低冷地问道,“没空位,方便拼桌吗?” 沈青琢:“……” 不方便! 第92章 第 92 章 一时间, 二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窗边。 沈青琢心跳加速,指腹轻轻摩.挲茶盏边沿,压低嗓音回道:“不好意思。” 幸亏向晨给他易容时, 也教了他如何改变声线,伪装成另一个人。 然而,萧慎却并没有离开,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杵在他面前。 那道难以忽视的目光落在头顶, 随着时间的流逝, 沈青琢开始自我审视, 难道有什么地方露馅了吗? 可他自己照镜子都认不出来自己,小徒弟又是如何一眼就识破他的真容? 应当只是巧合罢了。 思及此, 沈青琢往长凳的另一侧挪了挪,泰然自若地抬眸,“不嫌弃的话, 请坐。” 对面的小德子瞳孔地震, 拼命用眼神明示“不要不要”, 但还是阻止不了圣上落座。 板凳在地上拖出“刺啦”一声, 萧慎坐下后,那四个带刀侍卫自觉散开,形成半包围的保护阵势。 周围看热闹的客人们恢复正常, 只是喧哗的声音收敛了一些。 萧慎自顾自地拎起酒壶,斟了一杯酒,“这位公子,哪里人?” “我们是本地人。”沈青琢不自觉又往边上挪了一点。 “听口音不像。”萧慎仰起脖颈, 一口闷了一杯酒, “我听着, 倒像是京都的口音。” “咳咳咳……”小德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连忙掩饰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 向晨依旧板着一张面瘫脸,但浑身肌肉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 “可能此处距离京都近,口音有些相似。”沈青琢睁眼说瞎话,转移话题道,“阁下是路过此地还是?” 萧慎又斟了一杯酒,冷冷回道:“我来找人。” “原来如此。”沈青琢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 萧慎仰头喝干了酒,继续补充道:“一个答应不会离开我的人,却趁我不注意偷偷逃跑了。” 沈青琢:“……” 哪有偷偷,他明明留下口信了。 沈公子试探着劝道:“也许他只是想出去散散心,等他自己想回去时,就会回去了。” “散心?”萧慎冷笑一声,低沉的嗓音中藏了几分难言的痛楚,“想散心,天涯海角我都会陪他一起去,但他不稀罕。我把心挖出来给他吃,他都不稀罕。” 沈青琢沉默了片刻,温声回道:“也许他就是想一个人静静,无论是家人或是……爱人之间,都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 握住酒杯的手指陡然用力,凸出的骨节泛白,萧慎克制地深呼吸一口气,又伸手去倒酒。 “别喝了,伤身。”沈青琢下意识抬手,按住了酒壶。 修长如玉的手暴露在萧慎的视线中,尤其是虎口处那道独一无二的粉色月牙印记,刺痛了他的双眼。 沈青琢也意识露了破绽,迅速收回手抽身而起,“在下想起家中有事,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酒桌。 围在周边的带刀侍卫,顿时齐刷刷抽出腰间的佩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与此同时,雪亮的利剑倏然出鞘,向晨漠然的眼神中浮现出冰冷的杀气。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二楼的客人被吓得四散,饭不吃了,酒也不喝了,慌不择路地跑下楼去。 沈青琢双眸微敛,“阁下,这是何意?” “一个月了。”萧慎一饮而尽最后一杯酒,起身走向那道刻在心上的清隽背影,“先生,该回家了。” 沈青琢立在原地,语气镇定:“阁下认错人了。” 萧慎自后往前地将人拢进怀里,滚烫的气息拂过耳尖,“我的先生,我怎么会认错?” 即便有一日他忘记了自己,也能从滚滚凡尘中一眼认出他的先生。 熟悉的电流顺着耳根游窜至脊椎骨,沈青琢腰肢一软,徒劳地否认道:“我不是……呀!” 小徒弟竟当众拦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吓得他叫出了清泠好听的本音。 向晨手中的剑方向一转,“主人!” “向晨,收剑。”沈青琢立即出声阻止,又小声道,“好了我承认,你先放下先生。” 然而萧慎却置若罔闻,就这样抱着他迈开脚步往楼下走。 沈青琢不得不抬手攀住小徒弟的肩背,自暴自弃地自我安慰,好歹现下用的脸不是他自己的。 不过,等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还是羞得将脸埋进小徒弟胸口里,声音闷闷地传出去,“你要带先生去哪里?” 萧慎薄唇紧抿,不为所动地继续往前走。 向晨和小德子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心里急得很,却不敢上前去阻止。 “等等!”沈青琢忽然想起那两个异族人,揪着锦袍前襟抬起脸来,“我们是跟着两个可疑人来的,不能跟丢了。” 萧慎停下脚步,凤眸微垂,终于开了金口:“什么人?” “看打扮是普通百姓,但口音奇怪,有功夫在身,长相也很异域。”沈青琢认真回道,“有可能是异族细作。” 片晌后,萧慎示意身后的带刀侍卫,“你们俩跟上细作,必要时抓回北镇抚司。” 这下,沈公子再没了其他借口,只能乖乖被小徒弟抱着往前走。 *** 不多时,他们来到渡口处,登上一艘画舫。这艘画舫船柱雕龙画凤,顶部饰有金砖,精巧而华丽。 萧慎一路抱着人进了后舱,俯身将先生放到软榻上。 “哪来的画舫?”沈青琢好奇地望着舱内花梨紫檀陈施,“你坐船来的?” “骑马来的。”萧慎单膝跪在他面前,“先生娇贵,受不得颠簸。” 沈青琢这才转回脸,有些心虚地正视眼前这张英俊立体的面容。 分别将近一个月,他得承认,其实心里是有些想念小徒弟的。但眼下的情况,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萧慎目光沉不见底,幽幽地开口道:“先生骗了我。” 沈青琢立即反驳道:“我留了口信。” “先生骗了我。”萧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错过他的每一丝表情,“倘若今日我没找来,先生打算何时回去?” “我……”沈青琢还真被问住了,微微撇开眼神,“你是怎么认出先生来的?” 萧慎放在他身侧的手,渐渐收紧了。 得知先生离京,他的第一反应是震怒,立即派出最精锐的锦衣卫,沿途四处寻找先生的踪迹。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却始终渺无音讯。无尽的惊惧恐慌涌上心头,万一先生远走高飞,再也不要他了,他该怎么活下去? 又或者,先生在外遭遇不测——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派出更多锦衣卫,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散开去寻找。 直到浑浑噩噩的大脑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锦衣卫找不到先生,一定是因为先生被暗卫易容换貌了。 锦衣卫的搜索定位,迅速扩大成一行三位年轻人。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得到了消息。 “我当然认得出先生。”萧慎的嗓音哑了下去,“从窗下看见先生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当他一步一步走近,鼻尖嗅到那股浸透入骨髓里的馥郁梅香时,他几乎停滞的心脏终于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蹭上先生的脸颊,想擦掉这张陌生的脸。 “要用特制的药水擦拭。”沈青琢捉住他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有水吗?” 很快,有人送进来一盆温水。 沈青琢将药水滴入打湿的巾帕,揉开后慢慢擦拭自己的脸,将用来改变五官脸型的材料和胭脂水粉都卸掉。 一张清绝昳丽的脸,清水出芙蓉般一点点显露出来。 萧慎用眼神细细描摹着如画的眉眼,猛地起身扑上去,将先生按倒在榻上,“先生说要散心,可想通了什么?” 沈青琢抿了抿唇,轻声细语地问道:“先生还没散完心,能再宽限几日么?” “我不明白……”漆黑的瞳孔里涌上水汽,眼眶四周迅速泛红,“先生是怪我……怪我不顾先生身体……” “什么?你想哪儿去了?”沈青琢不禁失笑,“好吧,那夜你确实很过份,但先生也不是没享……” 他咬了咬舌尖,及时止住后半句话,“先生只是想理清自己的心。” “我说过我可以等,等先生愿意爱我。”萧慎竭力压着胸口咆哮的野兽,语气却越来越失控,“我的底线只是先生不要离开我,有那么难吗?啊?” 纤细的雪腕被手掌紧紧攥着,沈青琢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上辈子被折磨的一幕。 他有些紧张,“冷静一点,小七。” 太阳穴处暴起的青筋汹涌鼓动,萧慎在失去理智之前松开了手,大步走向舱壁,一拳狠狠捶在舱身上。 沈青琢支起上半身,怔怔地望向他。 萧慎面对舱壁,如同一头被牢笼囚住的小兽,从嗓子里挤出低低的声音,“我知道我卑劣,我自私,我贪婪成瘾,可我……” 沈青琢走至他身后,温软的掌心覆住硬邦邦的拳头,“不是这样的,小七。” 他的小七勇敢,坚韧,为了爱九死不悔,是他自己胆怯退缩了。 “是先生不好,小七不要伤心。”他将额头抵在日渐宽阔的背上,轻声承诺道,“先生跟你回去,先生不跑了。” 他本来就没打算彻底离开,如今的他好比一只栓了线的风筝,走得再远,只要小七拉一拉线头,就会飞回去。 不知不觉中,他的根已深深扎在了小七身上。 背对着他的青年,眸底的猩红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唇畔一抹奇异的笑。 “真的吗?”萧慎嗓音哽咽地确认道,“先生真的……再也不离开我了吗?” 沈青琢近乎叹息般回道:“好小七,先生与你说过的话,何曾失信?” 萧慎缓缓转过身来,面上的神情依旧如惊弓之鸟,“我好怕,先生。” 沈青琢简直不知该如何哄他了,“那你说,怎么样才肯相信先生?” “除非……”喉结滚动了一下,萧慎的目光落至开阖的红唇上,“除非,先生愿意主动吻我一下。” 沈青琢疑惑地攒眉:“什么?” “先生都没有主动吻过我。”明明是身高腿长的大个子,委屈巴巴撒娇的模样却格外自然。 片晌后,沈青琢妥协地勾了勾手指。 萧慎立即弯腰俯身凑过去,随即,一个温热轻柔的吻落在脸颊上。 “好了吧?”一触即分,沈青琢正准备撤离,细腰却被大手一把握住了,猝不及防往健硕的胸膛撞去。 下一瞬,尖尖的下颌被抬了起来,锐利的牙齿轻松咬住下唇。 “那不是吻,先生。”萧慎噬咬着丰润柔软的唇瓣,嗓音含糊又粘稠,“让我来教一教先生,什么才叫真正的吻……” 他所拥有的全部都是从先生身上学来的,如今长大成人的他,总该好好回馈给先生点什么…… 第93章 第 93 章 颜色绚丽的画舫横于水中, 破开碧波荡漾的水流,一路向京都驶去。 萧慎搂着先生深吻,带着先生往后退, 直至抵上软塌,忽又调转了两人的位置,自己仰躺下去。 船舱里响起津液互换的啧啧水声,沈青琢趴在坚实滚烫的胸膛上, 分明是占了上风的压制姿势, 却仍被小徒弟吻得喘不过气来。 凶猛攫取唇舌的青年, 仿佛要借亲吻将他一口一口吞噬下去,融进身体里, 任谁再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先生从鼻腔里发出抗议的软哼声,萧慎重重吸了一下香软的舌尖, 这才稍稍退出一些。 “先生学会了吗?”他抵着先生闷沉沉地笑, “这就受不住了, 先生好娇气啊……” 沈青琢脸颊上氲着酡红, 微微上翘的眼尾染上一抹胭脂色,晕晕乎乎地小口喘着气,“不、不来了……” 大病痊愈后, 他的身子骨还是不如从前,别提什么体力活了,光是小徒弟的吻都招架不住。 这时,平稳行驶的画舫似乎撞上了大石头, 船舱猛地晃了一下。 “唔……”沈青琢哼了一声, 要从小徒弟身上爬起来, 却反被托着抱了起来, 面对面坐在他腿上。 “好想先生……”萧慎神色痴痴地仰起脸,一下下啄吻暖玉似的下颌,“先生想我吗?” 一个月了,他没有一日不在思念的煎熬中度过。 起初他心想,等他抓回了先生,一定要将逃跑的先生藏起来,狠狠地狠狠地教训,直到先生长了记性,再也不敢轻易离开他。 可当他看见先生的那一刻,脑海中什么戾气想法都没有了,只想和先生拥抱亲吻相贴,只想先生漂亮的眼眸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的先生这样娇贵,好似他一用力就会折断那截纤细的腰,他怎么舍得呢…… “嗯……”沈青琢吐了吐舌尖,将热烫的脸埋进汗津津的肩颈间,泛红的指尖亦陷入锦袍里,算是容忍了小徒弟的放肆。 一阵狂风吹来,画舫又剧烈晃荡了一下,舱外传来向晨一板一眼的声音:“主人?” 萧慎正在兴头上,闻言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抬起一张俊脸,哑声喝道:“滚!” 窝在他怀里的沈青琢被吓得一颤,随即又被不断落下的热吻细细安抚…… …… 回程之路,画舫偶遇震荡,但大体顺风顺水,最终在天黑前抵达了盛京渡口。 向晨抱着剑站在甲板上等待,很快便见圣上抱着主子踏了出来。 主子整个人都陷进了宽大的黑金锦袍中,长长的青袍下摆微微垂地,攀在肩背上的那双玉手,连秀气的指骨都透着一股湿红。 圣上神情慵懒餍足,眸光淡淡扫了他一眼,约莫是心情愉悦,并没有计较他方才的莽撞,稳稳抱着主子上了岸。 小德子站在他身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兜兜转转,我们竟然又回来了。” 向晨沉默地点了点头。 “向晨你说,刚才在后舱里,圣上是不是……”小德子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向晨耳畔。 向晨眉心一跳,却听小德子继续道:“是不是欺负公子了?” 向晨:“……” “船舱晃得厉害,隐约还能听见公子小声哭泣,一定是圣上在里面发脾气摔东西了。”小德子忧心忡忡地碎碎念道,“我们家公子如今可受不得气,而且公子对圣上那么好,事事都想着圣上,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 向晨不愿再听,拎着剑率先迈开脚步。 *** 应沈大人要求,马车径直驶向了沈府。 一进家门,沈青琢堪堪缓过神来,便挣扎着要下去自己走。 这是他的府邸,被圣上打横抱进来成何体统? “好好好,先生自己走。”萧慎含笑亲了亲挺翘的鼻尖,小心翼翼地放先生下地。 一落地,沈青琢不由轻“嘶”了一声,腿软得甚至站不住,幸亏身后虚扶的大手有所准备,及时接住了他。 “先生小心。”萧慎揽着韧柳腰,嗓音听起来甚至有几分自得,“还是我抱先生进去吧。” 沈青琢稳住身形,用力掐了一把他的胳膊,小声骂道:“猫哭耗子。” 也不看看,到底是谁害得他这样。 沈府的家丁们迎上前来,沈青琢借着长袍的掩饰,佯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走至卧房前,他一进去,便反手关上了房门,正巧挡住了要进门的小徒弟。 高挺的鼻梁差点撞上门框,萧慎往后退了一步,“先生,我还没进去呢。” “寒舍简陋,容不下圣上这尊大佛。”沈青琢插上门栓,慢悠悠道,“微臣身体不适,恕不远送了。” 听着先生上扬的尾音,萧慎心痒难耐地磨了磨后槽牙,迅速闪身去翻窗。 结果先生又快他一步,将窗户也锁死了,他只能靠着窗台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我不过是想帮先生上个药,别的什么也不干,先生放我进去吧,嗯?” “黄鼠狼给鸡拜年。”沈青琢斟了一盏茶,“你再不回宫,明日先生就去找谢阁老,请谢阁老帮先生管教管教逆徒。” “行行行,我这就回宫,先生好生歇息。”萧慎麻利地应声,一脸垂头丧气地往门外走。 等他回宫后,第一时间召来几个近卫,命令道:“即日起,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沈府。” 这批近卫是他在绥西战场带出来的死士,个个身手不凡,而且只听命于他。 “是,圣上!”近卫齐齐应声。 “还有,隐蔽点,别叫沈大人发现。”圣上负手立于窗前,语气冷沉,“若是被太傅发现,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都有点数。” 他不能再次承受失去先生消息的打击,他必须要将先生的行踪,牢牢掌握在手心里。 *** 沈大人回京后,逐渐恢复了上朝。 很快,肃州那边传来好消息,种植的玉米收成极好,颗颗玉米粒饱满,吃起来香甜可口,负责人送了一批玉米来京都,进贡给圣上尝尝鲜。 御膳房蒸好一锅金灿灿的玉米,玉米香气登时萦绕着内殿。 萧慎捡了一根看起来最饱满的玉米,殷勤地用手剥了玉米粒,堆满掌心后往先生嘴边送。 “玉米这样吃有什么意思?”沈青琢暼了他一眼,自己挑了根玉米棒,捧着咬了一口,“嗯,还可以。” 香甜的汁水溢满唇齿,虽然味道与后世的玉米有些许不同,但口感却是极好的,作为裹腹的粮食完全没有问题。 萧慎问道:“那可以推广种植了?” 沈青琢又咬了一口,吞咽下去后回道:“这一批种出来的玉米先不要食用,全部作为玉米种子,明年就可以大量播种下地了。” “先生喜欢吃,我就让人将这一批都送去沈府。”萧慎笑眯眯地望着他,“不过作为交换,先生夜里不准锁门,留个窗子也行。” 沈青琢一听,立即将玉米扔回了盘子里,“不稀罕。” 萧慎微一挑眉,正准备说什么,殿门外却传来内宦的通报声。 幽北流星马脚步匆匆地走进来,精疲力尽地跪在地上,双手举起呈上密报。 萧慎眉心微皱,打开密报扫了一眼,神情瞬间凝重起来。 沈青琢起身,心头浮现一股不妙的直觉,“幽北又打起来了?” 萧慎抬眸望向他,反复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如实回道:“你父亲遭北戎敌将偷袭,重伤。” 沈青琢沉默了片刻,才涩声问道:“父亲……有没有生命危险?” 在此之前,沈家人对他来说不过是陌生人,但如今他得知他们本就是自己的家人,虽然心里仍有芥蒂,但也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 “信中不曾提及,目前应是安全的。”萧慎走回先生身边,抬手握住清瘦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先生不必过于忧心,我会派最好的御医前往幽北。” “不对。”沈青琢单手撑住桌面,眉心拧起,“北戎已休战一年之久,为何突然又发动偷袭?” 凤眸中迸射出一道冷冽的光,萧慎开口回道:“先生有所不知。去年北戎出了个善战的首领,休战的这一年中统一北部和西部的几大蛮族部落,前不久又吞并了退至绥岭河以西的西戎,如今合称大戎。” 沈青琢双眸微敛,低声叹道:“看来,他们这次是做好充分准备,卷土重来了。” 此番大戎来势汹汹,开局镇北王重伤后生死未卜,幽北军士气大受打击。万幸还有神武大将军沈风澜横刀立马,率领镇北大军抵抗蛮族进犯。 “西戎与北戎合并,如今主战场在幽北,但绥西也不能放松戒备。”沈青琢面色冷静,“冷冬将至,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运送充足的粮草支援幽北。” 兵马都要吃得饱,才能打胜仗。 “户部安排下去,派遣亲信亲自押送粮草前往幽北,一石都不能少,务必喂饱幽北的兵马。”圣上坐在案桌后,沉声吩咐道。 他自己在绥西打仗时,吃够了粮草不足的亏,现下绝不会让幽北再重蹈覆辙。 “是,老臣立刻安排!”林大人领命先退下了。 “虽说如今国库充盈,但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沈青琢又道,“圣上可拟一道诏令,向江南富豪募集钱粮。” 裴言蹊语气担忧道:“朝廷征收财产税时,各地富商已大出血,此次恐怕很难……” “以商逼商。”沈青琢看了他一眼,详细解释道,“官府先从江南选出愿意募捐的富商,成立官方商业协会,授予其管理权,再迫使其他富商参与募捐。” “剩下的富豪为了自保,就不得不从众参与募捐。”裴言蹊迅速反应过来,“沈大人这招妙极,各地豪绅本就如同惊弓之鸟,此时定然不敢违背朝廷的意思。” 圣上略一思索,随即拍板道:“裴大人,此事交与你来督办,定要让那肥得流油的江南富商,好好脱一层皮下来。” 半个时辰后,众臣结束议事,纷纷领命退下。 萧慎从案桌后走出来,盯着先生疲倦的面容瞧了瞧,抬手将他抱进怀里,“先生该休息了。” 沈青琢没力气推开他,侧脸贴在硬实的胸膛上,轻声回道:“这场仗,有得打。” “管他什么西戎北戎还是大戎,不过是一帮子未开化的蛮族。”萧慎温柔地抚摸着清瘦的脊背,语气却很是低冷,“这么快就忘了,当初如何被我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别逞强。”沈青琢不由叹息一声,“背上受的那些伤,都当做不存在了?” “我没有逞强,先生。”萧慎收紧胳膊,语气肃杀而坚定,“这次我要御驾亲征,将那帮蛮族彻底打服。” 沈青琢浑身一震,倏然从他怀里仰起脸来,“你说什么?” “犯我大雍者,虽远必诛。”萧慎意气风发地笑了起来,“先生教我的,我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第94章 第 94 章 朝廷募集钱粮的诏令, 不日便传至富饶的江南鱼米之乡。 自打裴尚书大刀阔斧整顿吏治后,官员行政效率大大提升,万里之外, 朝下令而夕奉行,各个层级官员丝毫不敢耽搁。 很快,江南富商们的捐粮和捐款便犹如雪花般向京都飞来,其余各州的豪绅也纷纷主动捐赠, 向朝廷聊表心意。 当然, 朝廷也给了富商们一点甜头, 许诺将逐步开放支持对外贸易,并将各地富商捐赠的一部分银子用来修建运河, 开辟海上丝绸之路,为商品的流通交易提供更多交通便利。 与此同时,禁军三大营正在加紧操练, 积极备战。 “他们都是跟朕一起打过西戎蛮子的精锐骑兵, 有作战经验。”萧慎立于演练场前, 巡视禁军操练情况, “朕打算率领八千骑兵先行,步兵和辎重粮草运输紧随其后。” “微臣以为,御驾亲征并非儿戏, 圣上还请三思啊。”礼部尚书跟在圣上身后,小心翼翼地进言。 “镇北王重伤,幽北大军士气受挫,朕不御驾亲征, 更待何时?”圣上沉声回道, “戎蛮屡屡进犯大雍边境, 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此等心头大患一日不灭,朕心一日不安。” “圣上英明。”裴言蹊附和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但戎蛮全民皆兵,个个骁勇善战,擅长游击作战,机动能力极强,堪称野火烧不尽,恐怕短期之内很难彻底消灭。” 户部尚书赞同道:“裴大人所言极是。圣上,国不可一日无君,万一这场仗战线拉长,届时——” “朕不在朝中时,由太傅代朕监国,全权处理朝政。”圣上拂袖转身,“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多言。” 几位尚书面面相觑,不敢再劝。 而裴尚书前脚拱手送走圣上,转头就去找沈大人议事,结果被告知沈大人在兵仗局。 他又调头前往兵仗局,此时沈青琢正拿着兵部的图纸,让兵仗局紧急制造一批火铳出来。 兵仗局是专门负责制造军用器械的机构,先帝在位时期,朝廷将火器铸造权收归中央,不允许地方私造,禁军三大营中唯有神机营装备火铳。 “裴大人。”沈青琢微一颔首,转身往门外走,“有何要事,裴大人都找到这里来了?” 裴言蹊不答反问:“这一批火铳,是要配给禁卫军?” 沈青琢摇了摇头,“不,是配给圣上准备带走的骑兵。” 裴言蹊一怔,“沈大人早已知晓,圣上预备御驾亲征?” “说过了。”沈青琢提裾踏出门槛,“这一批火铳以及改良弓.弩,都是为圣上御驾亲征准备的武器。” “我不明白。”裴言蹊疑惑不解,“自打从绥西边境回来,我以为你不会再让他上战场。” 沈青琢脚步微顿,叹了一口气:“倘若有别的法子,我自然百般不愿他去前线冒险,但……” 正如他不希望小徒弟干涉阻止他的决定,同样,他也不能泼满腔热血的年轻帝王一盆冷水。 “北戎不断融合西北部边境几大部落,活动领地正在日益扩张,若此时不能将他们一举击溃,假以时日必成大患。”短短片晌,沈青琢重新平静下来,“我父重伤,大哥难免会受影响,此时幽北军心不定,还有什么比圣上御驾亲征,更能鼓舞士气呢?” 裴言蹊低声安慰道:“镇北王一生镇守幽北,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此番必定吉人天相。” 沈青琢勉强笑了笑:“借裴大人吉言。” *** 不多时,两人回到北镇抚司,双双落座。 “戎族狡诈,往往一击撤离,提前消耗我军兵马粮草,再伺机偷袭,我与圣上在绥西就吃了不少苦头。”裴言蹊又开口道,“此次对上大戎,胜算难测。” “你说得不错。大戎皆是骑兵,擅长千里奔袭,当初小七击退西戎时,采取的亦是长途奔袭、快速突击的战术,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青琢冷淡地笑了一声,“这一次,我们还要给骑兵装配火铳,近距离作战时,大戎骑兵便毫无优势可言。再给步兵配备工部改良的弓.弩,射程可达六七百步,足以将来犯者驱逐出大雍边境。” 裴言蹊侧眸望向神色清冷的沈大人,“原来我想到的,太傅早已谋划周全。” 沈青琢眼睫微垂,语气低落道:“现下我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真正到了战场上,战局瞬息万变,届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似乎见不得美人消沉,裴言蹊忍不住抬手,虚虚覆上瓷玉般的手背,沉默地安慰沈大人。 就在此时,门口处骤然传来一声喝斥:“你们在干什么?” 原来是巡查一圈的圣上拐了个弯,又来到北镇抚司。 沈青琢吓得一抖,随即迅速抽出自己的手,语气无辜地回道:“没干什么啊。” 裴言蹊默默起身行礼:“圣上。” “吏部很清闲吗,裴大人?”圣上凤眸冒火地瞪着裴尚书,“朕是不是该给你找点正经事做啊,裴尚书?” “多谢圣上关怀,吏部公务繁多,暂且不需要。”裴言蹊面不改色地拱手作揖,“微臣这就告退。” 圣上冷冷地目送他远去,忽然几大步走至案桌前,握住纤细雪腕仔细端详,“他刚刚摸先生手背了?” 沈青琢:“……” “我若是没来,他是不是还打算干点别的什么?”萧慎的醋坛子被打翻了,指腹来回蹭着白嫩的皮肤,“我就知道,裴言蹊他一直对先生不安好——” “说什么呢?压根就没碰着。”沈青琢无奈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整日对着先生……” 后半句话含在舌尖处,愣是没吐出来。 一张俊脸多云转晴,萧慎一连亲了好几口手背,眼神牢牢盯着先生,不怀好意地反问道:“我怎么了?我整日对先生怎么了?” 沈青琢不愿搭理他,干脆另起一个话头:“出发之前,要不要去见一下你母妃?” 霎那间,萧慎面上的表情淡了下去。 他登基后,听从先生的意思,下旨将母妃从冷宫中放了出来。 本来依照大雍惯例,新帝登基,若中宫无主,自然是新帝生母得以母凭子贵。但赵氏尚未翻案,赵贵妃人又疯疯癫癫,尊其为太后名不正言不顺。 更何况,新帝打心底里觉得他母妃不配。 好在赵贵妃出来后,疯病竟然不治而愈,自请前往皇家寺庙修行,青灯古佛相伴,为大雍和帝王诵经祈福。 “她根本就没疯,说明她是蓄意折磨我。”萧慎垂首,把玩着掌心里的纤纤玉手,“将她放出冷宫,已是看先生的面子。” 沈青琢任由他把玩,试探着问道:“小七,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或许她装疯卖傻,也是为了保护你?” 萧慎微微一僵,薄唇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亲手掐死我的那种保护?” “唉……”沈青琢叹息一声,起身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 *** 数日后,粮草辎重皆已备齐,三大营两万精锐禁军整装待发。 御驾亲征前夜,圣上处理完朝政,抬眸望向靠在椅背上阅览书籍的太傅,面上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批完奏章了?”沈青琢察觉到他的视线,侧眸看了回去,“批完就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萧慎走过去,修长结实的双臂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上,形成一个围困的姿势,“先生今夜不回沈府了,好不好?” “不好。”沈青琢微微仰起脸,语气含笑,“君臣有别呢,圣上。” 萧慎垂下脑袋,亲昵地蹭着光洁的额头,撒娇卖乖卖惨齐上阵,“此去幽北,不知何日才能团聚,难道先生就不会想我吗?” “等你打赢了,自然就与先生团聚了。”沈青琢不为所动。 “先生……”萧慎还是不想放他走,黏黏糊糊地磨他,“先生陪我,我保证只单纯搂着先生睡觉,什么也不做,好不好嘛……” 片刻后,沈青琢第无数次妥协道:“好吧,先生今夜不走。” 萧慎得逞般狠狠亲了他一口,迫不及待地直起腰身,“那我先去沐浴,先生等我。” 沈青琢含笑的目光随着他移动,直至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唇畔的弧度才渐渐褪去。 半晌后,萧慎靠坐在浴池里闭目养神,耳畔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谁?”凤眸倏地睁开,他扭过头看向声音来源处,一道曼妙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一下子怔住了,“先、先生?” 浴室里热气弥漫,隐约可见先生身着一件白色里衣,赤着一双玉足,正缓缓向他走来。 轻慢的步伐牵动了里衣下摆,漂亮脚踝上戴着的金链子,若隐若现地露了出来。 眼前的先生,与多年前他情窦初开时梦境中那一幕,几乎完美地重叠起来…… 漆黑的眸色倏地沉了下去,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搭在浴池边沿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萧慎哑声问道:“先生怎么进来了?” “我……”沈青琢停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昳丽的面容已被热气熏出花瓣似的粉红,“先生也想……沐浴……” 萧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喉头再度吞咽了一下,极尽克制道:“那我先出去,让先生沐浴。” 他正打算出水,下一刻,先生竟不声不响地直接踏入了浴池里。 浑身肌肉变得僵硬,他仿佛被死死钉在了原地,丝毫不得动弹。 隔着白茫茫的雾气,清晰的水声中,沈青琢一步步走至他身前,抬手压上宽阔平直的肩。 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小徒弟顺从地被他重新按了回去。 白色里衣被温水打湿,贴合出美妙的曲线,沈青琢扶着小徒弟的肩膀缓缓坐进水中。 “先生……”萧慎近乎失神地望着他,彻底失去自我控制,“先生要做什——” “嘘……”细长白皙的手指抵住下唇,沈青琢用双手捧住湿漉漉的俊脸,头一次主动亲吻那双薄唇,“别说话……” 这段时间,他有条不紊地忙前忙后,为圣上御驾亲征做足充分的准备,任谁也看不出太傅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的小七明明才回到他身边,怎么又要去战场杀敌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有多焦虑,有多害怕,又有多不舍…… 一吻毕,萧慎终于回过神来,激动又亢奋地夺回了主动权,口中不断吐露爱语:“先生、先生……我好爱你……” 修长的天鹅颈高高扬起,泛红指尖深深陷入肌肉遒劲的手臂,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划落,沈青琢眼尾湿红地颤声唤道:“小七……” “若你平安归来,先生便将你最想听的那句话,说与你听……” 第95章 第 95 章 卯时三刻, 沈青琢被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惊醒。 双眸尚未睁开,手指下意识摸索身侧之人,却只摸到了一片残留的余温。 萧慎敏锐地察觉了身后的动静,立即回到榻前, 俯身在先生额上落下一吻, “时辰还早, 先生再睡个回笼觉。” “不睡了……”沈青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连嗓子都哑了。 清泠泠的嗓音变得低哑柔软,听起来有种别样的诱人,萧慎忍不住捏了捏纤细的后颈,又噙住红肿不堪的唇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先生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半晌后,他松开唇齿往后退,“别送我了。” 说话间,他的眼神一直没离开先生的脸,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沈青琢摇了摇头,试图撑起上半身, 结果牵扯到浑身的酸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昨夜他总算明白了,小七过去说自己有所收敛并非诓他,真正发起狂来…… “先生腰疼?”萧慎终于良心发现, 热乎乎的大手轻轻揉着后腰,口中为自己辩解,“这次真不怪我, 先生主动吻我,我如何能把持——” “好了, 别说了。”沈青琢耳根一热, 出声打断他的话, 自个儿颤颤巍巍地下了龙床。 萧慎展开双臂,语气无奈又宠溺:“先生站都站不稳,这不是成心要我担心吗?” 沈青琢收拢里衣,将满身的红痕都严严实实掩住,这才缓缓走到放置盔甲的案桌旁,“过来。” 萧慎听话地走了过去,“先生要为我穿甲?” “对。”沈青琢强忍着不适,亲手为他一件件穿上盔甲,护项、护胸、护膊、战袍,最后再牢牢扣上金封束腰。 萧慎则全程盯着先生,穿戴整齐后,笑着问道:“先生,我看起来威风吗?” 年轻帝王身着金甲,衬得身形愈发高大,英俊的面容极具攻击性,但目光却依旧温柔。 “威风,威风凛凛。”沈青琢含笑称赞道,累得靠在桌沿边微微喘着气。 缓过神后,他取来一把剪刀,剪下一缕青丝塞进香囊里,语气平静道:“上了战场,本来生死由天,但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所以我要你活着回来。” 萧慎怔怔地接过香囊,好像里面装着先生沉甸甸的心意,胸腔里倏然充盈起一股饱胀的满足感。 他将香囊贴着胸膛放好,又俯身抱住先生,将脸埋进微微汗湿的香颈间,郑重承诺道:“我答应先生,一定将自己完好无缺地带回来。” 冰冷的盔甲与柔软的身躯相接,沈青琢不禁打了个冷颤儿,但还是抬手回拥了他。 薄唇反复亲吻颈侧细滑的肌肤,萧慎用气声央求道:“不如先生再赠我几件贴身衣物,这样我在幽北想先生时,还可以拿起衣物……” 霎那间,沈青琢满心的酸涩烟消云散,推了推他的脑袋,没好气道:“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快点走吧。” 萧慎念念不舍地放开双手,亲了一下红唇,又亲了一下,“先生,我真走了啊……” “去吧。”沈青琢弯了弯唇角,“先生等你凯旋。” “好。”萧慎转身往殿门口走,即将踏出门槛时,又猛地转身大步走回来,将轻如飘柳的先生狠狠拥进怀里,“我不在时,先生不许多看旁人一眼,更不许和旁人走得太近。” 沈青琢拍了拍沉重的盔甲,“太平凯歌归来日,我与圣上解战袍。” *** 圣上以万乘之尊,亲率大军出征幽北。 八千精骑越山渡河,长途跋涉,孤军深入,首战告捷,幽北将士顿时士气大震。 与此同时,沈太傅坐镇朝堂之上,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奋勇杀敌的圣上毫无后顾之忧。 至于每次收到来自幽北的战报,对他来说都是一次心惊肉跳。 万幸,传回京都的每一封都是捷报。圣上率领骑兵杀入幽北大境后,与沈大将军共同作战,迂回包抄和快速突击穿插作战,以雷霆万钧之势,扭转了幽北被动挨打的战局。 但沈青琢心里很清楚,打仗不可能没有伤亡,更清楚小七报喜不报忧的习惯,只好频繁写信给大哥,反复确认圣上的安危。 秋去冬来,沈青琢日夜伏案处理朝政,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但他心里更担忧幽北战场,大戎人习惯了天寒地冻,抗冷体质并非大雍士兵可比,战线拖得越长,对幽北前线的将士们就越不利。 不过此前他已命令负责制造盔甲的兵工厂,紧急赶制几万件改良棉甲。很快便传来好消息,第一批棉甲赶制出来了,他立即命人将棉甲运送至幽北,同时下令渝州补给三万只鸡鸭鹅送往幽北。 寒冬来临之际,妙手神医果然带着药方回到了皇宫。 沈青琢身披毛绒绒的狐裘,身姿依旧孱弱,从案桌后走出来,“神医,久违了。” “沈大人。”妙手仔细端详他片刻,摇了摇头,“看起来,沈大人并未将医嘱放在心上。” “我咳咳……”沈青琢无奈地笑了笑,“并非我不将神医的嘱咐放在心上,只是圣上在幽北打仗,国家大事都压在了我和诸位大人身上。” 林瑾瑜踏进御书房,朗声告状:“我与裴大人早就劝过太傅,可怎么劝也劝不动,还是得神医亲自出马。” 妙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递给沈大人,又道:“草民回神医谷后,翻遍了谷中医书,制定了周密的治疗方子,或可让太傅身体恢复如常。” “此话当真?”沈青琢面露喜色,“神医果然是神医。” “太傅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妙手皱了皱眉,神情严肃,“医治过程中,太傅必须听从草民的安排,否则一旦出了岔子,便会前功尽弃。” 林瑾瑜连忙替他应道:“那是自然,一切都听从神医的安排!” 沈青琢深呼吸一口气,应道:“我尽量。” 很快,年关将至。 在妙手神医的安排下,沈青琢结束了第一个疗程,自觉身子骨大好,高高兴兴地写了一封家书传往幽北。 只不过等这封信到达他思念之人身旁,这个年应该已经过去了。 除夕如约而至,由于皇宫之主并不在宫中,也没有妃嫔皇子,所以并未举办除夕宴,烟花倒是照旧放得震天响。 沈青琢提了一壶酒,登上屋顶,在绚烂的焰火中遥寄幽北方向,算是与小徒弟又一同过了个除夕。 新年伊始,幽北传来捷报,圣上亲斩大戎两名大将。大戎士气受挫,圣上率骑兵乘胜追击,不断深入敌军腹地,誓要将侵犯大雍的戎蛮赶出边境。 满朝文武一片欢呼,包括对新帝略有微词的老臣们也纷纷转变了态度,不吝赞颂之词。 唯有太傅眉心紧蹙,始终舒展不开。 二月初,幽北再度传来捷报,圣上英勇斩杀了那位大戎天降首领,戎蛮军心大乱,溃不成军,败局已成定势。 然而,沈青琢还没来得及欢喜,一封密信又陡然将他打入地狱。 圣上腹部中了一刀,差点命丧沙漠深处。 沈青琢双腿一软,当即重重跪倒在地。 “青琢!”裴言蹊连忙上前搀扶起他,将他安放在椅子上,自己捡起密信看了一眼,脸色亦是大变。 但很快,他又松了一口气,“青琢,你没看完,信中还说圣上眼下性命无虞。” 凝滞的一口气喘了上来,沈青琢指尖颤抖地抢回密信,自己亲眼确认每一个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戎族首领已死,大戎不足为患,如今幽北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裴言蹊抬手按住清瘦的肩,声音沉着地安慰道,“等圣上伤势好转,定然就会启程回京。在此之前,你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沈青琢收起密信,嗓音低哑:“好。” *** 十几日后,幽北大境。 圣上躺靠在行军床上,与沈将军讨论接下来的追击战术。 常言道穷寇莫追,但他们已将戎蛮从领土最南方赶杀到了沙漠中部,此时又正值戎蛮群龙无首之际,他们必须趁机赶尽杀绝,让大戎至少十年之内无法恢复生息,再也不能侵扰边境百姓。 因此,萧慎伤势有所好转后便重新回到前线,打算速战速决,最好赶在开春后回到京都,去见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倘若圣上信得过末将,不如将收拾幽北战场的任务,全权交给末将。”沈风澜盔甲上沾满血腥气,身姿挺拔地站在军帐中,“如此,圣上也好早日启程回京。” 萧慎闭了闭眼眸,从怀中摸出香囊反复摩.挲,“你以为朕不想早日回京?” 装有先生发丝的香囊,因被他长期把玩,香囊表面的丝绣都被摸旧了,但他摸时脑海中就能想象自己正在抚摸先生的青丝。 沈风澜沉默了片刻,沉声问道:“难道圣上还有其他顾虑?” “你看朕眼下这副模样,肚子上的大窟窿还没愈合。”萧慎掀开衣袍,露出腹部渗血的绷带,“倒不如彻底打完了再回去。” 临行前,他真真切切答应过先生,要将自己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但他还是食言了。 先生瞧见他背上的伤都要流眼泪,肚子上这个大窟窿被先生看到还得了? 帐内陷入一阵静寂,片晌后,军帐外传来一声:“报——京都锦衣卫求见!” 沈风澜皱眉转过身,“京都来的锦衣卫?” 话音刚落,军账已被一把掀开了。 萧慎不由抬眸望向来人,下一瞬,他如遭雷劈,整个人从眼神僵硬到了手指尖。 门口身着锦衣卫飞鱼服之人,一身风尘仆仆,却完全掩不住昳丽的绝色面容,含情带忧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锁定了他。 “先……”萧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于思念先生而产生了幻觉。 沈风澜显然也很震惊,快步走上前,“小琢?你怎么来了?” 沈青琢将目光移到大哥身上,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大哥,好久不见。” 这一声,萧慎终于确定自己不是疯了,他急得彻底忘记自己身上的伤,下床时差点直接扑倒在地,“先生!” 沈青琢一惊,迅速一把推开大哥跑进去,“躺好别动!” 如同被下了定身符咒,萧慎瞬间不敢动了。 他被搀扶着坐回行军床上,暗色翻涌的眸子一直死死盯着先生的脸,再开口时,嗓音也彻底哑了,“先生……先生怎么会来?” 沈青琢眼眶泛红,微有些哽咽地回道:“只许你千里奔先生而去,不准先生奔你而来?” 得到消息后,他竭尽全力克制过自己,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要立刻见到小七,他要亲眼确认小七是活着的,他要亲自来幽北将他的英雄带回家。 这一辈子,他从未放任情感操控自己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但这一次,他只想遵从自己内心疯狂的呼啸之声。 第96章 第 96 章 “先生奔我而来, 奔我而来……”喉头频频攒动,萧慎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手掌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最终克制不住喷薄而出的感情, 一把将先生拉过去, 狠狠拥进了怀里。 沈青琢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几乎同时抬手搂住宽平的肩背,任由小徒弟将脸埋在他胸前,认真感受着滚烫的呼吸,才终于有了一丝实感,“小七,先生来了……” 穿过四个月的时光,穿过无数次生与死,他们终于再次拥抱了彼此。 良久后,安静的军帐中传来清嗓子的声音:“咳咳……” 沈青琢如梦初醒,忽然意识到大哥还在, 连忙松开双手,小声提醒道:“先放开先生。” 萧慎正深深嗅着先生身上久违的味道,心中有一千个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松了手, 只仰脸盯着先生。 此处是幽北大境以北的沙漠之地,漫天风沙弥漫,沈青琢一路奔来, 难免有些灰头土脸。 但在萧慎眼里,却是他的神仙可怜他朝思暮想下了凡, 简直恨不能将眼珠子都抠出来黏到先生脸上去。 沈青琢被炙热的眼神瞧得面红耳赤, 转过身面向大哥, “大哥,我回来看看父亲。” 沈风澜站在一旁,亲眼目睹了方才师徒情深的一幕,虽然心里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一时并没有多想,只回道:“父亲卧床不起,你能回来,他一定很高兴。” 兄弟俩堪堪说了两句话,萧慎就忍不住催促道:“沈将军,朕乏了,你先出去吧。” 沈风澜心知这对师徒俩许久未见,定然是有事要私下密谈,便干脆利落地拱手道:“末将先行告退。” 军帐中只剩下师徒两人。 萧慎再次伸出手,嗓音喑哑地唤道:“先生,过来一点,让我碰碰你。” 沈青琢转回身,跪坐在榻边,二话不说就去掀他的衣襟。 “等等……”萧慎按住纤纤玉手,笑容灿烂又讨打,“才见面,先生就这么迫不及待啊?” 沈青琢抬眸望进漆黑的眸底,语气清冷严肃:“少给我嬉皮笑脸,松手。”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萧慎妥协地松开了手。 宽松的黑袍敞开,露出腰腹部染血的绷带,光从表面瞧不出伤口有多大,但至今仍在渗血,足以说明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发颤的指尖一点点挨近绷带,又触电般撤了回去,沈青琢倏然扭过了脸。 萧慎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滚,滑过尖尖的下颌,“啪”地一声打在他手上,烫得他心尖发疼。 除了在床榻上,他完全见不得先生流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将梨花带雨的小脸捧了回来,干裂的嘴唇亲吻吸吮温热的眼泪,不断低声哄道:“不疼了,先生,伤口早就不疼了……” 沈青琢偏过脸躲他的吻,嗓音中含了可怜的哭腔:“别亲我!明明、明明答应过我,还我完好无损的小七呜……” 腹部被捅了一刀啊,但凡再往里深入一寸,或是身体差一点抗不过去,他再见到的就会是冰冷的尸身…… 萧慎一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干脆心一横,强硬地掰过湿漉漉的脸,用自己的嘴堵住柔软芬芳的唇。 唇瓣贴合时,思念与后怕瞬间蜂拥而至,他发狂般汲取着口中的津液,卷着香软的舌尖吸咬,恶狠狠地吞噬着先生的唇舌。 “唔……”这狂风暴雨般的吻成功夺取了沈青琢的呼吸,他头脑渐渐发昏,被狼吞虎咽的吻逼得喘不过气来,细白的手指紧紧揪住行军床上的被单,自然也忘记了伤心哭泣。 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在先生即将窒息时,萧慎终于大发善心,松开了麻痹的唇舌。 沈青琢腰软得跪不住,只能靠在小徒弟怀里,神智涣散之际还记得避开腰腹部的伤口。 “没事的,先生不哭了……”萧慎来回抚摸先生战栗的脊背,又握住纤瘦的雪腕,放在唇畔细细地吻,“我赢了,我打赢了先生。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与先生分开了。” *** 帝师千里迢迢赶来前线,带来了朝廷的慰问以及奖赏,幽北士兵将战鼓擂得震天响,誓要一鼓作气将入侵者赶回沙漠以北,从此不敢再踏入大雍边境半步。 圣上本来打算继续指挥作战,就连沈大将军也劝不动,但太傅来了一趟,也只能乖乖撤出前线,退回幽北城中养伤。 掀开马车门帘,沈青琢提裾下车,望向沈府雄伟肃穆的朱门,一种隐隐的熟悉感浮上心头。 按照系统所言,他活了三辈子,每一次都是十六岁离家,至死都再也没有回过沈府。 沈府的护卫上前,大声质问:“来者何人?” 沈风澜身边的副将大喝一声:“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拜见三公子!” 护卫们连忙单膝跪地行礼:“三公子!” “起来吧。”沈青琢回过神来,回身将伤患搀扶下来,两人一道踏进沈府。 刚走近院落,耳畔响起一道惊喜的女声:“小琢?” 沈青琢脚步微顿,抬眸看了过去。 看起来年逾四十的女子,一身素色暗纹长裙,乌黑墨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清丽脱俗,不难想象年轻时定是一位绝色美人。 沈青琢很快反应过来,轻声唤道:“母亲。”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与大哥长相一点也不相似了,他的外貌原是遗传了他的母亲兰阳郡主。 沈夫人怔怔地盯着小儿子瞧,忽然落下两行清泪,但却只是远远站在那里,并没有上前来。 沈青琢有些尴尬,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只好说道:“母亲,孩儿先退下了,稍后再去给您请安。” 沈夫人这才恍然回神,捏着帕子拭去眼泪,袅袅婷婷地福身行礼:“见过圣上。” 萧慎沉声回道:“夫人不必多礼。” 不多时,沈青琢搀着他走进早已准备好的房间,安置妥当,“这几日,你就乖乖躺在这里养伤,等伤势好转,我们再启程回京。” 萧慎笑道:“原来先生的美貌,是遗传了娘亲。” 沈青琢眉心微挑:“怎么说?” “喜欢哭这一点,也遗传了。”萧慎语气欠欠地补充道,“常说女子是水做的,我看先生也是水捏的。” 沈青琢啼笑皆非,掐了他一把,“你就仗着身上有伤,先生不敢教训你是吧?” “先生舍得吗?”萧慎没皮没脸地仰起脸讨亲。 “老实待着。”沈青琢伸手捂住撅起的薄唇,“我先去看看父亲。” 萧慎则趁机偷亲了一下柔嫩的手心,应道:“好。” 沈青琢替他掖好被褥,随即转身往父亲的房间去了。 与年轻体壮的圣上不同,自打去年秋后重伤,曾令戎蛮闻风丧胆的镇北王便轰然倒下了,再也不能上马杀敌。 沈青琢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轻轻推开房门,踏了进去。 夕阳西下,屋内一片昏沉,他走至床榻前,望向陷入昏睡的父亲。 他不记得父亲过去的样子,但想来战功赫赫的镇北王,一定很是威风凛凛。 但此刻躺在床榻上的人,面颊凹陷,行销立骨,一看即是行将就木。 不知过了多久,沈庚自昏睡中醒来,混浊黯淡的眼神落在床边人脸上,骤然激动起来,“阿、阿琢咳咳咳……” 他已经虚弱到连咳嗽都是破漏的气声,试图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摸一摸幺子的脸。 沈青琢沉默地跪在床头,“父亲,是我。” “是咳咳……”凹陷下去的眼中涌起泪花,颤抖的手落在他手背上,“回家,阿琢回家了……” 沈青琢闭上了眼眸,反手盖住父亲的手。 大哥说父亲一直吊着一口气,就是想再见你一面,但却始终不肯开口言明。 大哥还说,小琢你别怪父亲,他没得选。如果当年他不狠心将稚子送入盛京,先帝一日不安下心,幽北便一日不得安宁。 “父亲安心养病,这场仗,我们打赢了。”沈青琢轻声开口道,“来犯者已被驱逐出幽北大境,戎蛮至少十年内,不敢再踏入幽北半步。” 一生纵横沙场的镇北王老泪纵横,“赢了好、好啊……” *** 几日后,前线再度传来消息,沈大将军率领骑兵击杀了几千戎蛮,并活捉了西戎的首领。 消息传至沈府时,沈青琢正在亲手给圣上换纱布。 临行前,妙手神医赠的神药效果显著,外敷内服几日后,伤口的愈合速度快了不少,此时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了。 萧慎靠在榻上,垂眸望向先生认真的面容,瞧着瞧着便凑过去偷了一个香吻。 “呀!”沈青琢吓了一跳,抬起脸来,“能不能别吓我?万一我失手了,戳痛的是谁的伤口?” “先生亲亲我,就不疼了。”萧慎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凤眸,语气含笑地撒娇,“还有啊,先生答应过我的事,究竟何时兑现?” 沈青琢缠上最后一圈绷带,收手起身,若无其事地回道:“我怎么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芙蓉帐暖度春宵,我与圣上解战袍。”萧慎慢慢悠悠地念道。 沈青琢眉心微蹙:“谁教你篡改古诗词的?” 萧慎笑得肆意又张扬:“我打了胜仗,难道不该向先生讨要奖励?” 白皙如玉的耳根处一热,沈青琢轻声骂道:“肚子上的大窟窿还没长好,就开始想七想八,疼死你算了。” “我不想七也不想八,我只想先生。”萧慎猛地伸手,一把将先生拉上床榻,“我只想要先生……” 不消片刻,纤韧的腰身软了下去,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亦蒙上一层潋滟的水雾,沈青琢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小七,先生问你……” 萧慎一边亲吻一边应声:“嗯?” “倘若……”沈青琢按住他的手,“倘若有上辈子,上辈子的先生还对你很坏……” 湿热的吻一路往上,萧慎亲了一口吐息如兰的红唇,“有多坏?” “就是抽你鞭子,还不给你饭吃……”沈青琢双手支撑着发软的身体,避免压上他腹部的伤口,“总之,坏到你打心里恨先生……” 虽然系统没说他上辈子怎么死的,但最后应该是被小七弄死的吧…… “怎么会?”萧慎勾出若隐若现的舌尖,吃糖一样缠着,语气亲昵又痴狂,“就算先生要我的命,我也只会将自己洗净,亲自送到先生手里……” 沈青琢闭上眼眸,惊喘了一声:“小七……” “先生,叫我的名字……” “……阿慎?” “嗯……先生,我的好先生……”萧慎咬着红得滴血的耳尖,喟叹道,“亲卿爱卿,那我便唤先生卿卿罢……” 第97章 完结 天启二年, 圣上御驾亲征,幽北大军大获全胜。 神武大将军沈风澜生擒西戎首领,戎族失去最后一个头领,戎族少将率领残军部落, 伏地投降求饶, 祈求归顺大雍。 幽北铁骑已将他们赶往沙漠最深处, 失去赖以生存的草场和水源,他们的马匹很快就会被饿死,他们的女人和孩子也会渐渐枯萎,直至失去生息。 万幸,大雍皇帝接受了戎族的归顺,亲手斩杀西戎首领后,封戎族少将为顺宁王。 戎族自此成为幽北边境的一部分,接受大雍的文明开化,与幽北境内互通往来,同时也承担起维护大雍边境安稳的重任。 而沈大将军则会率领十万大军镇守幽北大境, 如同一道最牢不可破的屏障,数十年如一日地守护大雍百姓。 “这一战,大雍不仅收服了戎族,也震慑了蠢蠢欲动的边境各部。”沈青琢站在城门之上, 眺望远方一望无际的草原,“国富兵强,则诸侯服其政, 邻敌畏其威,于是国泰民安, 百姓安居乐业。” 年轻的帝王负手立于他身侧, 但目光却并不为那千里草原风光而吸引, 而始终落在先生姣好的侧容上。 “先生与你说话,发什么呆呢?”得不到回应,沈青琢不禁侧眸看向身旁,这才发现小七正痴痴地盯着自己。 “先生说的,我都听见了。”萧慎抬手轻抚微风吹起的发丝,语气温柔且笃定,“先生所愿,终有一日会尽数实现,而我将毕生为此努力。” 他不爱这锦绣江山,但他深爱眼前之人。 他穷尽此生,也不过是要让他的先生所想皆所愿,所愿皆可得。 短暂的沉默中,沈青琢似乎读懂了帝王眸中的深厚情愫,缓缓握住了他的手。 “先生,想去看看落日余晖下的草原吗?”片晌后,萧慎凑近他耳畔蛊惑道,“一定很美,很美……” 沈青琢心想,下次再回幽北不知是何年马月,便点了点头。 两人共骑一匹高大健美的战马,慢慢悠悠地往草原上走。 萧慎坐在马背上,自后向前将先生拥进怀里,覆在他耳畔问道:“这样的速度,先生不晕吧?” “还好。”沈青琢抚触微微扎手的黑马鬃毛,“如今先生身体好多了,没那么脆弱。” “真的吗?”萧慎笑了起来,双脚猛夹马肚,战马终于撒开马蹄跑了起来。 “呀!”沈青琢低呼一声,下意识俯下身体,双手紧紧抱住马脖子,“小七!” “先生怕什么?有我在呢!”萧慎得意地大笑,在呼啦啦的风声中将先生捞了起来,牢牢扣进怀里。 清瘦的脊背靠上坚实的胸膛,高高吊起的心瞬间踏实落地,随即又转成另一种担心,沈青琢扭过脸喊道:“伤口!伤口会崩!” 萧慎却浑不在意,掐住精巧可爱的下颌,趁机咬上开阖的唇瓣,将火热的舌头喂进去。 等沈青琢回过神来,已被青年面对面抱在怀里按着亲,而奔跑的战马也缓下了速度。 发烫的吻继续落往绯红的耳尖,萧慎收紧了胳膊,哑声笑道:“先生要不要试试,在马上……” 薄红耳尖霎时红得滴血,沈青琢又羞又怕地抵住他,“别胡闹,万一伤口裂开,我们还要不要回京了?” 萧慎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大窟窿都堵上了,哪儿那么容易再裂开?” “小七,你别仗着年轻体壮就胡来……”沈青琢费劲躲着急切的吻,软下嗓音,“七郎,我们下马看落日好不好?” 一声“七郎”,唤得萧慎瞬间筋酥骨软,终于放过了先生。 两人下马,手牵手走在草场上。 幽北草原地势平坦而辽阔,远处天际如火焰般灿烂的晚霞,给绿意盎然的大地披上一层彩衣。劲风横穿草场时,绿草如海浪般涌动,眼前的景色美得如诗如画。 这就是古往今来,多少边境部族拼了命都要争抢的肥沃草地。 走着走着,萧慎忽然停下脚步,呈大字型躺在深茂的草地上,“先生躺下试试,很舒服。” 沈青琢犹豫了一下,依言躺了下去。 落日余晖慷慨地洒下,他转过脸,望向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 萧慎也望着他,很快便忍不住凑过去,与先生接了个轻柔的吻。 沈青琢眼眸微阖,正在享受难得的温情和静谧时,突然被拉着滚到了青年身上。 他迅速用双手撑住草地,不敢实打实地趴下去,“小七,怎么了?” 萧慎仰头咬他的下唇,模模糊糊地笑了起来。 夕阳渐渐沉入北穹山脉下。 “卿卿,我的好卿卿,睁眼瞧一瞧这草原美景……”萧慎亲着颤动的轻薄眼皮,非要叫先生睁开紧闭的双眸。 鸦羽般的眼睫簌簌掀开,很快又重新闭上,“小七,我想回、回家……” “先生叫一句好听的,我就带先生回家。” “七郎,阿慎……叫什么啊……” “叫相公……”细碎火热的吻铺天盖地,萧慎坏心眼地笑道,“先生要说,好相公,求你带卿卿回家。” 沈青琢叫不出口,但夜色愈浓,他只能小声央求道:“好相公,求你带卿卿回家……” 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 三月末,春光正好,圣上率军班师回朝。 城门大开,城中百姓夹道欢呼,只为一睹当今圣上龙颜。 终于,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千军万马激起漫天飞扬的尘土,仿佛震动了整条道路,也震响了百姓们的心。 打头的是一匹高大英勇的黑色战马,年轻的帝王一袭金甲,裹挟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严。沉重的头盔隐藏了圣上面容,唯有那双露出的黑眸,幽沉锋锐,透着一股冷厉的肃杀之气,叫人不由自主臣服于帝王威势之下。 而谁也不知道,帝王身后的马车里,坐着的是当朝最矜贵的太傅,偶尔有风拂过帘子时,隐约得以窥见一丝天人之姿。 跪地迎接的百姓中,有人大着胆子偷偷抬起眼眸,惊鸿一瞥,登时便失了神魂。 帝王策马行至神武门前,满朝文武早已等在城门前,闻讯齐齐跪地山呼万岁:“恭迎圣上凯旋回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慎抬手示意众臣平身,动作飒爽地一跃下马,随即走至身后的马车前,“先生,我们到了。” 一只玉白细长的手掀开帘子,众目睽睽之下,圣上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帝师下了马车。 随后,帝王与帝师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回到了皇宫。 回宫后,圣上犒赏三军,论功行赏,又特封神武大将军沈风澜为小镇北王,接替其父杀敌长.枪,终生为大雍镇守幽北大境。 半个月后,幽北传来消息,镇北王已薨。 沈青琢收到家书时,正在御书房训斥年轻的帝王,匆匆扫过家书内容后,骤然脱力般扶住了案桌。 “先生?”萧慎连忙放下奏折,绕过案桌扶住先生的肩,“发生何事了?” 沈青琢平息了心情,低声回道:“父亲走了。” 萧慎沉默地将先生揽进怀里,让他靠着自己,语气犹豫道:“先生……想回幽北奔丧吗?” “算了。”沈青琢抬手回拥他,“等我赶去了幽北,丧礼早就过了。” 这辈子能见父亲最后一面,已了却他的心愿。 萧慎暗自松了一口气,口中却继续安慰道:“倘若以后先生还想回幽北,我再陪先生回去。” 沈青琢不说话了,在他怀中闭上眼眸。 *** 接下来的半年,朝廷颁布了发展商业贸易的政令,并开始集中人力财力发展民生工程。 修缮官道,让大雍的道路四通八达,开通运河,漕运得以蓬勃发展,兴修水利工程治旱防涝,同时大力推广高产耐旱的农作物。 每一桩每一件,都在切实为百姓谋福祉。 入秋后,圣上迎来了二十岁生辰。 这时,满朝文武才想起来,这位登基不到两年就以雷霆之势扫平边境,令大雍王朝改头换面的年轻帝王,今年尚未及冠。 正当朝臣们商量着如何操办圣上的生辰才不失隆重时,圣上正绞尽脑汁地试图翻进太傅的房里。 “先生,先生!”萧慎用力拍打着窗户,高声喊道,“先生开窗让我进去啊!” 房内一片寂静。 萧慎急了,转身吼了一嗓子:“向晨,先生在房里吗?” 等等,先生别是又趁他不注意偷跑了? 俊美无俦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如果先生敢再跑一次,这次他一定要将先生抓回来牢牢锁住…… “主人在房里。”向晨抱着剑跳下来,“晚膳后就没出来了。” 萧慎皱了皱眉,“那先生为何不放我进去?” “大概是……”向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说什么?”萧慎正要追问,却耳尖地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至房门前,“先生终于开门了!” 沈青琢气呼呼地瞪着他,“我为什么不开门,你心里没点数吗?” “怎么了嘛,我又做错什么了……”萧慎一面委屈巴巴地问着,一面不动声色地挤进去,“难道是因为那天夜里——” 房门还开着,沈青琢怕他口无遮拦,急忙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不许说!” 萧慎无赖地亲了亲柔嫩的手心,瓮声瓮气地笑道:“先生别生气,大不了我让先生欺负回来……” 沈青琢又气又羞,重重一脚踢上房门,甩手往里走,“堂堂一国之主,天天偷翻人窗户,传出去看你面子往哪搁?” “翻先生的窗子,怎么能叫偷翻呢?”萧慎振振有词地回道,又往先生身后蹭,“先生,我的二十岁生辰快到了,先生打算送我什么生辰礼?” 沈青琢被他蹭得软了下去,低声骂道:“送你一大耳刮子。” “一个大耳刮子,怎么够?”萧慎亲了亲敏感的耳尖,顺势握住纤纤玉手往自己脸上招呼,“打完耳刮子,我可以讨要生辰礼了吗?” 沈青琢彻底软在他怀里,“你想要什么?” 萧慎紧紧拥着先生,指腹来回抚触光滑温凉的肌肤,语气却再正经不过,“我要什么,先生最清楚了。” 沈青琢轻轻喘了一口气,从他怀里转过身,面向他。 萧慎满怀期待:“先生?” “你想好了,七郎。”沈青琢望着那双情深意切的黑眸,语气认真道,“我向来不是那种胸怀宽广之人,假如我认定一个人,便不会容忍与旁人分享一丝一毫。他日你若负了我,我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你。” 萧慎眸中不仅没有害怕犹豫,反而被狂喜填满了,“求之不得!” “与我在一起,你不能有三宫六院。” “卿卿绝色,要什么三宫六院?” “与我在一起,你也不能有子嗣。” “先生教导我爱民如子,这天下万民,皆是我们的子嗣。” 沈青琢失笑:“你倒是挺会自我安慰。” 萧慎眸光闪动,忽而单膝跪地,郑重而虔诚地恳求道:“先生嫁我,与我共享大雍万里江山,龙腾盛世。” 沈青琢垂眸笑道:“先生可不想成为史官笔下,祸国殃民的妖妃。” 萧慎牵起他的手吻了吻,退而求其次:“那……先生娶我可好?” 就在此时,窗外倏然绽放起漫天烟花。 在那极致绚烂的焰火倒映下,沈青琢轻声开口道:“今夜的月色很美。” 萧慎微微怔了怔:“什么?” 沈青琢扶他起身,主动吻上情郎的薄唇,“我也爱你。” 今夜月色正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98章 番外一 金秋时节, 圣上生辰如期而至。 圣上本想一切从简,但皇帝的诞辰之日称为万寿节,是大雍王朝的节日, 为皇帝祝寿, 亦是皇宫最重要的庆典之一, 祖宗礼法不可废除。 为了庆祝万寿节,不仅王公大臣要准备生辰贺礼, 众多番邦小国也纷纷派遣使者前来盛京朝贺,以福、寿等吉祥意义为主题, 呈上金银珠宝、玉石瓷器等珍贵稀奇的贺礼。 而各地的富商豪绅则在商会的引导下,捐钱的捐钱捐粮的捐粮,还有富商自掏腰包修桥补路,真正做到了举国同庆。 “你看,如今不仅大雍万民为你祝贺生辰,连番邦小国也纷纷前来朝贺。”沈青琢半躺在龙榻上, 指骨抵着下颌慵懒笑道, “可见做皇帝,还是有不少好处的。” 萧慎正在更衣,闻言转回身, 指尖挑起姣好的下颌,落下灼热的吻,“不稀罕,我要他们的祝贺做什么?” 沈青琢微微侧过脸,“怎么不稀罕?圣上过个生辰, 国库又充盈了不少呢。” 萧慎轻“啧”一声, 强行掰过先生的脸亲了下去, 非要亲个够本, 亲得他喘不过气来,方才满意地退开少许,“我只稀罕先生送我的生辰礼。” 沈青琢没接话茬,缓过神后起身道:“我为圣上更衣吧。” 万寿节当日,圣上于御殿前接受文武百官的祝寿及生辰贺礼,并亲自接待外邦前来朝贺的使者。 数量繁多的贵重贺礼一一记录送入国库,随后圣上于奉天殿宴请百官。 午时开始摆设寿宴,热菜、冷菜、瓜果蜜饯、面食点心共计九十九品,各色山珍海味,珍酿玉液金波,应有尽有。 未时将至,王公大臣和各国使者有序入殿落座。 伴随着太监拖长的高呼声:“圣上驾到——” 鞭炮鸣响,钟鼓司奏乐,王公大臣与各国使臣纷纷离席,立于大殿两侧,垂眸拱手恭迎圣上圣驾。 依照惯例,众人本应该行跪拜大礼,但圣上今日特意免了大礼。 高大颀长的身形缓缓步入殿内,圣上一袭黑色绣金龙纹衮服,自带一股高不可攀的贵气,众人低眉顺眼地等候圣上落座。 “免礼。”圣上坐下后,沉声开口道,“开宴罢。” 万寿宴正式开始。 宴席中途,南乐国的二皇子忽然出列,拱手拜道:“小王此次前来大雍贺寿,还有一件礼物要为大雍皇帝呈上。” 圣上正借着把玩玉盏的功夫,偷瞄左下方端坐的太傅,闻言掀开眼皮子,“南乐国的贺礼,朕已收到了。” 南乐二皇子朗声笑道:“南乐还有一件最特殊的贺礼,要当面呈给大雍皇帝。” 殿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尤其是其余番邦使者,暗道南乐国使臣不讲武德,竟然还准备了特殊贺礼,想在万寿宴上当众出风头。 圣上凤眸微敛,漫不经心地应允道:“如此,呈上来罢。” 南乐二皇子示意身旁的侍者,很快,侍者便从门外领进一名面戴红纱的妙龄女子。 那女子身着红衣,腰肢袅娜,体态轻盈,半透面纱难掩美貌,尤其一双秋水明眸,映得眉心一朵花钿美艳而又灵动。 殿内隐隐骚动起来,但圣上幽沉的眼眸却一刻未曾在佳人身上停留,语气莫测道:“这就是你南乐的特别贺礼?” “正是!”南乐二皇子对美人很是自信,“此乃我南乐国尊贵的七公主,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今日,南乐愿将七公主嫁与大雍皇帝,以期南乐与大雍永结秦晋之好。” 话音落地,大殿内的讨论声愈发嘈杂起来。 萧慎内心毫无波动,目光不自觉暼向先生,隐隐期待先生露出点不一样的神色来。 但结果令他感到失望,太傅面色沉静恍若未闻,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浅酌一口,好似方才所说之事,完全与他无关。 圣上暗自磨了磨后槽牙,握住玉盏的手指骤然收紧,冷淡的嗓音响起:“南乐国为何如此热衷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信心满满的南乐二皇子,面色一变。 “大雍既然决定庇佑南乐国,即便你们不将公主嫁过来和亲,自然也不会食言。”圣上不轻不重地将玉盏搁至案桌上,“女人不是你们玩弄政术、维护利益的工具,倘若一个国家需要和亲来维系与他国的友好关系,是国家君主无能的表现。” 圣上并非厉声呵斥,但一字一句却重如千金,不光南乐二皇子脸上火辣辣的,其他诸国使臣也不由自主低下了脑袋。 “这……”南乐二皇子仍试图辩解,“这只是我们南乐表示友好……” 说到一半,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这时,坐于一侧的六皇子萧承昀忽然起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圣上所言极是,臣要敬圣上一杯!” 他的母亲敬妃曾是南乐国的公主,被当作和亲对象献给先帝,终生回不了家乡,郁郁寡欢。 满朝文武连忙跟着起身,举杯敬祝圣上。 沈青琢亦抬眸望向高台之上的年轻帝王,唇畔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 万寿宴结束后,圣上率先回了寝宫,半道又命人折返回去,迎接太傅。 沈青琢不小心多喝了两杯,走起路来步伐有些飘忽,甫一踏入承乾宫,就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给绊倒了。 幸好一只大手及时接住了他,又顺势将他揽进怀里,“先生喝多了?” “没有啊……”沈青琢仰起脸来,矢口否认道,“我喝多了吗?一点也不多啊!” 漂亮勾人的桃花眼醉意朦胧,雪白的脸颊氤着可口的粉云,就连微微上扬的眼尾都洇了薄红,笑盈盈地抬眸望着他,怎么看也不像是清醒的模样。 喉头不自觉吞咽了一下,萧慎打横抱起晕乎乎的人往内殿走,“方才在奉天殿,南乐国说要将他们的公主嫁入皇宫,先生怎么想?” “什么?”沈青琢不禁蹙了蹙眉,“你不是拒绝了吗,还要怎么想?” 萧慎将先生放至龙床上,语气含了几分委屈:“可我瞧先生的表现,倒像是满不在乎。” 他就想看一看先生在乎他的模样,哪怕是为他吃一丁点的醋也好,而不是坐在那里云淡风轻地看戏。 沈青琢忍不住笑出声,“众目睽睽之下,先生还能给南乐二皇子摆脸色不成?” 萧慎眉头一皱,故意赌气道:“先生还说不想与其他人分享一丝一毫,假如今日我没有拒绝,是不是南乐那个公主就要——” 沈青琢双眸微敛,手心捂住他的双唇,“嘘……再胡说,先生就要生气了。” 萧慎心念一动,被捂了嘴也要继续说:“我还以为,先生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话音未落,沈青琢抬手揪住龙袍前襟,猛地一把将他拉了下去。 圣上被掼倒在龙榻上,太傅借着酒劲儿翻身骑了上去,揪住衣襟的手还没放松,语气凶巴巴道:“你敢!” 萧慎仰躺在榻上,面上有一丝错愕,似乎没想到先生会突然发难。 但很快,那一丝错愕便转化成了惊喜,他放松浑身肌肉,任由先生压制住自己,还不知死活地挑眉问道:“卿卿生气了?” “我说过不许你有三宫六院,你敢纳一个妃子试试?”沈青琢俯身凑近英俊的眉眼,语气轻柔地威胁道,“别试探我的底线,七郎。” 两人以极近的距离对视,片晌后,萧慎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我哪儿敢啊,先生?”他扬起脸去亲水红湿软的唇,“卿卿一人,就够我消受了。” “说正经的呢,少嬉皮笑脸!”沈青琢往后躲了躲,试图端出先生的架势,训斥不听话的情郎。 萧慎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亲,再次被推开后,这才闷闷不乐地承认道:“什么南乐公主,我都没看清她长什么样,我就是想看先生为我产生情绪波动……” 沈青琢不由失笑,醉酒后嗓音清甜又可爱:“那你要先生怎么说呀?站起来大声说,大雍皇帝是我的人,你们谁都不许觊觎?” “有何不可?”萧慎翻身调转了两人的姿势,虚虚拢在先生上方,“我就恨不能昭告天下,我是先生的人。” 最好立即颁布诏令,贴满大街小巷,让大雍国的每一个百姓都知道他是先生的人。 沈青琢抬起手,指尖似有若无地拂过情郎脸庞,轻轻叹息一声:“现今这样已经很好了,文武百官不会容许我们成婚。” 那一夜,七郎向他求婚,他头昏脑热之下就答应了。但翌日清醒过来后,他明白他们这辈子是不可能正大光明在一起的。 大雍从未有过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先例,一国之君娶一个男子已够荒唐了,更何况是圣上下嫁给当朝太傅? “我与先生成婚,干满朝文武什么事?”萧慎握住他的手,语气完全不似玩笑,“我就要嫁给先生,我还要与先生风风光光地大婚,让大雍百姓——不,让华夏大地所有人都来见证。” 沈青琢被他说得心尖一颤,“不,这太难了……” “不难。”萧慎反复亲吻泛红的手指,“只要先生点头同意,其余一切交给我就好。” 对他来说,最难的是得到先生的心。 如今,他既已得到了最珍贵的东西,那便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昭告天下。 “七郎……”琼浆玉露的后劲儿越来越上头,沈青琢的嗓音也愈发轻软,“你是一国之主,不能乱来……” 火热的吻不间断落下,萧慎含着软嫩的下唇,哑声笑道:“卿卿,我要大婚,我要名正言顺地与先生入洞房……” 第99章 番外二 最近, 朝臣们奏请圣上纳妃的折子一道接一道往御前呈递。 起因是万寿宴上的一个小插曲,提醒了大雍的文武百官,他们的圣上如今后宫空无一人, 更别提有皇嗣了。 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身为一国之君, 最重要的职责之一便是留下皇嗣,传承皇位, 稳定国家,使得大雍王朝千秋万代, 江山永固。 但朝臣们递上去的折子,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圣上没事人似的照例处理朝政,就是不提纳妃。 几日后,大臣们忍不住了,早朝时当众奏请圣上:“臣等请圣上广纳妃嫔, 充盈后宫, 为我大雍绵延子嗣!” 圣上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语气喜怒难辨:“诸位爱卿如此着急,可是家中有适龄女子, 要送入朕的后宫啊?” 跪在地上的老臣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吱声。 这时,礼部尚书大着胆子回道:“启禀圣上,依照大雍惯例,圣上应当开启大选, 自民间选取家世清白、相貌端正的好女入宫, 为大雍皇室开枝散叶!” 此言一出, 众臣来了底气, 齐声高呼道:“请圣上为了江山社稷,广纳妃嫔,绵延皇嗣!” 圣上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太傅,不疾不徐道:“朕心中已有所属之人,非他不娶。” 满朝文武皆惊,竟有这回事? “朕非他不娶,但他却不愿嫁给朕。”圣上继续道,“因此,朕无意纳妃,众卿不必再劝。” 朝臣们不由窃窃私语,到底是哪家姑娘,胆敢拒绝大雍最尊贵的皇帝? “既然如此,圣上更应该将目光投向其余好女。”又有大臣谏言道。 圣上叹息一声:“可惜,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其他人,朕都看不上。” “圣上,娶妻当娶贤,岂可——” “你们的意思是,朕做了皇帝,连自己想娶什么人都做不得主了?”圣上俊容一沉,重重放下茶盏,“朕是你们的傀儡吗?” “臣等不敢!”金銮殿内顿时跪了一地,朝臣们战战兢兢地垂下脑袋,额头上甚至渗出汗来。 高坐于龙椅上的年轻帝王喜怒无常,高深莫测。十八岁登基,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短短两年功绩便赶超先帝,可以想见,未来在位的几十年内,将会建立一个如何繁荣昌盛的大雍王朝。 谁敢把这样的君主,当作傀儡? 此次上奏,就这样不了了之。 过了一段时日,朝臣又开始蠢蠢欲动,试图怂恿太傅谏言。在他们看来,帝师的面子圣上总不好驳斥。 太傅应了,早朝时云淡风轻地奏请圣上纳妃。 众臣屏住呼吸,只见圣上面色阴晴不定,好半晌后才开口问道:“你们究竟是想让朕纳妃,还是想让朕留后?” 裴尚书上前一步,“圣上春秋鼎盛,多留皇嗣乃江山社稷之福。” 圣上冷笑一声:“你们是生怕朕哪天撒手人寰,没人继承大雍江山?” “臣等不敢!”满朝文武又刷刷跪了一地。 圣上扫了众臣一眼,“皇室宗亲子嗣多如繁星,朕挑选几个入宫亲自培养,难道还怕大雍江山后继无人?” 等他老了,大可从宗亲后代中挑选合适的继承人,若挑不到合眼合心的,另寻江山继承者也未尝不可。 至此,劝圣上纳妃留后的声音暂且平息。 大雍王朝历史上有传位于兄弟的先例,对于世家勋贵来说,只要保证是皇室血脉即可,而对于寒门清流来说,皇帝贤明比什么都重要。 又数日后,圣上任命内阁组织精通法律文书者修订法律,补充了数条律令,其中包括允许同性之间通婚,同性婚姻同样受到法律的约束和保护。 此令一出,瞬时在全国上下引起轩然大波,因其严重挑战了封建礼教,引起保守派大臣的激烈反对。 大雍民风开放,但龙阳之好仍然是为人所不耻的,难登大雅之堂,岂能以律令的形式允许同性通婚? 于是,圣上特此开设辩论会,赞同派与反对派两两对坐,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辩。 经过一天一夜的辩论,最后赞同派以微弱优势赢得了胜利,圣上盖上玺印,颁布诏书发行新律法。 自此,大雍王朝成为第一个允许同性通婚的国家,并一直沿至后世。周边番邦小国受到大雍王朝的影响,也逐步颁布了同性婚姻相关律令。 *** 新年伊始,朝臣们发现圣上的脾气愈发喜怒无常,动辄大发雷霆,纷纷缩着脑袋兢兢业业。 随后,裴大人私下透露,是圣上那位心上人闹腾着要和旁人成亲。 这可把满朝文武吓得不轻,既担心圣上痛失所爱,又极度担忧圣上将此等影响喜怒哀乐的女子娶进宫来,他日若是后宫干政,前朝岂不是要大乱? 难怪古人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们如此英明神武的圣上,竟然也不能免俗。 为此,几位大臣不得不相约进言,话里话外都在劝圣上天涯何处无芳草? 圣上单手支着额头,语气愁苦:“朕也想喜欢其他人,可实在是相思至深……” 林瑾瑜拱手道:“微臣斗胆问一句,圣上看中的究竟是哪家千金或是公子?” 圣上抬眸瞥了他一眼,口中吐出两个字:“太傅。” 诸位大臣愣了愣,一下子炸开了锅:“太傅?沈大人?” 但很快,众臣便冷静下来,自觉一切都有了解释。只有像太傅这样朗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天人之姿,才会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难怪圣上看不上其他人啊。 “太傅嫌朕是男子,不能给沈家传宗接代。”圣上神色幽怨,“朕求而不得,每日还要假装若无其事,与太傅谈论国事。” “岂有此理,难道成婚就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吗?”林大人第一个表示生气,“大雍都已颁布了新律令,太傅怎能如此顽固不化?” 裴大人违心附和道:“是啊,圣上龙章凤姿,除了不能生儿育女,哪一点配不上太傅?” 剩下的大臣果然被带歪了,纷纷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这下知晓圣上心中之人是太傅,朝臣们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担心入主中宫的是位祸国殃民的妖妃。 以太傅的才能及功绩,与圣上强强联手,只会将大雍王朝治理得蒸蒸日上,更加欣欣向荣。 至于太傅不能留下皇嗣一事,反正有宗亲血脉,这都不重要了。 虽然保守派仍有微词,但大势所趋,圣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命令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大婚。 但就大婚的形式,朝臣们又吵了起来。 圣上表示太傅身为男子,不愿嫁入后宫,朕不能委屈了帝师。 保守派当场大喊不妥,圣上乃九五至尊,乃全天下最尊贵之人,怎可下嫁? 裴大人及时提出中和意见:“不如这样,不论嫁娶,圣上与太傅互为嫁娶。” 圣上略一思索,勉强颔首同意。 钦天监挑了几个黄道吉日呈上来,太傅瞧了一眼,选中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时间紧迫,礼部和各司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终于赶在大婚前两日,将一切准备妥当。 三月初一,大婚前夜,沈府灯火通明。 沈青琢坐于案桌前,望着宫里送来的大红喜服,心中仍有一丝不真实感。 直到窗户被敲响,才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他起身走过去,正打算开窗放人,却听窗外传来一道紧张兮兮的声音:“先生,今晚我不进去!” “怎么?”沈青琢动作一顿,含笑打趣道,“难得我愿意开窗,七郎却不想爬了。” “大婚前夕见面,不吉利。”萧慎的语气温柔得不行,“我听一听先生的声音就好。” 沈青琢静默了片晌,“七郎该不会是怕我跑了吧?” “哪有?”萧慎立即反驳道,“我只是很想先生,想亲亲先生,想抱抱先生,还想……” 话音越来越低,内容也越来越不像话。 沈青琢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我去睡了。” “卿卿别走!”萧慎急了,大手按在窗户上央求道,“好卿卿,再陪我说会儿话。” 沈青琢不禁心软,隔着窗户贴上熟悉的掌心,轻声安慰道:“七郎,我不会跑的。再过几个时辰,我们就永远属于彼此了。” 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这场举国瞩目的帝后大婚,堪称为大雍开创了同性成婚的典范。 沈青琢身着大红喜服,打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迎亲队伍自街头排至街尾,敲锣打鼓地前往皇宫去接亲。 宽敞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家家户户门庭大开,围观的百姓纷纷伸长了脖颈,想一睹娶了当今圣上的帝师风采。 沈青琢自皇宫中接了圣上,两人共骑一匹黑马回到沈府,简单拜了自幽北赶来的高堂。 沈夫人面含忧愁,眼眶红红地望向幼子,最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接过新人奉上的茶。 而沈将军则面色沉静,完全看不出刚接到消息时的震惊之色。 拜过高堂后,两人再度原路返回皇宫。盛大的封后大典,即将于庄严的皇宫中举行。 此次封后大殿,甚至比新帝登基大典更为隆重,每一项程序都在圣上的亲自监督下,按照大雍皇室典礼的最高规格置办。 吉时已至,鸣鼓奏乐,满朝文武井然有序地立于殿前广场,恭恭敬敬跪地迎接帝后圣驾。 片晌后,两道尊贵的身影出现在殿前。 一道黑与一道红,衮服下摆交相辉映,并肩同步拾级而上,一步一步登至最高处。 “起——”司礼监长呼一声,满朝文武起身,抬眸看向帝后,忍不住一阵惊愕。 高台之上,年轻的帝王一袭黑色绣金龙纹衮服,而皇后身着大红喜服,那喜服上分明是与皇帝一模一样的金绣龙纹! 举座哗然,象征皇位的龙袍向来唯有皇帝能穿,其他人光是有这个心思都是要抄家的,皇后怎可在册封大典上穿龙袍? 但很快,宣读的册封圣旨更是把百官听懵了。 原来今日并非立后大典,而是立君大典! 圣旨中宣布,沈青琢即刻成为大雍史上首位君上,与圣上共享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荣耀。 圣上开创了大雍独一无二的一帝一君制,这也意味着,自此他们将共享大雍王朝盛世,死后同睡一座帝王皇陵,后世评说功过时,他们亦是密不可分的一体。 众臣心中震惊之情难以言说,但一想到站在高台上的是圣上,与圣上并肩而立的是帝师,又觉得好像没那么难以理解了。 隆重的册封大典结束后,圣上与君上共同宴请百官。 大殿内一派喜气洋洋,很快,圣上开口道:“诸位爱卿尽兴,朕与君上先回寝宫了。” 有朝臣借着酒意高声道:“圣上!今日乃圣上大喜之日,应当与臣等痛饮一番!” 圣上柔情似水地看了君上一眼,开怀大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朕可不想与你们在这浪费时间!”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哄闹声,这哄闹声,唯有裴大人正襟危坐,闷不做声地一饮而尽。 沈青琢被闹红了脸,藏于宽袖中的手悄悄掐了圣上一把,却反被大手一把抓住了。 “春宵苦短,我要与卿卿入洞房了。”萧慎凑近绯红滴血的耳垂笑道,说罢就一把将他拉了出去。 走着走着,圣上急不可耐地打横抱起了君上,大步往承乾宫方向走去。 跟在主子身后的宫人们不禁捂嘴偷笑,他们的圣上可真心急呀! 今日大喜,宫中触目可及皆是一片喜气的红色,承乾宫内更是贴满了囍字。 萧慎俯身将害羞的先生放到大红喜被上,并未直起腰身离开,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昳丽无双的面容,滚烫的呼吸愈发急促粗重。 “七郎,还有合卺酒……”沈青琢被他盯得耳根发热,不由轻声提醒道。 “对,还要喝交杯酒,才算礼成。”萧慎按耐着血液中翻涌叫嚣的野兽,命人端来合卺酒。 两人各执一杯酒,手臂互相交叉,共同饮下合卺酒。 下一刻,萧慎猛地扔了酒盏,手掌掐住精致的下颌,将口中尚未吞咽的酒哺进爱人口中。 伺候的宫人们识趣地退下,并阖上殿门。 湿淋淋的一吻毕,沈青琢躺在铺满红绸的龙床上细细喘着气,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已然一片水雾迷蒙。 萧慎覆在他上方,抬手取下了束发王冠。 三千墨发披散,红色服,黑色发,雪白肤,如同雪落红梅,极致浓烈的颜色撞出极致的美,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从未见过比卿卿更适合红色之人。 “我的,我的,我的,都是我的……”发烫的手指抚过远山黛眉,抚过轻颤长睫,抚过殷红泪痣,最后落至诱人采撷的红唇上。 “先生是我的了。”萧慎低喃一声,神情亢奋又迷乱地咬住先生的唇,交颈相缠。 年少时的绮梦终于得以实现,哪怕要他此刻就这样死去,他也甘心情愿。 不,他还要与先生白头偕老,他们要生生世世相依为命。 满室红烛摇曳,大红帐幔凌乱散落…… 第100章 番外三 “啊……”沈青琢口中发出嘶哑无声的哀叫, 下一瞬间,猛然睁开了双眸。 千刀万剐的极致痛楚尚未从身体里褪去,雪白的脸颊沁满冷汗, 修长的手指深深陷入被褥中, 指甲劈断了也抵不上他所承受的万分之一痛苦。 “公子?”似乎听见了里屋的动静, 小德子推开殿门走进来,吓得连忙扑到床榻边,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熟悉的呼唤声,终于将沈青琢自濒死中解救出来, 他倏地喘上一口气,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 小德子想碰公子又不敢碰,只能慌慌张张爬起来,“奴婢马上去叫太医!” “等等……”恢复神智后,沈青琢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哑声唤道, “回来。” 眼前熟悉的陈施是霁月阁, 而本该因为保护他而死的小德子,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公子?”小德子犹犹豫豫地走了回来。 沈青琢吃力地撑起上半身,开口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小德子脱口而出道:“今年是光熹二十四年呀, 公子!” “光熹二十四年。”沈青琢闭上眼眸,“竟然是二十四年……” 小德子忧心忡忡道:“公子,您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沈青琢勉强笑了笑:“无碍,只是被梦魇住了。” 不,那并不是梦。 骨头被一点一点捏碎, 肉被一片一片刮下来, 那样的切肤剔骨之痛绝非梦境。 他记得他死后魂魄离体, 亲眼目睹暴君将他刮下来的生肉喂狗, 再挫骨扬灰。他还亲眼目睹暴君杀了秦王萧律驰,整个世界就在他面前肉眼可见地崩塌了。 最后的灰烬中,他恍然看见空中漂浮着一本发光的书,书页从第一页翻至最后一页,又急速倒转翻回了第一页,随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公子,我伺候您起身吧。”小德子手脚麻利地挂起帐幔。 沈青琢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起身下榻。 他不由垂眸望向自己的双腿,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站起来了。 小德子服侍公子穿好锦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七殿下在地窖里关了一天一夜了,是否应该……” 沈青琢脊背一僵,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由内而外笼罩住了他。 被暴君关起来的那三年,他充分体会到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最可悲的是,他死后才得知自己只是书里的人物,一个被反派暴君折磨致死的小角色。他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他连自己的思想都没有,书中对他的一生不过寥寥数笔,着墨最多的就是他被暴君千刀万剐的那一段。 小德子:“公子,要不奴婢送点吃食去……” 沈青琢走至案桌前,“让他再待一会,来帮我磨墨。” 小德子只好咽下后半句话,依言走过去磨墨。 沈青琢展开素纸,将脑海中所有关于这个世界的重要事件和节点,都一一记了下来,并梳理了已知的人物关系。 不论他重生的理由是什么,既然这个世界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就不会再像傀儡一样,任由书写这个故事的人,肆意操控玩弄他的人生。 *** 萧慎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地窖中,试图尽最大可能减少自己和地面的接触。 他早已经习惯了挨饿,但至少冷宫中还有冰冷发霉的剩菜剩饭,而这一天一夜里,他滴水未进。 因为那人将他锁了起来,像一条狗那样锁在地窖的角落里。 地窖里阴冷的气息顺着单薄的裤管往上钻,膝盖上的旧疾针扎一般刺疼,混着从骨缝里渗出来的酸胀感,令他一刻也放松不下来,更别提合眼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的意识陷入昏沉之际,耳畔传来沉重的闷响声,随后一丝光亮透了进来。 来人脚步声很轻,但在空旷的地窖里还是清晰可闻,他瞬间惊醒过来,警惕地靠着墙角。 沈青琢走下去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被锁在角落的少年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瘦削的面容上唯有一双眼睛既黑又冷,眼神极度戒备地盯着他。 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将他千刀万剐的暴君,如今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对他毫无反抗之力。 他的目光落到铁链上,心里登时有些发怵,只因他也被锁了整整三年,像一条狗那样,终日趴在地上苟活。 那时候他每日都恨不得死去,但偏偏暴君找来了大雍最好的医师,每每将他折磨得濒死,再花费大力气将他救回来,如此反复,直到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沈青琢停在阶梯上,高高在上地望着小暴君,淡声吩咐道:“解开链子。” “是。”小德子快步走过去,解开链子。 然而萧慎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或者又想出了什么折磨他的新法子,紧紧靠着墙壁一动不动。 “怎么?”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地窖住起来太舒服,舍不得离开了?” 萧慎暗中攥紧了拳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差点再次摔倒在地,幸好小德子眼疾手快地一把搀住了他。 沈青琢冷眼旁观,率先转身上去了。 回到殿内,沈青琢指着桌子上剩的饭菜,“吃吧。” 萧慎站在一旁,即便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却不敢动筷子。 这人不会有那么好心,叫他吃东西的唯一理由就是饭菜里下了药。 “怎么,怕我下毒啊?”沈青琢笑了一声,笑意却未到达眼底,“来人,端下去喂狗。” 闻言,萧慎猛地抬眸,眸底迸射出一道冰冷的仇恨,那小兽般凶狠冷戾的目光,像是要冲过来一口咬住他的大动脉。 被暴君反复折磨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沈青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但很快,他想起目前两人的处境,冷声命令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萧慎咬紧了牙关,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 “我叫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沈青琢气不打一处来,高喝一声,“来人!” 候在门口的小太监立即走进来,强行压着七殿下跪了下去。 萧慎本就筋疲力竭,几乎挣扎不起来,只能被按在地上喘着气。 沈青琢走过去,俯身捏住小暴君的下巴抬起来,语气轻柔:“七殿下,你的命捏在我手里,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萧慎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生生剐下一块肉来。 他松开手,从桌子上端下一盘肉,扔到小暴君面前的地上,“叫你坐在桌前吃,你不愿意,非要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吗?” 阖动的鼻翼一下下喷出粗气,片晌后,萧慎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两个字:“我、吃。” 沈青琢又笑了一声,示意小太监放开七殿下,“乖乖听话就对了。” 萧慎爬起来坐到椅子上,不管什么食物抓起就往嘴里塞,吃得噎住了也没停。 直到沈公子看得满意了,这才将人放走。 小德子望着七殿下踉踉跄跄的背影,目光隐含担忧。 沈青琢瞥了一眼,低声说道:“他不值得你对他好。” 就算自己对小暴君很坏,后来反被折磨致死是咎由自取,但小德子自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他,甚至经常偷偷关心他,最后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啊?”小德子收回眼神,“公子说什么?” “没什么。”沈青琢拂袖转身,回内殿去了。 *** 是夜,皇宫中万籁俱寂,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冷宫,又小心翼翼地推开偏殿的门。 殿内一片漆黑,唯有窗外一轮明月洒下清辉,但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已能准确分辨物体。 沈青琢轻手轻脚走至床榻前,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 白日里在霁月阁不方便动手,但若是七殿下在冷宫中无声无息地死去,就不关他的事了。 思前想后,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小暴君羽翼未丰要了他的命,将来才能免受万剐千刀之苦。 雪亮的刀刃缓缓逼近床榻上鼓起的小包,握住刀柄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别说杀人了,上一世的他连一只鸡都没杀过。 可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是将他慢慢折磨至死的仇人,也是害大雍伏尸千里、血流成河的暴君。死在暴君手上的人数不胜数,他今日一刀下去,不仅是为自己报仇,更是为国为民除害…… 刀刃越来越接近被褥,这时,被子里忽然响起一声痛苦的低哼声。 沈青琢吓得一抖,匕首掉落在床榻上。 他下意识转身便要逃走,但身后却传来一句含混不清的:“娘亲……” 脚步一顿,他重新转身望向小暴君。 冷硬的被褥下露出来的脸庞一片通红,小少年双目紧闭,五官纠成一团,蜷缩着瘦小的身体喃喃低语:“疼……娘亲,我好疼……” 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又想起他年少被迫离开幽北,至死也没能再回一次家乡,见一面他的家人。 他只是被操控的傀儡,那眼前这个年幼的暴君,又何尝不是? 小暴君所遭受的一切,加诸于任何人身上都会令人发疯发狂,而其中施暴者也包括他自己。 大概一切都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 沈青琢站在床榻前,良久后,俯身捡回掉落的匕首,最后看了一眼陷入梦魇中的小暴君,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光熹二十四年,此时距离暴君登基还有五年。 尽管小暴君心中早已埋下仇恨他的种子,但整整五年的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亦足够他改变整个故事的走向。 这一世,他的命运,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而就在他阖上门的一霎那,陷入昏睡的小暴君,蓦地睁开了一双黑冷的眼眸。 第101章 番外三 翌日清晨。 沈青琢刚醒来时,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幸好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视野。 他顺着健全的四肢摸下去,再度确认自己的确是活过来了, 这才起身下榻。 小德子推门而入, “公子, 奴婢伺候您更衣。” 穿好锦袍,洗漱干净, 沈青琢踏出内殿时,瞥见一道瘦小的身躯, 正直挺挺地跪在院落里。 差点忘记了,这是上辈子的他定下的规矩,命小暴君每日自卯时三刻起,跪于殿前直到他起身,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后来每逢阴雨天, 暴君的腿疾疼痛难忍, 于是便会加倍折磨他,屈尊降贵地亲手敲碎了他的膝盖骨,让他生生疼晕过去…… 膝盖处传来条件反射般的刺痛, 沈青琢忍不住蹙了蹙眉。 这时,跪地的小暴君抬眼望向他。 眼神中的屈辱和愤恨消失了,只剩下毫无温度的黑沉。 沈青琢缓步走至他身前,垂眸开口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 不准抬眸直视我, 尤其是用那种眼神。” 小暴君置若罔闻, 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沈青琢回忆了一下, 一开始小暴君对他还抱有一丝期待时,也曾刻意伪装成乖巧怯懦的模样,试图激起他的怜悯之心。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小暴君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开始沉默地反抗。 “我说,不准用这种眼神盯着我。”沈青琢面色微沉,“今日你是想一直跪在这里,还是进小书斋读书习字?” 话音落下,萧慎眉头一皱,似乎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青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的耐心有限,殿下。” 须臾后,萧慎慢慢低下了头。 尽管他很清楚这人绝不会让自己好过,就算今日破例让他进小书斋,也不可能会教他有用的东西。但比起毫无尊严地跪在这里,他更想进书斋。 “很好。”沈青琢拂袖转身,“进去候着吧。” 萧慎直起腰身,目送那道天青色身影消失,这才惊疑不定地往书斋方向走去。 而沈青琢慢慢悠悠地用过早膳,又歇了好一会儿,才带上小德子走进小书斋。 这会儿的小暴君,恐怕时刻在心里想着怎么弄死他,他不会单独与其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一进门,他发现小暴君正在摸案桌上铺开的宣纸,听见响动,漆黑的眸子瞬间警觉地看过来。 像一头野生小狼,野性难训。 上一世,包括他在内,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头小狼会悄无声息长出锋利的狼爪和獠牙,见血封喉,最终咬死了所有曾经欺辱过他的人。 “站远一点。”沈青琢抬手示意,等他离远一点,才走到案桌前,“今日先教你四个字,尊师重道。” 闻言,萧慎眸底浮现出愕然的神色,随即又被深深的厌恶覆盖。 但沈公子不许他直视自己,也就错过了这种神色,提笔挽袖,上好的宣纸上浮现行云流水的墨字。 说来好笑,上辈子他没有认真教过小暴君读书习字,导致暴君登基后,还是个斗大字认不了几个的白丁。 沈青琢掀开眼睫,“站那么远,能看到什么?” 萧慎沉默片刻,往前上了两步。 沈青琢也没做好教他的准备,只简单讲了“尊师重道”的来历和典故,最后吩咐道:“回去后,将这四个字抄写一千遍。” 他要先让小暴君将“尊师重道”四个字刻进脑子里。 闻言,萧慎猛地又抬眼看向他。 沈青琢微敛双眸,冷声问道:“我说过什么?” 萧慎一言不发,重新低下头去。 “两千遍。”沈青琢往门口走去,“明日检查不过关,就乖乖等着受罚。” 接下来的几日,萧慎发现自己不必每日长跪殿前,也没有遭受其他皮肉之苦,惩罚方式转成了抄写,无穷无尽的抄写,整日抄得他手腕酸胀直至麻痹。 他不明白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当是一时兴起想到的折磨方式。但比起过去种种折辱,这样的惩罚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很简单了。 *** 这一日,沈青琢正躺在贵妃榻上翻书,殿外传来通报声,说是太子殿下有请公子前往东宫一叙。 他放下书,懒散地撑起胳膊,目光冷淡地看向窗外。 上辈子就是太子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命令他百般折磨小暴君。 最后太子死得倒是挺轻巧,只有他落入了小暴君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尽管心中厌烦,他还是去了东宫。但没想到,在太子府邸前先碰见了裴少傅。 “三公子。”裴言蹊拱手作揖,与他寒暄道,“三公子近来身体可好?” “咳咳……”沈青琢抵唇轻咳两声,盈盈一笑,“还是老样子,多谢少傅关心。” 这一笑,裴言蹊竟微微怔了怔神。 沈青琢往他身前走近了些,轻声问道:“少傅可知太子殿下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泠泠梅香涌入鼻尖,裴少傅面色一红,有些口吃道:“不、不知。” 沈青琢眉心微蹙,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裴言蹊立即追问道:“三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还是七皇子的事。”如墨似画的眉眼笼着淡淡的忧愁,“太子殿下哪里是不想七皇子好过,分明是让我……” 说到一半,沈青琢自知失言,微一颔首:“我先进去了,少傅请自便。” 裴言蹊再度拱手,望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眼神中若有所思。 不出所料,尊贵的太子殿下召见沈公子,就是为了问他最近怎么不折磨七殿下了。 霁月阁的那几个狗奴才,倒是对东宫忠心耿耿。 沈青琢心中冷笑,表面却借口七皇子皮糙肉厚,普通的皮肉之苦没什么意思,下手太狠了又怕闹出人命连累东宫,这才想出了别的法子。 如此敷衍一番后,他便回到了霁月阁。 他已经看透了,假仁假义的太子殿下只会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不足为惧,真正厉害的人,是他身后以裴少傅为代表的东宫谋士。 *** 又过了几日,沈青琢罚小暴君抄得差不多了,开始琢磨教他点有用的东西,如此,他才有脱身的机会。 训练初见成效,小暴君已很少再用那种令他头皮发麻的眼神死死瞪着他,也不再对他的要求表示质疑,只会波澜不惊地接受他的惩罚。 毕竟对于小暴君来说,这种惩罚甚至能算得上是恩赐。 沈青琢心情不错,破天荒赏了他一顿热饭。 但萧慎警惕心依旧十足,迟迟不敢坐下去。 “怎么?”沈青琢似笑非笑地端起饭碗,作势要扔到地上,“你想好了,这只碗一旦落了地,你就要趴在地上吃干净了。” 只消片刻,小暴君便做好了选择,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沉默地低头扒饭。 沈青琢望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午膳后,两人又回到小书斋。 小暴君站在案桌前抄写新的诗词,沈青琢就躺靠在一旁的榻上阅读。 也许是午后阳光正好,又或许是这段平静的时日让他暂且放下戒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渐渐阖上了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他猛然惊醒,发现小暴君正压在他身上,用瘦弱胳膊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用来裁纸的刀,正想往他胸前捅。 “你……”沈青琢满脸通红,本能地抬手握住拿刀的手腕拼命往上掰。 该死的,他光记得检查小暴君身上有没有凶器,却忘记书斋里就有现成的刀,是他太大意了! 小暴君亦憋得双眸赤红,用力到脖颈间青筋暴起,眸底浓烈的杀意几乎要化成利刃直接劈开他。 呼吸越来越困难,沈青琢能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飞速流失。 他才重生没多久,就要再次死于小暴君手中吗? 不,他不甘心! 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两人一起重重滚落在地,刀刃一下划破了他的手臂,“来人!”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守在门口的小德子,慌忙推开门闯进来,来不及惊恐,扑上去死死抱住发了疯的殿下拖开。 其他宫人也闻声赶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将杀红了眼的七殿下死死摁在地上。 沈青琢坐起上半身,衣衫散乱地喘着气,手臂被划破的部位渗出血来,将宽袖染透后,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小德子吓得丢了三魂七魄,跪倒在地喊道:“公子!公子您流血了!奴婢去叫太医!” “不必。”沈青琢平复了呼吸,目光冰冷地盯着地上挣扎的小暴君,“萧慎,你惹恼我了。” 他命人将七殿下关进一间空置的屋子里,手脚都牢牢绑在椅子上,一滴水也不准喂。 夜里,沈青琢一觉醒来,披衣走进屋子里。 绑在椅子上的小暴君脑袋低垂,连他进来都没有反应,他便抬起那张脸,迎面泼了一杯水。 萧慎瞬间惊醒,湿漉漉的水珠子往下淌,目光中杀气未褪。 沈青琢冷笑一声,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殿下,我允许你睡了吗?” 萧慎下意识挣扎起来,带着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沈青琢不再开口,也不看他,坐在椅子上开始看话本。 萧慎充满戒备地盯着他,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困意和疲惫袭来,他的上下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搭上了。 下一瞬,一杯冷茶又泼到了他脸上。 如此反复,直至天光大亮,他也没能阖上眼皮歇息一刻。 但他的噩梦并未就此结束,接下来的一天一夜,只要有闭眼的动作,就会被水泼醒。 第三日,沈青琢开始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进食。 饥肠辘辘的人连闻到食物的香气都变成一种可怕的折磨,他终于嘶哑地开口道:“要杀、要剐……” “你是七殿下,我怎么敢杀你?”沈青琢抬起眼眸,“认错,并保证永不再犯,我就让殿下进食。” 萧慎只感觉胃部一阵痉挛般的抽痛,他痛苦地干呕起来,就是死不开口。 沈青琢便坐在椅子上,陪着他熬。 直到夜里,他估摸着差不多该到极限了,走至小暴君面前,俯身掐住消瘦的下巴,让人直视自己,“假如你真死在我手上,会有人为你伤心吗,殿下?” 萧慎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呼噜声,目光已涣散到不能集中。 “我教你认字,给你饭吃,你却拿刀捅我。”沈青琢眼神阴郁,一字一顿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活,还是死?” 良久后,屋子里响起一道微乎其微的声音:“要、活……” 沈青琢满意地收回手,亲手替殿下松绑,随后又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外走,“小德子,命人准备些米粥和清汤。” 熬狼就和熬鹰一样,虽然过程残忍,但只要能一次消磨掉小狼的野性,再精心喂养,反复调驯,直到这只小狼对主人收起獠牙,只会凶狠地扑上去撕开敌人的胸膛。 第102章 番外三 沈青琢俯身将小狼放至床榻上。 几乎是一沾上柔软的床榻, 小狼就彻底陷入了不省人事的昏睡中。 “小德子,倒杯水来。”沈青琢轻声吩咐,接过茶盏后, 用勺子盛了水, 润湿惨白干裂的双唇。 清水顺着微张的唇缝流进去,昏迷中的萧慎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却困得醒不过来。 这是熬得太狠了。 但沈青琢只让他睡了两个时辰, 就强行把人叫醒了。 青黑的眼皮子颤动了好几下,最终只无力地掀开一道缝, 又重新闭上了。 “吃点东西再睡。”沈青琢抬手掀开食盅,让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饥饿与困乏的两大生存本能激烈交锋, 萧慎试图抬起上半身, 但僵硬的四肢仿佛不是他的,意识也被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沈青琢只好坐到床榻边,将他抱起来枕在怀里,扶着脑袋让小德子喂食。 勺子塞到嘴边, 来不及咀嚼就咽了下去,下一口忽然一动不动, 又再度昏睡过去。 小德子举着勺子,一脸不知所措。 瞧着小狼奋力挣扎的模样,沈青琢觉得有点好笑,不禁心软了一下, 轻拍清瘦的小脸蛋, 耐心唤道:“先吃东西,不然一觉睡过去, 就醒不过来了。” 如此折腾了好一会儿, 总算是喂进了半碗米粥, 小德子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沈青琢起身,让他躺回去继续睡。 “公子,殿下真的会没事吧?”小德子跟在公子身后,小声念叨,“差点以为公子要……” “要什么?杀了他?”沈青琢斜睨他一眼,“放心,我心里有数。” 小德子不敢再多说,他总觉得自打那日噩梦醒来,公子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好。 沈青琢躺至贵妃榻上,细白如玉的指尖抵着太阳穴,轻轻揉了两下,“行了,你先出去吧。” 他的身体实在虚弱,熬狼又何尝不是在熬他自己? *** 萧慎这一觉睡得日夜颠倒,不知天地。 梦里时而是母妃要掐死他,时而是皇兄们放狗咬他,时而又是太监宫女们将他的饭碗一脚踢翻。 浑浑噩噩间,他仿佛又被那人关进了阴冷潮湿的地窖,他好饿啊,饥火烧肠,饿得他甚至想啃食自己的肉…… “啊……”手上传来一阵剧痛,萧慎挣扎着惊醒过来。 一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榻上,浑身陷入温暖柔软的被褥中,整个人被一股泠泠幽香包裹着。 迟钝的大脑缓缓转动起来,再抬眼时,才发现那人合衣睡在不远处的贵妃榻上。面色苍白,唯有唇色一抹淡红,安睡的姿势美得如同一幅画。 漆黑的眼眸迅速聚焦,萧慎吃力地撑起绵软的身体,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我劝你最好别动。”贵妃榻上的美人眼眸闭阖,淡淡开口道。 萧慎被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跌落在床边。 沈青琢睁开双眸,神色平静:“躺回去,我叫人送吃的进来。” 萧慎一声不吭,强忍着头晕目眩的恶心感,暗自咬牙爬了起来。 “躺回去。”沈青琢坐起上半身,语气冷淡,“还是,你想再回忆一下过去的几天?” 这几日挨过的折磨瞬间涌上心头,空空如也的胃抽搐得更厉害了,一向冰冷的眸底亦泛起一丝震颤。 沈青琢瞧出他的后怕,再次命令道:“躺回去。” 犹豫片刻后,萧慎爬回了床榻上。 沈青琢微微一笑,“乖孩子。” 他知道这次的惩罚,定然在小狼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感。 他要的就是惧怕,打心底里惧怕他,就不敢轻易对他动手,更不敢随意违背他的命令。 很快,宫人们手脚麻利地送来膳食。 香浓软烂的鸭肉粥,淋满酱汁的葱油面,豆腐八仙汤,银碟小菜,盘碟不多,香气扑鼻。 沈青琢吃了一口粥,却见对面的小狼正颤巍巍地将勺子往嘴边送,一勺子粥却漏了大半。 他不由笑出声来,萧慎立即警觉地抬眼看向他。 “明明早些认错,就不用受那些苦。”沈青琢慢条斯理地进食,动作优雅端庄。 言外之意,饿得半死都是你自讨苦吃。 萧慎咬紧牙关,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继续费力地吞咽热粥。 一碗粥下肚,空到火烧火燎的肚子终于有所缓解,他放下勺子,目光看向冒着热气的肉酱面。 “喝点汤。”沈青琢注意到他的眼神,亲自盛了一碗豆腐汤推过去。 萧慎毫不犹豫地埋头喝了起来,直到一碗汤也见了底,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勺子。 沈青琢放下瓷碗,“不许吃了,吃多了会吐。” 说罢,也不管小狼眼巴巴地盯着面条,命人将膳食都撤了下去。 小德子端来温水,他用湿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手指,这才开口道:“希望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萧慎猛地抬头看向他,面上充满了惊疑不定。 “说话。”沈青琢平静地回望小狼,“有什么问题,问出来。” “什么……”萧慎张了张口,发出嘶哑的声音,“什么共识?” 沈青琢露出好看的笑容,语气温柔道:“乖乖听话,我会让你填饱肚子,还会教你读书认字。” 萧慎双唇紧抿,神情丝毫没有放松。 “当然,如果你还想不自量力,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沈青琢起身踱至窗前,“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就来找我。” “为什么?”半晌后,身后传来低低的疑问声。 “为什么?”沈青琢嗤笑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折磨你吗?” 萧慎没吭声,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垂,沈青琢意味深长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你并没有什么不同。” 似乎对他的说法感到荒谬,萧慎站起来往外走。 “鞭子或是糖果,殿下要想好了再选。”沈青琢淡淡提醒道,“机会只有一次。” 他相信,没有人会选鞭子。 *** 沈青琢耐心十足地等了三日。 晌午后,他侧躺在榻上小憩,朦朦胧胧中觉察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钉在他脸上。 等了片刻后,长睫徐徐掀开,沈公子未语先笑:“很好。” 他特意让宫人留下漏洞,想试一试小狼还敢不敢扑上来捅他。现在看来,上次他给的教训足够深刻。 萧慎沉默地站在榻前,不小心被春光乍泄般的笑容晃了晃眼。 沈青琢支起胳膊,瞥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边还破了皮,“脸怎么了?” 萧慎倏然回过神来,垂下脑袋,“没怎么。” 沈青琢心知肚明,恐怕又是被谁欺负了去,便唤小德子找点药膏来。 “过来。”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小狼过来。 萧慎四肢僵硬地走近贵妃榻,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成拳头。 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沈青琢不由感到好笑,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往自己跟前带。 萧慎一个踉跄,双手撑在榻边,拼劲全身的自控力,才没有本能地闪躲和反抗。 他半跪在榻前,仰起残破的脸,视线不由自主落到漂亮的脸上。 沈青琢眉心微蹙,“又忘记了?” 下一瞬,小狼条件反射般垂下了眼神。 “好好记着。”沈青琢一只手固定住下巴,沾了药膏的指腹碰触伤口。 一阵刺痛从伤口处传至神经末梢,萧慎浑身一颤,却没发出呼痛声。 沈青琢也不怜惜,指腹来回揉着推开药膏,直到吸收得差不多了,才满意地松开手,“去小书斋候着吧。” 两人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会儿暂时达成了和平共处。 沈青琢有意训练小狼的条件反射,他们之间只用一种句式交流,便是命令句式。 做得好会有奖赏,做错了就难逃惩罚,高兴了还会教授一些额外的东西。 他要小狼将这种对应的反射刻进骨子里,学会无条件服从他的任何指令。 直到这一日,过了既定的时辰,沈青琢没等到人,便叫小德子去冷宫瞧瞧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小德子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大声喊道:“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 沈青琢踏出内殿,“为何如此慌张?” “四皇子他们、他们跑到冷宫去了!”小德子扶着膝盖喘气,“他们把冷宫都砸了!” 沈青琢心里一咯噔,二话不说,立即往冷宫方向走去。 待他匆匆赶到时,只听里面传来一阵恶意的嬉闹哄笑声。 推开虚掩的门,打眼便瞧见一帮太监正将一个人压在地上,而四皇子正踩着小暴君的腿,口中不断吐出污言秽语。 沈青琢调整好面部表情,开口唤道:“四殿下。” 萧邵元回过头,一见来人,登时咧嘴笑了起来,“呦,这不是沈公子吗?” 沈青琢缓步走过去,“四殿下这是?” “什么?你说这个啊!”萧邵元满不在乎地用力踩了踩,“小畜生偷了本殿下的东西,本殿下正打算给他点教训。” 沈青琢问道:“敢问他偷了殿下什么东西?” 萧邵元随口应付道:“偷了本殿下的玉佩。” “是么?”沈青琢望向被踩在地上的小狼,“殿下已将冷宫翻了个遍,可曾找到玉佩?” 萧邵元不过瞎编了一个借口,哪儿真丢了东西,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小畜牲狡猾,本殿下还没找着。” “既然如此,有没有可能是误会呢?”沈青琢面色平静,“为了一块玉佩如此大动干戈,恐怕有些不妥。” 萧邵元盯着他看了好几眼,神情古怪道:“沈公子,你是在为这小畜生说话?” 沈青琢笑了笑,“四殿下误会了。” “那就好。”萧邵元语气嚣张道,“今日本殿下便替你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替我教训?”沈青琢唇畔的笑容淡了下去,“言下之意,殿下知晓圣上已将七殿下全权交与我了?” 萧邵元一愣,“这不是众所周知——” “我既奉圣上之命教导七殿下,又岂敢劳烦四殿下代劳呢?”沈青琢夺了一旁小太监手中的鞭子,猛地一鞭子抽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鞭子破开空气落在地上,顷刻间激起尘土飞扬,吓得众人纷纷往后退,同时也松开了地上的小暴君。 “少、少拿父皇压我!”萧邵元向来欺软怕硬,猖狂的气焰消了下去,“本殿下只是——” “教育七殿下的事,还是由我亲自来吧。”沈青琢冷冷地望着他,手上一鞭子往小暴君身上抽去。 萧慎被抽得弹动起来,口中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沈青琢面不改色地又抽下一鞭子。 那鞭子抽在七皇子身上,冰冷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四皇子脸上,吓得萧邵元不自觉往后退。 他从未见过这样阴冷森寒的眼神,仿佛鞭子下一刻就会往他自己身上抽。 “罢了,就当本殿下被狗咬了一口!”几鞭子后,萧邵元气急败坏地往外走,“沈公子,好好管教这个小畜生,别让我再逮住他!” 沈青琢面无表情地收回鞭子,冷声回道:“放心,没有下次了。” 冷宫中重新恢复安静,而地上躺着的小暴君,连衣衫都快被抽烂了。 沈青琢向他伸出一只手,“起来。” 萧慎从疼痛中缓过神来,满脸泥灰和着血,只剩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一如既往,眼神仇恨地盯着眼前之人。 他明明选了糖果,为何还要挨鞭子? “又这样看我。”沈青琢蹲下身子,“我抽你鞭子,你是不是不服?” 萧慎猝不及防一翻身,扑上去就将他压倒在地,疯了似的狠狠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嘶……”尖锐的牙齿陷入肉里,沈青琢疼得倒吸一口气,却忍住了没有挣扎。 片晌后,肩上的牙齿力道松懈了几分,他瞅准时机,将身上的小狼一把掀翻下去,反手掐住细瘦的脖颈,将人死死钉在地上。 “想杀我,光咬肩膀可没用,得照着喉咙来一口。”沈青琢笑了一声,“不过,想来你也没这个胆子了。” 他的小狼还是控制不住想咬他,但潜意识里却不敢往要命处咬,说明训练初见成效。 精疲力竭的萧慎挣不开他的手,背上的鞭伤和地面摩擦,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眼眶不禁涌起生理性的泪水。 “今日你落在四皇子手里,不死也得脱一层皮。”沈青琢望着那双愤恨的黑眸,“我抽你一顿鞭子,其实是在保护你,懂了吗?” 萧慎并不领情,依旧恨恨地瞪着他。 “恨我吗?”沈青琢松开手,轻轻抚了抚他脸上的泥灰,“你心里应该清楚,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艰难的喘气声忽然凝滞了,随后变得愈发沉重。 沈青琢冷淡的神情中含有一丝怜悯,“殿下,如今的你太弱小了,好比一株卑微的野草,谁都能肆意踩你一脚。” “咳咳、咳……”萧慎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我、我不……” “倘若殿下不想永远做被人践踏的野草,也不是没有办法。”沈青琢重新向他伸出瓷白如玉的手,“你要明白,唯一能救你的人,只有我。” 第103章 番外三 萧慎怔怔地盯着那只日光下光泽莹润的玉手, 半晌后,鬼迷心窍般将脏兮兮的手递了过去。 似乎对他的选择感到很满意,沈青琢莞尔一笑, 反手握住他的手, 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合作愉快,殿下。” 回到霁月阁, 萧慎局促不安地站在桌旁,全身上下都是脏污泥灰, 与干净敞亮的屋子格格不入。 “先脱衣服。”沈青琢微抬下颌,示意道。 闻言, 萧慎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黑亮的眼眸难得透出几分茫然无措。 “躲什么?”沈青琢被逗笑了,干脆起步朝他走过去,伸手就要帮他脱衣服。 小狼下意识又要躲,却被清亮好听的嗓音制止了:“别动。” 他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 任由那人脱掉了脏污的外衣,随后便是发白的里衣。 沈青琢绕到小狼身后, 目光触及背部时,不禁暗自倒吸了一口气。 瘦得皮包骨的脊背上,除了横亘着新鲜的鞭痕,还布满了种种陈年旧伤。 那些伤疤一看就没有得到过好好处理, 匍匐在一个十三岁的小少年身上, 看起来尤为触目惊心。 “坐下吧。”很快,沈青琢敛了目光, “我给你上药。” 萧慎依言落座, 直挺挺得像根木棍子, 直到微凉的药膏涂上肿起来的鞭痕,瞬间痛得抓住了桌角。 但他早已习惯沉默地忍受疼痛,只因就算他呼痛,也没有任何人会在意,更没有人会心软怜悯,反而会引起施暴者的狂欢。 既然如此,不如就将打落的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谁也别想听到他的痛哭求饶。 “疼就说出来。”沈青琢神色认真地给他上药,“我下手没轻没重。” 抓住桌角的手一紧,但萧慎只是闭上了眼睛,依旧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沈青琢见他疼得都冒汗了还犟着,心一狠,指头戳了一下红肿的凸起。 “啊……”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袭来,倔强的小狼口中终于泄出了声音。 “这不就对了,我还以为你哑巴了。”沈青琢重新放轻了动作,低声命令道,“疼就叫出来,在我面前,不必伪装。” 少顷后,他又补充道:“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继续忍着,别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萧慎咽了一口唾液,试图润湿干涩的喉咙。 “听见了没?”沈青琢稍微提高了嗓音。 萧慎下意识回道:“听见了。” “孺子可教也。”沈青琢耐心地上好了药,又命小德子取来新的衣袍。 好不容易忙完了,他正准备歇一会儿,却察觉肩膀处隐隐作痛,这才想起方才被小狼咬了一口。 他抬手掀开衣襟,将衣袍往肩下褪了一点,露出有些渗血破皮的牙印。 小狼这一口下了狠力气,又咬着不松口,直接穿透了布料,留下一个不浅的牙印。 与此同时,穿好衣服的萧慎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目光落在那莹白无瑕的肩头和显眼的牙印上,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发慌:“我、我……” 沈青琢没理会他,叫小德子给肩膀上了药。 重新整理好衣衫,他转身走到小狼面前,捏住尖瘦的下颌,眼尾含笑地警告道:“若有下次,我会一颗一颗敲掉你的牙齿,明白吗?” 萧慎被迫望进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里,张了张嘴巴,“没有下次了。” “很好。”沈青琢松开手,赞赏般抚了抚他的发顶,“乖孩子,锋利的獠牙要对准敌人,而不是先生。” “先、生?”萧慎迟疑地重复了一遍。 沈青琢微一挑眉,笑道:“怎么,难道我不配做你的先生?” “不是……”萧慎摇了摇头,在鼓励的目光中,语调生涩地唤道,“先生。” 是的,他本就该是自己的先生。 “乖徒弟。”沈青琢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既然担了你这一句先生,只要你好好听话,先生便不会让旁人将你欺负了去。” 眸光微动,黑曜石般的眼睛蓦地睁大了,萧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真的吗?” “君子一诺,价值千金。”沈青琢揽过瘦弱的肩,带着发懵的小狼走向殿门口,“不想让那些人继续欺负你,我们就要想办法,抢先将他们全部踩在脚底下。” 这一年,十三岁的萧慎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件生辰礼。先生亲手为他戴上红绳穿起的玉坠,那条玉坠于他而言,是馈赠,亦是枷锁。 自那天起,他便成了先生驯养的狼犬,在外张牙舞爪地撕碎敌人,一旦回到先生身边,又是一条温顺听话的狗,指东绝不往西。 *** 七年后,天启三年冬。 寅时三刻,月华殿的宫人们蹑手蹑脚地走动起来。 不多时,内殿传来几声咳嗽,小德子连忙踏进内殿,身后跟了端着热水盆的小宫女。 这月华殿里住着当朝帝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端王,亦是大雍权倾朝野的异姓王。 比起承乾宫那位年轻的帝王,里面这位更令人感到畏惧,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真正执掌大雍王朝的人,正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美人帝师。 朝堂之上,但凡帝师眉心微蹙,或是一个淡淡的眸光,便能吓得满朝文武惶恐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而至高无上的君王到了月华殿,第一件事便是给帝师请安,甚至有宫女曾见皇帝在殿门外跪了一夜,连姿势都不换一个。 垂坠的帐幔中伸出一只玉润冰清的手,小德子挂起床帘,一旁候着的小太监迅速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将捂热的白袜子,穿到一双玉足上。 小德子忙活完,望见主子困倦的神色,忍不住道:“殿下,要不您再睡一会儿?” 即便主子不上早朝,那些奏折也会往月华殿送,何苦起个大早呢? “不睡了。”沈青琢起身下榻,“更衣吧。” 卯时,他收拾妥当,正打算前往金銮殿上朝,却听内宦传报,裴大人求见。 “传。”沈青琢转身落座,端起一盏热茶。 须臾后,裴言蹊提袍踏进月华殿,风度翩翩地拱手行礼:“殿下。” “裴大人不必多礼。”沈青琢掀开眼睫,微微一笑,“有何要事,连早朝都等不及了?” 裴言蹊上前几步,低声回道:“我接到消息,今日早朝,有朝臣要弹劾殿下。” “嗯?”沈青琢微一挑眉,饶有兴味地追问道,“这又是哪位清流,勇于献身啊?” 前几年,他先后除掉了太子、三皇子、四皇子,不小心暴露的穿越者,以及所有的绊脚石,最终将小暴君送上至高无上的龙椅。 而他名义上是端王,实则是把持朝政的摄政王,真正的权力核心,一直牢牢捏在他自己手心里。 尽管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已将野狼驯养成忠实的猎犬,但犬始终是犬,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发疯,反过来咬他一口? 上一辈子的折磨实在令他心有余悸,千刀万剐的痛苦,他再也不想经受一次。 “事实上……”裴言蹊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道,“大雍历史上从未有过异姓摄政王的先例,对殿下不满的朝臣,不一其人。” 沈青琢放下茶盏,轻笑一声:“那又如何?” 诚如裴大人所言,王公贵族们自然不满一个外姓人把持萧氏江山。然而,当初放那些人一马,已算是他仁慈,他就喜欢他们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气急败坏模样。 裴言蹊欲说还休:“殿下,您有没有想过……” “说。”沈青琢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您可以更名正言顺地……”裴言蹊再度压低嗓音,“只要圣上不在了……” 沈青琢眉心一跳,嗓音冷了下去:“裴大人,慎言。” 裴言蹊当即撩袍,跪地请罪:“微臣该死。” “去上朝罢。”沈青琢拂袖而去,“今日之言,本王就当没听过。” 他当然明白自古以来摄政王都没什么好下场,但彻底推翻大雍改朝换代,又岂是儿戏? 更何况…… 小徒弟好不容易才成了至尊至贵的君王,他不忍心将小狼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 年底时,下了一场大雪。 沈青琢抱着暖手炉靠在榻上批阅奏折,外间传来通报声,随后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先生。”年轻的帝王一进门,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来了。”沈青琢懒懒地掀开长睫,目光扫了帝王一眼,“怎么一身的雪,没撑伞?” 薄唇微弯,萧慎低声回道:“不远,懒得撑伞。” “过来。”沈青琢冲他招了招手,他立即抬脚向暖榻走过去。 走至榻前,萧慎自觉矮下身子,单膝跪地,让先生替他拂去发丝和肩头的落雪。 温热的指尖碰触露出的脖颈时,带来一股奇异的战栗感,喉结悄然滚动了一下,帝王忍住没有动弹,随口转移话题:“先生在看什么?” “奏折啊。”沈青琢收了手,拿起案桌上的奏折,“弹劾先生的奏折,你要看看吗?” 萧慎仰脸望着他,连眼角余光都没施舍给奏折,“不看。” “这文武百官也不知受了谁的挑拨,看先生是越来越不顺眼了。”沈青琢轻“啧”一声,看着他的眼睛,“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这一顶顶帽子扣下来,先生真是吃不住呢,小七。” 萧慎皱了皱眉头,眸光毫不避让地和先生对视,沉声回道:“我可以处理掉他们。” 谁让先生不高兴,下场就只有一个。 “先生倒也没这个意思。”沈青琢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帝王线条优越的下颌,“只要小七心里相信先生,那就随他们怎么说。” 如同被挠下巴的大狗狗,萧慎情不自禁往前倾了倾,将自己更往先生手里送去。 自从他登基后,先生很少愿意这样摸他了,他已经魔怔到做梦都想…… “嗯?”沈青琢屈起膝盖,抵住宽阔坚实的胸膛,要他先回话。 萧慎如梦初醒,语气异常恳切地回道:“我当然信先生!除了先生,我还能信谁?” 第104章 番外三 得了满意的回答, 沈青琢秀眉舒展,潋滟的桃花眼里荡起了丝丝笑意,“乖孩子。” 萧慎眼巴巴地望着先生, 期待先生再摸一摸他的下巴或者脑袋。 然而,沈青琢故意却忽视他渴求的眼神,收回手指, 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奏折上去了。 大狗狗只好委屈巴巴地跪坐在榻前, 安安静静地陪主人批阅奏章。 沈青琢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话,好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起来吧,地上凉。” 虽然月华殿地龙烧得旺,但毕竟天寒地冻的,长时间坐在地上容易受寒。 萧慎这才站起身, 坐到暖榻的另一头。 想了想, 他撩开大氅, 小心翼翼地捉住先生的脚踝,将穿着绒袜的玉足塞进怀里捂着。 帝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任由帝王给自己捂脚,仿佛只是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 殿内气氛祥和, 窗外的天色愈来愈昏沉,一股困倦悄然袭来, 沈青琢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眸。 “先生?”萧慎很快觉察先生好像睡着了, 试探着唤了一声,果然没有得到回应。 片晌后, 他轻手轻脚地放下怀里的玉足, 拉下暖衾给先生盖上, 但目光触及漂亮恬静的睡颜时,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他着了魔似的,凝神屏息着俯下腰身,一点一点接近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紧张得心脏“砰砰”直响,几乎快要跳出胸膛。 馥郁梅香涌入鼻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微阖的唇瓣,就在温热的气息即将亲密交融时,又慌不择路地转了方向,落在鬓发上。 一个轻若飘絮的吻,一触即分。 萧慎猝然背过身去,极力压抑着粗重的呼吸声,不敢惊醒榻上安睡的人。 要是被先生知道他藏着的龌龊心思,一定不会轻易饶了他…… 与此同时,鸦羽似的眼睫轻轻颤动两下后,翩然掀开了,蹙眉注视着他的背影。 *** 开春后,在沈青琢的授意下,圣上颁布了三大诏令。 第一,加大对各级官吏的政绩考核,尤其针对尸位素餐的贵族子弟们,不做实事者全部淘汰出局。第二,削减大贵族的势力,加强朝廷对藩王属地的监管。第三,打破大雍王朝无休止的世袭制度,藩王的封地和爵位最多只能传袭三代,子孙后代没有新的军功和政绩,重新收归国家。 此令显然极大地触犯了王公贵族们的利益,朝堂内外沸反盈天,反对端王的热潮一时达到了巅峰,弹劾奏折更是如雪花一般连绵不绝地飞向圣上。 虽然沈青琢并不在意朝臣对他的弹劾,但他还是决定抓几个典型出来,杀鸡儆猴。 于是,他让北镇抚司将跳得最厉害的那几个勋贵调查了底朝天,查出问题后,又干净利落地抄了家,将所得财产尽数充入国库。 “怎么,当初朝廷打击地方豪绅时,诸位大人不是拍手称好吗?”沈青琢立于殿前,笑容云淡风轻,“触及到自身利益,就一个个叫着要废除了?” “这……”激烈反对的朝臣顿时语塞,强撑着辩驳道,“这些法令都是大雍开国以来就制定好的,现今——” “那又如何?”沈青琢打断了他的话,“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的法令,为何要墨守成规?” 高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大手一挥,“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多言。” 王公勋贵们一面忿忿不平,一面人人自危,不得不夹紧了尾巴,生怕下一个被抄家的就是自己。 与此同时,端王也得到了清流派的大力支持,寒门士子们纷纷表达出对新令的赞同。 事实上,新帝登基以来,摄政王几次三番大刀阔斧的改革,堪称是挽大厦于将倾,使得腐朽的大雍王朝重新焕发出生命力,百姓们也逐渐从水深火热的日子中挣脱出来。 但被触犯利益的王公贵族以及世家望族,却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端王成了移动的活靶子,那些人就像一群吸血蛭,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各个角落,伺机要将他拉下马去。 这一日,裴言蹊神色匆匆地走进月华殿,“殿下。” 沈青琢正在研究外邦进贡的粮食种子,闻言抬起眼眸,“怎么了,这么慌张?” 裴大人看了一眼殿内侍候的宫人,他会意地将宫人们摒退,“究竟所为何事?” “收到可靠消息,他们准备拿我开刀。”裴言蹊低声回道,“新政即将推行,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沈青琢直起腰身,冷笑一声:“众所周知你是我的人,他们动不了我,就打算先废我一臂?” 裴言蹊眉心紧皱,再三斟酌着回道:“如今王公贵族联合起来向圣上进言,三人成虎,日积月累之下,难保圣上不会有所动摇。” 沈青琢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确定自己干干净净,没有把柄落在他们身上?” “绝无任何把柄。”裴大人神情严肃,“微臣向来行的端坐的正,还请殿下放心。” “那就好。”沈青琢淡淡回道,“你且安心做事,其他的交给我即可。” 裴言蹊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通报声,锦衣卫指挥使求见。 “传。”沈青琢撩袍落座,示意他,“裴大人也坐下吧。” 很快,锦衣卫指挥使进来,汇报道:“殿下,各地藩王近来频频走动,尤其是秦王,属地传来异动。” “秦王啊……”沈青琢轻叩桌面,语气意味深长道,“秦王应当不会起异心吧。” 几年前,他从穿越者那里得到了一个意外的讯息,他之所以会重生,是因为上辈子暴君杀了萧律驰。 这个世界的主角一死,整个世界都会崩塌,管理这个世界的人就会重启。 “若是秦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恐怕……”裴言蹊忍不住担忧道,“殿下,您应该早做打算了。” 锦衣卫指挥使退下,沈青琢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慌什么?幽北十万大军随时待命,京都训练有素的禁军也不是摆设。” 萧律驰绝非莽夫,不会轻举妄动。 “但他们不可能善罢甘休。”裴言蹊坚持己见,“眼下新政推行,朝堂上和民间中支持殿下者情绪高涨,若此时诸王反叛,天下大乱,正是殿下革故鼎新、改朝换代的最佳时机!” 话音落地,沈青琢凝眸望向他。 他们过于专注,也就没能发现,此时有一个身影紧紧贴在窗户旁,屏气敛息地偷听两人谈话。 短暂的沉默后,萧慎听见那道清泠悦耳的嗓音响起:“改朝换代,那你预备将圣上放至何处?” 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分明是春日,萧慎却瞬间如坠冰窟,自心脏深处传来的寒意,闪电般迅速游窜至四肢百骸。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殿下的宏图抱负,殿下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然而在那群蛀虫眼里,殿下贪权揽势,祸乱朝纲,恨不能即刻将您扒皮抽筋。”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殿下心里也很清楚,圣上早晚要亲政,届时大雍王朝定会再次走向衰落。”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在这无穷无尽的沉默中,萧慎浑身冷到麻痹,黑沉的眼眸仿佛坠入无底深渊,最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就在他离开不久后,沈青琢轻声回道:“裴大人,我并不在乎背上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但我还是想再给圣上一个机会。” 裴言蹊怔了怔:“殿下……” “我也并非心慈手软,只是目前形势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沈青琢起身,负手踱至窗前,“你先回去吧,让我再好好想想。” 倘若真要改朝换代,就意味着他不能留下小徒弟了。 话已至此,裴大人自知多说无益,拱手告退了。 *** 为了排除万难推行新政,沈青琢日夜忙于朝政,以至于都忽略了其他事。 而裴大人的建议也被他压到了箱底,暂时不再提起。 直到这日晚膳时,殿门外传来帝王的问候声:“先生。” “怎么这个点来找先生?”沈青琢放下银筷,想起自己有几日没见小徒弟了,不由露出清浅的笑意,“这段时间忙什么呢?” 萧慎踏进门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了好几眼,“没忙什么,倒是先生瘦了。” “天气变热,胃口不好了。”沈青琢命人添了一副碗筷,“一起用膳吧。” 萧慎没有推辞,听话地坐了下来,陪先生一起用晚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沈青琢下意识望向桌底,“什么东西掉了?” “听起来有点像玉。”萧慎不动声色地提醒道,手上极快地往茶盏里倒了半瓶无色无味的水。 “啊,我看到了,是你的佩玉。”沈青琢弯腰捡起掉落在脚边的佩玉,随手递给他。 萧慎收起佩玉,“有劳先生了。” 又吃了几口,他端起茶盏,“今日有大喜事,我以茶代酒,先敬先生一杯。” 沈青琢微一挑眉:“什么大喜事,我怎么不知道?” “待会儿再告诉先生。”萧慎神秘一笑,率先仰头喝干了一杯茶。 沈青琢心里还真有些好奇,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含笑喝了一口茶,“现在可以说了?” 萧慎也笑:“先生再等等吧。” 沈青琢不知小徒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很快,他忽然觉得头有些发晕,视线一片朦胧,眼前之人也变得时隐时现。 “怎么回事……”他用力摇了摇头,手撑在桌面上试图站起来,下一瞬,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先生?”萧慎眼疾手快地上前接住他,将他揽进怀里,“先生,你怎么了?” 滚烫的气息悄然逼近,沈青琢意识接近涣散,无力的手指搭在他的胳膊上,“小七,你给我……”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就彻底陷入昏沉中。 此时此刻,抱着他的年轻帝王,俊脸上终于现出隐藏极深的疯狂。 萧慎将脸深深埋进温软滑腻的脖颈间,肆无忌惮地嗅着令他意乱情迷到发疯的冷香,好半晌后,才舍得抬起脸来。 “先生……”他抽出一只手,重重抚摸着如墨似画的眉眼,“先生有很多条狗,我以为只要我做那条最凶猛也最听话的狗,先生就会只摸我的脑袋。” 昏迷中的人,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反应。 “但我错了,不管我做得多么好,在先生看来,都是可以随手抛弃的狗。”漆黑的眸光癫狂又冷静,“既然如此,那我就得想办法,让先生的眼里只能看见我。” 忠犬被逼急了也不会对主人亮起獠牙,但他的主人忘记了,他的本性其实是狼,贪婪无厌的饿狼。 第105章 番外三 意识回笼的瞬间, 一阵难以忍受的胀痛迫使沈青琢低哼出声。 颤抖的长睫掀开,朦胧的视线逐渐聚焦,一张熟悉的俊容映入眼帘, 他唤了一声:“小七……” “先生醒了。”萧慎坐在榻边望着他,也不知到底看了多久,唇畔挂着一抹诡谲的笑意。 太阳穴处青筋疼得直跳, 沈青琢下意识想揉一揉, 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得动弹。 他一怔,仰脸便瞧见自己的双手被一条红绸合拢绑在一起,牢牢系于雕龙床柱上。 “小七?”他挣扎了一下,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你将先生绑起来做什——” 话音戛然而止,他倏然意识到,昏迷前喝的东西出了问题。 月华殿是他自己的地方, 本就容易放松戒备, 他对小徒弟更是不设防, 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中了招。 “将先生绑起来,是怕先生伤到自己。”萧慎目光一派幽沉,抬手替他理了理散乱的衣摆,“先生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七, 你想做什么?”沈青琢迅速冷静下来,“有什么事, 我们可以坐下谈, 不必将先生绑起来。” 萧慎张了张口,无数质问的话在嘴里滚了一圈, 最终只化为一句:“这段时日, 先生在我的寝宫里好好歇息吧。” 沈青琢眉心紧蹙:“新政正在推行, 一大堆事等着我处理,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新政一事,不劳先生操心了。”萧慎一副无动于衷的神色,“即日起,一切朝政都与先生无关。” 沈青琢心下一沉,眸中温度骤降,“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帝王勾了勾唇,“就是先生想的意思。” “萧慎!”此言一出,沈青琢是真恼了,猛地狠狠一脚踹过去,“反了你了?” 萧慎一时不察,猝不及防被踹得跌落在龙床边,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但很快,他就跟没事人似的爬了起来。 沈青琢抬脚又想踹他,却反被一把握住小腿。 “先生,动怒伤身子。”他低声说着,掌心顺着笔直修长的小腿往上游移。 沈青琢被摸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冷声呵斥道:“放开!逆徒!” 可眼下他如同被按在砧板上的鱼,那点挣扎对于年轻健壮的帝王来说,无异于闹着玩儿。 “先生不是说过,这江山终归是我的吗?”萧慎的手停在膝盖上方,眸光沉不见底,“如今,我只是要将它拿回来。” 沈青琢气得双颊泛红,千算万算,没算到这狗东西竟敢正大光明地给他下药,还敢在月华殿众目睽睽之下将他带走。 精心驯养的野狼到底起了异心,扑过来狠狠咬了主人一口。 “你太天真了,小七。”他试图平复满腔怒火,冷静地分析道,“你以为把我软禁起来,就能轻易夺走我手里握的东西?没有我的号令,前朝只会乱作一团。” 萧慎笑道:“权力交替的确需要过程,但先生应该相信我。” “我信你个——”沈青琢的火又蹭地一下冒了出来,“我突然消失不见,你以为我的人会善罢甘休?”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萧慎俯下身,隔着蟒袍亲了亲他的膝盖,“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你敢!”沈青琢骤然扬起上半身,却被床头的束缚重新扯了回去,只能怒不可遏地警告道,“萧慎,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萧慎跪伏上榻,单手桎梏住绑在一起的手腕,“我是天子,我想杀谁就杀谁。” “你说什么?”沈青琢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么多年,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谁知这话触动了帝王紧绷的神经,萧慎发狠般埋头咬了一口开阖的唇瓣,语气阴郁又暴躁:“先生教会我如何做一条好狗,但却没有告诉我,再听话的狗也会被抛弃!” 沈青琢却如遭雷劈,“你、你怎么能——” 小徒弟方才咬了他的唇? “我怎么了?”萧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再度覆唇下去。 沈青琢回过神来,飞快侧过脸,不假思索地骂道:“恶不恶心?” 话音刚落,殿内蓦地陷入死寂。 就在他有些后悔时,铁钳子般的大手狠狠掐住他的下颌,强硬地将他的脸掰了回去。 下一刻,尖锐的牙齿咬住丰润的下唇,趁他吃痛低呼时,彻底攫取了他的唇舌。 有力的舌在他的口中横冲直闯,毫无技巧可言,与其说是一个吻,倒不如说是在发泄压抑已久的怒气。 “唔……”沈青琢很快就喘不过气来,试图反抗,却被死死按住承受帝王的怒火。 他心一狠,用力咬下翻搅的舌头,然而吃痛的人却并没有松开他,反而疯得更厉害了。 直至唇舌麻痹,萧慎才松开他,往后退了一点。 舌尖被咬破,鲜血顺着唇角溢出来,帝王毫不在意地将血抹到脸上,神情带着难以言喻的愉悦,“还恶心吗,先生?” 沈青琢短促地喘着气,呼吸间胸膛上下起伏,“你、你疯了?” “我疯吗?”萧慎抬手将血抹至先生红肿的唇瓣上,满意地欣赏着近乎血腥的美,“我早就疯了,先生。” *** 圣上传旨,端王不幸染了风寒,即日起闭门谢客。朝中奏折照旧送入月华殿,但不再召见任何人。 裴言蹊立刻觉察出异样,连忙赶去月华殿,却在大门外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宫人,分明是一个陌生的脸孔。 他心中当下有了决断,殿下恐怕是遇到了大麻烦。 然而,还没等裴大人有所行动,锦衣卫直接拦截他的去路,不由分说将他押进入了诏狱。 “薛大人。”裴言蹊站在牢房中,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殿下对大人有恩,如今殿下有难,薛大人不该恩将仇报。” 薛士杭手握绣春刀,表情纠结又羞愧,“裴大人,我还有一家老小,实属无奈啊……” 裴言蹊沉默了片刻,“是圣上?” “裴大人身在诏狱,还不忘惦记朕。”这时,一道冷漠低沉的嗓音响起,“朕心里,很是感动啊。” 裴言蹊握紧了拳头,果然,圣上还是抢先动手了。 沈公子终究是看错了人,也错付了一片真心。 *** 天色将晚,萧慎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到承乾宫,一靠近内殿,就听见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碎瓷声。 推开殿门,侍候的小太监惶恐跪地请罪:“圣、圣上,殿下不肯用膳……” 萧慎看了一眼满地狼藉,挥挥手让小太监退下,自己端了另一碗粥,打算亲自喂食先生。 “先生,不吃东西可不行。”他坐到榻边,吹凉了勺子中的粥,递往先生唇畔,“啊——” 沈青琢靠在床头,冷冷地看着他,“滚!” 萧慎回望他,忽然将勺子塞进自己嘴里,含了一口粥就覆过去。 “唔……”下颌被牢牢掐住,粘稠的粥从口中渡了过来,沈青琢挣脱不开,被强迫着吞咽下去,呛得直咳嗽。 “对不起先生,是我不好。”萧慎立刻心疼地放下粥碗,掌心轻抚着单薄的胸膛,替先生顺气,“先生自己吃好不好?” “你滚咳咳……”沈青琢躲开他的手,漂亮的桃花眼泪眼婆娑,气得尾音都在颤抖,“有本事你活活饿死我,我就当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旁人是引狼入室,而他则是亲手养大了一头狼,反过来害了自己。 萧慎忍耐地闭了闭眼眸,“这样吧,先生一顿不吃,我就杀一个人。” “你说什么?”沈青琢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就从小德子开始,怎么样?”萧慎露出一个纯粹又残忍的笑容,“月华殿有那么多人,先生忍心吗?” 沈青琢眼睫震颤,以一种极为陌生的目光打量着眼前年轻的帝王。 “别这样看着我,先生。”漆黑的眸色愈发暗不见底,“我说得到,做得到。” 沈青琢无法怀疑这句话,更不能冒险去赌,赌一次就是一条人命。 他只能忍着恶心,一口一口将粥吞咽下去。 “对了,裴言蹊进了诏狱。”萧慎漫不经心道,“没想到他还挺硬气,难免要吃些苦头了。” 沈青琢瞬间拔高嗓音:“别动他!” “先生这么紧张做什么?”萧慎拿起帕子擦拭手指,目光却始终没有从他脸上移开,“难道先生与他,有什么特殊关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沈青琢按捺着内心的惊惧,试图和帝王讲道理,“他是你的臣子,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你不能就这么杀了他。” “是吗?”萧慎突然大笑起来,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笑罢,他又再度确认:“先生,你与裴大人当真没有私情?” “没有!”沈青琢眉心紧拧,“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变——” “变态?”萧慎流利地接过话,又俯身亲了亲先生的唇角,“更变态的还在后面呢,先生。” 沈青琢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潜意识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就寝前,萧慎单手托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箱子走进内殿。 本来昏昏欲睡的沈青琢霎时清醒过来,提防地紧紧贴在床头,“你又要干什么?” 萧慎并不回话,转手将檀木箱放到案桌上,打开后,露出里面的一排玉。 玉? 沈青琢远远看着,只觉那些玉形状很怪异,粗细长短不一,瞧着应当价值不菲。 萧慎挑了一个,走至榻前,含笑问道,“先生,这玉的成色如何?” 沈青琢一头雾水,这玉色泽温润,质地细腻,自然是好玉。但他只是狐疑又警惕地盯着帝王,并没有回答问题。 “这是上好和田玉制成的。”萧慎把玩着手中的玉器,语气玩味道,“美玉配美人,我挑了许久,才勉强挑出能配得上先生的玉。” 沈青琢的目光落到玉器上,忍不住抗拒道:“这玉用来佩戴,未免太粗笨了些。” 眉峰微挑,萧慎似笑非笑地回道:“谁说这玉是用来佩戴的,先生?” 沈青琢的耐心被消磨殆尽,更不想要这东西,语气冰冷地警告道:“不管你想干什么,立刻马上从这里滚出去。” 他绝不会与狼同床共枕。 萧慎也不恼,伏下健壮的肩背,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饿狼,缓慢而坚定地爬上去。 沈青琢条件反射往后退,但他身后就是床头,已退无可退,心慌意乱地低喝道:“萧慎!” 很快,他就被迫搞清楚了,那东西到底是如何佩戴的…… “我是为了你好,先生。”萧慎伸出仿佛带着倒刺的舌尖,细细舔着汗津津的脖颈,又往上亲吻湿漉漉的泪痕,“我不想伤了先生……” 第106章 番外三 沈青琢再度清醒过来时, 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喂水。 “先生喝点水。”萧慎温柔地吻了吻汗湿的鬓发,“先生流了好多汗,还有眼泪……” “滚……”一开口, 沈青琢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哑了,想抬起被束缚的手推开他,却绵软得使不出来力, “你给我用了什么药?” “一点能让先生放松的药。”俊容含笑, 萧慎心情愉悦地握住雪腕,递到唇边反复亲吻,“我不会伤害先生的,先生要相信我。” 沈青琢挣扎起来,哑着嗓音骂道:“你、你这个欺师灭祖的狗东西!” 这么多年,他竟然从来没有发现小徒弟对自己动了这样的心思。 不对,他应该早就有预感的, 趁他睡着时偷亲他的行为, 怎么看也不算正常, 怪他没当回事…… “欺师灭祖?”萧慎笑了,低头凑近殷红的耳垂,语气低沉暗昧,“先生想知道, 我日日面对先生,心里种种龌龊又肮脏的想法吗?” 幸亏先生不知晓, 不然早就跑得远远了, 他还去哪里找到这样的好机会? “别说了。”沈青琢闭上眼眸,薄薄的眼皮子不住颤抖, “别说了……” 但很快, 他又意识到, 这一切才只是开始。 每一夜,萧慎都会来到他的床榻前…… 他骂过,哭过,求过,激烈反抗过,也尝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年轻的帝王堪称铁石心肠,一边柔情蜜意地哄着他,一边毫不留情地折磨他,逼着他快点习惯。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中的焦躁和忧虑愈发深重。 他被困在方寸龙床上,完全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既不知道新政推行是否中断了,更不知道帝王对支持他的朝臣做了些什么。 说起来很可笑,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东西,居然一夕之间就被毁了个精光。 他早该听从了裴言蹊的建议,先下手为强,如今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先生。”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对他来说却不亚于魔鬼的催命符。 他条件反射般双眸紧闭,试图装睡来逃过一劫。 “先生,睡着了吗?”萧慎俯身下去,毫不客气地堵住了水红湿润的唇瓣。 密不透风的亲吻,沈青琢渐渐喘不过气来,再也装不下去了,只能呜咽着往后躲。 但炙热的大手捏住柔嫩的后颈,强迫他仰起脸来承受亲吻,直吻得他眸光涣散,才堪堪放过他。 “都亲了这么多回,先生怎么还没习惯呢?”萧慎低低笑了一声,听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呜……”沈青琢颤得厉害,闭上眼眸骂道,“滚……” 萧慎安抚地亲着他的眼帘,主动问道:“先生想了解关于前朝的消息吗?” 闻声,沈青琢倏然睁开桃花眼,急切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多数人懂得审时度势,少数几个顽固不化的东西被我送进了诏狱。”萧慎将先生抱进怀里,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他,“只要先生乖一点,我就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乖一点? 沈青琢在他怀里簌簌发颤,小徒弟这是在拿当初驯他的方式报复自己啊。 萧慎啃咬着潮红热烫的脸颊,口中含糊不清道:“我好歹也是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先生应当对多我一点信心。” “裴大人……”泛红的指尖蜷缩起来,沈青琢强撑着最后的意识央求道,“你答应我,不会动他。” 抱住他的人倏然僵硬起来,萧慎近乎咬牙切齿地质问道:“裴言蹊,又是裴言蹊!你就这么在意他吗?” “不是……”沈青琢惊喘一声,试图安抚他,“小七,你冷静点——” 然而被妒火冲昏头脑的萧慎,已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 又一个清晨,沈青琢听见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远去,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色清明,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茫。 估摸着人走远了,他才照常唤来宫人,伺候他洗漱。 由于他的双手都被绑了起来,连洗漱都只能让小太监帮忙。 突然间,他痛苦地哀叫一声,猛地打翻了水盆,整个人倒在龙床上。 “殿下?”小太监懵了一下,回过神后急忙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疼……”沈青琢勾着细瘦的腰身,疼得面色发白,额头也冒出冷汗,“好疼……” 小太监吓得半死,手忙脚乱到连水盆都来不及捡,匆匆跑出内殿:“奴婢马上去叫太医!” 承乾宫内一阵骚乱,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趁机摸进了内殿,“殿下!” 沈青琢口中哎哎的叫声未停,示意对方先给自己松绑。 这个小太监过去是他的人,后来被帝王策反,但这段时间在他的反复游说下,终于答应冒险救他出去。 长期束缚自己的绸带终于松开了,他来不及活动手腕,匆匆套上太监服,戴上太监帽,低垂着脑袋走出内殿。 宫人们行色匆匆,果然没人注意到他,他强忍着浑身酸软不适,快步向殿门走去。 只要出了这道门,只要让他联系上培养的各方势力,他就自由了…… 朱红殿门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声也越来越激烈,直到顺利踏出门槛,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 “太医还没到?”一道冷沉焦急的嗓音骤然响起,令他的心瞬间又吊到了嗓子眼。 这人不是上朝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转念间,他反应迅速地跪了下去,将头垂得极低,假装迎接帝王回宫。 他都穿成这样了,一定认不出来他。 萧慎大步走向殿门,就在即将踏进去时,一阵风吹起,熟悉的馥郁梅香幽幽袭来,他的脚步霎时僵住了。 下一刻,他转回身,目光落在跪着的小太监身上。 垂首的姿势,令修长纤细的玉颈完全暴露出来,上面印着的点点红痕也一览无余。 他咬了咬后槽牙,缓步走至小太监身前,嗓音冰冷:“抬起脸来。” 沈青琢心里一咯噔,藏于袖中的双手不自觉捏成拳头,极力稳住心神,捏着嗓子回道:“奴婢面容不堪……” 帝王冷笑一声,俯下矜贵的腰身,语气轻柔得诡异:“先生,你这是想去哪里呀?” 沈青琢二话不说,起身就想跑,却被大手轻松拦住了,恶魔般的嗓音一字一顿响起:“先生,我说过,不要跑。” 在距离自由一步之遥的地方,沈青琢就这么被抓了回去。 帝王怒发冲冠,动作粗暴地将他扛回了寝殿。 沈青琢倒挂在宽阔的肩臂上,恶心得头晕眼花,甚至有点想吐,不由奋力挣扎起来,可单薄的他又何尝是帝王的对手? 这次他是真害怕了,他从未见过这样暴怒的萧慎,如同一头穷途末路的恶狼,极其凶悍地盯着猎物。 “小七,你先听我解释……”他揪住丝衾不断往后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啊——” 萧慎一把握住细骨伶仃的脚踝,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骗子,先生又想诓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准备……”沈青琢彻底慌了神,努力想要解释。 但盛怒之中的帝王,一个字也不愿意再听,恶狠狠咬住开阖的红唇。 …… 次日,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昏睡中,沈青琢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有的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有的是这辈子发生的事,一会儿是被暴君残忍地千刀万剐,一会儿又是被小徒弟抓住百般折磨…… “啊!”沈青琢蓦地惊叫一声,自荒唐可怖的梦境中惊醒,发现现实中,那头恶狼正压在他上方亲他。 “先生做恶梦了?”萧慎自温软馨香的颈间抬起来,亲亲挂着亮晶晶汗水的鼻尖,低声哄道,“不怕,有我保护先生。” 沈青琢喘着气,回忆如潮水般蜂拥而至,气得他恨不能一口咬死眼前的罪魁祸首。 还说什么保护他,分明最大的危险就是你自己! 心随意动,他当真仰起脸咬住了帝王的唇,一口就见血。 然而,他的愤怒却被当作了主动,一阵狂喜席卷而来,萧慎发疯一般吻了回去。 口中充满血液的铁锈味,一吻结束时,沈青琢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 “先生……”萧慎稍稍冷静下来,给先生渡了一口气,又抵着他的额头喃喃自语,“先生是我的人了……” “滚……”沈青琢缓过神来,用力扭过脸,“我是我自己的。” 萧慎笑得餍足,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想洗脑他,“先生是我的人。” 沈青琢干脆闭上眼眸,眼不见为净。 片晌后,他察觉压着自己的小山离开了,随即,脚踝又被抬了起来。 脑海中某种可怕的记忆浮现出来,他浑身一颤,蹬着腿就想收回来,却被牢牢抓住不得动弹。 “萧慎!”他既惊又惧,“你想让我死吗?” “不许再说这种话,先生。”萧慎皱了皱英挺的眉,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 脚踝一凉,沈青琢定睛瞧去,才发现他往自己脚上戴了一条金链子。 布满红痕的纤细脚踝,与金闪闪的链子格外相称,而那链子上系满了精致小巧的铃铛,轻轻一动便响了起来。 萧慎满意地落下一吻,又捏着脚踝晃了晃,让“叮叮当当”的响声飘荡在床幔间,“这样,不管先生跑去哪里,我都能听见了。” 先生曾赠他一枚玉坠,如今他还以金铃铛,倒也算是有来有往,有始有终了。 沈青琢却瞠目结舌,“你、你给我系铃铛?你把我当什么了?” 只有宠物才会被系上铃铛,他是人啊! “你是我的先生,将来还会成为我的妻。”萧慎松开手,重新爬了上去。 秀气的眉心打结,沈青琢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你说什么?” 他以为这是惩罚,虽然变态不堪,但他把这一切都当作帝王用来驯服他的手段。 “等我肃清朝堂,铲除异己,我就下旨册封先生为后。”萧慎扯开松散的衣襟,亲了亲肩上粉嫩的牙印,“届时,先生就再也跑不掉了。” “你是真疯了?”沈青琢一时难以置信,“我是男子,还是帝师,你要立我为后?” “是。”萧慎回复的语气冷静而认真,“等先生做了我的皇后,我就不绑着先生了,好不好?” “等等……”沈青琢试图梳理乱成一团麻的思绪,“你想拿回萧氏江山,如今已经拿回了江山,你想报复我,也……报复回来了,所以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放了我?” “报复?怎么会是报复?”萧慎反问一句,无限爱怜地抚摸着潮红的脸颊,“我是在爱你啊,先生。” 第107章 番外三 如同美丽又脆弱的蝴蝶不小心落入蛛网, 沈青琢彻底被囚住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上辈子被折磨的那三年,只是这一次, 软禁他的地方换了,暴君用来折磨他的手段也迥然不同。 除了不给他自由,萧慎简直将他当作祖宗一样供着, 亲手喂他吃饭, 亲手给他穿衣,甚至亲手为他沐浴。 但凡帝王在承乾宫,关于他的一切都不假他人之手,事事亲力亲为地照顾着他。 当然,在某些完全没得商量的时刻,也强硬得令他吃尽了苦头…… 他不得不认清现实,萧慎是真的不可能放他走了, 他只能想尽办法自救。 “小七。”夜里, 沈青琢香汗淋漓地躺在帝王怀里, 嗓音清甜又柔软地唤道。 萧慎正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莹润泛红的肩头,闻言怔了怔,继而满脸惊喜地抬起眼眸,“先生?” 自打他犯浑后, 先生就不愿意再这样叫他了,每次都是直呼大名, 惹恼了就骂他“逆徒”和“狗东西”。 沈青琢缓声打商量道:“小七, 先生答应你不跑了,你别绑着先生, 好不好?” “不行。”萧慎断然拒绝道, “至少现在还不行。” “如今你大权在握, 我什么都不是了,身家性命都捏在你手里,我还能跑去哪里呢?”沈青琢睁着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语气委委屈屈地示弱,“你一直这样绑着我,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犯人,两条胳膊也好难受啊……” 萧慎从未见过先生近乎撒娇的模样,一时被迷得差点失了心窍,眼神痴痴地盯着先生,再三确认道:“真的吗?先生真的不会再离开我了吗?” “我们多年师徒情分,难道你还信不过先生么?”沈青琢主动仰起脸,亲了亲棱角分明的下颌,“先生想通了,与其殚精竭虑,担惊受怕,倒不如好好享受。” 这一吻,彻底令萧慎意乱情迷,他解开雪腕上的束缚,迫不及待地吻下去,“先生,我爱你先生……” 自打那一日后,帝王的戒备果然有所放松。虽然承乾宫依旧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守,但渐渐地,沈青琢可以离开龙床落地活动,散步范围也扩大至院子里,吹一吹风,晒一晒太阳。 他还从萧慎的三言两语中听出来,新政正有条不紊地推行中,凡是不满的王公贵族,一律以强硬手段镇压。 他苦笑了一声,小徒弟如今的行事作风,倒有几分上辈子暴君的影子了。 夏去秋来,尽管帝王百般精心伺候,帝师仍然日渐消瘦。 太医诊不出来毛病,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眸看帝王阴沉的面容,只能说是殿下身子骨虚弱,需要好好调养。 思前想后,为了讨先生欢心,萧慎提议道:“先生,等我们大婚后,我就建一个全新的宫殿,到时候园子里种满红梅,梅花入梦乡,定然很美。” 沈青琢淡淡一笑,依偎进他怀里,“好。” 萧慎爱不释手地抚着三千青丝,喟叹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先生。” 沈青琢搂住他的腰,闭上眼眸假寐。 他当真是在为他们的大婚筹备,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万幸,逃跑的机会来得很快。 小德子费劲周折,终于暗中联系到了殿下的旧部,约定于中秋之夜,趁宫中防卫松弛时在宫门外接应他们。 为了不重蹈覆辙,这一回,沈青琢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才开始实施他的计划。 中秋佳节如约而至,晚膳时,他不动声色地灌了帝王几杯酒。 萧慎今晚心情大好,甚至玩起了花样,要先生坐在自己腿上喂他喝酒。 结果玉液琼浆进了口中,又被他掐着尖尖的下颌,反哺了回去。 沈青琢压抑着脾气没翻脸,心中又狠狠记上了一笔。 气氛融洽,直至帝王兴致大发,一把将他扛回了寝殿…… 夜深人静,沈青琢趴在坚实的胸膛前,安静闭眸歇息。 “先生,我爱你。”片刻后,缓过神的萧慎收紧了胳膊,“一想到先生属于我,我就好高兴,好高兴……” 听着如此直白的爱语,沈青琢心里微微一动,却依旧没有搭话。 得不到回应,漆黑的眸色沉了沉,萧慎垂眸咬住绯红色的耳尖,用气声说了句什么。 沈青琢又羞又恼,但一想到今夜就可以重获自由了,还是柔顺地点了点头。 萧慎迅速起身下榻,自檀香盒中取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稠艳红衫,重新回到龙床上。 沈青琢这才看清,那衣衫竟只是一层红纱。潮红的脸蛋上霎时浮现出更深的羞赧,竭尽全力才能忍住不躲闪…… *** 翌日清晨,萧慎自香沉的梦境中醒来,下意识想捞紧怀中人,却猝不及防捞了个空。 “先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慌瞬间淹没了他,他自凌乱的龙床上一跃而起,“先生,你去哪了?” 空荡荡的寝殿内,四处不见那道清绝的身影。 “来人!”帝王大喝一声,“来人!” 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小太监诚惶诚恐地弯腰行礼:“圣上有何吩咐?” 萧慎赤着脚冲上去,大手揪住小太监的衣领将人拎起来,“殿下人呢?” “殿、殿殿……殿下没出门啊圣上!”小太监吓得快哭了,结结巴巴地回道。 “宣锦衣卫!”萧慎松开手,转身重重一脚踹翻了香几,又将案桌上的东西尽数扫下去,触目所及的所有东西都被他摔了个稀碎。 锦衣卫匆匆赶来,不敢抬头看一片狼藉,跪地请安:“圣上!” “找!给朕找!”如同一头受了伤的囚兽,帝王暴怒地咆哮道,“封锁皇宫,封锁皇城,封锁盛京!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 然而,萧慎发现得还是太晚了。 禁军和锦衣卫迅速封锁了皇城的各个关卡,仔细盘查陆路、水路每一条道,沿途布下天罗地网,不眠不休地展开地毯式搜索,却始终无果。 锦衣卫指挥使将脑袋提在手上,胆战心惊地回宫面圣,“圣上,目前还是没有找到殿下的踪迹……” “废物!一帮废物!”萧慎猛地摔了手上的茶盏。 仅仅才过了两日,意气风发的俊美帝王就变了个样子,头发散乱,胡须拉碴,眼下一片青黑,凤眸却赤红如恶鬼,形容异常可怕。 “卑职无能!”锦衣卫指挥使伏地请罪,“锦衣卫已扩大了搜索范围!” “不,他还没出盛京。”震怒过后,萧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给朕挨家挨户地找!” 他猜得没错,官兵闹得满城风雨之时,沈青琢就藏在醉香坊。 醉香坊是青楼,每日人来人往,看似危险但实则安全,官兵盘查起来也很困难。 他打算先躲过风头,再伺机出城,躲到天涯海角去,叫皇宫里那个狗东西一辈子都找不着他。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什么江山社稷,他都不管了还不行吗?他活了两辈子,总该为自己活一次。 就这样躲了几日,部下突然手握一张告示走进来,“公子,您快看!” 沈青琢正在研究姑娘们的胭脂水粉,闻言起身,接过告示匆匆扫了两眼,面色一变:“你从哪来的告示?” 告示中说,裴大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按律当诛,明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城中贴满了告示,我随手揭了一张。”部下神色焦急,“公子,现下该如何?属下来组织劫法场?” “你们去劫法场,无异于自投罗网。”沈青琢捏住告示揉成一团,面色冰冷且恼火,“他这是在逼我现身。” “万万不可,公子!”小德子一个箭步冲上来,“这次回宫,您就永远出不来了!” 沈青琢拂袖转身,“你们先出去吧,让我想想办法。” 以小徒弟如今的疯癫程度,完全做得出一日杀一个人,直到他忍不住回宫为止。 裴大人,朝中众臣,甚至是幽北…… 可是,倘若他主动回宫,只会面对更加变本加厉的软禁和折磨,而且再也别想逃出来。 一辈子太长,他忍受不了。 *** 沈青琢连夜回了皇城,但并未踏进皇宫,而是转身上了高大雄伟的城门,再命人去传令给圣上。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踏着浓浓夜色登上城门。 “先生!”萧慎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像是生怕晚了一刻人就不见了。 沈青琢转过身,语气冷淡:“就站在那里,别动。” 但思念如狂的萧慎哪里听得进去,迈着跌跌撞撞的步伐往前走,“先生!” 沈青琢随着他的脚步往后退,直至靠近城楼栏杆,语含警告:“小七,别动。” 帝王的身形瞬间僵住,语气惊惧地喊道:“先生危险!” 沈青琢双手扶住栏杆,定定地瞧着他,“小七,你拿所有人的命来威胁我,我承认,我做不到视若无睹。” “不……”萧慎瞳孔骤缩,慌忙解释道,“我没有杀人!只要先生回来我身边,我谁都不会杀!” “你看,你还是在威胁我。”沈青琢苦笑了一声,“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看在我是你先生的份上,求你放过我好吗?” 萧慎无比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试图安抚先生:“先生先过来好不好?过来我们慢慢谈。” “我不过去。”沈青琢摇了摇头,“除非你答应放过我。” “我怎么就不放过你了?”萧慎骤然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吼道,“我爱你!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有什么错?” 沈青琢蹙了蹙眉,抬脚往栏杆上踏了一步,“你觉得这是爱吗?” “怎么就不是——先生!”狂怒再次被恐惧代替,萧慎举起颤抖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过去,先生下来!” “小七,这不是爱。”沈青琢的叹息声飘散在夜风中,“起码不是正常的爱。” “我……”年轻帝王露出快哭的难看表情,好似一只被抛弃的大狗狗般可怜无措,“假如这不是正常的爱,那先生教教我好不好?就像从前那样……” 沈青琢沉默了片刻,再次摇了摇头。 他自己也不懂爱,要如何去教他的小徒弟? “不自由,毋宁死。”他迎着身后的月色,徐徐展开修长的双臂,“小七,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想抱着我的尸体,还是放我自由?” 沉默,无尽的沉默…… 那双凤眸里有化不开的浓重的黑,良久后,萧慎声音艰涩地开口道:“好,我放先生自由。”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青琢长长呼出一口气,“你先回去,我要自己走。” 小徒弟终究舍不得他死,他赌赢了。 萧慎一时没有动,站在原地久久、久久地凝视着先生,仿佛要将这一眼深深刻进灵魂深处。 最终,他沉默地转过身去。 “叫锦衣卫都撤离。”沈青琢强调道,“如果你反悔,我有一百种杀死自己的办法。” “我还能……再见先生吗?”萧慎背对他低低问道,“到我死的那一天,先生会回来为我奔丧吗?” 沈青琢心尖一颤,忍不住喝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给我好好活着,好好治理大雍江山!” 尽管小徒弟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毁了他精心布局的一切,甚至将他软禁起来对他那样…… 但此刻听到小徒弟会死,他竟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萧慎闭了闭眼眸,喃喃自语道:“没有先生的日子,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108章 番外三 此番威胁果然震慑了帝王, 沈青琢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京都,甚至还带走了一些金银细软。 他和小德子沿途游山玩水,最后来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花银子买了三间破旧的小屋, 修葺一新后, 就这样落脚下来。 小村庄与世隔绝, 村民世代都住在这里, 乍来了外人, 一开始村民们难免防备又好奇。 但这位沈小相公相貌好看,长得比女子还漂亮, 说话又温声温气,笑起来春暖花开似的,实在很难让人产生恶感。 一段时日后,村民们不由放下戒心, 甚至热心主动地帮他融入乡村生活,送一些自家种的粮食蔬菜。而沈小相公每次要么按价付钱, 要么回赠从集市上买来的稀罕玩意儿。 “公子, 这小白菜好像被我种死了……”小德子蹲在院子里, 望着苗圃里耷拉脑袋的菜苗, 语气很是沮丧。 “没事儿, 慢慢来。”沈青琢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隔壁王大妈送的小白菜, 还没吃完呢。” “不行,我得再好好研究!”小德子叉着腰站起身来,“我还要学会养鸡养鸭, 到时候杀来给公子吃!” 沈青琢含笑回道:“不错, 还敢杀鸡。” 明媚的日光下, 小德子瞧着公子的笑颜一愣。 村子里喝的是山上流下来的天然清泉,目之所及皆是美景,又没了那些烦心事,公子终于长了些肉,皮肤愈发瓷白温润,美得仿佛浑身散发着光。 又过了些日子,沈青琢去往村子里唯一的私塾,开始教孩子们读书。 活了两辈子,他从未如此自由过,刚开始时心情极其愉悦,尽情享受着山间的清风。但无所事事久了,不免又有些无趣,想了想,他决定重操旧业。 *** 时光飞逝,寒冬腊月,皇宫里的帝王生了一场病。 自打先生离开后,萧慎就形同行尸走肉,白日死死抱着先生用过的物件,夜里深深嗅着先生留下的衣衫,却仍然无法避免整夜失眠。 偶尔睡着了,梦里是先生当着他的面跳下城楼,他肝胆俱裂地扑上前去,却只能抓到一片衣角。 帝王日渐消瘦,太医院和御膳房想尽了法子,也没能让圣上的龙体好转起来。 一入冬,圣上染上风寒,继续拖着病体上朝。 满朝文武战战兢兢,自打帝师离京后,帝王越来越喜怒无常,往往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瞬突然就雷霆震怒。 锦衣卫指挥使看不下去了,私下里找到裴大人,询问端王殿下的去处。 裴言蹊从诏狱出来后,被夺去实权,如今做了个闲散官员,见了锦衣卫指挥使也要行礼。 但他只是淡淡回了句“不知情”,就将人请了回去。 锦衣卫指挥使只好自作主张,暗中调查。 开春后,他终于寻到了端王的下落,立即向圣上禀报。 帝王听闻后,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问道:“他……过得好吗?” “穷乡僻壤,粗茶淡饭,算不得太好。”指挥使跪在地上,小心谨慎地回禀道,“圣上,过了这么久,也许殿下气消——” 帝王抬起手示意:“你先下去吧。” 那一夜,萧慎枯坐于灯前,指腹反复摩.挲脖颈间的玉坠,直至天亮才起身。 他忍了又忍,半月后到底是没忍住,悄悄来到先生所在的村庄。 他心想,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先生就走。 当他站到那个村子里,远远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时,霎那间心跳骤停,随即又疯狂跳动起来。 只一眼,他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他的先生站在一群小孩中间,挨个发糖果,清隽昳丽的面容上洋溢着温柔好看的笑意。 他简直快要看痴了,他有多久没见到先生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但很快,他瞧见另一个青年男子走过来,动作自然地替先生拂过肩头落花,两人亲密耳语。 一瞬间,萧慎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一股难以控制的妒火喷涌而出。 这人是谁?为何与先生如此亲密? 他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贪婪的喜悦,一半是丑恶的嫉妒,就这样藏在树丛里偷偷看着,直到先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这日后,沈青琢时常感觉暗处有一道视线正注视着他,但四下寻觅,又了无踪迹。 他怀疑自己被什么人盯上了,可村子里一切风平浪静,他只好暂且打消疑虑。 这天夜里,他口渴醒来,推开窗户时,分明看见窗边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他心里一咯噔,打开大门走出去。 门外一片寂静,唯有一轮圆月静静洒下银辉,但沈青琢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只因那道凝视他的目光,太过熟悉。 “出来吧。”他轻声唤道,“小七。” 半晌后,高大瘦削的身形出现在夜色中,“先生……” 沈青琢面色平静,“你答应过我,会放我自由。” “不是,我没有——”萧慎立刻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没想打扰先生!我、我只是想看看……” “你看到了,我现在过得很好。”沈青琢冷淡地回道,“你可以回去了。” 发亮的黑眸黯淡下去,萧慎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先生,对不起。” 亲眼目送人走远了,沈青琢叹了一口气,转身关上门。 时隔半年,再见到那张熟悉的脸,他心里竟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七年的朝夕相处,无论他装作多么冷漠,其实早已将小徒弟当作最亲近之人,所以,裴言蹊的提议才会被他一再否决。 他被软禁之时,恨得只想亲自手刃这个逆徒,但后来明明有机会的,他却还是迟迟下不了手。 假如逆徒没有犯浑,假如…… *** 次日,沈青琢发觉窥探他的那道目光消失了,却隐隐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村庄里来了一波人修桥修路,有人出银子翻新扩大了私塾,还有人畜养鸡鸭鹅猪,专门布施给鳏寡贫穷人家。 村民们的生活条件一下子改善了不少。 又一个深夜,沈青琢从荒唐羞耻的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热汗。 他细细喘着气,心道都怪逆徒出现在他面前,害他梦到了…… 他坐起身子来,忽听屋顶上传来一声响动。 沈青琢顿时警觉起来,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找了件趁手的武器,又叫醒小德子,一起开门走出去。 “大胆毛贼!”小德子大喝一声,“还不快束手就擒!” 这一声爆喝,屋顶上的人脚下一滑。 “小心!”沈青琢快步冲上前,幸好那人及时抓住了屋檐,这才没摔下来。 “圣、圣上?”小德子目瞪口呆,“您怎么在这?” 萧慎狼狈不堪地借力一跃而下,表情生像一只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大狗,“先生,我只是想修补一下屋顶……” 近来大风多雨,屋顶上确实有几片瓦被吹翻了。 沈青琢啼笑皆非:“堂堂一国之君,大半夜偷偷翻墙修瓦,瞧你这点出息。” “先生!”萧慎眸光一亮,忍不住朝先生走了一步。 当然,他还是被拒之门外。 萧慎咬了咬牙,干脆撩袍跪在门前请罪。 后半宿,果然下起了大雨。 沈青琢躺在床榻上,静静倾听着雨滴拍打窗户的声响,难以入眠。 但他还是没有开门,逆徒是疯又不是傻,下这么大的雨,自然会找地方避雨。 翌日一早,他打开门,惊讶地发现逆徒还跪在门前,浑身湿得像只落汤鸡。 “先生……”听见响动,萧慎努力抬起头,眼眶红红地道歉,“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沈青琢无言,叫小德子扶他进去。 跪着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换得了进门的机会,萧慎面上满是难掩饰的激动。 然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后,沈青琢便冷漠地下了逐客令,并叫他不要再来了,否则就会搬家,走得更远一些。 刚冒出头的希望火苗,霎时被浇灭得透透。 萧慎回到落脚客栈,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天一夜,吓得随身侍卫直接将郎中抓了过去。 醒来后,他推开药碗,决定再去见先生最后一面。 先生永远不原谅他也好,至少这样就不会忘记他。 雨后初霁,村落里空气愈发清新。 沈青琢摘了一束野花,打算带去私塾,起身便瞧见不远处的人。 “先生。”萧慎低低开口道,“我来向先生道别。” 沈青琢微微怔了怔,一时没出声。 仅仅过了一夜,他瘦得更厉害了,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俊美的眉目间笼罩着无尽的疲倦和哀伤。 “临走前,能向先生讨一个拥抱吗?”萧慎望着他,语气卑微地请求道,“最后一次。” 这一刹那,沈青琢心里酸酸涩涩。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过整整七年,那样艰难才登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却还是走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呢? 在无声的默许下,萧慎鼓足勇气上前,颤抖着将先生拥进怀里。 他贪婪地嗅着馥郁迷人的梅香,双臂用力到仿佛要将怀中人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令人窒息的拥抱中,沈青琢缓缓闭上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萧慎终于松开胳膊,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敢再看先生,怕再看一眼就会发疯将先生抢回去,只能颠三倒四道:“照顾好自己,先生……我不会再来了,先生安稳住着,需要什么东西——” “小心!”一声惊呼,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沈青琢猛地一把推倒面前的人。 但那道冷箭的速度太快了,他来不及躲开,一箭正中胸口。 事发突然,守在林子里的锦衣卫齐齐奔出护驾。 “先生……”萧慎骤然回神,迅速爬到先生面前,双手抖如筛糠,根本不敢碰他一下,“先生!” 沈青琢摸了摸胸前插着的箭,苦笑一声:“我真是欠你的。” “没事的,没事的……拔.出来就好了!”萧慎扭头暴喝道,“来人!找郎中!去找郎中!” 等他再转过头时,沈青琢唇畔溢出黑色的血,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先生!”萧慎目眦欲裂,慌忙一把接住他,“先生不要怕,我抱你去找郎中……” 他嘴里说着不要怕,却颤得不成字音,想要将先生抱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小七……”沈青琢张开口,一股又一股黑血涌出来,“箭、箭上有毒,没救了……” “不、不可能……”大滴大滴眼泪争先恐后地掉落下来,“先生,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沈青琢声音越来越虚弱,勉强笑了一下,“真奇怪啊,明明……明明心里恨不得你死,怎么就……” 萧慎如同一头彻底发狂的野兽,撕心裂肺地吼道:“不许……我不许你死!” 这一回,他终于奋力将先生抱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不许离开我,先生!就算追到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开你……”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沈青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指尖碰了碰他的下颌,“小七啊,下辈子……下辈子别再这样对先生了……” 修长如玉的手指无力落下,萧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仍下意识紧紧护着怀中的先生。 天启四年,帝师薨。 帝王疯了,终日抱着帝师的尸身喃喃自语,不允许任何人碰。 谁碰,谁死。 后来,在裴大人的百般劝说下,帝王终于同意让帝师安葬在皇陵中。 同年,帝王召见秦王,赐了秦王一杯毒酒。 秦王死后,帝王将自己活埋进了帝师的棺椁中。 生同寝,死同穴。 第109章 番外四 A大下午最后一节高数课, 一如既往地爆火。 简教授手执白色粉笔在黑板上板书,底下坐着的同学们,大半心思都不在解题思路上。 但今天女同学的关注点分成了两拨,一波花痴简教授, 一波频频暼向坐在窗边的金融系系草。 沈青琢单手托腮, 细白如玉的手指间夹了一只黑笔, 纤长卷翘的眼睫微垂, 目光落在窗外的香樟树上, 脑海中却浮现出昨夜模糊不清的梦境。 梦里的他似乎穿了一身大红袍服,和另一个身着黑金龙袍的男子在龙椅上纠缠…… “嗡”地一声, 放在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将沈青琢从放空状态拉了回来。 他抬眸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的简教授,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老大:【老三,还记得晚上的酒局吧?不准临阵脱逃!】 沈青琢一回头, 就看见老大正冲他挤眉弄眼。 这一幕恰巧被简教授瞧见了,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 “同学, 控制一 这一句可扫射太多同学了, 教室里顿时哄笑起来。 下课铃声响起, 老大从后排小跑过来, 一把搂住沈青琢的肩膀, “走走走!” 沈青琢无奈地收拾好书本, 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男生突然走过来,“沈同学, 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嗯?”沈青琢怔了怔, “有什么事吗?” 还没离开教室的女同学忍不住惊呼起来, 一个留着飒爽短发的女孩高声喊道:“别打我们沈美人的主意!我就说,体育系的来上什么高数课,合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体育生黝黑的脸庞肉眼可见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很喜欢你……不不不!” 老大一听就急了,冲上前挡在沈青琢身前,气势汹汹地警告道:“敢打老三的主意,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沈青琢:“……” 由于家世优越,长相过分美貌,性格又是难得的温文尔雅,从高中起沈青琢收到的情书就如同雪花般塞满了抽屉,署名有男有女。 到了大学,被同性当众告白的频次甚至超过了异性。 紧张焦灼的气氛中,沈青琢浅浅一笑,礼貌地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不喜欢男生。” 但下一秒,他又再次想起梦中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他一个直男,究竟为什么会梦见这种离谱的情节…… *** 几个男大学生走进酒吧,瞬间就引起了四周的目光。 尤其沈青琢,一身白衣黑裤,纤细好看的手腕戴了一只低调奢华的表,气质清雅又矜贵,与周遭的群魔乱舞格格不入。 “老三,没骗你吧?”老二兴奋地四下搜寻,“这可是A市美女最多的酒吧,今晚好好享受吧!” “好。”沈青琢应下了,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环境。 沈氏集团的继承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自幼出席的都是各种名流宴会,还真没见识过这种灯红酒绿的场合。 “老三,你别听他瞎扯,只是带你来喝杯酒而已。”老大说着又推了一把老二,“老二,你别带坏老三!” 今晚是同班男同学的生日,酒吧是第一场,本来沈青琢并不打算凑这个热闹,却硬被室友们劝了过来。 几人走向预订的卡座,和同学们汇合。 沈大少爷肯赏脸,生日主角满脸笑意,就差没亲自伺候沈少爷落座了。 酒吧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舞池里也渐渐挤满了男男女女,随着DJ打碟的节奏扭动身体。 沈青琢被吵得有些头疼,心想自己果然不适应这种场合,便找了个借口,想先出去透透气。 他穿过卡座,走至吧台前时,猝不及防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嘶……”他倒吸一口气,捂住高挺的鼻梁,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吧?”清越好听的嗓音在喧闹的酒吧好似一股清流,对方贴心地扶住了他的手臂,避免他摔倒。 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眼眶,沈青琢摇了摇头,“没事,抱歉撞到你了。” “是我走路——”话音戛然而止,握住他的手骤然收紧了。 沈青琢吃痛,微微蹙了蹙眉,幸好对方很快就松开了手。 他没有多想,侧身继续往门口走去。 而就在他身后,一道灼灼探究的目光紧紧跟着他的背影移动,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 周五下午,沈青琢照例回家过周末。 但今天,来接他的司机迟迟没到,小心翼翼地打来电话道歉,说是路上行人车辆太多,还请少爷稍等。 沈青琢挂了电话,打算自己走过最拥堵的这段路。 就在路过一个小巷子时,他听见巷道深处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他不由侧眸望过去,那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子,穿过它就是另一片街区,而此时里面正围着一帮穿校服的不良少年。 A大附近有好几所高中,打架斗殴倒也常见,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却发现这并不是打架,而是一场群殴。 最中间的少年孤立无援,转眼间就被其他小混混打了好几棍子。 萧慎被钢管砸得踉跄了一下,他擦了擦唇畔溢出来的血,漆黑的眼眸渐渐染上了丝丝血气。 领头的混混还在骂骂咧咧,他瞅准了机会,猛地一脚踹开正面的混混,又狠狠一拳砸向另一个人,顺手抢过钢管。 混混们一时被吓住了,萧慎喘着气,表情竟然兴奋起来。 就在他准备反击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挺拔秀颀的身影。 短短两秒后,他果断松开了钢管,脸上顿时又挨了一拳,摔倒在地。 混混们没来得及重新嚣张,一阵急促的警笛声突兀响起。 “兄弟们,撤!”一声令下,不良少年们顿时做鸟兽散状,奔向巷子另一头的出口。 沈青琢按下手机屏幕,关闭搜索的警笛声音效。 他看着躺在巷子地上的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问道:“你没事吧?” 少年吃力地爬了起来,抬起脸的一刹那,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了沈青琢。 面前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轮廓立体,五官隽秀,尚显青涩,此刻脸上挂了好几处彩,也不影响其赏心悦目。 沈青琢怔怔地盯着这张陌生的面容,总觉得,他们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我的手腕,好像骨折了。”萧慎垂下漆黑浓密的眼睫,掩住眸中的神色,“能麻烦你送我去医院吗?” 到嘴边的拒绝滚了一圈,沈青琢弯腰扶他:“来,我先扶你起来。” 一站起来,他才发现少年竟然比他还要高半个头,身板看起来有些单薄,但肩宽腿长,比例极佳。 他心中不禁暗自感叹,真不知道现在的男高中生,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两人坐上出租车,前往最近的医院。拍了片子,幸好手腕只是挫伤,处理包扎好伤口,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 沈青琢轻轻呼出一口气,决定好人做到底,“你家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萧慎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能回家。” 沈青琢有些好奇:“你还是高中生吧,晚上不回家,家里人不担心吗?” “我爸酗酒,我妈跑了,后妈不管我。”少年垂着脑袋,声音越来越低,“我爸只会打我……” 沈青琢听得眉心拧起,“那我带你去开房。” 闻言,萧慎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沈青琢笑着解释道,“我没有特殊的取向,只是给你找个地方住一晚。” 这一笑,春雪消融,几乎与梦中人的脸完全重合,萧慎的心跳骤然变得激烈起来,一下一下震耳欲聋。 “走吧。”沈青琢冲他招了招手。 等到了酒店,才发现少年没带身份证。 沈青琢无奈地望了望天,想起自己在市区还有一套闲置的公寓,偶尔会去歇一两晚,平时只有发小在住。 于是,他又把人带回了公寓。 开门进去时,林瑾瑜正在打游戏,听见声音就准备扑上去,结果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个少年,急忙刹住脚步,“阿琢,这谁?” “是……认识的弟弟。”沈青琢抬手拍了拍少年空荡荡的T恤后背,“先进去吧。” “到底咋回事?”林瑾瑜将他拉到厨房门前,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带了个青少年回来?” 与此同时,少年局促地站在客厅里,目光一直围着沈青琢打转。 听完了前因后果,林瑾瑜砸了咂嘴:“你俩真是,一个敢捡,一个敢跟。” 沈青琢笑了笑:“有什么不敢的?都是男生,谁也不会被占了便宜去。” 其实他也觉得很神奇,明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就是对少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和亲近感。 “这倒也不一定……”林瑾瑜欲言又止,但沈少爷懒得再听,转身回客厅去了。 “随便坐。”沈青琢倒了杯温水,递给少年,“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谢谢。”萧慎接过水杯,规规矩矩地坐到沙发角落,“我叫萧慎,萧瑟的萧,慎行的慎。” 沈青琢学着他的格式自我介绍道:“我叫沈青琢,青山绿水的青,琢玉成器的琢。” “沈青琢……”萧慎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双手捧着水杯问道,“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沈青琢眨了眨眼睫:“什么?” 萧慎仰起脸,眼巴巴地望着他,语气听起来可怜又忐忑,“对不起,我没有攀亲的意思……” “当然可以。”沈青琢反应过来,忍不住走近一步,抬手揉了揉少年硬茬茬的褐发,“我也一直想要一个弟弟。” 少年舒服又享受地将脑袋往他手心里蹭了蹭,像一只撒娇讨好主人的小狗狗,嘴里甜甜地喊道:“哥哥!” 第110章 番外四 白捡了一个弟弟, 沈青琢有点开心。 他是独生子,父母终年忙于事业应酬,自幼陪他长大的只有家里的保姆,心里一直很羡慕有兄弟姐妹一起玩的同龄人。 “哥哥会罩着你的。”沈青琢又摸了摸少年的脑瓜子, “先去洗澡吧, 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萧慎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好的, 哥哥!” 沈青琢走进自己的房间翻找衣物, 想了想小朋友的身高, 翻出一件宽松的运动服,以及还没拆封的内裤。 “不是吧, 阿琢,这就叫人给赖上了?”林瑾瑜靠在门框上,“你得有点防备心,不能——” “一个高中生而已,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沈青琢拿着衣服转身,“那个小孩儿真的很可怜, 能帮到他, 我很开心。” 林瑾瑜只好闭上嘴巴, 不说话了。 他这个发小总把人往好的方面想, 这样不设防的性子, 以后可怎么接管庞大的沈氏商业帝国啊…… 沈青琢不知道他的心思, 拿着换洗衣物走向浴室, 敲了敲玻璃门,“衣服放门口的凳子上了。” “好的,谢谢哥哥!”浴室里传来小朋友的声音。 不一会儿, 萧慎就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沈青琢抬起眼眸, 微微怔了怔。 少年的一头褐发打湿了, 水滴正顺着发尾往下淌。 宽松的运动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相当紧绷,手臂肌肉线条结实流畅,走动间隐隐印出了腹肌的形状,完全看不出藏在白T下的身材,竟然如此真材实料。 “哥哥,我洗好了。”萧慎露齿一笑,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运动衫。 “好像有点小了。”沈青琢收起手机,语气有些酸溜溜的,“没看出来啊,身材还挺好。” 怎么回事,现在的小孩不仅长得高,身材还比他好? “我的身材很好吗?”萧慎眨巴眨巴眼睫,略显羞涩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是学体育的,哥哥,可能练得比较多。” 沈青琢顿时释怀了:“啊……原来如此。” 他起身走回卧室,又翻了一条白色毛巾出来,“擦擦头发。” 萧慎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右手,却并没有要求帮忙,而是乖乖接过毛巾,笨拙地用单手擦起头发来。 瞧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沈青琢忍不住开口道:“我帮你吧。” “好呀。”萧慎立即将毛巾递给他,主动低下脑袋,像是求主人抚摸的狗勾。 沈青琢用毛巾裹住湿漉漉的头发,吸去多余的水份,再揉搓了几下,“好了么?” 萧慎猛地甩了甩脑袋,“比刚才干了点。” 猝不及防被甩一脸的水,沈青琢笑着往后躲了躲,用毛巾重新盖住他的头,“你是小狗么,水都甩我脸上了。” “汪!汪汪汪!”萧慎还真学小狗叫了几声,小语气充满期待,“哥哥,我学得像吗?” “哈哈哈……”沈青琢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边给他擦头发,“真的要被你笑死了。” 果然人和人之间是讲究气场和缘分的,他们分明才相处一个晚上,却像是认识了好多年。 为了照顾小伤患,沈少爷破天荒决定让出卧室,自己去睡沙发。 虽然他没睡过沙发,但偶尔一次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不想,萧慎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不行,我怎么能鸠占鹊巢,让哥哥睡沙发呢?” “那我也不能让你睡沙发呀。”沈青琢推着他往里走,“乖乖听话。” 这时,路过的林瑾瑜喊了一声:“没事,阿琢你可以跟我——” “一起睡吧。”萧慎转头拽了拽哥哥的衣袖,“一人一半床,我睡觉很乖的,哥哥。” 半个小时后,沈青琢从浴室出来,脚步很轻地走到床边。 小朋友已经睡着了,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两侧,大约只占了三分之一不到的地方,如他所说,睡相很乖。 沈青琢又看了两眼,掀开薄被躺上床。 几乎从不与别人分享一张床的沈大少爷,本以为今晚会很难睡着,但身旁是一股清爽的少年气息,混含着他惯用的沐浴液味道,意外地令人感到安心。 很快,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绵长。 黑暗中,本该陷入熟睡的少年,蓦然睁开了双眼。 他转过脸,眼眸渐渐适应黑暗,借着窗外的灯光,一张模糊又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沈青琢……”他无声地念着,伸出手指虚虚描摹精致漂亮的眉眼。 就是这张脸,很久以前就常常出现在他梦里。 最开始,他完全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后来渐渐有个朦胧的影子,始终如同隔着一层纱雾。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明白一定是很重要的人,最近的梦里,他们甚至做了世间最亲密的事…… 每次从梦中醒来,他都怅然若失。 直到他在酒吧看见沈青琢,那一瞬间,他的心跳骤然失序,“砰砰”往胸前撞个不停。 他梦里的美人,终于有了清晰的脸。 “是你吗?一定是你,对吧……”漆黑的眼珠子散发着奇异的光,试探的指尖终于碰到了沉静的脸。 柔软,饱满,嫩生生的皮肤。 *** 自从沈青琢有了弟弟,生活也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变化。 他们互相加了微信,小朋友每天都要给他道早安晚安,时时刻刻和他分享最新的心情,小到路过的可爱猫咪,大到训练取得的好成绩,都认真开心地分享给他。 有时候他在忙,回复得不及时,小朋友也不会轰炸他,等他有空回复了,才会发一个委屈巴巴的小狗勾表情包。 沈青琢并不觉得烦,体育生的日常是他不曾接触的领域,充满了健康和活力,他觉得自己都变得阳光了。 与此同时,寝室的几个兄弟都觉得老三最近变了,老二一脸狐疑地质问道:“老三,你是不是背着我们谈恋爱了?” “没有啊。”沈青琢正抱着手机回消息,无辜地耸了耸肩。 “不对!”老二搬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盯着他,“老三,你肯定谈恋爱了!” 沈青琢摇头否认:“真没有。” “老三,你要是看上了哪个妹子,让哥哥们帮你把把关。”老大摘下耳机,也过来凑热闹。 “你们在说什么?”老四推开门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扫向沈青琢,“你谈恋爱了?” 沈青琢:“……” 他无奈地举起手机,“和高中生聊天而已。” “我靠!未成年?”老二激动得差点仰倒在地,“老三,你可以啊!” “你们想什么呢?”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是男孩子,一个认识的弟弟。” “啧,还以为老三终于开窍了,没劲儿。”老二顿感没趣,搬着椅子又走了。 老四眉头紧皱,追问道:“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们认识吗?” “无意中认识的。”沈青琢说着又打开微信,点进对话框,屏幕中赫然出现一张大头照。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一点点心虚,按熄了屏幕,“他今晚会来找我玩,一起?” 放学后,沈青琢和室友们并肩站在A大校园门口,成为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在拒绝了第八个试图上前要微信的人后,终于等到了小朋友。 “哥哥!”萧慎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了清丽挺拔的身影,远远地招手,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开心。 沈青琢定睛一瞧,这还没到夏天,小朋友就穿起了短袖短裤,跑起来时像一头力量勃发的小狼。 “哥哥,对不起,我来迟了!”萧慎跑到近前,一个急刹车,满心满眼都只有哥哥。 “没事儿,给你介绍一下。”沈青琢指了指两旁的室友,“我们宿舍老大,老二,老四。” 老大和老二友好地打了招呼,唯有老四用一种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萧慎瞬间便接收到了这种敌视,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和几人问好,看起来乖得不行。 “我们先去吃东西,待会儿可能还会有别的活动。”沈青琢摸了摸小朋友半干的头发,“走吧。” 一顿饭下来,除了老四,其他两人对礼貌又健谈的高中生的态度大大改观。当得知高中生是游泳特长生,还拿过奖牌为市争光时,更是竖起大拇指。 “哥哥,你吃这个嘛?”萧慎坐在哥哥身旁的位置,一边应付着其他人的问话,一边挟了一筷子菜。 老四刚想说老三不喜欢吃别人夹的菜,却见他若无其事地吃了下去。 “你们高中生,晚上不用上自习吗?”老四心里有点堵得慌,语气也变得差了起来。 萧慎笑眯眯地回道:“我们晚上一般都是训练,不过今天刚好轮到休息了。” 老四:“……” 吃完饭后,老四抢先揽住沈青琢的肩膀,凑过去低声说着悄悄话。 身后的萧慎眸光一沉,目光扫了一眼桌子,故意用力撞上去。 “哗啦啦”一声响,桌子上的酒瓶和碗碟被打翻了。 沈青琢吓了一跳,挣开老三走过去,“你没事吧?” “没事嘶……”萧慎捂着腰腹部,满脸歉疚不安,“对不起啊哥哥,是我太不小心了……” 沈青琢掀开T恤看了一眼,一大块淤青,看着就疼。 他立刻伸手扶住少年,又看向匆匆赶来的老板,“老板,加上损失一起结帐。” 于是,老四只能咬牙看着高中生靠在沈青琢怀里往外走。 现在他可以肯定了,这个高中生就是个死绿茶! 走到门外后,沈青琢回过头,“你们先去玩儿吧,我送他回去后,再来找你们。” 老四冷冷道:“又不远,不然打个车送他回去?” “我没事,哥哥去玩儿吧。”萧慎抿了抿唇,故作坚强道,“一点小伤,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可以的。” 沈青琢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好玩的,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五人行,顺利变成两人单独相处。 走了一会儿,萧慎忽然小声问道:“哥哥,今晚我能去你那里睡吗?” “怎么了?”沈青琢不解,“这个点,学校应该还没关门。” “今天跟室友发生了一点……”萧慎吞吞吐吐道,“一点不愉快。” 沈青琢想起那天在小巷子里看到的场景,不由停下脚步,语气严肃地问道:“萧慎,你是不是遇到了校园暴力?” 他自己众星捧月地长大,但他知道,在每个校园里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遭到霸凌。 “没有!”萧慎慌忙扭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只是一点小摩擦,明天就好了。” 沈青琢看着他,语气温柔下来:“哥哥年纪比你大,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比你成熟一些。如果你在学校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哥哥,哥哥帮你好不好?” 一霎那,萧慎鼻腔处控制不住涌起一股酸意。 他本意只是装可怜,但没想到,哥哥却当了真。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被欺负了,第一次有人想要保护他…… “哥哥……”他拖着鼻音,期待又小心地问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嗯?”突然的转移话题,沈青琢有些发懵,回过神后,含笑张开了双臂,“当然可以。” 萧慎吸了吸鼻子,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这一抱,长期空荡荡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填满了,他心满意足地收紧了胳膊,深深嗅着清泠泠的梅香。 他们的拥抱如此契合,就好像他们天生就合该是彼此的另一半…… *** 沈青琢又带着少年回到了公寓。 这回发小不在,萧慎更随意了些。 “我给你处理一下伤。”沈青琢走到墙体柜前,踮着脚想要拿上面的医药箱,“嗯?怎么放得这么高?” “我来吧。”身后贴近一个热源,萧慎抬手轻轻松松取下了医药箱。 沈青琢转过身,额头猝不及防贴上一个温热的东西。 “你……”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往后躲,一只大手迅速垫住了他的后脑勺,才没当场撞上柜子。 “哥哥小心点。”一声闷响后,萧慎面色如常,将他拉到一旁去。 沈青琢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翻过来,果然见手背被撞得红了一大块,“对不起啊,我刚才——” “一点儿都不疼。”萧慎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不是说要上药吗?” 沈青琢只好咽下口中的话,跟着他走到沙发前。 结果下一秒,萧慎干脆利落地脱掉了上衣。 沈青琢微微睁大了桃花眼,一时挪不开视线。 灯光下,少年的身体仿佛被渡上了一层光,肌肉线条流畅而紧实,块垒分明的腹肌并不夸张,甚至还有两条漂亮的人鱼线,延伸至运动短裤……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不太礼貌,沈青琢转过脸,“那个,撩起来一点就好了。” “没事儿,这样方便。”萧慎不以为意地回道,“来吧,哥哥。” 沈青琢:“……” 这对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第111章 番外四 天气越来越严热, 转眼间到了六月中旬,A大期末考试结束,标志着暑期正式来临。 家里本来准备让沈青琢提前适应集团事务, 他倒是无所谓去或不去, 但小朋友突然提出要他帮忙补文化课。 虽然是体育特长生, 但重点大学对于文化课的要求也不低,萧慎怕自己文化课会拖后腿。 沈青琢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 刚好发小暑假旅游去了,公寓空闲下来, 两人就一起搬了进去。 “确定家里人同意了吧?”搬家那天,沈青琢再次跟小朋友确认, “别到时候说我拐带小孩儿哦。” 萧慎一弯腰, 轻松就抱起了一大箱子的重物, 笑眯眯地回道:“哥哥放心吧, 就算我死在外边,也没人会担心我的。” “呸呸呸!”沈青琢拍了他一下, 语气有些嗔怪, “说什么呢?我不是人么?” 萧慎吐了吐舌头,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沈青琢的心软了软, 笑着揉了一把少年硬茬茬的头发, “进去吧。” 他本来以为暑假住在一起, 是他来照顾小朋友,却没想到情况完全相反。 沈大少爷娇生惯养地长大, 十指不沾阳春水, 连盐和糖都分不清, 自然不可能会下厨。 但搬进去的第一天, 萧慎就给他展示了优秀的厨艺,一碗简单的葱油拌面差点香掉了他的舌头。 两人的同居生活也意外地和谐,仿佛磨合很久了。 夏季白天炎热,他们就在家里吹着空调补课,等太阳落山了,萧慎再去场馆训练几个小时。 当然,有时候也会碰到比较尴尬的场面。 高中生早上偶尔会赖床,沈青琢敲门叫不醒他,直接开门进去,“起来了。” 萧慎躺在床上,光着上半身,腹部搭了一块薄被,嗓音低低沉沉地撒娇:“哥哥,我再睡一会儿嘛~” “不行,我今天下午要出门,只能上午给你补课了。”沈青琢走过去,一把掀开他的被子,“不然你吃过——” 尾音戛然而止,沈青琢眨了眨眼睫,猛地转过身去,声音都吓变了调:“你睡觉怎么不穿衣服?” 萧慎清醒过来,看了看自己精神抖擞的模样,语气无辜道:“专家说这样睡健康。” “什么专家……”沈青琢不敢再看一眼,快步离开此地。 但刚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却在他脑海中不断循环播放。 该死的,现在的高中生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而房间内的少年,只因被哥哥多看了一眼,就克制不住变得更加兴奋起来。 萧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围上浴巾走进浴室,待了老半天才重新走出去。 沈青琢试图遗忘这件小事,但不幸的是,他撞破小朋友尴尬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对此,少年一点儿也不羞涩,反而振振有词:“哥哥,高中生都是这样的!” 沈青琢:“……” 他尝试回想自己的高中时代,发现自己那时候也没这么精力旺盛啊? 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归结为,体育生无处发泄的精力比一般人更多一些。 *** 这天晚上,沈青琢突发奇想,晚饭后散步去了小朋友训练的场馆。 进去时,几个少年正听令齐齐入水。 沈青琢站在岸边,微微睁大了眼睛,很快从水花扑腾的赛道中认出来,游得最快的那道矫健身影就是小朋友。 果不其然,少年破水而出后,第一时间看向他,异常惊喜地喊道:“哥哥!” 沈青琢含笑挥了挥手,又竖起大拇指。 训练还没结束,他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游泳队的其他队员陆陆续续离开训练场去冲澡,场馆变得安静下来。 “哥哥,过来!”萧慎正趴在岸边,咧着一口清爽的大白牙冲他笑。 沈青琢依言走过去,“训练结束了吗?” 萧慎仰脸看着他,湿淋淋的手摸了摸他露在外面凸出的脚踝,“哥哥会游泳吗?” “当然会。”沈青琢不自觉躲了一下,“有机会带你去我们家泳池——啊!” 话音未落,他被一把拽进了泳池里。 “噗通”一声,泳池里溅起硕大的水花,但预想之中的呛水并没有到来,两只大手将他托抱了起来。 “凉快吗,哥哥?”萧慎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沈青琢吐出口中的水,将打湿的头发往上捋,有点哭笑不得:“你想谋杀哥哥呀?” 萧慎并没有回答他,目光定在他脸上挪不开眼。 白皙如玉的皮肤挂着点点水珠,在灯光下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光芒。漆黑的发丝尽数拂开,完全露出浓颜昳丽的五官,但偏偏笑容清纯可爱,将两种极致矛盾的美融为一体。 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般,萧慎情不自禁握紧水下纤细的腰,一点一点凑近水嫩湿红的唇瓣。 气氛正好,沈青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神色懵懂地任由他靠近,直到门口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还有人吗?要闭馆了!” 他倏然惊醒过来,一把推开挨近的少年,慌忙往岸边游去。 而萧慎浮在水中,既懊恼又惋惜,就差一点,差一点就亲上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到家后,沈青琢第一时间关上房门,隔绝少年灼热的眼神。 当天夜里,他又做了那个绮丽的梦。 梦中身穿龙袍的男人正面抱着他,反复噬咬他的耳垂,气息滚烫…… 直到男人仰起脸,赫然与少年的脸重叠起来。 “萧……”沈青琢惊喘一声,从梦中挣脱出来。 他坐起上半身,愣了好一会儿,才生无可恋地拍打自己的额头。 沈青琢,你没救了,你怎么可以在梦中肖想一个高中生? *** 沈大少爷连夜搬出了小公寓,刚好假期快要过去,他就说是学校有事提前回校了。 一开始,萧慎并没有想太多,但短短一周后,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哥哥回复消息的速度变得很慢,总是敷衍他有事在忙,找借口不愿意跟他见面。 他迅速得出结论,哥哥在躲着他。 于是,他不再询问,自个儿默默去A大门口蹲守。 “对了老三,你那个高中生呢,最近怎么没见他粘着你?”老二揽着老四的肩膀,不怀好意地调笑道,“难道高中生移情别恋了?” 沈青琢现在哪听得了这个,微微蹙了蹙眉,“别乱说,我没那么禽兽。” 老四神色认真地提醒道:“反正我觉得那个高中生就是别有所图,青琢你少和他来往是对的。” “那倒也没有……”沈青琢心不在焉地反驳,眼角余光一扫,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校门口对面的路牙上。 他下意识背过身,语速飞快:“你们先去吧,我回宿舍拿个东西。” 从这天开始,沈少爷就开始了闭门不出的生活,在宿舍和教学楼间两点一线移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但他心想,少年人往往心性不定,等不到他,一定很快就会放弃的。 直到这晚,他照常走回宿舍楼,一旁的阴影处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哥哥!” 沈青琢一颗小心脏吓得“砰砰”乱跳,脱口而出:“你怎么进来的?” “哥哥不理我,我只好来找哥哥了。”萧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哥哥,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躲你。”沈青琢心虚地撇开眼神,“最近很忙——” “忙到连信息都没空回?”萧慎打断他的解释,往他面前逼近了一步,“哥哥,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沈青琢往后退了一步,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像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路过的学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不想被围观,只好压低了嗓音:“跟我来。” 萧慎没再咄咄逼人,乖乖跟在哥哥身后。 两人走到一片寂静的小树林,沈青琢率先开口道:“你快高考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学业,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我不明白。”萧慎停下脚步,嗓音低落下去,“是我哪里做错了,让哥哥讨厌了吗?” “没有。”沈青琢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口,“你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我们……我们其实也不太熟,你应该——” “哥哥这是……”萧慎不敢置信地反问道,“要和我划清界限的意思?” 沈青琢沉默了几秒,算是默认。 “我懂了,哥哥也嫌我烦……”萧慎一步一步往后退,树枝被踩碎的噼里啪啦声,在静寂的黑夜中听起来格外令人心慌。 “果然,没有人会要我,没有人会喜欢我……哥哥也一样……”少年哽咽的嗓音含着难以言喻的破碎和伤心,猛地转身向外跑去。 “萧慎!”沈青琢一下子慌了,“回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奔跑的少年瞬间顿住脚步,最终在他的注视中转回身,重新走了回来。 借着微弱的灯光,沈青琢发现他的眼眶好像红了,神情可怜又委屈,紧紧抿着薄唇,像是在拼命抑制住眼泪。 沈青琢一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那天在泳池,你是不是想亲我?” 萧慎怔了怔,迟疑地回道:“……是。” 沈青琢忍着羞耻,努力和他讲道理:“我是你哥哥,我们都是男生,你不应该对我产生那种冲动,明白吗?” 萧慎摇了摇头,忽然欺身上前,用身体将哥哥抵在粗糙的表皮上,“为什么不能?” 沈青琢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不由卡壳了,“什么为什么?” 黑暗中,少年的眼眸亮得不可思议,“我喜欢哥哥,所以才会想亲吻哥哥。” 第112章 番外四 从小到大, 沈青琢收到的告白数不胜数,从一开始的懵懂茫然,到游刃有余地礼貌拒绝, 对此他一直保持心如止水。 但这一次,他的耳畔自动循环播放“我喜欢哥哥”几个字,竟一时心跳如擂鼓,在静悄悄的小树林里显得异常清晰。 得不到回应, 萧慎掷地有声地重复道:“我喜欢哥哥, 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他承认第一眼或许有见色起意的成分,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让他确定了自己有多喜欢面前的人。 即便不是自己梦中那人, 他也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了哥哥, 迷恋哥哥好闻的气味, 迷恋哥哥的一颦一笑,迷恋哥哥身上的所有一切。 “你……”沈青琢张了张口, 试图挣开他,“你先放开我。” “我不!”萧慎抓住雪白的手腕, 并拢着摁在头顶上方, “哥哥还没有给我答案。” 沈青琢被抵在毛燥的树干上, 夏季穿的衬衫太薄, 后背的皮肤蹭得微疼发痒, 他心乱如麻,眼神躲闪:“你要什么答案?” 少年倾身逼近他,清新又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哥哥喜欢我吗?” “我……”沈青琢想说“不喜欢”, 但这简单的三个字忽然变得很难说出口。 萧慎步步紧逼:“哥哥不说话, 那我就当做是喜欢了?” “是喜欢, 但这种喜欢不是……”沈青琢难得觉得自己笨嘴笨舌,“我把你当亲弟弟!” “可我没有把哥哥,当作亲哥哥啊。”少年用高挺的鼻梁蹭着他,语气亲昵又热烈,“我喜欢哥哥,是想亲吻哥哥,想拥抱哥哥,还想和哥哥……的那种喜欢啊……” 沈青琢耳根处一热,连带着脊椎都酥麻起来,幸亏被少年撑住了,才不至于丢脸地滑下去。 “哥哥?”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似有若无地碰触唇珠,萧慎礼貌且克制地询问道,“我可以亲哥哥吗?” 下一秒,温凉如玉的手隔开了唇与唇的距离。 沈青琢抬手捂住他的嘴,“太突然了,你给我一点时间整理一下思绪,可以吗?” “好。”萧慎瓮声瓮气地回道,“我会给哥哥考虑的时间。” 沈青琢登时松了一口气,刚准备松开手,猝不及防被偷亲了一口手心。 他触电般收回手,少年眉眼弯弯地笑道:“哥哥的手心也好香。” 沈青琢又闹了个大红脸,一把推开少年,“我回宿舍了,你也快回去吧。” “哥哥,我等你的答案!”萧慎在他身后语气欢快地喊道。 沈青琢回宿舍后,一整夜都没睡着。 脑海中时不时浮现少年向他告白时的眼神,又翻出两人这段时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忆和现实交织成一团。 身为沈氏集团的继承人,他一向按部就班地活着,余生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他好像从没碰见过如此热烈的少年,如此热烈的喜欢,搅翻了他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生活。 后半夜,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结果梦中又是纠缠不休…… 第二天,沈大少爷顶着青黑的眼圈去上课。 班里同学都像看见国宝似的盯着他使劲瞧,最后得出结论,系草就算有黑眼圈也是系草。 沈青琢没精打采地上完最后一节课,被室友们拉着出去吃晚饭。 结果刚一走出校门,一道惊雷声平地炸起:“哥哥!” 沈青琢瞬间清醒过来:“你怎么又来了?” 老四警觉地挡在他面前,“我们现在要去吃晚饭,没空陪你玩。” 萧慎面上笑容不变,拽着哥哥的衬衫下摆撒娇:“哥哥,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沈青琢暂时不想跟他单独相处,果断拒绝道:“今天没空。” “那要在这里说吗?”少年的笑容愈发天真无邪,“哥哥,我昨天说的——” “知道了!”沈青琢紧张地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和室友们道歉,“抱歉,你们先去吃饭吧。” 老四还想说什么,却被很有眼力见儿的老大硬是给拖走了。 放学时校门口人来人往,沈青琢不想被参观,拉着少年的胳膊往安静的小巷子走。 “哥哥~”萧慎顺从地跟着他走,故意拖长了尾音叫他,“哥哥带我去小巷子做什么呀?” 沈青琢不说话,一把将他推到墙面上,“不是说要给我时间考虑吗?” “是的呀。”萧慎眨了眨眼睫,神情无辜地辩解道,“但这又不影响我来见哥哥。” 沈青琢:“……” 萧慎信誓旦旦:“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追求哥哥,哥哥可以慢慢考虑。” “你……”沈青琢无奈扶额,摆出语重心长的大哥哥语气,“你还小,目前最重要的是学习和训练。” “我不小了哥哥!”萧慎摊开四肢,“哥哥不是见过吗?” 沈青琢的目光不自觉往某处看去,又猛地抬起视线,有点恼羞成怒了:“萧慎!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好好好……”萧慎投降般举起双手,眉眼下垂,可怜巴巴地保证道,“哥哥,我保证会考上A大,你不理我,才会让我无心学习。” 沈青琢吸了一口气,往后倒退一步。 小朋友惯会装可怜博他的同情,但更可恶的是,他竟然真的心软了。 他抿了抿唇,“我先确认一件事,你还有多久成年?” “啊?”萧慎愣了一下,“我已经成年了,哥哥。” 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说实话。” 吃嫩草就算了,勾搭未成年这种事,他可干不出来。 萧慎急了,直接指天发誓:“真的哥哥!我之前休过学,今年刚好成年,骗你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沈青琢打了他一下,“不准整天把死啊死地挂在嘴边。” “成年了,真的成年了。”萧慎往前走了一步,迫切地想靠近哥哥,“可以做少儿不宜的事了。” 沈青琢抬手抵住坚实的胸肌,“不可以。” “为什么?”萧慎疑惑地挑了挑眉。 “这段时间,我可以不躲着你。”沈青琢盯着黑曜石般好看的眼睛,勾了勾唇角,“但你想要我的回答,就先考上A大。” *** 为了和哥哥的约定,萧慎投入了十二万分的精力,不论是文化课还是游泳训练,他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前冲。 反倒是沈青琢看不下去了,特意从老宅子调用大厨来给小朋友做好吃的,补补身体。 “学习和训练都要劳逸结合,别还没高考,就先把身体先垮了,知道吗?”他认真叮嘱道,“以你的能力,考上A大没什么问题。” “知道啦,哥哥~”萧慎甜蜜地应声,趁他不注意,飞快地偷了一个香吻。 沈青琢没来得及躲,气得打他,“萧慎!” “什么山珍海味,都没哥哥的吻来得大补。”萧慎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坏狗勾,又凑过去用脑袋蹭他,“亲一口,延年益寿,亲两口,羽化登仙!” 沈青琢哭笑不得,推了推毛绒绒的脑袋,“你就瞎说吧。”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像以前那样和谐相处。 唯一头疼的是,精力旺盛的体育生随时会立正敬礼,也不避着他,故意在他面前晃荡,甚至还会偷偷爬上他的床,沉迷地闻着他的衣物…… 日子就这样鸡飞狗跳地过去,很快就到了考前封闭集训的日子。 临走前,少年背着硕大的旅行包,牢牢将哥哥抱在怀里舍不得放开。 沈青琢快要喘不过气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不在,哥哥也要想着我,有空就要给我发信息。”萧慎终于松开了铜墙铁臂,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哥哥不许答应别人的追求,也不许别人叫哥哥哥哥。” “咯咯咯咯,你下蛋呢?”沈青琢一下子被逗笑了,推着小朋友转过身,“放心,除了你,没人会叫我哥哥。” *** 萧慎离开后,沈大少爷的生活重归平淡,连带着一颗心也变得空荡荡的,好像缺少了什么重要东西。 在日渐浓烈的思念中,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原来不仅是少年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少年了。 但他还是忍住了,心想一切等到高考后再说。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影响少年人大好的前途。 幸好,高考来得很快。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沈青琢站在考场外的树荫下翘首以盼,比自己高考时还要紧张得多。 四周大多是学生家长,他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夹杂其中显得很突兀,但他并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一心等待考场中的少年。 “叮铃铃”的铃声响起,学校里的考生鱼贯而出,而他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少年。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练就了一秒锁定对方的奇异能力。 “哥哥!”萧慎几乎同时看见他,用力地挥了挥了手,立刻挤开人群朝他奔来。 一身白T短裤,湿漉漉的黑发随风飞扬,如同一株向阳而生的白杨,热烈而张扬。 这一瞬间,沈青琢仿佛看见身穿古装的少年,穿过了漫长的时空岁月,与眼前的少年重叠起来。 眸底微微湿润,他张开怀抱和少年紧紧相拥。 萧慎发疯似的将他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停下来后,气喘吁吁地表白:“哥哥,我爱你!” 沈青琢胸腔里充盈着柔软酸涩的爱意,他二话不说,拉着少年的手就往外走。 “我们要去哪里,哥哥?”萧慎反手握住他,“不去庆祝一下吗?” “当然要庆祝啊。”沈青琢回眸一笑,“哥哥将自己送给你,你要不要?” 最后,这场庆祝持续了三天三夜,他都没能踏出酒店房门一步。 沈青琢含泪骂道:“放开我,我反悔了……” “不可以哦……”萧慎低哑地笑着,将他重新按回怀里,“哥哥,我好爱你……” 第113章 全文完 萧慎自一阵剧烈的头疼中醒来, 口中发出痛苦的闷哼。但他还是第一时间伸手去摸身侧的人,没想到捞了个空。 “先生?”一瞬间,熟悉的恐慌兜头泼下, 随之而来是滔天的怒火。 跑了,先生又跑了! 他一阵风似的刮下龙床,“来人!” “来了来了!”小桂子听到喊声,连忙推开殿门进来, “圣上有何吩咐?” “先生人呢?”萧慎像一头焦躁的野兽, 愤怒地咆哮道,“你们这帮废物!还不快把先生给朕找回来!” “啊?”小桂子愣了愣,“君上不是回沈府住了吗, 圣上您还没把君上哄回来呢……” 怒火中烧的年轻帝王骤然安静下来, 他看向寝宫内陌生的陈施, 又狐疑地打量着面前陌生的面孔,“你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 萧慎摸清了基本状况。 虽然荒唐至极,但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里, 他和先生大婚了。 萧慎挥手摒退了小太监, 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掐了自己一把。 “嘶……”真实的疼痛传至神经末梢, 他倒吸一口气, 又一头撞向案桌, 把自己撞得头晕眼花。 所以,这并不是一场美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他真的和先生成亲了, 还是先生自愿的? 来不及细想, 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 又命人将他送往沈府。 “先生!”一踏进沈府,他就忍不住高声呼唤,“先生你在哪儿?” 卧房的门半开,里面传来一道慵懒的嗓音:“叫魂呢?” 萧慎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寻声走进去。 夕阳西下,瑰丽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入室内,落在贵妃榻上半躺的美人身上,勾勒出如梦似幻的景象。 沈青琢抬眸飞了他一眼,“怎么又来了?” “先生……”萧慎眸色沉不见底,抬脚往榻前走去,喉咙发紧发涩,“先生跟我回宫。” 尽管这个世界的他们好像两情相悦,但他还是不相信,不放心,他必须要将先生牢牢握在手心里。 “你还横起来了?”沈青琢放下典籍,抬脚踢他,“知错了没?” 萧慎一把抓住笔直纤细的小腿,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先生。 “看什么——额头怎么红了?”沈青琢的目光落在红肿的额头上,一下子忘记了生气,勾勾手指头。 萧慎条件反射般跪地,仰脸凑过去。 沈青琢微微蹙眉,语含心疼:“这么大一个包,你是撞到什么了?” 萧慎张了张口,没敢说是自己故意撞的。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毛手毛脚的?”沈青琢嗔怪一句,温柔地吹了吹红肿处,“好啦,你认个错,先生就不生气了。” 温热馨香的气息拂过前额,萧慎瞬间失了神。 有多久了? 自从他将先生囚在宫中,先生就再也没有对他展露过一丝笑容,更别提主动碰他,还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猛地欺身上前,将先生压在榻上。 “七郎!”沈青琢发出一声惊喘,来不及推开他,衣衫就被褪了下去,露出半边香肩。 萧慎死死盯着那光洁如玉的肩头,一丁点牙印的痕迹都没留下。 “天还没黑,你怎么唔……”肩上猝然被咬了一口,沈青琢轻声骂道,“你属狗的呀?” 殊不知这句话刺激了帝王脆弱的神经,竟然扯下帐幔绑住了他的双手。 “小七!”沈青琢后知后觉察觉出异常,挣扎着往后躲,“你发什么疯?” 萧慎低声吼道:“我发什么疯?我已经疯无可疯!” “你……”沈青琢望进那双野兽般猩红的眼眸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含情脉脉的眼神倏然冷了下来,他的嗓音变得凌厉如刀:“你是谁?” *** 另一个世界,穿进去的萧慎正站在龙床前和先生对视。 这是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现今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个男人就是他自己。 准确来说,这是他和先生的前世。 “既然你说你不是他,那你就放了我。”沈青琢平静地提出要求。 萧慎眼神复杂地盯着他,好半晌后,无情地拒绝了。 眼前的先生一袭黑色绸缎里衣,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彰显出曾受过何等…… 这是他从来不敢,也舍不得施加在先生身上的一切。 “怎么,你也想对我做那些事?”沈青琢微微一笑,红唇轻启,“可你别忘了,那个世界的我,还在等你回家。” 简单一句话,直击萧慎内心的死穴。 他猛地垂下视线,往后退了一步,“先……你知道怎么让我回去?” 沈青琢不动声色道:“我大概知道,但前提条件是你放我走。” 萧慎眉头紧皱,“如果他回来后发现你不见了,他会搅得一片腥风血雨。” 他很了解他自己,不论在哪个世界,先生都是他的底线。 沈青琢闭了闭眼眸,放软了语气,“那你总可以替我解开束缚?” 萧慎迟疑了一下,依言走过去。 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伶仃的手腕,他们靠得很近,目光微微往下瞥,便能将美好风光尽收眼底。 “脸红什么?”沈青琢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很奇妙,明明是同一个人,性格竟然差了这么多。” 差异大到他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萧慎触电般松开手,“我到底怎样才能回去?” 先生此刻一定很害怕无助,他必须尽快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沈青琢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急什么?” 几日相处下来,他意外发现第三世的萧慎很有趣,小狼骨子里的野性未泯,但比起欺师灭祖的狗东西,多了几分正常人该有的自制力,将自己伪装得滴水不漏。 “他将你教得不错。”沈青琢坐在桌前,不由叹了一口气,“看来,这辈子的结局早已注定了。” “不一定。”萧慎说出自己的想法,“按照你的说法,只有这个世界毁灭了,才会出现我们的世界,可现在两个世界却交融了。” 沈青琢暼了他一眼,还在琢磨着如何骗他放了自己,忽见他抱住了脑袋。 “啊……”霎那间,大脑疼得像是要炸裂开,萧慎抱着脑袋滚落下椅子。 沈青琢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去探查,“你怎么了?”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地上的人不动弹了。 下一刻,萧慎松开双手看向他,嗓音沙哑得如同掺了沙石,“先生……” 沈青琢怔了怔,拧起眉心,“你回来了。” “先生!”萧慎猛地爬起来,跪在他面前,眼眶通红,语无伦次,“先生我错了,对不起先生,求您原谅我……” 那个世界的先生告诉他,先生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他,是他偷听都听不完整,是他让先生遍体鳞伤,最后甚至为了救他而死…… “你……”沈青琢一时有些发懵,“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我不是人,先生你打我……”泛红的眼眸再也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 萧慎握住那只温软如玉的手,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哭得伤心欲绝,“先生我爱你……先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沈青琢隐约意识到这次穿越,小徒弟可能知晓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他并不急着问清楚,而是狠狠一把推倒逆徒,居高临下地问道:“真知错了?” 萧慎点头如捣蒜,“先生,对不起……” “行。”沈青琢俯下身,拍了拍糊满泪水的俊脸,“那我们就开始,慢慢地算账吧。” *** “啊……”一声哀叫后,萧慎用力睁开双眸,发现自己竟然被吊在了横梁上。 “叫什么叫?”沈青琢坐在他对面看书,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才绑了你几日而已,实在受不了,就想办法把我的小七换回来。” “先生?”萧慎定睛一瞧,语气惊喜地唤道,“卿卿!是我!” 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沈青琢倏然抬眸,“七郎?” “是我!”萧慎急切地挣扎起来,“卿卿过来!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沈青琢扔掉书扑进他怀里,嗓音微哽:“七郎,你终于回来了……” 萧慎想要回抱先生,无奈双手都被绑住了,只能胡乱地亲他的头发,“先生,你先放开我。” 沈青琢这才反应过来,抓起一旁的刀割断了吊绳。 双手得了自由,萧慎一把将先生揽进怀里吻下去,力道凶悍地撬开唇舌,如同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贪婪地汲取口中的甘甜。 良久后,一吻毕,他稍稍松开了一点,有一下没一下啄吻唇瓣,“卿卿,卿卿我真的好想你……” 沈青琢被吻得眸光涣散,软倒在他怀里。 平静下来后,两人互相交换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沈青琢若有所思,失而复得的帝王却只顾着反复亲吻他的手指。 “等等——”萧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他有没有对先生做什么?” “啊?”沈青琢回过神来,想起第一日被咬了一口,眼神不由自主游移起来,“没……” 萧慎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追问道:“真没有?” “没……有吧……”沈青琢将脸埋进他怀里,小声回道,“再说了,用的不是你自己的身体么……” “那就是有了?”萧慎掐住尖尖的下颌,逼他抬起脸来,“他碰了先生哪里?” 沈青琢眨了眨眼睫,摇头否认。 漆黑的眸色燃烧着妒火,嗓音也哑了下去,“先生不说,我就要自己检查了。” 这一夜,沈青琢充分体会了,吃醋的男人究竟有多可怕。 但问题是,自己吃自己的醋,怎么还吃得这么认真啊……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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