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男主他斯德哥尔摩了》 第1章 第1章 苍灵渊靠近天域海,处于仙界边际,靠近凶兽混沌所栖之地,气候恶劣,危机四伏。 芙嫣已经在这里转了三日。 镇守此处的天兵时不时就能看见女君来去的身影,她总是行色匆匆,像在赶什么特定的时间,搞得他们哪怕知道不应该,也忍不住去好奇她到底要做什么。 舟不渡自苍灵渊边界回来,风尘仆仆,一身血气。 他解了披风递给副将赤焰,淡淡问:“女君回来了吗?” 赤焰将披风放好,恭敬道:“禀神尊,还不曾。” 舟不渡微微蹙眉,严肃而英挺的脸上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赤焰再了解他不过,连忙说:“已经派了人去寻,一定会在逢魔时分之前将女君带回来。” 舟不渡坐到一旁,垂眸扫了扫银色盔甲上的魔兽血。 他漫不经心地施法除去,望着营地外冷声说:“她若不想回来,你派多少人去都没用。” 赤焰有些不理解:“神尊,女君已经来了三日,也不知到底在找什么,苍灵渊寸草不生,除了借混沌之气偷生的魔兽妖兽便没有别的活物,到底是什么那么吸引她?” 舟不渡解着护臂思忖:“她应该是想要冥火珠。” 赤焰睁大了眼睛:“可冥火珠不是在天域海海底那只飛兽身上吗?近日海啸频起都是那只飛兽在作怪,它开始炼化冥火珠后妖力大增,女君一个人敌得过吗?” 舟不渡站起来,拉了拉衣领:“本尊去一趟。” “神尊,您已经数月没合眼了,咱们说好今日忙完要调息几个时辰的。”赤焰追了几步,“飛兽若好解决就不会只是被镇压了,女君既然没找您帮忙,您就别太上赶着了啊。” 舟不渡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 赤焰不敢拦了,但还是嘀嘀咕咕的:“女君想要冥火珠肯定是为了无垢帝君,您这么巴巴的算什么啊……” 话还没说完就再也吐不出字来了。 他怨念地望着舟不渡,后者斥了句“聒噪”便头也不回地驾云走了。 同僚凑过来,见他被下了禁言术,啧了一声说:“你也是,明知神尊不爱听人提起无垢帝君,还非要说这些做什么?这下好了,三天说不出话了吧。” 赤焰冷哼一声,当他想提吗?可不提难道就不存在了吗? 谁不知道芙嫣女君爱慕无垢帝君,平日得了空就去寻各种漂亮的宝石往十重天挂,就怕帝君每日观星总是一成不变长夜寂寞。 冥火珠是混沌之地流出的宝物,他有幸见过一次,明明只是一颗很小的珠子,却绽放着比朝阳更绚丽的光芒。 若能拿到冥火珠挂在十重天,永夜的十重天就能迎来“白昼”了。 想来哪怕是无情无欲的无垢帝君,到时也会稍稍动容吧? 美丽尊贵的女君花费数千年,历经千难万险寻来无数宝石,以一颗冥火珠为幕布点亮璀璨的“白昼”,既不影响他观星堪算,又能轻松览尽缤纷色彩,再不必对着千篇一律的漆黑夜幕,这般体贴而浓烈的爱意,赤焰觉得换做自己,即刻死了都甘愿。 所以铁石心肠了几千年的帝君,以前再怎么不动如山,这次也该有所转变吧。 只是可怜了他们神尊,怎么说也是仙界司战之神,七位上神之首,打成神开始心里头就女君一个,可除了公事上,女君当真是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多给过他。 现在还要上赶着帮忙取冥火珠让心悦之人去讨情敌欢心,真的是男菩萨啊。 男菩萨这会儿已经到了天域海,看见了正与飛兽缠斗的芙嫣。 无边无际的海蓝色里,那抹红色极为鲜妍夺目,他目光一触就再也移不开了。 舟不渡第一次见芙嫣是在神谕宫外。 那天他即将受封成为上神,偶然见到了去寻天帝的芙嫣。 当时芙嫣还没成年,只有两万多岁,但已经出落得风姿瑰丽。 她是神仙二字最恰当的典范。 及地的红衣,绣着金色龙纹的裙摆于云海中摇曳,行路的姿韵窈窕妩媚中不失威仪。 修长的体,纤细的腰,丰盈的胸,全部绾起的云髻上金色的钗环清凌凌地响,额前垂着金色的珠链,链心是水滴般的红玉,悠悠垂在她眉心,衬得她清透的肌肤越发白皙如雪。 她红艳艳的唇中和面容的高贵清冷,更是轻易便勾起人心底情思涟漪。 舟不渡一直以粗人自居,不善言辞,文墨凡凡。 但那日他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美好的词语用来形容她。 咸味的海水溅到脸上,拉回了舟不渡飘远的思绪。 他化出长戟往前掠去,将飛兽扬起的一条触手斩断。 难闻的腥臭味伴着飛兽的血四处飞散,战局正中的红色身影敏捷地躲开,带着磅礴灵力的掌风推出,本就快撑不住的飛兽惨叫一声,奄奄一息地沉入深海。 芙嫣看都没看差点帮了倒忙的舟不渡,拿了分海珠便追下去,干净利落地将飛兽扒皮抽筋,掏了它丹田的冥火珠。 刺目绚丽光的芒乍起,芙嫣只看了一眼便用特制的袋子将它装了起来。 光芒散去后,她嘴角还噙着动人的笑意。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冥火珠,她平常并不爱笑,现在却笑得这样开怀。 舟不渡一直对她很关注,自然也知道她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他本打算等她下月生辰时取了冥火珠送她,不然也不会放任飛兽在这里兴风作浪这么久,早就斩杀了。 他是想用飛兽养着冥火珠,让它不至于离了活体后衰减光芒,但现在…… “舟不渡。” 芙嫣已经收拾好一切,远远唤了他一声,清冷悦耳的声音瞬间夺取他全部注意。 他上前一拜:“臣在。” “这三日多有打扰,我这就走了。” 舟不渡长眉微蹙,仰头望着悬于空中的她:“这便要走?” “想要的东西拿到了自然要离开,苍灵渊附近都是天族的重要关卡,我打扰这三日已经是给你添麻烦了。” “臣不觉得麻烦。”舟不渡驾云而起,“只要冥火珠吗?这里还有很多因混沌之气而滋生的妖兽魔物,说不定它们藏了更好看的宝珠。” 他垂下眼睛,声音沉沉的:“你不如多留一日,我去寻来送你,你不是素来喜欢这些?” 芙嫣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已经找到了最喜欢的,其他的就都成了陪衬,不需要了。” 已经有了最喜欢的,其他的陪衬就不需要了吗。 舟不渡没说话,只安静地目送她离开。 她似乎收到了传音,稍稍停了一下,幽蓝的光芒在她面前闪烁又熄灭。 他不是有意偷听,只是修为摆在这里,想听不见都难。 传音那头是银拂上神。 “芙嫣,你在哪?”银拂的语气有些急切,“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我告诉你,你千万别想不开,这不算什么!” “我在苍灵渊。”芙嫣语气平静,“你在说什么?什么想不开?” “……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这里有冥火珠,我只差冥火珠了。” “你竟还是为他……”银拂似乎有些生气,但很快忍耐下来,吐了口气说,“冥火珠不是在飛兽身上吗?你一个人能敌得过吗?舟不渡有没有去帮忙?” “他来了,但我不需要帮忙,要我自己得来的才算是完美无缺的礼物。”芙嫣将袋子挂在腰间,“飛兽的确有些棘手,所以我放在最后解决。我特地选了它今日冥想的时候动手,打了个措手不及,已经拿到了。” 银拂语气复杂:“……拿到了啊,你要回来了?” “对,回去再说。” 她要切断联络,却被银拂焦急阻拦。 “你要不再在那边待几天吧?我听说舟不渡那地方有好多宝贝。” 芙嫣略略沉吟,直截了当地问:“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银拂半晌没说话。 芙嫣平静依旧:“你不说,我回去也会知道。” “……”银拂还是没说话,好像有什么话很难以启齿。 可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能有什么是连她都说不出口的? 芙嫣这个时候还没有很在意这些。 她只觉得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太过惊讶罢了。 父帝教她为帝之道,喜怒不形于色,她一直做得很好。 手臂不时传来刺痛,她撩开衣袖看了看,是对付飛兽时受了伤。 到底是沾染了不少混沌之气的妖兽,与普通小妖没有可比性,她若一点伤不受才奇怪。 受点伤不重要,只要想想冥火珠挂在十重天的景象,她便觉得很高兴。 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苍灵渊,舟不渡回想着银拂传音里的话,收了长戟,心想,怕是要出事。 - 仙界,九重天。 芙嫣一路回自己的寝殿。 路上遇到不少仙婢,这是很寻常的事,不寻常的是仙婢们眼神闪躲畏惧的样子。 她迫切地想赶往十重天,便没将这些异常放在心上。 回到寝殿,她换了身衣裳,仔细点了妆,这才带冥火珠离开。 行至神谕殿外,见到不少熟面孔,他们似刚收到什么紧要消息,正议论纷纷。 芙嫣不经意一听,匆忙的脚步猛地停下。 “你们也收到了?看来不是我醉得太厉害产生幻觉了,无垢帝君竟然真的要和人成婚了?这个人居然还不是芙嫣女君??这简直比魔帝穹镜那老东西跑来仙界自请斩杀还不可思议!我活了四十万年,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事!” “谁说不是呢,我们也是以为神谕出错才跑来这里求证,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这要是让芙嫣女君知道了,还不得……” “我已经知道了。” 冷清的女声传来,众仙齐齐望去,只见芙嫣婷婷立在不远处,金钗红裙,眉心挂着红玉金链,红玉下那双顾盼生姿的丹凤眼没有任何情绪地睨着他们。 “劳烦诸位再说一遍,无垢帝君要如何了?” 没人回应。 无人敢回答她这个问题。 芙嫣没有着急,也没有不悦,她的五官让她像一尊冰玉雕成的美人像,但她此刻并未冷着脸。 听闻这样的消息,她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 盈润的唇勾着,她波澜不惊道:“我问得不够清楚么?那我再问得直白些,谢殒要成婚了?” 在仙界敢如此直白叫无垢帝君名讳的人不超过两个。 她往前一步,脸上笑着,四平八稳,只广袖下攥着冥火珠的手指骨节发白。 “他要成婚了,不是和我,那是和谁?” “他要娶谁?” 第2章 第2章 芙嫣的目光静静划过神谕宫外众仙家。 没人敢和她对视,视线接触的一瞬间都不自在地躲开了。 这样的反应她不意外,若她方才听到的话都是真的,他们不敢看她很正常。 倒也不都是怕她发作,更多是想给她留些体面。 芙嫣爱慕谢殒这件事,在仙界是公开的秘密。 无垢帝君谢殒,是仙界权利中心里最特殊的一个。 天帝换了数任,无垢帝君始终都在。 没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可能天地初开的时候他就已经存在了。 他掌控天地运数,修的是通天之道,能堪算出天地前后万年的成败兴衰之兆。 在已经久未有真神诞生的今日,他应该是仙界最接近真神的存在。若不是堪算天数乃折寿之事,他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反噬,身体始终不太好,时常病着,这天帝应该也轮不到别人来做。 在芙嫣遇见谢殒之前,没人会将儿女之情这种世俗之情与谢殒挂钩,这实在冒犯又亵渎。 可他偏偏遇见了芙嫣。 没人回应她,芙嫣也没动气。 她没当着众仙发作什么,得不到回应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银拂匆匆赶到神谕宫时,她已经离开一刻钟。 “已经走了一刻钟?”她眉头紧锁。 “是,兴许是去寻天后了?银拂上神不如去天后处看看?” “这个时候她不会去找天后。”银拂按着额角叹息,“她只会直接去找帝君亲口求证。” 众仙:…… 可以想见那是怎样的画面了,真遗憾看不到,但也没有特别遗憾,看到了是能满足好奇心没错,但往后的仙途恐怕就得坎坷起来了。 - 银拂还算了解芙嫣,她现在的确正前往十重天。 十重天乃仙界禁地,是无垢帝君所居之处,除天帝天后外无人可以入内。 凡事总有例外,芙嫣就是这个例外。 在很久以前她就能随意进入十重天了。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冥火珠,面上一派平静,可越靠近十重天,她心底的情绪就翻涌得越厉害。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谢殒的时候。 那是在她三万岁的成人礼上。 父帝和母神只有她一个孩子,她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天帝,她的成人礼自然十分隆重,但凡有些身份的都会到场祝贺。 谢殒也因此到场了。 她见到他时宴席已经过半,他那样贵重的身份,却坐在十分偏僻的地方。 她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她当时高兴,喝了点酒,命格上神藏叶酿造的金仙醉后劲大,她有点头晕,就寻了个风景优美的僻静处吹风醒脑。 便是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之下,她见到了桃花树下独坐看书的谢殒。 芙嫣从不知道,竟有人可以将看书这样简单的事做得如此端正庄严又风姿绰约。 这里有些风,桃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如云堆砌的单薄宽袍上,粉色与白色相映,由风送来桃花独有的香气。 他满身香雾,一手握书,一手持笔,时不时在纸面上写着什么,字迹工整,清正内敛,极具风骨。 她当时便觉得心好像不会跳了。 时间似乎静止在这一刻。 她挪不开视线,礼数全都忘在了脑后,只会直直盯着他,不愿错开毫厘。 谢殒在她这样地注视下缓缓抬起了头。 然后她就看见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具有神性的脸。 眉若远山,眸似清潭,鼻梁挺拔,菱唇嫣红。 她莫名想到藏叶念过的一句人界的诗。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 春雪、冻梅,再合适他不过。 他的气质是斯文而羸弱的,过分红的唇衬得脸庞白得近乎透光,为这份羸弱添了几丝病态。 他眉心的银色神印比父帝更深刻,周身灵力磅礴,哪怕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存在感也强大得过分。 芙嫣自然知道这位帝君。 他居于十重天,掌控天地运数,这等窥探天机的事情做起来总会带来一些反噬,所以他一直身体都不太好。 他年岁很大了,天族换了一个又一个天帝,只有他永远是神秘莫测的无垢帝君。 他总是看上去苍白虚弱,却一直活得好好的,稳坐十重天。 芙嫣看着他,心跳猛地恢复,剧烈地砰砰跳动,整颗心像要闯出胸膛,心火烧得她手指和脚趾不自觉卷曲,她屏住呼吸,颤抖着唇开口,和他说了此生第一句话。 “无垢帝君。” 她不会认错,这一定是他,她那样肯定。 谢殒放下了笔,从容颔首:“芙嫣女君。” 听到他的声音,芙嫣心跳更快了。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她以前从来不好奇这位神秘的帝君,哪怕有过那么两三次机会见他,也都只是远远一个影子,她也没想过去看清楚他的模样。 可是现在,她竟然有些惊慌。 到底刚成年,威仪和稳重的裂缝下,是她赤.裸.裸的情动。 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情动啊。 她对他一见钟情了。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的成人礼,在三万岁成年这一天,她第一次对父帝母神之外的人产生了“爱”这种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面对旁人的游刃有余都消失了。 她甚至无措地抓紧了裙摆。 比起她的仓皇和窘迫,谢殒仿佛古井中的水,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雪白的广袖扬起,桌面上的书卷纸笔消失,谢殒站起身打算离开。 走之前他最后朝她看了一眼,音色与他的人一样温润自然,令人如沐春风,却又藏着清矜的高贵、隐晦的疏远。 “生辰喜乐。” …… 有那么多人为她送上生辰贺词,都比谢殒仅仅出于礼貌的简单四字要真诚。 可芙嫣唯独对他这随意至极的一句祝福满心欢喜。 她不舍得眨眼,他几乎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她面前,她那时冲动地跟着他走,却被十重天的结界给挡下,跌倒在波光粼粼之外。 她急忙站起来,目光落在结界内漆黑的夜幕上,心想,原来十重天真的是永夜。 那样的永夜之下,守候着的竟然是这样动人心魄俊美绝伦的神。 神界没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神存在,如今最强的便是天族上神们。 上神与真神的实力差距是很遥远的。 芙嫣以前不信别人说谢殒最接近真神,总以为父帝才是最接近的,这样直接地见过他之后,她什么都信了。 她并未久留,冒犯的事一次就够了,她很快离开了十重天。 自那后,芙嫣便常常心不在焉,一直挂念着那个不该挂念的人。 她不是个委屈自己的性子,尝试过忘记却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便不再强迫自己,干脆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从未想过回头。 站在十重天的结界外,回忆戛然。 回忆里的芙嫣被拦住了,但现实里的她走了进去。 她没空去想自己是用了多长时间,经历了多少拒绝和失败才换来结界的开放。 她只想尽快得到谢殒的亲口回应。 十重天一如既往的黑暗,谢殒从不点灯,只沐星辰之光,芙嫣早都习惯了。 从她第一次到这里就有了一个大计划。 她为此努力了几千年,今日拿到冥火珠,本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惜…… 这里有别人的气息。 芙嫣停住了脚步,静静站在那里,再不肯往前一步。 她看着前方,看着挂满了她悉心寻来的珍贵宝石天幕下相对而立的男女。 谢殒还是那个谢殒,几千年来从未有任何变化,若非要说有,那也只是对她比最初更冷淡了。 曾经他还会因她的身份,对她如旁人一样温和有礼。 但现在,他在她面前再没有那暗含疏远的温和,他给她的是直白的拒绝,坚定的漠然。 芙嫣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可面对谢殒,这份自尊心好像薄弱了许多。 她忽略他的拒绝,将他的冷漠当做特别,甚至为此感到高兴。 至少他对她和别人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即便是坏的不一样也值得高兴,一成不变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可看看现在。 来这里的路上,耳力很好的她听见了更多人的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和别人定下婚约了,听闻要嫁给他的小仙是妖修飞升出身,是他之前下凡历劫时认识的。 她其实知道他下凡历劫是躲她的手段,否则早不去晚不去,为何偏偏认识她后才去? 她不是没想过和他一起去历劫,可她又想不能追得太紧,他都躲到这份上了,不如松上一松,让他看看哪怕他下界几百年,历劫归来后她依然不变如初,她是很认真很认真的。 哪成想只是这一次没跟紧,就出了这样荒谬的事。 无人不知她爱他。 她爱的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不止仙界,其他界也全对他们的关系心照不宣。 她总觉得这样就好,也不用他回应,能这样陪着他就很好。 他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会喜欢别人就是了。 可他竟然喜欢上了别人。 他要和别人成亲。 她毫无保留地几千年爱慕,让她在此刻成了六界的笑话。 芙嫣攥紧了手里的冥火珠,手臂上飛兽留下的伤痕痛如刀绞。 她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前方,谢殒在和那小仙说话,语气近乎柔和。 他何曾对她如此温声言语过。 何曾有过。 咔哒。 冥火珠被捏碎,血顺着裂隙的光和宝珠的碎末落下,金光红韵,灰烬曼舞,很美很美。 十重天的夜幕上,星宿被独特的宝珠各自替代,它们闪耀着不同的光芒,有无数种排列组合。 这样的夜幕本来只差一颗冥火珠就能彻底亮起来了。 可惜。 真的挺可惜的。 芙嫣收回目光,松开手,看着手中宝珠的碎末还有血痕,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像是刚刚惊动那对男女,他们一齐望了过来。 那小仙面带好奇,疑道:“没人?可我明明听到有笑声的啊。” 谢殒静静看着芙嫣之前站的地方,他作为这里的主人,当然知道芙嫣在那里看了多久。 他脸上没了方才的柔和,恢复了从容疏远的斯文温润,慢慢走到她站的地方。 他垂眸看了一会地面上残留的冥火珠碎末和血迹,掌心光起,广袖拂过后,什么都没留下。 就好像从头到尾没人来过。 第3章 第3章 九重天飞过一条通体金红的真龙,龙吟震耳,哪怕在十重天也清晰可闻。 谢殒朝下望去,只能捕捉到龙尾那抹金红。 身旁的小仙承受不住这般龙息,身子摇晃了一下,他拂掌送去灵力帮她站稳。 “多谢帝君。”小仙白着脸站好,额头有些薄汗,“我失态了。” 谢殒:“无妨。你以妖体修仙飞升,龙吟对你威压更重。” 原来如此。 小仙飞快瞄了他一眼,略有些紧张道:“那龙吟是……” 这次谢殒没有立刻回答。 她等了一会,等不到他开口,再次鼓起勇气望过去,见他仍看着那抹金红消失的方向。 “……帝君?”她声音变得很小。 谢殒这次回答了她。 “是她。” 他的声音里透着静谧,这样的音色让他无论说什么都会令人感到心神宁静。 他给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谢殒说:“芙嫣女君。” 果然是她。 云净芜刚飞升不久就听说过芙嫣女君了。 她是天族嫡脉,凤皇和天帝的独女,继承了天帝的血统,本体是金红色的龙。 想到这位女君和帝君几千年的感情纠葛,以及自己给帝君出的主意,她一时乱了心境,莫名不安起来。 这位女君和她想得很不一样,如果刚才发出笑声的人是她,那她不该直接过来将她和帝君分开,给她一点教训吗? 毕竟是那样尊贵的身份,被自己这样一个刚飞升不久、名不见经传的小仙抢了爱慕多年的人,还看见了那样的画面,她怎么会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云净芜按了按心口,刚想再说什么就听谢殒道:“本君尚有要事,卿可自行离去。” 这是逐客令了。 云净芜凝着他,仅仅如此已经需要很大勇气。 他与飞升前她认识那个人差距很大,她原本以为历劫时的他已经足够让人难以接近了,没想到那也只是他本身的冰山一角。 他看似礼貌温和,翩翩君子,如玉温雅,其实比表面冷酷的人更难以靠近。 “是。”云净芜低首行礼,哪怕飞升前两人就认识,也不敢在回归本身的他面前有半分造次。 人间短短几百年的相处与仙界数十万年漫长的时光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但那位女君就不一样了。 她来过又走,来时不需要允许,离开时也无需道别。 单单是这样的行为,就已经说明了她身份的尊贵,以及她之于谢殒的不同。 毫无疑问,无垢帝君是希望和芙嫣女君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的,否则也不会先是下凡历劫躲她,又在回归仙界后没多久,便要与飞升而来的小仙定下婚约。 可作为当事人之一,云净芜最清楚帝君为何传下神谕要与她定下婚约。 这也是一种将芙嫣女君推远的手段罢了。 献计的人是她。 她和帝君只会有虚假的婚约,不会真的成亲。 只不过这件事,芙嫣女君永远不会知道就是了。 - 芙嫣离开十重天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她瞬移进来,淡淡的眼神扫过去,仙婢们自觉退出。 等人都走光了,她才展露出一丝真实情绪。 灵力凝结在掌心,她猛地推出去,不远处的博古架瞬间碎裂,从前很得她喜爱的宝物伴随着刺耳的炸裂声碎片四溅。 她手臂还在疼,飛兽留下的伤要尽快处理,不然伤口中残留的属于凶兽混沌的气息会扰乱她的上神真元。 可芙嫣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将殿内所以可以毁坏的东西全都毁了,在一片狼藉中抱着双臂蹲了下去。 天帝在这个时候缓缓现身。 感知到父帝气息的芙嫣猛地抬头,红红的眼睛里有些无措。 “消气了吗?”天帝一袭银龙白袍立于碎片中,墨发披散,玉面冷俊。 芙嫣难堪地怔在那,咬着唇没吭声。 “觉得被为父看到你如此失态,很没面子?”天帝慢慢道,“你能忍到回了寝殿才发作,已经让为父很惊讶了。” “您来了为何不现身。”芙嫣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我是天族女君,父帝的孩子,当然不能在神谕宫和十重天发作。”她眼睫微垂,掩去眼底的晦暗,“无论要做什么,都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当时神谕宫外聚集了许多仙家,十重天更有一个夺走了谢殒的女仙在,时机都不合适。 谢殒要和别人成亲的事已经让她成了笑话,她更不能再给他们添新的谈资。 “为父早劝过你万事留一线,追慕帝君可以,但不要太张扬,若你肯听,今日便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芙嫣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她总觉得喜欢一个人如果还有所保留,那就不是真正的喜欢。 时值此刻,她也没有为不留退路后悔过。 见她眼神执拗,天帝叹息一声,温和道:“总之,既帝君已传下神谕,十重天的订婚宴势在必行,你便不要再执迷于他,天族大好男儿多得是,又不止他谢殒一个。” 这样的话天帝说过许多遍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谢殒会是良配,可惜芙嫣钻了牛角尖,非他不可。以前就算了,现在事情都变成这样了,她总该回头是岸了。 芙嫣没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眼神一如方才执拗。 天帝也没指望她立刻想开放下,走上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段时间你便不要去十重天了,稍后为父会让帝君将结界对你关闭,等十重天这场婚事结束,为父和你母神会为你寻一门正经的亲事。” 正经的亲事?不去十重天?结界对她关闭? 这每一句都让芙嫣广袖下攥着的拳头更紧一分。 她屏住呼吸,什么都没泄露,目送天帝离开。 天帝走后不久,训练有素的仙婢们走进来,开始用仙法收拾狼藉的宫殿。 不多时,周围恢复了整洁明亮,连空气中都弥漫起沁人心脾的花香。 四名仙婢抬来一座金光闪闪的东海珊瑚,芙嫣意外地看着,听为首的仙婢道:“陛下命人送来这座金玉珊瑚给女君赏玩。” 还记得这是三百年前东海之主送来给父帝的,她当时很想要,父帝一直没松口,现在送来给她,是想让她开心吧。 其实她也没有很难受。 她现在特别平静,平静得不得了,甚至还能波澜不惊地对仙婢说话。 “寻个显眼的位置摆好,要我一进门就能看到。” 仙婢去安排,芙嫣就站在那漫不经心地看着。 仙界时间流转,天幕转暗的时候,芙嫣再次离开了宫殿。 天帝让她不要再去十重天,还要重新对她封闭这里的结界。 但他的动作还没那么快,结界如今还对她开放着。 她刻意收敛了气息,从出了殿门到进十重天都没惊动任何人。 也不对,还是有一个人发现了的。 玉色书案后,谢殒抬眸看着站在明珠光韵下的身影。 芙嫣穿着织金的红裙,容颜冷清昳丽,一点表情都没有。 谢殒放下手中玉简,从容不迫地站起了身。 他永远都是这样。 克制,自律,稳定,浑身上下由内而外都风仪斐然。 芙嫣以前有多喜欢他这副样子,现在就有多想彻底摧毁。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我会来。” 她开口,语气不同以往那般含着爱慕,冷淡地像对着陌生人,甚至是敌人。 这样的转变算是符合谢殒的期待,看起来云净芜的办法确实有些效果。 若真可就此一刀两断,对他们彼此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十重天云海涌动,漆黑的永夜像蛰伏着凶猛的兽,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芙嫣抬头,语带讥诮:“你不高兴?” 谢殒身系天道法则,修为通天,他有明显的情绪波动时,会直接使天地变色。 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对她说:“今日做了了结,此后不必再见。” 芙嫣觉得这可能性不高。 “谢殒,你别忘了我以后是要做天帝的,你要如何与我不再相见?” 仙界可以对谢殒直呼其名的人不超过两个,一个是天帝,他虽然可以却从没这么做。 另一个就是芙嫣,她还没有这样的身份,但已经先一步这样做。 她叫得那么熟稔,像已经叫过千万遍,哪怕到了两人再无平和可能的今日,她唤他的名字时,依然透着几分旖旎和情意在其中。 饶是仿佛没有七情六欲的谢殒也一时语滞,没能说出话来。 芙嫣一步步来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真喜欢那小仙?” 他没说话,只是望向她。 “她哪里比我好?”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芙嫣有些压抑不住心底的情绪,“她比我好看?还是比我法力高强?又或者她比我对你好?你去人界历劫不过短短几百年,她便是对你再好,难道还好得过我这几千年?” 谢殒表情不动,清隽眉峰平平整整,完全游刃有余的样子:“情之一字,难以常理度之,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这的确是她说过的话。 很久之前谢殒拒绝她,指出战神舟不渡更适合她,她便以这句话回了他。 感情从来不能用“合适”和“公平”来衡量。 芙嫣都气笑了。 “所以你真的对她有情。”她抿紧了唇,“我在你身边几千年,竟比不了别人短短几百年。” 她再不收敛自己的委屈和愤怒,眉目冷艳地说:“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去杀了她?” 无缘无故斩杀一名刚飞升的小仙虽然有违天条,但芙嫣是天族女君,天条也对她网开一面,她受到的责罚绝不会重到难以承受。 谢殒:“我在,你杀不了她。” 芙嫣:“……”她所有的话卡在嗓子眼,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缄默许久,隐忍得眼睛都红了,才自嘲地吸了吸鼻子:“很好……很好。” 她闭了闭眼:“ 谢殒望过来。 芙嫣屏息,字字刺心:“收回神谕,不要和她在一起,哪怕你永远不会给我回应也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我们就像以前那样相处下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妥协到了她自己都看不起的地步。 “不可能。”谢殒眉目不动,玉容温雅,固若金汤,“你于我之情并非男女之情,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莫再执迷,纠缠不放。” “你不是我,怎知我对你不是男女之情?”芙嫣逼近他,发间珠缨晃动,她眼睛那么红,却倔强地没有掉下一滴眼泪,“‘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这话你也说过不下三次了,可你都历劫回来了,为什么我的感情还没消失?你让我别再执迷,你倒是给我个解释。” 谢殒看着她,天地之色变幻无常,漆黑漫延开来,哪怕十重天天幕上挂满了芙嫣寻来的名贵宝石,也无法为他脸上点缀出一丝一毫的亮色。 “不能告诉你。” 他说得很慢,不疾不徐,任谁也无法质疑他这个说法是没有条理的。 可芙嫣不接受。 “什么都不告诉我,又凭什么让我放弃自己的感情?”芙嫣可笑道,“真是荒谬。” 谢殒觉得够了。 “到此为止。” 他一扬袖,要将她赶走。 他那样风仪出挑的人,唯独对她缺少了几分君子风度。 芙嫣并未反抗:“你以为我很想留在这里?” 谢殒动作一顿。 她开始自己往后退。 “我会走,马上就走,我也不想在这个有别的女子待过的地方久留。” 谢殒望向她。 “明明你之前也不是一点动容都没有,我几千年才换来这么一丁点的改变,凭什么去人界历劫一次回来就什么都变了。” 芙嫣眼里情绪过于复杂,种种纠结在一起之后反而让人只能看到一片茫茫的黑色。 他没有任何解释。 对着她的时候,和对着那小仙温声言语的样子判若两人。 “谢殒。” 她唤他的名字,一如方才那样旖旎多情,她甚至弯起唇,笑了一下,眉心红玉莹莹动人。 “我会得到你的。” 谢殒长眉微压。 “一定会。” 第4章 第4章 不过在十重天和谢殒说了三言两语,好像已经用尽了芙嫣全部的力气。 她安静地回到寝殿,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衣衫有些凌乱,单薄窈窕的身子在夜色里像游荡的魂魄。 一点火光照亮了暗色流转的寝殿,芙嫣抬眸,看见了坐在玉椅上的母神。 天后鸣凰是凤凰一族这一届的族长,七万年前嫁给天帝携尘,三万多年前诞下芙嫣,与天帝琴瑟和鸣,感情甚笃。 相较于天帝,天后更能理解芙嫣,也是她一直力排众议,纵容芙嫣追慕谢殒。 凤凰一生只寻一位伴侣,同生共死,极为重情。 芙嫣是她的女儿,虽然继承了天帝的血统,本体是龙,但身体里也同样流着凤凰血。她对第一个令她产生爱慕之心的男子会如此执迷,都在天后意料之中。 “来。” 天后朝她伸手,芙嫣面对天帝尚能很快收拾情绪,维持无懈可击的一面,面对她却不行。 她呼吸飘忽了一下,闭着眼扑进母神的怀抱。 “我做错了吗。”她很小声地说,“我是不是不该去找他,现在也就不用这么难堪。” 虽然她在谢殒面前句句强硬,直到离开都没掉一滴眼泪,可她心里其实难堪到了极点。 她从小便对自己要求很高,自尊心很强,白日里已经看见了等同于答案的一幕,夜里实在不应该过去的,谢殒句句回答像刀一样在她心上割了一下又一下,她忍得好辛苦。 “母神,我好难受。”她声音更小了,还有细微的哽咽,“我心里好疼。” 天后熄灭了手燃起的凤凰火,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柔声说:“你没做错,如果不去问清楚,你永远没办法死心。” “可我问了也没办法死心。”她在黑暗中红着眼睛问,“凭什么他老是不信我对他的感情?他总说我那不是真情,早晚会消失,这到底是哪里得来的结论?我这几千年做得还不够多,还不足以证明吗?” 她把脸埋进天后怀中:“明明只差一颗冥火珠了……明明我已经只差这颗冥火珠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在她以为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给了她最难以承受的打击。 天后幽暗的眸子在夜色里闪着光,她轻顺着她的发丝:“这可能就是有缘无分吧。你生辰那日见了他便爱慕上他,他那样的性子,大约觉得这份爱慕来得过于轻易,虚有其表,所以始终不愿意接受和相信。” “那他和那小仙就不轻易了吗?几百年的历劫罢了,他活得比父帝还久,那点时间对他来说算什么?” 芙嫣倏地站起来,在黑暗中走来走去,胸腔里充斥着愤怒,却没再像白天那样随意发泄。 天后凝着她的身影慢慢说道:“那你想怎么办呢?你能把他怎么样?” 这偏偏就是芙嫣最无奈的地方。 谢殒修为和身份摆在那里,她什么都做不了。 大概所有人都这样想吧,都觉得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 芙嫣猛地停下脚步,长久地沉默了一会,垂下头,表情和眼神掩在暗色里。 “母神,我想喝酒。”她声音有些沙哑,“我想喝醉。我第一次遇见他那天就是喝了藏叶的酒有些醉意,才去了他在的那棵桃花树下。” 天后应了一声:“所以自那以后藏叶再也不敢酿酒了,生怕再让谁像你一样遇上不该遇上的人。” 天后站起来:“你现在的修为,那些酒也没办法让你醉了。” 芙嫣望过来,眉心红玉似血:“母神肯定有办法的,您肯定有能让我喝醉的酒……我想要很厉害的酒,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也行。最好让我没办法行动,暂时丧失灵力也没什么。要很厉害的那种,最好是连父帝也扛不住的,免得我撑住。” 天后看着她,眼神深邃,好像看穿了什么。 芙嫣面不改色:“我控制不住自己就只能靠外力了,母神也不希望我真的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吧。” 一声叹息消失在夜色里,天后最后答应下来:“明日我差人送给你送来,不要乱来,听见了吗?” “嗯。”芙嫣点点头,“我会管好自己的。”她说得很肯定。 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的性子摆在那,借住外力困住自己,免得做出无法挽回的事,留下最后一点体面,等谢殒的订婚宴结束再出现,这听上去是最好的办法。 天后离开后芙嫣也没掌灯。 她褪去外衫,爬上床榻,将自己包裹在丝被里,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但其实很清醒。 这个晚上她想了很多。 谢殒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断在脑海中重放,每回忆一次心就更冷一分。 她还想起了过去。 那年过完生辰第二天,她去拜访了深居简出的无垢帝君。 她特地带了父帝的旨意过来,算是师出有名。 谢殒见了她,并未对天帝突然派女君来传信而不是传音产生什么疑问,这对他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听完了就请她离开,客气、礼貌,温和里带着疏远。 芙嫣那时比现在还无所顾忌,因为不了解,所以更无畏。 她大胆而直白地说:“是我主动要替父帝来传信的。” 谢殒当时只抬眼淡淡地看了看她,又继续收拾书案上的文卷。 他掌控天地前后万年的兴衰运数,需要时常将一切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所以一天有大部分时间在书写。十重天有许多高高的书柜,上面摆满了他写下的玉简。 他反应平淡,这在意料之中。 芙嫣没有气馁,走上前弯下腰,自下往上去看他好看的眼睛。 从来没人敢在谢殒面前如此,他这次停下了动作,好看的眼睛渐渐与她相对。 芙嫣勾起甜蜜的笑,快乐地说:“帝君,你真好看。” 这下谢殒意外了。 她怎么敢的呢。 天帝允她来之前肯定不知道她会说这种话,光是听听就觉得有些好笑。 他弯了弯唇,如长辈对晚辈那般道:“女君亦仪态万千。陛下的传信已到,女君若无事就可以回去了。” 芙嫣哪里还记得回去?她被这个温文尔雅的浅笑夺去了全部注意。 那时谢殒还会对她笑的,虽然是长辈的姿态,但起码还会有一些温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冷冰冰的呢? 对了,是从她第一次坦露爱慕开始。 最开始,她以天帝为借口,多次前往十重天打扰谢殒,这个仙界曾经最安静的地方被她搅乱,谢殒一直耐心甚好,只当晚辈爱玩,对生疏的地方和人好奇心重,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性子活泼的少帝。 直到那一天,芙嫣脸上带着伤跑上来,笑意盈满了漂亮的眼睛,兴冲冲道:“帝君,我决定了,我要寻六界最名贵漂亮的宝石来帮你装饰这些死板的星宿!这样你以后观星的时候,就再也不会是一成不变的颜色了!” 然后只要看到它们,就能够想起她! 她将手伸出来,摊开手掌,闪耀着紫色流光的宝石安静躺在她白皙的掌心。 “就从这一颗开始。” 谢殒望着她没有说话,她将宝石挂在天幕上,覆盖了其中一颗星宿。 他对星宿的位置了如指掌,哪怕星宿换了模样也不影响观星,她用的法术显然是特地设计过的,被宝石覆盖的星宿光芒强弱也没被遮掩。 “你受伤了。”他指了指她的脸。 芙嫣不在意道:“没事,这些小伤不算什么,我会好好修炼,争取早日可以去更危险一点的地方,越危险的地方越会有漂亮的宝石,寻常的东西怎么配得上你,你值得最好的。” 谢殒微微颦眉,芙嫣就在他隐隐察觉到什么的时候直白道:“我爱慕帝君,为你做这些很开心。” 她笑得眼睛弯弯,月牙似的眸子里闪耀着夺目的光,她耳尖有些泛红,极力在掩饰这份羞涩,转过身指着永夜的天幕说:“星空璀璨虽然很美,但看久了一直黑漆漆的肯定很寂寞吧?帝君都不怎么下十重天,一定很少见到阳光灿烂的样子,我听舟不渡说混沌之地有一种冥火珠,只要小小一颗就能点亮整个天幕,等我收集齐了其他宝石,就替你寻冥火珠来可好?” 那天十重天的夜尤其黑。 谢殒看着芙嫣,华容婀娜的女君满眼爱慕,那沉甸甸的情意,他太后知后觉。 芙嫣还记得很清楚,她似不经意道出心意,暗暗期待他的回应时,他给了她怎样的打击。 那是她第一次被拒绝。 一如这次一样果断、不留情面。 无垢帝君与她相对而立,直让她觉得珠玉在侧,自惭形秽。 这颗她最爱的珠玉冷下了语气,压抑了眉眼,在天地变色下拒绝她。 “不必劳烦,我不需要。” “即刻立刻,不要再来。” 简简单单八个字,加上将她赶走的法术,封闭的结界,一切都让她如遭雷击,缓了好久才重燃信心。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回忆起来心里好像还是会难受。 芙嫣缓缓拉开丝被,天不知何时亮了起来,仙婢在外说:“女君,楚翾上神来了。” 昨夜母神说会差人送来她想要的东西,楚翾应该是为此而来。 她起身下榻,用法术整理了衣裳,简单理好发髻:“让他进来。” 楚翾一身金红锦袍的身影走进来,风风火火,随意自然,如在自己家一样。 “芙儿,天后让我给你送凤凰花来,你要这个做什么?”金红的眸子对上她的,楚翾白皙的脸上是浓浓的好奇,“这东西可是剧毒,陛下服了也得虚弱个月余,很危险的。” 凤凰花说是花,其实是凤凰血和泪混在一起的结晶,里面包含了凤凰所有的负面能量,是可以麻痹天神的剧毒之物。 现在已经没有纯粹的天神了,只有他们天族这些上神,最接近纯粹天神的是谢殒和天帝。 芙嫣朝天后开口的时候,心里想要的就是这个。 “月余?”她接过锦盒,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楚翾猛地靠近她,她没躲,很淡定的样子。 他摸摸鼻子,念了声“无趣”,又道:“陛下那样的修为也得月余,换做是你自己的话没个三五月是别想动弹了,这东西可不能乱玩。” 芙嫣慢慢说:“母神没告诉你我就是要自己用吗?” 楚翾满脸震惊,随后像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又有些尴尬。 他眼中露出几分怜惜,这种怜惜正是芙嫣最讨厌的东西。 他可怜她。 是啊,现在可怜她的人肯定很多吧。 她在他们看来一定很可怜吧。 爱慕了几千年的人,最后要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在一起,毫无预兆,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不给她。 真可怜啊。 “这朵凤凰花是刚结的,还很稚嫩,只有五瓣花瓣,你最多一次用一瓣,千万别多了,会出事的,听见没有?”楚翾小声嘱咐。 身为凤凰一族的少主,楚翾张扬惯了,哪怕对芙嫣也很少这样低声软语过,听起来很新鲜。 芙嫣将锦盒握紧,说了一句他陡然心惊的话。 “对我来说一次一瓣已经是极限了吗?那对更强的人来说,一次五瓣会怎样呢?” 第5章 第5章 楚翾被芙嫣的话搞得心神不宁,一脸的欲言又止。 芙嫣被他别扭的模样逗笑,圣洁冷清的脸笑起来冰雪消融,竟美得有丝丝矛盾的妖娆,充满了禁忌却又放纵的美。 “你在担心吗?不用担心,你了解我的。”她认真地说,“我有分寸,放心。” 楚翾的确很了解她。两人一起长大,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她三万岁生辰那日见到了谢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那他会是最适合她的联姻对象。 就像天帝和天后一样,他们的结合会让凤凰一族和天族的关系更紧密。 可惜有了谢殒,无论楚翾如何在芙嫣面前显摆他漂亮的翎羽,她也只是慢悠悠地夸赞一句“很好看”,再难以更进一步。 “你有分寸就好。”楚翾松了口气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回头,“其实你没必要用这个,你到我那儿去住上三年,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眼不见为净,这不比伤害自己好多了吗?” 芙嫣长睫轻动,徐徐说:“我怕我忍不住回来,真那样的话你能拦得住我吗。” “我拦不住还有我父君在,我父君不行还有四大长老在呢!大家一起总能拦住你的!”楚翾瞪了她一眼,“看不起谁呢?你还真是天帝陛下的好女儿,和他一样自负。” 芙嫣摇摇头:“不是自负,是实事求是。你父君和四大长老确实很强,可我若拼尽全力,你们受制于不能伤我,很容易被我钻空子跑出来,到时候……” 她含蓄地表达:“大家都会很难收场。” 楚翾顺着她的话联想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战栗。 “好吧。”他干巴巴道,“那你一定不能乱用啊。” 他实在放心不下,干脆说:“不然我留在这里陪你好了,我帮你处理这东西吧,这我熟。” “不用。”芙嫣放缓了声音,眼神望着别处,“时辰不早了,你走吧。” 楚翾不肯走,扒着殿门不肯放,舟不渡来时,正看见芙嫣命仙婢不用管他直接关门。 “你可真没良心!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楚翾被仙婢关在外面,气得踹了一脚殿门。 他刚转过来,就看见了一身银色盔甲英武挺拔的舟不渡。 “楚少主。”舟不渡朝他点头示意。 楚翾尴尬了一下,妖娆的凤眼瞪了瞪他,快速收拾着自己,试图挽回形象。 他很清楚舟不渡对芙嫣的心思,只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当有一个更强大的情敌存在时,他也就没那么讨厌舟不渡了。 楚翾走下台阶,漫不经心道:“芙儿不见客,你白来了,赶紧走吧。” 舟不渡看看紧闭的殿门,再次点头:“好。” 他转身就走,一点要尝试进去的意思都没有,这倒是让楚翾有点惊讶。 “喂,你真就这么走了?”他追了几步,“你不敲门试试看?” “你都被赶出来了,我何必再去烦她,她现在大约更想独处。” 楚翾恨铁不成钢:“你这个性子能娶到妻才有鬼了。” 舟不渡看了他一眼:“不然呢?苍灵渊还等着我镇守,我没有少主那么多时间。少主时间多,性子好,这么多年不也没什么进展。” 楚翾脸色涨红:“那还不是你添乱!” “我远在苍灵渊,不知给少主添了什么乱。” “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我就是和芙儿最般配的人选,我们早就该定下婚约的,偏偏你横插一脚,令陛下和天后犹豫,这才让芙儿遇见那家伙……总之都是你的错。” 舟不渡:“好,是我错。” 楚翾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想和他动手,可他是战神,七上神里战力至强者,他根本不是对手,最后只能气冲冲地离开。 周围安静下来,舟不渡转向紧闭的殿门,犹豫片刻,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上前几步放在了殿门前,这才离开。 不多时,仙婢打开殿门,将锦盒拿进去给芙嫣。 芙嫣接过来时,锦盒上还有舟不渡身上的血腥气。 他常年身在战场,哪怕有仙术洗去风尘,身上依然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血气和冷肃。 她让仙婢下去,拿着锦盒发了会呆,才动作很慢地打开。 锦盒打开的瞬间,绚丽的光芒点亮了整个寝殿,芙嫣是拿到过冥火珠的,现在那颗珠子已经被她自己毁了,可舟不渡送来的这颗比冥火珠更亮。 芙嫣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它们。 她突然意识到,刚才感觉到这锦盒上的血腥气这么重,搞不好是舟不渡刚千辛万苦得了来这颗宝珠,来不及疗伤就送过来了。 这让她想到了自己。 手臂上的伤还没处理,还在隐隐作痛,舟不渡做的这些事,和她为谢殒做的微妙重合,看着他就好像看着她自己一样。 而她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呢? 平静,遗憾,甚至还有些轻微的烦躁。 明明是喜欢的东西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在明知对方心意的情况下收到这个,她反而觉得沉重。 谢殒对她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收到她的礼物,感受她的好和爱慕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手上力道加大,锦盒应声而碎,盒子里的宝珠坠落到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炫目的光随着宝珠滚动明暗交错,衬得芙嫣的脸也明灭模糊。 原来如此。 是负担啊。 她的好,她的爱慕,是负担啊。 所以他才会那么绝情。 他其实不但不爱她,不动容,甚至讨厌她吧。 只因为她是天族少帝,是一个年轻的晚辈,所以他很宽容的没有与她计较,容她任性胡闹了几千年。 在终于寻到真爱的这一天,他再也容不下去她了,所以…… 所以…… 芙嫣站了起来,拖着及地的裙摆走到宝珠停留的地方,蹲下将它珍重地捡起来。 管他什么所以。 她盯着那颗珠子,视线被强光刺得一片白茫茫。 别人她管不了,她只能管自己。 她受不了,她没办法接受现状,做不到就此放手一别两宽,她不甘心付出那么多一点收获都没有,她不要就这样认输,她绝不白白拱手相让。 总要得到点什么的。 她总要得到点什么才行。 - 十重天,永夜黑暗,万籁俱寂。 天幕上,曾经只有白光的星宿闪烁着变幻无穷的缤纷光芒,让一成不变的夜空多了几分新鲜趣味。 谢殒盘膝坐在天幕下,眉心银色神印明灭,罡风震动他黑缎似的长发和宽大的衣袍,天地运数在他面前凝聚成一面云雾缭绕的镜子,只有他能看到镜子里的一切。 这便是天地镜。 曾有几任天帝想将天地镜占为己有,总以为这样他们才算是完整掌握了仙界的至高权利。 谢殒从不拒绝,每次都会主动将天地镜交给对方。 可不管它离开多久,最后都会回到他身边。 它对除了他之外的人来说,都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罢了。 天地镜不似命格上神的浮世镜,后者用来看浮世生灵的命格,需佐以强大的灵力和必要的法阵才能开启,很是麻烦。 而前者凭借谢殒的修为可以随时开启,也无需他人允许,但只观天地运数,镜子里是沧海桑田。且虽然修为足以开启天地镜,窥伺天机的反噬却会一次比一次重,是以天地镜都是一万年开启一次,会留下充足的时间让他调息养身。 今日谢殒身边并未准备纸笔,他想看的不是天地运数。 他想试试能不能在镜中看到一个人的未来。 他没做过这种尝试,当镜面泛起如水般的波光粼粼之后,果然如他所料的一般什么都没有。 看来还是要用浮世镜才行。 可其实没有必要,要去寻命格上神,开启法阵还会惊动天帝,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没有必要。 不管看不看,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十重天黑幕沉沉,阴云压抑,谢殒垂下眼眸,眼底神色平淡。他双手结印收起天地镜,起身仰望天幕,璀璨的宝石比星宿更先落入他的眼中心里,他少见地皱了皱眉。 他不该做这种尝试的,甚至不该产生这种念头。 ——他想知道的是芙嫣未来会如何。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但的确是想过的。 或许是她上次离开时的态度让他对未来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担忧,所以才会有这种念头。 只可惜天地镜的强大反而成了弊端,他看不到。 细细算来,他曾经拒绝过芙嫣很多次,但每次都没什么成效。 最多三四天,她又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来到他身边。 哪怕他大多时候只做自己的事,并不理她,她也能自得其乐,在不打扰他的前提下留在他身边。 这次应该是最有成效的一次。 三千年来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红了眼睛,虽然没哭,可有了明显的委屈和愤怒。 她说一定会得到他。 说得太过认真,让谢殒不得不放在心上。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三千年来第一次产生了知道她未来的想法。 既然天地镜里看不到这些,那便自行掐算。 若能知道她的未来,就能抚平心中担忧,做到万无一失。 他修为远在她之上,想掐算她的未来并不是难事。 可他刚抬起手就忍不住咳了起来,羸弱的身体因为刚使用过天地镜更加虚弱,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动用神力堪算上神命数了。 ……算了。 他离开天幕宫,回到了太冥殿。 坐在到书案前时,咳嗽才将将止住。 星星点点的黑色光芒弥漫在他周围,又很快被纯洁的白光吞噬,那是净化神力,是无垢之名的由来。 无垢帝君不但掌管着天帝运数,还身赋净化神力,可诛魔、斩妖、灭诸方妖邪,净天地污秽邪念。 只要他在一天,有天地镜这个预知未来的神器和净化神力存在,魔帝穹镜和妖皇万梦星便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臣服仙界之下。 人人都因此对无垢帝君向往而敬畏。 可没人知道,上天的恩赐,往往都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除了堪算天运的反噬,他所身赋的净化神力后遗症也很大。 所有被净化的污秽邪祟,其实全都被封印在他自己体内。 他灵力磅礴的身体里,凝聚着数不尽的恶念和脏污。 它们被封禁后会一点点被炼化,直到彻底涤净。 炼化的速度不慢,但世间污秽太多,他体内如今还残留着不少。 饶是圣洁纯净如他,也会因此偶有疲惫,尤其是近些年,俗世恶念显著增多,他总觉得精神不济。 谢殒安静了一会又有些头疼,天帝来的时候他正闭目养神。 “帝君。” 他睁开眼:“陛下。” 玉色的椅子出现在天帝身后,但他将椅子拂散,没坐。 “一点小事,说完便走,不坐了。” 谢殒不勉强,也没起身,他还坐在那里,天帝并不觉得被冒犯。 他也没绕弯子,直言道:“身为人父,总是忍不住多操些心。”他往前走了走,帝冕下的双目目光如炬,“朕来这里只是想要帝君一句准话。” 天帝曲起手指敲了一下书案:“帝君当真心意已决了吗?” 谢殒安静地望向他。 天帝极为严肃道:“若真和那小仙定下婚约,便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谢殒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肤色过于苍白,唇又很红,俊美的有些病态。 他穿着如云堆砌的白袍,像白雪绵延,无边无际。 面对天帝近乎直白的暗示,谢殒温雅的气质里也透露着决绝。 “心意已决。”他说,“无需转圜。” 天帝有一会没说话。 虽然他在芙嫣面前直言让她死心,可心里还是希望女儿如愿,这才来这一趟。 得到谢殒这个答案,哪怕在意料之中,他作为父亲难免还是有些意难平。 “芙儿到底哪里输给了那小仙?” 若非无垢帝君突然的一道神谕,天帝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一重天一个刚飞升的小仙姓甚名谁。 这样的存在,在他心里如何比得上他珍视的女儿? 谢殒按了按眉心,芙嫣不愧是天帝一手带大的,两人脾气非常相似。 这问题他不想回答。 芙嫣根本没有输,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比较,一切不过是权衡罢了。 就只是比起她,云净芜要好处理许多而已。 是后者主动出的主意,提出帮忙,她绝不会真的和他发生什么,哪怕她想,他也可以轻而易举斩断一切,不像是芙嫣…… 三千年来,一日比一日棘手。 谢殒沉默以对,天帝眼神更冷了些。 他漠然转身:“既如此,那只有恭喜帝君了,等十重天的喜事结束,朕会为芙儿择选一位良婿,定不让她再来打扰帝君。” 谢殒:“如此甚好。” 天帝紧紧蹙眉,忍怒拂袖而去。 周围安静下来,谢殒还在想天帝最后的话。 他会给芙嫣择选一位良婿,这很好。 这位良婿可以是任何人,总归不会是他。 她对他一见倾心本就事出有因,等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也该消失得差不多了。 或许他该快一些,快些消除那些影响,让她别再对他执迷,这样他就不用真的和云净芜定下什么婚约。 谢殒几次对芙嫣提起这件事,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能告诉她内情,也是因为这关乎到他守了漫长一生的秘密,确实不能说。 其实谢殒也有些不解。 从他发觉她突如其来的爱慕是受了什么影响开始,就在悄悄替她消除影响。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纵容她总是跑到十重天,与他纠葛这么久。 三千多年,按理说什么都该消失了,可很奇怪。 她还是喜欢他。 还是喜欢他啊。 脑海中又浮现出芙嫣红红的眼睛和坚定的眼神。 无妨。 即便慢了些,这下也会干干净净了。 第6章 第6章 芙嫣一连在寝殿待了三日,哪儿都没去,谁也不见。 第四天的时候,银拂实在忍不住强闯了进去。 “女君恕罪!” 没拦住她的仙婢跪了一地,芙嫣光着脚站在红色的轻纱之中,轻飘飘地说:“你吓到她们了。” 银拂冷着脸说:“你还吓着我了呢!”她朝地上的仙婢挥挥衣袖,“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 仙婢们齐齐松了口气,低着头快步出去。 芙嫣歪了歪头:“我怎么会吓着你?我连门都没出,还能吓得到人吗?” 银拂快步上前,把她转了个圈:“你不出门才吓人好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安分过,我就没见你在九重天老老实实待着超过两天。” 芙嫣无奈,按住她的手:“别看了,我没事。” 银拂不信:“我可是知道了,楚翾来过,给你送了什么东西。” 芙嫣看了她一眼:“这么秘密的消息都能走漏吗?怎么知道的?” 银拂一抬手,殿外花坛里的一朵花飞了过来:“这就是我的眼线,你种了满满一花坛。” “啊。”芙嫣眨眨眼,“本来还想揪出来呢,是它们的话那只能留着了,我很喜欢这些花。” 这是实话,这种玉凝花通体金红,夜里还会闪闪发光,特别符合她的审美,她只要有时间都会亲自照料。 “你真过分,不能因为我们关系好就拿我的花开你的灵眼啊。”芙嫣心疼地将她手里的花抢过来,“还乱采,我把它们养得这么漂亮可是很不容易的。” 银拂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你不对劲。” 芙嫣黛眉轻动:“哪里不对劲?我和平常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一点区别都没有。” 银拂将那朵花又拿过来,随便施了个法术,花朵便自己回到花坛里,又好好地长回去了。 “它没事了,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心里话了吧?” 芙嫣看向她:“我说得本来就是心里话,下次别再把采青风教你的草木灵眼乱用了,他知道会生气。” “就学了他一招儿而已,不至于那么小气,我也就用在过你身上。” “……不用这么担心我的。”芙嫣叹了口气,转身往内殿走,银拂紧紧跟在后面,“我挺好的,可能一开始有点接受不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了。” 她领着银拂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灵茶。 银拂没心情喝,盯着她说:“真的没什么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不喝,芙嫣就自己喝,小口小口,边喝边说,“我跟谢殒说要去杀了那小仙,他说有他在,我杀不了她。那我还能怎么办。” 银拂瞪大了眼睛:“你才不会呢!” 芙嫣笑了一下,冰山美人的笑总是那样动人,银拂看得心里一酸。 “……的确。我只是故意那么说,想要他妥协罢了,不过……”她停下来,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喝,再不肯说别的了。 银拂动了动身子,实在坐不住,开始起身来回踱步。 比起芙嫣的风轻云淡,她这浑身难受的样子反而更像当事人。 “要我说你是不是天生和结姻这件事不对付?先是魔帝穹镜,又是无垢帝君……”说到这她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看我,穹镜不能算进来,他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叹了口气:“都怪那个萦怀,打着来给帝君道喜的名义回了九重天,这几日成天在我面前打转,让我很难不想到他。” 萦怀这个名字真是有点久远了,芙嫣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 这还要从她没成年时说起——虽然她当时还没成年,但天帝独女,未来的女帝,何其尊贵,别说天族上神,就连魔界魔帝也曾派使者前来求亲,想让芙嫣一成年就嫁过去。 这根本就不可能,芙嫣可是女君,不可能嫁到魔界去,所以结果一定是穹镜被拒绝。 穹镜心里应该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还是来自取其辱,这也很奇怪。 后来,在天帝拒绝他之前,有人站出来解释了这件事。 这个人就是萦怀。 她在大朝会上说很抱歉抢了女君的姻缘,其实魔帝想娶的人是她,她曾和魔帝在人界相识,有段美好的邂逅,对方觉得她很美,一定是仙界的第一美人,而芙嫣女君正是人人称颂的仙界第一美人,所以穹镜就自然地误会她是女君,回了魔界就前来求娶。 “当初在大朝会上我就看她不顺眼,什么抢了你的姻缘,她也配?那算什么鸟姻缘,不过是魔帝一厢情愿罢了,根本不可能应他的事,她有什么可得意,一副压了你一头的样子?还穹镜觉得她很美!要不是你当时没成年不能上大朝会,都不用我多费口舌,大家的眼神就足够她羞愧而死了!断断不会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 银拂越说越来气:“她肯定还在记恨我当年在大朝会上讽刺过她自作多情恬不知耻,所以才特地挑你和帝君出事这个时机来……反正她一直在我面前转悠,我烦得要死,又担心你,就用了草木灵眼,闯了你的寝殿,你别怪我。” 芙嫣怎么会怪她,她摇了摇头,并不把萦怀放在心上,微不足道的人,何必浪费时间。 银拂见她话比以前少了许多,兴致也不高,怎么都不肯让她再待在死气沉沉的寝殿,非要拉她出去。 芙嫣拒绝过,但被无视了,既然如此,出去转转也好。 她也的确该出去了,十重天的喜事临近,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银拂只想带她出来,但没有目的地,芙嫣主动说去万卷阁,她也没意见,两人一起驾云过去。 万卷阁是仙界藏书之地,位于九重天的一座仙岛上,六界珍贵典籍秘法皆收录在此,作为天族少帝,她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我去找几本书,可能要一会,你若是无聊就自己先走。” 银拂挥挥手表示知道了,芙嫣便放心地去找她要的书。 一排排高大的书柜淹没了她红色的身影,走在泛着金光的玉简海中,芙嫣很难不想到十重天的高大书柜。 谢殒每次观星都要记录变化,多细微的变化都要记录得详细清楚,十重天书柜上的玉简全都是他亲笔写下的,积攒了漫长的年月,数量一点都不比万卷阁的藏书少。 她偷偷看过他写下的记录,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吸引她,她默读的时候都心绪滚烫。 手落在一卷玉简上,她轻轻拿起,翻开看了看,内容写的正是她想要的。 这里面记载的是一种上古流传下来的神秘阵法。 需以不低于上神修为的心头血为引。 这种沾了血腥的阵法多少带了些邪祟之气,但是没关系。 比起那些,芙嫣更在意的是这样一行字—— 阵成后,真神亦不可轻易而出。 很好。 她将玉简收入袖里乾坤,忽闻安静的万卷阁响起了吵闹声。 是银拂和……萦怀?她怎么会在这里? 芙嫣很快出来,一眼就望见了被银拂挡着的萦怀。 当年萦怀出嫁时已经是上仙了,几千年过去,哪怕在魔界不方便修炼仙法,她也该是稳定的上仙修为才对,怎么现在看着……不进反退?这都快要掉到地仙了。 “银拂上神未免太过分了,我只是想来找几本书打发时间,也拿到了批令,怎么就不能进了?” 萦怀红着眼圈,看上去十分委屈,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邀了几位上仙作伴,他们都主动出来替她解围,证明他们是一起得到的批令。 “银拂上神是因为我嫁给了魔帝,才不想让我进仙界的万卷阁吗?”萦怀微微凝眸,“如果是这样,我可以接受……只是六界素来祥和,魔界与仙界的和平已经存续了许多年,魔界一直安分守己,从无逾越仙界之举,如此银拂上神还这样戒备,只是寻几本书打发时间都不行,未免太让魔界寒心。” “谁管你寒不寒心,你早不来晚不来,非得现在来,肯定是知道芙嫣在这里,别人看不出来你那点子心思,你当我看不出来?”银拂根本不和萦怀叽叽歪歪许多,当即就要动手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再不敢在芙嫣正难过的时候触她霉头。 萦怀不但没怕,眼底还有些笑意,似乎银拂动手正是她需要的。 芙嫣就在银拂的术快要打在萦怀身上时出现。 红色的灵力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银拂的术。 银拂惊讶回眸:“你找到想要的书了?” 芙嫣点点头,朝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银拂立刻闭嘴。 “是本君不准你进来。” 她慢慢走过来,织金的红色留仙裙勾勒着她婀娜窈窕的身姿,她眉心垂着的红玉为她本就精致的容貌蒙上了一层胭脂色,她一出现,所有和萦怀一起来的人都情不自禁退后几步,谦卑地低下头去。 萦怀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广袖下的素手握拳,面上还是客气有礼。 “不知我哪里惹女君不高兴,女君连几本书都不容我来寻。” 芙嫣静静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萦怀面对银拂还游刃有余,面对她却连直视都难。 她不自觉低下头,和身后的众仙一样,折服于芙嫣身上与生俱来的威仪。 见她如此,芙嫣问:“需要理由吗?” 萦怀一愣。 “本君要如何就如何,需要同一个魔帝的侍妾解释吗?” 萦怀难堪地僵在那。 侍妾,这两个字好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令她瞬间白了脸。 三千多年前她的确是嫁给了魔帝,可对方在知道她并不是女君后,只肯给一个侍妾的身份。 堂堂仙界上仙,本可以不必去做低人一等的魔帝侍妾,但萦怀最后还是嫁过去了。 人各有志,芙嫣本不关心别人的选择,但她也很讨厌被人黏上。 银拂激动地恨不得拍手鼓掌,但努力忍住了。 芙嫣扫了扫萦怀身后众仙:“本君已经寻到想要的书,你们可以进去了。” 众仙恭敬应是,安静地进入万卷阁。 萦怀想跟着进去,却被芙嫣的灵力挡了回来。 “没让你进去。” 萦怀猛地抬头:“纵然女君厌恶我,我也是得了批令的,我可以进去……” “是这个吗?”芙嫣抬起手,手里捏着金色的卷轴。 萦怀立刻摸了摸腰间,批令果然不见了,她甚至不知道芙嫣什么时候动的手。 芙嫣不笑的时候,昳丽的脸冷漠圣洁得如同神像,她眼都不眨地捏碎了卷轴。 “你现在没有了。” 萦怀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出了万卷阁,银拂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翻来覆去地大呼过瘾。 “干得漂亮,早该治治她,看她那骄傲的样子,不过是个魔帝的侍妾,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自然是穹镜给的底气。”芙嫣平静道,“她这趟过来肯定有所图,几次激你恐怕不全是因为你们的过节,黏着我也是。你我都要注意些。” 银拂点头:“是穹镜吩咐了她什么事?” 芙嫣迈下台阶,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银拂笑笑:“别担心,有无垢帝君在,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呀?大不了请帝君提前开天地镜看看魔界未来是否安分,那不就能安心了?” 说完忽然想起谢殒和芙嫣的纠葛,立刻捂住嘴巴,露出歉意的眼神。 芙嫣却道:“你说得对。” 银拂:“?” “我去寻他确认一下,随后再去见父帝,你先回去。” 她说完便走,那种理所应当的从容样子,就好像一切意外都还没发生过。 银拂在原地恍惚了半晌。 - 芙嫣如她所说那般,离开万卷阁直奔十重天。 通过结界的时候她被挡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看来结界对她关闭了。 也对,是该关了,再不关反而才该意外。 她不疾不徐地双指并拢,捻了传音诀冷冷清清地说:“结界打开,我要进去。” 结界内,太冥殿,谢殒倏地抬眸,眉心神印微微扭曲,因为他皱起了眉。 “我在万卷阁遇见了魔帝的侍妾,她看上去很可疑,我担心穹镜想借你成婚的事暗中谋划什么,恐得劳烦你提前开一次天地镜。” 天地镜一万年开一次,其他时候谢殒只会观星。 芙嫣并不知道谢殒两天前才开过一次天地镜,因为想要看她的未来。 他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因此泛起几分病态的红。 他不能拒绝她。 一来这是正事,二来若拒绝,她就得知道缘由……不能让她知道。 结界慢慢打开,芙嫣走进去,熟门熟路地到了天幕宫。 谢殒比她来的慢一些,进来时,正看见她在…… 摘下天幕上那一颗颗宝石。 第7章 第7章 谢殒的步子停下,层层交叠的衣袂在乌色的云雾下轻轻飘动。 芙嫣一颗颗收回她挂上去的宝石,抽空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打扰了,来办点正事,顺便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谢殒安静地看着她,肤色比往日更白,唇红得似染血,瘦削挺拔的身子裹在宽大的雪色锦袍里,墨发半披半束,束发金冠在星辰下熠熠生辉。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无需她一颗一颗摘下,只轻轻一拂,便将所有宝石都汇聚在了她面前。 看着悬于空中那一颗颗她可以细数来历的璀璨宝石,芙嫣眉心现出深深刻痕。 她紧抿唇瓣将所有宝石收回袖里乾坤,猛地望向夜色里修长的身影,她是真心想跟他学学,究竟怎样才能做到像他那么绝情。 想到自己找到的阵法,想到已经拿到的凤凰花,残存的理智让她尚有一丝犹豫。 谢殒任她看,也不和她说话,走到天幕前盘膝坐下,仰头望着他看了漫长一生的星宿。 他面上虽什么都不显,心里却有一瞬觉得陌生。 明明她将它们妆点了也不过才三千多年,于他曾经的生命来说十分短暂。 怎么如今撤掉了,反而觉得原本的陌生。 芙嫣垂眸凝着他,见他已经开始结印,灵力凝结在掌心,忍不住道:“我让你开你就开?” 谢殒动作不停,骨节分明的手指结印的动作徐缓而流畅。 很漂亮。 这只漂亮的手的主人终于和芙嫣说了第一句话。 “为何不开。” 他语气平淡地反问,其实一点求知欲都没有,但芙嫣还是说:“不用我父帝亲自来一趟吗?毕竟是提前开天地镜这样的大事,万一我是乱说的……” “你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很肯定。 芙嫣阖了阖眼,缓缓握起拳。 他又说:“从前也不是没有提前开过。” 只是那几次都没有提前得这么多——这次他昨天才开过,今日又开,恐会更伤身体,但除他之外没人会知道,他的身体也没什么重要,左右都死不了,正事要紧。 罡风拂动谢殒宽大的衣袍,芙嫣就在他旁边,他柔软微凉的衣袂擦着她的手背过去,就好像碰到了他的肌肤一样。 芙嫣浑身紧绷起来,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眼前这个人,在她认识他以来,一直都清正认真,从容不迫,克制自律。 虽然仙界全都是神仙,但也不是人人都能真的像谢殒这样,好像真的无欲无求。 天幕上星宿流转,星光明灭,漫天的乌色散去后,一面云雾缭绕的镜子出现在她面前。 天地镜这样的神器,不管以前是否见过,每次再见,都还是会和第一次一样惊叹不已。 这面镜子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凌驾于九重天的实力,芙嫣记得曾祖父曾让谢殒将天地镜交出,可因为实在参不透如何从中堪透过去和未来,最后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她想,其实这面镜子可能并没什么精巧机关,之所以几任天帝都无法参透,只能由谢殒来掌控,是因为那可以堪透过去未来的能力不全是天地镜所有,更像是镜子与谢殒共有。 谢殒的占比或许更多,所以只能由他来将所有合二为一,汇聚在一起,才有了镜中快速浮沉的沧海桑田。 “咳咳。” 一声轻咳唤回芙嫣的神思,她眨眨眼,发现谢殒状态很不好。 他已经换成单手结印,勉强维持着天地镜的运转,平日温雅清冷的双目紧紧盯着镜中,瞳孔倒映的是一片白茫茫,芙嫣无法从任何角度窥伺镜中的天机。 “咳……” 谢殒咳得更厉害了一些,天幕下的天地镜开始由实转虚,芙嫣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半弯下腰,手已经探向他,却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谢殒现在没精力去关注她做了什么,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镜中,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天地镜的运转,他得尽力坚持到最后,但是…… 哗——如云雾聚起时一样玄妙,天地镜散开了。 谢殒朝一侧倒下,他用手撑住身子,闭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淡淡的血迹流出嘴角,他快速抹去,将手掩在广袖下,但芙嫣还是看见了。 “怎么会这样?”她再不犹豫,不容拒绝地将他拉向自己,强迫他靠着她的肩膀,另一手掰开他的手,看见了掌心带着浅金色的神血。 “是因为提前开镜吗?”她拧眉问,“可距离上次也有七千年了,这样也不行吗?你最近身体是不是比之前更差了?” 从来没有人直白关系过谢殒的身体,芙嫣是第一个。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关心,但应该是最后一次。 事实上就连这一次,谢殒也没想到。 在两人上次不欢而散后,他以为他们就该回到最生疏的位置上了。 他推开了芙嫣,她用手扶住了身后的地面,才没有就这么跌倒。 她望向谢殒,他似乎也有些意外,看了看自己的手,长发垂落肩膀,遮住了他的侧脸。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用这么大力气。 芙嫣其实也很意外,他以前哪怕拒绝她,也没这么粗鲁过。 怎么,这是要为即将定下婚约的未婚妻守身如玉,所以她连扶他一下都不可以吗? 芙嫣垂眼,掩去眼底的晦暗,她站起来,不再关心他的身体,只问:“看见了吗?” 谢殒也站了起来,他还能站稳,可已经很勉强,甚至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这次反噬尤其重,短时间内连续开启天地镜哪怕是他也负担得很勉强。 虽然知道自己怎么都不会死,但理应遭受的痛苦一点都不会少。 “太少了。”他说,“只一百年,六界太平。” ……一百年是真的太少了,对人界的修士来说都不算长,这一百年六界太平说明不了什么。 芙嫣正要说什么,就见谢殒再次结印,这次他连要坐下的意思都没有。 她忍耐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 “够了。” 她红.袖拂开他聚起的灵力,灵力撞击产生的罡风让谢殒侧了一下身,这一动又有些站不稳,只能瞬移到书案前,靠着书案调整自己的气息。 他虚弱地抬起手,看了看掌心残存的金红色神血,动作轻微地转动了一下手腕,气息平稳后,念了个咒将手清理干净。 抬起眼,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望向芙嫣,她站在那,一直盯着他看,视线存在感极强,他如芒在身,很难不望过去。 “百年内太平,说明他们哪怕心怀不轨也没那么着急,你大可等身体好些再开镜。”芙嫣望着他的眼睛说,“不久前也没见你这样虚弱,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谢殒没回答。 可芙嫣也不是真的想要什么答案。 她忽的轻笑一声。 笑声轻而动听,却莫名带了些危险的味道。 谢殒蹙眉:“你……” “我走了。”芙嫣少见地打断他,“帝君好好调息,您神谕上所写的定婚礼日子就快到了,总不能拖着如此狼狈的身子去参加吧?” 她话里希望他好好调息,可话外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希望他永远这样虚弱才好。 谢殒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的背影。 在即将消失的时候,芙嫣回了一次头。 她勾着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 “天意啊。”她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第8章 第8章 深夜,苍灵渊,靠近混沌之地的边界处围满了天兵。 赤焰紧张地盯着结界内,身边下属担忧道:“将军,神尊已经进去两个多时辰了,咱们真的不进去帮忙吗?” 赤焰紧锁眉头:“只怕进去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成为神尊的负担,神尊下了令,天亮之前他不出来再做打算。” 下属表情沉重,但也无法置喙上峰的决定,只能焦急等待。 还好,在天亮之前,舟不渡徐徐而出。 他银色的盔甲上布满血迹,高束的黑发凌乱飞舞,身上伤痕累累,乾曜剑还在往下滴血,周身煞气冰寒逼人,赤焰见了他便要上来,被他抬手挡了回去。 “别过来。”他冷静道,“会染上混沌之气。”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他身后的结界内升腾起巨大的阴影,数不清的天兵睁大眼睛望去,看到了那几乎将他们淹没的、形似巨大的狗的凶兽之影。 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惊得他们脊背发寒,心跳如鼓,双腿发软。 那便是混沌,上古凶兽,与饕餮、穷奇、梼杌分别被封印在不同的地方,妖力强横,是十个妖皇万梦星加一起都比不上的程度。 “这……这是混沌的……本体?”赤焰白着脸,“怎么会?它苏醒了?” “嗯。”舟不渡拧眉说,“很奇怪,不应如此,不过算了。即刻传信给其他三处封印点,让他们看看另外三个是不是也苏醒了。” “是。” 赤焰领命离去,舟不渡回眸望向那巨大的阴影,他本是来加固封印的,顺便斩杀了几只附加了混沌之气的妖兽,那些妖兽都没灵智,与妖界的妖不同,全靠本能厮杀啃咬,非常棘手。 但只是面对这些,都不足以让他伤成这样,问题出在…… 他持剑而起,乾曜的剑光坠入结界,精准地落在那阴影上,阴影岿然不动。 太强了。 是难以匹敌的强大。 能从它手上留下一条命,已经是难得了。 舟不渡身子摇晃了一下,被下属扶住,紧急送回营帐。 - 九重天。 芙嫣盘膝坐在结界中,在不断流转的金红色符文里缓缓睁开了眼。 她松开结印的手,拿起地上的玉简,另一手按在心口处,阵法习得差不多了,只差挖了心头血亲自实施了。 上神之躯的心头血何其珍贵,失了这样的宝物也会导致修为倒退,但……没关系,连真神都能困住的阵法,若不付出一些什么,她反而不敢用。 转眸望向一旁,那里放着装有凤凰花的锦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啊。 算算时间,谢殒要和那小仙云净芜定婚的日子就快到了。 芙嫣最后翻看了一遍玉简,看完便眼都不眨地施术摧毁。 细碎的尘在手中落下,她试着抓紧,但微尘从指缝中继续落下。 留不住。 她干脆放开了手,任由微尘落下,被轻风吹散。 在一切开始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银拂寻来的时候,仙婢便告诉她芙嫣刚刚离开。 “出去了?她去哪了?” 仙婢回禀道:“女君去了苍灵渊。 “苍灵渊?”银拂意外地睁大眼睛,“她去那儿做什么?难不成是去找舟不渡?” 就好像芙嫣喜欢谢殒一样,舟不渡喜欢芙嫣这事儿,仙界也是无人不知。 芙嫣从不回应舟不渡,就如同谢殒从不理会芙嫣。 这个时候她去找舟不渡的话……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谢殒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若她能回头看一看舟不渡,也是两全其美了。 “就是可怜了楚少主。”银拂抚了抚发髻,“那傻鸟知道还不得气得炸毛。” - 芙嫣到苍灵渊后,就发现这里气氛紧张,压抑严肃。 女君驾临,守卫的天兵聚集过来,恭敬地朝她行礼。 芙嫣抬手阻了他们跪下,打量着周围问:“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天兵答道:“禀女君,昨夜神尊加固结界时意外发现凶兽混沌已经苏醒,如今结界内外妖兽魔兽癫狂活跃,赤焰将军正带兵镇压斩杀。” “战神呢?” “神尊昨夜正面对上了混沌,身受重伤,正在营内调息。” 正面对上混沌?那难怪身为战神的舟不渡都受了重伤。 芙嫣:“我去见他。” 她今日来苍灵渊本来也是见舟不渡。 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做一些事之前,最后再看看这个某种意义上和她很像的人。 这次来的也算来巧了,这样大的事,父帝那边应该也收到了消息。 芙嫣赶往主将营帐的时候,调息的舟不渡也收到了消息。 “女君来了?”他立刻起身,“替我更衣。” 赤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将本来憔悴的脸收拾得神采奕奕,咬牙隐忍半晌,还是豁出般将帮他更衣的下属拦住了。 “你出去。” 那下属看看神尊又看看他,应声下去。 “怎么。”舟不渡望着赤焰,“你要亲自替我更衣?” “神尊,无垢帝君要成亲了,和别人。” “这我知道,他与一重天的小仙过几日便要行定婚之礼,你提这个做什么?我是不会去的,他辜负了女君,便不要想我给他这个面子。当然,他可能根本不在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去与不去。”舟不渡波澜不惊地说话,手上不停地收拾脸上的伤。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赤焰无语道,“神尊,无垢帝君和别人在一起了,就说明您的机会来了,您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舟不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赤焰拦住他的动作:“末将看您是什么都不知道,若知道,就不该再打理自己。” 他不顾舟不渡反对,将他粉饰太平的法术全都撤掉,苍白虚弱的脸暴露了出来。 舟不渡蹙眉不悦,赤焰解释道:“女君难得过来,虽不知是为什么,但您难道不该抓住这次受伤的机会好好让女君心疼一番?” “她又不喜欢我,怎么会心疼。”舟不渡比他还无语,“这样装弱不是本尊风格,混沌是很强,但本尊也不是吃素的。” “是!您能从混沌面前全身而退,谁见了不得称赞一声战神至强!所以赶紧躺下吧,女君就要到了。” 舟不渡嘴上说着如此心机非本尊风范,人却老老实实躺回了榻上。 等芙嫣走进营帐,他甚至半闭上了眼,按着心口咳了几声。 赤焰:“……”啧。 芙嫣看着舟不渡受伤的样子,免不得露出讶异神色来。 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头次见他这样。 倒是有种和他平时的威武英挺截然不同的美感。 但怎么说呢……病怏怏的样子,总让她想到苍白羸弱的无垢帝君。 她慢慢走到榻边,赤焰已安静退下,她坐到椅子上,低声道:“你还好吗?” 舟不渡看着她,其实他是真的伤得很重,只是难得不在她面前强撑罢了。 他唇瓣没什么血色,张口半晌,还是没法子卖惨,梗着脖子硬生生说:“我好得很。” 芙嫣:“……”她弯起嘴角,轻轻一笑,“这才像你。” 舟不渡也跟着弯起嘴角,含蓄地“嗯”了一声。 - 十重天,谢殒收到天帝的帝令,得知混沌苏醒之事。 目前尚不知其他三个是否也跟着苏醒,但在那之前,重新让混沌陷入沉睡之事也刻不容缓。 结界虽然牢固,乃是数任天帝和仙界众仙共下的,但若混沌是苏醒状态,难保不会有被攻破之日。 谢殒才刚看过天地镜,知道近百年不会有破封印的危险,但他还是接了帝令,只身前往苍灵渊,以净化之力震慑混沌,令其尽快再次沉睡。 芙嫣知道的时候,正和舟不渡在一起,用灵力替他调息。 真龙之气为舟不渡这等纯阳灵力调息,比他自己疗伤或者寻医仙要快速有效得多。 混沌结界异动,身为镇守此处的上神,舟不渡当即要去看。 赤焰在账外,一副又是不甘心又是无奈地说:“是无垢帝君。” 芙嫣眉目一顿。 “陛下请无垢帝君前来震慑混沌。”赤焰的语气矛盾,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很……敬佩? 总之,舟不渡坚持要去前线查看情况,芙嫣想了想,跟着一起去了。 她没有往前,选择站在所有天兵之后。 仰起头,她看见了云端之上赤手空拳的男人。 他织金白袍下的身姿瘦削修长,侧影温文,岩岩若孤松之独立,怎么看都和战场这种血腥之地不搭边儿,倒像是来看花赏柳的。 但就是这样的他,广袖扬起,水漾波动的透色神弓出现在他手中,金白色的净化神力化为箭矢,射-入结界内的混沌之地。 中箭后,那身体比他大上百倍、吼叫恐怖、妖力强横的凶兽便痛苦挣扎起来。 刹那间,仿佛天塌地陷,芙嫣努力站稳,视线不曾离开谢殒。 他还在那,一动不动,没有因混沌的愤怒和挣扎后退毫厘,甚至没有眨一下眼。 其他人也都看着他,温文尔雅的无垢帝君此刻周身散发的,是绝对实力带来的无尽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比他们面对混沌之时感受到的更加可怕。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好像无所不能,一切尽在掌控。 其他的上神也好,哪怕是天帝亲至,恐也要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这样的他啊…… 真想让这样的他,匍匐在她脚下,在她身下哭啊。 第9章 第9章 虽然三千多年来,谢殒从不相信芙嫣轻而易举的“一见倾心”,总说她是受了什么影响才会这样,但芙嫣从不认为这天下真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对一个人产生这样强烈的感情。 第一眼见谢殒,她就强烈地意识到,她想要得到他。 在那之后的相处之中,她更是感受强烈——她长到三万岁成年,是谢殒让她第一次有了想要得到和独占的情绪,陌生浓烈的感情充斥着她的大脑和心脏,她根本无法克制对他的狂热。 他是她生平唯一的得不到、意难平,也是她身为少帝唯一的“瑕疵”。 她对他过于轰轰烈烈的追慕和着迷,是仙界朝臣对她唯一不满意的地方。 芙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 结界内的混沌已经停止了挣扎,庞大的阴影缓缓消失,应该是沉浸到深处去了。 芙嫣没有亲自进过混沌之地,但据舟不渡说,混沌之地是一片进去后会失去重量的地方,在那里面行走,就好像进了没有水的海。 看到结界内安静下来,身为此地主帅的舟不渡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一直强撑的稳定在这一刻崩溃,潮水般的疼痛袭来,他身体摇晃了一下,被身边的人扶住。 扶住他的不是赤焰,感觉不对。 淡淡的幽香拂过鼻息,舟不渡惊讶地侧头,看到了芙嫣。 “你伤口又裂开了。”她微微蹙眉,不赞同道,“既然无垢帝君来了,就说明一定不会有事,你何必来得这么急,我刚刚才替你疗的伤。” 赤焰也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神尊。” 他拧眉扫过舟不渡墨色更重的黑衣,那应该是被血染的。 舟不渡按了按额角:“无妨,这都是小事,我若不亲眼看着混沌沉睡是不可能安心的,浪费了你的真龙之气实在对不住。” 芙嫣沉默了一会才说:“回去吧,你的伤不能再拖。” 战神乃仙界天族战力之首,伤势不能拖延,不能给任何一方觊觎的可能。 她这次也算来巧了,正好为舟不渡疗伤几日。 舟不渡却说:“我自己来便是,不必你再动用真气。” 他想推开芙嫣的手,却被她紧紧抓住。 感受到她纤细的手抓紧他炙热的手腕,他成功地僵住了,比刚才望着混沌时还僵硬。 “不必忧心我的真气,你乃仙界战神,七上神之首,要分清轻重缓急。” 芙嫣的声音冷冷清清,明明没什么柔情,可舟不渡愣是听得半个身子都软了。 现下别说是让他回去和她疗伤,就是让他跳进结界里洗个澡,他估计也会应下。 跟着芙嫣往前走了几步,舟不渡忽然察觉到什么,回眸望向了一眼云上。 无垢帝君还未离开。 这位帝君总是来匆匆去匆匆,按理说该在解决完混沌后就走的,怎么还留在这里。 正疑惑着,只见帝君朝他微微颔首,这才驾云离开,身影消失得极快。 ……原来是他忘记与帝君道别。 舟不渡打心底里不喜谢殒,却不是因为谢殒的品格有什么残缺。 相反,这位无垢帝君如他名号中的“无垢”二字一般,简直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明明拥有那样强大的实力,却过得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哪怕身为帝君,面对一二重天的小仙也温和认真。 这样清正端肃礼数周全的君子,让舟不渡觉得这世间若真有什么人是完美不缺的,那就该是无垢帝君这样。 他之所以不喜他,也正是因为这份假人般的完美。 这么完美的情敌,他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帝君方才离开时似乎脸色不太好。”舟不渡微微拧眉,“女君不去看看?我这里有常驻医仙,不妨事的。” 芙嫣当然看出了谢殒的不对劲,但她只说:“他总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又不是今天才这样,哪里需要我去看?” 舟不渡睨着她的脸,她明明平平静静,语气冷淡疏远,可他还是听得出几分不平。 也是,没道理让她去热脸贴对方的冷脸,他们二人走到今日这种地步,女君也不该再去无微不至地关怀对方。 舟不渡想着,突然气血上涌,吐了一口血,放在以前,他肯定压回去,死也不吐出来,但现在……面不改色地抹掉嘴角的血迹,他硬邦邦地说:“啊,伤得确实挺重。” 芙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清浅地笑了笑,气若幽兰。 舟不渡没忍住,严肃地说:“你这样对我笑,我看着只觉所有的伤立马全好了。” 跟在后面的赤焰:“……”谁!到底是谁!是谁夺舍了神尊! - 谢殒离开苍灵渊,很快回到了仙界。 他一落地便曲起手指在空中写了几个字,用灵力击散。 正在神谕宫等候消息的天帝很快收到这几个字,他拂散悬于空中的金字,望向高台下的众仙家:“帝君已归,混沌再次陷入沉睡,其他三处封印尚且稳固,也未有凶兽苏醒的情况,诸位对此事怎么看。” 命格上神藏叶上前一步说:“臣以为此次当是意外,混沌的结界下得最早,如今有些松动,它有苏醒的迹象,应该也是情理之中。” 司法上神霜晨月冷声说:“臣不这么认为,四大凶兽的封印规格最高,也最牢固,混沌更是由战神亲自镇守,定期加固封印,怎么可能出意外?” 藏叶抿唇:“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霜晨月冷冷淡淡:“不知。” 银拂翻了个白眼:“人家最起码有意见,你不知道还怼人。” “说多错多,不如不说。”霜晨月严肃地说。 银拂还想说什么,被生机上神采青风制止,后者思索了一下道:“无论如何,有无垢帝君在,若有危机也能第一时间平复,我们当是有很多时间查清楚问题所在的。” 天帝点了一下头:“那便由霜晨月彻查此事,朕会下令让舟不渡配合你。” 霜晨月领命。 - 十重天。 神谕宫的安排谢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正闭目调息,脸色白得几乎透明,整个人摇摇欲坠。 继连续开了两次天地镜,还紧接着动用净化之力震慑混沌,混沌之气入体,雪上加霜,哪怕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死不掉,这次也要吃上一些苦头。 谢殒猛地睁开眼,安静的太冥殿里响起他不间断的咳嗽声,他撑着手臂坚持片刻,意识到这样恐怕不行,勉强起身,转瞬消失在十重天。 他只身前往金乌所在之处,离得越近,刺目的光越让他睁不开眼。 这样的感觉不免让他想到芙嫣挂在天幕上的那些炫目宝石。 更让他想起在苍灵渊,混沌稳定下来后,芙嫣就再也没看过他一眼。 她走得很干脆,一心为舟不渡疗伤。 真龙之气为纯阳之体疗伤事半功倍,舟不渡的确需要芙嫣。 至于他,以他们目前的关系,她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他并不在意,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需要习惯罢了。 当一个人始终把你摆在第一位持续三千多年,那不管你是否需要这些,在这之后她突然对你不闻不问,你都还是会不习惯。 谢殒并未进入金乌的领地,而是在最靠近它的地方化作水雾一般,沉入一道细小的裂隙。 裂隙中天地茫茫一片灰雾,到处都是强大的灵力威压,恐怕天帝亲至都不一定进得来,他却仿佛倦鸟归巢,身上的痛楚骤然缩减许多。 谢殒撑着最后一口气坠入无尽洪荒内的一片清泉,慢慢融于其中,与清泉合为一体。 与此同时,混杂着无数邪祟之色的水污染了清泉,清泉升腾气泡,仿佛烧开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谢殒赤身重现。 他长发披散,浑身水珠,视线盯着洪荒之内。 他眼神放空,脑海一片空空荡荡,这种感觉令人不安,于是他想要思考点什么。 接着他就想到了不久后与云净芜的定婚之礼。 看今日芙嫣的态度,那虚假的定婚之礼应该不必举行了。 不如回去就下令延期,再寻合适的时机彻底解除。 - 苍灵渊,芙嫣刚给舟不渡疗伤完毕走出主将营帐。 她抬眸望向今日谢殒净化混沌的地方,想到他离开时的脸色,猜想他一定觉得,她当时看都没看他的情况,只关心舟不渡,定然是已经决定放弃。 他现在肯定是防备最低的时候。 很好。 她驾云而起,自苍灵渊离开,直奔金乌。 时机到了。 第10章 第10章 芙嫣离开苍灵渊,没直接回仙界,反而直奔金乌,是因为必备的阵法虽然习得差不多了,除了上神之躯的心头血之外,还需要金乌神木来作为阵眼。 金乌神木乃神鸟金乌所栖之木,金乌族与凤凰一族关系还不错,芙嫣是凤皇的女儿,要拿到这东西并不难。 问题出在前往金乌领地的路上。 芙嫣心里想着结阵的事,脑海中时不时飘过谢殒的脸,其实还有些矛盾。 没到最后一刻,她始终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有百密一疏。 哪怕万无一失,必能成功,在真正动手之前,她也没法子确定是否会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 什么都是未知数,也因这些未知使她心不在焉,在前往金乌领地的路上一时不差,误入一道隐蔽的裂隙。 几乎在进去的一瞬间她就现出了原形,金红色的神龙嘶吼挣扎,抗拒着裂隙里巨大灵力的威压。 太疼了。 全身都在被无形的灵力挤压,芙嫣喘不上气来,用尽全力才没让本体也被这些灵力击碎。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已经是上神之躯,面对这等灵力压迫也毫无还手之力,这里难道是……洪荒? 她突然记起母神提过的一件事。 那时她还没出生,母神怀着她前往金乌一族的领地时出了事,那时就是误入了洪荒。 洪荒自开天辟地时便存在,但没人知道准确位置。 天后九死一生地出来后才知道了洪荒的大概位置,天帝亲自带众仙前去寻找洪荒裂隙,却不想裂隙的位置是时刻变化的,他们找遍了天际都没寻到,也只能暂且放弃。 不会这么“走运”,真的就这样误入了洪荒裂隙吧? 母女传承什么的,就没必要用在这种地方了,真的。 芙嫣疼得倒吸气,龙吟声都渐渐虚弱下来,她不想死,更不能死在这里,于是她以挣扎的方式艰难地寻找出口,在漫天灰雾中扭曲地转动。 她大约也是命不该绝,虽然没找到出口,但她找到了得以喘息的机会。 在她快要彻底不行的时候,周边云雾突然开始稀薄,她噗通一声坠入一片清泉之中,周围的灵压瞬间散去,紧绷僵硬的身体放松,她渐渐可以维持人形。 她在微凉的泉水中睁开眼,唇边吐出泡泡,在清澈的泉水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芙嫣愣住了,错愕地望着那张脸。 他如画的眉目在水下依然十分生动,身上宽大的织金白袍如散开白墨,优雅飘渺,一点点延伸开来。 他眉心银色的神印微微闪动了一下又熄灭,往日里在她面前一丝不苟清正优雅的男人冷了脸,没了那些礼貌的温润平和,压抑的眉眼中有些近乎冷酷的情绪。 是他。 是谢殒。 他怎么会在这里。 芙嫣刚这样想着,谢殒的手就探了过来,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使劲将她拉出了泉水。 芙嫣有些抗拒,泉水之外的灵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难免有些畏惧。 可谢殒不容她迟疑,强硬地逼迫她出水,她紧闭双眸等着迎接剧痛,可什么都没等到。 她怔住,睁开眼,看见清澈的泉水裹着谢殒的身体。 原来方才水下他身上的不是真的衣裳,是泉水织就而成的,出水后看得更加明显一些。 那泉水恍若有灵,从腰封到罩袍上的刺绣,无一处不编织得栩栩如生。 “你怎么……” 芙嫣开口说话,嗓音有些颤抖,她还在疼,精神上很能忍,没表现出来,但身体不断的颤抖暴露了这些。 谢殒难得打断她说话,他看着她,声音里带着责备。 “你为何在此。” 芙嫣:“我……” “女君该适可而止一些。”他第二次打断她,紧紧皱眉,周身萦绕着金白色的流光,“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胆敢追到这里来?” 他凝眸看她,眼神认真而压抑。 “我若不管,你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芙嫣阖了阖眼,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的?” 谢殒没说话,但他的沉默就是那个意思。 芙嫣觉得有点可笑:“我过去确实探知过你的行踪,给你留下了这种不顾场合穷追不舍的印象真是不好意思啊。” 仔细想想,她虽然不是来追谢殒,但去金乌领地的目的与此殊途同归,他倒也不算全猜错。 压了压眉峰,芙嫣慢吞吞道:“听帝君的意思,是你救了我,这还真是……无以为报啊。” 她对谢殒是真的无以为报。 他什么都不缺,想拥有的都有了,即便芙嫣想以身相许他都避之不及。 真麻烦。 偏偏在这种时候欠下这种人情。 芙嫣抹去脸颊上的泉水,毫不避讳地跃水而出,这里的景致已经变了,没了压迫感极强的灰雾,她出水不会有事。 倒是谢殒,在芙嫣出水的一刹那别开了头。 他墨发潮湿,发丝贴着白皙如玉的侧脸,微皱着眉紧抿着唇,被水侵湿的他非但不显狼狈,倒像是清水出荷,比印象里羸弱病态的他多了一线生机。 他很适合沐浴水中,好像天生就与水气场相合,这样的他更吸引她了。 仿佛连她身上未干的泉水也与他相连了起来,轻碰滴落的水珠,就像碰到了他的身体。 甩了甩头,将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法赶出去,芙嫣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潮湿的衣裙。 单薄的红裙紧紧裹着身子,勾勒出曼妙妩媚的曲线,她身材高挑,腰细腿长,胸畔丰盈,这次入水让她第一次以近乎放荡的姿态出现在谢殒面前,换做以前,她可能慌乱不已,但现在…… 她紧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任何稍纵即逝的表情,透过他耳尖细微的红和近乎消失的呼吸,她缓缓弯起了嘴角。 “我不是来找你的。”她突然说。 谢殒下意识望过来,视线一触即分,他干脆转过了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芙嫣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衣裳虽是泉水所化,不会全都贴在身上,但也因是泉水的缘故,不可避免地盈动着丝丝清透。 谢殒身体不好,穿着多华丽繁复的锦袍看起来都单薄瘦削,苍白文弱。 但现在,泉水的衣裳勾勒出来的他,与她印象里的截然不同。 宽阔的肩膀,有力的手臂肌肉,他刚才没转身之前,她甚至能通过那清透的泉水,看清他挺括胸膛起伏的弧度。 芙嫣绕着岸边走向他。 谢殒察觉到,却没立刻从泉水出来离开,他好像有什么不得以,必须留在泉水里。 芙嫣来到他身边,坐到岸边凑近看他。 他还是没走开。 “你救了我。”她开口,问他,“要我怎么报答?” 说着无以为报,却还是这么问了。神仙讲究因果,前有施恩,后有报恩,也是一桩美谈。 可惜谢殒并不想和她结成什么美谈。 “你若想报答,便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他不冷不热地说完,闭着眼赶人,“你可以走了,从那扇门出去便能离开。” 芙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里有一扇水雾形成的门。 她只是看着,一动不动。 谢殒在这儿是为了疗伤,短时间内不能离开。 可芙嫣若是不走,他这伤显然也疗不了。 他刚想直接动手将她推出去,她便做了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她重新回到了泉水里,就在他身边,泉水因她的坠入溅起水花,谢殒几乎立刻身体紧绷。 他快速转头望她,发丝上的水落在芙嫣脸上,她云堆般的发髻被水打湿散乱下来,因为离他近,她唇绽若樱,榴齿含香,简直令他不堪其扰。 “帝君。”她好像叹了口气,尾音宛转,蛊媚天成,“你可真讨厌我啊。” 讨厌吗? 其实谢殒不讨厌芙嫣。 他从来没有讨厌过她。 他注视着她,看着她带着泉水的、似乎伤心的脸,很清醒地思索着——应该没有人可以真的讨厌她。 只是不想见到她罢了。 她和他是太不一样的人,仿佛生存在两个不同的维度,以前是,现在更是。 他抬手想强行赶她走,芙嫣却快速地握住了他的手。 紧紧的、一丝缝隙不停地握住,一如她瞬间靠近的身子。 ……他身上的衣衫是泉水所化,真的触碰就像碰到水一样,形不成什么真正的阻隔。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水打湿,单薄地贴着,也可以当做没有。 谢殒眉头紧锁,立刻反手挣开远离她,芙嫣垂眸睨着他离开后的泉水,刚才就发现了,他身边的泉水不是清澈的,还泛着黑,他好像在有意收敛,所以她不敢确定,离近了才确定。 “是混沌之气。”芙嫣看向他,“你在这里疗伤?这水里的黑色是混沌之气。” 她撩起衣袖,之前飛兽留下的伤也含了混沌之气,她一直没有疗伤,是想用这伤时刻提醒自己,但现在手臂光洁如初,什么伤口都没留下。 “为什么?”芙嫣踩着清泉底部微滑的池底走向他,“你身上怎么会有混沌之气?你不是用净化之力震慑它的吗?你都没进结界,怎么会被它的妖气入体?” 她的问题已经快要触及他净化之力的真相。 谢殒再不迟疑,金白色的灵力袭来,要将她送走,他真正想要做什么的时候,芙嫣修为不如他,根本反应不过来,但…… 或许真的是天意。 芙嫣在那一瞬间极巧合地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坠入泉水中。 灵力就这样错过,打在他为她开的那扇门上,溅起一阵水花。 而坠入水中的她已经离他不远。 她本能地朝前伸手环住了什么稳住身影,避免跌倒。 那是…… 他纤细却有力的腰。 她愣了愣。 脸颊贴着的,恍惚是他的小腹。 第11章 第11章 谢殒冰白如玉的脸上染上几分错愕。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属实少见。 比这更少见的是与人这样肌肤相亲。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好像突然之间,他们全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因为太过震惊,全都愣在了那里。 属于女子的温度紧贴腰腹,他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她脸颊的柔软,唇瓣的温热。 她只要再稍稍偏一下头,就能吻在他的腰腹。 她还真的那样做了。 谢殒猛地低头,洪荒里这汪清泉与他浑然一体,她仅仅是浸于水中便让他感觉不适,更不要说…… 透过清澈见底的泉水,他看见她睁开眼,黑发缭乱,如仙似妖地灼灼凝视他。 她的唇贴着他,他冰冻的血液仿佛在一点点融化,缓缓汇集到同一个地方。 谢殒终于回过了神,修长如玉的手带着压迫感极强的灵威将她重重推开。 红衣黑发的芙嫣在泉水中沉浮,视线始终盯着他。 他清晰看见她被推开后嘴角扬起的清浅笑意。 那双威仪而冷清的丹凤眼里,盛满了她独特的、与众不同的温柔与缱绻。 她葱白的手指划过唇畔,哪怕在水中什么都没说,却仿似在他耳边念过千言万语。 …… 过去三千多年,芙嫣虽不是日日都往十重天去,却也从未消失超过七天。 她总会去看他。最初还以这样那样的理由,但表明心意被拒绝之后,她干脆再不找理由,就捧着一颗赤诚的心,仿佛永远不会受伤那样,不曾间断地守着他。 在他忙碌的时候,她会很安静,他可以从容地做他的事,从不用担心被她打扰,甚至有时安静到他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即便有这样多的朝夕相伴,她也从来没有任何的逾越。 骄傲高贵的女君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维持着不令他厌恶的距离。 还是他发了神谕,他们彻底闹翻后,才有了一次两次三次的亲近触碰。 如在天幕宫的拥抱。 像现在这样过却是从来没有过。 谢殒与水中的她对视时在想——芙嫣是个怎样的人? 在他这里的答案只有一种。 她是与他截然相反的存在。 他是活过漫长的沧海桑田,渴望着死,却怎么都死不了怪物。 他为自己取名殒,期许着死亡的降临,却总是无法得到解脱。 他死气沉沉挨过一天又一天,毫无生机,满是负担,踽踽独行。 芙嫣呢? 毫无疑问,她是一团火。 一团任何水都浇不熄的火。 她燃烧着旺盛的、没有止境的生机,想要将他从死气中拉出来。 她总是那么热闹,十重天多么冷清的地方,多了一个她就好像多了千军万马,无论他在哪里都感觉不到孤单。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就是那么有存在感,他想专心的时候可以专心,但只要一抬头,就总能看见她在稳妥的地方,笑吟吟地看着他。 有时是书案后托腮笑着,有时是蒲团上盘膝笑着,总会是他身边的位置,不远不近,不冒犯不疏离,他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总会有她的笑。 芙嫣上次去十重天摘走了所有宝石,说是取回她的东西。 但其实十重天除了那些宝石还有很多地方有她的东西。 他一时间竟无法在心中细数过来。 他好像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比起她留下的那些有实质的东西,她在他心里留下的“东西”更多一些。 那是三千多年光阴中漫长的相处。 三千多年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不短,哪怕是潜移默化也会留下些什么。 人人都说无垢帝君铁石心肠,无心情爱,他自己也这样以为。 可若芙嫣予他的情意是真的,与她本身所受的影响无关…… 但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或许和可能。 假就是假。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谢殒将芙嫣从水中抓出来,不去看她火焰般烫人的眼睛,温雅的面上克制清冷,攥着她细瘦肩膀的力道很大,指节泛白。 “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一字一顿,声音明明不大,却每一个都重重掷在她心上,戳得她心脏发疼。 “你还没当上天帝。” 他眼底平静,哪怕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可防线依然密不透风,固若金汤。 “还没资格过问这么多。”他庄严又认真地警告:“女君僭越了。” 芙嫣怔怔看着他,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她好像没料到谢殒温和君子的外表下,还会有这样尖锐的一面。 谢殒似是觉得警告的效果达到了,松手要将她放开赶出去。 水门已经开了许久,必须得通过一个人了。 可在他松手的一刹那,芙嫣反手抓住了他。 他只得望来,她的脸上浮现出几丝诡异的红晕,如霞映澄塘,艳光四射。 “我早晚会做天帝。”她迫过来,一手抓着他,一手扳住他的下巴,他垂下眼来,两人四目相对,她在他充满拒绝的凝视下一脸冷静道,“那个时候就能过问了?” 谢殒用力扯开了她的手。 她支撑着没跌进泉水里,轻笑着说:“你刚才那语气,好像我做了天帝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一样,可根本不是那样。到时候你一样会说我僭越,哪怕我是天帝。” 谢殒闭上眼,长睫翕动。 “你何必这样草木皆兵。”芙嫣忽然换了个语气,极度冷淡道,“你当真的有人愿意贴你的冷脸几千年,被你置于风口浪尖受他人嘲笑依然对你矢志不渝?” 水下的手忽然握紧了拳,谢殒睁眼望向她。 “父帝同我说天族大好男儿多得是,随我挑选,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也不错。” “……” “今日到这里是误入,不是来找你,无垢帝君大可不必那么自作多情。” 芙嫣出水,背对着他走向那扇水门。 “我这就离开,你的异样和洪荒之事,我会一字不差地禀明父帝,虽然身体是你自己的,但你是仙界帝君,你的身体关乎到六界安危,既然我问是僭越,那就等改日让父帝来问你。”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水门在她消失后关闭,周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一切恢复平常,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谢殒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平淡,明净。 但此时此刻,空荡荡的十重天上却是乌云密集,电闪雷鸣,天幕压抑,连九重天都为之变色。 芙嫣出了洪荒,继续前往金乌领地,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金乌神木。 握着匕首大小的神木,芙嫣在茫茫天际里已经找不到之前误入的缝隙所在了。 洪荒裂隙果然是时刻变化的,母神进过一次,她进过一次,都是九死一生。 谢殒在里面却平平静静,好似很熟悉,她太了解他,看得出他骨子里那份自在。 似乎比起十重天,那里更像他的“家”。 他与洪荒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没关系,接下来她有很多时间搞清楚这一切。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只差实施了。 她小心地把持住没在他面前暴露本意,以免让他重新警惕起来,他应该还没看出什么。 芙嫣回到九重天,看着天幕变幻无常的颜色,身边路过的仙人轻声议论着:“天色如此,莫非是无垢帝君不悦了?” “谁敢惹帝君不悦?” “还能有谁,肯定是……见过女君。” 说话的上仙发现了芙嫣,尴尬又紧张地下拜,及时止住了话茬,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未尽之语是什么。 芙嫣垂眸思忖,谢殒何等智慧,看看这天色,再想想今日的意外,她不能存有侥幸心理。 她要在他想清楚之前将一切尘埃落定。 若说之前还有迟疑,今次之后是一点都没有了。 僭越? 只是问几个问题罢了,这算什么僭越? 芙嫣看看自己的手,想到之前抱着他腰的感觉,弯起唇角笑出了声。 “不必多礼。” 她似乎心情很好地挥手免了几位仙人的礼,迈开步子回寝殿。 很快就有机会让他知道真正的僭越是什么了。 - 洪荒内,芙嫣走后,谢殒再如何专注疗伤都收效甚微。 他尝试了三天仍是如此便暂时作罢。 离开泉水,他在洪荒里飘荡了一会,想到芙嫣和她离开时那些话,广袖下的指尖写了几个金色的字,打散之后传至神谕宫。 是推迟与云净芜定婚之礼的神谕,到达之后很快就发布了下去。 她说他大可不必过于自作多情。 都已用了“自作多情”这四个字,那这虚假的礼应该也不用真的举行了。 他这次应该是真的推开了她,终于斩断了这几千年的纠葛,可以一身轻了。 恰好此时,他察觉到十重天结界有波动的时候,便用瞬身之术回去。 站在结界内,他看见了意外的人。 芙嫣。 不过三日未见,今日再见,竟觉得她有些陌生。 陌生在哪里……大约陌生在她看他的眼神。 像看着毫不相干的外人。 她手里拿着一壶酒,还不知道他刚发下的神谕,九重天神钟长鸣,她站在这里,不曾去看,只望着他平平淡淡道:“三日后是你的定婚之礼,那之后你我恐怕越少见越好。” 谢殒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因此说不出来。 他干脆沉默下来,静静看着她,思索着她到底所来为何。 芙嫣很快为他释疑。 她脸色有些苍白,不似平时气色那么好,好像有些虚弱,可身上没有血腥味,也不像是受过什么伤。 她拿着那壶酒,安静了一会才慢慢说:“陪我喝一杯,算是最后的道别,为我对你几千年的追慕做个了结,你不会连这个都拒绝吧。”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嘴上的话像是想让他答应,可眼底的神色却似乎想让他拒绝。 就好像她即将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个决定取决于他,她既希望他配合,又希望他不配合。 谢殒看了她良久。 天幕平和下来,寂静的结界外,谢殒开口说:“好。” 芙嫣闻言,缓缓笑了一下。 一个分辨不出真意的矛盾笑容。 好像很开心,又好像快要落泪了。 第12章 第12章 芙嫣对十重天很熟悉,过去三千多年她在这里的时间一点都不比自己寝殿少。 她明知道很多适合喝上一杯的地方,却选择了最外围的天幕宫。 天幕宫上漆黑一片,星宿闪烁落下金白色的璀璨光芒,很漂亮,但看久了确实单一无趣。 芙嫣挥袖化出一张矮桌,利落地盘膝坐下,眉心坠着的红玉因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抬起眼去看谢殒,他还站在那没有动,只垂眸望着她。 “总不能让我站着喝完就走吧?我说喝一杯又不是真的只有一杯。”芙嫣肩颈紧绷,丹凤眼里光彩晦暗,她一手握紧白玉酒壶,一手放在膝上攥着拳,红.袖柔纱被攥进手心。 “三千四百七十二年,即便是我一厢情愿,自我感动,也总值得……一壶酒吧?” 她越说音色越低,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他面前不止低过这一次头。 她明明是个说一不二从容肆意的人,对他却总是很小心,珍而重之,像对着什么易碎品。 她是一团火,可她的火焰总是远远暖着他,呵护备至,从未真的猛烈燃过来,侵犯他的领域。 她会这样是因他羸弱的外表还是细致的性格,谢殒无从定夺。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与他这样的时间越久,越是让他抗拒。 抗拒到了不惜以历劫为理由逃避。 回来后她痴心不改,他甚至又选择了历劫时道友的建议,与对方假装定下婚约,让她死心。 利用与欺骗,这在从前是他绝不会做出的事,可他还是做了。 只因他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快一点,要再快一点,再不斩断一切的话,事情会变得很糟糕。 看着眼前的芙嫣,心底那个声音又在说了。 要再快点。 还不够快。 她是晚辈,年纪与他相比简直像洪荒尘埃。她是为何会对他有情他心知肚明,她年轻,不知内情,可以糊涂,但他不行。 谢殒坐了下来,主动化出酒杯,挽袖拿起酒壶为两人倒上。 像是迫切地希望芙嫣立刻离开,他倒完了就要喝下自己那一杯。 芙嫣就那么看着,总觉得他下一步会将整壶酒一饮而尽,就为了让她赶紧走。 他那样厌恶她,多看她一息都难以忍受吗。 竟然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柔软炙热的手握住了谢殒的手腕,他的手腕纤细,精致,肌肤之下是血脉的青蓝色。 就是这样一只手的主人,可以轻而易举震慑战神舟不渡只能勉强逃生的凶兽混沌。 谢殒手臂僵住,目光落在芙嫣身上,另一手抬起,重重扯开了她的手。 芙嫣因他的力道颤了颤身子,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被他这样强硬拒绝,面上表情不变,只眼底闪了闪。 “别那么着急。”她将视线放在那杯他没能喝下的酒上,“左不过最后这一天,说点什么再喝吧,你哪怕再厌恶我,也不差这一会儿吧。” 谢殒侧眸低头,俊秀的脸,温文尔雅的如玉气质,苍白羸弱的琉璃之姿,气场之中亦有凌厉慑人之美。 “我与你无话可说。” 他直白得让芙嫣下不来台。 她停顿半晌,笑了一下:“你同我无话可说……没关系,我倒是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她坐正,看了他一会,慢慢问:“说说你历劫时发生了什么,如何。” 谢殒倏地抬眸,视线交汇,芙嫣被那目光刺了一下,但还是坚持着不曾妥协。 “明明你之前……为何回来后突然就要和别人在一起?” 她的未尽之语可以有很多解读方式。 比如明明他之前无心情爱,为何历劫一次回来就有了? 再比如明明他之前……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守得云开了,怎么就因为短短几百年的一次历劫,她难得的一次放任,就全都不一样了? 谢殒若永远不与谁在一起,那他不要芙嫣,芙嫣可以接受。 可他的无心情爱若只是针对她,换了别人就没问题,那她绝对接受不了。 说她自私也好,偏执也罢,谢殒作为被爱的人固然无法选择,与他即将成为未婚妻的小仙也十分无辜,可她始终只是她,不是他们,她不想委屈自己,其他的事也就罢了,这件事上,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最后会沦为千夫所指,她也不要就这么算了。 要她放手?可以,但白白拱手相让不行。 她一定要得到点什么。 一定。 谢殒就坐在芙嫣对面,当然感觉得到芙嫣眼神的变化。 他看着指尖酒杯,终是回道:“历劫并非好事,没什么好谈。” 芙嫣闻言嗤笑一声:“并非好事?不好的事会让你爱上别人吗?” 谢殒放下酒杯站起,好像对她忍无可忍。 他缓步朝前,腰间悬玉轻鸣,古者圣王居有法则,动有文章,位执戒辅,鸣玉以行,当是如此。 不过她此时没心思欣赏他的温雅之美。 她跟着过去拉住他,执拗道:“我真的太好奇,你若不说,哪怕你要和别人成婚我也不会罢休的。” 谢殒回眸:“你到底想干什么。” “随便说说,满足我的好奇心,就这么简单。”芙嫣指着矮几,“回去,坐下。” 她语气艰涩起来:“还想彻底摆脱我的话,就回去坐下,跟我说说。” 谢殒不是会对谁妥协的人。 大多时候他都是宽容地应允别人的请求。 现在也是一样。 他看着芙嫣,看见她眼圈发红,听着她艰难的发言,好像每个字都是在她自己心上割一刀子一样。 他闭了闭眼,别开头道:“没什么好说的,你何必非要知道。” “对你来说没什么好说的,对我不一样。”芙嫣音调都变了,但还是强撑着,“就算是为了彻底甩开我,也难为帝君说一说吧。” 谢殒实在不想再听她这样的语气,终是坐了回去。 芙嫣背对着他自嘲地笑了笑,看啊,说到彻底甩开她,倒是同意了。 他多想抛开她啊。 她对他来说,像不像甩都甩不掉的脏东西? 芙嫣回到他对面坐下,双目定在他身上,安静地等待。 谢殒沉默了一会,用简练的语言描述了一下历劫时的情形。 在人界历劫是没有在仙界记忆的,那时他根本不记得芙嫣是谁。 他生为孤儿,拜入照夜宫,尊照夜宫宫主为师,三年筑基,七年金丹,十年便元婴,一百岁时已经是化神修为,半步飞升。 在作为人界修士的几百年中,他大多都独自闭关修炼,偶有几次下山,结识了几名道友,其中便有妖修云净芜。 魔帝穹镜不敢招惹仙界,却敢骚扰人界,他座下四大护法在人界作恶多端,引来人魔恶战,他没有身为帝君时的记忆和通天修为,哪怕是人修里的天之骄子,对上魔帝护法也很难占到便宜,经历了好一番磨难,最终杀了穹镜两名护法,以身殉道。 回归仙界后,穹镜还曾送来珍宝以示歉意,他自责御下不严,多谢帝君以历劫之躯帮忙解决了两门不听话的手下,万幸没有扰乱帝君的历劫,否则万死难辞其咎。 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而云净芜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不过是可以将后背托付给彼此的好友罢了。 谢殒这个人哪怕历劫,性格也没什么太大变化,是个克制自律,清正温雅的君子。 在仙界他是无上帝君,深居简出,没有朋友不奇怪,在人界换了个身份,忘记了过去,倒是能交上两三好友了。 只可惜这些好友里,只有云净芜成功得道飞升,其他的还在人界继续修炼。 芙嫣听完,只觉得很可笑。 “就这样?” 她想到谢殒寥寥数语里云净芜做过的事——替他受过一些伤,救过他几个同门,和他并肩战斗过几次,这些的前提是,她每次都从谢殒这里得到了好处,否则她也不会是那些好友里唯一飞升的一个。 芙嫣看着谢殒,凤眼微红,极度困惑地问:“就只是这样有来有还的相处罢了,甚至只占据你历劫几百年里很少的一部分时间……就能让你爱上她,想要娶她为妻了?” 她很难不想到自己:“我为你做过的事难道不比她……算了。” 她突然没了兴致,斩断了话题。 再这样说下去,倒像是他不喜欢她,纯粹只是因为这个人是她罢了。 他不喜的是她本身,无关乎别的什么事。 那只会让她更难堪。 她端起酒杯:“这样就够了,说了这些就够了。以后若有机会,我也得去历劫感受一下。” 她握着酒杯,盯着他音色微哑道:“若不亲自感受一下,我大概永远无法想象它为何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捏紧酒杯,芙嫣一字一顿:“喝吧。” “言尽于此,喝了这杯酒,就算做完了你我的了结。” 她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笑意耐人寻味。 谢殒没看她。甚至可能没怎么听她说了什么。 天幕宫的气氛实在太差,他只有想立刻离开,让她也离开,就如她说的,以后尽量别再见面。 言尽于此这四字很合他心意,甚好。 他不曾犹豫地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他看见了芙嫣嫣红唇瓣勾勒的盈盈笑意。 她的笑妩媚柔情,魅惑迷人。 若说她从前的火焰一直小心珍视着不曾燃烧到他,只是远远暖着,那现在就是谢殒第一次敏锐感觉到,她炙热的火苗在触及他,灼得他几乎烫伤。 谢殒:“你……” “一杯不够,帝君再喝一杯罢。” 芙嫣倾身而来,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扳住他的下巴,迫他抬下巴后,再执起自己杯中一滴未少的酒,粗鲁地灌进他嘴里。 第13章 第13章 谢殒的身材瘦削,白衣翩跹宽大,更显他纤细文弱。 但芙嫣还记得洪荒裂隙里她感受到的线条。 他其实一点都不文弱。 手扣在他腰上,感受着衣料下起伏的线条,这个念头更深刻了些。 玫瑰色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没入雪白的衣襟里,他喉结滑动着,呼吸凌乱,一掌拂开了她。 芙嫣没有强求,丢开白玉酒壶,坐在一旁静静欣赏他狼狈的样子。 他正轻轻咳着,广袖拭去唇边的酒液,斑驳的玫瑰色染上了他的衣袖。 看着这样的他,她仿佛看见了美玉蒙尘,白梅染血,明珠尽碎,星宿坠落。 “满意了吗。” 他的语气清冷克制,夹杂着咳嗽带来的沙哑。 芙嫣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谢殒拧眉去看她,她朝他一笑,说起别的事:“我跟母神要了凤凰花。” 凤凰花是什么谢殒当然一清二楚,他立刻道:“你要做什么。” 芙嫣莫名道:“怕我对你未来的妻子下手吗?” 谢殒想回答,她却不需要他的回答,径自道:“放心,没打算用在她身上。” 她自嘲的语气令他眉间印下深深刻痕。 芙嫣看着他,倾身过去,抬手轻抚过他眉心,银色的神印点缀在他脸上,为他白梅冷玉的温雅明净气质添了浓浓的禁欲之色。 他竟没第一时间闪开,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身体不舒服了吧。 他本就在开启天地镜的时候受了反噬,之后又去震慑混沌,哪怕在洪荒裂隙里似乎是疗过伤了,但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芙嫣自己收回手,淡淡地说:“我跟母神说要自己用。” 谢殒:“不行。”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凤凰花很危险,天神之躯尚不能安然无恙,你不能用。” 她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安静了一会说:“可我若是不用,肯定管不住自己。我管不住自己,就会出现在你的定婚之礼上,你不怕我毁了你和那小仙的婚事吗?” 谢殒猛地松开了手。 他站了起来,往远处走了几步,背对着她说:“那也不必用凤凰花。” “那怎么办?”她问,“帝君有什么好主意吗?” 谢殒凝着天幕宫滚滚飘动的黑云:“我知道一种方法,可以洗去你关于我的记忆。” 芙嫣直接笑出了声:“你想让我忘了你?也不是不行,但,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 “……由我设下结界,让你那几日不能离开寝殿。” “没用的。”芙嫣的声音忽然离得很近,就在他身后,他正要转身,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如果我清醒地知道你要和别人成亲了,即便是你设的结界也拦不住我。” 谢殒想要挣开她,却在听到她下一句话时怔住了。 “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会闯出来去见你,问你最后一次,是不是真的要她不要我。” “……”他手指颤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芙嫣声音越发低了,脸颊贴着他的脊背,压抑地问:“所以,你是不是真的,要她,不要我?” 谢殒此生从谈不上“要”过什么。 现在也不觉得能“要”什么。 这份感情……它不是真的。 他掩去眼底真色,转过身垂眸看她,已经准备好的拒绝没能说出来。 芙嫣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两人视线对上,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无限认真,还有几乎淹没他的绝望。 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岌岌可危奄奄一息,只看他是去是留。 谢殒屏住呼吸,用力扯开芙嫣抓着他的手。 “女君。” 他开口,语调温和,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他祝她生辰喜乐一样——温和里带着疏远,有礼有节却也陌生冷淡。 芙嫣只听这一声就知道他的答案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轻轻笑了几声,笑声里有细微的哽咽,但她掩饰得很好,稍纵即逝。 谢殒曳地的锦袍下的脚下意识动了动,但又停住了。 他抬起手,看着指尖萦绕的金白色净化之力,慢慢说:“我对你说过,你于我的情是事出有因。” 芙嫣不说话。 “这三千多年你时常来十重天,我不曾强硬地赶你走,便是一直在消除外因对你的影响。” 他望向她,她低着头,辨不清眼底神色。 “大约是我身体不好,速度有些慢,才让你一直深陷其中。” 他往前一步:“今日最后一次,我不瞒你,你也莫要避开,此次之后,你便能清醒过来。” 芙嫣还是不说话,但也没动,仿佛就是一种默许。 谢殒往前,低头看了她一会,想看看她的脸,却又别开头放弃了。 他抬起手,金白色的净化之力萦绕她全身,他心中想着一次清洗干净,不能再有意外,所以近乎鲁莽地将全部的净化之力用在她身上。 天后鸣凰孕育芙嫣的时候曾误入过洪荒裂隙,那时若非谢殒出手相救,早已一尸两命,也就没有如今的芙嫣了。 当时谢殒并未现身,是以天后并不知道那时给她一线生机的是谢殒。 看着笼罩在金白色灵力中的芙嫣,他微微抿唇。 他从来没有骗过芙嫣。 他的确无心情爱,与云净芜只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计划。 其实与其说他无心情爱,不如说他不懂,亦轻视情爱。 他活了太久,看过太多因情生孽的事,自心底里厌恶这种感情。 他更不相信一个人真的可以一眼见到谁就全心全意地爱上他。 所以他从不相信芙嫣的感情。 后来他找出了她对他一见倾心的理由——天后误入洪荒得他所救,沾染了些许裂隙里的清泉,她腹中胎儿若想活也须接触,胎儿隔腹,无法直接接触,就得谢殒给还是胎儿的芙嫣亲自渡进去一道泉水灵力。 为挽留这条无辜幼小的性命,他在天后昏迷的时候这样做了。 那时他其实已做好打算,以后要将她体内的泉水灵力收回,但他本就深居简出,泉水只会有利于芙嫣,不会伤到她,见不到的时候,也就不那么急着收回。 因着这道泉水在她体内,芙嫣出生后第一次见他,会对他有天然的亲近和归属感,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到底这一切的开始其实夹杂了许多的意外,一环扣一环,缺一环都不可。 不过没关系。 只要清除她体内残存的独属于他的泉水灵力,她的情绪就不会再被其左右。 三千多年都没清理干净,是他过去拿捏着分寸,不想被她发现端倪,不想让旁人得知他与洪荒的关系,不愿引来更多麻烦。 但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芙嫣被金白色笼罩其中,她一直低着头,所以看不见谢殒变幻莫测的脸。 她只是站在那,等啊等,等了许久,什么特别的感觉都没有。 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在谢殒动手的时候,她未尝没有害怕和担心过。 也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她只是因某些影响才喜欢他,清除后就会不喜欢了。 她坚定不移的爱慕到那时真的会变成笑话,她自己恐怕也会尴尬至极。 她有些害怕,害怕失去这段感情,虽然他让她近日不停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但对他的感情,那些过往的付出,在她看来还是很美好的。 她不想失去那种爱过他的浓烈感情,她舍不得。 可他舍得。 他出手那样快,那样全力以赴,显然嫌弃死了这份“深情”。 芙嫣低着头,紧握双拳,等着或生或死的结果,然后,什么都没等到。 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任何变化。 在这样强大的净化之力下,她什么都没感受到。 谢殒咳了几声,手指轻颤,灵力削减了一些。 但紧接着,他变幻结印,真的从她体内引出了什么。 芙嫣猛地抬头,看见了那清澈的水化为烟尘消失在空气里。 她捂着心口,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但是…… 她看着他,在金白色的灵力消失后,红唇轻抿道:“结束了?” 这次轮到谢殒不看她。 他转过身去,声音里带着倦意:“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身后没有动静,但气息还在。 她没走。 谢殒负手片刻,终是转过身来,一低头,见芙嫣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根金乌神木,在……结什么阵法。 “要让你失望了。”她头也不抬道,“我什么变化都没感觉到,反而好像更爱你了。” 谢殒清潭般深邃俊美的眸子定在她身上:“你说什么。” 第14章 第14章 芙嫣认认真真结阵,光明正大当着谢殒的面,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来阻止。 谢殒也真的没来阻止。 他好像被她那句话吸引了全部注意。 “我说的话很难理解吗?”芙嫣回答他,“再说一遍也没什么。你方才开始的时候我其实也有些害怕,怕你说的是真的,怕我曾经的感情真的是场笑话,毕竟认识帝君这么多年,我从未见帝君做过什么错误判断,唯独这次。” 她突然笑出声,接着好像真的觉得很好笑,竟笑得前仰后合,直接跌坐在金乌神木旁边。 金红色的光一点点从金乌神木顶端蔓延开来,形成巨大的结界包裹着整个十重天。 以天幕宫的金乌神木为阵眼,十重天正被重重禁锢。 谢殒终于发现异常,当即想要毁了阵法,可一抬手,竟开始浑身无力。 他错愕地望向芙嫣,她侧坐着望过来,神色淡淡,仿佛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根本不是她做的。 “我刚刚好像失去了什么和你有紧密联系的东西。”她想了想,“是那道泉水。它和我在洪荒裂隙里泡过的清泉感觉一样,它和你有关。” 谢殒沉默,他不断尝试摧毁阵法,抵抗体内的变化,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他本就身体不好,如今还带着伤,一时头疼欲裂,别开头剧烈咳嗽起来。 芙嫣起身慢慢走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想帮他顺顺后背,但被他毫不留情地挣开。 “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殒暗哑道,“你是储君,是少帝,做出这样的事,若被众仙得知,你会万劫不复。” 芙嫣看着他:“我知道。” 谢殒咳得苍白面颊泛起病态绯红。 他抿紧嫣红的唇,眉心神印凝刻,幽深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色彩。 “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眼神。”芙嫣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唇瓣血色很淡,“我还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永远是那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样子呢。” 谢殒不再看她,想走到金乌神木旁边,却因体内的凤凰花发作而寸步难行,浑身麻痹。 芙嫣在这时徐徐道:“据闻第一届天帝诞生的时候帝君就已经在了,如今再联系上洪荒内的发现,想来帝君应该与洪荒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她若有所思:“洪荒神秘难寻,据传其内神秘莫测的灵宝和神器数不胜数,这诱惑实在大,虽十死无生千难万险,六界一直以来也从未放弃寻找洪荒裂隙。当年父帝带人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帝君也未曾告知所知内情,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真的进去。” “你想隐瞒,说明我猜得不错,你确实与洪荒关系密切。说不定你诞生在那里面……那汪泉水和你有什么关系?”芙嫣看着他,“你从我体内取出的泉水,就是你所说的‘事出有因’?” “就是因为它的存在,所以你总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假的,是受了它影响?” 芙嫣太聪明了,她几乎就要猜到关键了,谢殒不能再沉默下去。 “现在将阵法关闭,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芙嫣觉得有点可笑:“你真以为这一切还能当做没发生过吗?如果我现在听了你的,那等阵法关闭,我离开这里,就再也不会这样的机会了。甚至,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我。”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谢殒可能会比她说的做得更绝一点——连带着她记忆里猜测到的与他有关的部分,全部清洗掉。 “我做好了所有准备。”芙嫣望着他说,“来之前我已经将萦怀和魔界的不对劲,还有那日误入洪荒裂隙发生的事,全都传音告诉了父帝。” 她往前走了几步,谢殒因此往后退。 可他身中凤凰花,只能退到桌案边靠着,再无退路。 芙嫣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他病态嫣红的眉眼说:“我现在身无任何负担,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也不必太生气,这之后我自会前去领罚,万劫不复没什么可怕的,我总还是父帝唯一的孩子,为了天族的未来,他们至少也不会要了我的命。” 谢殒汗如雨下,他实在不想看她,闭着眼别开头。 芙嫣倒是一直看着他,将他不断滚动的喉结和布上汗珠的修长颈项进入收眼底。 她眼神暗了暗,紧紧抓着衣袖说:“你若觉得那样不够,非我要死的话,到时也可以亲自去参与审判。以你的地位,父帝说不好真的会答应,他与母神还很年轻,再生一个来培养也还来得及。” “够了。”谢殒似忍无可忍,“解开阵法,回去,别再闹了。” “我没有闹。” 像为了证明这句话,芙嫣突然扯开了衣襟,烟粉色的肚兜乍现,谢殒猛地屏息转眸,却在余光瞥见她将肚兜下拉一寸后的痕迹时停下了。 他冷着脸望回去,看着她心脏的位置上的三颗“红痣”。 那当然不是真的红痣。 那是挖了三滴心头血的痕迹。 谢殒抬眸扫了扫已经将整个十重天禁锢的阵法,金红色的灵力强大慑人,完全超出了芙嫣的修为。 “你竟用邪阵。” 谢殒这次是真的生了气。 他真的生气后,芙嫣才发现他以前其实从来没有真的生过她的气。 他明明神色平和,但芙嫣就是知道他此次是真的动怒了。 他静静望向她,像看着十足的陌生人,不悲不喜,平平静静,仿若她是死物。 “上神之躯的三滴心头血,女君真是抬爱谢某。” 芙嫣没有说话。 谢殒:“你今年不到三万四千岁,失了三滴心头血,如今是什么修为了?” 芙嫣冷冷道:“不牢你费心。” “是,的确。”谢殒淡淡道,“你不值得我如此费心。” 芙嫣心上一拧。 “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又如何值得我来替你爱惜。” 芙嫣握紧了拳。 “女君还做了什么,不如现在全都说出来,让我一次开够眼。” 他甚至还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斯文羸弱的身子斜倚书案,红得似血的唇轻抿起,言词娓娓道来,却刺得芙嫣心如刀绞。 “我还做了什么?你应该最清楚。我给你的酒里有凤凰花,你现在完全动不了灵力,是我刀俎下的鱼肉。”她语气发狠。 谢殒轻描淡写道:“嗯,的确。还有吗?” 他好像真的很想知道,执拗地询问。 但其实也没什么了。 这已经足够了。 “已经做过的没有了。”芙嫣盯着他说,“但即将要做的还有许多。” 谢殒眼神闪了闪,长睫低垂掩去眼底神色,淡淡道:“你若聪明,现下便去寻医仙,或可挽回你的心头血。” “我不在乎。”芙嫣说得毫不犹豫。 谢殒万分无力:“你真是不可理喻。” 芙嫣再没说什么,她突然向前扑进他怀里,身上衣服还拉开着,他一低头就是她圆润白皙的肩头,视线转开一点,就是精致漂亮的锁骨。 锁骨下是起伏的胸脯,那上方红艳艳的三颗血痣让他难以忍耐地闭上了眼。 “芙嫣。” 他第一次只叫她的名字,不带“女君”这疏远的称呼。 她在他怀里僵了一下,手臂环住他的腰,没吭声。 “不值得。”他说,“我不会同你在一起。” 芙嫣理解不了。 她抬起红透了的眼睛:“为什么?我已经证明了我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才喜欢你,我都是真心的,为什么还是不行?” “你对我做了这样的事,还指望我们能在一起吗。”谢殒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我往后见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吗。” “或者。”他嘴角噙笑,温声说,“你以为,你以后还能见得到我吗?” 芙嫣张张嘴没说话。 “所以,现在结束一切还来得及。”他安抚地抚过她的发,“关了阵法去寻医仙,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说得那么认真,好像真的是心中所想,似乎真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芙嫣不相信。 “哪怕我照你说的做,你以后也不会再见我。” 她放开他,冷清到圣洁的脸上平平静静。 “我不会。”谢殒还在试图让她去寻医仙,“我会见你。”他说得很认真。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过去对芙嫣的拒绝堆积到今天,让她根本没法相信他现在是认真的。在她看来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她只要一走,他就会消失。 他与洪荒关系密不可分,若他直接去了洪荒再不出来,谁能找到他? 谁都找不到。 只要想想前功尽弃,功亏一篑,芙嫣就无法接受。 “死心吧。”她轻咬下唇,“你不如想想接下来我会对你做什么。” 谢殒看着她,渐渐没了说话的欲望。 芙嫣望着偌大的天幕宫,在漆黑阴沉仿若要吃人般的夜幕中笑起来:“你很生气。” 气到天地变色,还能气息温和地说着什么不会不见她,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鬼话——她要是信了,可就真是太傻了。 “你这里少有人来,我已经提前在给父帝的传音里说了要闭关,那么接下来,在你行定婚之礼之前这三日,我会对你做所有早就想做,但一直不能做的事。” 她慢条斯理地化出一张古琴,在谢殒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回眸笑道:“那就先从这件事来吧。” 她抬起手,金红色的灵力将他拉到了她身边,他浑身麻痹,无法反抗,任由她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弹琴姿势。 “你从来没为我弹过琴。”芙嫣说,“那便先弹琴给我听吧。” 谢殒神色一顿,竟怔了怔。 像是意外竟只是这样简单的事。 “我不擅琴。”半晌,他很低地说了一句。 芙嫣慢慢道:“帝君自谦了。我见过许多次你用琴音布星,操纵星宿天运,我很喜欢你那时以琴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样子。可除了这种时候,你从从不动用太上琴。那时我偷偷去了一趟魔界,取了第一颗宝石来给你,本想换你弹首曲子给我听,你责备了我。” 她对那段记忆很清晰:“你不要我的宝石,让我拿走,还说太上琴神力磅礴,岂容儿戏作弹。” 谢殒像是也想起来了,一时没有开口。 芙嫣看着他的侧脸:“这不是太上琴,现在你任我宰割,总得随我所愿了。” 她又想到:“啊,你手指大约不能动,没关系,我有办法。” 她一弯腰,钻进他怀里,让他整个人从后面圈住自己。 而她自己则握住他的双手,让他的手搭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比他小许多,这样一搭在外看来,就好像只有他自己的手。 “这样也勉强算是你为我弹的了。” 芙嫣低着头自顾自带着他的手拨动琴弦,感受着他的气息将她笼罩,心底的不安和不确定全都消失不见。 殊不知,此刻谢殒亦被她周身的气息淹没。 琴音流转,气氛竟从剑拔弩张变得温柔静谧起来。 谢殒从不知道芙嫣竟然这样娇小。 她平时总是挺直脊背,冷艳圣洁,威仪不可侵犯。 只是看着她,根本不会意识到,她于他的怀抱来说,真的十分娇小。 他几乎将她整个圈住,她绾着发髻,白皙的后颈暴露在他视线里。 周身暗香浮动,谢殒深潭似的眸子静静凝着她认真弹琴的样子,手指突然动了动。 芙嫣的手和他的手相贴,第一时间感受到了。 琴音戛然而止。 她反手按住他的脉门,送入灵力探寻,发现他只是手指能动了而已,渐渐放下了心。 谢殒缓缓握拳,攥拳的力道很大,指节发白。 “看来这琴弹不下去了。”她手按在琴弦上,谢殒身体麻痹,要欺身于她才不至于跌倒,她发顶擦过他的下巴,他闭着眼躲开。 “真可惜。”她想将琴收起,却被谢殒的手按住。 “弹了琴就走。” 他这样说完,问她:“想听什么。” 第15章 第15章 芙嫣眼睫颤了颤,没说话,顺从地放下手,将琴交给谢殒。 谢殒稍稍偏开头,鼻息间满是她身上淡雅清甜的幽香,他唯一有力气的只是手和颈,若想坐稳、弹琴,就得继续伏在她身上。 要如此贴近她,这气息就总是会环绕着他,他额上青筋跳了跳,头很疼,却连想要按按额角都抬不起手臂来。 在生活习惯和一些小动作上,芙嫣对谢殒还是很了解的。 她察觉到他的迟疑抬眼看他的时候,看出了他的不适。 她扬起手,红纱盈袖滑落下去,纤细白皙的手臂一览无余,肤如凝脂,刺目暧昧。 谢殒看着她将手按在他额角,力道适中地轻轻揉着。 他突然没了呼吸,视线落在她脸上,两人对视片刻,他望向了琴桌。 他任她按了一会儿,才仿佛终于回过了神,偏头躲了躲说:“不必。” 芙嫣手一僵,面无表情地收回来。 谢殒开始弹琴。 他嘴上说不擅琴,其实琴弹得极好。 琴音流淌,悦耳动听,芙嫣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晰,这琴声给她的感觉像极了那日误入洪荒裂隙,浸入那汪清泉时的舒缓、流畅,让她非常放松,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 这是首很温柔的曲子。 像谢殒最初给她的感觉。 白雪冻梅,温雅如玉,就连骨子里透出的羸弱里也充满了雍容典雅,君子姿仪。 芙嫣很安静地听他弹琴,两人之间好像回到了曾经,那时芙嫣也像现在这样,懂事安静地在不妨碍他的角落里无声地陪伴,在他想起她时,总能第一时间看到她。 他轻抚琴弦,视线下移,芙嫣第一时间抬眼和他对视,就和记忆里一样,本能地绽放笑容。 芙嫣的五官是圣洁而空灵的,带着些冷意,仿若神女的范本。 这样的她肆无忌惮地展露微笑时,绮丽炫目到几乎照亮了天幕宫的永夜。 十重天刚刚阴云密布的天气逐渐变得晴朗,芙嫣却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两人现在的关系,嘴角的笑意止住,一点点消失,低下头沉默地看着他弹琴的手。 也就在这时,才转好的天地之色再次阴沉压抑起来。 琴曲有尽时,最后的琴音结束后,天幕宫安静下来。 两人离得很近,可以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谢殒开口:“你该走了。” 芙嫣手臂一挥,画面变换,他们从天幕宫到了太冥殿。 高大的书柜布满了大殿,谢殒被她放在书案后的椅子上,他以为她是要走了才这样安排,心中情绪难以形容,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可没答应你听完了琴就走。” 谢殒长眉拧起,因脊背无力,他无法坐得很端正,芙嫣第一次见他这么不端庄严谨,甚至束发银冠后的白色飘带都凌乱地落在肩前。 “你若再不去寻医仙……” 他竟然还在执著于这件事。 芙嫣觉得很没意思:“你那么在意这件事做什么?左右用的是我的心头血,失了修为的人也是我,我自己都不在意,你一再提及,怎么,难不成你还担心我?” 她观察谢殒的神色,他却只是眉头皱得更紧,再无其他变化。 于是她自嘲道:“想来你也不会担心我。你恐怕是想用这个引我回头,你放心,我没那么在意这点子修为,以后总能修回来的,倒是你。” “错过这次,我就再也没有得到你的机会了。” 她往前走,俯身手撑在书案上与他四目相对。 “我还有很多事要和你做,若不做,定会遗憾终生。” 她直起身:“我们抓紧时间吧。” 绕到书案这边,芙嫣替他研磨铺纸。 “我很喜欢你的字,曾经偷偷临摹过,但怎么都写不出你的风骨来。” 谢殒发现她抚过纸面的手白得几乎透明,比他一个常年身体虚弱的人好不了多少。 是失了心头血的缘故。 三滴心头血,她可真舍得。 她怎能如此。 他开口想说什么,手却突然被握住,笔塞进了他手中。 “写我的名字。”她用命令的语气说。 芙嫣贵为仙界女君,对下达命令非常熟稔,但如今被她命令的人是谢殒,这习以为常的事做起来也令人兴奋。 他修长的手握紧了笔,却迟迟不肯落下,芙嫣也不着急,就静静打量他,他坐不稳,要借力,不端正,大约是不适应这样,一直脸色难看地想要调整。 可他调整不好,只能闭眼忍耐,紧握着笔的手重重撑着桌面,维持微薄的风度。 他应该是不想和芙嫣这么近的,可又不能动,所以只好别开头,尽量向一旁侧,远离她。 芙嫣垂眸看着他因为闪躲而伸长的颈项,他的脖子很长,线条纤细而优美,喉结上下轻动,如此清冷君子从容自律的一个人,此刻身上竟被动带起了一丝丝的媚。 她手抬起,落在他展露的冰白颈间,炙热的温度点燃了他,他猛地望来,长发凌乱,星眸漆黑深邃,颈下雪白里衣衣领柔韧,她摩挲着他的颈间肌肤和喉结,手下的血脉隐动,像在乞求她的摧残,渴盼着毁灭。 真是美得让人心生肆虐与污秽,卑鄙而下流。 芙嫣没控制住自己。 她重重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还是忍不住这么做。 “写。”她哑声道,“我不说停就不准停。” 谢殒浑身麻痹,根本挣不开她的手。 但他从不是轻易妥协的人。 “我若不肯,你要如何?杀了我吗?”他突然道,“动手。” 他扔了手里的笔,闭着眼,神态从容,有种安然赴死的味道,像早就期待着死亡降临,否则怎会以殒字为名? 芙嫣那么熟悉他,对他身上偶有的死气沉沉并不陌生。 他想死,很早很早之前她就有所猜测,可她想,他是永远不可能达成这个愿望了。 “我怎么会杀你呢?”她温柔地说,“我恨不得你永生不死,哪怕我寿数尽了死掉,也不要你死。” 谢殒睁开眼。 “我要你活着,你越是想要什么,我便越是不给你什么。” 他望向她。 芙嫣轻轻道:“你若不肯写我的名字,那我们做一些你更不愿意做的事吧。” 她俯下身来,气息越来越近,两人鼻尖贴上,唇瓣几乎要碰在一起。 谢殒执起方才丢到的笔,转开头,一言不发地在纸面上写下她的名字。 芙嫣使劲松开了手,谢殒呼吸乱了一瞬,长发因惯性荡了荡,发丝披在肩上,如倾泻的瀑布,流畅地逸动。 “继续。”她站在一边看着,不断为他换上新的纸。 十重天有很多纸和玉简,用来记录天地运数。 但如今这些正一张张被谢殒写上了芙嫣的名字。 写到最后他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也好像不太认识她这个人了。 芙嫣将写着她名字的纸丢得到处都是,整个太冥宫处处飘白,过目之处全都“芙嫣”二字。 她突然开始笑,神经质地笑,难以停歇。 她站在一面书柜前,笑得靠在书柜上仰起头,眼角有些水光。 谢殒坐在椅子上望着她,有些突兀地想到,她如今将十重天弄得多乱,曾经就将这里整理得多么井井有条。 在过去三千多年里,她像个合格的女主人,为他打理书阁,将所有玉简按照日期整齐排列。 明明没问过他排列的规则和方法,却能自己悟出来,毫无错处,让他想要拒绝她做这些事,都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但其实她最大的错处便是她的身份。 她这样的身份,若非为了不动声色地消除泉水灵力,谢殒绝不可能允她日日来此。 一步错,步步错。 他满目都是芙嫣二字,心乱如麻,只能回转去看桌案,却见桌案上的砚台,连她研磨时的样子他都熟悉得过分。 她红.袖拂过黑色的砚台,为他研磨润笔的样子,亦是历历在目。 三千多年,不是三天,也不是三个月。 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太多了。 谢殒安静,没有生机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虚假的幻像。 夜明神珠的光晕明明灭灭照耀在他脸上,芙嫣笑够了,抹去眼角水光,一步步走过来。 她在他身边站定,弯下腰来,很近地与他平视。 但他并未看她,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 “我在叫你。” 她粗鲁地捏住他的下巴,他脖颈上还有她刚才留下的红痕,现在下巴也被掐红了。 “看着我。”她阴郁地说。 谢殒视线移动,落在她身上:“你还想做什么。” 他深眸冷淡,满目薄凉,像要用这样的冷漠刺伤她,让她疼了就离开去舔伤口,如以前那般。 但这次失败了。 因为她已经不会痛了。 走到今天这步,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感觉到痛了。 “别急啊。”她笑得意味深长,“急什么?你的喜事还有三天才到呢,这三天足够我做很多事,我们才刚刚开始。” 她还不知道谢殒回来之前将定婚之礼延后的事,只当他三天后就要与别人定婚。 “现在。” 她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被迫仰头,充满神性的脸上漠然无欲。 无欲很好。 她就要破碎神的无欲无求。 “亲我。” 她哑着嗓子,义无返顾地吻下。 第16章 第16章 无垢帝君在六界眼里是再神圣明净不过的人。 他就像清澈见底、无一丝脏污的水,清清冷冷地流淌着,温润和缓,不带一丝欲念。 这样的存在,很难想象他会与谁行男女之事。 单单是亲吻,想象一下是他那张脸去做,都觉得难以置信,心生羞愧。 这样的一个人,不该对他心生亵渎的。 芙嫣以前总将分寸拿捏得很好,哪怕是触碰他的衣角都小心翼翼,思索再三。 她总怕惊动他,怕亵渎了他,在一切变故发生之前,她所思所想不过是能这样永远陪伴他左右就好。 他不需要回应,甚至可以不理她,她自己一个人的感情就足以支持她走到生命终结。 她是一定会陨落在他前面的,毕竟天帝都换了数届,他都好好存在着。 等她陨落之后,他自然就有清净日子过了,她的生命比不得他漫长,或许只是他其中短暂的一部分,应该不会给他造成很大困扰。 最初他只当她是晚辈,对她和蔼慈悲,她完全可以借着晚辈的身份得到他的温柔,但她就是不希望他将她当孩子看。 她要他把她当做女人。 哪怕得不到,哪怕被一次次拒绝冷待,她也不要自己喜欢的人把她当成孩子。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不去掌握这个分寸了呢? 大约是从苍灵渊回来,冥火珠被她亲手摧毁的时候。 她看见他和别的女子站在一起,用那种她梦寐以求的模样与那人相对而立。 芙嫣当时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走了。 她还记得自己是少帝,是女君,不能失态,尤其是在一重天那等小仙面前。 可其实每次想起来,她的心都还是像被切割成几片一样,呼吸都难。 她这样难过,凭什么谢殒就能安然? 所以她不再顾忌那么多,想做什么就去做,一如此刻。 “我让你亲我。”她声线压低,有些哑意,“帝君聋了吗?” 她弯下腰,逼近他的脸,谢殒大约被触及了底线,不顾身体地突破极限,麻痹稍稍褪去,身子勉强可以动了,却也因这般强行而为闷哼一声,转开头去,嘴角渗出血来。 自芙嫣认识谢殒,他便没什么看上去很健康的时候。 他总是苍白瘦削,唯有那双唇绯红浓烈,绽放如樱,此刻有了血的点缀,更红得病态而诡异。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芙嫣手僵在半空,看着他即便损害自身也要远离她,丹凤眼底暗潮汹涌。 “可惜这样没用。” 她声音里有些鼻音,谢殒听着,手动了一下,抹去嘴角的血迹,闭着眼道:“走吧。” 他声音很轻,气息有些弱,语调听上去其实没有那么冷,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 但芙嫣现在根本懒得管他的语调是什么。 “你怎么还没死心。”她嘲弄道,“你不过是能动了,又无法动用灵力,至少短时间内还不能,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会放弃?” 她绕到他面前,他不得不睁眼看她。 “你是不是觉得,你都这样拒绝我了,我但凡有点羞耻心,就该赶紧滚?”芙嫣轻笑一声,“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过去被你拒绝的次数太多,在你面前,我早就习惯不要任何自尊了。” 谢殒手抬起,想去碰她。 芙嫣看着,冷笑:“我都说了你无法动用灵力,你还不信邪地想对我出手吗?” 谢殒没说话,手已落在她手腕,将她稍稍推开一些,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捂住了唇,指缝里有血渗出来,她刚才若还站在那里,怕是要被溅一身血。 芙嫣愣了愣,看他眉头紧锁克制忍耐的模样,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良久,他终于停下了咳嗽,宽大的白袍罩着清瘦的身子,狼狈地靠在椅背上。 谢殒胸口起伏,呼吸凌乱,长发披散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坠落的、脆弱的蝴蝶。 他是一个剔透极了却又浓墨重彩的人。 所有的矛盾在他身上都完美契合。 这样一个人,让芙嫣白白放手,她怎么做得到? 她真的做不到。 她靠近他,他闭着眼平复呼吸,她缓缓弯腰。 他似有所觉地睁开眼,却已经来不及。 无法动用灵力,强行突破极限,他连最基本的反应都迟缓了许多。 芙嫣的唇已经落在他唇瓣上的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想推开她,但她按着他的肩膀,力气其实也没多大,可在他想要挣开的时候,她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带着丝丝清甜的柔软唇瓣开始辗转、厮磨。 谢殒好像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睁大眼睛看着她。 他们离得太近了,他可以清晰看到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它们组合在一起轻轻扇动,昭示了主人此刻的紧张。 那扇般的眼睫几乎擦着他的肌肤与眼睫而过,谢殒此生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 太近了。 近到他震惊错愕,竟久久回不过神来,僵在椅子上,活像是默许。 这是一个充满了血腥气的吻。 谢殒的血是金红色的,洒金在红色里带着一丝丝甜味,芙嫣一开始很紧张,甚至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该怎样,全靠本能地更进一步,撬开牙齿,吞噬气息,肆意入侵。 血腥味混着甜味淹没她的味觉,她战栗地捏紧他的肩,力道越来越大,无需拉开衣衫去看,都可以想象到谢殒冰肌玉骨的肩颈上该留下怎样的青紫。 十重天突兀地下起了大雨,这是自仙界存在开始就从未发生过的事。 大雨磅礴,无差别地落在十重天的每一处,太冥宫的屋檐上不断响起雨滴急坠的声音,太冥宫内的每一处都散落着写有芙嫣名字的纸张和玉简,那上面的笔迹来自俯瞰众生,君子隽逸的无垢帝君。 谢殒深深地陷进了椅子。 芙嫣环着他的脖颈亲吻。 他是被动的,没有回应,甚至一直浑身僵硬。 可没关系。 她不需要回应。 她一直都不需要他回应。 只是这样一厢情愿地亲吻已经令她心神跌宕,她像是也服下了凤凰花,浑身开始麻痹。 不知过了多久,谢殒像终于找回了神智,十重天的雨停,接着飘起了鹅毛大雪,一座座宫殿屋檐很快堆满了雪花,天幕宫里天地之色黯淡,身在九重天的天帝隐隐察觉到不寻常。 “陛下?”天后见他失神凝思,轻轻唤了一声。 “十重天似乎有些不对。”天帝起身,“朕去看看。” 天后拉住他的衣袖,漫不经心道:“能有什么不对,即便有,帝君也不需要我们插手。” “帝君安危关乎六界,芙儿闭关前曾传音说他身上有些不对,与洪荒更关系密切……” “无垢帝君比你我活得都长。”天后望过来,“关乎六界安危的事,他比你我更有分寸。” 这话没错,但……天帝看着天后,总觉得很不寻常。 天后拦下了他便继续摆弄手中法器,她眼神平静,看不出任何问题。 - 十重天上,异样的天气消失,雨停雪止,空气寒冷,只余下天幕宫滚滚雷云。 芙嫣抹去嘴角金红色的神血,后背撞在书案上,有些疼,但比起唇瓣上的咬伤真是九牛一毛。 谢殒咬了她,很重地咬。 她桎梏他双肩的力道随着越来越投入,透露着疯魔的味道。他灵力尚未恢复,想要挣开只能出此下策。 芙嫣站直,唇齿间的血腥味已经分不清是他还是她自己,他侧着头,发冠散乱,长发与如云堆叠的白衣混在一起,凌乱透露着银靡。 他一下一下重重擦拭着唇瓣,白衣广袖上满是刺目的血迹。 芙嫣看了一会:“怎么。” 谢殒没说话,只是冷着脸,更用力地擦着唇瓣,唇瓣都被擦破,金红色的血不断溢出。 芙嫣使劲抓住他的手:“你很生气?很恶心?可我不一样。” 她扳住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我很高兴。”她眼睛红得与眉心垂着的红玉一色,“不管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血,我都很喜欢。” 她在他的注视下将嘴角的血迹一点点抿进唇里,咽下去,半眯的眸子艳丽缱绻。 谢殒呼吸乱了一瞬,挥开她道:“别碰我。” 芙嫣看着他,轻笑:“我怎么能忍得住不碰你呢?我那么爱你,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你耳鬓厮磨,寸步不离,我怎么可能不碰你?” 谢殒起身想走,手撑着桌案,每一步都很艰难。 芙嫣就在一旁看着:“现在信我对你的感情了吗?净化之力不要钱地往我身上洒,你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吧?可我还是会对你情不自禁,难以自控。” 谢殒背对着她,压抑说道:“欲望和感情不一样。” “对我来说一样。”芙嫣语气飘渺,“我会对你有欲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无论舟不渡还是楚翾,皆俊美潇洒无可挑剔,我若有心,自可去寻他们亲近,他们绝不会拒绝我,我为什么非得来找你?你还一副看起来身体就很不行的样子。” “不过是因为,我爱慕你罢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殒紧绷的肩颈因这话松懈了些许。 他想要离开的步子也停下了。 良久,他转过身来,苍白如玉的下巴上还残留着点点血迹,和她手留下的青紫。 “芙嫣。”他忽然叫她,用一种她几乎没想到的平和语气问,“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的爱恨很脏吗?” 芙嫣愣住了。 她张张嘴,半晌才说:“你觉得,我的爱,脏?” 她声音有些颤抖,想来哪怕她觉得自己已经刀枪不入了,但若他这样说话,她还是会疼。 但谢殒摇了摇头。 “不止你。普天之下,六界内外,爱恨皆孽。” 他站在那,眉目静谧,因为方才被她亲得太狠,唇瓣还在流血,充满神性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暧昧的胭红色。 “我活得太久,见过太多这样的爱恨纠葛,解决过太多因此而产生的动荡与杀机。” 芙嫣没说话。 谢殒斜倚书案:“与其说我不信你的感情,不如说我厌恶这种感情。时海漫长,沧海桑田,无数的恩怨交织爱恨交加,我看得太多,看够了也看腻了,绝对不会去尝试。” 芙嫣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在我看来是孽是污的东西,绝无可能入我心。我不需要任何可能会成为牵绊的东西。” 即便他也曾经想过,若她的感情全都为真,结果是否会不一样。 可真到了二选一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自存在起就一直在追寻的东西——死去。 一个一心求死,想要解脱的人,就不应再惹人牵绊,耽误了她,也耽误自己。 “那云净芜呢?”芙嫣开了口,目光尖锐,“你又为何要娶云净芜?” 谢殒:“她不一样。” 她是假的,只是个借口罢了,怎可和芙嫣相提并论。 但这是内情,是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谢殒这么说,在芙嫣这不知内情的人面前,就好似俗世感情丑陋肮脏,他不屑一顾,却唯独对云净芜不一样。 谢殒发现芙嫣情绪变化的时候,手指动了动。 他第一时间想解释清楚,可又觉得……让她这样误会下去也好。 他神态平静,在心里告诉自己,若她因此到了极限,受够这一切,终于对他死心,不再这样闹下去,也算善了。 他至今都没有任何追究她怪罪她的想法。 芙嫣忽然转身出去了。 谢殒再撑不住身子,重新跌坐回椅子上。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虚弱地按着眉心。 她这次该走了。 她该会知道为他至此有多不值。 放下手,看着衣袖上不知是二人谁的血迹,想到那个血腥却缠绵悱恻的吻,谢殒紧紧攥着椅子扶手,唇线紧抿,就这么坐了很久很久。 终于恢复一些气力,勉强可以站立行走的时候,谢殒起身出了太冥宫。 一出来,他就看见阵法并未收起,而他以为会走的芙嫣,就在不远处的天河边独处。 她手上捏着曾挂在天幕宫的宝石,一块一块地捏碎。 她身侧的地上,灿目的宝石粉末已经堆成小山。 她没走。 第17章 第17章 芙嫣手里的每一颗宝石谢殒都很熟悉。 毕竟是他每日都会抬头去看的东西,他想记不住它们的模样都难。 她又拿出来一颗,这颗宝石正闪着紫色的流光,芙嫣低头看了一会,缓缓攥紧,宝石璀璨的表面出现裂缝,浓郁的灵力从里面倾泻而出,夺目的色彩开始减弱。 她已经捏碎了许多。 看着这些她赴汤蹈海取来的珍宝,这些她素来喜欢的闪闪发光的灵石,她已经麻木到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眼见着这颗宝石也要化为尘土,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抓住,十重天开启了阵法,若有别人潜入她肯定会知道,既然不是别人,那就只能是谢殒。 她微微转头,看见了他苍白俊美的侧脸。 “帝君不愧是帝君。”她盯着他,“我将一整朵凤凰花都用在你身上了,你竟然这么快就能行动了。” 谢殒没说话,只是将她手里岌岌可危的宝石取了出来。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芙嫣淡淡道:“你这么急着恢复,是怕赶不上定婚礼吗?” 谢殒习惯性地想用灵力将宝石上的裂缝复原,但失败了,因为他体内现在一点灵力都没有。 他看着宝石良久才道:“延后了。” 芙嫣一愣:“什么?” “你来之前我传了神谕。” “……你延后了和云净芜的定婚礼?”芙嫣微微颦眉,“为什么?” 在她来之前发的,那就是和她对他做的这些事无关,所以为什么延后? 难道他心意有变? 芙嫣很讨厌因他一举一动心弦动荡的感觉,她已经决定以后再不要这样。 可听他这样说,想到他那么做的可能,她还是有些情难自禁的期望。 但谢殒最擅长打碎她的希望。 “既然魔界派来观礼的人想借此图谋不轨,那便等解决了这件事再行礼也不迟。” “……是吗,是因为这个啊。”芙嫣低下头,又拿出一颗宝石用力去捏,但谢殒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臂,又把宝石拿走了。 她看过去,他现在没灵力,不能修复裂缝,干脆就先收了起来。 手里再次空下来,芙嫣缓缓握起拳,自语般道:“这样的确很好,延后时间让他们在仙界多待一阵子,如此哪怕不能立刻查清一切,也迟早会令他们露出马脚,更省的真被这群心怀不轨的魔族毁了你与那小仙的定婚礼,怎么看都是两全其美的选择。” 她发泄般地又取出一颗宝石,顷刻间捏碎,谢殒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她摊开手掌,闪着光的细砂落下,带起她一阵笑声。 “不对,是三全其美,也便宜了我不是吗?”她望向他,“有父帝记挂着魔族的事,又不必赶那场喜事,你我的时间就多了许多。” 她朝他走了一步,身边细砂堆积的小山被裙摆的风吹散了些许,空气中都带起属于各界的灵力味道,那是因为这些宝石本身就来自六界各处,每一颗都有一段故事。 “后悔吗?”她无意识地再次取出宝石,还想捏碎了发泄,谢殒蹙眉按住了她的手。 她垂眸,看着他毫无血色的手指将宝石从她手中取走,不知为何,突然很生气。 “怎么,怕我弄脏你的十重天吗?”她冷声说,“帝君可以安心,我这不是站在天河边吗?” 她随手一挥,方才堆积成小山的细砂全都落入天河里,在无色的天河中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如一瞬绽放的烟花,美得刺目,却顷刻消失。 谢殒匆忙往前几步,染血的广袖轻揽,只来得及留下点点光尘。 “这样就干净了。”芙嫣的声音没有温度,她沐浴着永夜的暗色,在滚动的天河边迎风而立,红裙飞扬,仿若活过来的神女图。 她应该心情很差,干脆将所有宝石都拿了出来,想要一颗颗捏碎丢进天河里,就当做放“烟花”玩了。 但谢殒像忍无可忍,皱着眉说:“够了。” 芙嫣手一僵,面无表情道:“我又哪里惹帝君不悦了?你讨厌脏污,我便直接丢进天河里,这还不够干净,还不够令你满意吗?” 她言语里的“脏污”让他很难不想到他之前那些话。 她始终记着他反问的词句,记着他那句“你难道不觉得很脏吗?”。 谢殒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天河边的风越来越大,他身上宽大的白色锦袍被风吹得铮铮作响,更显得他被宽大腰封束起的腰线条纤细,精瘦有力。 “这些宝石来之不易,是你素来喜爱之物,不要迁怒它们。”谢殒艳色的唇开合,“你若实在不高兴,十重天之物随你处置。” “来之不易又如何。”芙嫣的声音更冷了几分,“我喜欢有什么用?它已经没有价值了,每次看见它们都会让我想到你,想到我的丑陋我的失败,哪怕我现在不毁,以后也会毁。” “十重天之物随我处置……”她轻嗤一声,“我要你那些死物做什么?其实严格算来,你也是十重天之物吧,我若要处置你,也可以随意吗?” 她猛地转过身,眉心红玉鲜红如血。 “我觉得只是亲吻不够。”她往前一步,“我想要你,你可以随我处置吗?” 像蛊惑般,她放低声音,尾音上扬,拖得很长,徐徐道:“我可以放弃你,不再囚禁你,也不再纠缠你,但你必得先予我些什么。” “我要你的人,要你的第一次。” “你允我吗?” …… 结果当然是不可能。 谢殒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愠怒般的红。 他清幽沉澈的眼眸定在她身上,固若金汤的防线似乎都被动摇了,清冷的气质里带起一阵颓然,像是又怒又无可奈何,最后一言不发,只闭眼侧头拂袖而去。 因着不能动用灵力,他是步行离去,身体气力微弱,走得不快,她可以一直欣赏他的背影。 哪怕到了这种时刻,他的背影依然云静风平,亭亭疏美。 他的头发很长,几乎快到小腿,发丝柔顺漆黑,行动间流动着悦目的光泽度,像极了墨色的泉水。 谢殒拥有一张充满神性的脸,他像极了水化作的天神,每次与他在一起,哪怕是现在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刻,她也还是会感觉到他的包容与温润。 …… 得不到吗。 直接向他要,不可能答应吗。 这样的话…… 芙嫣垂下眼眸,又在天河边站了许久,那就别怪她了。 - 她有一阵子没出现。 谢殒一直在寝殿打坐调息,身上的麻痹彻底消失,气力恢复,只是还不能动用灵力。 只要还无法动用灵力,他就不能真正地反抗芙嫣。 睁开眼,哪怕之前一直在入定,他也对时间的流动了如指掌。 她至少三日没出现。 自从知道定婚礼推迟,她便没有那么急了。 这给了他时间。 若还可以再拖延一阵子,他应该可以彻底恢复。 只是。 谢殒额头上出现黑色的血脉状起伏,像有黑色的液体或者气体在他体内游走。 那是震慑混沌和净化万物后残存的恶念与污秽。 他的净化是将一切污秽纳入自己体内,再像水净万物一样,一点点彻底祓除。 但因着中了凤凰花的缘故,他时刻运转的净化中断,那些污秽在他体内肆意掠夺,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保持了自身的洁净和平稳。 世事无常。 稍有不慎,净化万物者最后走向的尽头,也有可能是自身被黑暗淹没吞噬。 寝殿外有些响动,谢殒抬眸去看,以为是芙嫣来了,刚起身站好,便见到了—— 云净芜? 云净芜飞升后就不穿在修真时那类风格的裙衫了。 她换上了素色衣裙,梳理着和其他女仙一样的出尘发髻,走向他时脸上带着担忧。 “帝君。” 她急急而来。 “我一直联系不上你,又发觉十重天阵法异常,废了好大功夫才进来,你还好吗?” 谢殒定睛看她,她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思索着是哪里不对,没有回她的话,她却在下一刻抓住了他的手。 谢殒气场陡然一变,云净芜的手被立刻挣开。 她看着自己的手,有些诧异地望向他。 “帝君?”她好像很受伤,“你这是怎么了?” 谢殒静静注视她,还是没说话。 云净芜思索片刻,猜测道:“是不是谁对你做了什么?你不认得我了吗?是我啊,我是净芜。” 她还想碰他,但再一次失败了。 谢殒看上去冷淡极了,一点都不像芙嫣那日在十重天看见的那样待她温柔、 他不再看她,抬步离开,哪怕没有任何言语,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喜和拒绝。 云净芜静默半晌,慢慢跟了上去。 “是芙嫣女君对你做了什么吗?”她在后面询问,“若真是她,帝君打算怎么做?”她像是有些生气,“哪怕她是女君也不能如此冒犯你,不如我去寻天帝陛下说这件事,他总不能这样还包庇女君吧?” “别说了。” 谢殒停下脚步,没有转身,依然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走上前,想靠上去,但他躲开了。 “为什么不能说?”云净芜略有些委屈,“你为何总是躲着我?这么久未见,你都不想我吗?” 她再一次靠过来,这次谢殒没躲,但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转过头,眉心银色神印微拧,神色难堪道:“芙嫣,够了,变回去。” 第18章 第18章 芙嫣对自己的变化之术很有自信,哪怕是谢殒,她也不觉得他能轻易看出来。 更何况谢殒如今不能动用灵力,无法用灵力探测,怎么想都不该一眼就认出她。 她还特地将殿外阵法施法隐藏了起来,没成想…… 芙嫣不知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弯唇一笑,顶着云净芜的脸徐徐道:“帝君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谢殒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看着她:“变回去。” 芙嫣还想否认,但他很快道:“她不会像你这样,变回去。” “……”芙嫣衣袖下的手紧紧攥起,音调宛转道,“不会像我这样?我这样是何样?” 她直视他,一字字说:“你讨厌的样?” 谢殒薄唇微启,到了唇边的话还没说出来,人已被芙嫣迫得步步后退。 她压迫感极强地靠近他,那种天然的威仪与偏执让云净芜这张脸都变得气质高贵莫测起来。 “是因为我这个人本身就永远得不到你的喜欢,所以不管我的变幻之术多高明,都能被你一眼看穿,对吗?” 谢殒抓住她探来的手,他身上很凉,手上一点温度都没有,相反的,她的手灼热烫人,两人像水与火,仿佛天生就是死对头,不为敌已经很难得,绝无可能在一起。 “别再胡闹。”谢殒盯着她,“我从不曾讨厌你。” 他若真讨厌她,哪怕要为她消除影响,也完全可以选择其他方法。 虽然有些难,但不会比让她总是流连十重天难太多。 但是没有。他一直没有那么做。 可惜芙嫣已经不太想深究谢殒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曾经的深究让她总是受伤,她现在更想什么都不管,只顺着自己的心意。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反正也不影响什么。” 她也不变回去,就想用这张脸靠近他,他极尽闪躲,玉面薄怒,眉头紧锁,抗拒到了极点。 “你不是喜欢她吗?”芙嫣盯着他,“对着这张脸,你该不忍一些啊?你怎么能对着云净芜的脸冷言冷语呢?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不怕伤到这个人吗?” 她指着自己的脸,那是云净芜的样子,可云净芜根本不敢朝谢殒做这种挑衅嘲弄的表情。 谢殒背过身去,单手负后想要离开,之前被隐藏起来的阵法在此时渐渐展露。 一切如旧,未曾有任何改变。 他仰头看着,突然满心倦意,停下了脚步。 身后传来熟悉的热意,像开在岩浆里的花在他身后绽放,毫无疑问,肯定是芙嫣。 “转过身来。”她命令道,“从前便总让我看你的背影,我以前没办法将你如何,你当现在还是一样吗?” 谢殒不动,她便强硬地按着他的肩膀,用力将他转了过来。 谢殒闭着眼,像是不想看她的模样。 芙嫣气笑了:“看都懒得看我了吗?我许你逃避了吗?睁开眼睛。” 她粗鲁地按住他的脸,他苍白的脸都被她按出了红色,与那娇艳的玫瑰色的唇相映衬,更显病态暧昧。 谢殒倏地睁开眼,看见了芙嫣自己的脸。 她估计是玩够了,已经变了回去,眉心红玉因粗鲁的动作微微晃动。 谢殒眉头稍稍松开,就连想要抓住她手反抗的动作都慢了一瞬。 这慢的一瞬就让芙嫣成功按住了他的眼角。 但其实也没必要了,他已经自己睁开了眼。 十重天天地再次变色,两人对视片刻,芙嫣还没说什么,谢殒忽然道:“各退一步如何。”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谢殒抓住她的手:“你之前要的绝无可能,但。” 他眼底细细一动:“允你别的。” 他微凉的手指与她滚烫的手指交织,芙嫣眼神沉沉,冷声问:“别的?你指什么?” 谢殒:“你若为帝,我会全力辅佐。” “……” 芙嫣啼笑皆非。 这其实真的是个非常重的诺。 即便谢殒已经是仙界的帝君,为仙界助力漫长岁月,但也仅仅是观测天运,震慑凶兽,净化邪祟污秽。他地位崇高却无心权势,不参与帝位争斗——说白了,他自己不会做天帝,更不在乎是什么样的人做天帝,他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保障六界太平便是。 就拿如今的天帝携尘、芙嫣的父帝来说,他本身也不是第一任天帝的后裔。 芙嫣现在年纪还小,等到她继位的这段时间说不得就会有什么权利的更迭与争斗。 若能得谢殒毫无保留地辅佐,那她的帝位会非常稳固,可谓高枕无忧。 可芙嫣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需要你的辅佐?”她慢慢道,“父帝可以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我不需要别人来帮忙和施舍。我会靠自己让六界臣服,坐拥天下。” “你太想当然了,谢殒。” 她挣开他,远远走开,侧头回望道:“比起这些,你还是早做决定允我的要求为好,我不会给你太多时间考虑。” 凤凰花对他的效力会持续多久谁都不知道,她是真的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芙嫣这么一走又是两天没出现。 谢殒出不去,也联系不到外面,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 他只是安静地待在十重天的丹房里,没有灵力无法炼丹炼器,便用刻刀随意雕刻一块白玉。 这块玉质地很好,莹润透光,压进他指腹时几乎与他指腹一色。 芙嫣来时他正雕得认真,她静静看了一会,看不出他要雕什么,转而去看他的脸。 他换过衣服,身上穿着靛蓝色的云纹丝袍,披着银色的广袖轻纱,青玉莲华冠,斜插白梅簪,长及小腿的墨发清逸飘荡,俊美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空空的像无情神像。 似乎感觉到了芙嫣的存在,他手上动作一顿,稍稍回头,却在彻底转过来之前收了回去,继续雕着手里的白玉。 芙嫣站在原地没动,就那么看着,不走也不说话。 她对他的一些特定的行为还算了解,比如雕玉——过去三千多年里,他常会有这样的时候,不拘是做什么,可能是刻章,也可能是雕玉,或者炼丹炼器,他会做一些这样的事专注精力,这通常发生在他不高兴的时候。 回眸看看殿外的天色,果然,今日的十重天依然阴云密布,虽然这里是永夜无昼的,但总是雷云滚滚也很骇人。 芙嫣不怕这些。 她走到他对面盘膝坐下,单手撑头像在发呆。 谢殒动作越来越慢,逐渐停下,目光终是落在了她脸上。 她看起来很虚弱,比一开始虚弱很多,明艳的模样都有损。 谢殒握着刻刀的力道一重,刀刃划破手指,金红色的神血缓缓淌出。 他微一皱眉,无甚在意地想拿丝帕擦一下,但比他更快的是芙嫣。 她明明好像走了神,但却比他更快反应到他的伤,绣了红色龙纹的丝帕裹住了他的手,将他的血擦干净。 谢殒反手捂住了她。 芙嫣看过来。 “可去见过医仙。” 她消失两日,脸色越发差,恐怕是因失了心头血,还要整日维持这封神大阵,有些承受不住。 “去看。”他推着她起身。 芙嫣不耐烦道:“你为何总是催我去看什么医仙?我不去你不是更该高兴吗?我若不去,恐怕你都不用熬到灵力恢复这阵法就先坚持不住了,你不就自由了?” 谢殒脸上有些冷意,手指还没止血,又开始流,血滴在衣袂上,他毫不在意。 “事分轻重缓急,你真想因此修为倒退?”他春雪般温润里透着凉意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压抑,“你还不到四万岁,若真因此修为倒退万年,便连这上神之躯都会维持不住。” “闭嘴,我说过我不在乎,别再想用这个刺激我放弃。” “我只让你去寻医仙。”他突然说,“并未让你收起阵法。” 芙嫣一怔。 “你若疗过伤,阵法可维持得更久,也能关我更久,不是么。” “你不是想让我去找医仙想办法收回心头血?”她拧眉。 “你不会收回。”谢殒判断得很明确,“但除此之外,也有别的办法缓解你的情况。” 虽然比不上及时收回心头血那样立竿见影,但仙界的医仙应该有办法帮芙嫣缓解痛苦。 若之前是倒退万年修为,寻过医仙后可能就只是几千年。 可芙嫣还是拒绝了。 “去了就会被知道我动用过心头血,父帝和母神一定会发现端倪,最后我还是要功亏一篑。”她脑子转得很快,“你若是想着这个,也死了心吧。” 谢殒一言不发地继续刻着手中白玉。 殿外雷云滚动,雷声阵阵,芙嫣沉默良久,忽然说:“你……” “你是不是,还是有一点关心我的?”她做着本已告诉自己不要奢望的猜测。 谢殒低头雕玉,一言不发。 “这或许连千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但——”芙嫣迟疑着,“比起逃开我,你或许,可能……还是更担心我的身体的?” “谢殒。” 她靠过去,倾身自下去看他刻意敛低的眉眼。 “是吗?” 他还是不说话,还想继续雕玉,只是行动不如之前那么从容,有些僵硬,还有些匆忙。 芙嫣抓住了这些细微的变化,周身气息更加炙热,谢殒被这热意迫得仿若烧开的水,沸腾的白烟缭绕在两人之间,他突兀地丢了刻刀和白玉,将还在流血的手指挡在了两人之间。 芙嫣下意识为他止血,丝帕裹住他的手指,金红色的灵力绕上他的指尖,他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样轻微的外伤对上神来说很好解决,并不需要劳烦到医仙。 谢殒静静看着芙嫣帮他疗伤,明珠朦胧的光勾勒着他清冷认真的轮廓,他长睫扇动,别开了头,紧绷的肩颈稍稍松懈。 细微的叹息声划过,轻得几乎听不到,芙嫣也只是捕捉到一个尾音,以为自己听错了,多看了一会他的脸,没发现端倪,只得作罢。 “芙嫣。”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谢殒唤了她一声。 她看过去,他没再避开她的注视,坦然与她对视,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 “已经这么久了,还不够吗。” 他说:“已经够了吧。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又在赶她走了。 ……在她鼓起勇气那样问了之后,他再一次粉碎了一切。 “不够。”她咬牙道,“这样而已,怎么能够?” 谢殒看了她许久,寂静的丹房里只有他们两个。 这三千多年来十重天大抵都是如此,要么谢殒一个,要么就他们两个。 只是从他历劫回来开始,一切都变了。 有了第三个人。不管是十重天还是他们之间,都有了第三个人。 谢殒沉默了太久,久到芙嫣以为他再也不会说什么了,他却突然动了动嘴唇。 他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一些,但还自律地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的头低下了些许,过于长额发丝垂落下来,带起一阵冷泉凉意。 他如此静止片刻,更低下了一些,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芙嫣整个僵住了。 他亲了她。 他主动亲了她。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谢殒看着她,没有表情,眼神都没变过,只轻动玫瑰色的唇:“这样够了吗。” …… …… 他此生第一次主动亲近她,吻她的额头,却是因为迫不得己想让她离开。 他是不是真的快要忍不下她了,所以哪怕做到这一步也在所不惜? 这是一种筹码,一种推开她的手段吗? 如果这是……哪怕这是…… 芙嫣扑进他怀里,紧紧勒着他的腰,力道之大,他几乎不能呼吸。 “不够。永远不会够。” “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她仰起头,“若说之前我只想要你一次,那现在,我便想要你的每一次。” 谢殒苍白到病态的如玉面颊上,腾得升起近乎屈辱的绯色。 他按住她的肩,重重地将她推开。 他又恢复了一些,她得抓紧时间了。 第19章 第19章 周围光线很暗,暗得他几乎失去视觉,只能看到极其模糊的黑影。 黑影的轮廓熟悉,高挑婀娜,虽然辨不清颜色,却好像能感觉到那是一片火一样的红。 黑影要离开,轻轻地飘离,谢殒来不及思索,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他伸手试图抓住黑影,却在触碰到黑影的一瞬间,看着她在他面前消散成烟。 谢殒开口,明明说了什么,可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 很压抑,压抑到了五感有实质性的挤压感。 心脏跳动极慢,谢殒恍惚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从梦里醒过来了。 他坐起身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十重天的寝殿,虽然光线昏暗,却不会像梦里那样漆黑。 他扬袖点亮数颗夜明神珠,寝殿内顿时亮如白昼,但总觉得还是不够。 他为何会睡着,这个问题并不难解答。 因凤凰花造成的灵力暂失,他不能像从前那样入定很长时间,会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这不是什么大事,等凤凰花的效力过去,他便可以恢复如初。 只是。 颦眉思忖,心中默算了片刻,距离芙嫣上次离开又过去了两日。 尝试性地转动手腕,微薄的灵力开始在指尖聚集,该说谢殒不愧是谢殒,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快要克化一整朵凤凰花,放在天帝身上都是不可能的事。 但不知为何,谢殒并未感到松了口气。 相反,他情绪比之过去更复杂。 他起身离开寝殿,十重天很大,处处笼罩在夜色下,他先去了天幕宫,天幕上星宿一切正常,于是他又转身去了太冥宫。 太冥宫未曾收拾,依然处处散落着玉简和纸张,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芙嫣”二字。 全都是他的字迹。 谢殒弯腰,一手挽袖,一手捡起一卷玉简,那上面全是芙嫣的名字。 他记忆力太好,几乎可以一瞬不差地回忆起他写下这些字时的画面。 那时芙嫣就在一旁,他若写得慢了,她就会握住他的手帮他写。 他是那时才知道,芙嫣的字竟与他那么像。 她临摹过他的字,习过他的字,她还做过什么? 他又转而想起自己是为何写下这样多——是为了拒绝亲她。 但可以预见的,他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他们最后还是接了吻。 那个充满血腥气的吻。 谢殒哪怕不闭眼去回忆,眼前都会出现熟悉的斑驳影像。 手上力道一松,玉简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殒静静扫过整个太冥宫,没有芙嫣的踪迹。 他好像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离开寝殿后在做些什么。 不是在巡视十重天,他只是在寻找。 找芙嫣。 他还记得唇瓣落在她额头时的触感。 她眉心坠着的红玉比她的额头还要烫,那一瞬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唇瓣会被烫破。 他的吻稍纵即逝,很快离开她的额头,那灼热却如影随形,连方才那个黑暗的梦中,最开始发生的其实并非黑影在远离,而是……他刻意忽略掉的,一个似曾相识的亲吻。 熟悉的血腥味远远飘来,谢殒对气息极其敏感,尤其是十重天异常的气息。 他眉目一凛,即刻寻着血腥味的方向去找,在穿过无数空荡的宫殿后,他在一处黑云磅礴飘动的偏殿外停下。 殿内没有光亮,这里地处偏僻,整个被夜色笼罩,好在谢殒恢复了微薄的灵力,否则可能都看不清楚周围有什么。 他缓缓步上台阶,血腥味更浓了一些,若说之前还有迟疑,现在他是半分不敢耽误。 他很难想象该流了多少血,才会让他在太冥宫都能闻到。 他推开殿门,一眼就看见了倒在蒲团上的芙嫣。 她紧闭双眼,脸上毫无血色,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唇边染着血,颈间也是,再往下,地面都被血染红。 她吐了很多血。 苍白圣洁的神女倒在血泊里,身上的红衣更衬面容凌虐破碎。 她肯定是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否则绝不会让他看见她这这副模样。 谢殒忽然想到了她之前两次消失,一次比一次时间长,一次回来比一次虚弱,若这次他没发现,没寻过来,她要多久才能醒? 十重天的困神阵一直延伸到此处都没有松懈,她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有放松过阵法。 谢殒走到她身边,弯腰将抱起来,她看起来高挑,抱起来却很轻,头因横抱的姿势靠进了他怀中,他脊背僵了一瞬,在看到她的脸色后再未迟疑,一路抱着她到丹房。 丹房比偏殿明亮许多,更显得芙嫣脸上血色全无。 谢殒紧锁眉头,将她放到丹房的小榻上,在高高的柜子里仔细寻来所需丹瓶,倒出白玉无瑕的丹药送入她口中。 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她的唇瓣,她哪怕这样伤痕累累地昏迷着,身上还是炙热滚烫。 谢殒静静看着她,服下丹药后她气息明显了许多,变得绵长而舒缓,脸色也逐渐恢复了一些。 但也仅此而已。 他想到她心口的三颗红痣,缺了的心头血不收回来,那里永远会留有痕迹。 时至此刻,再想收回来恐怕也来不及了。 谢殒就那么坐在那,一直没有走,时刻注意着她的体温,喂她服药,摸着她的脉门查看情况。 他不是医仙,但活得时间久了,便什么都会一些,阵法依然开着,他出不去,只能自己帮她疗伤。 还好,芙嫣次日晨起就醒了。 十重天永夜无昼,但谢殒知道现在是清晨。 芙嫣睁开眼,眼神有些恍惚,似乎一时没分辨出自己在哪。 等反应过来,她倏地坐起,因动作过快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冷冷的手落在背后轻抚了一下,她注意力被吸引,连咳嗽都止住了。 她望向身旁,谢殒坐在那,她其实也不意外。 从发觉自己在丹房而不是那个偏殿,她就知道会看见他。 他神色淡淡,眉眼间有些倦意,在她停下咳嗽后,他的手克制地收了回去。 芙嫣沉默了一会,慢慢说:“你不该帮我疗伤。” 她整理着凌乱的发髻和衣裳:“你若没帮我疗伤,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醒来也可能很虚弱,到时阵法松动,你就可以出去了。” 道理确实如此,但谢殒不可能发现她那副样子后还不管。 芙嫣也知道,她讥诮地笑了笑说:“你现在是不是很恨自己不合时宜的仁慈?其实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哪怕是毫无干系的人倒在你面前,只要你力所能及,都不会袖手旁观。” 这里没镜子,她整理了半天发髻还是很凌乱,干脆放弃了绾发,任由发丝垂落肩头,袅袅婷婷地披在身上,像披了黑缎披风。 她望向他,散着发时,眉心金链红玉多了几分柔美。 “为什么不说话。”她斜倚小榻,衣衫散乱,莹润的肩头几乎全都露在外面,“我现在也没力气对你做什么,你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谢殒还是没说话。 从她醒来他便一字不发,此刻也不过是看过来,见她衣衫不整,蹙眉替她将衣裳拢住。 肩颈被遮住,只残存几缕锁骨的盎然之色。 芙嫣低头看了一会自己,再抬起头时,眼神恹恹,毫无生气。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从前总是生机勃勃,好像燃尽一切都不会燃尽她的生机,是与他完全相反的模样。 她不该变化的,更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谢殒终于开口:“你若一开始便去寻医仙,就不会伤成这副模样。” “这是你第几次说起医仙了?” 芙嫣厌恶地皱起眉,脸上萦绕着几缕熟悉的、类似于谢殒的死气沉沉。 谢殒伸手过去按住她的眉心,将她锁住的眉心揉开。 红玉擦着他的手指过去,带起一阵热意,他做完这一切站起了身。 她摸了摸眉心,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并没离开丹房,就在一旁的几案后盘膝坐下,继续雕着之前那块染了他血的白玉。 神血沁入白玉,为玉石添了几分金红色的艳丽。 芙嫣靠在那看了一会,问他:“你想雕什么。” 谢殒回答了,比起他回答这件事本身更让她意外的是他回答的内容。 他说:“不知。” 芙嫣觉得很可笑:“这世间会有无垢帝君不知道的事吗?” 当然不会。他们都很清楚不会。 可就像他心里真正对她的所思所想一样—— “不会。但我宁愿不知道。” 芙嫣眨眨眼,想到他将自己带回丹房,又想到方才他帮她揉开眉心的动作……啧,可真是温柔啊。 “谢殒。”她突然唤他,他动作顿了一下。 芙嫣继续:“谢殒,我好疼。” 谢殒放下了手中的玉石和刻刀,略一提衣袂走过来:“哪里疼。” “这里。”芙嫣手按在胸脯上,“心口疼。” 心脏的位置对男子来说没什么,对女子来说很敏感。 谢殒看了看她按在胸脯上素白的手,以及胸脯因此陷进去的弧度,缓缓上移视线落在她脸上。 “是真的。” 芙嫣将唇瓣咬得快要出血,看上去好像忍疼忍得很辛苦,可只有她心里明白这都是装出来的。 谢殒不知看出了多少,又或者他真的被她骗了,竟坐到了榻边。 他抬起手,迟疑着僵在半空又放下。 “不合适。”他转开头,“关了阵法去见医仙便不会疼了。” “我不要医仙。”她倾身过去,抓住他刚才抬起的那只手,“我就要你。”她眼神偏执, 眼看着他的手要被她抓着按在胸脯上,谢殒用了些灵力强硬地收回。 “你……”芙嫣心头一紧,这次是真的有点疼了。 “你恢复了。”她语气听不出喜怒。 谢殒:“很少一些。” 他没有隐藏,摊开掌心,金白色的净化之力凝成一小团,的确是很少一些。 芙嫣的情绪却再也不像之前那样。 她不再收敛,不顾伤势地将他强硬按在身侧,接着整个人倾身压住他。 谢殒躺在那,视线落在她散落的发顶,像是感觉到了她复杂情绪中隐匿的不甘与颤抖,他望向殿顶,平静说道:“我不会追究你。” 芙嫣身子更僵硬了。 “你受的伤与倒退的修为,就算是你的教训。” 芙嫣身子颤动更厉害,闷闷的笑声传出,倒还不如不笑,这笑让谢殒快要说不出后面的话。 但他还是说了。 “离开这里。”他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开,“现在就走。” 这是他第几次赶她走了? 好像每次两人见面,没说几句话,他就会赶她走。 她认识他这么多年,几乎一直在被他赶。 “你当我稀罕?”她撑起身子,摸索上他的脖颈,狠狠掐住,居高临下地睨还躺着的他。 “得到我想要的后我自会离开,这地方我真是多待一刻都觉得倒胃口,你这个人,我到时也未必还有兴致。至于所谓的教训……不管之后我要受到什么惩罚,也不会是这些。” 她这辈子只会对这一个人彻底疯魔这一次。 所以她不要这些成为所谓的教训。 “明日。”她微微眯眼,一字一顿,“明日我便要将你……” 话还没说完,气血翻涌,她猛地咳了一声,险些再次吐血,都不知是被他气的还是伤势加重。 她还想再说下去,但谢殒直接拉着她按回了小榻上。 “明日你要如何。” 他衣衫散乱,颈间尽是芙嫣留下的狰狞红痕。 芙嫣要回答,他却不许。 “明日你什么都做不了。” 芙嫣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明日只能躺在这里,把伤养好。” 他冷着脸,是真的动了怒,天地变色,眼底郁沉。 君子之怒,竟比父帝那般冷冰冰的人生起气来更骇人。 可芙嫣一点都不怕。 她甚至还迎头而上,不屑地半撑着身子气势逼人道:“是你该躺在这里才对,明日我就要你,我要让你在我身下神魂颠倒,泣不成声。” 谢殒闻言竟不躲反近,几乎与她鼻尖贴鼻尖。 芙嫣惊讶了一瞬,险些跌回榻上。 他揽住她的腰让她没有跌倒,薄唇紧抿道:“住口。” 他紧紧扣着她纤细的腰,芙嫣浑身紧绷,呼吸都停了。 “谁教你与男子如此口无遮拦。” 她冷笑回斥:“除了你还会有谁?我如此都是帝君言传身教。” 顷刻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散了。 谢殒手上力道一松,方才紧扣着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松了力,倒像是在她敏感纤细的腰上辗转摩挲。 他察觉到,猛地松手,芙嫣冷不防跌到榻上,低低地哼了一声。 “嗯……” 那哼声轻缈宛转,当真惑人。 谢殒只觉神魂都为之一震。 第20章 第20章 交谈不欢而散。 芙嫣说到做到。她说明日就明日,绝不会再推后。 谢殒了解芙嫣,所以他很清楚事情再继续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急切地想要达成过什么。 他总是温文尔雅,君子如玉,对什么都淡淡的,从来没有过什么真正的欲望。 若非要说有什么强烈想要得到的,那便是死去。 从离开洪荒开始,他便迫切地渴望死去,体内总是来不及炼化的污秽和天道的反噬更是让他每活一日都备受折磨。 他将芙嫣抛下,让她一个人待在丹房,而他则站在天幕宫看着阵眼里的金乌神木,想到她误入洪荒裂隙那次,明白了她当时本来是要去做什么。 原来从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打算好了一切。 他几次出手想要摧毁阵眼,可在眼下这种情况这么做,无疑是让芙嫣的伤势雪上加霜。 比起让她伤势加重,好像将一切挽回正途更重要一些。 受伤了,可以治。 失了修为,可以再重修。 他会帮她。 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没办法挽回了。 谢殒这样的人,总会是众人皆醉时唯一清醒的一个。 哪怕他这次成为了当事人,也不会出现什么身在其中难以明晰的情况。 可他前后迟疑三次后,还是下不了手。 他额头薄汗,像陷入了什么危机六界的困局中,踯躅不前,犹豫不决,狠不下心。 他一遍遍在自己心里说没关系,无妨的,他会倾尽所有去帮她的,会让她比之前更好,所以…… 他终于抬起了手,灵力汇聚在指尖,紧闭双眸打在阵眼上。 丹房里,芙嫣猛地吐了一口血,刚刚好一些的身体再次衰败,心口三颗血痣火辣辣地疼。 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了,她白着脸,不意外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看看手心的血,上神之血混杂着极淡的金色,比谢殒的要少许多。 就连血也在变相告诉她,他们的差距有多遥远。 芙嫣撑着身子勉力站起,也没收拾自己,只随意地一抹嘴角,面无表情地转瞬到了天幕宫。 她静悄悄地站在那,注视着背对着这里的谢殒,一次没有将阵眼打碎,是因他灵力恢复得还太少,但没关系,一次不行,可以多来几次。 他神思不属地第二次扬起手,在指尖汇聚灵力,却再也没能动手,像只是在颓然无力地发呆。 风乍起,吹动他宽大的衣袂,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他手僵住,指尖灵力顿时消散。 芙嫣站在不远处,什么都看见了,却不说话,也没过来阻止。 她就那么看着他,安静极了,连呼吸好像多没有了。 她身上都是血,之前服下丹药好了一些的身体又糟糕了起来,嘴角还在不断沁出血来。 她一点都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不去擦拭,任由血低落在衣襟上,地上,啪嗒啪嗒,好像要流干一样。 她散着发,鸦羽般的长发被风吹乱,眉心红玉比她的血还要红。 她突然扬起嘴角笑了一下,笑得嘲弄,笑得谢殒所有决定在这一刻被涩然淹没。 他瞬身而至,紧蹙眉头用衣袖去帮她擦拭唇边的血迹,并不意外地被她躲开。 真正让人意外的是她开口说的话。 “继续。”她看着阵眼的方向,“我有拦着你吗?回去,继续。” 她抬手,明明身高比他矮,可当她抬起手掐住他下巴的时候,气势完全不输。 “不如我借你一些灵力,让你再重新试试。” 她胁迫他回到阵眼旁边,往地上一压,倾身跟过来,真的朝他手里送入灵力。 哪怕她身受重伤,可她没有被压制灵力,源源不断的灵力送入他血脉里,她执起他的手,迫得他不得不对准金乌神木。 一道金光打下去——没有击中。 千钧一发的时刻,谢殒强硬地转开了角度。 灵力落在一旁的地面上,轰隆一声,玉阶破碎,烟尘四起。 芙嫣是真的毫无保留,真的在帮他尝试毁掉阵法。 谢殒有些错愕,她望着地上绝大的坑洞慢条斯理道:“为何转开?我又不会因此而死,若能将一切终止在此刻,那我受些伤也不要紧啊——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谢殒广袖下的手握紧了拳,芙嫣说的的确该是他心中所想,但这一切在看见她之后全都不一样了。 “别说了。”他开口,声线低而沙哑,带着濒临破灭的轻颤。 芙嫣轻笑:“怎么,帝君能做,我却不能说吗?”她斜睨他,“谢殒,我佩服你,我虽然嘴上咄咄逼人,可至今也还没真的对你做什么。可你不一样。你看上去对人人都慈悲温和,唯独对我,那样狠。” “……但你也没错。”她话锋一转,“我对你来说亵渎者,你是受我迫害的一方,用些手段摆脱我无可厚非。” “别说了。”他抓住她的手,替她擦去嘴角还在冒的血,“别再说了。” 芙嫣看了看他手指上属于自己的血,讥诮道:“你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呢?我真的不明白你,现在也不想明白了。” “我得告诉你,哪怕你刚才没转开,阵眼也不会碎,除非我死。” 她逼近他,极其认真,毫无表情。 “我与阵眼神魂相连,这是我自己多加的一重保障——除非我死,谢殒,否则你别想出去。” “走到这一步,我已经不可能主动解开阵法了,你要出去,那就等灵力恢复后杀了我,阵法自然会毁。” “只不过,在你真的有能力杀了我之前,恐怕一切得先遂我愿。” 等遂了她的愿,他还有没有机会杀她就另当别论了。 “好好在这里等我。” 芙嫣想到自己惨烈的样子,终于有心收拾,慢吞吞地用了个清尘诀。 鲜血消失,衣衫还有些乱,发髻也没梳理,但这不重要了。 “我需要准备一下。”她掐指算了算时辰,“你还有最后两个时辰。” 这最后两个时辰结束后会发生什么,她无需过多赘述了。 芙嫣化作一团金红色的光消失,十重天安静下来,谢殒始终站在那,指腹捻过上面属于芙嫣的血,血腥味充斥在鼻息间,想到他做了什么,想到她出现时那副模样,他闭了闭眼。 芙嫣后面说了不少话,他都没再出声,现在也没有开口的欲望。 他缓缓放下手,看着天幕宫上璀璨的星宿,想到之前开启天地镜看到的那短短的百年,天地太平,不见六界何处有衰败异常之色。 如此算来,不管两个时辰后会发生什么,能不能发生什么,都不会在这百年之间妨碍到天地兴衰,六界太平。 谢殒愣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在为即将、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找理由。 仿佛只要不影响到六界太平,哪怕—— 这不是好兆头。 - 芙嫣离开了十重天,但没有完全离开。 她只是待在阵法之外谢殒发现不了的地方,安静地像一株红色的曼珠沙华。 她说要去准备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手中化出香块,即便还没点燃,香块的气息已经很浓郁了。 她轻轻嗅了嗅,虽然浓郁但并不呛人,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很好闻。 她拿着香块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带着它回了阵法内,直奔谢殒的寝殿。 他的寝殿并不似其他天族上神那样奢华。相反,这里面积不大,装饰朴素,入目之处不过白与暗两色,就他的人一样,君子端方,非黑即白。 芙嫣将香块放入香炉,用龙焰点燃,淡淡的香甜气息很快弥漫在殿内。 她站起身,甩了甩散乱的长发,理了理单薄的红裙,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天幕宫。 谢殒如有心灵感应,在她出现的刹那便转过了身。 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朝他伸出手,嘴角噙笑道:“谢殒。” 他静静看着,看她红唇轻启,声音慵懒道:“我来接你了。” 她将“接”这个字念得缠绵悱恻,缱绻极了,仿佛说不是“接”字,而是“要”字。 谢殒雪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抗拒,没有顺从,仿若一片雪原清寂空茫,寒意浓烈。 春雪冻梅一样的神,往日里还会收敛的死气倾泻而出,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芙嫣不在意他的态度如何。 她上前,手放在他肩上,眨眼间将他带回了寝殿。 寝殿里燃着香,香甜的气息一瞬间钻入鼻息,谢殒微微凝眸,神色终于有了一些松动。 芙嫣站在床榻边,他却立得很远,相较于她想象中他可能会有的反应,他看上去很平静。 他甚至拉开椅子,平平稳稳地坐在上面。 芙嫣看过去,明珠色下,他端坐着,广袖掩手置于膝上,微风吹动他长及小腿披了满肩的黑发,明暗交杂间,充满了濒临破灭的美感。 “恨我吗。”她问,“是不是特别恨我,特别后悔三千多年前要去参加我的生辰宴。” 谢殒垂眸低语,这一幕竟有种奇异的温顺。 “若能回溯时光……你我确实最好从未认识过。” 芙嫣笑了一下:“可惜回溯时光这样的事只存在于传说中,没听说过有谁真的可以办到,哪怕是你恐怕也不行。” 谢殒没有否认。 “恨我也没关系。”芙嫣抬起手,手指弯曲,他整个人朝她掠去,“恨不得我死,恨到永远无法忘记我,忘记这一天,听上去也不错。” 她掐住他白皙的颈项按在雪白的丝被上。 他乌发铺满丝被,黑与白的极致反差,美得惊心动魄。 “阶下囚。”她滚烫的手勾勒着他的脸部轮廓,红唇讥讽地吐出刺耳的称呼。 谢殒忽的抓住她的手:“我不恨你。” 芙嫣甩开他的手:“我管你恨不恨?现在说这些很没意思,我们来做点有趣的事情吧。” “芙嫣。”谢殒看着她,明明是弱势一方,但看起来依然风仪斐然,“你觉得这种事,我若不愿,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芙嫣的年岁在天族中算是非常年轻,在这种事情上她其实不该懂那么多,但她就是懂。 她轻蔑地支起身子:“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从容?” 她眼神又冷又艳,神女堕落的样子刺激着他心底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那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你的寝殿燃香?” 谢殒的身体陡然绷紧。 第21章 第21章 甜丝丝的香气无孔不入, 几乎在芙嫣说起的一瞬间,谢殒便关闭了嗅觉。 “现在才防备,已经太晚了。” 她自上而下看着他,眼里没了之前的攻击性, 眼底甚至是寂静的。 谢殒撑着手臂想起来, 被她一点灵力按在肩上, 重重地压下去。 “还没放弃吗?”她稍稍俯下身, “还是说你终于怕了?” 她离得太近了, 呼吸洒在他苍白俊美的脸上,他的唇红似血,眉心银色神纹禁欲而清冷。 谢殒两指并拢, 勉力聚集所有恢复的灵力, 可还是太少了,根本不足以反抗芙嫣。 他慢慢放开了手,眉头紧锁, 玉颜携着冷意,手撑在两人之间。 她看见笑了一下, 猛地更低下来,他手便撑在了她胸前。 他本能地一收紧, 接着浑身激了一下, 像失去了全部力量, 颓然地垂下了手。 他的手落在丝被上, 声音不大, 却好像有什么跟着尘埃落定了一样。 芙嫣低头看看胸前, 维持着这个亲密到谢殒额头微汗的距离, 徐徐说着:“好闻吗?这是妖界的燃情香, 是用魅妖之血制成的, 据说即便是天神之躯也不会毫无反应,你闻了不少,现在感觉如何。” 她凝着他的脸,很认真地观察,看见他额头泛起汗珠,颈间也开始嫣红起来,苍白的脸变粉,红润的唇更红,轮廓漂亮的耳尖也跟着红了。 很美。 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无垢帝君,那个温润如玉干净剔透到别人很难将他与人欲联系到一切的谢殒,竟也会露出如此香艳惑人的模样。 这一幕的冲击力让芙嫣一扫沉疴,心中想着,值了。 “帝君。”芙嫣唤他,“你看起来很不好,是不是忍得很辛苦?很难受吗?求我啊,求我我就帮你啊。” 她莫名笑起来,方才的认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调侃:“你若肯求我,对我卑躬屈膝,我一定让你好好体验一番,什么才是……极乐。” 她凤眼含情:“到了这个时候,你不会还想着为谁守身如玉吧?” 若说谢殒之前还有几瞬的失神,在听到这句话后他清醒了不少。 他很慢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别人。” 从来都没有别人。 “啧。”芙嫣怜悯地看着他,“那你要怎么办呢?帝君博文广识,肯定知道燃情香是什么东西,它最厉害的倒也不是药性,而是不解的后果。” 她滚烫的手落在他脸颊上,他体温难得高了一些,但还是比不过她。她勾勒着他的脸部轮廓,他的汗水染上她的手指,谢殒瞧见,呼吸凌乱一瞬,抓住她的手拉开。 “脏。”他皱眉说。 芙嫣看了看手指:“到了这个时候,帝君还有心情嫌弃我的手脏么。” 谢殒干脆闭上了眼,铺了满床的墨发衬得他肤白如玉,那张总是苍白的脸上逐渐由粉转红,尽是绯色。 “不是你。是我。” 他闭着眼抬手,准确找到她的手指,用衣袖帮她擦干净。 芙嫣愣住了。 半晌,她听不出情绪道:“若这是脏,我只希望你变得更脏。” 谢殒想睁眼,可芙嫣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清澈,到了这个也是那样。我很喜欢你的眼睛,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你可以用这双清澈的眼睛温柔地看我一辈子,要我如何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 谢殒的手无力落下,抓着身下的发丝和丝被,逐渐用力。 “你若永远不会喜欢谁也就算了。” 她声音变得很近,就在耳畔,属于女子的呼吸带来一阵难言的痒意,谢殒身体紧绷起来。 他很难克制。他想,妖界的燃情香确实厉害,无论他再如何心如止水,此刻也难捱撩拨。 “你不该在告诉我你无心情爱之后,又去和别人在一起。” 芙嫣的音色宛转低幽,带着无限怨憎。 “你要和别人在一起也行啊,我那么爱你,怎么会不成全你。” “……你没有成全我。” “不,我正在成全你。” 她拿开了手。 谢殒睁开眼。 “我都不要你的感情了,只要你的身体,这还不算成全吗。” 她凤眼里满是偏执与令人窒息的扭曲感情。 谢殒活了漫长的岁月,沧海桑田,天帝都换了数任,他所见过的爱恨纠缠实在太多太多。 他以为当自己看到如此偏执的感情时会觉得肮脏无趣,充满排斥。 可这样的感情出现在芙嫣眼里,出现在她脸上,他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厌弃。 他静静看她,她低下头来与他脸颊相贴,冰与火的温度交叠,柔软的脸颊紧紧挨着,甜丝丝的香气攫取他的神智,他好像真的闻了太多燃情香,哪怕用尽全力,依然无法克制本能。 领口衣襟被拉开,她的动作很缓慢,但哪怕这么慢,他竟然也没发现腰间宫绦是何时被解开的。 等他意识到,领口已经大敞。 “等我腻了你,自然会丢掉你,到时你要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了,我甚至还会为你们奉上礼物,就算是……多谢你的服侍了。” 芙嫣恶劣地言语,视线扫过他苍白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的锁骨,他静止在那,白皙的身体上布满了汗水,淡淡的、熟悉的清泉水气扑鼻而来,冲散了那股甜丝丝的味道,但他仍是面红紧绷,毫无缓解。 他喉结上下滑动,因她的话而羞耻难当,他想将衣襟拉上,芙嫣却已经将侧脸贴在他赤着的胸口。 她贴着他的心口,清泠的声线里夹杂着低沉的蛊惑:“你心跳得好快。” “你听错了。” 他想将她拉开,但她转了下头,正脸对着他的心口,缓缓落下一个吻。 谢殒如蝴蝶振翼般轻颤一瞬,想拉衣襟的手颓然收回,仿似已无力拒绝她什么。 燃情香……燃情香。 他早该觉得那香气不对,他怎能犯这种错误。 他已经没办法反抗她什么了。 但她却不再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她直起身,在他望过来时甩了甩披散的黑发,红唇微勾,露出一抹圣洁的笑容。 就是这个看上去冷清圣洁的神女,轻轻扯开了她红裙的玉带,拉开了单薄的红纱。 谢殒眼前是极致的白与极致的红。 他无法忽视她心口的三颗红痣,那三颗红痣本该在他喂她服药后缩小许多,此刻却变得更大,如三颗红色的珍珠,美艳,刺目,一看便觉得疼。 “嗯?” 芙嫣疑惑又惊讶地低喃一声,垂眸凝着他落在她心口的手。 “疼?”他低低地询问,看上去十分狼狈,固若金汤的防线崩塌得寥落无几,破灭感笼罩着他,像瓷制的神像,仿佛一碰就碎。 芙嫣觉得他的问题实在多此一举:“你对阵眼出手的时候,不是都想到了会怎样吗。” 也因着这份疼,她刚刚升起的点滴温色荡然无存。 他提醒了她,他都做过些什么,这样的他不值她分毫怜惜。 芙嫣粗暴地将他按在床榻上,之前还慢条斯理,现在却是眨眼间撕毁了一切。 雪白的碎衣与红纱交叠在一起,两片极致的白重合,谢殒的手从丝被挪到床边,搭在床沿上,无力地汇聚灵力。 金白色的光聚起又散,明明之前还可以聚起些许,现在却连弹丸大小都难。 想来是因为燃情香。 可他还是不死心,她对他肆意掠夺,抢走他几乎全部的神智,他于甜丝丝的香气里努力振作,床沿边的白皙手腕抬起又落下,始终无法聚起灵力。 最后的最后,他能做的只是紧紧抓住帷幔,如玉的手隐忍到青蓝凸起。 雪白的轻纱帷幔就此落下,遮住了春雪消融,冻梅凋零。 他觉得这是一场灾难。 一场巨大的、史无前例的灾难。 他早该在芙嫣说过“一定会得到他”的那些话时就去让命格上神开启浮世镜,好好看看她到底会做些什么。 兴师动众又如何,会被天帝知道又如何,他不该在意那些。 如果他早就知道,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 对谢殒算是灾难的这一夜,对芙嫣来说还算圆满。 她肆意发泄,极尽暴虐,得到了他,亦伤到了他。 雪白的丝被上有金红色的血迹,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想,可能二者都有,与其说他们是在恩爱,不如说他们是在沉溺于战争。 这场由芙嫣主导的战争令从未有败绩的无垢帝君输得一败涂地。 可她似乎觉得还不够。 十重天是永夜无昼的,她不确定此刻是白日还是夜里,又过去了多久。但她能感觉外面红光刺目,天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她有些累,耳边是他轻轻的喘息声,他侧躺在她身旁,头依着她,呼吸洒在她耳畔。 两人发丝纠缠在一起,他的手还在她身上,指腹按着她腰侧的肌肤,一点点无意识地摩挲,无比缠绵。 她靠过去,他顺势搂住她,用自己的鼻尖贴着她的额头,唇便落在她的鼻尖上,他半闭着眼轻轻亲了一下。 芙嫣轻飘飘地唤他:“谢殒。” 谢殒抱着她,很慢地应了一声,音色沙哑里带着一股事后独有的惑人。 她一笑,凑得更近一些,语气里充满挑衅和恶趣味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燃情香。” 谢殒的怀抱一僵,猛地睁开眼。 “那只是普通的香而已,是我常在寝殿里点的,除了舒缓心情没有任何用处,你若是去过一次我的寝殿,就能闻得出来。” 芙嫣憎恶地看着他:“可你没有,你没有哪怕一次试图了解接近过我。” 谢殒像是被这个事实冲击到了,他僵在那,赤着的肩头泛着润玉光泽。 芙嫣侧过身来,手扶着他的肩膀:“我骗你的谢殒,我根本没给你放什么燃情香,我只是想玩点把戏,看看你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可是……” 芙嫣笑了起来,笑得身子轻颤。 “可你怎么却好像真的中了燃情香一样呢?” 谢殒倏然起身,随意披上外袍,瞬身而至香炉边,动作匆忙间直接将香炉打翻。 香炉内还残留着那股甜丝丝的味道,谢殒弯腰探手,指腹轻捻了一些,放在鼻息间仔细地闻,用眼睛细致地观察,所有事实都在告诉他一件事—— 她说的是真的。 根本没有什么燃情香。 这只是普通的香而已。 也就是说。 他所有的反应都与外界因素无关。 他屈从的不是外物,是他的本能,是他心底隐藏的,不愿直面的一切。 他散乱着长发,脸色苍白地回头。 芙嫣搭着他的轻纱外袍坐在床榻边,白生生的腿半遮半掩,双手交叠着,红唇轻抿,丹凤眼盯着他,眼里是可笑而恍惚的神色。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 谢殒缓缓起身,指腹还残留着香尘的尾调。 明明是甜蜜至极的味道,却令人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第22章 第22章 两人好像都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芙嫣不说话, 谢殒也不说,他们都沉默着,寝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可总要有一个人出来说话的。 不管是结束这一切还是如何,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的。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芙嫣主动, 到了这一刻好像也还得是她。 她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她曾为之执迷的所有, 似乎突然就变得无可紧要起来。 一切都无趣极了。 她站起身, 披着谢殒的外袍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 侧头看了他许久, 冷淡道:“你不是个会被欲望驱使的人。” 沉默被打破,谢殒像终于从什么梦魇里清醒过来,视线交汇, 他苍白破碎的模样仿佛她再多说一句就会毁灭得很彻底。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君子式微, 白水污墨,可她没有停下。 “我曾经一度以为你是个没有欲的人。” 她声音不大,但很有存在感。 “因爱而生恨, 因爱而生欲……”她又往前一步,他们的距离再次缩短, 谢殒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芙嫣见此, 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谢殒, 你并非对我有无意。” 十重天雷声四起, 刺目的闪电点亮有些昏暗的寝殿, 忽明忽暗的光让谢殒看上去越发单薄瘦削。 他极度克制, 气息凌乱, 脸色难看至极, 仿佛没办法接受现实。 他这副样子, 芙嫣只觉可笑:“你不说话也没关系, 这种时候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唯一想不通的是,既然你并非对我无意,又为何要和别人在一起。” 她说得直白:“你绝不是三心二意的人。” 谢殒终于开了口,他音色压抑而沙哑:“……你就当我是那样的人。” “我当你是那样的人,你就是了吗?”芙嫣语气里充满了厌恶,“若这天底下真能我以为什么便是什么,今日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她也不需要他回应,径自接下去:“你是在我表现出放弃之后推迟了和她的定婚礼,这些日子你不与外界联系,也不见她来寻你,这很不正常。像你这样的人若真爱上谁,哪怕被我设计,应当也会比如今做得更狠。你恐怕会玉石俱焚,绝不会像与我这样举棋不定心慈手软。” 她得出结论:“所以你根本不喜欢她。” 她看着他,眼里是让谢殒无法逃避的尖锐。 “你喜欢的是我。” “——谢殒,你喜欢我。” 谢殒直接闭上了眼睛。 芙嫣的情绪越发莫测起来。 过往认知被颠覆,她想得越仔细,猜到得越多,心底里压抑的情绪就越汹涌。 “你喜欢的是我,可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她,拒绝我?” 她瞬身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的脸。 他想走,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在他羸弱的身体上留下青紫的痕迹。 “我记得你同我说过,在你看来爱恨皆孽。你见过太多,讨厌这些,觉得脏,不想让这些充满污秽的东西入你心,不需要任何可能成为牵绊的东西。” 芙嫣说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三千多年了,她今日得到了一个本该令她得偿所愿的“好消息”,他心里是喜欢她的,不是无动于衷——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甚至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失望情绪。 从谢殒对阵眼出手开始,她似乎就已经不需要曾经梦寐以求的那个结果了。 她掐着他的手腕说道:“你拒绝我只是因为你从心底里不愿面对你厌恶排斥的爱恨,你在逃避。你不想要牵绊,不想接受感情,不管是下凡历劫还是云净芜,应该都是你用来逃避和拒绝我的手段……我没说错吧。” 如果是这样,从最开始的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在十重天这些日子他的反复无常难以捉摸,也都有了解释。 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全都因他在抗拒已经隐约意识到的感情。 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是芙嫣在说话,谢殒一直沉默着。 他不是不想说,相反,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他实在没力气再说什么。 体内邪气翻腾,灵力暂失导致他以净化神力炼化邪气的循环停滞,进与出有了纰漏。 天地间至强邪祟都是自然而然进入他的身体,再由他炼化消失。 一旦这种循环出错,旧日的累积加上新的堆积,眼下这一切又不断摧毁着他的自我认知,他真的已经是强弩之末,岌岌可危。 谢殒诞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开的时候。 那时洪荒还在,未曾藏于裂隙内,洪荒内也不止有他,是发生了一场血腥的恶战之后才只剩下他一个。 他不想做留下的那个,但不管他用什么方法都死不了。 所以他只能活着,遵循天意庇护六界,等着既定死亡的到来。 他从未想过会喜欢上什么人。 一个一心求死,说不定哪日便会算到死期的人,不该也不配涂上色彩,那只会伤人伤己。 可芙嫣所做的一切,所说的所有话,都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她将他的心剖开,强迫他看清楚里面到底是谁。 体内积压的邪祟蔓延,谢殒头疼欲裂,理智断裂,几乎有些走火入魔。 他苍白的脸上覆上了病态的胭红,极慢极慢地说:“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望向芙嫣,嘴角有些血色:“女君身份尊贵,大约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唯独一个我,是以才执迷至今。” 谢殒没再逃避她,直接地看着她的眼睛:“如今你已经得到了我,所以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吗。 倒也没说错,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了。 之前是谢殒沉默,现在换做芙嫣。 “事到如今,你该满意才是。”谢殒强撑着说,“不必非要什么都弄个清楚。就这样罢,解开阵法,你回去疗伤。” ……又是让她走。 芙嫣心底那种无趣感此刻浓烈到了极致。 “你真可怜。”她突然说。 谢殒垂眸一震。 “没胆量面对自己的心,甚至连别人说出来都没胆子听,谢殒,你真可怜。” 他听了这话竟然扬起嘴角,斯文儒雅地笑了笑。 “是你在心里美化了我。”他认真道,“我从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完美无缺,你现在看清很好。” “确实很好。”芙嫣认可,“这样的你也不值得我再费什么心。” 她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冷淡,曾经的爱慕和执迷荡然无存,好像真的腻了他,想对他做的已经做完,他隐藏的本我也全都暴露,她揭开了所有谜团,他再无什么价值。 谢殒握紧了拳,指甲陷进肉里,掌心鲜血淋漓。 “那你便,不要再费心了。” 他用尽全力说完这一句,之后再也没控制住,总是苍白的脸红得病态,薄唇开合吐了一大口血,血都溅到了芙嫣脸上。 芙嫣愣住了,回过神来他已经倒在血泊里,不单单是唇角,眼角和耳朵也开始流血。 “谢殒?”她凝眉蹲下来,却没有任何替他查看伤势的举动,当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谢殒看在眼里,额头萦绕黑气,银色神印仿佛也被污染,竟就这么昏了过去。 芙嫣是可以不管的。 反正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死。 他若这样就能死早就死了。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三千多年的朝夕相处,她可能是六界与他最亲近的人,她看得出他一直在等那一日。 芙嫣蹲在一旁凝视他许久。 他昏迷时没了醒着的温文如玉,闭合的眼,修长的眉,看起来清冷凌厉,像深冬万里冰封的海。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怎么想都觉得应该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仰头看着殿外黑沉沉的天地之色,十重天以前总是平平静静,她自诞生就看着那样的平静稳定,云卷云舒,现如今这样时刻阴云密布,真是碍眼。 是她把这里变成了这样。 这样想想,也没那么碍眼了。 差不多了。 就在这等他醒来,等他恢复,一次性解决所有。 她与他,到了该了断的时候。 - 谢殒醒来时,人躺在寝殿的床榻上。 他身上衣着整齐,散着的长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 视线盯着帷幔的顶端,有一瞬间他以为之前与芙嫣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他坐起身,体内灵力已经回来了大部分,之前邪气攻心留下的伤也好了七成。 他运转灵力几周天,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转眸望着寝殿内,这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连香炉里那股甜丝丝的气息都消失了。 他掀开丝被下了榻,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脚步有多匆忙,几个瞬身已经寻遍十重天。 停下的时候他看见了芙嫣。 她没走,阵法还开着,她就在天河边盘膝坐着,怀里抱着一只……白泽幼兽。 白泽,上古瑞兽,成年后实力可与四大凶兽比拟,但六界已早无白泽踪迹。 芙嫣发现了他,淡淡地回眸看了一眼,见他脸色不错便继续转头逗着怀里的幼兽,也不理人。 小不点很会讨人喜欢,白绒绒地一只,生了一对玉龙角,在她怀里扭来扭曲,惹得她嘴角扬起,笑意盈盈。 说起这只白泽幼兽,芙嫣得来十分意外,那时她为给谢殒寻宝石,去过许多危险的地方,其中一处便藏匿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白泽兽。 那里靠近封印饕餮的地方,周围的妖魔兽和苍灵渊的一样沾染了凶兽气息,灵智泯灭却实力强横,也不像苍灵渊有战神舟不渡镇守,十分荒凉危险。 那只年迈的白泽兽已经快死了,这群怪物便想趁机吞噬这一大一小。 芙嫣来得及时,杀了那群怪物拿到宝石后本想走,却被突然出现的老兽咬住了裙摆,拖到了洞府内,接手了这只幼崽。 之前她一直将它养在自己的袖里乾坤中,这几日等谢殒醒来实在无聊,便将它叫出来玩耍。 谢殒安静看着,手指在袖中动了动。 他这次醒来后再没主动提起让芙嫣离开。 他甚至没了从前的逃避和抗拒。 他们进入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境况——两人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芙嫣逗白泽,谢殒就疗伤,竟然十分和谐。 只除了谁都不跟谁说话。 因为没有对话,谢殒便无从告知芙嫣,他已经恢复了全部的灵力,此刻十重天的阵法对他来说随时可解,不费吹灰之力。 芙嫣不知是不是看出来了,这日忽然消失,谢殒看着空荡荡的天河边,以为她走了时,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不对。但听到什么响动,转过来发现是白泽兽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时,他周身仿若凝固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 他望向白泽来处,芙嫣不在。 他皱眉蹲下将白泽抱起来。 “怎么只你一个。”白皙如玉的指腹点了点幼兽湿漉漉的鼻子,“她去了哪里?” 他后面这句声音极低,近乎自语,但白泽听力极好,回了一个懵懂歪头的表情。 谢殒嘴角轻抿,斯文温和地笑了笑,想到它在,芙嫣定然不会走远,阵法也还没解开,情绪平静得很快。 他将白泽带回了天幕宫,将天上星宿逐一检查,尤其看了看帝星的状态,见一切无恙后,便坐在蒲团上抱着白泽安抚。 主人不在,幼兽有些焦躁,非要人抱不可。 谢殒身上有芙嫣的味道,白泽很赖着他,他也不恼,就这么抱着它,如芙嫣那样轻抚逗弄,侧目温柔,眼神如水,气氛祥和温馨。 芙嫣回来时就看见这一幕。 她其实没走远,只是去给白泽寻些吃的罢了,之前存在袖里乾坤里的都被这吃货吃完了。 她本打算带它一起去,但放它出来这几天它就野了,说什么都不肯回到袖里乾坤,带它直接露面又太扎眼,她便将它留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去。 心里记挂着它,她回来得很快,却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幕。 谢殒很温柔。 温柔得很刺眼。 他竟还笑,笑意也很刺眼。 她拎着精致的小布袋走过来,谢殒抬眸望向她,手上动作一顿,又继续下去,视线回到白泽身上,维持着抱它的姿势。 芙嫣坐在他身边的蒲团上,盯着一人一兽看了一会,做了一个让谢殒意外至极的举动。 她实在不想看见他这般从容温柔的样子,这一幕太不合时宜,太过碍眼,让她很想打碎。 她也没委屈自己,随心地倾身过去,狠狠咬住他含着温柔笑意的唇,用了很大力气,疼得饶是谢殒都哼了一声,再也笑不出来,身子微微颤栗。 但他没躲。他甚至迎上,如自虐般,让她咬得更彻底方便一些。除此外,还记着捂住白泽的眼睛。 它还小,不能看这些。 白泽:“?唔?” 第23章 第23章 芙嫣对谢殒没有任何温存和怜惜。她的用力让谢殒抱着白泽的姿势有些僵硬。 他眼睫颤抖, 呼吸紊乱,手不自觉跟着用力,白泽叫了一声,挣脱他跑掉了。 没了它的阻碍, 芙嫣落入谢殒怀中, 他本能地抱住了她。 被他揽入怀中那一瞬间, 芙嫣睁开了眼。 她看见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 他眉心银色的神纹也好, 修长的眉或是浓密的长睫也罢,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还能清晰感知到腰间属于他的手臂在一点点收紧。 他在接受,并逐渐沉浸其中。 哪怕她与其说是在亲他, 不如说是在惩罚他。 换做以前, 芙嫣恐怕会欣喜若狂。 但她现在只觉得乏味极了。 她甚至有些愤怒。 凭什么呢。 一个连爱她都不敢承认,想尽办法摆脱她,甚至还拿别人做挡箭牌伤她至此的男人, 凭什么呢? 他不配。 芙嫣将他推开,起身离开这里。 “白泽。”她淡淡呼唤, “跑哪去了?” …… 她好似是去寻走开的白泽。 可谢殒知道她本意并非这样。 他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眼睑微垂, 掩去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是他的错。 是他的不对。 是他想岔了。 三千多年过去, 哪怕最初是因那道灵力对他有归属感, 对他一见倾心, 但那些朝夕相处不是假的, 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真情在其中。 无论是她还是他, 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 从始至终都是他逃避, 故意不去细想罢了。 事到如今他们又该如何, 这样的话他方才没有机会说出来。 但没关系。再找机会便是。 可惜芙嫣没再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根本就不和他说话, 只当他不存在,已经开始收回阵法。 谢殒看着她脸色苍白地用灵力一点点将金乌神木从玉石里拔.出,这阵法下的时候难,关闭的时候也难。她挖过心头血,身子本就没好,谢殒还强行损毁过阵法令她遭受反噬,所以她现在想正常收回也要吃很多苦头。 一时没坚持住,她咬牙放下了手。 她深呼吸许久,才算将几乎出口的血给咽了回去。 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她转过头去,见白泽很狗腿地在蹭着谢殒的衣袂。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看见了多少,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长及小腿的墨发随风飘动,束发玉冠间簪着白梅玉簪,哪怕到了这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论相貌,谢殒若称第二,天下便没有第一。 按理她已经得到了他,也已经要和他了断,但真正直面他时,欲念却好像更重了。 她记得他意乱情迷是什么样子,更想看到他崩溃倒塌,破碎毁灭的模样。 想折辱他,破坏他,污染他,将他踩进泥里。 她大约知道这扭曲的念头从何而起。 凤凰乃忠贞不渝之鸟,若非绝境,不会转移,是她体内那一半的凤凰血脉在作祟。 没关系,一半而已,她已经想到办法解决这件事了。 芙嫣起身,正思索间,忽见谢殒微微偏头,眉头一锁。 她也有所感觉——十重天的结界外有人,那她的阵法恐怕被人看见了。 她扫了扫谢殒,他也望过来,两人对视须臾,她一言不发地消失,下一瞬便出现在结界外。 看见来人是谁后,芙嫣阖了阖眼,不自觉轻捻指腹。 这是她思索时常有的小动作,通常这个时候她心情都不会太好。 来的人既意外也不意外。 是云净芜。 在芙嫣看穿谢殒的心意之前,她以为云净芜会很早发现十重天的异常。 她现在才来,倒与挡箭牌的身份很合适。 云净芜也很快发现了芙嫣。 她其实没有真正地直面过芙嫣,女君岂是他们这种一重天小仙可以见到的。若不是与谢殒有些渊源,她还不知道要修炼多少年才有机会见到这位少帝。 她知道这位女君和帝君过去的纠葛,他们的风流韵事哪怕在一重天的小仙们也津津乐道。 因为知道,所以才大着胆子为帝君分忧,出了那样一个主意。 她一直期待着这场定婚礼的到来。 她总觉得只有它成功举行了,才说明那位女君是真的放弃了。 但在距离定婚礼三日的时候,帝君主动将它推迟,以云净芜在帝君历劫时对他不算多的了解来看,他这次推迟就代表着婚约再无可能,下次降下神谕不会是继续婚约,而是直接作废了。 她想了很多,想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十重天。 可还没见到帝君,先见了神光灼目的女君。 云净芜有一瞬在想,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 帝君真的会不喜欢芙嫣女君吗? 她看起来那么的……云净芜低下头,自卑地闭了闭眼。 芙嫣将云净芜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她看着这样的她,忽然想起那次她问谢殒既然爱恨皆孽,又为何能娶云净芜不能娶她。 那时谢殒答“她不一样”,芙嫣还不知他的真实心情,只觉他的意思是她比不上云净芜。 而现在她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们确实不一样。 云净芜看上去就是很好处理的类型,所以她可以利用。 可谢殒真的是那种会主动利用别人的人吗?她不觉得。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或许这个虚假的婚约,那道荒谬的神谕,都出自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仙。 ……罢了。 不想管那么多了。 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恰好这时云净芜鼓起勇气开了口。 “见过女君。”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芙嫣看着她,很淡地说:“不必多礼。” 云净芜低着的脸上有些惊讶。 她以为以传闻中女君那样的脾气,对她目前的身份恐怕不会有好脸色。 她怎么都没想到在十重天狭路相逢,对方会这样心平气和地让她不必多礼。 因为惊讶,她不自觉抬了一下头,视线扫过芙嫣面颊的一瞬,云净芜对上了她漫不经心的视线。仅仅是视线交汇了片刻,她便再没勇气望过去。 “下仙来寻帝君。”云净芜抿唇说,“不叨扰女君。” 她转过身去想与谢殒传音,要进结界内去,她发现了泛着金红色光芒的阵法,但不知那是什么阵法,面上有些迟疑。 她还在扮演着即将成为无垢帝君未婚妻的角色。 芙嫣懒得再浪费时间,直接跟她说:“不必演了。” 云净芜一怔,手上传音的动作被芙嫣轻而易举地化解。 感知到那股强大到她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灵力,她手颤了颤。 “本君已知内情,你不必再演下去了,这样说能明白了吗?” 芙嫣看她的眼神太淡了,一点温度都没有,淡到云净芜觉得自己仿若她眼中的蝼蚁。 谁会和蝼蚁一般计较,去管她做了什么,是死是活呢? 她有些屈辱,想到女君与帝君的过往,只以为这是在诈她,于是装糊涂道:“女君在说什么,下仙不是很明白。” 芙嫣闻言,极淡的神色终于有了一分波动。 她上下一扫她,勾起嘴角道:“你倒是尽心。” 都怕她怕成这样了还在演。 云净芜有些勉强,但还是继续说:“……下仙不懂女君的意思。” 芙嫣慢慢朝她走来。 她忽然有了些兴致,探究般看着这个妖修飞升的小仙。 “你懂,你怎么可能不懂呢。” 她停在云净芜面前,因为比对方高,她微微俯视才看见对方闪躲的眼眸。 “你帮他做这件事,有没有想过会触怒本君?” 云净芜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眼神震动。 芙嫣音色和缓:“你不怕惹怒了本君,会被打下仙界,千年修为功亏一篑吗?” 云净芜本能地望向结界内,眼睛里满是渴盼。 她认为谢殒会知道这里的动静,会来解救她。 芙嫣扫过她,声音冷了下来:“你觉得谢殒能保护你?确实,过去他或许可以,但现在不可能了。” 云净芜受不了了,强自镇定道:“我要见帝君。” 她走向结界,被芙嫣一道灵力阻拦,她继续往前,口中重复着:“我要见帝君!” “你见不到他。” “……这个阵法不对。”云净芜好像终于发现了异常,试图触碰金红色的阵法,手指碰到的一瞬间就被阵法抛出很远。 “帝君!”她爬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芙嫣,“你对帝君做了什么!?” “放肆。”芙嫣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这么和本君说话,是不想活了吗。” 云净芜咬牙冲回来,试图强闯阵法,毫无疑问地再次被阵法所伤。 她的修为在人界或许很强,足够飞升成仙,放在仙界却不值一提。 她因此伤了手臂,血溅了芙嫣一身。 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伤,无法强闯进去,就将注意力转到芙嫣身上。 这个时候,她似乎没那么怕她了。 “女君究竟对帝君做了什么,这阵法是什么用处?” 芙嫣慢条斯理地看着溅在自己手上的血:“与你何干。” 云净芜仿佛忍无可忍:“身为女君便可如此肆意妄为吗?” “是。怎么,很生气?又没对你做这些,气什么呢。” “……我要去寻天帝陛下,我不信仙界便是如此目无王法的地方。” 芙嫣很想来一句“本君就是王法”,但事实并非那样。 她父帝还在位,她也不想再和云净芜这样无意义地争执下去。 “趁本君还有耐性,回你的一重天,本君和他的事你参与不了。” 云净芜红着眼睛说:“我能,我是帝君的未婚妻……” “你们根本没有行礼,以后也不会行礼,你算哪门子的未婚妻。” 轻轻淡淡一句,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直插云净芜心窝子,令她彻底崩溃。 她不知有多在意定婚礼推迟这件事。 哪怕明知是假的,可她是真心期待过的…… 她不敢奢求真,只想留下哪怕片刻的假,可即便如此也不行。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女君一面之词我是不会信的,我要见帝君,我要亲自听他说……” 芙嫣看了她一会,忽然说:“你喜欢他。” 云净芜惊恐地睁大眼睛,本能地否认:“不是的,我,我没有……” 否认了一半又想起自己与帝君的假定婚约,她涨红着脸愣住。 如果婚约是真,他们该是两情相悦,她该坦坦荡荡点头。 可她本能地胆怯否认暴露了真实情况。 面对芙嫣就像面对谢殒一样压力太大,云净芜一时将她当做了谢殒。 她哪里敢让谢殒知道自己的真心,她很清楚对方若是知道,自己连这个虚假的婚约都得不到,只会再无机会接近对方。 她怕极了,怕挑明一切,怕她心底的脏污被搬出来,所以露出了破绽。 芙嫣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倒也不意外。”她嘲弄地弯了弯嘴角,“连本君都喜欢的人,自然会有很多人喜欢。” 她转开头望向别处,语气淡漠:“小仙子,喜欢可以,但你不可能得到他,他已经是我的了,就算我不打算要了,你也无福消受。” 云净芜抓住了重点。 “……什么叫已经是你的了?”她白了脸上前一步,“你做了什么?这话是何意?!” 她太激动了,已经激动到忘了彼此身份,甚至对芙嫣用了质问的语气。 芙嫣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脑补了许多的云净芜自己先无法承受,激动之下竟要和芙嫣动手。 真是疯了。 芙嫣哪怕有伤在身,也不是云净芜可以伤到的。 她只一掌便将云净芜击退,手上又沾染了一丝对方的血。 她不疾不徐道:“你很敢啊。” 她扫了扫手上的血迹:“胆子很大,但也要敌得过我才行啊。” 云净芜屈辱又愤怒,赤红着眸子露出一半的真身,尖耳朵和绚丽的翅膀。 芙嫣意外地看着,她竟然是只蝴蝶仙。 “你以阵法锁住帝君,对帝君做这等……令人发指的事,这便是天族的女君。可笑我一生修行,渴盼飞升成仙,若早知天上神仙是这般模样,我宁肯陨落也不飞升。” 她句句指责芙嫣,用词单看着没什么,组合在一起就冒犯至极。 芙嫣静静听着,她的确做了她说的那些事,所以被这样指责,她倒也没什么不高兴。 她这样沉默的态度更让云净芜难忍,她再次想以卵击石,芙嫣看腻了,玩够了,手下没有留情,直接一掌将她送回一重天。 “目无尊卑,以下犯上,今日先给你一点教训,再有下次就是霜晨月去送你了。” 霜晨月乃仙界天族司法上神,他去“送”她是什么意思很明显了。 芙嫣远远丢给她这样一句话,等再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气息,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上那蝶仙的血,讽刺地笑了笑。 她是做了她说的那些事没错。 她会自己去九重天领罚。 轮不到一个刚刚飞升的小仙来指责她。 面无表情地捏了个指诀,芙嫣瞬身回了结界内,一边走一边清理身上的血迹,指诀还没捏完,便看见了寻来的谢殒。 哪怕有困神阵阻隔,但这里是他的地方,他灵力估摸着也恢复了,能知道外面的情况不奇怪。 他寻过来应该是感知到了她与云净芜两方的灵力,知道她们动了手。 看着他冰白俊美的脸,也确实祸水极了。 谢殒见到芙嫣就闻到了她身上不属于她的血腥味。 上神之血是带着细金的,但她身上的血是纯正的红色,蕴含着地仙等级的灵力。 这种程度,能来到这里,必然是云净芜。 谢殒:“你们动手了。” 是肯定的语气。 她们的确动手了,但是对方先动的手。 芙嫣也没解释这些,她已经不在意他的任何想法了,所以无所谓他怎么想。 但她现在真的很不高兴。 云净芜这次来,其他的暂且不提,只一件事——她喜欢谢殒,只这一件事就让芙嫣难以忍受。 他应允对方的提议,找挡箭牌拒绝她也就罢了,可他怎么能找一个喜欢他的人做挡箭牌?他怎么能找个喜欢他的人做这件事! 若她至今还不打算放弃,他是不是就真的要和云净芜定下婚约? 和一个喜欢他的人定下婚约……哪怕不在一起,哪怕是假的,芙嫣也忍不了。 想象一下,她那么爱他,追慕他那么多年,为他做了那么多,若他需要一个假的婚约对象,和她定了婚约,她也算是另一种意义是的得偿夙愿了。 得不到他的人,也能得到他名义上给的名分,不管走到哪里,他与她是不可分割的亲密关系,人人都知道他属于她,他身上是真真切切地盖了她的章,六界皆知!这样也足够了。 可连这些他也没想过给她。 他甚至为了摆脱她,试图将这些给云净芜,一个同样爱慕他的人。 险些……险些他们就真的是未婚夫妻了。 方才那字字冒犯的小仙,就能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指责她欺辱了她的未婚夫君。 只差那么一点,就只差一点。 他真是不配。 真是让她恶心透了过去执迷于他的自己。 芙嫣越想脸色越难看,她眼神偏执,眼底暗潮翻涌,周身气息凛然,金红色的龙鳞在额角若隐若现,这是情绪极度不稳的表现。 谢殒上前想碰她,却见她抬起手,将手上和衣襟上残存的血展示给他看。 “看见了吗?” 谢殒一怔。 “云净芜的血。”她勾唇一笑,连眼睛都泛起了金红色,“你说得没错,我们动手了。” “还不止如此。” 她往前一步,神圣昳丽的脸上有些偏执扭曲之色。 “——我把她给杀了。要替她报仇吗?哪怕只是个挡箭牌,发觉你被我关着也要拼死从我手里将你救出去,她可真是爱你啊,以你的未婚妻自居,爱你爱到不惜触怒我,死在我手下……你们不愧是六界皆知的即将缔结婚约的对象……她这样爱你,这样为你,你要不要替她报仇?” “谢殒,你要替她报仇吗?” 第24章 第24章(二修) 从得知根本没有所谓的燃情香开始, 谢殒就想了很多。 想他的心,想他的未来,或者说是……他与芙嫣,他们的未来。 他实在活得太长了, 长到他很多时候除非必要, 已经不想去思考。 他曾以为自己此生便会如过去的每一日一样, 孑然一人, 死气沉沉在邪祟侵袭和净化之苦衷度过, 直到迎来期待的死亡。 但芙嫣让他不得不去面对他刻意忽略的、不愿直面的本心。 正如他对她所说的那样,他没有她想得那么好,本就是个不值得她费心的人。 在过往三千多年里, 他可能不是不明白她的感情不只是受了那道灵泉灵力的影响。 他也可以选择其他方式更快消除影响。 是他一直不愿意明白。 就连之前强撑不住的昏迷, 未见得不是怕她真的如他说的那样不再费心,一走了之。 醒来后发觉她还在,他再没提过让她走的话, 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没办法真的与她分开。 他对接下来所有要说的话珍而重之, 慎之又慎,以为他们还会有很多机会。 在芙嫣还会主动吻他时, 哪怕其实只是狠狠地咬, 仿若惩罚一般, 也让他觉得——还好, 还来得及。 他那时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主动送上, 随她如何惩罚, 肆意虐待。 他抱着她, 用身体坦白他的靠近与接受, 但被她推开了。 现在……看着芙嫣身上的血, 刺目的鲜红,他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 他不懂情爱,又厌恶情爱,最终败于情爱。 他与他以为的孽没什么两样。 他不是六界中人,生长于漫无边际的洪荒,固守着世间极致的纯洁,却失败得甚至不如六界中最世故的凡人。 他连如何被爱都做不好,更别提如何去爱人了。 他几乎所有的选择,在芙嫣这里都走向了错处。 现在芙嫣也是一样。 她选择也在将他们彼此推得更远。 谢殒瞬身至她身前,抓住她的手臂认真辨别,试图找出这不属于云净芜的蛛丝马迹,但失败了。 这就是云净芜的血。 这样多的血,他想要找个理由说服自己对方没事都难。 他难言心中感受,头疼欲裂地半闭着眼,剧烈的情绪波动牵起咳嗽,他脸上挂着病态的胭红,紧紧抿唇:“发生了什么?” 他清潭似的眼眸蕴着深深的颓然:“为何这么做?你做之前该先来问问我。” 她这是在亲手摧毁他们在一起的微薄可能。 在他放下所有过去向她低头的前一瞬,她在向他竖起围墙。 “你要如何对我都可以……我任你所为,甘之如饴。”谢殒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尽,面如死灰道,“将外人牵扯进来,你要我怎么才好。” 他的反应让芙嫣觉得可笑极了。 “是我将她牵扯进来的吗?”她指着他,“是你啊谢殒,她是来找你的,若不是你给她这样的权利和机会,这后面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我连认识她的可能性都没有。” 谢殒站在原地,面色苍白道:“对。”他认可了,“你说得对,这都怪我。” 全都是他的错。一步错步步错,是他的错,与芙嫣无关。 她杀云净芜也不是她的本意,是因为他,一切由他而起,是他害了芙嫣。 谢殒一扬袖,阵法骤然解除,芙嫣只觉束缚神魂的契约消散,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他果然已经全都恢复了,哪怕她拿神魂加注在阵法中,他也可以轻易解除。 金红色的结界在十重天逐渐消失,谢殒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你先回寝殿,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 芙嫣冷淡地看着他:“你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些话?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 谢殒看着她,将声音放得更缓,哄她般说:“回去……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过问。” “你要做什么。”芙嫣皱起眉。 “我会亲自去找霜晨月。” 芙嫣闻言愣了一下,啼笑皆非道:“……我告诉你我杀了云净芜,你这是想去替我……顶罪?” “不是顶罪。”谢殒扳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重重道,“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一切因我而起,自该由我结束,不存在什么顶嘴。” “够了。”芙嫣挣开他,忍无可忍,“你打心底里就觉得我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对吗?” 谢殒一怔。 “你就一点都没想过,我不会杀她吗。”芙嫣的神色冷到了极致,“我那么说,你就信了?” 她自嘲笑道:“……谢殒,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对吧,所以我那么说了,你就当一切是真的,就当我是真的会做出那种滥下杀手之事的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谢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没事。” 芙嫣笑起来:“当然,她当然没事,虽然受了伤,但至少还活得好好的,现在大约在一重天疗伤吧?她爱你那些话倒是真的,一点都没骗你。她爱你爱到强闯阵法溅了我一身血,爱你爱到不自量力和我动手,只因我囚禁了你,强迫了你。” 谢殒修长的手轻颤着靠近芙嫣,被她毫不留情地躲开。 “别碰我。”她厌恶道,“如今想来,可笑的人不是你也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她盯着他:“这是我第二次跟你提起杀了云净芜。第一次你就当我说真的,说有你在我杀不了她。你还真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啊。” 芙嫣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我也跟银拂说过这样的话,她当时便知我不会真的那么做,可你两次都信了。看来自始至终,我在你心里都是那样的人。” “你从来没有哪怕一刹真正了解过我。” “……芙嫣。” “闭嘴。”芙嫣声音平静,毫无一丝感情,“谢殒,我们今日便在此做个了断。” 十重天天地变色,谢殒于漆黑夜幕翻腾下白着脸重复:“……了断?” “今日起,你再不必为难自己面对我,我再不会见你。”芙嫣一字一顿,“哪怕我今后为帝,亦不会来寻你见一面。所有需要见面的事,自有我以后的夫君替我过来。” 她转身便走,手腕被人紧紧抓住,沙哑清冷的声音就在身后:“以后的夫君?” 芙嫣头也不回地拽开了他的手臂:“是,你没听错。你不必沾染你厌憎的爱恨,不用有任何牵绊,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你。你可以继续清清静静做你的帝君,像三千多年前一样。过去这些时日在十重天发生的一切,皆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自己承担责任。” 话音方落,她红色的身影便消失在天幕之下。 谢殒手还朝前伸着,维持着触碰她却被拒绝的姿势。 他僵在那许久,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又好像很清楚一切为何如此。 他们不合适,他很早就清楚这一点。 现在发生的所有,不过是在印证他们的不合适罢了。 那样不同的两个人,为人处世都不一样,思想逻辑也不同,没有你死我活水火不容已经难得,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可是……可是…… 她迫得他直面内心和本能,如今哪怕他很清楚不合适,不应该,不可能,但他还是……想要在一起的。 可芙嫣她,不想了。 - 五重天,前来为帝君定婚礼道贺的各路神仙皆暂住在此。 魔帝侍妾、曾经的仙界上仙萦怀也不例外。 她第一时间将定婚礼推迟的消息告知了穹镜,对方让她弄清楚这次推迟的原因是什么。 她查探了一段时间,处处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她也没资格到十重天去一探究竟,实在没发现问题,便联系穹镜告知结果。 “妾身去一重天观察过神谕上要与无垢帝君定下婚约的小仙,她乃是妖修飞升,是无垢帝君在人界历劫时所结识的。” 玉牌那头过了一会才响起一个低徊的声音:“历劫……这倒让本王又想起了那次失败。没能让谢殒永无止境地深陷于历劫之中,竟让他顺利历劫归天,真是可惜啊。” 萦怀:“妾身这次定不会再让王上失望,一定将王上吩咐的事情做好。” “别做多余的事。”那个声音很柔和,音色动听,甚至有点少年气,“你以为本王不知你几次与天族女君针锋相对么。” 萦怀一滞:“妾身只是遵从王上和那位的吩咐,扰乱他们视线,好私底下进行我们的事罢了。” “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得很。你在仙界那么多年,对几重天都很熟悉,正因如此本王才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你。若你都连这个做不好,本王留你无用,你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是,妾身定不辱命。” “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好好配合那位,若有机会,想法子弄清楚这个与我魔界合作却不肯暴露身份的仙界高位究竟是谁,本王真的非常好奇。” “是。” 玉牌黯淡下来,萦怀撤去结界,想到芙嫣,想到自己嫁到魔界之后的事,负气地推翻了桌子。 殿外忽然传来神谕宫鸣钟的声音,钟声刺耳,萦怀走到殿外蹙眉望向九重天的方向,这是发生了什么? 九重天,神谕宫。 芙嫣换过衣裳,重新绾了发髻,跪在高阶之下,安安静静地任人打量。 天帝坐在御座上,脸色难看道:“你疯了,朕看你是闭关出了差错脑子糊涂才胡言乱语,赶紧回去,不要乱来。” 天后也在一旁说:“芙儿,随母神去见医仙,你修为动荡,是闭关出了差错无疑了。” 天帝天后都在给芙嫣回头的机会,但她一动未动。 “父帝,母神。”她视线落在身前的玉阶上,平平静静道,“修为动荡是因为我挖了三滴心头血设困神阵,不是因为闭关。”她抬眸,“我也没有在胡言乱语,我确实冒犯了无垢帝君,自知罪孽深重,特地前来认罪,请父帝母神责罚。” 她倾身拜下去,左右两侧是天族在位的上神们,除了足不出户的苦厄上神循光全都在场。 这样的场合也没几路神仙有资格亲眼目睹,不过也就几位上神加上天帝天后罢了。 霜晨月和舟不渡站在两侧最首要的位置上,舟不渡面色冷凝,霜晨月长眉紧皱。 “芙嫣。”天帝站了起来,语气严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朕说了,你只是闭关出了差错。” “父帝。”芙嫣哪怕跪着,也脊背挺拔,“我确实可以不认账,但帝君若亲自来寻父帝处置我的话,我再来认罪就迟了。” 天帝脸色更难看了一些,但也没反驳,显然也明白了过来。 但其实在芙嫣看来,谢殒那个样子,是肯定不会来寻父帝处置她的,父帝若真处置了她,他肯定还会来阻拦。 她偏不接受这份“宽容”,她要干干净净,做个不拖泥带水、利利落落的了断。 绝不要黏黏糊糊藕断丝连,好似他们之间还有任何可以谈情的借口在。 她要用一场堪称灾难的惩罚,来让自己永远记住今日的选择。 只有这样她才能真的再不回头,彻底摆脱三千多年来执迷的一切,摆脱身体里属于凤凰的忠与痴,做回真正的自己。 这是她早就做好的决定。 “芙儿。”银拂没忍住,跑到她身边,“你怎么那么想不开,你简直太大胆了,那可是无垢帝君,你怎么能……这全都怪我,我要是一直陪着你看着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她没忍住掉了眼泪,芙嫣安抚地按住她的手。 “我觉得这样很好。”她认真道,“你快回去站着,这于理不合,左右我也不会死,我不后悔做了那些事,你便让我好好结束这一切。” 银拂咬唇半晌,还是按她说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舟不渡静默地站在那,视线始终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芙嫣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没有停留,舟不渡撑着剑柄的手慢慢握紧,眉头紧锁,脸色不比天帝好看多少。 对这一切最不意外的,当属天后鸣凰。 从芙嫣跟她要凤凰花开始,她就隐约意识到会发生什么。 真的发生了,她是最接受良好的那一个。 她甚至松了口气。 她太了解凤凰血脉中的执迷,若不到最后关头,是不可能做出决断的。 这样也好,她三千多年来的忐忑不安夜不能寐,终于到了尽头。 天后站起身,在众仙注视下走下高台,和女儿跪在一起。 天帝皱眉看着妻女,压抑地问:“你这又是做什么?” 天后拜了拜:“是我给了芙儿凤凰花,若芙儿有罪,我也有。” “母神。”芙嫣怔怔地望向身侧,“这与您无关,那都我做的决定。” “母神若是不给你凤凰花,你如何能计划得逞?”天后甚至笑了一下,“芙儿,可以了,你做这些事,其实母神早就猜到了。你是我生的,我太了解你,也太了解你体内的血脉。” 天帝重重地靠到御座椅背上。 “陛下,女君犯下大错,不惩罚不足以服众,陛下当以天规降下神罚。”天后认真道,“但女君之错与臣妾脱不了干系,臣妾当与女君同罪。” 说是同罪,却是想提芙嫣分担一些神罚。 天帝太了解妻子,不需对视都能明白她心里的意思。 他看了一眼霜晨月,后者神色定定,不知在想些什么。作为天族的司法上神,哪怕天帝是最终审判一切的那位,他的看法也非常重要。 “霜晨月。”天帝冷冷出声。 霜晨月拜了一拜:“臣在。” “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高阶下跪着的是天帝的妻女,身份摆在那,如何处置,非常棘手。 银拂不断地朝霜晨月使眼色,可他好像没看见一样,平平静静道:“女君之罪,当处天雷五百道。” “霜晨月你太过分了!”银拂忍不住大喊,“天雷五百道!你真敢说!你怎么不自己去劈自己五百次试试!” 生机上神采青风按住银拂,蹙眉说:“别添乱,陛下还没说话呢。” 银拂一滞,敛眸道:“对,陛下还在,还有陛下说公道话。” 舟不渡也望着与他相对而立的霜晨月,后者不曾看他,却无法忽视这位七上神里的战力天花板有如实质的目光。 但这又如何呢?他掌管仙界刑罚,所言都是按天条来,谁都挑不出错。 天帝就在这时徐徐开口:“你说得没错。” 他认可了霜晨月,霜晨月压了压嘴角。 但很快,天帝又说:“既这件事不是女君一人之过,天后也在其中,那便该分开处置。” 天帝站起身:“便判天后与女君一人两百道天雷,如何。” 霜晨月略一皱眉,五百道直砍四百不说,还分了二百给天后,天帝若是去人界,一定是人界菜市场里的一把好手。 他不说话,大家就都知道他觉得不如何。 天帝正不满,想再说什么,芙嫣自己开了口。 “这好像不够。”她怎么会看不出霜晨月的不满,也不想让父帝背负一个徇私枉法的名声,便直接道,“除却父帝的判罚,我自请去人界历劫,如此,该足够了?” 她望向霜晨月,四目相对,霜晨月错开视线道:“女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芙嫣淡漠地转回头。 历劫……天帝皱皱眉,与天后交换视线,这样也好。 早晚都要历劫,此次去还能抵上些罚,这也好。 他正要开口,芙嫣又道:“天雷不必母神替我承担,一人做事一人当,历劫之前,我会去领四百道天雷,司法上神可亲自到神沦宫执行刑罚。” 语毕,她再次一拜,在众仙注视下离开。 霜晨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负在身后的手食指与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 第25章 第25章 行刑的日子定在第二天, 霜晨月会亲自到场执行这场刑罚。 芙嫣有一天的时间准备,她回了自己的寝殿,赶走所有仙婢,关起殿门, 谁都不见。 楚翾和舟不渡都被拒之门外, 楚翾要死要活地扒着门非要进去, 舟不渡却只是安静地站着, 好像个看客一样置身事外。 楚翾气急, 涨红着明艳的脸怒道:“你是死的吗?都不知道过来帮帮忙?!” 舟不渡:“帮了你,进去之后又能如何。” “带她跑啊!四百道天雷!那可是四道天雷啊舟不渡!你能抗过去吗我就问?你能吗??” “那是神罚。”舟不渡冷静地说,“是女君自己应下的。” “那又如何?!” “她自己应的, 便绝不会逃, 你怎么可能带得走她。” 楚翾脸更红了,跳下台阶指着他:“那你还跟来干什么?!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干脆不要来啊!来了还站在这里说风凉话……” “不是风凉话。”舟不渡闭了闭眼,“只是就事论事。” “看我不打死你!” “楚少主。”舟不渡轻而易举地躲开他的袭击, “若你朝我撒气后能安静一些的话,你便放马过来吧。” 楚翾瞪大眼睛:“你……所以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舟不渡望向内殿的方向:“陪着她。” “在这里???”楚翾惊异, “隔这么远?” “她知道我在这里。” “……”楚翾后知后觉,进不去, 强行进去了也会被赶出来, 那便在她知道的地方陪一陪, 好像确实是他们如今唯一可以做的事。 难道还能替她受罚不成? 霜晨月是个什么东西楚翾最清楚不过, 他没少受过这家伙指责, 妄图在他的执行下代替芙嫣, 简直异想天开。 楚翾气馁地坐到了台阶上, 拧眉叹息:“也不知银拂那里怎么样了。” 若还有谁能阻止这场神罚, 就只有这件事里的另一个当事人——无垢帝君了。 虽然在他们这些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 让受害人来帮忙听起来挺匪夷所思不太要脸,但为了芙嫣,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银拂此刻正要前往十重天,但她在半路上收到了芙嫣的传音。 “别去找他。” 她好像猜到了他们会做什么,所以提前来阻止。 “为什么?”银拂脸色难看地闪身到一边,躲过路遇的天族,“那可是四百道天雷……” “我需要这四百道天雷。阿拂,你不但不能去找他,还要帮我拦着其他人去找他,保证谢殒不会来坏我的事。” 银拂真的不懂了:“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受罚却什么都不做吗?” “对。”芙嫣肯定道,“你们这样就已经是在帮我了,信我,我不会有事。” 她慢慢地说:“我只会浴火重生。” 银拂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那若是帝君自己知道了消息,前去阻拦呢?” “他不会。他现在没心思去看神谕。” 不得不说,芙嫣是真的很了解谢殒。 她走后他就一直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根本无心关注外物。 神谕宫的神谕更是自从被芙嫣囚禁起就一直堆积,至今一封也没看,十重天也没其他人在,不会有人议论这些事,他自然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坐在太冥宫里,一遍又一遍回想起芙嫣决绝的话,又一遍一遍在纸上写下芙嫣的名字,无论如何都静不心来。 和芙嫣想得不同的,是谢殒自我封闭后做的决定。 她走时的状态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已经错过一次,就不能错第二次。 哪怕会被她厌恶,哪怕会被她拒绝,他还是要去做点什么。 谢殒倏然扔了笔站起,眼前有些发黑,体内因暂失灵力而混乱的邪祟充斥在他血脉的每一个角落,他按着心口强行调息半晌,才算是稍稍好了一些。 他若还有理智在,现在就该留在这里继续调息吐纳,好好将灵力运转回从前的样子。 但他显然已经没有多少理智了。 他下一瞬便出现在结界外,正要离开,就看见了昏迷在这里的云净芜。 她手指轻动,似乎正要醒来。 云净芜会出现在这里,也是神谕宫下达神谕的连锁反应。 当得知女君受罚的消息时,她心里是有些痛快的。 她没资格知道神谕的具体内容,在一重天得到的消息也不全面,只知女君是因冒犯帝君而获罪。 她便觉得,这一定是帝君降下的神罚。 这仙界还是讲道理的。 虽然她曾经认识的不过是帝君的历劫之身,相处也不算特别多,却不耽误她知道帝君是怎样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神。 这样的神,哪怕是女君也不该起掠夺之心,她既然起了,还那么做了,就必然受到惩罚。 现在的一切才是正确的,她不顾身上的伤来到这里,就是想确认一下帝君的情况,顺便……不知该怎么说,她就是觉得高兴,就是迫不及待地来了。 可她之前强闯结界又和女君动手,不好好养伤还强行过来,坚持到这里再也撑不住,还没靠近结界就已经昏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挣扎地醒过来时,入眼便是谢殒雪白的衣袂。 她以为成仙就再也不会死了,可眼下的情况让她害怕起来。 “帝君。”她抓住他的衣袂,哑着嗓子道,“救救我。” 她刚说完,就再次晕了过去。 谢殒闭着眼扯回了自己的衣袂。 他不想管她,在他看来此刻没什么是比芙嫣更重要的。 可也是因为芙嫣,他不能真不管云净芜。 云净芜身上的伤留有芙嫣的痕迹,若她真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影响到芙嫣。毕竟想做天帝的人一直很多。 他没将她带回结界内,他想到芙嫣曾说过,她并不喜欢待在沾染了其他女子气息的地方。 他只将云净芜带到了医仙处。 今日药王殿只有一位女医仙在,女医仙见到帝君亲临,立刻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事物。 “小仙见过帝君。” 女医仙行拜礼,谢殒让她起来,用灵力抹去云净芜身上残留的真龙之气,再以罡风将她送到一旁的榻上。 “劳烦你替她看看。” 谢殒的声音很好听,像水落清泉,泠泠动人。 药王殿处在七重天,前不久神谕宫发生的事,这里的消息要比一重天灵通许多。 现在可能也只剩下没有理会神谕的谢殒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女医仙扫了扫榻上的女仙,一见对方修为,便知这是那位快要成为帝君未婚妻的一重天小仙了。 再联系一下神谕宫最新发下的神谕,女医仙神情变幻莫测,唏嘘不已。 谢殒自然察觉到了女医仙神色的不寻常,本想立刻离开的脚步停了一下,也就听到女医仙之后的话。 “的确伤得有些重,幸好帝君送来及时。”女医仙叹了一声,“这位仙子得在药王殿住上一阵慢慢调理了。” 想到女君冒犯帝君才被降下神罚,这位差点成为帝君未婚妻的仙子又身受重伤,女医仙脑补了许多爱恨情仇,一时感慨,下意识就说:“女君这次的确做得有些过火,冒犯帝君,伤了帝君所爱之人,得那般重的神罚也是理所应当。” “你说什么?” 谢殒清逸的白衣乍现,女医仙只觉眼前满是白光,回过神来已经看到了谢殒近在咫尺、苍白得可怕的俊美面容。 他是真的很美,美得无可挑剔,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都不足以形容他的万分之一。 这样的存在,别说是女君扛不住,天底下就没几个女子是扛不住了。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所有看到他的人为其沦陷。 祸水。也确有祸水资本。 “帝君。”女医仙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涨红着脸无措道,“是小仙的错,小仙口无遮拦,妄议上神,小仙有罪。” 她跪下道罪,谢殒打断她不停的告罪,再次问:“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女君如何?” “女、女君冒犯帝君,伤了帝君所爱之人,得了神罚……” “可以了。”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谢殒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是本君心爱之人。” 女医仙一怔。 什么??不是吗?? “之前未行的订婚礼是假,云净芜与本君无任何瓜葛,她从来不是本君心爱之人。” 谢殒每个字都说得特别清晰,音色克制而压抑,话音方落,人已消失不见。 他没时间再浪费了,他必须立刻见到芙嫣。 他实在是错得离谱,竟让她处于这样的议论之中 他不会让她受神罚的。 她没错,错的是他,神罚该他来受。 如果她是想用自己受罚来彻底斩断他们的所有,他更不能让她成功。 否则,他恐怕万死也难以追回她。 可惜他没找到她。 芙嫣的寝殿空空荡荡,她已经去受刑了。 谢殒站在充满熟悉甜香的偌大宫殿里,呼吸不稳地捂着心口。 她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她恐怕早就打算好了一切,只他还自以为是地奢想着能和她在一起。 鼻息间甜香环绕,谢殒转眸望向神沦宫的方向,一阵风拂过,人已消失不见。 神沦宫,霜晨月站在高台上,手中拿着银白色的神罚令,在天雷滚滚中掷向高台下被神罚铁链重重锁住的芙嫣。 他双手负后,垂眸凝着昳丽动人,面上毫无畏惧的女君,慢条斯理道:“行刑。” 刺目的雷劈下,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霜晨月目不转睛地凝视芙嫣,看着她紧咬红唇,眼都不眨地承受着灭顶的天雷。 这个胆大包天,连谢殒都敢囚禁的女君,还真是让他充满意外和好奇。 第26章 第26章 芙嫣觉得很疼。 她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但她并不抗拒此刻的痛不欲生, 相反,她觉得这很好。 越是疼,她才越是能下定决心。 她想, 母神是对的, 她血脉里属于凤凰一族的执迷真是让她自己都厌恶自己。她不想再继续下去, 便要有一个惨痛的结局。 神罚的天雷与飞升的天雷不可相提并论,她精神上觉得这很好,身体上却承受不住, 几乎快要被逼出原形。 霜晨月立在高台上静静看着她,他主掌刑罚十几万年,最清楚天雷加身有多痛苦,换做以前犯了错的天族如此,早就受不了开始哀嚎哭喊, 但芙嫣没有。 她痛得龙角都显现出来了,金红色的龙鳞在额角若隐若现,面如金纸,摇摇欲坠,却没有喊一声疼, 她甚至都没有皱过一次眉头。 她被铁链捆着四肢,单薄的身躯在粗重的铁链衬托下仿若空中飘荡的红枫叶。 一道道天雷仍在毫不留情地劈在她身上, 渐渐的,她双腿开始化为龙尾,龙族一旦化尾, 那就是真的扛不住了。 霜晨月眯起眼,身后传来灵力波动, 他回眸去看, 天帝天后相携而来, 除苦厄上身之外的五位上神也都至神沦宫。 霜晨月想行礼,天帝却直接越过他掠下高台,天后也是如此。 帝后夫妇倒没有阻止行刑,只是站在离女儿更近的地方,隐忍而克制地陪着她。 霜晨月放弃行礼,站在一侧往下看,银拂路过,重重撞了他一下,他微微挑眉,也没说什么,继续行刑。 舟不渡站在比较远的地方,并未下去,楚翾被他扣在这里,吱哇乱叫。 “别吵。”他冷漠道,“再吵就把你扔出神沦宫。” 楚翾气红了眼睛:“让我过去!我要下去!” “下去做什么?去看她此刻有多狼狈?” “我……我……他们都下去了……” “他们是他们。”舟不渡扫了他一眼,“你若一定要去,我不拦你,但别后悔。” “……”楚翾闭上嘴,不再挣扎。 舟不渡慢慢道:“不去看她狼狈的样子,不是因为女君介意这些,是为你好。” “什么意思。”楚翾听着天雷轰鸣的声音,心都跟着颤动。 “以你的性格肯定会忍不住冲上去,若你因此被波及到,才会给女君添麻烦。” “……那你呢!”楚翾瞪着他,“你又在这里做什么?专门留下来看着我?!” 舟不渡这次过了片刻才回答。 “我和你一样。” “什么?!”楚翾惊疑地看着他。 舟不渡的目光远远投向霜晨月:“我怕若我见了她受苦,不但会阻挠行刑,还会忍不住杀了霜晨月。” “……”楚翾彻底安静下来,沮丧又不忍地闭上了眼。 其实无论神沦宫的其他人如何,芙嫣现在都没觉得特别难受。 当然,疼肯定还是很疼,但她已经麻木了,除了身体本能的颤动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啊,也不对,还是有的,她流血了,金红色的神血满地都是,若非她昨日回殿内调息了一夜,将挖了心头血的伤势暂时压住,现在搞不好都死在天雷下了。 渐渐的,芙嫣意识有些模糊。 她好像听见了银拂的哭声,好像还看见了父帝和母神就在不远处陪着她。 她想,他们都在的话,她更得撑住,只要撑住,坚持下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父帝和母神就在那里,她倒下也没关系,昏过去也没事,他们会接住她的。 她在心里默数着已经受过多少道天雷,好像才一百道?真慢啊,她半龙半人地抬头望向神沦宫的上空,看着不断劈下的天雷,她从行刑开始就一言不发,从不呼痛,唇瓣都因隐忍咬出了血,所有人都以为她今日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了,但她就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开了口。 “霜晨月。” 她的声音沙哑艰涩,单单听着就能想象到她忍耐着多大的痛苦。 霜晨月很意外她会开口,开口会找的还是他。 他往前一步,想了想,掠下高台,微微一拜:“臣在。” “快一点。” 霜晨月一愣:“什么?” “快一点,太慢了,四百道才劈了一百,这得磨蹭到什么时候。” 霜晨月错愕地望着她。 “芙儿。”天后上前说,“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要逞强。” “母神,我没有逞强。”芙嫣睁开眼,眼底都充血了,她望向霜晨月,盯着他说,“让你快一点,总不违反天规吧?” 霜晨月想,从前人人都说天族女君是六界第一美人,他常见芙嫣,总觉得不过如此。 但此时此刻,他曾经的想法全都颠覆了。 他看着她,看她浴血在笑,看着天雷明灭打在她脸上,她嘶哑的声音明明那么难听,却比往日无恙的悦耳声音更打动他。 他没说话,只是扬起手,天雷劈下来的速度更快了。 “陛下!”天后抓住天帝的手,“陛下你做点什么,你说点什么啊,芙儿怎么可能受得住,她才多少岁?” “她是少帝。”天帝眼眸赤红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有分寸。” 芙嫣承受着越快的天雷,感觉神魂快要稳不住了。 她还是没有喊疼,没有皱眉,只是浑身发抖,脸白得几乎透明。 金红色的血染在毫无血色的她身上,半人半龙的女君被铁链锁着,倒在雷声轰鸣之中,那副惨烈而凄美的画面震撼到了所有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足以让她宁可承受如此神罚也要去犯错呢。 霜晨月不明白。 但这不妨碍他很清楚另一点——她既承下如此神罚,就是不想再要那段感情了。 不过……等等。 强大的灵力自天而降,霜晨月猛地闪开,倏然抬眸,果然——是谢殒。 谢殒来了! 无垢帝君到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外人看来,他被女君冒犯,没有亲自出面惩治女君已是仁慈,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觉得芙嫣如今遭受的惩罚还不够吗? 天帝与天后都警惕起来,随时准备保护芙嫣。 银拂也上前而去,哪怕自己实力低微,远不是帝君的对手,也不顾采青风的阻拦挡在了谢殒面前。 “帝君这是想干什么。”银拂红着眼睛冷声道,“您现在过来是要监刑吗?怎么,帝君难道对司法上神都不放心吗?”她还记得芙嫣的嘱咐,不能让谢殒坏她的事。 霜晨月侧目望来,浅淡地笑了一下,他大概是在场唯一还可以笑得出来的人。 谢殒直接挥开银拂,理都不理她,直奔被锁着的芙嫣,却被芙嫣投过来那个带血的凝视定在了原地。 他震惊地看着芙嫣此刻的模样,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回过神来已经在阻止天雷劈下,十几道天雷打在他凝聚的灵力上,芙嫣得以喘息,他却因此闷哼一声,险些吐血。 他本就身体不好,神罚的天雷极其强大,饶是他一下子抗住十几道也不轻松。 而芙嫣就那么硬生生抗了许久,四百道天雷已经过了一半。 “滚开。”芙嫣艰难开口,“霜晨月!” 她这个时候还是在喊霜晨月,和上次一样。 霜晨月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他几步上前,对谢殒道:“神沦宫执行神罚,帝君这是作何?还是快些退开吧,这神罚只剩下一半,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话说出来简直是在明着告诉谢殒,他来得太迟,再晚来一会神罚都结束了,他还来做什么? 银拂再次冲过来,做了一个从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的事。 她指着谢殒骂:“帝君到底想干什么?她好不容易快挨完了,您现在来阻挠是嫌她被罚的少了吗?怎么,您还要再加上一百道吗?!” 谢殒长发凌乱飘荡,周身灵力倾泻,威压肆虐神沦宫,人人都感到难受,包括天帝天后。 “无垢帝君。”天帝走上前,“退下,不要干扰行刑。” 谢殒根本不敢看芙嫣。 他视线低垂,盯着地面说:“不行。” 天帝蹙眉:“帝君究竟何意,朕实在不明白,还请帝君明示,莫再折磨芙儿。” 折磨?不,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折磨她。 谢殒倾身上前,以自身之躯试图替芙嫣挡住接连而下的天雷。 芙嫣却直接斥道:“霜晨月,你是死人吗。” 霜晨月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上前阻挠谢殒挡天雷。 谢殒要应付他,却也没放过挡住天雷,银拂看着这一幕,觉得特别可笑。 “帝君这般姿态属实莫名其妙了一些,您看上去是不舍她受刑?为何不舍?她不是冒犯了您吗?您这三千多年来分明一直在拒绝她,甚至还有个差点成为未婚妻的云净芜,您为何不舍她受刑?”银拂咬牙质问,这质问声很大,芙嫣哪怕受着刑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问题对谢殒来说再好回答不过。 他没有任何避讳,直接道:“是,我舍不得。” 银拂错愕地看着他。 众仙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还这么直白,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谢殒无视他们的反应,一字一字,声音不高不低,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曾冒犯我,所做之事皆为我所愿,所以不必受刑。” “云净芜只是个幌子,我从未想过真的和旁人定下婚约,从头至尾,我心里只有一人。” “那个人,就是芙嫣女君。” 他终于敢看芙嫣。 可对上她的眼睛,他就知道,哪怕他这么说了,在众仙面前这么做了,也无济于事了。 芙嫣慢慢望向谢殒,嘴角勾起嘲弄的笑:“我好感动啊——你是不是期待我这么回答?” 银拂一听就明白她的态度了,她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难过,忍不住讽刺:“帝君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了吗?您位高权重,力压六界,就能想如何便如何,谁都要等着你,依从你,你招招手,就上赶着回到你身边吗?” 谢殒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 天后的视线尤其冷漠,天帝亦是如此。 可他并不在意他们,他在意的只有芙嫣。 “你不用回答我什么。”他一掌拂开又来阻他的霜晨月,霜晨月受伤倒下,谢殒将摇摇欲坠的芙嫣揽在怀里,所有天雷都劈在他身上。 “你只要允我保护你。” 他低头看着她,语速极快,尾音轻颤,竟是从未有过的慌乱紧张。 霜晨月看着这一幕擦去嘴角的血,惊奇和意外都溢出了眼睛。 没有人会不对无垢帝君此刻所表露出的模样感到难以置信。 在他们看来,作为六界至强的存在,无垢帝君总是君子如玉,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 他深居简出,难得现身人前,也都是不可侵犯的天神模样。 他清正自律,端方严明,可以是任何神祗形象,却绝不该与慌乱紧张有染。 眼前这一幕仿佛虚假的幻境,所有人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但画面还是那样,没有任何变化。 天雷打在谢殒身上要比打在芙嫣身上看起来好承受得多,芙嫣已经快化为原形了,她被谢殒护得严丝合缝,两人如此模样怎么看都是两情相悦,半点不像是一方冒犯囚禁了另一方,从谢殒的话来看也确实如此,那芙嫣为何要甘受神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帝诧异地望向天后,天后已经什么都明白。 她不爱了,不要了,所以必须这么做。 霜晨月从地上起来,他是司法上神,不管阻挠刑罚的人是谁,他都要拨乱反正。 哪怕前面是无垢帝君,他也不会有所畏惧。 但并不需要他。 芙嫣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谢殒。 她顷刻间化为龙形,金红色的五爪神龙挥动五彩羽翼,将谢殒推至极远,戴着桎梏自身的铁链飞起,独自受刑,接住了余下所有的天雷。 金红色的血如雨落下,天帝天后离得近,身上很快落了血雨。 霜晨月也在附近,他摊开手,看着掌心的血雨,那都是女君的血。 他仰起头,金红神龙吼叫、嘶鸣,天雷消失,晴空出现,铁链被挣开,神龙挥动羽翼,却没能飞走,重重从天上摔下来。 谢殒想去接住她,却被天帝阻拦,天帝是拼了全力阻拦这位实力莫测的上古帝君,谢殒只被绊住了一息,却已足够天后接住她,将她带走。 天后抱着化为人形衣衫褴褛的女儿消失,神沦宫里缺少了主角,再无人开口打破这可怕的沉默。 芙嫣其实还没完全昏迷。 她只是精疲力竭而已。 靠在母神怀里,由母神以灵力疗愈,她甚至感觉到轻松。 她闭着眼睛,想到最后那一眼谢殒仿若破碎为无物的模样,已经勾不起任何心绪波动。 很好。这样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再见到他,无论他做什么,都与她无关了。 这执迷了三千多年的感情,在今日一朝结束,她重重松了口气。 她和谢殒终于做完了这个了断。 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他做他的无上帝君,她做她的天族少帝。 她与他,前尘皆尽,再无来日。 第27章 第27章 沉默漫延在充满血腥味的神沦宫里。 这是谢殒第一次与天帝动手。 无论哪一任天帝, 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与对方交过手。 他素来与历任天帝相安无事,哪怕曾有天帝对他忌惮非常,也都会因他长久的淡泊而打消顾虑。他始终无心权势, 怎奈身在其位罢了。 这是第一次, 他与权利的中心对峙。 天帝携尘不止一次在心里计算过无垢帝君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但他所有的计算都不及谢殒此刻表现出来的那样夸张。 场面几乎是压倒性的, 若非几位上神就在天帝身后,周围属于芙嫣的血腥味时刻提醒着谢殒这里发生过什么,天帝就不只是轻伤那么简单了。 “陛下。”舟不渡挡在最前, 手持乾曜剑,直面谢殒,“陛下且退后,这里交给臣。” 他是真的想和谢殒一较高下。从谢殒出现到现在,舟不渡一直没有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过。 就是这个人, 得到了他所爱之人的偏爱却弃如敝履,让他甚至不舍得高声说话的人受尽神罚。 舟不渡很清楚自己不是谢殒的对手。 但那又如何,这一点都不妨碍他此刻战意昂扬。 哪怕是败,他也要与他打上一场,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但在舟不渡上前的一瞬间, 天帝抬手拂开了他。 “陛下?”他拧眉回眸。 天帝平复了呼吸,淡漠道:“朕无意与帝君为敌, 今日之事已毕,还望帝君记得曾与朕说过什么,既芙儿已受惩戒, 放下了一切,帝君也莫再揪着不放。” 谢殒当然记得他对天帝说过什么。 在他发下要与云净芜行定婚礼的神谕后, 天帝和芙嫣都来找过他确认。 他当时是如何说的? 他什么都没说, 用沉默表示拒绝, 甚至在天帝说会给芙嫣择一位良婿的时候,回了“如此甚好”四个字。 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 谢殒闭了闭眼,颓然地放下手,再无力气做什么。 是他一次次拒绝芙嫣。 是他亲手将一切搞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孤高落寞地立在刑台前,众仙看着这个背影,都很清楚这看似破灭的背影里蕴藏着多么强大可怕的力量。 那是连天帝都无法匹敌的力量。 他们一直知道无垢帝君很强,却是第一次亲眼见证了他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霜晨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先一步离开神沦宫。 有他开头,其他人也渐渐离开。 舟不渡是最后走的。 他最终还是没能和谢殒打一场。 他看见谢殒走上了刑台,雪白的衣袂擦过地面,被芙嫣的血染红。 其实他真的很不明白谢殒到底怎么想的。 舟不渡所梦寐以求的一切,都是谢殒唾手可得的。 大约也是因为唾手可得,所以一开始并不珍惜,等到一切无可挽回了,才想着回头吧。 但晚了,太迟了。 没人会永远等他,哪怕是仿佛爱他爱到没有自我的芙嫣。 舟不渡离开后,谢殒终于将隐忍许久的血吐了出来。 他倒在芙嫣曾经倒下的位置,看着鲜血淋漓里倒映的他的脸,觉得丑陋无比。 他垂下手,指腹划过染血的地面,血染了他满手。 他想到芙嫣受刑时的模样,再没有什么时刻比现在更让他清楚,他终于失去了她。 这其实很残忍。 在他被迫面对真心,已经准备接受一切的时候,他反而实现了曾经的期许。 过去,他想尽办法要摆脱芙嫣,不惜去人界历劫,不惜用了云净芜的法子。 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却是在已经明确自己不可能离得开她的时候。 这漫长的、无趣、煎熬,充满痛苦的生命,因芙嫣的存在染上了缤纷的色彩,最后却被他亲手毁掉了所有。 可能这就是天道予他的命运。 是他在洪荒万物中唯一存活下来的本源。 谢殒紧紧握着拳,指节泛白。 心底不断有个声音在问,要认命吗。 过去几十万年,他一直在认命,那这次呢? 谢殒猛地抬头,盯着神沦宫上空,汇聚所有的灵力打上去,刹那间,仿若天都因此裂缝。 - 命格神殿,藏叶上神正与天帝在一起。 “打开浮世镜。”天帝低声说,“朕要看芙儿的未来。” 藏叶上神迟疑着:“观女君过去未来需佐以极强的灵力,反噬也很强,这可能有损陛下寿数。” “让你开便开。” 藏叶叹息:“是。” 他取出浮世镜,走到阵法前进行复杂的操作,足足两个时辰后才唤天帝:“陛下,该您了。” 天帝走过来,取出神玺按在阵法中央,阵法转动起来,一人大的浮世镜跟着转动,数不清的真龙之气维持着阵法,藏叶双指并拢操纵镜子,额头满是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镜中还是空荡荡一片,藏叶紧蹙眉头,再次输送灵力尝试,却还是没有改变。 天帝私开浮世镜,看芙嫣的未来,藏叶很清楚是在担心什么。 无非是怕独女接下来的历劫不顺罢了。 可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藏叶终于承受不住结束阵法的时候,天帝已经面色苍白,状态极差。 “陛下。”他上前几步,“您还好吗?” 天帝抬手:“朕没事。结果如何?” “……”藏叶犹豫了一下才如实说,“未曾看到。” 天帝皱眉:“什么?” 藏叶面露难色:“什么都没看到,一片空白,看不到女君的未来。” “怎么可能!” “的确不该如此。自天地初开,浮世镜便可观六界生灵的从前与过去,虽不及无垢帝君的天地镜可观天地兴衰,却也有它的独特之处。但这次……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藏叶游移不定:“据记载,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人出现过这种情况。” 天帝看过来:“谁?” 藏叶对上天帝的视线:“……无垢帝君。” 在第二任天帝在位时,谢殒曾受命照过浮世镜。 那位天帝尤其忌惮谢殒,提出过许多过分的要求,谢殒全都应了。 据命格神殿的玉简记载,谢殒照过浮世镜后,里面是一片空白。 藏叶将自己知道的事无巨细说出,顺便给出了他的猜测:“……或许是因女君的未来与帝君息息相关,所以才什么都看不到。” 天帝表情难看至极:“到了这种地步怎还会息息相关,芙儿不可能再追慕帝君,朕了解她。” “臣有一个猜测,不知当不当讲。” “讲。” “这个……”其实藏叶也觉得他,还是豁出去道,“女君不会再追慕帝君,但,帝君呢?” 天帝诧异地望过来。 “神沦宫发生的事九重天之下无人知道,但臣与陛下都看得很清楚,帝君对女君是有情的。” “那他为何要和别人定下婚约,拒绝芙儿三千多年?”天帝匪夷所思。 藏叶尴尬:“……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罢了,看不见便看不见,劫早晚要历,现在去也没什么不好。”天帝片刻后说,“芙儿下界的命格你要好好安排。” 藏叶有点摸不准:“既是历劫,女君下界后的命格定会十分坎坷,陛下的意思是?” 天帝抚了抚衣袖:“劫当然是要好好历的,但她受了神罚,如今身子很差,这么快就要下界,不宜太过严苛。” 啊这,这到底什么意思,藏叶一个头两个大,天帝走了许久他都还在琢磨。 他都这么烦恼了,却还是不断有人找上来给他增添新的烦恼,比如楚翾,比如舟不渡。 两人一个前一个后来到命格神殿,前者先是送了一堆凤族宝物,寒暄了一会,才拐弯抹角地说也要下界去历劫,让他给安排个命格,藏叶一脸菜色。 “楚少主想要怎样的命格?”拿人家手短,他虚心地问。 楚翾想了想说:“那肯定要和现在不一样一些,让芙儿能耳目一新的那种,说不定这样她就能喜欢上我了!” “……不见得。” “你这是唱衰本少主?” “怎么会,只是根据女君的性格进行判断罢了。” 楚翾瞪他一眼:“本少主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你给本少主安排一个有新鲜感的身份,一定要与如今的我截然不同。” “……行叭。” 这厢刚把这位少主送走,舟不渡就马不停蹄地来了。 他倒是比楚翾直接得多,来了就说:“我也要下界历劫。” 藏叶:“……”不如你们把我也拉下去历劫好了!这天上待得如此无趣吗! “战神还要镇守苍灵渊,恐怕……” “不必担心。”舟不渡淡淡道,“混沌刚被净化过,如今正处于深眠状态,我已回禀陛下,陛下已应允我下界历劫。” 行叭:) “那战神对历劫的身份有什么要求吗?” “这还可以要求的吗?” “不能,但你说了,我总能稍微参考一下。” 舟不渡沉默许久,平静道:“没什么要求,能第一个遇见女君就行。” 藏叶:“懂了。” 舟不渡这一走,命格神殿总算是安静下来。 藏叶擦擦汗,看着阵法中的浮世镜长叹一声。 他这地方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全都是托了女君的福,也不知女君怎么样了。 - 芙嫣此刻正在天后宫中,由药王殿医仙之首清容上神仔细检查身体。 “女君失了三滴心头血,又遭数百道天雷,若非本体强大,修为高深,此刻怕是凶多吉少。”清容起身,“有天后为女君调息,如今已无大碍,只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 “那修为呢?” “……这。”清容皱了皱眉,“怕是要倒退许多。” 天后早料到这个结果,挥挥手让清容退下,独自一人守着芙嫣。 芙嫣昏昏沉沉的,偶尔有些清醒,依稀可见母神的轮廓。 她如少时一般钻到母神怀里,握着她的手才能安稳地睡着。 天后一直陪着她,日夜不离,将所有试图来看她的人全都挡在宫外。 药王殿里,清容归来,其他医仙都行礼参拜。 礼散了之后,他们不免想起还在这里疗伤的云净芜。 “神谕宫发下了新的神谕,无垢帝君取消了和她的定婚礼,那还没来得及定下的婚约作废了。帝君在神谕里说他们之间的婚约事出有因,并非因为情爱,我属实有些不太明白了。” “我也不太明白。但我可以预想到取消定婚礼这个后果,毕竟女君已然冒犯过帝君,帝君那般性格,经此一事怎么可能再和别人在一起。” “那帝君会和女君在一起吗?”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看神谕里的意思,帝君应该是想的,但好像女君反而不愿意了?留在我们这里那小仙也是可惜,错失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是啊,帝君原本要与她定下婚约,那可是无垢帝君啊,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惜了……不过帝君真的不喜欢她吗?会不会是怕女君再寻她的麻烦才这样昭告天下的?很难想象帝君那般至高神祇会因为什么旁的原因和人定婚啊。”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小医仙没忍住,插嘴道:“那日帝君送她来时亲口说过不喜欢她。” “什么?”几位医仙都看了过来,“帝君亲口说的?” “是,帝君亲口对我说,云净芜不是他所爱之人,我观帝君对她非常冷淡,扔下便走,这婚约里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好复杂,算了,还是好好炼丹吧,女君那边还要好多丹药疗伤才能尽快恢复去历劫。” 一面屏风后,云净芜醒得悄无声息。 她侧过身蜷缩成一只虾子,回想着方才那些医仙口中所说的话,一方面因帝君亲口否认了他们的传言而心中涩然,一方面因最后得知的消息而面露思索。 神谕里说帝君想和女君在一起,反而是女君不愿意了,这一点她是不会信的。 这肯定是天族为女君找补颜面的说词,帝君素来不拘小节,才不会和天族计较这些。 女君要去历劫…… 历劫……定是与帝君当时一样,实力被压制,前尘皆忘。 这样的话…… 脚步声传来,云净芜扫去脸上神情,温顺地让医仙查看伤势。 - 十重天,谢殒盘膝运转灵力,周身黑气缭绕,眉心神印若隐若现。 他已经去过九重天许多次,全都被天后以芙嫣还没醒为由挡了回来。 但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即便芙嫣醒了,天后也不会让谢殒见她。 他固然可以强闯进去,但那又如何。 见到了又能怎样。 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阻碍并不是见不到芙嫣,只要他想,谁也无法阻挡他见芙嫣。 难的是,他不敢见到芙嫣。 他根本没有勇气去见现在的芙嫣,他害怕看见她如今看着他的眼神。 结印突然裂开,谢殒体内灵力逆转,邪魔之气乍起,罡风鼓动他的广袖,他睁开眼,眼底血红一片。 作为天地初开留下的净化六界的存在,谢殒终于开始染上了邪魔的颜色。 他几乎快要走火入魔了。 不仅仅是因为灵力暂失所致循环中断,更是因为他生了心魔。 不行。绝不能如此。 谢殒咬破手指,以神血在掌心写下血字,再次结印,重新入定。 天下谁都可以,唯他绝不能走火入魔。 因着强行入定调息,谢殒将十重天结界外的神识都收了回来,也就不知道天帝来过。 天帝盯着十重天的结界看了许久,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能再让谢殒再去打扰芙儿。 不得不说,这父女俩做事思维逻辑真的很像。 打定主意后,天帝便在十重天外下了帝界。 帝界是以天帝本魂为中心所下结界,谢殒这般修为想出去并不算特别难,但强闯会伤到天帝的根本。 从前也不是没有天帝这么做过,他们忌惮谢殒,怎么可能没想过禁锢? 谢殒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本来也很少离开十重天。 这种事最后的结果总是六界出事,时任天帝者亲自来请他出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肯定想出去的。 但他得好好思考一下,是不是真的要以伤到天帝——芙嫣的父亲为代价。 曾经,除了谢殒本人,几乎没有人是反对他与芙嫣在一起的。 但现在,也是除了他本人,几乎没有人不排斥他们走在一起。 第28章 第28章(捉虫) 仙界五重天。 萦怀小心翼翼地用秘宝走入一片结界, 在她进入的一瞬间,身影与结界一起消失,无任何此处有人的迹象。 在结界内, 外面的所有景象清晰可见,萦怀一般暗叹设下结界的人修为高深, 一般小心翼翼地走向结界的中心。 在那里, 她看见了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 她不确定对方是男是女, 因那人披着雪白的连帽斗篷,背对着这里,她修为远低于对方, 根本不敢放出神识查探。 她心跳有些加速, 微微一拜道:“大人。” 不确定对方身份,她只能以此表示尊敬。 “魔帝侍妾萦怀, 见过大人。”她深深施礼。 对方头也不回,以一种雌雄莫辨的声音道:“不必多礼。” 萦怀眉毛跳了一下, 她眨眨眼,站直身子轻声说:“无垢帝君取消了定婚礼, 妾身这等前来贺礼之人要尽快离开仙界,不知大人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妾身。” 那人依然不回头,站在那一动不动道:“命你安排在各处的东西都放置好了?” 萦怀一边给出肯定的回答一边在想,这个人到底会是仙界的人。 她或者他的地位一定很高, 前往九重天之下会比较扎眼, 所以才需要她这样的存在去放置那些东西。 这个人也一定身份敏感,所以才不能在仙界找到做这种事的人,需要劳烦到魔界。 这么一想, 萦怀就把人选锁定在了七位上神身上。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财禄上神银拂, 那可是女君芙嫣的忠实拥趸, 也不可能有提前令凶兽混沌苏醒的实力——之前苍灵渊镇守的混沌提前苏醒,便是此人交给了魔界一物所致。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想借此分散无垢帝君的力量,尽可能推迟他开启天地镜的时间。 但很可惜,谢殒似乎镇压得轻而易举,不太能缩短时间,他们还得从长计议。 那会是谁呢? 战神舟不渡肯定不是,生机上神采青风是个老好人,应该也不是。 命格上神藏叶的可能性也极小,有这功夫他恐怕更喜欢去人界逍遥快活。 司法上神霜晨月更为严苛,张嘴闭嘴天规天条,也不像是。 掌管仙界药王殿的清容上神更不像,那就只有一个人选了。 苦厄上神循光,掌管六界苦厄灾难的上神,听起来似乎该拥有这样的能力。 可对方深居简出的程度堪比无垢帝君,萦怀还没机会见到对方。 “在想我是谁,对吗?” 轻柔的询问声就在耳边,萦怀吓了一跳,脸上血色全无,惶恐地跪拜在地上。 “妾身不敢。” 那人慢悠悠道:“你可以想,若你真能想出来,倒也算是你有几分本事。” 不知男女的人走到她面前,她只能看到对方雪白的衣袂。 这衣裳无一样纹饰,只是纯色的白袍,也无从分辨身份。 “回去告诉穹镜,女君很快就要前往人界历劫,谢殒去历劫时他没能将人给留下,这次若还是失败,无能至此的话,我便要好好想想是不是选错了合作对象。” 萦怀下意识想抬头,但克制住了:“女君要去历劫?” 她在五重天只听说无垢帝君被女君冒犯了,这其实也没什么意外,芙嫣爱慕谢殒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帝君要和别人定下婚约,别说是女君,哪怕换做她,恐怕也会忍不住做些什么。 她是知道女君受了神罚的,却不知还有历劫这一惩罚。 “我不喜欢说废话。交代好穹镜,哪怕杀不掉女君,也要尽可能让她在人界多留一段时日。谢殒一定会去找她,要利用好这一点,最好在人界将他们二人一网打尽。如此,成就大业易如反掌。” 萦怀觉得这很奇怪:“无垢帝君会去找女君?怎么可能,他与女君不过是女君单相思,女君还冒犯了他……” “你知道什么?”那人打断她,“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自以为是啊,魔帝侍妾。” 萦怀额头突突直跳,咬唇道:“是,妾身知错。” “不过,你离开仙界之前,倒是可以在这件事帮上一个小忙。” 对方的声音忽然离得很近,萦怀只觉周身被冰冷阴邪之气覆盖。 她一面惊慌一面想,这样强大的阴邪之气究竟是怎么隐藏在仙界的?七上神看不出来,天帝也看不出来吗?他们都看不出来也就罢了,难道无垢帝君也看不出来? 若他们真的都没发觉异常,只能说明一件事。 此人实力不在无垢帝君之下,不说强上多少,至少是不相上下。 “你要这么做……” 那人在萦怀耳畔说了一些话,萦怀微微蹙眉。 “这么做就可以了?” “自然。” “……妾身知道了。” - 九重天,芙嫣在天后的细心照料下渐渐转醒,体力慢慢恢复,只剩下左侧额头还有些许金红色的鳞片外露。 她醒来就不怎么说话,但神色颇为精神,也常常会笑,天后宫的仙婢们甚至觉得她比从前未受神罚时好相处得多,从一开始的极尽小心慢慢放松了一些。 这日芙嫣额头上的伤痕也全都恢复,肌肤光洁白皙,眉心红玉透泽动人。 清容上神为她检查过后告诉天后:“女君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下界历劫了。” 天后点点头,问芙嫣:“你想何时去?” 她本意是让芙嫣再休息一两日,至少和天帝见过面后再谈下界历劫的事。 自芙嫣醒来到现在,父女俩还没见过面。 天后了解这个女儿,知道她大约是因受罚的事愧对父帝,愧对女君身份,才不提去见天帝。 而天帝可能是知道女儿的顾忌,所以也没出现。 但他们总不可能一直不见面。 芙嫣沉默了一会,问起另外一件事:“父帝可查到魔界这次派来仙界的人有什么可疑之处?” 天后一怔,很快说:“还没有。他们很安分,你父帝派了人暗中跟着他们,也没见他们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不应该的。肯定有什么遗漏之处,她的直觉不会有错。 定是他们这次行动过于隐秘,未曾被仙界发现。 若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芙嫣想到前不久混沌莫名苏醒,眼底思虑更重。 “你可要见你父帝?”天后在这时忽然问。 芙嫣被子下的手缓缓握起,过了一会才说:“等我历劫回来再去见父帝吧。” “你要直接下界?” “可以吗?”她望向天后。 天后有些忧虑:“你父帝心里并没有因此次的事怪你,他很担心你,你昏迷的时候,他日日都来看你。” 芙嫣拳头攥得更紧:“正因如此,我此刻见父帝才更无地自容。” 天后叹气:“你们父女俩的性子怎么那么像。” 都那么拧巴。 芙嫣沉默不语,天后拗不过,只得道:“那你便直接下界吧,其余的事我来同你父帝说。” 芙嫣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余下的时间天后留给她自己。 毕竟是去历劫这样的大事,她需要做一些准备。 她回了自己的寝殿,没有惊动任何人。 一进主殿,就看见了父帝之前送来的东海珊瑚,熠熠生辉的珊瑚为整个主殿带来璀璨的光辉,芙嫣向来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此刻瞧着,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她走上前,轻轻抚过珊瑚,忽然就想起父帝为何给她这座珊瑚。 那时她还不曾囚禁谢殒。 一切都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 这是芙嫣醒来后第一次想到谢殒。 意外也不意外的,她平静得很。 比起往日想起他脑子里就都是他的好,现在她想到更多的,是难以形容的痛和恶心。 天雷加身的感觉实在太疼了,只要想到谢殒就会想到那种痛,这就导致芙嫣会本能地将他的一切排除在外。 坐到书案后,芙嫣想了许久自己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然后就发现,其实没有。 若非要说有什么……她从袖里乾坤中取出剩余的宝石,这一颗颗都曾挂在十重天的天幕上。 她双手捏诀,每一颗都艰辛得来的宝石瞬间化为粉末,被风吹散在寝殿的每一个角落。 上一次她这么做,谢殒诸多阻拦才剩下这么几颗,而现在,再也没什么人能阻止她了。 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芙嫣站起来,连这半天的停留也不需要。 她传音给藏叶,独自一人来到轮回池边。 藏叶拿着命册赶来时,芙嫣已经快要自己跳下去了。 “女君不可!”藏叶擦着汗落地,“我来迟了,女君恕罪。” “你以为我要自己跳下去?”芙嫣看了他一眼,“不是的,我只是想先离近了看看这里面是什么样子,不会自己跳下去。” 大约是神沦宫的事给了藏叶太大的心理阴影,所以他才会以为芙嫣会自己跳轮回池。 他笑了一下,打开命册。 “女君这就要下界吗?其实不必如此着急,你应该还没有见过陛下……” “回来再去见父帝,来得及。天上一日,地下十年,我不会去太久。” “……那也好。”藏叶翻动命册,“女君放心,陛下有言在先,为照顾女君身体,这次一定给女君安排一个不那么坎坷的命格,让女君不至于特别伤身。” 芙嫣摇摇头:“不用,别人如何我就如何,不要管父帝的吩咐。” 藏叶苦了脸:“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历劫嘛,不艰难怎么算历劫呢?连当年无垢帝君去历劫也是吃尽了苦头。” 突然意识到自己提起了谁,藏叶猛地捂住嘴巴。 “看我这张嘴。”他轻轻拍了一下嘴。 芙嫣阖了阖眼,她明白藏叶顾忌什么,但她其实不想旁人在她面前这么忌讳提到谢殒。 这就好像她还很在意他,连听到他的事情都不行一样。 所以她心平气和地主动道:“之前与帝君说起历劫的事,倒没听说他有多艰难。” 藏叶惊讶地望着她,对她这样的态度难掩意外。 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说:“……很难的,是帝君没说吧。帝君那次历劫可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一辈子断绝亲缘情缘,只要有人尝试与他亲近都会很快死掉,连同门情谊都很难维系。死了师父死同门,他要不是一直闭关或在外游历,搞不好师门都得死光。” 见芙嫣表情不像有异,正认真在听,藏叶就继续说:“就他那个差点定婚的小仙,没死还能飞升,就可见其实与帝君并不亲厚了。帝君前不久下了新的神谕,也说了与那小仙毫无感情,婚约之事是假,所以女君……” “那些和我没关系。”芙嫣打断他,轻描淡写道,“说说我的事吧。” 她往前一步,差点掉下轮回池,藏叶想拉住她,又停了手。 芙嫣半个身子悬于轮回池边,平静地说:“我此次下界历劫不单是为了受罚,还有其他事要做。” 藏叶一愣:“其他事?” “是。”她将魔界的事跟藏叶复述了一遍,“如今父帝还没抓到他们的把柄,想来是他们足够小心。谢……帝君暂时不能开启天地镜,便不能以此为根据追究他们,更不知他们计划在何处损天族气运,又有何人参与其中。” 谢殒刚刚开过天地镜,当时失败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到了下一次该开镜的时间,他也很大可能开不了。 所以…… “我下界历劫,做这个诱饵。” “什么?”藏叶震惊地看着他。 “上次帝君下界历劫杀了穹镜两个护法,事后穹镜前来仙界赔罪,说不知那是帝君的历劫身,无意阻挠帝君历劫归天,更不知座下护法在人界生灵涂炭,但他说不知就是不知吗?”芙嫣看着轮回池底,“再联系此次魔帝侍妾的不对劲和混沌无故苏醒,我怀疑他们在筹谋什么。既是我提出的怀疑,便由我来证实。” “这,这怎么可以?”藏叶有些无措。 “有何不可?有我亲自做饵,他们若真的心怀不轨,必不可能白白放过天族少帝历劫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担心暴露,也会想方设法让我回不来仙界,扰乱天族,伤我父帝母神。”她琢磨着,“到时我们便可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这太危险了!” “危险也得这么做。为了完成这件事,你得帮我一个忙。”她凑到藏叶耳边,“我知道历劫得洗去身为天族的记忆,从头来过。我也不要求你替我保留记忆,只要你在恰当的时机,将我的修为暂时置入我的历劫身体内。” 藏叶猛摇头:“这不行,一来这不合规矩,二来,女君的历劫身必然是凡人,哪怕做修士,也不可能承载得住身为上神的修为。” “历劫本就是去人界体验各种悲苦,我以将死之身达成使命,应当也算是应劫了。” “这不行……” “为了六界太平,这必须行。”芙嫣按住对方激动的手。 藏叶拧眉:“哪怕我答应,那女君就能利用这些修为去对付魔界吗?女君前尘皆忘,难道还会记得自己的使命?” 芙嫣这次没有立刻说话。 在藏叶以为她放弃了的时候,她才不疾不徐,平平静静道:“可以。” 藏叶不信,刚想反驳,便见芙嫣伸出手臂,拉开衣袖。 红色广袖下,白皙的手臂毫无异常。 但下一瞬,肌肤透明,血肉也跟着化为透明,藏叶看见了她刻在龙骨上的图腾。 “这是龙族秘法。”芙嫣缓缓放下手臂,“它会让我时刻记住自己的使命。” 藏叶不可思议地张着嘴。 他很难想象在骨头上刻下那些图腾的时候,芙嫣承承受的是什么。 “现在可以应我了吗。”她不轻不重地问。 这下轮到藏叶不语。 许久,他满面忧虑道:“女君,其实我觉得他们应该是不敢的,六界已经太平了这么多年……” “藏叶。”芙嫣叫住他。 藏叶看过去。 “乐观是好事,但太过乐观就会出事了。” “我……” 芙嫣靠近了一些:“仙界为六界之首,魔界臣服仙界多年,多受打压,穹镜虽一直对父帝恭顺,但问题也正出在这里。” 她在藏叶耳边幽幽说道:“这天底下有样东西总能驱使人们去冒险,去毁坏得来不易的和平,魔更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藏叶缓缓睁大眼睛。 芙嫣轻飘飘道:“没有人能抗拒得了……权力的滋味。” 第29章 第29章 藏叶觉得自己不能答应芙嫣。 为其保留一次使用上神修为的机会, 这有违仙规,但若是因为她说到的原因,这又势在必行。 他十分为难, 好一会没有开口,芙嫣也不着急,干脆坐到了轮回池边, 双腿垂下, 却发觉池子里的蓝色并不是水。 那好像是冰冷的雾气,她腿收回时裙摆上一点水渍都没有。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洪荒裂隙里的那片泉水。 芙嫣弯下腰, 漫不经心地用手划过轮回池里蓝色的雾气,她想, 谢殒到底是什么呢,那池水与他的本体究竟是什么关系? 又或者说,那就是他? 水净万物, 似乎的确适合无垢帝君。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得到了真相。 要将这一切告诉父帝吗? 父帝还只知道谢殒与洪荒有联系, 并不知更细的内情。 芙嫣仔细想了想, 还是决定历劫回来再说。 抬起头,她冷冷清清地问:“决定好了吗,要答应我吗?” 藏叶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叹了口气,在她身侧蹲下:“你刚受过神罚,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就要去历劫, 还要负担这样的重任,是不是太勉强自己了?” 芙嫣朝他招招手, 藏叶离得更近了一些, 芙嫣盯着他的眼睛问:“藏叶, 我是谁?” “……女君?” “是啊, 你也说了,我是女君。”芙嫣点点头,“那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吗?” 藏叶哑然。 他还是有些为难,没有立刻答应,毕竟是违反天规的事,答应之前脑子里老是冒出霜晨月的脸,就很烦。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照她说的做。” 藏叶一怔,即刻起身行礼:“陛下。” 芙嫣仍坐在轮回池边,只是身子有些僵硬。 她没有回头,好像不看就能不用面对。 但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照女君说的做。”天帝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 藏叶这下不犹豫了,当即说:“是。” 他转过身来:“女君,冒犯了。” 芙嫣从池边站起来,侧对着天帝闭上眼。 藏叶双手掐诀,蓝色的灵力在她周身环绕,最后汇聚在她眉心的红玉上。 做完这一切,藏叶上前点了一下她眉心的红玉。 “好了。”他说,“臣将女君的所有修为都封印在眉心红玉里,若到需要的时刻,女君只要捏碎这颗红玉即可。” 他认真叮嘱:“不到非常时刻千万不要这么做,若是这么做了……” 他话没说完,但芙嫣也知道结果。 如若在没能达成使命的时候释放修为,不但会历劫失败,一切重头来过,还会打草惊蛇。 “我会很小心。”芙嫣摸了摸眉心红玉,“放心吧。” 藏叶转眸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天帝,不得不说,女君的五官或许更多继承于天后,但气质完全是天帝的气质。 他没说话,安静地退开一些,自己给自己开了个结界,表示什么都听不到。 芙嫣看他这样,倒是少了许多面对天帝的僵硬,嘴角抿了抿。 天帝没有走近。 他仍站在那个距离恰当的位置,看了她片刻,主动打破沉默。 “此去危机重重,万事小心。” 芙嫣点了点头。 “若你能将魔界的事处理妥当,也算是将功补过,料想仙界众臣都不会再质疑你这次犯的错。” 芙嫣再次点头。 天帝缄默片刻,问她:“还喜欢他吗。” 芙嫣意外他竟提起这个,诧异地望了过去。 父女俩四目相对,天帝再次道:“还喜欢他吗?”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是真心还是试探:“若还喜欢……” “不喜欢。”芙嫣打断天帝即将说出的话,一字一顿,万分确定道,“不喜欢了。” 简短的四个字,却是道不尽的复杂过往。 天帝微微颔首:“去吧。” 芙嫣垂眸,长睫翕动,抬脚朝藏叶走去。 藏叶见此,取消结界,与她一起到轮回池边,取出浮世镜,操纵法器,在轮回池中化出巨大的漩涡。 “女君可以下去了。” 芙嫣停在那没有立刻下去,她盯着那漩涡看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她终于迈步往前,在即将跳下去的时候,天帝再次开口。 “芙儿。” 芙嫣猛地顿住,但没回头。 天帝冷冰冰的声音变得很轻,也很和缓:“别害怕。” 芙嫣身子一颤。 “父帝在天上看着你。” 芙嫣眼眶一热,再不迟疑,咬唇跳下轮回池。 自始至终,天帝来此,没有说过她一句不是。 她明明做了那样不符身份,令父帝和天族蒙羞的事,可不管母神还是父帝都没有一句指责。 这反而更让芙嫣备受煎熬。 坠落轮回池的时候,她闭着眼,感受着周围冰冷的气息,清晰地知道自己在一点点丧失从前的记忆,身体在发生变化,从成年变成幼年,再到几缕魂魄,直至化为乌有。 在消失的一刹那,芙嫣心里只有一个深刻的念头。 不惧生死,诛尽邪魔。 再无谢殒。 - 十重天,谢殒从入定中睁开眼,体内邪气净化许多,虽还有无尽的邪祟与黑暗从四面八方进入他的身体急需净化,但他没时间理会了。 他隐隐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转瞬来到结界外,他一眼便看见了这里的帝界。 谢殒竟然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站在那,盯着闪着帝王道意的阵眼,先后被父女两人困在这里,他本能的反应竟是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可悲得很,浓重的忧郁几乎压垮了他羸弱的身体,他剧烈地咳了几声,血染红唇瓣,又落在身上,为雪色的衣袍点上了几朵娇艳刺眼的梅花。 这算什么?这什么都不算。 这点血比起芙嫣在神沦宫流的血简直不值一提。 他想见到她,这个愿望比从前任何时刻都要强烈。 帝界又如何,天后的阻拦又如何,他其实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 可他们是芙嫣的父母。 在已经伤害芙嫣至此的情况下,他不能再试图做任何可能会再伤害到她的事。 谢殒两手抬起,他用一种艰难的、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去剥离阻拦脚步的天帝结界。 这虽然会有损他自身,但至少不会反噬到天帝。 做这些时,就难免想到他曾为了离开芙嫣设下的困神阵,试图摧毁阵眼的金乌神木。 芙嫣因此受到反噬,身受重伤。 她那时就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谢殒不自觉望向那个位置,那里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那时他恢复的灵力微薄,根本不像现在这样有其他选择,若想出去,只能那么做。 谢殒闭了闭眼。 他再一次清晰感受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对芙嫣来说,到底有多恶劣。 - 轮回池边,藏叶继送走芙嫣后又依次送走了舟不渡和楚翾。 用天帝的话来说,有他们在,芙嫣的任务好完成一些,在人界历劫也更安全些。 就是苦了藏叶,这一个两个都去历劫,历劫又不是什么好事,都是些坎坷崎岖的命格,就算是朝夕相处也不可能成为爱侣,哪怕两情相悦也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总之,只能是个痛不欲生的劫。 藏叶长叹一声,想到为他们安排的命格,但愿他们渡劫归来之后,他这命格神殿还能保得住。 - 银拂是在芙嫣下界十日后得到消息的。她走得安静,谁也没惊动,她准备了一堆话都没能说给她听,作为财禄神,她想给她的历劫身加持点财气都来不及了。 银拂扼腕不已,心情不好,便想着去万卷阁寻些书来打发时间。 去的路上会路过五重天,她几乎一眼就看见了萦怀,对方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上那条金红色的裙子,还有眉心的红玉,怎么就那么像芙嫣呢? 银拂直接掠至对方身边,横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站住。” 萦怀回眸,眉宇间的妆容竟也和芙嫣有几分相似。 银拂有点恶心,紧蹙眉头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萦怀摸了摸脸:“妾身如何打扮,与银拂上神有什么关系?” “你学芙嫣?你模仿她做什么?” “妾身没有学任何人,上神不要污蔑妾身。” 银拂无语:“你还真是张口就来啊,你这样子走出去,谁看了不知道你在模仿女君?” “怎么,难道红裙是女君的专属,别人就不能穿了吗?”萦怀歪了歪头,“那上神若有幸去魔界游历还不得气坏了?王上寝宫里可有不少姬妾都穿红裙,眉心挂红玉。” 银拂更恶心了:“你说的是真的?穹镜他想干什么?” “上神怎可对王上直呼其名?这实在太无礼了,王上臣服仙界臣的是天帝陛下,可不是上神你,你至少也要称呼王上一声魔帝,这便是你们仙界天族的礼数吗?” “嘿,我还就喊了怎么着吧,你赶紧把这身衣服给本上神换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上神要怎么不客气?”萦怀面露丝丝轻蔑,“妾身马上就要回魔界了,自然要以王上喜欢的模样回去。至于上神,与其关心妾身如何打扮,不如去关心一下女君,她冒犯了帝君,得了神罚,听说还要历劫,身子撑得住吗?” 提起芙嫣的事银拂更生气了,她一道灵力打向萦怀,萦怀修为已倒退回上仙,根本不是她的对方,只能勉强躲开。 “谁准你议论她的?闭上嘴,不准提她的名字。” “怎么,上神这是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了?要妾身说,上神与女君那般交好,当是性子合宜的,那也就难怪帝君不喜欢女君。这样的性子,帝君那般至高神祇怎么可能会喜欢。” “你说什么?”银拂红了眼睛,“你说我也就算了,再说芙嫣一句试试看,你知道什么你就乱说?” 萦怀真情实感地生气了:“我为何不能说?她做了那种有违天规的事,难道还怕别人议论不成?那她就别做啊!无垢帝君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心明眼亮,这样的女子,就该……唔!” 银拂手持长剑,直接划破了萦怀的脸颊,冷冰冰道:“是谢殒他不配得到芙嫣的喜欢。” 萦怀捂住脸上伤口,眼中有惊骇,银拂竟敢直呼帝君名字。 银拂握剑道:“你给本上神听好了,如今不是他谢殒不要芙嫣,是芙嫣不要他。本上神当时就在神沦宫,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情如何,轮不到你这魔帝的侍妾出言冒犯天族女君。” 她又一剑劈下来,萦怀眉心红玉碎裂,脸色苍白。 “这一剑是给你的警告,别再模仿芙嫣,回去告诉穹镜,若他再敢纵容姬妾模仿天族女君,下次前去警告的就不是我,而是舟不渡了。” 战神舟不渡,七位上神里的战力天花板,实力直追天帝陛下的存在,穹镜也不见得是对手。 萦怀咬唇不语,银拂冷漠离开,却没心思再去什么万卷阁。 她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了十重天,有些意外的是,她一出现就见到了谢殒。 隔着一重结界,两人四目相对,银拂脸上流出讥讽的笑。 “几日未见,帝君怎么好像命不久矣一样,脸色那么难看。” 谢殒没有理会她,只是专心操纵灵力打开帝界。 他在这里耗费了太多时间,耐心已经告罄了。 银拂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大胆子,有朝一日居然敢冷嘲热讽无垢帝君,但她偏还就这么做了,还一而再再而三。 她阴阳怪气:“帝君鲜少发下神谕,最近倒是接二连三地发,我听说您特地发了与那一重天小仙解除未行订婚礼的神谕,还解释了与她没有儿女私情。” 谢殒如之前那般毫无反应,银拂有些挫败,语气更差了些。 “您该不会是以为这么做,就能得芙嫣一丝触动吧?” 提到芙嫣,谢殒固若金汤的模样终于有了波动,他手上法术不停,但视线转了过来。 银拂将在萦怀那里受得气全都发泄在了她认为的罪魁祸首身上。 “帝君不觉得太迟了吗?” “迟了吗。” “您说呢?”银拂痛快道,“您还不知道吧?芙儿已经去历劫了。” 谢殒猛地顿住,瞳孔收缩,顾不得阵法,逼近银拂,手已然可以探出结界,重重地抓住了银拂的手腕。 银拂惊呆了,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无垢帝君,是无人可以追溯来历的至高神祇,她不是芙嫣,没那么大勇气,被怒气驱使过后得来的丝丝勇气此刻消散得差不多了,但为着芙嫣,她还在强撑。 “你说什么。”谢殒盯着她的眼睛,像在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她去历劫了?” 银拂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意义很坚定:“是,历劫,怎么,帝君能去,她去不得吗?”她咬唇硬撑,“帝君历劫一次回来就要和别人定下婚约,您说芙嫣这次去历劫会如何?” 在银拂往常的印象里,高高在上的无垢帝君是白衣翩跹,君子如玉,清正而自律的。 他很美,那种俊美在皆是神仙的仙界也无可匹敌。 这样的存在,她过去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但现在,他与她印象里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十重天阴云密布,雷声滚滚,银拂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可话还是在继续说。 她发觉这已经不是她自己想说了,而是有什么在驱使她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地吐露出来——是无垢帝君!也没见他掐诀,可她已经被他的法术左右,将所有潜藏在心底的话和盘托出! “芙嫣已经不爱你了,帝君。”银拂听见自己语气急促地说,“她也在人界和人定了婚约,说好了要生生世世在一起,她不爱你了,是她不要你,不是你不要她!” 这话说的有真有假。银拂心里一味地想着要替芙嫣找回场子,不能输给了谢殒,所以替芙嫣胡诌了这么一个婚约。 但芙嫣去人界历劫,定然会有情缘所系,爱上别人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这么说也没错, 被谢殒这么一掺和,这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说出去了,她自己也冒了一头的汗。 她还是太怕他了。 手腕被攥得生疼,此刻却倏地被甩开,银拂勉强稳住身形,视线扫过谢殒微微颤动的瘦削身子,嘴上还是没把门的,应当是谢殒的法术还没有失效。 她被迫继续开嘲讽:“帝君这是怎么了?这是受不了了吗?没想过有朝一日您这般至高神祇也会被人丢弃吗?但这不是帝君对芙嫣做过的事吗?怎么反过来您就受不了了?那您当初是怎么做下的呢?” 一句句质问如刀子割在谢殒身上。他似再也不能忍受,广袖一挥,仍在被动喋喋不休的银拂便消失不见。 几乎在下一瞬,谢殒便头疼欲裂地跌倒在地。 好不容易压制的心魔和未及净化的邪气一齐袭来,他睁着的眼睛里一片血红。 耳边始终是银拂那句话——她不爱你了,她在人界和人定了婚约,说好了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是她不要你,不是你不要她。 谢殒勉力抬头,苍白的脸上唇瓣红得诡异,他眼底红与黑来回转变,银拂的声声质问不绝于耳。 这不就是他对她做过的事吗,为何现在她反过来做了,他就受不了了呢。 谢殒心口一痛,额头汗如雨下,任谁见了他如此痛苦不堪地模样恐怕都会心碎。 他慢慢撑起手臂,念了法诀拂去一身的血与狼狈,站起来,视线转向人界的方向。 她在那里与人订了婚约?说好了要和人生生世世在一起?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在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心之后,又转头甩下他不要了? 如今他乱念缠身,几乎走火入魔,她怎么能一眼都不看他,将爱意与在意转到另一个人身上? 不可以。不行。她不能这么做。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什么六界太平,什么注定的死期,什么爱恨皆孽,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是她。 她得到了他,又不要他,这不行。 是他错,要他如何都可以,只不能离开他,和别人在一起。 看着血脉中流动的邪气,想到自己此刻癫狂的模样,她将他变成这个样子,怎么能又去和别人朝朝暮暮? 不行,她得回来,她得继续爱他,那样的爱意,不能给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她的生生世世只能属于他。 谢殒再无顾忌,顷刻间摧毁十重天一切桎梏,在天帝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离开仙界。 寝宫里,天帝猛地从玉椅上坐起,天后侧目问:“怎么了?” 天帝表情难看道:“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谢殒。” 天后一凛:“帝君怎么了?” “他破了我的帝界。”天帝捂住心口,吐了一口血,压抑道,“他去找芙儿了!” 第30章 第30章 人界, 扶阳镇。 魔气笼罩着整个城镇,镇内死尸遍地,屋舍断裂,白布满街, 蝇虫飞舞, 恍若炼狱。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只小手从不知死去多久的女尸下冒出来, 死死抓着女尸的手臂, 用尽力气将她推到一旁。 女尸仰躺到一侧, 脸上血肉模糊,辨不清五官, 在无尽的死寂里散发着臭味。 小手的主人艰难地爬起来, 她浑身血污, 衣衫褴褛,瘦瘦小小的一个, 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女尸旁边, 使劲摇晃着女尸呼唤:“娘,娘,你醒醒。” 她饿了太久, 很快就没了力气,周围难闻的空气呛得她咳嗽不止, 这奄奄一息的咳声打破了周围的死气沉沉, 似乎有脚步在靠近。 女孩毫无所觉,依然在用仅存的力气摇晃她的母亲,希望她能睁开眼看看她。 “娘, 你快醒来, 天亮了, 不要睡了。” 女尸已经开始腐烂,给不了女孩任何回应,女孩好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还是不愿接受,依然执拗地试图叫醒自己的母亲。 “娘你别睡了,我以后一定听话,你睁开眼看看我,你别不理我。” 细弱的声音带起哭腔,女孩的手触碰到母亲腐烂的伤口,脸上一片茫然。 “她已经死了。”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女孩猛地抬头,逆着光,她看不到那人的脸,只知道他很高很高,笼罩下来的阴影让她浑身战栗。 “娘,救我,有坏人!” 她试图钻回女尸身下,但失败了,她绝望地缩在母亲身边,惊恐地望着来人。 “不要杀我,不要吃我,我不好吃。” “我不会杀你。”那人缓缓弯下腰来,“也不吃人。” 女孩瞪大眼睛,渐渐看清了他的脸。 她年纪还很小,在她有限的见识里,从未见过这样英俊的人。 他那么高,哪怕蹲下来也比她高出不少,他身上是雪色的僧袍,整个人好像在闪着光。 是和尚。 是佛。 她见到了佛。 悲天悯人的佛。 是了,也只有佛祖才会在这人间炼狱中朝她伸出手。 她呆呆地注视着佛祖那张出尘绝艳的脸,本能地跪拜:“求菩萨救救我娘,她不会死的,她答应过我不会死的。” 女孩慌乱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菩萨的大手落在她发顶揉了揉,一点都嫌弃她浑身的脏污。 “别怕。”他说,“人死不能复生,我虽然救不了你娘,但我会救你。” 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几日来的恐惧摧毁了这个幼小的孩子,她如雏鸟般扑进了菩萨的怀里,菩萨抱着她起来,在她泪眼朦胧地注视下,用法术替所有惨死扶阳镇的凡人超度。 那是女孩一生见过最美也是最可怕的画面。 死相恐怖的尸体们拥有着她熟悉的脸,最熟悉的莫过于至死都在保护她的母亲。 她舍不得她灰飞烟灭,但在金色的佛光下,她还是消失了。 女孩靠在菩萨怀里,闻着那令人安心的檀香味,怔怔地问:“菩萨,我娘去哪了?” “去该去之地。” 该去之地是什么地方?幼小的孩子不懂,菩萨也没有解释。 他带走了她,她是毁灭在魔族手里的扶阳镇唯一的活口。 走出人间炼狱的时候,女孩最后回了一次头,她在菩萨怀里挣扎了一下。 “怎么了。”菩萨温声问她。 “我想回家。”女孩颤着声音说。 可她的家已经不在了。 在菩萨带她离开的一瞬间,岌岌可危的城镇彻底破灭,葬于火海。 女孩哭了,哭得特别大声,哭得不能自已。 菩萨始终耐心而温柔地安抚她,她觉得他在和她一起哭,因为他的声音那么悲伤。 “菩萨,我能跟着你吗?”女孩抬起红肿的眼睛,拉着他的衣料,“我没有家了,你可以做我的家人吗?” 菩萨那个时候明明笑着答应了。 他还问她的名字,她以为交换过名字就是真正的家人了,突逢巨变,她迫切地需要一个感情寄托,所以她告诉他,她叫芙嫣。 菩萨说她的名字很好听,问是谁给她取的,她说没人取,是她自己想要叫这个名字,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就是她的名字。 菩萨温柔地笑了,也告诉她,他法号不渡。 他们交换了名字,她全身心地信赖他,可菩萨最后骗了她。 哪怕她那时还小,不到十岁,也记得他带她去了哪里。 伽蓝殿,修仙者有二宫三殿四宗十二门,伽蓝殿是照夜宫、剑元宫下最大的佛修派别。 不渡是伽蓝殿尊贵的转世佛子,他送她走的时候笑着对她说,他还不是菩萨,让她不要再叫他菩萨,她没有应。 她想,不管他在别人眼里是不是,在她眼里,他肯定是世间最慈悲也最无情的菩萨。 伽蓝殿都是佛修,不留女子,不渡带着她生活了一年后,将她交给了三殿之一的玉辰殿。 她从炼狱中活过来后认定的家人,不顾她的哭泣和哀求,拽下了她牵着他衣袖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静室。 芙嫣永远忘不掉他那个明明悲悯却又冷漠的背影。 她失去了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让她感觉到安全的人。 她再也没有人可以信任了。 在一个幼小的孩子匮乏的人生阅历里,有过太惊艳的人,很容易成为执念。 从那天开始,芙嫣心中就有了两个执念。 一个是替父母和扶阳镇无数性命报仇,诛尽邪魔。 另一个便是佛子不渡。 她没有将这些告诉任何人。 因为还来不及说出这些的时候,她就再次遭受了巨大打击。 她没有灵根。 或者说,她没有可以用来修炼的灵根。 她体内的灵根驳杂,互相排斥,但凡吸收一些灵力都被灵根排斥抵消。 一个无法留存灵力的身体是不可能修炼的,玉辰殿作为修真三殿之一,地位超凡,本想卖个面子给伽蓝佛子,收留芙嫣这个孤女,但芙嫣的灵根实在让他们无从安置。 这样一个废物,做外门弟子都嫌没用,怎么可能留在玉辰殿这种地方? 可毕竟是佛子开了口,玉辰殿主思索过后,到底还是寻来殿内几位长老,让他们自行决定谁来收留她。 芙嫣至今还清楚记得清在大殿上饱受众人轻蔑目光的情形。 她最终还是被收下了。 选她的人对她眉心的红玉很感兴趣。 “这是什么。”那人面目英俊,黑发青衣,生了一双丹凤眼,神仙气度里带了几分妖娆。 芙嫣摸了摸眉心:“是我出生时就有的,娘说,这说明是我被上天喜爱的孩子。” 青衣仙君似乎笑了一下,笑容和其他人也不太一样。 “你娘没说错。”他冰冷的指腹抚过她眉心与生俱来的一颗红玉,“你的确是被上天喜爱的孩子。”他低下头来,“拜我为师,做我的弟子,你愿意吗?” 芙嫣其实没得选择。 如果有,她绝不会离开不渡。 她至今心里想的仍然只有不渡。 可那么小的孩子,遭遇太多不幸,迅速成长了起来,已经知道不能暴露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学会了伪装,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渡也见过她眉心的红玉,可他和眼前的人不一样,他并没问过红玉的来历。 那日他仔细给她洗过脸,温柔地替她擦干净水渍后,笑吟吟道:“看,我也有一颗。” 芙嫣呆呆地凝视佛子眉心的朱砂,虽然那是朱砂,与红玉不同,但两点红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一刹他们的距离更近了。 芙嫣难以形容她的感受,总之,哪怕她拜入玉辰殿,由凌翾道君不嫌弃地收为亲传弟子,被道君呵护备至地长大,她也没能对师尊产生过和佛子一样的感情。 师尊的确对她很好,他将所有天材地宝堆在她身上,为她寻炼器大师制作可以将灵气存于她体内的法宝,让她在一百岁这一年堪堪到了筑基的修为,可芙嫣不曾对他有任何感恩。 因为她发现了师尊的秘密。 真正的他和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玉辰殿轻云峰凌翾道君的洞府里有一间密室。密室外阵法重重,极为危险。芙嫣曾误入过一次。她身上气息接近道君,由道君所设阵法对她并不很排斥,她很轻易就进去了。 在那里她见到一个躺在冰棺里美得恍若仙子的死人。 她几乎立刻想起了玉辰殿里那些关于师尊的传闻。 据说在她之前,师尊还收过一个女弟子,是轻云峰的大师姐云瑶。云瑶乃万灵宗飞升仙君云净芜的胞妹,和她姐姐一样本体是灵蝶。 在四百年前净芜仙君飞升后,妖修在人界的地位大涨,他们可以光明正大进入各个仙府修炼,更有只收妖修的万灵宗直升入四大宗地位,凌驾于修仙十二门以上,仅次于二宫三殿。 云瑶就是借着这阵风拜入凌翾道君门下的。无论是这女子身上的百蝶裙,还是她眉心的蝴蝶花钿,都昭示了她的身份。 原来她真的死了。 师尊对外只说云瑶在闭关,可所有人都猜测她是死了,只是师尊接受不了罢了。 好像恰好是芙嫣来到玉辰殿之前,云瑶才开始“闭关”的。 芙嫣回想起自己被师尊收下的场景,所有人都拒绝她,只有师尊那么温柔,可他脸上那种温柔令人毛骨悚然。 这么多年来,他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审视、衡量,以及诡异的期待。他时常触碰她眉心红玉,一会看着她笑一会又阴沉下来,那种没有规律的喜怒无常和极强的掌控欲令她日夜活在胆战心惊里。 芙嫣没暴露任何痕迹,她伪装得很好。 她悄悄探寻,还真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师尊所给她的所有宝物其实原本不是给她的。 她以前没仔细看过,这次有心去观察,便在体内聚灵珠上发现了隐秘至极刻字。 “云瑶”。 是给云瑶的东西。 刻字很难找,她寸寸抚摸检查才发现,它存在于师尊赐予的所有法宝上。 芙嫣什么都明白了。 她现在所拥有的都是要给云瑶的。 师尊对她的好也都是对云瑶的。 恐怕她这个遭人嫌弃修炼艰难的身子,最后也要为云瑶做出什么贡献吧?否则凌翾为什么选她?他肯定看出了什么不寻常。 天无绝人之路,她驳杂的灵根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颠覆性的东西。 芙嫣有时希望自己糊涂一点,那样才会过得快乐。 在伽蓝殿度过的那一年是她失去一切后最快乐的日子。 到了玉辰殿,她是再一次回到了人间炼狱。 师门上下所有人都在拿她和云瑶对比,他们的窃窃私语和晦暗眼神的都让她厌恶透顶。 芙嫣百岁堪堪筑基。 在玉辰殿,筑基后的弟子需得下山去历练,这将是她的第一次历练,正赶上仙府之首照夜宫开了宫门,邀天下修士前往宫内秘境寻宝。 不得不说,作为第一仙府,照夜宫是真的阔气,宫内竟然有一座秘境,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照夜宫那么神秘,已经几百年没开过宫门了,这次怎么突然开了宫门,还那么大方让天下修士都去他们的秘境里寻宝?” 哪家仙府得了秘境不是自己先搜一遍再开放? 像照夜宫这样寻有志之士一齐入内的前所未见。 “听说是因为那秘境非常危险,他们自己人进去全都折在里面了,这才对外开放。” “照夜宫的人都能折在里面?那可是照夜宫啊,剑元宫都得低他们一头,更别说咱们了,他们的人都不行,那咱们去了不也是送死?这不是谁去谁傻。” “可万一呢?架不住诱惑大啊,你肯定不知道照夜宫的秘境来历吧?” “有什么来历能让人甘心送命?” 芙嫣靠在树上闭目养神,气息全敛,树下弟子并未发现她。 其中一人压低声说:“那所谓秘境,其实是凝冰君曾经的洞府。” “什么?!”另一人惊呼。 凝冰君。 芙嫣睁开了眼。 她知道这个人。 修者里恐怕没人不知道他。 五百年前,凝冰君谢无尘斩杀魔帝两名护法,还人界数百年太平,若没有他,就不单单只是扶阳镇这一处的悲剧那么简单。魔族会肆虐人界,那样的炼狱也会延伸到人界各个角落。 据闻凝冰君三年筑基,七年金丹,十年便元婴,一百岁时已经是化神修为,之后又很快进阶至半步飞升,与她这种百岁筑基的是云泥之别。 若她有凝冰君一半的厉害,扶阳镇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又或者若凝冰君还没有陨落,那扶阳镇的事依然不会发生。 可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 树下的人此刻聊到了最关键之处—— “你当别人不知危险么?还不都是奔着凝冰君留下的传承去的。若能得到凝冰君的传承,凡人之躯也可修至半步飞升之体!到时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天下无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等诱惑,谁能拒绝得了?” 他们又感慨了几句就离开了这里。 芙嫣缓缓落到他们刚才站的位置,回味着他们的话,觉得很对。 那样的诱惑谁能拒绝得了?她也拒绝不了。 可以想见照夜宫秘境届时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听闻凝冰君陨落前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活着的时候无人敢靠近,这样的人死后留下的东西,倒成了人人争抢血流成河的宝物。 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曾那样强悍,以一己之力改变人界格局。 若能得到凝冰君的传承,凡人之躯也可修至半步飞升之体…… 那无论是杀魔族报仇,还是摆脱她如今身处的困境都变得非常简单。 她得去。她一定得去。 不单是为了拼一把传承,也是因为……这样的大事,不渡佛子一定会去。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他了。 他的模样始终刻在她脑海中,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 若能再见,他可还会记得她的名字? 芙嫣回了轻云峰,一进洞府就看见了端坐在椅子上的凌翾道君。 青衣墨发的道君妖娆的丹凤眼望着她,声音很轻地问:“去哪了?” 又来了。 芙嫣垂下眼睛说:“弟子去修炼了。” “修炼为何不在为师给你布下的聚灵阵里?你体质特殊,外面不适合你修炼。” “是。”她态度良好,“下次不会了。” 凌翾一时没有开口,两人静默地对峙,良久,他起身说:“照夜宫秘境之事,你可听说了?” 芙嫣瞳孔收缩,好在她垂着眼睛,凌翾并未发觉她的异常。 “弟子不曾听说。那是什么?” 凌翾为她解释了一遍,内容和那些弟子们说的大同小异。 芙嫣心跳有些快,她琢磨着凌翾提起这个的意图。 “你也去。”凌翾这样说。 芙嫣广袖下的手握起,身体紧绷。 凌翾见此,叹了口气说:“你已经筑基了,哪怕百岁筑基有些慢,却也不得违抗殿规不去历练。这次照夜宫的秘境危机重重,却也是难得的机会,你一定得去。” 她本来就想去,可这吩咐从凌翾嘴里说出来,那必然是因为这个秘境对云瑶有什么好处了。 其实芙嫣也很好奇,师尊如此执迷于一个死人,难不成是掌握着什么死而复生的方法?如果真有这种方法……她死去的母亲还能回来吗?肯定不行了吧,尸体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云瑶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的凡人娘亲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呢。 芙嫣一言不发,就那么站着。 凌翾等不到她的应答,温柔的假面去掉,冷冰冰地盯着她,强大的威压迫得她险些跪倒。 他总是这样,前一秒可以温柔如水,下一秒就冷如坚冰。 “回去收拾一下,明日随符离启程。” 这是强行让她去了。芙嫣还是没吭声。 凌翾没再停留,扔下一个乾坤袋便走了,这代表他不高兴了。 他离开后好一会芙嫣才弯腰捡起了乾坤袋。 打开一看,里面尽是宝物,她因调动灵力困难,便不能随凌翾修剑,磕磕绊绊好多年才找到适合自己的修炼方式,做了不需太多灵力的毒修。 玉辰殿没有毒修,倒是十二门里的天心门都是毒修,此刻乾坤袋里都是天心门的门派至宝,各种各样的毒药。 除此之外还有些疗伤的法宝和丹药,五花八门的防御法器,都是天阶上品。 若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恐怕很感激和愧对师尊。 但她什么都知道。 芙嫣收起乾坤袋,腰间玉牌一烫,她用灵力驱动,几行金色的字出现在空中。 凌翾没有直接传音,而是用字告诉了她,他为何让她去。 凝冰君陨落前,曾有三位勉强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其中之一便是云瑶已经飞升的姐姐云净芜。 云净芜身上有灵蝶族的至宝蝶绕枝,经净芜仙君几百年淬炼,拥有近乎起死回生的能力。 还真是起死回生。 芙嫣忍不住嗤笑一声。 凌翾详细介绍了蝶绕枝,这法宝比较特别,只能栖息在女子身上,知道这东西的人也极少,知道它可能存于凝冰君之处的更是少之又少。 师尊让她找到蝶绕枝,说它可以让她真正踏入修仙一途,再不被体质桎梏。 蝶绕枝都可以起死回生了,能让她枯木般的身体逢春必然是轻而易举。 只是……她已经知道了师尊的秘密,所以蝶绕枝肯定不是给她的。 师尊是要用蝶绕枝复活云瑶吧。 但为什么是她去找呢?就算必须是女子去,不是自己培养的女子信不过,那也不该是她这般修为的。她很清楚自己拿到蝶绕枝的可能性极小,他该培养一个更强的女弟子。 所以,她这具身体到底隐藏了什么? 算了。 无论如何,这一趟她本来就要去。 蝶绕枝她会去拿,凝冰君的传承她也会拼尽全力去找。 但不是为了别人。 只为自己。 若她真的得手,谁也别想从她这里抢走。 第31章 第31章 明日就要启程前往照夜宫, 芙嫣今夜很用心地收拾东西。 虽然第一次下山总要准备得全面一些,可芙嫣这架势就像是再也不回来了一样。 她将洞府里所有关于她的生活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将凌翾道君赏赐的宝物一个不落地收入乾坤戒,看着拇指上的紫玉扳指, 她嘴角噙笑地想, 管他原本是要给谁的,到了她手里就是她的, 别指望她再还回去, 哪怕毁了也不会还。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结束打坐离开洞府。 前往道场集合之前,她路过了一下凌翾道君的洞府,那里宫门紧闭, 气息压抑, 芙嫣看了一会, 没等到门开, 抬脚便走。 都这个时候了还指望她上赶着贴冷脸去道别吗?别做梦了。 隐忍这么多年,她终于得到彻底离开玉辰殿的机会, 堪称迫不及待地飞离了轻云峰。 她刚一离开, 凌翾道君的洞府宫门就打开了, 青衣道君站在门口,想到神识中她头也不回的模样,俊美迤逦的容颜上神情阴郁。 他转身回了洞府, 穿过复杂的阵法, 来到云瑶的冰棺前。 看着冰棺里紧闭双眼的女子,凌翾若有所思道:“你师妹比你更不听话, 不过没关系。” 他的手缓缓抚过冰棺边沿:“照夜宫秘境非同小可, 她遇到危险吃了苦头, 就会记起本君的好了……” “等她回来用过蝶绕枝,灵力若还有的剩,就让你醒来。”凌翾声音低沉,“若能醒来,可要好好思虑自己的错处。” 他的手落在云瑶颈间,看似轻轻握了一下,离开时却留下青紫。 很奇妙,明明已经死了一百年,可云瑶身体的一切都保存得很好,甚至被掐还会有青紫。 “要学会听话啊。” 凌翾盖上棺盖离开了密室。 芙嫣和云瑶不一样,她的反骨比云瑶更重,实力也远超云瑶,未来有无限可能。 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但凌翾什么都知道。 甚至连她“误入”密室也全都是他的安排。 修仙路漫漫,他总要找点乐趣打发时间,以前是云瑶,可她不听话,以为可以和她姐姐一样借着谁飞升,把他当做冤大头,若真有那个本事他反而心服口服,可惜她所做之事太低端可笑,所以得到了惩罚。 现在是芙嫣。 他觉得她很像他。 他们身上有些一样的特质在互相吸引。 这百年来的相处让凌翾这个念头越发坚定。 一样的人啊……他站在云巅望着道场的方向,他最开始的确是把芙嫣当成云瑶的“接替者”。其他人一叶障目,只以为她灵根驳杂没有未来,但他看得出那份驳杂下隐藏的纯正。 她其实是个天才,一定会变强,只是需要时间和机会。 他曾想着将她锻炼出来后,用鬼修的方法献祭她,召回云瑶无□□回的孤魂,看云瑶死而复生后会有什么有趣的变化,但后面改变了想法。 她是不一样的,他怎么舍得对她下手,拿她当替代品? 这次去照夜宫,他拿了一堆法宝给她,只希望她安全无虞寻到机缘。 蝶绕枝的消息可是他千辛万苦寻来的,只为了她而已。 他期待她活着,期待她彻底变得和他一样,无论是在心理还是实力上。 他很清楚她心底对他一丝敬重都无,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反抗,甚至等待着她的反杀。 目送道场上依次乘飞行法器离开的玉辰殿弟子,凌翾弯起了嘴角,笑颜跌宕,神情愉悦。 他想,他期待的这一天,大约马上就要到了。 他养育多年的果实,终于要成熟了。 - 芙嫣不过筑基修为,不是剑修,无法御剑,出行时便要乘坐飞行法器。 她用的法器是凌翾道君精心为她准备的灵蝶舟。 数不清的灵蝶聚成一座闪着光的小舟,将芙嫣包裹在里面,画面很美,可惜芙嫣不太喜欢。 她讨厌被虫子围着的感觉,哪怕这些虫子看起来很漂亮。 她想了想,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只小狗来。 是真的狗,勉强算只灵犬吧,浑身雪白,毛茸茸的,睡眼惺忪地被她拉出来,怪叫了一声。 “你会飞吗?”芙嫣轻声询问。 灵犬没说话,它也不会说话,只是蹭了蹭她的手指,轻轻舔了一下。 芙嫣被逗笑,眼睛都弯了起来,眉心红玉衬得她这个笑越发明艳动人。 这次前往照夜宫的玉辰殿弟子很多,算上芙嫣足有二十七个。 带领他们前去的是殿主座下大弟子符离。 说起符离,就得再提一下云瑶,据说云瑶还活着的时候,与符离关系特别好,两人形影不离,比和凌翾道君还要亲密几分。 如果云瑶没出事,说不定现在符离都和她结为道侣了。 因着这层关系,符离见到芙嫣用的飞行法器后,脸色特别难看。 芙嫣全当没发现,还很认真地逗狗。 符离忍耐半晌,还是看不得她用云瑶的东西,御剑过来冷声说:“收了法器,我带你御剑。” 芙嫣本来就想换个飞行法器,可符离臭着一张脸好像她玷污了这群虫子一样,她就不太高兴。 她穿着玉辰殿的弟子服,青衣白裙,不施脂粉,乌发绾髻,无任何发饰,发鬓散落几缕青丝,眉心一点红玉,一切都圣洁脱俗,如露水青荷。 她冷冷淡淡一笑,符离原本难看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在她开口后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这是师尊给我的。”芙嫣慵懒随意道,“我若不用,他定会不高兴。” 这是拒绝。 符离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愤,不知是被拒接的羞愤,还是因她一笑的失态而羞愤。 他突然抬手,醇厚的灵力聚在指尖,芙嫣立刻警惕起来,但还不等她做什么,她怀中的小白狗忽然大声叫起来,吸引了所有赶路弟子的注意。 云瑶在玉辰殿很得人心,哪怕她似乎一心扑在大师兄身上,但爱慕者依然众多。 这一行二十几人里,男弟子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女弟子几乎没有不与她交好的。 芙嫣这个占据了云瑶位置百年,享用了云瑶的修炼资源,除了美貌又任何地方都不如云瑶的人,他们全都厌极了她。 芙嫣早就知道这些,所以她才说,自己被不渡从一个人间炼狱送到了另一个炼狱。 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到今日,她心里多扭曲都是情有可原的。 她还没有特别扭曲也只有一个原因。 仍然是因为一个不渡罢了。 他太干净了,像一束光留在她心里,让她不忍变得污秽。 她还想以同样干净的面貌见他一面,问一问他后来有没有再想起过她。 甚至……若他知道她的遭遇,会不会后悔那日无情地扯下她的手,任由她如何哭泣挽留都不回头。 “她也配用云瑶师姐的飞行法器?” “真不知凌翾道君为何那么看重她,一个灵根驳杂的废物,百年才筑基,到底哪里值得道君青眼。” “大约是那张脸吧,她身上唯一能和云瑶师姐比一比的不就是那张脸了吗?” 说到芙嫣的脸,这群人的窃窃私语静止了,因为那实在是张漂亮的脸。 他们想,如果真的有幸飞升成仙,天上仙大约便是芙嫣这副模样了。 连符离也静默了一瞬,那灵力没打在芙嫣身上,倒是朝着她怀里一直示威的小白狗去了。 “养什么不好,养只狗。” “那般低等的灵宠,外门弟子都不养。” “咦?!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在等着小白狗被符离的灵力击中惨死,但事情远超他们的预料。 在灵力即将碰到小白狗的一瞬间,那小狗忽然嘴张得极大,将灵力全都吞进肚子里,吞完了整个身体也跟着变大,将芙嫣从灵蝶群里带了出来,轻轻松松地驮在背上。 “这是!” 众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那低级灵犬是把符离师兄的灵力给吃了吗? 吃完了之后借着那灵力变大,驮着芙嫣往前跑了? ……跑得好快,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符离也诧异于此,拧眉思索良久,还是决定先到照夜宫再说。 “追!”他一声令下,众人加快行进速度,朝芙嫣消失的方向追去。 此时此刻,坐在白狗背上的芙嫣笑得很开怀。 她使劲揉着白狗的绒毛,拍了一下它的脑袋,也不问它为何那么大本事,只称赞说:“做得好,等到了照夜宫给你吃好吃的。” 白狗兴奋地仰天长啸,飞得更快了些。 芙嫣眯眼望着照夜宫的方向,时不时回眸看一眼身后的小黑点,那些所谓的同门被甩得太远了。 低头看看手上的乾坤戒,她也不着急。 等到了照夜宫再一起收拾他们。 - 魔界,萦怀一回来就被穹镜召见。 “王上。” 萦怀身上仍然穿着红裙,眉心挂了新的红玉。 在仙界她的那些话也不全是为了激银拂,其中不少都是事实。 比如魔帝那些姬妾最爱的就是红裙装扮,因为她们知道王上喜欢这样的装扮。 高高的王座上懒洋洋地斜倚着一个人,黑雾包裹着他,萦怀看不起他的脸。 “见到那位了?” 他的声音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带着与魔帝身份完全相反的朝气蓬勃。 萦怀心头一跳,垂眸道:“是,见过了。” “想来你也没查出那位的身份。” 萦怀咬唇:“妾身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有一些猜测。” 她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说了,这人肯定不是修为低的那些,应该就在七上神里,位于仙界的权力中心,用排除法之后,只有苦厄上神循光最有可能。 “循光啊。”穹镜慢吞吞道,“本王知道了。还有呢?” 萦怀斟酌了一下,将那人的吩咐告知:“女君冒犯帝君,被处以神罚,如今正在人界历劫。” 穹镜忽然坐直,周身黑雾翻腾:“少帝下界历劫了?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十日前。” 穹镜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十日前的事,为何今日才报。” 萦怀身子紧绷:“妾身替那位大人做事,被银拂上神打伤,昏迷了几日,醒了就立刻回来亲口告诉王上。” 怕穹镜追究,她快速说:“那位大人命妾身禀报王上,务必要在人界解决女君。若不然也要将女君尽量多留在人界一段时间,无垢帝君一定会下界去寻她。届时我们可以利用在人界的部署将他们一网打尽,再不必担心天地镜和净化神力的威胁。” 黑雾突至眼前,萦怀一凛,心跳得快飞出嗓子眼。 “无垢帝君一定会下界寻她?”穹镜似笑非笑,“这是你的话还是那位的话?” “是那位大人。”萦怀颤抖道,“千真万确,妾身不敢欺瞒王上。” 穹镜站得笔直:“可少帝对帝君不是单相思吗?你不也说了少帝是因冒犯了帝君才被降下神罚,前往人界历劫?” “……妾身也不知是为何。”萦怀闭着眼睛,“妾身也曾问过那位为何觉得帝君一定会下界,想来是那位大人有其他办法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穹镜这次良久未语。 在萦怀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道:“这次做得不错,去领赏吧。” 他说完就消失不见,萦怀顿时力竭地垮下来,急促喘着气。 魔帝寝宫的偏殿里,穹镜揽镜自照,片刻后,他一侧头:“宁淡。” 一道黑雾现身,恭敬下拜,正是魔帝仅存的二位护法之一,宁淡。 “王上有何吩咐。” “这几日由你暂领魔界之事,本王要离开几日。” “是,可要雁影跟随?” “不必,本王一人足矣。” 穹镜挥挥手,宁淡领命消失。 他又照了一会镜子,对着镜子仔细变幻模样,良久才尚算满意地放下了镜子。 “仙界少帝啊……本王都配不上的仙界少帝,倒要看看是何等模样。” - 仙界,药王殿,云净芜伤势好得七七八八时便离开了。 她回到一重天自己的地方,明明飞升前已经是人界人人敬畏的大能,可飞升后却要从小仙做起,在这一重天无人在意,她消失这么久,连一个来问候的人都没有。 她不由想到自己的妹妹云瑶,还有兄长云梦苍。 若他们还在……他们怎么可能在呢,他们距离飞升还有那么遥远的距离。 可已经飞升的她,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快乐。 妖修并非只有飞升成仙一条路可走,她本可以选择到妖界做妖神,这条路比成仙更简单。 可是……她始终放不下那个她连名字都不敢念出来的人。 于是她追逐到了这里,差一点就与他定下婚约。 但现在一切都搞砸了,他恐怕连见都不会见她一面了。 云净芜在窗前站了很久,孤寂落寞,很想家人,仙界众仙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界,沾染人界因果。她不敢直接下去,就尝试以血脉联系妹妹云瑶,可怎么都联系不上。 她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云瑶死了! 妹妹死了! 怎么可能! 她们是亲姐妹,她已经飞升,云瑶在人界的生活该如鱼得水才对,怎么会这样?? 云净芜急不可耐,想弄清楚妹妹到底怎么了,她盘膝坐到榻上,幸好还有脑子在,知道真身下界是不可能的,所以剑走偏锋,选择以魂魄神识查探云瑶情况,在发觉云瑶虽然已死,身体却还保存完好后,她干脆将自己的魂魄送入云瑶体内。 于是轻云峰上,正在入定的凌翾道君猛地睁开了眼,不可思议地望向密室的方向。 那是…… 云瑶醒了!? - 照夜宫,凝冰君陨落五百年后,他的洞府成了危险的秘境,入者皆有去无回。 照夜宫宫主下令寻天下有志之士共入,这里即将成为人界无数修者的朝圣之所,亦或是埋骨之地。 在危机四伏的秘境深处,凝冰君曾经的闭关之所内,挂着一幅至今仍栩栩如生的画像。 那画像上的人着广袖雪衣,头束昙花冠,墨发披散,长及小腿,正是凝冰君谢无尘。 一片死寂中,画像上天神般俊美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第32章 第32章 芙嫣是第一个到达照夜宫的玉辰殿弟子。 来之前她做了充足的准备, 但到了却发现照夜宫和她想象中差别有些大。 玉辰殿作为三殿之一,修建得华丽到近乎奢靡,雕梁画栋, 琼楼玉宇。 照夜宫地位在三殿之上, 是连剑元宫都要低一头的第一仙府。 在凝冰君陨落后, 它就极少对外开放,宫内弟子也鲜少下山, 充满了神秘色彩。 此次前来探寻秘境的弟子们应该都是第一次来这里, 所以不止芙嫣,其他刚到的修者都面带几分惊疑和兴奋。 与其说照夜宫是一座庞大的宫殿,不如说这里是一座天然的巨大洞窟。 他们所站之处种满了照夜宫的宫徽昙花,哪怕此刻是白日, 这里也寂静幽暗。 听身边的人说, 照夜宫时间流速似乎和外面不太一样,夜要比日长一些。 芙嫣对周围的昙花很感兴趣,它们收着花苞, 没有开放, 淡淡的花香弥漫在鼻息间, 不知为何,会让她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就好像上辈子在谁身上感受过这种幽暗的永夜芬芳。 她弯下腰, 伸手想去碰花苞,却被一道声音叫住。 “小心!” 芙嫣手一顿,抬眸望去,一名身穿昙花图腾白衣的少年蹙眉走来。 “不要碰,有剧毒。”少年挽袖朝她递来一颗丹药, “是玉辰殿的道友吧?请先服下丹药。” 芙嫣转头看看周围, 其他仙府的修者也都在服丹药。 于是她也接了过来, 捏在手里道了声谢,却没立刻服下。 那少年见了,温声解释说:“照夜宫的昙花和空气都带着毒性,弟子们常年于此修炼早已习惯,外来者却不行,所以要提前服下解毒丹才可以自由行动。” 他解释的功夫,芙嫣已经检查完了这颗丹药,的确是上好的解毒丹没错。 她虽然是个灵根驳杂的身体,被同门称之为废物,但这百年来她也从未放弃过修炼。 即便她百年才筑基,修为上实在不够看,对毒与药的了解却少有人敌,恐怕天心门的人来了也不一定胜得过她。 她吃下丹药,那少年见她红唇抵着药丸服下,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仍是有些被惊艳到。 他恍惚了一瞬,甩甩头,有着脸红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对她说:“请随我来。” 芙嫣说:“我的同门还没到,不用等他们一起吗?” “自会有人前来接引他们,道友可先随我进去,照夜宫外不允许长时间停留。” 规矩还不少。 但作为第一仙府,规矩多点也正常。 芙嫣顺从地跟了进去,这也正合她的意思,她是真的不想等那些人,连看一眼都多余。 越进入照夜宫内部,周围的光线就越暗,这座天然的巨大洞窟上方悬着密密麻麻的五彩冰凌,可他们走在 芙嫣以为,在宫门处的昙花应该已经够多了,可真的进来后发现,里面的昙花更多。 大约是看她对昙花感兴趣,接引少年娓娓道:“每日寅时三刻,宫内昙花会共同绽放,玉辰道友若是有兴趣,可以在客院附近观赏。” 芙嫣闻言慢慢说:“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昙花,也是第一次见到昙花竟也有这么多种颜色,我的确有些兴趣。” 她在玉辰殿也见过昙花,但都是最常见的白色,很难确定每日开放时间,她也没那个耐心去等,她体质特殊,有那么功夫都拿来刻苦修炼了。 “照夜宫最初也只几种颜色的昙花。”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带了些回忆色彩,“是凝冰君闭关时培育出了这些色彩缤纷的花种,每夜开放时不但色彩绚丽,花瓣还会发光,道友若有兴趣就不要错过了时辰。” 芙嫣一怔,有些惊讶道:“凝冰君?是五百年前那位强到能斩杀魔帝护法,如今的那座危险秘境之主凝冰君?” 少年看了她一眼,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意外啊。”芙嫣喃喃道,“我以为那样的天才平日里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呢,没想到他竟还有培育花种的爱好。” “倒也不是爱好。” 少年声音有些低,其实他今日说得有些多了,但芙嫣实在生得太好了,她对什么表现出好奇的时候,只要不是特别忌讳的东西,他都会忍不住告诉她,根本不忍心看她皱眉苦恼。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听我师尊说,凝冰君是闭关时觉得,在夜晚很长的照夜宫里,昙花若有光会更美,所以才动了心思培育花种。后来他又觉得单一的光不如五颜六色来得缤纷悦目,便在闲暇时又培育出了色彩不同的花种。” 芙嫣脚步一顿,面色白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接引少年疑惑地望着她:“道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照夜宫内灵植多,阵法也很多,宫内弟子有时都会不慎中招,道友到了客院后还是不要乱走,若要赏花,就在客院附近别离开。” 芙嫣点了一下头。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就是听到凝冰君觉得夜晚的花有光会更美,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 他甚至还培育了五颜六色的花种,百花绽放时会在夜里闪着缤纷的光。 怎么说呢。 就忽然发现,这位天才似乎和她爱好一致。 芙嫣仰起头,看到的是悬着彩色冰棱的窟顶。 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划过的是布满彩色星宿的天空。 那是完全陌生的场景,她从未见过。 “道友?我们到了。” 一双手在眼前晃动,芙嫣回神,见到前方出现一座客院,在郁郁沉沉的草木灵植和昙花之后,简简单单却灵气浓烈,比玉辰殿的主峰之一轻云峰有过之而无不及。 仅仅是一座招待客人的客院都有如此充裕的灵气,照夜宫不愧是第一仙府。 扫去之前因凝冰君产生的诸多思绪,芙嫣谢过少年,独自进了客院。 这应该是给所有玉辰殿弟子住的客院,里面很大,共分三座,每座三层,中央有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泊,湖底是碧绿色的灵植,在夜色里散发着明动的光泽。 芙嫣选了左侧一层最里面的房间,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 符离带着其他人到的时候,她已经入定半个时辰了。 “师兄,可要叫她出来?” “不必了。” “她也太无礼了,不等我们便罢了,还不出来打个招呼,若不是门外挂着名牌,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就是,这里可是照夜宫,修者的第一仙府,瞧那些接引弟子便知这里规矩众多,她若是冒犯了照夜宫,丢的可是咱们玉辰殿的脸。” 芙嫣稳稳入定,对这些话不置一词。 倒是符离劝了那些人一句:“这些话在这里就别说了,免得让外人觉得玉辰殿内同门情谊不好。” “谁跟她有个同门情谊,一个百年筑基的废物罢了……” “够了,住口。” 百年筑基的废物…… 芙嫣缓缓睁开眼,她想到符离,他今年已然三百岁,是元婴中期的修为,在如今的后辈修者里算是佼佼者。 虽比不上佛子不渡,也比不上剑元宫的蔽月君玉衔涯,照夜宫如今的首座凝碧君金羽碎,却也是在三殿之下的十二门中难以匹敌的修为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符离也好,不渡也罢,亦或是玉衔涯和金羽碎,在百岁化神,半步飞升的凝冰君面前,哪个不是废物? 芙嫣漫不经心地再次闭上眼。 - 各仙府弟子在照夜宫集合三日,全部到齐。 芙嫣自进了房间就没出过门,她有心拿到蝶绕枝和凝冰君的传承,自身修为已经不算高,就更要借着客院浓郁的灵力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 开启秘境这日,符离命人来叫她,那人手刚抬起来,芙嫣就自己打开了门。 来人是个女修,名唤浮雪,芙嫣记得她,是说“百年筑基的废物”那句话的人。 她其实比芙嫣入门晚,但没能拜在道君门下,师尊虽也是长老,却远不及道君可给的资源多。 如今她修炼七十多年,已经是筑基大圆满的境界了。 比起百年堪堪筑基的芙嫣,好像确实高了不少。 冷淡地扫了对方一眼,芙嫣也不和她说话,径直走向队伍中。 这般无视姿态,让浮雪心里更是不平,立刻便要拦下她,奈何符离开了口:“归队,误要耽搁了时辰。” 浮雪咬唇忍下,她注意到师兄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警告意味在,估计是猜到了她的想法。 ……不过是因为芙嫣拜了凌翾道君为师罢了,凌翾道君与殿主修为一致,两人关系也很好,在她和芙嫣之间,符离哪怕看在凌翾道君面子上,也要更维护对方一些。 这一路来任由他们对芙嫣诸多言论,已经是因出门在外比较放开了。 浮雪不服气,却也只得作罢回到队伍中。 芙嫣也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顺着自己的计划,连符离对她的欲言又止都没理会。 “……走吧。”符离按按额角,带着二十几位弟子前往集合点。 凝冰君的洞府位于照夜宫北面最深处,要经过一条很长的河。据照夜宫弟子说,这条河连接着冥界的冥河水,在河上不能使用灵力,只能乘坐特制的船只度过。 各仙宗的人陆续上了船只,这上船的顺序也很讲究,照夜宫门内弟子最优先,站在船只最前端的人一袭雪色昙花锦袍,手握雪白长剑,背影飘逸出尘,应当就是照夜宫如今的首座弟子——凝碧君金羽碎。 凝碧君算是继承了凝冰君在照夜宫的地位,可惜修为远不如凝冰君那么高,哪怕已经是在场其他修者里的高不可攀,却也湮灭在前辈的光环中。 凝字头的仙君里,他作为凝冰君之后,永远难以出头。 但也没关系,毕竟凝冰君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死了五百年。 在照夜宫的船只后就是剑元宫的船只,蔽月君倒是没站在船头,他是坐着的。 他坐在轮椅上。 他竟然不能行走。 芙嫣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外界只说蔽月君天生剑骨,道体精纯,可没人说他不良于行。 一个连行走都不行的修士,是怎么做到成为如今剑修里的第一的? 大约是芙嫣探究的目光太有存在感,玉衔涯忽然望向了这边。 他看起来几乎有些羸弱,怎么都和战力超强的剑修挂不上钩。 那份羸弱斯文又让芙嫣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好像她曾经也认识过这样一个人,玉衔涯身上那细微的破碎感,稍微有些接近那个人。 很奇怪。 这是第几次了? 自从来了照夜宫,她好像总会产生一些令她不适的诡异熟悉感。 她拧眉转开视线,这就看见了伽蓝殿的法师们。 他们来的人应该是最少的,一条船上只站了三个人,其中之一正是佛子不渡。 幽暗里,他周身似乎发着光,眉心一点红,神色温文平静地望着前方,并未朝玉辰殿这边投来任何视线。 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一百年前他送入玉辰殿的一个小女孩。 ……说来也对,佛子不渡普度众生,慈悲无边,挽救过的性命几万都不止,不过是扶阳镇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孩罢了,他为何要记得呢。 她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特别,没有任何意义,全不似他在她心中那般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芙嫣低下头,敛起目光,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 船只渐渐往前行进,一路安静,只有极少的人在低语。 越是往里面走,周围的光线就越昏暗,芙嫣掐指算了算时辰,现在该是白天才对,但靠近凝冰君洞府的地方黑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若非大家都是修士,目力强,恐怕早都开始点灯了。 她刚想到点灯,一个拐弯过后,河水消失,船只靠岸,一切豁然开朗。 视野变大,天光亮起,却不是正常的天亮,是…… 芙嫣举目望去,那是无边无际的昙花。 五颜六色的昙花齐齐绽放,闪烁着绚丽夺目的光芒。 真的很美。 饶是怀有心事的她也看呆了。 可是……昙花不该是寅时三刻绽放的吗? 或许是别人也有疑问,前方传来照夜宫弟子的解释声:“凝冰君洞府里的昙花是日夜绽放的,因为这里没有光。宫内其他地方尚可见到短短的昼日,但这里是永夜无昼的。” 永夜无昼,又来了,那种玄妙的熟悉感。 芙嫣烦不胜烦,跟着众人下了船,一路前行到秘境口,也就是凝冰君的洞府门外。 她仰头,看见了万花丛中的一块陈旧匾额,上书三字:无尘居。 凝冰君本名谢无尘,这位已经陨落五百年的天才,在今日的众修士眼中充满了传奇神秘色彩。 芙嫣的目光移开,渐渐定在佛子不渡身上,他与凝碧君、蔽月君一起上前,符离也很快被叫了过去,冥极殿的鬼修首座弟子也走过去,再之后便是四大宗门此次派来的首座弟子了。 他们在那里聚集,金羽碎用了传音术说了些每个人都能听见的规则,无非就是秘境内危险重重不可大意,进入后要尽快寻到同道之类的,芙嫣没心思去听。 她只是盯着不渡的背影,将他的一切刻在脑子里。 进入秘境之后就有机会与他接触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他说,快要忍不住了。 还好,秘境开启的过程很顺利。 这不是照夜宫第一次开启秘境,但是在所有弟子都折在里面后第一次重启秘境。 金羽碎第一个带人进去,有他做表率,其他人也没迟疑,各个面露兴奋地闪身进入。 芙嫣怎么说都是玉辰殿弟子,再迟也不会迟多少,很快就轮到了她。 在她要进去之前,腰间身份玉牌滚烫起来,是凌翾道君在找她。 在这个关头才想来找她,不觉得太晚了吗? 她根本没有要回的意思,看都不看地进了秘境。 刹那间,周围景象飞快变幻,芙嫣头疼了一瞬,身体失重,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接触点地面。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有了安全感,她定了定神望向四周,一片漆黑,静悄悄的,不知被传送到了哪里。 她心跳有些快,但也不是太慌,镇定地将腰间还在发烫的玉牌摘下来随手扔掉,又从乾坤戒里取出衣裳,在黑暗中快速换装。 不多时,一道幽光从明珠上散发出来,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芙嫣手握明珠,借着幽光打量周围,她已然换了个模样,再不是玉辰殿弟子的青衣白裙,如今散了长发,发尾有些卷曲,额前戴着精致的额冠,额冠中间垂下的烫金镂花珍珠额饰将眉心独特的红玉巧妙遮掩,额冠后压着银羽轻纱,墨发隐在轻纱下,一身银饰点缀的金红衣裙,正是天心门毒修的异域装扮。 咚。 有什么滚到了脚下,芙嫣用发间轻纱遮面,拿着明珠凑近查看,见到脚边有一朵红玉昙花。 红玉雕刻的昙花栩栩如生,她捡起来看了看,抱着不要白不要的想法塞进了乾坤戒。 接着她发现这红玉昙花不止一朵,顺着往前,一直延伸到一面墙前。 她有些警惕。 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在刻意引导她来到这里。 她用明珠照着墙面一点点直起身,渐渐的看到一幅画卷。 一幅美不胜收的天神降世图。 啪嗒。 芙嫣心猛地一窒,手中明珠没握住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一旁。 眼前光线暗下来不少,却让那幅神祇图更动人了。 幽幽暗暗明明灭灭里,画中仙的眼睛,竟像是在眨动一般。 第33章 第33章 芙嫣心脏跳动极快。 自出生起, 除了躲在母亲的尸体下,亲耳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饥饿恐惧地度过的那几天外, 她再没有像今天这样剧烈地心跳加速过。 有一瞬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坏掉了。 她怔怔看着那幅画, 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像担心惊动画上的天神。 她突然想到自己曾经那些诡异的熟悉感好像一下子有了源头。 所有的玄妙都汇集在了画中仙的身上。 若天神真的存在,那画上的人一定就是。 他端坐在水月前, 周身是绽放的昙花, 身上穿着雪色圆领广袖锦袍,前襟和衣袖上都绣着织金的昙花纹路, 腰系玉带,悬着珍珠宫绦, 长发束着昙花冠,玉簪穿过发髻,自两侧垂下长长的金线昙花飘带。 芙嫣的视线从他的眉眼划过,陌生而神圣的容颜, 温文中带着一丝冷冽,让人想要将世间左右美好的词语用在他身上。 他有一双只要见过就绝不会忘的清潭般深邃寂寒的眼睛。 她望进那双眼睛里, 明明这只是一幅画,却好像真的看见了他瞳孔的收缩。 芙嫣猛地后退几步, 巨大的危机感席卷了她,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 危险,快逃, 不要再看了! 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由于屏息太久, 她开始头晕目眩, 不得不扶住了一旁的桌子。 那是一张供桌, 桌子上摆满了外界修士梦寐以求的琼浆玉酿,这应当是照夜宫的人在这里变成秘境之前准备的。 这里是凝冰君的洞府化作的秘境,这里面曾经供奉的人…… 除了凝冰君外,不作他想。 那是一个在芙嫣出生前就死去很久的人,至今已经有五百年。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为何她会有那种致命的熟悉感。 仅仅只是一幅画,却在某一刹让她几乎忘了心中执迷的不渡。 不对劲。 很不对劲,一定是有什么妖法。 芙嫣紧蹙眉头,放开呼吸,努力平复情绪。 缓和情绪后,她冷漠至极地再次望向那幅画,手一扬,一把匕首出现在她手中,她几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墙上的画卷内。 带有灵力的刀刃正好刺入画中仙的胸膛,芙嫣耳边是纸张开裂的声音,可眼前却仿佛看见了画中人胸口染上了血色。 连他美轮美奂的眉眼似乎都布满了忧郁。 “装神弄鬼。”芙嫣冷哼一声,拔出匕首又一次刺下去,画卷开裂地更厉害,她咬着牙一点点将匕首朝右侧划动,那画卷中至美的存在就此被割裂开来,恍若腰斩。 耳边忽然响起极其轻微的声音,像是有谁在压抑的叹息,叹息声中夹杂着极其复杂的感情,还有种惊人的熟悉感。 芙嫣紧蹙眉头,捻出一张引火符在空中点燃,厉声道:“什么东西,滚出来。” 一阵风吹来,带来无尽的寒意,还有淡淡的昙花香气。 芙嫣借着引火符带来的火光将周围一览无余,这是间不算大的屋子,陈设简单古朴,还有供桌在,若她没猜错,她大约被直接传送到了凝冰君生前的闭关之所。 怎么会这样,来之前她做过功课,据说还没人可以直接到达这里,哪怕是照夜宫自己的弟子也不行,也许有到过的,但他们全都死在这里,外面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不行。 芙嫣努力镇定。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很多事没做,没有报仇,没有见不渡,她不能死。 被传送到这里不见得是坏事,兴许传承的紧要之处就是这里,或许她此刻是距离成功最近的时刻。 眼底燃起火光,芙嫣回眸望向被她割裂的画卷,她该调头就走的,可为了传承,为了蝶绕枝,她又回到了墙边,忍耐着心底深处的恐惧,伸手触碰只剩一半的画卷。 之前碰这幅画是用匕首,现在则是直接用指腹触碰。 她手指抚过的位置有些微妙,是画中凝冰君的脸庞。 那样圣洁如玉的脸庞,即便只是一幅画,她抚过的时候依然忍不住手指轻颤。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不理解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对一幅画反应如此之大。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对一幅画产生了欲念。 真可怕,就连对不渡,她都没有产生过如此浓重的破坏欲,可对一幅凝冰君的画像,她产生了无边无际的欲念。 若说她对不渡有难以割舍的情意,那么,或许……她有些明白了。 她对画中人有欲。 对画上一个死去了五百年的天之骄子欲念滔天。 那种欲几乎吞噬了她所有理智,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摧毁关于他的一切,想要看着那个早已死去几百年的人跪在她面前哭泣求饶。 她心跳如雷地扯下了那幅画,本想收进乾坤戒里,那画却突然化作一道金白色的光,在她周身绕了几圈后,凝成一朵金白色的昙花,安静地点缀在她手臂上。 芙嫣快速拉开衣袖,果然看到金白色的昙花痕迹。 她使劲搓着,搓不掉,正烦恼着,耳边响起极轻的声音。 “……芙嫣。” “什么人!” 芙嫣立刻警戒起来,太近了,刚才的距离太近了!如果有人要害她,刚才肯定得手了! “出来!”芙嫣将背贴到墙上,额头薄汗地望着周围,她伪装成天心门弟子,那人却准确叫出她的名字,一定…… “你怕我。” 她还没想好清楚,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还是那么近,芙嫣受够了。 “你若再不出来,我们便同归于尽。” 她抬起手,身为毒修,在此刻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有很多种方法让敌人和自己同归于尽,但她心底里肯定不希望如此。 她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完成,怎么可以死?但她必须这么做,必须表现出绝对的认真。 “不要怕我。” 那个声音终于有了清晰的落点,芙嫣定睛望去,引火符的火光却在此刻熄灭,还不等她再捻一张符,周围便真正地亮了起来。 金白色的光炫目而凛冽,芙嫣眯眼望向光源出,白衣广袖的男人一步步从光源处走来,她渐渐看清了他的眉眼。 芙嫣僵住了。 见鬼了。 是真的见鬼了。 画像里的人走出来了! 是凝冰君! 可他不是死了吗?! 芙嫣胸口急促起伏,脑子里划过无数想法,最后只留下一种。 “……停下。”她哑声说,“别再过来。” 来人应声而停,锦袍下衣袂轻动,银靴洁净。 芙嫣吸了口气,认真地判断:“晚辈无意冒犯,并非故意划破前辈的画像。” 她想,这里是一座秘境,秘境之主就是凝冰君,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那还能是什么呢?肯定是他残留的神魂。 若没有执念与残存的神魂是不会留下秘境的,他出现在这里,说明她离自己的目的非常接近。 想清楚后,芙嫣收起防备的姿态,朝眼前人盈盈一拜:“晚辈第一次下山历练,因修为低下,防备心重了些,误将前辈当做秘境中惑人心神的妖邪,还望前辈原谅。” 她不认识他了。 这其实在预料之中。 她下界历劫,怎么可能还有前尘记忆,不记得他才是对的。 他也曾下界历劫,那时也不曾记得她。 这些道理他都非常清楚。 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被她忘记的感受是这样…… 这样什么呢。 他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该怎么形容,可他无法直面,仿佛说出来会连此刻强撑的局面都分崩离析。 芙嫣在历劫,他不能乱来,虽然他违背天规神降到人界,抱有某些难以启齿的私心,却不能真的因私心去阻挠她历劫,那会让她永远陷在劫难中。 她得回来。 只有回来了才会完全记起他。 可银拂说,她在这里和人定了婚约,说好了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谢殒闭了闭眼,在一片金白色的光芒中慢慢道:“不要叫我前辈。” 芙嫣看不懂他眼中方才晦暗不明的神色,听他这样说,有些迟疑道:“那要叫什么?” “谢殒。”他说,“我的名字。” 芙嫣缓缓瞪大眼睛,心底因这个名字幽火丛生,她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可凝冰君的本名不是……谢无尘么。” “那是告诉别人的名字。”他说,“你不一样。” 他看着她,眼神幽寂,冰白如玉的脸庞俊美到难以用言语形容,明明是密闭的房间却有风吹动他的衣袍和发丝,他恍若九天上神,随时会羽化升天,再不归来。 这样的天神对她说,你不一样,不免让芙嫣觉得可笑。 她过去百年的生命中,始终被人欺辱和瞧不起,她隐忍到今日,已经忍无可忍。 而就在这个时候,人人崇敬的天之骄子,哪怕只是对方的一缕神魂,他对她说,你不一样。 那种认可让芙嫣很难不动容。 可忽然,她听到了记忆里莫不敢忘的声音。 是佛子。 是不渡佛子。 芙嫣顿时将眼前的一切抛在脑后,急切地寻找着出口,她听见佛子的呼唤声。 “前方可有人?” 芙嫣当即回道:“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前面有人吗?” 不渡还在问,他在附近,是看到了这里的光吗? 芙嫣四处寻找出口却苦寻无门,忽然又想起自己情急之下遗忘了什么。 她回眸望去,谢殒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他,蝶翼般的眼睫下,那双清潭似的眼眸中萦绕着难以化解的错愕和哀郁。 还不及她开口,他便道:“你喜欢他。” 他的语气那么确定,听起来也很平稳,可不知为何,芙嫣却能感受到浓重的压抑与紧邻防线的崩溃破碎。 “你喜欢刚才说话的人。”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说了句芙嫣听不懂的话。 “原来那时你的感受是这样。” 芙嫣怔在那,也无暇顾及一缕神魂的语焉不详,她满心都被佛子占据,联系起手臂上的昙花印记,大胆猜测:“您选中了我,对吗?” 谢殒看着她没说话。 “这是证明,对不对?” 她拉开手臂,白皙清透的手臂上有些伤痕,看上去是不同时间留下的,有深有浅,但一点都不会让她的手臂显得难看。 恰恰相反的,谢殒在看见伤痕的下一瞬便来到她面前,紧紧握着她的手臂迫过来,她不得不靠到身后的墙壁上迁就他。 “谁伤了你。” 他指腹抚过她的伤痕,带起一阵战栗。 芙嫣睁大了眼睛,瞳孔收缩,良久才道:“传承归我了,对吗?” 她还在想那些。 谢殒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但还是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 带着凝重的、自我厌弃般的纵容道:“都是你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包括我自己。 只是…… 你还想要吗? 第34章 第34章 谢殒问不出心里的问题, 芙嫣自然也不会给他答案。 其实哪怕他问了,以她目前的情况,给出的答案也不会是他想要的。 她不再是那个曾经苦苦追慕他三千多年的姑娘。 她心里有了别人。 在他说出她想要什么都给她的时候, 她绽放了两人再见后第一个笑容。 她笑得好像很开心,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凉在里面。 谢殒静静望着她, 耐心地等她停止了那个笑。 “抱歉。”她垂下眼睛, “我有些失态。” 艰难了那么多年, 在她决定拼死一搏的时候, 她终于交了好运, 这样轻易地拿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传承,这是梦吗? 芙嫣望向被神圣的金白色笼罩的身影, 他如有实体,残魂会是这样吗? 她忍不住伸手探过去,恍若天神的男人眉眼微压,却没有躲开她的触碰。 红纱轻掩的手落在他胸口,刚巧是左侧, 修士体感敏锐, 哪怕是芙嫣这种百年才筑基的糟糕体质,也不会错过那可以清晰感觉到的心跳声。 “你有心跳。” 他不只是一缕神魂。 芙嫣猛地望向对方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皱紧了眉,眉心隐隐可见银色的刻痕。 那是什么印记, 代表什么, 她不清楚。 可她的手有些不听使唤, 不知怎么就落在了他紧皱的眉心。 芙嫣回过神来,克制地收回手, 语气莫测道:“……你真的是凝冰君吗?” 谢殒静静地看着她, 眉心还残留着她手指的温度, 他慢慢问:“我还能是谁?” ……对啊,不是凝冰君还能是谁?他是那幅画化作的人,可是…… “你怎么会有心跳。”芙嫣防备心极重,“不对,这肯定是什么妖法,或许只是个幻境,你根本不是凝冰君,只是障眼法。” 她瞬间躲开他,她就知道传承不是那么好拿的,即便有那种触手可及的气运在,也不会真的属于她。她从不得天道厚爱,眼下一切都是幻境这种解释反倒更让她心安一些。 不管是谁准备了这幻境,是谁施展了这妖法,她恐怕都不是对手。 她必须趁对方还没动手,立刻离开这里。 芙嫣再不迟疑,捻了引雷符试图劈开屋室强行出去。 谢殒怎会看不出她的意图,他闭了闭眼,任她所为,甚至在她轰了雷符之后帮她将墙面碎开。 芙嫣误以为是自己成功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烟尘散去后,谢殒一个人留在原地,视线落在她消失的地方,想到方才发生的所有,心里最大的感受竟然是庆幸。 他在庆幸什么? 她完全不记得他了,对他防备至极,毫无信任,这难道是值得庆幸的吗? 答案是肯定的。 她什么都不记得,总好过她什么都记得。 她若真的什么都记得,恐怕他们连刚才那样的三言两语都不会有。 芙嫣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她既选择在神沦宫接受那样惨烈的神罚,又自请下凡历劫,肯定是想与他一刀两断,再无纠葛。 这是他曾经期望的结果,却也是他如今承受不了的后果。 芙嫣不愿意承受后果时选择了强迫他,囚禁他。 如今轮到他不愿承受,他能怎么做? 他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仅此而已。 可他很快就发现,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也太难了。 并非谁发现了他。 而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 仙界,无垢帝君违规神降人界的消息被封锁得十分严密,七上神中也只有霜晨月知道。 他能知道也是因作为司法上神,他身负仙界天规,谁违背了天规,即便是无垢帝君,他也能第一时间有所感应。 霜晨月来见天帝,天帝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他端坐在高台上冷声道:“无垢帝君此次违反天规下界,恐会干涉女君历劫,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就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 霜晨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其实他怎么回答不重要,天帝的旨意他必须遵守。 “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保女君历劫顺利,尽快归来。” 天帝闭着眼认真叮嘱,霜晨月行礼应下,待高台上的身影消失,他才转身离开。 - 人界,照夜宫外,一道黑色的身影隐匿在黑雾里。 他外貌看上去不及弱冠,十八.九的样子,一身黑色窄袖锦衣,墨色的发由红色发带扎成高马尾,两额垂落的发丝随风飘动。 他本想直接进去,前往照夜宫开启的秘境,天族少帝的历劫身应该就在那里面。 但举目望去,整个照夜宫笼罩在纯洁神圣的金白色护阵之下,那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了他恶心的程度。 那种天生与邪魔两个极端的净化神力让穹镜自骨子里反感。 就是这股神力的主人,哪怕下界历劫,哪怕他已经派出了座下两名大护法前来,也依然惨败收场,无可战胜。 无垢帝君,谢殒。 穹镜轻啧了一声,他还真的下了界,果然如那位所说……所以少帝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如今追下来又是要做什么? 他天生邪魔,是真的理解不了这位的想法。 算了,他也懒得管那么多,本想亲自会会天族少帝,但无垢帝君如此庇护对方,他就只能先采取别的手段看看情况。 经五百年前一役,魔界看似收走了在人界作乱的所有魔族,其实只是隐匿了起来。 此刻在秘境之中恰好就有能为他所用之人。 穹镜施展血继法术,秘境中立刻有人回应了他。 “来演一场好戏罢。” 他弯唇一笑,少年音兴奋极了。 秘境中,芙嫣前尘皆忘,并不知有多少人关注着她。 她已经离开了那间诡异的屋室,循着之前听到声音的方向寻找。 哪怕她蒙着半张脸,露出的眉眼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却也能让人从她极快的脚步声感受到她的迫切。 谢殒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 人界的修士实在太渺小了,哪怕只是他当初的历劫之身,只要不想被人发现,就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 此刻他跟着芙嫣,也不知到底是希望她有所察觉,还是希望她什么都发现不了。 他其实猜到了她在找谁,但当她真的找到对方,眼中迸发出动人的光芒时,他还是如鲠在喉,难以冷静。 他看见芙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跑了过去。 那是一处开满了昙花的偏殿,昙花缤纷的光点亮了周围,一身雪色僧袍的不渡正半蹲着为另一人注入金色的灵力疗伤。 芙嫣出现得悄无声息,但不渡修为高于她,很快就发现了。 他并没误伤她,作为佛修,他对恶念和善念感知敏锐,他知道来的不是坏人。 他放下手转过身来,在看见幽幽光芒下站着的身影时,有一瞬怔忪。 那是一双陌生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眼睛。 芙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身红衣,额冠轻纱掩面,眉心垂着珍珠额饰,一双剔透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底像燃了火,随着她越来越近,周围的温度都仿佛炙热起来。 “佛子。” 她开口,声线有些隐晦的低哑,伴着她走路响起的银铃声,很好听。 不渡垂眸,看见了铃声的源头——她织金的红裙上有很多银饰,腰间绑着银环带,腕上戴着一只古朴的银镯,镯子上坠着银铃铛和烧蓝的长命锁,这是十二门里天心门人惯有的装扮。 只是那只烧蓝的长命锁有些熟悉,不渡想到什么,精致的眉眼里露出一丝温慈。 “佛子,为何看着却我不说话?” 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面前,不渡半蹲着,她弯下腰来和他平视,两人靠得极尽,呼吸纠缠在一起,不渡意识到这不合适,立刻起身让到一边。 不知是不是芙嫣的错觉,他在看清她后,神色变得比之前更柔和好接近一些,站在一侧温声说:“是天心门的道友吗?” 芙嫣没有否认也没承认,她不愿对他说谎,哪怕他曾骗了她,明明已经做了她的家人却又将她送走。 “这位道友中了毒。”他望着角落里昏迷的女修,“你能救她吗?” 他柔和清澈的声线里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亲切。 芙嫣阖了阖眼,去看他说的那个人,真是冤家路窄,是浮雪,之前大言不惭地说着她是“百年筑基的废物”的人。 芙嫣望着她,冷漠道:“我不要救她。” 不渡讶异地望着她,不知是为她的坦诚还是为她竟然真的可以救她。 “为何不救她?” 他轻声问着,也没勉强,又自己蹲下不要钱地拿自己的金佛灵力替对方维系性命。 芙嫣沉默着,好久不说话,不渡也没再开口,只认真做自己的事。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勉强任何人,严于待己,宽以待人。 她心底生出一股烦躁,秘境里危机四伏,她还遇见过那样厉害的幻境,佛子这样往外送灵力,哪怕是金佛阶的修为也不够用。 他会很危险。 那个人也不配他这样相救。 好烦。 芙嫣上前,有些生气地拉开他的手臂,他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浅笑着站到一旁,看着芙嫣从乾坤戒里取出一枚丹药给那女修服下。 “我讨厌她。”她厌恶地说。 不渡注视着她,温声道:“不喜欢就不要救,无妨的。” 芙嫣看向他:“可你要救她。” 不渡一怔,随即笑开来,笑容慈悲而包容。 芙嫣凝着他的笑,紧抿唇瓣,很轻地问了句:“你还记得我吗?” 佛子的视线落在她腕间银镯上,芙嫣意识到什么,低头看见了银镯上的长命锁。 那一年的扶阳镇如人间炼狱。 她从母亲的尸体下爬出来,万念俱灰的时候,他救了她,带她回伽蓝殿,精心呵护了一年,教她念佛,教她向善,在决定送她走的前一夜,给了她这个烧蓝的长命锁。 他那时一点痕迹都没露,芙嫣根本不知这是道别礼物,如果知道,她一定不会要。 就在收到礼物的第二天,他亲手将她交给了座下佛修,让他们将她送去了玉辰殿。 她还记得自己拽着他的僧袍不肯放,他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时的绝望。 他记得她。 她长大了,但还是戴着他给的长命锁来见他,就像是在特地帮他作弊一样,生怕他认不出她。 芙嫣眼底有些酸涩,飞快地转开了视线,这一转开,就看见了在场的第四个人。 原本这里只有三个人的。 浮雪,不渡和她。 但不知何时有了第四个人,又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只是现在才让她看见。 他应该看到了全部,清潭似的眼睛望着她,眼神让她很不喜欢。 她真的不喜欢他那个眼神。 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只要她再对不渡笑一下,他就会如泡影般碎裂得彻底。 芙嫣觉得他本身就是泡影,就是幻境里迷惑人心、能看清人心本欲的邪念。 否则他为何能幻化成那种一眼便让她欲念缠身的模样?还大言不惭地说可以给她所有她想要的? 肯定是因为本为邪魔,可以了解她心底欲望,才幻化得那么真实直接。 她不会输的。 哪怕他能看清她的欲念,可她的情感绝不会被外物左右。 所以她就像没看见他一样,转回头朝前一步,拉近了与不渡的距离。 不渡微微一怔,但对她还是非常宽容,很快就笑了,仍然是那个包容而慈悲的笑。 芙嫣不喜欢他这样笑,她希望他对她笑得特别一点,和对别人时不一样。 她对他的笑也有一点心理阴影。 “能不要对我笑吗?”她问。 不渡不解地问:“为何?” “因为上一次你这样对我笑过之后就不要我了。” 就让人将她送走了。 不渡眉目一凝,笑容僵住,缓缓消失。 “芙嫣。”他还记得她,还知道她的名字。 “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想起我的吗?”她抬起手腕,皓白的腕子上,银色的长命锁经过百年已经有些陈旧。 她觉得肯定是因为她给他作了弊,可不渡却摇了摇头。 “你的眼睛我不会认错,但你这副装扮显然有别的意图,所以我不知该不该认你。” …… 芙嫣瞳孔震了震,轻纱遮掩的唇微微扬起,酸涩又满足地笑了一下。 她笑了,眉眼也跟着弯了弯,不渡看出来跟着也笑了笑。 只是他没有如她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笑,而是垂下眼睛,内敛而克制地笑。 这一幕落在谢殒眼中,也让他比任何时刻都明白,芙嫣第一次见他和云净芜在十重天相对而立时是怎样的心情。 正因为明白这些,才无法任由心意地现身打扰这一切。 原来她那时这样难受。 原来是这样的。 谢殒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看似久远却恍如昨日的画面。 那是芙嫣与他表白心意后仍然坚持追慕他的时光。 三千多年里的某一天,他在十重天见了妖皇万梦星。 四大凶兽曾与妖界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自从它们被镇压四方后,万梦星也对仙界俯首称臣。 谢殒是镇压四大凶兽的直接战力,他的净化之力是妖魔邪祟的克星,万梦星对他更是忌惮。 最开始为表忠心,她会时常到十重天禀报妖界的所有重要消息,确保谢殒信任妖界没有任何想要再打凶兽主意的心思。 那天万梦星来芙嫣也在,对方留了不短的时间,芙嫣一直没走,就在旁边听着。 她是天族少帝,有资格听这些消息,万梦星不能让她离开,但芙嫣从头到尾脸色都很难看,威压逼人,让万梦星总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很不自在。 好不容易说完了,万梦星离开,主动朝她道别,芙嫣也冷着脸不理人。 万梦星尴尬了一瞬,脸色难看地走了,自那后就很少再来见谢殒。 当时谢殒对她说:“你是少帝,不喜她也不该表现得这样明显。” 芙嫣一改之前冷冰冰的样子,笑容明艳慑人道:“我就要表现得这样明显。” 谢殒轻轻摇头,君子如他,一向是事事妥帖的,自然不会赞同芙嫣的任性。 可芙嫣却忽而凑近,与他四目相对,一字字道:“因为你不喜欢她。你是君子,不能表现出来,那就由我来。这样她就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谢殒当时便愣住了。 他不喜欢万梦星,的确。 可从来没有人看出过他的喜好。 甚至也是在芙嫣说过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不喜欢的。 那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其实谢殒一直想问,可他那时迟疑良久,还是没有问。 他只是笑了,就连这个笑也不是他自己意识到的,是芙嫣捧着脸靠近说:“你笑了。” “你开心,我便开心了。” “……” 其实从头到尾,芙嫣都没有变过。 因他不喜欢万梦星,她便喜怒形于色,让万梦星下不来台,之后都没再来十重天做那些所谓的禀报烦扰他。 因不渡想要救那女修,哪怕她讨厌对方,心里甚至生了杀意,却还是给对方服了药。 她一直都没变。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唯一变了的只是……从前她爱他。 但现在,她爱上了别人。 第35章 第35章 谢殒认得佛子不渡那张脸。 是战神舟不渡, 他曾几次三番想让芙嫣去喜欢的人。 舟不渡从不掩藏对芙嫣的爱慕,就如同芙嫣从不曾将目光从谢殒身上移开一样。 他其实想过芙嫣下界历劫,肯定不会一个人,天帝不会放心, 舟不渡也不会就待在天上看着。 在银拂对他说芙嫣也在人界和人定了婚约, 说好了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时, 他其实想过也许只是刺激他, 并不是真的。 但他还是来了。 哪怕他知道可能是假的, 也无法平静对待。 谢殒总是很理智,很冷静, 他活得时间太久,一心求死, 只恨自己死得不够快,这么多年下来, 已经很少有人和事情能勾起他的心绪波动。 唯独芙嫣。 舟不渡下界陪她历劫,他们或许互为彼此劫难, 也就是说, 芙嫣现在肯定是真的很爱他。 这份爱在历劫结束后会消失吗? 历劫的本质注定了他们这段短暂的感情会无疾而终,甚至是惨烈收场, 可他仍然高兴不起来。 他无法想象芙嫣历劫归来后对这段感情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 只要那么想了, 就忍不住想要现身,想要打碎眼前的一切。 但是不行。 不能那么做。 若他真那么做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会让芙嫣和舟不渡的历劫都失败。 时下魔界之事未清, 她身为少帝下界历劫本就危险, 他不能耽误她分毫。 所以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爱上别人。 眼睁睁看着她与人眉眼相对, 情意流转。 谢殒忽然觉得呼吸艰难。 他剧烈咳嗽起来, 手撑着墙壁,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嫣红。 那边芙嫣听到他的声音转过了头,不渡和昏迷的浮雪毫无反应,这是因他的身影只对她展现。 芙嫣脚尖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想去看看他怎么了。 她很清楚这不应该,在意识到后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冲动。 若说这秘境是龙潭虎穴,那他身为秘境的中心更是危险至极,她该远远避开才是。 “佛子。”她忽然开口,“佛子可听过关于凝冰君的事。” 不渡正照顾着服药后脸色好许多的女修,闻言抬眸温声道:“有幸知道一些。” 芙嫣望着某个方向,眼神专注,不渡顺着望去,那里空空如也。 “他死了,对吗?”她看着那处轻声问。 不渡微微颔首:“五百年前陨落在人魔大战中。” 老生常谈的话题了。 谢无尘死在五百年前的人魔大战,斩杀魔帝两名大护法,这在人界修士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强悍程度堪比以人类修士只身斩杀天上神仙。 “他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芙嫣还是看着那里,谢殒已经停止了咳嗽,视线投向她,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平平静静,好似一滩死水。 是怎么变成一滩死水的呢?明明之前不是这样。 好像是从她见到不渡开始。 芙嫣微微拧眉,收回目光看着不渡,佛子也是英俊的,眉眼精致,气质出尘,宝相庄严。 这份英俊给幼年的芙嫣留下了天人之姿的印象,初初开始修仙后,除了凌翾道君,她也没见过任何可以与佛子比拟的存在。 但当凝冰君出现,这些人有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风拂起芙嫣的面纱,面纱一角擦过不渡的手,他微微一怔,念了个佛号才说:“我虽未亲眼见到凝冰君陨落,但听殿内长老说起过那时的事。凝冰君自爆元神,以一己之力击退数万魔军,斩杀魔帝两名大护法,绝无生还可能。” 自爆元神,的确不该有生还可能。 那她所见到的谢无尘有血有肉,不是残魂,又是什么东西。 “你想知道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耳边传来很近的声音,低低沉沉,克制清冷,芙嫣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我不会骗你。” 他的传音还在继续。 芙嫣头有些疼,心底充满了对他的抗拒。 可她又是真的想拿到传承,明知危险明知不应该,却还是想要靠近。 她闭上眼按着额角,不渡察觉到她的异常,靠近了一些问:“怎么了?哪里难受?” 芙嫣睁眼看了看他,忽然身子一软,跌到他怀里。 他很高,宽肩窄腰,白色僧袍下是肌肉线条完美的有力身体。 芙嫣靠进他怀中时,封存的记忆再次翻开,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鼻息间满是他身上好闻的檀香味,她深呼吸了一下,吐出的气消散在他颈间,不渡身子整个僵住。 “佛子。”芙嫣哑声说,“这些年,你有想起过我吗?” 不渡两手架着,生怕唐突了她。 他一手竖起,在心底念了声佛号,一手捻着佛珠,眉眼秀致里带着英挺。 “自然。”他没有隐瞒,“我听闻你拜了玉辰殿凌翾道君为师,凌翾道君乃玉辰殿轻云峰之主,修为高深。你跟着他,应当过得不错。” 芙嫣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讽刺。 不渡听了不由一滞,低头去看她的脸。 芙嫣却转头避开了。 不渡太干净了,干净得好像一张白纸,她不希望他看见她恶劣的样子。 这一转头,便见方才站着人的地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他走了。 那个似乎是凝冰君又有些存疑的人离开了。 芙嫣不自觉直起身,不渡顺势扶住她的肩膀免得她跌倒,她恍惚了一瞬,告诉自己不要急,消失了未免是坏事,再观察一下,若那真是得到传承唯一的路,再主动去找对方的踪迹便是。 秘境才刚刚开启,她还有很多时间。 想明白,芙嫣将谢殒抛之脑后,侧眸望向扶着她的不渡,心底一片滚烫。 他一定不知道她对他的执念在这漫长的百年里逐渐转变成了什么。 若是知道,一定会将她当做洪水猛兽一样推开吧。 芙嫣眼睫翕动,脸色不太好地软软朝下跌倒。 不渡本以为她都要站起来,可她又倒下去,他不得不再次揽住她的肩。 “我帮你看看。” 他握住她的手,让她靠在他怀里,想帮她检查。 芙嫣拒绝了。 她只是有一瞬的头疼,现在已经好了,若真被他查看,就会发现她只是假装。 “我好难受。”芙嫣不让他看,却也不说自己没事,只反手抓着不渡的手腕,气息急促道,“佛子,我心口好疼,我是不是也中毒了?” 不渡本能地望向她心口,红裙银饰下,她柔软的胸脯快速起伏,再不是幼时的一马平川。 佛子怔愣片刻,单手结印道:“我引灵力帮你看看。” 他别开头,金色的灵力从指间溢出,一点点送入芙嫣的身体,她有些着迷地看着他的侧脸,这会儿气氛太好了,好到她不愿再去想他是如何掰开她的手指,让人将她送走的。 与这里一墙之隔的地方,谢殒靠在墙上,闭着眼睛,神识却很难不去注意墙另一端发生的一切。 他看得见芙嫣那个眼神,正因为看得见,才痛如刀绞,不能自己。 他嘴角残存着血迹,双手紧紧攥着拳,力道之大,指甲陷入肉里,指节泛白。 这算什么。 他为何要在这里。 他为什么要来。 这便是报应吗。 突然,咚的一声,一墙之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佛子!” 是个女子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芙嫣来之前不渡正在救治的女修。 浮雪和芙嫣同门,明明天资远高于她,却未能拜入道君门下,即便如此也修得比芙嫣如今强上许多,说不定出了秘境就可以突破金丹。 她说芙嫣是百年筑基的废物,心里是有些底气的。 但眼下芙嫣蒙着半张脸,遮掩了眉间红玉,周围只凭昙花的光芒照明,浮雪中过毒,这会儿刚恢复一些,神识和身体都不太好,一时也辨不清芙嫣那双眼睛是否熟悉。 更别说她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不渡身上。 “佛子。” 浮雪的声音响起,让本来“抱”在一起的芙嫣和不渡猛地分开。 不渡起身过于突然,芙嫣差点摔到地上,好容易才撑住身子。 她不着痕迹地去看不渡的侧脸,他垂着眼睛,面上不显什么,耳尖却莫名有些绯色。 芙嫣心头动了动,转开视线去看刚刚苏醒的浮雪。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佛子身上,不渡见她醒了,想帮她看看是否已经解毒,浮雪却先激动地说:“佛子可还记得我?” 不渡动作一顿,微微偏头,有些迟疑地望着对方。 芙嫣心底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微妙。 这股微妙很快落到实处。 “佛子忘了吗?您救过我,还帮我进了玉辰殿。” “……” 芙嫣撑着手臂站起来,身上铃铛叮铃铃响,不渡回眸看她,嘴唇动了动。 那头浮雪还在说:“我一进秘境就在找佛子,其实到了照夜宫我就一直想找机会见一见佛子,只是身份低微,实在不敢前去冒犯佛子……” 她说着猛地咳嗽起来,不渡转回身继续照看她:“你中了毒,将将醒来,先别说太多话。” 可浮雪不听劝告,哪怕身上很难受,依然抓住机会表明心意说:“佛子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浮雪啊,您在冬日下雪时救了我,我没有名字,没了家人,您送我去玉辰殿,帮我取了这个名字。” 她突然从乾坤戒取出什么,芙嫣安静地去看,那是,一块长命锁。 虽与她的有些不同,没有烧蓝,看起来也普普通通,但的确是长命锁没错。 芙嫣忽然笑出了声。 浮雪好像这才看见她,但也只是一眼就转开了,继续将长命锁递给不渡:“佛子不记得了吗?这是佛子留给我的。” 她没乱说,这的确是不渡给她的。 伽蓝殿佛修游历行善,救过的人哪里统计得过来? 不渡更是救过不少年幼的孩子,既已救了他们,就得承担起责任来,为他们寻一条出路。 救过的男孩中,若有佛缘的,可以留在伽蓝殿修佛,若无佛缘,可送去其他仙府修习,若连仙缘也没有,那便送去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健健康康长大,度过一生。 救过的女孩,不能修佛,便省略了第一个步骤,直接送去其他仙府,亦或是最后也送去普通人家。 与年幼的孩子们分别总不好空着手,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不渡救了他们,给了他们再生的机会,便该是他们可以依靠的人,所以不管是去哪里,他都会给他们一样信物,让他们不管在哪儿都可以用这样信物借他的名义来庇护自己。 所以芙嫣有的,浮雪有,这也正常。 这真的没什么可解释的。 但听着芙嫣那声笑,余光见到她面纱上冷冰冰的眼睛,不渡便想解释些什么。 他没等到解释的机会。 秘境内危机重重,千变万化,眨眼间,三人脚下地面塌陷,危机来得突然,浮雪更靠近不渡,本能地扑向他,芙嫣在看见对方接触到他的僧袍手时,已经抬起的手又落下了。 不渡微微拧眉,在芙嫣的侧目下主动朝她伸过手来。 在即将接触到她的一瞬间,浮雪忽然以一种难以形容的扭曲姿势倒向他们之间,一边吐血,一边压着芙嫣坠落。 不渡与二人失之交臂,当即捏了佛珠去追,但地面裂隙不定,他一时片刻寻不到她们。 而另一边,芙嫣被浮雪压制牵连,重重摔到一处冰冷的地面,双眸一闭,昏了过去。 动荡缓缓停止,周围光线昏暗,一个黑影慢慢从芙嫣身上爬起来,低着头打量了她一会,才取出什么点亮了周围。 “好黑啊。”浮雪慢吞吞道,“这里面的黑也带着神圣的味道,真讨厌。” 她此刻的言语姿态与坠落之前截然不同,念叨完就将芙嫣拉了起来,按在一旁的石壁上继续打量。 芙嫣的面纱还在,浮雪心思一动,想去扯开面纱,却见芙嫣突然睁开了眼。 饶是此刻的浮雪,也被这突兀地睁眼以及那眼底炙热的火焰给骇了一下。 她回过神来,手臂已经对方反握住。 “你不是浮雪。”芙嫣微微眯眼,“你是谁?” “浮雪”微微一笑,也没否认,反而兴致勃勃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睁眼的一瞬间。”芙嫣说,“在地面上,你醒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她。” 到底是同门,哪怕见面机会不多,芙嫣对浮雪的了解可能也比浮雪体内此刻的东西多。 “真聪明。”占据浮雪身体的东西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你猜对了,我不是她,这具身体已经为我所用,你不如再猜猜我是谁?” 芙嫣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你不说?” “浮雪”嘴角笑意加深,正想说什么,丹田忽然剧痛。 她一震,低头去看,这具身体的丹田已然碎裂,即将成型的金丹包裹着黑气。 “故弄玄虚,不说我便自己弄清楚。”芙嫣眼都不眨地掏出对方未成形的金丹看了看,“魔气。”她望向缓缓向后倒下的人,“你是魔,或者说,浮雪是魔,你才可以借她的身体。” “浮雪”难掩惊异地看着芙嫣,这惊异一是因轻敌,被芙嫣眼下不过筑基的修为给毁了宿体,二是因为……这真的是仙界下来历劫的少帝吗? 仙界那群家伙不都自诩正统,道貌岸然的吗? 怎么话还没说几句,什么都没弄清楚,下手就这么狠? 这就是传说中的六界第一美人,仙界少帝芙嫣女君吗? 浓郁的黑气离开浮雪的身体,在空气中化为一张骷髅的脸。 “下手真狠。”骷髅开口,是兴奋的少年音,“我对你更有兴趣了。” 芙嫣不理,她要是不狠,不先找机会动手,被击碎丹田的就会是她,她不过是为自保罢了。 后背疼得厉害,刚才摔下来是真的摔了,受伤不轻,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她只能这么做,毕竟她修为尚不及浮雪,更别说是寄宿在浮雪身体里的东西了。 她有些撑不住,但这还是她入道以来第一次见到真的魔,害死她父母,害死扶阳镇无数性命的魔族! 芙嫣咬唇,想拼一拼再正面试探一下对方实力的深浅,可刚直起身就疼得闷哼一声。 那魔气中的骷髅发出轻笑声,突然后撤一下,像是跳远之前的预备动作,打算冲击力更大地掠向芙嫣,但没有成功。 在对方表现出这个意图的一瞬间,一束不算强烈的金白色灵光袭来,轻而易举地消散了所有黑暗,只留下淡淡的碎光。 芙嫣心一提,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佛子,是佛子来救她了吗? 可抬眸望去,黑暗消散后,碎裂的星光里,凝冰君站在那,白色锦衣,金玉宫绦,昙花玉冠,一身冰雪的气息。 芙嫣眼底的光瞬间熄灭。 谢殒掩唇轻咳,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瘦削苍白的身体映着幽暗里微弱的碎光,带着万念俱灰的破灭感。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那双幽暗漆黑的星眸中所包含的情绪压得她有些喘不过上气来。 明明他圣洁如天神,芙嫣却觉得他在这一刻比方才被驱散的黑暗更暗。 至明至暗皆是他,芙嫣一时辨不清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为何而明,又为何而暗? 其实这些也不重要。 这和她无关,她不关心。 她在意的,只是他身上她想要得到的传承罢了。 第36章 第36章 在浮雪那颗未成形的金丹碎裂的一瞬间, 远在玉辰殿属于她那盏魂灯跟着熄灭了。 看守魂灯的弟子发现,立刻将此事禀报给了浮雪的师尊淡烟长老。 “什么!”淡烟长老朝前几步,“雪儿的魂灯灭了?”她紧蹙眉头,“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样?” “都还在。”禀报弟子额头薄汗, “只有浮雪师姐的魂灯灭了。” 浮雪是淡烟长老门下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 天赋极高, 便是拜个道君也是可以的, 只可惜凌翾道君收了芙嫣之后便不再收任何徒弟, 这才被她选走。 浮雪平日里很听师尊的话,也很会与师门上下相处, 十分得淡烟长老的喜爱。 听闻弟子逝去的噩耗,淡烟长老身子摇晃了一下, 她当即做了决定:“去告诉殿主,我要亲自去一趟照夜宫!” 弟子领命离去, 见到殿主时,对方已经知道了浮雪的事。 其实大家派出弟子的时候, 都已经做好了会有牺牲的准备, 毕竟那是连照夜宫自己人都折损不少的危险秘境。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有天大的机缘,既想要机缘, 就得舍得出去。 可话是这样说, 道理大家都懂,真到了有人陨落的时候, 免不得唏嘘。 更别说陨落的还是殿内长老的爱徒了。 “要去便去吧。”殿主叹息道,“只告诉淡烟长老, 莫要与照夜宫起冲突, 秘境内危机四伏,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确定浮雪师侄是死于意外后就替她收敛魂魄,早日送去轮回吧。” “是。” 弟子带着殿主的话找到淡烟长老,淡烟长老应了下来,脸色难看地出发前往照夜宫。 在山前道场,她遇见了一个意外的人。 青衣墨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是凌翾道君。 普天下能称为道君的人一手就数得过来,凌翾是整个玉辰殿除了殿主之外修为最高的人,哪怕殿主在他面前也不敢说有百分百的胜算。 他不是一个人在那,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淡烟长老有些着急,御剑未停,只随意瞥了一眼,这一瞥却震惊地停下了。 “那是谁?”她吃惊道,“本座没看错吧?那可是轻云峰大弟子云瑶?” 身后跟随的弟子跟着一看,皆是一脸震惊。 “是云瑶师姐没错。” “怎么会?”淡烟长老和别人一样,都以为云瑶是死了,并非闭关,毕竟一百年前对方的魂灯就处于沉寂状态,可现在她好端端站在道君身边,难道说……这些年都是他们想岔了? “……罢了。”淡烟长老拧眉,“雪儿的事要紧。” 人很快消失在空中,凌翾自始至终都没往空中看一眼,只静静凝着云瑶。 “你要去照夜宫?”他目光凉薄,威压极重。 “是。”云瑶垂眸看着地面,“听闻凝冰君曾经的洞府化作了秘境,‘沉睡’时姐姐以梦魂告诉我她的宝物在那里,让我醒来便去取回。” “蝶绕枝?” “……是。” “已经让你师妹去取了。” 云瑶拧眉:“师妹?” “你醒来得突然,为师发现时你已经到了这里就要离开,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凌翾道君似笑非笑,“百年前为师新收了一名弟子,前几日刚让她随符离一同前往照夜宫,吩咐她带回蝶绕枝。” 云瑶——或者说云净芜,她在进入妹妹身体的一瞬间就知道了妹妹是怎么死的。 与眼前的人有直接关系。 他明知道妹妹和玉辰殿大弟子符离一起去历练了,很可能遇到危险,却在妹妹燃符求助时听而不闻。 是真的听而不闻,不是因为什么耽搁了,他是眼睁睁看着传音符烧毁,一点回应和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这直接导致云瑶重伤不治,哪怕留了口气送回他身边也没保下来。 这么些年他对外说云瑶闭关,其实她早已死去,魂魄四散,只留下一具尸身。 她想不通凌翾到底是怎么做到能如此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面对“云瑶”。 他对她突然醒来的事只在最开始惊讶了一瞬,接受度良好。 他的一切表现都在告诉云净芜,这是个很危险的人。 说不定妹妹那次遇到的天敌妖兽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恨不得立刻杀了对方给妹妹报仇,可她不能那么做。 她得先查一查,确保万无一失。她已经飞升,被天规束缚,不得在人界留下因果,若想报仇,也只能用些计谋,不能亲自动手,掣制极多。 她只能暂时不提旧事,强撑着这层窗户纸不点破,先找个理由离开对方,去照夜宫找蝶绕枝就不错。 可凌翾道君又为何会知道蝶绕枝在哪里? 她分明没告诉过任何人,连帝君本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他那个时候已经“陨落”了。 云静芜心有疑惑,更不想和杀妹仇人多言,只道:“外人拿不到蝶绕枝,不必劳烦师妹,我亲自去取。” 她抬脚要走,这次凌翾没拦着,只说:“也好,你师妹修为低,身子也不好,你去了还可照应她一二。你是如何醒来,本君暂且不问,等你回来再细说。” 云净芜身子僵了一下决定不回应,也不理人,直到凌翾道君说:“带着这个,见了你芙嫣师妹交给她,哪怕在秘境里也可用此物与本君联络。” “……你说什么?”云净芜猛地停下,错愕地望着对方,“她叫什么?” 凌翾微微偏头,不难从她的反应里看出她对芙嫣的名字印象深刻。 一个已经“死”过百年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刚一百岁的人有印象? 有意思。 凌翾慢慢笑了一下,重复道:“芙嫣。怎么,你知道她?” 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该说不说,这就是缘分吗? 云净芜怎么都没想到,少帝的历劫身会是自己妹妹的师妹。 她一时失语,连最初迫不及待要走的欲、望都褪去了很多。 “不急着去了吗?”凌翾抬手掐算了一下,不疾不徐道,“你若不去,为师就亲自去。浮雪师侄的魂灯熄灭,淡烟长老去替她收敛魂魄,为师曾与你师妹传音,她并未接到,未免她也出事,本君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那蝶绕枝,给你之前本君也还有其他用处。” 他先云净芜一步消失,瞬息千里之术出神入化,根本不是淡烟长老可比的。 若是云净芜没有飞升,凌翾的修为,哪怕是她也需敬畏三分。 ……女君竟成了这具身体的师妹,云净芜觉得很离谱。 然而更离谱的她还不知道——方才的凌翾道君也是仙界下来历劫的。 她只听闻过上神名讳和司职,还没机会亲眼见过他们——曾经也是有过的,若当时真和无垢帝君定了婚约,那场定婚礼如期举行,那她自然有机会见到所有九天上神。 可她最后还是失去了这个机会。 除了芙嫣女君,天界上神下来多少个历劫她都认不出来。 此刻,照夜宫秘境里,被多方惦记的芙嫣正和谢殒在一起。 她受了伤,背疼得满头是汗,也不能靠着,只能半坐在那平复凌乱的呼吸。 谢殒解决了那魔气便走到她身边,他没说话,只蹲到她面前,纤尘不染的衣袂擦过脏污的地面,染上了丝丝污秽。 芙嫣看着他被弄脏的衣裳,心里莫名产生了一股冲动——要是可以把他的人也弄脏就好了。 她一怔,使劲甩了甩头,正要打起精神说些什么,后背上的痛突然开始缓解。 她错愕地望向他,谢殒并未看她,他只是凝着她的背。 虽然隔着红色的衣裙看不见里面伤势如何,但他可以想象到。 他本该置身事外,不沾因果,不干涉她历劫。 可看她忍痛,看穹镜的魔气出现在她面前危及她的安全,他还是现身了。 他想,反正无论天道如何反噬他都死不掉,那便不管那么多了。 他如何都是可以的,她平安顺遂不要有事就行。 若他真因此死了,倒是他得偿所愿了。 背上的疼痛一点点消失,芙嫣动动手臂,再无牵拉的疼,她反手摸了摸背,光洁无恙,全都好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样直观、真实地体验到了凝冰君的强大。 在她看来必死无疑的魔气侵袭,他只一道小小的灵力便化解了,简单得好似碾死一只蚂蚁。 在她看来痛不欲生的伤口,他只轻描淡写地治愈了不到一刻钟便全好了。 她印象中的千难万险,恐怕在拥有绝对实力的他面前,都是可以轻易达成的事情吧。 曾经的凝冰君在芙嫣看来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人。 现在的他,则让她想要得到那份传承的心强烈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哪怕眼前可能是个陷阱,是圈套,她也要以身犯险,搏一搏了。 谢殒为她治好了背上的伤,手正要收回,突然被握住。 她掌心温度炙热,熟悉的滚烫几乎烧毁他的皮肤。 他终于望向她,视线交汇的一瞬间,芙嫣面上轻纱忽然落下,两人都怔住了。 经历几番波折,遮面的轻纱终于扯开了,两人毫无阻隔的看着对方,芙嫣红唇轻动,长睫眨了许久,才慢慢说:“为何救我。” 谢殒没回答,只是看着她,清冷深邃的眼眸注视她,她只觉所有阴私无所遁形。 “……你救了我,是不想我死。既不想我死,一时半刻也不会害我。我之前以为你是幻境,是阴谋,现在看来不是。但佛子那时却看不见你的身影,这说明你的修为远高于他。” 芙嫣分析了一下,心里有有了底。 “你真的是凝冰君。”她肯定道。 不是什么幻境,也不是什么陷阱,她是真的一进来就见到了凝冰君,这座秘境的主人。 她还想说什么,迫切地想示好,在她看来,她之前的行为对这位传说中的大能来说定然很冒犯,他肯定不悦,不想理会她。 这没关系,他不理会,她可以自己来说,他既然还愿意出手相救,就说明没有放弃她,虽然她一时不明白为何会他会选中灵根驳杂体质特殊的自己,但既然选了她,肯定是有些缘由的,这些之后再想便是。 这辈子第二次有了紧紧抓住希望的机会,她绝不会再像幼年那样被人一根根掰开手指,眼睁睁地看着希望远走。 然而她刚刚启唇想说什么,谢殒便开了口。 “你想要传承。” 他一言道出她所求,她也没慌,坦坦荡荡道:“是,若君上肯给我,要如何考验我都可以。” “考验?”他重复了一遍,淡淡道,“不用考验。” 芙嫣一愣。 “你要就给你。” 她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我之前说过,你要什么都会给你,只是你不信。” 她不但不信,还跑了,芙嫣一时无言。 “但我能给你的传承,和你想的恐怕不一样。” 芙嫣睁大眼睛:“如何不一样?” 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起来,地上冷。” 芙嫣想说她是修士,哪怕百年才堪堪筑基,也已经不那么怕冷了,但是…… 垂眼看着那只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那实在是漂亮的手,每一寸都优美得恰到好处,只是过于苍白了。 苍白到了她甚至会觉得,他手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冰雪。 他整个人如冰雪铸成,苍白,羸弱,温度稍稍高一些,就会融化成水。 芙嫣无疑是一捧火,她的一切都是炙热的,呼吸、体温,无一不像他的另一个极端。 可他还是将手放在那,等着她。 芙嫣出生以来,有过短暂几年快乐的幼年时光。 再之后便是不断被抛弃,不断被黑暗吞没。 她记忆里最深刻的,是被人掰开扯着佛子衣袂的手。 但现在,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至高神祇般美轮美奂的凝冰君,耐心从容的地等着她牵他的手。 他一直在那静静等待,仿佛她一直不动,甚至拒绝,他也都会永远等在那。 芙嫣眼底晦暗不明,她眼睑低垂,咬唇抬起手,在要放在他掌心的一瞬间,北侧传来响动,金光碎了石壁,不渡赶了过来。 芙嫣猛地望去,瞬间自己站了起来,不曾去握他的手,将他所有耐心和等待抛却得干干净净。 只要不渡在,她就永远看不见他。 谢殒看着自己那只手,闭了闭眼,指尖轻轻颤了一下,慢慢收回,掩在广袖之下。 那头不渡已和芙嫣打过照顾,见她无恙,便顺着血腥味望去浮雪的尸体。 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芙嫣手上—— 她身上的伤被谢殒治好了,但她曾亲手掏出了浮雪那颗还未完全成型的入魔金丹,属于浮雪的血还在残留在她手上,简直是明晃晃的杀人罪证。 芙嫣顺着看见自己血淋淋的手。 ……无妨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只是除魔而已,解释清楚就好了。 可当她去看浮雪的尸体,去看那被魔气侵染的半成型金丹,却见那上面干干净净,除了黯淡无光,没有任何成魔的痕迹。 芙嫣神色一沉。 气氛在这一刻紧绷压抑到了极点。 第37章 第37章 浮雪的尸体上魔气散得干干净净, 半成型的金丹也是一样,找不到任何入魔的痕迹。 不渡慈悲的眉目微微压下,手捻着佛珠沉默下来。 芙嫣几欲开口解释, 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过去的漫长生命中但凡遇见类似的事, 皆不管她如何解释都无人相信。 在玉辰殿时她没少因为类似的事被同门非议冷待, 若非凌翾道君对外表现出来甚是看重她这个弟子,她恐怕得在玉辰殿吃更多苦头。 这么一想, 她好像还得感谢她的师尊。 可带给她这些的,正是她的好师尊。 人人都羡慕她在轻云峰的唯一地位,也人人都气愤她夺走了这个位置,抢占了曾属于大师姐云瑶的人生,他们看见她便会想到云瑶,不敢对道君置喙什么, 就全都针对到她身上。 凌翾道君也充满了恶趣味,总是在她搞定一切之后才说上一二, 芙嫣觉得, 他好像特别喜欢看她想尽办法讨回公道对样子。 如果她没有去玉辰殿就好了,那时的日日夜夜她都在想。 哪怕当初死在母亲的尸体下,也比如今煎熬地活着轻松吧。 芙嫣紧绷的肩颈缓缓松下来, 她望向将他送进玉辰殿的人, 声音平静到有些冷漠:“佛子没什么话想说吗?” 不渡好像没什么要说的, 至少现在没有。 他蹲下去,认真而悲悯地为浮雪收敛尸骨和魂魄,超度的经文由他念出来极为动听。 芙嫣静静看着这一幕, 谢殒却在看她。 自不渡出现, 她就好像忘记了他的存在, 谢殒何曾被她如此对待过,这次违背规则下界,倒是将这些从未有过的经历体验得很彻底。 他太了解她了,明白她的自尊和倔强,不渡眼下的表现等同于是直白地宣告着他以为她走了歪路,在秘境内杀人夺宝。 她肯定想解释,可她的性格又不容许她那么做,她骄傲到在天界的时候故意对他说她杀了云净芜,来赌他的信任,但他让她失望了。 那次失望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了他彻底失去一切的契机。 这样的事情,他不希望她再经历了。 哪怕他这么做,等同于在帮自己的对手。 谢殒安静地动了动手指,除了芙嫣无人能看见的金白色光芒落在浮雪的尸体上,之前消散的魔气重现,甚至在浮雪的眉心也显现出曾被大魔附体过的血继痕迹。 拥有这种血继能力的魔在魔界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他们果然在图谋什么,当初谢殒历劫时就诸多阻碍,虽后来道貌岸然地解释了,可不但芙嫣不信,谢殒也是不信的。 眼下他们自然更不会放过阻劫天族少帝的机会,她很危险。 但没关系,有他在,他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 芙嫣在看到浮雪身上光芒的一瞬间就想起了谢殒,她望向他刚才站的位置,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他不见了。 芙嫣一怔,脚步一动,本能地想去寻找,却忽然听到佛子的声音。 “她入了魔?” 他自然看得见尸体的异常,谢殒没作假,只是将本来被掩盖的一切展露出来,他的存在是妖魔邪祟的克星,要做到这个很容易。 芙嫣别开头淡漠道:“否则佛子以为我为何要杀她?” 不渡手顿了一下,将浮雪收敛完毕的魂魄收起,起身道:“对不起。” 他直接道歉,没有任何解释,反倒让芙嫣觉得他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她轻抿嘴角,抬脚要走,秘境却在这一刻剧烈摇晃起来,她扶着石壁勉强站稳,石壁却忽然开裂,她不得不朝一旁闪躲,不渡就在那边,顺势扶住了她。 “到这边来。”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朝安全的地方躲避,他修为高至金佛期,躲开这些很容易,两人很快寻到安全的角落,静静看着秘境继续塌陷,构造转变。 “这座秘境开启后,应是每半个时辰改变一次构造。”不渡做出判断,并未意识到他还握着她的手。 芙嫣只是站在那没说话,眼睛观察着周围,忽然,她好像看见了一本书。 她微微蹙眉,甩开不渡的手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 不渡怔愣一瞬,低头看着空了的手,缓缓握起,掩在僧袍衣袖下。 芙嫣手里的书是比较常见的线装书,书面上有些脏污,没有写字,她确认过上面没有灵力痕迹后才打开查看里面的内容。 这一看,她面色一变,握着书的手紧了紧。 不渡发觉她的气息有变,立刻走上前问:“怎么了?” 芙嫣没看他,只是捏紧了手里的书说:“没什么。” “书有问题?”不渡关切道,“你脸色不太好看。” 芙嫣:“你很关心?” “……”不渡过了一会才说,“自然。书有什么问题?” 他虽然给了肯定的回答,芙嫣却知道此刻不管什么人问这个问题,他都会给这个回答。 他是佛修,心怀天下,满目慈悲,在他看来有罪之人都可以渡化,更别说芙嫣了。 她是他曾经救过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关心她呢? 芙嫣心情不太好。 她不断想起他的好,也不断想起他头也不回的背影。 她讨厌他的好——如果那不是单独给她的,就干脆不要有。 她讨厌他的误解,他的远离,如果那是不能改变的,一开始就别救她。 不渡若知道她偏执的想法,肯定会后悔一开始救了她吧? 不,他其实不会的,他这个人其实很好懂,你只要想着菩萨是什么模样,他就是什么模样。 “书确实有问题。”芙嫣回眸道,“我念给佛子听。” 她的面纱早已掉落,红纱黑发下是一张圣洁里带着绮丽的脸庞。 她的唇很红,肌肤莹白,眉间额饰遮住了那颗与生俱来的红玉。 不渡看着她眉心的位置,忽然就想起她少时点着他眉心的朱砂说:“佛子有,我也有,我们注定是家人。” 不渡确实救过很多人,在芙嫣之前之后都在不停救人,功德无量。 可芙嫣是第一个说他们是“家人”的孩子。 他确实给了每个孩子信物,但那些模样一致的长命锁里,芙嫣那块烧蓝的是唯一不同的。 但他什么都没说,这些没必要特别解释,也许当时他想过解释,但很快就放弃了。 众生平等,尤其是在佛的眼睛里。 她特殊,又不特殊。 “好。”他似乎想了许多,但也只是电光火石间,很快就应了她。 芙嫣捏着手里的书翻了几页,目光炙热地看了他一会,才红唇轻启念起了里面的内容。 “那小奴儿双脚嫩极,不堪一握,秦老爷捏着她的脚,只觉手贴着的肌肤细腻柔滑,恍若白生生的嫩豆腐……” 不渡霎时红了脸,他当即说:“别念了。” 他知道是什么书了。 芙嫣却不听,还在念着:“小奴儿哭着求饶,娇喊着‘老爷不要’……” “停下。”不渡一时情急,几步上前捂住了芙嫣的唇,总算是阻止了她继续念下去。 “……这当是哪个进秘境的修士留下的,还是留在这里吧,别念了。” 不渡眨着眼,语速极快地说话,神思因方才的内容而混乱。 芙嫣没吭声,她的唇被他捂着,他掌心是淡淡的檀香味,她安静地想了想,在他掌心里动了动唇瓣,像是要说话般。 不渡猛地意识到不对,倏然收手,错愕地与她对视。 她方才…… 潮湿,柔软,温热,不止是她的唇瓣。 芙嫣缓缓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极慢地舔了舔唇瓣。 不渡一张菩提面硬生生烧成了无边火。 谢殒并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说,他其实知道,但他宁愿不知道。 他暂时离开了秘境,在照夜宫的护山大阵外找到了魔气的来源。 对方似乎还在意犹未尽,还想再找个替身进去,谢殒出现得突然,但他并非完全没有料到,所有全身隐藏在黑气之中,并未被他发现真面目。 可发现不发现又如何?一样是暴露了魔界的企图罢了。 “无垢帝君。” 分不出男女的声音在黑气中蛊惑着。 “高高在上的无垢帝君竟然也有违背天规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有我们魔族会做这种事呢……真有趣啊帝君,您来人界做什么呢?保护少帝历劫吗?可我怎么听说,少帝是因冒犯您才受了神罚,要这个时候下凡历劫的呢?” 谢殒眉目不动,冰白的手结印凝起一道水色的神弓,黑气中顿时逃到很远的地方,只将声音送过来。 “帝君是想干涉少帝历劫吗?天帝都不会做的事,无垢帝君竟然会做吗?您和少帝在十重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是太好奇了,我一定会搞清楚的~你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防备着,就算你可以,少帝就愿意被你这样‘关照’吗?” “她可是前尘皆忘啊,你的干涉或许会伤害到她不说,她若是想起来一些事,你觉得她会怎么对你?” 最后的话音落下,黑气已经消散不见,这仅存的短暂时刻,也足够谢殒猜测到他的身份。 至少是魔帝座下护法的修为,又或者说,可能是魔帝亲至。 若真是如此,他更不能离开芙嫣。 他必须一直和她在一起。 但那魔的每句话他也都听见了。 他的干涉或许会伤害到她,让她历劫失败。 她若是知道一切,又会怎么想他。 谢殒悬于空中,罡风吹得他衣袂铮铮作响,不多时,天上落下一道灿目的流星,谢殒抬眸望去,眉心银色神印端肃清冷。 流星坠到他面前后停下,缓缓化作一道白色身影,是司法上神霜晨月。 “奉天帝之命,请帝君回仙界。”霜晨月手握法器天之书,书上仙法浩荡,是规则之力。 若是别的天族神仙,此刻早已伏法,但谢殒超脱法则之外,他之所以遵守所谓的天规,只是因为他愿意遵守。 换言之,他才是规则本身,他不愿意遵守的时候,天规又如何?一堆无用的文字罢了。 “还请帝君不要为难臣下。”霜晨月慢慢道,“您总不希望陛下亲自来吧。” 谢殒唇瓣过于红,衬得肤色越发苍白。 他没话和对方说,转身要走,霜晨月不得不动手,可他怎么可能是谢殒的对手,谢殒头也不回,只稍稍侧目便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司法上神的全力一击。 霜晨月没放弃,天之书飞快翻页,白色的光不断袭向谢殒。 谢殒像是耐心告罄,右手一抬,金色的光挡回了霜晨月所有的攻击,光芒散去后,他人已消失不见。 霜晨月蹙眉望向被谢殒结界保护的照夜宫,他倒是可以进去再做打算,可闯入结界免不得要掀起很大的动静,若是波及到历劫的上神和少帝就不好了。 不过…… 霜晨月合上天之书,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秘境内,谢殒落地,胸口气血翻涌,拧眉吐出一口血。 血仍然是金红色,却也不止是耀目的金红色。 他摊开掌心,看着从指缝落下的血,那里面夹杂着不易察觉的丝丝黑色。 他可净化万物,可万物也在亵渎他。 谢殒很清楚他现在该立刻回洪荒内炼化体内污秽,可是。 他神识里看见芙嫣与不渡在一起,看见他的手捂着她的唇,看到他面色绯红,她轻舔唇瓣。 他受不了。 真的受不了。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何芙嫣宁可挖了心头血,修为倒退,也要在他去和云净芜虚假的定婚礼之前将他囚禁在十重天了。 真心爱慕过,又怎么可能做得到拱手相让。 他也做不到。 几乎下一瞬,他便来到芙嫣身边,将本来和不渡在一起的她带走。 他的手蒙着她的眼睛,带她远远离开对方。 “凝冰君?” 芙嫣一下子就猜中了是他。 谢殒看着手下那熟悉的鼻子和唇瓣,声音很低:“如何知道是我。” “你身上的味道。”芙嫣平静地说,“昙花香,很淡,很好闻,也很好辨认。” “照夜宫弟子十个里有九个身上有昙花香。” 芙嫣脱口道:“你不一样。” 谢殒捂着她眉眼的力道一松。 她拉开他的手直白地望向他,就那么一直看着,看他的人,看他染血的唇瓣,还有他身体的线条,视线直接得要命。 “你不一样。”芙嫣说,“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本能地可以区分出来。” 谢殒曾经面对她的游刃有余、固若金汤全都崩塌,他近乎颓丧地垂下了手。 “你流血了?”芙嫣突然靠近,盯着他的嘴角,“你会流血,说明你真的不是残魂。”她思忖,“看来五百年前凝冰君并未死于那场人魔大战。”眼睛一抬,“可君上既然还活着,为何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陨落了?”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他的历劫身的的确确已经死了,可他没办法告知真相。 他不擅长撒谎,便干脆不说话,芙嫣等了一会不想再等。 “君上答应给我传承,说这份传承和我想得不太一样,应该就是不一样在你还活着吧?”她问,“不管有什么不一样,我都想知道——君上既已答应,又打算何时将‘传承’给我?” 虽然她还不明白他为何选择自己,为何这危险重重的秘境连照夜宫宫内弟子都不放过,独独引导她来到他面前,但这不妨碍她急切地想变得强大。 谢殒:“我已经给你了。” 芙嫣一愣:“什么时候?”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冰冷的温度激了她一下。 她颤抖着低头,看见他轻轻撩开她的衣袖,红纱衬得他手指越发白得没有血色。 他的手指漂亮极了,匀称修长,指腹一点点攀上她手臂内侧金白色的昙花……那是他留下的。 明明只是轻抚她的手臂,摩挲着那朵昙花印记,动作甚至青涩极了,可气氛却暧昧到了顶峰。 青涩的动作带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情涩。 芙嫣莫名手臂发酥,忍不住哼了一声。 第38章 第38章 芙嫣的声音谢殒再熟悉不过。 十重天困神阵下那段煎熬而难忘的日子, 他听过她所有无人可知的声音。 只要他想,他的智慧足以让他擅长任何事情。 包括…… 包括如何让她快活。 她看他的眼神太赤.裸了,他最熟悉不过那个眼神, 三千多年来, 朝夕相处的岁月里,她总是不自知地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无意识地表达着渴望。 谢殒以前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曾经是他的烦恼, 但现在是他的解药。 是他心魔反复, 被墨色侵染的唯一解药。 哪怕那个熟悉的眼神里没有了爱意, 只有无尽的欲望,但, 也没有关系。 至少还留下一样, 不是吗。 他这样想着, 握着她手臂的力道不断加大。 芙嫣有些疼, 但尚可忍耐, 她以为他在尝试给她传承, 所以耐心地承受着, 予取予求。 可很突然的, 谢殒用力,一把将她拉怀中。 芙嫣重重撞到他身上,额冠上的额饰和衣裙上的银饰泠泠作响, 腕上银镯的铃铛也叮铃铃在响。 她错愕抬眸, 对上谢殒深邃漆黑的眼睛, 嘴唇动了动,在那个慑人心魂的眼神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又忍耐了一会, 试图挣脱他冰冷的怀抱, 他看着瘦削, 肩膀却很宽,靠在他怀里能感受到分明的肌理起伏。 “你想要的东西,要离开秘境才能彻底得到。” 谢殒在这时开口,说了芙嫣在在意的话。 她果然暂时放弃了挣扎,进一步问:“详细说说。” “你要靠自己离开秘境。” 他看着她,其实若他想,可以轻而易举帮她得到所有,离开这里。 但不行。 他已经插手太多次,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了历劫的规则。 为了她不至于历劫失败,接下来出秘境只能靠她自己。 毕竟,她的劫不是他,是另一个男人。 其实他可以更狠一点,杀了那个男人,自己来做她的劫。可那是舟不渡的历劫身,是仙界上神,不能杀。 他实在是没得选择。 芙嫣对此倒没什么反应,联系前后语境,就是他已经给了她传承,只要她靠自己离开秘境就能得偿所愿。 这要比她来之前想到的容易许多,她很快就接受了。 “知道了。” 她点头应下,刚要再去挣开他,他又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你要想好。” 芙嫣望过去,他们实在离得太近,他扣着她的腰,力道很大,她感觉自己腰上恐怕得青紫了。 “什么事?”她手落在他扣着她腰的手上,试着拽开,他却反手握住了她。 腰是解放了,手却被人握住,她眨了眨眼,不知怎么,就变作了十指紧扣。 她莫名地望向谢殒,四目相对,谢殒紧握着她的手说:“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但以后就得与我形影不离,永远分不开。” 他喉结动了一下,眉心银色神印随着蹙眉的动作微微扭曲:“你愿意吗。” 芙嫣凝着他的眉心,她虽因体质特殊,修为提不上去,但不妨碍她努力,对修士的一切了如指掌。 她曾在古籍里见过一段话,据说来源是某位修士已经飞升的祖师爷,飞升后的仙界依然分着三六九等,上仙之上还有上神,上神之上是至高神祇,真正的天神。 真正的天神眉心神印呈银色竖纹,与眼前谢殒的极像。 是巧合吗?一定是吧,谢殒怎么可能是天神?仙界上神都不可沾染人界因果,更别说至高神祇了。 而且……他分明就是照夜宫的凝冰君,曾经最有可能继承宫主之位的传奇人物。 芙嫣认认真真考虑着,她活到今日的目标始终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灭了魔界,为扶阳镇无数性命报仇。 眼前人曾斩杀过魔帝座下两名大护法,五百年过去,以他天才的修炼速度,修为增益是不可估量的,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达成目的的几率只会大大增加。 不但能使自身变强,还能达成目标,这是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她根本就没想过,对方所说的“形影不离,永远不分开”会是男女之间的某种关系。 芙嫣很快点头应下:“可以。” 她应了。可谢殒也看得出来,她的理解与他的意思有些偏差。 其实他本不想干涉芙嫣。 但从他露面开始,就注定了要不断违背他曾经的决定。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魔帝或会亲自来对付芙嫣,不管天族派了多少上神来和芙嫣一起历劫,最后搞不好都会失败,甚至还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所以他得留在这里。 这个理由听上去很站得住脚。 谢殒闭了闭眼,慢慢道:“你尽力而为就好。” 芙嫣看向他的眼睛。 “我一直在。”他微垂眼睑,长睫掩去眼底神色,“若真有致命危险,我会救你。” 芙嫣心头一震。 她很难说清现在的感受,忍不住问:“像上次一样?” 在魔气即将袭向她的关键时刻,恍若天神般出现,挽救她于水火。 谢殒视线与她交汇,不曾迟疑地点头。 “……无论多少次?” “无论多少次。” 芙嫣拧眉,忽然逼近他,几乎与他鼻尖相贴。 “凝冰君,我们见过吗?” “没有。” “那为什么我会觉得,你……” 她话没说完,只是看着他,谢殒与她对视,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想阻止,但迟了。 “我怎么觉得,你喜欢我呢?” 谢殒身体紧绷起来,冷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每一寸,就是不去看她的眼睛。 芙嫣有些困惑:“是在我不记得的时候,我们有过什么接触吗?”想了想又摇头,“不应该,我如今不过才修炼一百年,而你在传说中已经死了五百年。” 他们还是挨得很近,芙嫣低头就能闻到熟悉的昙花香,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好像从进这个秘境开始,我也总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到底是为什么,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秘境里轰隆隆震动一声,这里又开始改变构造了。 芙嫣与谢殒分开,问题没得到回答,但她也没有那么想知道答案。 她觉得原因不重要,结果才是重要的。 她有一些迫切的愿望,比之她的愿望,那些前因都不重要。 甚至于,凝冰君是因为喜欢她才选中她这一点猜测,要比其他的猜测更让她轻松。 两人站在裂开的地缝两端,一个不回答,一个已经不需要回答。 “君上,我能再跟你要一个东西吗?”她隔着不算近的距离询问。 无边的烟尘中,谢殒像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君子如莲,高洁自律,从容不迫,连危险重重的秘境都被他衬托得如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云海波涛。 这样一个人,实在太容易勾起芙嫣的欲,但也仅仅是欲了。 她心中执念所在,爱慕所在,是另外一个人。 “想要什么。” 他问得很平静,好像不管什么都会给她。 芙嫣心里想着,若是因为喜欢她才如此纵容,那也是好的,她孑然一身,本就没什么好给他的,若他想要这么个身子,就能让她达成目的,吃亏的好像也不是她。 她克制地收回流连在他宽肩细腰上的视线,吐出三个字:“蝶绕枝。” 谢殒看过来。 “我想要蝶绕枝。我天生灵根驳杂,百年才堪堪筑基,需要蝶绕枝来淬炼灵根。” 她解释得很清楚,但:“那是什么。” 谢殒把她问住了。 “凝冰君不知道?”芙嫣一愣,“是净芜仙君飞升前的本命法器,据闻经过她的淬炼,已经有起死回生之效。以君上和仙君那般关系,怎么会不知道蝶绕枝?” 她这么一说,谢殒倒是在深海般的记忆里找到了一些关于云净芜本命法宝的画面,但少得可怜,而且…… “没有关系。”他突然神色冷抑,强调道,“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哦。”芙嫣没什么情绪,“没有就没有。” “我不希望你误会。”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不在意?” “我为什么要在意?” 谢殒气息一滞,片刻后道:“你说得对。”他自语般说,“你确实没必要在意。” 话音落下,他身影渐渐消失,只留下一句。 “我不知道什么蝶绕枝,你若坚持认为它在这里,便自己去找。” 芙嫣看着空荡荡的前方,稍微有点迟疑。 她是不是不该那么说?他是生气了吗?所以消失了? 也罢。 反正要得到传承也得靠自己出去,他消失就消失吧。 芙嫣毫不留恋,重新戴上面纱开始探索秘境。 她心里还记挂着佛子,方才她突然被带走,佛子肯定以为她出事了,他肯定会很担心她的安危,她最好尽快让他知道自己没事,免得他以身犯险。 会这么想也不是自恋,而是太了解佛子的性子罢了。 换做任何别的人他也依然会这么做的。 清醒地知道这一点,真是让芙嫣心情抑制不住地变坏。 要说这座秘境整体给芙嫣的感觉,就像是凝冰君这个人一样,似有若无的昙花香围绕着她,在别人看来险象环生的地方,于她却总是点到为止。 在又一次经过构造改变后,芙嫣落入一处空旷的寝殿。 寝殿不大,但因为陈设过于简单显得空荡荡的。 这里光线不暗,但用来照明的不是昙花。 芙嫣抬眸,殿顶镶嵌着无数宝石,五颜六色,闪闪发光。 这一幕好像挑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芙嫣头疼欲裂,立刻闭眼捂住了头。 好疼。 她扶着一旁的书案勉强站稳,好长时间神思才重新清明。 她咬唇望向周围,这是寝殿的偏殿,摆着几张高高长长的书架,书架前是古朴的书案,书案上干干净净,笔墨纸砚规矩地放置一旁,虽然很久没人动过了,但上面一点尘土都没有。 芙嫣慢慢绕到书案后,在书案下方发现了抽屉。 她将抽屉拉开,本意是寻找蝶绕枝,她觉得凌翾道君的消息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他既然说蝶绕枝在这里,就肯定是有可能的,凝冰君自己都“死”了五百年,也不一定知道所有事。 只是抽屉里没什么蝶绕枝,她看见的东西更是与“蝶”没有半分关系。 那是许多玉雕。 各种名贵玉石雕刻的玉雕,一眼都看不过来,装满了抽屉,全都是龙的模样,各种形态的龙。 芙嫣伸出手去,执起一块血玉雕成的龙。 清透的血玉化为栩栩如生的红龙,芙嫣的手抚过玉雕上的鳞片和龙角,它被雕得很用心,恍若真龙,在她掌心散发着温凉之意。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眉心的红玉,那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她不由伸手摸了一下,和摸到这玉雕时的温度一样。 莫名的熟悉感,芙嫣被难言的情绪淹没,她又去看其他的玉雕,各种形态的龙灵动真实,像是雕刻者亲眼见过那般姿态的龙一样,血玉雕的尤其多——这里显然是凝冰君的寝殿,这是他雕的吗?芙嫣看到抽屉角落的木盒子,拿起来打开,里面是有过明显使用痕迹的刻刀。 确实是他雕的。 他很喜欢龙吗? 尤其是红色的龙。 这抽屉里的玉雕被红色淹没,她都不知道原来价值连城的血玉可以这样多。 芙嫣将刻刀拿出来,柔软白皙的指腹擦着刻刀的刀刃过去,顷刻间被划破流血,她看着自己红色的血,慢慢放入唇中舔了舔。 寂静的寝殿里回荡着寥落的气息,芙嫣将刻刀扔出去,木盒也随意丢下,满抽屉各种形态的龙雕被她弃如敝履,她仔细寻找过没有蝶绕枝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去翻书架。 书架上的书卷和玉简被翻开,检查一遍又被随意一放,谢殒在她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地方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出自他手的玉雕被她浑不在意地丢弃,心中其实很平静。 其实在历劫回去之后,他很少去翻动在人界的记忆。 如今随着芙嫣的历劫,那些被尘封的记忆揭露出来,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一个促使他回归仙界后竟答应了云净芜的建议,假意与她定下婚约的可笑现实。 他在历劫失去前尘记忆时,在作为谢无尘活着的几百年里,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芙嫣。 身为天煞孤星的命格,他总是一个人待着,那些独处的时间里,陪伴他的是五彩缤纷的宝石和昙花,是那满抽屉的龙雕。 红色的龙,那样昳丽又威严,是谁,答案都摆在那里。 天煞孤星的苍凉人生中,那些潜意识里能给他带来温暖的东西,是他除却修炼外唯一在意和会做的事。 带来那些温暖的东西,都与芙嫣有关。 说来也是他糊涂,自以为是。 三千多年,那么多的时光,哪怕芙嫣一开始或许会有被影响才钟情于他,可时间摆在那,怎么可能没有真情呢。 她有。 ……他也有。 谢殒在寂静中猛地睁开眼。 他在神识里看到芙嫣找到了蝶绕枝。 在他寝殿的枕头下方。 蝶环形状的法宝流光溢彩,与记忆里云净芜用的法器模样一致。 它竟然真的在这里?甚至还在他寝殿的枕头 谢殒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但芙嫣已经有了她的判断。 “……骗子。”她看着到手的蝶绕枝,再看看这张古朴简单的床,什么不知道蝶绕枝为何物,什么不想她误会,那还藏在枕头 芙嫣厌恶地讽刺:“真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 第39章 第39章 芙嫣从来没相信过谢殒, 所以发觉他可能骗了她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情绪。 相反的,她有点高兴, 因为真的找到了蝶绕枝。 她盘膝坐到榻上, 一边研究这足以改变她体质的天阶法宝,一边想着,若她前半生所受的苦楚都是为了今日的幸运,倒也不算太难以接受。 只是, 若能只折磨她一个人就好了,扶阳镇上上下下数万条性命和她父亲母亲何其无辜。 想到那天染血的落日, 芙嫣握着蝶绕枝的力道不自觉加大,她看着自己的手, 至今还记得用它翻动母亲尸体时的感觉。 她也还清清楚楚记得, 被母亲护在身下时近乎窒息的威压感。 屠戮扶阳镇的魔族应该修为不算太高,否则不会忽略掉她这个漏网之鱼。 又或者对方其实发现了,但因为仙府的人快要赶到, 顾不上她这个唯一的活口,急急忙忙逃了。 芙嫣调查过很多次扶阳镇的惨案, 想知道在那里犯下滔天罪行的到底是谁, 哪怕是魔,也该有个姓甚名谁。 但没有结果, 没人知道。 对方逃得太快太及时, 仙府派去的人在扶阳镇发现了传送阵痕迹,是单向的, 可以直入魔界, 且只能用一次。 能造下这等传送阵的魔, 至少也该是在魔帝手下排得上号的。 芙嫣深呼吸了一下, 揉了揉眼睛,将全身的灵力集中在一起驱动蝶绕枝。 蝶环形的法宝开始运转,紫色的光芒缓缓流淌进她的身体,她闭上眼,认认真真地试图去淬炼驳杂的灵根。 拿得到传承也得有一个好的身体来负担,否则也是暴殄天物罢了。 她能想到淬炼灵根会很麻烦,很痛苦,但没想到会这么痛苦。 这么多年来,她辛辛苦苦修炼,付出比别人多几十倍的努力才筑基,她以为那些夜不能寐的过往已经很辛苦,但现在才是真的辛苦。 太疼了。 怎么可以这样疼。 像有无数的虫子在咬她,身上每一寸都被咬破,血肉一块一块掉落,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她好像感觉到自己的脸也烂掉了,混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是应该这样的吗?是她操作错误了吗?这是个陷阱吗?她还是太着急了吗? 难道说还是她太大意,从开始到现在所有贪恋的幸运终究还是幻境,是不可能吗? 她上当了吗? 芙嫣气急攻心,喷出一口血,她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血溅得到处都是,余光瞥见满榻都是她的血。 她还勉力结着印,依然在驱动蝶绕枝——她管不了那么多了,错就错吧,她已经这么做了,哪怕最坏的结果是成魔也没关系,魔就不可以屠魔吗?可以的,或许她还可以借此打入对方内部,釜底抽薪。 也许她还能把穹镜也给杀了呢? 到那个时候天下修士说不定会像敬慕凝冰君一样敬慕她。 想是这样想,可芙嫣还是不想成魔,她恨透了魔,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成魔?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她拼尽全力去坚持,她知道自己现在恐怕很丑陋,她好像还看见了自己的手臂腐烂见骨,但她还是没停,甚至没有痛呼出声,她感觉到自己流了血泪,但一点哭声都没有,她摇摇晃晃,几次险些倒下,却硬生生挺着,没有真的倒下去。 谢殒一直在忍耐,在克制。 他已经插手太多次,既然之前已经先行离开,那在她靠自己出秘境之前都不该再现身。 可从她找到蝶绕枝,以为他是骗子开始,他就想要回去。 更不要说她现在痛成那个模样,那一瞬他简直什么都不想管了,天如何,地如何,六界如何,只要他死不掉,就总能摆平一切。他想出手,仙界天色骤变,命格上神藏叶终于发觉不对,在封锁了帝君神降凡界的消息后,他是除天帝和霜晨月外第三个知道内情的人。 他几乎立刻下界,挡在了谢殒面前。 “帝君不可!”藏叶心惊肉跳道,“不行!这是女君的命格,女君历劫的命中该受此苦,帝君已经违背规则诸多,让女君如此轻易寻到了法宝,否则她得到法宝时就该九死一生的!帝君实不该再干扰女君的命格,不然这些孽障都会反噬到您自己身上!” 谢殒拂袖挥开藏叶,凌厉俊美的脸上是熟稔操控命格的藏叶也看不懂的情绪。 “你觉得我会怕被反噬吗。” 说起来很可笑,他此生最擅长的事,可能就是承受反噬。 但被藏叶这么一拦,他就失了先机,有人比他更早发现了她。 红颜快要枯骨的时候,佛子不渡终于找到了芙嫣。 她鲜血淋漓,狰狞可怖地忍耐着巨大的痛苦,她想,她此刻肯定面目全非。 她依稀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不渡身上的檀香味。 这百年来她记得最清楚的味道,绝对不会认错。 她几乎看不清了,眼前模糊,露出骨头的手还在勉力结印,还没有放弃希望。 芙嫣很痛苦,此刻已经不只是□□上的痛苦,还连带着心理上的。 她真的不想被佛子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太丑陋了。 她一直强忍着的痛呼在佛子靠近的时候,终于暴露了出来。 她痛呼着:“别过来……” 她发觉自己连声音都变了,变得沙哑难听,好像在锯木头。 唯一还能让她稍稍放松的念头是——她变得血肉模糊,佛子一定认不出她来了。 她使劲分辨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和长命锁,很好,它们全都被血肉覆盖,看不出原貌,这样一来,哪怕她变得再不堪再恐怖,他也不会认出她是谁—— “芙嫣……” 佛子的声音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惊痛,芙嫣听在耳中,岌岌可危的防线瞬间崩溃。 “不要过来。”她痛苦地抗拒他,“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来,为什么要在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每次都是他。 为何他总要在她最不堪最绝望的时候,以最干净凛冽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芙嫣眼前一片红色,连佛子身上的僧袍都变成了红色。 她痛到极点,仰天启唇,却并没有发出预料中的凄厉叫声。 佛子抱住了她。 他脱下了僧袍,纤尘不染的白袍盖在了她血肉模糊的脸上、身体上。他轻轻揽住她,像怕触碰会让她更疼,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芙嫣浑身战栗地靠在他怀里,嗓音颤抖地说:“不要靠近我,我现在很难看……” “别怕。”佛子温柔至极地低声说,“别怕,你不会有事的。你不难看。你很美丽。人生一世,每个人都会走向死亡,都会变成一副骨架,你如今的样子一点都不难看,在我眼中,你现在与佛祖一样庄严美丽。” 芙嫣藏在他染血的僧袍下:“你骗我,你在骗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从不撒谎,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不渡试图帮她缓解痛苦,但所有的灵力没入法阵中都消失不见。 他帮不了芙嫣,他从未如此无力过,眼睫上竟然染上了泪痕。 “我帮不了你。”他自责极了,“你这样疼,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念着经文,做他所有可以做的祷告:“佛祖在上,她还年幼,让弟子来受这样的苦楚吧。” 可佛祖没有回应他最虔诚的弟子,不渡什么都做不了。 能够帮芙嫣的现在只有谢殒。 谢殒一开始是被藏叶阻拦,在不渡出现后,是再也没有立场出手了。 “帝君,战神陪女君历劫,他是女君的劫。”藏叶的手还横在谢殒面前,“不管女君经历什么他都会在的,您不用担心,女君如今痛苦些都是命格所在,您也是历过劫的,您的命格可比女君的更糟糕,您不是也好好地回来了吗?” 谢殒的确比芙嫣先一步去历劫,天煞孤星的命格也确实痛苦万分。 可是。他可以受任何苦,却无法看着芙嫣如此。 但当芙嫣倦鸟归巢般落入不渡的怀抱,扯着不渡的僧袍颤抖时,他突然意识到,比起自己动手替她解除一切痛苦,她更想要的是不渡的怀抱。 谢殒喉头一热,一口血吐出来,神血溅了藏叶一身。 藏叶懵了,站在那半晌,还走神地在想,这可是至高神祇的血,回去他就全都收集起来,找张桌子供起来。 啊不对,跑偏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藏叶清清嗓子,回归正经,忧虑地望着谢殒:“帝君该回仙界才是,虽然您超脱六界之外,却也不能任意沾染尘世因果吧?您的脸色实在不太好。” 他还不知谢殒破了天帝的帝界,只知道帝君和女君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他现在得把帝君给劝回去。 藏叶整理了一下思绪,再次想说什么,却身子一歪,眨眼间被谢殒送回了仙界。 “……”他怎么说也是七上神之一啊,就这么随便一扔就给扔上来了?他一直知道帝君很强,但整日里待在命格神殿,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亲身经历帝君的强大。 送他走这一下子哪怕是舟不渡也不行。 …… 没了藏叶阻碍,谢殒也没能继续去帮芙嫣。 因为芙嫣熬过来了。 那个过程好似很漫长,又好似很快,在她经历了人世间的极痛之后,身上的血肉开始一点点恢复,她在字面意义上的脱胎换骨。 流光溢彩的蝶绕枝悬起,落下的光芒将芙嫣完全笼罩,不渡抱着芙嫣,便也跟着笼罩在了光芒里。 他眼睫潮湿地望着怀中的骨架一点点恢复,几乎一眼就看见了芙嫣原本驳杂的灵根变得精纯而艳丽。 是火灵根,至纯的火灵根。 不渡似乎明白芙嫣之前在做什么了。 他静静看着枯骨红颜一点点恢复,渐渐的,他移开了视线,手脚局促起来。 芙嫣恢复得过程不快不慢,赤诚坦白——衣物烧毁,衣料下的一切都莹白如玉,像一尊……玉菩萨。 在芙嫣的手臂恢复好后,不渡猛地起身,又脱了一层僧袍闭目盖在她身上,这才一边念经一边走远。 刺目的光芒中,芙嫣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单单只披了一件僧袍,浑身上下都是不渡的味道,像被他包裹着。 她的脸恢复了,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好了,甚至于比之前更加美丽。 她不再疼了,在蝶绕枝光芒消失后,她抬手接住了如同废铁的法宝。 这东西没用了。 虽然艰难,但她熬过来了,她没有失败。 芙嫣握紧了手里耗尽灵力的法宝,缓缓从榻上起来,拉紧了还带着不渡体温的僧袍。 她望向背对着这里的佛子,一步步走向他,听到他在不断地诵经。 芙嫣长发披散,眉心红玉似血,她站定在不渡身后,靠近他耳畔,在他耳边低低唤着:“佛子。” 不渡浑身一震,双眸闭得更死。 芙嫣很慢地说:“谢谢你的僧袍。”她捻着袖口,“我身上只有这一件衣服。” …… 只有这一件衣服。 只有这一件。 也就是说,她不着寸缕地穿着带有他味道和体温的僧袍。 不渡呼吸停下,诵经也停止,他浑身紧绷,几乎在微微颤抖。 芙嫣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冷的视线,她顺着往前看,在她和不渡的前方,一片幽暗之中,白衣墨发的谢殒站在那。 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吹起他金玉衣袂,她望进他清潭般深邃俊美的眼瞳,手攀上佛子的手臂,一点点在谢殒的注视下抱紧了佛子。 谢殒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变化,似乎只是在看着而已。 不渡的身子的确在颤抖,芙嫣抱住他时才确认这个猜测。 她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之前实在太疼了,她想在她的菩萨怀中寻求片刻的温暖,只这一刻就好,松懈片刻,她就继续去做她最在意的事。 可菩萨背对着她,连着一瞬都没容她,再次将她抛弃了。 不渡挣开她往前几步,似想要回头,有什么话与她说,但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硬着头皮往前,落荒而逃。 芙嫣一点都没觉得意外,轻描淡写地捋了捋发丝。 精纯变异火灵根让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炙热与强大,百年来积压在驳杂灵根里的灵力骤然释放,她只觉一把火从丹田烧出来,烧得她整个人都被火焰包围。 她深呼吸了一下,吐出来的气息也燃着火,她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快速上升,筑基中期,筑基圆满,金丹,金丹中期,金丹后期,元婴。 眨眼间她竟然结了婴,这样快的修为转变让她没办法立刻适应,体内血脉飞速烧灼,她极度渴望一捧水,想全身心投入到水中浇熄自己。 在她几乎被灼烧到窒息的时刻,一直冷眼旁观的谢殒出现了。 他如他所说那般,在她遭受致命危险的时候现身朝她伸出手来。 她本能地握住了那只手,谢殒那一刻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在笑,又好像很伤心。 他什么都没说,她也什么都没告诉他,他却好像明白她需要什么。 噗通一声,她落入一汪泉水。 火焰骤然熄灭,炙热的身体开始降温。 她睁开眼,谢殒与她一起在水中,长及小腿的墨发在水中飞散,他宽大的白袍也像白色的墨缓开,芙嫣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 正思索着,仙姿玉骨的男人来到她面前,用力扣住她的后腰,低头吻上她的唇。 芙嫣瞪大眼睛,身体的第一反应是回应他。 可比起肌肉反应,更离谱的是她脑子里突然迸发出的恶念。 比起回应他,她更想破坏他。 她好像被体内火焰驱使,它唤醒了她埋藏很深的某种本能,撩动了她某根可怕的神经,令她有些难以自控。 她慢慢张口,咬破他的唇舌,一点点用力,在他被动承受下顺着流下的血移动到他颈间,丹田火焰更盛,她闭上眼睛,像渴血般再次咬下去。 水中无声,她却好像听见了他的闷哼声,脑子里那股对他的毁灭欲攀上了更高峰。 下一瞬,谢殒衣物尽碎,流血的脖子被芙嫣掐着,推到了一侧的石壁上。 第40章 第40章 他们还在水中。 芙嫣不会凫水, 她咬住谢殒的时候才恍惚意识到,他之所以吻她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她目前的状态一时半会不能离开水,他怕她窒息死在水中, 便以这样的方式渡气给她。 而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咬了他,咬破他的唇, 看着金红色的血丝在水中漫延,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推到了水池之的石壁上。 她在水中睁着眼, 屏息望着他,她才刚刚和佛子分开, 之前的痛苦与佛子一起度过,她对对方生出的唯一亵渎之念, 仅仅是抱着他,感受他一时片刻的温暖。 但哪怕是如此, 佛子也没能接受。 他走了。大概以为她已经好了吧,所有又丢下她一个。 然后谢殒出现了。 不知是因为血液和身体里的火还是什么,总之,她没有对佛子做出来的事, 对谢殒全都做得出来,还仿若做过无数次一样。 他皮肤苍白细腻,看不见任何毛孔,完美得好似玉雕。 她的手在这般如瓷的肌肤下轻而易举地留下了粗鲁的痕迹。 一片青一片紫, 混着不断流出的金红色血液,看得芙嫣脑中窒息感渐盛。 在她快要真的憋死过去时,谢殒再次向前, 在一片血腥气里渡气给她。 其实他有很多种方式让芙嫣在水下保持呼吸, 甚至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法咒就能达成目的。 芙嫣深陷快速进阶的谜障中做不到, 他却可以。 但他没有。他选择了最原始的方法。 他的气息凛冽清澈, 芙嫣如在一片汪洋里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将全部的力量都施加在他身上。 泉水如有灵智一样为他包裹上晶莹剔透的锦袍,他整个人带着一股温凉之意,并不是冷,但也不温暖,像玉一样,又比玉石更温润。 芙嫣不是注重外表的人,她本身生的就好,所以对这些无甚概念。 但谢殒的模样,让哪怕不在意这些的她也不由得被吸引。 一片迷离中,芙嫣想,谢殒就像这水中仙,她沉在水中,只觉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但她知道这里应该很安全。他们在水中不断下坠,渐渐触底,水开始消失,空气回归,芙嫣重新接触到了平稳的地面。 地面上有些冷,这么突然一冷,她本能地抱紧他,拥抱的力道有些大。 他大约是想说话的,但因这个拥抱戛然而止,只余下带着水汽的呼吸。 芙嫣发觉她身上的火灭了,那种快要被火焰吞噬的感觉削减许多。 但她丹田里的火并未熄灭,灵根上赤红的火焰灼烧着她,若不赶紧熄灭,恐怕凶多吉少。 她猛地睁眼,眼底都烧了起来,一片赤红。她看着谢殒,他苍白温文的脸上布满绯色,手撑着地面几次想起来,又几次被她按下去。 凝冰君那般修为,哪怕她已是元婴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那他是为何被她桎梏,仿似毫无反抗之力呢?因为他愿意。 他心里没有反抗的意思,所以行为上的反抗就总是很微薄。 芙嫣想到这些,便再也没了顾忌。 她倾身下来,谢殒的手撑在两人之间,沙哑艰难地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芙嫣的声音也有些嘶哑,呼吸间带着灰烬的味道:“我很清醒。” 她的手缓缓落在炙热的丹田上,突然升至元婴修为,淬炼出精纯的火灵根,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得来这样的进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这里有一把火,我要想办法让它熄灭。”她认真地说。 谢殒手颤了一下,过于鲜妍的唇红得快要滴下血来。她之前留下的咬伤有些狰狞,更为他君子如玉的气质增添破碎感。 芙嫣丹田的火越烧越旺。她不懂这是为什么,但谢殒知道,他于修炼一事是天才,很清楚他身上的水与冰对芙嫣此刻近乎走火入魔的至纯火灵根有什么效用。 此刻在仙界的藏叶也很清楚。 其实按照原本的命格,芙嫣这个时候已经找到了佛子不渡。 该为她浇灭火的是不渡。 他们会因此发生什么不言而喻,今后又如何因这件事彼此折磨,也不言而喻。 谢殒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该庆幸的。 如果他没出现,现在是否就得亲眼看着她与另外一个人彻彻底底交付彼此。 不行。 他什么都能忍受,她忘记他可以,爱上别人也可以,但绝不能连着最后一点属于他的东西,也这样不留情面地夺走。 所以在芙嫣以为谢殒眉头紧锁是抗拒的时候,他突然松懈了全身,哪怕浑身潮湿,墨发贴额,也不显丝毫狼狈的如画脸庞上浮现出几分挣扎和崩溃。 他说:“记住我是谁。” 芙嫣:“你是凝冰君,我会记住的。” “不。叫我的名字。” “……谢无尘?” “不是。” “……谢殒?” 青丝满地清水为衣的天神闭眸仰头,优美的下颌线和漂亮的颈项划出一道迷人弧度。 芙嫣看见他精致的喉结和锁骨,他真的很美,像水中仙,画中仙……所有的仙。 他满足了她心目中对真正神仙的所有幻想。 他仰头伸颈的样子让她想到一个词——引颈受戮。 “……去那边吧。”谢殒声音很低。 芙嫣拒绝了:“不去。” “……” “我要在这里。” “……” 芙嫣:“我不喜欢你。” 但她要做这件事。如果他介意,她也不是不能停下。 可谢殒说:“……我知道……无妨。” ……没关系的。 于是她得到了他。 她浇灭了丹田的火,在得到他之后修为更上一层楼,稳定在了元婴中期。 以她目前的修为和灵根,哪怕碰见玉辰殿此次派来的所有弟子也不惧了。 芙嫣很高兴。但谢殒好像很痛苦。 她的高兴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她笑出声来,他压抑沙哑的声音却好像染上了哽咽之色。 君子式微。传说中的君上对她予取予求,毫无保留,像最虔诚干净的一捧水,被她的火烧得滚烫,一点点蒸发。 她其实不明白谢殒,完全看不懂他在想什么,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但不妨碍到了此刻,她万分确定一点,他不会害她。 谁都可以,唯独他不会。 秘境外,照夜宫副宫主明烬站在众人之前仰头望着水幕,上面代表着秘境内弟子的泉眼已经消失了一半。 他叹息一声,望向左侧属于照夜宫弟子的那一列,也折损了一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各仙府的精英弟子还都活着。 “副宫主不要太担心。”身后的大长老翦烛说,“羽碎带着宫主交给他的锦囊,一定可以将余下弟子安全带出来的。” “宫主自凝冰君陨落便开始闭关,至今也没与我直接见面,此前他只送出锦囊,也没交代我只言片语,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明烬蹙眉。 翦烛道:“这座秘境是凝冰君的洞府所化,那锦囊也该是和凝冰君有关之物。” 明烬没再说话,倒是不远处有些嘈杂,他望过去,那是各仙府的人在等待秘境关闭后为死去的弟子收敛魂魄。他们聚在一起,面色哀泣,哪怕不敢言明,却也对照夜宫诸多怨怼。 翦烛与他对视一眼,看似是两人交谈,声音却半分没有压低:“秘境的危险程度此前便已昭告天下,未曾强逼任何人进入,副宫主的大弟子也在秘境中。所谓富贵险中求,既贪恋那泼天的富贵,就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照夜宫可是目前为止牺牲弟子最多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静默下来,哪怕还是不满也不敢再表现出来。 倒是另一头的响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又有人来了。 “凌翾道君?”翦烛长老往前一步,“道君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往他身后一看,是玉辰殿的淡烟长老,还有…… “这是……云瑶师侄?”翦烛有点不确定。 云净芜已经飞升了一段时间,哪怕没飞升前修为也已经很高了,周围这些人根本没资格让她见礼。但如今顶着妹妹的身份,她不得不那么做。 “翦烛长老。”她低着头,“副宫主。” 明烬颔首应了,多看了她一眼才去看凌翾:“道君来是为了?” “淡烟长老的爱徒魂灯灭了。”凌翾青衣白袍,墨发飘飘,“她要亲自来为爱徒收敛魂魄,本君也担心弟子,便跟着来看看。” 他说完话就去看水幕,上面代表玉辰殿弟子的泉眼折损三分之一,属于芙嫣和符离的倒是还好好的。 她没事,果然没辜负他的期待。 凌翾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 云净芜也望向被光芒笼罩的秘境,这一看不由惊呆了。 不对!那不是秘境的护阵光! 那是……是无垢帝君的结界光!她在十重天见过,绝对不会认错! 帝君也下界了!?他会不会发现她?!云净芜情不自禁地闪躲几步。 “瑶儿?”凌翾徐徐道,“怎么了?” 云净芜脸色变了几变,归于沉寂:“只是看到牺牲了太多同门,一时情急罢了。” “是吗?”凌翾扫了她一眼。 看到牺牲了很多同门吗? 可她自始至终都没看那水幕,只看着那座原为凝冰君洞府的秘境。 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不过看到什么都无所谓。 他现在只在意芙嫣的情况。 秘境里,芙嫣已经醒了过来。 她还有些头疼,但不妨碍清醒地思考。 她从乾坤戒里拿出衣裳换好,重新梳理发髻,戴好额冠,蒙上面纱,做好这一切才去看谢殒。 他也已经醒了,在她收拾自己的时候,他大约也收拾过,此刻已经衣衫整齐。 芙嫣的视线落在他颈间,他穿了一件立领的洒金白袍,昙花纹内敛地绣在严密包裹颈项的衣领上。她伸过手去,想将他有些歪了的衣领弄好,却发现在她碰到他的一瞬间,他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她眼睫跟着一颤,继续之前的动作,将他的衣领整理好。 整理的过程中,她看见了他衣领下藏着的红痕。 ……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过火的人。 芙嫣站起身,背对着他说:“时辰不早了,我要想办法离开秘境了。” 蝶绕枝已经拿到,就等着离开秘境得到全部的传承。 到时她的修为肯定还能上升,就能真正地筹谋复仇了。 时间紧迫,不等谢殒开口,她便毫不留恋地离开。 看着她身影消失的地方,谢殒抬起手,广袖滑落,手臂上一片肆虐痕迹。 他无力地重重垂下手。 他现在像什么? 像被人用完就扔的残花败柳。 第41章 第41章二选一 照夜宫上方聚集着黑沉沉的雷云,闪电不断亮起,轰鸣声震得整个护山大阵都跟着颤动。 一道道天雷劈下来,穿过护山大阵,落在照夜宫内的秘境上,秘境的护阵光纹丝不动,连天雷都穿不透。 “有人在秘境里进阶了。”翦烛大长老眯起眼。 明烬沉吟着:“看这天雷的架势,恐怕还是连着几级进阶。” 连着进了几阶?凌翾微微挑眉,心里有了猜测,应当是芙嫣没错了。 被误解看轻这么多年,她终于迎来了蜕变。 凌翾嘴角缓缓扬起。 相较于他的轻松愉悦,他身后的云净芜则露紧张,原因其实和凌翾差不多,也是这天雷联想到了少帝。 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凌翾慢条斯理加入了对话:“如天雷都劈不进这座秘境,打不破这护阵光,足可见凝冰君当年的修为乃是当之,无可匹敌。” 这话说得在理,那可是进阶的天雷,瞧着这一道道数量至少得是元婴级别了,连他们站在外看得都跟着脸色发白,那护阵光纹丝不动。 早知有这么强的话,他们就把所有快要进阶的弟子都送进去,在里进阶,都省了护法和法宝。 只是这秘境的危险也是与好处成正比的,能不能在里熬到进阶的时候还成题。 云净芜淡淡瞥了一眼凌翾,嘴上没有参与话题,心里在想,这群人是拿了珍珠当鱼目,什么护阵光?那是无垢帝君的结界,帝君的结界岂是人修进阶的天雷可以劈动的? 不过凌翾有句话倒也没说错。 帝君那般存在,哪怕只是历劫之躯,修为也是当之,天下无双。 可是……他在这里。 他怎么能在这里?他又为什么来呢?他发现她怎么办?她如今占据的身躯属于她的亲妹妹,他应该一时片刻发现不了什么……云净芜咬唇握紧了拳头。 照夜宫外,穹镜被谢殒击退并未走远,他也注意到了进阶的天雷,也猜到了这或许和天族少帝的历劫身有关。 他正想着坏主意,眼忽然出现灵力波动,披着银色连帽斗篷的身影背对着缓缓出现,用一种雌雄莫辨的声音道:“见了无垢帝君就只知道跑,魔帝穹镜就这点本事?” 穹镜隐在黑雾里,自信不会被人看到目,但这人如确定是他。 “哦……”穹镜拖长音调,“那位大人?” 银斗篷没有回身,只是继续说:“你在人界安插了数百年的血继魔族,没有几千也该有几百,其中应是不乏各仙府的精英弟子。若这你都无法将天族少帝困死在人界,便要好好想想找你合作是不是错误的选择了。” 穹镜眯着眼没说话,只是周身黑雾暴涨,魔压迫人,寻常上仙在顷刻间就得受伤,但披着银斗篷的人纹丝不动,看不出任何不适。 穹镜微微挑眉,嘴角兴致勃勃勾起:“别急啊。”他态度好了不少,“时间还有很多,少帝得历劫许久呢。” “你若想玩,不如陪他们一起死。”银斗篷忽然发难,难辨的灵光四八方而来,带穹镜的感受像极了被镇压封印的四大凶兽。 穹镜眉目一凛,以黑雾抵挡。 “速战速决,好让少帝和陪少帝下界历劫的凤族少主和战神都折在秘境里,无限重来,永困人界历劫。” “然后再将封印的四大凶兽唤醒,趁仙界少了少帝、战神还有无垢帝君,里应外合,一举攻陷?”穹镜猜测。 “谢殒现在开不了天镜,但他已经在怀疑魔界有所图谋,若被他早一步发现,所有计划都得重头再来,你好收起你的玩心,若坏了的好事……” “你要如何?”穹镜好像一点都不怕,“你能杀了吗?” 银斗篷没说话,但穹镜也没能追什么,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眼睛和耳朵开始流血。 他抬手摸了一下,错愕一瞬,再往看,那人已经消失。 “能不着痕迹伤到,也不惧的威压……”他压了压眉峰,“根本不是循光。那会是谁呢……仙界竟还藏着这么一尊大神,也不知天帝那狗东西知道了该什么表情。” “一定很精彩!” 秘境中。 芙嫣正在找出路。 她能想到自己的雷劫该是被挡在了秘境外,这大概又是她次的幸运之一。 好像进了这座秘境开始,她的人就峰回路转了。 那出去之后呢?会恢复原吗? 芙嫣抬头望着方,走着走着,视线开阔起来,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了方空旷道场的石碑,上刻个字,静心涯。 她走近了一些,石碑上无数划痕,细细密密,深的一道几乎将石碑一分为二。 她摸了摸石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试着用自己的灵力袭巨石,红色的光芒打在巨石上,溅起刺目的火花,但也仅而已。 她用手抹去灰尘,只看到一道很浅的痕迹。 哪怕她已经是元婴中期,也只能做到这个步,那么能将巨石几乎一分为二的力量该有多强大? 她想到了谢殒,他的强大在她想象中又具体了一些。 芙嫣踏上静心涯,这应该也是谢殒修炼的方,光线不太明亮,照明的依然是缤纷的昙花,但在昙花其中还长着无数的灵植,有几种芙嫣认识,是制作剧毒千重翠的关键,她飞身过去,自乾坤戒取出手套戴好,仔仔细细将需要的灵植采下。 她做得很认,并没察觉到周围有薄薄的瘴气在靠近,等发现的时候,瘴气已经布满了整个静心涯。 还好她现在修为高,又擅毒,快速捏了个诀,红色的灵光护体,她屏息快步往,穿过静心涯来到后方,见到一扇打开的石门,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也没有其他选择了,这里就这一条路。 一进来瘴气便消失了,芙嫣重新放开呼吸,听到方似乎有点动静。 “大师兄,您想想办法啊,荷柔师妹快不行了!” 有人在哭泣,芙嫣侧耳听了听,修为增长让她可以在这儿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瘴气有毒,目尚不知是什么毒,只能服下万能解毒丹,挺到秘境关闭再请医修或毒修帮忙治疗。”这是符离的声音。 是玉辰殿的人。 是冤路窄。 芙嫣检查了一下衣着和纱,想了想,又在上施了一层障眼法,如今她修为和符离一都在元婴中期,他该看不穿她的障眼法才对。 后瘴气似乎褪去了一些,但按照玉辰殿之人的情况判断,这瘴气恐怕是时退时进,没什么定数的,她原路返回若碰到瘴气再回来会很危险。 只能往走了。 芙嫣做了决定就不再磨蹭,淡定往,很快见到了聚在一起的玉辰殿弟子。 他们来时二十几人,现在已经只剩下七个,算上她也不过八个。 芙嫣只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离开,可那帮人没想让她这么轻易离开。 “是天心门的人!”抱着荷柔的女弟子惊喜道,“大师兄,荷柔有救了!是天心门的弟子!” 符离也看见了她,正松口气,就见芙嫣头也不回,继续往走,跟没听见一。 符离本想气打招呼,对方这么不子,他身为殿之一的内门大弟子,便也端起了架子。 “道友留步。”他修为高,平日里鲜少受忤逆,尤其是四宗之下十二门的弟子,哪个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这般被无视,令他语气里免不了几分不悦。 芙嫣扫他一眼,符离一怔,静息审视她身上的修为,竟然看不透。 不对。 天心门门主的修为也不过才元婴后期,次进秘境的门人里高的也才金丹,这是哪来的修为直逼他的弟子? 符离警惕起来,挡在同门道:“阁下不是天心门的人,为何要作天心门人装扮?” 中了瘴气的不止荷柔一个,其他人也有中招,只是因修为高低而深浅不一罢了。 好不容易看见个毒修,听大师兄说不是的毒修,几人上都露出了失望来。 “怎么就不是天心门的人了?”芙嫣刻意压力声音,扫了扫方,“就算不是又关你什么事?好狗不挡道,滚开。” 她这态度让符离更感冒犯,当即拔剑:“放肆!天心门次入秘境的弟子高不过金丹,你冒充十二门弟子,态度蛮横行色匆匆,定是图谋不轨,别想就这么离开!” 这时其他人也听明白了,这红衣女修的修为是在金丹之上了,看大师兄的架势,恐怕不低于他。他们身上还好些的立刻上帮忙,将芙嫣团团围住。 芙嫣看看他们,纱下的唇角勾起,微微一:“那就陪你们玩玩吧。” 她已经他们机会了,是他们自己非要来碍事,正好试试她刚提升的修为和淬炼的灵根。 在芙嫣动手的一瞬间,秘境又开始改变构造,这次比之每次都剧烈,整个秘境都在震动。 打斗中的众人不约而同望秘境顶端,那里漆黑如夜幕,暗色里仿佛有一双神性的眼睛垂眸间,所有的阴私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那是什么!” 有人在惊呼,芙嫣也跟着顿了一下动作,但她比符离反应快,对方还在错愕那双眼睛时,她已经将燃气火焰的掌风送了过去。 符离身上昂贵的法衣顿时燃起,连皮肉也跟着烧灼,他惨叫一声,尝试各种方式都没能灭火。 “卑鄙!”符离目眦欲裂望着她。 芙嫣慢悠悠道:“是你自己走神,要说卑鄙也是你自己卑鄙。这是在斗法,不是切磋,在这种时候走神,这不是找死吗?” 符离无言以对,火已经烧到了他身上,他痛苦极了,几个玉辰殿弟子帮忙灭火,也染上了那火苗,都跟着惨叫起来。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在过去百年里都没少芙嫣下过绊子,即便碍着凌翾道君,不能明目张胆,软钉子也数不胜数。 她虽用别的法子一一讨了回来,但正靠自身修为和实力,还是第一次。 芙嫣高兴极了,圣洁里带着丝艳丽的眉眼迸发出慑人的光彩,符离在这一刻突然看清了什么,错愕道:“是你?芙嫣?!” 那双眼睛,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看见了,绝对不会认错,那的眼睛……他怎么可能认错。 符离的话让惨叫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怎么可能,眼人修为至少和大师兄一,怎么可能是芙嫣那个百年才堪堪筑基的废?! 一道道光束落下,像在挑选什么人一,芙嫣被光芒罩住,没有鲁莽踏出脚步,倒是其他人有的想出光圈,直接被光芒如刀子般切断身体,带着火苗惨叫归西,血溅得到处都是。 符离身上的火还在烧,他已经开始在上打滚,哪里还有玉辰殿大师兄的光风霁月,那光圈后一道落在他身上,他身上的火才慢慢熄灭。 他狼狈趴在那,没有乱动,目光落在芙嫣身上,红色似乎比玉辰殿的青白色更衬她,她看上去更了,窈窕的身姿,与截然不同的妩丽模,像落了晨露的玫瑰,浑身带刺,娇艳欲滴。 符离喉结滑动,话都说不出来,目光死死定在芙嫣的背影上。她作天心门人打扮,红纱掩着墨发与容颜,额冠珍珠晃动,障眼法只有一瞬的漏洞,他始终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这的,间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你怎能伤害同门,你可知回了玉辰殿会受何等惩罚。”符离气息微弱说着。 芙嫣看都没看他,他怎么那么蠢,居然还觉得她会回玉辰殿?这可是她摆脱玉宸殿和凌翾道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要好好去查,用心去做,不能被困在那里。凌翾很难对付,更不会帮她,在玉辰殿这么多年她也毫无收获,她必须走。 本来是不想被认出来的,就让他们以为自己死在了这里,替命傀儡她都准备好了,就拿来欺骗照夜宫的泉眼。 但被认出来也没关系,他们也得有命活着出去才是。 咚咚咚——巨大的轰鸣声传来,被光柱选中的人缓缓陷落,除了芙嫣之外皆满恐惧。 留在上的也没好多少,在他们陷落后,秘境顶端塌陷,直接朝中了瘴气的人砸下来,秘境外的水幕上,玉辰殿弟子存活只剩下四个。 芙嫣,符离,昏迷的荷柔以及抱着荷柔的女弟子琅嬛。 他们不知被带到了哪里,光线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的呼吸声。 芙嫣很平静,她在心里思索自己为何如平静,慢慢得出一个结论。 她脱胎换骨了,有了公平的起点,有了自保的修为,所以平静。 再者…… 谢殒。 他说过他会一直在,会救她,无论多少次。 芙嫣可能都不怎么相信不渡的话,因为她总是被他抛下的那个。但谢殒的那句话,她相信了。 光乍起,芙嫣被刺得眼睛疼,努力睁开,视线适应后,她看见了……不渡。 刚想到佛子,便见到了佛子。 她还被困在光柱里,光柱周围便是无尽黑暗深渊,底好像没有尽头,只要离开光柱,就会死于非命。 符离他们也一。 不渡和他们不同,他在对,与他们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并未被光柱限制行动。 在不渡身后的石壁上刻了两个字——选择。 芙嫣心里念了一遍,再看看她和其他两个光圈,有些明白了。 这大概是秘境对佛子的考验。 佛子修佛,一张菩提,慈悲普渡众。 他修为高,进了秘境便很谨慎,不犯错,一直安全无虞。 现在,秘境了他大的挑战。 慈悲的菩萨,在秘境里救了不少人的佛子,如今对选一,该如何选。 又或许,更过分一些,不是选一。 芙嫣刚想到这里,事实就证明了她的猜想。 光柱分开了。 道变为两道。 一侧是芙嫣自己,一侧是符离、荷柔和琅嬛人。 不渡站在对,芙嫣淡定看完这变化就去看他。 他身后石壁上的字再次变换。 二选一。 芙嫣感兴趣勾起嘴角, 顶端上,那双神性的眼睛垂眸望着他们。 谢殒在黑暗里承受着身上的反噬。他帮了芙嫣太多次,违背历劫规则的反噬正在吞噬他。 但他擅长的就是忍耐这些痛苦,虽然很疼,很疼,但经历了如漫长的岁月,他也疼习惯了。 眼下芙嫣对的都是藏叶写好的剧本。 修士们一个个陨落,皆是他们已定的命格。 芙嫣要被不渡二选一,也是早已定下的事情。 当慈悲的佛对救多救少的题时,会如何抉择? 这是俗劫难对上神之心的一种考验, 其实这里漏了一出交付彼的戏码,那场戏被谢殒代替,可能就少了芙嫣在佛子这里的重要性,佛子的选择很可能会变。 谢殒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立刻做什么,他甚至迫切希望看到不渡做出选择。 他想看到芙嫣对不渡彻底死心。 君子如玉清冷端方的无垢帝君出了邪祟才会有的恶念。 他想看不渡失去她的爱慕。 谢殒闭了闭眼,又再次挣开。 他将视线转到不渡身上,在看到对方的神情时,周身罡风忽然静息,一切都淡了下来。 他掐指算了算,其实哪怕没有他抢走他们彼交付的戏码,不渡的选择也不会变。 一边人多一边人少,他的选择显而易见, 谢殒睨芙嫣,见到她平平静静好似习惯了的模,忽然想阻止一切。 他不想她受伤。哪怕阻止这一切完全不利于他,完全是别人作嫁衣裳,他更要遭受改变历劫命格的反噬,可到了这一刻他意识到,他或许是了恶念,但心底里想的仍是——宁愿失去,也不要她再受伤。 他已经伤过她,就别再让另一个人以这种方式伤她了。 哪怕这是在历劫,不可避免会痛苦,也别让她在感情上这痛苦了。 而不渡恰好刻站直了身子,做好了选择。 芙嫣作为当事人,被锁在光柱里,反而比外的任何人都接受良好。其实谢殒的多虑了,她不会被伤害到的,甚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一来,她就有机会好好他上一课了。 她要教他一些佛祖永远不会教他的东西。 这会是他这辈子动形象刻骨铭心的一节课。照夜宫上方聚集着黑沉沉的雷云,闪电不断亮起,轰鸣声震得整个护山大阵都跟着颤动。 一道道天雷劈下来,穿过护山大阵,落在照夜宫内的秘境上,秘境的护阵光纹丝不动,连天雷都穿不透。 “有人在秘境里进阶了。”翦烛大长老眯起眼。 明烬沉吟着:“看这天雷的架势,恐怕还是连着几级进阶。” 连着进了几阶?凌翾微微挑眉,心里有了猜测,应当是芙嫣没错了。 被误解看轻这么多年,她终于迎来了蜕变。 凌翾嘴角缓缓扬起。 相较于他的轻松愉悦,他身后的云净芜则露紧张,原因其实和凌翾差不多,也是这天雷联想到了少帝。 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凌翾慢条斯理加入了对话:“如天雷都劈不进这座秘境,打不破这护阵光,足可见凝冰君当年的修为乃是当之,无可匹敌。” 这话说得在理,那可是进阶的天雷,瞧着这一道道数量至少得是元婴级别了,连他们站在外看得都跟着脸色发白,那护阵光纹丝不动。 早知有这么强的话,他们就把所有快要进阶的弟子都送进去,在里进阶,都省了护法和法宝。 只是这秘境的危险也是与好处成正比的,能不能在里熬到进阶的时候还成题。 云净芜淡淡瞥了一眼凌翾,嘴上没有参与话题,心里在想,这群人是拿了珍珠当鱼目,什么护阵光?那是无垢帝君的结界,帝君的结界岂是人修进阶的天雷可以劈动的? 不过凌翾有句话倒也没说错。 帝君那般存在,哪怕只是历劫之躯,修为也是当之,天下无双。 可是……他在这里。 他怎么能在这里?他又为什么来呢?他发现她怎么办?她如今占据的身躯属于她的亲妹妹,他应该一时片刻发现不了什么……云净芜咬唇握紧了拳头。 照夜宫外,穹镜被谢殒击退并未走远,他也注意到了进阶的天雷,也猜到了这或许和天族少帝的历劫身有关。 他正想着坏主意,眼忽然出现灵力波动,披着银色连帽斗篷的身影背对着缓缓出现,用一种雌雄莫辨的声音道:“见了无垢帝君就只知道跑,魔帝穹镜就这点本事?” 穹镜隐在黑雾里,自信不会被人看到目,但这人如确定是他。 “哦……”穹镜拖长音调,“那位大人?” 银斗篷没有回身,只是继续说:“你在人界安插了数百年的血继魔族,没有几千也该有几百,其中应是不乏各仙府的精英弟子。若这你都无法将天族少帝困死在人界,便要好好想想找你合作是不是错误的选择了。” 穹镜眯着眼没说话,只是周身黑雾暴涨,魔压迫人,寻常上仙在顷刻间就得受伤,但披着银斗篷的人纹丝不动,看不出任何不适。 穹镜微微挑眉,嘴角兴致勃勃勾起:“别急啊。”他态度好了不少,“时间还有很多,少帝得历劫许久呢。” “你若想玩,不如陪他们一起死。”银斗篷忽然发难,难辨的灵光四八方而来,带穹镜的感受像极了被镇压封印的四大凶兽。 穹镜眉目一凛,以黑雾抵挡。 “速战速决,好让少帝和陪少帝下界历劫的凤族少主和战神都折在秘境里,无限重来,永困人界历劫。” “然后再将封印的四大凶兽唤醒,趁仙界少了少帝、战神还有无垢帝君,里应外合,一举攻陷?”穹镜猜测。 “谢殒现在开不了天镜,但他已经在怀疑魔界有所图谋,若被他早一步发现,所有计划都得重头再来,你好收起你的玩心,若坏了的好事……” “你要如何?”穹镜好像一点都不怕,“你能杀了吗?” 银斗篷没说话,但穹镜也没能追什么,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眼睛和耳朵开始流血。 他抬手摸了一下,错愕一瞬,再往看,那人已经消失。 “能不着痕迹伤到,也不惧的威压……”他压了压眉峰,“根本不是循光。那会是谁呢……仙界竟还藏着这么一尊大神,也不知天帝那狗东西知道了该什么表情。” “一定很精彩!” 秘境中。 芙嫣正在找出路。 她能想到自己的雷劫该是被挡在了秘境外,这大概又是她次的幸运之一。 好像进了这座秘境开始,她的人就峰回路转了。 那出去之后呢?会恢复原吗? 芙嫣抬头望着方,走着走着,视线开阔起来,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了方空旷道场的石碑,上刻个字,静心涯。 她走近了一些,石碑上无数划痕,细细密密,深的一道几乎将石碑一分为二。 她摸了摸石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试着用自己的灵力袭巨石,红色的光芒打在巨石上,溅起刺目的火花,但也仅而已。 她用手抹去灰尘,只看到一道很浅的痕迹。 哪怕她已经是元婴中期,也只能做到这个步,那么能将巨石几乎一分为二的力量该有多强大? 她想到了谢殒,他的强大在她想象中又具体了一些。 芙嫣踏上静心涯,这应该也是谢殒修炼的方,光线不太明亮,照明的依然是缤纷的昙花,但在昙花其中还长着无数的灵植,有几种芙嫣认识,是制作剧毒千重翠的关键,她飞身过去,自乾坤戒取出手套戴好,仔仔细细将需要的灵植采下。 她做得很认,并没察觉到周围有薄薄的瘴气在靠近,等发现的时候,瘴气已经布满了整个静心涯。 还好她现在修为高,又擅毒,快速捏了个诀,红色的灵光护体,她屏息快步往,穿过静心涯来到后方,见到一扇打开的石门,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也没有其他选择了,这里就这一条路。 一进来瘴气便消失了,芙嫣重新放开呼吸,听到方似乎有点动静。 “大师兄,您想想办法啊,荷柔师妹快不行了!” 有人在哭泣,芙嫣侧耳听了听,修为增长让她可以在这儿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瘴气有毒,目尚不知是什么毒,只能服下万能解毒丹,挺到秘境关闭再请医修或毒修帮忙治疗。”这是符离的声音。 是玉辰殿的人。 是冤路窄。 芙嫣检查了一下衣着和纱,想了想,又在上施了一层障眼法,如今她修为和符离一都在元婴中期,他该看不穿她的障眼法才对。 后瘴气似乎褪去了一些,但按照玉辰殿之人的情况判断,这瘴气恐怕是时退时进,没什么定数的,她原路返回若碰到瘴气再回来会很危险。 只能往走了。 芙嫣做了决定就不再磨蹭,淡定往,很快见到了聚在一起的玉辰殿弟子。 他们来时二十几人,现在已经只剩下七个,算上她也不过八个。 芙嫣只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离开,可那帮人没想让她这么轻易离开。 “是天心门的人!”抱着荷柔的女弟子惊喜道,“大师兄,荷柔有救了!是天心门的弟子!” 符离也看见了她,正松口气,就见芙嫣头也不回,继续往走,跟没听见一。 符离本想气打招呼,对方这么不子,他身为殿之一的内门大弟子,便也端起了架子。 “道友留步。”他修为高,平日里鲜少受忤逆,尤其是四宗之下十二门的弟子,哪个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这般被无视,令他语气里免不了几分不悦。 芙嫣扫他一眼,符离一怔,静息审视她身上的修为,竟然看不透。 不对。 天心门门主的修为也不过才元婴后期,次进秘境的门人里高的也才金丹,这是哪来的修为直逼他的弟子? 符离警惕起来,挡在同门道:“阁下不是天心门的人,为何要作天心门人装扮?” 中了瘴气的不止荷柔一个,其他人也有中招,只是因修为高低而深浅不一罢了。 好不容易看见个毒修,听大师兄说不是的毒修,几人上都露出了失望来。 “怎么就不是天心门的人了?”芙嫣刻意压力声音,扫了扫方,“就算不是又关你什么事?好狗不挡道,滚开。” 她这态度让符离更感冒犯,当即拔剑:“放肆!天心门次入秘境的弟子高不过金丹,你冒充十二门弟子,态度蛮横行色匆匆,定是图谋不轨,别想就这么离开!” 这时其他人也听明白了,这红衣女修的修为是在金丹之上了,看大师兄的架势,恐怕不低于他。他们身上还好些的立刻上帮忙,将芙嫣团团围住。 芙嫣看看他们,纱下的唇角勾起,微微一:“那就陪你们玩玩吧。” 她已经他们机会了,是他们自己非要来碍事,正好试试她刚提升的修为和淬炼的灵根。 在芙嫣动手的一瞬间,秘境又开始改变构造,这次比之每次都剧烈,整个秘境都在震动。 打斗中的众人不约而同望秘境顶端,那里漆黑如夜幕,暗色里仿佛有一双神性的眼睛垂眸间,所有的阴私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那是什么!” 有人在惊呼,芙嫣也跟着顿了一下动作,但她比符离反应快,对方还在错愕那双眼睛时,她已经将燃气火焰的掌风送了过去。 符离身上昂贵的法衣顿时燃起,连皮肉也跟着烧灼,他惨叫一声,尝试各种方式都没能灭火。 “卑鄙!”符离目眦欲裂望着她。 芙嫣慢悠悠道:“是你自己走神,要说卑鄙也是你自己卑鄙。这是在斗法,不是切磋,在这种时候走神,这不是找死吗?” 符离无言以对,火已经烧到了他身上,他痛苦极了,几个玉辰殿弟子帮忙灭火,也染上了那火苗,都跟着惨叫起来。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在过去百年里都没少芙嫣下过绊子,即便碍着凌翾道君,不能明目张胆,软钉子也数不胜数。 她虽用别的法子一一讨了回来,但正靠自身修为和实力,还是第一次。 芙嫣高兴极了,圣洁里带着丝艳丽的眉眼迸发出慑人的光彩,符离在这一刻突然看清了什么,错愕道:“是你?芙嫣?!” 那双眼睛,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看见了,绝对不会认错,那的眼睛……他怎么可能认错。 符离的话让惨叫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怎么可能,眼人修为至少和大师兄一,怎么可能是芙嫣那个百年才堪堪筑基的废?! 一道道光束落下,像在挑选什么人一,芙嫣被光芒罩住,没有鲁莽踏出脚步,倒是其他人有的想出光圈,直接被光芒如刀子般切断身体,带着火苗惨叫归西,血溅得到处都是。 符离身上的火还在烧,他已经开始在上打滚,哪里还有玉辰殿大师兄的光风霁月,那光圈后一道落在他身上,他身上的火才慢慢熄灭。 他狼狈趴在那,没有乱动,目光落在芙嫣身上,红色似乎比玉辰殿的青白色更衬她,她看上去更了,窈窕的身姿,与截然不同的妩丽模,像落了晨露的玫瑰,浑身带刺,娇艳欲滴。 符离喉结滑动,话都说不出来,目光死死定在芙嫣的背影上。她作天心门人打扮,红纱掩着墨发与容颜,额冠珍珠晃动,障眼法只有一瞬的漏洞,他始终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这的,间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你怎能伤害同门,你可知回了玉辰殿会受何等惩罚。”符离气息微弱说着。 芙嫣看都没看他,他怎么那么蠢,居然还觉得她会回玉辰殿?这可是她摆脱玉宸殿和凌翾道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要好好去查,用心去做,不能被困在那里。凌翾很难对付,更不会帮她,在玉辰殿这么多年她也毫无收获,她必须走。 本来是不想被认出来的,就让他们以为自己死在了这里,替命傀儡她都准备好了,就拿来欺骗照夜宫的泉眼。 但被认出来也没关系,他们也得有命活着出去才是。 咚咚咚——巨大的轰鸣声传来,被光柱选中的人缓缓陷落,除了芙嫣之外皆满恐惧。 留在上的也没好多少,在他们陷落后,秘境顶端塌陷,直接朝中了瘴气的人砸下来,秘境外的水幕上,玉辰殿弟子存活只剩下四个。 芙嫣,符离,昏迷的荷柔以及抱着荷柔的女弟子琅嬛。 他们不知被带到了哪里,光线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的呼吸声。 芙嫣很平静,她在心里思索自己为何如平静,慢慢得出一个结论。 她脱胎换骨了,有了公平的起点,有了自保的修为,所以平静。 再者…… 谢殒。 他说过他会一直在,会救她,无论多少次。 芙嫣可能都不怎么相信不渡的话,因为她总是被他抛下的那个。但谢殒的那句话,她相信了。 光乍起,芙嫣被刺得眼睛疼,努力睁开,视线适应后,她看见了……不渡。 刚想到佛子,便见到了佛子。 她还被困在光柱里,光柱周围便是无尽黑暗深渊,底好像没有尽头,只要离开光柱,就会死于非命。 符离他们也一。 不渡和他们不同,他在对,与他们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并未被光柱限制行动。 在不渡身后的石壁上刻了两个字——选择。 芙嫣心里念了一遍,再看看她和其他两个光圈,有些明白了。 这大概是秘境对佛子的考验。 佛子修佛,一张菩提,慈悲普渡众。 他修为高,进了秘境便很谨慎,不犯错,一直安全无虞。 现在,秘境了他大的挑战。 慈悲的菩萨,在秘境里救了不少人的佛子,如今对选一,该如何选。 又或许,更过分一些,不是选一。 芙嫣刚想到这里,事实就证明了她的猜想。 光柱分开了。 道变为两道。 一侧是芙嫣自己,一侧是符离、荷柔和琅嬛人。 不渡站在对,芙嫣淡定看完这变化就去看他。 他身后石壁上的字再次变换。 二选一。 芙嫣感兴趣勾起嘴角, 顶端上,那双神性的眼睛垂眸望着他们。 谢殒在黑暗里承受着身上的反噬。他帮了芙嫣太多次,违背历劫规则的反噬正在吞噬他。 但他擅长的就是忍耐这些痛苦,虽然很疼,很疼,但经历了如漫长的岁月,他也疼习惯了。 眼下芙嫣对的都是藏叶写好的剧本。 修士们一个个陨落,皆是他们已定的命格。 芙嫣要被不渡二选一,也是早已定下的事情。 当慈悲的佛对救多救少的题时,会如何抉择? 这是俗劫难对上神之心的一种考验, 其实这里漏了一出交付彼的戏码,那场戏被谢殒代替,可能就少了芙嫣在佛子这里的重要性,佛子的选择很可能会变。 谢殒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立刻做什么,他甚至迫切希望看到不渡做出选择。 他想看到芙嫣对不渡彻底死心。 君子如玉清冷端方的无垢帝君出了邪祟才会有的恶念。 他想看不渡失去她的爱慕。 谢殒闭了闭眼,又再次挣开。 他将视线转到不渡身上,在看到对方的神情时,周身罡风忽然静息,一切都淡了下来。 他掐指算了算,其实哪怕没有他抢走他们彼交付的戏码,不渡的选择也不会变。 一边人多一边人少,他的选择显而易见, 谢殒睨芙嫣,见到她平平静静好似习惯了的模,忽然想阻止一切。 他不想她受伤。哪怕阻止这一切完全不利于他,完全是别人作嫁衣裳,他更要遭受改变历劫命格的反噬,可到了这一刻他意识到,他或许是了恶念,但心底里想的仍是——宁愿失去,也不要她再受伤。 他已经伤过她,就别再让另一个人以这种方式伤她了。 哪怕这是在历劫,不可避免会痛苦,也别让她在感情上这痛苦了。 而不渡恰好刻站直了身子,做好了选择。 芙嫣作为当事人,被锁在光柱里,反而比外的任何人都接受良好。其实谢殒的多虑了,她不会被伤害到的,甚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一来,她就有机会好好他上一课了。 她要教他一些佛祖永远不会教他的东西。 这会是他这辈子动形象刻骨铭心的一节课。 第42章 第42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芙嫣眼睛被刺得有些酸痛, 她抬『揉』了『揉』,舒服一点再去看不渡。 佛子还是原的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只是他的神情不太好,他在看她, 眼底满是挣扎, 芙嫣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姿态随意甚至是慵懒地坐在光柱里,虚虚实实的光包裹着她,让她看了起像一尊斜倚的神女像。 不渡闭眼别开了头。 然后抬起,金『色』的光芒送入另一道光柱,符离与玉辰殿他两名弟子在那道光柱里, 看到不渡选择他们,全都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 符离望向芙嫣那边, 唇瓣张开, 面『露』不忍和担忧, 这副在自己安全之后对别人升起的关, 虚伪得让芙嫣恶。 身后忽然悬空, 在符离三人得救的一瞬间,芙嫣身上的光柱也跟着消失, 身下托起她的地面塌陷, 她一身红衣,黑发披散,坠落而下后朝上看的模样, 像极了深渊里朝外凝望的红『色』神龙。 威严,神圣,漠然, 只没有崩溃和绝望。 她好像并没受伤。 谢殒的神识跟着她坠落,分明看见她还在笑。 不渡亦看见了她嘴角这抹笑。 在她坠落的一瞬间,除了谢殒的神识,不渡也跟着跳了下。 符离愕然地望着佛子追随芙嫣落下,中惊骇难以形容。 他刚刚亲眼见过同门是如何的,如今芙嫣坠下,必无疑,佛子选了他们,让他们活下,自己却选择跟着芙嫣一起。 他过往并不怎么明白佛修之道,觉得很无谓,如今却有些被震撼到了。 坠落的深渊好像格外的长,芙嫣黑发飞舞,红裙也飞舞,在这之上,她看见了追随而的白『色』身影。 一身雪『色』僧袍,是不渡。 他眉一点朱砂,朱砂下一双悲悯的双目凝望她。 他用了灵力让自己坠落得更快,即要追上她。 芙嫣嘴角笑意忽然加深。 “佛子。”铮铮的风中,她的声音那么清晰。 “我的菩萨。”她喃喃地念着,“你的佛教你慈悲众生,普渡万物,教你弘扬佛法,固守自身,却不肯教你七情六欲。” “没关系。”芙嫣慢慢道,“佛不教你,我教你。” 在不渡的即抓住她的时,芙嫣脸上绽放绚丽的笑容。 “现在这感觉,就叫绝望。” “好好体会,这是你抛下我的第三次,事不过三,你令我感受至深的三次,也自己感受一下吧。” 芙嫣猛地甩开他的,在他不可置信地注视下,用尽力量坠向深渊。 你问她如何敢这么做,就不怕吗? 不怕啊。 在即粉身碎骨的时候,有温凉的怀抱托住了她,她平平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回过头去,暗影里,谢殒的轮廓很好辨认,他抓着她腕的力道很大,捏得她有些疼。 但她没时间去分辨他的表情,看他怎么了,因为不渡紧接着掉了下。 他修为高,可以靠自己减缓坠落,不至于真的出事,但或许是因为芙嫣方的行为,他并未保护自己,就那么如流星般重重坠落下。 芙嫣一点都不惊讶,她平静地挣开了谢殒的,双结印送去一道火焰托住了他的身影,替他稍稍减缓速度,不至于坠下伤得那么重。 于是本该粉身碎骨的不渡只是受了些伤,站稳之后猛地去看火焰的源,芙嫣背对着这里,正朝黑暗之中远走。 “芙嫣!” 不渡快步追上,眉一点红的佛子挡在她面,芙嫣不想他,掌化出一捧火打向他,想把他赶走。他却不肯走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那火舌『舔』过他的脸庞,他此刻苍白、紧张,情绪难言的一张脸照得清清楚楚。 谢殒静默在黑暗中,他若不想,芙嫣之外的人都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可这一刻,他实什么法术都没用,并未刻意隐藏身影,只是黑暗笼罩了他而已。 按说元婴与金佛这般修为,该能轻而易举发现他。 但眼下的两人谁都没注意到他。 谢殒静静看着不渡垂下眼睛,他试图对芙嫣解释:“他们有三人,我若跟下,可能救不了。” 芙嫣点点头:“我只有一,你想的是选他们三,之后跟下救我上去。”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不渡倏然抬眸,视线交汇,有些困『惑』:“你知道,为何还要那么做。” 亲推开他………虽然他们最后都没事,但万一呢? 想到芙嫣坠入无尽黑暗时他中的感受,他一时口干舌燥。静修炼这么多年,他虽不及当年的凝冰君百年已是半步飞升的修为,却也是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了。 他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感受,里像扎了一根刺,呼吸都会带起一阵闷痛。 “不明白?”芙嫣在暗『色』里慢悠悠道,“没关系,我教你,我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她回眸朝他走近了一下,眼神赤『裸』地勾勒他的脸部轮廓,不渡辨清她的神『色』,脸『色』更白了一些,僧袍下的脚步不自觉往一侧闪躲。 芙嫣便在此时不疾不徐道:“这就叫自私。” 不渡一怔。 “我很自私,这是我的私,哪怕我知道你的所有想法,猜到你的决定,我也要你在那样的情况下选我。” 不渡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这是你第三次因为某原因抛下我,第一次是在伽蓝殿,第二次在我脱胎换骨之后,第三次就是在这里,我不会再你第次机会。” 她折返得极突然,不单不渡没反应过,谢殒都没反应过。 不过眨眼的瞬间,她已带着不渡消失在黑暗里。 这里曾是谢殒历劫时的洞府,被藏叶写成了一座秘境,化作秘境后扩大许多,因为不断变换构造,连他都快记不清哪里是哪里。 他慢慢走向芙嫣和不渡消失的地方,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看上去什么都没想。 可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在十重天的困神阵里芙嫣对他做的事。 他忽然产生一巨大的、恐惧的危机感。 不行。那样的事……那样的事,她不能再对第二人做。 不可以。 谢殒走入光芒中,黑暗的尽头豁然开朗,是一间不知废弃多久,乌烟瘴气的偏殿。 偏殿残破,因为秘境的变换构造而殿珠断裂,不渡被芙嫣桎梏双,按在断裂在地的殿柱上。 ……她真的那么做了。 对他做的事,对另外一人,她要全部都做一遍。 实按照藏叶写好的命格,即便是那最后一步,也是他自己替换求的。 谢殒被无尽的暗『色』淹没,他体内自六界的邪祟之气侵袭着他最后的防线,他的眼瞳一会红一会黑,最后定格在黑『色』。 他不会入魔。 那是底线。 他麻木地看着芙嫣在不渡耳边说话,他此刻真是恨自己修为高,那话听得清清楚楚。 “佛子。”她魅『惑』宛转道,“这可是你非要招惹我的,就不能怪我了。非要追我做什么呢?既然都了,我大方地很,就再教你一样——我现在对你做的这些,叫占有。” 她抚过他的脸庞,望进他慌『乱』紧绷的眼眸:“这叫占有欲,你感受到了吗?” “我还可以教你更多。”她靠近了一些,唇瓣几乎与他相贴,但不渡在关键时刻挣开了她。 芙嫣在意料之中,她活动了一下腕,像在做什么强取豪夺之的准备动作,嘴上慢条斯道:“佛子后悔当年救了我吗?” 不渡眉一点红,艰难地朝她投视线,近乎恳求道:“芙嫣,不要这样,这是不对的。” “那在你看,什么是对的?”她歪了歪头,“不断抛下我吗?” 不渡怔愣:“……不是,不是的。” 她的话让他入了谜障,几乎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清醒过,坚定地说:“那不是抛弃,只是最好的安排。你是女子,不可能永远留在伽蓝殿,所以我为你寻了好的去处。至于之后……我是佛修,不能沾染尘世爱欲,不了你回应,那样的情况,我只能离开避嫌。” “最后一次,你里知道我为何那样选。”他认真地说,“芙嫣,不要钻牛角尖,你于我是因当年的救命之恩,你长大一些……” “这话听得好熟悉。”芙嫣忽然皱眉,“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对你说过,你于我的情是事出有因。】 【你于我之情并非男女之情,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莫再执『迷』,纠缠不放。】 芙嫣又开始头疼了,她扶住一旁的殿柱,表情特别难看,忍得极辛苦。 那些记忆中根本不存在的话语跑进脑子里,声音那样熟悉,那像是……是谁……听不清楚,有些模糊,到底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芙嫣?” 不渡注意到她的不对,立刻回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尝试帮她。 可芙嫣推开了他。 “走开。” 她厉声说着,毫无半点爱意,仿佛对着什么讨厌的陌生人,说完就头疼地靠在了一旁。 不渡看了看被推开的臂,有些意外,身子僵硬。 他不知里此刻是什么感受,按说被她推开是对的,可他好像并不高兴或欣慰。 谢殒在芙嫣提起“熟悉”的那一刻就想到她为何会有那感觉了。 不渡方的言语,像极了他对她说过的话。 哪怕她历劫,面对的是舟不渡化身的不渡,也依然逃不开他留下的魔咒。 藏叶写下这样的命格,当真不是看透了什么吗。 谢殒玉颜冷清,孤寂寥落。 他缓缓抬起,汇聚在掌的神力就要送去替芙嫣缓解痛苦,但她自己挺了过。 她靠在一旁,视线恢复,意识清晰,慢慢注视愣在原地的不渡。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在看着被她推开的,僵在那一动不动。 芙嫣扫开脑子里那些怪异的熟悉,缓缓开口道:“佛子。” 不渡像是此刻回神,鼻尖耳朵都红红的,眼尾也有些红,视线并未立刻转向她。 于是芙嫣说:“看着我。” 不渡还是没动。 “我让你看着我。” 她的声音靠近了,不渡抬眸去看,视线相交,芙嫣眼中的冷漠淹没了他。他呆在那,一颤,情不自禁地抬起,几乎已触碰到了她的眼睫。 她真的了他太多震撼。 在他漫长的修行里,第一次有这样浓烈的『色』彩,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多的无措与悸动。 若即若离,一会热情如火,一会冷硬如冰。 从没人对他如此,从没有。 “知道这是什么吗?” 在他碰到她眼睫,像受惊般要收回时,芙嫣抓住了他。 她带着他触碰她的眼睛,她连眼睫都是火热的温度。 不渡看着她的眼睛,里面的情绪几乎让他有些窒息。 “我教你。”她凑近,与他额头相抵,呼吸交织,亲密无间,“这是执『迷』。” “是我对你的执『迷』。你感受到了吗?” “还要说我于你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吗?” “或许一开始是,但一百年了,你说我长大就能明白,但你有没有意识到,我早已长大了。” “当年你救我的时候也没有多大,你实没比我大多少,为何总要以为我还没长大?” “你是在害怕吗?” 黑暗里,谢殒捂住胸口,嘴角沁出血,芙嫣问不渡的话,何尝不是在十重天时问他的。 他曾以这样那样的借口不承认她的感情,不过是因为懦弱害怕罢了。 口翻涌的情绪让他难以承受,苍白羸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地靠着石壁倒下。他过长的发凌『乱』地披散着,额头满是汗珠,忍不住用抬盖住了脸。 眼睛看不见,但神识还是看得见,他亲眼看见在芙嫣说完那些话之后,不渡如被电到般惊骇地逃开了。 他用尽所有力量闪躲,两人实力相近,芙嫣一时很难得,她看起不太高兴,突然停丢下不渡一,转头就走。 那副毫不留恋的样子反而让不渡跟了几步,有些担她遇到危险。 芙嫣不让他跟,一道不留情的火焰打过去,不渡很勉强躲开,衣袂差点烧起。 他低头看着,眼神一暗。 芙嫣把他丢下了,但谢殒却庆幸不起,他反而更悲哀。 他此刻清晰意识到,就像不渡的选择那样,在十重天时,哪怕他服下了凤凰花,哪怕被囚禁在困神阵里,可实只要他真的想拒绝,依然有办法让芙嫣不能得逞。 他又想到那根本不是燃情香的香,挫败与后悔席卷了他,他若早早面对,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眉环绕的黑气几乎他的神印污染,谢殒的无力垂落。 脚步声靠近,他慢慢睁开眼,人让他一僵。 芙嫣动作很轻地走过,见他模样,蹲在一旁看着,视线划过他身上的血,他立刻直起身,捏了诀清干净。 “我……” 他本想说一句他没事,让她不要担。 可她根本没有关,甚至打断了他的话,浑不在意他的伤势,只问:“能先我一点你的传承吗?” 谢殒双眸赤红『潮』湿地看她。 芙嫣思根本不在他身上,继续说:“有人不太听话,我需要点力量。” 她没那么多时间浪费,谢殒了她力量,她把软的硬的都试过之后还不行的话那就算了。 她很忙,这事只是机会摆在眼,所以就试试看去诛魔之能不能圆另一执念。 实在不行也没所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 如谢殒不肯提也是可以的,那她就直接离开,不回去了,不渡自己找出口去就行。 一切取决于谢殒,但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芙嫣终于注意到了他的不对。 他看起肌肤更苍白了一些,不见一点血『色』。 “你……”她迟疑着开口。 “一定要做吗。”他突然问。 芙嫣不曾停顿地点头。 “可以不做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在这句话里听到了几份哽涩。 她仔细去分辨,又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 她永远不会懂,谢殒那可笑的、岌岌可危的自尊在怎样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在藏叶原本为她写下的命格里,这里不该有谢殒存在,她会九一生拿到传承和蝶绕枝,早已拥有掌控不渡的力量,根本不用问他。 是他扰『乱』了她。 是他的错。 “如这是你想要的。”谢殒闭上眼,在暗『色』里,眼角似有『潮』光闪烁,可芙嫣的注意力都在他的上,那里凝聚了雪白的光芒,一点点由他送入她体内。 “如你所愿。” 谢殒颓然无力地垂下,背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不重却很刺耳的声音。 芙嫣感觉到体内已得到的磅礴力量,那句“实在不可以也没关系”就没说出。 她拿到了力量,当然就得争分夺秒,毕竟她还有正事要做。 她朝谢殒点点头就起身离开。但走出几步,脑子里还在回放他背摔伤的声音。 她停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谢殒如刀绞。 他真的已到了极限。 为什么不让他。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用他方法惩罚他不可以吗。 什么都好过如今这样,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无力回天。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43章 第43章“你的眼里有我”二更合一…… 芙嫣回来的时候看见不渡还在。 她些意外, 其实她走之前想过会不会回来他已经离开,毕竟她的意图已经暴『露』。 可他甚至都没挪动地方,神『色』怔忡地等在原地, 不知在想些什么。 芙嫣回来后他立刻抬头望来,不知为, 她好像看见他似乎松了口? “你回来了。” 不渡往前步, 雪白的僧袍哪怕是极珍贵的材料制成的衣也些损坏,领口处条裂缝,她可以看见他衣下的锁骨。 芙嫣脚步顿了顿,脑子不合时宜的出现另一人的锁骨。 一字的、漂亮精致的锁骨。 个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状态似乎还不太好。 “此地不宜久留,别再……『乱』来, 咱们想办赶快出。” 不渡停在离她步远的地方,说了什么芙嫣其实没怎么听进, 视线不自觉往后飘。 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不渡些怔忪, 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了看, 来处什么都没。 “你在看什么。”他下意识问, 问完了又觉得不该这样好奇, 但这危险重重, 若什么不对劲确实需要提前知道早做防范,于是他又说服了自己。 “可是什么?我看看。” 不渡主动要, 路过芙嫣身边被她拦住。 “什么都没。”她像是突然想到似的问, “佛子,你与别人说话,也都自称‘我’吗?” 不渡怔住, 他思维瞬间散开,极其缓慢地重新凝聚。 “还是说,你是在我面前才这样。” 芙嫣望进他的眼睛, 他闪躲了视线,垂目凝视地面,如此行为,反倒是给了她答案。 “为什么?”芙嫣问他,“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不渡不知该怎么说。他其实根本没细想过这些。 她提起来他才想到,与旁人他要么自称贫僧,要么便自称名字。“我”这个字好像很少用,或者干脆说,在芙嫣身用过。 经她这么一说,他自己都很奇怪。 是因她说过他们是家人,所以才可以自称“我”吗? 好像自从在秘境见到芙嫣开始,就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很难解释,就像是宿命一样,她一步步地推进,一点点瓦解他,他此刻是束手无策,未来怕会……束手就擒。 这是不对的。 在心念了清心诀,不渡当做她什么都没问过,道:“离开这再说。” 芙嫣此刻灵力充沛,这又无人打扰,错过这次可能就没现在这样的心思和机会了。 “就在这说。”芙嫣牵住他袈裟的衣袖,“菩萨,你为不敢看我。” 不渡背对着她,脊背僵硬。 “你视线到处转,却不肯落在我身哪怕一息,你在怕什么?” 芙嫣走近了许多。 “你方才对我百般拒绝,又是在强撑什么?” 不渡战栗了一下,想朝前迈步,身后的人却已靠来,自后搂住了他的腰。 芙嫣侧脸贴着他的脊背,感受着他身的温度和檀香味。 “你这样避开我,真的是为了避嫌吗?”她慢慢说,“为我觉得,你是怕被我看穿你心中真正所想呢?” “……你能看穿吗?”不渡些空渺的音响起,“连我自己都看不明白,你能看穿吗?” “怎么不能?你转过头来让我好好看看。” 她后撤身子,按住他的肩膀,没费什么力就将他转了过来。 僧袍衣袂打着旋,不渡垂眸望向凝视她的芙嫣,素白干净的菩提面,眉心一点朱砂痣,天下最明净慈悲的一张脸,带着些英挺,芙嫣看着,就想把自己的颜『色』染。 “让我好好看看。” 她音温柔,落在他脸的动作也很轻,指尖勾勒他的轮廓,不渡又想躲开,却被她死死按住。 “知道我看出了什么吗?” 她的手落在他眼角,轻轻抚了一下。 “知道我在你眼看见了什么吗?” 不渡拧眉,剔透的眼底波光粼粼。 芙嫣轻飘飘道:“看见了我自己。” “你眼我。”她一语双关。 他看着她,眼当然她。 可他们都知道,她的意思不仅是这样。 不渡忍不住抚向自己的眼睛,眼睫在指腹下扇动。他难以静心,心中默念佛号也无平复翻涌的情绪,最后是芙嫣帮了他。 她自正面与他拥,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带着安抚。 “不要哭。” 不渡愣住,错愕地抹眼角,真的『潮』湿一片。 他竟然哭了。 太奇怪了。 不应该。 这真的不应该。 哪怕重遇芙嫣后,她对他做了很多从未人对他做过的事,他也不该这样激动。 很难解释,他心底深处埋藏着一种名为“得偿所愿”的情绪。 就好像他曾对眼前的人过很深的执念。 是什么时候?他们自年分别,一次都没再见过。 不渡慌张地看芙嫣,她还在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他终于缓缓平静下来。 “……想办出。” 他整好了自己,态度说不哪变化,但就是和以前不太一样。 芙嫣看了他一会,又不着痕迹地回眸看了一墙之隔的地方,最后选择了点头。 算了,倒也没给别人看现场的癖好,人还是与她过的,想想就觉得奇怪。 谢殒其实已经不在面墙后了。 他不知芙嫣会做到什么程度,也不知自己能容忍到什么程度,所以干脆不听不看,以此来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 他幽魂般行走在秘境,闭着眼感受周围息,以及细弱游丝汇聚在他身的邪祟之,一边习惯『性』地涤净,一边捕捉着带血继痕迹的人。 他很快就将这些“继身”完掌握,都不必真的现身,『操』纵着这座秘境,就能将些身带着魔族血继之术的修士处掉。 这些人早已入了魔,私底下作恶不知许,放任他们继续为祸人界会给芙嫣造成很危险。 仙界,藏叶看着自己命格神册飞快崩坏的一切,欲哭无泪地对天帝道:“陛下,您真得出面管管了,这样下女君和战神,还楚少主的历劫,都会被搞得一塌糊涂。” 天帝面『色』严肃,没立刻应答,天后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不说话。 藏叶焦急道:“陛下您说句话呀,实在不行,您让司神来帮帮忙也行啊,臣一个人真的搞不定……” 天帝皱眉,正要开口,天后突然说:“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芙的历劫还能顺利结束吗?” 藏叶一怔,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下神册,挠头道:“……好像致方向还在轨道,但是……” “就可以了。”天后对天帝说,“帝君所做也不过是为了芙的安着想,想来他会分寸,不会影响到芙历劫。” 稍顿,她按了按额角:“再者,即便真的拦也不见得拦得住,霜晨月已经过了,失败而归。” 天帝看向她,她不曾犹豫地说:“这或许也不是件坏事。” 藏叶忍不住道:“可是天后,帝君这样干涉因果,随意扰『乱』命格神册,改变女君本已定下的遭遇,必会遭受反噬……” “也是他自己的事。”天后淡淡道,“他都不在意,我们又必替他担忧,他活了么多年,比本宫和陛下加起来都久,想来也不需要我们来对他的决定指手画脚。” 天后说了这么多,天帝都不置一词,态度也很明显了。 藏叶无,得叹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想到谢殒做的些事,天后忍不住嘲讽地笑了笑。 “这就是你们男人。”天后冷淡地说,“过三千多年爱不,如今芙好不容易斩断执念,他又后起悔来了。” 天帝纠正:“我不是样的男人,不要用‘你们’二字。” “总之,他如今为芙做的就算是偿还好了,等芙平安归来,就为她选一个听话的夫婿。”天后瞥了他一眼,“舟不渡就很好,这些年痴心不改,还下界与芙一起历劫。” “也要看芙的意思。”天帝客观道,“她若不喜欢,你拿剑横在她脖子她也不会答应。” 他看着妻子,意所指:“这就是你们凤凰。” 天后忍不住弯唇笑了。 是啊。 凤凰一族一生爱一人,爱人死他们也死,爱人活他们活。 芙嫣体内一半的凤凰血脉,她于谢殒的执念是深入骨血的。 这也是为天后会纵容她做些荒唐的事。 不撞南墙,她永远不能彻底回头。 “但愿一切顺遂。”天后望向人界的方向。 人界,芙嫣和不渡不算顺遂。 该说不说,真是冤家路窄——她又遇见了玉辰殿的人。 她意遮掩面容,但符离看见她身边的不渡,再看她的衣着,就已经可以肯定是她了。 “芙嫣!” 他快步奔来,身后的荷柔和琅嬛脸『色』都很难看。琅嬛还好一些,至少还清醒,但荷柔就不一样了。她早就因瘴毒昏『迷』,玉辰殿万能的解毒丹不能解这毒,她昏『迷』太久,已经快不行了。 “她是毒修。”琅嬛突然精神起来,“师兄,芙嫣是毒修,她肯定办解毒的,快,快让她给荷柔看看。” 让芙嫣在荷柔身试试,如果荷柔好了,她也救了! 芙嫣蹙眉注视符离靠近,实在恶心他,便闪身躲到了不渡身后。 不渡察觉到她的抗拒,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地将她完挡住。 符离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对不渡感激道:“多谢佛子救。” 不渡微微点头:“不必客。” 他到底是慈悲为怀的佛修,见到荷柔奄奄一息,不禁多看了一眼。 琅嬛发现,立刻抱着荷柔过来:“佛子,荷柔快不行了,芙嫣是毒修,肯定可以给她解毒,快让她给荷柔看看吧!” 芙嫣眉头皱得更紧,她要摆脱玉辰殿,没主动杀了这些看穿她身份的人已经是恩赐了,他们居然还想让她救人,真是异想天开,也不想想平日是怎么对她的,怎么脸说这种话? 但不渡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她真的很不想看见他转过头来让她帮忙的样子。 但他没。 他沉默了一会说:“你若想她帮忙,该直接恳求她。” 而不是来让他驱使芙嫣给荷柔解毒。 他从来不是可以命令芙嫣做什么的身份,浮雪次的事已经够了,不应再第二次。 芙嫣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慢慢蹲下,自己替荷柔检查了一下,的确中毒已深,再不管就要死了。 他想了想说:“贫僧来试试。” 他不强迫芙嫣,却也无违背自己的道,还是要出手助的。 芙嫣没说话,是在一边看着。不渡不擅长解毒,身的万能解毒丹和玉辰殿的差别也不,他能做的是缓解荷柔的情况,而不是根治。 所以在他失败之后,琅嬛不知是联想到了自己的下场还是怎么,些激动地奔向芙嫣。 “你是玉辰殿的人,做天心门人打扮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还不出手帮助同门,难不成是想眼睁睁看着我们死?”琅嬛赤红着眼睛拉过符离,“师兄,她居心叵测,恐怕巴不得我们死,你不能让她得逞!” 符离还记得芙嫣坠落时的样子,一时头疼,扯开琅嬛的手说:“够了,别吵。” 琅嬛面『色』涨红地忍耐着,符离深呼吸了下,还是前说:“芙嫣,帮荷柔和琅嬛看看。” 好的脸,他谁啊?真好意思开口。 芙嫣都不,转身就走,不渡看了看她又看看快死的荷柔,难以抉择。 “站住!”符离横剑拦路,“我的话你没听到吗?秘境的其他事一笔勾销,回之后我不会同殿主和道君说什么,你快给她们解毒。” 芙嫣不耐烦道:“解不了,等死吧,好狗不挡路,滚开。” 符离拧眉:“你说什么?” “耳朵聋了,听不见?”芙嫣侧目,“我再说一次,符离真君,好狗不挡路,赶紧滚开,听清楚了吗?你两位师妹是活不了的,快等着给她们收敛魂魄吧。” 她说完就要走,符离拔剑阻拦。 “芙嫣,你不要太过分,不要仗着道君宠爱就肆意妄为,你真当我不敢处置你吗?”符离冷呵斥。 芙嫣直接笑了:“道君宠爱?他宠爱我什么了?这百年来我在玉辰殿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是该最清楚吗?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抢走了你最爱的云瑶的位置吗?在些人——包括后面你两位师妹,她们排挤我欺辱我的时候,你怎么没如此道貌岸然地站出来呢?” 琅嬛耻辱地说:“是你活该!你一身驳杂灵根却拜入道君门下,享用得天独厚的修炼资源,简直是暴殄天物,你配吗?!” “我不配,你配?”芙嫣啧了一,回眸看琅嬛,“你现在还不是在求着我这个不配的人来救吗?我劝你还是别说话了,留口还能多活一会。” 琅嬛得浑身颤抖,心知芙嫣得了机缘,修为增进极多,符离一人恐怕不是对手,她又帮不忙,便能看不渡。 “佛子,师门逆徒让您见笑了,您快帮帮师兄!” 不渡脸『色』不太好看,他已经站了起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芙嫣。 芙嫣立在,独独一个,像是习以为常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 不渡忽然就意识到她为觉得曾经次是“抛下”。 他眼睛,自己会看,很清楚玉辰殿弟子骨子对芙嫣的不尊重和看不起。 哪怕是位师兄符离,他前刻意放缓的态度也透着一种矛盾的轻视。 她在玉辰殿过得不好。 她从来没说过这些。 若非他亲眼所见,她是不是永远不会说? 他看似救了她,可好像让她往后百年都过得更差。 想到她还为了他救浮雪,不渡忽然些心口疼。 他不为所动,琅嬛更着急,她好怕自己变成荷柔样,眼底慢慢浮丝魔,转瞬间到了芙嫣面前,以手做爪,探向芙嫣心脏的位置。 “我杀了你,再从你的乾坤戒慢慢找可以解毒的『药』!”她尖利地说。 符离睁眼看着这一幕,他是离得最近的,要阻拦的话很容易拦住琅嬛,可没。 他是下意识看芙嫣的乾坤戒。 因灵根驳杂,芙嫣不能习剑,便做毒修。玉辰殿没毒修,凌翾道君就寻天心门的核心秘给她修炼。 据符离所知,芙嫣在用毒方面出神入化,她乾坤戒说不定真能解毒的『药』。 她也安通过了静心涯的瘴不是吗?他靠的是真护体,逃离迅速,她呢?时她已经是这般修为了……她到底遇见了机缘,乾坤戒又会什么宝? 怀着这样的心情,符离一脸纠结地对琅嬛的行为视而不见,可琅嬛也根本不可能得逞。 不说芙嫣的修为连符离都撼动不了,说她用毒方面,琅嬛就已经不是对手。 她甚至都没能真的靠近芙嫣,就痉挛一下倒在地,脸『色』苍白地窒息片刻,和荷柔一样晕过了。 是瘴毒提前发作了。 符离甚至都没看清芙嫣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琅嬛!”符离蹲下检查琅嬛的情况,确认她暂时还死不了后,好像终于师出名般,“你真是不可喻,我这次绝不能再饶你。” 他望向不渡:“还望佛子不要『插』手我们殿内事物,我是替师门教训忤逆的弟子。” 他持剑『逼』向芙嫣,芙嫣飞身后撤,她是毒修,没兵器,和剑修斗容易吃亏。 不渡来帮忙,可倒下的琅嬛压住了他的衣角,是芙嫣迫得她提前毒。 他闭了闭眼,念了句佛号,这一时滞涩就耽误了时间。 符离是真的动了某种心,招招不留手,可他搞错了一件事。 他以为芙嫣没兵器,会吃亏,可他根本没想过,芙嫣体内的灵力已经强到根本不需要兵器就能解决他。 谢殒给她的力量还没用在不渡身,就用在了符离身。 金白『色』的灵力混着红光劈向符离,他拿剑挡,本命剑竟然直接断裂,他震惊地仰头,强骇人的炙热火光迎着天灵而来,丝毫没减速的意思。 不渡眼见符离要死在芙嫣手,在千钧一发之时将符离救下。 “芙嫣,不能杀人!”他高道。 琅嬛苏醒过来,见芙嫣注意力在符离和不渡边,悄无息地自后靠近她,提剑自后刺向她的心脏。 凛冽的杀意席卷而来,芙嫣慢慢回头。 其实她可以躲开的,琅嬛一动,她余光就察觉到了,但人比她更快。 不渡在帮着玉辰殿的人,在心他可能觉得是在帮她,不让她造杀孽,与正道为敌。 但另外一个人,是不管心还是行为,都完站在她这边的。 他一袭锦缎白衣,衣襟绣了金线昙花,墨发披散,束了昙花冠,冰雪的息围绕在他周身。 他手轻轻一抬,虚虚地往后一拉,琅嬛脖子一歪,直接断了。 芙嫣惊讶地望着他缓步走来,符离和不渡这次也见到了他。 谢殒干净的衣裳染了血,手也都是血,不知多少人死在他手。 他来到芙嫣身边,弯下腰,手一握,琅嬛的尸体浮起黑沉的魔,被他如捏泡影般捏碎。 她也是入了魔的。 “可事?” 他开口,音『色』极为动听,让芙嫣被吵闹惹『乱』的心瞬时平静下来。 “……没事。” “就好。” 他站定,将暴『露』魔的琅嬛尸身展『露』出来,符离和不渡的注意力却无定在面。 他们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身为伽蓝殿和玉辰殿的精英弟子,他们都在殿内珍藏的留影石见过当年凝冰君斩杀魔帝护的风采。 他们绝无可能记错风姿决然天神下凡般的身影。 是凝冰君! 不是残魂,不是意念,是活生生的凝冰君! 怎么可能?! .... 第44章 第44章“回溯时光” 谢殒出现得太突, 除芙嫣之外的人都懵了。 大家都傻在了里,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点余光都没施舍, 径直走到芙嫣身边。 尽管她已经说了她没,还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 “没。”做了判断, “没好。” 手抬起, 似乎想落在她发顶安抚一下,可触目是自己满手还在滴的血,于是又放下了。 芙嫣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她有点不舒服,皱起眉别开头, 脸上带着些抗拒。 不渡最先回过神来,看出凝冰君对芙嫣的熟悉和关切, 一时心弦波动, 七上八下。 符离惊疑不定地后撤了一些, 完全是本能的自保反应, 因明显感觉到了凝冰君对自己的杀意。 “……怎么会, 不可能。”符离太过惊讶, 有些语无伦次,“凝冰君早在五百年前就陨落了!留影石里无数人看见自爆元神, 魔帝两位大护法同归于尽!不可能还活着!” 如芙嫣最初般猜测:“……要么是邪祟幻境, 要么就是残魂,一定是的……一定是样……感受不到邪气,应该是残魂……” 尽管嘴上不断说着是残魂, 可身里对至强者的惧怕令符离不自觉想逃,人一直在不断后退。 还握着剑,但握剑的手一直在颤抖, 一个剑修,握剑的手抖,可以想见的害怕。 确实应该害怕。 凝冰君是什么人?一个哪怕陨落了五百年,依可以成有修者阴影的人。 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你明白什么是天才,什么是无可战胜,你永远需要敬仰,永远要知道哪怕你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达不到的高度,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几乎有修士都生活在的阴影之下,们总是会想,幸好了,若不,们些百年元婴的,都得称一声“不过如此”。 符离是骄傲的,身玉辰殿大弟子,下一任殿主的人选,备受恭维,尽享仰慕,可是现在却在双腿打颤,因谢殒的目光从芙嫣身上转到了里。 对方只是抬起手,甚至还什么都没做,符离就已经吓得调头跑。 凝冰君的残魂和芙嫣般亲近,芙嫣突进阶许多,肯定是得了对方的传承,方才想要对芙嫣做的必不会吃到好果子,只能丢下还昏『迷』的荷柔先跑。 芙嫣见要跑,正想要追,一道金白『色』的刺目灵光先追了过去。 符离被定在原地,使劲浑身解数都动弹不得,反抗不了。 堂堂元婴中期修士,玉辰殿大弟子,竟如此不堪一击。 做出惊骇之的人甚是轻描淡写,连眼都没眨一下,徐徐对芙嫣说:“要做什么,现在去做。” 芙嫣:“……”她竟有点懵了。 她看看谢殒,又看看符离,符离终于意识到自己跑不掉了,在场其人肯定不会帮,只能求助不渡。 “佛子,佛子救我。”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她要杀了我,佛子救我!” 像是刚想起还有不渡么个人一样,谢殒慢慢侧目,不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锋。 其实在仙界的时候,谢殒和舟不渡也是见过不少的。 舟不渡接任战神四千年,一直兢兢业业,做得极好,苍灵渊曾是四大凶兽封印地最危险的一处,如今却是最安全的一处。 很强,修在七上神里是最高的,可在谢殒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在谢殒曾经的记忆里,就只是个样的角『色』而已。 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对芙嫣几千年如一日的爱慕。 据闻对芙嫣是一见倾心,就如芙嫣对一样。 自认活得太久,是些人祖辈的祖辈,实在不懂年轻人何可以如此轻易爱上一个人。 后来懂了,可时不。 藏叶给不渡安排了一个好命格。虽历劫的本质让注定不会芙嫣有个好结果,可……越是得不到的,可能越是对芙嫣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实在太明白件了。 毕竟,在得到之后,她转身就走了。 谢殒敛眸回身,长发过长,到了小腿,转身时散下的发如墨缎飘逸,带起一阵好闻的昙花香。 不渡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凝冰君和对视的时候,完全被压制,呼吸都不顺畅,更别说开口了。 谢殒转开身,才『色』苍白地回复了符离的求救。 “是你先动杀心。”不渡皱着眉,眼底有些悲悯,却不是对。 想到的是芙嫣。符离在秘境里,在前尚且如此对待芙嫣,更别说在玉辰殿里了。 芙嫣看似拜入了凌翾道君下,享有一切,可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不仅不好,甚至很辛苦。 都怪,若多关注一些,在过往百年里稍微去了解一下她的情况,都可以让她不至于过得么辛苦。 是选择了玉辰殿,是……抛下她。 是第一次,不渡终于在心里承认了“抛下”二字。 符离被金光控制,将有希望寄托在佛子身上,可佛子给的回答让更加绝望。 颤颤道:“……佛子亲眼见她冒犯我个师兄,我难道还不能教训同弟子了吗?我还没有真的伤到她不是吗……” “你已经起了杀心。既已有心,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符离睁大眼睛:“芙嫣何尝不曾对我起杀心!她甚至已经杀了琅嬛!” 不渡停滞一瞬,慢慢望向凝冰君,语气复杂道:“琅嬛不是她杀的。” 谢殒好像从刚才转身开始,心思就不在群人身上了。 只是安静地站在芙嫣身边,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神像。 听到不渡么说,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微微抬眸,仍在滴血的手指了一下琅嬛入魔的尸:“本君杀的。” 的声音清寒冷寂,明明不是剑修,从不用剑,声音却好似含着剑气,剥掉了符离有的勇气。 跌在金光中,如灰,很清楚自己今日凶多吉少。 将最后一些微末的希望投向不渡。 “……我知道错了,我今后绝不会再如此,佛子帮我,我不能。” “我可以道歉。”此刻异常卑微,爬起来朝芙嫣跪下,“之前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师妹看在同的份上不要生我的气,就饶我一次……” 跪下之后脸是朝着地的,没人可以看到的表情。 的声音异常真诚,看着地的眼睛却充斥着血红和屈辱。 芙嫣自己还没说什么,谢殒就已经要动手,但不渡拦住了。 “……君上。”斟酌许久,最终选择了个称呼,微垂眼睑道,“可以出了秘境,送到玉辰殿刑律堂受惩戒。” 顿了一下,去看芙嫣:“我会亲自送去。罪无可赦,有我在,玉辰殿不敢容情,你们也不必因再手染鲜血。” 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是佛修,修炼法和修慈悲道可以让看见芙嫣身上的孽气。如今还不算太浓厚,但符离若在里就不一定了。 孽气太多会让芙嫣往后的心魔劫很难度过,也容易让她在修行上行差踏错。 可其实么说了,也没觉得芙嫣会听的,甚至在说了之后,心底里滋生出一股自我厌恶。 有个声音在不断责备自己,责备何不能如芙嫣愿,直接让符离在里就。 手染鲜血怎么了,造杀孽又如何,她高兴就好,无论以后怎样,再想办法就是。 多年来的修行,慈悲道的道心某种本能在对峙,不渡的脸『色』特别难看,腕上的佛珠被握在手里不断拨动。 芙嫣将的状态看在眼里,倒也没怎么纠结,很痛快道:“送回去就送回去吧,不过不必替我作什么证了。” 不渡被难言的紧张侵袭:“何?你生气了?” 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芙嫣直接抬了抬手说:“佛子若要帮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不管是我和其同在秘境里的争执,还是关于的些。” 她意有指地瞥了瞥符离,虽她言语上似乎放过了,可符离心底却升起一股更大的恐惧。 谢殒一直在她的决定,她如今的选择既意外也不意外。 已经麻木了,无论芙嫣如何偏向不渡,如何迁就对方,好像都不会更难受了。 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芙嫣望过去,丢给不渡一句“什么都别说,就当你没遇见过我和玉辰殿的弟子”,就立刻去追谢殒。 她去追凝冰君了。不渡能理解。 们在的是凝冰君曾经的洞府,寻的也都是凝冰君的至宝和传承,符离说是残魂,但不渡知道不是,凝冰君是活生生存在的。 无论是因何而活下来,又何活下来了却不各仙府联络,反而隐居五百多年无人发现——都不妨碍是个好人。 曾人界做出的牺牲有目共睹,芙嫣跟着能得到的东西也可以想象。 就连伽蓝殿的弟子进入秘境,也不过是了修行寻宝罢了。 以她跟走很正常。 可是……她真的不是生气了才样吗。 生气没有像凝冰君样,直接困了符离来随她处置。 一头,谢殒自己都意外芙嫣的选择。 停下脚步,俊美的脸上难掩惊讶,语气有些沙哑低沉和不确定:“怎么跟着我。” 芙嫣:“我有跟你说。” 她快步追上,抓着衣袖:“我给符离下了点『药』。”她歪了歪头,“现在大约已经失了智,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会了,对么傲气的一个人来说,样活着比了难受。” 谢殒竟不意外,很平静地接受了。 芙嫣看着,有些惊讶:“你的反应就样吗?” “你想要我如何反应。” “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何要意外,你会样做在我预料之中。” 芙嫣一时语塞,谢殒像突想起什么似的,立刻说:“你样做很好。” 她眯了眯眼。 “你杀了我也只会你扫尾。” 声音缓慢,吐字清晰,音『色』动听,听说都是一种享受。 “你在我心里是很好的女子。”谢殒语气极其认真,“是们该,不是你滥杀无辜,亦或是其什么。” 以,时在仙界,她说她杀了云净芜,信以真,有些绝望,并不是因她杀了对方件本身。 而是因仙界不比人界,霜晨月手里自有一本天之,她若真动手杀了入籍成仙的人,对方必会知道。霜晨月知道了,件就肯定得有个结果,很可能阻碍们在一起,成们之间的一根刺。 时正要向她低头,做她的辅臣也好,其什么也行,总之,是要向她低头的。 她个时候样做,……很难不伤心难过,身在其中,一时想不通,钻牛角尖。 于情爱上,也是初初开窍,如今才算是学到一些罢了。 谢殒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芙嫣被浓重的情绪淹没,她得承认,实在太会说,总是说一些撩动她心绪的,再顶着样一张脸…… 芙嫣的视线划过的看宽肩、细腰,再来到唇上,就是双唇开合吐出的,实在太悦耳。 “你在看什么。” 芙嫣一怔:“没什么。” 但视线还赤『裸』。『裸』的盯着的唇。 谢殒抿了一下唇,嫣红的唇瓣微微凹陷,越发莹润。 芙嫣呼吸窒了一下。 谢殒手抚上自己的腰,整理了一下腰封,腰封将的腰束得极细,可她知道细腰很有力,腹部的线条也很漂亮,远不似表见般羸弱瘦削。 芙嫣微微吸气。 谢殒手离开腰,又落在自己唇上,轻抚了一下,视线投过来芙嫣对上,她简直有些昏头。 『色』令智昏说的一点都不错。 芙嫣麻木地说出自己的全部来意:“我要让玉辰殿的人以我了。” 谢殒动作顿住。 “我带了个。”她拿出替命傀儡,“打碎它,照夜宫水幕上属于我的泉眼就会消失,外的人就会以我了。” 谢殒:“但你也会跟着受伤。” 替命傀儡可以替一命,可以伪装她的亡,却也会牵连到她,让她不可避免地受一些伤。 “不是有你在吗?”芙嫣说得理当。 谢殒看着她:“何没选不渡。” 顿了一下,极其艰涩地吐出一句:“你喜欢不是吗。” 芙嫣笑了一下,坦道:“个啊,你可以理解我正是因在意以才不想将牵扯进来。除了情爱,我也还有更重要的要做。最好也不要知道我还活着,否则难保我位师尊不会『摸』到蛛丝马迹。凌翾道君实在是个……很麻烦人,若纠缠不休,令我困于玉辰殿,如位云瑶大师姐一样,我会很苦恼的,也没办法放开手脚去做自己的。” “更重要的?” “对。”芙嫣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凝冰君五百年前魔帝的两名护法正交过手,是整个人界最接近魔界的人,你一定很了解们吧?” 她在玉辰殿查了许久都查不到任何关于当年扶阳镇惨案的线索,只知道当时几个仙府都去了人,但都去晚了,没人知道魔界来的人是谁,又是何而来。 至今百年,扶阳镇样的也没再发生过,当年又到底是什么? 她要知道真相,要努力修炼,要报仇——在她看来是刻在骨子里的使命,是远比情爱更重要的。 谢殒在她灼灼的注目下说:“以你才选我。” 芙嫣:“?” 她来座秘境,一是传承和蝶绕枝,二是了找寻当年的真相,三才是佛子。 自凝冰君陨落,魔帝损失两名护法后,仙界上神就加固封印了魔界人界的界,她现在是连去往魔界的方式都『摸』不到,更别说线索了。 以她刚才追上了谢殒。 目前于她的利用价值太大了。 有利用价值就好。 谢殒样想着,竟笑了一下。 芙嫣捕捉到个笑……怎么形容好呢,释,认命,一了百了,还有一丝丝像极了她的执『迷』。 她心底滋生出一股很奇妙的情绪。 谢殒不闪不避地她对视,她瞳孔收缩,慢慢转开了视线。 没拒绝,在意料之中。 们如今本就是形影不离地关系,各取需是一种默契。 至于谢殒“需”的是什么,芙嫣一直没搞太懂,她隐约有一种喜欢她的感觉,也么问过,却又觉得毫无缘,不怎么踏实,她也不可能喜欢上,给期待的回应。 她想了想,干脆直接问:“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或许她可以帮忙。 谢殒还真的回答了。 “有。” “是什么?” 『色』平静地说出了一个芙嫣觉得荒谬可笑的愿望。 “回溯时光。” 回到她还爱的时候。 .... 第45章 第45章人不如狗 回溯时光……还是伟大的愿望啊, 该说说,愧是凝冰君,连想做的事都比一般人可思议得多。 芙嫣曾以为她想以自己微薄的力量灭了魔界的理想已经够远大了, 比起谢殒还是小巫见大巫。 她客气地笑了笑,十分官方道:“是个错的理想。” 理想之所以是理想, 就是为很难实现, 甚至可能实现。 谢殒怎看出芙嫣的敷衍,他平平静静道:“这并非绝对做到。” 芙嫣讶异地看着他,他还的仔细想过回溯时光的可能『性』啊? 她忍住道:“回溯时光,山河倒转,乾坤易……这样的事, 怎么可能做到。” 所以,让她重新爱上他, 也可能做得到, 对吗。 谢殒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 看她的眼神幽深沉重, 芙嫣微微挑眉, 避开了。 她背过身准备手里的替命傀儡,谢殒凝着她的背影, 一边等她弄傀儡, 一边说着事实:“曾经有人成功回溯过时光。” 芙嫣手一顿,这是的吗? 若有人做到过这等颠覆天下的事情,她也该知道对, 绝如此默默无闻。 谢殒很快接着说:“但他回溯的时间很短,反噬也很重,成功之后就死了。” 谢殒想到曾一起在洪荒中的存在, 慢慢道:“他的方法加以改进,或许可以达到我的目的。” 所以,他还有一条退路。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地定在芙嫣身上,芙嫣腰间的乾坤袋忽然鼓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将袋口松开,一只『毛』茸茸的狗头『露』了出。 谢殒:“……” 看起是人界再普通过的狗,身上灵力微薄,连引气入体的弟都养这样的宠物。 可那双眼睛谢殒认错。 是白泽。它居然也跟着下了。 也对,它怎么跟着呢,芙嫣是它的人。 白泽还记得谢殒,瞧见他就兴冲冲地嚎叫了一打招呼,它完全没忘记自己伪装的身份,叫都是很纯正的狗。 “汪汪汪!” 谢殒:“……幸。” 他阖了阖眼,慢慢说:“这是你的灵兽。” 芙嫣为他居然和灵兽打招呼感到惊讶和有趣,抽空点了一下头。 “为何想到养一只狗做灵兽。” 她没有之前的记忆,知道这是白泽,为何留下它? 芙嫣这时刚弄完了替命傀儡,回眸朝他一笑说:“为忠诚。” 谢殒一震。 “它永远背叛我,伤害我,永远站在我这边,无我是对是错。”芙嫣啧了一,“我稍稍为它付出一些,它便倾尽所有甚至是『性』命回报我。先说那些看似高贵的灵兽做做得到如此,哪怕是人……也如狗。” 她说完话看谢殒,突然发现他脸『色』特别难看。 他以前脸『色』也怎么看,但现在的难看到了极点。 “你没事吧?”她奇怪地问。 谢殒微微摇头,广袖下紧握着拳,别开头让她再看他快绷住的神『色』。 芙嫣也怎么在他,把白泽塞回后说:“我这就开始了。” 她拿起替命傀儡,单手开始结印。 谢殒没说话,但扬起手,双指并拢轻轻一划,芙嫣周围就围起一个金白『色』的光圈。 她站在里面,被圣洁的气息淹没,呼吸都轻松了许多。 她自觉又看谢殒,他身上其实有太多吸引她的地方,按常理,她该对他心的,至少是完全无于衷。 但很奇妙的,她就是对他升起任何男女之情。 她将欲望和感情分得很清楚,心里仿佛有个音在说,谈感情,他配。 配吗?随便吧,怎么都无所谓了。她的心大,除了诛魔外装下那么多。就连佛她也没有那么在他的所作所为。 她其实只是需要在复仇灭魔的路上,有那么一个干净的存在支撑自己罢了。 佛慈悲正直,染尘埃,又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恰合适。 芙嫣盘膝坐在光圈里,低着头认驱使替命傀儡,傀儡一点点与她神魂连,在开始摧毁它的一瞬间,她忽然说:“君上是男,应当对男的想法有一些了解吧?” 谢殒走进光圈里,安静地站在她身边。 芙嫣一点点敲碎替命傀儡的身,自己也跟着一点点疼起,谢殒已经收拾过自己,身上的血迹消失,手也干干净净,但他手探过,想『摸』『摸』她的头,依然久久未曾落下。 “君上觉得,若佛得知我此次与他分开后就死了,他作何感想?” 芙嫣仰头问话,额饰下一双漂亮的凤眼艳慑人。 谢殒看着,嗓发干,一个字都说出。 他最后所做的只是放下手,捂住她的眼睛。 “别看我。” 芙嫣任由他捂着眼睛,漫经心地猜测:“他难过吗?后悔没有事事以我为先吗?其实我知道他是佛,是最慈悲的菩萨,他心底是大爱,我所希望他给的私心都是我的偏执,但要是他愿给我就了。” “这样之后管我能能达成使命,哪怕是死在寻找的路上,也算什么都没得到过。” “……你就,这么,爱他吗。” 谢殒这句话说得极慢,一字一字,咬牙切齿,气息凌『乱』,像忍受着巨大痛苦。 芙嫣握住他的手拉下,再次看向他:“还吧。他是我此生唯二的在之一。所以君上觉得,他若是知道我就这么‘死’了,怎么样?” 谢殒看着她,额头有些汗珠,发丝凌『乱』,唇红似血,紧咬了咬,艰难道:“他如何我知道。” 他俯下身,目转睛地压抑道:“但我让你死。” 芙嫣点点头:“我知道。”她思索着,“要是君上能告诉我你究竟所图为何就了,我更安心一点。虽然我做过一些猜测,却也没法自负到以为的是那样。” 她一直知道她模样看,也知道看的貌是自己的武器之一。 但谢殒……他若喜欢美丽的人,自己照镜就行了。 至于爱慕,总是她一进秘境,他就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一见钟情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都可能,但发生在谢殒身上……虽然她也是很了解这位五百年前就身为至尊的君上,却也看得出,他绝是对谁一见倾心的『性』。 身上有些疼,是替命傀儡快要碎完了,芙嫣呼吸有些短促,谢殒自后抱住了她,他站着,她这样靠在他身上,脸对着的是他腰腹下的位置。 她没想那么多,隐忍地转了一下头,然后就发现…… 这位置有些微妙,在他衣物繁复,一层又一层,大约那么敏锐吧? 然而事实是,谢殒在她温热的呼吸靠近那里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 他倏然垂眸,浑身紧绷地视线与她对,良久,克制道:“是自负。” 芙嫣怔了怔。 “我心慕你。” “……” “所以甘心为你做任何事,给你任何你想要的。” 芙嫣提了一口气:“为什么?”她拧眉,“我们前见过?你总能是我一进秘境,便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我可以对你一见钟情吗。” “你是那样的人。而且一见倾心什么的,太可靠了。” “……” 谢殒觉得有些可笑。 前他也觉得这很可靠,拿这个理由拒绝芙嫣,现在,她同样的理由拒绝他。 “嘶。” 芙嫣轻哼了一,谢殒的手终于落在她发顶,一边轻抚安慰,一边送入他的净化神力。 芙嫣丹田里的火种隐隐又有燃出的向,她已经是元婴中期,可灵根里像还存留着比这高许多的力量,以至于她稍稍甚,就有些掌控了这精纯的火灵根。 替命傀儡带的痛让她险些失控,谢殒的力量得及时,温柔如水的灵力浇熄了她的炙热。 砰。 啪嗒。 碎片落地的音昭示着替命傀儡的使命完成。 秘境外照夜宫的水幕上,属于玉辰殿的泉眼只剩下符离和荷柔两个。 这两人的泉眼也极其微弱,看上凶多吉少。 凌翾道君猛地往前一步,盯着消失见的属于芙嫣的泉眼,招呼都打就要飞身入秘境。 云净芜在他身后,也看见了芙嫣的泉眼消失,她心道这可能,女君下历劫,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可这泉眼代表着『性』命,出错。 她脸『色』仓皇,其他人见了,都以为她是在为曾经的恋人符离的泉眼微弱而担心难过。 就连她想跟着凌翾一起闯入秘境的行为,也被人联系的到了符离身上,变得并奇怪和扎眼。 “止步。”烬拦住了凌翾,严肃道,“秘境入口已经关闭,除非等他们自己出,否则谁都能擅闯。若引得秘境崩塌,整个照夜宫与留守此处的人都得遭殃。” 凌翾管了那么多,他是希望芙嫣在秘境里受些教训,寻到机缘,但没有的要她出事。 她的泉眼消失,他一刻钟都等了,立刻就要进。 翦烛大长老上前与烬一起阻拦凌翾,凌翾虽强,但照夜宫毕竟是第一仙府,副宫加上大长老的阻拦,他一人抗过。 云净芜在后面,理所应当地也被阻拦。 进,就只能在外干着急。 她凝着属于帝君的结界,总觉得事情那么简单。 秘境里,渡带着昏『迷』的荷柔和毫无反抗之力的符离前行,一直在找芙嫣。 秘境构造断变换,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他想找到匆忙离开的芙嫣实在很难。 荷柔已经快行了,奄奄一息,渡一直自己的灵力为她吊着一口气,终于,他绝处逢生,遇见了的天心门人。 他们自然拒绝伽蓝殿佛的请求,将昏『迷』的荷柔救起,一群红衣里,没有芙嫣的身影。 渡安置了荷柔,没有与天心门的弟一起走,只带着符离继续往前,多时,他见到了伽蓝殿的其他弟。 “佛。”一位少年佛修上前急切道,“终于找到您了,您可还?” 渡点头:“无妨。你们可?” “我们都很,虽受了伤,但还能行走。” “此人交给你们。”渡将神『色』呆滞的符离推过,“他……在秘境里中了毒,有些神志清,你们若寻到出路,将他带出,交给玉辰殿处理。” 他念了佛号,垂眸道:“此人心怀恶念,在秘境里对同门下杀手,你们将此事告知玉辰殿的人,让他们按殿规处罚。” 杀害同门,按玉辰殿殿规,当判偿命回,了果, “这是玉辰殿的大弟符离吗?”少年佛修怔愣一瞬。 “是他。”渡说完转身要走。 少年佛修:“佛要哪里?同我们一起走吗?” “我走。”他头也回道,“必等我。” 他走了。若见到芙嫣,他是可能出的。 这一路他都在找她,没寻到她任何痕迹,她仿佛蒸发了一样。 既找她找到,那就回等她。 芙嫣若想找他,可能回头寻,他如留在原地等。 他头至尾都没想过芙嫣就此离开再回头。 也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先离开秘境。 他千辛万苦回到时的地方,这里空空如也,只有琅嬛的尸体还在。 渡站定许久,如果是过的他,即便这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他也在对方死后为她念上句超度的经文。 他是人间至善,心中存任何恩怨。 但现在……他闭着眼别开头,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秘境另一处,芙嫣识渐渐清醒。 替命傀儡带的痛一点点褪,她终于摆脱过,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一睁眼就看见谢殒近在咫尺的脸,她此刻是靠在他怀里的,他闭着眼,在她望过的一瞬间睁眼看回。 缄默漫延开,芙嫣推开他,起身拍打裙摆上的尘土。 谢殒靠着石壁坐在那,一,如松如石。 突然,秘境一阵晃,芙嫣没站稳,险些摔倒,谢殒伸手给她,她握住了。 稳定下后,芙嫣收回手疑『惑』道:“这是什么?” 谢殒作为秘境之,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他也确实知道,神『色』有些怔忡。 “是我的东西。” 芙嫣:“?” “拿回。”他难得有些急切,走在前面带路,“跟紧我,这里很危险,要离开我身边。” 芙嫣曾犹豫地跟上,两人穿梭在秘境里,是的穿,一面一面墙在谢殒面前如存在一样,芙嫣可以跟着一道道穿过,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到了秘境晃的源。 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坑洞,坑里死尸无数,空气里弥漫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交战绝于耳,芙嫣眯眼看,身着照夜宫弟服的凝碧君金羽碎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锦囊,锦囊里是…… 芙嫣愣住。 那是什么? 像是……鳞片?? .... 第46章 第46章一线生机 当芙嫣看坑洞里无数死尸才真正意识到, 座来之前就折损了无数照夜宫弟子秘境到底有多危险。 她想到自进了秘境之后所有经历,除了找到蝶绕枝后必要脱胎换骨,以及被魔修继生浮雪袭击, 她其并未遇到什太大危机。 同些已经惨死修士比起来,她真是太安全了。 就连被佛子二选一, 现在看来也简直过家家一般。 再观金羽碎, 那可是照夜宫一届首座弟子,大名鼎鼎凝碧君,曾经传奇人物凝冰君谢无尘承继人,现在是什样子? 绣昙花白袍脏污破损,手和面上都染了血污, 双唇紧抿,盯锦囊里鳞片静息等待生机。 在身边是剑元宫蔽月君玉衔涯, 坐在轮椅上, 手中握一把古朴黑『色』长剑, 模样也很狼狈, 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两人之后才是四宗十二门一些弟子, 但人数很少, 看上去状态极差,其中一个万灵宗弟子一脸神不守舍。 突然之间, 双眼化为黑『色』, 朝身边人袭去。 玉衔涯头也不地挥剑,剑气划破那人命门,那人顷刻毙命。 “是怎了。”芙嫣问身边谢殒。 谢殒:“魔族血继术, 秘境里大部分被血继入魔修士都已解决,此处尚有几个漏网之鱼。” ……想起来了,那出现, 浑身都是血,原来是去做了个。 能在手漏网……应该是没顾上,直接来寻她了吧。 芙嫣样想,指了指坑洞附近光束中还在打斗人修:“身上像没有魔气。” 谢殒面无表情地看:“但之中有至宝。” 芙嫣听了,仔细去看,果然几人是在抢一样染血宝物。 明白了。 杀人夺宝。 她又望坑洞无数尸体,尸身确有不少宝物在发光。 “可都是正道修士。”芙嫣觉得没道理,“里法宝很多,哪怕是有最一个,应当也不会邪魔外道一样杀人夺宝。” 谢殒往前走去:“中了幻境。” 她看背影,手一抬,掌心化出水光般金白『色』灵光,光照上空,仿佛吹散了暴雨中乌云,暴雨停歇,争抢宝物修士慢慢停动作,皆是一脸茫然惊惶。 金羽碎察觉到变化登望了过来,那金白『色』灵光令无比振奋:“有救了!” 拿手中锦囊包裹鳞片往前:“都过来,站到里!” 是照夜宫首座弟子,里是照夜宫秘境,众人为寻出路,肯定都老老听话。 玉衔涯握剑驱动轮椅走到灵光,视线轻动,缓缓转到芙嫣所站位置。 剑元宫弟子服是蓝白『色』,玉衔涯不良于行,却生了一张俊秀精致面孔,眉宇间隐隐有些少年气。 与身上弟子服不同是,绑头发发带是纯正红『色』。 反差『色』很适合,衬得哪怕形容狼狈,依然意气风发。 任何人了样,都不会觉得是能被自怜悯,哪怕不能行走。 芙嫣站在原地没动,玉衔涯发现了她,其人也很快发现了,金羽碎朝她伸出手。 “道友快到边来,小心进入『迷』心幻境。” 芙嫣点点头,表示自知道了,可没有动作。 她将视线放在谢殒身上,已经到了金羽碎身边,金羽碎比符离修为高得多,以芙嫣现在境界都看不透,那至少是元婴后期,甚至是化神期了。 谢殒百岁化神,后面很快就到了渡劫期,半步飞升。 化神到渡劫中间隔了冲虚一个大境界,金羽碎已经是一代照夜宫弟子里天才了,却还是远远及不上谢殒。 两人现在几乎面对面,但金羽碎看不谢殒。 都穿代表了照夜宫昙花锦衣,制式也类似,可金羽碎穿出味道与谢殒完全不同。 ……形似,神不似,差得太远了。 锦囊包裹鳞片缓缓升起,众人注意力从芙嫣身上转开,一齐注视那鳞片。 芙嫣也仔细观察起那鳞片。 她看不出那是来自什鳞片,它呈金红『色』,上有威压极强气息,形状像是心脏。 汇聚了秘境中无数至宝尸坑边,没有一样宝物可以夺走它光辉。 谢殒手一抬,将鳞片握在手中,低头专注看,侧脸冰白沉寂,有些失神。 外人看不,就只能看鳞片被虚空桎梏,闪烁令人心生觊觎灵光。 即便不知道是什,也能看得出来,是比天阶法宝还要厉害宝物。 金羽碎一拿出宝物幻境就散了,四周危机解除,可宝物力量之大。 有人想上前触碰那悬空鳞片,还没靠近就被罡风重重弹开,撞到墙上惨烈哀嚎。 一子让大家都歇了心思,只静静看一幕。 芙嫣其也很心动。 她对那鳞片有种致命熟悉感,像它就该属于她,只是样看,她就已经心口发疼,蠢蠢欲动。 还不待她真出手,谢殒就带鳞片到了她身边。 眼前白光一闪,场景变换,已不在刚才地方。 在藏叶原本命格里,方才那些人没那容易得救。 但谢殒得到了鳞片,再不想让外人留在里打扰,也懒得再坚持什劫难秩序,直接打开了秘境放出去。 至于反噬……反正都是反噬自,无所谓了,早就习惯了。 将众人困死局秘境就豁然开朗,天光大亮,出路显现。 “快走!”金羽碎一声令,众人齐齐逃出。 玉衔涯并未驱动轮椅,身边剑元宫同门想推离开,也拒绝了。 看方才芙嫣站地方,不知在想些什。 “君上,得走了。”弟子低声劝说,“秘境太危险,哪怕还没找到治您双腿宝物也不能久留了,宫主说过一切以您命为主。” “知道了。”玉衔涯淡淡地说了一句,终是驱动轮椅离开。 垂眼看了看不能行走双腿,垂红『色』发带微微飘动,与身上蓝白衣裳那般格格不入。 不急。 想。 另一边,芙嫣已经拿到了令她心口发疼鳞片。 谢殒亲手交给她。 “给我?”她讶异道,“不是你东西吗?你看起来很紧张它,就给我了?” 她嘴上疑问,身体却很诚,立刻就接了过来。 将鳞片握在手里,那种熟悉感更明显了,连她肌肤炙热感都与鳞片一样,仿佛天生一对,它就该属于她。 “我以为它毁了。”谢殒看金红『色』鳞片,“自爆元神候,我以为它和我一起灰飞烟灭了。” “……”芙嫣捕捉到了关键内容。 “你真自爆元神了?”她拧眉,“还灰飞烟灭了?” 谢殒答非所问:“自爆元神前,我用了身上仅剩力量去保护它,后来又去寻过,但一无所获。我以为失败了,它毁了,没想到是被照夜宫人带走了。” 芙嫣往前一步:“谢殒。” 看过来。 “你到底是什,别自说自话,解释一。” 一个确自爆元神灰飞烟灭过人,现在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看不出任何冥界痕迹,当也不是冥极殿鬼修手笔,那到底是怎事? 谢殒望她,忽然抓住她手按在自眉心:“你觉得呢。” 芙嫣愣了愣,指腹触感温热,按刚是眉心银『色』竖纹。 “你……”她迟疑,不确定,猜测,“……我不知道。” 她用一种匪夷所思甚至有些可语气说:“你总不会是得道飞升了,然后又到了人界吧。” ——某种意义上,她也不算猜错。 谢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将目光投那鳞片:“你还缺一件趁手兵器。” 芙嫣顺看鳞片:“……你是说,个?” “你想诛灭魔界,总不能赤手空拳。”谢殒送来一股引导之光,“试试看,将它变得更趁手些。” 芙嫣没拒绝,顺引导尝试将它幻化,她有些疑问:“要怎幻化?” “想。”谢殒吐字清晰,“你想它变成什样子,它就会变成什样子。” 芙嫣诧异地看了一眼。 “照我说做。” 她抿抿唇,没再迟疑,闭上眼睛思索。 那金红『色』鳞片仿佛与她心连心,一点点变化起来。 像只用了很短间,又像过去了很久,芙嫣再睁开眼,谢殒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她低头去看,那鳞片已经幻化做武器。 是……一张弓。 芙嫣抬手握住通体金红精致弓箭,确很趁手,只是没有箭,不知该怎用。 她想问谢殒,可看上去在不太,她只能先问:“你怎了?” 谢殒没法答她。 红唇紧抿,良久,扬起手,气流波动,一张金『色』水弓出现在她面前。 比她长,也比她所绽放力量强大无数倍。 “是……”她也有点怔住了。 “我。”开口,声音沙哑,“我……一样。” 为什会一样。 芙嫣有些奇怪,但也没太思考些,其不管化作武器对她来说都是可以,用就行,她不挑剔。 但武器一样,像对谢殒很重要。 像是给了……一线生机? 苍白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一手握弓,一手扣住她腰,将她揽入怀中。 芙嫣恍惚了一瞬,立刻要挣开,但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你可知那是什。” 说肯定是芙嫣得到鳞片了。 “是什?”她确想知道,一没再挣。 谢殒低头,靠近她耳廓,低而慢道:“是护心鳞。” 芙嫣怔住。 “是龙护心鳞。” “……”芙嫣猛地推开,视线在手中红弓和之间来流转,紧蹙眉头,“龙……间真有龙吗?” 她语气艰涩,吐出每个字都很艰难,在谢殒提起护心鳞三个字之后,她对自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厌恶,厌恶到了恨不得与动手,杀之后快地步。 不应该,很古怪。 谢殒看出了她心情变化,秘境风吹动过长发丝,微微仰头,半闭眼道:“间自然有真龙。六界以仙界为首,仙界天帝便是真龙之身……少帝亦是。” “……”不是她一个人界修士该知道事情。 谢殒也也是人界修士,怎会知道个?又怎会有龙族护心鳞? 护心鳞光听名字就知道是龙族多重要东西,谢殒是何得到? 她有太多问题,可她本心里抗拒和谢殒交流。 她不想问,收了法宝乾坤戒御风便走。 到了元婴期,她已经可以不借助任何法宝御空了。 谢殒并未紧跟上去。 留在原地,看她从打开出口离去,冠冕堂皇地想不能干涉她历劫,不能让她历劫失败,却也打保护她名义,篡改了她遭遇,甚至替代了某些原本属于舟不渡经历。 哪怕再何解释说不会影响大轨迹,不至于让历劫失败,可依然挡不住卑劣。 卑劣至此。 与曾经不屑为伍洪荒众生有何区别。 变成了从前最轻视人。 芙嫣护心鳞……还记得是怎得来。 那界历劫,她没有跟来继续“纠缠”,想给个想明白一切机会,也怕耽误。 她只跟界了一次,将护心鳞交给天煞孤星命格历劫身,用她最珍贵东西保护。 当历劫身还年幼,该不怎记事,可却是在在,再也没忘记过那个红裙艳丽,华容婀娜身影。 直到身为人修,为诛魔而自爆元神陨落,依然记得要护她给护心鳞,而不是用护心鳞去保护自。 所以死了,灰飞烟灭,护心鳞留了来。 归仙界后,即刻去寻护心鳞,想还给芙嫣,没去辨认自心中感情是什,但没找来。 在人界待了很久,在战败荒芜中徒劳地寻找,一无所获。 现在才知道,是照夜宫人将它带走了。 也是现在才想到一点。 本人对芙嫣所做所有都是伤害。 甚至不历劫之身,那短暂人界几百年中,历劫之躯对芙嫣记挂以及对她所留之物珍视,都比本人做得。 ……连前尘尽忘历劫身都比本人做得。 谢殒闭上眼,双手结印,缓缓关闭秘境。 该结束了,得出去。 曾经觉得情爱皆孽,对活失去期待和希望,不动感情,甚至不去思考,只想一个人平平静静履行使命,等待死亡来临。 现在入了红尘,知道可能来不及了,但她也给了一线生机。 无论何,只要还有一线生机,那卑劣也,贱也罢,都不会离开,也不会放手。 秘境另一边,不渡还在等芙嫣,一直不曾离开。 身上僧袍脏污,仰头看秘境顶端渐渐关闭出口,单手竖在胸前,菩提面上无悲无喜。 站得很稳定,一点要走意思都没有,仿佛哪怕秘境就此关闭,之后也不可能等到芙嫣,无法活带她出去,也没有关系。 幸伽蓝殿人及寻到了,眼秘境要关闭,急得没办法,只能趁忧心芙嫣处境,出其不意地将打晕过去,强行带出了秘境。 等小伤并不能真让不渡昏『迷』太久,很快就醒了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已经出来了,秘境之门在注视关闭,本能地去看秘境外水幕,玉辰殿位置,除却荷柔与符离,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包括芙嫣。 不渡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属于芙嫣泉眼位置,那里什都没有,空空也。 她……她死了?! .... 第47章 第47章“我在这里” 不渡此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眼睛, 也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激烈的情绪。 仿佛自生积压至今的情绪一下子全都涌了来,从前修行极为顺遂,素来慈悲平和的佛子气血翻涌,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咒骂自己,你怎么以让她死了, 你怎么以让她死? 啊, 他怎么以让她死? 他不信自己的眼睛,不顾一切地冲向从秘境逃的众修士之,一个个去看他们的脸,哪怕男子也没错过,试图去寻找易容的痕迹。 没有啊。 就没有芙嫣。 心底里的声音又在说, 你忘了什么都才最的吗,你怎么以让她死? 他按住心口, 身后有他拉住, 伽蓝殿的殿主元和大法师。 “佛子这在做什么?”元和大法师紧皱眉头, “了什么事?” 不渡嘴唇动了动却无从解释, 他如何告诉殿主, 他这般模样为了一个女子。 其实现场除了不渡还有一很不“正常”。 凌翾道君也逃险境的修士一个个看过, 一样没找到芙嫣。 她不在里,若在, 以他的眼力不能看不来, 即便她易了容。 比起最开始看到芙嫣的泉眼消失时,凌翾已经平静许多,他有一双和芙嫣有些相似的丹凤眼, 这双眼睛里压抑着极其危险的情绪。 他化聚魂灯,如淡烟长老那般试着给芙嫣聚集魂魄,若她真的死了, 会有的。 渐渐的,有红『色』的魂魄光一缕一缕聚集过来,缓缓没入聚魂灯里,仿若燃灯的火苗,惊艳地燃烧了几瞬,骤然熄灭。 “……道君节哀。”淡烟长老也聚齐了浮雪的魂魄,脸『色』难看道,“死不能复生,观聚魂灯表现,她该已经往生,如浮雪一样。” 凌翾去看淡烟长老手里的魂灯,确实和他的一样,聚起火苗后又骤然熄灭,这亡灵已经往生的意思。 “道君素来疼爱她,她不会希望看到道君为此伤怀的。” 若只有淡烟长老一个失去爱徒,她还会难以接受,但现在道君也一样,看上去比她接受不了,她又觉没那么难以对了。 她甚至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云净芜:“这不还有云瑶在呢,对不对?” 云净芜被提醒,立刻收仍在看着秘境的视线,犹豫了扫了扫凌翾,不太情愿道:“师尊节哀。” 两劝他,凌翾却一都没听进去。 “节哀?”他喃喃道,“节什么哀?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往生,什么死不能复生,你们在说些什么?” 他淡淡地扫过她们:“芙儿不会死,她脑子好用很,肯定在与我开玩笑。”他很确定,“她定用了什么法子骗过了水幕和聚魂灯,让我想想……” 凌翾望向四周:“啊,一时想不到用了什么,但我平日里给她的法宝和典籍不少,她又喜欢研究那些东西,肯定用了什么法子,一定。” 他看上去完全平静了下来:“她此刻恐怕正躲在哪里看着本君,想看本君为她担忧发疯,这个孩子,她总这样爱玩。” 云净芜蹙眉望着他,虽然她也不觉少帝的历劫身会这么简单死去,但凌翾道君的状态还让她寒『毛』直竖。 她已经飞升了,按理比这些修强大不知多少倍,她竟然会对凌翾产生畏惧的本能。 她身为妖修的本体,比对危机的感官敏锐,这应该不会有错。 为什么?云净芜想不通。 她不会知道,凌翾看似不能接受现实的言语,其实都真的。 芙嫣此刻就站在无尘居高处隐蔽的山壁后,静静望着山下方的纷『乱』。 风吹动她的裙摆和头纱,谢殒站在后方看着她,总觉她像就此消失。 底下,凌翾渐渐安静下来,芙嫣听见他和说的话,他全都猜对了,她却一都不怕,甚至还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至于佛子……他被元和法师看顾,也已经没再寻她,应该也就这样了。 就这样啊。 那就这样吧。 芙嫣转身,不意外地看见了身后的谢殒,她眉眼冷淡地抬脚走,谢殒自然跟上,但她刚走开没几步,底下群又了纷『乱』。 “佛子!” 元和法师的惊呼。 芙嫣怔住,迅速头望去,她的菩萨僧袍脏污,带悲戚,眼底都自责。 他推开了伽蓝殿主,推开了所有阻拦他的,义无返顾地朝秘境奔去。 芙嫣瞪大眼睛看着,他僧袍飞舞的背影,像极了扑火的飞蛾。 ……去做什么呢,她不在里了啊,凌翾道君手里的魂灯不给了他答案了吗?他还进去做什么呢? 伽蓝殿主和她的想法一致:“秘境已关,照夜宫都寻不到办法再进去,你如何能进去?逝者已矣,你大在外为逝者超度,以全心执念。” 在外为逝者超度?不,不行,怎么以。 甚至连听到超度这两个字,不渡都有些接受不了。 他脑海不断想着芙嫣走之前发生的一切,如果他没阻拦她杀符离,她不就不会走? 她不走不就不会死? 还有秘境现的凝冰君,活生生的凝冰君,秘境开启和关闭,他做的吧? 芙嫣跟着他走的,怎么还会死? 难道她的死与他有关? 了,一个五百年前就该陨落的突然现,怎么能会什么好事,若真好事,他不会这五百年都隐姓埋名,定了什么事,定有什么原因…… 那又如何。 芙嫣还死了。 不渡脸『色』苍白如纸,上的悲悯与绝望几乎淹没了元和法师。 作为佛修,他们都心怀慈悲,普度众生,像不渡此刻这般悲怆的情形仍少之又少。 “你到底怎么了。”元和法师有些错愕,“因秘境内死伤太多,亡魂的不甘与怨愤感染你了吗?” 佛子的通感敏锐,这以帮他直观感受到别的情绪,却也有弊端——他也容易被那些情绪左右。 但也只“容易”,这么多年,不渡一次都没有真的没被左右过。 这第一次。 元和法师想不到什么儿女私情的方,便认为此次伤亡过多,佛子怜悯往生者。 众也这么以为,纷纷上来劝说,甚至有因此垂泪。 所有都沉浸在哀戚里,芙嫣看着这群,心里麻木很。 她看见佛子挣开了元和法师,坚持地到秘境前,对着封闭的无尘居,用尽全力,甚至透支力量,试图再次打开秘境。 但不能的,他意料之地失败了,且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这次秘境打开和关闭都谢殒所为,他的修为远不如谢殒,怎么能打开? 不渡没有想过放弃。 他只不愿意相信芙嫣真的死了,哪怕有聚魂灯和水幕为证。 他想,他至少亲眼看见她的尸体。 虽然对于修士来说,聚齐魂魄前往轮就已经以了,尸体如何……不。 那芙嫣。 那他亲手救起却又辜负了的家。 不渡诞生时个孤儿,从来没有家,也没说过做他的家,只有芙嫣。 他她送去了让她此后百年日子艰难的玉辰殿,他没能留住她。 他至少……至少亲眼看见她的尸体才能相信一切。 不渡本就在秘境受了伤,此刻身上灵力已经不多,这般不命地试图启秘境,很快就不行了。 但他还没停下,甚至没减缓过速度。 芙嫣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凝聚灵力,每一次凝聚都少一些,他宽大的僧袍被罡风吹铮铮作响,她闭了闭眼,眼睛有些红,但还站在原地,没有现身阻拦的想法。 她想去的。 谢殒看来她想去,但她有所顾忌。 他走到她身边,与她肩而立,即便不去看,也能知道她此刻的表情什么样的。 大约和曾经被他拒绝时的样子差不多吧。 她隐忍克制的样子他太熟悉了。 惜这样的模样现在与他无关了。 谢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缓缓化一团灵力,灵力金百掺杂了一丝丝黑『色』,这不好兆头。 但没有关系。 他如何都没关系,只她快活就好。 哪怕—— “去吧。”谢殒突然开口。 芙嫣一怔:“什么?” 他望着前方,不去看她的眼睛:“你想去不吗。” “……不行。”芙嫣压了压眉峰,“我不能去,我还有……” “你还有的事做,我知道。”谢殒长及小腿的墨发与织金的昙花发带一起飘『荡』,“无妨。你以去。” 芙嫣疑『惑』地看着他。 谢殒却依然不看她,只说:“我在。” 他侧脸雪白,带着病弱温文的『色』彩,眉眼玉润秀致,亦有凌厉杀意之『色』。 “我在这里。”他肯定地说,“不会有事。” 芙嫣张张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没立刻下去。 谢殒终于看向她,四目相对,他广袖下的手紧紧握拳,骨节苍白,手上毫无血『色』。 “……信我。”他哑声说。 照夜宫一座巨大的天然洞『穴』,顶端皆彩『色』的冰凌,他们站在高处,靠近石壁,冰凌的光明明灭灭落在他脸上,斑驳的光影令他看起来像随时会破灭的冰玉神像。 他说这些话应该很艰难,她听在耳,几乎觉他每说一个字,都在克制着吐血的欲望。 他像在说服她,想让她去,从语调神情——除了言语外的一切来看,都像在阻拦。 像在对她说:别答应,不去。 芙嫣看着他许久,在不渡如脆弱的蝶再次坠落的时候,认真地掩住容,准备下去。 “我信你。”她说。 谢殒闭着眼别开头。 遮挡好容,芙嫣准备找个不起眼的角度飞升下去,最好让不渡不着痕迹地发现她,尽量别让凌翾或者玉辰殿的瞧见。 虽然有谢殒的保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只需不渡别再飞蛾扑火就行了,她接下来有很多事做,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在芙嫣寻找角度的时候,谢殒朝她探过手来,她本能地闪躲,这防备姿态让谢殒手臂一僵。 她迟疑地望向他,他『色』白透明,不比下的不渡好多少,唇却又红异常,显病态的几分绮丽之『色』。 “不必遮掩。”他到底还手落下,轻轻摘掉她的纱,撤掉她的障眼法,拨开挡住眉心红玉的额饰,声线低沉微哑道,“你总不能一辈子隐藏本来目。” 他微凉的指腹按在她眉心炙热的红玉上,惹她激灵一下。 他轻轻摩挲她的红玉,慢慢问:“你的特征太过明显,藏不了一辈子。” 这天底下虽然充满了奇异事,但生起眉心就印着一块红玉的也不过芙嫣一个。 这的确太明显的个特征,如果芙嫣想做什么事,都顾忌这个。 她原先就打算藏一辈子的,或者她修为高一些,足以对付魔帝大护法那种级别,也就不再遮掩了,那时候不管谁,哪怕凌翾来了,也不足为惧。 她张口想说这些,谢殒却在那之前道:“有我在,不必藏。” 芙嫣怔怔地看着他。 这第几次了,他说有他在。 她又怎么事,一听他说这三个字,就莫名其妙觉踏实。 这大约就绝对的实力带来的安全感。 谢殒认真地替她摘掉额饰,头纱,化一支血玉玉簪绾起长发,做完这一切才慢慢道:“去吧。” 芙嫣嗓子发干,她抬手『摸』『摸』发间的血玉簪子,刚才只看了一眼,她却怎么都忘不掉它的模样。 它像极了她在秘境的寝殿里发现的那一抽屉血玉龙雕,簪头精致细腻的龙雕,纤巧而精细,栩栩如生。 龙鳞……龙雕……谢殒一定很喜欢龙,芙嫣这样想着,再没迟疑,飞身离开。 谢殒站在那里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斜后方现藏叶的身影。 “帝君不该如此。”藏叶蹙眉,“女君这里不该下去,她该就此离开,趁机去翻看照夜宫的藏书阁,尽快寻到突破境界达到冲虚的修炼方法。” 芙嫣若避开玉辰殿,就不能再去寻他们的修炼法门,天心门毒修法门真的打起来又不很厉害,若说除魔卫道什么才最强,那就照夜宫的法修法门,当年的凝冰君就个例子。 拿到他的传承后,她应该只差一步化神,化神之后就冲虚,若能再寻到凝冰君当年修炼的功法,就能彻底进阶——当然,寻找功法的事没那么简单,这里还有设计,芙嫣会遇险,毕竟历劫,她的每一步都该千辛万苦的,但谢殒不断改变着一切。 他让芙嫣该吃的苦头没有真的吃到几个,藏叶真的有受不了了。 谢殒头都没,只给了简单的答:“本君不会让她历劫失败。” “……” “本君自有分寸。” 藏叶深呼吸:“好,那我不提这个,单说您,帝君现在不好受吧?” 谢殒不改『色』,只看着下方,不答。 藏叶:“自您下界,女君命格里的劫便一波三折,没有真的受过一个,她肯定没事,您就不行了。” 他往前一步:“您的身体本就不好,现在还能撑住吗?” 他紧皱眉头,叹息一声道:“帝君,您还好吗?” 谢殒表看上去除了脸『色』白透明外,一变化都没有。 但在他的体内,无数种力量互相牵绊,互相冲击,数不清的反噬交织在一起,像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物,一啃食着他的血肉。 他注视着芙嫣,她已到了群,站在最前方,在不渡又一次摔下来时,上前接住了他。 谢殒猛地咳嗽起来,藏叶立刻扶住他,替他撑着身体,他身上冷如坚冰,咳嗽剧烈到身子不断颤动,眼睛赤红,明明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死死盯着与不渡对视的芙嫣。 “帝君还好吗?您顾虑一下自己啊,您不能有事,女君若知道您这样,想来也不忍心的……” “她忍心。”谢殒开口,牙齿和嘴唇上皆血『色』,“她忍心很。” “……” “藏叶。” “……我在,帝君。” “你看她发间的血玉簪子好看吗?” 藏叶愣了愣,定睛去看,上神的修为让他即便隔着很远也依然芙嫣发间的血玉龙簪看清清楚楚。 “……好看,很好看。” 谢殒抿唇一笑:“我雕的。” 那时在十天的丹房,她躺着疗伤,他便开了这块玉。 它本不红玉,刻刀划破了他的手,他的神血浸透了玉石才变成这样。 当时芙嫣问他想雕什么,他说不知道。 她不信他会有不知道的事,当即便反问了他怎么会有不知道的事。 她不信对的。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想雕什么。 龙,从头至尾全都龙。 ……只有龙罢了。 .... 第48章 第48章“她说不是就不是”二更合…… 渡几次试图闯入秘境都没成功, 谁阻拦都行,他仿佛入了什么执境,要么他今日死秘境前, 要么他得偿所愿,他非要一个结果可。 没人怀疑他这么做的原因, 都只以为他是为此次牺牲太多命受了刺激。 众人感念他的慈心, 哪怕是佛修都跟念了一句佛号。 元和法师忍看去,又阻拦住,只领一群弟盘膝坐,为逝去的生命就地超度。 就此刻,一道红『色』的身影落, 轻飘飘的,来没惊动任何人, 却走向渡, 接住了再一次摔来的佛后, 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芙嫣的头纱被谢殒摘掉了, 额饰也了, 她美丽的脸庞和眉心的红玉没有一丝遮掩的暴『露』人前, 除了离她最近的渡,凌翾第一个认出她。 他就知道她会真的死了。 她果还活! 凌翾妖娆的眼中绽放光芒, 可他快又冷了脸, 因为他看见芙嫣抱佛,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污。 她的动作温柔,眼底似含了春日泉水, 是他从未见的模样。 一股无名火升起,凌翾瞬身去,芙嫣察觉到了, 一点都没放心上。 她揽渡叹息:“为何要这样?我来都要走了,这好了,计划全都泡了汤。” 渡错愕地看她,还有些反应来,他地抓紧她的手:“真的是你?” 芙嫣凤眸微垂,凝他的眼睛:“你猜猜是是我。” 这玩笑般的话让渡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来,一瞬,他仿佛忘了还有多少人看他们,地抱住了她。 红与白极致的反差拥一起,芙嫣巴抵他的肩膀,视线落后方所有难以置信的人身上——尤其是面沉如水的凌翾道君。 她慢慢扬起了嘴角:“这里有多人。” 芙嫣疾徐道:“你该这么做,伽蓝殿的弟都看。” 她想挣开他,失败了,她如此为他想,他却无法再从容接受她的好。 “你的计划是什么?”他声音有些哑,“你想隐藏身份离开……我坏了你的事?” 芙嫣没否认,只是顺了顺他的背,他自己可没察觉到,他情绪有些激动,身微微颤抖。 凌翾看她几乎是疼惜地对待渡,心底的火烧得更旺。 紧跟他身后的云净芜顶云瑶的脸,将属于芙嫣女君的脸看得真真切切。 女君是真的界历劫了,玉辰殿的“芙嫣”就是仙界的“芙嫣”。 她对女君有种的恐惧,等反应来,人已经退开远。 她一时恍惚,有些失魂落魄地停了来。 远远的,云净芜看见凌翾道君朝女君抬起手,冷声音道:“芙儿,到为师身边来。” 芙嫣听见了,可她就和没听见一样,淡定地扶渡起来,后和他保持距离,笑对伽蓝殿元和法师说;“法师有礼,晚辈秘境中与佛有几面缘,佛误会晚辈因他死,心有悲戚才失了态。” 元和法师修炼多年,怎会看出其中渊源。 他脸『色』太好,也知眼只这么说,所以顺点头道:“檀越无事就好。” “当起檀越二字。”芙嫣客气地说,“秘境刚刚关闭,伽蓝殿应还有许多要事处理,晚辈就打扰了。” 她已经达成目的,就想多做停留,对于渡,她维持一个众人面前看起来比较安全的距离,尽管她刚来时有些越界,眼的解释也是让人接受。 最重要的还是众人对佛信任有加,并真的认为他会做出什么符合身份的事情。 芙嫣转身要走,却没走成,她垂眸去看,衣袖被渡抓。 她望向他的脸,他顾众人惊讶地注视低声问:“你要去哪。” 芙嫣歪了歪头说:“去我该去的地方,佛也回到该回的地方。” 她尝试挣开他的手,渡张张嘴,有些艰难道:“……为何这样?秘境里你是这样的。” 为何怎样?当是为何这么疏远,好像并熟悉一样。 明明秘境里他们有那样的亲密。 渡原以为出来后也会是那样,即有人抗拒,这个人从身份上来看也该是他,…… 其实是芙嫣。 芙嫣笑和他传音:“秘境里只有你我,这里却有这么多人,佛于我有恩,是救了我命的菩萨,我怎么让我的菩萨身处非议中呢。” 渡心头一震,手上力道意识松了松,芙嫣顺势挣脱。 她想离开并容易,除了渡还有凌翾。 “玩够了吗?”凌翾一旁看了个彻底,还有什么明白的?他一直知道芙嫣是伽蓝殿送入玉辰殿的,却知她心里竟还藏这么一个人。 他心里焦涩,周身威压『逼』人,换做从前,芙嫣早已就范,她现脸『色』还好,站得稳稳当当,甚至还朝他耐人寻味地笑笑。 凌翾立刻想起秘境看到的雷云,微微思索道:“你进阶了,如今是……”他仔细看了看,“元婴中期?” 芙嫣平静地说:“道君应该早就料到了吧?是你送我来寻法宝,如今我成功了,洗去灵根的驳杂,有了现的修为,你为我高兴吗?” “你找到了?”蝶绕枝。 他没明说,这消息没几个人知道。 芙嫣一笑:“道君觉得呢?” 凌翾喜欢芙嫣现对他说话的态度,也没有表现出来,扫去方才的薄怒淡淡道:“你脱胎换骨,翅膀硬了,如今连师尊都叫了。” 芙嫣笑得更快乐了点:“当,我早就想叫了,道君这样的师尊,谁稀罕谁拿走,我从来都想要。” 此言一出,一片哗,淡烟长老觉得对劲,立刻上前道:“道君,还是回玉辰殿再做打算吧。” 二宫三殿四宗十二门,聚集这里的弟众多,哪怕折损了三分二,也还是留有少精英弟,玉辰殿可这些人面前失了颜面。 凌翾默许了她的话,淡烟长老上前想将芙嫣带走,直接被一道火焰推开。 炙热的灵力燃起了她的法衣,她错愕抬眸:“你!你竟敢以犯上!” 芙嫣意道:“以犯上?你要是我的‘上’我才算以犯上,你若是,怎么算我以犯上?” “你什么意思?”淡烟长老阴沉沉道,“知知道自己说什么?” 这次进入秘境,玉辰殿只有芙嫣全须全尾出来了,荷柔重伤,只有一口气吊,符离神志清,前途尽毁,看起来也没救了,唯独芙嫣,进去时刚刚筑基修为,出来却已经连淡烟长老都快是对手了。 她是怎么其他修为高的人都没好场的情况成功的? 这难让人怀疑她是是做了什么该做的事。 芙嫣根管旁人的猜测,她谁都没看,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说:“意思清楚,今日人都,给我做个见证也可以。即刻起,我正式离开玉辰殿,再是凌翾道君座弟。” “真是疯了!”淡烟长老吃惊极了,天间想做道君弟的知凡几,芙嫣竟要走?还当这么多人的面,给道君留半分脸面,她活腻了吗? 云净芜站远处看这一幕,其实她早就想,只是历劫已,哪怕命格一样,也会改变的。女君就是女君,还是仙界时的样,哪怕她没有了高贵的身份和碾压众人的修为,依有令人畏怯的气场。 她垂眼,握拳,难言心中感受。 她又是感慨女君无愧于女君的身份,又是解。 女君此刻元婴中期的修为绝对低,却也没特别高,面对强者,又怎这般毫无顾忌? 这让她难想到自己仙界时卑躬屈膝的样。 她屈从于身份和力量,可芙嫣。 哪怕她落入尘埃,也曾真的泯于尘埃。 凌翾似忍无可忍,飞身上前要抓芙嫣肩膀将她带走,芙嫣轻巧地一转身,足尖踮起,双臂挥起广袖,刺目的红光广袖如翅膀飞舞时袭来。 凌翾是剑修,反应极快,敏捷地侧身躲,还是被擦面颊去的炙热侵袭了几分。 他脸上划破一道,旖丽的丹凤眼里闪一丝复杂的感情,既是兴奋欣慰,也有甘艰涩。 养了百年的徒弟,今日可以伤到他了……真好啊。 凌翾手中化出命剑,化神后期的剑气汇聚,芙嫣全身戒备,双手结印凝出光盾阻挡四周剑气,凌翾握住剑柄,芙嫣挡剑气侵袭的时候,心情复杂地刺去—— 他没有成功。 金白『色』的水箭破空来,逐渐凝结成冰,与剑刃相击,带滔天剑气的仙剑竟堪这冰刃一击,直接被弹开,废铁般落地上。 凌翾怔住,可思议地望向箭矢来源,所有人都没想到道君的命剑有一日会如此堪一击,这样强大的力量让他们心生畏惧,恐惧中惊疑定地望向箭矢源头。 云净芜看见水箭的一瞬间就慌了神,她也跟众人去看,于是就看见了一袭昙花白锦缎衣,墨发飞舞,御风来的无垢帝君。 帝君竟这里。 他竟真的这里…… 看见结界的时候,云净芜其实就知道他了。 可她愿面对,敢相信,一直骗自己是她看错了,去深想。 此时此刻,帝君亲至,天神气质是人修无法比拟的,她再也说服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云净芜明白,他为什么要界?因为女君?可他是喜欢女君吗?若是喜欢,怎么还会千方百计想要让女君放弃、死心呢? 她突想到界前帝君发的神谕……他是想和女君一起的,女君想了。 她以为这只是天族为女君挽回颜面的说词,可现看来,这都是真的。 是真的。 帝君拒绝女君,也许根是因为喜欢。 有没有一种可——正因为他喜欢,所以才要拒绝。 云净芜多少对无垢帝君有些了解,电光火石间,那些人界以及飞升后关于帝君的记忆更清晰了一些,她好像忽就明白了所有。 ……她突意识到,那日结界与女君动手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她像个小丑一样。 无垢帝君那般存,若真喜欢谁,何须用这样迂回的手段,哪怕对方是女君又如何? 正是因为喜欢啊。 他喜欢的啊。 只是他愿面对,自欺欺人罢了。 云净芜身晃了晃,身边忽拱来一个人,她蹙眉去看,竟是符离,妹妹曾经喜欢的人。 这个人现变得人人鬼鬼,像个傻一样,对这副云瑶的躯壳『露』出痴傻的笑容。 云净芜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 比云净芜心情更复杂的,是此地的万千修士,尤其是照夜宫的修士和凌翾。 “那是……君上?!”照夜宫副宫主明烬吃惊道,“我看错了吧,怎么可,君上分明五百年前自爆元神陨落了……” 翦烛大长老白脸道:“副宫主没看错,那的确是凝冰君没错,怎么会……怎会如此……” 金羽碎怔怔地站那,作为接任凝字辈仙君地位的他,可以说是一直活凝冰君的阴影。 他私底没少为此服,总觉得自己已经这样优秀,凭什么还是要被说如对方。 他一直以为凝冰君是仗陨落得辉煌又早罢了。 现亲眼见到凝冰君,他猛发现,别人对他与那人的比较还是太含蓄和温和了一些。 他何止是较差了一些。 那是差了一星半点吗?是的。 那是天壤别。 横亘他们这些修士与凝冰君间的,是几辈都难以逾越的鸿沟。 凌翾是最直观面对谢殒的那个。 自谢殒轻易举击退他命剑开始,他就没有了任何表情。 随谢殒现身,挡芙嫣面前,他隐藏面无表情的沉郁快要绷住了。 “凝冰君?”他慢慢道,“据君所知,你五百年前就已陨落,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各仙府折损了无数人你洞府所化的秘境里,你此刻又现身阻止君带回座弟,到底是想干什么?照夜宫又究竟隐瞒了各仙府什么?” 此话一出,照夜宫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可他们一点都敢对突现身的凝冰君有任何质疑和怨言,明烬一路跑去,中间甚至踉跄了一次,带翦烛和众弟一起恭敬地行了跪拜大礼。 “拜见君上!” 他们没问为何他毫发无伤归来了,这里是问这些的地方。 身为第一仙府的副宫主和大长老,他们谦卑虔诚地朝拜,令其他仙府的人都跟意动,自觉地躬身去,神『色』恭敬无比。 谢殒却根意这些。 他所有人的崇拜敬慕转身来,替芙嫣拂开脸上几缕发丝,认真地问:“可有受伤。” 芙嫣抿抿唇:“……没有。” 谢殒微微点头,这才去理会明烬和翦烛,那种骨里透出来的君风度让他身上有一种高位者少见的谦和,他以灵力让他们起身,疾徐道:“必多礼。” 解决完了照夜宫的人,他才望向凌翾,看那张属于楚翾的脸,其实有些割裂。 他难将凤族少主和眼的这个人联系一起,他们完全是两个极端。 “凝冰君。”凌翾回望谢殒,主动开口,语气莫测道,“久仰大名。”他重新执剑,“君上……名虚传。” 一道灵力打他的命剑,可是名虚传吗? 若他是掺和进了他与芙嫣的事,这句话凌翾会说得更真诚些。 谢无尘他掺和了,还要掺和到底。 “她想再做你的弟。”谢殒直言,“那她今日起,就再是玉辰殿凌翾道君的弟,你可有意见。” 凌翾瞳孔震了震,他想说,他有意见,他意见大得,可是…… 转眸望向对方手中凝聚出来的水弓,哪怕弓中无箭,依带淹没一切的澎湃灵力。 凌翾想的,他身体诚实地退了一步。 谢无尘嘴上问他有没有意见,却根就没有给他提任何意见的可。 他清楚,只要他说一个“”字,那水弓化出的箭矢就一瞬间刺入他的心脏! 芙嫣谢殒身后,看到他的表情,可以看到凌翾的。 她从未见凌翾道君这样的表情,因为实力强大,他少遇见什么真的忤逆和难题,现一样了。 他明明眼神冰冷压抑到了极点,却一点都敢像从前那样强势夺取一切。 他甚至必须恭恭敬敬,乃至谦卑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凝冰君是人界的英雄,虽知为何自爆元神还复活……君也念你曾对人界的牺牲,还请要太分。”凌翾看了一眼芙嫣,蹙眉道,“她是君的弟,行拜师礼,教养百年,是她说做这个师徒做的。” 谢殒耐心告罄:“她。” 他容置喙道:“她说是就是。” 他上将凌翾一扫:“看来你有意见。” 凌翾领受他的威压道:“是,君自有意见。” 这话说得艰难,尾音都因对强势的威压发颤,这都是他曾对芙嫣做的事,如今都被谢殒返了回来,让站谢殒身后的芙嫣心情微妙。 这种需要她出面,费尽心机斡旋的感觉,真是新鲜极了。 这么多年来,管面对什么危机,她总是靠自己,凌翾道君似乎对她好,拿宝堆她的修为,当她真遇到排挤针对时,他大分时候都像是没看见一样,冷眼旁观她如何解决困局。 他如一个看客,除非必要,绝出手相助。 谢殒则一样。 哪怕芙嫣需要,他也会笔直地站她面前。 芙嫣心跳有些加速,古怪的感觉占据了她心脏的所有位置,她视线定他的背影上,忽发现他其实高。 虽锦袍裹的琉璃身姿有些瘦削破碎感,他真的高……有了凌翾做对比,更显得高了些。 面对凌翾的拒绝,谢殒没有立刻出手,反收起了水弓。 “你待如何。” 他轻重地吐出四个字。 他的样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想认真听凌翾要如何一样,可凌翾知道根是那样。 四目相对,属于男人的直觉让他清楚对方的意图。 “总闻凝冰君传说,今日难得有机会,自想讨教一番。” 凌翾也算是天骄,逆反心理生出来,服输。 天骄与天骄间也是有莫大差别的。 谢殒直接道:“好,我赢,她此后与玉辰殿无半点关系。” 他的话到此为止,根做输的假设,狂妄至极。 凌翾脾气上来,扔一个“可”提剑认真与他交战。 他心里想的是,前那一招是对芙嫣,并未拼尽全力,被那般拦是可以理解的。 如今他拼尽全力,该至于那样。 是…… 咣当。 命仙剑再次如废铁般被对方一道灵力轻易举摧毁,凌翾捂心口摔出去,半个字都说出来了。 前后一眨眼的时间,谢殒解决了修士里一个手就数得来的道君。 他做出这等强到骇人事,却连眼都没眨一,收了势就转了身,朝芙嫣伸出手,温声道:“走了。” .... 第49章 第49章“这大概就是被抛下的感觉…… 谢殒要带走芙嫣, 有任何人能阻拦,凌翾经很明这一点。 他这一生鲜少遇到敌手,这次该说是第一次, 却经是最致命的一次。 他抬手虚虚一握,本命剑到手中, 剑刃上竟然有豁口。 剑修都非常珍惜自的剑, 凌翾也例外,他这年身居高位,其实是希望尝试一下失败的滋味的,可他一直期待的是芙嫣来给他这一次失败,如今……被人轻易举打败, 这个人还要他身边将芙嫣抢走,凌翾妖异的凤眼有发红。 他肯定想阻拦, 但那会显得他十分输起。 他经与谢殒比过, 还允了对方的条件, 现在就能反悔。 他眼睁睁看着芙嫣跟着谢殒穿过众人, 她走了几步, 突然头, 凌翾一愣,神情复杂地想扯出个笑容, 却发现她的目光是擦着他落在另一人身上。 伽蓝殿佛子被元和师阻拦, 能去追芙嫣。 芙嫣远远看着对方,慢慢收目光,像真正的素昧平生一样离开。 渡知道自心里是什感受, 他只是觉得好疼。 他紧紧按着心口,在芙嫣快要消失的候,突然道:“你说过要教我。” 芙嫣脚步一顿, 她视线望着方,清楚地看见谢殒的身子在渡开口后僵硬起来。 她有立刻转头,渡的声音,但修为高到足让在场每个人听清楚。 她有什可教伽蓝佛子的?有人知道。 他们很好奇,好奇芙嫣的答。 但芙嫣有答。 是佛子等到答,再一次问:“现在这种感受是什。” 芙嫣这次才真正地转头去。 她隔着一段距离与他视线交汇,笑了一下才说:“这概就是被抛下的感觉。” 两人语焉详,旁人听太出具体意思,但妨碍他们感知到他们之间的暧昧。 元和师面『色』严肃地将渡按住:“佛子慎言。” 渡震了一震,眸望向伽蓝殿的弟子们,众佛修皆用难言的神『色』望着他。 他一说出话来,再去望方芙嫣经走了。 她倒也离开照夜宫,她在这里还有东西要找,谢殒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当他停下脚步的候,她抬眸一看,上方匾额刻有铁画银钩三个字——雪覆阁。 这是一座建在高阶之上的三层书阁,极,极为恢弘,砖瓦皆是『色』,远远望去如雪覆盖,起名雪覆阁。 雪覆阁外也种了许多昙花,但这里的昙花还未绽放,合着雪的花苞,用来照明的是阁楼上的明珠。 “君上。” 守卫书阁的照夜宫弟子也在留影石中瞻仰过凝冰君的风姿,他们经听到了无尘居那边的风声,知道君上带人到这里来了,但并未立刻让开。 谢殒见他们挡着路,并未为难他们,只问:“如今谁是宫主。” 弟子们对视一眼,恭谨道:“风宫主正在闭关。” 姓风。谢殒偏头忆了一下,找出了一个人。 “风寒溪?” “正是。” 他有意外,芙嫣看他一眼:“怎了?” 谢殒摇摇头:“什。” 他抬起手,单手捏诀,一道光亮起,他慢慢道:“到雪覆阁一趟。” 语毕,光灭,将他的声音送走,他刚要对芙嫣说“稍等片刻”,方便扑来一阵清冷的风。 “君上!” 风带来刺耳且激动的声音,芙嫣睁眼睛望着那阵风之后满脸泪痕的红衣青年,雪覆阁看守弟子全都跪拜在地喊着“宫主”,让她想认他的身份都行。 照夜宫乃人界第一仙府,力压剑元宫几千年,是三殿四宗十二门及许多小门派和散修永远无匹及的高峰。 在所有修士看来,能拜入照夜宫距离得道升仙就成功了一半。 现实里说是照夜宫,玉辰殿那般三殿之尾都经够遥可及了,似芙嫣原本的驳杂灵根,若非是伽蓝殿佛子送来的,连玉辰殿外门都会要。 三分之二的人界修士们分布在十二门及更r /> 照夜宫作为第一仙府,副宫主明烬和长老翦烛都是风度翩翩深可测的能,芙嫣见过他们跪拜谢殒的惶恐和虔诚,她为那种程度经足够了,然照夜宫宫主的模样比之更甚。 若非谢殒及灵力隔开,风寒溪恐怕会直接扑到他身上去。 “看我,实在是太激动了,险忘了君上的忌。” 风寒溪顶着一张青年脸,却经是修炼近千年的得道能,距离飞升只差一步。 这样一个人,现在梨花带雨,红着脸扭捏道:“君上喜人近身,过去五百年都还是一样变,上一次见君上就彷如昨日,这真好——” 芙嫣微微颦眉看着对少年怀春(?)的样子,一言难尽地退了一步,谢殒比她更快,他退了两步。 他退步的动作其实很小,着痕迹,但风寒溪看见了,捂着心口,仿佛受到了巨伤害。 “君上,这多年了,他们都说您早陨落,只有我信,我一直守着这里等您来。”说起这个,他的泪花真情实感了许多,“五百年了,照夜宫弟子都换了几批,当年的师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师尊早在,只剩下我一个……” 脚步声后传来,芙嫣头,看见明烬和翦烛带着弟子们赶来。 他们一出现,风寒溪立刻肃了脸,泪痕瞬间消失,只眼睛微红暴『露』了方才的丝丝痕迹。 “宫主。”明烬站定,行礼。 “宫主。”翦烛带着其他人行礼。 金羽碎站在翦烛长老斜后方,视线自觉往谢殒身上转,谢殒顺着望去,金羽碎与他视线交汇,浑身一凛,立刻垂下头去,身子更紧绷了一。 “起来吧。”风寒溪平平静静道,“与君上见礼。” 其实之在无尘居他们经和谢殒见过礼,但现在确实该来个更正式的,过谢殒拒绝了。 “必。本君有事要雪覆阁,你将密钥给本君。” 风寒溪二话说掏密钥,明烬见此,眼皮跳了跳道:“宫主……”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瞄芙嫣,虽然什都说,但意思很明确了。 雪覆阁是照夜宫的藏书阁,内里全是照夜宫建宫万年来珍藏的各类珍贵典籍,还有宫内的修炼门。 凝冰君要看无可厚非,但芙嫣……一个刚刚与凌翾道君割裂师徒关系的人,实在该去。 可风寒溪作为宫主就跟听见一样,毫犹豫地把密钥交给谢殒,随后一扬手说:“你们都退下吧,君上要看书,你们都来打扰。” “可是……”明烬有甘。 “有可是,本宫主知道你在想什。”风寒溪看向他,“今日与你们说了也好,去告诉宫内所有弟子,包括外出的三位长老和数位宫使,照夜宫内所有地方所有东西君上都能随意往随意取用,包括雪覆阁。” “君上当然可,但外人去有违宫规啊。”明烬又去看芙嫣,芙嫣挑了挑眉。 “有但是,君上想让谁看谁就能看。”风寒溪指着雪覆阁内,“这里面的珍奇典籍有九成都是君上收集来的,他想给谁看就给谁看,无需遵守什宫规。” 明烬睁眼睛,这个他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雪覆阁内的典籍竟然也部分来自凝冰君? 谢殒什都说,也听他们争执,经先一步往里走。 芙嫣跟着他去,她本来就是想到这里一趟的,她经有了强的修为,就需要一套强的功修炼,照夜宫是当世第一,凝冰君亲斩魔帝护,她想要他修炼过的功。 雪覆阁门口有一处传送阵,站在其中闭眼冥想要去哪里就可到哪里。 芙嫣对这里了解,所是由谢殒带着离开的。 传送阵开启又关闭,芙嫣站在其中,很难想起在扶阳镇的魔界传送阵。 她曾调查过是谁在那里设下的阵,但百年来有任何线索。 扶阳镇被一把火烧了,如今仍然魔气深重冤孽遍地有化解,方圆百里都无人敢靠近。 她这百年困灵根驳杂修炼度缓慢,无亲身往查看,一直遗憾。 等这次离开了这里,她就能真的家看看了。 那个她真正的家。 “在想什。” “想家。” 芙嫣一怔,望向方,谢殒抱着几卷玉简,凌凌皎皎地站在灵光缭绕的书架,听到她的答也愣了一下。 她是说:“扶阳镇,知君上可听说过。” 谢殒:“曾。” 他归仙界数十日,人界过五百年,沧海桑田,很多地方都一样了。 她刚才说想家,他还为她想起了仙界的事,想天帝和天后了。 “拿好。”他将怀中玉简都交给芙嫣。 芙嫣睨了睨他身后,那里的书架上摆着寥寥几卷玉简,远如的书架那多,但却防卫重重。若非谢殒亲自带她来,她估计得费少功夫才能到达这里。 她又走了捷径。 想到这里,芙嫣望着谢殒的眼神有复杂。 “为何这样看我。” “……多谢。” “必言谢。” 谢殒凝视她片刻,慢慢道:“答应了给你传承,我会食言。” “君上言有信,是真正的君子。” “是吗。”谢殒停顿了一下,“要让你失望了。” 芙嫣眼睫轻动。 “我是什君子。”他似自嘲般勾了勾嘴角,很快执起她的手,温柔地撩开她的衣袖,看着上面的金『色』昙花印记,“这里合适,随我去一个地方,我将余下的给你。” 芙嫣如今的脱胎换骨是因蝶绕枝,获得的灵力也都是她百年来自修炼所积压的。 真正属谢殒的传承原本该在她靠自走出秘境给她,但后来是金羽碎拿出了龙族护心鳞,由谢殒开启秘境让幸存下来的人出去了,算得是她靠自。 所她问:“我如今这样可吗?”她有迟疑,“达到君上的要求了?” 要求?,谢殒对芙嫣有任何要求,他怎还会对她有任何要求。 之只是担心变化太多,令她历劫失败罢了。 他原本是想……或者说敢干涉太多的,可现在一样了。 他知道自想要什,知道自底线在哪里,所他只能这样下去了。 他唯一能保证的是让仙界众人历劫失败,其他的他什都保证了。 “你可。”他缓慢却极为肯定道,“你必达到我的要求,我对你有要求,若非要说有,你便是我的要求。” 她就是他所有的标准。 芙嫣有言语,垂眸抱住玉简和他离开。 无尘居是谢殒在照夜宫的洞府,现化作秘境,是个适合修炼的地方。 是他带她去另外一个地方。 照夜宫这座天然洞窟非常非常,越靠近无尘居的地方越深,也越黑暗,几乎伸手见五指,好在有无数的昙花盛放照明。 谢殒带她走过一座水晶桥,在桥的另一头看到一片巨的湖,湖中灵气浓郁,湖边有弟子在说话,谢殒气息全敛,欲惹人注目,芙嫣就也跟着敛了气息,是那弟子发现。 路过的候,芙嫣元婴期的视力很清晰地看见了他们在做什——那是两名男弟子一名女弟子,女弟子手里捧着一只玲珑镂空雕花银球,球里嵌着碎玉和丝线,甩下来有清脆的响声和漂亮的闪光,丝线柔韧,甩到一定程度会自动收,很是有趣。 女弟子玩得很开心,两名男弟子断在夸赞她甩得远,芙嫣的目光在那银球上定了定,缓缓收目光。 一眸,发现谢殒正无声地站在方等待,她点点头说:“走吧。” 越往走,周围的气温就越低,光线也越暗,连昙花都少了。 芙嫣跟着谢殒,倒也什担心,只是走得间有久,心里有说出来的烦躁。 所幸他们终到了目的地,谢殒停下脚步,推开一扇门,风吹过来,两人衣发瞬间凌『乱』,芙嫣眯眼去看,方竟是悬崖。 照夜宫是洞窟,洞窟的尽头是悬崖峭壁,此刻外面也是黑夜,悬崖下是一望无尽的海,海浪卷着无尽的黑暗袭来,芙嫣眯了眯眼。 谢殒将门关上,带芙嫣走到悬崖边一条极窄的小路,虽然修士都可用器或者御空飞行,但这样走着还是有种难言的胆战心惊。 这条路长,很快就到了头,芙嫣在谢殒面看见了一间很小的屋室,屋室紧邻峭壁建,看起来有陈旧,他撩袍上,开门去,芙嫣紧随其后。 屋室里面也,最多也就容下他们两人,正堂有一副弓架,上面空的, “就在这里。” 谢殒走到侧室,那里有一张榻,一张几案。 他将几案移开,盘膝坐下,朝她招手。 “来。” 芙嫣等了这久,终可拿到完全的传承,说紧张那是假的。 她快步过去,盘膝坐到他面,紧盯着他的双手。 谢殒其实也做什特的举动,他由她看着结印——那实在是双漂亮的手,管是拉弓、结印或是弹琴,都非常好看。 他结印的动作也很优雅容,芙嫣见过少人结印,她自也结印,但速度和流畅远如他。 她心跳莫名有快,慢慢移开视线,却听谢殒好听的声音说:“看着我。” 芙嫣顿了一下,转头来。 “手。” 她将手伸过去。 谢殒单手凝聚灵力,用另一手将结印的光打在她手心,芙嫣掌心一冰,凝冰君凝冰君,他的一切好像都带着冰冷的温度,她是火灵根,这冰火两重天,实在是有…… “动。” 他低声叮嘱,按住了她的手,芙嫣咬了咬唇,呼吸有凌『乱』。 知是是她的错觉,谢殒的手好像热了一。 “很快就好。”他音『色』压低,温和地淌过耳畔,“若难受……我在这里。” 芙嫣当太明他的意思,但当他真的开始将传承给她的候她就明了。 实在比脱胎换骨好受。 她痛得痉挛,有扭捏地跌入他的怀抱,谢殒低下头,额头与她相抵,她只觉最私密的灵府为另一人打开,那人裹着冰雪的气息来,将她火热的每一处都温柔如水地安抚下来。 芙嫣喟叹一声,好受了少,谢殒却浑身紧绷,岌岌可危。 他在做很危险的事。 仅是因为神识与她相交,更是因为在她原本安排好的命格里,她在秘境便会拿到全部传承,他是个“死”人,除了留下传承只会存在传说之中。 相对的,芙嫣要在秘境里遭受比脱胎换骨强上几十倍的痛苦,根本是眼下谢殒安抚过的程度可相比的。 在雪覆阁里,她也该九死一生拿到功,但因着谢殒替她扫除障碍,她轻易举地得到了。 她所有该得到的好处,都得到了。 但所有该受的苦都真正受到。 她这样真的会影响历劫的结果吗?还真会。 因为谢殒并是将坎坷全都抹去的。 他是在……代替她。 藏叶在暗处看着芙嫣平静舒适地靠在谢殒怀里拿到传承,谢殒衣染血,长发凌『乱』飞舞,剑眉紧蹙,额头布满汗珠,发丝黏在额角,破碎堪。 他把所有该受的罪都受了,还要遭受反噬……藏叶闭了闭眼,缓缓消失在暗角里。 这经超出他可管的范围了。 知过了多久,天好像亮了,芙嫣亮光中睁开眼,却发现这光对。 她愣了一下,记起昨夜的事,猛地坐起来,却发现……她是在一人怀中。 那人也在睡,气息安静得过分。 芙嫣垂眸去看,谢殒衣衫凌『乱』,被她靠着的位置皱皱巴巴的,长发散落下来,铺满了地面,鸦羽般的黑发散发着温顺的光。 她自觉地吞咽了一下,视线他腰封微散的细腰上移,定在他苍如纸的脸上那双刺目的红唇上。 他唇破了,有干涸的血迹,像隐忍过巨的痛苦。 发生了什? 芙嫣还有的记忆是他仿佛与她神魂相交,安抚了她那巨的痛苦,再后来她就睡过去了。 她弯腰将谢殒的发冠摘下,帮他放开所有的头发,然后倾身过去『摸』了『摸』他的脸,他皮肤很好,冰如玉,『摸』上去也凉凉的,很柔软。 她意识到多『摸』了一会,但谢殒醒,任何反应,她终发觉了一点对。 她低下头去,侧耳感受他的心跳,有微弱,但还在。 再去探他的呼吸,有,但也很微弱。 他额头甚至还有汗干。 芙嫣拧眉半晌,有了猜测。 她体内是澎湃到几乎外泄的灵力,他却好像被耗干了精气一样,显易见是为了她。 她缓缓站起来,开头去看他,似乎这样就能心无旁骛。 她试图寻找其他的转移注意力,然后就发现这里照明的其实是真正的日光。 她走到窗朝外看,昨夜看到的悬崖峭壁是真,小小屋室是真,海也是真的,但……海上的天空依然是漆黑夜幕,在那夜幕上,数清的漂亮宝石代替了星宿,一颗一颗,闪闪发光,为这屋室与海岸带来光芒。 最闪亮的要数一颗发着日光的宝石,它几乎让这里真的如昼般亮着。 芙嫣僵在原地,头疼欲裂,断有画面闪过,却始终抓住一个。 好熟悉。为什。 好像在哪来见过。 .... 第50章 第50章“你喜欢” 修为高到一定程度, 就自行建立一块定格在某个位置的天幕,自行排星布阵。 凝冰君乃天煞孤星命格,死了同门死师尊, 风寒溪是当年照夜宫里他交集的同门中唯一还活着的。 他还在照夜宫那年不是在闭关就是在游历,除了无尘居外, 这处小屋室陪伴了他余的人间岁月。 这片天幕出自他手, 星宿该是白『色』,但如他爱缤纷的昙花一样,他也将所的星宿用缤纷的宝石代替。 每次外出游历他都会带回来颗,不知不觉就已经如此恢弘了。 每次看着这片天,哪怕只他一个人, 他也从容平静,做这件身就让他感到快活。 他那时不懂, 后来重回仙界, 从凝冰君变成了无垢帝君, 他又不想懂。 最后来他想懂了, 又太迟了。 天幕宫真属于芙嫣的宝石碎了半, 他没拯救回多少, 它们如烟花般绽放在天河里,他收不回, 也放不。 这往如今的芙嫣都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这片天幕给了她致命的熟悉感, 一种令她感觉非常危险的熟悉感。 她讨厌这种玄妙的感觉,她是个什么都爱追根究底的子,唯独这件上她地不想深究, 仿佛她已经知道深究去会是她不想知道的答案。 她回头看了一仍在“睡”着的谢殒,握拳半晌,实在不想在这里待去, 自己离开了。 她记忆力很,昨夜过的路都还记得。 一路回到雪覆阁,门外的弟子看见她先是一怔,随后恭敬地退开。 芙嫣毫无阻拦地进了雪覆阁,站在传送阵里,闭上眼想着昨去的地,睁开眼时已经到了。 除了昨拿的卷籍,书架上还一,应当是她用不着的,但她还是想看看。 上前拿一书,书面上无字,翻开后前张也没字,从第七页开始字。 入目的字风骨凛然,雅致清逸,芙嫣看着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书面上的字迹写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甩了甩头,将这不合时宜的发散思维赶,芙嫣认真看着里面的内容。 这是一记,关于凝冰君的记。 或者说得通俗点,这可是他的“记”。 他记录着每一天从入定结束睁眼开始的所情,小到在海岸边站了多久,排列了哪星宿,到去了人界何处,解决了何等邪祟。 芙嫣的指腹抚过纸面上端,那里是“记”的时间,一天接一天,无一遗漏。 她一翻阅着书架上的记,就仿佛将谢殒曾经的人生全都看了一遍。 那实在是太单调无趣的生活,除了修炼除邪祟外无其他。 尽管他已经如此竭力孤身一人,他稍稍过接触的人还是在不断死去。 这记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一页用红『色』的朱砂写悼词。 想来那便是那段时间死去的同门。 在记最后的一页依然是红『色』的悼词,这次死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师尊。 前一任的照夜宫宫主。 在他的悼词之后就没记载了,芙嫣算算时间,那是谢殒自爆元神,斩杀魔帝两名护法的前后。 看来前任宫主之死魔界脱不了关系。 谢殒当年应该除了要庇护人界安危,更多的是想为师尊报仇吧。 她感知着体内的力量,虽然还未曾真的尝试过使用它们的威力,也想象得到这该是完全可以打败魔族的。 仅仅是传承便如此强,那当年的谢殒身应该并不需要自爆元神就达到目的吧。 那他自爆元神是为何? 芙嫣又去看谢殒为师尊写的悼词,比其他人要短上很多,不过寥寥数语。 【造之恩,无以为报,轮回之路孤寂,您且等上一等。】 …… 她像知道他为何那么做了。 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芙嫣将最后一记录放回书架上,她又想到谢殒为何要记载这东西。 因为他是天煞孤星吗? 强的天煞孤星,既无法割舍又不敢接近,所以以这种法“关注”着他,掌控着他。 就像是将他当做需要监视使用的某种秘密武器。 芙嫣自心底生出一股厌恶。 若她是谢殒,绝不会接受这样的对待,像坐牢一样待在这里就罢了,还要写自己都做了什么。外面出了要他出去解决,回来之后又是一个人被迫毫无隐私地展『露』自我……为什么?何必呢?为这样的人,这样的宗门,值得吗? 他最后会选择自爆元神而死,倒也算是解脱了。 可他又为何没死? 芙嫣心重重地离开雪覆阁,刚出传送阵,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雪『色』僧袍,身形挺拔,一张菩提面,唇瓣轻轻抿着,昙花恰在这时绽放,为他染上淡淡光韵。 芙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不渡,守阁弟子就在不远处,她偏头想了想,他也是来这里看书的吗?若是倒也可以理解,各仙府的人应该都还在照夜宫修整,虽然看明烬的意思是不愿意给外人看雪覆阁内的典籍,但佛子的话,家似乎都接受。 伽蓝殿转世佛子,当世最慈悲纯善之人,他如一张白纸,干干净净,霜雪般圣洁,谁拒绝得了这样的人? 芙嫣抬脚离开,他还站在原地,视线落在她身上,随着她越越近,僧袍的手缓缓握紧。 芙嫣看见了他,朝他来,她的步子平稳,神『色』宁静,随着他们距离的缩小,她慢慢转开了视线,他……擦肩而过。 不渡手颤了一,紧握的拳松开,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 芙嫣骤然被拦,眨了眨眼,低头去看他握着她的手。 被她这样看着,手似被火点着,不渡立刻松开手,望着别处快速道:“我话同你说。” “佛子不是来看书?” “我是来找你。”不渡垂眼眸,声音很低。 芙嫣沉默片刻:“去哪儿。” 不渡眉心一点朱砂鲜红似血,飞快地看了看她:“随我来。” 他转身带路,芙嫣就跟着,两人没出多远,就停在雪覆阁之的一处拐角。 这里很是幽静,紧邻身边便是一丛紫『色』的昙花,芙嫣弯腰赏花,手触碰花瓣,花朵如害羞般瞬间闭合。 她收回手,直起腰道:“佛子想我说什么。” “对不起。” 芙嫣怔住。 “抛你的,对不起。” …… 她想过不渡可说的无数种话。 唯独没想到会是道歉。 她望向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伽蓝殿皆是男佛修,不留你。”他垂着眼,面上淡粉『色』,略显英挺的慈悲面孔被这淡粉带起了难言的禁忌『色』彩,“我以为送你去玉辰殿是最的选择……从前也不是没过这样的,我没想到你会遇见那样的人。” “抛你,让你过得艰难,让你心中难受,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说到这终于抬眼看她,视线交汇,他语不稳道:“……迟了吗?” 这道歉迟了吗? 毕竟伤害已经造成,他像不该奢求原谅。 可在芙嫣真的让他也尝到了所谓“被抛”的滋味后,他还是想要给她一个郑重的道歉。 这道歉说出来,他如释重负,颇雷霆雨『露』皆从容受的坦『荡』。 芙嫣抬手按了按心口,过了很久像终于找回了声音:“不迟。” 她认真地说:“只要是你,什么时候都不会迟。” 不渡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瞳孔震了震。 他意识咬了咬唇,并不知道这个举动会多撩人。 芙嫣看着他,呼吸短促,也地咬了一唇瓣。 不渡眼睫飞快扇动,匆忙转开视线,之后又很快转回来,看着她,次张开嘴,却轮到了他发不出声音。 半晌,他微哑着嗓子道:“这里热。” 他明明修为高深,却口干舌燥,浑身冒汗,像紧张到了极点。 是了,紧张,他在紧张,为何紧张,紧张什么? 芙嫣嘴角轻抿了一,问他:“你怎么了。” 她在明知故问,不渡却像没看出来,微垂着眼想回答。 “……紧张。”他从不撒谎,坦诚地可怕,也直接地可怕,“很紧张,不知为何,说不出来。” “这样啊。” 芙嫣往前一步,两人之间距离缩短,近得他乎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 这个角落很安静,无人可以发现,是个说话的地。 也是一个……适合幽会的地。 不渡浑身紧绷起来,恍惚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她很美,褪去了那繁琐的额饰,眉心生俱来的红玉剔透闪耀,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触碰。 她踮起脚尖,以红玉所在的位置抵住了他眉心朱砂。 不渡瞪眼睛,呼吸停滞,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放的美丽脸庞,闻着属于她身上的味道…… 是淡淡的昙花香。 她身上是昙花香。 之前是这样的味道吗? 她脱胎换骨之际是他陪伴左右,那时她也在他怀抱中,可像不是这样的香。 这像是经过昨天一夜后的。 不渡的手缓缓抬起,一手落在她肩膀,一手靠近她的腰,丈量许久,没落。 芙嫣呼吸轻微,慢慢同他说:“这样还紧张吗?” 不渡没回答。 他没法子回答,他知道她意在安抚,可这样的亲密只会让他更加紧张。 他闭上眼,眼睫颤抖,脑海中骤然出现佛祖的模样,瞬间如被雷劈中般,猛地后退远离她。 “阿弥陀佛……” 他低喃着佛号,垂着头,眼尾绯红 芙嫣嘴角噙笑,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伽蓝殿弟子的声音。 “佛子?佛子?”他们在找不渡,“请问两位道友可曾见过佛子?” “见过,佛子之前来过,刚了没多久。” “多谢。” 名少年佛修了台阶,商议着:“我们便在附近找找。” “。” 他们分散开来,两人已经朝这边来。 芙嫣看见不渡涨红着脸,往前一步突兀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竟然是抓衣袖。 却比抓她的手更让她心绪凌『乱』。 “收。”他递来一样东西。 芙嫣看到他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颗菩提子:“给我的?” “嗯。”不渡见她不动,寻他的人又越来越近,只主动将菩提子塞进她手里。 手指触碰的瞬间,她的热度让他语更快了一:“用灵力催动它就同我说话。” 芙嫣握着菩提子轻咬唇。 不渡弯腰来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之后若……谁对你不,就来寻我。” 她倏然抬眸。 他却避开视线,声音更低了一:“我们是家人,我一直记着这句话,不曾忘记过。” 说完,他也不等她回答,直接闪身出去,将伽蓝佛修们带了。 芙嫣留在角落,握着还带他体温的菩提子,阖了阖眼,直接用灵力催动。 菩提子亮起光芒,不过片刻,那头便响起伽蓝佛修弟子们的声音。 “佛子您怎么了,怎么脸这样红,可是哪里不适?” “对啊,从秘境出来,还没来得及仔细为佛子检查身体,若是哪里不适,可千万要说啊。” “没。” 这是不渡的声音,他的声音如天籁梵音,听他说话总会令人心神宁静,但此刻最不宁静的像是他人。 “我无,回去吧。”他别人说完,又似自语般,对着菩提子道,“回去说,可。” “的,自然的。”伽蓝佛修弟子无不应,但这话其实不是在同他们说。 芙嫣在这边听到,终于切断了联络。 很难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来照夜宫之前,她其实做了佛子已经忘记她,他们只面之缘的准备。 可是……握紧手里的菩提子,她原路返回崖边小屋,进门之前心里想的仍是不渡。 他是佛修,注定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无关,他可都不知道现对她的包容代表了什么,又回令她可产生怎样的执『迷』。 她很多要做,不适合对什么人太过执『迷』,她心里很确信,执『迷』于一人不会结果,失去了秘境里那样的机会,出来之后她其实已经没真的想他发生什么。 至于为何如此确信执『迷』不会结果,仿若曾为此付出过血淋淋的代价一般刻骨铭心,她也不太清楚。 芙嫣跨进门内,带着矛盾烦恼抬眼,见到了已经醒来的谢殒。 他跪坐于案前,手里拿着一只雕花镂空银球,长发还是她之前的样子,无冠无束,倾斜而,似墨『色』的泉。 他隐在乌发的雪『色』俊颜如香培玉琢,美轮美奂,见他进来,并未看过来,依然凝着手中银球,仔细地将最后的丝线串。 “回来了。”他平常的语仿佛在家等候妻子归来的丈夫,那样理所应当。 芙嫣因这份理所应当恍惚了一瞬,握紧了手里的菩提子“嗯”了一声。 她时他还昏『迷』不醒,状态不太,现在醒了,脸『色』看起来还行。 她想了想,还是亡羊补牢般问了句:“你可还?” 谢殒将丝线串,轻轻摇晃手中银球,悦耳清泠的碎玉声响起,等这清脆的声音静来,他慢慢吐出两个字:“不。” 芙嫣一怔。 “很不。” 他终于望过来,这一对视,她发现他眼睛红得可怕,心跳不由漏了一拍。 “你根不关心我,何必多此一问。”他平静地道出残酷的实,“怕我会因你的冷淡而改变对你的态度吗。” 芙嫣皱眉,他多多少少猜到了真相,她确实担心他的态度变化会影响到她的。 “看来的确如此。” 谢殒的声音一直都平静极了,他赤『色』的眸子反差极。 只从语来判断,他像一点都没为此动怒,但她没办法忽视那双眼睛的红,地后退了一步。 “不必担心这。”或许是见她后退,他声音越发温,也转开了视线,用工具继续收尾银球上的雕花,“无论你如何,我都不会对你改变态度。” 芙嫣意外地僵在那。 “但你问了,我还是会回答,即便你并不是真的关心。” 他慢慢站了起来,繁复的衣袂划过地面,发出细微的衣物摩擦声。 “这个给你。”他将制的银球递给她。 早在看清他手里的东西为何物时芙嫣心跳就快,此刻看着那摆在眼前的,比昨那女修把玩得不知精致多少倍的银球,她深呼吸了一,良久道:“……为何想到做这个给我。” “你喜欢。” 他简单地回复了个字,还是那种理所当然的语,这种理所当然让芙嫣困『惑』极了。 “我不喜欢,我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芙嫣不承认。 但谢殒还是没收回手,依然稳稳地停在那。 芙嫣『舔』了『舔』干涩的唇,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额角突突直跳道:“不必浪费时间做这个,不过一个玩意儿,我只是奇多看了一会,没无所谓,太麻烦了。” 她将银球拿在手里,眼眶发酸。 很奇怪,不渡给她菩提子的时候她都没这种感受。 就像她曾经梦寐以求着某个人给她一回应,为她稍稍费心,今终于得偿所愿了一样。 她抬眸去看谢殒,他看着她,剑眉星目,温文如玉,优雅清,周身流转着君王尊神的庄严风仪。 他面目不动,还是说了那个字:“你喜欢。” 你喜欢,所以不是浪费时间,也不是麻烦。 从前总是她为讨他欢心费尽心思,四处奔波,甚至委曲求全。 如今他还机会偿还她这一切,为她做这,已经是他强求来的。 他会珍惜这个机会。 芙嫣心情复杂地拿着银球,余光瞥见他的衣袂,上面紫『色』的昙花花瓣。 她一怔。 不对,这附近的昙花不算多,这一来一回她也没见过紫『色』的。 这个颜『色』,附近的位置,她像只在雪覆阁外,不渡说话的角落见过。 芙嫣缓缓睁眼睛,错愕地望着他:“你出去过?” .... 第51章 第51章“别人可以吗” 谢殒也看见了自己衣袂上的花瓣。 他没么表变化, 只用灵力将花瓣拂开,过了片刻才回答她。 “醒来见你不,有些担心, 便出去寻你。” “……” 他去找她,肯定是找到了的, 大约也么都看见了。 但他半个字都没提起, 好像么都没发过样…… 芙嫣有时候真的不明白谢殒这个。 他太难懂了,他的切行为都没有章法。 他应该是喜欢她的,似乎是对她见钟?这个暂且不说,只说喜欢个,若看她和别亲密无间, 能够像他这样平平静静,点不悦的痕迹都没有吗? 也不能说点痕迹都没有, 芙嫣想到他平静脸庞上那双发红的眼睛, 时不知该说些么。 谢殒像是感知到了她的绪, 很快转移话题。 “你如今灵根涤净, 传承皆体内, 只差习得如何掌控它们。” 他到书案前拿起卷玉简递给她, 芙嫣接过来,说起正, 她看起来从容许多。 “这是君上之前修炼的功法吗?”她边问边翻开, 入目是和雪覆阁的记上样的字迹,她又想到这样的字迹写满她字的画面,心都跟着痒了下。 谢殒应了声:“魔界与界界门关闭五百余年, 你若想越界诛魔,至少冲虚境才可。” 芙嫣握着玉简的手紧了紧:“我如今是……” “化神期。” “差了个大境界。” “是。但你随我修习,以你的天赋, 用不了多久就能进阶。” “用不了多久是多久?” 谢殒思索片刻:“至多三年。” 旁想从化神期到冲虚境,可能耗费辈子都不能成功。能成功的里也至少用了几百几千年的时间。相较于他们,芙嫣只三年,已经是天赋极佳,直追谢殒当年的存了。 但还是不够。 “太慢了。”芙嫣拿着玉简盘膝坐下,“近百年魔族都未曾有越界痕迹,我若想找他们,只能自己越界。不到冲虚穿不过界门,等三年……太慢了。” “你已经等了百年。” “那是从前。”芙嫣看向他,“若我远远『摸』不到边,就不会着急,就能够耐心。可我现只差步就能达成所愿,实熬不了那么久。” 谢殒实对时间已经没么概念了,活得久了,他有时连思考都会停滞,仿若尊真正的雕像。常去重天的芙嫣是打碎他死气沉沉命的唯火焰,所以他可能无法对她的急迫感同身受。 “需缓图,欲速则不达。”他认真劝解,“你往长远看。” 芙嫣玉简拍桌上:“我看不了多长远,我只当下,只能报仇,诛尽邪魔,让我明天就死了我也无憾。” 谢殒红唇微启:“无憾?” “是。” “除了诛魔,这世间没有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芙嫣想到不渡,想到身上的菩提子,心却没有丝犹疑,肯定地点了下头。 “我不贪心。”她说,“这辈子只能达成个梦想,不可能么都,所以我只完成件就可以。” 谢殒心既是艰涩又是畅快,之前见她与不渡亲密的压抑紧绷松懈不少,他垂下眼眸,将玉简重新放回她手里。 “先将功法练好再说他。” 芙嫣点头,开始认真看玉简。她用起心来就很专注,谢殒本以为她会有不懂的地方问他,直等,但她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看,尝试运功吐纳也都是自己完成。 等玉简读完,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半点不觉疲累,后知后觉地抬头,见到谢殒还。 他整理过自己,金冠束发,绑着织金的昙花缎带,身上是窄袖圆领锦衣,腰封嵌玉,侧悬着禁步。 他正写着么,神『色』认真,察觉到她的目光,直接放下笔站起身:“跟我出来。” 芙嫣起身随他出屋室,两站崖边,风吹得他们衣物扬起。 芙嫣醒来时发髻就『乱』了,后来直也没时间整理,这么被风吹就彻底散开,发丝凌『乱』飞舞,有些遮挡视线,她皱眉捋了捋。 谢殒站定回眸,见此幕,到她身边,将她发间血玉龙簪摘下,认真地替她重新绾了发髻。 他不会绾女子发髻,所以只简单替她将头发绾住,谈不上漂亮,贵整洁。 “好了。”做完这切,他转身开几步,“你领悟速度比我预料当更快,直接与我交手试试。” 芙嫣抚了抚简单的发髻,她好像听说过绾发是丈夫为妻子做的,但眼下她也没心思琢磨那么多,这个念头闪而过,话题全都是正经的:“直接和君上动手?” 她似乎有些迟疑,毕竟凝冰君的声太响太大了,她知自己已经今非昔比,却还是对与他交手有些不确定。 谢殒并未安慰她,反而说:“我不会留手。” 芙嫣缓缓睁大眼睛。 “你可以我当做穹镜。”他声音清晰,每个字都敲她心上,“若你想知自己达成所愿的距离还有多远,现是最好的机会。” 实战机会难得,更别说交手的对象是最接近敌实力的。 芙嫣瞬间切换心态,不等谢殒再多说么便裹着灵力奔袭而来。 红光与白光本只纠缠崖边,后面直接到了空,他们身下是不断翻涌的海浪,上方是璀璨夺目的天幕谢。殒是真的没留手,虽然这还不是他全部的实力,但已经是魔帝穹镜的极限了。 芙嫣只化神期修为,根本不是穹镜的对手,与他座下护法倒是可以拼上几招。 谢殒是以穹镜的身份与她交手,她自然讨不到好处,几次被击退,身上冷冰冰的,不知是冷汗还是溅起的海水。 她空以灵力化出火焰箭矢,这都是谢殒给她的玉简所写,她只看了遍就能运用的很好,她张弓袭箭而来的模样明艳夺目,晃得谢殒失神瞬,终于让她占了丝上风。 箭矢擦着腰封过去,腰封玉扣碎裂,锦袍散开,谢殒当即以手掩衣,错愕地望向她,红唇开合,音『色』动听:“……怎么往这里打。” 芙嫣也不知。 反正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朝着那里打了。 等真的成功了,她嘴角挂着笑,颇有些得意之『色』。 好像从他们开始交手,她无数次接近他,又无数次被击退开始,她就盯着那个位置了。 真正交手过芙嫣才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他的强大。 凌翾君距离冲虚只差临门脚,但那又如何? 他教不了那时灵根驳杂的芙嫣修剑,就让她做毒修,并未真的与她喂过招。 可她见过他练剑,还不止次见过,那远远及不上谢殒。 谢殒明明赤手空拳,却仿若汇聚了天地间所有至强的凛然气势,他轻描淡写地手指勾画灵纹就能摧毁她全力以赴的击。她屡败屡战,越战越勇,心里虽不奢望越级取胜,却也希望可以让他狼狈点,不再那么从容。 开始也只是想伤到他,留下点痕迹,不知怎么的,视线就落了他纤细却有力的腰上。 她最清楚那衣料下的腰身是如何模样,脑海浮现出几丝缠绵的画面,她眼神跟着点点变得滚烫,只是专心与她对招的谢殒没发觉罢了。 她气喘吁吁地悬于空,面对谢殒的疑问,学着他理所应当的语气:“能打到就行,真正交战时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话说得不错。但衣衫凌『乱』,已经不适合再战,谢殒准备喊停,芙嫣却再次奔来。 “看招!” 她已经受了伤,脸上有些血痕,身上也有些伤,这都已经是她拼尽全力的况下。 能做到如此,她实已经很优秀了,毕竟她的对手是谢殒,自身也是刚刚才从毒修开始修习他。 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不准谢殒喊停,就这么趁他衣衫不整,顶着丹田里火热的灵力试图打败他。 她当然没能真的打败他,但他虽然说了不会留手,也不可能真的让她受重伤,仅仅是那些血痕已经令他心不忍,现下他又顾着形象,又顾着不重伤她,哪里还能游刃有余? 他终于开始『露』出丝丝破绽,芙嫣心里知自己胜之不武,却也不意,丹田的火烧得她血脉偾张,火焰袭向谢殒,将他束发金冠也击碎,他长发倾斜而下,夜空扬起飘逸弧度。 谢殒知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先步回到崖边站好,抬眼望着追来的芙嫣,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给她让位置。她却踩着地面轻盈地跳跃几下,直接来到他面前,抓住他掩着衣衫的手,使劲按了后方的石壁上。 谢殒的也重重撞了石壁上,他散着满头乌发,垂眼去看将他禁锢此的姑娘,她戴着他雕的血玉龙簪,长睫飞快地扇动,绮丽的丹凤眼里蕴满了炙热的绪。 她的呼吸急促,好像是打斗得累了,也好像是因为别的么。 谢殒去看她的眼睛,掩长睫下直白的绪炽热滚烫,他想看不懂都难。 芙嫣以为他的反应会是推开她,回屋室里,但没有。 他很冷静地说:“你赢了。” 芙嫣眼底迸发光彩。 “乘胜追击做得很好。” “……不用逗我开心。”芙嫣笑说,“我知自己不可能真的赢你,是你顾虑太多,我投机取巧罢了。” “你赢了。”他却神『色』认真,字顿,“别我不知,但我于你,永远都只会是手下败将。” 因为他永远都会顾虑,所以永远不可能真的战胜她。 芙嫣丹田火焰更胜,她被烧得很不舒服,皱着眉哼了声。 谢殒知她这是为么。 她体内封印着属于上神的修为,历劫身根本撑不住。之前灵根驳杂时还好,如今全都涤净了,本身的修为加上封印的修为,那脆弱的丹田已经快承载不住了。 藏叶突然出现,不远处隐去身影,只有谢殒能看见他。 “帝君该让女君去找战神。”藏叶苦口婆心,“您才恢复些身体,别再『乱』来了,战神的历劫身也是纯阳之体,可以为女君缓解痛苦,这本就该是他们之间的羁绊,女君需战神。” 谢殒金光打过去,藏叶痛呼声消失,芙嫣奇怪地望过去,问他:“怎么了?” “无。”他看着她,四目相对,凝滞片刻,极为直白:“想我?” 芙嫣被烧灼得痛苦不堪,因他这话心头跳,用表无声回答了他。 谢殒看见,又问:“别可以吗。” 她愣了愣,下意识:“么别?” 谢殒再没问下去。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也怕真的继续深究下去,她会说出“若是不渡,自然轮不到他”之类的话。 他就当她这句“么别”是不别的意思了。 谢殒干脆利落地说:“来。” 芙嫣的眼睛都跟着丹田的火起烧了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拉向自己。 芙嫣开口欲语,他却:“别说话。” 他低下头:“碰我。” .... 第52章 第52章“别看我也别说话不许发…… 芙嫣屏住了呼吸, 如今化神期的修,哪怕长久不呼吸也不会窒息而昏『迷』,只是免不会脸红, 心跳加速,连带着眼圈也开始泛红。 脸上对招留下的淡淡血痕令就迤逦的容颜充满了战损的美感, 越动人心魄。 谢殒的手落在眉心, 轻抚眉心红玉,玉『色』剔透,温度灼热,他轻轻送入一丝灵泉之力,芙嫣立时跌在他怀, 幽长地喟叹一。 “除了回溯时光,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在这时忽然开口, 问了这样一问题。 谢殒动作一顿, 垂眸看着闭眼轻蹭他胸膛的模样, 像灵兽幼崽在表达亲昵, 显出丝丝可爱。 应该还是不安于他的妥协与付出, 一直想要知道他真正所图何。 有过不少猜测, 比如“一见钟情”、“喜欢”之类,但这样的理由听起不牢靠, 不认真的会有这么简单。 就像曾经的他。 他花了三千多年才在的强迫下承认一切, 如今不过才“刚刚”认识他,又怎么可能接受。 想要一可靠的理由,想要一心安, 他怎么才能给? 谢殒低下头,在耳边说:“我正在做想做的事。” 芙嫣倏然睁眼,与他视线交汇, 嘴唇动了动:“你知道吗,凌翾道君还是我师尊的时候,别的不提,在物质上确实有缺过我什么。” 谢殒认真听说话。 “但那些不是他想给我的,他给我的每样法宝上都隐秘地刻着另一人的名字。” 芙嫣缓缓撑起身。 “他把我当做另一人的替代品。”凝视谢殒,“你是不是也一样。” 谢殒怔住,错愕地看着。 “我是不是像你曾经喜欢的谁,你见我的一眼就把我当做了,回不了,所以你才感情和补偿给了我,聊以慰藉?” 芙嫣的猜测虽然不完全对,但『性』质已经接近了。 谢殒做的事严格讲和所说的太大区别。 有前尘记忆,是芙嫣也不是芙嫣,谢殒可以当做一人——这肯定也是对的,但在有记忆的芙嫣的历劫身看,不是一人。 谢殒按在地上,俯下身在他耳畔徐徐道:“如果是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缓缓拉开他的外袍,他腰封早就坏了,衣衫就敞着,想剥开新荔般的他易如反掌。 “就如我和我的前师尊一样,我各取所需,也什么不好。” 芙嫣甚至还笑了一下,带着些放松,是真的一点都不介意被当做谁的替代品。 连他人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么会介意被他当做谁的替代品? 只要可以到自己想要的好处,这也算是等价交换了。 尤其是在谢殒这,能到的好处太多了,只是做谁的替身这么简单的话,做梦都能笑醒,要知道照夜宫之前可是做好了死在这的准备。 “君上放心。”芙嫣音带着笑意,“我一定会做非常好。” 幽雅的呼吸拂过他耳畔,他敏感地颤了一下。 “我一定会让你身临其境,神魂颠倒,仿佛真的还活在你眼前一样,否则我君上这般鼎力相助都的不安心。”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道,“君上,叫什么,唤我那名字罢。” 凑近一些,牙齿轻轻咬他耳垂,细微的音低低柔柔意有所指道:“此刻唤我那名字,你会更有感觉吧。” 谢殒:“……” 到底在说些什么。 什么替代品,哪有什么替代品,他自天地初开便存在,至今无数的时光,日日夜夜,一天又一天,从前心无一物,空空如也,如今也只有一人。 “你想知道叫什么?” “不,我只是想让你更快乐。” 各取所需,需要的多,所以也要尽可能让他快乐。 谢殒忽然撑起身,他其实距离屋室内只几步之遥,可谁都提要进去,两人就躺在灵植丛上,他撑起身,便直起腰,手环着他的脖颈坐在他身上,看他红唇轻动,吐出一名字。 “芙嫣。” 一怔,点头:“我在,怎么了。” “芙嫣。”他又唤了一,倏然靠近,咬住的唇,“你不是想知道叫什么吗。” “……芙嫣。” 最后这呼唤,明明含糊不清,却极尽缠绵缱绻。 芙嫣脑都仿佛被体内的火给点燃了。 瞪大眼睛看着他,喃喃道:“让你喊的名字,不是我的名字。” “我正在喊的名字。” “……骗。” “有骗你,永远不会骗你。” 他执起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细腻白皙的胸膛就在指腹之下,肌理线条的优越让芙嫣眼睛有些红。 “你听,我有有骗你。” 扑通扑通的有力心跳仿佛在证明他的话,一下一下回击的掌心。 芙嫣眼睛红更甚,突然特别讨厌看见他这张脸,于是捂住他的脸,他推到灵植丛上。 “花言巧语。”冷哼一,“我不会信的。” “……你会信的。” 总有一日会相信的。 一天,十天,几月,几年,几辈,都可以。 他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 “我讨厌你这样说。”芙嫣撕裂了红纱裙的一角,粗鲁地遮住了他的脸,“别看我,也别说话,不许出音。” 谢殒张口想说什么,红唇透过了红纱,唇形悦目,撩人心弦。 芙嫣定睛看了看,心暗暗在想,比起天神,这人有时更像是『惑』人心神的魅妖。 就像此刻,埋葬极深的情绪被点燃,直接隔着红纱吻住了他的唇。 明明还隔着轻薄的红纱,甚至都有彻底亲吻到,却好像更令人『迷』醉其中,理智全失。 在芙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百年人生中,其实从未幻想过这种事情。 心如止水,一心复仇和修炼,佛不渡是唯一的私我。 即便如此,也有想象过与佛如何。 那在看可能是对佛的一种亵渎,是对白月光的玷污。 但谢殒不一样。 勾起他的能,主动与沉沦堕落,可就别怪不留情面了。 —— 谢殒这次比芙嫣更早醒。 实在太累了,那般警惕的『性』这次是彻底地睡了过去。 他怎样帮清理的,怎么把抱回屋室的,全都不知道。 毫无防备地睡在他怀,哪怕已经结束久,脸上依然满是嫣红。 极致后即便清理再干净,身上也还有属于他的味道,他身上亦然。 好闻的昙花香两人侵染,他侧坐在身边,在睡着的时候一点点用灵力帮消除身上的伤口。 只是之前对招时留下的伤口。 恩爱时他留下的痕迹一样都消除。 谢殒看着那些痕迹,手在上面轻轻触碰,眼是难以言喻的情绪。 芙嫣这时翻了身,直接翻进了他怀,他像是凡世间洞房花烛的『毛』头小一样,哪怕已经不是一次,还是这主动投入的怀抱而战栗紧张。 他有些高兴,刚想勾起嘴角,就听芙嫣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 他都不用凑近,就能辨别清楚说了什么。 “佛……” 不是他。 谢殒整僵住,怔在那,久久不能回神。 其实他身上看似有多光环,天下无敌,可以任何人踩在脚下,但真正想要的东西有一样到了。 曾经他但求一死,却怎么都死不掉。 现在他想要的心,可付出一切都求不。 哪怕他已卑微至此,放下所有尊严,『迷』『迷』糊糊念出的,梦中闪烁的,代表着感情的存在,依然是别人。 在他怀,甚至可能在他亲密的时候,想的或许都是那人。 他不知道他算什么。 可能他在别人眼,甚至还是破坏他的三者。 谢殒紧紧闭上了眼。 他告诉自己有关系。 了一死,那么漫长的时光他也都熬过了,如今了求,多少无底线的事他都做。 半夜时分,谢殒在屋室点亮明珠。 芙嫣慢慢醒,望着屋顶了会呆才看过。 他盘膝在蒲团上,墨用玉簪轻绾,单薄的白衫系腰封,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他手握了一卷玉简,从这可以看到上面一些内容,字迹也是他的,自内容判断,应该是修炼的心法。 “醒了。” 他转过头,这样的情境下,一点都看不出他意『乱』情『迷』时的放纵,他现在真的端庄清正极了,像天下最正人君的存在,就仿佛之前『迷』『乱』癫狂的那只是离谱的幻象。 芙嫣慢慢起身,身上衣服换过,一件白『色』昙花女衫裙。 “你之前的衣服破了。”他慢慢道,“我便自作主张替你换了照夜宫的弟服。” ……这事儿记。 何止这件事,任何事都记清楚。 还不准他出。他后面出了,还说“必须惩罚你”。 啊,说句心话,那真是挺美好的回忆,现在想起还有点心绪滚烫。 是真的喜欢他的身体,那种如良田被水灌溉的感觉,让久都不需要受火焰的煎熬。 芙嫣脸颊莫名有些热,匆忙点了一下头说:“那是给我的?” 转移话题的痕迹有点明显,谢殒也说什么,直接玉简递过去。 “这是我以你的灵根,根据你之前的修炼速度,你所写的心法。” ……量身定做的吗,由凝冰君量身定做修习心法,是不是该感到受宠若惊? 但现实是平静地接受了,拿过一边看,一边问了一问题。 “魔界那些魔族,即便是魔帝穹镜,现如今也不是君上的对手了吧。” 谢殒有否认。 芙嫣握紧玉简接着说:“那君上何不直接去杀了他。” 望向他,语气有些尖锐:“你既然有真的陨落,何销匿迹这么多年,何不他一网打尽,还要留着他祸人间。” 如果谢殒早早出世,或许扶阳镇的悲剧就不会生,母亲父亲不会死,街坊邻居也不会死,也不用艰辛地到今日。 宁愿做生命短暂的凡人,早早死去,也不想失去亲人。 谢殒望着,即便态度这样尖锐,他的语气依然温文平和。 “若我说,你看见我的那一瞬间,我才真正活过,你信吗。” 芙嫣握着玉简说话,说信,但也说不信。 “你一定还想问,如果我那时才活过,之后是不是也该尽我所能,诛魔祛邪。” 他真了解,完全猜到所想。 芙嫣紧紧盯着他。 “但你问。比起我去,你更想亲自完成这件事。” 他望回,一字一顿,说极坚定。 芙嫣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他全说中了,有一处错漏。 缓缓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 “还有呢。”问,“你还想到了什么。” 谢殒这时反而别开了头。 他垂眼看了一会地面才说:“你需要我。若你最后无法亲自完成,至少还有我在。” 芙嫣蓦的一笑,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脸:“话都被你说完了,真是的,也不给我留点。” 歪歪头用调笑般的语气说:“那你愿意吗?做我的……”语气复杂地吐出两字,“后盾。” 谢殒看着:“你知道答案。” 不用问的。 除了愿意,他不会给其他答案。 芙嫣难以言说心此刻的感情,只觉精力充沛,情感也充沛。 轻抚过玉简上每一字,低低道:“若按照这心法,也要三年吗。” 他明白的意思,这么问不过还是觉三年太久罢了。 他微微颦眉:“真的那么急吗。” “嗯。”点头,“急,急。” 谢殒沉默片刻:“若真那么急,就去雪覆阁找。” 芙嫣抬眸。 “那或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可以让不必等三年就能进入冲虚境的东西。 在藏叶原的安排,暗中潜入雪覆阁,拼尽一身灵力,伤体无完肤逃出,在那寻到了想要的功法以及迅速进阶的办法。 谢殒轻而易举地给了前者,但后者……他办法主动给。 若非要去找,由自己现,那就是自己的决定。 这件事他不能参与,否则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是被厌弃的那。 他其实也想知道。 那件事到底会不会做。 .... 第53章 第53章她身上满是凝冰君身上特有的…… 芙嫣用天时间掌握谢殒为她量身定制的心法, 随后马不停蹄地前往雪覆阁,不放过这的每一本典籍,认认真真寻找快速阶的方法。 谢殒不是个会说废话的人, 说这或许她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这肯定她想要的东西。 可能已经知道是什么办法, 只是不方便亲口告诉她罢。 会是什么方法呢, 芙嫣非常好奇,如今修为,睡不睡觉都无谓,她就把全部时间都放在看书上。 看书看得久,都快些不认识的字, 抬眼看看偌大的雪覆阁,也只才被她翻阅过一小半。 照夜宫不愧是第一仙府, 她手中拿起放下的每一卷玉简、典籍都会令外界的修士们为之发疯, 换做以前的她也肯定会很心动, 谢殒给她的那些, 这些都变得差强人意起来。 活动一下肩颈, 芙嫣继续往下找, 照夜宫的看守弟子远远看着,又是羡慕又是不满。 “连大长老都不曾这般翻动这的典籍, 她一个外人, 凭什么啊。” “凭她是凝冰君首肯的人,咱们再不愿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连宫主都敬她分。” 一名弟子往瞄一眼, 忍不住小声说:“你说凝冰君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每年新弟子拜入宫门第一课都是看当年的留影石, 咱们也都是看过的,凝冰君当年绝是自爆元神没错,怎么可能又活过来?” “我也不信真的人会自爆元神都不,凝冰君的确是活生生地出现在人前,周身气势比从前更胜,哪怕隔着老远我都点喘不上气。” “你们没注意到君上眉心的印记。” “那道银『色』印记?” “。我之前在一卷古籍上看到过,只天神的眉心才会那样的印记。” “你的意思是……” “没可能,凝冰君已经飞升成仙,此刻是神降人界?” 几人猛地停下,视一眼,都迅速转开头,眼观鼻鼻观心。 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猜到真相,这好像是唯一能解释凝冰君而复生的理由。 们这些晚辈弟子会如此想,其仙府的人自然也会。 自从凝冰君再现的消息传出去,各大仙府的掌门人都在朝照夜宫赶。 万灵宗宗主云梦苍第一个到这,急迫地想要见一见凝冰君,自妹妹飞升已四百余年,很想知道她好不好。 听说二妹也来照夜宫,近百年都联系不上她,也想立刻见到二妹。 云净芜顶着云瑶的脸接到云梦苍,天上一日地下十年,在她看来也没和兄长分别多久,可看着兄长的脸,她竟也些物是人非的陌生感。 “瑶。”云梦苍快步上前,“你可还好?你闭关百年,大哥一直联系不上你,很是担心。” 云净芜动动嘴唇,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凌翾道君,到底是没立刻表明身份,只点头说:“闭关匆忙,没来得及跟大哥打招呼,让大哥担心。” 云梦苍一身粉『色』锦袍,衣摆上绣着蝴蝶,发冠也是蝶翼的形状,五官带着独特的阴柔:“你没事就好,本来我已打算好再没你的消息,就亲自去一趟玉辰殿。” 凌翾朝这边看一眼,妖娆绮丽的眼底什么绪都没,仿佛看着没价值的物。 这个眼神像极在仙界时芙嫣看云净芜的眼神,曾被女君支配的恐惧让她不自禁后退一步,云梦苍见此,蹙眉挡在妹妹前。 凌翾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远处,那个方向是雪覆阁。 当然知道芙嫣这几日一直在雪覆阁,照夜宫的雪覆阁是天下修士心驰神往之地,她却当自家书房一样随意出,不知多少人眼热。 们明暗找上照夜宫,询问是不是也可以如她那般的人不在少数,全都被照夜宫冷脸斥责回去,很是没子。 这些被驳斥的人不乏四宗宗主和殿的长老。 凌翾没去雪覆阁尝试偶遇芙嫣,也是因为这个。 凝冰君……这是个谁都没想到的意外,若非,芙嫣不可能今日的待遇,更不可能这样轻易离开。 谢无尘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会不会和云瑶的突然复活关? 一开始凌翾并不在意云瑶用什么方法复活,毕竟她个已经飞升成仙的姐姐,会些不同寻常可原。凝冰君这件事,不得不在意起来。 是夜。 风寒溪在照夜宫幽昙阁与各仙府匆匆赶到的首座议事。 上一点着谢殒时的不着调都没。 “凝冰君岂是诸位想见便见的。”风寒溪语气非常冷淡,“诸位事可以直接同本宫主说。” 剑元宫实力仅次于照夜宫,宫主齐天河代表众仙宗开口:“当年亲眼目睹凝冰君自爆元神的基本都在这,大家眼睁睁看着陨落,如今陡然复生,照夜宫难道不该给个解释吗?” 齐天河一头白发,容颜却很年轻,声音很冷,不苟言笑:“据我宫内幸存弟子言,凝冰君曾在秘境斩杀无数仙府弟子,这也该给个说法吧?” 风寒溪眯眯眼:“这事本宫主知道,羽碎已经同我说过,那些人都中魔族血继术,本身就已入魔道,当时不杀,免不得会连其无辜的晚辈也遇不测。哪怕们暂时没动手,侥幸出来,将来也必为我人界心腹大患。” 说到这看向伽蓝殿的方向,语气亲切不少:“不渡佛子应该也知道这些事吧?” 虽伽蓝殿不及照夜宫和剑元宫地位,可佛修在修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们是绝可靠的,尤其是转世佛子不渡。 坐在元和法师身边,闻言不曾迟疑地点一下头:“贫僧曾亲眼见过被血继术控的玉辰殿弟子,她体内未成形的金丹也已魔化。” 玉辰殿殿主猛地望过来:“是谁?” 不渡垂眸念佛号:“浮雪。” 淡烟长老蹭地站起来:“不可能,雪怎么可能入魔!一定是搞错!” “佛子会搞错吗?”风寒溪凉薄道,“你觉得伽蓝佛子分辨魔族的能力会比你差吗?” 淡烟长老涨红脸,握着手的聚魂灯僵在那,难言心中感受。 “……怎么可能,怎会如此,没理由的……” “她入『迷』障,生心魔。”不渡突然说,“玉辰殿殿内事物,贫僧身为外人本不该多言,玉辰殿主该好好整治门内风气,如若不然,浮雪这般例子恐还会出现。” 这话等于明摆着说玉辰殿风气歪,弟子们持身不正,以才入魔。 玉辰殿主脸『色』难看至极,也算是和佛子关系极好的,不然当年不渡也不会送人到这。 如今被好友当着各仙府首座的指责御下不力,差点拂袖而去。 元和法师也忍不住侧目不渡,是最解佛子的人,将从小看到大,不渡素来平和,与世无争,心中最是慈悲,哪怕和真正的魔话,也不会如此尖锐直接。 今日主动说这些话,实在出乎的预料,不由想到那日在无尘居外见到的女修。 先是不渡,后是凝冰君,这女修还与凌翾道君关系莫测,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现在你们都知道。”风寒溪适时道,“君上处置那些人,实在是再理应当不过的事,很不必给什么解释,降妖除魔什么时候需要解释?我倒是得问问齐宫主。” 齐天河和风寒溪素来不付,被反将一军脸『色』更差。 一时无言,倒是身边坐在轮椅上的玉衔涯缓缓道:“即便不提那些弟子的事,凝冰君而复生之事疑窦丛生,也理应给各仙府一个说法。” 风寒溪望向玉衔涯,来自于照夜宫主的威压气势并未让退却,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绑着马尾的红『色』发带衬得几分少年意气。 “真是好样的。”风寒溪冷笑道,“当年君上为何而自爆元神,在座的各位没不知道的,如今君上逃生,你们要做的难道不是为照夜宫兴吗?怎么反倒是一个个跑来质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又或……” 突然站起来:“你们想知道什么?你们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令在场人都十分难堪,这份难堪被戳中心思的无地自容。 们的确想知道一些事——自爆元神还能活过来,谁不想要这般诀窍?们为何修道?别说什么为天下苍生,那虚伪,们修道为的不过是长生不,天下无敌。 那们又在害怕什么?很好解释,凝冰君谢无尘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当年与过交集的人的残的残,只剩一个风寒溪还好好的,也就,如今活过来,还更强大,这般存在,让们又是觊觎又是恐惧。 “风宫主不要激动。”玉衔涯在紧张的气氛徐徐道,“晚辈相信在座各位都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我们正是关心凝冰君,以才想知道真相。若一直蒙在鼓,万一往后人质疑凝冰君来历不正,是用什么阴毒的法子而复生……” “玉衔涯,你放肆!” 话还没说完就被风寒溪给呵斥断。 倒也没强求继续说下去,意思已经表达,不必再重复。 风寒溪很生气,扶着椅子扶手扫过在场众人,正要发作,幽昙阁的大门自外打开,众人视线倏地汇聚过去,见到来人是谁,无一不紧绷身体,包括方才风寒溪也十分平静的玉衔涯。 玉衔涯手扶着轮椅,眯眼望着来人,那明明在台之下,一步步朝台阶上来,是该被们俯视的角度,们却反而像是被俯瞰的一方。 是谢殒。 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芙嫣,芙嫣换过衣服,穿着照夜宫女弟子的白昙衣裙,与谢殒身上的织金昙花锦袍般配极。 们并非分尊卑的一前一后,而是并肩而行。 甚至时候还是芙嫣在前一些。 谢殒被众人瞩目惯,哪怕无数双眼睛这样盯着,也从容平静,风轻云淡。 提着衣袂上台阶,姿态雍容典雅,温文如玉,方才无形的硝烟在出现后彻底消弭,越是靠近,众人的视线越是不敢正,全都臣服地垂下去。 唯独芙嫣没这样。 她甚至在谢殒前的,一点都没觉得不适应,也没让别人觉得这什么不,仿佛她天生就该在谢殒之上。 她神『色』那样平静,周身威仪慑人,被这么多仙府至尊凝视没分毫怯场,眉心与生俱来的水滴红玉点缀着美丽空灵的五官,雪白洒金的昙花衣裙,绾起的乌发,那鬓边点缀的雪『色』流苏,无一不是恰到好处的清丽脱俗。 她和谢殒的气质些微妙的相似,皆是带着一种神圣的『色』彩,还胆子看们的都能看得出来。 当芙嫣和谢殒与人擦肩而过,们甚至还能闻到两人身上如出一辙的昙花香气。 不渡也闻到。 不看到们如一堆璧人般出现,还闻到芙嫣身上的味道。 早在上次见就察觉,觉得那香气莫名熟悉,现在则肯定的判断。 那是凝冰君身上的昙花香气,早在芙嫣上次还穿着旧衣时就已经。 现在不还是这样,甚至那香气更浓郁一些。 不渡微微一怔,不知联想到什么,澄净的菩提上些苍白。 芙嫣过时不曾停顿,余光扫过时顿一下,除她本人和与她同行的谢殒,无一人发现。 谢殒并未去风寒溪让出来的位主座,随意地看看,选择照夜宫弟子站的位置,在们让出的位置上坐下。 芙嫣左右看看,并未去身后站着,也没坐在身边,而是在照夜宫弟子们最边缘的位置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视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与这边近乎平行的伽蓝殿在。 不渡坐在那,接触她如温度的视线,眉心微蹙,沉默地垂下眼睫,遮去眼底神『色』。 谢殒将们不着痕迹地你来我往尽收眼底,手落于椅子扶手,轻轻曲起手指,似漫不经心地敲敲。 一下,一下,又一下,或快或慢,某种熟悉又暧昧的韵律。 芙嫣离得那样近,自然听得清楚,她『色』一变,诧异地将注意力转到身上。 却微微低头,只给她看到一张内敛、克制,正人君子极的侧脸,好像什么都没做过。 可那个韵律明明是…… 芙嫣红唇轻抿,一言难尽。 .... 第54章 第54章苦佛莲 幽昙阁众修士并未到凝冰君真的会出现。 哪怕他们刚刚才要求面见凝冰君, 却也对被拒的结果意料之中。 今谢殒坐在那里,众看着他的模样,不禁回起留影石上的画面。 也不是没见过年的凝冰君, 只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凝冰君天煞孤星, 深居简出, 连照夜宫的见他次数极少,更别说他们。 相比起来,还是留影石上的他安全和熟悉得多。 魔界与界的界门早在五百年前的魔大战后就被仙界重封印,年神期就能斩破的界门现在要最少冲虚境,还不一定成功。 除年扶阳镇的意, 他们已经久没有和真正的魔族交过手。 这使得他们快忘魔是怎样怕强大的存在。 而今谢殒坐在这里,勾起所有经历过魔大战的修士们的记忆。 破碎且恐怖的回忆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众修士脸『色』不太, 这些不里有一个共通之处——带着些心有余悸。 他们终于敢稍微正视谢殒。 看着他时, 并未有那种高位置的修为威压。 他们没被刺疼双目, 他允许他们直视他, 就像从前一样。 现在终究不是从前。 从前他只是照夜宫的凝冰君, 现在不一样。 他虽然还是那个身份,却并非凝碧君、蔽月君这类今的晚辈能比。 他坐在那, 眉心银『色』神纹夺走所有的注意力, 他们各有猜测,一时全沉默,再无一主动开口。 连门下弟子能到的一些事, 他们怎么能不到? 他们嘴上要照夜宫给个说法,实也是确定凝冰君此刻到底是不是仙体神身。 他们不说,风寒溪也懒得再跟他们浪费时间, 主动道:“既然君上已经来,来应该是愿意回答你们那些问题的,你们直接问吧。” 他整以暇坐在那,看戏似地看着台下。 芙嫣也望着这些,进来之前她就已经听到里面争执不休,谢殒真到这里,给他们机会,他们又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主动开口。 芙嫣算算时间,还不不来这里继续在雪覆阁翻书,真是浪费生命。 倒是玉衔涯见无开口后,第一个站出来:“君上今是何等修为?” 这个切入点不错,不高不低,不会冒犯也不会无厘。 大家松口气,齐天河朝他『露』出满意的浅笑。 谢殒朝剑元宫的方向望过去,玉衔涯与他四目相对,哪怕早有准备,但这样的直视还是让他能地垂下。 那是无法控地谦卑——不直视神。 玉衔涯额青筋直跳,直到谢殒开口,一切才有所缓和。 “君来此,是为调查年扶阳镇被魔族屠戮一事。” 他没回答玉衔涯的问题,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芙嫣也没到他来这里实是为这个,听到扶阳镇三个字身子就僵僵,之前全在不渡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这里。 谢殒心底不由为己的卑劣行为到笑。 什么时候,他竟变成会为一个眼神争风吃醋到耍这等心机的。 “魔两界界门重封印,魔界一直安分守己,未曾越界,唯独扶阳镇一次。”谢殒站起来,“各仙府对此应有所调查才是。” 风寒溪立刻道:“正是。” 谢殒:“照夜宫查到的东西君已经过目,之后是诸位手中的东西。” 玉衔涯微微蹙眉,快又松开,恢复平静的样子。 齐天河忍不住道:“君上是看我等调查出来的东西?” 玉辰殿主慢吞吞地开口:“此乃各仙府秘辛,怕是不方便给君上查看……” 冥极殿殿主扫他一眼,为鬼修,他们并不怎么爱出门,出来也大多是对冥界的事情比较兴趣,至于魔界的,扶阳镇的事他们是有所解,但并未查。 “冥极殿没调查过扶阳镇的事。”冥极殿主道,“但若有,定不会隐瞒,全交于君上。这算什么秘辛?魔界犯下屠戮杀孽,百年前的扶阳镇尸横遍野肝脑涂地,惨不忍睹,怨气成天,是我殿内弟子与伽蓝殿各位法师共同超度才平息。若有线索,能为年冤死的同胞怨灵报仇雪恨,是义不容辞,怎有所隐瞒?” 玉辰殿主冷脸:“冥极殿主是站着说不腰疼,你们又没查到什么……” “这么说你们查到?还查到对你们有利的东西?”冥极殿主笑起来,黑纱之下苍白的脸阴测测的,“这是对付魔族的大事,为的是天下苍生,怎么玉辰殿所到的竟只有身利益吗?” 玉辰殿主脸『色』一白。 元和法师在这时开口:“冥极殿主说得不错,若真有年扶阳镇惨案的线索,共同谋划才是,这是关乎界安危的大事,不该为一己之私隐瞒。” 凌翾道君扫扫玉辰殿主难看的脸『色』,斜倚椅背淡淡道:“诸位误会,殿主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各仙府为调查年之事牺牲不少弟子,得来线索十分珍贵,若被有心之泄『露』,难免不会打草惊蛇功亏一篑,是以要谨慎些,不能随意拿出。” 玉辰殿主立刻松口气:“殿主正是这个意思。” 云净芜站在凌翾道君身后,在他开口说时飞快地睨一眼谢殒。 无垢帝君在界的模样是稍遮掩的,否则天神之势会让所有直视他的族七窍流血而死。 但哪怕遮掩过,他的光辉依然足够使在场的所有泯然于尘埃。 他坐在那,众的纷纷扰扰何仿佛与他无关。 等争论结束,幽昙阁内稍稍安静下来,他抬起手,做一件让所有震惊且畏惧的事。 他们吵来吵去,无非是拿不准要不要将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但谢殒不过一抬手,那些他们藏于秘地,甚至是隐于宗门内的秘密,就全汇聚在一起。成一卷玉简,安安稳稳地被他握在手中。 这时他们才明白,他方才说那句不是在征询他们的意见、和他们商量,而是通知。 芙嫣看着谢殒手里的玉简,眼里火焰几乎燃出来。 谢殒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玉简给她。 芙嫣立刻接过,内心情绪翻涌难以言喻地望着他。 “这!……” 玉辰殿主不置信地愣在那,说什么也晚。 他也修炼一把年纪,身居高位多年,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谢殒拿到要的东西,直接抬脚离开。 “君将于明日离开照夜宫前去处理魔族之事,诸位便。” 这是他最后的。 五百年前,他牺牲身,平息魔大战,为界带来数百年和平。 今时今日,他再次复生出现,为的依然是除魔,毫无二。 而他们这么多坐在这里,为一份线索争论不休,为对方何复生追根究底,实在是…… 众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归于无声,他们怅然若失地沉默下来。 伽蓝殿这里,不渡望着开启又关闭的殿门,着芙嫣毫不犹豫跟上凝冰君的模样,心里并没什么意。 芙嫣是他从扶阳镇带出来的,他再清楚不过。 她脱离玉辰殿,跟着凝冰君,为的肯定就是扶阳镇的事。 她始终没忘记灭门之仇。 按理说冤冤相报无时,为佛修,他应该导解脱,渡心结,助免生心魔之苦。 到芙嫣这里,他难道真的以劝她放下仇恨吗? 他开的那个口吗? 他不知道。 他唯一到的是,芙嫣这次跟着凝冰君一走,他们怕是难再有见面的机会。 他不知道己是怎么,只要这样,心里便似扎一根刺,何念诵静心咒无法平静下来。 不过……他给她菩提子。 不渡闭上眼睛,拨动指尖菩提珠串,默念心经。 谢殒带芙嫣去雪覆阁。 他布下结界,让芙嫣认真看搜集来的内容。 玉简上的内容实不多,芙嫣坐下不久就看完。 她闭闭眼慢慢道:“君上要看看。” 谢殒:“我已看过。” “……”也对,这是他搜集起来的,在搜集的过程中恐怕就能看。 芙嫣半晌无言,谢殒坐在一旁,将在她看玉简时画下的东西交给她看。 芙嫣接过来,上面用黑『色』的墨勾画着复杂诡异的传送阵。 “这应就是年屠戮扶阳镇那些魔族所用的传送阵。”谢殒放下『毛』笔,语气无波无澜,“这种级别的传送阵直接穿越两界界门,将魔族传送至魔界中心城。能画下这种阵法的,除今魔帝座下剩余的两大护法,便只有魔帝一。” 芙嫣紧紧攥着纸张边沿:“扶阳镇地处偏僻,皆是凡,他们选在那里屠尽『性』命,掘地三尺,是在找东西。” 这是玉简上的线索所写,玉辰殿主不愿意交出来的就是这部分——掘地三尺,定然是在往下找东西,各仙府的高位者知道这件事,底下的没资格知晓,是以芙嫣这么多年连扶阳镇被挖这样浅薄的事情不知道。 倒是玉辰殿主比那些首座知道得更多一些。 他『摸』到魔族的蛛丝马迹,约莫知道他们在找什么。 这还是凌翾道君发现的。 在事发半年后,凌翾道君亲至扶阳镇,那时的扶阳镇已被魔火整日燃烧,面目全非,修为低于神熬不住,进进不去,更别查出什么。 凌翾能是世唯一能进去的一个,他虽然不是火灵根,但入道开始,就莫地与火契合,比真正火灵根的修士更能耐火,对魔火的忍耐程度也极高。 他只进去过一次,就『摸』到魔族屠戮扶阳镇的真相边角。 在扶阳镇下似乎埋藏着什么至真至纯的灵体。 具体是什么灵体,因凌翾时也坚持不住,所以没能查到最后,但肯定是对修士来说以一步飞升的宝物。 这样的至宝,谁舍得透『露』给别知道? 若由玉辰殿独占,别说是挤下照夜宫成为界第一仙府,就是全殿飞升也无什么难的。 惜玉辰殿主的算盘打空,谢殒和芙嫣已经什么知道。 芙嫣觉得特别笑。 她怎么没到,她找这么多年的真相边角,最清楚的竟然是她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尊。 她一直没说,直到谢殒再次开口。 “还找吗。” “……什么?” “进阶的方法。” 芙嫣望过去,谢殒直视她说:“你若用扶阳镇底下来历不明的灵体进阶,我会替你剥离出来。” “我会”而不是“我会尝试”,此肯定平常的语气,却显不出分毫猖狂,就像他说的只是要吃饭喝水这样寻常的。 这是绝对实力带来的信。 芙嫣一点不怀疑谢殒做得到,但她并没一口答应。 谢殒也不急,给她足够的考虑时间。 这不是她命格里该用的进阶方法,但没关系,只要她,他就去。 反噬他不在意,魔火和灵体的秘密他也不在意,只要她要,他就去,反正他死不。 但芙嫣最后拒绝。 “先不说这些线索未曾亲眼见过,难以证实。即便它们是真的,染扶阳镇无数『性』命的灵体,我也绝不会用。”芙嫣冷静道,“更不会让任何去动。” 谢殒看着她没说。 芙嫣站起来:“明日离开,天『色』已经不早,我继续看书。” 她说完就继续去翻阅典籍,谢殒扫扫书案上的玉简,上面实除最重要的灵体线索,还有一些关于犯下惨案魔族的记载。 根据里面所写,他大约能判断出时去扶阳镇画下传送阵的是谁。 是穹镜的大护法之首宁淡。 这件事穹镜肯定知道。 包括界五百年前被魔族侵犯的事,也肯定是穹镜授意。 他历劫后回归仙界时间并没多长就被芙嫣的囚禁,之后……她下界历劫,他追随而来,倒也不失为趁机解决此事的方法。 实芙嫣要快速将雪覆阁的藏书全看一遍,有更简单的方式。 谢殒以为她灌顶,此一来不过眨眼间就览尽全书。 但一来灌顶对神魂要求极高,一下子吸收太多知识容易精神错『乱』,二来…… 他端坐书案后,看见芙嫣拿到一卷珍宝典籍,上面记载着世所有天阶法宝的由来,以及部分天阶法宝所归之处。 中就包括—— 芙嫣的指腹按在古书陈旧的纸面上,一个个抚过竖着下来的字。 伽蓝殿有一至宝,唤苦佛莲,以苦佛莲炼入『药』,助突破瓶颈,跨过心魔劫,直入半步飞升之境。 苦佛莲最适宜的灵根是精纯火灵根。 伽蓝殿建立以来火灵根的佛修极少,以精纯火灵根修炼至瓶颈的更是少之又少,偶有接近的,也无资格使用苦佛莲。 比起伽蓝殿内他佛修,苦佛莲更像是为转世佛子留着的。 今的转世佛子不渡是金灵根,并非精纯火灵根,但他若要服下也不是不行,哪怕不是最适宜,也会有逆天的功效。 这算是伽蓝殿为历任佛子准备的“一线生机”。 从前的佛子没用上,现任的也还没遇到瓶颈,苦佛莲此刻正供奉在伽蓝殿,由佛子不渡亲看守。 谢殒见到芙嫣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找到。 令他没到的是,她会第一时间望过来,和他说。 “我明白君上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反而要我己找。” 谢殒端坐书案之后,修长的眉,清冷的眼,轻抿着嫣红的唇,周身凝聚着引犯罪的神圣禁欲气息。 “这确实是件……颇为棘手的事。”芙嫣垂目,再次抚过纸面上的字。 谢殒起身走到她背后,声音轻道:“你已经怎么选。” 是肯定的语气。 芙嫣惊讶地望着他。 “我吗?”她喃喃地说,“我怎么不知道。” 谢殒答非所问:“你明日去何处。” 芙嫣脱口道:“扶阳镇。” “看。”谢殒直视她,“你已经。” 若没,她就不会回答得此之快。 若做出的是另一种选择,明日她要去的地方就会是伽蓝殿。 她到底还是选不渡。 哪怕那么要快速进阶,最后还是放弃。 谢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一点不意。 无论是在既定的命运里还是在他出现过后的命格里,她的选择没有变。 他的存在丝毫没对她造成影响。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走吧。” 他手放在她肩上。 芙嫣心领神会,点:“。” 该找的找到,选择已经做,确实不必非得等到明日再走。 他们正准备离开,雪覆阁突然传来风寒溪的声音。 他打过招呼就走进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有两盏白玉酒杯。 他几乎是飘着走过来,泫然欲泣道:“我就知道君上会提前离开。” 风寒溪将托盘直接扔,端着两盏酒,己一盏,递给谢殒一盏。 “幸我来得快,还来得及为君上践行。”他深吸一口气,眼神认真道,“此去艰险,从前有师门上下为君上践行,今他们走的走散的散,师尊也不在,只有我来做这件事。”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君上,我没有别的要说,只希望这次一别,他日收到的不再是君上的……噩耗。” 芙嫣在后面看着谢殒,他影影绰绰的侧脸看不清楚,执起酒盏的动也稳定,处处透『露』着君子优雅端肃的风姿。 唯独那喝下杯中酒的姿态,说不出的张扬恣意。 芙嫣曾以为,她要走的路注定孤独,孑然一身,甚至能万劫不复。 毕竟界太平几百年,界门被仙界加固过,有仙界在上面压着,魔界轻易不敢再犯,除她这个扶阳镇唯一的活口,各仙府所的只是为己谋利,而不是诛魔复仇,寻找真相。 但谢殒出现。 传说中的君上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抛开身份地位的桎梏,这样放纵我地饮下一杯酒,那种无所顾忌与她共同前行的意念,哪怕她过他会不会也在玩什么替身戏码,也难以不为此心神动『荡』,升腾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受。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深究,总之,并不讨厌就是。 .... 第55章 第55章半个身子都因她甜甜的撒娇而…… 芙嫣入道百年, 一开始在伽蓝殿,后来送去玉辰殿,再后来到了照夜宫, 她对自己生活的个人界最熟悉的除了扶阳镇外,就是三个地方。 她根本没时间同辈人一样去欣赏享受个世界, 有闲暇时间都她拿来修炼调查相。现在跟着谢殒离开照夜宫走到外面, 看着之前离开玉辰殿时无欣赏的山川湖泊,竟有些近乡情怯。 她知道他们正要前往哪里,也不需要她御剑或者『操』纵什么飞行法器,她只需要靠在谢殒怀里,等着他带她到那里就行了。 样难得的清闲, 更让她中法复杂起来。 她闭上眼睛侧过脸,好像不看就不用面对。 肩上忽然一紧, 芙嫣怔了怔, 感到自己人抱住了。 谢殒在不与她亲密的时候, 是无可指摘的正人君子。 从离开照夜宫到现在, 两人虽一起御风而行, 但他始终只是手轻轻揽着她的腰, 无分毫逾越。 但此刻他将她缓缓揽入怀中,抱着她, 让她的脸自然而然地埋他怀里, 用很轻但足够她听清楚的声音说:“不会有。” 芙嫣身子僵了僵。 “你会如愿。”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抚,“不管什么,都会让你如愿。” 芙嫣前尘皆忘, 并不知道个许诺是由怎样的人做出来的。 天底下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帝君,洪荒初开时就存在的天神,也是洪荒唯一留下的天神, 他做出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她不知道些,以只当是一种安慰。 哪怕她对他有信,也不会将全部都压在他身上。 么多年过去,她已经学会万靠自己,旁人再强大又如何,不到最后一刻,她都无法断定对方的可靠。 即便是谢殒个几次三番让她产生了“信任”的存在也不行。 芙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昙花香,尽管里诸多否决,好似没那么当回,还是因安抚的话语平静许多。 她缓缓睁开眼,垂下时好像看见云下不远处有座热闹的城,城里人来人往,很是繁华。 “去看吗。”谢殒在时开口,“那是座凡人城镇,今日有庙会。里距离扶阳镇已经很近,你随意逛逛,结束后我可以用瞬身术带你过去。” 照夜宫到扶阳镇其很远,但谢殒不过带着芙嫣飞了片刻而已就快到了。 凡人城镇……扶阳镇也是凡人城镇,地处偏僻,没有一个修士,也没人见过任何修士。 芙嫣嘴唇动了动,之前一直急着要一个结果的人,现在竟然答应下来。 “好。”她说,“去看看。” 谢殒并不意外她的决定,他现自己远比象中了解她。 他将她的近乡情怯看得清清楚楚,以知道她现在需要分散一下情,稍作缓再继续往前。 他们无声无息地落在座城镇的角落,用过障眼法后走出去。 修仙者身上独特的气质若不收敛,很容易在正的凡人中引起轰动,他们只是来随便转转,不需要种轰动。 芙嫣跟在谢殒身边,视线是朝前的,但注意力其并未放在前面。 她前未有地关注谢殒。 谢殒注意到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异常,慢慢走在人来人往地街道中,来往的人会不自觉地避开他,那应该是什么屏蔽的法术。 “君上。” 她突然开口,谢殒视线落在街边的摊位上,今日城中有庙会,街边摆着许多商摊,卖什么的都有,他看的是位『妇』人的摊位,上面是绣工了得的香囊。 “嗯。” 他应了一声,手拿起摊位上的香囊细细地看了一会又放下。 摊主见此热情道:“公子若喜欢就买下巴,祥云图案极适合您。” 虽然谢殒用了障眼法遮挡容貌,在凡人看来是普普通通的模样,可他周身气度遮掩不住,平常的五官也衬托得贵气不凡。 谢殒没说话,只是又看了那香囊一眼,摇摇抬脚离开。 芙嫣很难不去看那香囊,图案确不错,难得在凡人城镇也能看到样了得的绣工,比她好多了,她能绣出片叶子都是撞了大运。 “君上喜欢为何不买?”她跟上去,了说,“不如我买来送给君上。” 谢殒脚步停下,回眸看着她:“你可知子送男子香囊代表何意。” 芙嫣一怔。 “你若无意,不必如此。”他垂下眼,“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芙嫣:“……”他样说就是要了。 但他都说了那代表何意,她再装傻直接送就难了。 她一时犯难,皱起了眉,谢殒看在眼里,慢慢道:“不必为难。” 芙嫣动了动嘴唇。 “我帮你诸多是有我的求,你里不,就不要为难自己。” 他转回身走在前面,洒金的白昙锦袍如披了水云在身上。 “而且……那香囊出自她人之手,再好看也不是我要的。” 他之以驻足,其只是因为起她曾经绣给他的香囊罢了。 当时他刚从人界历劫归来,芙嫣特地依着人界的意趣绣了香囊给他,他……没要。 他很冷静甚至是冷酷地拒绝了。 至今他都还记得芙嫣给他绣的香囊是什么花样,正是祥云纹。 谢殒蓦地停下脚步,拉住芙嫣的衣袖,低看过来:“你要吗。” 芙嫣还在琢磨香囊怎么办,她现在更多时候是把谢殒当做合作方来看待,双方拿出对等的筹码去达成同一件,既然合作方需要类的诚意,她其也没那么在意那些弯弯绕绕的含义,直接给了也没什么,不管他说的那些,只要他满意了,好好干活就行。 但是……怎么就绕到她身上了? 芙嫣一时没说话,谢殒就自己做了决定。 他回到卖香囊的摊位,并没买香囊,而是拿腰间玉佩换了制作香囊的针线布料。 “公子是要买给那位小姐吗?”摊主笑『吟』『吟』道,“小姐一定是亲手绣香囊给公子,害羞了不好意思来买吧?” 谢殒没说话,拿了东就走,好像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拿在仙界都是至宝的玉佩换了再廉价不过的针线与布料。 还是芙嫣在看不下去,跑回去拿碎银换回了他的玉佩。 她没理会摊主揶揄的神『色』,走回来把玉佩递给他:“君上的玉佩灵气浓郁一看就价值不菲,怎么能拿来换些俗,我身上有灵石碎银子,就当是我送给君上的吧。” 谢殒不要那玉佩:“给出去的,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他望着前方道:“既是你换回来的,那就是你的了。” 芙嫣顿住。 “戴着吧,你有益。” 他说完就继续往前走,芙嫣握紧手中温凉的玉佩,看着玉佩雕刻的图案,突然到凝冰君很擅雕刻,他那满抽屉的簪子,还有她此刻间的血玉龙簪都是出自他手,那玉佩呢? 玉佩的图案难得不是龙,是海浪模样,也有点不像,更清晰地说……像水比海多一些。 指腹抚过水浪的弧度,芙嫣到底是没纠结着要还回去。 她向来不是那种会在种情上磨磨唧唧的子,马上就要回正的家了,虽然知道现在入魔火燃烧的扶阳镇很难,但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还有谢殒在,些都不是问题。 在回家之前的最后一刻,她在座凡人城镇好好地放松一下。 就算是辈子唯一一次,正毫无挂牵地作为一个姑娘活一天吧。 抱着个念,芙嫣一日过得在有些无顾忌。 因着有庙会,镇上有许多好玩的,白日里有花王游街,锣鼓声欢笑声不绝耳,芙嫣也拿了一根花棒,在众人里使劲摇着,时不时踮起脚去看游街的度,一窥花王面具下的容。 谢殒也芙嫣强行安排了一根花棒,她特别贴地给了他昙花的,看着上面的绢花昙花,谢殒不甚熟练地学着她的模样摇了摇,又觉得在做不了等,只能作罢。 芙嫣将他的尝试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君上不做就别做,我给君上花棒只是不让君上两手空空孤独寂寞。” 【我给君上布置天幕,只是不希望君上漫长岁月总是盯着一成不变的东孤独寂寞。】 【我听说君上活了很久很久,比父帝母神加起来还要久,么长的时间,君上一直一个人待在十重天,一定很孤独吧。】 【等我做了天帝,一定不会让君上整日守着十重天,我会让君上四处看看。偌大的六界,总会有让君上生欢喜的地方吧?】 脑海中忽然起些话,过去三千多年里她曾经说过的话犹在耳畔,他何曾过今时今日,竟还有幸听到类似的话。 他怔在来往的人群中,喧嚣鼎沸,处处欢声,都在一刻归沉寂。 他垂眼望着芙嫣空灵里蕴着迤逦的脸庞,突然笑了出来。 “芙嫣。” 他开口唤她,周围的人声都因为他的声音而安静下来,芙嫣知道是他用了结界。 她还在笑着,问他:“君上是怎么了?” 谢殒说:“不要叫我君上。” 芙嫣愣了愣。 “你总是叫我君上,并非是的尊敬我。”他慢慢道,“你只是我保持距离。” 用种官方的称呼来保持那层岌岌可危的距离。 他不希望如此。 “叫我的名字吧。”他说,“样我就不会再……孤独寂寞了。” 风拂起他的,他的比她还要长,她的只到腰,他的到了小腿,样的长度在不是凡人可以自行打理好的,除身不染尘的天神,谁也驾驭不了。 芙嫣红唇轻动,阖了阖眼说:“谢殒。” 谢殒脸上的笑意更切了几分。 他笑起来很好看,如画秀致的眉眼像点亮的当世珠,再没有什么可以遮掩他的光辉。 “谢谢。” 不管是现在还是曾经,他除了道歉,都还欠她一句谢谢。 那些无人关的孤寂岁月,在芙嫣出现后都有了着落。 “是我不好。”他语焉不详地说了句,“是我不好。” 芙嫣听到忍不住问:“你哪里不好了?” “哪里都不好。”他仍然笑着,只是那笑怎么看都不算开怀,反而给人涩然的感觉。 像是怕扫了她的兴,他很快掩去些情绪,带着她继续逛庙会。 庙会街很长,芙嫣看完了游街就去看杂耍,吃小食。 街边特『色』的小食味道普普通通,比不上仙界或修界的琼浆玉酿珍馐美味,但芙嫣吃得很开。 里靠近扶阳镇,连口味也很接近,甚至还有她记忆深处母亲做过的小吃。 夜『色』渐深,芙嫣将手里的甜糕递给谢殒:“你尝尝。” 谢殒自始至终都陪着她玩闹,看她吃东,但自己一口没吃过。 他自诞生起就未用过食,倒是历劫时身为人身吃过一些,但也很少,他那时很快就辟谷了。 他对食没什么欲念,就如曾经的他对一切都了无生趣,什么都不过问,连思考都不思考。 但芙嫣递过来的,他不可能拒绝,以顺着她的手,小地低咬了一口。 他竟然小翼翼地吃东。 芙嫣惊奇地看着他,还是一次见他有小种神情,一时看呆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舔』了『舔』舌尖,将红唇上的残渣抿去,内敛优雅地咀嚼。 ……怎么可以有人连吃东都么温文尔雅,赏悦目。 芙嫣张张嘴,说什么,又有些说不出来。 她盯着他的嘴唇看,到刚舌尖擦过红唇的画面,浑身激灵一下。 谢殒恰好时望过来,问她:“怎么了。” 芙嫣摇摇,转开视线指着不远处道:“那里可以猜灯谜,我们去吧。” 其她对种东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为了转开他的注意力,就随便找了个理由。 谢殒自然无有不应,他带她来到灯谜处,里围了不少人,密密麻麻,但他一出现,他们都毫无觉地让出了一条路,芙嫣与他走到最前,引起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喂,那边的。” 有点无礼的声音传来,芙嫣望过去,看见一对男,衣着打扮是四宗内太玄宗的蓝衣,男的修为大约金丹中期,的刚筑基,看着男修的眼神仰慕而温柔。 不到在里遇见了修士,芙嫣没什么兴趣,收回目光继续看前面。 那男修如此无视,觉得在修面前丢了面子,见修若有思,气不过地走了过来。 “我在叫你们,没听见吗?”男修语气不悦,颐使气指。 他身边的子见此回过神来,忙道:“师兄别生气,他们肯定不是故意不理师兄的,定是也喜欢那彩的花灯,看得入了『迷』没听到师兄的话。” 男修表情缓了点,但还是趾高气昂道:“你们不准竞那花灯,我师妹看中了,就只能是我师妹的。” 芙嫣皱起眉,她是不唯一一日的放松人样搅『乱』,已经无视他们一次了,奈何对方在蹬鼻子上脸。 她谢殒用了障眼法,普通人修为低他们的修士都看不出他们的是容貌,也分辨不清他们的修为,对方肯定是因为个敢么嚣张。 “喂,我说的话听到没有!”那男修还在继续,“有我师妹替你们求情,就不怪罪你之前的无礼了,现在赶紧走,别惹了我不高兴,到时有你们好看。” 他得意洋洋显摆着腰间太玄宗的亲传弟子玉牌。 芙嫣回忆了一下照夜宫里太玄宗的弟子们,那是正的人中龙凤,一个都不像眼前的杂碎。 她望过去慢慢道:“你是太玄宗弟子。” 那男子见她注意到玉牌更是嚣张:“知道就赶紧滚,别扰了我师妹的凡趣。” 他几次三番冒犯芙嫣,谢殒见芙嫣自己不出手,已经打算由他动手,广袖下的手指都并拢捏诀了。 但芙嫣抓住了他的手。 他看着她,见她笑『吟』『吟』道:“阁下还是太玄宗的亲传弟子。” “算你有眼光……” “可我有个问题。”芙嫣看了看他身边那修,“太玄宗有名有姓的弟子此刻应该都还跟着宗主在照夜宫没回来吧,怎么你没去?” 话戳中了男修的痛脚,他最气的就是次去照夜宫的名额里没有他,芙嫣提起来简直是又一次打了他的脸,他涨红了脸,指着她说:“不识好歹!” 他飞快看了看身边修,那修刚刚筑基,闻言也有些迟疑,但还是温顺地说:“是我师兄当时受了伤,宗主疼师兄身让他留在宗门养伤的。” 她一脸柔情:“师兄不要为我起冲突了,大家都是来玩的,他们不走就让他们留下吧。” 修的温柔言语将男修顺『毛』,他哼了一声说:“他们留下可以,但别打灯的主意,那可是我要为你赢来的。” 修一笑:“谢谢师兄。”她是的喜欢那灯,也觉得眼下两个身上灵气微薄面目平凡的人根本不是师兄甚至她的对手。 但谁知芙嫣闻言,学着她矫『揉』造作的样子,拉起身边谢殒的手臂。 “君上。”她甜腻腻地说,“我也要那灯,君上替我赢回来吧。” 谢殒怔怔地看着她挽着他手臂的动作,半个身子都因她甜甜的撒娇而酥了。 他当即道:“好。”语气轻描淡写极了,“马上。” 对面的修瞬间变了脸『色』,不由也拉住了那男修:“师兄……”她委屈地抿唇。 那男修还不待作,芙嫣也学着她的样子抱住谢殒:“君上……” 谢殒当即如打了鸡血一般,在那边老板还正天花『乱』坠地说着规则时,一抬手,轻而易举地拿到了高挂在四层楼顶的彩花灯。 对面那男修都没看清他如何动作的,一时也有些懵。 刹那间,周围一片寂静,凡人们震惊谢殒隔空取,那两名修士则白过来他可能是隐藏了力。 那男修忽然起刚芙嫣对谢殒的称呼。 君上……天下有几个人配得上君上称呼? 男修脸『色』一白,双腿有些颤抖,那修眼红地盯着那灯,倒也不怪她喜欢,难得凡人城镇竟然也有能将凤凰制得栩栩如生的花灯,芙嫣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拿着么炫目的花灯,在太不搭了。 她不由去看那位力显在师兄之上的修士,对方哪怕面目普通,周身气度极为慑人,仔细看来,可谓将她师兄衬得如尘泥般不堪。 她也在此刻到芙嫣那句“君上”,电光火石之间,她不自觉往谢殒迈了几步,甩下了那男修。 谢殒根本没注意别人,他眼里里都只有芙嫣一个。 “给你。”他将花灯递给芙嫣,“高兴吗。” 芙嫣接过花灯抱在怀里,重重点,笑得眉眼弯弯:“高兴。” 谢殒中难言情绪。 她个时候终有了几分曾经的模样——在她还没他拒绝之前,三千多年来的大多时间,她都是如此笑意盈盈,轻松自在的。 如果可以让她永远么轻松自在高高兴兴就好了。 “高兴就好。” 他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叹息之『色』,一阵风吹过,他与芙嫣身上的障眼法突然解除,他似有觉,低去看芙嫣,见芙嫣一脸的恶趣味。 他到什么似的转去看,正看见那对冒犯他们的修士错愕震惊地睁大眼睛。 他们将二人的容貌看得清清楚楚,也将他们身上骤然变强的磅礴灵压感知得十分深刻。 一瞬间,两人如坠冰窖,顷刻出了一身冷汗。 周围纯粹的凡人也看见了他们的面目,难以置信的沉默之后,是激动的跪拜欢呼。 “是神仙!仙人降世,赐福人间来了!仙人降世了!” 谢殒已经习惯了人跪拜瞩目,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有点烦,么一闹他芙嫣就没办法安安静静继续逛庙会了。 也就在时,芙嫣一手抱着花灯,一手紧紧抓住他。 “快跑!” 她拉着他的手,眨眼间绕出众人,随后不再用法术,只用双腿奔跑在夜幕里热闹繁华的花街上。 .... 第56章 第56章“你安敢碰她” 谢殒从来没奔跑过。 真正意上的奔跑, 一次都没过。 他诞便是天神,修为高深,想去哪里不过是一眨的事。 哪怕去追芙嫣, 也只是跑两步瞬身到了。 下真的跑起来,他竟些恍惚。 周围景『色』快速倒退, 两人衣袍叠叠, 跑起来像两朵雪白的花。 他侧目去看芙嫣,她笑得很开心,头发和衣袍一样飞舞着,怀里抱着的花灯跟着奔跑的速度一颤一颤,栩栩如的凤凰灯映着她的脸, 他突然想起,她是龙族与凤族的结合, 虽然本体是龙, 但血脉中一半属于凤凰, 她其实也算是凤凰的。 她笑得那么好看, 凤含情, 情思万千, 谢殒死寂般的心脏快而沉地跳动,他发觉自己好像连正常呼吸都不会了, 一会一会没, 很快此咳了起来。 芙嫣赶紧停下,手落在他背后帮他顺:“看我,都忘了你身体不好了, 边家客栈,我也玩累了,我们住一晚, 明天早上出发吧。” 夜晚里风些凉意,吹动她颊畔几缕发丝,谢殒抬起手,替她拂开扰人的发丝,微哑着嗓子道:“好。” 芙嫣看了他一会,将障法布好才走进客栈。 谢殒跟在她身后,他也历过劫,做过修士,知道在人界该如何打点和活,但…… 他是真身下界的,身上没人界灵石和银两,否则也不会拿玉佩去换针线和布料。 早知如此,离开照夜宫该跟风寒溪拿一些的。 正思索间,听客栈老板问芙嫣:“姐要几间房?” 他看见了她身后的谢殒,两人显然是一起的,关系还很亲密的样子,但芙嫣不是『妇』人发髻,他们应该还不是夫妻,在凡人城镇男女大防,不比修士不拘节,是如此疑问。 谢殒望向芙嫣,芙嫣面不改『色』道:“一间。” 客栈老板她坦『荡』寻常的表情愣了愣,但还是屈从于金钱,神『色』微妙地拿了钥匙给她。 芙嫣接过钥匙,淡定地扯住谢殒的衣袖:“走吧。” 谢殒跟着上去,身后客栈老板的目光如实质,他回头望去,视线相交,对方浑身一震,立刻低头去看账本。 “怎么了?”芙嫣回眸询问。 “无事。”谢殒几步跟上。 两人一起到了二楼上房,虽是凡人城镇,但间客栈条件着实不错,上房里的环境看着可比谢殒苦修的崖边屋室好不少。 芙嫣将花灯放到桌上,直接坐到床边,拍拍身边的位置。 谢殒脚步一顿,并未立刻过去。 芙嫣又拍了一下,他垂下睛,慢慢走过去。 看他缓慢的步伐和绯红的耳尖,芙嫣忍不住笑起来,侧躺到床榻上道:“没人说过你点可爱。” 谢殒站定在床榻边,凝着侧躺的姑娘慢慢摇头:“没。”稍顿,他语平静道,“倒是人说过我很可怜。” 那个人是她。 芙嫣眨眨,歪着头想了想,颔首道:“倒也不算说错,的确点可怜。” 她掰着手指头算:“为人界付出那么多,甚至自爆元神而‘死’,归来后还要在幽昙阁被那样为难,若非拥绝对实力,你的日子恐怕会比我更难——的确是些可怜啊。” 谢殒坐到她身边,她的腿挨着他的身子,炙热的温度隔着衣料灼烧着他。 “不是那种可怜。”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芙嫣打了个哈欠,干脆趴在床上,半闭着睛说:“那是哪种可怜?” 谢殒没回答。 芙嫣也没追问。 房间里安静下来,芙嫣趴着休息,可能是今天真的心情不错,很放松,竟然一会睡着了。 修炼到他们个程度,哪里还需要睡觉?样安安稳稳睡一觉的事经太久没过了。 谢殒并未上床,他一直坐在旁边,低头看着她的睡颜。 她很放松,对他完全不设防,舒舒服服地趴在那睡着。 他抬起手,试了几个角度想要落下,却最终什么都没做。 他闭上转开视线,不禁想起那日在神沦宫,她原形自空中坠落的模样。 她躺在天后怀里也是样的放松。 突然的,谢殒竟些害怕起她回归仙界。 如果她想起了一切,该对趁着她失去记忆卑鄙地靠近她,汲取她温暖的他如何鄙夷? 恐怕到候连对他的可怜都不会了吧。 谢殒站起身走到桌前坐下,自袖里乾坤取出针线、布料和绣绷。 他其实对如何刺绣完全没概念,但他可『摸』索。 谢殒一没遇到过什么难题,最初与一同诞的几位尚算朋友的神斩断关系,一己之力将他们全部解决,他也曾想过自己也许做不到。 但最后还是做到了。 那样的事都能做到,刺绣应该也可。 芙嫣为他都可去学,他没什么不可。 他拒绝了她给的香囊,她不可能再绣给他,那……由他给她绣一个吧。 谢殒如玉的手指执起针线,在烛光闪耀下静静地研究着女红。 芙嫣睡了片刻睁开,看见烛光下如画的剪影。 她为自己看错了,或在做梦,凝冰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针线活? 她使劲『揉』了『揉』睛,再去看还是一样的画面,才算是相信了自己的睛。 芙嫣没出声,只是看着,看谢殒蹙着眉穿针引线,心里种说不出的感受。 好像自深处漫出了陌的酸涩与不甘,她说不通是为什么,只是再也睡不着,接下来的间里全都在看他刺绣。 他不愧是自画中走出的神仙,哪怕刺绣的模样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宛若在提笔写字,清正端肃,风骨凛凛,一点都不显得阴柔。 温柔倒是很多,他看着绣绷的神真的温柔极了,像是…… 看着她的候一样。 他是真的喜欢她,芙嫣万确定一点。 不是什么替身,是真的喜欢她。 太不可思议了。 她趴在那枕着手,一直睁看着他绣到天亮,完成了简单的香囊。 谢殒一定很认真,否则不会连芙嫣看了他那么久都没发觉,直到完成一切望向床榻才发现她早醒了。 他似乎些局促,握着绣好的香囊半晌没动,最后闭了闭,在芙嫣的注视下走过来,弯下腰,将香囊仔仔细细地佩在她腰间。 她还穿着照夜宫的衣服,没了障法,雪白洒金的长裙闪耀起来。 睡了一觉,她绾着的乌发些凌『乱』,发簪些歪斜,谢殒替她佩好香囊为她整理发髻。 芙嫣什么都没说,视线几次扫过腰间香囊,上面不是什么复杂的图案,很奇怪,谢殒给她绣了……一团火苗??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确实是火焰没错,竟然还绣得不错。 “第一次种水平,你很天赋啊。”芙嫣没忍住感慨了一句。 谢殒手一顿,耳朵红透,背过身去:“该出发了。” 是在逃避了。 他害羞了? 也是,的确该害羞,哪怕修仙,也很少男子动针线刺绣的,还是谢殒样的人,他一定赧然极了。 芙嫣没让他更窘迫,下了床榻念过清尘诀,和他一起出发前往扶阳镇。 最后的放松结束了,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要打起精神来。 谢殒在,到扶阳镇的路不过眨的功夫,上一息还在晴日阳光下,下一瞬到了炙热魔火前。 芙嫣是精纯火灵根,面对着魔火尚且浑身滚烫,面颊炙热,呼吸不自在,那谢殒呢? 她转过头去,见谢殒撑起一道水幕将两人包裹,芙嫣恍惚了一瞬,人经好似被光圈罩住,什么热度都感觉不到了。 她正想说什么,见谢殒广袖一扬,淡淡的金白『色』灵力朝周围四散,方才焰嚣张的魔火顿像被水浇熄般逃开,再没了要将人吞噬般的架势。 “进去看看。” 他解开光圈,先一步往前,芙嫣最后看了看魔火熄灭处淡淡的水痕,快步跟上去。 扶阳镇被魔火烧了一百多年,经处处焦黑,看不出原貌。 芙嫣浑身紧绷地跟着谢殒走进城门,她不敢抬头去看烧得黑漆漆的墙壁,甚至不敢去看周围还在魔火中发出噼啪声的房屋。其实很奇妙,一百多年了,些东西还没烧干净,魔火与其说是想将扶阳镇毁掉,还不如说是想锁住里,不让任何外界修士进来。 走进城门没多远,芙嫣看见前方地陷了。 巨大的裂缝足几人宽,魔火肆虐其中,根本看不清bsp; 她再次呼吸困难起来,视线一接触地裂缝里浑身发『毛』,好像什么从里面在盯着她。 她额头挂满汗珠,正不知所措,谢殒飞身上前,探出手去,从裂隙里抓住一缕蓝『色』的光。 光似乎在怒吼,如命般扭曲着被他掐着脖子拽出来。 芙嫣望着那蓝光仿佛睛的位置,它在一点点变大,渐渐将她和谢殒都吞噬其中,整个扶阳镇也湮灭在它的光芒之下。 “谢殒,你来得正好。”诡异的声音响起,“倒是省了我不少事,今日便叫你去无回。” 扶阳镇下真的灵体!灵体给人的感觉修为甚至不在谢殒之下,蓝光所摄范围内皆如被碾般轰隆起来,是整个镇都要陷落了! 芙嫣立刻飞身掠至谢殒身边,抓住他的手腕想带他走,他却反手握住她,在她错愕的注视下,带着她和那蓝光一起坠入裂隙深处。 下一瞬,扶阳镇地面上所残存的东西灰飞烟灭。 芙嫣哪怕坠入深渊也能听到地面上恐怖的声音,她可想象到,扶阳镇残留的一丝丝旧日尘埃也经被彻底摧毁了。 她闭上睛,听着周围急促的风声和骇人的嘶吼声,什么东西在狞笑着。 “为样能逃得掉吗?当年让你胜了是我的失误,今日不会了。” 那灵体的声音阴测测地说着,刺目的蓝光自四面八方而来,芙嫣被谢殒紧紧抱在怀中,并未感受到什么疼痛,但不妨碍她几乎蓝光失聪和变成瞎子。 她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听觉比视觉先恢复,她听到那灵体说:“没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没发觉你那净神力污秽一片,完全不听你的使唤了?” 芙嫣猛地望向身边,紧紧抓住带着昙花香的衣襟,那是谢殒。 她视线缓缓恢复,看见谢殒将她护在怀里,周身被蓝『色』的灵体围绕,长发『乱』舞,面目苍白。 “你怎么了。”她急切地问,“你还好吗?” 他好像听不见她的声音,神空白一片,眉心银『色』神纹缓缓染上血红『色』。 “别叫了,他现在可不是从前了,身体里本来一团糟,如今又中了妖毒,今日不可能带你离开里了。” 那灵体的声音突然靠得极尽,声音擦着芙嫣耳畔过去,阴邪之带起她一阵战栗。 “或许你可求我。”那声音意味深长,“求我,我只杀他,暂不杀你,如何?” 蓝『色』的光开始朝芙嫣身上漫延,好像一双手在『摸』着她的手臂放肆地凑过来。 芙嫣讨厌极了种阴邪的息,对害了扶阳镇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当即结印出手。 金红『色』的火光烧退了那侵犯的蓝光,灵体似乎些不悦,再袭击过来的候势凶猛无比。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也不值当我为你手下留情了。” 芙嫣睁大睛看着巨大的蓝光朝自己袭来,耳畔在想起谢殒冷静干净的声音。 “滚开。” 明明声音不大,但却极威慑力。 “你安敢碰她!” 金白『色』的水箭朝着蓝光的汇聚处『射』去,芙嫣被谢殒拉到身后,动作间,挂在腕间银镯上的菩提子撞击到长命锁,周围的危机而产一丝裂缝。 伽蓝殿,经回了殿内的不渡在打坐里猛地睁开。 他感知到了菩提子的开裂,知道了芙嫣危险。 他本能地奔出殿外,看到拾阶而来的元和法师和一众殿内长老,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及他所在何处。 他停下脚步,被元和法师带人围住。 “佛子。”元和法师严肃道,“照夜宫的事,你当给我们一个解释。” 说的是照夜宫的事,但大家都清楚,他们要的解释是关于那女子的。 不渡合上睛,却顾不得理会群人,只是继续感知菩提子的情况。 等确认它还尚存后,他才稍稍平静下来。 “佛子请进。” 元和法师侧身,等着不渡回到佛祖前跪下。 不渡回身,望着威严又慈悲的佛像,手中捻着佛珠,苍白的脸上点缀着一颗朱砂痣,并未挪动脚步。 “佛子请进。” 所人都弯下了腰,请他进去。 不渡闭了闭,终于抬脚走回了殿内。 殿门在身后关闭,数名弟子守在外面,伽蓝殿诸位长老法师则在殿内守着他。 他跪回蒲团上,仰头看着慈悲垂眸的佛祖,佛祖的手上托着一朵闪着佛光的莲花。 那是伽蓝至宝苦佛莲。 “没什么要解释的。”不渡闭上,“什么都没,你们要我解释什么。” 是实。 他和芙嫣确实什么都没。 她走得那样急,里远比他更要的存在,哪里间让他们发什么。 “与其问我些。”不渡虔诚地跪拜佛子,“不如好好准备一下。” 元和法师迟疑:“佛子的意思是?” 不渡挺直脊背跪在那里:“事发了。” .... 第57章 第57章“你才是我的陛下” 芙嫣所站之处一片漆黑, 她看不见周围有什么,连脚下踩的是不是真正的地面都不知道。 她也没心关注这些,目光全都集中在和那蓝『色』灵体交手的谢殒身上。 方那灵体说他中了妖毒, 无法使用力量,芙嫣以它是『乱』说的, 但看谢殒不动用之前那种金白『色』的灵力, 只用简单的法术对付那家伙,就知道这是真的了。 他中了妖毒?什么时候?他们一直在一起……难道是吃的那些凡食? 芙嫣试着调动自己的灵力,完全没问题,身体里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可谢殒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只针对他有用的妖毒? 芙嫣想不到原因, 紧盯着谢殒的一举一动,他看起来除了不能动用灵力外还是很轻松的, 结印流畅, 面『色』平静, 那双清潭般的双眼里是她未见过的肃杀冰冷。 哪怕对着幽昙阁那些咄咄『逼』人的修士时, 谢殒也没有这样的眼神。 他总是容不迫, 游刃有余, 平静君子的一方,不管对着什么样的人都温文如玉, 无波无澜。 唯独对这灵体, 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凌厉杀意。 “谢殒,这样强撑有什么意思?那妖毒可是来自穷奇,装作无事, 别人看不出来,我可看清清楚楚。” 那声音意味深长在说:“快不行了吧?真是难见到这种模样。” 话音落下,灵体突然朝芙嫣送来一道满是阴邪之气的灵刀, 银『色』光束的刀锋自芙嫣头顶劈下去,她立刻闪身离,谢殒也及时赶到,一挥手灵刀之光打散。 “还有精力护着她啊?” 灵体化出无数个□□在深渊地层里转来转去,芙嫣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它的气息。 “我实在不懂这是在干什么。”它嘲弄道,“不是最高贵圣洁的吗?不是不与世俗合污,不屑于我们这些满心欲望的存在吗?怎么今日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一道光点亮芙嫣,她包裹,谢殒守着她寸步不离,面无表地挡住灵体一道又一道攻击。 “她在利用啊,看不出来吗?她早就不爱了,她现在心里想的是别人,我看真是她折磨了疯,竟是她对越坏,越是欲罢不能了啊。”那灵体说着芙嫣不懂的话,“我很想知道她在十重天对做了什么,让原本对她百般拒绝,如今却哪怕她利用拒绝,甚至爱上了别人,都能毫不在意地倒贴上去。” 谢殒紧抿唇瓣,他似乎忍无可忍,冲破妖毒桎梏,化出水『色』神弓,一箭准确地『射』中灵体的本体。 “泯风,我早该知道不会那么轻易死去。这些年本体藏在人界,以人魂之气压下的阴邪之气,避免我现,倒算聪明。”谢殒执弓飞起,“但还不够聪明。如果够聪明,今日就不该现出真身。” “我怕吗?”那叫泯风的灵体笑起来,“中了妖毒,强行催动净化神力也不可能我杀死,只会让的身体更加糟糕,应该很清楚我的目的就是这个。” “我知道。”谢殒的声音平静极了,“那又如何。” 泯风阴测测地说:“如何?很快就知道会如何了……” 芙嫣听到那恐怖的声音尖刺道:“现在病入膏肓,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任她随意驱使作践,卑劣到用一些手段去和别人争抢一分注意……谢殒,再不是以前无懈可击的,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这个机会,今天我会离,但很快我就会让当年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心里在意什么,最看重什么,我都会身边夺走,让好好体会一下我当年的感受!” 一道金红『色』的烈火撞入蓝『色』的灵体内,其内往外烧毁,泯风出刺耳的嘶吼声,好像有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了火焰的主人。 芙嫣站在那,脸上一点表都没有,只甩了甩手说:“太吵了。” 蓝『色』的光再次聚集,这次谢殒没有迟疑,一箭『射』出,刚凝聚起来的灵体又散了,深渊里地动山摇,他手臂芙嫣拉住,两人自地底往上飞去。 “芙嫣,可真是永远会给我惊喜。”那声音还在说。 芙嫣回眸,望着深渊:“知道我的字。”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它在消散前最后道,“那可是让我除了谢殒之外最记忆深刻的字啊。总是那么与众不同,以前我没现,以后我会好好观察的。” 声音最后消失,芙嫣带着谢殒站在已彻底沦废墟,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地面上,鼻息间满是硝烟的味道,她有些烦躁地放了手。 “看来我们的确有些渊源。”她还记泯风那些话,“是谁,我是谁,它又是什么东西,到底生过什么事?” 谢殒脸『色』苍白如纸,唇瓣鲜红如血,张口想说什么,却只是嘴角沁出血来。 “……算了。”芙嫣慢慢道,“我也没那么急着知道。” 她跨过废墟,一步步往前走,背影冷清,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殒跟上去,两人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芙嫣再次停下。 她丈量着位置,透过模糊的记忆确定,这里大概就是她前的家了。 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都没有了。 芙嫣抬起手又落下,过了许久,面『色』如常地转过身说:“那东西藏在这里,让一直以来都没现它——之前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吧。” “是。” “我修炼百年,没可能和们这样的人有什么纠葛。”芙嫣自己想着,“我之前入照夜宫的秘境后总会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我历过什么……是前世吗?” 她望向谢殒,目不转睛道:“我转世之前和们有交集?我对做过什么,让他认是有病这样……‘倒贴’我?” 谢殒张口,芙嫣却没让他回答:“我再捋一捋,十重天……他提到过这个地方,这是哪里?听起来不像是人界该有的地方。” 她定睛看着谢殒眉心的银『色』神纹,慢慢道:“是仙界的地方,对吗?” 谢殒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已什么都不用说了,她自己都猜差不多了。 “真是复杂。”芙嫣转头,“我不想管那么多复杂的事。” 她往一边走去:“那些事我都不在意不关心,我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 谢殒:“想报仇。” “对。”芙嫣笑了一下,“连残存的痕迹都没有了,真是……让人不愉快。” 她仰头望向天空:“不管是仙界还是魔界,又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都没有关系。”她眯起眼睛,“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谢殒:“我会帮。” “多谢。”芙嫣侧头,“那个东西其实有句话没说错,我的确在利用,我心里喜欢的也是别人,不管我曾对如何,我的现在都不会改变,自己想好。” 她转身离:“要走就赶紧走,反正一始我就没想过会有人能帮我。” 她直视前方,神『色』平静镇定,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去留。 但都不需要她,谢殒在她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已到了她前面。 芙嫣因此停顿了一下,神思难明地看着他。 “我知道在利用我。” 她微微抿唇。 “好好利用我。”他的语气极寻常,像在说着天气一样平常,“我会很好用。” 芙嫣微微启唇,却有些说不出话来,还是谢殒再次打破沉默。 “我要去见一个人,很快回来。”他给芙嫣画了个圈,“站在里面我,不要离。” 芙嫣看着银『色』的光圈没说话。 谢殒:“它会保护。” “……去吧。” 她想到他身上的妖毒,几次想口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只是看着他消失不见。 扫了扫围绕自己的光圈,芙嫣低头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仙界,命格神殿,藏叶刚椅子上起来,下一瞬就扼住了颈间命门。 他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望向始作俑者——面『色』苍白的无垢帝君。 “帝君……?”他诧异道,“您这是做什么?” 谢殒脸上没什么表:“知道扶阳镇下藏着洪荒诡兽灵体的事。” 藏叶愣住了,纳闷道:“什么诡兽,什么灵体,还有洪荒……洪荒在哪??帝君知道??” 谢殒静静看着他,换了一个问题:“何芙嫣的历劫身送入扶阳镇。” 藏叶松了口气:“这件事啊,那是因女君下界之前说了她要做的事,让小仙帮个忙,具体的小仙不能透『露』,只能告诉帝君,女君最终的目的是诛魔灭邪,稳固六界。小仙女君的历劫身送去扶阳镇,是恰好用浮世镜看到那里会有魔族肆虐,给女君安排一个和魔族势不两立的命格最合适,所以就——” 藏叶是真的不知道泯风的本体藏在人界,还恰好在扶阳镇的事。 他只是歪打正着而已。 谢殒缓缓放他的命门,藏叶擦了擦额头汗珠,正想问生了什么,就现无垢帝君消失了。 “……来无影去无踪。”连他这上神之躯都一点现不了痕迹,无垢帝君之强大,真是很难不令人心生畏惧。 谢殒离最多不超过一刻钟,但因着仙界和人界的时差,已足够生很多事。 芙嫣一直站在银『色』的光圈里,一个人在化乌有的扶阳镇他回来。 她过白天又到黑夜,无聊,就打扫了一块稍微干净的地位,盘膝坐下修炼。 入定后再睁眼,谢殒依然没回来,她也不确定过去了多久,只是感觉天『色』好像有些不对劲。 白天不该是这种光线,昏黄里带着猩红,尤其是南边的天,红好像快要烧起来。 芙嫣眯眼瞧着,好像还有一道细细的黑『色』长线在天边。 那是什么? 她站起来运了灵力仔细看,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了。 也就在那一刻,黑『色』的长线裂,变巨大的缝隙——天裂了! 芙嫣震惊地看着天裂缝隙,一只狰狞的脚踩来,踏入脆弱不堪的人界,她所在的光圈也在那脚踏的范围内,那脚心越近越显大,她觉这东西几乎有半个人界那么大。 她看着包围自己的银『色』光圈,本能地想离,但她算了算那脚掌的大小,好像她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也逃不出范围,一样还是会踏平,又想到谢殒离时说这光圈会保护她,就淡定了。 很难讲,她何在这种时候居然能这么淡定,但她的确只慌了一瞬就冷静下来。 她仰头看着那脚掌踏下来,那东西脚底血肉狰狞,仿佛火烧过一样,肉块带着腥臭味掉落下来,接触到光圈所在的位置时如伞挡住般滑落一旁。 芙嫣衣袖下的手握紧,看着那几乎淹没大地的脚掌带来无尽黑暗,她睁大了眼睛,挺直脊背,清晰地看见那血肉模糊的黑暗在接触到光圈的一刹那,像踩到了什么尖锐的陷阱,震耳轰鸣地嘶吼过后,脚缓缓挪。 芙嫣猛地松手,脚掌挪走,光线一点点回归,谢殒也在这时回到了她身边。 微凉的手握住了她,她反握回去,拧眉问:“那又是什么东西?” 她问了,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到答案,她丝毫没怀疑过谢殒会不知道这些。 谢殒也果然知道。 他看了看裂的天:“穷奇。” 镇压无数年的四大凶兽之一,穷奇的封印了。 它的镇压地点是妖界,万梦星的地方。 又想到体内的妖毒,这一连串的崩坏,应该就是看他确实中了毒始的。 面前忽然现出一道金光卷轴,芙嫣也看见了,那卷轴缓缓展,上面神圣的气息周围阴邪之气瞬间驱散。 芙嫣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但她历过的稀奇古怪已很多,倒不至于太过土包子。 倒是谢殒主动她解释:“这是神谕。” 是天帝下的神谕。 金『色』神谕展,天帝的声音威严传来:“穷奇封印崩塌,人界天裂,穷奇已一只脚踏入人界,无垢帝君速归仙界!” “……” 无垢帝君。 仙界。 穷奇。 芙嫣猛地回头:“是……仙界帝君?” 谢殒没否认,扬袖收起神谕,淡淡道:“不像吗。” “……”像,很像,芙嫣一时语塞,半晌道,“要走吗?”她指了指那神谕,已可以猜到可以命令帝君的人是什么身份了,“他……在叫。”她有些压抑地说。 四大凶兽的事,人界三岁小孩都听说过。 那是比五百年前的人魔大战的传说更骇人听闻的事。 传说在天地初的时候存在着肆虐六界的凶兽,其中以四大凶兽最凶恶,它们由一只更强大的凶兽统率,无屠戮着所有令它们不喜的生命。 后来它们的所作所激怒了天道,天道派下使者封印凶兽,斩杀『操』作四凶兽的罪魁祸首,还了六界一片太平。 在芙嫣看来,魔族都已是至强仇敌了,更别说是这连仙界都只能镇压的凶兽。 真是越来越『乱』了,一切超出了她的预知,她该怎么做? 这也许不是坏事,『乱』世出英雄,她是不是可以趁着世道『乱』打魔界一个措手不及,驱赶穷奇做出自己的努力? 正思索着,谢殒回答了她。 他说:“不走。” 芙嫣愣住,不可思议道:“不走?什么?那可是……” 那应该是天帝的神谕。 他竟然要不理会,不离吗? “我不走。”他看着她再次道,“我会在身边,永远不离。” 芙嫣睁大眼睛看着他,心中绪翻涌:“那穷奇怎么办。” “在这里也可以。”谢殒说着,右手抬起,咬破左手食指指腹,在右手背上用金红『色』的神血画下符咒,不过须臾,黑『色』的妖毒始一点点排出体外。 芙嫣看着抿唇问:“这样就行了吗?” “时间太短,弄不干净,但够用了。” 他说完就甩甩手朝穷奇再次踏下来的脚掠去。 衣袖人抓住,谢殒一怔,回眸望向芙嫣,她凤眼明亮,坚定道:“我和一起去。” 她化出金红『色』的神弓,顷刻间『射』出三道火焰箭矢,箭矢打在那脚心里,好像是在给对方挠痒痒,不值一提。 穷奇大概也这么觉,但是很快它现不是的,那火焰似有生命,虽刺不破它的脚心皮肉,却漫延到它的皮『毛』,始一点点燃烧。 火焰有燎原之势,它的皮『毛』很快连串烧起,灼穷奇烦躁不安。 芙嫣舒了口气,燃烧命魂的箭矢哪怕穷奇也没法直接扑灭,虽不可能以此打败它,但至是有用的。 她收回视线望着谢殒,一字一顿道:“我们一起去,我能帮上忙。” 她说这话的模样比谢殒过往见过所有的样子都明艳慑人。 他这样看着,心跳猛烈,几乎快要听不到除心跳外的其他声音。 “好。”他依稀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两人一起行动,芙嫣在最后又问了一次:“真的不用理会那道神谕吗?”她眼底晦暗不明,“那可是的陛下。” 她没说出“天帝”二字,即便她已猜到了。 在她有限的人生里,是真的想象不到未来可以接触到那云霄中的至高神。曾就连符离那种刚愎自用的同门都让她苦恼,现如今……又是仙界帝君,又是天帝,她觉太魔幻太不可思议了。 就在这时,谢殒的声音响起。 他说:“他不是我的陛下。” 芙嫣不解地望过去。 他看过来,四目相对,很平静道:“是我的陛下。” 他只臣服于她。 只做她的臣下。 .... 第58章 第58章入伽蓝 谢殒是真的中了妖毒, 尽管他尝试着将毒素引出来,但短间内也只引出一点。 穷奇的妖毒不比其他,他刻经脉逆行, 体内邪祟不及净化与妖毒混合,折磨得他刻刻都疼。 他扰『乱』芙嫣历劫的步调, 代替了许多本不属于他的部分, 遭受的反噬也折磨他。 但这都没什么。 他除了面『色』比平更苍白一些,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很冷静地告诉芙嫣:“将弓给我。” 芙嫣毫不迟疑地将中金红弓递给他,谢殒接过来握中,弓身炙热如火,他都似要被灼破, 但依然握得很紧。 他御风而立,丑陋狰狞的脚掌再一次落下, 用她的弓『射』出三道金白『色』的箭矢。 芙嫣记得叫泯风的灵体提到过, 似乎是净化神力。 净化……顾名思义, 她琢磨一下就明白了。 目光随着三道箭矢而去, 芙嫣看箭矢越远越大, 逐渐将仍被她命火燃烧的狰狞脚掌包裹起来。金白『色』的灵力如一道水衣将脚掌推回裂隙之外, 一点点修补着天裂,缝隙处留下淡淡的半透明封印。 封印之后是穷奇不甘而愤怒地嘶吼, 它的吼叫声刺耳极了, 震得人界地面不断晃。 芙嫣悬于空中,目力,远远望去, 圆百里房屋倾塌,死伤无数,穿着各仙府法衣的修士匆匆赶来, 到了将穷奇抵抗回去的人。 ——芙嫣和谢殒。 他们停不远处,似乎对并不意外,迟疑不定的脸上有些隐晦的惭愧。 芙嫣来到谢殒身边,扶着他的臂一点点落下,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他神『色』悲悯地望向四周。 生命流逝,他们都感觉得到,无数人魂散去,些无辜的、从未做过坏事的百姓一场意外丧生,他们原本可有美的未来,命格中并未写有他们应死于今,这是不正确的,不公平的—— 谢殒微微吸气,忍耐着咳嗽的欲望,闭着眼侧过了头。 芙嫣看得出他可是气急攻,嘴角沁出血丝来,抬她起慢慢替他顺了顺背。 “君上!” 风寒溪匆匆赶来,带着凝碧君等一众照夜宫弟来到最前,别人不敢来与谢殒对话,他敢。 “君上怎么了?”他紧张地跑到最前,瞧谢殒的脸『色』,担忧得有些语无伦次,“天裂了,只脚……它差一点就踩下来了,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没用,我们为完了……还,还有君上。” 他看了一眼天裂处的封印,半透明的阵光后还看模糊的巨兽影,他满脸汗珠,脸『色』不比谢殒看多少,强撑着说:“君上又一次救了人界。” 这话一起,周围不断响起附和声。 “凝冰君真是天道救星,每次他出现都为人界解决致命危机。” “正是,若不是凝冰君,这次真不知该怎么办,么多人……半个人界都险些丧生脚下。” 有人默默垂泪,有人感慨庆幸,当然也少不了唱反调的存。 “可……难道不是每次凝冰君出现,人界都会发生意外吗?” 这声音不大不小,来自万灵宗一名弟,所有人都望了过去,对站宗主云梦苍身后,了一双狼耳,是妖修。 芙嫣也看向了对,比起说话的妖修,她先注意到的是一身绣蝶衣袍的男,及男身边五官极为熟悉的女。 是云瑶。 她……活了? 云净芜与芙嫣视线交汇,不太的记忆浮现出来,她本地往云梦苍身后一躲。 无垢帝君没看出她是附着于妹妹身上的异魂已经很难得了,她现只希望可瞒更的间,直到为妹妹报仇雪恨为止,到她会自己离开。 她想过会和女君遇,但这种场合如突兀地面对她,云净芜竟然比面对无垢帝君还紧张无措。 她扫了一眼说话的妖修,表情有些不悦,不会说话也就算了,还不会挑说话的候,太蠢了。 偏偏这么愚蠢的话还有人附和,是玉辰殿的人,云净芜眼皮跳了跳,飞快地瞄了一眼凌翾,对根本不管她去了谁身边,他眼里只有女君一个。 附和妖修的人正站凌翾左侧:“这也不算说错。”对用就事论事的语气道,“凝冰君‘陨落’这五百年,人界一直太平极了,不管与妖界还是魔界都相安无事,偏是凝冰君回来这个候,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话题被挑开,他们像忘了刚才是谁阻止了穷奇,一个接一个非议着挽救了生命的人。 “凝冰君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恐怕是太凶了,克死同门不算,还要克整个人界。” “五百年前人魔大战是他阻止的没错,可他出现之前也没有这样的事,说不就是他带来的。” 他们越说越觉得是这样,隐隐聚集起来要和谢殒为敌。 风寒溪忍无可忍,毫不留情地一道灵力过去,几个非议谢殒的人全都吐血跪地。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有生之年本宫主竟还到如可笑的言论,君上克整个人界?若没君上,五百年前人界已沦为魔界泥潭,仙界高高上,根本没发现我们魔族的屠戮中水深火热,是君上自爆元神后才引起注意!们今这般忘恩负义,刚才就该让们死穷奇脚下!” “穷奇?!” “竟然是穷奇……” 更多的声音开始议论,他们没有风寒溪过的市面多,根本没想到会是传说中的上古凶兽之一,一个个都吓坏了,躲同门大背后。 他们对谢殒的感情很复杂,既希望得到对的保护,又有才些人说的担忧——也许这都是谢殒带来的呢? 唯独芙嫣知道事实真相。 谢殒可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他是仙界帝君,他曾来人界是为了什么她不知道,但她肯定灾难绝对不是他带来的。 “风宫主。” 伽蓝殿元和法师现身,带着一众白衣佛修赶来,他们刚为惨死的无辜百姓收敛过魂魄,每个人里都拿着聚魂灯,面『色』沉重。 对伽蓝殿的人,风寒溪态度上不少:“元和法师。” 元和法师望向谢殒所的向,谢殒一直闭目调息,根本没会外界的纷扰,倒是芙嫣一旁扶着他,顺便给他护法,将对话耳中,表情不太看。 她并不会元和法师的眼神,仿若似不经意地扫了扫他身后,到低着头的不渡后就收了回来。 他没事就。 “事情复杂,这里离伽蓝殿近,还请诸位一同前往伽蓝殿,为今之事想个彻底的解决办法。”元和法师担忧地望向天裂处,“裂隙只是封印不彻底修补,总会是个问题。” 这是正经事,风寒溪没意,但他没立刻答应,而是转身走向谢殒,靠近谢殒的一瞬间,被芙嫣横着臂拦住。 风寒溪一怔,诧异地望向她,芙嫣笑笑道:“站里说就行了。” 谢殒缓缓睁眼,没看风寒溪,只静静看着芙嫣。 芙嫣朝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他便什么都没说,一副无论何事都任她安排的样。 风寒溪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定格温和上。 “。”他点头,轻声道,“君上可要随我等前往伽蓝殿商议解决办法?” 回答他的却不是谢殒而是芙嫣。 芙嫣了半天群人的话,不禁索然无味。 “商议?用错词了。”她漫不经地瞥了瞥等候消息的众人,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修士里呼风唤雨的人物,今之前,她也不乏对其中某一位十分敬慕,但今之后…… 恶透了。 “他若不去,们商议有用吗?”芙嫣直白得让众人无地自容,“们对着天裂只有等死的份,现谈什么商议?们不过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办法帮们补天裂罢了,这根本不是对等的谈话,当他是冤大头吗?” “这妖女,哪里轮得到说话——”感觉受到冒犯的天极宗宗主愤怒开口。 芙嫣还没说什么,凌翾就化出本命剑甩了一道剑光过去。 天极宗宗主脸『色』难看地盯着玉辰殿所:“道君这是何意?” 凌翾妖娆地眼睛扫了扫对:“说谁是妖女?再说一次试试看。” 天极宗宗主满脸震惊,无数的话想说,却这氛围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硬生生憋出一口血来。 芙嫣根本不意凌翾做什么说什么,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对,她只继续道:“们全等凝冰君救命,却还敢受人庇护的情形下扯什么‘天煞孤星’。先不说这肯定与他无关,实乃无稽之谈,就说即便是他带来的,又如何呢?” 她一个个看过众人:“们不还是要仰仗他吗?怎么,们难道觉得现这种情况,凝冰君去死了,消失了,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还真有人这么认为,她这么一说就想应和。 芙嫣瞧出来,弯唇一笑道:“睁开们的眼睛看看,结界之后是什么东西,它是凝冰君离开就会消失的吗?它还外面进不来,就是为凝冰君还这里,们猜我现把凝冰君带走,跑得远远的,什么都不许他管,东西会怎么样?” 她往前一步,似笑非笑:“反正我和凝冰君一起,肯定是不会死的,至于们——” “们敢来试一试吗?” 一片沉默。 没人开口。 他们不敢。 芙嫣轻嗤一声:“愚蠢,愚昧,这就是人吗?”她回到谢殒身边,他已经调息得差不多,偏头问,“这样的人,有必要帮他们吗?” 谢殒回答的很快,答案让大家吃惊极了,但芙嫣却并不意外。 他说:“看的意思。” “……” 这样大的事,却看她的意思。 刚才还敢喊芙嫣妖女的天极宗宗主脸『色』更难看了,不知为何底有些后怕。 不渡站元和法师身后,终于还是看了过来。 他视线芙嫣和谢殒身上划过,里有些他不明白的酸涩。 “我的意思?就是不管。”芙嫣故意这么说,拉着谢殒就要走。 果然,还没走出两步,刚才还磨磨蹭蹭的一群立刻开口挽留。 芙嫣执意要走,他们还跪了下来,『逼』着说了冒犯话语的人磕头认错。 芙嫣瞧狼妖被押着磕头,一点消气的表现都没有,但她知道间不多,不再浪费了。 “我都行,还是看的意思吧。” 她说完就往旁边一站,余光感觉到不渡的视线,下意识看了回去。 与对对视一刹,芙嫣双负后,缓缓交握一起。 谢殒就她身边,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静默着,所有人都等他的回应。 芙嫣也转眸凝视他,正他正看着她这里。 他薄唇轻抿,过了一会说:“去吧。” 芙嫣不意外这个结果,她看来,谢殒哪怕嘴里说着什么都会她的,但他地肯定有自己的判断。从他之前为百姓枉死『露』出的悲悯模样就看得出来。 比起中午诶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他这般从不将慈悲挂嘴上的,才是真正的怜悯世人。 所他肯定还是会选择帮忙,如五百年前一样。 但芙嫣却像搞错了他这么决定的初衷。 他用一种复杂的,无法言喻的语气说:“想去,不是吗。” 芙嫣怔住,满脸意外。 他发丝凌『乱』却不掩神仙气魄,尾光稍稍带了一下伽蓝殿的向,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看了不渡,他发现了,为她想去不渡,所他就决定去伽蓝殿。 是为了她。 哪怕她意着别的男人,但只要她想要,他像就没关系。 他真的…… 芙嫣想不到形容词。 她有些想不通。 真的有人可如无私吗? 换做是她,不搅『乱』爱人与别人的来往就是恩赐了,再添助力……怎么可呢? 谢殒他是怎么做得到的? 芙嫣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和谢殒一同前往伽蓝殿。 一路上很顺利,等进了殿内,她就直接跟着他进了同一间禅房。 门外安置他们的小和尚欲言又止,芙嫣了便说:“放,我们什么都不做,这里是佛门清净地,我就算想,也会有分寸的。” 小和尚涨红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落荒而逃。 跑出不远,他到了不渡,立刻停下恭敬行礼:“过佛。” 不渡沉默了一会,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小和尚不敢隐瞒,羞涩至极地一五一十说了。 不渡安静地站,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禅房里,芙嫣等小和尚走了,就把门一关,转过身来对谢殒说了三个字。 “脱衣服。” .... 第59章 第59章“只有你能让我不高兴”二…… 前脚芙嫣过佛门清净地这句话, 后脚就让谢殒脱衣服。 谢殒:“……” 他沉默片刻,面不改『色』地解了腰封,里衣盘扣, 一点点褪去外袍。 明明是带点涩的事情,他做得却端庄极了, 芙嫣愣是看出了一股人间帝王要去上朝更衣的气魄来。 脱衣做得像更衣, 谢殒真的是独一份儿了。 缎里衣拉开,『露』出精瘦皙的胸膛,芙嫣走上前,将缎往左侧一拉,『露』出他肩头狰狞可怖被黑『色』充斥的血脉。 这黑『色』如藤蔓般爬满了他的半个身体, 谢殒侧头看了看,表情平淡, 毫不在意。 “真难看。”芙嫣作出客观评价。 谢殒顿了一下:“你介意的话便不要了。” 他作势要穿衣。 芙嫣挑了挑眉, 按住他的手:“我介意?介意什么?”她突然一笑, 些意味深长道, “你为我要做什么?” 谢殒立刻明他想岔了, 欲言止片刻, 放弃了解释,只将手拿开, 任她处置。 芙嫣再次拉开缎, 仔细研究了一下道:“妖毒入了血脉,再不处理就完了。” 谢殒轻描淡:“不妨事,死不了。” “是吗?”芙嫣意味不明地, “在你身上看来好像确实不妨事,若换做旁人现在可能已经是一具干尸了。”她拿手指戳了戳凸起的黑『色』脉络,“连我也扛不到这种程度。” 她抬眼瞥了瞥他:“……仙界众神, 都这样强大吗?” 谢殒没话,芙嫣继续道:“他们那么强大,怎么会让魔界钻了空子,五百年前搞出人魔大战,五百年后……” 了扶阳镇的惨案。 谢殒想到仙界众仙也算是芙嫣的下属,上神之上她的亲人,所替他们稍微解释了一下。 “他们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人界,他们都各自的事情要做。” 芙嫣没钻牛角尖,转开身从乾坤戒往外拿东西,一只小狗趁机钻了出来,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她也没管,只是仿佛不在意般念叨了句:“你得对,大家都自己的事,神仙也不例外。你应该也吧,不然你这样的力量……” 她突然不了,点烦躁地皱了皱眉。 谢殒抓住她的手:“是我的错。” 明明芙嫣的温度高,谢殒的温度低,可这会儿芙嫣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烫了一下。 她抬眸去看,谢殒身上黑『色』的脉络在继续漫延,速度肉眼可见,可他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反而对朝她道歉十分在意,她不清楚,难道神仙都这么……将生死置之度外吗? “你会死的。”她扫了扫藤蔓般密集的黑『色』,“再不管的话真的会死的。” 谢殒顺着看了一眼,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状态:“不会。”他的语气那么笃定。 芙嫣全当他是自信,慢吞吞地:“即便你觉得不会死,但肯定会影响的实力,那灵体这是穷奇的妖毒,我只见过穷奇的一只脚都已经够可怕了,它的妖毒……我不知道能不能解,但我想试试。” 她思索着:“左右在这里暂时无事,帮你解毒试试看——你应该没办自己完全解开吧?” 谢殒下意识想可,可看着她的脸,他张张嘴,半晌道:“嗯,不行。” 这也不算谎。短时间内的确做不到,也是真的会影响力量。 时间紧迫,他这么回答也很正常。 ……大概。 芙嫣不疑他道:“那我试试看。” 她转过身去继续忙碌,小狗在她身边跳来跳去,她没心思管,倒是谢殒看了一会,从袖里乾坤取出食物,蹲下去喂给它。 他的动作特别自然,好像曾经做过这种事一样,而且看他手里拿的食物,应该是某种肉类?反正小狗特别兴奋,一直发出低哼催促,前芙嫣喂它别的食物它也吃,但从来没这样急切过。 “那是什么肉。”她随口问了句,“它好像很喜欢,我后也寻来喂它。” 谢殒没办实话告诉她这是她在仙界时喂泽吃的肉,只能:“后我来帮你喂。” 芙嫣调配解『药』的动作顿了顿,过了一会:“你想着后呢。” 她语气里带了些似笑非笑。 谢殒喂着泽,耳尖些发红,面上却一派淡然:“自然。” 理所应当的两个字,让芙嫣心底情绪微妙,她很快便不想这些,认真地调配解『药』。 精纯火灵根的火焰在解『药』炼制上用处也很大,前她都得去寻丹火制『药』,现在自己就能完成,用此火炼制的解『药』也要比普通的功效强数倍。 她很认真在做这件事,耗费了不少灵力。谢殒喂完泽,抱着它在怀里轻抚。它很舒服,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坐在一旁看她为他的事情费心,心底满足难形容。 “我很高兴。” 他突然开口,芙嫣闻言什么也没,只手上动作顿了顿。 “之前你在众人面前维护我,我很高兴。” 谢殒在继续,他的音和缓低沉,像世间最美妙的琴音,芙嫣安静听着。 “你为我的妖毒烦心,我也很高兴。”谢殒的语气变得些复杂,“这些事我本已不敢奢望。” 奢望这个词很巧妙。 芙嫣联想到灵体泯风的那些话,不难确定他们确实过一些渊源。 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她不记得了,也不想提了,眼下她心里已经没这些。 “好了。”她打断谢殒的话,没给他继续下去的机会。 “试试看。”她化出两枚丹『药』,“一黑一,想先吃哪一颗。” 谢殒看了看,朝『色』的伸出手。 芙嫣将丹『药』递过去,看见他毫不犹豫地服下。 她突然:“你就没怀疑过吗,为何会中妖毒,是不是我给你下的毒。” 谢殒:“不可能。” “……”这份信任真是……芙嫣慢慢道,“那你觉得是谁干的?”她想着,“是我们吃的那些凡食吗?” “不是。”那些芙嫣也吃了,她没事,没道理他事。 “那就只一个人了。” 芙嫣倾身过去,盯着他的眼睛,两人的身影在纸格子窗上合,姿势暧昧极了。 “你觉得是他吗?”她低幽地问。 谢殒感受着她的呼吸道:“是他。” 除了他不会其他人选。 “啧。” 芙嫣视线下移,落在他唇上,他可能自己都没发觉,他在思考时个小动作,会轻轻抿嘴唇,他的嘴唇本来就红,被那张病态苍的脸一衬就更艳了,清冷端肃的面容带起了一丝细微的蛊媚。 真挺蛊的。 她就这么看着,轻细语地:“你他为什么这么做。” 原因太多了,谢殒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些人为何这么做,他们这么做了,他也没特别的感觉,例如被背叛或者被伤——这么多年来,从未别人能给他这种心绪波动,除了芙嫣。 她是唯一一个可挑起他情绪的人。 “他能弄到穷奇的妖毒,肯定和扶阳镇的灵体关,那灵体和魔族脱不开的关系……我打算从他入手,将背后的人扯出来。”芙嫣徐徐道,“这期间我会想子尽快进阶到冲虚境,届时好前往魔界。” 谢殒一直没吭,这个时候开口:“你不用苦佛莲,可想到别的子快速进阶。” 芙嫣:“暂时没。” 她觉得他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所看过去:“你其他办?” 谢殒沉默良久,安静地靠近一些,他没将衣服穿好,玉的身子上布满黑『色』的藤蔓,看起来些可怕,但除了可怕,一种被束缚的禁欲美感。 “或许。”他别开头,语气些压抑,“你若愿意,我们双修。” 芙嫣瞬间睁大了眼睛。 ……双修之,没修士是不知道的,这的确是个捷径,双修的另一方修为越高,另一方就越受益。 芙嫣和谢殒从前次只为熄灭丹田烈火,没顾上行双修功,这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禅房内突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谢殒始终看着别处,好像这样就能保持从容。 禅房外的结界后站了两个人,来看望谢殒的风寒溪及……佛子不渡。 结界在,他们听不到里面的对话,但不妨碍他们看得清窗户上的剪影。 风寒溪挑挑眉,侧过身挡在不渡面前:“佛子见笑了,请别介意。” 佛门清净地,君上在做这些事……嗯,想做就做吧,没什么的,他在外面,自可替他伽蓝佛子致歉。 伽蓝佛子那么仁慈宽容,想来肯定不会特别介意。 但…… 风寒溪一抬眼,些愣住。 不渡脸上一点表情都没,视线从头至尾没看他,只盯着窗户上的剪影。 他盯着看了良久,薄唇开合道:“风檀越不进去吗?” 风寒溪:“君上不方便,我就先不……” 他话没完,不渡就往前一步:“凝冰君。贫僧不渡,随风宫前来拜访。” 风寒溪:“……”总觉得他好像成了佛子此刻上前打扰好事的借口。 不过他也些理解佛子的情绪,佛子至纯,应该是不能容忍他们在伽蓝殿行男之事吧,之前是他想岔了。 他转过身来,往前步:“君上,叨扰了。” 结界缓缓消失,走出来的却不是谢殒。 开门而出的是芙嫣。 她穿着照夜宫的昙花裙,梳着简单的发髻,发间簪着血玉龙簪,背后垂下青丝三千。 她望不渡,眉心红玉映着裙红簪的她像极了不渡拜了数年的菩萨佛祖。 不渡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忽然明了自己近日来的不对劲是为什么,他脸『色』苍,转身就走,连道别都不曾,芙嫣看了一会,提裙跟上去。 路过风寒溪身边时,她简单地:“他在里面,你可进去。” 风寒溪些迟疑,之前他想靠近谢殒芙嫣拦着,现在却将完全不设防…… 他若所思地走进房门,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谢殒。 禅房面积不大,内设简单,他坐在那,衣衫整齐,只半掩广袖下的手微微握拳,指节些泛。 风寒溪想了想:“芙嫣姑娘去寻佛子了。” 谢殒知道。他都看见了。 她出去之前就了,她将佛子引开,让他好好试探一下风寒溪。 是了,他们猜到是风寒溪下的妖毒,谢殒离开照夜宫前只喝过他送来的酒。 但其实谢殒一点都不需要她去引开不渡。 不渡明明已经自己走了,她去追,她不过是…… “君上可好?”风寒溪走上前,看出他面『色』不对,见他掩唇轻咳,担忧无比道,“君上哪里不适可一定要,我虽不如师兄们和师尊修为高,能为君上解忧,但至少把子力气,可为君上寻需要的东西。” 谢殒倏然抬眸:“你怎知本君需要东西。” 风寒溪一怔。 “本君不该回来,对吗。” 他回神,忙道:“君上何意?”他困『惑』地皱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殒漫不经心地扫过对方,身体里温柔的火在缓缓压制肆虐的妖毒。 他没那么疼了,是芙嫣的解『药』起效了。 虽然不能完全解毒,但确实效很好。 她总是那样优秀,用心做什么的时候总能做好,任何事上都是。 连追慕他这件事她也得手了。 谢殒想到她去追不渡,不想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他直接站起身,指腹一道光点在风寒溪眉心,风寒溪立刻变了表情。 他不受控制地冷冷道出心底话:“是,你的确不该回来,你已经死了,现在回来做什么?人界不需要你,照夜宫也不需要,这里只要我就够了!” 谢殒转过身去,慢条斯理地听他的心里话。 “你已经克死了那么多人,师兄死了!师弟们也死了!师尊也没能活下来!全都是被你克死的!你难道不该死吗?你死了,得人界各仙府多年传颂也就罢了,你回来做什么?你想跟我抢照夜宫?我告诉你,我会让你得逞的。” 风寒溪意识到自己管不住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掐着脖子不想再,是不受控地继续下去。 “那可是穷奇的毒,谅你修为臻入化境也解不开,等你走火入魔和穷奇同归于尽,照夜宫和人界就是由我统率!” 谢殒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风寒溪就闭了嘴,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恐惧地望着谢殒。 谢殒站在那轻描淡地:“谁给你的毒。” 风寒溪极力扼住咽喉,不想出人名,他也确实不出来,刚一张口就吐了血,舌头从根处断开,惨烈地痛呼出。 “契约束缚?” 谢殒走上前,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在他的断舌看见了红『色』的图案。 图案很简单,仿佛一条无意义的直线,他放开手,风寒溪便倒在地上打滚。 “唔唔唔!”他挣扎着想去捡自己的舌头,谢殒看都没看,银靴踩在那根舌头上,风寒溪目眦欲裂,怕得要死,忍不住拽住他的衣袂,“唔唔唔!” 他在求救,希望谢殒看在曾经同门一场的份上帮他把舌头接上。 谢殒明,他低头看过来,淡漠道:“接不上,契约束缚,接上也会再断。” 风寒溪冷汗津津,痛苦地蜷缩起来。 谢殒看着他这副样子,想到曾经那些同门,没什么情绪地:“师尊死于魔族之手。” 风寒溪僵了一僵。 “其他人也是。” 谢殒言尽于此,完就走了出去。 站在禅房外,已经听不到里面的哀嚎。 他漫不经心地朝靴底捏了清尘诀,血污消失,他仍些烦心。 伽蓝殿客院里种了一棵菩提树,树上结了菩提,他看着觉得眼熟,似乎在芙嫣腕间银镯上看见过。 那是已成菩提子的菩提。前她没,是从照夜宫离开时的。 是谁给的,想想就清楚了。 谢殒负手立在那看了许久菩提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该去把芙嫣叫回来。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根本不用她费力配合,她好像不太能想象到他远超于修士的能力。 闭上眼,神识放至整个伽蓝殿,元和师第一时间感觉到陌生的神识,但根本没办阻止对方的探寻,只能任由殿内一切暴『露』给对方。 可对方根本不在意那些伽蓝秘辛。 他神识所到之处,是不渡此刻所在的地方。 万佛堂里,不渡跪在蒲团上,芙嫣站在后面。 他在前面闭着眼念经,芙嫣在后面负手仰头,看着—— 神识上移,佛像手掌上托着的是苦佛莲。 不渡也察觉到了芙嫣在意的东西。 她自到了这里就一直盯着苦佛莲,那是人界至宝,修士里没个不想要的,她会留意情可原。 她也想要吗? 不渡睁开眼,跟着看了一会苦佛莲,慢慢转过头来。 芙嫣逆光站着,不渡从蒲团上起身,些看不清她的表情。 “怎么了。”她开口,收回视线,“我站在这里会影响到你吗?那我走?” 不渡的身体比大脑反应快:“不要走。” 芙嫣怔住,惊讶地望着他。 不渡恍惚了一瞬,他背后是他的佛祖,眼前是他的…… 他的什么……?他没办出口,哪怕是用心。 他不断捻着佛珠,看见芙嫣缓缓从光影里走出来,来到他面前,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好看的脸上挂着笑意。 “好,我不走。”她朝他伸出手来,牵住了他的衣袖。 那一瞬间,不渡忘记了背后的佛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 “离开这里吧。”他低头了这么一句,带着芙嫣离开万佛堂。 芙嫣走出去时回了一次头,看了一眼苦佛莲,不渡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 苦佛莲。她是真的想要苦佛莲。 她已经是化神修为,修界能敌得过她的人并不多了,这样不够吗? 他想到她一心想做的事,好像确实不够。 走出步来到万佛堂后院,不渡带着芙嫣坐在树荫下。 这里鲜人来,身后也没佛祖盯着,他看起来放松了一些。 回过头,他将佛珠套在手腕上,轻道:“我看看你的手。” “嗯?”芙嫣不解地看自己的手,“怎么了?” 刚完她就发现手掌心伤口。 这应该是之前给谢殒炼制解『药』时留下的,她运用体内的火不太熟练,每次驱动都感觉体内压制着什么恐怖的力量快要崩裂,很容易伤到自己。 “来。”不渡去前面打了一盆水,将干净的帕子投进水里,朝她伸出手,“我帮你。” 这一瞬时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她刚来伽蓝殿,他也是这样替她处理伤口和洗脸。 芙嫣抿抿唇,上前坐到他身边的石椅上,将手放在他掌心。 不渡认真地替她清理伤口,佛修不是医修,疗伤这种事本不擅长,但常年在外游历救人,不渡多少也会一些疗伤的术,处理现在这样的伤口也够用了。 “疼吗?”他微微蹙眉问。 其实不疼的,并不怎么疼,比脱胎换骨的时候差远了。 可看不渡因她微不足道的伤口颦眉,眉心一点朱砂凝起,清澈的眸子专注地放在她身上,她夸张地靠到他怀里,抱怨道:“疼,疼死了,好疼的。” 不渡怔了怔,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幕似曾识,好像曾经……他也做过?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是对芙嫣。 他很快回神,认真道:“马上就不疼了。” 她明明是故意骗人的,演技拙劣,可他居然信了。 芙嫣靠在他怀里,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严阵待的样子,突然感知到什么仰起头,仿佛和谁对上了视线。 视线一触即分,那股窥探的神识瞬间消失,不渡全部精力放在她身上,并未发觉。 是谢殒?是伽蓝殿的人? 如是谢殒,那风寒溪的事情搞定了? 真快。 芙嫣直起身:“我得走了。” 不渡意外地望着她:“伤没处理好。” 芙嫣长叹一:“佛子,我是骗你的。”她回头,语心长道,“你这样可不行,我刚演技那么差你都没看出来?可不能这样就轻易上当啊,万一后谁学了我的样子来骗你,岂不是要让人占便宜?那样我会很不高兴的。” “……不高兴?”他放下手帕。 “是啊。”芙嫣笑着,笑容比阳光更刺眼,“不高兴,非常高兴,特别不高兴。” 不渡望着她问:“为什么。” 芙嫣:“你真不知道为什么吗?” 她慢慢道:“我不是教过你了吗?” 不渡这次很久没话,在芙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再次开口。 “凝冰君如此,你也会不高兴吗?” 这下轮到芙嫣沉默。 她乎不可思议地回了头,惊讶地看着他,好像被问住了。 不渡垂眸:“唐突了,我不该问。” “不是……”芙嫣往回走,“不是你不该问,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问。” 她其实对他根本没任何强求。在秘境里没达成所愿,就已经放弃了。她现在一心要做另外一件事,但……他会这样的反应,她也很在意。 “为什么这么问。”她看着他,“你想知道答案吗?” 不止不渡想知道,谢殒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看似神识撤回,但只是更隐蔽,让芙嫣无发现。 甚至他人已经在不远处站着了。 好像自从下界开始,不渡在的时候,他就总是只能站在一边,做可可无的第三人。 他静静地等着,等着芙嫣的判决。 不渡也在等,他凝视芙嫣,想起窗户上暧昧的剪影,明知不该如此,不能这么做,不断心音阻止他,却也不断另一个心音鼓励他。 他像个矛盾体,被撕成两半,听见自己哑着音:“答案是什么。” 芙嫣霎时笑了。 她笑靥如花道:“答案你不知道吗?” 她往前一步,在他耳边轻柔地,“只你能让我不高兴。” 她凑到他耳边,音『色』动听,令人着『迷』,他听着,只觉瞬间将除她之外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这个答案满意吗,我的菩萨。” .... 第60章 第60章“以前不喜欢现在又喜欢了…… 不渡最后是怎么回答的, 谢殒没去理会。 他在到芙嫣的回答后就撤回了所有神识。 他的身影消失在禅房里,顷刻间出现在仙界洪荒内,上神误入也会被挤压到神魂破碎的洪荒裂隙只对他放, 他在里面做什么都不受影响,也不会惊人。 所以他在这里可以任意发泄。 他悬于空中, 在一片灰蒙蒙里放空, 之前满心压抑到极点的情绪,了之后突然又平静下。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空中飘着,风吹他的长发和衣摆,他始一点点作水珠, 逐渐消失在裂隙里。 一汪清泉中缓缓『露』出他的脸,他站在泉水中央, 隐忍着咳意, 眉头紧锁, 似被什么困扰, 但其实什么也没想, 只是习惯『性』皱眉而已。 他低头望向水下的自己, 血脉中的黑『色』逐渐消散,但他不能待久。 间流速不同, 人界此刻可能已经过了数个辰。 所以, 不管芙嫣要和不渡做什么,都已经结束了吧。 ……结束就好,结束他就可以继续自己骗自己了。 就像在秘境里那样, 她要力量,他就给了她,她带着足以压制不渡的修为离, 会与对方做什么他已经可以想象到。 他刻意不去看,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过,事后也不去思考这件事,就不用面对他们可能什么都发过什么的事实。 谢殒闭了闭眼,脸上不有水珠坠下,他嘴唇有些发颤,其实有些不想回去面对,可他不能不去。 比这些事,还是她的安危更重要。 他没关系的。 她想怎么做就这么做吧,只要还能站在她身边,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事。 人界伽蓝殿里,其实芙嫣早就回了。 老常谈的问题,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她真的不会做什么。 她的问题不渡没用言语回答,但他用实际行回答了。 他笑了。 芙嫣现在都还记得那个笑,他后又仔细给她处理了掌心伤口,因着元和法师找他就先离了,她也就回了。 回发现谢殒不在,她四处转了转,寻不到他的踪迹,就猜到他可能是离伽蓝殿了。 他贵为仙界帝君,能自由出入这里不算什么奇怪的事,但她有点在意地面上的血迹。 她回风寒溪已经不见了,只在地面上留下一滩血迹,血迹中间有些模糊的血肉。肉块的大部分被带走了,只留下一点痕迹,看不出原本是什么。 她仔细研究了一下,实在研究不出也就作罢,只等谢殒回说。 她倒不担心他,因为她很难想象到有什么可以真的伤害他。 只是他回得有些迟,一直到傍晚分都还没归。 芙嫣没有干等,一直在打坐修炼,熟悉如何驱『操』控体内灵力和火焰,所以等得并不辛苦。 夜深的候,谢殒终于回了,他悄无声息地出现,芙嫣却在一间睁了眼。 “你回了。” 谢殒没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他看上去气『色』不好,不过他一直都气『色』不好。 他不说话,芙嫣就自己说:“我等你很久了,你去哪了?” 谢殒看过:“等了很久?” 芙嫣指指窗:“白天到深夜,不久吗?” 他愣了一下:“你什么候回的?” “感觉到你的神识之后很快就回了——那是你的神识吧。” 谢殒面『色』有了些波,多了一丝气,至少像个活人了。 “是我。”他慢慢道,“解决了风寒溪,便想看你在哪里。” “那你之后又去哪了?”她指着地面,“血迹怎么回事,我没清理,担心是有什么用。” 他垂眸看了看:“是他的血。” “猜也不是你的,你的血我见过,是带着金『色』的。” 她说到这微妙地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是何种情况下见过他的血。 谢殒也缄默下,两人一谁都不口,难言的气氛『荡』,最后还是芙嫣主打破沉默。 “说说吧。”她榻上下,“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谢殒便将风寒溪的情况一字不差地全都告诉了她。 “这样。”她点头,“和我想得差不多。” 谢殒没出声。 芙嫣想了想道:“既然你走的候他还在这里,那他后面离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带走的?” 她猜测着:“他那种状态自己走不可能,那就是别人带他走的。那种情况下带走他的,如果不是他的心腹,就是……” 她望向他的眼睛,发现他在走神,他竟然走神?他也会有走神的候? 芙嫣诧异地看了一会,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谢殒望过:“你和不渡,你们……” 他想问什么,但却最终没说出,只别头,肩上长发滑落,遮住了暗交错的侧脸。 “我们什么?”芙嫣追问。 谢殒:“没什么。你继续说,我在。” 芙嫣看了他一会才道:“如果不是他的心腹将他带走,那就是对他施了契约束缚的人带走了他。” “他说不出那人的名字,但能拿到穷奇的毒,定是泯风的人。”谢殒慢慢说,“束缚的图案我看见了,是魔族与他定的束缚,应该是穹镜。” 穹镜……芙嫣说过的,魔界魔帝。 竟是魔帝本人。 难不成他在伽蓝殿? 芙嫣紧盯着谢殒,谢殒思索着她的想法接着道:“不必担心,他若本人在这里,算是自投罗网。” 他转过身:“我去寻他,寻到交给你处置。” 穹镜肯定还是通过血继之术入的伽蓝,混在他们之中,只要不是被血继术种下久的,他都能用灵识感知,等找到那具躯体,打个半死送到芙嫣面见让她解决就是。 这样也算是她自己报了仇。 只他没走步就被芙嫣拉住了。 “不用这么急。”到了临门一脚的候,她反而不着急了,“若真是魔帝本人在此,肯定还会有别的作。他与那灵体勾结,不单是要危害人界,肯定有更大的目的,搞不好就是祸『乱』六界,现在去杀了魔帝能报我的仇,但会中断这条线所。” 谢殒凝眸注视她。 “不如先暗中调查,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又都是哪些人,连根拔,一劳永逸。” “……好。”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好的。 芙嫣也不意他这个回答,只是在他沉寂下,突然了句:“你以为我和佛子会做什么?” 谢殒嘴唇了,眼神也闪到了别处。 “你以为我会和佛子……所以你离了。”她面『露』恍然。 他还是没说话。 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芙嫣似笑非笑地坐到一边,盯着他看了许久。 半晌,她叹了口气:“这种事……也讲究天地利人和。这地方就和之前在秘境里一样不合适……所以。” 此话一出,谢殒猛地望了过。 “不合适?”他眨眼至她身前,握住她的手按在胸口,呼吸微『乱』道,“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芙嫣视线划过他抓着自己的手,顺势勾了勾他里三层三层的锦衣。 谢殒喉结滚,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措词。 难得了,让高屋建瓴的仙界帝君如此,她可真有本事。 “能有什么意思?”她漫不经心道,“这很难理解吗?” 谢殒眼睫轻颤,长睫浓密而卷翘,他真是得处处都好,没有一处不符合她的审美。 “……你们没有过?”他用词极隐晦,但芙嫣还是白了。 她笑了:“你以为我们有过了?”她想了想,了然,“在秘境里,我拿了你的传承去找他的候……你不是就在墙后面吗?你没看见?” 谢殒紧抿唇瓣。 芙嫣还有什么不白。 她突然凑得很近,他眼底是她放大的倩影。 他屏住呼吸,垂眸凝着两人贴着的鼻尖以及快要挨上的唇瓣。 “你那像这次一样跑了?”她扑哧一笑,好闻的气息弥漫在他鼻息间,“你真的是……” 以为她已经和不渡……但还是一直跟在她身边。 倒也不是她觉得和别人做那些事有什么,只是……她看着谢殒,他只是凝冰君的身份就已经足够高贵,更别说真身是仙界帝君了。 这样高高在上,该在九重天上俯瞰众的人…… 别人或许能委曲求全,但他这样的……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你就这么爱我?”她突然对前有了点兴趣,“我以前是什么人,对你做过什么,让你这样爱我,恨不得……”做一个召之即挥之即去,随她利用的工具人。 “我以前不想知道这些,也不在乎。”芙嫣嘴角噙笑看着他,“但我现在有点想知道了。” 她表示了难能可贵的关注,可谢殒却仿佛一言不发地撤了。 他远离她,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芙嫣也不在意,托腮想了想:“看不止我对你做过什么,你还对我做过什么。” 她漫无边际道:“该不会是我以前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后我对你做了一些事,你又喜欢我了,但我失去了记忆,不喜欢你了……” “别说了。” 谢殒突兀地打断她,她真的聪了,很容易就能将一切想得清清楚楚,他真不希望她想下去。 “看我猜对了。”芙嫣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他的背影,尤其是在他披着墨发的腰『臀』部停留了很长间,“如果真是这样也算可信,毕竟我的眼光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变。” 不及谢殒白她这话的意思,她就已经出去了。 她在窗丢一句:“我去探探风声,看看那家伙在哪儿,你在这里疗伤吧。” 谢殒想跟着,但芙嫣说:“别跟,不想看见你,以前不喜欢现在又喜欢了,凭什么?不会给你机会的,死心吧。” 她其实不有过去的感情,但联想到是怎样的过去之后,心里还是产一种厌恶。 这不妨碍她会继续和谢殒合作,达成所愿,但在这个基础上,她不想和他有过多纠缠了。 睡也不想睡了。 那具身体……很舒服,但不需要了。 走出客院,芙嫣隐去身形走在夜幕里的伽蓝殿。 她琢磨着魔帝扮做伽蓝佛修的可能『性』不高,她在秘境里见过浮雪身上的东西,料定那就是穹镜,对他的『性』格和气息有些了解,想多看一些各仙府的修士,就能有一些发现。 而且风寒溪很大概率还和对方在一,那就更好分辨了。 正想夜探各仙府客院,就发现有个白『色』的身影提灯而。 其实修士到了一定修为,夜视能力会很好,多黑的晚上都不耽误看东西,但那人还是提了一盏灯。 他步伐稳定,白『色』僧袍纤尘不染,昏黄灯光下英挺慈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阵风吹过,路边青竹摇晃,红墙绿瓦的古寺里白『色』身影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佛子?他这么晚了这里做什么? 正这样疑『惑』着,不渡忽然看了过,定在她所在之处,微蹙眉头,音『色』冷清道:“谁在那里。” 很难见到他这副模样,慈悲都少了分,竟有些……英武? 芙嫣意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现身了。 见到她的一瞬间,不渡身上所有的冷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沉溺般的温和。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他走上前,声音变得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芙嫣说:“佛子不是也没休息。”她问出心底疑『惑』,“这么晚了,你这里做什么?” 他顿了一下,垂下眼说了一句令芙嫣觉得震惊的话。 “担心你的安危,确认一下你是否安全,否则无法入定。” “……”她张张嘴,说不出话。 这样的话谁说她都觉得很正常,唯独佛子,他怎么会说? 他那样的身份和『性』子,怎么可能这么直白说出这样的话。 但……只是担心的话,倒也不算过于离奇,还是可以接受的,可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凌翾道君也在伽蓝殿内,我担心他纠缠你。”他声音低了不少,“我想了很多理由,但刚才看见你忽然发现,我可能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 芙嫣微微眨眼,许久都没说话。 他也不急,他其实是非常有耐心的人,就像相处的那一年里,她没有安全感,很难带,他总是不厌其烦,什么事都能容她。 终于,芙嫣找回声音,却并未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冷静道:“我要去做正事,这些话有机会说。” 她抬脚要走,不渡不曾迟疑地跟上。 “这里是伽蓝殿,我比你更熟悉。”他在她身后说,“你要去做什么,我帮你。” 芙嫣抿了抿唇:“真想帮我?” 他不曾迟疑地应声。 “不怕我是要做坏事吗。” “你不会。” 芙嫣觉得有点好笑:“我之前可是差点杀了符离,后面没杀,却也把他废了。” “那是他罪有应得。”不渡突然想解释什么,“那我不希望你杀他,只是不希望你因那种人手染鲜血,影响修行。” “可我早晚是要手上染血的。”芙嫣回眸道,“我一直想要报仇,佛子肯定最清楚,我这双手干净不了的。” 不渡没说话,他确实知道,也没立场劝她什么。 难道还要在她手刃仇人的候,喊一句“不要杀人”? 其实这也没什么需要纠结的,她的仇敌是魔,不是人族,『性』质是不一样的。 除魔的话…… “有我在。”他一手提着灯,一手摊展现在她面前,“你可以干净的。我可以帮你。” 芙嫣收回了视线,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这是继谢殒之后二个愿意帮她的人。 与谢殒不同的是,这是个她在意的人。 她次张口又次合上,许久才说:“你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了。” 人活一世,图个安稳和得道,她都白的。 若非深仇大恨,若非穷奇都一脚踩人界了,谁会想着挑争端,拼着你死我活?没有人。 战斗就意味着流血牺牲,她是注定要走向那条路的人,别人和她不一样,做不到她那种程度。 不渡不需要牵扯,他和人界其他修士同退便是,无需掺和她的事。 他只要干干净净做他的佛子就好。 所以她离之前只留下一句。 “我自己可以。” 不渡还想去找她,她肯凝冰君帮他,却不肯用他。 她似乎最看重他,可有的行为并不是那个回事。 但腰间玉牌滚烫,是元和法师召集人连夜议事。 怎么这个候要议事?不是定好了日早晨? 不渡不得不赶回去,在入议事堂的候,看见了坐在照夜宫位置上的谢殒。 他在这里,风寒溪却不在。 谢殒也看见了不渡,他扫过他便收回视线,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佛子快坐。”元和法师唤了一声。 不渡走过去坐下:“怎么这个候召集议事,可是又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凝冰君突然决定此刻议事,诸位便都赶过了。” 是谢殒的要求。 不渡又去看他,可他也没看他。 不渡不知内情,当然不白谢殒为何这样做。 谢殒一个个看过在场的众人,他要找到穹镜的继身当然很容易,闭目用灵识感受一下就是了,虽然穹镜这次一定会很心,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但也只是需要他花费一点精力和间。 但芙嫣不需要他。他若执意如此,只会惹她厌弃。她现在估计连看都不想看见他。 那他就只能用这种方式帮她了。 将所有人连夜召集过,看谁没有过,那个人就很可能是穹镜的继身,毕竟他还和风寒溪在一。哪怕继身了,也得想法子安顿好风寒溪,有他在,继身想将风寒溪带出伽蓝殿必会被发现,那就只能藏在伽蓝殿某处。 人都聚在这里,芙嫣就能去找找到底藏在哪所客院里,或者哪里有魔的结界法阵残留,那就知道继身属于哪所仙府。 实在不行还可以到这里,人都聚在这里,她若想分辨谁是继身,既不会打草惊蛇,也更安全。 芙嫣到风吹草就白他的用意了。 她不得不说,他是真的会拿捏分寸。 停在照夜宫的客院,她如今修为高,闭目感受一下就知道这里没有人,全都去了议事堂。 下一座就是剑元宫的客院,那里面还亮着灯火,是有人留守。 她无声靠过去,自朝里望,看见了窗户上的剪影。 那人坐着轮椅,是剑元宫的蔽月君玉衔涯。 议事堂里,谢殒看着缺了一人的剑元宫所在,问:“蔽月君何在。” 齐宫主拜了拜说:“衔涯腿疾发作,留在客院休息了。” 一个双腿残疾却能修至剑修巅峰的修士…… 剑元宫客院里,一道红光潜入结界内,没引任何波。 .... 第61章 第61章“做得好我的陛下”…… 玉衔涯正坐在轮椅上擦拭剑身。 他没穿剑元宫的弟子服, 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长袍,长发用红『色』发带绑着马尾。 他一个人在房内,烛光幽暗, 他的面目有些模糊,但那股冷清的气质一如往日。 隐秘的红光从角落来, 缓缓停在一处, 这位剑元宫的蔽月君第一时间发现,一道剑光闪过,红光所在的地方轰隆一炸开。 残破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玉衔涯依然端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烟尘之后空无一物的地方。 他缓缓握住剑柄, 漫不经心道:“阁下来了何不现身。” 红光不知去了何处,一点气息都没有, 玉衔涯不紧不慢地说:“伽蓝殿佛门圣地, 阁下身上也无邪祟气息, 若有事寻君自可大大方方前来拜访, 何须偷偷『摸』『摸』。” 一道笑传来, 距离极尽, 仿佛就在耳畔。 玉衔涯似乎有点惊讶,耳根发痒, 肩膀躲了躲。 “我这不是了配合你吗?你竟干些偷偷『摸』『摸』的事, 还喜欢演戏,我就配合你,悄悄潜入了。” 这音很熟悉, 是凝冰君身边那女修的音,相信听过的人都很难忘记。 “道友何意。”玉衔涯望着一处,“君听不懂。” 他话音刚落就又一道剑光过去, 但烟尘过后,禅房都快塌了,人也没打到。 他像有点意外,但仍坐在轮椅上,看上去分平静。 “你懂,别装了,很没意思。” 芙嫣的音仍然很近。 玉衔涯试着对身边出手,碎片飞溅到他身上,被护体灵气弹开,他仔细看着周围,还是没有发现她。 “上次是浮雪,这次是蔽月君,你挑身份的神倒是提升了不少。” 芙嫣直白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倒让玉衔涯表情终于有了一点裂缝。 他冷清的底透『露』出几分兴致来:“哦?”他慢悠悠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芙嫣没说话,因对方根没打算和她闲聊,这么明目张胆地等在这里就是了杀了她。 至于她怎么看出来的,很难解释,只是在视线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就能地知道这个人是魔。 玉衔涯从轮椅上起了身,一个不良于的人开始走路,并且走得很快很自然,几次险些抓到芙嫣的所在,可都失之交臂。 “能躲开我这么多次,不愧是天族血脉。” 玉衔涯笑起来,所说的话让芙嫣对她的“过去”了解更多了一点。 天族血脉吗? 一道罡风将左侧的墙面打破,昏死过去的风寒溪从里面摔出来,他周身法阵被破,魔气倾泻出,芙嫣辨出他体内灵力已经全都没了,应该是被玉衔涯壳子里的人给夺走了。 这种手法,和扶阳镇惨死的无辜之人一模一样。 芙嫣在暗处眯起,手上燃起火焰,现身与对方真正交起手来。 “真是嚣张。”玉衔涯扬唇轻笑,“你不会觉得一个化神之躯就能打败我吧?” “当然不。”芙嫣也跟着笑,“堂堂魔帝,若被我化神之躯打败,那魔界就可完蛋了。” “那你还敢现身?”玉衔涯——或者说穹镜,他彻底抹去了伪装,『露』出来面目,一张阴艳邪气的脸上挂满了笑,“像刚那样躲躲藏藏地偷袭是你该做的事。你是觉得谢殒能很快过来帮忙吗?他确实很强,但你们像有点太小看穷奇的毒了,那位给的东西怎么可能被轻易化解。” “哦。”芙嫣听明白了,“穷奇的毒源头不是你,是另外一个人,你们还有同伙。” “你想知道?”穹镜遗憾道,“可惜你永远没办法知道了,你现在就要死了,谢殒那里我自然安排了人,足够拖到你死了。” “虽然不太清楚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究竟想干什么,但总归不是事,也害了很多人,我只要清楚我的目的是杀光你们就了。” 芙嫣一点都没怕,她脸上的兴致比穹镜还要高涨,眉心红玉衬得她面若桃花,神圣又慑人。 穹镜动作顿了一下,有些可惜道:“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我还真希望和你再聊聊,可惜了——也没关系,等你下次复活,我会第一个找到你,再将你杀死,那个时候应该会有时间聊聊。” 复活?芙嫣展颜一笑:“那就拿出你全部的事来吧。” 身魔帝,穹镜的实力自然很强,芙嫣作人族修士,化神期的修在人界是至强的,可在穹镜面前真的不够看。 偏偏这个时候谢殒也是真的被拖住了。 他在感知到魔气的一瞬间就明白芙嫣找到了穹镜,他想赶过去,但议事堂出现了意外。 各仙府被血继术种下多年难发觉的弟子全都被穹镜『操』控着反噬同门,天裂的封印被一道不知何处来的蓝光打出一道缝隙,穷奇虽然无法来,却将邪祟气送入了人界。 一时间,人界所有妖修和有灵智的生物都被感染,邪气入体。 万灵宗是受害最重的,云梦苍人也跟着灵智昏沉,睛充血。 云净芜此,也顾不上暴『露』身份,蝶仙之力落下屏障,将万灵宗所有妖修困在屏障内,使他们不能出去伤人。 她自己也在里面,一人之力对抗所有受邪祟侵扰实力大增的妖修,看上去有些吃力,却一直在努力支撑。 伽蓝殿灵兽园里,停留在那里的修士坐骑们也跟着发了疯,变大无数倍,带着黑红之气奔向议事堂。 它们将议事堂撞塌,谢殒从烟尘中飞身出,神光之下庇护着所有并未中血继术的修士。 他无视这些人对这神光的错愕震惊,扬手将天裂重新修补,随后化出神弓,直接对着天空『射』出一道箭光,整个人界霎时下起了雨。 仙界,神谕宫,天帝得知人界的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 “怎会如此!” 天后跟着说:“帝君可稳住了局面?” 采青风道:“无垢帝君虽未按照神谕要求回归仙界,但一直在稳定人界局面,如今穷奇邪祟之气入侵人界,帝君已将净化神力化成雨水,想来能控制住人界□□。” 天帝严肃道:“采青风,你立刻下界,和帝君一起稳住人界生机灵智。” “是。” 天帝望向霜晨月,正要说话,霜晨月先一步道:“陛下,妖神万梦星已在神谕宫外等候召,穷奇被封印在妖界,素来是万梦星在看守,此次突破封印跨界,妖界罪无可赦。” 天帝沉默片刻,坐回去说:“让她来。” 霜晨月立刻传令出去,不多时,一身紫衣的万梦星来了。她面『色』苍白,看上去有些紧张,神时不时飘向霜晨月,霜晨月冷淡至极,看都没看她一。 如芙嫣喜欢谢殒这件事一样,万梦星喜欢天族司法上神这件事也是人尽皆知。 如今发生这种事,她来时会看霜晨月倒也不难理解。 “陛下。”万梦星跪下恭敬道,“穷奇封印被破一事绝对与妖界无关,妖界阻拦穷奇跨界已经付出惨痛的代价,请陛下明鉴。” 前半句是真是假暂不说,惨痛代价这句却是真的,穷奇一脚能踩死半个人界,妖界也不在话下,它在那里肆虐,妖界死伤无数,还能喘气的没剩下多少了。 若万梦星是故意的,那拿这么多妖界生命来换取六界大『乱』,也真是舍得出去了。 天帝没说信或者不信,只道:“你立刻随生机上神前往人界稳定万兽灵智,若连这件事都做不。”他瞥了一霜晨月。 霜晨月躬身道:“臣会亲自将妖神送往神沦宫刑。” 神沦宫上次执神罚还是女君那次,四百道天雷,远在妖界的万梦星也知道。 她只要想想就浑身战栗,脸『色』更难看了,身上阻拦穷奇的伤一处比一处重,却还是要拖着这具身体和采青风一起下界。 人都安排下去后,天帝按了按额角,因着还担心芙嫣,他还是想亲自去人界看一,但一个意外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苦厄上神到——” 循光到了。 这位深居简出堪比无垢帝君的上神来了,可这次事情多大。 循光缓步来,他个子不高,面目稚嫩,是七八的少年模样。 他披着一件银『色』的斗篷,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到天帝就跪拜下去。 “陛下,请立刻下神谕让无垢帝君回归仙界。” 天后蹙眉:“怎么回事。” 循光跪着说:“无垢帝君身上苦厄之气极重,若臣感知无错,他恐怕已将六界苦厄集于一身。” “什么?”天帝睁大睛。 “六界苦厄深重,如此集合在一人身上,哪怕是无垢帝君,也难保不会出事。若出事,正因集合在了无垢帝君身上,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循光再次跪下去。 “请陛下立刻将无垢帝君召回。” 人界。 谢殒也感受到了集合在体内的邪祟与苦厄。 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将目光投向云层后的采青风和万梦星。 他们会出现在意料之中,仙界身六界统率,不可能不管人界。 人界若是出了事,六界都会『乱』套。 不过他们来不来实意义不大了,人界无边无际的邪祟之气已经在他的净化神雨下渐渐涤净,恢复秩序。 云净芜缓缓放开了屏障,妖修们都昏倒在地,身上邪气消散,坐骑们大部分被人亲手杀死,他灵植灵兽也死的死伤的伤,可说处处死气,生灵涂炭。 凌翾道君是所有人里状态相对较的,他持剑挥开身边堆成小山的妖兽尸体,抬眸望着空中的谢殒,只一个眨的瞬间,谢殒就不了。 剑元宫客院里此刻也是一片废墟。 穹镜身影已经不,芙嫣不在这里,谢殒赶到的时候,只能感知到鲜血的气息。 到底是来迟了吗? 谢殒落地,身子踉跄了一下,他虽然看起来羸弱,但也从未如此过。 他现在顾不上自己,体内妖毒漫延,人界邪祟净化的连带反应是——所有被净化的邪气都集合在了他体内。 穷奇带来的邪祟气实不足让他如此,关键还是他最近一直无法疗伤,没有回洪荒内恢复,再加上妖毒、混着人族恐惧的苦厄一齐侵入他的身体,真的给他造成了创伤。 可他就跟没事儿一样,只踉跄了一下就继续寻找芙嫣。 睛找不到,就闭目开灵识,不过芙嫣也不需要他这样,很快就自己出现了。 她从远处回来,一身红衣被净化神雨淋湿,也浇熄了她身上爆发的火焰。 她眉心红玉有一道裂缝,丝丝灵力从里面泄『露』出来,她的左手握着红『色』护心鳞弓,不断有血混着神雨之水自手上落下,她的右手也没闲着,手指紧紧抓着衣料,正拖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是……玉衔涯。 不,也不完全是玉衔涯,那人的眉之间有极熟悉的模样。 是穹镜。 穹镜的半身。 穹镜的半身死在了芙嫣不过化神期的历劫身下。 谢殒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仿佛这就是芙嫣能做到的事。 她缓缓停在他面前,将穹镜的半身丢到两人之间,因用了力气引动伤势,剧烈咳嗽起来。 谢殒上前一步想替她抚一抚后背,却被她抬手制止。 “死不了。”她蹙眉望过来,“倒是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谢殒这时有心情看看自己。 他低头,白衣残破,被血布满,几乎成了红衣,长发散『乱』,面『色』苍白如纸,唇红得快要低下血来,眉心神印染了半边黑红之『色』,芙嫣看得直皱眉。 “方我对付他的时候,人界像出了大事,我听到很多嘶吼和哀嚎,整个人界仿佛都成了炼狱,像极了百年前的扶阳镇。”芙嫣凝视他,“现在一切平息,是因你。” 谢殒没否认,这没什么可否认的。 “你平息了这件事,但你自己怎么办?” 她尖锐地指出来:“你现在看上去比魔帝可怕一百倍。” 谢殒紧绷的神经在到她那一瞬就松懈了下来。 他冷静地开始调息,至少将面目先恢复一些,免得吓到她。 “不要怕。”他认真道,“我不会变成那样。” 芙嫣像不太相信,手在丈量角度,仿佛只要他变脸,变成魔族妖兽那般,就立刻控制他。 但他是真的不会。 他手探过来,牵住了她不断滴血的手。 “不管多少邪祟苦厄都不会把我变成那样。” 芙嫣扬眸看着他。 “世间万千皆可变,唯谢殒不会变。大道无常,我会做这唯一的常。” 他是洪荒基石,是六界灯塔,他可污秽,可受损,但永远不会真的改变,真的倒塌。 所。 “不用怕。” 谢殒将芙嫣拉到怀里,替她抹去脸上的血:“你杀了穹镜的半身。” 他低下头来,在她耳畔清冷道:“如此身躯诛杀魔帝半身,做得,我的陛下。” 芙嫣浑身一激,呼出的气都带着灰烬的味道。 “……我用了点计谋。” “陛下计谋。” “……我不是什么陛下,我只是一个人族修士。” “不,你是。” 仙界的陛下如何他不想管。 她还没称帝,现在还无人叫她陛下,那就让他偷得这么一点时间,让她只做他一个人的陛下。 .... 第62章 第62章“就这样而已吗” 穹镜很难对付。 吸取了第一次轻敌的教训, 招招死手,若非芙嫣早有准备,早就一命呜呼了。 她与交手时以听到周围嘈杂恐怖的嘶吼声, 议事堂那边还不断传来惨叫声,这很容易让人分心, 穹镜几次没得手把她杀死, 开始用这个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听到那些哀嚎声?”穹镜风中笑着,“那里面会不会有伽蓝佛子的声音呢?” 玉衔涯的壳子里围观了这么久,穹镜早已知道芙嫣的历劫身意么,这么说是想故意让芙嫣分神。芙嫣就跟没听见一样,招招毙命, 她也不客气,燃烧着命魂的火焰几次擦着穹镜的身体过, 身上的衣衫破损, 皮肉上有灼烧。 她真的伤到了, 以一个人族修士之躯, 真不愧是仙界天族。 穹镜慢条斯理地擦脸颊上的血迹, 双眸绽放奇异『色』彩:“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芙嫣:“是吗, 恰恰相反,我真是越来越讨厌你了。” “别那么无情啊, 我有么不好吗?” 穹镜嘴里不着调, 下手没软过,认真起来芙嫣就渐渐有些吃力。 “几千前我仙界求娶你,人人都说我异想天开发了疯, 说我根本配不上你,我一直记心里,想着有朝一日得让那些人亲眼看着我如何征服你, 将你玩弄鼓掌之上。” 芙嫣已经对这些牵扯到过往的话免疫了,没有半点分神。 她面目凛然,白裙飘『荡』,发间装饰早就掉了,只剩下谢殒给的血玉龙簪绾发。 “虽然那时我把旁人当做了你,你要相信,我其实不喜欢她,只是以为她是你才求娶,后来发现不是,也没好意思退回。”笑起来,似乎有些惭愧的样子,“毕竟人耍了这种事,让其人知道了,还怪不好意思的。” 芙嫣瞅准的破绽,一道火焰箭矢『射』过,穹镜已经尽力闪躲,还是伤到。 蹙眉望向芙嫣,很快轻笑一声道:“生气了吗?别生气,如今认识了真正的你,我就不会只是因身份求娶戏谑了,你比传闻中更让我心仪。” 芙嫣微微凝眸,不知心里想么,手上还是不曾停下攻击。 穹镜认真起来,她也有些力竭,很快两人局势就逆转。 芙嫣且战且退,远处天幕血染红,她看见谢殒的身影悬空中,箭矢飞入云层,雨水开始落下,那雨水令她精力快速恢复,也令穹镜非常不适,表情扭曲,气息紊『乱』。 “真是讨厌的神圣气息啊。”穹镜阴测测说完,双手合十捏出巨大的魔气团,“不能陪你聊了,下次再见吧。” 芙嫣好像也真的敌不过了,用魔气吸过。 想给她的死法如对风寒溪做的一样,吸干灵力,然后留下一具丑陋的皮囊。 “这个死法很有趣,相信无垢帝君看到也会觉得很奇。” 兴奋地念叨完,就将芙嫣体内的灵力一点点夺走。 芙嫣看上很痛苦,不断挣扎,却完挣不开,只能任所为。 神雨越下越大,穹镜越来越不舒服,只以为是谢殒的神雨导致,万万没想到,芙嫣的皮囊快要枯干的时候,她突然碎了。 …… 碎了。 是真的碎了,从头到脚碎成粉末,一点点消失。 而体内『乱』窜的不完是神雨降下的净化神力,还有…… 一阵笑声从远处传来,穹镜捂着心口望过,脸上终没有了游刃有余和吊儿郎当。 “穷奇的毒滋味如何?”芙嫣手握神弓笑『吟』『吟』道,“我给谢殒疗伤的时候地尝试剥离出来了一部分,就存放那具傀儡里。” 这还要谢凌翾,之前有么好东西都给她送来,虽然上面都刻着云瑶的名字,用的人是她就行了。 这具傀儡是凌翾从当世第一的炼器大师处得来,即是穹镜也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不对,更不要说芙嫣还分了神魂进,体内大部分灵力也都送了进,否则也无法用本命火焰。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穹镜也真的套住了,谢殒降下的神雨中顾不上判断疑的蛛丝马迹,她巧妙地送入了穷奇的毒。 “你给谢殒下的毒,自己也好好受一下吧。” 芙嫣飞身而起,神弓拉出,化了三道火焰箭矢:“受过,我就得送你走了。” 她将体内剩下的所有灵力注入火焰之中,又将神魂撕裂燃进火焰里,神『色』坚定地『射』出箭矢。 穹镜是想躲开的,没能成功,穷奇的毒谢殒都得中招,更别说了。 不如谢殒那般能抗,这个只是半身继入的血继之躯根本无法保持清醒。只稍微挪动了一下,就芙嫣的三道箭矢『射』中。 凄厉地吼了一声,从空中坠落,身上魔气四散,这送入玉衔涯体内的半身是真的不能用了。 “真是无趣。”芙嫣缓缓落地,淋着雨朝走来,她得谢谢殒落下的神雨,这让她此刻还能保持稳定步伐,“就这样而已吗?” 她来到穹镜面前,脚踩胸膛上劲碾了碾。 “真弱啊。”她弯下腰,“这不是你的身,对吧?”她掐住的下巴,“别着急,半身只是给你的前菜,我会很快魔界取你的身家『性』命,交代好后事等着我吧。” 语毕,她手腕一转,毫无反抗之力的半身就这样没了气息。 失气息之前,穹镜眼底是错愕,还有难言的兴奋和惊艳。 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子,芙嫣真的给了太多震撼。 穹镜半身已死,雨下得更大了一些,芙嫣身子摇晃了一下,回眸看天边,红『色』渐退,有白『色』的光奔来。她抓住穹镜后颈的衣料,拖着见谢殒。 是就有了两人遇见的那一幕。 采青风和万梦星从云层中落下,降至谢殒不远处,芙嫣顺着看过,只一眼就确定其中有仙界来,对方身上浓厚的神仙之气她谢殒身上看到过。 她腿有些软,脑子发昏,这是神魂燃烧过多又灵力枯竭造成的。 腰间多了一条手臂,芙嫣没矫情,就这么靠了谢殒怀里,余光瞥见那位男神仙因此挑了挑眉。 “帝君。”采青风微微一拜,又看芙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拜。 这是历劫身,么都不记得,不能拜吧。 万梦星浑身都是伤,也得强撑着给谢殒行礼:“见过无垢帝君。” 谢殒没理会采青风,只是盯着万梦星,万梦星紧张地抿了抿唇:“帝君,妖界……” “把她关起来。”谢殒开口,话是对采青风说的,手上已经化出灵力,金白『色』的光索将万梦星捆了起来,她瞪大眼睛满脸惊恐地挣扎。 “帝君这是何意!” 谢殒完没有理她的意思,继续对采青风道:“穹镜已反,回告诉陛下围住妖魔二界,准备御敌。” 采青风立刻点头。 “仙界有『奸』细,回仔细寻找,若找不到,从她身上入手。”谢殒终又施舍给了万梦星一点眼光。 万梦星脸『色』难看道:“帝君,穷奇的事是意外,就如之前混沌突然苏醒一样,妖界真的不知内情,您千万不要误会……” 谢殒望着她平静道:“你本君撒谎?” 只简单地反问一句,万梦星就无话说了。 是了,她这是和谁说话,她忘了吗? 这是无垢帝君,哪怕现开不了天地镜,无法直接看穿一切,还是。 本身天克邪魔,她那些话或许糊弄得了天帝,糊弄得了神沦宫的刑罚,却无法糊弄谢殒。 万梦星哑口无言,她也没有很担心,大不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不会说的,么都不会说,事已至此,付出了那么多,成败此一举,她即想说也说不出来,们怎么『逼』问都不能成功,束缚已下,能给们的只有一具尸体。 她这样想着,稍稍放松了一些,谢殒很快再次开口。 “她身上应该有束缚。” 一下子就猜到了,万梦星脸『色』又白了一些。 “若你们问不出么,也不要强求,本君会尽快回。” “是。” 谢殒言尽此,横抱起芙嫣离开。 芙嫣靠怀里和采青风视线交汇,后者展颜一笑,笑容里有熟悉的温和。 这份熟悉从进入照夜宫秘境开始就如影随形,先是谢殒,又是这些……看来她还真是有个了不起的过。 昏昏沉沉地抱着,鼻息间满是谢殒身上好闻的檀香味,芙嫣渐渐彻底晕了过。 谢殒脚步一顿,想立刻瞬身回禅房,那里还算完整,是个替她疗伤的好地方,很不巧,们遇见了不渡。 下意识低头一看,确认芙嫣真的昏过了不会醒来,心里才稍稍安定一些。 “君上。”不渡和所有人界修士一样,都震惊谢殒的神力神光,也看见了云层下的仙界上神降落,已经对的身份有了猜测。 想了许久,还是按原来的称呼喊,方才陡生变故,为救下更多『性』命,的情况也不太好,浑身是伤,形容狼狈。 见芙嫣昏『迷』,担心极了。 “她怎么了。”不渡往前,“伤到了哪里?” 手已经探了过来,想替她查看伤势,却谢殒瞬身闪开。 不渡手一僵,目光投向谢殒。 谢殒没看,只说:“魔帝以血继之术化身剑元宫蔽月君潜入伽蓝殿,杀了照夜宫风寒溪,今日所有意外均是魔界与妖界勾结所致。” “魔帝?”不渡拧起眉。 “将半身送入玉衔涯体内,已芙嫣杀死。” “……芙嫣杀了魔帝半身?”不渡错愕地望向昏『迷』的芙嫣,“那她现……” “她很好。本君,她很快就会恢复。” 谢殒该说的都说了,话音一落就带着芙嫣瞬身离开。 有最后的那句话,不渡该放心的,毕竟那位的身份……绝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一想到芙嫣单独对上魔帝,哪怕是半身,肯定也是九死一生,很想陪她身边,哪怕只是为她念经安神也是好的,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平静下来。 站原地许久,才匆匆赶来门叫走。 万佛堂里,元和法师也一身是伤,取下了苦佛莲递给不渡,叹息道:“佛子伤得很,应该及时疗伤,怎还了客院。” 不渡没说话,元和法师已经猜到干么了。 “眼下多事之秋,伽蓝殿需要佛子,佛子还请保护自身。”元和法师又将苦佛莲往前递了递,“意外不知何时会再发生,你伤势严,还是赶紧服下这苦佛莲吧。” 不渡垂眸睨着发出淡光的至宝苦佛莲,并未向从前那样推辞,很快接了过来。 元和法师见此松了口气,还准备了好多劝说的话,怕佛子不肯用。 能收下就好,元和法师想亲眼看着服下,不渡提起了谢殒说的事。 “么?”元和法师脸『色』大变,“魔帝竟然潜入了伽蓝……我们竟然没有丝毫发现!” 想到议事堂各仙府血继之术俯身的弟子反噬,的神情更加凝。 “要将这些事尽快告诉所有人。”不渡说,“劳烦殿主走一趟了。” “我这就。佛子还请快些服下苦佛莲,这种情况下,你更要尽快好起来。” 元和法师不疑有地离开,殊不知走后,不渡根本没自己服下苦佛莲。 想起芙嫣看着苦佛莲的目光,想到她昏『迷』不醒的样子,将苦佛莲装进了紫檀木盒子里。 她比更需要此物。 伽蓝客院里,万灵宗皆是妖修,此次死伤惨,只剩下寥寥几个幸存者。 云净芜一个个为们疗伤,最后看昏『迷』不醒的云梦苍。 邪气入体最多,她尽力都无法让醒来,现能帮忙的只有谢殒了。 谢殒的神雨令留下一条命,若能再给一些净化神力,就能醒来了。 云净芜顾不上暴『露』身份,推门要找谢殒,路上却遇见了凌翾道君。 凌翾看样子和她是一个目的地,只是她要找的是谢殒,却是要见另外一个人。 身上也有伤,状态远不如之前,按理说是害死妹妹的罪魁祸首,是让云瑶下山,是对云瑶的呼救置之不理,很能那些令云瑶惨死的意外都是谋划的,她要为妹妹报仇,现是最好的时候。 借着妖魔两界对仙界的反水,对人界的肆虐,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凌翾死。 ……想到之前生灵涂炭的场面,云净芜咬唇闭上眼,此刻人界正是需要战力的时候,为了大局,凌翾还不能死。 ……罢了。也不急这一时。 恩怨自有定数,早晚要栽跟头。 抱着这样的想法,云净芜先一步寻谢殒,却发现们其实都想多了。 谢殒现根本不能见们。 金『色』的结界将芙嫣所的客院包围,谢殒就里面,大家都很清楚,们谁也别想进。 结界内,芙嫣灵气枯竭,神魂受损,闭着眼睛。 谢殒不顾自身,要将灵力送入她体内,却突然按住手腕。 一怔,惊讶抬眸,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看着。 .... 第63章 第63章“嫣嫣” 仙界, 采青风带着被捆住的万梦星回来面见天帝。 天帝听完谢殒交代的话面『色』缓和些许,他侧目去看循光,循光说话。 “帝君看起来状态如何?”问话的天后。 采青风如实回答:“帝君看起来如从前一, 除却脸『色』苍白一些,什么变化。” “这。”天后点点头, 望向身侧, “陛下要亲自去看看吗?” 仙界如今正需要天帝坐镇的时候,即便他想亲自下去一探究竟不行,否则早在出事的时候他去了,他唯一的儿在人界,人知他忍耐得多辛苦。 “先按帝君说得做。”天帝闭了闭眼, “既已定了束缚,不可能直言告诉我们『奸』细谁的, 又做了怎的计划, 暂时将她关入仙牢, 由……” 他突然想到什么, 睁开眼说:“让霜晨月亲自去审。” 万梦星听到这字猛地抬起头, 眼底感情复杂极了。 天后观察了一会, 与天帝视一眼,目送采青风将她带走。 神谕宫安静下来, 天后徐徐说:“陛下觉得间『奸』细谁?” 天帝直接回答, 而看向循光:“苦厄神说苦厄集合在无垢帝君体内,但生机神说他看去什么变化,如此你还要坚持让他回仙界吗?” 循光皱眉:“自然。难陛下觉得不该让帝君回来吗?帝君本该镇守仙界。” 天帝:“但此刻仙界有朕和诸位神在, 料想旁人无法立刻做到什么,但人界不一了。帝君在那里,无可厚非。” 循光还觉得不妥:“陛下说的有理, 但万一帝君自己成为最大的问题所在……” “不会有万一。”天帝冷静,“如有万一,早在多年前有了。” 谢殒远比他们存在的时间多,更与洪荒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这种情况下,他们真的有些“替古人担忧”。 循光见天帝心意已决,什么不再说,躬身一拜转身离开。 等神谕宫只剩下天帝和天后,天帝才回答妻子方才的话:“未查清之前,任何人有嫌疑。” 天后看着宫门处:“那陛下觉得谁最可疑?循光吗?” 这么时间以来,见他循光态度冷漠一些。 看去深居简出,此刻执着于让帝君放下人界回来的苦厄神,的确疑点重重。 但:“最有可能的往往最不。” 天后反推:“看起来最不可能的,反而有可能。” 她眨眨眼:“藏叶?采青风?或者……不可能银拂。” 天帝摇摇头:“我们会这反推,方肯定猜到我们会如此想。” 天后有点『迷』糊了:“那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兜圈子罢了。”天帝按了按额角,“眼下最重要守住其余三大凶兽的封印,拖到无垢帝君和芙儿他们回归仙界。至于这『奸』细……” 他望向妻子:“很多人会觉得『奸』细行事一定会非常小心,绝无可能将自己摆在敏感的位置,进而忽略了看去嫌疑最大的人。” 他轻声:“但万一方反其而行,反而不去遮掩呢?” 天后微微掩唇:“那还循光……” “不。”天帝肃穆,“有人比他更可疑。” 天后心有灵犀:“陛下说……” 天帝竖起一根手指:“再看看,小心点。如今仙界里的天族不好动用,你去凤族选几可靠的来,将几重天排查一遍,不管人还物,边边角角,一处不要放过,掘地三尺要找出问题所在。” 他想起人界的血继术反噬:“他们很可能在仙界玩这一套。” “臣妾这去。” 天后离开,天帝一人坐在龙椅许久,抬手化出一面水镜,镜中缓缓出现芙嫣的脸,她面『色』苍白,眉宇间写满了疲倦,好像连动一下的力气有了。 作为父亲,在看见儿如此的一瞬间,天帝想亲自去看看,照料她片刻。 但一来实在脱不开身,二来…… 毕竟历劫,无垢帝君已经横『插』一脚,他若再干涉,这结果真的不好说了。 所幸谢殒守在芙嫣身边,他于芙嫣之情,哪怕她已经不需要,但至可以让天帝放心她的安危。有谢殒在,很难想象芙嫣会出什么事。 她一定会顺利历劫归来。 天帝隔着水幕『摸』了『摸』儿的头,撤去水镜之后将闭目打坐,元神出窍,前往仙牢。 那里关着万梦星。 被要求亲自审问她的霜晨月正赶过去。 人界,芙嫣并不知谁看过她,但谢殒感受到了。 来自仙界的窥探,还他的存在有丝毫避讳,必然天帝无疑。 手还被芙嫣握着,谢殒唇瓣动了动:“你醒了。” 芙嫣点头,想把手收回来,却被谢殒反握住。 她疲倦地抬了抬眼皮,实在力气挣开,随他去了。 “你状态好多,不必耗费灵力为我,我休息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她恹恹,“神魂命火用得太多,耗费灵力帮不我的忙,只能靠我自己。” 这实话,芙嫣说完闭了眼,她实在太累了,每说一字神魂撕裂疼。 还太拼了,但办法,不拼命办法胜利,最后杀死穹镜的半身,将他踩在脚下那种感觉,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活。 只要有机会,她肯定还会再来一次。 但谢殒却有放弃为她疗伤。 “可以的。”他不着痕迹地与芙嫣十指紧扣,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用灵力的确无法帮你,但另外一种方法可以。” 芙嫣又努力睁开眼:“什么方法?” 谢殒答非所问:“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 问完了他自己先:“不准说不渡。” 芙嫣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她看着谢殒,这人她的感觉实在太过复杂,有时候她他抗拒、厌恶、不屑一顾,可有时候她又他欲念丛,难以自拔。 更多时候,她他一种无谓,随意的态度。 好像他做什么,不能真正勾起她的感情波动。 欲念管不住,但感情真的从来有过波动。 可这件事本身很奇怪了。 谢殒令她感知最复杂的一,怎么可能一点感情波动有? 唯一的答案,在她不记得的那些过去里,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让她痛定思痛,不敢再他有任何感情。 芙嫣过了许久才说:“那我什么喜欢的了。” ……除了不渡,什么喜欢的了吗。 谢殒眼神无法言喻地凝视着她的脸。 芙嫣只得又说:“你别问我,你那么爱我,难不知我喜欢什么吗?” 谢殒完全料到她会这么说,瞳孔收缩,有些迟钝。 芙嫣侧过身来,倦怠地半眯着眼:“你不会真不知吧?” ……他应该知。 谢殒缓缓弯腰,将芙嫣揽入怀中,她力气反抗,那么靠着,直到他的额头与她相贴。 转瞬间,芙嫣眼前的画面变了,她感觉自己身子不再沉重,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化作了一团光圈,飘至一白『色』的雕花大门之前,下左右看不到边际。 她飘在门外,听到门内传来谢殒的声音:“进来。” 芙嫣恍惚一瞬,动,门内再次响起谢殒温润平和的声音。 “进来。”他叫她,“嫣嫣。” 芙嫣惊愕,光团消散了一些,这称呼……他们在崖边小屋那次时他喊过的。 从来人这叫她,从来有。 她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里面的人似乎等不及了,亲自推开了门,白『色』大门打开,芙嫣看见了璀璨夺目的天空。 什么叫五彩斑斓的白?这了。 芙嫣从光团化作人形,和现实里的她还不太一,额角顶着龙角,身后还有龙尾,但她顾自己,发现这些异常,只盯着那绚丽的白看。 真的很美,璀璨夺目的宝石挂在白『色』的天幕,她一次知原来世间还有这么多颜『色』。 她见过不好东西的,可这些宝石远不那些东西可比,它们连发出的光与众不同。 “到我身边来。” 谢殒的声音再次响起,芙嫣终于转开了视线。 因为过时间盯着刺目的光,她眼中有些斑驳的光影,落入视线的谢殒被这光影笼罩。 他和她之前所见的不太一。 他站在一颗桃花树下,淡粉『色』的桃花瓣簌簌落下,好像在他周身下着桃花雨。 他身前摆着一张书案,手里握着一卷书,花瓣落在他如云堆砌的白『色』宽袍,由风送来浓郁的桃花香气,他周身似蒙着香雾,芙嫣看着,只觉心不会跳了。 时间似乎停止在这一刻,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他的五官比之前所见精致了无数倍,那张充满神的脸,远山眉,清潭般的双目,鼻梁挺拔,双唇嫣红,眉心银『色』神印纯湛……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诗。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 如果说,过往芙嫣熟悉的谢殒她心目中天神的典范,那么此刻,他远超天神的存在。 她办法把视线从他身移开,像了知觉一站在那,直到谢殒朝她抬起手。 “你……”他顿了一下,音『色』平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你可要过来。” 这不他一次叫她过去,可她主动。 于谢殒不确定了。 他将两人初见的一幕模拟出来,这他唯一可以想到的,除了不渡之外,芙嫣可能会喜欢的。 但看她站在那,只看着,什么不做,不过来,他又拿不准了。 光影在他身投下缤纷的『色』彩,谢殒抬起的手缓缓握拳,指节泛白。 “罢……” 他正想说不过来关系,他可以走过去,但芙嫣突然动了。 她眨眼间到了他面前,他被她重重地推到了桃花树,花瓣因树干的摇晃落得更汹涌,他们被桃花雨包围,谢殒而卷翘的睫『毛』甚至落下了一片花瓣。 真优越啊,睫『毛』接花瓣…… 低头去看他规规矩矩的白衣衣领,芙嫣毫无顾忌地伸手扯开了一些,暴『露』出他白皙精致的锁骨。 嗯,锁骨可以养鱼。 芙嫣抬起眼,与他视线交汇片刻,踮起脚尖,轻轻咬住了他睫『毛』的桃花瓣。 浓郁的龙息拂过,谢殒视线里放大的红唇,以及那轻轻卷起桃花瓣的舌。 睫『毛』不可避免地沾了湿润,他怔在那,眼底晦暗不明地望向她,目相,她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将桃花瓣吞了。 “好吃。”她展颜一笑,“好香啊。” 她低下头,将脸埋进他的怀抱,不知在说花瓣香,还他香。 谢殒微微吸气,背抵着桃花树,手落在她颈间似无意地摩挲。 “这真正的你吗?” 怀里传来闷闷地询问。 谢殒自喉间“嗯”了一声,音『色』低沉,带着些克制和沙哑。 芙嫣手指跟着麻了一下,才慢慢说:“那该隐藏一些,不然你这幅子在人界,那群人看见怕会……” 她突然笑起来,在他怀里一颤一颤。 谢殒抱着她,手自颈间来到她腰后,轻轻抚过她纤细的腰。 “你这很好。”她这时抬起头,凝着他说,“不准让他们看见你的真实面目。” “谁不行。”她强调着,“如果被看见了,我会不高兴。” 谢殒不知为何,想起在崖边小屋那次,她说着“你发出声音了,必须惩罚你”。 她现在恐怕要说类似的话。 果不其然,芙嫣紧接着:“不听话惩罚你。” 谢殒什么说,只点了一下头。 在桃花雨里定定看着她,芙嫣被这看着,感受到一股熟悉至极的执『迷』。 那股执『迷』很像属于她的,可现在出现在了谢殒眼睛里。 某种心音告诉她,谢殒不该这,他该君子如玉,端坐在书案后提笔写字,然后轻轻淡淡地她说一句“生辰喜乐”。 电光火石之间,芙嫣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正常。 她看着谢殒,看了很久,轻声说:“你想这么帮我疗伤。” 谢殒的手抚她的脸,低下头来,吻住她的鼻尖:“你想见我真正的神魂吗。” 真正的……神魂? 芙嫣恍惚了一瞬:“那怎的?” 谢殒说话,他亲自带她去看了。 眼前划过一白光,这漫天璀璨消失,取而代之的无边无际的水。 明明不海水,却依然掀起巨浪,在看不到边际的神府中将芙嫣淹。 她沉入水中,在清澈见底的水里睁开眼,仿佛还能听见入水前那压抑至极的翻涌声。 洪荒之水。 洪荒开辟的一天,无数的水淹了六界,滋润了六界,在那之后,万物开始生。 谢殒洪荒之水,卷着桃花的香气涌入芙嫣的心底。 她翻转在水中,受损的神魂在一点点修复,但周身被水严丝合缝包裹的感觉让她有些窒息。 渐渐的,她化作金红『色』的龙,展开炫目的羽翼,在水中嬉戏般地翻滚游动。 水与龙天生一。 哪怕这龙出口的火,他们不会水火不容。 他的水包裹着她的火,像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点点滋润着她的所有。 金红『色』的神龙旋转了一下,渐渐放弃游动,任由自己往看不到底的水中坠落。 怎么办。 不想这放任自己。 早做过决定,承担了代价,之前已经想过睡不要睡了,那具身体再舒服不需要了。 可他的实在太多了。 哪怕她的心可以坚定如昔,她的身体还诚实地接受了。 她有些难言的焦虑、阴郁,无尽坠落中,她被人拦腰抱在怀里。 她与他化作人形,他于水中凝视她,她却什么回应。 太迟了。 真的太迟了。 她现在连眼睛不想睁开。 她撑开手,将抱着她的人推开,很快两人从谢殒神府中出来了。 神魂交融,与洪荒之水接触,芙嫣的神魂破碎完整许多,只剩下灵力枯竭了。 她躺在那,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谢殒放空的脸。 “醒了。”他张口,声音哑极了。 芙嫣坐起来,头微微低着,发划过肩膀遮住了她的侧脸,只传来她冷淡平静的声音:“嗯。” 她检查了一下,毫无情绪起伏:“我好多了。”她撑起身子离开他,“神魂不疼了,只灵力还枯竭。” 谢殒察觉到她有些和以往不同。 但又不说不准到底哪里不同。 他认真地判断着,芙嫣却连侧脸不他看。 他开口想说什么,却听芙嫣先一步说:“我要入定调息疗伤,尽早恢复灵力,你在这里会影响到我。” 这送客的意思太明显了,谢殒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立刻离开,芙嫣便不他留任何体面:“出去。” 谢殒始终说话,只看着她,在她又一次厉声说“出去”的时候,他起身出去了。 房门关,芙嫣猛地望向紧闭的门,紧紧抿起嘴角。 .... 第64章 第64章一切生灵的心之所向 仙界仙牢, 天帝携尘元神在这里,万梦星被关押着,毫所觉。 霜晨月出现的那一刻, 万梦星睛里亮了几,很快又黯淡下去, 因为他脸上一点容情的意思都没有。 “有什要说的吗?”霜晨月站在那, 里拿着天之书。 万梦星咬了咬唇,闭上睛发不出声音,她被关押着,身受重伤,起来狼狈极了, 此刻已经半现原形,狐狸耳朵耷拉着, 显得可怜又可爱。 这模样丝毫法撼不了司法上神, 霜晨月不改『色』道:“你被定了束缚, 强行问你只会让你死, 陛下让我来问你, 我也没想过真的能问到什。” 万梦星睁开, 里都泪水,她想说什, 可实在说不出来, 只能从仙牢里探出,尝试去触碰司法上神的衣摆。 霜晨月情地躲开了。 “你做出这种事,事成事败都死路一条, 想来你心里应该有数。” 万梦星这次点了一下头,肩膀抖着低泣出声。 霜晨月依然半点容都没有,合上天之书道:“陛下还要留着你的命, 我也只能和你说这多,哪怕你愿意告诉我,说之前也会死,就这样吧。” 他转身就走,万梦星终于得以开口:“能不能再多留一会儿?” 她哽咽着说:“不用太久,一会儿就可以,就让我再你一会儿。” 霜晨月脚步不停,头也不回,丝毫不为所。 万梦星捧起脸哭了起来。 天帝在一旁着,这对话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你要说这如果他们彼此真有勾结的暗示对话,也没有任何问题。 霜晨月这个人,这多年了,有时候连天帝都不懂。 很快,霜晨月去了神谕宫,天帝元神归来,与他见。 他直接跪下道:“陛下,臣自请受缚。” 天帝意外地着他:“什?” “陛下将臣关起来吧。”他平静道,“仙牢可以,在臣的寝殿也可以,哪里都可以,用什法也都可以,只要陛下能安心。” 天帝『色』淡淡:“你这话何意,朕何时对你不安心了?” “陛下何必再与臣顾左右而言他,此六界存亡之际,时间珍贵,陛下不该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连说话风格都和以前一样没变,天帝一时之间也开始怀疑自己不想错了。 “朕确实没有对你不安心。”他还没改变说法。 霜晨月难得笑了一下,却自嘲:“陛下元神至仙牢,臣有所感。” 他感受到了?那为何还要主说出来? 若他真有异心,大可以不说,这样更容易打消顾虑。 天帝微微拧眉,并未立刻言语。 霜晨月继续说:“陛下让臣去见万梦星,也存了试探的心思,臣都明白。” 天帝还没说话。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陛下已经怀疑臣,臣愿自请受缚,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重新为陛下效力。” 天帝视线紧盯着霜晨月,仍一言不发。 霜晨月拜了一拜:“陛下可用帝界束缚臣,此间能破陛下帝界者只垢帝君一人,如此陛下应该可以彻底放心了。” “……何至于此。”天帝终于开口,语气上有些沉重和奈,立刻就说,“就按你说得做。” 霜晨月似乎又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他很快起身离开,为避嫌,甚至连天之书都留下了。 天后从一侧出来:“比起他,臣妾真的觉得循光更可疑。” “确实。”天帝着里的天之书,“霜晨月所做的一切都可挑剔。” “那陛下打消怀疑了吗?如今正用人之际,还不知妖魔两界之前到底如何令混沌苏醒,后又如何破了穷奇的封印,现下芙儿和战神、楚翾都在历劫,霜晨月算除陛下外天族最强的战力,若不能用……” “凰儿。”天帝回眸,“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疑,可挑剔,可能正他最可疑的地。” 天后愣了一下才说:“陛下还觉得他?” “一种直觉。”天帝握紧了天之书,“很难解释,一种为帝者的直觉,他对我有压制感。” 天后悚然。 人界。 芙嫣将谢殒赶出去后,并未立刻入定疗伤。 她坐在那沉默了很久,视线始终盯着地,不知在想些什。 谢殒也并未走远,他一直在门外,一门之隔,于他们来说等于不存在,也这一门,给了他们彼此一点喘息的空间。 谢殒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很难捉住,总悄悄散开,让他始终法料定。 就在这种僵局下,不渡来了。 望着那张属于舟不渡的脸,谢殒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哪怕这种情形下,他依然记得芙嫣的要求,掩藏了几真实容貌,不让凡界任何人探。 所以不渡见的还谢殒一开始下界时有所隐藏的容。 “君上。”不渡里提着食盒,单竖在胸前念了句佛号,“深夜打扰,不知她可还好。” 这个“她”谁不言而喻,谢殒了他里提着的食盒,没有任何隐瞒道:“已经醒了。” 不渡点头:“现在还醒着吗?” 谢殒这次没回答。 不渡猜测醒着的。 “贫僧可以进去吗?” 不渡先问谢殒因为他在门口堵着,若不离开,不渡就没办法去敲门询问芙嫣的意思。 谢殒唇了正要回答,里传来芙嫣清醒冷静的声音:“进来。” 于他什都不用说,只需要走开别挡路就行了。 不渡就这样当着他的,顺顺利利理所应当地进去了。 他进去之后那扇门立刻关上了,他自一旁甚至连芙嫣的一片衣角都没见。 明明之前在神府里,芙嫣见到桃花树下的他,态度有片刻的好转,仿佛回到了两人最初的时光,后来为什…… 可他真的不知道究竟为什吗。 谢殒抬眸望向天裂所在之处,其实他想知道禅房内的情形非常简单,想不被芙嫣发现也很容易,那又能怎样。 知道了又如何。 什都做不了。 还不如不知道。 于深夜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心理和身体都还没有恢复的人界众修士就见天空乍现白光,夜被照得仿佛白昼,那道一直只封印而法彻底修补的天裂,在一道金白『色』的灵力下慢慢修补着。 芙嫣也见了,她皱着眉,不渡瞧见也跟着望来。 他惊讶却不意外道:“凝冰君。” 芙嫣对着称呼微微愣了一下,很快道:“他不该现在,他身体那个情况……” 简直火上浇油,说句胡闹都不为过。 人界的天裂固然迫在眉睫,作为六界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谢殒更那些生事者想要对付的关键,他若倒下了,岂止一个人界遭殃。 “算了。”他做都做了,芙嫣也懒得管,转回身说,“你也坐。” 不渡有些讶异,芙嫣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对他的态度比从前更熟稔,像认识了许久一样,仔细算起来,他们也只有最初的那一年朝夕相处,之后百年都不曾联络。 他坐在椅子上,将食盒打开,端出一碗『药』:“你灵力枯竭,这可以恢复灵力的『药』,放久了会影响『药』效,所以我才深夜前来打扰。” 芙嫣了一说:“不用这麻烦。” “不麻烦。”不渡认真道,“只熬『药』而已,你神魂受损,我没法子帮你,只能做这些了。” 芙嫣不太想要,不渡说:“『药』已经熬了,你若不吃便白费了。” 她皱了皱眉,不渡已经『药』端过来,了他的脸,芙嫣接过去说:“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真的没必要,她有寸。 不渡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温和地笑着,她将碗的灵『药』一饮而尽。 还别说,这『药』真的很有用,芙嫣灵力枯竭的身体如久旱逢甘霖,瞬间就不一样了。 她心里想着,不渡既然给她熬了『药』,那这『药』肯定就好东西,她从乾坤戒里搜刮了一下,找出一堆宝物塞过去:“这些都你可以用的,你也拿着吧。” 不渡着满怀的疗伤圣『药』还有她特制的解毒丹,倒从善如流地收下了:“你可还有留着的?” 芙嫣化出掌心一团火:“我不用留,我若需要,随时可以再炼制。” 倒忘了她之前毒修,所谓医毒不家,她会炼制伤『药』也不奇怪。 “你刚服下『药』,需要好好调息,时辰不早了,伽蓝殿还有事物处理,我先走了。” 因着之前那一夜的混战,各仙府死伤惨重,伽蓝殿也不例外,几乎没有一个没受伤的弟子,受轻伤的也很少,大弟子都重伤在身,他还得去给他们疗伤。 芙嫣点头说:“若还需要『药』,可以来找我。” 不渡心一暖:“这些已经足够了,你炼制的『药』品阶都很高,一颗可以给很多人用。” 他好像很高兴,走的时候嘴角一直挂着笑,这其实很难得,人界出了这样大的事,作为佛子,感受着间尽的悲苦,耳边时常传来痛哭之声,一刻也没得放松。 此刻他竟然还能笑一笑,哪怕只为了让芙嫣宽心,也非常难得了。 芙嫣目送他离开,望着他的背影了许久,直到谢殒回来才收回视线。 视线交汇,芙嫣冷淡道:“进来。” 谢殒跟着她进去,因刚修补过天裂,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扶着房门停下了脚步。 他喉间气血翻涌,忍耐许久才平复下去。 抬眸的瞬间,对上芙嫣空灵清冷的凤,她底情绪他得很清楚。 没有爱。 也没有了恨。 谢殒张口,呼吸间都血腥味:“……我没事。” “有事没事不重要。反正死不了。”芙嫣这说了一句就转回了头。 谢殒垂下视线,扶着门边进屋,缓和一些后,走到椅子边想坐下,想到不渡坐过就不想坐了。 他就那站在那,禅房不大不,却因他瘦削高挑的身姿而显得有些狭。 芙嫣自己坐到一旁榻上,盯着他拒绝坐的椅子半晌才说:“泯风到底什人,或者说,它究竟什东西。” 她会问这些,谢殒早就料到,她问的其实还比他所料的晚一些。 他没有任何隐瞒,她问,他就什都说了。 那些曾经在他来谁都不能说的秘密和过去,他对她毫保留。 其实这并不太复杂的故事。 洪荒初开时有许多真神,谢殒就其之一,也其出现最早,实力最强的。 他洪荒之水所化,净化万物,也滋养万物,洪荒一切生灵的心之所向。 几乎论善恶、所有生灵都本能地亲自他,甚至想占有他,得到他独一二的关注和庇护。 听到这里,芙嫣双交握,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谢殒并未发现,他了穷奇的妖毒,哪怕芙嫣炼了解『药』给他也只能延缓毒『性』,黑白两颗都吃了也法真的解开。他没空回洪荒调息,体内的苦厄与导出流窜的邪祟侵袭着他,再加上刚修补了天裂,他哪怕死不了,依然到了强弩之末。 他半闭着睛,长睫颤,让人恍惚想起桃花瓣落在上的情景。 芙嫣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又向了他,她双交握更紧,听到谢殒继续说下去。 “人如今只知四大凶兽,殊不知六界未像如今这般前,曾不止一只凶兽。” 芙嫣皱起眉:“曾经有很多?” 谢殒单支额,已经全闭上了睛,声音很轻,依然清晰。 “很多,遍地都,混沌如今剩下的四只里最强的,却不曾经那些凶兽里最强的。” “那最强的……”芙嫣凛然,“泯风?” 谢殒稍稍睁开,用力『露』出一个苍白羸弱的笑来,斯温和道:“你还那样聪明。” 芙嫣着他那个笑,还有他单支额的模样,听着他语调熟悉的夸赞,缓缓坐回去,冷不丁道:“我并不聪明。” 她若真聪明人,就不会有曾经愚不可及的执『迷』。 以至于如今仍然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 第65章 第65章饮鸩止渴 如今存世的四凶兽, 以谢殒之力,其实也不是杀不死,但要起杀死有点难, 他们互为牵扯,随便先杀死谁, 另外个能有方法复活对方, 动起手也很容易波及六界,想要无伤而胜乎是不可能的,是以这么年是以封印镇压为主。 谢殒提到很久之前还有更凶兽,那它们是怎么死的? 看出芙嫣的疑『惑』,谢殒解『惑』说:“我杀的。” 芙嫣其实差不猜到了, 但是:“既然你以前可以不必顾忌,杀死那么, 现在为什么……”她突然想到泯风, 恍然道, “你没有杀了它们, 是在等泯风出现。” 谢殒没说话, 她猜到了, 他此刻实在无力开口,便也不再过赘述。 他斜倚桌, 单手支颐, 半闭着眼睛,呼吸很轻,像睡着了样, 但芙嫣知道没有。 她认真思考了:“泯风的本体直藏在人界扶阳镇地底,靠人气隐藏至今,魔族屠戮扶阳镇应是它故意『露』出的破绽。你这么年没杀了四凶兽, 是想用它们把泯风引出,或许也可以他们加以利用。”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芙嫣望过去,见谢殒眉头紧锁,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她沉默片刻,起身离开小榻,淡淡道:“你到榻上去。” 谢殒睫轻动,望着她让出的位置,坐了过去。 芙嫣见此才继续说:“在扶阳镇地底,泯风你似乎仇怨不共戴天,应该就是因为你洪荒内凶兽杀的只剩下它那四只了吧。” 谢殒坐姿端正地坐在那,脊背挺得笔直,哪怕他此刻气息薄弱,看起状态极差,也没欠缺分毫君子风度。 其实这样个似琉璃般脆弱的人,表上看很难想象出他当年是如何强过混沌数倍的泯风打败,还杀死了许类似混沌的凶兽的。 毕竟仅仅是现存的这四只,已经是天族年的头之患了。 但确确实实就是他。 哪怕芙嫣不能亲眼看着时光倒流,当年事是如何发生,也可以想象出,谢殒化出水『色』神弓,涤净天地污秽的模样。 滋润万物,令万物生的源头,自然也拥有着摧毁万物的力量。 谢殒年等死,但直不死,应该也是因为职责未尽。 那等泯风死了,职责尽了的那天——他死吗? 谢殒忽然望了过:“为何直看着我。” 芙嫣:“你要不要离开下,去疗伤片刻,这里很快应当有场恶战。” 谢殒乎立刻说:“不需要。” 芙嫣微微颦眉。 “我就在你身边,不离开。” “……随你。” 芙嫣言尽于此:“我差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为何杀泯风,洪荒为何覆灭只余下你,现今也能看得出。他们若还活着,断不有今日六界的平,算起,要谢你。” 没有他,今日的所有人还是片尘埃,连出生不,包括她。 凶手泯灭人『性』,泯风作为凶手之主更是,他们无法得到谢殒的偏向庇护,肯定就想毁掉这个最的威胁,山不容二虎,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于是后发生怎样的战是可以想象到的,这里谢殒又是否有什么朋友,又是怎样战胜了他们,相较于结果说,不再是她该在意的东西了。 所以不要再想了。 别再想了。 芙嫣言及谢,其实是这么年,唯次有人为谢殒的付出做出回应。 但谢殒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比起被她客客气气地谢,还不如被她利用得快活。 “天裂既已修补,短时间内他们应该进不,但依然要调查,之前的事绝对不能发生,我亲自去寻身上还有血继之术的人,顺便……”芙嫣回眸,“帝君应该更方便做这件事——暂时六界彼此间的界门封死,尤其是魔界的,不能让他们再随意外出。饕餮镇压在冥界,也要提醒冥界看守,同时做对冥界的防备。既妖界魔界可以联合恶,冥界也不定安分。还有混沌,比起其他三只它更强,要加派人手,梼杌那里也不能漏掉。” 谢殒听着她的话,点点半阖的眼睛睁。 她说完就先走了,应该是去寻血继之术的残留。 谢殒看着门处许久,她说的全写在神谕上告知天帝。 做完这切,他突然笑了下。 芙嫣的历劫身根本不可能知道饕餮镇压在冥界,那是仙界天族才知道的事。 她现在知道了,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直闷在底的血终于吐了出,谢殒抬手抹去嘴角血迹,看着指腹掺杂着黑『色』的血,净化万物的存在也在被万物污染,他要如何守住这世间最后丝纯净,实在是个难题。 体内无数力量在争斗抢掠,他像个木偶被拆分成段,又勉强拼凑在起,体无完肤。 唯聊表安慰的是,还可以自欺欺人地陪在芙嫣身边。 如今,连这点自欺欺人快要做不到了。 但也没关系。 从开始他就没想再夺回什么,若非要说有什么必要达成的愿,也只是回溯时光。 若能回到她还爱他的时候那是最。 若不能,只回去看眼也很。 倒不是意去看她,而是想回头去看看那个切搞砸,伤害了她的自己。 如果可以,真希望能亲手杀了伤害她的自己。 - 芙嫣离开禅房就去寻血继之术的痕迹,之前的□□算是魔界百年埋在人界的棋子全用了,她粗略伽蓝殿转了圈,已经没有任何血继之术的痕迹了。 体内恢复的灵气『乱』窜,隐隐有要突破的意思,她还得调息下,见没什么事正想回去,不巧遇见了凌翾。 看见他芙嫣愣了下,嘴角勾起个有点古怪的笑。 凌翾哪曾想看见芙嫣这样朝自己笑,也怔了下。 时间,两人不说话,氛围有些莫名,最后还是芙嫣主动说:“找我?” 凌翾往前步:“你可还。” 芙嫣点头:“比你了。” 那确实。 两人如今修为已经不相上下,芙嫣可以斩杀魔帝半身,凌翾不定做得到。 “芙儿。”凌翾微微抿唇,凤眼里萦绕着复杂的情绪,“过去是师尊的错,其实为师……” 他话说了半没能说下去,因为芙嫣突然笑了,笑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很愉悦的。 凌翾低头检查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她如此发笑。 他突然受到种前所未有的窘迫。 “你在笑什么。” 芙嫣直言:“笑你还自称师尊。” 她正『色』下:“我们早就不是师徒了,你不把在照夜宫发生的事忘了吧?” 她稍稍往后看:“其跟我叙师徒情,不如去找你真正的徒弟。” 凌翾回眸,看见云瑶匆匆朝南边走去,他判断了下,芙嫣回禅房像也要往那边走。 “也不知道她这是要去哪儿。”芙嫣有些头疼,按了按额角说,“你这位弟子是万灵宗宗主的亲妹妹,死而复生得蹊跷,你最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别等着出了事再后悔。” “你担我?”凌翾捕捉到个寻思,有些惊讶,眼底难言高兴。 芙嫣没回答,眨眼间消失不见,她如今的修为凌翾根本拦不住她,像刚出照夜宫秘境时他能拦住她伤到她的事,以后再不可能发生了。 凌翾底滋生出股又是快慰又是痛苦的挣扎。 想到芙嫣的提醒妖修的□□,凌翾还是循着云瑶消失的方向而去,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芙嫣没想到,云瑶找谢殒,他们人的目的地其实是同个。 禅房外,云瑶站在那,脸『色』苍白,神情焦急。 禅房内,谢殒盘膝而坐,双目紧闭,结界围绕整个禅房,谁也无法打扰,哪怕是云瑶壳子里的云净芜也不。 云净芜试了许方法谢殒对话,甚至主动暴『露』身份,可谢殒言不发,就听不见样,毫无回应,她快要急死了。 就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结界忽然消失,房门打开,谢殒从中走出。 她脸上挂满了希冀,以为帝君终于肯理他了,却见他目不斜视地越过她,转瞬到了客院外,芙嫣身后的凌翾拦住。 看到谢殒,凌翾本能地后退步,回过神自己做了什么,他有些难堪地僵在原地。 芙嫣被谢殒保护着,很轻易地看见了在她客院里的云瑶。 她意外地挑挑眉,视线描绘着对方的五官,直看得云净芜虚又畏惧。 “……我寻凝冰君帮忙。”云净芜强撑道,“我哥昏『迷』不醒,若再不救治恐怕就不了。” 芙嫣想起之前对敌时云瑶做的事,还有那些熟悉的仙界法术,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定定看了眼谢殒,朝没人的方向离开。 禅房不安生,不能入定调息,那就去寻真正安生的地方。 伽蓝殿最安生的地方是哪里?当然是万佛堂。 可芙嫣还没到万佛堂就被谢殒挡住去路,她意外地看过去:“帝君没去救人?” “我为何要去。”谢殒看着她,“别人死活我何干。” “……”芙嫣慢慢说,“这很不像你说的话。” “是吗。”谢殒语气平静极了,“失望吗。” “失望?”那肯定是不失望的,甚至恰恰相反,但这些不重要了。 “帝君不去救别人,也该看顾你自己,妖毒还没清干净吧?人界不知何时又出事,我要去找地方调息修炼,帝君也去吧。” 芙嫣对他毫不留恋,谢殒其实至今不习惯。 被她珍而重之地对待了三千年,这朝夕的冷待,他怎么可能这么快习惯。 他明知她在排斥他,可还是装作看不出地跟了步。 步之后,他终于还是停下。 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了。 她不想让他跟着,再跟着只惹人生厌。 只是,望着芙嫣去的方向……那是不渡守着的万佛堂。 谢殒握紧了拳,像被人用刀子块块割开,没有寸完的地方。 下界至今,说不说短不短,他的情绪变动却要比过往漫的岁月激烈。 他的次次被打破,又次次勉强拼凑起,然后再被打碎,再拼起……反反复复,远比忍耐反噬妖毒更折磨人。 谢殒紧紧按住口,知着跳的频率,其实最难忍的不是折磨。 而是明明已经这样了,他竟然还是可以从丝丝缕缕的相处中,剖析出丝饮鸩止渴般的可笑甜蜜。 - 芙嫣以为此刻的万佛堂是伽蓝殿最安静的地方,但其实不是。 这里出了事。 她到的时候,伽蓝殿还能走的佛修乎聚集在这里。 “佛子根本没有服下苦佛莲。”元法师『色』冷肃,“但苦佛莲确实已经不见了,佛子它了谁?” 不渡没说话,只是跪在佛像前念经。 元法师慢慢道:“绝不可能是分了其他伤者,他们身上没有苦佛莲的味道。” 不渡眉头皱成川字,念经的速度更快了些。 “难不成是了……” “元法师。”不渡打断了对方的话,厉声道,“如今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既然苦佛莲是交我的,那我如何使用自是我的事,别再提了。” 元法师终于还是有些生气:“佛子这是什么话,怎么能不提?你如今身受重伤,灵力匮乏,还日日为人超度为人疗伤,正是需要苦佛莲的时候,怎么能别人?” 元法师带着群佛修跪在他身后:“佛子如此可有想过人界众生?可有想过伽蓝其他弟子?”他悲哀道,“佛子乃伽蓝转世之魂,老衲已现陨落之像,无力回天,他们还要靠佛子,佛子怎可……佛子糊涂啊!” 不渡言不发地站在那,谁也不看,但不看不代表就受不到那些目光。 他状态实在不太,宽的僧袍挂在单薄的身上,神情悲悯,良久,有些艰涩道:“我尚有战之力,至于苦佛莲……有人更需要它。魔尊半身为她所斩杀,她为人界所做比我,苦佛莲她理所应当。” 元法师跪着往前:“佛子果然是了那女修……那女修凝冰君关系密切,自然有无数方法恢复,何须苦佛莲?佛子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你只是……只是自己想她。” 被戳中思,不渡显得有些难堪。 元法师接着说:“佛子里应该清楚,我等在意的其实不是苦佛莲本身,而是佛子竟沉溺于儿女私情。您是佛修,是伽蓝转世佛子,怎可违背伽蓝数千年的殿规,喜欢上个女子?苦佛莲没了也就没了,若因此可以让佛子明白我等的苦,明白佛子身上的责任,也算值得。伽蓝殿规树立千年,哪怕是佛子也不能肆意违背,今时今日不是执殿规的时候,还请佛子明明意,在此疗伤静思,佛祖个交代,也伽蓝个交代。” 不渡终于回头,目光划过伽蓝佛修们带着伤痕震惊的脸,底寸寸冰凉。 最后,他看见了远处的芙嫣,她望着这里,似乎想走过,不渡见此,立刻门关上,万佛堂对芙嫣关闭,她只能在外听着里的声音。 “……我知道了。” “我你们个交代。” .... 第66章 第66章“今日起我们再不相干”…… 其实不渡已经难大家交代。 在有否认喜欢上了一个女子的时候, 就已经办法交代了。 万佛堂的大门紧闭,门外就是芙嫣,能感知到她走, 多到了嘴边的话都说不出来。 元和法师也朝外看,修为高, 不渡都能感知到的自然也能。 望向不渡满脸疲惫道:“佛子。” 还跪着不肯起来, 之前抗击□□受了重的伤,说了这么多话早已有力气,这会儿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不渡看在眼里, 自责不已。 “殿主……” 扶起元和法师,对方却拒绝了。 “不必。”元和法师跪在那, 神情有些恍惚, “伽蓝自创建以来, 佛子共转世七次, 这是第八次, 由我来侍奉您。” 不渡喉咙干疼, 险些也咳嗽起来。 “我原以为自己能像前一,助佛子功德圆满, 到……” 元和法师身子摇晃了一下, 身后弟子立刻扶住了。 无数双眼睛悲悯乞求地望向不渡,不渡站在那,脊背僵硬, 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 “佛子心里是如的?”元和法师勉力说,“您难不,还与那女子……在一起吗?” 不渡紧紧抓着衣袖,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亲自回答,大家都知道答案。 “不可能的。”元和法师叹息道,“这天下容不得你们,你们若真在一起,能一辈子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这是佛子要的生活吗?” 不渡闭眼转开头。 “哪怕佛子可以忍耐,那女修可以吗?”元和法师抬眸,“贫僧虽与她有几面之缘,却不妨碍贫僧看得出她心里非有男女之情。” 这正是最令不渡清醒地白们不可能的原因。 “哪怕佛子愿意,那女修也不会愿意。”元和法师冷静地说,“哪怕她现在愿意,以后也会后悔,她不是安然于室的菟丝花,佛子与她两两相望尚且算是一段姻缘,若真在一起,会是彼此情劫。” 这在某种意义上真相了,们可不就是彼此的情劫吗? “佛子可还记得您轮回转世的使命?”元和法师嗓音沙哑无力,“天下苍生需要您,伽蓝需要您,您和她一,不该被男女之情绊住。” 说到这里的声音开始粗重,脑子昏昏沉沉,已经快要撑不住。 不渡蹲下扶住的肩膀,该庆幸的是芙嫣在关门不久后就离开了,若不然,被她听到这些话,会更加无地自容。 “佛子。”元和法师握住不渡的手,“佛子,您不能拖下这件僧衣……不能。” 握着自己的手冰冷颤抖,不渡意识到什么,眉目一凛,立刻用灵力为元和法师维系生命,可对方拒绝了。 “不必为老衲浪费灵力。”元和法师倒下了,倒在不渡面前,“佛子……老衲大限已至,再无日,老衲不亲眼看着伽蓝毁在我这一代,佛子……求佛子圆我这最后的愿。” “求佛子!” 所有都跪在了万佛堂里,在巨大的佛像下乞求不渡。 不渡去看们,是固执地要抢回元和法师的『性』命,可注定失败。 已定的命格无论如都改变不了,命格书上写元和法师今日要死,就不可能让活到天。 眼前忽然一黑,不渡也跟着晃了一下身子,视线再清晰过来,是伽蓝弟子跪佛的场景。 们将元和法师的尸体围在中央,跪在巨大的佛像之前为超度。 元和法师的尸体渐渐泛起金佛之光,一点点化为光点消失,留下一颗佛舍利。 “殿主……圆寂了。” “殿主圆寂了!” 几乎一时刻,各仙府所有仍在伽蓝的弟子都听见了这悲痛欲绝的声音。 芙嫣也不例外。 她坐在一棵树上,睁开眼望向万佛堂的位置,确实看到淡淡的光出现消失。 ……到会这。 怎么回事?她在万佛堂吃闭门羹的时候还看见元和法师精神不错。 是回光返照吗? 芙嫣忖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毕竟不渡在那里。 她赶到的时候万佛堂已经空了,之前满满一内堂的都已离开,留下不渡一个。 还走,好像是在等她。 “你知道我会来?” 芙嫣提裙去,眼前佛像巨大,她忽略都难,她了,恭敬地行了个礼。 看到她的举动,不渡眼中复杂更甚,但在面向她的时候,已经将所有都藏了起来。 “我在等你。” 否认,平静地站在那,目光直接地定在她身上。 芙嫣也什么不适应,好像早已习惯了这被看着,心里因此有些空落落。 “我方才来是不是打扰你了?我也别的事,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调息和修炼。” 了,她伸出手:“你我喝的东西是苦佛莲?” 苦佛莲……说来一切都因苦佛莲而起。 不渡故作平静的脸『色』有了一丝丝裂缝。 “为我这个?这是伽蓝殿为你供奉的不是吗?” 芙嫣走上前,正要挑两之间的关系,却见不渡抗拒地闪躲。 她一滞,脚步停下,再了上前的意图。 不渡突然有些后悔。 可知道,已经有后悔的余地和资格了。 “我有些话和你说。”唇『色』白,看不见多血『色』。 芙嫣凝视片刻,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说吧,我听着。” 不渡双唇微微张开,已经好怎么说,可真到这一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眸绯红地望向芙嫣,僧袍衣袖下的手紧紧握起拳,耳边起元和法师圆寂前的话。 “我……”嗓音极度沙哑,“我们的事,我们之间的感情……” 芙嫣愣了一下,说什么,但机会。 “你别说话。”不渡极慢,却极清醒也极冷静道,“让我来说。不管是什么话,都让我一个来说。” “……你什么意。” “我你喝的『药』的确是苦佛莲。”不渡接下来的话说得快,与方才判若两,有些话开了头,好像也好说了一些,“我们之前的事,还请你都当做生过。” 芙嫣怔了怔。 “菩提子我收回来了。”一抬手,果然是芙嫣挂在银镯上的菩提子,不知时已经回到手上,上面还有几道裂缝,是之前在扶阳镇地底留下的。 芙嫣抿了抿唇,听不渡再次开口:“我是佛修。这一切本就不该生。错的是我。” “……” “既然是错,就该及时纠正。”涩然道,“一切到此为止。” 芙嫣什么都白了。 处理这种事她可太有经验了,脸上不自觉带起几分无可奈的笑。 不渡看她,也就现这个笑。 依然在说:“今日起我们再不相干,我不会再……心悦于你。不会再见你,亦不会再回应你。苦佛莲就算是……” “补偿?”芙嫣打断了,音『色』是真正的平淡,“到此为止,再不相干——这与我一刀两断,觉得亏欠了我,所以我苦佛莲?那可是界至宝,我喝下之后就恢复了灵力,现在都快阶了,马上就要冲虚,佛子真是大手笔。” 不渡始终再看芙嫣,但不难她的语调判断出她是真的平静。 这份平静令自愧弗如,甚至有些难言的愤怒在。 为她可以这么平静? 她为什么不生气,不质问,不责备? 如果她这,心里还会好受一些。 如果她这……是不是也有了说服自己继续违背的道,去撞南墙的勇气。 可是有。什么都有。 芙嫣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和无关紧要的。 “但说实话,这份礼再厚,也得是我要的才行。”芙嫣的声音冷淡下来,“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自作主张?出了照夜宫秘境开始,我有强迫过佛子做什么吗?” “……有。” “那你为不直接和我说,咱们好聚好散呢?”芙嫣轻笑一声,“还什么补偿……我真的跟你怎么,我补偿做什么?我不需要。挺好笑的,真的。” 她实在懒得再说,转身要走,门口却遇到两名伽蓝弟子。 们看上去年轻,应该拜入伽蓝不久,心『性』还修炼好,方才芙嫣的话们也在外听得七七八八,因她的态度和措词有些不悦。 其中一名说:“女施主已经得到了苦佛莲,无法归还,自然可以说这些话来。” 芙嫣看着眼前的小和尚,倒也生气。 另外一个佛修有些怵她,却也鼓起勇气说:“女施主实在不该如此,您本就不该对佛子产生不该有的心,这本身就已经是在害了,您毁道心,拿走佛子急需的苦佛莲,占尽了便宜,怎么还能说出这伤的话……” “这些话伤吗?你们不觉得不渡佛子的话更伤吗?”芙嫣淡淡地说,“用了‘错’这个字,还用了‘纠正’这个词,错和不正,是对这段感情的看法,你们不觉得这更伤吗?” “这……” “看来你们不觉得。” “……” “我可能看上去有在意这些,还平静,但这不代表我就不受伤。”芙嫣看着两,“被抛下的头至尾不都是我吗?” 两个小和尚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还有苦佛莲,什么我拿的,我张口要了吗?非要我有什么办法,我稀罕吗?” “你……你……” 不渡快步走出来:“谁准你们过来的,都回去。” 两个小和尚正不知如应对,得了机会赶紧一溜烟儿地跑了。 不渡看着芙嫣说什么,却被抬手阻止。 “不用说了,你的话我意,至于补偿真是不必,你瞒着我服下苦佛莲,置于我此地……也罢,伽蓝殿可以等着看,看我是不是因为已经服下了苦佛莲才大言不惭冠冕堂皇这么说。” 她转瞬消失,不渡心里生出一股不安,立刻跟上,但戒律堂有弟子寻来,眼下整个伽蓝都笼罩在元和法师圆寂的悲『色』里,界也事情太多,已被迫做选择,此刻也无法真的去追她。能强忍着满心的痛苦,自残般握拳狠剜掌心,满手是血地随戒律堂弟子离开。 客院禅房里,谢殒的房门被推开,芙嫣快步来,丝和衣袂有些凌『乱』,但她未放在心上。 她直直来到面前,语速极快道:“苦佛莲在我体内,我还来得及炼化,你能帮我剥离出来吗?” 谢殒撑着手臂半靠在床上,拧眉凝着她的模,答非所问:“为难过。” 芙嫣怔了怔,面不改『色』道:“什么难过,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过来帮我的忙。” 谢殒咳了几声,下床来到她身边,让她坐到椅子上,却立刻帮她剥离苦佛莲。 再一次问:“为难过。” 芙嫣抿紧了唇瓣。 “不说就别说。”谢殒因伤势嗓音有些沙哑,“能剥离,但你要跨界门就得过冲虚境,眼下你已因苦佛莲有了冲虚境的修为,差打坐阶,你可好要剥离?” “当然。”芙嫣冷声说,“我不用这些外物也能马上阶,就算不了阶,到不了冲虚,一可以穿过界门。” 她望向窗外,看着诡异的天『色』:“时间了,赶紧弄出来,还回去我们就走。” “走?” “对。”她看向,“我不喜欢被动挨打,防备都已部署好了的话,就该主动出击了。” 谢殒手中凝聚灵力,灵力带着些黑『色』,仔仔细细将黑『色』涤净,把自己仅剩的纯洁神力用在她身上。 “穹镜伤了半身,哪怕回魔界修整几日也不足为惧,此刻正是魔界最弱的时候,应乘胜追击。”芙嫣将每件事都得清楚,“穷奇之所以可以将界的天踩裂,肯定是泯风在帮它,那日天裂的缝隙被破应该也是泯风干的,它一定就在这附近,□□达它的目的,它必会有下一步棋,我们趁它还安排好,打它个措手不及。” “四大凶兽战力强大,但也不一定是敌,除了泯风,它们对你应该也是既怕亲近的。”芙嫣抓住的手,“让它们为我们所用,与泯风对抗,它失了王牌,除了自己出来有别的办法,那时我们会更有胜算。” 她说话的时候谢殒一直看着她,不曾移开视线。 待她说完等待的回应时,根本不去自己此刻体无完肤的身躯,一口应下。 “好。就按陛下安排行事。” 芙嫣:“……不要这叫我。” “为什么。” “……” 其实也什么。 是每次这叫的时候,她心底冷寂的血都沸腾罢了。 .... 第67章 第67章“我是真心” 谢殒为芙嫣剥离苦佛莲的过程并不久。 两人一起入定, 再睁开眼时天『色』蒙蒙亮。 芙嫣望向他掌心,一团莲花型的灵力浮在那里,她一说:“你去帮我还给不渡。” 谢殒缓缓握住灵力团:“为何不亲自去。” 芙嫣望向他:“你很希望我亲自去吗?” 谢殒没说话, 只是静坐在那里,没有要去的意思。 “怎么。”芙嫣『揉』着肩膀, 视线划过他的巴和修长的颈项, 最后落在他藏在宽袍挺括有力的胸膛,“如果你非要我亲自去也不是不行。” 她正要将灵力团取走,就被谢殒挡。 “不是。”他掩唇咳一,“我怎么可能希望你亲自去。” 芙嫣扫扫他嘴角的血迹,眉头轻不可地一皱。 “这件事交给我。既然要走, 你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安排。去吧。” 芙嫣沉默一,起身离开, 将禅房的门关好。 她走出几步, 在院门外站一, 突然调头回来, 一推开门。 谢殒方才险些撑不住在她前『露』出痕迹, 此刻哪里还有精力顾得上确认她是否离开, 只等她一出门就咳血,手撑着地喘息许久才勉强平复来。 他单手结印, 一点点将内肆虐斗争的黑『色』压制, 唇瓣病态嫣红。 门就是在这种情形开的,他蹙眉望去,是去复返的芙嫣, 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意识捏个清尘诀,强自起身道:“怎么回来。” 芙嫣站在门口着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眼神也很空白,他完全不出她此刻在想什么。 谢殒启唇:“我去寻不渡。” 他越过她想走,却被她抓住手腕,力道之,顷刻间在他晚上留青紫痕迹。 哪怕如此他也没皱一眉头,好像没痛觉一样温说:“还有别的事要我做?” 芙嫣猛地松开手,一眼他青紫的手腕,忽然转过身捂住脸。 谢殒微微凝眸,上前一步道:“怎么。” 他还为是外发生什么:“谁做什么吗。” 得不到她回应,他就要亲自出去一探究竟,芙嫣这时终开口。 “你神识那么强,刚才外发生什么,你不知道吗。” 谢殒停住脚步。 “还是说你已经伤到连这些都顾不上。” 他心底升起一道莫名的情绪:“我不有事。”他拧起眉,“你不必担心我因此致使事败。” “……” 芙嫣什么都不想说。 是因为担心他的身导致事败吗? 还是只是纯粹担心他的身? 他是死不的,芙嫣这儿也清楚。可脑海中浮现出桃花树端坐的无垢帝君,他本应时时刻刻都是那样清正自律游刃有余,绝不该独自一人『舔』伤口……他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芙嫣放手转过身:“过来。” 她走到空处盘膝坐,朝谢殒抬头催促:“快点,别浪费时间。” 谢殒只得走到她前坐,刚坐好还不及说什么,芙嫣就执起他的手。 “别动。” 她依然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做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当谢殒明白她是要帮他疗伤之后,在难掩心底诧异。 芙嫣离他那么近,将他脸上细微的受宠若惊得清清楚楚。 她垂眼冷淡道:“你的话我在无法相信,还是要亲自过不影响局才能安心。” “……” 哪怕是因为这个,她将他的伤势记在心上,甚至主动为他疗伤,依然让谢殒心中涩然滚烫。 “芙嫣。”他低唤她,她没有回应,好像没听到。 她将掌心对上他的,一团火自手心进入他内,沿着凝冰的经脉一点点深入。 芙嫣皱起眉,此刻化神期的历劫身替无垢帝君梳理血脉,到底还是过自不量力。 但她没有退缩,反正命魂是他修复好的,用在他身上一些也没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既然往前推灵力,包裹着红『色』火焰的灵力在谢殒庞的冰『色』血脉里一路往前,那些缠绕在血『液』中的邪祟之气和穷奇之毒一点点被火焰燃尽。 谢殒喘息一,并未任由她继续去,想将她拉开。 “停。” 他汗如雨,芙嫣也没好到哪去,脸『色』红得诡异,气息不稳,显然快要撑不去。 “可芙嫣,停。” 他强行她拉开,她摇晃一说:“还差一点,你拉开我做什么?”她有些生气,“你为什么总是要和我对着干,总是不能顺从我!?” 这一质问让谢殒无言对。 沉默漫延在两人之间,就好像他们之间本有一层脆弱的、薄薄的纸,因着芙嫣的这些话彻底戳破。 许久,谢殒抬手落在她发间,替她整理一松散的发髻和发簪,又为她拭去额角汗珠,最后才她四目相对,低沉地说三个字。 “我不配。” 芙嫣身子一僵,紧紧咬咬唇,片刻,嗤笑一:“你说得对。” 她指着他:“你不配。” 她起身想走,谢殒还坐着,顺势拉住她的手,略一滞,轻轻抱住她的腰。 “芙嫣。”他尾音轻沙哑,“是我不好。从头至尾都是我不好。” 芙嫣闭上眼,衣袖的双手紧握着拳。 “对不起。” 他压抑地重复:“对不起。” 芙嫣使劲挣开他:“闭嘴。别再说,我不想听。” 她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听得他问:“疼吗。” 她愣愣,他继续说着:“那时,疼吗。” “……” “一定很疼。” 四百道天雷,怎么可能不疼。 芙嫣的手扣住门框,眼睛酸涩,却一点水痕都没有。 “我记得曾同你说过,我很想做的一件事,是回溯时光。” 谢殒似乎站起来,音变得有些近。 “若有一日真的达成所愿,我不去纠缠过去的你。” 芙嫣蓦然回头。 “我回到最初,亲手斩断我们认识得可能。” 谢殒说这话时神『色』极为认真,认真到芙嫣心上好像压一块巨石。 “只要不遇我,你就不再经历那些事,不再受伤。” 他说到这勾起一个笑来,笑里有释然也有难言的痛楚。 芙嫣将他这个样子在眼里,一点都没觉得快活。 她反因此更加愤怒。 她还是很生气,从刚才到现在。 她定定他片刻,冷漠地转身离开。 起初是用走的,很快就是瞬移,最后直接飞起来。 来到无人的树上,芙嫣将身形隐藏起其中,从处着人界万里,神『色』麻木。 怨愤到极致的时候,确想过但愿两人从未认识过。 如此一来后的纠葛伤害都不发生。 可当谢殒真的说出这样的话,假设出这样的可能,芙嫣心中只有郁郁。 远远的,她他出门,想起自己交代给他的事,他应该是要去不渡。 她懒得再这两个男人,想到泯风的本,凶兽自古来妖族最为亲密,除却谢殒外,最能知到泯风及凶兽气息的应该就是妖族。 她一路前往万灵宗客院,一进门就坐在石椅上的云净芜。 哪怕顶着云瑶的脸,她依然能认出这就是云净芜。 云净芜在芙嫣的一瞬间也恍然间明白什么。 她思索片刻,起身拜拜:“过君。” 芙嫣径自走进禅房,云净芜立刻跟上,两人一起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云梦苍。 “你哥还有得救,但你得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可能让你丢掉『性』命。” 云净芜万万没想到芙嫣不但没追究到她私自界,竟然还愿意帮她。 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丢掉『性』命,立刻道:“我愿意!” 芙嫣她一眼,她这个样子倒是比之前更顺眼一些。 “你要想好,是真的很危险,比直穷奇更可怕。” 云净芜丝毫不曾犹豫:“我愿意,只要君可救我哥。” 芙嫣笑一:“附耳过来。” 云净芜靠过去,芙嫣在她耳边轻说:“你不必再藏着手段,尽可发挥出来,去寻这种灵。” 她掌心化出一团光晕,蓝『色』的光充满邪祟之气,只一小点就让云净芜吃不消。 毕竟是上古凶兽的本之光,芙嫣之前在扶阳镇地底烧泯风时留存一点,就是想着日后或许用得上。她是人,内封印着上神修为,尚能抗拒这光的污染,云净芜就有点难。 “你可还好?”芙嫣她呼吸凌『乱』,随口问句。 云净芜忙摇头:“很好。” 她记得这种觉,之前妖修、灵兽和坐骑□□,就是受这种觉驱使污染。但那种力量和眼的也不太一样,现在这种更强,她之前还能抗住,这种却一点就难坚守。 但是没关系。 她守住自身的。 这毁妖族伤哥的邪物,不管是曾身为妖修本身,还是如今作为仙界之仙,她都该为覆灭它献出自己的力量。 只是:“小仙力低微,万一辜负君期望……” “当然不可能只做你这一层准备。”芙嫣掌心燃起命火,一点点替谢殒疗伤的方式唤醒云梦苍,“尽你的全力就是。” 云净芜没再说话,安静地站在一边芙嫣救云梦苍。 之前被谢殒无视,她都已经做好哥没救的准备,这是她在世的唯一亲人,云瑶已死,云梦苍若也死,她一个人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 她已经等不到曾经希冀的山之雪,若连亲人也都不在,就彻底没生的意思。 就在她陷入绝望,甚至开始往邪术上想的时候,芙嫣出现。 虽然她提出条件,可她确确是在救云梦苍。 那些条件也远比使用邪术更让她接受。 她一时很难形容心中受,哽一,等芙嫣收回手就低说:“君,从前是小仙多有冒犯,小仙帝君从来没有任何关系,无论在人界还是在仙界,帝君心里都只有君一个。那个婚约是假,是小仙给帝君出的主意……” “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芙嫣断她的话,睨着云梦苍逐渐转醒的脸,“他没事,你安排好一切尽快出发。” 云净芜点头,语气里还是透着些不自信:“小仙自拼尽全力,但很可能还是让君失望……”希望她那时不要生气。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芙嫣说这话时已经走到门口,她也没回头,像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 “你能妖修之身飞升成仙,哪怕借助旁门也是你的本事,有的人即便借助旁门也飞升不。” 云净芜诧异地望着她,心中受复杂极。 “善用你的脑子,我相信你能找到。遇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能是妄自菲薄,否则你此生都难再进益。” 语毕,她人就消失不,云梦苍醒来,只到一抹陌生的衣角。 “……阿瑶?” “哥。” 云净芜抹抹眼角的眼泪,最后一眼芙嫣离开的方向,将注意力转回兄长身上。 “你终醒。” 云梦苍着妹妹的脸,过一,想起什么似的白着脸说:“……那日在议事堂你用的功法……你不是阿瑶。” 他哪里认不出自己的亲妹妹,哪怕一开始被『迷』『惑』,现在也全都明白。 “你是阿芜。” “……哥。” “阿瑶她,果然是不在吧。”云梦苍有些虚弱道,“你如今这副样子,应是将神魂附她内。这百年她杳无音讯,说是闭关,果然是假的……” “是谁杀她?”云梦苍撑起身子握住云净芜的手,“是凌翾道君……?” 云净芜抿唇:“哥,你现最要紧的是养好伤,接来还有事发生。” “……果然是他。”云梦苍若有所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说起其他。 芙嫣离开后一个人在外行走,不知不觉间就到万佛堂。 她到底还是来。 心里是不想来的,可没管住身。 隔着重重翠竹,她远远相对立的谢殒和不渡。 两人皆是一身白衣,气质却完全不同。 谢殒衣袍翻飞,摊开手掌将苦佛莲的灵力团递过去。 不等不渡明白是怎么回事,浓厚的灵力已经进入他内。 不渡后退一步,望着谢殒许久才道:“……是她让君上这么做的。” 芙嫣走前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几乎立刻就明白内是什么。 “……她竟真的不要。”不渡自嘲道,“这是我唯一可给她的东西,她竟连这个都不要。” 谢殒着他,眉心神纹衬得他俊美迫人。 “唯一?”他漆黑深邃的双眼凝着地,记忆里是过往他一次次拒绝芙嫣的场景。 芙嫣不知他是出什么心里,竟然主动对不渡说:“你可给她所有她想要的,只你愿不愿意。” 不渡也没想到他这么说,他其很清楚他们是情敌的关系,他已经没有资格和凝冰君争夺什么,在他的想象中,凝冰君已是胜者,万不该说这种像是要帮他的话。 “君上应当明白。”不渡今日清减许多,巴尖削,宽的僧袍挂在瘦削的身上,但并不显得单薄,“哪怕贫僧愿意,有些东西,也是我给不她。” 谢殒:“你可。只你愿不愿意。” 不渡皱起眉,有些不懂谢殒想表达什么。 谢殒:“你若愿意,本君可助你。” 不渡难置信:“什么?” “你愿意吗。”谢殒用一种无法言喻的语气说,“和她在一起,好好待她,让她快乐。” 不渡睁眸子。 “前路所有难题本君都帮你解决,只要你点头,向本君许诺绝不辜负她。” 不渡愕然:“君上为何如此?事已至此,君上难道不更想自己来完成这件事吗?” 一切都推到眼前,谢殒怎么反好像要退缩?不渡想不明白。 谢殒只给他一个理由。 “因为她在难过。” 远处,芙嫣听到这话,耳边忽然就回响起她从万佛堂回来,让他剥离苦佛莲时,他的那句问话。 【为何难过。】 他当时只问一次,她岔开话题他就没在问,但他一直都记得。 芙嫣抓紧衣袖。 “她的难过是因你,快乐自然也只能由你来给。” 谢殒转开头,视线落在天上,人仿佛一子离不渡很遥远,眼前的他好像梦幻泡影,轻轻一戳就破灭。 “她想要的是你。”他一字一顿,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在心上割一刀,“不是我。” 不渡闭闭眼:“……所哪怕君上心中千般不愿,也愿意来帮我助我,只为让她如愿,让她快乐。” 谢殒没有回答。 但已经不需要回答。 不渡睁开眼,失魂落魄道:“我不如你。” 芙嫣的事上,他不如谢殒。 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能谢殒相提并论。 有此对比,他更不可能接受谢殒的帮忙。 他狼狈地回万佛堂,紧闭门。 谢殒在他离开后,眨眼间到芙嫣前。 他早就知道她在,事情办完就立刻回到她身边。 到她的脸,他笑一:“你都听。” 芙嫣望着他没说话。 他的音有些飘忽,“是不是更讨厌我?” 他长发飞舞,眼尾绯红,音『色』低泠:“我在退为进,用这种方式让他彻底无颜再来同我争你,永绝后患……我说的话都并非出自真心——你一定这样想。” 芙嫣:“……” “我……” 他几次欲语,最后却都放弃。 芙嫣他广袖的手一直在抖,她又去他的眼,他眼睛红得骇人,眼角有些水光,她着着忍不住笑出。 这一笑让谢殒所有的强撑前功尽弃,他拉住她的衣袖,音极低:“我没有。” “我是真心。”他哑着嗓子轻说,“或许一开始我还希冀着可挽回什么,但走到今日,我已经不作奢望。” “我如今只想你快乐。” 哪怕这快乐不是他给的。 芙嫣什么表示都没有。 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抬手点一他的眼睑。 他本能地闭上眼,眼角的水光便化作一颗珍珠掉落来。 啪嗒。 芙嫣听在耳中,说后的第一句话:“事不宜迟,去魔界。” 哪有那么多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 还是正事要紧。 .... 第68章 第68章“穹镜滚出来受死”…… 穹镜此刻正在魔界寝宫里养伤。 他失了半身, 修为大损,在以实力为王的魔界,若被其他大魔知道这件事, 他需要防备的就止是仙界来袭了。 为保守秘密,他只留了萦怀一人在身边侍奉。 萦怀对他掏心掏肺, 将最好的一切献上, 包括的忠诚。 但穹镜眼里根本见。 揽镜自照,着里面眉心挂着红玉身穿红裙的身影,只觉无限讽刺。 最初的相逢自然是美好的。 那时的打扮也和今日类似,实在是女君风姿享誉六界,们这些女仙都会忍住效仿, 但至于会像今日这过分相像。 那时穹镜情真意切地夺走了的心,事也真的来提亲, 虽然在大殿上得知他是误会了的身份, 那时真没觉得穹镜最在意的是身份, 而是这个人。 是嫁过来为魔, 而是为侍妾的时候, 才醒悟的。 但路是自己走的, 选择是自己做的,经回头。 穹镜的感情是假, 的感情却是真, 割舍下,以为时间久了他自然会喜欢上,来又过去了那长的时间, 这寝宫里如这样打扮的女子越来越多,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心。 每次见到那些眉心挂着红玉的女子,萦怀都会生理『性』地恶心。 日复一日, 但恶心这些女子,恶心穹镜,也恶心女君。 凭什呢,明明连一句都没说过,只因为是女君,有一个好的出身,就轻而易举得到一切,即便是穹镜这般无心之魔的另眼相。 “小夫人。”婢女进来禀报,“王上在找您。” 萦怀淡淡道:“知道了。” 婢女退下,萦怀最照了照镜子,起身去见穹镜。 是如今除了那位大人之外,唯一知道穹镜失了半身的人。 也知道他是被谁杀死了半身。 是女君。 原本想着,他该就此恨上女君了吧? 但恰恰相反。 踏入结界重重的宫殿内,萦怀一眼就见了脸『色』苍白一身黑衣的魔帝。 他下了床,里拿着一面镜子,镜子里是魔界周边的情形。 萦怀整理了一下表情,温柔地笑着上前:“王上怎起来了,您身子还没恢复,刚用过『药』,应该好好休息。” “你在教本王做事?”穹镜头也抬道。 萦怀笑容僵了一下,温顺地低头:“妾身敢,妾身只是担心王上。” “你确实该担心,若本王出事,你会有好下场。” 臣下尚且以事二主,但姬妾却会有好下场。哪怕是被下一任魔帝上,那也算好下场——管在哪一界,被迫跟随男人都是女子希望的。 若非出自本心,若非因为爱意,萦怀怎放着上神做,跑来这里做一个魔帝侍妾。 以穹镜说得都很对,真有那一日,会有好结果。 萦怀低眉敛目地站着,没有反驳。 穹镜依然在镜子,那面镜子是他本体化,在没受伤的时候,便是魔界之外也得,但现在……也只魔界周边了。 “王上在找什?”萦怀到底还是开了口,“您刚恢复一些,宜劳累,如妾身去帮您寻找。” 穹镜终于了一眼,嘴角噙笑道:“我找什?当然是找芙嫣了。” 他言及芙嫣的名字,念得那旖旎多情,就如最初以为是女君时唤的名字那样。 萦怀心里一紧,强笑道:“怎会来这里,该在人界历劫。” “怎会来?”穹镜轻笑一声,“杀了我的半身,按的『性』子,肯定会趁我病要我命,一定会来,且很快就会来。” 萦怀面『露』忧『色』:“若是如此,王上此刻的身体定然与他们抗衡,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对穹镜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在一起这多年。 这魔帝寝宫有多少阵法,哪一样阵法有什用,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必打算,做什打算?”穹镜这时说,“要让任何人阻拦,放过来。” 萦怀默了默:“王上,女君下界历劫,无垢帝君是去寻了的,他们大约会一起来。” “谢殒的身体没比本王好多少。”穹镜脸上『露』出恶趣味,“这正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时候。” 闻此,萦怀心里高兴了一点,大约是因为“一网打尽”这个词。 主献计:“王上此法也并非,寝宫内阵法封印一重接一重,女君的历劫身若真到了我们的地盘,自然会有好果子吃。无垢帝君既然伤势也轻,说定真的就此将他们一起斩杀。” “斩杀?”穹镜像到了什有趣的笑,“谢殒自然该死,他若死了,大业就成了八成。过芙嫣……”他的语变得温柔极了,“我怎舍得死?我恨得与……” 他面的没再说,因为没必要说了。 他命萦怀将周围阵法结界检查好,确保芙嫣以顺利进入魔界寻到这里。 随也管萦怀是什心情什表情,转身就走了。 萦怀站在原地举目望去,在临界界门的地方,仙界的重兵把守着,指定何时就会攻进来。 他们还没攻进来过是因为时机未到,要顾忌的地方颇多,无法集中兵力轻易开战罢了。 这种情况下穹镜还想着彻底脱身,还在想着留下芙嫣,还在想着。 萦怀努力许久,才将满心屈辱平复下来,面无表情地去按他的吩咐做事。 另一边,芙嫣经到了界门边。 远远见驻守此地的天兵,打头的是赤焰,身为战神副将,此刻也只有他驻守此地令天帝放心。 赤焰也见了芙嫣和谢殒,他表情有些诡异,但还是礼数周到地打了招呼。 “你在这里,苍灵渊又是何人在守。”谢殒出了芙嫣心底的疑『惑』。 赤焰:“是凤阳君。” 凤阳君,楚翾的父亲,凤凰一族的强者。 凤凰本身也为神兽,虽及谢殒的净化神力压制混沌,但也比其他人强上许多。 谢殒得到答案就抬脚离开,赤焰想了想还是追了几步,多了一眼芙嫣说:“陛下下令围了魔界,得任何人进出,帝君您……” 谢殒:“你拦住本君。” 赤焰表情变了变,抿唇道:“是这样说,但臣见了帝君,哪怕拦住也就这放过去。帝君在如今急需力量对敌的面子上,就要与臣大干戈了,还请……” 没说完,谢殒经开了界门,自己先过去,芙嫣随跟了进去。 赤焰:“……”他五官扭曲。 谢殒一扬,淡淡的金光洒下去,其他天兵全都眼神『迷』茫了起来,好像没见他和芙嫣。 做完这些,谢殒向赤焰:“你今日见了谁。” 赤焰:“……臣谁都没见。” 谢殒转身离开,重封闭界门。 界门彻底关上之前,一直沉默的芙嫣开了口:“放心,陛下命你守也只是害怕出事,如今是我和帝君进去,会有题的。” 音落下,界门封闭,风中只余下赤焰的叹息。 这其实是芙嫣第一次真正来魔界。 在各种卷轴玉简里见过魔界的影像,对这里有一定了解,但真的来了之,还是和画面里到的太一样。 魔界虽为魔界,却也是青山绿水景『色』宜人。 魔族是最懂得趋利避害的一族,因整界被仙界围住,他们早就闻风躲了起来。 魔界也没有大批魔兵,仙界允许他们屯兵,这些数量稀少的魔兵足为惧,芙嫣和谢殒轻而易举就到了魔帝宫殿之外。 落地的时候,谢殒掩唇咳了两声,芙嫣向他,他总是苍白的脸竟有几分绯『色』。 “你……” “无事。” 谢殒只了这里一眼就说:“要往前,这里有许多阵法和结界。” 他摊开掌,凝聚灵力要破开结界,但芙嫣按住了他的。 “用你。”芙嫣淡漠道,“需要你的时候我自会开口。” 于是谢殒放下了,安静地站在一旁着。 芙嫣化出金红『色』的神弓,三只火焰箭矢出现在弓弦上,芙嫣瞄准魔宫匾额,眯眼『射』出去。 “穹镜,滚出来受死。” 这声音太熟悉,萦怀怎记得? 第一时间要出去,但穹镜比快。 他几乎立刻回应了芙嫣:“女君来取我的命了?好啊,进来拿吧,我一直在等你,等的心都快碎了。” 萦怀握紧了拳,眼睛发红,又是担心又是恨。 芙嫣望向谢殒,谢殒着火焰烧毁封门结界,点头道:“进去。” 两人相携而入,管谁见了都会盛赞一句真是一对璧人。 萦怀见也例外。 紧盯着慢慢行来的芙嫣,到身上的红衣,眉心红玉,突然觉得也是如此打扮的自己像个小丑。 替穹镜坚守着最重要的一层杀神阵,得离开,只眼睁睁着进去,仿佛着在夺走自己对于穹镜来说最一丝价值。 如果他们都死在这里就好了,萦怀阴暗地想。 如果都死在这里,那还如……谁都别死。 总之绝是女君留下,帝君再。 若真是如此,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翻身了。 人界。 云净芜安置好云梦苍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惊任何人。 带着芙嫣给的那团灵体开始寻找,错过人界一寸土地。 每当无功而返的时候,就会想到芙嫣说过的。 要对自己有信心。 要妄自菲薄。 以的。 云净芜咬破嘴唇,摒弃那邪对自己的侵袭,抗拒着曾身为妖修被驱使吸引的本,踏入靠近妖界的一座山脉。 仙界。 天帝在芙嫣和谢殒进入魔界的一瞬间就知道了。 他没有现身,没有阻拦,藏叶就在一旁:“女君这次历劫成功与否,就这一次了。” 天帝没说。 这些日子仙界一直在搜寻几重天的异常,还真的有收获。 比起魔族血继术,在仙界发现的污神之术怕,他很难想象若真的毫无觉到被反噬的那一日,会是怎样的结果。 他总觉得哪里太对。 虽然他们找到污神之术的存在并算轻易,还是在人界□□发生得了提醒才开始探查这类情况,但……还是觉得太轻易了。 应该难一点才对。 天帝思索片刻,让藏叶离开,自己化作原形,雪『色』神龙升腾上空,笼罩整个仙界,一双龙眼将几重天全都在眼里。 没有任何异常。 清除污神之术确实没有情况了。 真的这样吗? 天帝回到神谕宫,正好见天来找他。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一个疏漏。 洪荒裂隙! 无垢帝君与洪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够唤醒混沌,还直接放出穷奇造成天裂的始作俑者,肯定是万梦星这个妖皇,对方的实力甚至在他之上。 这一切背的始作俑者,或许和无垢帝君相上下。 这样的存在,很大也与洪荒有关。 他们只想着清除仙界陷阱,抓住『奸』细,漏掉了大的隐患。 魔界那边有芙嫣,妖界里困着穷奇,妖族经没什好活,冥界被管,素来也参与这些事,人界然大『乱』过,神界早没落,真神只谢殒一个,现在最要紧就是仙界。 “凰儿。”天帝抓住妻子的,“仔细与我说说你当年误入洪荒裂隙的情况。” “洪荒?”天敢耽搁,立刻将当年误入的事仔仔细细复述了一遍。 天帝凝眸思索,耗费灵力将藏叶拿来的浮世镜用帝玺打开,翻着芙嫣此次历劫的遭遇。 在经过扶阳镇的时候,那地底的灵体痕迹让天浑身一凛。 “这息。”天凝眸,“我似乎在洪荒里感受到过,很稀少,好像经消逝很多年,但还是有些痕迹。” 天是凤凰,本身对灵体息就感知敏锐,会搞错。 “来寻『奸』细意义大。”天帝沉下脸,“这东西才是重中之重。” 司法上神的寝殿里,被疑心是『奸』细自请受缚的霜晨月正在书。 他似乎对外界的任何事都感兴趣,一身素淡白衣,眉心系着抹额,哪怕感知到天帝真身在窥视仙界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从容迫地翻了一页。 神谕宫里,天帝感知着帝界的束缚,也知道霜晨月非常安分,循光上神此刻也一样安分。 寻『奸』细虽然经意义大,到底还是没确定『奸』细是谁,他们最怀疑的一个,关押起来又处处像。 这些怀疑对象也全都是人,与兽没有任何关联,那兽的本体也在仙界。 事情实在棘得很。 魔界里,芙嫣进入魔宫内殿,与穹镜只隔几道法阵。 遥遥望了一眼仙界的方向,臂血肉里刻在骨头上的腾纹泛起红光,是完成使命的时刻在接近。 .... 第69章 第69章“我做不了众生的菩萨了”…… 随着芙嫣靠近, 穹镜体内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多前去仙界求娶女君,仙界群狗东西不屑鄙薄言语犹耳畔,他做梦都期待着真征服芙嫣一刻, 他要让六界人都好好看看,看他配不配得上仙界女君。 他情绪有些激动, 差点走出阵法, 是萦怀尖锐提醒:“王上,别再往前了!” 穹镜停下脚步,看着阵法光意兴阑珊道:“知道了,本王不会急一时,致使功亏一篑。”他耐人寻味笑起来, “以后有是时间。” 萦怀维持着杀阵,面『色』难堪。她有很多话想说, 很多问题想问, 可自芙嫣出现, 穹镜连半个眼都没给过她, 根本没有任何回应她可能。 是样, 总是样, 她有利用价值时候他尚且如此,等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呢? 萦怀望向几道阵法之外芙嫣, 不愧是女君, 哪怕只是历劫之,曲曲化修为,却可以看到寝宫里么多高深阵法。 萦怀轻贱将归结于无垢帝君, 他站,肯定是他提醒了女君,可是…… 她也看见了, 无垢帝君自始至终都没开过口。 他跟芙嫣后,处其中,却又仿佛游离外。 他看女君眼执『迷』里带着纵容,又有种克制,嫣红唇紧紧抿着,夹杂着几分谨慎。 堂堂无垢帝君……与天道同寿存,竟也被女君俘获得如此彻底。 萦怀闭了闭眼,险些连阵法都维持不住。 穹镜冷眼看过来,她立刻强自镇定,刚想说什么,听穹镜冷冰冰道:“你若不行,现滚下去换人来,若因你坏了本王事,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萦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突然觉得特别无力,特别可笑,不知自己些到底坚持什么。 是为了爱吗?可她和他之间只有谎言和利用罢了,谈何真情呢? 是为了尊严和体面吗?应该是吧,当轰轰烈烈嫁到了魔界,哪里想到会是般下场? 她勉强维持着自己脆弱尊严,好像继续么错下去会变成对。 但又有什么意义。 看看眼下一切,所谓体面她真维持住了吗。 阵法之外,芙嫣半蹲寻找着阵眼,她对阵法是有些研究,得归功于谢殒,当初为了成功将他困十重天,她可是费了不少心血。 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一眼好对上视线,人都白彼此想起了什么,一时气氛微妙。 “如你体没事,种阵法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 她想到他恢复灵力后解开困阵时随意。 谢殒:“尚可。”他回答得谦逊,但大家都知道一定是轻而易举。 如不是谢殒此刻受重伤,情况不比穹镜好多少,穹镜也不敢放任他们如此。 芙嫣活动了一下筋骨:“无妨,我来是。” 她乾坤戒里翻了翻,翻不到自己想要。 谢殒手恰好此刻递了过来,她望过去,见到一组阵旗,是她常用组。 她抿唇接过来,认真用阵旗摆出小型阵法来,边尝试破解阵法边放话:“躲里面做缩头乌龟不过也是晚死一会儿罢了,不如出来与我一战输得好看一些。” 穹镜不紧不慢说:“晚死一会儿也是好,能多看你一会,何乐而不为呢?” 谢殒因此话里冒犯皱起眉,他手抬起,下一息被芙嫣按住。 她朝他摇摇头,望着魔宫外渐渐猩红天『色』道:“阵法我确实是想解开,但你不会以为,我真只做了么点准备吧。” 穹镜眯眼看着外面,萦怀也有点警惕。 芙嫣笑着站起来,对谢殒道:“我有个主意,但不知道能不能行。” 谢殒:“一定可以。” “帝君对我好像太有信心了一些。” 芙嫣接下来话是以传音方式说,阵法里穹镜窥探不得。 “泯风是洪荒初开时所有凶兽中最强,它可以驱使『操』控大凶兽,最大原因也是因为‘强’。大凶兽臣服是万兽之王力量。我之前说起,或可利用他们反过来对付泯风,不如里尝试一下。” 谢殒与她之间有种难以言说默契。 虽然芙嫣可能都不想承认,但确实是有,他几乎立刻白了她想做什么。 既然大凶兽所臣服是万兽之王力量,甘愿为泯风驱使,现泯风尚且不能完全恢复去『操』控他们,换了其他呢? 凤凰与龙族亦是上古兽,拥有难以匹敌力量,芙嫣为龙族,体内流了一半凤族血,说不定也可以效仿泯风。 所以…… 芙嫣手落眉心红玉上,谢殒抓住了她手。 “你要阻止我?”芙嫣看过来,“你阻止不了我。” 谢殒没说话,但他做了一件事。 他撩起她衣袖,找到枚最初留下金白『色』昙花印记,芙嫣一瞬不瞬凝视下,将体内剩下唯一干净力量全都给了她。 几乎得到力量一瞬间,芙嫣觉得自己体快要支撑不住了。 丹田火焰腾得烧起来,她整个人被火焰包围。 谢殒并未闪躲,依然站,仍然握着她手。 他眼平静温和凝视她,沐浴样注视下,芙嫣仿佛浸水中,甚至可以水里呼吸,体每一处都被水包裹,处『乱』窜灵力和体肤崩溃感觉渐渐得到安抚。 水之于龙,真是难以抗拒存。 “我里等你。” 他终于开口,只说了么简短一句话,便放开她退到一旁。 他固然可以替她完成一切,不让她去冒险。 但她是天族少帝,有些事是她必须要做,她需要么做。 再者,她目前是历劫之,早晚要回归仙界,此刻已不容耽搁。 既然如此,他能做,是将自己余下所有都给她。 哪怕会让他陷入危险境,天间邪祟苦厄更过分侵袭他体,折磨得他上每一寸都痛若剜骨,也没什么所谓。 芙嫣被火焰点燃,一片火海里望着渐行渐远天。 她眉心红玉渐渐被火烧毁,属于上修为回来,具人修体快撑不住了。 她要抓紧时间了。 芙嫣准备收回目光之前,看见了谢殒周聚集无边黑『色』。 黑『色』恍若有生命意识,如利剑般刺入他体,说是万箭穿心也不为过。 她以前从来看不见些,是因为他给了她力量吗? 她错愕望着一幕,余光看到面八方有数不清黑『色』朝边汇聚,接着如利剑般继续刺入他体内。 他承受着一切,站得很稳,一句疼都没有,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好像种事如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芙嫣忽然有些难以言语,谢殒察觉到她异常,抬眸询问:“怎么了?” 芙嫣不知怎么说。 她屏息片刻,摇头:“没什么。” “好。”谢殒几乎快要被黑『色』淹没,可也只是几乎,他仍然保持着自纯洁周,哪怕些黑『色』不但未曾削减半分力量,甚至愈演愈烈,更加凶猛。 “去吧。”他面不改『色』,从容不迫道,“时间到了。” 芙嫣深呼吸了一下,再不迟疑,将魔宫里阵法抛一边,飞升至血红空中,朝驻守天兵道:“退回仙界去!” 赤焰率领天兵无数,早看见了女君不寻常,他太懂了,毫不迟疑带人远离魔界,顺道升起屏障。 魔界内早已躲藏起来魔族感知到危机,想要趁机离开,可界门早已封死,被仙界加固过,哪怕是穹镜座下仅剩名大护法宁淡和雁影出手也没能破开。 “怎么办?”宁淡蹙眉询问雁影。 “没办法了。”雁影冷着脸,“王上都被困阵法里了,我们能如何?” 所有魔族凝眸望向猩红天空中女子。 她化作金红『色』龙,羽翼振了振,颈项扬起,震耳欲聋龙鸣响起,所有魔族都捂住了耳朵,哪怕如此也不禁七窍流血。 他们惊恐逃窜和跪拜,是对绝对力量屈从。 魔宫里,穹镜也感受到了股压制,他只剩下半,自然不是种力量对手,所依仗阵法是唯一退路,可芙嫣好像并不打算直接使用种强横到几乎无敌力量来杀了他。 萦怀注意到穹镜脸上没了吊儿郎当,表情从未有过严肃。 她擦去嘴角和眼角血,支撑着被龙鸣震慑残破体道:“王上,是怎么了,她到底想做什么?” 穹镜没回答,他拧眉望向魔宫之外,片本猩红天空龙鸣之后几乎有些发黑。 所有人惊恐害怕注视下,妖界界门被踏破,穷奇不受控制朝着魔界奔跑而来。 与此相同,是冥界一直被封印沉睡着饕餮骤然醒来,也冲破了封印朝魔界而去。 人头虎腿獠牙恐怖梼杌一样苏醒过来,跟饕餮后飞向魔界。 苍灵渊,混沌醒来,巨狗嘶吼一声,跨出封印,离开仙界,直入魔界。 九重天谕宫,天帝初闻大凶兽破了封印消息也是惊慌不已,为帝么多,他是第一次样慌『乱』。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因为他发现大凶兽方向都是魔界。 里有他女儿——芙嫣获得了前所未有力量,以一种不可抵挡气势召唤着它们。 “女君是要做什么?”藏叶不可置信透过天幕看着魔界情况。 银拂紧张道:“太危险了,芙嫣是要献祭自己一起解决大凶兽吗?她怎么忽然有么强大力量?” 采青风抓住她手:“别担心,看看再说,女君不是种鲁莽之人,她肯定是有计划。” “是了,我知道,她肯定有计划。”银拂脸『色』发白,“可是,可是……” 哪怕他们都知道芙嫣不会『乱』来,心里是会忍不住担心。 天帝天后也是如此。 “陛下……”天后眼睛发红。 天帝皱眉道:“看看再说。”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时刻,自有他。 哪怕他死,也绝不会让自己女儿死魔界。 司法上并不谕宫与天帝议事,他仍被关押着,之前看,现却无法平心静气了。 霜晨月扔了手里,冷眼化出天幕看着魔界一切,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周气息冰冷危险。 “真是疯了。”他拧眉轻斥。 人界里,哪怕隔着一道界门他们也受到了牵连。 人界各发生动,凌翾和不渡第一时间赶到最大一处动,里临近魔界,只一道界门相隔。 他们修为都已足够高,透过界门,都能看见魔界此刻血染漫天情形。 隐隐约约似乎能见到金红『色』龙影。 他们没见过龙族,该对此陌生并膜拜。 可只看龙一眼,他们知道,肯定是芙嫣,绝对不会错。 “糟了。”凌翾见此什么都顾不上了,当即开始强闯界门。 不渡脸『色』苍白,他看出界门里妖气冲天,是人界绝无可能承担。 如界门此刻打开,人界会落得如何下场可以想见。 凌翾快要冲破界门时候,不渡颤抖着手臂阻止了他。 “你!?”凌翾不可置信看着他,“你拦着我?” 他完全看得出芙嫣对不渡心意,也能看出不渡不是无动于衷。 可芙嫣生死攸关此刻,他竟然拦着他去帮忙?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凌翾匪夷所思问。 不渡紧抿唇瓣:“你若此刻开启界门,魔界妖兽邪祟之气会漫延到人界,人界绝无可能承担种灭顶之灾,到时……” 到时必将与魔界一起被摧毁。 凌翾闻言也反应过来,可手上动作不停。 “我管不了么多,只要芙嫣没事,别人死死,死多少都无所谓!” 他般言论实是自私。 可不渡听了一点都没有不高兴。 他甚至有些羡慕。 因为他永远说不出种话,也做不到样事。 他也想样,可他不能。 透过界门看着已被大凶兽影淹没芙嫣,他目眦欲裂,却依然没有放任凌翾开启界门。 恍惚间他突然想到什么,拦住凌翾动作慢了一些。 凌翾立刻趁机将界门破开,飞而去。 不渡留原,最后看了一眼芙嫣方向,眼底满是眷恋。 芙嫣血气里仿佛感知到什么,朝界门方向瞥了一眼,看见不渡将血肉化作一道金光,挡住了倾泻向人界妖气邪祟。 他用自『性』命修补了被破开界门。 他让凌翾进来帮她。 然后以自『性』命为代价,保护了人界无数生命不受侵扰。 金红龙微阖双目,龙鸣声再起,她好像听见了不渡生命最后一刻留给她话。 “我曾和你说过,我永远不会撒谎,但我骗了你。” “不爱你句话,是骗你。要你走话,是骗你。再也不会见你话,是骗你。” “下辈子我不想再做什么轮回佛子,我想做普普通通人。” “我做不了众生菩萨了。” “我只想当你一个人菩萨。” 金红龙振翅而起,旋转着将妖气邪祟聚集。她远不如大凶兽体型巨大,却仅仅是一声龙鸣便让它们臣服跪拜,不再做任何肆虐六界之事。 人界与魔界界门处金佛光芒消失同一时间,仙界战回归。 舟不渡脸『色』难看至极睁开眼,来不及细思人界历劫一切,化出乾曜剑,第一时间赶往魔界。 .... 第70章 第70章仙界迎回了他们的少帝 发疯的行为没有成功, 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如果做成了…… 霜晨月站天涯边,垂暮望着翻腾的云海,仙界恐怕是六界此刻最干净的方, 这里总是保护得很好,一直以都是。 天幕里还浮现着魔界的形, 四大凶兽臣服于金红神龙的场景恢弘而美丽, 霜晨月侧目看了许久,嘴角勾起,漫不经心笑了笑。 魔界。凌翾拼死闯入,却根本帮不上忙。他只算个近距离的观众,看着芙嫣四大凶兽笼络, 看着那型巨大,魔界全部踏毁的怪物金红神龙一声龙鸣下, 直攻魔帝魔宫。 穹镜那四双睛望向这边的时候就知道完了, 什么都完了。 他还没有彻底绝望, 坐着等死不是他的风格, 他想到之前神秘的东西, 那东西唤醒过混沌, 还穷奇从妖界封印里激了,虽然当时也有妖皇万梦星的配合, 却也肯定是这东西占了主要作用。 他得感谢自私下留了一些, 四大凶兽令恐惧气息袭时,他此物置于内,竟真的凶兽的利爪下勉强存活了下。 毫无指望的萦怀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到了这一刻她仍然替穹镜守着最后的杀神阵, 穹镜却逃走时看都没看她一。 萦怀终于不报任何期望了。 灰飞烟灭之前,她反而放松了许多,甚至还朝丢下她独自逃离的穹镜『露』一抹笑容。 “王上可还记得那日拂沧海下的相遇?” 她幽幽的声音传, 穹镜抽空了一次头,正对上她万念俱灰的双。 穹镜愣了一下,脚步慢了一息,萦怀看见,嘴角笑意更深了一点:“这就够了。” 这一瞬的失神已经足够了。 萦怀拼尽一身修为,怎么说也曾是仙界上仙,当她豁去以元神为代价拼死一搏的时候,穹镜是真的没办法逃脱。 他内置入的东西可以令他凶兽脚下喘息一时片刻,不让只剩下半身的他逃离萦怀的同归于尽。 “——你这毒『妇』!” 拉进灰飞烟灭的深渊时,穹镜深恶痛绝嘶吼着。 萦怀看着她拉入绝境的男,这么多年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快活。 “我早该这么做的。” 她底满是黑『色』的魔气,她这一刻成了堕仙,一点都不后悔。 “是你招惹了我,却又一直折磨我侮辱我。这些年我恨所有,最恨的就是你。” “我早该和你一起死。” 萦怀抓住穹镜的手臂狠狠咬下去,满嘴的血腥味,她笑得更畅快了。 “你这样的根本不配得到我的喜爱,你就这样带着我的错误和喜爱,和我一起下狱吧。” 猩红的天空中,神龙垂眸望着这一幕,底是近乎麻木的绪。 其实即便萦怀不这么做,穹镜也是逃不掉的,只是需要她再费驱使凶兽罢了。 了这么一遭,倒也省去了她不少事。 芙嫣渐渐化作半形态,额头是金『色』的龙角,身后是红『色』的龙尾,眉心是龙族特有的竖纹,也接近于天神的状态。 她快支撑不住了。 这到底是历劫之躯,不是她完全的身,坚持到现已经是奇迹。 还不够。 芙嫣咬破嘴唇坚持着,意识开始模糊,快要控不住四大凶兽的视乎,终于收到了一条传音。 “女君,我找到了,那东西就……”云净芜的声音非常沙哑虚弱,还是努吐了泯风的藏身之处,“界照夜宫底……” 竟然去了照夜宫。 这乎了芙嫣的预料,可很快云净芜又说:“它跑了!它走了……它这是要去哪?” 芙嫣闻言,知道这会儿想办法界无辜百姓转移再去对付泯风是不及了。 那就只用一种方法了。 既然她可以暂时压制四大凶兽,是不是说明……此刻的泯风其实也逃脱不掉她的召唤? 她目前的状态是不是比扶阳镇伤到的泯风更强一点? 想到这里,芙嫣望向了谢殒所的位置,他从头至尾都站一个方,没有变换过位置,不管周围发生如何『骚』『乱』,邪祟之气如何聚集,他都没有挪动半步,像怕芙嫣要找他时寻不到一般。 她看过的一瞬间,他就准确望进了她的睛,根本不需要她多说,他就点了一下头,肯定了她的猜想。 芙嫣难以形容心中感受,谢殒一袭白衣站无边黑暗里,犹如快要凋零的白昙,他并未真的凋零,他的花瓣甚至仍旧娇艳欲滴,可就是像随时会坠落下化为乌有。 他周身黑『色』比方才更盛,应当是因为四大凶兽这里,世间最肮脏的源头汇聚于此。 他其实该立刻离开,是没有。 如果他不走,唯一的缓解方法就是赶快结束这一切。 芙嫣闭了闭,仅剩的量汇聚一起,腾于魔界高空,洒下漫天金雨,以兽类难以抗衡的气势召唤泯风前。 照夜宫外,云净芜奄奄一息,只留一口气。 她得感谢自只是神魂下界,还留着身仙界,不至于真的死这里。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想看泯风要逃到哪里,再禀报女君,然后就发现,泯风像得到了什么召唤,即便千般不愿,一直抵抗,却还是不由自主朝着魔界的方向去了。 “……它去了魔界。”云净芜说完这一句,再也坚持不住,精疲竭倒下了。 属于云瑶的皮囊消散,自天界蝶仙的神魂离开,云梦苍寻妹妹时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 自打从昏『迷』中醒过,他就一直思索这么多年发生的一切。 到了现他已经什么都清楚。 伸手触碰空中消散的金光,云梦苍喃喃道:“没关系。你安心去,我会云瑶报仇的。” 他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他是已经这么做过了,早凌翾还没离开伽蓝殿的时候。 凌翾并不知云梦苍做过什么手脚,当他魔界看到泯风现的时候,就知道芙嫣处境更加危险了。 她已经维持不住半形态,完全化作了原形,处处昭示着她没剩下多少气。 泯风召唤至此,芙嫣已到了极限,要如何才彻底打败对方? 凌翾手握本命剑,他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实低微,过渺小。 没关系,他还有最后一招。 本命剑收起,凌翾周身燃起火焰,如芙嫣之前一样。 他腾空而起,感知到内气息不对,稍微判断一下便发现是妖毒。 他竟不知何时中了妖毒。 凌翾蹙眉忆了一下,应该是伽蓝殿的时候。 ……无所谓了。 反正他已经没打算活了。 如果芙嫣和他一定要有一个去死的话,那肯定是他。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期待着有一天芙嫣杀死,或者为她而死了。 现时机终于了。 泯风召唤至此,蓝『色』的灵凝聚成可怖的形态,芙嫣很难具形容这是什么模样,总之非常丑陋就对了。 它一现,之前还听命的四大凶兽都开始松动,即便没有立刻反抗芙嫣,也没有听话去袭击泯风。 芙嫣已经没多少气,此刻想要亲自对付泯风很难,泯风抓住这个间隙,汇聚了全部的量要她致命一击,却这时前忽然飘过一只火凤凰。 芙嫣瞪大了睛,她当然知道那是谁。 那是楚翾。 她睁睁看着楚翾飞蛾扑火般撞进了泯风的灵内,化作一团致命的火焰,它从里朝外点燃。 “就是现。” 这是楚翾……又或者是凌翾消失之前留她的最后四个字。 没有道别没有任何其他,只一句“就是现”。 芙嫣抓住机会,空中化金红『色』神弓,命魂之火凝聚一起化作一道火焰箭矢,直直『射』入泯风蓝『色』的灵之内。 顷刻间,不里面,它外面也开始燃烧。 它真是讨厌火啊,从最开始就讨厌,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变过。 除了火,水也讨厌得很,曾经它败于水,现又快要败于火,它怎么可安然接受? 它与芙嫣抢夺着凶兽的控制权,芙嫣要保持专注与它对抗就顾不上别的,泯风便借机放下一段段血肉灵,幻化做小兽去啃食她。 可那些多如蚂蚁的小兽根本无法靠近芙嫣,谢殒即便所有的量都借了芙嫣,也不代表他就会这样看着她受伤却什么都不做。 他用不了水神弓,便随意从上捡了一柄剑,通漆黑的剑他握手里,竟也意外得契合,有种说不的、平静得无懈可击之感。 泯风对谢殒有种本的恐惧。 哪怕它不承认,输过他的惨烈曾经,曾于洪荒之内他屠戮殆尽的记忆依然清晰。他下意识收敛攻势闪躲,谢殒就这时飞身而,和芙嫣『射』/的第三箭一齐袭向他。 箭矢刺入泯风的灵内,谢殒的剑刃也刺进了它的天灵处,泯风嘶吼一声,整个天灵都震颤,谢殒握着剑柄,一点点划开它的天灵,面『色』始终平静,一点波动都没有。 明明做非常可怕的事,他身上却有一种让安稳的从容。 他换做双手握住剑柄,目光直入泯风天灵,头也不道:“挖它的魂核毁掉。” 若要泯风或者凶兽死亡,只彻底毁灭它们的魂核,否则它们早晚可以复活。 当年泯风就是因魂核未毁而最终逃脱。 芙嫣飞身而至,沉声道:“它的天灵是空的。” 果然如此。 现也和当年一样。 它还是擅长老一套。 谢殒不会容忍自再因此放它逃脱。 他血脉中维持生命的洪荒之水凝聚起,清晰感知到生机流逝。 这是这么久以,他第一次有了快要死亡的感觉。 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谢殒都愣了一下。 他要死了吗。 所以他这么多年无法死去,就是等这一刻吗。 等着泯风消失死亡的一刻。 如此他的使命就算完成了吗。 谢殒忽然望向芙嫣,底绪复杂到了极点。 芙嫣看得竟产生一丝慌『乱』。 她很快镇定下,他一把拉开道:“不需要那么麻烦,我。” 没有魂核肯定就不彻底杀死,是没关系,找到魂核所的。 芙嫣泯风灵独有的邪祟之气引入内,随后再不迟疑,趁泯风没有气与她争夺控制权之际大声命令道:“去!杀了它!” 舟不渡和同样归仙界的楚翾赶到时,正看见芙嫣一声令下,四大凶兽闻风而动,一拥而上撕咬着泯风早已烧得残破的灵。 那真是惨不忍睹的画面,没有任何转开视线。 他们全都看着,甚至都不眨,只除了谢殒。 他无注意的角落摊开手掌,看到了手心的黑『色』。 已经到这里了吗。 血脉中属于洪荒之水的源源不绝的灵也开始有了枯竭之像。 他要死了吗。 谢殒抬眸望着天空,随着泯风的灵撕毁吞噬,芙嫣用最后的量四大凶兽重新震慑昏睡后,就从天空中坠落下去。 接住她的不是谢殒,是舟不渡。 倒不是谢殒没抢到,而是他根本就没动。 舟不渡也有些惊讶,他望向谢殒所的位置,谢殒只看了这边一就消失了。 怀里的动了动,舟不渡去看,见芙嫣也看着谢殒消失的方向。 他想了想道:“帝君应当是仙界了。” 四大凶兽芙嫣震慑昏睡,魔界界门加固过,这里已经没有活口,就这么离开也妥当。 就暂时把魔界当做凶兽的兽园也不错。 芙嫣没说话,她感觉到自的身融化,知道时间到了。 她要死了。 这次的历劫要结束了。 说实话,有点难受,哪怕没感受到痛,看着自消失,这种濒死的验还是很不舒服。 即便知道自还会活过,也没办法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着的……芙嫣没办法说。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也不再去想,只是闭上,任由自迈向死亡。 仙界。 神谕宫里,天帝和天后等了自的女儿,仙界迎了他们的少帝。 洪荒裂隙里,谢殒只身而入,浸于水中,缓缓恢复量。 他已经窥见了死亡,还没有死,因为泯风的魂核未毁。 当年泯风逃脱,他都没有这样濒死的感觉,想是那时泯风的状态更好。 如今泯风大约也只剩下魂核还有些气了。 这样的它已经不足为惧,其实不需要他也是可以的。 芙嫣归仙界后,一定可以找到魂核它毁去。 因为他不再是必须存的,所以他开始感受到死亡临的气息。 天道对他,一直以都是这样无。 谢殒没于水中,清澈见底的泉水中积蓄最后的量。 这曾经时刻都是蓄满的泉池也开始枯竭。 当他从里面再的时候,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就是最后了。 谢殒深刻意识到这一点。 他没有急着离开,认认真真整仪容,平静面向洪荒里举目的破败,安静接受着自的破碎。 忽然,他侧头感知,洪荒内有不同寻常的气息。 .... 第71章 第71章 曾经因着设下困神阵囚禁谢殒, 芙嫣付出了三颗心头血的代价,导致修为倒退。 如今历劫归来,功德圆满, 她比曾经巅峰时期的修为还要高, 直逼天帝。 她不过才三万多岁,已经有这样的成就,过去还会因冒犯无垢帝君一事质疑她的人全都闭了嘴, 她未来为帝之路会异常平顺。 天帝很欣慰,但还是在众仙面前维持着冷肃严峻的形象, 比起他, 天后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快来让母神看看。”天后将芙嫣拉到面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连连点头,“好, 很好,不愧是我的女儿。” 芙嫣笑了一下:“我历劫回来,这是多高兴的事, 母神怎么还哭了。” 天后愣了愣:“我哭了吗?” 芙嫣抬手为她抹去眼角的水痕:“没有,我瞎说的。” 天后忍俊不禁,再不伤心,抱住女儿亲昵地拍着她的背。 天帝看着这一幕心情很是不错,他扫了扫静候的舟不渡和楚翾, 尤其是多看了几眼舟不渡, 才不紧不慢道:“此次辛苦你二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楚翾最先开口, 很有深意道, “陛下若真觉得我们辛苦了, 不如……” “陛下。”舟不渡上前挡住楚翾, 让他后面的求赏没说出来,“楚少主说得对,确实不辛苦。我二人并未能帮上女君的忙,此次下界实在失败。” 最后一战从头至尾,他们是真的没帮上什么真正的忙,楚翾可能还要比他好一些,至少帮芙嫣对付了泯风的本体。 而他……舟不渡甚至都没敢去看芙嫣。 历劫时的记忆虽然短暂,但一直刻在脑海最重要的位置,想忘记都难。 想到自己是如何对待她,如何不识好歹,舟不渡恨不得给自己一剑。 楚翾经他一提醒也想起了历劫的事,面如菜色地望向芙嫣:“芙儿。” 芙嫣看过来:“怎么了?” 楚翾红着眼圈磨磨唧唧道:“你也知道历劫都是假的,不能当真的对吧?” 芙嫣:“所以?” “咱们的事那都是藏叶写的,他一定是看我不顺眼打击报复,你要生气就去找他,与我可没有半点关系!”楚翾疾步往前,“你该清楚我是怎样的人,咱们可是青梅竹马啊!” 芙嫣看了一眼台下,果然藏叶没来,估计是想到来了会有什么下场。 她倒没急着回复楚翾,而是望向他身后的舟不渡。 舟不渡迅速转开头,好像不和她对视就不会那么尴尬一样。 芙嫣此刻才慢慢道:“我自然知道历劫的事当不得真。” 楚翾大大松了口气,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是最明事理的!” 芙嫣话锋一转:“但你做得那些事还是挺让我不高兴的。” “……我走先!”楚翾调头就走,气势汹汹,很是吓人。 天后微微皱眉:“他这是去做什么了?” 天帝老神在在:“肯定是去寻藏叶了,他的脾气你还不知?” “藏叶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历劫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他早该心里有数。”天后起身,“我去看看,别让他真闹出什么事来,凤阳君将他宠得太过了。” 天帝没拦着,反而一起道:“这里也没什么事了,诸位都退下吧,朕随天后一起去命格神殿看看。” 神谕宫台下的众仙告退,银拂想上来找芙嫣,她早就想和她好好聊聊了,刚才一直没机会。 但她还没走两步就被采青风拉住了,银拂正拧眉要发火,就见采青风朝台上抬抬下巴。 “陛下都走了,你还看不出什么意思吗?” 银拂望着台上,那里只剩下芙嫣和舟不渡。 她慢半拍地恍然道:“陛下这是在给他们……” “知道就赶紧走吧。”采青风二话不说把银拂拉走了。 远远的还能听见银拂抱怨:“哎呀你拉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不明事理,我都知道怎么回事了肯定不会现在打扰了,喂你慢点——” 芙嫣目光落在银拂消失的地方,她走之前还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稍后见面。 芙嫣嘴角噙笑,是前所未有的放松状态,舟不渡见她这样也跟着放松下来。 芙嫣就在此刻开口道:“历劫的事你别太放在心上。” 舟不渡没说话,不知为何,之前还会因历劫的事局促,听她这么说了,他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还不好受了。 相较于她的“别放在心上”,好像还是局促一点更有指望。 “确实不应该放在心上。”舟不渡还是顺着她说,见她朝他看过来,才字字清晰地补充,“若是我本人,必不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说那样的话。” 芙嫣没说话,在舟不渡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时候,她才慢慢说:“若是我本人,从最初就不会开始。” 舟不渡怔了一下,面色有些苍白。 “你心里……”他斟酌着用词,还是没有变吗?” 芙嫣偏头说:“什么有没有变?我心里什么都没有。” 舟不渡看不出她到底怎么想的,只能说一句:“总之不管你怎么选择,我始终都在。” 芙嫣笑了一下再无话。 舟不渡知道是告辞的时候了。 刚回到仙界,他们都还需要修整,一整队天兵还等着他,他得尽快赶回去。 舟不渡离开后,芙嫣回了寝殿,站在云雾交织之中,看着殿内摆着的珊瑚,它仍然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位置,看见它,就会想起父帝为何将珊瑚送给她。 她在珊瑚前站了很久才离开,仙婢们还以为她会下令将珊瑚拿走,她眼底对这金贵之物没半分喜色,但奇怪的是她没有。 芙嫣进了内殿,合衣躺到床上,闭着眼睛,满身倦意。 紧张了那么多久,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只觉浑身都在疼。 按理说“死”之前的伤势都该在回归仙界后恢复了的,可芙嫣就是还觉得疼。 尤其是神魂,难受得很,应当是燃烧命魂对付泯风时留下的后遗症。 想到这里她睁开眼,一手枕在颈后,一手抬起,手指捏诀,金红色神弓化出,它还在。 还在啊。 芙嫣盯着看了一会,收回手望向一侧,翻涌的轻纱之后是飘渺的云雾,这里是她熟悉的地方,历劫一次回来,竟有些陌生起来。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下移,落在腰间一块玉佩之上,玉佩水浪的雕刻栩栩如生,她还记得谢殒将它拿给人界凡人换一些针线时毫无犹豫的模样。 这么名贵的玉佩,他随时携带滋养了千万年,竟然就那么随随便便拿去换绣线,他可真舍得。 看见了玉佩,就很难不看见一起挂在腰间的香囊,这个香囊……芙嫣其实不明白为何还会在身上。 她的历劫身已经灰飞烟灭了,玉佩属于谢殒,是神器,会跟着回来理所应当,但香囊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自己想要,它才跟着回来吗。 芙嫣不觉得。 她心里情绪莫名,脸色不太好看,低着头认真检查香囊,不管从哪里看,好像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界之物。 她不甘心,坐起身想以命火燃烧试试,她如今回归仙界,上神之躯的命火威力是过去的无数倍,这样小小的香囊真被点燃的话,眨眼间就会化为灰烬。 虽然觉得它可能不会有事,烧不坏,但万一呢。 一想到万一,她就这么都下不了手了。 仅仅是这个下不了手,已经足够芙嫣自厌。 她随手将香囊丢开,却注意到香囊上可爱的小火苗闪动了一下。 她眯起眼,立刻将香囊捡起,仔细检查火苗的针脚,果然,绣线是普通的,布料也是普通的,但谢殒在每一针里凝聚了他特有的净化神力,这神力可保她神清气平,不受邪祟侵扰,真遇到了致命的危险,也能替她抗住一些。 之前她对付泯风的时候,它应该也发挥了效用。 芙嫣深呼吸了一下,心情一点都没有因为发现端倪而变好。 明明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可以说服自己它不是因她的执念而带回来的,可她还是…… 芙嫣拉起丝被将自己蒙住,什么都不想想了。 正在这时,仙婢在殿外轻声道:“女君,无垢帝君到了。” 谢殒。 芙嫣倏地拉开丝被,眼前浮现出谢殒离开人界时的身影。 她其实没料到接住她的会是舟不渡。 以谢殒一直以来的表现,她以为肯定是他。 他当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不能这么做。 想到汇聚在他身体里的黑色,芙嫣下了床,离开内殿去见他。 其实挺奇怪,他们两个之前不管哪一次,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正式地通报过后再见面。 至少在囚禁事件之后都没有过。 现在突然这样,芙嫣还有点不适应。 不过见到谢殒的时候,她就觉得,他应该还是适应的。 他没坐,只站在殿门处,看样子并不打算久待。 见到芙嫣,他也没提其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直奔主题道:“我在洪荒里发现了泯风魂核的痕迹。” 芙嫣:“洪荒?那他岂不是很可能就藏在仙界。” 洪荒裂隙靠近金乌,是仙界与金乌领地的必经之路,若在那里找到过泯风的魂核痕迹,基本等于宣告它是将神魂藏在了仙界。 芙嫣想到最后一刻引入体内的邪祟之气,冷静道:“父帝之前已经排查过一次仙界众仙,被污神之术感染的都已经处置过,剩下有嫌疑的还关着,他在魔界大战时并未离开过。” 这说的是霜晨月,他确实由始至终都没离开过仙界,这么多年来作为仙界的司法上神,也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可以说是仙界最遵纪守法的人,也是众仙颇为忌讳的存在。 哪怕芙嫣,在过去也从未觉得霜晨月会是什么对仙界走出不利之事的人。 谢殒并未对此发表什么看法,他只说:“泯风的魂核之力异于常人,不可小觑,动手之前,知道这个消息的事越少越好,以免打草惊蛇,令他再逃。” 芙嫣点头:“我知道。” 谢殒言尽于此,说完便转身离开,芙嫣看着他毫不迟疑的背影,竟一时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那时她总是看着他这样的背影,一次又一次。 “无垢帝君。” 芙嫣突然开口,谢殒离开的脚步顿住。 只差一息,他就要消失了。 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不见她再开口,谢殒转过身来,发现芙嫣不知何时已经离得很近。 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还在想着如何回溯时光吗?” 谢殒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他薄唇紧抿,面对她时,眼神里始终恳切又谨慎的感情。 “没有。”他慢却肯定地回答,“没有了。” 这个答案出乎预料,可芙嫣又不觉得谢殒是会撒谎的人。 他可能只会沉默不语,以此表达自己的意思,但他说没有。 她觉得很不对劲。 他很不对劲。 “是吗。”芙嫣漫不经心道,“那就最好,毕竟这种事伤筋动骨,也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任何意义。 谢殒比过去每一次都更认可这句话。 他认真点头:“你说得对。” 他都要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成与败都变得无可紧要起来。 芙嫣压下心底怪异的感觉,看着谢殒离开。 她若有所思地想着,方才观察他,身上的黑气已经不似之前那么浓烈,想来是回洪荒里疗伤过,也是因此才发现了泯风魂核的痕迹。 他周身气息都在变得纯净浑厚,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大约是她想多了吧。 算了,随便吧,反正他无论如何也死不了,活的时光不知比她长多少,她实在没必要去为他的事分神,就如他们之前说的那样,没有意义。 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下最紧要的是乘胜追击,找到泯风魂核隐藏之地,斩草除根。 所以会是谁呢。 芙嫣想了好几日,在天帝找到她,问起她对未来婚事的看法时,突然有了主意。 首先排除肯定不是的两个答案——舟不渡和楚翾绝对不是。 那么……体内特别的邪祟之气带着彻骨的寒意,芙嫣想到仍被关在法神宫里的霜晨月,有了主意。 “父帝说得对,经过这么多事,我确实该考虑成亲的事,现今定下婚事,等彻底平息了一切,将四大凶兽归天族所用或者销毁,就可以完婚了。” 天帝:“你能这样想很好。等你完婚后,为父便可退下这个位置,好好与你母神过几天轻松日子。” 父帝会想这么早退位令芙嫣有些意外,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天帝就紧跟着问:“所以你心里的人选是谁?” 神谕宫外,谢殒来见天帝,打算安排“后事”。 他不想窥视他们父女的对话,但离得这么近,他在洪荒疗伤过后实力恢复八成,结界对他基本无效,他想听不见都难。 所以他就听见芙嫣认认真真回答:“霜晨月不错。” “是他?”天帝的语气有些错愕,“怎么会是他?” 芙嫣没有解释。 她只是突然想到,与天族少帝定下婚后之前,都要前往三生石融合神魂,看是否合契。 若不被三生石承认,也不可能成就这对姻缘。 除却神魂,三生石上还得滴下血液…… 血液。 神魂。 有这两点,就足够她判断是否和她留下的那抹气息来自同源了。 如果不是,就以三生石不承认为由,再试下一个人。 这样正当的事情肯定不会打草惊蛇。 芙嫣觉得这个主意绝好。 但下一瞬,她心脏跳动加快了一些。 因为天帝望向神谕宫门口,朗声道:“帝君既然到了就进来吧,想来朕与芙儿的话你方才也听见了,不知帝君觉得司法上神如何?” “……”谢殒在这里。 他何时来的她没有察觉。 芙嫣望向天帝,天帝脸上的表情不太好形容,反正她不太想看就是了。 她转过头,看见谢殒正慢慢走进来。 他穿着一件天水蓝的长袍,走进来的步子很慢,像游离世外的人。 长袍宽大,由腰封束着,将他身影勾勒得单薄而瘦削。 他脸上没有表情,平静空白,往前时如玉山上行,身姿优雅,那张充满神性的脸与他周身强大的气息十分合衬,却总有种相反的、总让人觉得他会随时坠落的脆弱感在。 他站在神谕宫高台之下,却好像是站在悬崖边上,视线望过来的时候,清潭似的眸底微微闪烁,芙嫣看着这样的他,既想对他柔声细语,又想将他这朵开在高岭的花朵狠狠践踏。 天帝问他觉得司法上神如何。 谢殒会如何回答?又或者说,他能如何回答? 他其实没什么选择。 谢殒站定许久,薄唇微启,平静到有些可悲道:“女君喜欢的,便是最好的。” 天帝微微凝眸:“帝君真这样想?” 谢殒垂下视线,长发微微飘动,声音没有起伏:“是。我这样想。” 天帝睨了睨芙嫣,芙嫣却没注意这里,只盯着谢殒。 过了一会,她说:“那就请帝君亲自到三生石前,为我和司法上神主持试缘之仪吧。” 第72章 第72章 芙嫣要谢殒亲自为她和别人主持试缘之仪, 这其实很残忍,天帝都不建议,所以才暗自朝她使眼色,希望她收回刚才的话。 但芙嫣根本不理, 就盯着谢殒看, 不错过他任何表情。 谢殒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他只神色空茫一瞬就沉寂下来, 颔首道:“也好。” “也好”两个字有些含义微妙, 大约是他也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他竟然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从芙嫣在人界经历的这一遭来看, 他不阻碍这场试缘之仪已经是难能可贵,但他竟然说也好。 芙嫣有种恍然之感, 万分确定谢殒身上出了问题。 但到底是什么问题,她又摸不清楚。 神谕宫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少帝要与司法上神去三生石举行试缘之仪的事情顷刻间人尽皆知,远在苍灵渊整兵的舟不渡听到赤焰的禀报后久久未语, 等赤焰开口提醒,他才重新开始忙碌, 只字未提如何应对的事。 再说楚翾, 他将不能得芙嫣喜欢的气都撒在了藏叶身上, 把命格神殿折腾得没一处安生地方, 藏叶不得以躲到了深居简出的循光上神处, 要说七上神里除了舟不渡楚翾最怵谁, 那也就是生了一副娃娃脸却老气横秋的苦厄上神。 在循光这里触了霉头, 楚翾又听到芙嫣要和霜晨月去试缘的事,当即就炸了,他不敢去找芙嫣, 就去找霜晨月的麻烦。 霜晨月自人界出事开始就自缚于法神宫, 这里有天帝亲下的帝界, 等闲逃不出去,也是因此才完全证明了他与人界的浩劫无关,毕竟他是真的从始至终寸步未离。 关于泯风魂核之事是秘密消息,天帝都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否则也不会愿意芙嫣拿自己的婚事来做测试。 霜晨月本人也很对这个消息很惊讶,他仍然没有解除自缚,还是因为楚翾的到来才知道。 “她要同我成婚?”他难得错愕,“怎么可能。” 楚翾盯着他:“怎么不可能?你别一副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肯定是私底下勾引芙儿了,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霜晨月,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也能干出这种事来,你不讲武德!” 霜晨月按按额角:“楚少主,你太吵了。” “你居然还嫌我吵!”楚翾瞪大眼睛,“你还没真的和芙儿成亲呢!就已经摆起女帝天君的架势了是吧!早知道还不如让舟不渡得逞,他怎么也比你强,最起码他与本少主公平竞争,没在背地里使阴招!”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霜晨月冷了脸,“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出去。” 要说楚翾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平日里爱摆谱冷脸的人。 谢殒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天帝和霜晨月就是二和三。 现下霜晨月似乎忍耐到了限度,楚翾到了嗓子眼的话有点说不出来,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楚翾怒不可遏,“别以为你能和芙儿举行试缘之仪就算是胜了,还得看三生石承不承认你们,我就等着那日看你笑话!” 楚翾说完转身就走,法神宫安静下来,霜晨月回忆起方才的闹剧,有些可笑地摇了摇头。 “同我……”他黑眸沉了沉,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其实在楚翾去法神宫的第一时间,芙嫣就得到消息了。 作为未来女帝天君的第一人选,人人都以为芙嫣是真的对霜晨月另眼相待,会很护着他,不让楚翾去打搅对方。 毕竟她以前喜欢无垢帝君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直拦着楚翾不准他去打扰,楚翾也没有真去打扰谢殒的勇气。 但到了霜晨月这里什么都变了,楚翾喷了一场走人,芙嫣也没去,大家疑惑之余,又觉得这是女君历劫一次成长了,对感情之事看得没以前那么重,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芙嫣虽然没去见霜晨月,却去见了另外一个人。 她去仙牢见了万梦星,这个六界皆知的爱慕霜晨月的人。 听闻此消息大家又觉得女君还是原本的模样,你看她这不就是去处置情敌了吗? 万梦星曾牺牲妖界助穷奇苏醒为祸六界,早已被判极刑。 只是碍于还没找出真正的罪魁祸首所在,才一直没有行刑。 芙嫣回来了,距离真相也就不远了,万梦星的死期也快到了。 仙牢虽是牢狱,里面的风景其实还不错,万梦星住得并不艰苦,除了暴露了一半原形,露出了狐狸耳朵和尾巴,神色并不见特别憔悴。 她好像还怀有什么期待,芙嫣出现的时候她非常警惕。 “本君来是有一件喜事通知你。”芙嫣站在仙牢外垂眸睨着跌坐的万梦星,“妖皇知道了一定会很为本君高兴。” 万梦星皱着眉,她很不喜欢女君,作为妖,尤其是狐妖,她素来不喜欢比自己漂亮的女子,女君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再者就是,两人曾因无垢帝君有些过节,女君当年那种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冷待让万梦星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她恼恨天族的高高在上,恼恨自己要匍匐天族脚下,那些积攒多年的恨意和不甘驱使着她做出了选择,站在了另一边,只是……结果不如人意。 万梦星不说话,芙嫣也不在意,不疾不徐道:“三日后本君将去三生石举行试缘之仪。” 她要成亲了? 天族成亲都要获得三生石的承认,尤其是少帝这样的身份,婚姻更不是儿戏,必得找一个得到天道承认的对象。 像无垢帝君那种想和谁定下婚约就和谁定下婚约,不受任何干扰阻挠的,毕竟是少数。 “先在这里恭喜女君了。”万梦星耐着性子说。 芙嫣笑了一下:“也要恭喜你。本君要成婚,仙界自然不能随意见血,本君未来的天君又是司法上神,需要亲自执行刑罚,那就更不能动手,所以也要恭喜你还能再苟活一段时间。” 此话一出,万梦星浑身一凛:“你说什么!?” 她急急地跑到仙牢边,手穿出来想抓芙嫣,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你要和谁成婚!?” 看着万梦星万念俱灰不敢置信的样子,芙嫣脸上渐渐没了笑意。 眼前这一幕让她很难不想到曾遇面对谢殒婚约消息的自己。 “你已经听见,何必再问?”芙嫣淡淡道,“本君对情敌实在没什么容忍之量。你已是罪无可赦之身,等婚事结束,本君会让霜晨月亲自送你去死。” 她弯下腰,快速地笑了一下:“然后本君就与他双宿双栖,世代快活。” 万梦星如遭雷劈。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苟活至今等到的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她想过死在爱人手下,想过功亏一篑,想过万劫不复,但从未想过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她神魂俱灭,他却与别人世代快活。 一如过去,芙嫣也从未想过口口声声无心情爱的谢殒会喜欢上别人,和另外一个人定下婚约。 那之后芙嫣所作所为,历历在目。 现如今,轮到万梦星选择了。 她言尽于此,说完就走,无论万梦星再如何嘶吼尖叫都置若罔闻。 走出仙牢,等在外面的银拂立刻迎上来。 “你脸色不太好,不顺利吗?” 芙嫣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银拂观察着她,“我已经操控了仙牢里崖边的灵植,万梦星在里面做什么都能记录下来。” “那就好。”芙嫣颔首,“你盯着她些,若有任何不对立刻告诉我。” 银拂应下,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真的没事?” 芙嫣朝她笑了一下表示自己真的没事,可到底有没有事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来这一趟,不过是想看看被下了束缚的万梦星,在得知霜晨月要成亲的消息后会不会露出马脚。虽然口不能言,但说不定她有其他方式表达呢? 若能不真的举行试缘之仪就印证一切,处置所有人,那就无需那么兴师动众。 但可惜万梦星只是痛苦不堪,并未展露出什么蛛丝马迹。 她要不是真的太爱他,就是此事确实和霜晨月无关。 芙嫣斜倚龙榻,看着花朵里倒映的画面,万梦星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像极了曾经的她。 她又开始头疼了。 神魂撕裂般的痛楚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到底还是在人界留下了后遗症,对付泯风的本体她一点都没保留,哪怕回归仙界也还是神魂不全。 得想法子疗伤。 芙嫣想到了历劫时谢殒用的方法。 神魂交融,洪荒之水的力量足够她恢复如初。 眼下试缘之仪就快到了,她得保持的巅峰状态才行。 想到这里她不再迟疑,眨眼间来到十重天,竟发现这里未设结界。 这真的很稀奇,自他居十重天以来,就从未撤去过这里的结界,最多只是对一两个人——如天帝和她开放。 像现在不设防的情况,从未存在过。 芙嫣不动声色地走进去,先去了天幕宫,这里一切正常,谢殒不在。 她想了想,又去了太冥宫,他们在这里发生过许多事,她至极还记得写满她名字的纸散落得到处都是。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这里居然还是原样。 谢殒也不在这里。 芙嫣弯腰捡起一张质地如绸的纸,看着上面工整写着的“芙嫣”二字,忆起写下它们时的画面,手上的力量大了一些,纸张一角便如被火点燃,化为灰烬。 她头疼得更厉害了。 扔下纸张,芙嫣转身离开,去了丹房。 谢殒这个人若要说有什么爱好,那也就是亲手制一些东西。 他擅雕刻,亦擅炼器,她记得照夜宫无尘居里那满抽屉的龙簪,也记得出秘境时他亲手戴在她发间那一支。 丹房是他做这些的地方,那时在困神阵里,谢殒也是这里血染玉料。 推门而入,果然看见谢殒端坐在几案后。 他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长发倒是很随意地用一根素玉簪子绾着,身上是接近白色的浅碧色锦袍,未系腰带或腰封,宽宽地垂下去,领口也不那么规整,白色的里衣交领微微敞开,露出细微的锁骨痕迹。 她进来时,他正专注地制手上的东西,动作熟稔,神色认真。 芙嫣真的从未见过有谁认真做事时像他这样诗情画意,惑人心神。 有一瞬,她仿佛回到了过去,他不是那个让她肝肠寸断的旧爱,仍是那个令她怦然心动的天神。 听到响动,谢殒抬眸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他有些意外,手上动作微顿,墨画般的眉眼生涩地动了动,缓缓勾勒出一个清淡却复杂,要笑不笑的神情来。 “何事寻我。”他放下手里的材料站起身,“你传音过来便可,无需亲自劳烦一趟。” 话里话外透着无需见面的意思。 怎么,是不想见她了,追她追得辛苦想放弃了? 还是说……不敢见她了。 芙嫣不答他的话,径自走到几案边,弯腰拿起几案上的材料看了看。 是金红色的明珠,珠光细腻莹莹动人,每一颗品相都完美无瑕,他正将它们工整地串在一起。 “你在做什么。”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谢殒没说话,似乎不想回答。 是了,他真的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最多只是闭口不言。 像之前那样,她让他主持试缘之仪,他说“也好”,怕是真的觉得“也好”。 芙嫣将珠子扔到几案上,珠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啪嗒声,谢殒弯腰拾起放好,举止谨慎又端庄。 做完这些,他闭着眼,似乎叹了口气,才开口说:“天帝欲退位。” 芙嫣看向他,这消息父帝只和她说过,他竟然知道? 随即想到什么,表情莫测道:“你回来之后是不是开过天地镜?” 谢殒:“不需要天地镜也能知道一些事。” 以他的修为和身份,仅仅是掐算就可以了。 虽然他快死了,但这点事还是做得到,也必须这么做。 如果不能知道芙嫣之后好不好,他恐怕会死不瞑目。 好在结果是好的,芙嫣往后的日子会非常平顺,感情上也很美满,虽不能确定她未来的天君究竟是谁,但从卦相上来看,他们是非常恩爱的。 那就好。 她高兴就好。 帝路平顺就好。 “看来帝君对你知道的事很满意。”芙嫣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谢殒却没在说这些,而是为她解释了他在做什么。 “天帝退位后便该你继位,我闲来无事,想为你制冕旒。” 冕旒垂在冕冠之前,她继位那日自然要戴,每次大朝会也要戴。 垂下的冕旒时刻在她眼前拂动,是她眼前最先看到的东西。 看着他亲手制的冕旒,便像是看着他一样。 若她能接受他制的冕旒,他也算是死而无憾,换一种方式陪着她,再不必忌惮离别的来临。 曾经谢殒期待着死亡来临,他一直向死而生,带着天道的使命创世,滋养万物,又带着天道的使命摧毁肆虐六界的凶兽,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维护着六界的和平。 在泯风这个最后的祸根彻底殒灭之后,他也终于要迈向期待已久的死亡。 可惜的事,他早已不是原本的他。 他最期待的早已不是死亡了。 他已经无法“谢殒”,坦然甚至带着谢意迎接死亡。 他有了私心。 在终于面对了真心,在终于迎回芙嫣,有了生的信念,期盼着可以与她长长久久时,天道却告诉他,他等待已久的死亡就要来临了。 谢殒捏着一颗珠子直起身,漆黑俊美双眼定在芙嫣身上,嗓子沙哑低沉道:“……不管你多厌恶我,请你一定要收下这份礼物。” 芙嫣看着他没说话,似乎不为所动。 于是谢殒又说:“我只再送你这一样礼物,今后绝不再打扰你。” 芙嫣这次有了回应。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在求我吗?” 谢殒紧绷的肩颈微微松懈下来,嘴角缓缓勾出一抹苍白脆弱的笑意来。 “是。”他认认真真地承认,“我在求你,求你别拒绝我。” 芙嫣平平淡淡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 谢殒闻言走到她面前,不曾迟疑地撩袍,直接跪下去。 谢殒此生,不曾跪过任何人,哪怕是所谓的天道。 这是他第一次下跪。 芙嫣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愣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 谢殒将那颗金红色的珠子递过来,仰头道:“求你。” 芙嫣看着他白皙莹润指腹的珠子,张张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她手腕有些发酸,缓缓下移,接过了那颗珠子。 珠子带着他的温度,竟有些灼人。 他不该是这样的温度,他该是令她舒适的凉意才对,那才是水该有的温度。 他现在这样就像是烧开的水,要一点点蒸发消失了。 芙嫣弯下腰与他四目相对,手按在他肩上,距离近的能闻到彼此的呼吸。 “这样还不够。”她开口,声音里克制着难言的情绪,“拿出你更多的诚意来。” 第73章 第73章 谢殒很少露出不解的神色。 他自己都习惯了无所不能, 被人依赖,鲜少几次不解都是因着芙嫣。 因她对感情产生了期待,因她对感情产生了不解。 有时他甚至都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在他有个非常好的性格,即便身居高位, 也不吝于承认自己的浅薄。 “你想我怎么做。”他不明白芙嫣要的更多诚意是什么, 所以就直接问出来。 芙嫣没说话, 只是看着他, 她穿着红色的交领长裙, 金色披帛飞舞,环佩叮泠, 发丝缭绕,眉心垂着的金镶红玉轻轻飘动。 她专注地看着他,像慈悲的菩萨,又像引他走向深渊坠落的妖邪。 但其实不管她是什么, 都不需要做任何事,就能将他彻底摧毁。 沉默漫延开来, 谢殒始终没有起来, 只他渐渐握拳, 因力道过大而指节泛白, 十重天天地变色, 黑色起伏, 但很快又风平浪静, 一片恒定。 “天帝尚有寿元时退位,由少帝继位,按天族规矩, 会有一场少帝与天帝全力以赴的交战, 若少帝得胜, 方可继位。” 芙嫣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谢殒:“你应该不想和天帝交手。” 那是当然。芙嫣没想过在父帝还活着的时候继位,但父帝确实提起过,若真要那么做,她势必要和父帝全力以赴打一场,虽然最终是点到为止,但她还是不愿那么做。 “你有办法?”她声音有些轻,视线落在谢殒跪地的双膝上,那样一个天地都不跪的人,竟然跪了她。她甚至都还没有成为天帝。历任天帝也未曾有过这个待遇。 她心中难掩炙热,竟有了一些在人界时因身体负荷不了修为的烈火焚身之感。 谢殒扬眸看着芙嫣,他看起来很平静,苍白病态的模样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只稍微多了丝丝憔悴。但这并不妨碍他如高山皑雪般不可阻挡,不可亵渎的气势。 哪怕他确实是跪在她面前,也一点都不让人感觉到卑微和狼狈。 他不疾不徐,甚至是慢条斯理地说出他早已做好的决定。 “你同我比。” 这下芙嫣不得不愣住。 她诧异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谢殒:“字面意思。你不愿与天帝比,那就同我比,众仙不仅不会不满,还会更信服你。” 的确,与天帝比是为了证明少帝已经比还活着的天帝更强,更具有统领六界的资格。 若不想和天帝比,那就得换一个人,这个人如果没有天帝强,肯定难以服众,如果是谢殒,那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但问题是:“帝君觉得我能胜你?” 这答案其实不难想,答案肯定是不能,至少短期内不能。 芙嫣还不到四万岁,有的是时间成长,她相信自己肯定会有超越谢殒的一天,但肯定不是现在。 谢殒活了那么久,乃是天神之躯,她再膨胀也不认为刚成年不到万年的自己会比他更强。 但谢殒却说:“能。” 芙嫣觉得有些可笑:“你想让我,是吧?” 谢殒看着她:“天规规定不得在交战中留手。” 所以他肯定是全力以赴。 但哪怕是全力以赴,他也觉得她能胜。 芙嫣心底某种感觉愈演愈烈。 她忽然话锋一转说起别的:“我神魂有损,头疼得很,应该是对付泯风时留下的后遗症,你帮我缓解一下。” 谢殒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芙嫣缓缓蹲下来,想了想,稍稍斜身而坐,偏头看着他,这样一来他们视线就相平了。 她这副模样,谢殒挺直的脊背不知怎么就坍塌了。 芙嫣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难以形容,谢殒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其实芙嫣也没想太多。 她只是觉得有些悲哀。 在经历了那么多,四百道天雷,甚至下界历劫后,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会再爱他时,他为了帮她补全神魂,将她毫无防备地送入了他的神府。 便是那一次,哪怕她当时没有立刻想起过去的一切,也依然明白了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 当看到他站在桃花树下那一幕,那个场景,前尘尽忘的她第一反应,还是无可救药地再一次爱上了他。 随后回忆起一切,她心底里感受最深的其实也不是惨烈的收场。 而是过往三千多年里,尚算甜蜜快乐的点点滴滴。 这才是芙嫣觉得最失败也最难以接受的事。 在那之后她对谢殒更加冷淡,他肯定也察觉到了,明白她是恢复了记忆。 可冷淡了就是真的不在意了吗。 芙嫣心里有答案,只是在此刻之前她都不愿意去想。 如今看着谢殒,仔细看着,将他身上每一处都刻画得清清楚楚,她也愿意去想那个答案了。 答案是无法真的做到毫不在意。 但那又如何呢?她已经不懂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了。 她始终记得一腔真心被弃如敝履,永远得不到回应那种毫无指望的绝望。 她再也不想去感受了。 “用上次那种方式,为我缓和神魂痛楚,这样说帝君明白了吗?” 长久的沉默结束,芙嫣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了自己的要求。 但她被拒绝了。 谢殒起身退开几步,视线也跟着转开,冷静地说:“不行。” 芙嫣不急,也不惊讶,只问:“为什么不行?” 谢殒张口半晌,给了一个理由:“你马上就要与霜晨月举行试缘之仪,我们不该再有牵扯。” 芙嫣嗤笑道:“我心中喜欢舟不渡的时候,也不见你有什么避讳。” 谢殒闭了闭眼,只能咬死这一个理由:“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之前是历劫,如今是真正决定往后的伴侣,如何能一样。” “若是如此不一样,你不是更该极力挽回卖弄风情才对吗?”芙嫣毫不迟疑地反驳。 此话一出,谢殒再无言语的力量。 确实,如果他没有感知到死亡,肯定不会放任芙嫣和霜晨月在一起。 但现实是他不得不接受。 他不能帮她疗伤,尽管他特别想那么做。 他如今身体状态看起来恢复如初,其实已经渐渐枯竭,若与她神魂交融,她必会看出端倪。 没必要。 他在她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更不想连自己唯一还算好的形象也毁灭得什么都不剩。 至少让他消失之前,在她心里都还是那个桃花树下从容不迫的神祇。 谢殒不说话,芙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要知道的事情已经试探出来了,心中情绪翻涌,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定点。 良久,她站起身淡淡道:“既然如此,便也不好勉强帝君,我自去寻别人就是。” 她转身要走,谢殒手动了动,几乎就要拉住她的衣袖,可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 已经是将死之身了……她若真去寻了别的谁……那也不再是他该管的事。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芙嫣离开,十重天只留下他一个人。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广袖掩唇,浅碧色的衣袖上很快鲜红一片。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别去找别人。 别去。 九重天神谕宫,芙嫣好像听到了什么,心有感知地望向十重天的方向。 天地变色,天际火红一片,像要将人烧死在其中。 “你去过十重天?”天帝在后方望着天色道,“不要总冒犯帝君。” 芙嫣没吭声,天帝继续道:“你已经是快要成婚的人了,往后要如为父一样敬重帝君,再不可像之前一样。这样对你,对帝君,对未来的天君都好。” 芙嫣还是不说话,但按了按额角,皱着眉似乎有些难以忍受。 天帝无奈:“为父不过说了几句,你就懒得听了?” 芙嫣这才勉强开口:“不是。父帝,我头很疼。” 天帝立刻上前:“为父帮你看看。” 芙嫣没有抗拒,天帝替她检查过后得出的结论和她自己想的一样。 是在对付泯风时留下了后遗症,当时神魂碎裂得太彻底,哪怕回归仙界依然有些裂缝。 “得尽快补好。否则你继位与为父的交战会受影响。” 芙嫣吐了口气,将谢殒提到的事说了。 “什么?”天帝觉得不可思议,“帝君要替为父和你打?” “嗯。”芙嫣意味不明地说,“他还说我一定会赢。” 众所周知,继位之战是不能作弊的,所以谢殒的意思是,届时的芙嫣会比他强。 这怎么可能。 天帝表情变幻莫测,芙嫣亦是心绪烦乱。 直到夜里,芙嫣在银拂留下的花朵里看见了浑身是血的万梦星。 她懒懒地支起身子,看着万梦星口不能言,鲜血直流,一点要过去一探究竟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她很清楚这不是做给她看的。 果然,霜晨月的身影不多时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他还是往日里那一身素白简单的衣裳,长发规规矩矩地全都束在金玉扣里,望着万梦星的眼神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还不到你死的时候。”他说话也和芙嫣记忆里没有任何偏差,无情到了极点,“少帝不日将举行试缘之仪,这期间仙界不能见血,你不该如此。” 他一抬手,蓝色的光将满地鲜血涤净,万梦星也露出了本来面目。 她已经快不行了,呼吸微弱,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迷茫,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但她还是很快振作起来,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张嘴想说话,却因断了舌头而不能发出具体的含义。 其实她也可以用法术传音,修炼到如此境界,并非断了舌头就不能表达意思,但她办不到,显然是因为她所要说的与契约束缚不准许的有关。 芙嫣看着这一幕缓缓勾起嘴角,很有兴致地观察霜晨月的反应。 “你想坦白了?”霜晨月淡淡说了一句,“也不是没有办法。” 芙嫣有些意外,他这是要帮万梦星道出真相? 霜晨月弯下腰,忽然朝花朵的方向看了过来,芙嫣与他隔着一段空间对视,他突然笑了一下,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将天帝归还的天之书递给万梦星。 “试试写在这上面,本君会为你抵抗契约束缚之力。” 万梦星闻言似乎愣住了,她看着天之书,其实很明白,束缚的力量那么强大,如果霜晨月真替她承担了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已经承受了这么多,体会深刻,想象一下霜晨月也如此,她突然觉得特别累。 她努力抬起手,用指腹的血在天之书空白的纸面上缓缓写下几个字。 芙嫣换了个角度,看见了万梦星拼尽全力写下的几个字。 ……说实话,她做不到如此。 她不会为一个马上要和别人在一起的男子做到这步。 万梦星真的无私到了这种地步吗? 甘愿这样死去? 还是说,霜晨月真不是那个罪魁祸首? 她在天之书上用最后的力气写下的,不过四个字。 【好好活着】 让他好好活着。 芙嫣注视着万梦星失去最后的气息,她在最后一刻都还在看着霜晨月。 霜晨月很久都没动,因为背对着花朵的方向,芙嫣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就无从分辨他是否为之动容。 不过她也不在意就是了。 对于万梦星的感情,她只能说,尊重,祝福。 而霜晨月,到底是不是他,她很快就会知道。 试缘之仪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芙嫣和霜晨月前后脚到达三生石畔。 悬于天海中的三生石畔不大,像一座小岛,只站的下不到十人。 此刻在这里的就有芙嫣,霜晨月,天帝天后,以及……谢殒。 作为主持仪式的人,谢殒当然要来。 他侧立再三生石旁,看着站在一起的芙嫣和霜晨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属于别人的这一天真的来临了。 无论在脑海中想象过多少次,也不如真切面对一切时感受深刻。 谢殒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事实是并没有。 他甚至不想看见霜晨月站在她身边。 他手撑着三生石,手指不自觉用力,几乎将坚硬的三生石捏碎了一些。 碎石落地,细小的声音却惊动了所有人。 天帝望过来,平静道:“帝君,吉时已到,可以开始了。” 谢殒缓缓收回手,掌心泛着血痕。 他脸色苍白如纸,明明是上位者的姿态,睥睨天下的气质,眼底却一片破碎,像最脆弱的露水,瞬间就能蒸发。 “好。”他缓缓开口,声音低而轻,“……开始。” 第74章 第74章 芙嫣和霜晨月站在三生石面前, 这还是他们说要成亲之后第一次见面。 很奇怪,明明他们是即将定下婚约的两人,却谁都没急着去见对方。 此刻在三生石前见面, 彼此的表情也都很淡, 只对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天后在一旁看着, 不禁向天帝传音:“就他们这样,试缘也不会有好结果。” 天帝没回应,但心里认可妻子的想法。 他看站在三生石畔的这三个人,除了芙嫣和霜晨月就是谢殒。 谢殒站在一旁, 与并肩而立的两个主角有段距离,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 他和芙嫣才更像一对。 再说芙嫣, 她分明是站在霜晨月身边, 但她不自觉地稍侧身子, 面向是朝谢殒那边的。 而谢殒的身体也不自觉朝着芙嫣这一侧,那种本能地面向彼此的意识, 已经说明了一切。 芙嫣自己并未察觉, 她现在注意力都集中在试缘之仪上。 没人知道她留了一手,谢殒也不知道,他若知道肯定早就让芙嫣将那股邪祟之气逼出体外了, 她会一直头疼, 神魂裂隙难修复, 也是因为这股邪祟之气作祟。 她用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它压制掩盖,让哪怕泯风的魂核本身也不至于发现它的存在。 现在这一切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咬破指腹, 在三生石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又将神魂之力注入其中, 随后望向霜晨月, 眼中熠熠生辉。 霜晨月一直表情很淡,这会儿才稍稍有些变化。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场婚事来得不简单,大约是天族还在试探什么。 在外人看来战争已经结束,一切尘埃落定,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但他知道不是。 只看少帝的表现就很清楚了。 不过……他转过头,对上芙嫣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眼底真实的期待,平稳的心跳渐渐紊乱。 或许。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认真的。 她此刻的眼神太真实,绝对不是假的,她是真的想和他完成试缘之仪。 霜晨月微微颦眉,他努力回忆着两人的交集,实在乏善可陈,若她是认真的,那她是何时动的心思? 他迟迟没有动作,别人没急,芙嫣倒是急了。 “霜晨月。” 她开口唤他,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威压,霜晨月下意识道:“臣在。” 应完两人都愣了一下,芙嫣先回过神道:“快点。” 霜晨月不禁忆起在神沦宫,芙嫣承受四百道天雷时的样子。 那时她也是这样急切并无所畏惧。 他抬起手,揽起衣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咬破了指腹,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三生石上。 谢殒说是来主持仪式,可自始至终他也只说了一个开始而已,其余都是芙嫣自己在引导。 她根本不需要他主持,又为何非要他过来。 这也是她对他的惩罚吗。 谢殒注视着霜晨月在三生石上写下名字,心像被火灼烧。 他的皮囊外部看着没什么变化,里面却已血肉模糊,没有人样。 他屏着呼吸,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没办法不在意他。 在霜晨月朝三生石引入神魂的时候,芙嫣就看向了谢殒。 他视线落在三生石上,她看到他广袖下的手几次抬起又落下,想要阻止却又没有那么做。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真色,转而去看三生石勘验的结果,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熟悉的闷哼声,随后是天帝的担忧询问。 “帝君可还好?” 芙嫣微微拧眉,她没回头,但知道父帝肯定已经到了谢殒身边。 “无事。”谢殒抹去嘴角血迹,声音很低地说。 天帝:“帝君脸色实在不太好,这里也已经差不多了,不如帝君先回十重天休息吧。” 天后也说:“是,这里有我们在就行了,帝君回去吧。” 谢殒确实该走。 他不应该再继续自我折磨下去。 看着芙嫣和别人在三生石上写下姓名引入神魂,这比漫长光阴里求死不能的痛苦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那么一个能忍的人,哪怕无数反噬侵扰自身也面不改色,现在却眼眸赤红,指尖颤抖。 芙嫣终于还是望向了他,这一眼就看见他原本平和的身体被黑色缠绕。 她怔了怔,随后去观察父帝母神的神色,见他们平平静静,应该是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她能看见。 是因为在人界时他将所有灵力借给了她? 还是因为他们曾经神魂交融过? 眼见着黑色即将把谢殒吞没,芙嫣正要开口,就见谢殒闭了闭眼,将周身黑色强行推开,那些庞然大物般的黑色邪祟在一米外张牙舞爪,随时准备将他生吞活剥。 “恭喜。”谢殒开口,甚至还朝她笑了一下,“三生石没有反对你们。” 芙嫣这才意识到已经出结果了。 她立刻去看,果然,三生石虽然没有亮起代表天作之合的红光,却也没有亮起不能结合的黑光。 所以她和霜晨月是可以在一起的。 但问题不是这个。 问题是她没感觉到那股邪祟之气与霜晨月的相似与结合。 不是他?芙嫣拧眉,在天帝天后迎上来准备将结果公布时,她突然抓住霜晨月的手。 “先不急。”她慢慢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司法上神说。” 她也不等得到同意,话音刚落就带着霜晨月消失不见。 试缘之仪还没有正式结束,她就这么离开,让其他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天帝有些无奈:“让帝君看笑话了,芙儿年纪小,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帝君可以先行一步,不必等她回来,这里有朕和天后在。” 天后附和地点头:“帝君快回去吧,这里已经没什么需要帝君做的了。” 谢殒却好像没听见一样,看了看芙嫣离开的方向,望着三生石上用血写下的名字,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眉目一凛,一言不发地消失,下一瞬就出现在芙嫣和霜晨月所在的地方。 这里靠近仙牢,鲜少有人行走,他来了,却并未现身,只隐去身形,静静凝视芙嫣与霜晨月对峙。 “那不是你的血。”芙嫣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你去过仙牢,见过万梦星。” 霜晨月显得有些讶异:“是,臣是去过,这有问题吗?”他的讶异很快散去,“万梦星险些死去,臣去留她一线生机,待试缘之仪结束再做处置,这是臣身为司法上神的分内之事。” 话说得不错,确实是这样,他在仙牢里具体做了什么芙嫣也全都看见了,霜晨月虽然没提到那朵花的存在,但眼神和表情就是在告诉芙嫣,你不是都知道吗? 芙嫣不慌不忙,甚至还笑了一下:“妖皇可真惨,舌头断了,说不出话,神识也被撕裂,浑身是血躺在那,奄奄一息,还要被心爱之人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并且被他无情冷待。” 霜晨月表情渐渐冷淡下来:“女君想说什么。” “你说她会不会后悔?她肯定不会,毕竟直到最后一刻她还在帮你,还在你的天之书上写字让你好好活着,真是无私啊。”芙嫣认真道,“我不如她,我是绝对做不到这样的,若是谢殒敢如此对我,杀了他都是我的仁慈,将他神魂俱灭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骤然被提到,谢殒在暗处愣了愣,手不自觉抓紧衣袖,好像感知到了芙嫣的某种变化,可又不敢确认。 霜晨月一直在听芙嫣说话,表情从冷下来就没再有任何起伏,看不出任何破绽。 芙嫣也不需要他再露什么破绽,他刚才在三生石上的破绽已经足够了。 “万梦星可是流了很多血。”芙嫣耐人寻味地笑了笑,“你替她清理血迹的时候,心里作何感想?笑她不自量力,还是也会有一点点动容?” 霜晨月微微皱眉。 “如果你有一点点动容的话,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芙嫣连连点头,“她是死了的对吧?我后面实在看不下去就没再看了,她最后还是死了的吧?你虽然去了却没真的留下她的性命,你本该将这件事禀报父帝,但你没说,你还是继续了今日的试缘之仪。” “女君到底想说什么。”霜晨月似乎耐心告罄,“何必顾左右而言他,直说便是。” 芙嫣:“我都是在直说啊,这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三生石上的血根本不是你的,万梦星死之前还帮了你最后一次,妖神出自九尾天狐一族,九尾天狐族的血乃是妖族圣物,可与万物相融,加持自身。你为她清理血迹的时候留下了一些,用来骗过我和三生石。” 她一步步往前,与霜晨月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你从一开始就猜到我要和你举行试缘之仪的真正目的了,你装作什么都不明白,把你自己都给骗过去了,也就让其他人没有察觉。”芙嫣声音不大,但咬字清晰,“你把万梦星利用得彻底,想用这种方法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成功,不但彻底洗清嫌疑,还能……” “还能和女君成婚,稳坐天族高位。”霜晨月顺着说下去,“百利无一害。女君是想这样说,对吗?” 芙嫣认可地点头。 谢殒在暗处听着,也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他太了解事情的过程,听芙嫣这么说,就知道她肯定留了一手。 她肯定是在怀疑霜晨月,想借试缘之仪来万无一失地确定。 他曾掐算过芙嫣的未来,她的未来是平顺安然的,所以今日不管霜晨月承不承认,反不反抗,芙嫣都不会出事,都会赢。 可哪怕如此,他心底依然不能平静,他还是会止不住地为她担心。 在谢殒要现身的前一刻,霜晨月再次开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女君说的这些臣都无法认可,但估计无论臣如何辩驳女君都不会相信。天族素来如此,尤其是龙族,生来自负,只信自己想信的。” 这话不太顺耳,但芙嫣也不在意:“还装?” 她突然退开,将体内残存的邪祟之气全都释放出来,直接袭向霜晨月。 他虽然及时躲开了,但眼睛由黑转蓝,哪怕只有一瞬,那种对本体之气的感应还是被芙嫣捕捉到了。 “还装吗?”芙嫣飞身而起,“在人界束手束脚,没能将你一击击溃,现在是时候了。” 时值此刻,霜晨月确实也没有必要再不承认了。 他笑了一下,冷冰冰的脸上现出几分孑然不同的邪气来。 “不愧是仙界少帝,曲曲历劫之身便能操控四大凶兽,甚至驱使我靠近你,在快死的时候还有心情留下我的一缕气息,便是谢殒恐怕也差你一些。” “谁准你提他的名字。”芙嫣冷淡道,“让你还有力气说话实在是我的失职,你如今失了本体,只剩下魂核,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就死在这里,来选吧。” 霜晨月正要开口,芙嫣忽然道:“不,你别选了。” 霜晨月眯起眼,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改变主意了,你还是直接死吧,你这种东西活得越久越麻烦。” 霜晨月——或者说泯风,他实在太能藏匿太能折腾了,他在天族蛰伏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如果不是芙嫣这次留了一手,甚至都不能确定真的是他。 若再给他拖延死期的机会,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 夜长梦多,他还是现在就死吧。 只剩魂核的泯风并不是芙嫣的对手,芙嫣此次历劫所修功德远超过去所有下界历劫的天族,如今哪怕神魂未曾修补完全,被邪祟之气影响过,也不会给泯风任何反击的可能。 她应是天族这一代又一代天帝中最有天赋的。 假以时日,她可能是多年来最有可能修成真神的天族。 谢殒虽然来了,但其实根本没有出手的必要。泯风的魂核之力已经很弱,芙嫣在这里和他动手一直没回三生石畔,天帝天后担心她就跟了过来,见她和泯风交手,泯风浑身邪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立刻出手相助,三人成功将泯风彻底摧毁。 只是毁灭之前,泯风化为蓝中带黑的光,留下了让芙嫣耿耿于怀的一句话。 “杀了我,你可千万别后悔才是啊。” 他竟然也没有什么不甘心,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死就死了,无所谓,这么多年我也活够了,换做从前我大约还会不甘,但这一刻接近死亡,我突然感知到了奇妙的共通,天族少帝,你杀了我,等于亲手杀了另外一个人,知道吗?” 泯风是在谢殒之后诞生在洪荒里的。 作为如今洪荒所生的唯二存在,他在生命终结的前一刻有了一种共通感。 他知道他这一死,谢殒也不会活太久了。 若是如此,那不能毁灭六界再起当年霸业也没什么。 能让他的宿敌跟着死去,还能让毁掉他所有计划的芙嫣面对谢殒的死亡,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太差不是吗? “我等着他。” 泯风最后不断重复着三个字:“等着他……” 芙嫣看着消散的光影,明明所有后顾之忧都解除了,可她没觉得轻松。 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她突然迫切地希望见到谢殒。 第75章 第75章 所有的一切随着泯风魂核的摧毁烟消云散。 谢殒在无人发现的角落看着这一幕, 想要迈出的步子最终停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与天帝天后在一起的芙嫣,安静地转身离开。 他的身体在一点点衰败,这代表着真正的六界太平来临, 往后不管在发生什么意外, 都不再是非要他这个洪荒真神来解决的了。 六界生灵已经可以自己庇护自己,他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正渐渐走向灭亡。 谢殒回了十重天,站在天幕宫, 看着光芒强盛的帝星, 又低头看看从指间丝丝缕缕流逝的净化神力,这大概是他存在的最后一点价值——他的身体将化作天地最后的养分,用来滋生六界灵气, 令六界众生可以生活得更好。 这没什么不好, 换作从前, 谢殒会欣然赴死。 但是现在……不能这么快。 他握紧拳头, 将灵力牢牢收回体内。 他不能这么快死, 天道要他最后的生命也奉献给天下苍生,但他不想。 最后这一点自身,他想自私一点,只给他心爱的姑娘。 身后传来响动,谢殒回眸, 看见了匆匆走来的芙嫣。 他有些意外她会来找他, 眼下任何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她终于解决了一切,他对她应该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才对。 “你……”他刚开口, 就又闭上了, 因为芙嫣瞬身到了他面前, 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将他检查了一遍,见他并无不妥才松了紧绷的肩颈。 对上他的视线,她倏地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冷着脸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她没解释自己在检查什么,谢殒也就不提。 他该庆幸自己在她来之前刚压制住消散的灵力,否则一定会被她发现端倪。 “我不看。”他转开头,如所说的那样不再看她。 但芙嫣并未因此高兴。 她盯着他的侧脸,看着他苍白到甚至能看到青蓝色的肌肤,他的头发太黑了,极致的黑垂落下来,与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给人一种他在枯萎,命不久矣的感觉。 怎么会呢,他不可能命不久矣,他应该是有什么瞒着她的伤势才对。 芙嫣早就发觉了他的不对劲,却也没有真的往死亡的方向想。 她只是觉得谢殒可能是被那些黑色的邪祟折磨得有些狠,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到从前的鼎盛时期,所以有些自轻和退却,不愿再向她争取什么。 毕竟是活了不知多久的天神,她不认为恰恰到了自己这一代他会走向死亡。 他过往给她的强大印象实在太深刻,让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真的会死。 所以不必理会泯风那些话。 不要想那么多,泯风狡猾阴险,不能中了他最后的计。 想明白这些,芙嫣转头望向天幕上璀璨的繁星。 这片天幕原本只差一颗冥火珠就妆点完毕,未能看到那漂亮炫目的一幕,芙嫣心底不无惋惜,也因此对身边的人更气了一些。 她等了一会,等不到谢殒主动开口,眉头皱了皱,转身想走,却突然听到身后隐忍的低咳声。 她拧眉回眸,正看到谢殒广袖掩唇很轻地咳了几声。 他见她看过来,立刻放下手负到身后,脸色愈发苍白道:“怎么了。” 芙嫣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谢殒被看得近乎有些手足无措,忍不住闪躲地别开了头。 “今日的试缘之仪劳烦帝君了。”芙嫣突然开口。 谢殒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拳,片刻后又放开,捏了个诀将衣袖上淡淡的血痕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手,看起来正常了许多,不见方才局促。 “不劳烦。”他认真道,“你若还有事要我做,开口即可。” “是吗。”芙嫣语气平淡,“哪怕我再让帝君帮我主持一次试缘之仪也可以?” 谢殒微微屏息。 芙嫣:“我本来就没打算真的和霜晨月在一起,今天的试缘之仪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试探,只是为了确认他的身份。” 谢殒知道不应该,但听她这么说,他心里还是克制不住地滋生出一丝丝偷来的喜悦。 但芙嫣很快又说:“不过下一次不会这样了,现下一切都结束了,再有一次试缘之仪,我就是真的要和那个人成婚了。” 谢殒倏地望向她,视线交汇,芙嫣从他眼底捕捉到了极度的克制。 她慢吞吞地继续说:“其实哪怕我和霜晨月这次试缘之仪不是真的,看我与他假行礼,帝君心中感受也不太好吧。” 他仿佛跟着她的话回到了当时的情形,心上的血滴得更汹涌,方才还能止住的咳嗽有些快要遏制不住,可又不想在她面前失态,尽管她可能并不在意,不会为他担心,他也不希望被她看到他走向残破的样子,依然在努力维持岌岌可危的平静。 这样勉强的平静,芙嫣怎么可能看不透。 她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声音放轻许多:“你看,哪怕明知道这一切是假的,你依然这样难受,知我当初知道你要和旁人定下婚约,甚至都不知是假的,心里该是怎样的感受。” 谢殒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望来,有些不敢置信芙嫣还会提及当初。 芙嫣忽然头特别疼,她随便寻了块蒲团坐下,单手支额半闭上眼忍耐着。 她刚才说的话如有生命般不断在谢殒耳边重放。 他走到芙嫣身边,在她头疼得快要歪倒时扶住了她的肩膀。 神魂损伤的疼是真的难忍,谢殒又不能替她疗伤,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难受。 “可要去见医仙。” 他扶着她,手停留的位置非常礼貌,没有任何逾越。 感受着他的行为,听着他的询问,芙嫣简直梦回当年。 她轻嗤一声,有些自嘲道:“又是医仙。” 谢殒愣了一下,再顾不上什么礼节,将她直接揽入怀中微微抿唇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赶她走的意思。 “哪怕那时……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他告诉自己就放肆这一时片刻,今日过后再不会这样。 他只要这一小会儿就行,就当他是偷来的吧。 “那你是什么意思。”芙嫣看起来很难受,眉头紧锁,脸色苍白。 谢殒几次想为她疗伤,却又因自身问题作罢,最后只得艰涩地解释说:“是担心你才这么说。” “是吗。” “是。”他声音很低,“从前是,现在也是。” 芙嫣没再说话,她手都撑在两人之间想起来,但最后又放弃了,好像彻底没了力气。 她头顶冒出龙角,喉间发出隐忍的低哼,谢殒白色的衣袍映着她身上的红色,她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完全是难受时不自觉的行为,他却因她额头龙角的触碰而身子战栗,再难克制,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她好像已经没了什么清醒的意识,在闭目调息疗伤,半恢复了原形的身子被他抱着,和他一起微微颤抖。 “这么疼?”他有种难言的不安在,“这样疼……让我如何放心。” 他终于还是抵住她的额头,将仅存的灵力用来为她疗伤,冲刷她所有的疼痛。 芙嫣很快感觉好受了一些,身子软下来,放任自己倒在他怀中。 鼻息间满是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哪怕他的温度较以前高了不少,她依然感到很舒适。 她缓缓环住他的腰,他想她一定是彻底昏了,否则绝不会做这件事。 由她主动的拥抱只在她被染上欲色的时候才有过,与感情无关。 像此刻这样带着无限眷恋的拥抱是谢殒从前拥有过,后来再也不敢回想和奢望的。 他退出她的神府,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视线落在空处,手臂紧紧抱着她,心中满是不安。 不是对将死的不安,不是因自身任何的不安,只是因为她。 从开始到现在,她众多的难受和痛苦是他带来的,却也是他抹去的。 他还活着的话,即便远不如从前,也还可以保护她。 若他死了……她怎么办? 他的嫣嫣怎么办。 她疼的时候谁帮他疗伤?她受了委屈谁能无视法则永远站在她身边? 她未来的天君吗?舟不渡吗? 若是舟不渡的话,应该可以吧。 可他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保护她对她好这件事,他真的难以相信其他人,只相信自己。 “让我如何放心。” 谢殒闭上眼睛,口中能言的,始终只有这么一句。 叫他如何放心。 叫他如何能安然赴死。 抱着她的温暖这样致命,让他如何割舍得下,甘心死去。 但再不甘再不舍又能如何。 力量再次开始外泄,他已经快要无法阻挡自身的消散了。 思来想去,唯一为她能做的也只剩下那一件事了。 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来将她未来的帝路铺得更平顺一些。 他会代替天帝与她一战,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打败他。 作为打败了无垢帝君继位的天帝,她会有历任天帝都没有的天威。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芙嫣再醒来的时候人已不在十重天。 她起身按了按额角,看着自己寝殿的陈设,想到睡着之前谢殒的怀抱,以及他进入她神府的力量,将那种近乎枯竭的感觉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情况恐怕比她想得更严重。 他会怎么样。 会……死吗。 芙嫣从没想过谢殒会死。 她一直和过去的他一样,觉得他再怎么折腾都不至于死去。 但只要想到他或许也会死,就再也压不下这个念头,也压不下满心的忧虑。 她想了很久自己现在真正想要和想做的是什么,但又做不出判断。 一方面她恨他,不想与他有任何纠葛,再不想回头过往的感情。 另一方面…… “芙儿?” 天后的声音传来,芙嫣寻声望去:“母神?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一会儿,喊了你半天。”天后表情莫名,“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芙嫣无言以对。 半晌,她突然倦怠非常道:“母神,你会永远爱父帝吗?” 天后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毫不迟疑道:“当然。” “哪怕父帝做了让你伤心的事?” “得看是什么事。若是因为男女之事不忠于我,我身为凤族,无法做到不爱自己唯一的恋人,但我可以杀了他。让他再也不能背叛我。” 芙嫣一点都不怀疑天后真可以做出这种事,她沉默下来,面色不太好看。 天后沉默片刻,坐到床榻边慢慢道:“若是其他的事……你父帝其实做不出这些事来。他最多就是……算了,那种事不方便和你说。若你是想问你与帝君,母神倒是可以跟你说一说。”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因为否认得太快,显得过于欲盖弥彰。 天后没将她的否认放在心上,只继续说:“你与帝君的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帝君寿数漫长,经历太多,与你之间本就有无限沟壑在,你们若要在一起,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们会走到今日,其实也出乎我的预料。” 天后微微凝眸:“虽然你是母神的女儿,但说实话,在这之前母神从未想过帝君可以为谁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哪怕是你。我以为他最多在看到你历劫爱上别人的时候,就会放弃了,毕竟他是一个那样的人……母神不知该怎么形容,但我从未想过他也会有沾染上儿女情长的一天。不得不说,我的女儿还是厉害得很。” 芙嫣表情讪讪,天后笑了一下接着说:“那日你和霜晨月还有帝君一起站在三生石畔,母神看在眼里,已经什么都清楚了。” 芙嫣不解地望过去。 “你的身体不自觉倾向他,这已经说明一切。”天后稍稍一顿,随后说了一件芙嫣完全不知道的事。 “那日你走得匆忙,也没看见,在三生石的另一侧,帝君所站的位置,留下了帝君的血。”天后回忆着,“他当时大约是情不自禁,三生石被毁坏了一些,残留着他的血迹,你与霜晨月的血并未引起三生石任何反应,但你与帝君……” 天后看着芙嫣,认真说:“哪怕帝君甚至没有引入神魂,甚至都不是用血写了完整的名字,但残留了他血迹的地方依然和你的血一起亮着红光。” 三生石亮起红光,代表结缘双方乃是天作之合,被天道承认的爱侣。 谢殒甚至都没写下完整的名字,只是留下了一些血,就让三生石承认了他对于她的意义。 一切都在宣示着一件事。 谢殒是她的。 注定是她的。 第76章 第76章 云净芜比芙嫣更早回到仙界, 她这样微末的小仙,哪怕消失了一段时间也没人注意,回来之后身上伤势更重, 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去药王殿求医。 其实倒也不是仙界真的如此凉薄,无人管她。 只因她飞升后一门心思都放在谢殒身上,根本没有在仙界交上任何朋友。 仙界众仙各司其职,她之前一直挂着即将成为帝君未婚妻的名头, 还未分得一官半职, 大家又碍于她那个名头,担心走得近了惹女君不悦,更沾上阿谀奉承帝君的嫌疑, 是以都忙着自己的事, 对她敬而远之, 她自己又没事做,自然孤零零。 下界这一趟, 在仙界看来时日不多,但云净芜却是实实在在地经历了许多, 也终于醒悟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多愚蠢。 她好不容易飞升, 却将时间精力都浪费在了没有指望的感情上, 最后能得尝所愿倒也罢了, 偏偏还注定了没有好结果, 不是蠢是什么? 她拖着病体来到药王殿,一眼就看见了芙嫣。 因着神魂受损的原因,芙嫣近日常来药王殿, 这会儿正巧被云净芜撞上了。 医仙们早知她们之间的瓜葛, 一时都屏息不动, 静静看着这一幕, 心里揣测着女君会如何对待这小仙。 会将她赶走眼不见为净吗? 应该会的吧,至少女君肯定不希望和云净芜一起在这里疗伤。 不管女君和帝君之间现在如何,门外的小仙都是差一点就要和帝君定下婚约的,哪怕帝君后面解释那是假的,但女君怎么可能不膈应? 女君那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绝不可能容许云净芜出现在她面前。 可他们都想错了。 在云净芜不知所措的时候,芙嫣开了口:“傻站在那做什么?伤成那样,还不快进来医治。” 此话一出,不单是药王殿的众人,就连云净芜都惊讶不已。 她有些受宠若惊道:“我……小仙可以吗,会不会妨碍到女君?” “你那么小一个,这里这么大,如何妨碍得到我?”芙嫣斜倚榻上,说完话就闭上了眼,按着额角说,“比上次是好了一些,但还是不太舒服,我还要多久才能好?” 清容上神温声道:“女君莫急,修补神魂是个精细活儿,急不得的。” 芙嫣有些烦恼:“可明明之前……”谢殒一下子就帮她治好了。 ……谢殒。 芙嫣睁开眼,下了榻,随意理了理裙裳:“慢就慢吧,我先走了。” 清容上神微微颔首,目送芙嫣离开,但芙嫣没走几步就停在云净芜身边,点了一下她的肩膀对清容上神说:“她是功臣,身上的伤有些重,还要劳烦你亲自帮她看看。” 云净芜表情错愕,万没想到芙嫣用来形容她的词会是“功臣”。 “是,女君放心。”清容上神应了声便走到云净芜身边。 芙嫣扫过云净芜错愕的表情,平静道:“你在人界所做本君都记得,待大朝会自会论功行赏,好好疗伤吧。” 语毕,她转瞬消失在药王殿,她一走,医仙们都放松下来,神色各异地看着云净芜。 他们如何都没想到,女君和这位的相处会是这样的模式,一时都有些唏嘘。 云净芜沉默许久,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定格在开怀的笑上,只是眼角有点水光。 对上清容上神的视线,她急急擦去解释:“小仙实在激动,有些失态了。” 清容上神柔声说:“无妨,随我到这边来。” 云净芜深呼吸了一下,打起精神跟上去。 离开药王殿,芙嫣就去了神谕宫。 天帝已打定主意退位,好带着天后四处走走。 他继承天帝时就与天后成了婚,身为天帝,虽掌管六界至高无上,却等闲无法离开仙界。 被桎梏一地,他倒是无所谓,可天后生性自由,成婚前连她父君都很难见到她的人影,自从嫁给他就一直被拘在九重天,这么多年过去,不知该有多枯燥无聊,他早就想带她过她想过的日子了。 现下女儿可以早早独当一面,天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把所有事务交给她。 芙嫣今日又认认真真学了一阵子,忍不住道:“父帝,你这样急迫会让我觉得做天帝是件很糟糕的事。” “对为父来说是,对你来说肯定不是。” 芙嫣不解:“为什么?” “你孤家寡人一个,在哪里做什么都无所谓,但朕就不一样了。”天帝丢来一堆玉简,素日的威严不可侵犯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于明显的雀跃。 这样的父帝在芙嫣看来太过不同,以至于她都被玉简淹没了,才将将回过神来。 “父帝?”她看看周围,哪里还见得到天帝的影子? 倒是一旁的声声花里传来了天帝的声音:“为父先走一步,你好好看好好学,若有不懂便从声声花里来问。” 芙嫣:“……”她深呼吸了一下,“父帝可还记得我神魂未曾修补完全,还不能劳神?” 天帝:“自然知道,为父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你如今体内灵力紊乱,虽然修为快要追上为父了,但还无法运用得当。” “父帝知道还走得这么快,不好好教教我?”芙嫣从玉简海里站起来,使劲拍了拍身上的土,这是把多少年前的玉简都拿过来了,居然都没有人定期整理维护,全是尘土! 声声花里响起天帝迟疑的声音:“你的功法与为父不同,为父教你不太妥当,纵观仙界,以神弓为武器的除了你之外只有一人。”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芙嫣忽然不说话了,天帝倒也没停下,徐徐说道:“芙儿,为父知道你心意已决,但并不代表你就要和帝君老死不相往来。帝君乃六界至强,你想了解更多,想将一切融会贯通,找他是最直接也是最快速的。他活得比我们加起来都要长,见过的人和功法更是数不胜数,为父无法领会的东西,对他来说应当都很简单,他一定能挖掘出你全部的潜能。” 芙嫣看着自己的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天帝等了一会继续说:“包括如何在力量不够强大的情况下完全操控四大凶兽,他应该也能找到办法。” 提起四大凶兽,芙嫣眼神动了动。 它们如今被芙嫣镇压在魔界里昏睡,臣服的是芙嫣的力量。 她若有一日行功出了差错,它们或许就会乱来。 如果能想到不靠力量控制它们为仙界所用的方法,是最好的。 芙嫣弯腰从玉简里抽出几卷,漫不经心地说:“知道了。” 声声花这一边,天帝朝天后使了个眼色,天后将声声花关闭,使劲拧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装了这么多年的威严天帝,怎么就不能把最后一段时间也装好?” “正因为装了太久,眼见着就解放了,才彻底装不下去了。”天帝直接靠到天后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龙尾冒出来使劲甩了甩,“芙儿还得快些掌握一切才是,到时我就能彻底抛下担子,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天后表情复杂,没有说话。 天帝闭着眼睛似自语般道:“过去那么多年都是你陪着我迁就我,如今也该换我来陪你了。” “……谁稀罕。”天后嘴上不屑,面上却还是挂上了笑。 十重天,芙嫣带着玉简过来,直奔丹房,一进门就看见谢殒。 他要为她制的冕旒已经初见其形,金红色的明珠串联在一起,从他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指腹上滑落,很美。 听到动静,他侧目望来,绚丽的珠光在他脸上投下微弱的光影,令他看起来就好像虚幻泡影,随时可能消散。 芙嫣看着他说:“你可有办法彻底控制四大凶兽,让即便力量不如他们的人也可以完全操控他们。” 谢殒放下手里的动作站起来:“有。” 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告诉我。”她将怀里的玉简放到一旁,视线始终在他身上,并不担心他会拒绝告知。 谢殒自然不会拒绝,但他也没立刻就说。 他在那站了一会,不说话也不动,芙嫣稍等片刻,忍不住道:“怎么了?” 谢殒这下有了动作,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一会她的眉眼,手动了一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脸,但最后放弃了。 他已经纵容过自己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不需要你学什么。”他慢慢说,“待你与我比武结束,就会知道方法。” 芙嫣拧眉:“你还真要替父帝和我比?”她直接揭穿一切,“那日你替我疗伤,我感觉到了。” 谢殒脊背一僵。 “你的灵力有枯竭之像,那是怎么回事?”她往前一步,这次轮到他闪躲,脚步随着她的靠近不断往后退,这更显不寻常,“你的伤势很重?哪里出了问题?让清容来帮你看看。” 她转身要去找清容,谢殒不得不抓住她的手腕。 “别去。” 他声音有些哑,握着她手腕的温度很烫。 芙嫣心里关于“死”之一字始终放不下的猜测愈演愈烈。 “为什么不去。”她没回头,“……连她都治不好你了吗。” 还不待谢殒说什么,芙嫣就猛地转回身,面无表情道:“你身边现在满是黑色的邪祟之气,它们张牙舞爪地等着进入你的身体,你还能坚持多久?你现在这副样子就是因为它们吧?” 谢殒意外地看着她:“你看得见?”他袖中漾起罡风,瞬间将黑色驱散,脸色不太好看。 芙嫣凝着他:“它们存在多久了?一直在的,对吧?” “……” “这么多年,你活了这么久,它们一直存在,是不是?” “……你无需在意这些。” “我没有在意。”芙嫣否认,“我只是想明白真相。帝君安危关乎六界……” “芙嫣。”谢殒打断了她的话,“六界已经不需要我了。” 芙嫣眼圈又干又涩。 “六界已然太平,再无天族无法抗衡的威胁,我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芙嫣眯了眯眼,眼睛酸得很,但一点要流泪的意思都没有,“你就能出事了?” 她只用“出事”,没用“死”这个字,天知道她在忌讳什么。 谢殒却说:“我不会有事。” 他语气肯定,一字一顿,真切极了。 芙嫣却倏然抬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过来:“你说的我不会信。” 谢殒怔然地望着她。 芙嫣的手上移,落在他的下巴住紧紧掐着:“要我亲自检查过才行。我马上就要继位,可不能让帝君这个时候出事,届时旁人该说我无容人之量,一上来就要扳倒历任天帝最大的威胁。” 谢殒很想告诉她,他绝对不会成为她的威胁,更不会让六界猜忌于她。 他会把一切都处理好,但是…… “芙嫣。不行。”他按住芙嫣的手,再迟一步,身上便是一件衣裳都不剩了。 芙嫣慢条斯理地拉开他的手:“我不能看吗?” 她望进他的眼睛:“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看过的?遮遮掩掩有什么必要?” “还是说……” 芙嫣用力将他里衣拉开,看见了布满黑色藤纹的身体。 雪□□瘦的身体仿佛被黑色的绳索紧紧桎梏,充满了阴艳又涩情的诡异美感。 芙嫣的手骤然一松,瞳孔收缩,脚步后撤,撞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落到地上,摔成碎片,丹房里尽是碎裂之声。 谢殒闭眼侧过头,满脸难堪地任她注视。 第77章 第77章 既已看到, 再遮掩也没有用,更会让芙嫣多想。 于是谢殒索性随她去看,只稍稍遮掩重要部位, 语气平静地说:“只是之前的妖毒还未散去,看起来有些可怕罢了,很快就会好,你不必担心会因我被误解。” 他现在一点都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芙嫣是担心他本身了。 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不可能让别人因我去质疑你, 你至少信我这一次。” 芙嫣不语。 她静静看着他身上仿佛鞭痕一样的黑色藤纹, 他整个人像被这些东西捆住了,那东西正在吞噬他仅存的生机。 她衣袖下的手动了动,想碰一碰, 最后还是没碰。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她突然开口, 没有情绪地说了这么一句。 谢殒望过来, 两人对视,气氛有些僵凝, 谁都没再说话。 良久,是谢殒打破了沉默, 声音很低, 姿态也放得很低。 “我不会骗你。”他眼睫低垂。 芙嫣:“不会骗我?你当初就骗了我, 那一次骗我直接毁了一切。” 那时他骗她要和别人成婚, 这是谢殒唯一一次骗她, 也是此生唯一一次说谎,造成的后果……大家都知道了。 最近芙嫣总会提前以前,不再那么忌讳, 这给谢殒一种还有希望的错觉。 ——这只能是错觉, 一个将死之人, 已经做不了什么, 唯一能完成的,就是不成为阻碍。 “你说。”谢殒闭了闭眼,“要我如何。你说,我便那么做。” 这样她就能放心了吧,就可以相信他的话了吧。 谢殒脸上满是克制的情绪,芙嫣看在眼里,轻笑出声。 “我倒不是觉得,你说‘不会成为我的阻碍’这句话是骗我的。”芙嫣手抬起,食指指腹落在他心口处,隔着一道薄薄的丝白里衣感知那里的跳动。 “你同我说你没事,这句话才是骗我。”她一针见血,“你何止有事,你的事情很大,你若要我相信是我想多了,不若带我去洪荒裂隙一趟。” 谢殒心跳很有力,与他灵力逐渐枯竭的身体很不一样。 至少这心跳一点都不像是……快死的人。 芙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谢殒知道今日逃不脱了。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将一切真相告知,哪怕只是最后一段时光,如果她肯施舍给他一些眼神和在意,那也是好的。 至少他可以走得了无遗憾。 但谢殒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在人界的荒唐事做得已经够多,漫长的岁月早已磨去了他所有的棱角,他很多时候是个不愿去思考,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人。 哪怕他很强,却从未有过自己的欲望。 芙嫣是他唯一一次,他不想让这唯一一次,在最后染上不堪的色彩。 比起最后偷来一段施舍的短暂时光,他更希望她以后知道内情,会多思念他一些日子。 至少不要他死后立刻就忘记他和别人在一起。 “好。”谢殒听到自己答应下来,“我带你去。” 芙嫣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想错了,他竟然答应了? 谢殒不但答应,也没拖延时间,顷刻间带着芙嫣到了洪荒裂隙。 那次误入这里芙嫣险些死掉,是谢殒救了她。 这次进来有谢殒带着,应该不会有事,但芙嫣还是本能地颤了一下。 身后有人轻轻揽住她,在她耳畔道:“贴着我,不会有事。” 芙嫣没反抗,她很分轻重,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她靠在他怀里,他在她背后,她看不到他的脸,但可以将洪荒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和上次不算清晰的记忆一样,这里一点改变都没有,仍然是气息压抑的一片灰蒙蒙没有重力的地方。 他们没有借助任何灵力悬于空中,天际边有灰蒙蒙的金乌。 金乌被洪荒死气遮挡,光无法全部照进来,芙嫣在如此昏暗的光线里,心情不禁沉重起来。 “这里一开始就是这样吗?”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因为太多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所以只模棱两可问了这一句。 但谢殒明白她想知道什么。 “天地初开时,万物为尘埃,没有光。” 谢殒声音很平静,甚至是从容的。 芙嫣看不见他的人,就从他的声音判断他的状态,猜测他是很好的。 但根本不是。 他苍白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勉力维持着洪荒虚假的平静,不让芙嫣看见它的颓败。 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等水净万物,滋养天地,便有了光。” 有了光也就有了一切生灵,好的坏的都有,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很美。 洪荒曾是世间最美的地方,变成今日这样毫无生机压抑排挤的灰色空间,仿佛这里经历了一场大火,一切湮灭为灰烬,都是因为无数年前那一场恶战。 芙嫣想明白后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是那一战让这里变成了这样。” 谢殒轻轻应了一声,尾音有些不对劲,芙嫣察觉到什么,想转过身来,却被他更紧地抱住,无法动弹。 芙嫣怔了怔,这应该是回归仙界后,谢殒第一次这样主动亲近她。 她微微皱眉,正要呵他放开,就听他声音极轻地开口。 “你未来成就会远超历任天帝。”他哑着嗓子,“你会活得很久,或许会和我一样久。很快你就会继承帝位,然后和别人成婚。那个人会是谁?舟不渡吗。” 芙嫣愣住。 谢殒还在继续说:“不管是谁,都会有那么一个人陪着你。” 而他会死。 “那个人不会是我。你往后每每想起我,都是糟糕的回忆。” 他只会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旧情,时间久了,甚至不都不会有人再记得和提起。 哪怕她偶尔会想起他,恐怕也是和她之后的天君做出比较,更觉他不堪和不配。 他对她不够坦诚,对她的爱意不够轰轰烈烈,不够听话,不能让她开怀,只能让她伤心。 …… …… 这些甚至是好的。 最差的可能,也是最有可能的可能—— 她会彻底忘记他。 “没关系。”他抱得她更紧了,说着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一句话,“没关系。” “忘了我也没关系。” 嘴上说着没关系,可语气和身体表达的意思却恰恰相反。 芙嫣闭了闭眼,手几次扬起,最终都落了下去。 没有推开他,当然也没有安抚他。 他们就这样在洪荒许久,久到芙嫣再难怀疑谢殒的情况才离开。 出去后她便走了,谢殒一个人留在十重天,站在太冥宫看着满屋子写满芙嫣名字的纸张,以前这些是用来满足她的要求,现在它们留下来,却都是为了他自己。 他弯下腰,拖着沉重的步伐将每张纸都捡起来,整整齐齐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捧到书桌上,仔细研磨过后,谨慎地在上面写下新的字。 是他的名字。 他在所有她的名字旁边写上了他的名字。 如此,他们也算是真正在一起过了。 “从前我不问世事,不览浮华,一心等死。” 他的手抚过纸上芙嫣的名字。 “如今……” ——如今为了她,这样一个等死之人、将死之人,开始渴盼长生。 但这在以前唾手可得的东西,现在求也求不到了。 继位大比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时间安排得这样紧密,天帝想要退位的迫切心思六界都看出来了。 只他们不知道的是,今日与芙嫣进行继位大比的不是天帝,而是无垢帝君。 芙嫣一袭红衣,发髻高绾,眉心坠着红玉,目光落在道场对面。 那里的登云梯上缓缓出现了她今日的对手。 来的果然是谢殒。 在见到谢殒的前一刻,她都还在想会不会有变数。 事实证明,谢殒确实没再骗她。 所以他是真的没事。 所以她今日真的能战胜他。 芙嫣心里是这么想,可还是想要为此画上一个问号。 自那日在洪荒分开两人就未再见面,今日得见,看着他如常的面色,竟有些恍如隔日。 他大概是真的好起来了,居然看不出从前的羸弱感。 他挺拔瘦削地站在那,却无一人敢质疑他此刻不是巅峰状态,那素日里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这样的谢殒越发俊美出尘,那双清潭似的双眸定在她身上,神性的脸上是同样神性的表情,只这样看他,真的看不出他对她有什么深情厚谊。 “全力以赴。”天帝在芙嫣身后说,“不要留手。” 芙嫣忍不住道:“父帝说笑了,我自然要全力以赴,那可是无垢帝君,我会自负到以为自己能对他手下留情吗?” 天帝什么也没说,但他其实知道的比芙嫣多一点。 在今日之前,他虽然知道谢殒有替他和芙嫣比武的意思,却不太想答应,因为他也觉得芙嫣会败。未来也许会有赢的那一日,但肯定不是现在。 可在上台之前,谢殒给了天帝无法拒绝的理由。 一来,若战胜谢殒,芙嫣的帝位会再无忧虑,她作为第一个击败无垢帝君的天帝,会被六界生灵崇拜敬慕。 二来…… 天帝想起与谢殒双手交握,感知对方体内灵力枯竭的情形。 他是因此才说出让芙嫣不要留手的话……谢殒的情况是真的不好,不知是一时的还是永久的。 他要替他和芙嫣比武的目的,他作为男人,其实有种直觉,但不知要不要告诉女儿。 他根本不知道芙嫣已经什么都试探过了,但谢殒骗了她,他口口声声说不会骗她,但还是骗了她。 比武开始,芙嫣以全力袭向谢殒,是真的毫无保留。 而谢殒捏诀御起一道屏障躲开,也是用尽所有力气去抵抗了。 别人看不出来,他金玉的外表下,是连败絮都称不上的内里。 人人见他应付的这样随意,都以为少帝估计会输,想不通芙嫣为何同意与无垢帝君比,殊不知谢殒已经快不行了。 天规法则束缚着比武,谁都无法在道场上作弊,谢殒本身是超脱法则之外的,但上来之前他已经将于天规签订法则,是遵守了这个规则的。 这样全盛的无垢帝君,几任天帝加起来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是年岁尚轻的少帝。 谢殒应对芙嫣的模样看起来游刃有余,但也仅仅如此,外人不清楚,他却很清楚,现在的他很难将芙嫣打败。 芙嫣作为当事人,比别人更能感知到谢殒的不对。 她下意识去看父帝,却见父帝忧虑地望着谢殒,她心里一时紧张,谢殒下一瞬袭来一击,她仓促躲开,险些受伤。 她望向他,他冷淡地站在那说:“不想输就专心对敌。” 芙嫣不服输的性子被挑起,将他此刻的从容不迫看在眼里,再不迟疑。 “我会赢。”她化出金红色神弓,“输字怎么写?不知道。” 她掠至长空明艳迤逦的样子美极了,谢殒看着,心跳沉重,唇边漾起一抹笑,带着浓浓的破碎味道,一瞬而逝,快得谁都捕捉不到。 她会赢。 她说得没错。 面对她,输得一败涂地的人,永远是他。 第78章 第78章 谢殒悬于空中, 白袍振振,裹着浩荡的灵力。 观看大比的众仙都万分确信他拥有着覆灭六界的力量。 好在这样强大的人是仙界帝君, 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若他是敌人…… 不行,连做这样的假设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再看谢殒对面,芙嫣手持金红神弓,弓中化出一道火焰箭矢,她极快地将箭矢送出,一道又一道, 谢殒皆轻松躲开。 他看上去连发丝都没有乱上一点, 但皮囊下翻涌的血肉在坦诚着他的真实状态。 谢殒微微抿唇, 清隽的眉微微蹙起,长睫扇动, 在芙嫣拿出兵器后, 他也缓缓化出一柄雪白的长剑。 不是他的水色神弓,芙嫣有点意外, 底下众仙也是。 但这也还能理解,无垢帝君用什么兵器都正常的,哪怕是剑也肯定是了不得的神剑。 实话说,这的确是把神剑,也始于洪荒,乃他曾经的朋友死去前留下的。 便是那位曾经成功回溯过时光的朋友。 可惜他只回溯了一时片刻, 残破的身子就不再撑得住, 就此逝去。 他是想找回逝去的更多,可惜失败了。 谢殒作为那一战的始作俑者, 拦不住他就只能冷眼旁观。 在对方死去后, 他能做的也只是留下他的剑。 用剑无需以灵力化出神弓, 他体内的洪荒泉眼也支撑不起他化出水神弓了。 他只能用剑,雪白的剑缓缓落下霜雾,飘飘荡荡美不胜收,如持剑的人一样令人心动。 芙嫣表情眼神没有变过。 面对如此强大美丽的对手,她没有害怕,也没有真的心动分神。 箭矢不中她也不气馁,旋身飞得更高,化作半龙形态,背后羽翼振动,舍去弓身,以手握住火焰箭矢,燃起命魂,用极快的速度奔向谢殒。 台下的人,甚至是天帝都没看清芙嫣是怎么动作的。当他们能看清的时候芙嫣已经到了谢殒面前,握在手里的箭矢已经刺向谢殒的眉心,那里是闪着银光的银色神纹。 芙嫣的眼睛都冒起了火焰,瞳仁变成血色,背后羽翼鲜红,侧颊是金红色的鳞片,额头是金色的龙角。她毫不留情地将箭矢刺向谢殒眉心,其实并不觉得自己能中,但结果出人意料。 是她真的太快了吗? 是她真的进益了许多吗? 在一片哗然之声里,燃着芙嫣命魂的尖锐箭矢真的刺入了谢殒眉心,血顺着伤口滴落,一路经过他高挺的鼻梁和挺巧的鼻尖,一滴又一滴,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掉得到处都是。 芙嫣一怔,手不自觉一松,谢殒便在此刻将她推开。 虽然刺中了,但也没能就这样将谢殒打败。芙嫣眼眸火焰消失,但瞳仁还是红色,她看着谢殒抬手抚去眉心鲜血,那副随意到对自身毫不在乎的模样,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你……” “你还没赢。”谢殒打断她,“女君此番历劫功德圆满,进益颇多,本君领教了。” 天后拉住天帝的衣袖与他传音:“这是怎么回事,芙儿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天帝回传音:“芙儿历劫的功德确实是仙界最高,能伤到帝君应该也不奇怪。” 他安抚着妻子,并未将自己知道的说出去,他承诺过谢殒不将那些说出去,仙界许诺关乎因果,之后如果芙嫣需要的话,他可以撑着因果将一切告知,现在还不到时候。 底下三言两语的功夫,台上的局势已经扭转。 芙嫣被谢殒逼得步步后退,已经做不出主动攻击,只能防守,天后看得心里一紧。 “这是怎么回事。”天后担忧道,“芙儿之前明明不会这样被动。” 天帝微微拧眉,低声说:“她心乱了。” …… 台上,芙嫣的心的确如天帝所说那样有些乱了。 她看着谢殒眉心不断往外涌的血,因两人曾神魂交融过,她还拥有过他的神力,能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在金红色的神血之中是丝丝缕缕的黑,众仙看不见这隐匿其中的黑,芙嫣却无法忽视。 她且战且退,很快被谢殒逼到角落,身上到处都是伤,血不断涌出伤口,看起来可比谢殒仅在眉心的伤势可怕得多。 她背靠结界之光,血染红衣,衣料都重了许多,再退一步就是败了。 谢殒的剑抵着她的心口,没有刺下去,因为芙嫣以护心鳞的原始形态挡住了。 看着这一幕的人都不会怀疑,如果不是护心麟存在,谢殒的剑尖一定刺下去了。 虽然有规则在,少帝绝不可能会死于大比,至少也是被剑刃迫得不得不离开结界认输。 “你在想些什么。” 谢殒在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里开了口,他声调不悦,压抑着怒意。 他已经很久不这样和她说话了,骤然一听让芙嫣难免有些恍惚。 “在如此重要的比武中一再分神,你若不想做这个天帝,台下自有无数人想取而代之。” 芙嫣闻言望向台下,众仙看似表情恭谨,但她身为天族少帝,修的是历任天帝修的帝王苍生道,苍生中自然包括这些仙人,她如今的修为已经可以将他们身上的因果线和不臣心尽收眼底。 倒是没有明显的不臣,但野心勃勃的大有人在。 芙嫣睨向谢殒,用护心鳞推开剑尖,冷淡地说:“我只是不想乘人之危。” 谢殒动作一顿。 “你的血里有什么,需要我提醒你吗?” “你看得见。” “我看不见就不会分心了。” “别管那些。”谢殒握剑抬手,再次袭来,“孰轻孰重你该分得轻。” 这一刻谢殒如何不重要,帝位才是最重要的,芙嫣当然知道。 她有些烦躁,谢殒的模样让她又恨又烦,耐心彻底告罄,再不多想,只求速战速决。 她不愿深想,此刻她所想的速战速决,究竟是怕所谓的变数,还是担心谢殒的身体。 于是众仙就看见局势再次逆转,方才还快要无招架之力的女君迎上帝君,彻底抛开箭矢这些外物,将真龙之火燃上双手,赤手空拳的以火焰将谢殒手中神剑寸寸断裂。 谢殒失了兵器,不由去看空荡荡的手掌,面前一片炙热,是芙嫣在乘胜追击。 芙嫣年轻,此次历劫修为大增,正是最强盛的时刻。 他却是一位垂垂将死的老者,坚持到此刻已经是尽了全力。 芙嫣双手带着火焰而来,一手为拳,一手掐住他的脖颈,谁都没想到谢殒真的会被掐住,但方才女君势不可挡的气魄,又让他们觉得被掐住也理所应当。 台上比武的两人都是底下人望尘莫及的存在,高手过招,他们已经看不清两人是怎么动作的,只能看到交互的光影,以及最后芙嫣掐住了谢殒的脖颈。 火焰将无垢帝君的肌肤灼伤,女君并未松手,而是又一拳打在他心口的位置,他心口处的衣料都燃烧起来,很快变为黑色。 这若不是联合着他本体灵力的法衣,恐怕已经烧成灰烬了。 这是真正的全力一击,毫无保留,谢殒被芙嫣掐着,就这么送出了结界之光。 众仙看着这一幕,都静默着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 直到天帝站出来说:“多谢无垢帝君与小女切磋。” “切磋”二字文雅巧妙,不会令输掉比赛的人太过没面子,不管那人是芙嫣还是谢殒。 在出结界的一瞬间,芙嫣就松开了谢殒。 她目光落在他被灼烧的颈项上,眼神闪了闪,淡淡开口:“我赢了。” 谢殒落地站稳,脊背挺得笔直,除了嗓音有些沙哑外看不出什么不对。 “是。”他点头,“愿赌服输,甘拜下风。” 他们其实已经打了很久,金乌已经西斜,但众人看得认真,都忘记了时间。 现下回过神来,议论声响起,皆是对芙嫣点到为止的胜利感慨万分。 “女君能胜无垢帝君,哪怕是在规则制约下险胜几招,也已是吾辈所不能及也。” 舟不渡站在说话的人旁边,目光定在芙嫣身上,她灵力已经耗尽,额头薄汗,身上满是伤口,但他身经百战,很清楚那些伤虽然看着吓人,流血颇多,但无一靠近要害,说谢殒不是故意在营造女君伤势极重的模样他都不信。 无垢帝君在特地制造骇人的伤口。 这令芙嫣哪怕胜了,也因浑身是血灵力枯竭而显得奄奄一息。 而他侧立一旁,除却脖颈的伤势和心口处衣料的损毁,堪称是琼林玉树,挺拔安然。 这样强烈的反差,让谁都不会觉得芙嫣胜得轻松,不会怀疑谢殒手下留情。 他们非常认可这个结果。 天族少帝的拼死一战可以赢无垢帝君一招半式已经足够了,她将是自仙界建立以来,最令人心悦诚服的天帝。 天帝携尘带着天后走到芙嫣身边,扶住她关切道:“你可还好?” 天后尤其担心,握着她的手臂说:“母神带你去药王殿。” 她不顾芙嫣反对,执意拖着满身是血的她离开,芙嫣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情况,她只是流了不少血而已,伤口虽多但根本不严重,说一句她血衣下是活蹦乱跳都不为过。 但是谢殒…… “母神,我……”芙嫣想说什么,视线一直在谢殒身上,他始终站得笔直,仿佛没什么可以让他弯腰,在天后要带走她的时候,他避开所有前来示好的人消失了。 “别看了,赶紧去疗伤,你也不看看自己伤成什么样子了,无垢帝君也是,怎么可以对你下手这么重,你是一定会做天帝的,他何必这样……” 天后说得心疼,眼圈都红了,芙嫣不得不来安慰她,再没去看谢殒离开的方向。 倒是另一人跟着谢殒走了。 楚翾挤着在人群中去恭贺芙嫣,叫着陪她去看医仙,但舟不渡没去。 他甚至先走一步追着谢殒离开。 止步于十重天外,谢殒背对着他停下。 “战神跟到这里就够了。” 对芙嫣之外的人,谢殒的态度漠然到几乎无情。 这在以前不会。他是君子,哪怕身居高位也从不看轻任何下臣。即便是一重天的小仙或者人界普普通通的修士,他也都谦逊有礼地对待。 舟不渡不介意他的态度:“十重天出了什么问题?” 他的敏锐让谢殒都有些惊讶。 他转过头,看着他没有回答。 舟不渡点明一切:“女君结束大比时伤势看起来吓人,其实根本不严重,只是简单的皮外伤,有清容在,不消半日就能好。” 谢殒也没否认:“你既知道,就该去告诉清容上神,别太快将她治好。” 舟不渡:“女君会告诉清容的。” 谢殒没话和他说,但消失之前舟不渡再次开了口。 “帝君到底想干什么。”舟不渡语气不怎么好,“你想用这种方式讨好她?恕我直言,她恐怕不会喜欢,反而还会讨厌。” 芙嫣是多要强的人他们都清楚,舟不渡想象不到谢殒真的会出什么事,他太强了,给了他们太过无懈可击的印象,舟不渡虽有些怀疑但很快就扫开了,只以为谢殒是故意放水让芙嫣得胜,拿到一个打败他的美名,这算是他的追求方式。 他根本不知道,芙嫣是真的战胜了谢殒, 谢殒真正的情况,除了他自己,天帝和芙嫣父女最清楚。 谢殒不应,舟不渡还有话说,但这次没能开口。 金白色的光让他口不能言,他额头微汗,惊愕地望着转瞬至眼前的谢殒,他要比舟不渡高一些,视线垂下来,睥睨而漠然道:“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 “本君要做什么,做了什么,何须向你解释。” “……”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本君。” “……” “去。” 一字敕令下,舟不渡根本反抗不了帝君旨意,不由自住地狼狈离开。 他走后,谢殒扬手重新布下十重天的结界,这是他仅存的力量。 这股力量留下的结界,足以挡住六界所有人的脚步。 他再不能为芙嫣做什么了。 接下来这段迈向死亡的衰败时间,他想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地度过。 如从前一样。 几百万年来,孑然一身,孤冷清寂。 第79章 第79章 药王殿是为众仙调息疗伤的地方, 素来非常安静,但今日有些不一样。 “芙儿你看这个,我特意跟父君要的, 一万年一开的九霄素心花, 保你服下之后立刻恢复灵力, 你快试试。” “芙儿,你再看看这个,我特意跟母后要的, 千凤羽衣, 再没比你更适合这个红色的姑娘了,你快穿上试试, 你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湿透了。” “芙儿,你再……” “楚少主。”素来温柔的清容上神难得语气严肃,拧着眉道,“请你安静一点, 这里是药王殿,不是凤族王宫。” 楚翾张着嘴, 继续说也不是,又不甘心就这么停下,最后还是避讳着清容上神,话是不说了,东西还是不断掏出来递给芙嫣。 芙嫣很快被宝物淹没, 她你麻木地坐在那,慢慢说:“收回去, 我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楚翾瞪大眼睛, 第一时间捂住嘴, 见清容上神没再看他, 才小心翼翼低声道,“至少这衣服和九霄素心花你得收下吧?” 衣服和疗伤圣药的确是芙嫣急需的,可千凤羽衣太名贵,她也不喜欢,不想要。 至于九霄素心花……他们以为她伤得重才急急送来,可她根本没事。 清容上神正要帮她说出实情,芙嫣就先开了口:“不必,我自己疗伤就行,如今六界太平,我也没什么要紧事,自己疗伤有益于修行。” 清容上神看了她一眼,芙嫣弧度很小地摇摇头,清容上神了然,低着头继续研磨灵植。 “可……可是我都给你拿来了。”楚翾有些失落。 “再拿回去吧,都是凤阳君和君后珍视的宝物,我不喜欢夺人所爱。” “没有夺人所爱,拿来给你也是他们的意思。”楚翾捧着宝物不肯罢休,“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生什么气?” 楚翾妖娆的眼睛眨巴着:“当然是历劫时那些事了,那可不能怪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都是藏叶搞的鬼,他肯定和舟不渡串通好了故意欺负我,给我那么一个命格,让我对你不好!” 想起历劫时的凌翾,芙嫣唇角弯了一下,确实也无法将对方和楚翾联系在一起。 “你看,你还笑我,藏叶真是不声不响办了件大事,若我因此没了□□权,我一定再把命格神殿烧一遍!” “可以了。”芙嫣按了按额角,声音有些疲惫,“我有些累,你先回去吧,人界的事我没放在心上。” “真的?”楚翾不信,“你真不生我气?” 芙嫣点头,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那我还有机会的吧?”他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芙嫣望过来,慢慢说:“你本来就没有。” “……”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药王殿所有人听见,楚翾立刻望向周围,见大家都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没听到,依然高兴不起来。 他们越是这样,越证明全都听到了好吗! 好生气。 又被拒绝了。 这么多年,楚翾平均一年就要被芙嫣拒绝十来次,其实早就习惯了,但习惯不代表不会沮丧。 “你太坏了。”楚翾抱起宝物,“你这个坏女人,我走就是了,你口是心非,肯定还是因为生气才这样,我等你消气再来!哼!” 他红着眼圈跑走,医仙们顿时松了口气,低语着:“搅人精终于走了。” 察觉到芙嫣投来的视线,说话的医仙有些脸红慌张道:“小仙失言,女君恕罪。” “他确实有些吵。”芙嫣的声音没什么力气,“本君这就离开,他自不会再来打扰。” 她起身要走,清容上神不赞同道:“我还不曾为女君疗伤,女君不可随意离开。” “不劳烦清容上神,我之前与楚少主说得是认真的。”她整理着染血的红衣,“眼下也没什么要事等我去做,刚好能自己疗伤。” 疗伤也是一种修行,但芙嫣虽然皮外伤没什么,灵力枯竭还是很严重,若非神魂早一步修补完全了,大比时她再次燃烧命魂,会让身体更加糟糕。 想到这里清容上神还有些疑惑:“女君之前的神魂损伤是怎么好的?按理说不该那么快。” 照她的进度,在继位大比之前肯定是难好的。 芙嫣笑了一下却没回答,身影很快消失。 之前说楚翾是搅人精的医仙担忧道:“师尊,弟子说错话冒犯了楚少主,女君不够秋后算账或者将此事告知楚少主吧?” 清容上神无奈道:“莫要将过去听来的谣言信以为真,女君哪里有那么闲,事事都要介意?她更不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人。宽了你的心好好修炼就是。” 离开药王殿,芙嫣回了自己的寝殿。 少帝宫很安静,仙婢们有序地做着自己的事,她们都知道这里很快就不再有人居住了,少帝即将继位天帝,她们都想尽最后的机会表现一下。 芙嫣光着脚踩在玉石地面上,有些凉,但很让人清醒。 她穿着血衣一步步走上台阶,落座于美人榻,侧倚上去,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浮现出谢殒独自离开的背影。 她微微皱眉,很快睁开眼,仙婢在这时来禀报:“女君,战神到了。” 舟不渡。 芙嫣没动:“让他进来。” “是。” 仙婢下去,舟不渡很快进来。 他穿着银白常服,长发束着高马尾,手腕上比从前多了一串佛珠。 芙嫣瞧见,微微凝眸。 “女君。”他单膝跪下行礼。 “不必多礼,起来坐。” 长木椅出现在他身后,舟不渡也没客气,直接坐了。 他看了一眼斜倚美人榻的芙嫣,迟疑着:“臣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女君可要先更衣?” “舟不渡。”芙嫣半阖着眼,“七上神里也只有你时时刻刻对着我自称臣。” “这是应该的,他们过于失礼。” “几位上神都是看着我长大的,直呼其名也不算失礼,大家都那么熟了,是你太过守礼。” 舟不渡:“女君说是就是,臣……我以后改。” 芙嫣唇角轻扬,笑容稍纵即逝,带着些倦意。 “我是来恭喜女君的。”舟不渡拨着腕间佛珠,“之前走的匆忙,没赶上。” “我收到你的恭喜了。”芙嫣随口问了句,“那么匆忙是去做什么了?” 舟不渡凝着她说:“去追帝君了。” “……” “不知为何,总有种十重天有异样的感觉。” 芙嫣身上的倦怠消散了一些,她缓缓支起头看着他:“是吗?”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舟不渡想了想,“现在六界太平,应该就是我的错觉。” 芙嫣半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舟不渡站起身:“我来的不是时候,不打搅你休息,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芙嫣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道:“神尊手上的佛珠很眼熟。” 舟不渡停下脚步,身姿有些僵硬,未曾答话。 这确实是件熟悉的东西,是他作为不渡在历劫时的念珠,因他的执念随着历劫一起回来了。 将袖子放下挡住那串念珠,舟不渡莫名地叹了口气。 芙嫣:“神尊久经战场,还是执剑执戟更顺眼一些。” 舟不渡心一冷,究竟是执剑执戟更顺眼,还是不希望看到他带着任何历劫时两人有情的回忆? “……那么多年,我已经习惯念佛了。”舟不渡垂眼回答。 芙嫣:“念佛不适合你。” 她说得那么快那么肯定,让舟不渡心凉得彻底。 当真是和从前一个样子。 经历一次历劫,竟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她要说的根本不是念佛不适合他。 她想告诉他的是,纠缠于历劫时的记忆——这件事不适合他。 舟不渡有些狼狈地匆匆离去。 芙嫣微微吐了一口气。 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如果她真的足够聪明,就明白该和他在一起。 可惜她确实还不够聪明。 舟不渡那样好的人,不该为她沉溺过往,他值得一个全心全意为他的人。 因着灵力枯竭,早没精力,芙嫣很快在榻上沉沉睡去。 夜色降临时,她渐渐醒来,头昏沉得很。 身上很烫,血衣没换,外伤也没处理,不太舒服。 虽然那些伤微不足道,却也会一直流血,这会儿美人榻上都是血,处处都是血腥味,芙嫣因失血过多发起了高热。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仙族起个高热不过是多睡一会,运转几个周天灵力的事。 但芙嫣的伤口还没处理,自己也不动手,也不去见医仙,老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 她渐渐从侧躺换做趴着,眉头紧锁,意识昏沉。 朦胧间,内殿红纱飘动,好像刮起了风。 这不对劲,九重天怎么会有这样的风? 但芙嫣没精力去管,又或者她潜意识里知道是为什么,所以没管。 神魂疲倦,头疼发热,芙嫣焦躁不安,身上汗津津,看上去脆弱极了。 一双手抚上她的脸颊,带着些熟悉的凉意,芙嫣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她好像听到一声叹息,身子被人抱起,置入温度适宜的怀里——也许对方的温度已经不适宜,但她太热,也就显得他不适宜的温度都正常了。 “我帮你止血。”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仿佛来自古老的最初,充满沧桑沉重之感。 芙嫣闭着眼抬头,鼻尖和嘴唇擦着对方的下巴脸颊过去,闻到的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谢殒。”她看似昏沉,其实还是有分辨能力,言语也很清晰,“是不是你。” “不是。”他否认了。 “就是你。”芙嫣哑着嗓子,“你当我真的病傻了?我会认不出你的味道吗?” “真不是。” “呵。”芙嫣冷笑了一下,手环住他的腰,丈量了一下道,“就是你,这个尺寸不会是别人。” “你在说什么。”他还在否认,“听不懂。” 腰上突然被掐了一下,不疼,痒得很,谢殒呼吸一窒,抛开方才的话题:“我帮你疗伤。” 他指尖散出微弱的灵力,其他做不到,帮她止血还是可以的。 伤口终于暂时愈合,血不再流,芙嫣慢慢睁开眼,入眼是谢殒交叠的衣领。 她的手上移,落在他衣领处,轻轻拉开,嘴唇靠近,贴上去,不是吻,是咬。 “嘶。” 谢殒轻嘶一声,在寂静昏暗的内殿里显得格外勾人。 “我该走了。” 他克制地将她拉开,芙嫣顺着倒在榻上,看到他起身整理衣衫。 “你换件衣裳好好调息,明日就会好。” 他说完要走,芙嫣懒洋洋地开口:“你明知我的伤口不管也不会有事,还大半夜偷偷跑来做什么。” 谢殒没说话。 没事又如何?他与她神魂交融数次,神府早已不分彼此,她高热难受,他有所感,本想安静等死,神识得知她未让清容上神疗伤后又实在不放心不下,这才过来。 这些她都没必要知道。 芙嫣继续说着:“留下这些吓人的伤口,制造我重伤险胜的假象,让我踩着你几百万年来的尊荣上位,将你最后的一丝价值榨干,你在利用你自己这件事上,也是煞费苦心。” 她撑着手臂起来,长发散落,单手随意扯着身上的血衣,用最随意的语气说着最惊人的言语。 “谢殒。”她叫他。 然后说:“你是不是要死了。” 芙嫣衣衫半褪仰躺在榻上,视线落在云海中:“日月山河在破碎,我修帝王苍生道,听得见苍生万物在悲痛,是因为你要死了,对吗?” 第80章 第80章 谢殒洒金的白袍有些凌乱, 他侧立在美人榻前,红色的轻纱飘动一旁,为他白色的身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再加上夜色的黑, 有种迷幻罪恶的美感。 明明是世上最圣洁的存在,拥有着涤净万物的力量,却又矛盾得有着罪恶美。 芙嫣因高热而落了薄汗,几缕发丝黏在额角和下颌, 身上的血衣味道有些难闻,她终于舍得换衣, 也不避讳谢殒还在, 直接宽衣解带。 女子群裳尽褪,察觉到芙嫣在做什么,谢殒想离开, 但她慢条斯理地说:“走吧,你走了我再不会理你,管你是死是活,别脏了我九重天的地方就是。” 谢殒于是僵住, 再迈不动一步。 “你死在十重天刚好,那地方除了父帝本来也没人去。我就守着你陨落的消息不告诉任何人, 等地位稳固了再说——到时候这天底下六界之内, 再没人可以威胁到我的位置。” 芙嫣音色愉悦:“我不会去看你, 更不会给你收尸,啊不对, 你不会有尸体, 仙人哪里会有尸体?神更不可能有, 你应该化为乌有……也好, 省得还要麻烦。” 她赤着身子下榻,走到他背后,拨开他披着的长发,缓缓脱下他的外衫裹在自己身上。 “你死得干干净净,恰到好处,真的很好。”她穿着他的外袍,并不系带子,就这么敞着,双手搭在他肩上,语调微微上扬,“就是不知你多久会死,死之前还能否看到我成婚。” 明显感觉手下身子僵硬,芙嫣无声地笑了笑:“之前请你主持试缘之仪是为了以防万一,怕泯风还有什么后招,你在就比较保险,这次是真心希望你能恭喜我。”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相识一场,希望你能恭喜我寻得所爱。” “所爱”二字让谢殒的克制彻底崩塌。 他猛地转过身来,狠狠捏着芙嫣的双臂,她几乎被他桎梏得双脚离地。 她一点都不慌张,也不生气,甚至笑意盈盈地在夜色地看着他。 “帝君这是做什么。”她语调幽幽柔柔,“你不怕朕治你不敬之罪吗?” 她马上就是天帝了,现在自称朕虽然早了点,但也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早在人界历劫时,她就是他的陛下了。 “陛下要治我的罪吗。”谢殒在黑暗中看着她。 “你这样冒犯朕,朕当然要治你的罪。” “好。”谢殒手上一用力,将芙嫣紧紧抱在怀里,“左右都要治罪,不若我冒犯得更彻底些。” 芙嫣被他力道这样大得抱住,不自觉轻哼了一声。她其实完全没有反抗,纤细的身体柔软地靠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想到他没否认要死了的事,缓缓垂下了眼睛。 谢殒紧紧搂着她,两人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他嘴上说得厉害,要冒犯得彻底,却根本没有更进一步。 黑暗里红纱飞舞,芙嫣散着的长发也在飘动,谢殒视线下移,落在她浓烈明丽的脸庞上,心中的不甘愈演愈烈。 明明已经做好了独自死去的打算,明明不想让她知道一切,却还是在面对她时一败涂地。 “我如今在陛下眼里,是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谢殒开口,音调平缓,但眼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芙嫣从看到过他侵略性那么强的眼神,她后撤一些,有些惊讶地凝视他。 “我连想要维持最后的体面,独自一个人消失都做不到。” 谢殒充满自我厌恶地说:“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衰败的样子,不想你看见我无能可怜的模样,你为何非要挑明一切,为何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肯留给我。” “你就那么喜欢践踏我吗。” 芙嫣欲语,却被他堵住了唇。 他放肆而又沉重地亲吻她,她险些因他的迫切和放纵窒息,闪躲着想要推开他,他却不肯放过她,直接将她按在美人榻上,这上面还有她的血,凌乱的呼吸间都是属于她的血腥味。 谢殒撑起手臂看着她,她终于得以喘息,胸前不断起伏,眼睛里有些水光,大约是因为险些窒息。 作为上神哪里那么容易窒息?哪怕不呼吸也没什么。 可不管是人还是神,总有那么一些时候会忘记自己有多大能力,只记得本能。 “芙嫣。” 她听到谢殒在唤她,在要看到他的脸前被他捂住了眼睛。 接下来又是汹涌的吻,她从不知谢殒也会有这样热烈到狂妄的模样。 她像要被他吞噬,身子一寸寸被他吃下,无处不染上他的气息。 “芙嫣。” 他又在唤她,那种语调……怎么说,明明他是此刻强势的一方,明明他是在上面的那个,可他的音调和语气却让她感知到了无尽的凄冷和无助。 他在渴望一些东西,一些只有她能给的东西,可他又不敢真的开口跟她要,所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这样叫她的名字。 这像极了在太冥宫里,芙嫣逼迫他在纸上一遍遍写下她的名字。 那时的她和现在的他怀有同样的期盼,也同样为明摆着的结局感到绝望。 终于,像是再也忍耐不住,谢殒在这个吻结束后伏在她耳畔喘息着说:“至少等我死了再和别人成婚。” 芙嫣听到自己沙哑地说:“我为何要答应你。” 谢殒:“不会让你等太久。” “……是吗。” “不会太久。”他的声音更低了,夹杂着说不出来的涩,“很快了。” 腰间忽然一紧,谢殒怔住,发丝从肩膀滑落,他捂着芙嫣眼睛的手被拿开,她终于看见了他的模样。 他眼眸赤红,脸庞苍白清癯,他们才多久没见,他竟然瘦了这样多。 他本就是瘦削的身材,如今更甚,这样环着他的腰,只觉细得可怕。 “很快是有多快。” 芙嫣脸上看不出什么,任谁也别想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只能听到她不紧不慢地询问。 谢殒闭了闭眼,微风吹动他满头乌发,发丝与雪色的发带垂落肩膀,容色清丽的脸上是浓浓的自嘲。 “也许几天,也许月余。” 山川的悲鸣不绝于耳,芙嫣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也就是说,最多月余,你就要死了。” 谢殒没说话,但点了一下头。 他肯定了这个说法。 他真的快要死了。 生命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无垢帝君要死了。 他真的要死了。 “有没有感到解脱?”芙嫣的语气有些飘忽,“我知道你一直在期待这一天到来,现在快要等到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搂着他的力道更紧,谢殒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颈项,没有发出声音。 “我杀了泯风时,他跟我说我会后悔。他说杀了他等于杀了另外一个人,他会等那个人。” 芙嫣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衣襟凌乱敞开,入目是一片白皙,谢殒缓缓抬手替她拢好,动作自然温馨地仿佛做过无数次。 芙嫣却根本不在意这些,紧盯着他的脸说:“那个人是你。” 事已至此,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谢殒直接承认:“是我。” 芙嫣笑了起来。 她将谢殒丢在榻上,笑着下了榻,光着脚转了个圈,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前仰后合。 笑是用来表达快乐的,可她的笑只让人觉得不安艰涩。 谢殒起身想触碰她,她快速躲开,皱着眉斥道:“别碰我。” 谢殒手臂僵住,良久,顺从地放下,当真不再碰她。 芙嫣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继续斥道:“被要死的人碰,晦气。” 谢殒后退一步,视线落在她身上,唇线紧绷。 “怎么。”芙嫣微扬下巴,“生气了?不高兴?” 谢殒开口,回答的却是她前面的话。 “我没有觉得高兴,亦没有觉得解脱。” 芙嫣脚底玉石冷冰冰的,她身上却热得很,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殒,又觉得他远在天涯。 “在你诞生之前,我唯一的期盼,唯一值得我在意的,的确是死。” 他往前一步。 “所以我为自己取名殒。” 他抓住了芙嫣的手腕,她纤细的身子微微摇晃,睁大眼睛看着他。 “但后来变了。” 他低下头,“因为有了你。” “我已经不想死了,芙嫣。”谢殒低缓地说,“我想要长生。” 芙嫣喉头发热:“你可以。” 她轻咳了几声,嗓子发痒,难受得很,压抑着说:“你可以长生。” 长生不老对神仙,尤其是这天地间最后一尊真神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那是以前。 谢殒现在不可以了。 他也没明着说,只是笑了一下,芙嫣看着那个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观天地运数多年,肆意掌控他人命运,可知未来可知过去,却从不能看到自己的命运。” 谢殒放开她,心平气和道:“如今看来,这就是我的命运了。” “……你的命运是什么?……在六界太平之后,作为世间的最后一个神,走向毁灭?”芙嫣听到自己沙哑地问。 谢殒坦然接受了他的命运:“没有人需要我了。” 没有人需要他了,所以他就该去死了。 此刻不再是洪荒初开的时候,时移世易,最初的一切在泯风死亡后全都毁灭了,天道需要的不再是谢殒,六界也不是。 他的存在反而会破坏六界平衡,万一哪日他也生了恶念,那天地间将无人可以反抗他。 所以他的死是此刻必行之事。 “不对。” 芙嫣否认了他的说法。 她后退了几步,一再重复着:“不对,你说得不对。” 她摇着头,却又不说哪里不对。 谢殒始终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她,和之前想凶狠吻她时判若两人。 “芙嫣。”他说,“我求你最后一件事。” 她看着他,听到他缓缓道:“至少在我灰飞烟灭之前,不要属于别人。不会很久,这对你来说不难。” 确实不难。挑选适合成为天君的对象都需要一段时间,谢殒只要她等月余,真的不难。 但芙嫣还是没有答应。 她甚至恶狠狠道:“凭什么要答应你,求我也没用,你死吧,最好明天就死,我很快就会和别人成婚,我要风风光光地和他举办结契大殿,要让六界至尊都来参加我们的婚宴,哦对了,还有孩子,一个肯定不够……”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迫停下了。 倒不是谢殒对她做了什么让她说不出来,而是他嘴角安静地在滴血。 他甚至都没动,也没咳嗽,嘴角便沁出血来。 昏暗的光线里,仿佛那满头乌发也开始掺杂出几丝银白来。 芙嫣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步步走上前,抬手替他抹去血迹,然后抱住了他,轻轻顺着他的背。 他不会死的。 她在心里说。 他的理论不成立。 没有人需要他了? 不是那样的。 不是的。 第81章 第81章 谢殒来夜探芙嫣就没能再离开。 芙嫣把他关在了少帝宫, 这里是她的地方,可比十重天好操作得多,谢殒身体又是那个样子, 她简直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帝君说,若我是就这么把你一直关在这里, 然后对外说你死了,不让你见任何人,每日只能看见我, 和我说话,永远做我的禁脔,你会不会发疯?” 芙嫣一边穿衣一边说话, 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正在整理宫绦。 谢殒端坐在书案后, 芙嫣给了他一本书, 书本摊开在书案上, 内容令他不断皱眉。 “怎么不说话。”她穿好衣服走过来,手撑着书案看他, 长发从肩侧滑落, 身上淡香漫漫,有些灰烬的尾调。 谢殒抬眸:“不会。” 芙嫣不意外这个答案,歪了歪头说:“那你会高兴吗?” “你会高兴吗?” “有可能。” “那我就高兴。” “……” 芙嫣看了他一会,轻轻啧了一声, 直起身道:“真可惜, 再有个月余你就真的要死了,我哪怕这么做,也快活不了几日。” 谢殒过了一会才说:“你真想如此的话, 我会尽我所能多撑几日。” 多撑几日…… 芙嫣背对向他, 脸上轻慢的笑消失, 没有表情道:“那就请你多撑几日吧。” 她说完身影就消失了,淡淡的结界将谢殒包围,看似是桎梏他,其实这些带有芙嫣真龙之气的结界光也给他带来了一丝生机。 他已经快要维系不住十重天的一切,芙嫣身上蓬勃的灵力恰好适合他。 她走之后,他垂眼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本,想到芙嫣的吩咐,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拿在手里,细细研读。 他看得很认真,时不时就翻一页,微颦的眉头昭示了他不但在看,还在思考。 外人见他这副模样,绝不会发现他此刻的模样与平时读书的端正认真有任何不同,但…… 他看的一不是什么修炼典籍,二不是什么秘传古书,而是…… 谢殒看完最后一页,九重天已经暮至。 他将书放下,书封上写着三个字清晰的大字。 帝春/宫。 这里面是什么内容不言而喻。 芙嫣要他好好学习,好好看完,他最终还是照做了。 想到书里那些活灵活现的内容,还有直白到令他至今心绪紊乱的图画,不由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角。 墨发中的银丝好像又多了一些,谢殒低头的时候垂下来一缕,他静静看着,面上的神情缓缓消失。 之前他虽然神色疲倦不自然,但至少还是活人的样子,还有些生气在。 但现在却是死寂的麻木漠然,一动不动端坐在那里,像是已经陨落的神祇石像。 芙嫣很晚都没回来。 她正在仙岛万卷阁。 这座通天高塔里藏着六界至尊仙法,如今的天帝携尘迄今为止也没有全部看完。 芙嫣没在底下几层纠结,直接从最高层往下找,速度极快,目的性很强。 她一整天的时间都耗在这里,但始终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坐在椅子上,芙嫣放下手里的玉简,明灭的火光下,脸上神情沉沉。 “女君。” 有人出声,芙嫣侧目望去,在角落里看见了个意外的人。 “苦厄上神。” 循光小小的一个缩在角落里,姿势虽然不雅但很惬意。 他身边摞着高高厚厚的书籍,怀里还抱着一卷玉简,应该是在这里很久了。 “我打扰你了吗?”芙嫣起身,“我这就下去了。” 这里基本都找过,没有她想要的,就继续往下一层。 循光目视她转过身,淡淡开口:“我这里的书女君还没看。” 芙嫣脚步一顿,回眸道:“若苦厄上神肯行方便的话,那是最好不过。” “臣自然会给女君行方便。”循光起身放下书,拍了拍衣服的尘,“女君请吧。” 芙嫣点头上前,与要走的循光擦肩而过。 循光走出几步停下来,想了想,到底还是开口:“帝君在女君那里。” 芙嫣翻着书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她一页一页快速看,“我可谁都没告诉,苦厄上神也不见得能将神识透过我的结界。” “我确实不能,但我感知得到苦厄的存在。”循光回眸,“帝君身上的苦厄和邪祟是六界最胜,我只要还没瞎,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哦。”芙嫣也不意外,头也不抬道,“你为何要提起这个,他不能在我那里吗?” 循光蹙眉:“女君即将继位,是未来的天帝,无垢帝君此刻的情况实在不宜与女君过多接触。” 他担心的是谢殒身上远胜过从前的邪祟会侵袭芙嫣。 她能力出众,大家有目共睹,但那毕竟是六界最胜的苦厄,循光不敢冒险,他希望芙嫣以自身安危为重。 但芙嫣和她的父亲一样,都不太听循光的话。 “多谢好意,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循光还想说什么,但芙嫣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意思已经很明显。 循光没办法,只得告退,走时没忍住负气一句:“龙族果然几百万年都改不掉自负的毛病。” 芙嫣翻页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 循光的担忧确实有必要,但他没有搞清楚一点——若谢殒没事,就不可能让她被侵袭。 若谢殒有事……他死都要死了,还能如何。 再者说,或许真是龙族素来的自负吧,芙嫣不认为自己会中招。 她看得见谢殒身上的黑气,恨不得将它们烧个感觉,该害怕的不是她,是它们才对。 夜深的时候,芙嫣回到寝宫。 谢殒第一时间发现,自书案后抬起头,额边垂落的发丝飘动,玉色的面颊上一双漆黑俊美的眼睛空洞而无神。 这样的眼神不适合他,他的眼眸该如清潭一样深邃冷冽。 芙嫣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捧住他的脸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清脆的响声让谢殒倏地回归神思,他抬起手臂自然地将芙嫣揽进怀里,见她拿起桌上的书,呼吸稍稍乱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看完了?” “看完了。” “学会了吗?” “……” “不想说可以说。”芙嫣放下书,转过身将他压倒在地上,“直接试试吧。” 谢殒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没觉得冷,因为趴在他胸口的芙嫣身上温度烫人,他几乎不知该将手放在哪里。 芙嫣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翕动的眼睫,忍不住道:“为什么每次你都像是第一次。” 谢殒:“……别说话。” “我偏要说。”芙嫣眼睛有些红,“谢殒,你这样让我很难办。” “那我要如何才能让你不这样难。” “不知道。”芙嫣埋头在他颈间,扯他衣服,“我也不知道了。” 找不到。 万卷阁看了一半,几乎在灌顶,这样快了都找不到办法。 芙嫣呼吸很淡,语焉不详,谢殒其实不太明白她为何而烦扰。 他想了想说:“我能为你做什么。” 芙嫣张张嘴,最后没能说出来。 她希望他为她做的,恰恰是他已经做不到的。 谢殒将她拉开一些,去看她的脸:“到底怎么了。” 芙嫣不答,转而道:“只剩下月余的时间了,你真想为我做什么话,趁你还有力气,让我好好开心一下吧。” 谢殒阖了阖眼。 “你之前说你对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这句话是错的。” “……错的?” “对,是错的。”芙嫣半撑身子,“至少你现在还活着,而你的脸,你的身体……我很喜欢。” 只是脸和身体堪配喜欢二字。 无关于感情。 但已经足够了。 谢殒抱起芙嫣朝红纱之后的床榻走去,每走一步便有两人的衣物落下。 夜色里轻纱曼舞,九重天少帝宫里缱绻纠缠,暧声漫漫,不绝于耳。 九重天外,仙界瑶台之上,星辰黯淡,日月衰落,这是六界最后一位天神在衰败的迹象。 但除了芙嫣好像并未有人发现,又或者他们发现了,又不觉得这代表什么,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在金乌再起的时候,一切生灵又会逐渐恢复生机。 芙嫣从谢殒怀里醒来时,他还睡着。 他们竟然都睡着了,谢殒比她睡得还要沉一些,她抽出手臂他都没醒。 芙嫣的视线落在他满头长发上,昨日明明还只有几缕银白,一夜过去,竟然已经白了一半。 乍一看,就像是她将他的精气吸走了一样。 芙嫣伸手摸了摸他的发丝,挑起一缕银白看了许久,单手捏诀,红色的灵力包裹着他的长发,那些银白渐渐变回黑色。 做完这一切,谢殒还是没醒,他睡着,眉头舒展,神情放松,唇微微开着,呼吸清浅好闻。 芙嫣抚向他的脸庞,发觉他身上热得很。 她不由靠得更近一些,整个人缠上他,谢殒还是没醒。 芙嫣将脸埋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许久才哑着嗓子道:“你再不醒,我就去选天君了。” 紧挨着的身子动了一下,芙嫣抬眸,看到谢殒缓缓睁开了眼。 他环住她的腰紧紧搂着,声音沉暗道:“不行。” “你醒了我就先不去。” “若能永远不去就好了。” 芙嫣看看他,转开话题:“昨日的书你学得不错。” 谢殒没说话,他好像不太有力气,话不多,若非昨夜实在卖力,芙嫣都要以为他现在就快要死了。 会吗。 这么晚醒,话都不太想说,会是衰败了更多吗。 芙嫣想着,支起身道:“再来。” 谢殒眼睛缓缓睁大一些。 “再来,就应你那个等你死了再成婚的请求。” 谢殒长臂一揽,芙嫣扑到他身上,丝被起伏,哪怕天光大盛,两人也没起来的意思。 天后来见芙嫣,商议不日之后的登基事宜,却只看到一片结界。 她挥退仙婢,仰头观察十重天天地之色的异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放弃了进去,心事重重地回了神谕宫。 神谕宫里,天帝正严肃地执笔写着什么,见妻子神色凝重,不禁问了句:“怎么了?” “帝君在芙儿寝宫。” “哦,可能是有什么话说吧。” “你真是心大。”天后无语地指着十重天,“你自己抬头看看,你是压根没注意到别的,一直在写这东西吧?”她把天帝写的东西拿起来,上面赫然是些退位后的游玩计划。 “墨还没干,别那么粗鲁。”天帝小心地拿回来,一瞥十重天,当即皱了眉。 “你女儿这次把人关在自己寝宫了。” “她真是……”天帝哭笑不得,“这难道不是你女儿吗?不过左右这次他们是两情相悦,不会再有上次的意外发生了,他们要做什么做就是。” 这倒是。但天后总觉得不安。 “昨日金乌那边给凤族传讯,说是族内金乌都没什么精气,隐隐有些不好预感。” 天帝脸色更差了:“这时候还会有什么不好发生?” 他都快把计划做完了,若这时候出意外,他一定把造成意外的家伙挫骨扬灰! “不知道。”天后沮丧,“我要是知道不就告诉你了?” “……” 唯一知道内情的芙嫣现在也没有心情给父母解惑。 她倒是有心思做另外的事。 披着件白袍,芙嫣将那日继位大比碎裂的神剑碎片收集起来,打算将它修好。 谢殒看见便说:“坏就坏了,不必为此费心。” “这可是神器。”芙嫣瞥了他一眼,“你不要我还要呢。” “你不用剑。” “那是现在,也许以后会用。”她抱起碎片,“反正你别管,我非要修好不可。” 她抱着碎片离开,再次来到万卷阁,继续昨日的事。 神剑碎片收在袖里乾坤中,倒也不是因为想要神器才一定要修复。 而是……若真能找到某种办法,碎裂的洪荒神器应该是最接近谢殒的存在。 用它做尝试成功与否,最合适不过。 第82章 第82章 芙嫣用旁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在七日内将万卷阁览尽。 她头疼欲裂地坐在书案前, 案上摆着碎裂的神剑,白色剑身泛着淡淡的光,始终不见有任何修复成功的痕迹。 芙嫣情绪紧绷, 终于,她像是再也忍耐不住,挥手将桌上的一切推下去。 碎裂的剑刃掉落在地,还有墨架纸笔,盛有仙茶的杯盏, 全都摔得到处都是。 她盘膝坐着,胸口剧烈起伏,在碎裂声消失后,殿门自外推开, 谢殒快步走了进来。 此刻正是正午, 金乌炽烈,谢殒一身白衣洒上金色,墨染长眉轻轻颦着,在芙嫣注视下将地面上的一片狼藉缓缓收拾好。 他的头发很长,快到小腿, 弯腰蹲下时如墨泉般滑落, 但这其实是一种假相。 如果不是芙嫣,他的头发现在应该全都白了。 谢殒将神剑碎片放回书案上,细瘦修长的手落下, 抬眉望来的神态俊美清湛。 “过来。”芙嫣朝他抬手。 谢殒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被她拉过去,紧紧抱住。 他拥住她, 任她在他怀里轻蹭, 低声说:“修不好便不要修了, 这没什么。” 没什么?不,这很有什么。 他不会懂这之于她代表什么。 芙嫣很不高兴,谢殒感觉得到她的情绪,他正想着如何宽慰她,就见她突然后撤身子,气势凛然一变。 “你曾跟我说过,有人成功回溯过时光。”她眼睛亮了起来,用力抓住他的手,“你知道办法的对吧?” 谢殒转眸去看那把断剑:“你要为这把剑回溯时光?不值得。你若想要神器,十重天有许多,你可随意取用。” 芙嫣倏地站起:“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 谢殒不可能骗她,所以他坦诚道:“我知道,但你不能那么做。” 他拿起断剑:“凡事讲究因果,回溯时光的反噬非你能承担。” 哪怕是洪荒初时的天神,最后也是以死告终,回溯时光这种逆天而行的事,芙嫣决不能尝试。 “既然知道就告诉我方法是什么,具体要不要做,由我自己来决定。” 芙嫣态度坚决,谢殒不说她就不会罢休。 谢殒沉默片刻说:“你这么想要这把剑?” 芙嫣不语。 “我帮你。”他将她拉到一旁,坐到椅子上,要亲自来尝试。 芙嫣直接把他拉到一旁:“我让你把方法告诉我,没让你自己来。” 他现在这副样子,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谢殒表情不太好看,长眉紧蹙,唇边紧抿,显然不想说。 芙嫣想了想道:“我也不需要回溯六界时光,只要回溯在这把剑上的时光就够了,这样一来是不是就安全许多?” 谢殒意外地看向她。 “只是这么一样东西的时光倒退,反噬肯定会小许多,应该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吧?” “……或许。但若如要如此,方法需要改善。” “那就改善一下。”芙嫣心情终于好了一些,有些急切道,“什么时候可以改好?” 谢殒看她心情好,也跟着心情好了一些。 他像是又找到了自我价值,他还能为她做一些事,这令他眉眼鲜活了许多。 “我会尽快。”他认真许诺。 但芙嫣还不满意:“这不行,必须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这样吧,登基大典之后。” 还有三日就是芙嫣的继位大典,在那之后……也好。 谢殒点头应下。 芙嫣嘴角绽放笑意,整个人放松下来,有些好奇地问:“洪荒时是不是还有很多其他厉害的法术?那些如今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事,你曾经是不是也做到过许多?” 谢殒的态度很寻常:“是。但当今六界灵气与从前不可相提并论,很多以前可以轻而易举完成的事,现今都不再可以。” “是吗?”她单手支颐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殒微垂眼睑平静道:“若强行那么做,六界规则会被打破,再无平衡,六界生灵也招架不住那等洪荒法咒。” 芙嫣若有所思地凝视他:“洪荒法咒……你用过多少?又用他们打败过多少人?” “不记得了。” 芙嫣一怔。 “太多了。”他抬眸望来,“已经没有记录的意义了。” …… 很好,这很谢殒。 三日的期限过得很快,芙嫣的继位大典如约而至。 她盛装立在神谕宫高台之上,台下是天族七上神和所有在六界排得上号的尊者。 他们密密麻麻站着,一直排到大殿外台阶之下。 凤族与金乌一族站在左首下,龙族和四海之主在右首处,唯一缺少的身份贵重之人就是谢殒。 芙嫣自高台上望去,始终没见谢殒过来。 今日出来前她明明收起了宫中结界,他该是可以过来的。 他会缺席她的继位大典吗?不可能的,除非他因外力无法过来。 外力……难不成出事了。 芙嫣脚步动了动,天帝在一旁提醒道:“芙儿?” 芙嫣回神,脚尖回转,视线却还在看着高台之下。 舟不渡站在七上神最首要的位置上,楚翾偷偷摸摸挤到他身后,凑过去小声道:“芙儿在看你?” 舟不渡面无表情:“回到你的位置上,这是什么场合,楚少主也敢胡来。” 楚翾不肯走:“我就要站在这儿,芙儿一直往这边看,不能让你一个得了便宜。” 舟不渡微微垂眸:“女君不是在看我。” 楚翾回头,舟不渡背后都是些老神仙,哪个都不如他和舟不渡俊俏美丽,他质疑:“不是在看你难道是在看他们?” 舟不渡漫不经心道:“楚少主没发觉还有一人未到吗?” 楚翾愣了一下,仔细将场上人影扫了一遍,一拍脑门,面色难看道:“不是吧!芙儿在等他?!他凭什么……他之前让芙儿那么伤心!” “回去。”舟不渡转身按住楚翾肩膀,“你太吵了,留在这里太扎眼。” 楚翾还不肯走,舟不渡干脆说:“凤阳君过来了。” “什么?父君,我……”他话还没说完,腰被人踹了一下。 “走吧你。” 舟不渡踹完人,面色平静地转回身,一手握戟,一手握剑,继续守卫高台上的女君。 他看着她,恍惚间想到当年初见的时候。 那时他才刚刚要升为上神,正是年少得意之时,总觉得天底下没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然后他就看见了高不可攀的女君。 年少的芙嫣与如今帝冕加身的女帝重合,舟不渡想起那日在少帝宫里她说的话,银色盔甲下的腕间佛珠依然系着。 她既然不想看他念佛,他就不让她看见。 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会永远念佛。 念佛之于他,只是没有身份不能宣之于口的“念她”罢了。 直到继位大典开始,谢殒也没有现身。 芙嫣告诉自己,可能是改善回溯之法到了关键时刻,他来不及过来,不一定是出了事。 他其实也以另外一种方式出现在了这里。 芙嫣眼前冕旒随着她的动作摇动,熟悉的金红珠串是她曾在谢殒手上看过无数次的。 哪怕被关在九重天,谢殒也没忘记继续制作冕旒,在继位大典这一天,他终于制好了。 他人未到,却用另外一种方式陪伴了她。 她触目可及的地方,都是冕旒的影子。 芙嫣突然特别心慌,可这一刻她根本不能离开。 神谕宫里响起钟鸣和龙啸声,六界都能听到这携着山海之气的声音。 天帝携尘将帝玺交给芙嫣,芙嫣接过,在父帝退下后,拖着长长的衣摆走到帝座之前。 她停下脚步,捧着帝玺转身,淡漠的目光扫过六界尊者,稳稳地坐在帝座之上。 “拜!” 高声起,众仙朝拜,芙嫣透过冕旒望着高台之下,灵力汇聚,威压迫人道:“起。” 日月交替,帝星转换,九重天少帝宫,谢殒落下最后一笔,抬手抹去嘴角血迹。 他大限已至。 之前还以为能撑到继位大典之后,但没想到天道连这样短暂的时间都不容他。 他将芙嫣要的方法改进后写在纸上,最后一个字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他身子摇晃,眼皮沉重至极,但他不想闭眼。 有一个古老的声音在耳边说:你该走了。 于是他不得不闭上眼。 可他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 天道又如何?天道便能如此不公吗? 赋予他使命,却不曾给他任何恩赐,在他终于寻得所爱有了指望的时候,却要夺走他的生命。 天道若是如此不公,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可若是没有天道,六界必将覆灭,它是必须存在的东西,哪怕为了芙嫣,也要有天道存留。 不能毁了天道,那就…… 换一个天道。 谢殒本快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他咬破嘴唇飞身而起,目视长空,身体开始如流光消散,双目里蕴着彻骨杀意,令九霄中的眼睛都不禁心惊胆战。 芙嫣在继位大典结束的第一时间回到了少帝宫。 她站在宫门外久久没有进去,仙婢上前跪拜:“陛下。” 芙嫣没有反应,仙婢们低着头对视一眼,犹豫着是否要再行一次礼。 突然,芙嫣开口:“帝君呢。” 为首的仙婢伏身道:“未曾见到帝君离开。” 其实问她们也是白问。 谢殒要离开,哪里会让她们看见。 所以芙嫣进来,四处寻不到他的时候也不意外。 ……有什么可意外的呢,早在宫门外,她就从神识中发觉到他不在这里了。 不在了啊。 芙嫣走到书案前,看到铺开的纸张上熟悉的字迹,上面墨迹干透,应该是写好有一段时辰了。 芙嫣将纸张拿起,上面记录的是她要的回溯方法。 无关六界,只回溯某一物的时光,照这上面写的方法应该不难完成。 谢殒怕她顾忌不到一些细节,还在一旁做了许多批注,事无巨细,字迹清晰,极有风骨。 这让她想起第一次见他,他在树下看书写字的模样。 他的字迹几万年如一日,就这样带着她猝不及防地回到了当年的心境。 芙嫣将纸上的内容记在心里,本该按照谢殒所写毁掉这张纸,毕竟这种逆天的方法留存于世问题很大,但……她做不到。 明明只是一把命火的事,可她做不到。 她将纸张小心地收回袖里乾坤,随后望向一旁的断剑。 若按她之前的迫切,现在该立刻开始试着修复神剑。 但她没有。 她缓缓坐到椅子上,上面一片冰冷,显然谢殒已经不见许久。 不见了啊。 芙嫣目光所及之处最先看到的总是摇晃的冕旒,金红的珠子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谢殒的存在,让她一遍又一遍想起他制冕旒时的模样。 她在椅子上坐了很久,不去见所有来恭贺她的好友,不去参加酒筵,就在这里等着,可等了很久,天黑了又亮,父神母神寻来,她依然没等到谢殒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 她知道的。 在她登上帝位的这一天,在她这一生最高兴的时刻,他消失了。 六界之中再无可威胁她的存在。 这其实是件好事。 “芙儿?” 母神在唤她,芙嫣站起身笑了一下,微微活动筋骨:“母神和父神可别急着走,至少得等大朝会结束。” 母神看着她迟疑道:“芙儿,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 “你脸色有些难看。” “可能是太累了。” “帝君呢?” 母神恐怕早就猜到她把谢殒关在这里,现在问起也实属正常。 “昨日帝君没来神谕宫参加你的继位大典,如今又在哪里?”父神在问,“回十重天了吗?” 芙嫣突然有些耳鸣,她呼吸乱了一瞬,很快稳定道:“我有些事交给他,他去帮我做事了。” “原是如此。” 父神母神都没怀疑,他们都没有想过谢殒可能是灰飞烟灭了。 芙嫣笑了一下,这笑实在怪异,但谁都没注意到。 大朝会定在明日,芙嫣今日许多事要准备,哪怕当年父神继位时也有些手忙脚乱,但她没有。 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所有事,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在次日大朝会的时候,她无懈可击地完成了自己为帝之路的第一项任务。 下了大朝会,父神提起她的婚事。 “你如今已继位,若有心寻天君,也可以准备起来了。”父神意有所指,“为父与你母神不日即将出发,你若需要你母神为你安排,就要尽快。” 这是催她了。这几日不安排,母神就没时间帮她了。 芙嫣温声说:“父神母神自去做你们想做的事,寻天君这样的事,儿臣自己来就行。” 母神不放心,还想说什么,但父神直接就允了:“芙儿素来是个有主见的,她应当也不会喜欢我们帮忙挑选的对象,不如就交给她自己来选吧。” 母神似乎想到了谁,要说的话收回,没有反驳。 芙嫣其实看得出来他们想到的那个人是谢殒。 他们肯定以为时至今日,她和谢殒是聚是散都该有一个结果了。 这个结果理所应当是她来做主的。 可现实是…… 芙嫣一个站在空旷的少帝宫里,怀里抱着断剑,良久,头也不回地离开。 现实是,哪怕她做了天帝,依然有脱离掌控的事。 这让她很不高兴。 她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命运吗? 命运又如何。 天道又如何。 她既为帝,命运与天道,合该她来掌控! 第83章 第83章 芙嫣继位天帝后就不该再住少帝宫, 她也确实要搬离,但并没前往历任天帝所住的帝神宫。 她收拾了些东西进乾坤戒, 大大方方登上十重天,在那里住了下来。 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想不到兜兜转转,竟还是无垢帝君。” 药王殿里有医仙在议论此事,云净芜例行来疗伤,听闻消息也有些感慨。 想到自己曾出过的主意令女君和帝君之间添了多少烦乱,她有些后悔。 但往事已矣不可追, 能做的唯有以后安分守己好好修炼。 至于谢殒终于与别人在一起,有了一个正果,做过曾真心喜欢过他的人,云净芜除了最初的几分心酸外, 再无其他情绪了。 那不是她可以有情绪的事情。 楚翾在凤族领地听到消息的时候, 直接把桌上的镜子给摔碎了。 “太过分了!”他拽下金缕发带, 生气道,“本少主还打扮做什么, 打扮得再好看也没用, 无人欣赏!都扔出去!” 同族好不容易替他寻来这些首饰,力求将少主打造成六界第一美男子,好让女帝陛下可以动心收用,但是……没办法啊。 他们也有幸见过帝君风采, 有帝君珠玉在前, 少主就算打扮成一朵花儿, 感觉也差那么几分意思。 从看脸的角度来说, 他们也能理解女帝的选择。 至强至美集于一身的无垢帝君, 谁能抗拒得了? 苍灵渊没了需要封印镇守的混沌, 舟不渡的事情就少了许多。 他应该是最后一个得知芙嫣搬到十重天的, 赤焰其实早就知道了,但没敢立刻说,还是舟不渡看出他情绪不对自己问的。 “神尊。”赤焰观察着他的表情,“不到最后一步我们都不用放弃,只是住在十重天而已,又没行大礼,他还没拿到天君掌印呢对吧。” 舟不渡斜了他一眼:“都登堂入室了,你怎么还能自欺欺人?” “……属下这不是怕神尊接受不了吗!” “有何接受不了。”舟不渡闭目养神,捻着腕间佛珠,“早三千多年本尊就知道陛下爱重他,又不是第一天如此。” “那神尊……” “就和以前一样。”舟不渡老神在在,“从前三千多年陛下比如今做得还张扬过分,本尊不也好好过来了?日子照过,世间纷扰多常在,又不止情这么一件,时间好多着呢,且往后看。” 赤焰大大松了口气:“神尊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了!” “把你那汗珠子擦擦,紧张个什么,本尊还能迁怒你不成。” “只要神尊高兴,迁怒属下也是可以的!神尊尽管拿属下撒气!” 舟不渡捻着佛珠没说话,再一次闭上眼睛。 视野里一片黑暗,面上不动分毫,心里如何想的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遗憾了。 历劫一次,体会过被她爱的感觉,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今后的日子只会比从前更好,因为他至少有了可以回忆的事情。 十重天,芙嫣正在天幕宫观星。 这片由谢殒构建的天幕在他消失后也开始消散,但芙嫣用自己的力量留住了它。 她在天幕中看到了强盛的帝星,也看见了其他星辰的衰败,她将在谢殒那里得来的方法用在星辰上面,明明已经因天神陨落而衰败的星目开始明亮起来,有了丝丝生机。 有用的。 芙嫣收回手,离开这里前往太冥宫,在书桌上找到断裂的神剑。 她缓缓坐下,盯着断剑看了许久,双手交握,极快地结着复杂的印。 每一次结印改变,她就感觉四周压力变强许多。 出自洪荒的神器不似星辰那般好恢复,它确实在随着芙嫣的动作泛起微光,却一点变化的意思都没有。 芙嫣并不灰心。 她暂时放弃,仔细研究过谢殒的批注过后,加以对自身火灵的理解改变了一些细节,再次对着神剑尝试起来。 前后尝试了七十几次,灵力耗尽就打坐,恢复之后继续尝试,在三个月后,终于见到了成效。 太冥宫里剑光大盛,芙嫣将完整的神剑执起,白色的剑身闪着冷冷光华,挥剑而出时能看到剑光中日月在波动。 这就是神器的力量,强大到随随便便就能牵动日月山河。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芙嫣除却政事外所有时间都花费在了这把剑上,但仔细去看剑身,还是有些细微的裂缝。 可她等不及了。 十重天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每一处都在提醒着她另一人的存在,她真的等不下去了。 最后一次尝试将神剑仅剩的裂缝修复,芙嫣其实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她近日来的所有失败、包括这一次残存的缝隙,似乎都在告诉她一个道理。 破镜难重圆。 有些事情便如断剑一般,即便重铸,依然会留下细微的裂缝,像一根刺一样,永远膈在那里,一动就疼。 芙嫣看着那道裂缝,有些讽刺地想,这就是天道要告诉她的东西吗? 简直一派胡言。 要不要留下裂缝全看她高兴,有没有刺都是她一人心意,哪里轮不得到别人替她做决定? 芙嫣握住剑柄狠狠刺向地面,桌案崩裂,剑气将周围的一切推开,芙嫣身上红裙飞舞,她一寸寸将剑刃送入的地面,直到剑刃全部没入,又握着剑柄旋转一圈,使劲拔、了出来。 她看着剑身,十重天凌驾于九重天之上,这里的一切原属谢殒,被她强留下来,就带了帝王之气,也掺杂着来自谢殒的最接近天道的力量。 她看似劈下的是地面,实则不然。 剑气波荡到周围,扩散得越来也远,有着排山倒海覆灭山河的气势。 芙嫣面无表情地继续检查剑身,裂缝还在,但变得极小,她眯了眯眼,握剑前往天幕宫,掠至天幕最高处,汇聚了命魂的火焰力量燃上剑身,直直送入天幕。 天幕被磅礴滚烫的灵力染红,芙嫣在在乎他们作何感想,只等着那把剑回到自己手上。 它很快就回来了,剑身火焰消失,她仔细看了看,裂缝消失了。 它变成了最初的它,完好无损。 芙嫣废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完整的它找回来,却在达成目的后看都不看它一眼,转瞬消失在十重天。 她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神剑本身,而是完成回溯神剑时光这件事。 如今有了肯定的结果,她就该去做她最想做的事了。 可芙嫣一时又有些茫然。 神剑有断剑在,可以修复,可谢殒呢? 他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她又要如何找回来? 是了,她努力这么久,不过是想把他找回来。 他要去要留,不该是他自己决定,也不该是天道决定,而是该有她——帝芙嫣,由她来决定。 芙嫣望着无尽云海,心中茫然让她很不舒服,她突然就没了力气,自空中坠落,落到一片云彩上,在软绵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人还在云彩上,时间已经是夜里。 黑暗降临,芙嫣倚着云彩,心中茫然渐渐消失。 她想到了。 她知道该去哪里把谢殒找回来了。 事不宜迟,芙嫣即刻踏上前往金乌之地的路。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误入洪荒时是在这里。 那次谢殒带她去洪荒内,也是靠近类似的位置。 洪荒裂隙的入口随时在变,但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一寸一寸找就是了,即便过去数十万年天族都在找洪荒裂隙的入口却毫无收获,她依然坚信自己能找到。 至于找到裂隙进去后如何保证自身,不被灵压挤压到粉身碎骨,这在如今其实不能作为困难了——谢殒不在了,属于洪荒的一切正在消散,洪荒裂隙内的力量肯定也削减了许多。 她必须争分夺秒,抢在天道摧毁洪荒的一切之前找到那里。 芙嫣突然拽断了帝冕冕旒,将金红的珠子在掌心内捏成粉末,接着洒在夜空中每一处。 “去!” 粉末化作漫天红光,在芙嫣的操纵下寻找造就者的气息。 作为谢殒亲手制的冕旒,金珠上自然有他的气息,或许可以借此用龙族的追踪法找到裂隙入口。 可大约是冕旒珠串上的气息不够浓烈,搜寻失败了。 芙嫣悬于空中,看着消散不见的光芒,良久,忽然自乾坤戒取出一支血玉龙簪。 她还记得在十重天的困神阵中,谢殒的血染红了玉料,那块玉料最后雕成了这支龙簪。 她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上面,紧蹙眉头将龙簪捏碎,再次布向整个天空。 她站在光芒之中,看着漫天光芒弥散而出,又一点点消失,从最初的充满期望,到现在的逐渐绝望。 难以形容的沮丧席卷了她的心。 芙嫣双拳紧握,气息紧绷。 找不到。 全都快散光了,还是找不到。 看来这天是真的不肯将他还回来。 怎可如此。 她不允许。 她不允许自己为帝之后第一件想做的事就失败。 哪怕这件事是与天道为敌,在六界众生看来实在猖狂得很。 她咬破手指,在空中以真血画出金色法阵,双手捏诀推向四周,笼住仅存的一些红光,咬牙道:“破!” 轰鸣声响起,天空中不断有紫雷劈下,芙嫣头都不抬,随手一挥将紫雷挡开。 “今天谁都拦不住我。”她冷声说完,继续推出阵法,紫雷落下得更频繁,她却只觉高兴。 这说明她离正确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果然,西南侧属于龙簪的最后一点光芒闪烁着,突然钻入了什么地方。 芙嫣振奋地睁大眼睛,当即跟着潜入其中。 这一刻根本由不得她去多想——想如果这是陷阱怎么办,如果死在里面怎么办。 没有如果。 她不会让那些如果出现。 当属于洪荒离席的熟悉的灵压袭来时,芙嫣不由地轻笑出声。 她就说能找到的。 她就知道没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芙嫣猛地睁开眼,看着灰蒙蒙的洪荒裂隙,这里比谢殒最后一次带她来的时候衰败许多,灵压远不是从前可比,芙嫣只是微微有些不适,完全不会像第一次误入时那样险些丧命。 她深吸一口气,在灰色中寻到那一抹光亮,化出神弓追随而去。 那是带着谢殒本源血液的光,它能带芙嫣找到洪荒裂隙,自然也可以带她找到谢殒的本源。 本源血液对谢殒来说就是本源的水。 芙嫣以为自己会看到最初救了她的洪荒之水,可她落地之后看见的却是光芒消散后完全干涸枯竭的清池。 那曾将她淹没的灵泉什么都没剩下。 她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却连一滴都没留给她。 芙嫣静静看着干涸的池底——以为这样她就会放弃吗? 别做梦了。 芙嫣将神弓收起,双手抬起,广袖盈风,铮铮作响。 “是你本源存在过的地方就可以。” 她冷静地说:“什么都没剩下也没关系,枯竭了也没关系,我会一点一点,将你全都找回来。” 浩荡的灵力扩散出去,伴着它们而来的,是芙嫣压抑而却极有震慑力的呼唤。 “谢殒,回来!” 第84章 第84章 星河波荡, 日月转动,洪荒裂隙里出现巨大漩涡。 芙嫣红裙飞扬,发丝凌乱, 目光紧盯着干涸的清池底部, 不管身旁发生什么都拉不走她的注意力, 她甚至都没眨过眼。 “天道不容吗。” 她开口,声音不高,近乎喃喃自语,周围的景象她虽然没仔细去看,但可以感觉得到那股类似谢殒的力量在排斥她, 赶她走。 天道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在逆天而为,这些她一开始就知道的。 不允许又怎么样呢,天道又如何? 芙嫣抬眸,终于将视线分给了旁边一些。 她看着那巨大的黑色漩涡, 漩涡里蕴着恐怖古老的力量,它现在还只是在警告她,并未真的将她如何,她已然感受到威胁。 若是它真的出手…… 芙嫣活动了一下筋骨和手腕,轻轻走到清池岸边, 看着那搅动日月的黑色漩涡, 缓缓说道:“谢殒身上的黑色来自于你。” 那漩涡骤然剧烈起来, 像是对芙嫣忍无可忍。 “你给他使命,令他诞生,却又担心他有朝一日会越过你, 所以你将自己黑暗的力量假装成世间邪祟, 每到他的力量快要压过你的时候, 你就将其送入他体内,反复折磨他,令他几百万年来只得居你之下,甚至在你要他死的时候,只能任你夺取性命。” 芙嫣几乎悬空在岸边,她手握神弓,神色淡淡,一点都不畏惧那越来越大,快要吞噬她的漩涡。 “本来我只是想把他找回来,看见你的真面目纯属意外收获,这样很好。”她微微扬眉,“你这样的东西,卑劣,自私,如何为天道?你今日可以对谢殒如此残忍,他日就可以对六界众生如此。但凡谁忤逆了你,你尽可诛之。” 黑色漩涡漫延到了芙嫣面前,她的护体金光挡住了黑色的侵袭。 举目睨着近在咫尺的天道之力,说实话,她还是差了一些,她还年少,过个十来万年来会更有胜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被你这样的东西主宰,我实在难以安枕。”芙嫣飞身而起,推开那几乎淹没她的黑色,甚至还能笑得出来,“所以哪怕我没办法毁了你,也得让你再也不敢随意折辱我。” “——以及,把我的人还给你。” 芙嫣化为本体,在漩涡再次奔来的时候,并未闪躲,而是直接进入了漩涡内部。 洪荒初开,天道既成,洪荒初期的所有都是最接近天道的存在。 谢殒是,泯风也是。 有了对付泯风和四大凶兽的经验,哪怕芙嫣没有完胜的胜算,却也相信自己至少可以让天道吃些亏。 她反其道而行,并不闪躲漩涡,那漩涡无限变大,几乎将洪荒裂隙填满,她如何躲也躲不过,也只能如它的意被吞噬。 漩涡内和她想得一样威压可怖。 她想到自己第一次误入洪荒裂隙的经历,现在甚至比那时更痛苦。 但她半点没有退缩。 金红神龙也不过刚到成年形态没多久,却拥有着整个龙族,乃至元老也不曾有过的金鳞龙翼。 芙嫣是疼的,可她始终保持着清醒,那些力量越是妄图打压她,让她低头,她就越是要将头抬得高高的。 她双翼振起,飞得也更高,火焰自翅膀漫延开来,逐渐包裹住她全身。 她长啸一声,将自身化为神弓的火焰箭矢,在漩涡骤然的紧缩中直直没入它的最中央。 【不自量力】 那是漩涡的核心,一切力量的来源,寻常上神稍稍接近就会灰飞烟灭,芙嫣竟然敢主动送上门,这不是不自量力是什么? 那是芙嫣第一次直面天道的声音,嘶哑,低沉,古老而沉重。 芙嫣讨厌这个声音,比起这个,她更希望在漩涡中心听到谢殒清朗如玉的声音。 芙嫣在火光中缓缓勾起嘴角,在漩涡即将彻底将她摧毁的时候,一柄神剑闪着白色的光袭来,被她准确地握在手里。 方才还同归于尽的架势忽然就削弱了,漩涡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为时已晚,它已经放任芙嫣进得太深,触及到了它的核心。 她方才那样子是真的不足为惧,最后结果只会是自取灭亡,它当然不必闪躲。 但谁知她根本没打算飞蛾扑火。 这一代的天帝真的很不一样。 她大约从修复神剑开始就在计划这一幕了。 芙嫣看似从头至尾都是被动的,是被天道驱使着走到这一步,走向绝望,可根本不是。 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她的计划,包括漩涡出现。 这柄看似被修复完全的神剑,也没有被芙嫣实验完就弃如敝履。 它甚至不是真的修复好了,它仍然还是一把断剑,所谓的修复好是假相,是芙嫣改良了谢殒留下的法咒,并非是回溯时光,而是将天地衰败之气,天道陨落众生的死气汇聚在了剑身中。 “你的东西,你自己尝尝吧。” 芙嫣握住神剑,神剑缓缓碎裂,裂缝里迸发出骇人的死气,那陨落众生的强大力量哪怕天道用起来也非常谨慎小心,芙嫣这样近距离地用它的力量对付它的核心,它根本来不及设防。 但天道毕竟是天道,在最关键的时刻,核心处升起薄薄的光盾,将那股力量半数挡住。 可哪怕只是成功送入了一半,也足够天道尝到轻敌的滋味了。 作为天地主宰,凌驾众生的存在,漫长岁月以来,天道只将芙嫣一众看作蝼蚁。 唯一稍微鲜活一些的还是谢殒。 它——跟准确说是祂,祂将谢殒看做唯一接近自己的存在,他在祂面前尚算个人,可他竟然会爱上蝼蚁。 神怎么可以爱上蝼蚁? 天道原本还觉得谢殒有一日会成为威胁到自己的存在,但发现这件事后就彻底轻视起他们。 祂的轻视在今日有了报应,芙嫣竭尽全力与祂一搏,祂力量减弱一半,可芙嫣也没好多少。 她浑身是血的从空中坠落,直直坠向干涸的清池。 往事在脑海中飞快闪动,她看见了六界众生,看见了天地的臣服,也看见了自我生机的衰败,以及…… 桃花树下,抬眸望过来的谢殒。 这代表什么? 代表她快不行了吗? 她才刚成年几千年,刚继承帝位没多久,就踩在天道头上作威作福,好像确实过分了些。 芙嫣如轻飘飘的羽毛极速坠落,她想,自己若再不停下可能就要摔死在清池底了。 这样死好像有点丑,她也还不想死。 她已经踩在天道头上了,不趁机去做这个天道之主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做天道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她要奴役天道。 芙嫣苍白的脸上现出几分笑意,她闭上眼,在烈烈风中凝聚最后的力量,吸收天地六界给予她的生机,这是作为天帝的特权。 天道还没能剥夺她这个权利,祂现下有些自顾不暇,因为—— 在芙嫣破除祂一半的力量之后,一道金白色的光自漩涡深处朝外漫延,如白泉涤净万恶邪祟一般,将祂仅存的力量一点点吞噬。 灰蒙蒙的洪荒忽然明亮许多,芙嫣本来闭着眼在汇聚力量,突然意识到什么睁开眼,正看到那漩涡被白光涤净消散,乌发白衣,携着天地盈仄而来的谢殒。 是谢殒。 他还活着。 他没死。 芙嫣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明白了。 他没有认命。 在最后的时刻,他还是反抗了天道的旨意。 在她试图找回他的时候,他也在拼尽全力回到她身边。 芙嫣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她不再阻止自己的坠落,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摔在干涸的池底。 事实也正是如此。 眉心银色神纹变为白色的谢殒已然不仅是曾经的身份,他踏破所有的光影碎片,青丝飘荡地奔她而来,周身白雾如他的轻云纱衣,诸天万物都能听到天道破碎易主的声音。 芙嫣坠入了带着谢殒气息的无尽清泉之中。 身上血迹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红衣褪尽,水中温柔的手将她揽入怀中,她身上披上了崭新的红白锦衣。 明明是颜色反差极大的红白二色,在人界甚至是代表着喜丧两个极端的颜色,穿在芙嫣身上却那样合衬。 她在水中睁开眼,眼中是仪神俊秀的新晋天道。 她被他抱在怀中,水光灵动下,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却好像已经道尽了千言万语。 天风撩动池面,波光粼粼里漾起水花,芙嫣和谢殒湿着满头青丝,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凝视彼此,滚烫的手落在谢殒额头,是芙嫣在抚摸他眉心的白色道纹。 “祂是你的了。”她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谢殒半阖长眸,微低头抵着她的颈窝。 他发间脸上不断滴落水珠,芙嫣哈出一口白气,倒不是冷,而是因为她的温度太高,这满池的水都快被她烧开了。 “若没有你,我不可能这样快成功。” 不过几个月没听到他的声音,乍一听竟有些恍惚。 芙嫣在水下扣住他的腰,两人缓缓相拥,彼此的呼吸都有些凌乱。 “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芙嫣慢悠悠说,“你留下那把神剑帮了大忙。” 没有那样一个载体,她的计划也不会成功。 况且…… 她后撤身子,与他四目相对:“若你放弃了,或许不管我做什么也是无用。” 这是芙嫣从不去做的假设。 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这样想过,但不想不代表这种可能不存在。 如今看到他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才道出心底最深的担忧。 谢殒握住她的手:“我不会放弃。” “我怎么可能放弃。” 他语气急促,像也被烫到了,呼吸开始发白。 “我也曾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放手,可以让你属于别人,可以不去耽误你。可到了要死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比世间任何人都卑劣。” “我没办法离开你。” “哪天逆天而为,我也要留在你身边。” “我做不到将你拱手让人,一如……” “一如我当初做不到将你相让。” 芙嫣的声音有些哑,提起了过往的事,谢殒眼睫轻颤。 “不要原谅我。”他说,“永远不要原谅我。” “但……” 他压低声音,沉下头来。 “给我机会,让我臣服你。” 他已经是新的天道。 在旧日天道毁灭之时,他与芙嫣合力成功得位。 他握住她的手落在眉心:“看见这道印记了吗。” 芙嫣不仅看到了,还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自己眉心也有。 “这是唯独你我会有的印记。” “这代表你永远是我的主宰。” “……主宰。”芙嫣缓缓与他额头相抵,轻轻复述了这两个字。 谢殒自极近的距离与她对视,一字一顿道:“你欲为天道主宰,换旧日天道,我在漩涡之底听到你的呼唤,你唤醒了我,而我回应了你。” 所以自此刻起,他们有了比三生石的肯定还要可靠的关系。 他为天道,她为天道主宰,她要的权利和人,都摆在了她面前。 “你要吗。” 只要她点头。 他朝她伸出手,指尖轻微颤抖。 哪怕到了此刻,他依然在迟疑,在不确定,甚至在胆怯。 芙嫣很快给了他回答。 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当然。”她理所应当道,“我费了这么大力气,自然不能空手而回,而且……” 她笑起来:“我喜欢在上面。” 第85章 番外 谢殒消失几个月, 六界无人得知,这还得归功于他平日里就鲜少见人。 他不见时没惹人注意,可回来时实实在在拉了不少仇恨。 自上次继位大比他输给芙嫣开始, 也不是没有心思活络的人猜测他是不是实力倒退,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觊觎谢殒强大的力量, 也觊觎他凌驾于九天之上的权利地位。 若谢殒出事, 他们就能将他从上面拉下来, 瓜分他的一切。 但这次谢殒离开为女帝“办事”,回归之日漫天华光彻底绝了这些人的心思。 十重天迎回帝君,天地之色骤变,漫天异彩,华光大盛,那是帝君实力倍增的显现。 谢殒他不但没事,甚至比以前更强了, 哪怕远在苍灵渊点兵的舟不渡都感觉得到。 “啧。”他啧了一声,将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念叨着“大不了去给芙儿做小”的楚翾拎过来,指着仙界十重天的方向慢悠悠道,“想给人做小得先得正宫同意, 不如你先去试试水, 若无垢帝君点头,我也不是不能陪你做这个小。” 楚翾眼里亮晶晶的:“当真?” 舟不渡极其认真地点头:“当真。” 楚翾非常高兴,自打芙嫣搬进十重天他就开始郁郁寡欢, 这几日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一条出路, 虽然觉得父君母后肯定不同意,但架不住他自己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又不想自己去尝试, 有点打怵, 所以就来拉着舟不渡下水。 有天族战神在前面打头阵, 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来苍灵渊已经好几天了,一直没说动舟不渡,今日他终于点头,楚翾被喜悦冲昏头脑,当即就要去见谢殒。 “不过听说他去替芙儿做事了,也不知现在回来了没有。”楚翾停下动作念叨了一句。 舟不渡:“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舟不渡按住楚翾肩膀,让他回头,又扳住他的下巴慢慢送到正确的方向:“长眼睛的都能看见。” 楚翾瞪大眼睛看着那刺目的光华。 “现在还要去吗,楚少主?” 楚翾:“……” “你说你若真去了,真将你的想法告知帝君,他一怒之下会不会……” “他敢!”楚翾色厉内荏,“我可是凤族少主!他岂敢动我!” “呵。”舟不渡轻笑一声,“你是凤族少主,他还是六界帝君呢。你都把主意打到陛下身上了,你觉得他敢不敢动你?在人界历劫时他也不曾对你我手下留情。此刻观十重天天地之色,帝君这是又进益许多,想来能轻而易举将你处置了。” 楚翾涨红了脸,推了一把舟不渡:“你就是耍我,你什么都看见了才答应我让我去试,你真是太烦人了舟不渡,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大家都单着,谁怕谁!” 他说完就气冲冲走了,赤焰寻来不无叹息道:“可算把这吵闹的凤族少主送走了。” 舟不渡仍看着十重天的位置,不咸不淡道:“真可惜。” “……?神尊说什么可惜?” “可惜他没去寻帝君。” 赤焰睁圆了眼睛。 舟不渡仿佛没看见一样,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乾曜剑:“若他去了,本尊倒也不是不能一起。” 赤焰:“……” “可惜了。” 赤焰:“……”神尊你清醒一点啊你!那是做小啊! 十重天上,谢殒并不知别人险些要来找他做些什么。 他现在无暇顾及那么多。 站在寝殿看着各处放置的属于芙嫣的东西,这个曾经孤冷清寂的地方现在完全变了,到处都是她的气息。 女子的妆台、天帝的神谕金卷、床畔白纱换成了红色,殿门处新置了一处花坛,里面全是芙嫣在少帝宫时精心养育的玉凝花。 谢殒有一瞬甚至有些认不出这是哪里。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一件事,芙嫣住在这里。 “很意外吗?” 身后传来有些懒倦的声音,芙嫣按着肩膀走过,随意地躺到床榻上,半闭着眼说:“历任天帝所居神宫在九重天,怎么看都是低你一头,我实在不想去住,所以就到了这里。” 她半阖眸子:“这里往后就是我的地方了,帝君没意见吧?” 谢殒怎么可能有意见?别说是十重天,只要她想,现下就立刻为她开辟出七十二重天都可以。 他如今灵力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完全可以做到这件事。 芙嫣看出了他的心思,弯唇一笑,朝他勾勾手指。 谢殒立刻过去,停在她面前的那一刻突然想到,自己这般模样像极了被她招手即来的白泽。 ……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可以常伴她左右。 “这个还给你。” 芙嫣说着话,将枪乾坤戒里的断剑取出递给了他。 谢殒见了有些意外。 当时那样的情形,她竟然还想法子将它留存了下来。 “你的东西没剩下多少,能留下的自然得想法子留下。” 芙嫣伸了个懒腰,她是真的有些累。 谢殒将断剑放到一边,手抬起半晌,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落在了她身上,轻轻为她按着肩膀。 “嗯。” 芙嫣喟叹一声,感到舒适,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由他侍奉。 谢殒手上力道适中,极为认真地替她宽乏身体。 芙嫣时不时出声,明明是很正常的事,他不知怎么就有些想得多了。 今时不同往日,已为天道的谢殒再无过去的羸弱琉璃之姿,他俊面白皙,秀骨冷逸,无尽的反噬和邪祟消失,现在是真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视线暗了一暗,谢殒的手位置有些偏移,他初时没意识到,等芙嫣睁开眼握住他的手,他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 “……”他薄唇微启,良久才生硬地挑起一个话题,“那把剑名唤遮天。” …… …… “……哦。”芙嫣将他的僵硬和滞色看在眼里,语气莫测地应了一声。 谢殒长睫扇动,话已至此,只能继续说下去:“遮天是最好的剑。” 这六界之中再无什么剑是可以与遮天相提并论的了。 芙嫣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窘迫转移话题的样子真是久违了,那种鲜活生动,让她疲惫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嗯。”她纵容般道,“你说得对。” 她一抬手,将谢殒落在胸前的手拉得更近。 两人猛然靠近,鼻尖贴鼻尖,呼吸交织。 谢殒浑身紧绷,有些微微战栗,眼神深邃而执迷。 芙嫣坦然地被他注视,一字一顿地说:“遮天是最好的剑。谢殒也会是最好的天君。” 谢殒瞳孔收缩,情不自禁地倾身压下,伏在她身上追问:“陛下说什么。” 他抿唇迫切道:“再说一次。” 芙嫣被他压着,这感觉其实有些新奇,但她还是很快翻了个身,发丝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她上他下相抵的两人。 “朕说——” 她咬了咬他的鼻尖。 “你会是最好的天君。” 谢殒浑身一震,眼眸绯红,嘴角似悲似笑,情绪复杂至极。 半晌,他笑了出来,眼睛不断眨着,赤红的眼尾泛起光泽。 “我以为……” “不要胡乱以为。” 芙嫣打断他,将他揽入怀中,两人亲密无间地拥在一起。 “那日在洪荒裂隙我已经给过你的答案了,忘了吗?” 谢殒当然不会忘,他只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有些不真实。 他怔怔望着上方,眼神放空,玉白的侧脸风神俊秀,挺拔的鼻梁和下颌线条完美无缺,在华灯之下泛着淡淡的光韵。 很美很美。 芙嫣眨了眨眼,在他耳边轻轻道:“谢殒。” 他立刻回神看来:“我在。” 她看着他的眼,笑了一下说:“在人界历劫时,我听过一首诗。” “什么诗?” 芙嫣在他耳边,温柔地念着:“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她在夸赞他,谢殒脸颊肉眼可见地变红。 “我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芙嫣抱住他喃喃道,“可比这个‘以为’更令我记忆深刻的,是我曾经幻想过几千几万遍与你在一起的样子。” “我可能会忽冷忽热,时而爱你,时而恨你,但不会不要你。”她捧住他的脸,“你能接受吗?” 她虽然这样问,但其实不管他能不能接受,她都不会再给他逃开的机会。 谢殒也不没有任何要退缩的意思。 “陛下。” 他慢慢说:“我愿做陛下发间之花,为陛下之点缀,即便对陛下来说可有可无,无论陛下爱我与否,都绝不会后退。” “陛下。” “我心慕你,无不接受。” “我的陛下。”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