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仙尊怀了魔君的崽》 第1章 第 1 章 “荣枯道宗门生,夺得围猎第一。” 四月清明,春光大盛。 围猎场木质的看台上,几位仙首宗主并排而坐,遥远围猎场中的光景。 穿玄衣的修士手持灵兽上台,宗主确认灵兽标记无误,预备移交下一位仙首检验,首座的青年宗主像是怕惊扰谁似的,“赶紧拿走。” 他道:“我师弟一向不爱闻见血腥味。” 远山道宗主这么说,周围的仙首不得不望向他身旁的师弟。 那位“一向不爱闻见血腥”的清冷仙尊此时正坐在侧坐,单手夹着一碗茶,如玉的指节抚弄茶盖,侧头望向围猎场内,薄唇轻抿,仪容泠然不可逼视。 他头发由一只玉冠束着,垂下两条绦带,穿着件月白色的流纹宽袖袍,姿态清正,纤尘不染。 月照君楚寒今,又被六宗戏称为“美仪君”“谪仙君”,与一切肮脏污秽从来无涉,且容貌俊美无俦。 据说见过他长相的修士,无不摇头晃脑咂砸咂舌,感慨天下竟有此等美人,如果有机会跟他双修,死也情愿! 但也只是个念想罢了。 原因无他,唯远山道宗,修的是淡泊清心,无情无欲之道耳。 这副最俊美诱惑的面皮之下,装的是最清高冰冷的心。 不过此时的月照君敛眉,面色端正,指尖却心不在焉捏紧瓷杯的细口,无意识细细摩挲。 他被昨夜的噩梦搅得心烦意乱,几乎无心审理此次六宗春宴。 ……这对冷清矜贵的月照君来说,可真是一场糟糕至极的梦。 梦里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感觉是一位身高腿长、体型健美的青年男子,暗纹金边的玄衣穿戴整齐,唯独下襟孟浪地敞开,此人力道生硬,正将一位白衣清冷、乌发披散的男子摁在榻上…… 漆黑昏暗的洞府,床头点着一盏灯,呼吸间尽是奢靡的浮香。 那男子指尖勾过那白皙的下巴,仰起迷离情动一双秋水眼,楚寒今凝神细视,这个被亵玩的男子,竟长着自己的脸! “……” 思及此,楚寒今蹙眉,几乎要将茶杯捏碎。 自出关后,他修为已达六步化极境内,但不知道为什么,近日频频梦到这些污秽不堪的情形。但问题是楚寒今从小到大,看的、听的、闻的、饮的无一不是干净澄澈之物,更从未动过分毫邪念,如今做邪梦不说,还有他从未涉足过的翔实细节。 真是岂有此理。 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正在思索,围猎场上传来动静。 “围猎已经结束!请各位修士回到本门圈地,不得御剑,不得疾驰,不得示武,不得再显灵注气!” 猎场上却有两人争夺灵兽,斗得兴起。 一人从后背取出一支穿云箭,似是没听到修士的训斥,径直取向伏地灵兽的脖颈。 “混账!不是说了停手吗?” 监制弟子正要阻拦,传来铮铮一声风声,旁边不偏不倚射来另一支利箭,尖锐的镞丁丁相撞,硬生生将对方射出那支箭打落在地,箭身登时爆裂。 这一箭太漂亮,周围起了骚动:“好箭术,这是?” 响起一个极低的声音:“抱歉。” 不远处一人垂下手臂,按在箭筒。 那人背负一把被黑布缠绕的巨剑,左手持深黑色乌弓,右乌发高束,着一件简单朴实的麻布,脊背站得很直,身上透露着一股沉着的气势,身影极其压迫傲慢。 但脸却是一张非常普通的脸。 ——普通到让人一眼就会忘记,否认刚才“他一定是个美男子!”的猜测,也令其深不可测的气势大打折扣。 “听到禁令,在下便动手将箭迫停,”那人重新握住重弓,微笑道,“出手莽撞,但愿没惊扰各位道友。” 不仅其他人骚动,楚寒今也微感讶异:好本事。 佩剑无纹路,显然是百大家的修士。现在内功心法都由六大宗掌断,小门派能修炼至此,不可小看。 而在众人面前出了大风头,那人却在原地站了一站,似乎是不知道怎么下台,抬头望向擂台中央的仙首。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莫名跟楚寒今对了个正着。 楚寒今:“?” 本该离开的男子,脚步顿住,右手无意识摩紧手里的□□。 他遥遥注目楚寒今。 注目的时间太长,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 “咦?” “他在看什么?” “这个目光,是在看月照君吧?虽然他长得很俊美,但这样一动不动,被勾住眼的样子也太难看了吧?!” “好大的胆子,太无礼了!” “……” 楚寒今收回视线,倒也没多生气。 没办法,他容貌漂亮,从小到大梦女和梦男实在太多,普通的追求者倒也罢了,狂热如上一任走火入魔的末法宗主,看见十来岁的水嫩小仙童,练了十几年的心法登时破碎,欺负他年弱灵浅,掳至离宫,远山道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寻回。 六宗有个美谈,要看一位修士是否心性持一,先看他在月照君面前是否失仪。 若是脸红心跳,那就算不得清心悟道。 “走!看看这位连续两届围猎夺魁的新秀!”慕敛春道。 楚寒今收回了思绪。 领奖台站着一位叫薛无涯的少年修士,穿着荣枯道宗的玄色袍子,左耳佩了彩羽环铛,意气风发。 几位宗主互相夸奖:“行宗主,恭喜爱徒夺得魁首啊!” “劣徒愚笨。” “这还愚笨?那我远山道被你比下去的徒弟,岂不是连笨的资格都没有?” “哈哈哈,月照君十几岁时,不也连续三年夺得榜首吗?慕宗主,你纯义剑练得怎么样了?原本听说此次春宴,要展示你身血养了十年的名剑,现在为何不见踪影?” “不提也罢,时机不对……” 六宗仙首取道往内殿走去。 现在围猎流程结束,即将回远山道殿阁,参加为期三天的夜宴。 所谓夜宴便是傍晚后在银花河畔,饮酒,抚琴,唱歌,交游结识,是每年难得的仙门盛会。 但比起夜宴,楚寒今终于能从春宴离开,更关心自己近几日的梦魇。 从出关以后,这种噩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如今几乎夜夜都入梦来,折磨着他的神智。中途绝对没出错。他闭关进内房八十一天后出来,灵气也达到了预期的水准。 ……唯一预料之外就是他开始做春.梦,好几次醒来甚至能察觉到身体熟悉的反应,好像梦里的事情真发生过一般。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回到寝殿后楚寒今取出心经重读,吩咐人添了一池泉水,滑下袍子的衣襟,坐进温水里。薄雾袅袅疼起,缭绕着白皙光洁的玉质肌肤,水温过高,将皮肤熏出一层薄薄的粉色。 水里放了灵器,他让出关,可以让身体的灵气运作更快。 疲惫了一天的身体开始放松。 楚寒今细长手指扣着下颌,阖上眼皮沉沉欲睡,听到门口“咔嚓”响了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他抬头,门口却空无一人。 楚寒今拿过一件雪白内袍穿戴整齐,乌发梢头垂落几颗水珠,显得眉眼如漆,唇珠粉红。 他声音很冷:“梁上君子,可以出来了。” 下午那负着巨剑的青年男子身影显在门口。 ……好生无礼。 下午在围猎场被他盯着看,那是光天化日,他也不方便追究,可现在是私人寝殿,十足地被冒犯到了。 楚寒今垂着眼睫,掌中隐隐旋起灵气:“阁下这是做什么?” 对方声音像被冰泉浸泡过,磁性冰冷:“找人。” “找人?” 闯入他的私人寝殿找人? 这个借口,有点意思。 楚寒今唇角微微弯了下,“这是月照离宫,住的只有本君和一位开门童子,难道你找他?” 他细长的手指往打盹儿睡觉的童子一指。 负剑的男子声调稳当:“我找我妻子。” “……” 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 擅闯了别人寝宫,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 楚寒今本想着春宴喜乐,大事化小,现在隐约动怒:“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你的妻子。” 他这一重声,将在旁睡觉的童子惊醒,猛地一磕头,没看清楚人就语无伦次地骂:“什么人偷看仙尊沐浴!?好不要脸!” “……” 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愚蠢。 楚寒今想叫他住嘴,眼前黑影分明还在数丈之外,但咫尺之间,突然挪到了他的跟前。 掌心的灵气突然被扼住手腕,硬生生掐灭。楚寒今眼前是一双深金色的眼瞳,像在黑暗中浸泡多年的玄铁,质地潮湿阴冷,直勾勾对着他的眼。 对方声音喑哑:“不,你长得像我的妻子。” 音色低沉奢靡,呼出的气息冰冷,拂过脸侧。 这句话只让楚寒今觉得莫名其妙:“??????” 谁是你妻子?? 楚寒今强忍动手见血的冲动,不断思虑忍耐住掌心的灵气。 他的追求者,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疯狂。 除了当年把他掳去当童养媳的宗主,还有个自称是楚寒今生父,要带他回魔窟照养的魔头,以及某个陈说与楚寒今有三世情缘、已做过两世夫妻的江湖术士。 诓骗人的法术令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而现在,又多了个直接叫妻子的是吧?? “滚开!” 楚寒今屈膝顶开他小腿,手中武器探出袖口直朝着越临的手腕缠去。对方闪身避开,并不出手攻击楚寒今,明显是想以钳制他为主。 楚寒今揪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拧,将人送出几寸之外,抬腿便是一脚踹上去。对方侧身躲过,看他分心的间隙,楚寒今长剑露出了锋芒—— “呲——”剑刃划破皮肤。 楚寒今:“?” 他以为对方会躲开。 谁知道,青年手腕出血后,似乎怔住了,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他抬起视线,苍白的脸,和一种“你竟然会伤我”的目光。 楚寒今:“…………” 他轻轻咬了咬牙,声音切骨,似乎有一种疼痛之意:“也许是我认错人了。” 说完,闪身出了寝殿。 第2章 第 2 章 加上开始做春.梦,楚寒今愿称这为出关后第二离谱的事。 他方欲解衣,门外又响起动静。 ……又回来了? 前殿有人走动,夹杂着高声说话:“混账,让师尊知道,看怎么收拾你们!” “这怎么能怪我呢?” “不怪你怪谁?!” 殿阁外奔跑着一群修士,佩剑显示荣枯道宗门生,边跑边指来指去。 楚寒今:“不在夜宴,怎么到这里喧哗?” “找我师兄薛无涯。他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什么意思?” 对方喘了口气,说:“方才我们在夜宴饮酒,师兄今日围猎拨得头筹,心情好多喝了几杯,喝醉了。不知谁家修士出来嘲讽我家师兄,说他年纪轻轻敢这么张狂,不把六大宗的前辈放在眼里。我师兄不服气,我也忍不住顶撞了几句,激怒对面,动手打了起来。” 每年六宗的少年人凑在一起,谁也不服谁,就会打架斗殴,楚寒今示意他说下去。 “我师兄出手太猛,打伤了对面的修士,但怕事情闹大告诉师尊我们都要受罚。那人便说,我师兄要真有本事,就去远山道深渊里的天葬坑待一晚上,拿回一只尸骸的指骨……我师兄趁着酒劲,同意了……” 听到天葬坑的名字,楚寒今知道今晚热闹了。 上一任远山君楚狂,也就是楚寒今的父君,当年将道宫从杨柳依依的江南春迁到渊渟岳峙的九江滨,不是没有原因的。天葬坑曾是上古仙魔大战场,战乱平息之后,天葬坑怨气极重,终年尸风伴着肉雨,秋坟鬼哭,恨血不凝。怨气导致周围几十里土壤寸草不生,庄稼死绝,半夜厉鬼撕咬人肉,没有一户人烟。 但九江滨又锁扼众多江流,是行者必经之路,当时的远山君楚狂纠结之后,下定决心将道宫迁在天葬坑。每一根梁柱都用驱鬼镇邪的灵木,糊墙的白泥裹了符纸灰,尤其天葬坑被一双淬炼数十年的神钉打入,将那群怨鬼的眼睛全部钉瞎,看不见出去的路,这样才太平安宁。 天葬坑对远山道来说,便是禁止靠近的高危重地,更何况对于外门人士。 夜宴的亭台,慕敛春听了来龙去脉,放下酒杯:“师弟,速速带人去找。倒也不用太担心,天葬坑周边设有结界,没有令牌进不去,你脚力要是快,说不定能在入口拦住他。” 楚寒今领着那位少年修士,出了夜宴。 深渊是仙魔大战场的总称,而死人最多的地方叫天葬坑,漆黑山脉遥遥在望,当中一道狰狞大裂谷,乃是被魔君一刀劈断的平地。走近时,连风的流速都加快了,让人隐约有窒息的感觉。空气中飞扬着深红色雪絮,远处红光映天,像血涂满了天际,深夜比白昼都明亮。 “谁?”楚寒今突然出剑。 不远处的斜坡走出道漆黑的身影,背负巨剑,左手持弓,身姿如松:“又见面了。” 少年修士高声:“是你啊,越临!你可是千杯不醉,不在夜宴喝酒,怎么到这里来了?” 方才闯入寝殿的登徒子。 楚寒今面无表情。 原来叫越临。 不过他现在似乎冷静下来了,神色不复方才的狂态,反而十分镇静。 “越临兄,你妻子找到了吗?” 越临看了看楚寒今,道:“找到了。” “……” 楚寒今觉得他这一眼十分失礼,板着脸,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越临声音有条有理:“方才在下听见薛师兄与其他修士打的赌,觉得太任性冲动,又听过天葬坑的传闻,感觉十分危险。所以一路跟着薛师兄,想劝他止步,没成想中途走了会儿神,眨眼功夫就把人跟丢了。” 中途走神,恐怕说的是也闯寝殿的事。 楚寒今本想询问,话卡在喉头。 少年修士热切道:“我和月照君也是来找师兄的!” 越临微笑道:“那就一起吧,多个帮手。” 坑底与上界用木梯和锁链相连,楚寒今抬手触摸,运作灵气感知,道:“结界被破坏,人应该已经进去了。” 少年修士名薛晚,看了看红雾翻涌的尸坑,吓得后退一步,咽口水:“薛师兄,真,真下去了?就打个赌而已,师兄这么认真的吗?” “麻烦了,”楚寒今蹙眉,“你们回去叫人,我先下去找。” 越临道:“在下可以和月照君一起下去。薛晚,你一个人回去报信,害不害怕?” 想到腥风血雨的坑底,薛晚疯狂点头:“不害怕,不害怕。” 他没意见,但似乎某人对这个提议有意见。 楚寒今侧头看向越临,姿态极为清正,唇瓣轻轻抿成一道线。他垂下眼睫,内敛的寒光窄细,似乎有几分不快。 越临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坦率道:“月照君,听说天葬坑邪气极盛,在下只想与你搭把手,分忧而已,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在下?” 楚寒今眉梢似乎小幅度地动了下,随即一转身,纤长乌发被风吹拂,雪白的身影像鹅毛般干净轻盈,踩着木板往谷底走。 他越是干净……反而,越让人想扒开他那严整白净的袍子。 让他失仪,将他弄脏。 真让人想舔舔他。 越临目光从他背影扫过,跟在身后。 到谷底,楚寒今取出一道符纸点燃,屏去他与越临的生息。这道符纸材料特殊,需要借助“生灵之气”才能点燃,接着从符纸衰弱和旺盛的气象,来感知生人气息的流动。平时点燃这道符纸跟烧纸无异,但唯独在鬼气聚集、生气断绝的地方,才能显出它的功效。 小火苗微弱地晃了晃,似乎被周围沉沉的鬼气压得摇摇欲坠,但稳定下来,朝着一方探出火舌。 楚寒今道:“右边。” 谷底是战场遗址,地面焦黑,混着血肉般深色的红泥,断剑插在泥土当中,狂风几乎将天空撕裂,到处漂浮着灰尘,乱石,还有破碎风化的衣襟。几块大石头叠成土坡,往前走,出现一个碗装的巨坑。 ——天葬坑。 一眼望去,尽是白骨。 符纸上火苗一折,忽的,变得更加明亮! 楚寒今道:“天葬坑里,有人进去了。” 越临抬眉:“要不要下去看看?” 坑底怨气极重,只站在外界,就能听到凄厉的呜咽:“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我的腿呢……怎么断了……我的腿,我的腿在哪里啊……” 战争残酷,无数人死于非命,尸骨好怨气全聚集在一处,得不到消解,互相打架,不知道化成了多少阴魂厉鬼,一闻见人气就会像饿狠的狼一般围攻过来,将人撕为齑粉,吸为鬼气。 楚寒今道:“要进天葬坑只能屏住气息才不会被厉鬼闻见,不知道薛无涯进去了多久,以他的修为,应该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必须尽快下去。” 他再点起一道符:“等师兄过来,薛师弟恐怕已经被撕得粉身碎骨。我先下去,你在此地等候。” 越临:“我陪你。” 寻常的一句话,又让他说得万分亲昵。 楚寒今正色道:“阁下真要随我下去,若有性命之虞,在下未必能保全。” 越临笑道:“月照君这么关心我?” 楚寒今:“……” 越临等玩笑开够了,才道:“我有自保的办法,不用月照君费心。” 既然劝不回他,楚寒今不再多说。 他沿台阶走下天坑。 刚落步,便有一个小孩拽住他的衣摆,双眼流血,下颌被利刃劈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喊:“见到我娘亲了吗?见到我娘亲了吗?” 又有一位白胡须的老头,双腿切断,拖地爬行:“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抱着自己头颅的女人,尸身跌跌撞撞,头颅在掌中厉声大吼:“你敢伤我?我要你不得好死!你死没死?你为什么还不死!” “……” 万鬼呼号,一副地狱惨景。 楚寒今屏去声息,小孩鬼像是抓了个空,转头奔向其他地方:“见到我娘亲了吗?见到我娘亲了吗?” 此法可以暂时不被厉鬼感知,但法力消耗大,支撑的时间不长,必须速战速决。楚寒今想提醒越临,回头,见他负着巨剑,神色泰然自若,弯腰拈起搂住自己下襟的小鬼,指尖轻轻一掸,将小鬼丢了个扑趴,笑道:“一边玩儿去。” 小鬼哇哇大哭。 “……” 楚寒今夹着符纸,继续往前,跨过一道尸体堆积的山海,吃力地向前跋涉。 “哗啦”,火苗突然熄灭,生气在此断绝了。 周围冰冷,眼前是一堵黑漆漆的墙壁。 修建天葬坑时,同修了一个工匠住的小屋,后来废弃。楚寒今附手上门,“啪”地一推,腾起漫天灰尘,屋内黑暗。 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穿荣枯道宗的道袍。楚寒今问:“薛无涯?” 没有回应。 楚寒今往前走,留意背后,越临距离他一两步。 楚寒今似是要仔细探查地上的人,微微弯下腰身,再道:“薛无涯?” 背后脚步靠近,楚寒今猛地回头,指间翻出三张明黄符纸,火焰骤起,直直烧向越临的脸—— “嘶——!” 越临才反应过来他的目标是自己,偏头,但慢了一步,面皮燃起火焰。 那火燃得很烈,几乎要将他毛发烧毁似的,熊熊燃烧,将整间屋子照得灯火通明。 “月照君这是干什么?”越临缓声,似是不解。 说完,他不紧不慢抬手扶了扶衣冠,确定周正妥帖,附指取向五官粘连的皮相:“月照君想看我的真容,说一声我就是了,为什么要动刀动枪的呢?” 和他简陋的衣着不同,皮相之下,是与他身姿万分匹配的俊容,只不过刚被火烧,肤色略苍白了一些,然鼻梁犀挺,唇瓣薄,是一张标准的万人之上的脸,三分俊美,三分野性,四分阴沉。 楚寒今指节按在剑柄,沉声道:“你早就知道,薛无涯根本不在这里。” 那地上摆列的,并无任何人。 只是一件衣服,一只带血的彩羽耳珰,和一截被扭断的小指白骨。 越临抿唇,露出个异常沉静、但隐隐含着兴奋的笑容,血腥味十分:“月照君真是冰雪聪明。” 屋内的气氛骤然冷至结冰。 楚寒今扣紧剑柄,与他对视:“你将我引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越临似是对他的敌意很是不悦,将手里的劲弩放到石桌,“啪嗒”一声,侧头看了看他。 “我想知道月照君是真不认得我,还是装不认得我。” 说完,他猛身上前,握住楚寒今的手腕! 第3章 第 3 章 他手腕的力道很重,且速度奇快,像一只猛叼出去的蝎子,十分精准地扼住了楚寒今的腕骨。暗室内剑光大盛,头发被乍泄的灵气吹开,雪白袍子凌乱飞舞,楚寒今将剑探出几寸,剑柄坚硬,“蹭”地一声,重重撞开他握紧的五指。 越临后退一步。 门外传来厉鬼的呼号,似在疯狂拍打门板,尖利的长指甲刮蹭墙壁,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他们饿了! 原因无他,楚寒今对战越临时催动灵气,被饥饿的孤魂野鬼闻到,围了过来,现在处于发狂的状态! 情况危险,越临却丝毫不乱,反而拂了拂石桌旁的灰尘,坐下: “都这样了,月照君还是收敛灵气为好吧?否则,你我要是打起来,可能胜负还未分,就已经被厉鬼撕成碎片了。” 厉鬼拍门的动静更加强烈。天葬坑鬼魂成千上万,不乏正道魁首,邪道魔头,犹如境蝗虫,为了安全最佳的选择就是屏去声息,暂时休战—— 楚寒今望向越临,心下了然: “你刚才并非跟着薛无涯,而是一直跟着我,故意绕路,来和我汇合。” 说着,楚寒今屏去灵气,也坐了下来:“然后,你明知薛无涯早已不在天葬坑,却不阻止,故意将我引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越临:“目的很简单,我只想确定你到底是不是我妻子。” 楚寒今板着脸,道:“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吗?” 越临道:“哪里可笑?” 楚寒今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位夫君认不得自己妻子,需要将人堵在天葬坑来确定的。” 越临笑了笑:“月照君,失礼了。” 楚寒今姿态十分清正,唇瓣不见半点笑意,对这种无端的下流事,应付得极其认真:“既然你不清楚,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并不是你妻子,你认错人了。” 越临突然笑了一声,轻轻磨着牙:“月照君恐怕弄错了一件事。你是不是我妻子,不是由你来确认,而是由我来确认。” “……” 楚寒今胸膺起伏,没忍住斜看他一眼。 一直以来,楚寒今受到的教育都是温雅信达,礼贤下士,但此刻忍不住用了一种看疯病患者的目光看他。 默了片刻,楚寒今终于开口:“敢问尊夫人过世了否?” 越临饶有兴致,道:“自然没有,月照君为何这么问?” 楚寒今面无表情,道:“我只是看你有些魔怔,在想,会不会是妻子去世的打击太大,让你走火入魔了。” 越临解颐大笑,眸子漆黑,将他上下扫了一扫:“原来月照君这么伶牙俐齿。” 说完,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目光像火烧似的,从楚寒今衣襟漏出那截白皙的颈,滑到里侧,似乎能将衣衫凭空撩开,窥探到更多的秀色。 但他的目光点到为止,静了下来:“跟那时候的性子完全不同。那时候,你是多么柔情似水,单纯可爱。” “……” 楚寒今堪称麻木地闭上双眼,在内心劝说自己,就当听丧妻疯子的胡言乱语好了。 反正修真界不正常的人很多。 楚寒今暗自测探灵气,计算继续屏息还能支撑多久,又得和这个疯病患者周旋多长时间。 应该……不会太长,薛晚已回去报信,远山道的人很快就会过来。 “我们来玩个游戏。”越临站起身,围着石桌打转。 楚寒今调理气息,明亮的眸子转向,似是打算看看他还想闹出什么花样。 “今日围猎之前,我并不认识月照君,方才在寝殿,我也什么都没看到。但是,如果我能猜出月照君身体的秘密,就证明你我并不是第一次相识,而是别有情缘。月照君对这个游戏感兴趣吗?” 楚寒今索然无味:“不感。” 越临:“怎么?” 楚寒今:“我为什么和你玩这种只有你得利的游戏?” “……” 越临到楚寒今跟前,鼻尖似乎要触碰到他颈侧,呼了口气:“月照君真是冰雪聪明。” 楚寒今抬手将他推出去,皱了皱眉:“不能用灵气,但我还能用拳脚功夫。请自重。” “好,”越临笑了笑,后退两步,“如果我赢了,我就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如果我输了,你我彼此也并不损失什么。月照君,到底玩不玩?” 楚寒今:“不玩。” “这又是为什么?” 楚寒今厌倦地吐出两个字:“无趣。” 安静了片刻。 越临来来回回地踱步,似乎已经没法子了:“你不玩,那我就自己玩儿。月照君,你左肩有一块六勾玉符咒,纯黑,中间带血红,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楚寒今闭目:“不对。” 说完,楚寒今自觉被他纠缠得失神,居然会回答这个问题,眉心又微微皱起。 越临却脸色一变。 他似是难以置信,舔了舔干燥的唇,近到咫尺之间注目他的眼睛,逼出的视线几乎要咬碎他骨髓:“你没有印记?” 让人讨厌的压迫感。 楚寒今抬腿一脚,将他踹离自己两三步远,冷冷地: “没有。” “残痕呢?”越临眸子赤红,直勾勾地看他。 楚寒今:“我既然回答你,就不会骗人,没有就是没有。” 越临后退了两步,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对,你从来不骗人。” 楚寒今厌倦地看他一眼:“我早说过,我并不是你那位妻子。” 越临唇瓣扬起,像是依然不信,声音阴恻恻的:“可全天下,我从未见过如此相似的两张脸。” 楚寒今:“你不明白,我又怎么会清楚?” 越临僵硬在原地,片刻,他反应过来:“那枚六勾玉是一道邪术禁制,当时施加在你身上,现在嘛,很有可能已经摘除了,所以你身上并没有任何痕迹。” “……” 他像是确定似的:“没错,一定是这样。” 楚寒今侧头,玉人似的俊美眉眼,微微垂眸,不知是怜悯还是无情: “我已经陪你玩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如果你还要纠缠,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不再奉陪,也会再谅解。” 说完,他站起身,打开暗室的门扉。 如他所料,越临并未阻拦。 这人只想和他确认信息,一旦确认完毕,不会故意刁难。这也是楚寒今坐在此地和他说话的原因。 天空红雾翻涌,尸雨流泻,楚寒今刚迈步,背后传来男子仿若被冰水淬过的嗓音: “我是一个固执的人,月照君。我认定的东西,哪怕在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也会将他找回来,锁在我身边。” 声声切齿,句句吮血。 “你不信我,情有可原。”越临音调平静,“但我自认为赢了游戏,想告诉月照君一个秘密,希望你谨记在心。” 楚寒今侧目。 越临看着他的眼睛:“有人想杀你。” 楚寒今握紧手中佩剑! 不远处的土坡背后,遥遥传来说话的声音,流出好几道黑袍,印着六大宗的纹耀,驱散缠绕上来的冤魂,踏碎尸骸骨骼,步履匆匆朝这儿奔来。 一大批人,还未看清脸,听见行江信狂怒的喊声:“薛无涯!你好大的胆子!” 楚寒今看了一眼越临。 果然顷刻之间,他已易容回原来的模样,站在楚寒今身后几步之遥。 但是,后半句传音进入耳中,声音低哑:“而我,是来救你的。” “薛无涯!”响起行江信的暴喝。 行江信儒袍羽冠,边走边骂,“孽徒,孽徒,孽徒!我先向慕宗主、月照君请罪,教徒无方,竟然让他闯到天葬坑来了,如果铸成大错,本宗甘愿受罚!薛无涯!” 楚寒今先道:“行宗主不用急着,在下……并未在天葬坑找到薛无涯。” “没在?”行江信脸色微变。 “只有一件道袍,一只耳环和一截被拧断的指骨,”楚寒今示意暗室之中,“夜宴的赌注便是天葬坑内一截骨头,如此看来,薛无涯应该来过天葬坑了。” “那——”行江信再想问话。 楚寒今正要解释,不知怎么,周身灵力一阵混乱,仿佛灵气匮乏,突然往前倒了一步,被身后的越临揽入怀里。 “……”楚寒今闭了闭眼,推开他双臂。 “师弟?怎么了?” “应该是在天葬坑待得太久,灵气耗尽,”楚寒今一阵头晕,伴着轻微的恶心感,他勉力站定,恢复处事不惊的模样:“无碍。” 慕敛春道:“那你先回去休息,找薛无涯的事情交给我。” 楚寒今回了月照离宫。 温泉水中放入了灵器,他褪去衣袍坐下疗养,以快速恢复身体缺失的灵气。温泉池水冒着袅袅的热气,轻纱缦回,香风徐徐,柔软的水波缓缓涤荡着肤质肌理。 楚寒今阖上眼皮沉沉欲睡。 突然之间,听到身旁入水的“哗啦”声。他眼前走出一截光洁紧绷的腿腹,依然看不清模样,却将他拦腰搂入了怀里。 楚寒今用力想躲开,却无法用力,才意识到这又是梦境。 他被男子搂着,耳边是轻言细语,一切声音都听不真切,却能明白他要自己背过身、膝盖跪在冰冷地砖上的暗示。 楚寒今被哄骗着,屈着小腿,半跪在温泉池旁。 后背紧贴着湿漉漉的火热皮肤。 接着,涌入一股难以言喻的热胀感…… 让楚寒今猛地睁开眼,冷眼涔涔,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温泉池! 第4章 第 4 章 荒唐! 太荒唐了! 远山道冰清玉洁,仙道六宗第一清正的楚寒今,竟然日日做这些淫邪的梦! 楚寒今秀目茫然,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房间。 但那种感觉太清晰、太真实,肌肤相亲的热度,滚过脊梁的汗珠,被拥到极致的柔软和痒…… 泛起的低沉又嘶哑的轻.喘,隐忍,但又逐渐放纵,竟然都是自己的声音! …… 泉水温度暖热,紧贴皮肤。 楚寒今曲起手指活动筋骨,触感僵硬。 但他能够确定,这的确是自己的身体无疑。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从水中站起身,潮湿乌发沾在白皙如玉的净肤,勾着俊俏的下颌。他揽起内袍,走到铜镜之前,垂眸凝视当中苍白俊美的眉眼,第一次感觉到陌生。 ——有人要杀你。 这句话在楚寒今脑子里打了个转儿,后背刚温热的冷汗又冒出来。 门外响起三声叩响。 内室,慕敛春神色凝重,若有所思。楚寒今调整了状态,问起正事:“师兄,薛无涯找到了吗?” 慕敛春摇头:“没找到。”他看看左右,才说,“薛无涯,应该已经死了。” 天葬坑这种极凶极煞之地,除非加固镇压符咒,远山道弟子从不涉足。曾经有五步修士觊觎内宝,想招募凶魂练煞气,但硬生生被撕成碎片。 但是,薛无涯是荣枯道近年最耀眼的门生,无端死在这里,怎么交代?若是因此跟荣枯道产生嫌隙,又如何是好? 楚寒今道:“还有一件事。天葬坑外设有结界,薛无涯进去,结界却没发出被破坏的警示,这说明他不是硬闯,而是有人告诉了他解结界之法。” 慕敛春眉头皱得更深:“麻烦了。” 打赌怂恿薛无涯去天葬坑的正是远山道弟子,按照正常步骤,他硬闯结界就会被阻拦,可此人还特意告知了解结界的法决,助薛无涯下去,看来是真心实意要他死啊。 果然,明光堂上,行江信得知来龙去脉,满脸隐忍的怒气:“慕宗主,本宗原以为这场意外是少年们酒后乱性,意气用事。但你远山道的弟子,将一切计划得天衣无缝,利用薛无涯性格单纯,将他骗到天葬坑投喂厉鬼!你们远山道的弟子,是不是心术过于毒辣了?!” 满堂哗然! 名门正派,最忌讳的就是“心术不正,心思毒辣”几种指摘,何况当着六大宗使者的面。慕敛春连忙道:“行宗主,打赌怂恿的人在下已找出来了,听凭行宗主处置。但此事纯属意外,与我远山道其他弟子无涉,为何以偏概全——” “以偏概全?那当时打赌,明知道不对,为什么没有一人阻拦?!”掷地有声。 慕敛春说不出话了。 薛无涯秋筳、春宴,样样都是第一,远山道的弟子心生嫉妒,冷眼旁观,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 所以他们明知是死,但见死不救。 楚寒今站起身,拱手行礼:“在下并非故意翻旧账,但以前也有本门弟子在荣枯道殒命。当时六宗同心协力,找出真凶,并没互相指摘。行宗主,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薛无涯吧?” 楚寒今说话,行江信神色缓和下来。 原因无他,楚寒今的父君,当年是为六宗而死。 行江信没有刚才的咄咄逼人,道:“月照君说得对。薛无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使被厉鬼撕烂也剩有残肢残手。但拿一件衣服来交差,本宗不认。” 说完,他端起茶杯,不再争执。 “既然如此,”在他侧首,阴阳道宗的两君之一,负阴君敲了敲扇子。十年前他本是俊美如玉的男子,但因与抱阳君同修,眉眼显出了女相,举止柔媚。 ——简而言之,就是个娘娘腔。 他道:“这次再来个六宗会审吧,下一趟天葬坑,将薛氏弟子找出来。” 阴阳道一向与远山道交好,开始和稀泥,会议草草结束。 楚寒今步出议事堂,脑子里沉沉的,绕过几道阆苑准备回月照离宫。 路过夜宴场地,见依然歌舞升平。薛无涯的事情压着未发,百大家的人并不知情,几位修士正聚在河畔的亭子里说喝酒,十分快乐。 “在下来自阴山北麓,没什么本事,给诸位兄弟表演一段我家乡的歌谣吧。”说完,修士开始低声吟唱,声音宛如苍鹰振翅,意象极其辽阔。 “我从北疆来,会跳胡旋舞。”年轻的女修摆弄起肢体,指尖灵巧,十分漂亮。 “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甜点……” 而漆黑的屋檐之下,有一人负剑而立,眉眼被阴影遮掩,看得出来兴致勃勃。 越临一言未发,方才的女修声音洪亮,转向他:“你从哪里来?你会什么?” 越临笑道:“我什么都不会。” “玩儿赖?这就没意思,”修士直摇头,“我们都表演了,你是不是诚心交朋友啊?说什么都不会,谁信?” 旁边的修士都起哄:“兄弟,过来,说几句话也好。” 越临似是被说服了,摘下枝头一枚树叶,贴着上唇,送出气流轻轻一吹,音调清亮,宛如莺鸣草叶间,悦耳动听。 不远处,楚寒今怔了一怔。 他顿住脚步。 越临吹奏这曲江南小调,名叫《杂花生树》,在江南传唱度极广,上到耄耋下至垂髫,无一不会哼唱。若是夜里孩儿不寐,娘亲便搂着他,坐在水乡月夜中,听水流的潺潺声,和着这支柔软小调。 还未吹完,有人道:“月照君。” 调子停下,越临双指夹着树叶,遥遥地一看他。 楚寒今不喜交游,被叫住,只好微微一颔首。 方才活泼的女修问:“月照君,他这支小调吹得可动听?” 楚寒今道:“很好。” 女修笑道:“听说月照君是江南人士,十几年前远山道迁宫才来到九江滨。这支江南调,月照君应当很有共鸣吧?” 楚寒今:“有。” “月照君要不要过来坐坐?” 楚寒今:“不了。” 他临走前斜了一眼越临。 本意是对他会吹奏这支小曲感到意外,没想到越临整了整衣袖,跟上前来,堂而皇之走在他身侧。 “……” 黑夜里,楚寒今冰冷的黑眸注视他,微微转动。 越临嗤笑:“又这样看我。” 楚寒今逼出声息:“你有事吗?” 越临:“一定要有事才能和你说话?” 楚寒今:“否。” 说完,他漠然地补充,“但你除外。” “……”越临抬了抬眉梢,道,“对我偏见这么重?行,那我有事。” 楚寒今仿若冰面的眸子转向他。 越临朝夜宴人际稀少的花丛深处走,朝他一招手:“月照君,你过来。” 他停在一堵缀满蔷薇的花墙之后,墙面枯藤缠绕,墙内野草疯长,遮住了大部分视线,似乎是一片疏于打理的荒原,布满窸窸窣窣的怪影,被风一吹,影子狰狞。 楚寒今刚想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越临竖指在唇畔,点了一点:“嘘。” 传来轻轻的风声,呜呜咽咽,断断续续。 紧接着,似乎有几缕人气,呢喃低音。 黑暗中,越临转向楚寒今,目光示意:听出了什么? 楚寒今站了一站,垂眸。他只听见几缕气息,交融着,逐渐抬高,传来有些疼痛的低吟。 楚寒今神色漠然,转向越临。 按理说,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猛然间,脑子里电光火石。他猛地扼住越临的手腕,目光几乎逼出红意,想要将他活剥了似的,冰冷地看着他。 他齿间破碎:“寡、廉、鲜、耻!” 倒是越临不紧不慢,一根一根掰开他如玉的手指,捡起一块地上石头,在楚寒今堪称失色的目光中,“哗啦”砸向声音的发源处。 “咚!”一声响。 里面传来扑腾的动静。 楚寒今:“…………” 紧接着,似乎有人慌慌张张往外跑。 越临反手握住楚寒今的手腕,将他压进蔷薇花丛的阴影里,花影摇动,蔷薇花素净潦乱的清香骤然入鼻,梦幻迷离,连月影都随之晃动。 楚寒今欲推,听到耳中低沉传音:“你想被人知道,偷看别人交.欢吗?” 话里的意思十分露骨。 楚寒今玉指攥得几乎碎裂,但被紧紧抵在墙根,温热吐息落在眼睫,似是有凌乱的魅意。 他呼吸加重,看着近在咫尺的双眼。 越临的瞳孔不是纯黑,更像爬行动物眼瞳中竖线的深金,呼吸潮湿,有种湿漉漉的苍白的味道。 越临声音含笑:“这才叫寡廉鲜耻。” 不远处,跑出一道穿戴整齐的身影。 那人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是谁往里丢的石头。 ——越临往内压得更紧。 他唇瓣落在楚寒今耳颈,几乎快要吻上那白净的耳垂。 紧接着,又跑出另一道身影。 天色昏暗,楚寒今却能一眼看出这两人,一人穿着远山道的道袍,一人穿着末法道的道袍。其中远山道领口绣了三阶,看来尊位并不低。 而远山道,一向禁止在道宫内淫邪。 居然敢堂而皇之犯禁。 待两人走远,楚寒今细指攥着越临的领口,拎了拎,猛地往外一推,推出两三步远。 他眉目冷淡,肤色白皙,神色一丝不苟:“我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哪怕他撞见别人淫邪,该知道丢脸、藏起来不敢示人的,也该是别人才对。而被越临往里蔷薇花丛里一按,按得他思绪都乱了,反而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越临微笑道:“月照君确实不用避讳。”他说,“毕竟,月照君确实没有在远山道淫邪。” “……” 阴阳怪气。 楚寒今看他的眼。 而越临像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坦然看他。 这同样的压迫感,让楚寒今回想起这几日噩梦中的男人。 楚寒今问:“你带我来看这个,目的是什么?” 越临:“只是想告诉你,六大宗比我想的更烂。” 第5章 第 5 章 “……” 还是薛无涯的事情,想借题发挥。 楚寒今神色不乱,往左跨了一步:“明天六宗还会再去一次天葬坑,今晚这两人我也会处理,如果没有别的事,恕我不奉陪了。” 越临跟在他背后:“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楚寒今握紧佩剑,目视他的眼睛。 越临:“有人想杀你。” 楚寒今:“谁?” 越临来回走了两步:“我目前也不知道是谁,只能确定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楚寒今垂下眼睫,“如果你前两天不显得这么奇怪,这话的可信度会高一些。” 越临笑了笑,“怪我,太情不自禁。” “……” 楚寒今往月照离宫那边走,脚步略略一停顿,“多谢,我记住了。” 楚寒今回到月照离宫,慕敛春正坐椅子里唉声叹气。他继任远山君以来,遇到大事都会找楚寒今商量,现在坐姿散乱,扶着靴子往榻上扔,一脸晦气:“倒霉。” 楚寒今站了站,又把靴子踢下去:“拿走。” 慕敛春苦笑:“忘了师弟你爱干净。” 楚寒今坐下倒了杯茶:“商量得怎么样了?” “行宗主好脾气呀!现在发难,要我们下天葬坑找薛无涯的尸骨。不过好在六大宗肯出力,明日会跟我们一起。”慕敛春神色凝重,“否则单单是我们,未必能找得到。” 楚寒今:“这么多人下天葬坑,一定要小心——” “明白,”慕敛春打断他的话,“我会好好叮嘱。” 两人一起沉默了会儿。 天葬坑真正的危险所在,其实并不是成千上万的厉鬼冤魂。冤有头,债有主,如果屏去声息,不去招惹鬼魂,鬼魂自然也不会伤你。 但就怕人多,只要有一人不守规矩,触怒怨魂,到时候万鬼暴走,下天葬坑的所有人都会被牵连。 慕敛春站起来:“明日还要忙碌。我先回去了。” 楚寒今起身送客。 走到殿门口时,慕敛春突然回过头,看着他的脸,寻觅他脸上的动静:“对了师弟,你近日是不是没好好休息?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楚寒今怔住:“什么?” 慕敛春:“上次在天葬坑,你突然力不能支,但按照你的修为,应该不至于待几个时辰便灵气耗尽了吧?” 的确如此。 当时楚寒今突然感觉一阵力气匮乏,还以为是刚出关灵气不稳定,因此并未多想,注意力很快被那几场荒诞的噩梦夺去。 听慕敛春这一席话,楚寒今反应过来,说:“确有其事。” “怎么了吗?”慕敛春站在门口,眉眼关切。 “……” 楚寒今不确定是不是这几日的梦魇作祟。 可是这么羞耻的事情,他怎么说的出来?! 半晌,楚寒今只道:“没事。” 慕敛春摇了摇头:“有什么异常你只管随时告诉我。师尊过世之后,师伯师叔们把持远山道,都是外姓人,我好不容易立为宗主,继承了师尊的衣钵,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当我左膀右臂。” 说完,他拂袖出了大殿。 一直以来,楚寒今对师兄向来无所隐瞒,但这件事实在…… 太匪夷所思了! 楚寒今决定自己先解决,如果实在没有方法,再和师兄商量。 第二日阳光烈烈,六宗修士陈列在天葬坑外,按照本门派的分类站好。天葬坑就在几步之外,阴风怒号,烈日之下,谷底隐隐约约显出猩红色,十分惊悚可怖。 慕敛春出列,拱手道:“行宗主,晚辈请再次提醒,下坑以后,请暂时听我的指令。诸位屏息即可,不要动用灵气,不要脱离队伍私自行事,更不要无故招惹坑下冤魂。 “大概两年前,天葬坑禁制松动,本宗派人下去修缮,就有一名弟子与坑底鬼魂动了干戈,导致那负责加深符咒的十六位弟子,全部毙命,无一个人生还。” 他再拱了拱手:“血的教训,请诸位一定配合。” 行江信沉着脸:“那是自然。” 负阴君点头:“请吧。” 末法道和无极道的两位修士也缓缓点头。 除他们之外,还有几位百大家的修士。 慕敛春走在前,楚寒今断在人群之后,正要踏上木板,身旁并肩走来一道负着巨剑的漆黑身影。 有人看见他,道:“越临,你怎么来了?你也下去?” 楚寒今侧头,正是越临,而那修士对他笑模笑样,看得出来,越临人缘还不错。 但就凭昨将他强硬自己按在蔷薇花壁上那样,楚寒今也清楚他清醒……无礼,矜骄,又进攻性强。 越临道:“我上次已跟月照君去过一次,相较大家,更为熟悉路况,”他转向楚寒今,笑着问,“月照君,对不对?” 楚寒今斜他,并不说话。 与越临打招呼的修士走到坑底,被阴风吹得打了个趔趄,吐了吐舌道:“我的乖乖,这天葬坑的鬼魂,好厉害!” 六宗弟子投来视线,一脸蔑视:“不要说话。” “为什么不能说话?方才慕宗主规定了吗?” 六宗弟子无语,背过身翻了个白眼。 坑底插满断裂兵器,有一两只走失的鬼魂,衣服破烂,断手断脚,双目流着鲜血,焦黑土地上来回逡巡,似乎找不到目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修士又嘶嘶地吐气:“这鬼魂好凶!!!煞气激得我头皮发麻,要是捉一只去练法器,一定很不错!” 这句话,触了大忌。 行江信侧头,厌恶道:“什么人,敢说出这种话?” 即使是鬼魂,也有尊严,必须加以敬重,如果不能渡化,那就实行镇压,如远山道这施加了符咒的天葬坑,但是——绝不能将鬼魂用来练成法器。鬼魂伤人那是鬼魂的人,但被人利用,就是人祸了。只有心术不正的邪魔外道,才会说出拿鬼魂练剑的话。 被行江信怒视,那人吓得一缩背,不再吭声。 楚寒今隐隐有些头疼。 ……不该下坑。 如果有人无意闯入天葬坑,最佳的处理方式是加固周围结界和禁制,而不是让更多人下去寻找,以身犯险。昨晚慕敛春便是这么说的,但行江信痛失爱徒,根本不听。 更何况现在人多眼杂…… 比如这个口无遮拦的修士。 如果出错,所有人都得死。 远处刮起一道狂风,方才还黄尘滚滚的谷底涌起深红血雾,彷如战争厮杀,隐隐传来刀剑格挡的脆响和喊打喊杀,天空中出现大批修士斗法和互相残杀的幻境,那是天葬坑底的“海市蜃楼”! 慕敛春皱眉,停住脚步:“诸位屏息。” 越临侧头:“我们上次来怎么没看见?” 楚寒今想了想,道:“这次来的人数众多,恐怕是被冤魂感知到,变得更加躁动了。” 越临嗤了一声: “这荣枯道小徒弟好大的面子。” “……” 周围的人也都听见,但没说话。 出于修士的自觉,他们各自按住剑柄,身姿是防备和蓄势待发,甚至有结阵的趋势,四下警觉地查看。 前方血红色的“碗”涌出阵阵黑气,正是天葬坑。坑内传来咆哮,那声音仿佛数万人喊冤,诉说,夹杂着尖叫和哭喊,凄厉哀怨,吵得人耳内刺痛,恨不得上去撕烂他们的嘴。 很吵,吵得有人烦躁,直接骂:“很烦啊,为什么这么吵?!” 他刚说完,刮起一阵狂风,从他脚底打弯卷起,突然,他朝坑底倒了下去—— 楚寒今出声道:“别用灵气!” 但来不及了,那位修士一看掉下去,吓得魂不附体,立刻要御剑,但一用灵气便被鬼魂探知到生人气味,疯狂缠绕上来,裂开血盆大口! 楚寒今甩出兵器。 乃是一件锯齿状的长链,宛如蛇信,但两齿皆是扇状刀片,可以张开和并拢。仿佛灵活的绳索,缠住了修士的小腿,往上一拉—— 修士发出激烈的惨叫! 他左腿被厉鬼咬断,露出白森森的骨茬,鲜血横流,因疼痛而抽.搐不止! 好端端的人!好端端的人! 就这么顷刻之间,变成了残废! 左右猛地后退一步。 慕敛春神色僵硬,转过脸:“说一件不详的事,坑底万鬼比之前躁动,恐怕是这几日频繁有人前来,触动了禁制。本宗认为,今日还是不要下去为好。” 行江信站在原地,侧头看向其他人。 刚目睹了这人被咬断腿,大家神色凝重,暂时不语,毕竟谁敢为这么多条人命做决定? 安静中,唯有方才话多的百大家修士左右张望,挠挠头:“就这么回去啊?可是,来都来了——” 这句话显然是大家的心声。末法道,一向剑走偏锋,冒险激进。赞成这句话,流明尊者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位小兄弟遭遇不幸,我们其他人就要回去?那我们六宗是不是太不中用了?早点找到薛无涯的尸骨,早日要个说法,一直推迟,这六宗会审不知道要推迟到什么时候?” 慕敛春不悦,意有所指地道:“流明,你要是急着修行,春宴又何必来?” 只因楚寒今当年被掳的缘故,末法道与远山道关系一向普通,眼看又要互呛,负阴君和稀泥地道:“倒也不是这么个缘故。你我几宗都在这里,仅仅是下天葬坑找人,应该不成问题的。不要吵不要吵,好好说话。” 慕敛春满脸隐忍:“在下只说一句:诸位是真不知道这天葬坑的危险。” 他不再说话了。 这群人里行江信年齿最大,又痛失爱徒,他发言才有分量。 沉默了一会儿,行江信说:“找人送受伤的弟子出去,其他人随本宗下坑。慕宗主,你若是担心危险,就不必来了。” 慕敛春眼睛睁开:“晚辈哪里是这个意思!”既然行江信话逼到这份上,他点头,“诸位都同意下去,那在下自然以命相随!” “师弟!” 他转向楚寒今,“你就不用来了,带这位弟子去医馆修养。” 楚寒今正要扶起,流明哼了一声,傲然道:“不可。月照君曾经下过天葬坑,熟悉路况,不能离开。至于这位受伤的弟子嘛,另寻一人送上去即可。” 慕敛春勃然大怒:“我说什么你就要反对什么!流明,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 眼看着要吵起来。 越临抬手撑住额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走到人群之前,冷淡地道:“诸位大人再吵,恐怕这位小兄弟的血都要流干了。” 连一位百大家的修士都出来看笑话,行江信也烦躁起来:“春锄,你送他回去疗伤。” 他背后一人出列,乃是他养的傀儡之一,体格健壮,肌肉鼓起,额头三道赤金色符咒,走近将刚才断腿的修士一搂,抱在怀中,一步踏出一个脚印,匆匆往出口走去。 “其他人,”行江信盯着坑底,目如鹰隼,“不敢的就滚回去。敢的,跟本宗下坑。” 说完,不再看其他人,先走向台阶。 楚寒今要随后,手腕突然被五指紧紧攥住。 越临缓声道:“让他们先走。” 第6章 第 6 章 天葬坑底,涌出一道道腥臭的风,十分难闻。 楚寒今嘱咐慕敛春,“师兄,你帮忙施展一道结界,我试试探灵。” 探灵,是当年天葬坑修建道宫时楚狂创造的一种法术,那时厉鬼猖獗,总有工匠在修建时突然失踪或者被杀,所以楚狂创造此术,将工匠的灵魂连在一起,若是有人突然中断立刻能感知到。 此术的作用便是将活人的灵气连接。 楚寒今现在用此法,可以确认,深渊谷底除了他们,还有没有别的活物。 “师弟小心,我筑结界护你,你放心施法。”慕敛春掌心冒出荧光。 结界是灵气搭建,果然刚一释放,怨魂们仿佛饿久了的狼闻着腥味围上来。他们想闯入结界吸食活人气息,一颗颗头颅黏在结界,突出的眼球直愣愣瞪着,嘴里流出黏液,馋得要命。 楚寒今探指在地上画出一道法阵。 中心弥漫出金光,网络一般朝着四周辐射,藤蔓似的沿尸骨蔓延到整条谷底,在座各位的额心缓缓升起一条淡红色的线,被连接后泛出荧光。 大家面露吃惊,楚寒今示意,“不用紧张,这个法术对身体没有伤害,仅仅用来探知灵魂和锁定活人的位置。” 红线颜色不再加深时,楚寒今停止施法,“没有人。” 他重复:“除了我们,连接不到其他活人。” 这证明,薛无涯已经死了。 前两天只能算推测,现在证据确凿。 行江信勃然大怒,一掌劈向身旁高壮如山的傀儡:“我早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给我找!哪怕是尸体也要给我找出来!” 他力道极重,将在符水中滋养数十年铁皮傀儡拍出个趔趄,慌慌张张奔向不远处的尸山。 楚寒今收了法术。 而方才趴结界上的厉鬼到他面前,因活人气突然消息而面露迷惑。他围着楚寒今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对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上上下下地嗅,几乎贴到他身上,想确定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但下一瞬间,他被一脚重重踹了出去。 “啊呀!” 厉鬼散架的骨头“哒哒哒”爬拢,恢复成人形后,怒气冲冲瞪踹他的人。 越临阴沉沉站在一旁,微微抬眉,声音不轻不重: “滚。” 厉鬼继续瞪,瞪他为什么踹自己。 换做平时,厉鬼早冲上去与他殴打,拼个人马俱碎了,但现在隐隐察觉到危险,并不敢上前。 越临抬手一巴掌,隔空卷起一道旋风,将他扇倒在地: “敢顶嘴?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 厉鬼委屈巴巴地愣了会儿,暴躁地将骨头锤得哗啦哗啦响,捶完,忍气吞声呜呜地走了。 越临使的是外功,不掺杂灵气,不会吸引怨魂,但他俩幼稚的举动令楚寒今忍不住蹙了蹙眉。 ——越临就差用口型向鬼魂比出“我的人”几个字。 欺负低阶鬼魂,令人不耻。 身旁,百大家修士“哇!”了一声:“这大黑胖子好厉害!” 正前方的大黑胖子,也就是行江信的傀儡,此时晃动着铁一般的身躯,一只巨型脚掌将无主尸骸踏为齑粉,捡起地上的残肢骨骼,见不是薛无涯的尸体,便随意地往后一抛,就地踏碎。 天葬坑面积极大,尸骨堆积如山,慕敛春道:“我们也开始找吧。” 楚寒今自寻了一方,越临跟在他身后,那话痨修士跟着越临,满脸神神叨叨:“越临兄弟,你知道行宗主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也非得把尸骨找出来吗?” “怎么?” “我听说,”话痨修士卖弄道,“他那四个大傀儡就是用活人炼出来的,啧啧!这个薛无涯是他徒弟,根骨极佳,还没养出个花儿呢就死了。他现在急着找出尸体,也准备拿去练傀儡呢!” 越临饶有兴致:“有这回事?”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声音引得楚寒今回首。 话痨修士嘿嘿笑道,“你说是不是,月照君?” 楚寒今在尸堆里依然衣衫整洁,纤尘不染,被他问及捋了捋绦带,神色端正,“行宗主的傀儡乃是他生前几位至交好友,愿意死后将肉身送给他,特意签过契约的。尸体也是他们死后行宗主才寻回,而不是你们所谓将活人炼制成傀儡。这种谣言,不要传了。” 那人嗤笑:“月照君是六大宗的人,自然替六大宗说话,哪怕是真相,月照君也不会承认。” 越临摇头:“未必,我认为月照君说的,一定是实话。” “你怎么敢确定?” “这世间如果只有一个正直的人,那只能是月照君。” “……” 这话谁都不敢说,也不知道他怎么敢说。 楚寒今准备制止这种无意义的闲扯,旁边突然传来一阵低吼咆哮。 方才的大黑胖子,也就是行江信的傀儡,不知道遇见什么,猛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他双臂在符水中浸泡成铁臂,力气能将钢铁捏烂,此时重重一掌,直接把他自己的额骨拍得瘪气,眼珠沿眼眶往外滚,发出“啊啊啊啊啊”的痛呼声! 但他吃痛,越发用力地往额头上拍,仿佛那是让他感到疼痛的根源,“哐哐哐”几掌下来,直接把自己半个头拍没了! “卧草?”修士张大嘴巴。 这就是傀儡的缺陷,只知道进攻,不知道思考,十分呆板。 傀儡无缘无故自毁,行江信慌了手脚:“夏盛!” 他声音被傀儡听到。 夏盛稍微恢复理智,仅剩的眼珠转了转,没走向行江信,反而大踏步走向集结的怨魂,仿佛被什么东西操纵着,抓住一只厉鬼用力撕扯。厉鬼群受到攻击,都被激怒了,“呜哇哇”叫着和他撕扯起来—— 行江信失色:“我没让他进攻怨鬼啊?为什么?为什么不受控制了?” 看夏盛被打得嗷嗷叫,他又吼:“你逃啊!蠢货!你打不过难道不知道逃跑吗?还杵在那里由着他们打你!” 本来在发狂状态中的夏盛,被符咒控制心神变得安静,拍拍脑袋,一步一个脚印往这边走。 但他背后,跟着犹如蝗虫过境的黑气怨魂,铺天盖地。 “怨魂也被吸引过来了,”慕敛春面露担忧,“唉,不然我们还是先上去吧?今天这天葬坑恐怕是真下不了了。” 他身旁的流明轻轻一嗤声:“胆小怕事,慕宗主,你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慕敛春眼睛顿时通红:“你说什么?!” 流明翻掌画出一道咒文,在手心跃动后变成五道旋转的圆环,每一环寒芒阵阵,细看以为是碎光,其实是成千上万支旋转的剑阵。 ——这是末法道宗,威名赫赫的万剑杀阵! 末法道宗之所以被称为末流之法,因为修仙问道,上法是内功,如运灵炼气之流;末法是外功,如刀剑棍棒之流。普通末法道弟子终生只能修炼出一两阶的圆环,而流明居然修炼出了五阶剑阵,那就是整整五万支剑! 慕敛春吼起来了:“你想在我面前逞能,行!但逞能也不是在这个时候!你把剑阵收回去!” 流明脸色高傲,并不听从。剑阵发出一声长啸,杀气腾腾,伏向深渊万鬼。 慕敛春怒极:“你收不收?!” 流明悠哉道:“慕宗主要是害怕,可以自己离去。” 慕敛春感觉这事已经说不通了,满脸绝望:“你到底知不知道,天葬坑埋着什么人——” 一阵悠扬的风声鹤唳,鬼魂笼罩之中,突然受到感应,纷纷惊恐地偏向左右侧。 血流成河中,走出一个双眼流着鲜血、衣衫褴褛的高大男人,他单手持了一把长刀,仰头看着天空,似乎在沉思,片刻后沉声问:“他们都活着吗?” 有人问:“这是谁?” “这是谁???”慕敛春声音嘶哑,“流明,你认得吧?这是你们末法道宗的上上任宗主!当年仙魔大战,他一口长刀诛灭数魔,被万魔围困时,为了救出挚友,内丹破碎依然应战。被救出来时唯一问的一句就是:他们都活着吗?” ……他们都活着吗? 流明神色僵硬,仿佛被抽去了骨髓,不复刚才的傲慢。 “他拼死救出来的,其中一个就是你父亲!流明,我问你,你还敢不敢和他的鬼魂对打?!” 流明手里的剑阵登时熄灭。 但是,刀宗已感知到了灵气,以为是魔族,点点头,猛将长刀一划,彷如当年应战时的英勇,身姿矫健,大踏步冲上来。 “我早说过,不要招惹天葬坑的英灵!”慕敛春声音痛彻入骨。 因为这坑底,躺的全是忠骨的灵魂! 集体阵变,灵气骤然间大盛,映得坑底日光通明。 楚寒今佩剑已出,道:“天葬坑有禁制,所幸怨魂只被禁锢在坑底,大家逃出去就没事了。” 说完,他取径朝坑外过去,但被刀宗长刀一横,拦在原地,只听见他斩钉截铁的声音:“有本宗在,邪魔休想离开半步。” 阴风挟着凌冽刀气逼至颈后,仿佛触到冰面般的寒冷,楚寒今格剑去挡,被劈得后退两步,见刀宗纵身一跃,闪电般朝他劈下—— “噔——”一声脆响,亮光比方才更明彻。 越临身上负的巨剑不知几时取下,黑布解开,露出一把赤红带黑的长剑,刀口刻着纹饰,一侧像剑,一侧又像刀,涂满符咒,隐隐显出红光。巨剑方出时,周围厉鬼仿佛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匆匆忙忙吱吱哇哇往后疾退。 唯独刀宗怔了一怔,大踏步杀来! 两把兵器相撞,刀锋相接。 巨剑竟然直接将长刀截为两段。 越临阴气森森站在尸骨之中,单手握着巨剑,声音压迫感十足:“他不是魔。” 刀宗仿佛没听懂,直勾勾地看他。 “他不是魔,请你回去。”越临抚过如月照的刀锋,在眉眼刻下一道冰雪般的亮痕,“你再伤他,在下出剑,恐怕会将你魂魄斩灭。” 刀宗顿了顿,不知怎么,竟像是听懂了似的,转身跌跌撞撞往另一侧跑。他人鬼不分,闻到活人气都以为是魔族,狰狞指骨抓起一位修士,在对方的惨叫声中,看也不看将他撕成两半。这些涌现出来的英魂将天葬坑密密麻麻围满,箍得宛如铁桶一般。 “噗呲——” 流明被刀宗捅了一剑,捂住流血的腹部,神色发愣。行江信的几个傀儡也被撕扯得嗷嗷鬼叫,负阴君腰部中剑,怒极,一把扇子化成璇玑长弓,煊然射出万千支箭。 ——一时间血流成河,俨然有当年大战的惨状。 慕敛春挡开一众怨魂,抓着楚寒今的肩膀猛地往暗室一推: “师弟,躲起来!” 楚寒今正要说话,额头一磕,后背被另一道漆黑的身影拢入怀里,裹着寒风般的冷意: “别出去。” 剑柄抵着门板,“哐当”往外一砸,隔住了窗外血雨腥风的厮杀打斗。 屋内顿时陷入安静。 静到让人头皮发麻,与方才的紧张完全不同。 “……” 楚寒今想往前走,后颈被一双冰凉的手掐住,动作非常娴熟,将他重新搂进怀里,紧贴的身体传来暖热温度。 越临附在他耳侧,声如吐息: “别出去。” 他冷冷地,“让他们杀。” 第7章 第 7 章 房间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楚寒今小臂后击撞开他,准备出去帮助师兄,越临似是极其不耐烦,握手将他牵回。 他吼:“你就不能听听话吗?” 这一声,震得楚寒今头皮发麻,对上他深到泛着金色寒芒的眼眸,不甘示弱地回:“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楚寒今没有丝毫犹豫,指尖抵着剑柄“哗”声出剑,准备反抗。 越临勃然大怒,掌中真气流泻,也不知道猛地一掌打在哪里,只听到轰然一声巨响,石桌被击碎成几块大石头,露出底层一道漆黑的过道。 楚寒今:“……” 越临:“……” 楚寒今微微睁眼:“这是什么?” “还真有密道。”越临垂下眼睫,收起掌中的灵气,“本来和你一起找找,没想到就藏在石桌底下。” 楚寒今看着他:“什么意思?” “薛无涯来过天葬坑,却死活找不到尸体,当时灵气消失在此处,”他曲指敲了敲破碎的大石,“证明这里一定还有别的路。” 楚寒今面无表情:“我在远山道待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有这条密道。” 越临摸索着密道附近的新土,捏起来摩挲后轻轻一吹,道:“这是刚修不久的新土,不知道也正常。” 他垂眸沉吟,似乎在想什么。 突然,他笑了一笑,声音满是棋逢对手的欣喜,“厉害厉害。这条密道深纵九尺,足够几位成年男子并肩而行。在天葬坑弄出这么大的工程量,又不施展灵气,你说得要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胆子?” 楚寒今心中一凛。 越临抬眉:“下去看看?” 没有立刻回答,楚寒今目不转睛看着越临。 ……他至今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人。 自从越临突然来了之后,楚寒今身旁便跟着出现了一系列令人费解的怪事,而这人声称是百大家修士,但巨剑竟然能将刀宗长刀斩碎,证明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越临踩着密道边缘,漆黑鞋尖蹭了蹭泥土,抬起下巴:“怎么?” 不等楚寒今作答,他似是明白了他的思虑,将巨剑取下,漫不经心、全然无谓地递了过来:“我若是伤你,你就用这把剑杀了我。” “……”楚寒今眉眼愈加费解。 不明白。 越来越不明白。 佩剑是修士的武器,很多修士会在佩剑上做文章,所以除了打斗,一般是不示人的。可这人竟然敢堂而皇之将佩剑交给自己。 楚寒今并没有伸手。 越临道:“我此举,不是为了让你相信我的为人。只是一直以来,我相信你的为人,才敢把佩剑交到你手里。” 话里情真意切,算得上正人君子。楚寒今收敛神色,端正地道:“你要是真了解我,就知道,我绝对不会扣下你的佩剑。” 倘若要打,也是堂堂正正地打。 “这条密道对解决薛无涯的事有益,不管你在不在,我都会一探究竟,”楚寒今打定主意, “走。” 密道宽高接近九尺,尸坑内挖出,墙壁泥土中埋着白森森的骨头和漆黑毛发,偶尔能看见半颗眼珠子,十分瘆人。 空气中传来幽寒之气,越往里走,越觉得冷意针砭肌理,让人后背发麻。 越临看向楚寒今:“你怕不怕?” 楚寒今:“不怕。” “也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 楚寒今闭了闭眼,只感觉十分无聊。 为什么这人……总要找一些由头夸赞自己? 夸得连楚寒今都羞耻汗颜。 正前方空间变得敞亮,土地不知被何人被铲平,修建出一道石头堆砌的高台。石头正中心是块圆石,外围砌了六块刻满符咒的青石板,形制奇特,似乎是用来进行某种仪式的场所。 楚寒今探手触摸,手掌顿时腾起一堆火,预示刚有人从这里离开。 “谁?”越临突然道。 楚寒今猛身侧头,角落里站了一条影子,浑身白条条的,像被人吊着脖子挂在那里,姿势僵硬,一动不动。 楚寒今往前走。 越临抱着剑,认出来:“薛无涯?” 楚寒今浑身变得冰冷。 薛无涯外袍被人剥去,只穿着件雪白干净的内袍,喉头由一柄铁钩勾着,脚尖软塌点地,双臂尸首一样垂着,就这么活活被放血吊死了。 “……”几日前他夺得头筹时的风光历历在目,楚寒今心里一阵怒火,“到底谁做这种恶事?!” 过于愤怒导致他心律一阵波动,再踏上刻满符咒的圆台法阵,不知道怎么,楚寒今脑子里涌起一阵熟悉感。 他来过这里! 不仅如此…… 楚寒今脑中闪过几张残破画面—— 第一张,漆黑阴沉的巢穴,昏暗得仿佛永远见不到光明的深渊,周围只有飘荡的怨灵,腐烂的气息,肆意疯长的狰狞怪树,潺潺流走一眼望不到头的血河。 第二张,还是那亮着红烛的洞府…… 修长紧实的大腿微微敞开,白皙得像一块玉脂的肌理,泛出果实熟透的粉色…… 有人在说话,说的什么? 说的什么? 呼吸夹杂着低沉的笑意,那压在耳边,抚过肤质时像一团火滚落。 那个人说…… 说的是…… 他声音喑哑,带着气息: 【顶到肚子里了。】 “!!!!” 楚寒今像浑身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寒彻骨,激烈地打了个哆嗦,睁眼,看着周围黑漆漆的洞穴。 他呼吸加快,漆黑的眸子转了几转,白净秀美的下颌俱是汗珠,沿着削薄生动的喉结往下滚,像一朵被雨水催打的白花。 他才发现,自己被人搂在怀里。 身旁是近似的低音:“楚寒今?” 听见这个声音,楚寒今浑身又颤了一下,偏头,对上越临的眼睛。 或许,他是魇着了,是走火入魔了。 否则,不应该总是想到这些。 楚寒今勉力镇静,神色恢复如常。 他撑着剑站起身,却被越临扪住了手腕,他垂着眼睫,眉峰微微敛起:“你灵气不稳定,怎么回事?” 楚寒今想挣扎,手腕却被指骨握得极重,感觉一股充沛的灵气运入体内,在他身体内探寻,运转,除了传送灵气之外,似乎还在诊断。 片刻,楚寒今腹部升起暖意。 越临的灵气蓦地停止运转。 密道内阴风阵阵,他手似乎僵硬住,修长骨感的手指卡在腕部,逐渐敛紧,却不敢用力,手背浮出青筋。 “怎么?”楚寒今问。 越临没有回答,眉宇深沉。 楚寒今静了一会儿。 见他还是不答,轻轻挣开他的手,道:“有劳,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越临缓慢地抬起了脸。 他俊逸的脸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目光像狩猎的鹰隼,一转不转、毫无遗力地凝视楚寒今的脸,似乎能将他看出个洞。 楚寒今:“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越临犀薄唇瓣轻轻牵了牵:“无碍,是我失态了。” 他半闭着眼,似乎是稍加思索,随即问道:“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楚寒今:“无。” “疲倦,乏力?” “也无。” “嗜睡,口干?” “更无。” 越临手托着楚寒今的腰,送他施施然站起身,确认站好后才道:“好,保重身体。” 他言辞像是问诊,没多说,楚寒今也不好再问。迈腿欲走时,只见越临满脸沉思的神色,缓慢将巨剑卸下,取出漆黑的绷带缠在掌心,握紧了冰冷刀柄。 楚寒今又看他:“何故亮武器?” 越临:“密道深处危险,我先做好准备,以防不测。” 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楚寒今不便逼问,但又不喜欢被瞒着的感觉,半晌,冷冷道: “故弄玄虚。” “……” 正前方有一条漆黑的通道,楚寒今正要往前走,一阵冷风吹过,缠着他的脚踝,将他雪白的衣衫拂了起来。 他迈动步伐,阴风吹得强烈,将他衣袖不住地往后拉扯,似乎在阻止他离去。 楚寒今道:“是怨魂。” 但这个怨魂的能力太弱,连化形都不能做到,只能施加这些小把戏引起楚寒今的注意。 楚寒今取出一道符纸,燃烧之后,空气中召唤出了一片深红色的血布,血液已经凝结,污秽不堪你。 楚寒今道:“请往前。” 血布挪了几步,转过来,是薛无涯苍白的少年俊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但嘴被针线缝住了,稍微一动便鲜血淋漓。 楚寒今说:“有人封住了他的嘴,不想让他说出任何真相。” 越临侧头:“那怎么办?” 楚寒今呼吸了一下,看着薛无涯的眼睛:“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点头。 越临:“凶手是六宗的人吗?” 薛无涯先点头,随即,又摇头。 楚寒今目视越临:“这是何意?” 越临垂眼想了一下,问薛无涯:“凶手不止一个?” 点头。 越临:“一个是六宗的人,一个不是?” 点头。 平地吹来一阵阴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夹杂着隐约的琴音,泠泠然,带着冰冷之感。 薛无涯突然睁大双眼,眼球微微爆出,直勾勾看着楚寒今。他嘴唇明明被针线缝住,但用力地挣扎着,发出“呜呜呜”的动静,血泪长流。 怎么突然发疯? 楚寒今和越临对了对视线。 楚寒今看向薛无涯:“你想跟我说什么?” 点头。 点完,薛无涯目视通道的另一侧,闭了闭眼。 楚寒今:“你想让我快走?” 点头。 楚寒今:“这里很危险吗?” 薛无涯重重点头! 第8章 第 8 章 楚寒今问:“现在,往前还是往后?” 越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目视整座漆黑的洞穴,喃喃自语似的:“你有没有觉得,这次下天葬坑,总体透露着不对劲?” 让他一说,楚寒今觉得遍体生寒,问:“怎么?” “正常人杀了人不想被发现会怎么样?毁尸灭迹。更何况其中一个凶手还是六宗的人,如果他不想暴露自己的伪装,一定会竭力将尸体处理干净。一件衣服,一只耳铛,明明很好处理,但他为什么大大方方摆在暗室当中,似乎故意让我们发现?” 电光火石间,楚寒今意识到什么,后背冒出一层冷意,仿佛有蛇信轻轻舔着脊梁。 随即,楚寒今哗啦拿起佩剑,大步往外跨! 越临:“你干什么?” “叫所有人立刻离开天葬坑。” 越临盯着他的眼睛:“还来得及?” 地面之上,是轰隆隆万鬼咆哮的声响。 “这个凶手没隐瞒尸体,目的就是借薛无涯的失踪,将六宗的人引来这里。薛无涯是行江信的爱徒,行江信必然暴怒,远山道必然会竭力找出尸骨,其他宗不会袖手旁观,所有人都会来天葬坑底。” “他想利用天葬坑成千上万的怨魂,将六宗的魁首一网打尽,怎会轻易让他们离开!?” “……” 与此同时。 通道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隐约透露着一股悠闲,但脚步却扎得很稳,每步踏下都伴随一声琴音。尽头出现一片飘然的青衫,来者双目紧闭,是一位苍白瘦削的男子,单手抱琴,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仰着头,姿态傲然。 楚寒今哗然出剑:“琴魔?!” 越临:“琴魔是谁?” “七年前一把松风七弦琴,杀害同门师兄师姐上百人,从此隐遁,居然也出现在天葬坑底。这事儿太奇怪了!” 琴魔最擅长用琴音蛊惑人心,他原来是无极道备受尊重的清雅高士,抚琴品茶,为琴痴狂,据说曾经抚琴三日不曾断绝,没想到后来居然用琴音行诡道,操纵人心,御制怨鬼,从万人敬佩的雅士堕入了行邪术的魔道。 楚寒今提醒越临:“记得封闭听觉,保持清心。” 他做出了抵御姿态。 但预料之中的打斗并未发生。 漆黑的通道之中,琴魔昂首站立,仿佛一具直挺挺的傀儡。 越临道:“他并不想动手。” 确实。 越临:“他在等什么?” 半晌,琴魔仿佛听到某种声音,微微一点头,猛将琴身一翻,音浪袭来,明明声调并不高,但却给人尖锐刺耳之感。 他进攻了。 但诡异的是,进攻的对象是越临,避开了楚寒今。 一来就是杀招,琴音扰乱心智,音浪中又携带着刀锋,越临取剑格挡,并不急着化解琴音,反而直直取向他手中抱的琴,剑尖挑动,狠狠拍在琴骨,将弦震得发出一阵拨乱的琴音。 琴魔避退一丈有余,发缕被剑气吹乱,恍惚间,颈部闪过一枚黑色咒印。 楚寒今瞳孔紧锁,突然道:“等等!” 越临提剑要冲上去,楚寒今道:“看他脖颈的咒印!” 越临投出一把锋利无比的飞到,旋转着将琴魔耳侧发缕削落,那枚咒印更加明显地露出。 六勾玉,漆黑,中间带着血红。 这是当时越临怀疑自己身上有的诅咒! 居然出现在琴魔身上。 琴魔像听懂了他俩的议论似的,后退两三步站定。他静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举动,随即,仿佛听到召唤,收起琴,大步匆匆往通道深处奔去,青衫消失不见。 “他怎么走了?”越临敛眉。 楚寒今气息未稳:“看到他颈间的咒印了吗?” 越临点了点头,“看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越临狭长的眸子眯窄,阴阴沉沉,反而露出一种了然的情绪:“我的推测没错。” 这个时候,楚寒今握住剑的指骨收紧,觉得自己什么都被蒙在鼓里,他微微咬了咬牙,清亮的眸转向他:“什么意思?” “我遇到你那时候,你颈后有一道和他一模一样的咒术。这是比傀儡术更高级的操纵咒术,琴魔举止诡异,总停下来倾听类似指令的声音,当时的你好不到哪儿去,处于失忆状态,被人操纵,每天只想着打架和杀人。” 楚寒今刚松开的手又收紧:“……” 越临抬头,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他:“但我阻止了你。” “那时,你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旁,一问三不知。可现在,你记起了自己是远山道的楚寒今,却偏偏又不再记得我。” 通道内有零星的灯火,映在他挺直的鼻梁,撞入幢幢摇曳的眼瞳,带了一种复杂的悲凉情绪,目视眼前的楚寒今。 楚寒今只觉得混乱,这些他从未经历过的事,但被一一摆在面前,他却没底气反驳。 越临声音低沉,靠近他耳侧:“我来找你,还想弄清楚一件事。 你是被人陷害不再认得我,还是你自己……并不愿意再认得我。” 声音似乎含着痛意。 温热吐息拂过耳侧,仿佛羽毛瘙痒,激起楚寒今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涟漪。 越临声音明明正常,只是低了几个调,却让他心内微微震慑,除了感到他情绪的低迷,脑中还浮现出了一大堆旖旎香艳的场面。 这个嗓音,或温柔,或低沉,或暴戾…… 在他耳畔似乎响起过无数次。 那些碎片里看不清的脸,逐渐变得清晰。 “……!” 楚寒今本垂着眼,猛地,耳颈泛出粉红色,抬手将越临推退好几步,一双寒霜似的秋水眼看向他。 他眼神不复以往的冰冷,春水融解,介于恼怒和羞耻之间。 似乎想说什么,但楚寒今启了启唇,又隐忍地咽下话头,提起佩剑头也不回转向另一侧: “出去找六宗的人,尽快通知这件事。” 越临不悦:“怎么突然不说了。” 他还不知道,楚寒今是想到了与他欢.爱的梦境,此时羞恼不已。 楚寒今冷冷地看他:“你我之间这笔账自然要算清楚,但目前六宗的事要紧。等出了天葬坑,我有话想问你。” 说完,回过身,再也不看他。 充满秋后算账的意思。 越临牵了下唇,懒洋洋地恭候:“行,你愿意什么时候跟我算账都可以。反正……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并肩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寒今不复先前的自然稳重,当他靠近身侧时,便忍不住往右走一步。 越临看看他,再靠近。 楚寒今又避开。 再靠近。 再避开。 “……”越临刚想说话,正前方,轰然传来一阵倒塌之声,密道竟然崩塌了! 第9章 第 9 章 上层白骨稀里哗啦滚了一地,尘嚣之中传来阵阵琴音,天葬坑的高阶怨魂被禁制蒙蔽住双眼,他们看不到东西,只有耳朵能听见,此时被琴音驱赶,都像疯了一般追索着生气杀人。 刚才的猜测没错,琴魔特意被调来天葬坑控制怨鬼,目的便是诛杀六宗魁首! 楚寒今凌空跃起,雪白广袖间翻出九条灵气凝聚的弦,轻轻一拂,没有任何声响,却将琴魔的音浪抵消于无形,震得琴魔微微倒退几步。 慕敛春吐出一口鲜血:“师弟……” “这是什么法术?” 六宗只知道楚寒今修的是淡泊清心之道,灵气至纯,却不知道他能以气化为神武,此时微微睁大了双眼,纷纷称赞。 被气浪拂过的怨鬼仿佛依靠,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方的琴音要他们继续厮杀,另一方的琴音却在安抚,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原地歪着脑袋走来走去。 楚寒今虽有安抚和御制鬼魂的能力,但这于鬼魂不敬,只能制止,不能触发。再一击将琴魔击退后,楚寒今朝着六宗的方向一点头: “快走!” ——必须尽快离开天葬坑。琴魔能操纵鬼魂,却始终被符咒禁锢在坑底,发疯只能原地发疯,离开就不会再受威胁。 六宗听到指令,御剑飞往坑外。 尸鬼太众,楚寒今琴力安抚时间有限,后背突然传来一阵灵气,附在背后。伴随着一股暖热的体温,越临另一只手筑起结界,将怨鬼挡在不能触到楚寒今的地方。 楚寒今看了看越临:“你也走。” 越临目光沉沉:“要走一起走。” “……” 这话说得像鹣鲽双宿,充满了深情。楚寒今无力理会,调转方向御剑,将脚尖踏至谷上的泥土。 琴魔还站在坑底,面无表情扬起下巴,执着地望着逃离的人群。 楚寒今额头滚落几颗汗珠:“出来了。” 空气比在坑底不知道清新了多少。下去时是清晨,现在已经深夜,月色如银,淌落在地。 楚寒今准备查看六宗的伤势,手腕突然被轻轻握住,越临长指扪在他手腕,半眯着眼,执着地探了一探:“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 楚寒今莫名其妙:“我没事。” 越临的眼神,是一种看娇气包的眼神:“当真没事?” 楚寒今确定地答:“当真没事。” 越临沉思着道:“今天也太冒险。月照君清雅矜贵,以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还是不要做了。” 这话说得十分体贴,但又非常黏糊。 楚寒今微微拧起眉,又想起了什么,肉麻得不再理会他,自去查看六宗的伤势。 六宗虽然不是吃素的,但这一战的后果可谓惨烈,行江信四个傀儡被撕碎了三个,负阴君被撕掉一只手腕,但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长回,慕敛春被刀宗捅入后背,鲜血淋漓…… 不过幸好,都没有性命之虞。 楚寒今将长剑回鞘:“送诸位去医馆疗伤。” 深夜微寒。在医馆内,楚寒今说出了和越临的推测:“恐怕是有人借薛无涯的死,故意将我们引去,想一网打尽。”他暂时没说其中一个凶手是六宗之人。 行江信气得五内俱焚,几乎一掌将桌子拍碎,破口大骂:“一定是邪道的人干的!上次仙魔之战后,邪道与我正道都在休生养息,但局部热战不断,一直伺机侵扰我界。现在,他们已经明面上发起了攻势。那个从正道投奔邪道的琴魔,正是印证。” 负阴君阴沉沉摇着扇子:“这件事还需多思考。”他像是想起什么,问:“月照君,你方才说,一直有人与你并行?” 提起越临,楚寒今点头:“没错。” “越临是谁?” 该怎么介绍他?楚寒今启唇,却卡了壳。 慕敛春神色不屑:“就是个登徒子罢了,”察觉到负阴君的深意,才问,“他有没有什么诡异之处?” 楚寒今神色思虑,片刻后道:“并无,只是一个……” 想着,声音低了些,“与我有渊源的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师弟,万事多加小心。”慕敛春说完,远山道的几位长老过来,将人引进了内室,接着连夜给各宗发了信件,秘密通知此事,不得宣扬。 楚寒今忙完已是子时,徒步回月照离宫,宫门口种了一株遮天蔽日的菩提树,树影在月色下缭乱,微风吹拂,落叶纷纷之中,站了一袭高挑颀长的黑衣。 似乎有人在起争执。 楚童拼命摆手:“我说了,不许进去!” 越临:“不许进?月照君的至亲也不让进?” 楚童翻个大白眼:“你算哪门子至亲,没听说过?再者,你要真想进来,就等我们月照君回了寝宫,我向他通报,同意你进才能进,反正现在不能进。” 越临阴着脸:“小童子,我只是懒得站在门口等,又不想硬闯而已,才跟你说几句话。你连个面子都不卖?” 楚童哼声:“不卖不卖就不卖!” 他看向越临身后,眼睛一亮:“月照君!” 闻声,越临手按紧剑鞘,回头,鼻尖拂过一缕夹杂着檀香的发梢,轻盈走过的白衣飘然,宛如月色华光乍泄于庭院。 楚寒今侧头看他一眼,没说话,抬手推开门扉。 越临正要跟进去,被楚童挡住:“谁说让你进了?” 越临垂下眼睫,要换成他以前的性子,直接一巴掌将他扇飞到墙壁里,此时咬了咬牙,勉强地露出一个笑:“但也没说不让我进。” 确实,朱门并未关上。 楚童咦道:“也不说请进,也不说送客,还是第一次看见月照君这么不想搭理人。” 越临:“……” 楚童努努腮帮子:“那你进来吧!” 越临踏进清冷幽寒的宫阙,沿着青石板走了几步,回头朝楚童的脚腕轻轻一挥袖。“哎哟!”楚童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好一阵才起来,看着淡然离去的越临气得直咬牙。 越临暗骂“没规矩,看见我要叫月照君的夫君”,走到偏殿寝宫,见楚寒今开门施施然走进,却立刻又将门紧闭。 进? 还是不进? 越临盯着门思索,片刻,干脆地抬手推门。 纱幔之后,楚寒今正在解肩衣的缚甲,他高高束起的发缕垂落了一半,侧过脸,细梁的鼻尖上蒙着微垂的眼睫,更衬得眉眼清冷,矜贵出尘。 这样一副正经的更换战衣的画面,却怎么看怎么媚骨天成,越临不自觉啮紧了齿,脚步踏在石砖。 察觉到动静,楚寒今望向门扉:“谁?” 越临:“我。” 楚寒今滑到肩的衣衫迅速拢上,以剑尖挑开轻纱,狭长的眸子微微下看,不知是怒气还是隐忍: “我在更衣,请先出去。” 越临闲闲地道:“你更。以往你更衣,我不知看过多少回了。” 刚说完,他便接住了楚寒今怒掷过来的长剑,握在手里,似笑非笑:“怎么还生气?我出去就是。” 他站在门外,未几便听到开门的声音。楚寒今换了一件袖口绣着深纹的玉白长袍,乌发垂绥,越显得眉眼深秀,唇红齿白,只是声音冰冷: “深夜来访,有事吗?” 越临踏入,没回话,左右看寝殿的陈设:“置琴悬剑,好风雅。” “……” 楚寒今眸子随着他转动。 越临到案边坐下,倒了一碗茶,轻车熟路地喝上了:“我来没什么事。只是为你考虑,关于你失去的那段记忆,有任何疑惑都可以问我,我是来替你解惑的。” 楚寒今神色戒备,站了片刻之后,才到他身旁坐下。他此时也并不算完全信任他,想问话,见越临熟练地将新茶滤了两次,倒了杯给他:“你喝。” “……” 楚寒今不喝第一二道茶,水质粗糙,喝着会磨喉咙。 这越临知道。 楚寒今接过茶杯,盯着澄黄的茶汤,不语。 越临又问:“吃晚饭了吗?” 楚寒今:“尚未。” 越临站了起身:“那先给你做饭,边吃边说。”他走到后厨,同样也是手法熟练,翻出蔬菜和面条做了一碗阳春面,端到案上,“你平时爱吃的阳春面,将就对付一晚。” 确实是楚寒今从小吃到大的东西。 楚寒今拿起筷子,发现里面没有放葱花。 他不吃刺激生冷的东西,这越临也知道。 楚寒今终于感觉到万分地奇异了,停筷子好几次,反反复复地看越临。越临像是会意,垂头问:“要搁醋?还是要一屉小笼包。” “……” 楚寒今的饮食习惯,他居然还知道。 楚寒今勉强道:“太晚了,这样也挺好,不用麻烦。” 他用筷尖挑了一筷细面,送到嘴里。 他吃面喜欢细软一些的,满蘸着汤汁,容易入口,再加上一两颗青葱翠绿的小青菜,味道清爽干净,不会觉得软面腻味,用来垫胃极好。 面见了底,楚寒今端碗,拿勺子舀了口面汤送到口中。 越临突然“嗯?”了一声:“原来你还喝汤啊?” 远山道的规矩,珍惜粮食不得浪费,上至宗主,下至外门弟子,有多少吃多少,碗底必须干干净净。 楚寒今搁下汤匙,抬头看他。 越临单手撑着下颌,修长手指无聊地把玩着茶盖,反复揭开又盖上:“我记得你和我在一起时,吃阳春面从来不喝汤,怎么哄都不肯喝,说汤底味道过浓,喝着不合口,十分娇气,还极度任性。” 他抬起视线,懒懒地,“没想到你原来是喝汤的。” 楚寒今手指微微攥紧,一瞬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他从小到大,吃面都不爱喝汤。 幼时有母亲惯着,他不喝,吃完扔了筷子就走。 母亲和父亲过世后,他开始守远山道的规矩,每次吃面才喝完汤,只是次次都皱着眉,心里并不喜欢。 没想到,越临连这也知道。 第10章 第 10 章 楚寒今推开碗:“我吃好了。” 越临慢悠悠地:“有什么想问的吗?” 楚寒今坐着,想问的话一大堆,却再三开不了口。 问,你和我曾有夫妻之实?还是问,梦境里的另一半是不是你?还是问,你到这里来找我,目的是什么? 楚寒今对情爱毫无兴趣,对色.欲同样保持距离,甚至微觉嗤之以鼻,污秽难看,所以绝不会给越临任何回应。 但按照这几日越临的来意,似乎想寻回他,继续做夫妻。 楚寒今蹙了下眉,心情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自己失忆时是何种状态,居然让越临这么割舍不下,按照梦境里的内容,他俩在床笫间十分合拍,过分缠绵,甚至享有十分的愉悦。 做的那些违背清心、下流无耻的事,换做现在的楚寒今,想都不敢想,如何与一位男子在床笫间纠缠,被折腾成不堪入目的模样…… 越想,楚寒今清秀的眉峰缓缓皱起,声音又变得冰冷:“你遇到我时,我是失忆的状态?” 越临:“自然。” 楚寒忍不住发怒了:“你不觉得趁人之危吗?” 趁人失忆,诱骗上.床,无耻行径! 他若是清醒,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 越临轻轻一点头,明白他纠结着什么,原本好说话的脸沉了下去,目光加深:“当时你心甘情愿,我绝无半分强迫。就算有过强迫,也是你故意引诱,让我情不自禁。” “……” 心甘情愿? 故意引诱? 换成别人听见,估计要笑掉大牙,因为这几个词跟清冷绝尘、无情无欲的楚寒今完全不沾边。 楚寒今露出仿佛听了荒唐笑话的神色,微微一勾唇:“我心甘情愿,故意引诱?” 越临知道他想干什么,这是撇清关系,翻脸不认人。 他微笑里藏着隐约的不快:“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 他也喝了口茶,若无其事道:“想让我复述给你听,我们第一次上.床的经过吗?” 寝殿里陷入了寂静。 楚寒今耳颈后泛出一片粉红色,一掌拍在茶几上,怒道:“无耻!” “怎么无耻了?”越临似笑非笑,带着冷意,“你月照君忘了以前的事,视我为陌生人。可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柔情似水的小菩萨,与我拜过天地的结发妻子。你觉得我无耻,可我却觉得,你我交.欢不过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事,怎么了,我好意思说,你不好意思听吗?” 楚寒今一字一顿:“怎么、可能、是、寻常的事!” 熄灯被窝里说的,会是寻常之事? 楚寒今气得眼皮泛红,有些说不出话来,侧过脸不看他。 越临嗤了声:“你连生气,都和那时一模一样。” “…………” 楚寒今正脸看着他。 越临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那时候失忆,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怎么会和我这种不知羞耻的人上.床?” 楚寒今胸膺起伏,眼睛微微睁大,浑身的清冷之气似乎要燃烧起来。 越临拿起茶杯,向他遥遥一致意:“可你在床上,最喜欢的,就是我不知羞耻。” “……” 楚寒今气得眼前几乎冒出黑气,咬得唇瓣微微作痛,眼里的愠怒才勉强熄灭,道:“那时的事只有你记得,因此只有你评说。真相到底是什么,谁又知道?” 越临斜目看他,拍去了手腕的灰:“所以你铁了心认为,你是被我诱骗,而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我?” 这句话,楚寒今并不敢保证,但他唯一可以确定是:“不管那时候我喜不喜欢你,那是之前的事。以现在的我来考虑,我是修道之人,从不涉足情爱,所以并不会继续喜欢你。” 他也实在并不理解爱一个人是什么心情,漠然地看越临一眼:“祝你早日另觅得佳偶。” 越临手指夹着茶碗,顷刻之间捏成粉碎,阴森森笑看着他:“月照君可真会考虑。原来在你眼里,爱一个人是这么容易,不爱一个人也是这么容易。” 楚寒今半闭着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什么情啊,爱啊。 从来没学过,从来没感受过。 也不想学,不想感受。 更不想跟一个男子在床笫间行那么龌蹉的事。 越临站了起身,围着他走了两圈,停下脚步站在他耳畔,靠近轻轻闻他发缕间的檀香:“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啊,月照君。你想跟我一刀两断,但我不这么想,我还想跟你继续做夫妻,继续相拥而眠,继续肌肤相亲,继续恩爱。你不觉得自己单方面宣布分开,对我很残忍吗?” 楚寒今放在身前的手指微微颤抖,睁开眼,又看了看他。 他可怜的月照君,连情爱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在跟一个不知羞耻的人为恋爱的因果争执撕扯,还怎么都争辩不清。 越临垂下眼睫,收敛起了话里的不悦:“我觉得最好的解决方式,是等你恢复和我在一起那段日子的记忆,再来判断,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声音低,修长的指节绞玩他的发缕,“如果你记起我是谁、但还是不爱我,那我就心甘情愿地走。” “……”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非常地合情合理。 楚寒今眼里全是茫然,不转睛地看他。 越临大大方方坐了下来:“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等你恢复记忆。” 楚寒今:“如果永远都恢复不了了呢?” 越临笑了声:“有没有一种可能,也许你还没恢复记忆,就重新爱上我了。” “……”原本以为他这个计划可行,但因为这句话,楚寒今对他的信任度打了个折扣。 他垂下眼睫,思索了会儿,道:“我同意,但约法三章。” 越临:“嗯?” 楚寒今:“你我以前是夫妻,但现在不是。你我应该以朋友的身份相待。” 越临闭了闭眼:“还有呢?” 楚寒今轻轻咬牙,瞪了他一眼,道:“不许将此事说出去。” 越临懒洋洋地撑着桌子,似乎觉得可笑,点头:“不说。” 短暂的安静。 楚寒今似乎想不到别的东西了,但完全没有放松的架势,沉沉地道:“有新的我会再补充。” 越临点头:“好。”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走动的声音,有人道:“阿楚,在不在?” 楚寒今站了起身:“师叔?” 门口站着一位宽袍广袖,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叫青阳子,道:“我听你师兄说你也受伤了,特意给你拿药过来,赶紧上药。” 楚寒今挡在门口,接过瓷瓶:“谢谢师叔。” 青阳子略略问了几句天葬坑底的事,便拂袖回去。 越临从屏风后出来:“你受伤了?” 楚寒今看他一眼,并不想回话,片刻才道:“我用灵气与他对抗,受了些轻伤。” 越临先前还没看出来,走到他身旁,拉过手腕正要查看。 楚寒今拂开他的手:“不必你担心。” 越临却并不避开:“朋友之间,只是关心,并不过分吧?” “……” 楚寒今沉默了会儿,转头往内室里走,道:“我要沐浴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先回去。” 越临:“什么沐浴?” 楚寒今灵气不稳,从出关以后,便隔几日要在灵泉中浸泡。稍微向他解释了一下,越临突然道:“其实我下了趟天葬坑,也灵气不稳,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共浴?” 楚寒今刚想冷冷来一句“你说呢?”,就看见越临神色苍白了些,似乎非常不舒服。 说实话,整个远山道,楚寒今从未见过越临这样失礼无分寸的人。平常的人从来不敢提出这种要求,只有他,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 可楚寒今心思清正,站了一站,板着脸道:“既然这样,不如你先洗?” 越临笑了:“其实我不是想沐浴,只是想替你上药。看你身体不好,我放心不下。” 这句话,跟刚才不知羞耻,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的样子,真是完全不同。 楚寒今垂下眼睫:“在外人面前衣冠不整,可谓失礼。” 越临轻轻揽着他肩,往内室里送:“虽然你暂时没记起我,但我也并不算外人。再说我只是替你上药,难道没有其他人替你上过药吗?” “……”被他催促,楚寒今不得不掉转身,有些惘然地被他推入了温泉池水中。 既然已经讲明,楚寒今看了看他,便开始解衣衫。 他将外袍褪下,折叠好挂在一旁的木架,正将内袍宽下,便意识到越临直勾勾看着自己。 那种目光,本来他并不熟悉,但似乎在梦里出现过多次,相似的温度,让楚寒今忍不住道:“请你自重。” 越临走到他身旁,手指勾着他的衣袍:“月照君,不管现在情况如何,你我毕竟有夫妻之实。你忘了以前的一切,可我从来没忘过。你能心思纯真不做他想,可我并不能。强迫我心无杂念,似乎也有些强人所难,你说是吗?” 楚寒今咬牙:“那你就出去。” “放心,我只是想想罢了,并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 越临褪下楚寒今肩头的袍子,滑出白净如玉脂般的肌,骨骼匀称,修长白净的一截脖颈被乌发遮住,发梢流泻到了腰际,一掌窄瘦的劲腰。 他尾调上扬:“知道我那时为什么叫你菩萨吗?” 楚寒今被他目光触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发烫,侧头狠狠地瞪他。 越临声调低沉,几分慵懒:“因为月照君浑身如玉,从头到尾,从手指头到脚尖,没有哪一出不白皙娇嫩,像是玉石里雕出来的菩萨。” 他轻轻将外袍揭了下去。 “我说的对吗,月照君?” 第11章 第 11 章 楚寒今的肩膀线条并不柔弱,而是修武勾勒出的线条,明快,削瘦,但蕴含着肌肉的力量。 越显得那骨骼匀净,纤秾得体。 只是肩后烙着一块红肿的伤痕,似是蹭伤,皮肉没有开裂,但乌紫可怖。 越临取出玉瓶里的药膏,抹在指尖,轻轻点在伤口之上,另一只手缓缓握住他的头发,刚沾水的乌发潮湿,露出光洁白皙的后背。 楚寒今:“你干什么?” “又警觉了?”越临嗤了一声,“我是怕打湿的头发弄湿药膏,心思清白日月可鉴,月照君在想什么,竟然这样揣度我?” 他声音低,带着一种莫名的调笑和轻浮气,十分的不正经,让楚寒今不觉又皱眉。 浪荡子。 还倒打一耙。 灵泉泛起腾腾的烟雾,缭绕之中,后背的指腹略粗糙,拂过白净无暇的后背,或许是越临的手法过于亵渎,平日寻常的泉水不知多了旖旎气息。 越临看了看一旁的香膏:“原来你平时用这个东西沐浴,难怪皮肤光滑。跟我在一起时用别的,穿上衣服,常说身上这儿那儿不舒服。” 楚寒今眉眼闪过一抹隐忍。 “那时候你总说身子有地方痒,”越临明显是恶作剧性质,靠在他耳畔,吐息微热,“我解下衣服,不知道为你看了多少遍。” 明知道楚寒今端正清雅,偏要触犯他。 热水太烫,楚寒今肩头红了几分,平时一向不对人口出恶声,都失态地咬牙难忍:“你……出去!” 越临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解着衣袍,随手丢到架子上:“不是说好要共浴吗?” 楚寒无意看了一眼他褪下衣物后的身体。典型的习武之人,衣衫紧缚时身量颀长翩翩,可脱了衣服,结实的胸膛上肌肉块垒,腰窄而劲悍,但并非让人觉得臃肿可怖的肌肉,野性又得体,让人一看……便觉得性感迷人。 楚寒今被涌出来的想法弄得厌烦,揉着眉心。 他从没对人产生过欲.望,更不在意俗世虚幻的皮囊,但一看到越临,不知怎么下意识地打量,感到极端的熟悉。 有一种声音在告诉他: 是他。 梦里的那个男子。 那具赤身不着衣的身体。 确实是越临无疑。 这么一想后,温泉中的水温升高,烫得他浑身不太自在,可却不知道怎么遮掩怪异,俊秀的凤眼微垂,转头看池水泛着波澜的另一面。 ……都怪这个人。 远山道炼气,向来与身体骨肉合一,这段时间灵气不稳,只因为楚寒今纯正清澈的灵气跟着已经历过俗世欢.爱的身体,一起被玷污了。 楚寒今神色越来越冰冷。 耳边响起“哗啦”入水的声音。越临低声问:“你又在想什么?” 楚寒今薄视他:“我在想,当时我只是失去记忆,可并非不能感知自己在修炼什么。十几年与身体结合的灵属,我怎么会轻易舍弃,和你结为夫妻?” 越临目光幽深,阴阴沉沉,蛇信子似的舔过他的脸,神色露出几分不悦。 他不解的是,楚寒今居然还没被说服,沉浸在“一定被人诱骗了”这样的幻想当中,而他,就是那个花言巧语实行诱惑,哄骗他床榻承欢的登徒子。 越临舔了下沾水的唇,道:“确实有其他的原因,但大部分是你我情投意合,爱意浓烈,顺其自然到了非要上.床不可的程度。” 楚寒今忽略他后半句:“其他原因是什么?” 越临看他的眼:“想听第一次的经过?” “……” 楚寒今忍了很久了,拍手一掌拂过水面,溅起的灵泉烟雾腾腾,杀气森然,“你非说这不知羞耻的话?” 水汽弥漫,映着越临似笑非笑的俊脸,还有楚寒今不堪羞耻的低眉。 他正要说话,门外突然响起声音:“月照君?” 是楚童。 一道身影同时站在回廊纱幔外:“师弟,方才给你的药,你用了没有?” 听到慕敛春的声音,楚寒今肩头一颤,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越临。 越临来历不明,和他一起下天葬坑就受到怀疑,要是再被看见与他共浴,稍将楚寒今近日灵气不稳的事相联系,慕敛春一定能揣测出什么……比如,他现在已是不洁之身,并与其他男子成婚。 联想到即将引起的一系列争议,加上与越临共浴带来的耻感,楚寒今第一反应是让他躲起来。 水面波澜平息,泛出腾腾的雾气。楚寒今沐浴时穿了纤薄的浴衣,白袍胜雪,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慕敛春:“药你用了吗?” 楚寒今:“用了。” 慕敛春撑着受伤的腰,缓缓走来:“这药性味刺激,我担心你伤口受不了,拿了别的药来。不过你用了就算了,下次换这道药吧。” 楚寒今:“多谢师兄,你要是伤口未愈,就不必亲自过来了。” 慕敛春直叹气:“要不是行宗主一直兴师问罪,我怎么会想着逃出来?” 他在泉池旁摆出个诉苦长谈的架势。 楚寒今:“……” 水波轻轻荡漾,他靠坐的泉水下是一块青石,内壁削净,开拓出了一片空白。他白袍隐约透出几缕青丝,不过泉水雾气盛,水又静于潭石的深色,不太能分辨出来。 只是,几截修长的手指轻握住他小腿。 楚寒今神色不乱,转向慕敛春:“师兄不必太介怀,六宗里有人手脚不干净,真正的凶手是谁还没辩明白。行宗主要发脾气,我们别无他法,还是调整心态,尽快找到凶手吧。” 慕敛春叹了声气:“找凶手?怎么找?这宗主谁想当谁当,我不想当了。当初就是你们没人愿意,才轮到我,真是……” “师兄别说这样的话。”楚寒今正色劝慰。 他神色越端正,底下的动作越激烈。 碍不住那双不干净的手,沿着小腿往上摸索。触感非常奇怪,但又分不清是不是在找着力点,或者是无心无意。 湿润温热的触感,裹着他白袍下修长紧实的腿,不断触及到更深。 怪异的感觉,让楚寒今攥紧了指尖, 他……到底在干什么? 慕敛春再叹了声气,放下药瓶,似是察觉到在别人沐浴时聊天不合适,转头:“我先走了,你记得换药,保养身体。” 楚寒今腿内侧痒得要命,勉力点头:“师兄也保重。” 见慕敛春到纱幔后,楚寒今松了口气,水面也涌出青丝。 谁知,慕敛春又转回来:“师弟,有什么想吃的,嘱咐尚食坊做。你总是独自待在月照离宫,过分冷清,让人看着担心。” “……” 楚寒今按住水面,“明白。” 他不知道按在哪里,似乎碰到了极柔软的物事,掌心一阵湿热,手腕被握,随即,指节被含入了唇中,轻轻咬了咬指尖。 慕敛春踏出门外。 楚寒今猛抽回手,袖子带起一阵水涟:“咬什么??” 越临破水而出,乌发湿淋淋地紧贴下颌,眉眼漆黑,水珠沿着犀挺的鼻梁下滚。他眸子定住,一转不转地看向楚寒今,似乎还在品味,探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唇。 他说:“晦气。” 抬手撩潮湿的头发,露出俊朗的鬓发:“你我分明是结发夫妻。” 这句话反而加重了楚寒今的羞耻心,他一向处事光明正大,没想到现在居然为了秘密不发,让一个男人躲在池子里。 偷偷摸摸,这算什么? 楚寒今心中不快,找到了别的由头,微微勾了勾唇:“你刚才还摸了哪里?” 越临:“你是指我摸到你腿间,还是腰际?” “……你!” 楚寒今暴怒,“哗”地从水中站起,湿淋淋地拂下湿水,他脸色染着的红意,比雨后的第一朵牡丹还秾艳。 但那样的气也并非真的生气,无非是简单的置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出了水,换上干净衣裳,走到寝殿时脚步一顿。 他唤来楚童:“茶几上的酸梅酥饼呢?” 楚童脸红:“我吃啦,月照君怎么问这个?” 楚寒今怔了下,其实是他也饿了,随口一问。 但他平时过夜不食,也极少吃零食,只不过前几天春宴送来的特产,每人都有份,他随意放置着。 楚寒今说不出饿了二字,倒是越临整理着衣衫,跟在他背后:“想吃东西?” 楚寒今没说话。 按理说,不应该饿。 才吃过阳春面不久。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食量变得大了一些。尤其方才,想到酸梅酥饼的味道,口齿竟然微微生津。 楚寒今拂袖:“不想吃。” 楚童道:“罐子里还有,君上要是想吃,我这就去拿。” 越临问了具体的位置,说:“你出去吧。” 楚童满脸稀奇:“我出去?你哪位啊?你叫我出去?” 越临直接赶客:“叫你出去你就出去,我和月照君有个要谈。” 被他催促,楚童满脸不乐意,赌气走了。 越临到博古架取下盛着酥饼的陶瓷罐,回到茶几旁,装敛完毕,道:“给你拿出来了。” 但他脚步又是一顿。 没想到就这么片刻的功夫,楚寒今单手撑着下颌,瀑布般的青丝披散在肩头,微垂眼睫,居然睡着了。 食欲增加。 想吃酸的。 嗜睡…… 越临捏紧了碟子,眉眼闪过一抹复杂。 第12章 第 12 章 那天在坑底,越临探他的脉,察觉到了另一缕异常的心跳。很小,蛰伏着,像是蜷缩抱团还不敢探出触角的微弱灵气。 现在,看楚寒今表现出来的种种症状,似乎都证明那时的揣测没错。 楚寒今怀孕了。 但……这个消息没让越临心情变好。 相反,他很意外。 跟楚寒今的恩怨没理清,这位心气高傲的仙尊得知曾委身于他,万般不情愿,若是再知道怀有了身孕,不知道会不会一剑先把始作俑者捅了,再愤而自戕?! 越临隐瞒魔族身份就是打算跟楚寒今细水长流,循序渐进,没想到之前在床上玩的尺度太大,居然搞怀孕了。 小魔头这个大岔子,让他措手不及。 越临指节在桌面轻敲,问:“要是困了,去床上睡?” 楚寒今半撩开眼皮,拂了白袖站起身,神色庄重走向床榻,说:“你请回吧。” 越临:“我帮你盖被子。”他贴心地走到床榻旁,拿起被褥,对他微微一笑,“近日恐怕有倒春寒,月照君注意保养身体。” 楚寒今:“……” 他忍了一忍,道:“不需要,我自己盖就好。” “没关系,”越临说,“反正我也替你盖惯了。” 说得跟老夫老妻似的。 楚寒今眉眼难耐地跳了一下,再说下去怕是越临没脸没皮,便半卧上床榻,单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着丝质被褥拉到腰际,将眼皮轻轻阖拢。 越临盖完被子的空隙,手探到他腰间,摸着平整的小腹。 边摸,心里边叹了声气,打招呼:“崽,我是你父君。 这个慵懒入睡的仙尊是你小父君。 他娇气,你要注意,别调皮捣蛋让小父君难受。 否则看我怎么抽你。” 他刚想完,腹中的灵气似是感知到,楚寒今忽的拧了下眉,细长的手指掩唇,神色是犯恶心时的不适。 越临:“怎么?” 楚寒今:“无事。似乎是肠胃不太好。” “……” 这不是肠胃不好,越临心说,这就是怀孕了有呕意。 但楚寒今从未往怀孕这方面联想过。 那是自然的。男子本来就不能怀孕。 当时,因床笫间沉溺失控时的一句“要不要怀我的种?”,越临使出浑身解数,禁术都用上了,就想让楚寒今怀个崽。一直没反应,他还以为无用,没想到只是成功来得比他想象晚。 但以前是以前…… 越临垂下眼睫,目光加深。 楚寒今虽然羞耻,但也愿意配合他,不像现在说话都是硬邦邦冷冰冰的,连感情都没有,更别说还多了个孩子。 越临:“明天让医师来瞧瞧?” 楚寒今困乏,微微点头:“我知道。”他送客,“请你回去吧。” 越临没什么话好继续说,离开了月照离宫。 偌大的寝殿内安静清冷,楚寒今一向喜欢安静,不想有太多的人,睡觉时楚童也安排在外面,只有他一个人。他一袭素白的玉影躺在床榻,纱幔遮挡,片刻吹来了一阵微风。 纱幔涟漪翻涌,楚寒今抬头,下颌被人轻轻抬起。 滚烫的温度带着粗糙的质感,不加掩饰地抚摸他的唇瓣,抵着唇缝扣入齿尖,压在他柔软的舌尖,肆意侵碾。 ……越临? 楚寒今能感觉到,是他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气味。 但似乎又有所不同,跟越临这几日相处的克制不同,对方更真实,更肆意张扬,更不知深浅地霸占着他。 楚寒今对他的随心所欲感到不舒服。 他潜意识想抵抗,但刚试图翻身,却被捏着下颌,强硬地压在凌乱的床榻,将旁边的一本书撞得倒落在地。 ——没有听见声音。楚寒今明白了,这又是梦境。 他感觉到越临的可怖又进来了。 烛火在眼中跳跃,压在耳边的呼吸像深夜刮过的风,低沉,喑哑,停留在他暖热的小腹,声音不断地问他:“要不要给我生孩子?” “要不要怀我的种?” “……” 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 这是不可能的!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一切充满着原始的疯狂和渴求。 这个人不断地重复,不断地呢喃,不仅刺激他自己,也刺激着楚寒今。 楚寒今想从这场荒诞的噩梦中醒来,他拼尽全力,挣脱为一个旁观者,站在不远处端详这场激烈的交.欢。 他觉得非常羞耻,要是没办法阻止曾经的他和越临,为了避免看见污秽,他甚至愿意拿一把剑戳瞎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不肯,不愿意,也不接受这样的记忆。 这么污秽,这么肮脏,这么隐秘又疯狂,让他觉得世界仿佛要崩塌。 可那个曾经的自己,正在榻上婉转承欢,眼皮泛着云霞的深红,神色痛苦,可分明愉悦占的更多。 甚至当越临问起“要不要给我生孩子”,他居然连基本的逻辑都不要了,应道:“要……” 楚寒今看得胆战心惊! 越临就是个疯子,可难道那时候,自己也疯了吗? 为了满足欲.望,他连基本的事理都不顾了? 生孩子?拿什么生孩子? 即使另一半是曾经的自己,楚寒今也觉得要气疯了,他怒不可遏御起灵气,一掌掴向那张床榻…… 轰然倒塌。 梦醒了。 楚寒今睁开眼,后背泛着一层黏腻的冷汗。 他意识归位之后,察觉到胸腔一股残余的怒火,是梦境中他的愤怒。但身体同时代入了曾经自己的感受,有一片衣衫被潮意濡湿。 楚寒今躺在床上,彻夜难眠。 再睁眼天都亮了,他顶着睡眠不足的一双憔悴眼,沉沉地推开了门扉。 楚童站门口埋怨:“月照君你起来啦?越临方才不等通报又擅闯,我拦都拦不住!” 楚寒今:“他人呢?” 楚童:“在后厨,说要给你煮饭吃。” “……”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该说什么话,到后院汲了桶水,用冷帕子敷着净脸。洗漱完将帕子收起,回头越临正端着案板出来。 说实话,越临身高腿长,眉眼俊逸,相貌在美男辈出的远山道都能名列前茅,同时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傲气和冷意,让人感觉并非善类,难以逼视……但这个人实在奇怪,待他时却极体贴,简直到了离谱的程度。 放在茶几上的是一碗菠菜汤,一碗鱼羹和一碟水果。 楚童拍手直笑:“哈哈,你不知道吧?我们月照君清晨只喝白粥,不吃这么荤腥的东西!好心白费咯。” 越临嗤声:“我有什么不知道?” 他将菠菜汤推到跟前:“你这几天不是肠胃不适?喝吧,调理肠胃。” 楚童:“这调理什么肠胃?我只知道西阿嬷刚怀孕的时候,天天吃菠菜,大夫说对身体好。” “……” 又是“怀孕”这两个字。 这两天出现的次数是不是太高了? 大概是听着让楚寒今想起了不美妙的事,对着散发着热气的汤,猛地,他掩着唇,勉力压下恶心的感觉。 楚童说:“你看!我就说月照君清晨不吃油腥!他都恶心吐了!” “……” 越临神色复杂,拣出果碟里一颗樱桃递去:“解解腻?” 楚童又道:“你又不懂了吧?月照君不爱吃樱桃,他小时候吃到过虫子,犯恶心,后来再也不吃了。” 但楚寒今看着那枚饱满的果肉,犹豫了一下,接过送入口中,舌尖卷去肉实,将核唾在雪白的帕子里,道:“味道还不错。” 楚童:“……” 越临接着递樱桃:“喜欢就多吃。” 因此一早上,楚寒今只吃了些樱桃水果,其他的菜分毫未动,全都放凉了。 吃完饭,楚寒今去医馆看望师兄和六宗诸位的伤势。 药老整理完书卷,出来说:“慕宗主没有伤到灵核,只是些皮外伤,老夫已经料理完毕。其他宗派老夫便不清楚了,他们接应的人星夜赶来,决定带回宗门治疗。” 楚寒今理解;“各宗修习的路数不同,有自己的窍门和秘技,不方便示人。他们想回宗门疗伤,就好好地送回去,莫失了礼数。” 药老捻着胡须:“你昨日的伤,第一道药辛味太烈,我怕你受不了,又让慕宗主给你送去了第二道药,伤口可有好转?” 楚寒今:“有,谢谢药老。” 老头点头:“那就好,你继续服用,很快就能好转了。” 医馆内还算清静,旁边有几位小徒弟端着一只木匣进来,道:“药老,前段时间缺的麝香,现在有了。” “哦?”药老兴致勃勃地走近,“我看看成色。” “成色不差,就是上次进的那批货。本来以为早缺货了,结果刚接到通知,从库房里又翻出这么几瓶。” 药老揭开盖子,闻了闻。 楚寒今离得近,同时闻到了浓郁的麝香味。药老笑着转向楚寒今:“有麝香就好了,你那瓶药正好掺入麝香,活血散结,抑制疼痛。来,老夫现在就为你调制一瓶。” 楚寒今跟在药老身后,空气中麝香味刺鼻,他平时闻惯了倒不觉得,只是站了有一炷香片刻,腹部隐隐泛起疼痛感。 疼得难忍,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收缩,一阵一阵地。 楚寒今本想勉力强忍,但疼痛越来越剧烈,让他脸色泛出了苍白。 药老注意他的异常:“咦,你这是怎么了?”他连忙安排楚寒今坐下,“脸色怎么难看成这样?哪里不舒服?” 楚寒今道:“腹痛难忍。” “怎么会腹痛?” 药老嘀嘀咕咕放下了手里的麝香瓶,伸手将楚寒今的手腕搭过,放在桌上扪住了脉门。 他本就是紧张凝重的神色,摸了不到两三秒,突然皱了下眉,手指颤抖乱动:“不对!” 他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再三道:“不对。” 他重新抬头,直勾勾看着楚寒今,似乎想确认什么。 楚寒今不解:“怎么了?” 药老猛地一掌拍在桌面,震得周围的小徒全看过来,他喊:“立刻收起所有麝香!” 小徒弟们议论纷纷。 “麝香?” “麝香有什么问题吗药老?”有人斗胆问。 药老并不回答,只握着楚寒今的手腕,用灵气驱散空气中的麝香味,压低声靠在楚寒今耳畔,冷汗涔涔。 “君上不用担心,老夫这就为你准备安胎药。” 第13章 第 13 章 楚寒今像没听清楚:“安胎药?” 药老道:“你脉象为滑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盘走珠①。这是有喜的脉象,我反复把了几次,绝对不会出错。” 药老从楚寒今父辈起就担任远山道医馆馆长,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哪怕他说一块石头怀孕了,也证明石头有蹊跷,而不是他胡言乱语。 楚寒今又升起在噩梦中没醒的感觉,玉指几乎扼碎,额头滑下一颗颗冷汗,肩头微微发抖。 怀孕…… 怀孕了…… 绝对不会出错…… 越临!!! 他几乎将牙齿啮出血腥味:你……好无耻! 饶是他从小习“仁慈友爱,善良宽厚”,现在也忍不住升出暴怒……我杀了你! 但他腹中剧痛不已,眼前阵阵发黑,再恼怒下去恐怕会直接晕厥。在理智还残存前望向药老,楚寒今苍白着脸道:“请不要说出去。” “不说不说,你身体要紧。”药老连忙吩咐左右,“来人!快扶月照君回去休息!” 一阵人仰马翻,几位小药徒送楚寒今回了月照离宫。药老给他熬了一剂药,送到榻前:“麝香活血散瘀,但也用来催产和滑胎。那么大剂量,你闻了一刻钟就腹痛难忍,要再多闻一会儿孩子指不定没了。以后要万分小心啊!” “……” 他的话,谆谆教导。 可楚寒今完全没有心情理解,他额头上蒙了一片雪白的布缎,半卧在床榻,俊美的眉眼泛着病态的苍白。 试想,一个端正清高、无情无欲的修道之人,突然和怀孕扯上关系,比起身体,难道不是精神受到的刺激更大?楚寒今怔了好一会儿,才理出头绪问:“药老,男子也能怀孕?” 药老沉吟着拈胡须:“按理说不能,但老夫行医这么多年,怀孕的男子不是没有见过。曾经魔族研发出了一种邪术,能让男子怀孕,但后来禁了,因为非常邪门……” 他没继续说下去,楚寒今问:“怎么邪门?” 药老看他一眼,面色犹豫,觉得在月照君面前说这些话不妥,但再考虑到是他怀了孕,才道:“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多子多福嘛。有的人为了怀孕,使用的手段层出不穷,求仙问道也还好,还有的求催生符,贴安产图,喝茴香水,在满月之夜行房,行房后还要特意垫高小腹,养精来受孕……” 楚寒今听的耳颈微微泛红,垂下眼睫。 药老道:“而那则禁术,具体措施老夫也不清楚,只记得主修房中之术,夫妻行房的次数要极多……” 说到这里,药老目光转向楚寒今,询问:“月照君是否有了心仪的男子?” 楚寒今思绪还停留在那句“行房的次数要极多”,羞耻得面色红了几分,再听到药老这么问,明白恐怕是他开始感到迷惑。 夫妻要不断地同房。 楚寒今一直待在远山道,怎么跟男子同房? 很显然,答案只有一个。 他光风霁月,清冷出尘的月照君,不知何时起芳心暗许了男子,屡次与人野合,暗通曲款,行那些□□不入目的事。 或许还弄了些房中不干净的邪术,玩来玩去,玩大发了,导致受孕。 楚寒今微睁着清贵的眼,只觉得这事过于离奇,他甚至辩无可辩。 第一,他意识清醒时从未跟人行过房。 第二,但他确实跟越临行过房。 所以,他一方面不想认账,但又完全没理由反驳,更何况他现在腹中还有了孩子。 楚寒今眉眼闪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半晌,才哑着声道:“药老,事情绝非你想象的样子。” 药老也凝重地点头:“老夫当年看着楚狂君长大,后来,又亲眼看着君上长大。君上的品行,老夫从来没怀疑过。” 他声音顿了一顿,“倘若真与那位男子感情深厚,愿意彼此奉献,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也无妨。不过,这些事也要与他商量,议定才好。如果实在不愿意,或怀孕只是出于意外,老夫这儿还有别的药,可供君上选择。” 别的药,也就是滑胎的药。 楚寒今蜷在被中的指尖微微一颤,看向药老。 药老收拾了药箱,背在身上,道:“老夫已经将药抓好了,煎煮服用即可。这事老夫会保密。月照君,如果没有别的事,老夫先行告退了。” 他按住楚寒今的肩:“不必送。”转头出了殿门。 偌大的殿宇内,又剩下楚寒今一个人。 药老的话在脑子里打转,被褥生香,带来了十足的暖意。楚寒今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放在腹部,隔着衣衫感知了片刻。 怀孕了。 按照常理来说,就是腹中有了个孩子。 但他现在感受不到任何有新生命孕育的触动。 腹部平坦,也没有任何灵触。 可偏偏就是这么正常的一天,正常的一个早晨,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怀了另一个男子的小孩。 “……” 楚寒今受到的冲击已经够大了,他觉得有点儿累,细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半撑着额头就这么睡着了。 门外楚童正在烧炉子,将药倒在小罐内煎煮。 药香一阵一阵,弥漫在走廊。 越临进来时,正看见楚童吹火,吹得额头漆黑了一片。 越临无情嘲笑:“我实在没懂,月照君怎么会收了你当开门童子,笨到令人发指。” 楚童努嘴:“要你管。” 越临:“我听说当年远山道内门弟子初阶检测,就你一个人没过,抱月照君的大腿哭着求他收你,搞得人家十分难堪,勉为其难地答应。所以你才没被赶下山去,对吧。” “……”楚童翻白眼,“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越临嗤声:“初阶都过不了,看着真可怜。” 楚童:“……” 越临看了看药罐:“谁病了?” “月照君不舒服,我看你也别进去打扰他了。” 越临顺手揭开药罐,垂眸辨认药草,问:“哪儿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楚童典型的一问三不知。 越临指尖夹着泥罐的柄,念:“黄芪,补气固表,用于气虚乏力;白术,固表止汗消五谷,胎动不安治痰湿②;谷筋草,温脾安胎,益气提升……” 他声音突然顿住。 楚童什么都没听出来,就疯狂拍手:“好厉害好厉害!连草药都能认出来!还记得功效!好厉害好厉害!” 越临随口道:“我像你这么大时已经名满天下了。”他心不在焉支开楚童,“你走吧,我来煎药。” 等人走开,越临看着泥罐里深色的汤药,眯眼想了一会儿。 都是安胎的药。 ……楚寒今,已经知情了? 在越临的设想中,如果知情,现在自己应该已经被他的长剑捅穿,绝非完好之身。但也有一种可能,楚寒今还没来得及。 反正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不过……这药的剂量下得猛,怎么无端需要安胎了? 越临运起灵气,很快将药熬好,盛入碗内送往殿内。 纱幔荡起涟漪,飘扬之中,床榻上躺着一条雪白的身影。楚寒今头发都垂了下来,换成平时,绝对看不到他白日躺在床上,如此懒散,并着这病态的倦容。 越临走到他身旁,道:“月照君?” 他没听见,似乎睡得特别沉。 越临再喊:“楚寒今?” 依然没醒。 越临将汤药搁下,到床铺边垂眸看他。楚寒今眼睫纤长,阖拢眼皮,肤色白皙如玉石一般,不过泛着微微的苍白色,衣衫底下探出白皙修长的颈,一手轻轻搭在腹部。 越临心道:小菩萨。 但他没说出口,坐在床边,怕惊醒他,极轻地用指腹轻轻蹭过他粉色的唇瓣,看着真可口,让人想舔上去。 他垂眸直视,俯身想闻闻好几个月朝思暮想的味道,刚挨着犀挺的鼻尖,楚寒今缓慢地睁开眼皮。 他刚睡醒,神色带了几分迷惑。 随即,锁定对象是越临之后,清冷的眼猛地眯窄,逼出一股压抑的寒意,一挥袖拂出万千灵气。 灵气泠然冰冷,逼近越临的腰腹。 越临想:果然要咬人了。 可以躲过去,但短暂地思索后,越临选择受着。 “轰”地一声,他被灵气撞开一丈远,堪堪站定,拇指蹭过唇角溢出的鲜血。 楚寒今:“出去。” 越临应声:“药在案边,你喝完我就走。” 楚寒今伸手一收,药碗飞到他掌中,然后被推出去哗啦摔个粉碎,褐色汤汁洒了一起。 他道:“不喝。” 越临道:“你不想见我就出去,但我不走远,就在门外。等你想见我了,或者有事要问我,随时喊,我会立刻出现。” 楚寒今闭上眼,不看他。 越临走到门外,楚童正在园子里斗蛐蛐,被他喊来:“你再送一碗药进去,” 楚童狐疑不解:“为什么,你不是送了吗?” 越临:“被他洒了。” 楚童满脸惊喜:“哇,月照君还会摔人的碗耶?我跟在他身边几年从没惹他生过气,你怎么做到的?” “……” 越临抬手拎他的后领:“叫你去你就去,一会儿给你抓个大蛐蛐。” 楚童说:“行吧。”他盛了碗药往殿内送。 片刻,他又出来了。 越临:“怎么样?” 楚童:“听说是你熬的药,连我的碗也摔了。” 第14章 第 14 章【大修】【崽出场】 换位思考,搁谁身上不生气? 楚童笑嘻嘻道:“你自求多福吧,我们月照君很少生气的,可是一生起气来,就谁也不理。” 他帮忙出主意:“你可以想想哄他的方法。” 越临眯眼沉思了片刻,哄他? 仔细回想,似乎很容易了。 给他做喜欢的饭菜。 越临拨开纠缠的草丛和藤蔓,往更深的地方走。月照离宫占地大,但楚寒今并不精于打理,任由草木肆意疯长,枝叶掩映,别有一番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幽静,与他清冷的气质相得益彰。 越临蹲下身,在草丛中拨弄。 半晌,他从草堆里拔出了一根野菜叶。 楚童:“这是什么?” “金花菜。”越临说,“春天最后一茬了,味道甘甜清新,入油爆炒最好。” 楚童歪着下巴:“月照君喜欢吃草叶子?” “……” “不是,”越临道,“这是他童年的味道。” 越临在草丛里闲晃,到处掐野菜,翻出个小竹篓装着,顺便将院子里长的野花也摘了一扎,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五颜六色,懒洋洋拿在手里。 楚寒今下榻,走到殿门口时,就看见他手里拿了一把花,站在春光大盛的庭院里,眉眼染了斑驳的阳光。 楚寒今微微敛眉。 总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 越临举起手里的花:“你要不要?” 或许曾经有个人,点头说过好。 但楚寒今眸子随着他转动,目光冷彻:“不要。” 随即,“哐当——”将门一关。 非常冷漠。 楚寒今是出来换衣服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胸口有些胀疼。他到镜子前换了衣服,垂眼凝视,才发现身体似乎因为受孕起了微微的变化。 该死! 全怪那个畜生。 异常的感觉,又是较为敏感的部位,楚寒今恨得要命,但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只好悄悄去了趟药老的医馆。 到室内确定无人后,楚寒今才说了自己的症状。 药老拈着胡须,对一切见怪不惊:“既然是怀孕,那怀孕的症状必然都有。比如恶心,想呕吐,嗅觉比以前提升,容易感到疲倦……” 他声音迟钝了一下:“部分怀有身孕的人,对房事还会更加敏感。” “……” 楚寒今坐着发了一会儿怔。 天方夜谭。 换做出关以前,这些词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都什么跟什么? 再也没有比一觉醒来突然怀孕更倒霉的事情。 药老看他:“你现在过来,难道是决定好了?” 楚寒今:“嗯?” “如果想要拿掉孩子的话,也是尽早为好,否则拖久了对身体不适,”药老说,“你是男子之身,用药应该与女子不同,老夫还在研制当中。” “……”楚寒今默了一会儿。 突然有个孩子很奇怪。 但似乎……将孩子拿掉,也很奇怪。 修道之人,都以善良为怀。 楚寒今垂下眼睫,药老凝视他的神色,叹息:“再考虑考虑吧。” 回到离宫。 楚寒今本想直接回寝殿,走到门廊时,被厨房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楚童围着炖锅指指点点:“多放点盐。” “不可,他味淡。” “那炒菜放点辣椒好不好?不然没味儿。” “不好。” “菜炝一下就能出锅了!” “他口味嗜绵软。” “……” “……” 一问一答,对他的喜好摸得十分清楚。 但楚寒今阴沉沉看着,心情实在好不起来,将门又是一关,哐当一声隔绝了门外的热闹。 中午加晚上,几乎没怎么吃饭。楚寒今坐回榻上,侧身躺了下来。 方才药老的话还历历在目:如果暂时没有拿掉的打算,保持心情愉悦,对身体更好。 心情愉悦? 要是那个始作俑者突然从这个世界,那他心情应该会很好。 阴沉沉地想完,楚寒今手轻轻撑着额头,又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他似乎听到有个奶唧唧的声音,在喊:“父君父君。” “……” 楚寒今睁开眼,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糯米团子趴在他身旁,肉乎乎的小脚踩来踩去:“父君~父君~” 好像在撒娇。 ……大概率是噩梦。 但楚寒今一时醒不过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儿。 玉似的脸蛋,似乎和他小时候很像,走路还不太稳当,趴在他怀里。 这……这是他腹中的孩子? 小孩儿仰着脸,湿漉漉的眸子悲哀:“父君不想要宝宝吗?” 楚寒今启唇,一时竟然被这句话卡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孩儿猛地往前一扑,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父君,父君……” 楚寒今思绪茫然,衣衫被小孩儿柔软的肉肉蹭着,柔软得要命。 不知怎么,让楚寒今想起幼时,也这样趴在父君怀里。 他灵气旺盛,越临应该也不弱,刚孕育不久的胎儿便能感知到父君的情绪,到梦里来和他说话。 如果单单只是还未成形的小玩意儿,似乎可以拿掉,可看到这个小孩子,楚寒今内心激烈地动摇着。 小孩儿一歪头,应该是没站稳,猛地摔倒床榻下,呜呜呜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楚寒今下床将他搂在怀里,轻声道,“不哭不哭。” “父君,痛痛……不要痛痛,不要痛痛嘛……”小孩儿声音奶呼呼的,似乎还带着奶香味儿,特别可爱。 楚寒今哪里哄过人,可现在,紧张地思索了一秒后,矜贵清冷的脸放下,搂着他:“不痛,不痛……” 小孩儿哭了好一会儿才休止:“父君不让宝宝痛痛。” ……或许,他很害怕不能来到这个世界吧。 楚寒今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不让你痛。” 小孩儿露出了笑脸。 啧,不知道为什么,带了股和越临相似的狡黠。 ……应该是错觉吧。 楚寒今抱着小孩儿,小孩儿将下巴搭在他肩头,呼噜呼噜睡着了。被他的声音带动,楚寒今也昏昏欲睡—— 再睁眼时,被褥微微发凉。 怀里空荡荡的,没有小孩儿,但腹部的触感微暖。 ……真的是小孩儿找他了吗? 回想起小孩儿搂着他说不要痛痛的时候,楚寒今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声气。 他才察觉到腹中饥饿。 楚寒今走到门口,准备唤楚童。 没想到一开门,看见越临跟楚童坐在门口,拿了两支注灵笔,正在下围棋。 楚童被他虐得直哭:“大哥你让让我好不好,让让我!” 越临漫不经心:“都让你七子了。” 说完,抬头跟白衣胜雪的楚寒今对了个正着。 楚寒今板着脸:“进来,有事跟你商量。” 楚童端菜上桌,一碟莴苣炒虾仁,一碗杂骨菌菇汤,并着一盘碧绿清新的金花菜。 楚寒今一天几乎没吃东西,见吃的犯恶心,虽然有饥饿感,但完全没有食欲。他道:“你先出去。” 楚童:“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 被楚寒今乜斜了一眼,才灰溜溜往外钻。 茶几前气氛安静。 楚寒今抬手拂袖时,越临下意识侧了下身。 楚寒今三根玉石似的手指竖着,看他:“干什么?” 越临似笑非笑:“我以为你没解气,还要打人,先挡了下脸。” 楚寒今没心思跟他闹,说:“约法三章。” 越临:“嗯?” 楚寒今冷淡的眸子转向他,道:“孩子,我给你生下来,但约法三章。第一,生完你带孩子走,我们两清。第二,怀胎十月,我一个人能应付,你不必出现我面前。第三,不许跟任何人说起此事。” 说完,短暂的安静。 越临把玩着一只茶盖,反复揭起又盖上,修长的手指转动着。 他道:“必须这样吗?” 楚寒今:“必须这样。孩子我自己生。” 他薄唇紧抿着,神色不像讨论生孩子,更像讨论谋杀。 越临静了会儿,“恐怕你不能得偿所愿。” 楚寒今冷冷瞪他:“你有意见吗?” 越临:“并非我有意见,而是你腹中的胎儿有意见。是我用咒术捣鼓出来的,不仅需要你的灵气滋养,也需要我的灵气安抚。” 但楚寒今表情非常冷漠。 摆明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如果安胎需要保持愉悦的心情,看到越临,楚寒今只会分分钟想找个法子和他同归于尽。 要不是越临…… 楚寒今耳后又泛着粉色,他管不住下半身,怎么会有怀胎之苦? 楚寒今坚持,越临抬了下眉,也没多说:“那好,暂时依你,如果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楚寒今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话说早了:“不需要。” - 吃完饭楚寒今出了一趟门。 薛无涯的变故,导致六宗提前散场,春宴变得极其冷清,百大家的修士也收到了逐客令,这一两天便要离开远山道。 不远处的亭子里,有几人围着说话。 “我当时跟着一起下的天葬坑,琴魔脖颈上有被操纵的符咒,驱策怨魂,见人杀人见鬼杀鬼,好恐怖!” 那人绘图,图案画成了六角星,中间连在一起,跟琴魔颈侧的符咒完全不同。 “哇,原来长这样啊?” “这有什么特别的?” 突然有人说:“咦,我倒见过一道符咒,跟这个五分相似,但边角是勾着的,宛如水滴,中间隐隐泛出深红。” 楚寒今脚步一顿。 他站定,唤来旁人:“叫他过来。” 那人走近,是个面相羸弱清瘦的年轻男子。 “你把你看到的图案画下来。” 那人点点头,拿起笔挥毫三两下,抖了抖放在楚寒今面前:“仙君请看。” 六勾玉,呈圆形散开,带着深红色。 正是琴魔身上的禁制。 楚寒今目光从图案落到他脸上:“请问贵姓。” “姓吴名岚。” “何方人氏?” “北漠人氏。” “哪里看到的图案?” 吴岚用扇子敲了敲额头:“北漠与魔界相连,时不时有互市,曾经看见有魔族的人来买东西,用锁链牵着奴仆,奴仆身上便有这种禁制。” 他的同伴咦道:“你什么时候看见的?我都没注意过。” 吴岚笑了笑:“你走在路上,光顾着看漂亮姑娘了,当然看不到。” 他同伴嗤了声:“喝花酒,你才是第一。” 楚寒今点头,道:“谢了。” 说完,他转身带起雪白的衣袍,回了月照离宫。 - 本打算去找慕敛春商议此事,但看了看深夜时辰,楚寒今又倒回了宫殿。楚童熬的药已经热好,楚寒今喝了一碗准备睡觉,但刚躺下,总感觉心跳得很快。 不止心跳快,腹中有些燥热,额头也泛着红色。 楚寒今脱了外袍,可只穿一件雪白的内单,依然觉得太热,坐起来拿扇子摇了摇风。 ……所有怀孕的人都会这样吗? 刚意识到怀孕的第一天,楚寒今已有些无奈了。 他再躺下,但那阵燥热感实在太难熬,翻来覆去到半夜,折腾得他辗转反侧,气得将扇子丢到地上。 不对劲。 腹内空虚,显然是灵气紊乱。 ——至于灵气为什么会紊乱…… 事到如今,楚寒今已经不再慌乱,唯独生气这一点是真的,咬牙:“越临!” 一声,没有回应。 楚寒今又道:“越临!!!” 转瞬之间,门外踏入一条漆黑的身影,走到床榻前半蹲下身,仰头:“在呢在呢。” 他应该也是刚睡醒,在楚寒今身上设了什么灵符,他一叫人就能感应到。此时微微眯着眼,神色困倦。 楚寒今怒极:“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15章 第 15 章 “什么地方不舒服?”越临问。 楚寒今:“浑身燥热。 越临应了一声,到榻上坐下,手搭在楚寒今肩头,轻轻将他抱进了怀里。 “干什么?” 男子的热气渡送而来,楚寒今肩膀一瞬间绷紧,变得僵硬。 “没事。”越临说,“我先查看原因。” 越临修长的手指放在他腹部,骨节分明,微微浮着青筋,触摸灵气的动作娴熟,似乎以前哄过无数次。 他探知片刻,道:“还是灵气不稳。” 楚寒今:“不稳?” 越临:“说过了,孩子也需要我的灵气。” “……” 什么破禁术。 楚寒今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儿。 越临松松地揽着他的肩:“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由我抱着你睡,毕竟今天刚闻过麝香味,孩子或许有些害怕。”他申明,“并不是每个晚上都要我抱着。” 他讲的合情合理,楚寒今再不同意,此时也没有话说。 越临单手揽入楚寒今纤瘦的窄腰,另一只手穿入乌发之间,把玩似的勾弄着,掌心不安分地沿着脊梁摩挲。他鼻尖靠近楚寒今白皙的颈,轻轻地嗅着,发出一声微微地轻叹。 像是垂涎猎物的猛兽,因只能远观而徘徊。 楚寒今琉璃似的眸子微转,漠然: “请自重。” “……” 越临叹了声气,道:“好。” 看来他的妻子对他毫无感情。 “……” 楚寒今半闭着眼,被他抱住时,一直在强忍踹开他的冲动。 不过,或许真的是闻到了越临身上的气息,或是父辈的灵气感知,胸口一直以来的闷热感减轻,体内躁动的气息安分下来。 越临身上有股沉檀的香气,很淡,却能安神。 楚寒今本来只浅闻着,等意识清醒,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自己竟然睡着了。 他躺在越临怀里,头枕着他肩湾内,而越临半撑身闭着眼,下颌轻轻搭在他乌发,手揽着他的腰仔细地护着。 这个姿势很契合熟练。如果不是经常在一起睡,现在不会有这样的默契。 可以想象,越临以前就是这样搂着他睡觉的。 ——也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如此亲密,就不会有这个孩子。 想着,楚寒今皱了下眉,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起了。” 越临嗯了一声:“睡得好吗?” 很不好。 楚寒今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显得像一夜春宵后的温声软语。 他现在脾气很大。 不过他脾气大一点就炸,相较之下越临要收敛一些,安安静静到后厨准备了饭食,端到楚寒今跟前。 他很高,长得俊朗高大,可现在做小伏低的模样,估计楚寒今揍他一拳也不会说个不字,还是微笑着替他揉手,说老婆辛苦了。 楚寒今说起正事:“昨晚春宴一个百大家的修士,说他曾见过与琴魔脖颈上相同的咒印。” 越临抬头:“什么地方?” “漠北。” 说完,陷入了沉静。 越临忙着给楚寒今夹菜,语气不出所料:“漠北紧挨魔境,人事杂乱,一向是仙道与魔道兵戈频繁、热战不停的地方,也是滋生祸患的温床,那地方出现相同的符咒,合情合理。” 这是一道高阶傀儡咒,翻遍藏书阁内的记载,未曾看到相似的描述,肯定是后人新创的。一般来说,如果创建的咒术违反人之常情,为世俗伦理所不容,被六宗审判后,会列为禁术,销毁修炼的方法。 如果再有人偷偷修炼,会被六宗下发“杀牌”,逐为魔道,追杀到天涯海角。 楚寒今看了看碗里快堆成山的菜,挡住,问:“你觉得操纵天葬坑琴魔的人,和出现在漠北的人,会是同一个吗?” 越临看着碗内,并不回答,先问:“告诉你这条消息的人是谁?” 楚寒今说了名字。 越临思索了一会儿:“一会儿过去问问。” 他明显是非分明:“不过现在,你先吃饭。” - 百大家修士安排在一处院落,山环水绕,中间一座乱石假山,左手边是竹林,当中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过道。 走到院中,竹林另一侧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丫平时逛完窑子喝花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春宴也是为了蹭吃蹭喝,怎么突然看到个符咒,还记了这么长时间,没跟我说过?” “你小声些。” “我问你,钱又是哪儿来的?” “你小声些!”对方吼了出声,是吴岚没错。 他同伴这才放低声,不耐烦地挠挠耳朵:“发财不能只有你一个人发财啊!” 百大家的修士已经准备离开了,他俩背着沉甸甸的包袱,又走得慢,明显是为了避人耳目。 越临拉住楚寒今的手腕,躲到假山后:“别被看见了。” 他掌心的温度高,青天白日之下拉拉扯扯,楚寒今本来想拂袖松开,但听到声音靠近,只好跟着他走到石头后。 石头后的脚步声逐渐往门口移去。 “我怕银子太多被人搜出来,和他约定事成之后再付全款,今晚他还得来找我,整整一百两呢!你帮我盯着点啊,到时候请你喝酒。” “你八我二?” “你怎么不去抢?分你一部分就不错了!” “……” 两个人嘀嘀咕咕,打着如意算盘,踏出了百大家修士的院落。 “估计是收了钱,故意散播谣言。”越临猜。 楚寒今道:“走吧,跟上去。” 路过一条小溪,前方树林里传来声音。 “休息一会儿,吃点干粮。” 吴岚和他的同伴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今晚去哪儿住店?” “山脚下的市镇,我和他在牌坊下见面。” 他同伴问:“话说出来,那个人靠不靠谱?这件事要是被捅出来你名声就废了,等着被六大宗锤死吧。” “管那么多,有钱不赚王八蛋!” 树林之外,越临看了看楚寒今:“现在过去,抓住问问?” 楚寒今:“行。” “好,”越临懒洋洋地,“那我就动手了。” 他踩着落叶走到林间。 吴岚咬着炊饼,看见他:“越临兄弟?” 他脸色稍微有点紧张,大概是因为密谋失败。 直到又一阵清风,楚寒今从竹林后走出,一袭白衣如雪,垂下眼睫看着这两人。 “月,月照君?” 吴岚面如死灰,直接跳了起来。 越临好笑:“看到我不怕,看到他怕?月照君长得这么吓人吗?” 那人跪下来,自知必死,脸色惨白:“月照君饶命,我,我不是有意欺瞒……” “不是有意欺瞒?钱谁给你的?” 楚寒今走到数米之内,本来跪地咚咚磕头恨不得以死谢罪的吴岚,袖中突然射出短剑,直直朝着楚寒今咽喉和面部。 楚寒今侧身躲过,平整的发缕没有凌乱丝毫,雪白鞋尖一脚踩在他肩膀,将人踹到在地,再勾去了扇子。 他低头盯着吴岚:“冥顽不化?” 第16章 第 16 章 吴岚跪在地上,满脸不屈:“在下不懂月照君为何突然出手伤人,名门正派仗着位高权重,又欺负我们普通人吗?” “他出手伤人?难道不是你出手伤人在先?”越临说。 吴岚:“但若不是你们突然出现,还在这深山密林里,看起来像拦路打劫的强盗,我怎么会亮兵器?” 越临气笑了:“你说月照君像强盗?” “……” 吴岚看了看一身白衣,飘然出尘的楚寒今。 像强盗吗? 站在他面前,任何人都可以像强盗,但唯独不可能是他。 吴岚倔强地道:“人心隔肚皮。” 楚寒今蹙了下眉,厌倦道:“狡辩。” 越临反应比楚寒今现实的多,围着吴岚走了两圈:“一看你就没脸没皮惯了,证据确凿还能倒打一耙。”他笑望向楚寒今,“一般对付这种人要怎么做呢?很简单,把他的厚脸皮扒下来。” 他拿出把锋利的匕首对着吴岚的脸比划,笑意加深:“你仗着月照君正人君子不会拿你怎么样,敢胡言乱语。但我可不是。我数三个数,你要不说谁给你钱支使你向月照君散布谣言,我就把你的脸皮一片一片削下来,血淋淋的,扔到路边喂狗。” 吴岚瞪大眼:“这是邪道做派——” 他刚说完,就被狠狠一刀插入腮部—— 鲜血乱飞,他像一条挣扎的鱼似的活蹦乱跳起来! 楚寒今启了一下唇,没做出制止的动作。 因为鲜血是幻境,吴岚其实什么也没遭受到。 但疼痛是真实的,吴岚瞬间崩溃了:“我说!我说!我说!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就突然找到我,给钱让我办事,只要说出曾在漠北看到过咒印就行……事成给我一百两,戌时在山下市镇的牌坊碰面……” 越临轻飘飘一句:“撒谎。” 吴岚愤怒:“我没撒谎!” 越临:“你这么聪明,没想过事成了他跑路不给钱?” “……” 吴岚沉默了会儿,从袖中掏出个东西,由一块布帛包着:“我……我问他要了一件信物……” 越临接了过来,到楚寒今身旁掀开手帕。 一小块破碎的骨骼,苍白色,应当是人的骨头,被装饰成了一枚挂饰,外表缭绕着黑气,刚打开便听见怨灵的尖叫咆哮,将整座树林的天光蒙得黯淡无比。 “这是……”楚寒今翻看着。 与此同时。 耳边传来一阵“咔咔咔”的声音。 像什么东西在震动,异常兴奋。 楚寒今将目光移到声音的来源,发现是越临背负的巨剑。受到感召似的发出阵阵轻啸,但顷刻之间被越临修长的手指按住剑柄,声音变为沉寂。 楚寒今转向他:“怎么了?” 越临的表情极其诡异,他细细地审视骨骼,手指几乎要泛出青筋,片刻后才嗤笑了一声,道:“我的剑感知到了骨头的魔气。” 楚寒今:“嗯?” “这是上任魔君的尸骨,”越临神色自若,话里却有一股淡淡的嘲讽,“当年,他被剥皮抽骨死无全尸,但他生下来就是第一灵骨,绝顶天资,多少人终其一生都难望其项背。所以那些想让他死的人一方面嫉妒他,一方面又将他的骨头渣捡去做法器,好不好笑?这块骨头,正是这位魔君的指骨。” 楚寒今问:“所以和他接应的人是魔族中人?” 越临将指骨重新用手帕包好:“不确定,法器流转,已经不确定什么人持有了,还得会会才知道。” 那座市镇,坐落在远山道宫脚下,被一条护城河沿着街道贯穿,离远山道近,商贾贸易十分繁华,沿岸船只的草蓬摩肩接踵,两岸全是支着摊子叫卖不停的小贩,街道上行走着各色服装的修士,还在春宴期间,热闹得非同凡响。 楚寒今白袍胜雪,走在这污泥的道上,所有人看见他情不自禁停下手里的动作。 越临笑道:“人人都爱看美人,此言不假。” “……” 楚寒今眸色漠然,对他的轻浮话置之不理。 越临走到一张脂粉摊前,唤他:“月照君要不要伪装一下身份?你是远山道的仙尊,这里人多眼杂,肯定有人认得你,要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楚寒今:“怎么伪装?” 越临拿起一只绣着铜纹的罐子,铺了几只玉兰花苞,水粉就蕴在花瓣内,轻轻一碰便会□□。又示意一旁的服装店:“月照君这么好看,穿女装一定也很漂亮吧?” “……”楚寒今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朝另一边走。 越临大大方方走在他背后:“戌时碰头,今夜恐怕赶不回远山道了,要不要先找家客栈?” 楚寒今不语。 越临:“你要是愿意深夜赶路,我陪你一路看星星月亮,也不是不行。” “……” 楚寒今忍无可忍,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他走到一条无人经过的小巷,改换了面貌,出来时换了一身百大家修士的衣服,显得普通了些,但依然挡不住出尘的气质仪态。 越临目光从他头发巡睃到鞋尖,微微笑了笑,并不说话。 楚寒今:“先去牌坊踩点。” 他跟上来:“好。” 城区的中游,一条石桥横跨溪水两岸,为了迎接春宴,桥头挂满通红的灯笼,很有一番情人相会的喜庆灿烂之美。 楚寒今走到石桥旁的酒肆,道:“来两碗小三白。” “好嘞。” 越临坐下,神色怪异:“你饮酒?” 楚寒今:“偶尔。” 酒送到面前,越临探出手指挡过酒碗,将酒倒在一旁的花盆里,换了白水。 他道:“你有孕在身,不能饮酒。” 楚寒今:“…………” 他咬唇,耳颈又泛出一层蔷薇的粉色。 棚子底下,有一位老妪拎着竹篮子,盖了一块麻布,正在卖苹果。 越临问:“吃吗?” 楚寒今不语,越临过去买了两颗来,道:“多吃水果好。” 棚子外是微热的天气,越临取出一把匕首,刀身雪白如镜,不紧不慢地削着苹果。 正在此时,侧首坐了位儒袍打扮的青年男子,戴着一片方巾,突然说话:“匕首真不错。” 楚寒今看过去,那人面容羸弱,两腮清瘦,一张俊美的脸被磨出了残病之态,唯独眼睛很亮。他重复:“匕首不错。” 又看向越临随意放置的巨剑:“剑也很好。” 越临看他一眼,道:“谢谢。” 那人有一只手缠满了绷带,藏在袖子里,将酒杯摩挲着转动:“这把匕首不止削铁如泥这么简单,还能收魂。匕首处有一道符文禁制,只要沾了某人的血,就会将此人吸入刀柄,炼制为灵。” 他笑了笑,“可惜了啊,这么漂亮的一把神武,现在竟然用来削水果,一代天骄没落至此啊!” 他语气惋惜,明显指的并不单单是兵器。 越临若无其事:“好的东西,也要用对地方。对我来说,给他削苹果比杀人放火更有意义,那就没什么可惜的,你说是吗?” 对方缓缓点头:“受教。” 他坐了一会儿,问:“不知道能否讨教阁下姓名?” 越临:“人来人往,江湖不见,就不必知道了。” 对方笑了一声:“好。” 说完,他站了起来,腿似乎有些瘸,一跛一跛地走出酒肆。 楚寒今目视越临,他用牙签插着,将切好的水果送至他跟前:“尝尝。” 果香清甜,楚寒今一时有些走神。 但他很快定了心神:“这把匕首叫什么名字?” 越临翻转刀柄,笑道:“叫‘小刀’,你以前取的,很可爱吧?” 楚寒今没心思贫,“刀柄施加的咒印是禁术,妄自窃取他人魂魄炼为剑灵,为天理不容。这有什么可爱的?” 越临满脸无所谓,“我知道我知道,第一个炼剑灵的是上一任那个短命鬼魔君,他杀人害命,结果不得好死,已经受报应了。我这把匕首也是早几十年的东西,很久没沾过血腥,就用来削水果,削玩具。” 真有这么简单? 楚寒今启了下唇。 酒肆外春光大盛,阳光照着被抹布洗刷成苍白色的木桌,酒香被催发得更馥郁。 楚寒今目视别处,“如果你是邪道,这世间难容你我。” 这句话轻声细语,却让人六月生寒。 越临手指顿了一顿。 他小幅度地磨着牙,眼底闪过一抹百转千回的情绪,阴沉恐怖,让人捉摸不透。 但他抬起脸来,修眉舒展,却是和气的微笑:“我怎么会是邪道呢?我只是一个百大家的普通修士,被月照君这句话质问,真是让我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甚至稍微觉得受到了冒犯。” 他笑意温和,唇角勾起弧度,看起来非常良善。 楚寒今看他的脸。 越临音色转为低迷,咬字透着一股阴气,似乎不对劲,又让人琢磨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说:“你以前从未对我说过这种话。” 他将苹果也放下,用布帛缓慢拭去匕首的汁液,垂着眼睫:“老实说,你这句话让我很受伤。不管正道邪道,我从没想过和你分开,也从来没想过与你为敌。” 他抬起头来,深金色的瞳孔,一转不转地和楚寒今对视,“但对现在的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说,“真的,真的,让我很受伤。” 说完他取了佩剑,丢下楚寒今不理,大步走出酒肆。 第17章 第 17 章 这是,生气了? 楚寒今没见过他甩脸,不仅如此,几乎没有人生过楚寒今的气,所以他从小到大不曾道过歉,也很少反省自己。此时他捏着酒杯,心绪茫然。 他俩一起下山来的,现在人走了,楚寒今不好擅自行动,免得他回来找不到自己,只好坐在原地等。 边等,边回想越临刚才的肉麻话。 要说这么情深义重是伪装的,也不合情理。 但不幸的是,越临对他情根深种,但楚寒今却什么都不记得。 从某方面来说,对越临会不会有点残忍? 刚想了一瞬间,楚寒今又否定了。 什么都不知道就怀孕,这对自己更残忍。 楚寒今做不成其他事,便在酒肆等越临回来,但眼睁睁见日头落了山,人依然无影无踪。楚寒今皱了下眉——这人脾气还不小。 是不是还得他去找,再道歉? 楚寒今没道过歉,但他的倒霉师兄经常道歉。 ……还是出去找找吧。 楚寒今打定主意,走出酒肆。 大街两侧点起灯火,夜幕降临却没有收摊的架势,热闹夜市现在才登场。楚寒今沿街道走到一条路口,路过今早卖胭脂的摊子,那位女子突然叫住他:“仙长?” 楚寒今停下脚步,侧身望去。 对方捧着一只脂粉盒:“这是今早那位仙长让我送你的。他说你不用找他,到如意楼客栈等他回来就好。” “……” 楚寒今接过脂粉盒。 这是越临怕他担心,故意叮嘱的? 等他,那越临干什么去了? 楚寒今转身走向街道深处的如意楼客栈。一问,果然连房都订好了,不过店小二磕着瓜子,十分确定地申明:“只有一间。” “……” 楚寒今:“我再订一间。” 小二:“对不起,房满了。” 他“哗啦啦”把牌子全扣上。 楚寒今在原地站了片刻,不得已走向越临订的那间房。推开房门,没有其他人,越临还没回来。 楚寒今卸下佩剑修整,让店小二打来一盆水,刚拧了帕子拭脸,听到背后房门“哗啦”响了一声。 他回头,越临一身漆黑不知何时进来的,正笑看着他:“月照君。” 楚寒今目光不动:“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心情不好,出去散步散得远了。”越临倒了一杯茶喝,“你等我很久了吗?” 楚寒今:“不久。” 越临倒茶用的左手,倒完喝了一杯,问:“吃晚饭了吗?” 楚寒今:“没有。” “好,我让小二上菜。” 店小二操着条毛巾,点头哈腰,“两位要吃什么?” 越临手指轻轻点着下颌,问:“你们这儿最好吃的是什么?” “有叫花鸡,酒蒸花蛤,煮牛肉,今天新打的山鸡炖春笋。” 越临笑看向楚寒今:“酒蒸花蛤我还没吃过,要不要尝尝?” “好吃得很,春天的蛤蜊刚长出来,我媳妇儿去水里淘的头一茬,嫩嫩生生的!”店小二就夸上了。 “一会儿你尝尝?”越临转向楚寒今。 楚寒今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缓慢点头:“好。” 他补充:“再来一壶小三白。” 越临什么都没说,点头:“好。” “好嘞!” 小二下去备餐。 楚寒今嗤了一声,唇角微微勾起。 越临:“怎么了?” 楚寒今拭净了手背的水,走到桌前拿起佩剑。 越临还不为所动,坐在桌旁喝茶,一只手垂在桌子底下,另一只手拿着碟子的酥饼,他问:“下午你做什么?不会一直干坐着等我回来吧?”他狭长的眼角微微一折,温声道,“辛苦你了。” 声音很亲昵。 跟越临平时说话很像。 但楚寒今心下了然,道:“不用装了。” 越临怔了一下,眼睛的色泽微微变化,似乎很是吃惊,他饶有兴致地舔了下唇,本就俊朗的容貌,这个动作做得十分色气。他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楚寒今兵器出鞘:“我说,你不是越临。” 屋里的气氛冻结至冰冷。 “越临”好像很无奈,“我刚回来,肚子很饿,没有心情玩闹。” 但楚寒今的佩剑并未放下。 僵持仍然在继续。 “越临”将酥饼残渣一口塞入嘴里,舔着指尖,总算承认了:“哪里不像?我以为我装的很好。” 哪里不像?酒蒸花蛤,三白酒。 越临绝不会让他碰酒。 他有身孕,这是他俩的秘密。 楚寒今不答,反问:“你装他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目的,没什么目的,”他将楚寒今上下打量,“就是没想到他居然能跟你扯上关系。” 这句话很值得琢磨。 话里话外透着跟越临十分熟稔,第二句也暗示他听说过楚寒今,但相较之下,他对其中一方非常厌恶,只是不确定厌恶越临,还是厌恶楚寒今。 不过既然他认识越临,抓住他当面质问就好。 楚寒今说了一声“得罪,”刀链从广袖中翻出,曲折成圆环,刀片似的尖头张开,向着对方的方向转去。 对方手指一顿,袖中飞出什么东西,楚寒今避开,听见对方冷笑了一声,后退两步翻到窗户旁,打开窗一跃而下。 ……跑了? 楚寒今跨至窗口准备追,门外又是一阵响动。 他转过身。 又一个越临。 漆黑的身影推开门,低头从屋檐下走入,摘套指布时露出了分明的指骨,垂头说话:“我下午去追了一个人——” 他抬起脸来,发现一片银亮雪白的刀尖,正抵在咽喉处。 越临眉眼意外:“怎么了?” 楚寒今分辨他眉眼,手没落下:“这次是真是假?” 越临抬了抬眉:“有人假扮我的模样来过?” 楚寒今:“来过,刚走。” “从哪儿走的?”问完越临已知道了答案,整个房间除了正门就是窗户,而他进房门时并没看到人。 他想去窗户旁,但咽喉被剑尖指着。 楚寒今声调冷淡:“回答我。” “我是真的。” “怎么证明?” 越临目光幽深,紧盯楚寒今的眼:“需要证明吗?方法很多呢。” 他尾调微微上挑,是那股子轻浮之意。 ——话里的暗示不言自喻。 转瞬之间,他移到楚寒今身旁,双手轻轻搂住他的窄腰,缓慢地往上摩挲,声音阴沉温和地舔了上来:“动刀动枪,都说对宝宝不好。” “……” 行了,确定了。 楚寒今推开他,避到比遇假货时还远的位置:“没事了。” 越临似笑非笑,按住窗户的窗柩,略略看了一看:“那人过来干了什么?” 说完经过。 越临叹了声气。 楚寒今揭开茶杯喝了一口:“你仇家真不少。” 越临拖长尾调:“这一点我也很苦恼。” “……” 楚寒今拂袖,坐下:“说吧,下午干什么去了。” 越临也倒了杯茶,道:“今早那个人不对劲,处处透露着奇怪,辞掉你后我便跟了上去。”对上楚寒今略显冷淡的眼,他补充:“嗯,当时借着生气的由头转身就走,没让你担心吧?” 楚寒今:“没担心。” 越临又有点叹息:“真没担心?” “……” 楚寒今感觉自己在他面前,耐心似乎消耗得很快。 越临继续道:“我没打草惊蛇,一直跟在他背后,见他走到了一片丛林里,那儿有不少人,扎着营帐,大概是临时居住。” 春宴是修真界盛宴,举办时全境的人都会前往,而不同的人居住习惯不同,有的人选择住客栈,也有些人拉帮结派、或者为了省钱,和自己的族群住在一起。 这群人大概也是为春宴而来。 越临看了他一眼:“他们居住的地方很隐蔽。” 楚寒今嗯了声:“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 “对,我跟在后面,那人走到人群中时回头谨慎地查看了好几次,才去了驻扎的地方,” 春宴就是为了出风头,却有人想躲起来。 楚寒今示意他说下去。 越临:“我跟着看了一会儿,有人拿出武器砍木柴,是一把人头刀。” 楚寒今和越临对上了视线。 仙与魔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求仙问道,仙用正法;而魔道用邪法。 如果走在大街,有人堂而皇之拿人头碗,戴骷髅链,牵小鬼,养怨灵,十有八九是魔道人。在仙道的地界,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而在魔境内,却并不禁止。 楚寒今缓缓道:“魔族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春宴是仙道盛宴,这时候敢来捣乱的魔道,几乎只有死路一条,一般大家默认不会彼此挑事。 否则就是来送人头。 窗外隐隐响起雷鸣。 越临看着窗外,眸子里有阴冷的湿意,意味深长道:“风雨要来了。” 楚寒今想起正事:“到戌时了吗?石桥旁的牌坊,跟指使吴岚的人见面。” 越临:“还没到。” 楚寒今走到窗边,看石桥附近的场景。 春雨降临,人群纷纷收摊,蒙着头到处躲雨乱跑,挂好的灯笼呼啦啦乱飞,被吹落了一只,沿着河流向下游飘去。 细雨飘入窗内,越临上前关窗。 这幕场景,让楚寒今脑子突然闪了一下。 他看到幽深的丛林,下着倾盆大雨,潮湿雨水几乎将他的衣衫润湿透,沉甸甸地粘着在身。 可他并不感到冷,他反而觉得闷热,一股热度从他的下.身传来。 他衣衫半挂,低头,看到越临发红的双眼—— 第18章 第 18 章 又是旖旎的碎片。 但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做梦,直接出现在了脑海中。 并且没有立刻散去,楚寒今寻着脉络能追索到更多的记忆。 ……是什么? 脑子里闪回了一下,接着,他看到自己站在潮湿淋漓的大雨中,乌发贴着耳鬓几乎湿透,眼睫因为寒气泛出白雾,唇色苍白,似乎被雨淋了很久了。 这时,撑着一柄伞的男子缓缓走来,穿一身黑衣,眉眼被阴影遮掩得隐晦,却能辨认出是越临。 他握住伞柄的指骨修长分明,走到他面前,唇瓣微微启开,似乎在说什么。 楚寒今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可是,越临伸手抚过他脸颊,拭去雨水的触感清晰。 他将雨伞倾到楚寒今头上,解开沾血的佩剑,握住他细长的手指。他靠在楚寒今耳畔说话,带着笑音,气息温和。 但楚寒今依然一个字没有听清。 下一幕,来到了一座茅草搭建的棚子,草盖遮挡了丛林的雨水,几根木材架起的柴火荜拨燃烧,漆黑的周围隐约有了火光。 他看到靠近的越临的眉眼。他从来没那么仔细看过他,眉如刀削,眼角的线条极为狭长,深金的眸子全是深情。 他吻了吻自己的唇,探出舌尖,缓慢地舔舐着柔软的唇,再启开牙关触到他舌尖。 气氛融洽又旖.旎,围着火堆,自己也非常安静,和他在一起时似乎放松又惬意。 再下一幕,幢幢的火光后,他们解开衣襟搂在一起。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当时的自己并无半分不情愿。 楚寒今甚至能感觉到越临落在自己身上的吻,滚烫,轻缓,虽然急不可耐,但并不仓促匆忙。 …… 看起来是很相爱的一双人,且并非自己凭空想象,因为每一幕都那么清晰真实。 楚寒今回过神。他扶着窗柩的指骨泛出苍色,回头看向一两步外的越临,他正垂眼看石桥附近的动静,侧脸利落。 楚寒今对他的感觉即陌生又熟悉。 楚寒今问:“你遇到我的地方是一片丛林?” 越临眉眼意外,看他:“不是。但附近有。” 他想了想,明白楚寒今的意思:“想起什么了?” 楚寒今:“只有模糊的记忆碎片。” 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总是做春.梦。 楚寒今不打算说出来,略加粉饰:“偶尔梦到以前的事。” 越临随口问:“梦到什么?” “……” 楚寒今板着脸,他这副表情,在越临眼里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以前的事,就是以前的事。” 越临:“……” 就在这时,瓢泼大雨的石桥走上了一条素青色的身影,徘徊来去。 楚寒今看了一眼越临。 越临点了点头。 人来了! 越临取出一张易容的符纸,道:“我下去,你在这里等我。” 楚寒今:“我和你一起。” “……” 看他一眼。 楚寒今又明白了。 他咬了咬牙,头一次感觉有了身孕后这么不利索,表情难看得要死。 越临来了句:“乖啊,听话。” 楚寒今直皱眉头,也不知道谁允许他这么跟自己说话。 装扮完毕,越临从手腕褪下一串编制红绳,明显是手工品,线脚编得歪歪扭扭,但好在勉强成了型,当中挂着一枚银色铃铛,道:“伸手。” 楚寒今不明所以,手腕被越临握住,他将红绳上的活扣松开,轻轻套上他后收紧,“好了。” “这是什么?”楚寒今问。 “传音铃,你戴着这串手链,不管我走到多远,你都能听到我说话。” “……” 还有这种灵器。 “当时怕你走丢,我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灵石,制成这个玩意儿。”他说,“你好好拿着,可千万别弄丢了。” 说完越临改换成了吴岚的面貌,走出门外。 楚寒今垂下眼睫,看着白皙手腕上这截深红粗糙的编织手链,怔了一怔。虽然形制不算好看,但越临明显特意打磨过粗糙的绳面,因此绳子并不磨皮肤。 恍惚间,楚寒今几乎看到一个娇气的自己,非要越临给自己做手链,但戴了会儿又托着腕找他,轻声说:蹭红了,疼。 “……” 联想到这一幕,楚寒今微微皱了下眉。 他收起思绪,目光移到了窗外。 银铃传来清晰的声音:“能听见吗?” 楚寒今:“嗯?怎么了?” 他以为越临有变故。 没想到越临道:“没事儿,就跟你说说话。” “……” 楚寒今:“还是不要刻意暴露好了。” 越临声音很低:“了解。一会儿我靠近他身旁,看看能不能抓住他。” 越临走到了石桥桥头。 烟雨朦胧,桥边的青衣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伞破了好几个洞,水沿着伞骨哗啦啦往下流,人还浑然不觉。 楚寒今看到越临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越临伪装成吴岚的声音:“事情办妥了,钱呢?” 对方转过脸来。 越临一只手搭在他肩膀,按照预定计划会用简单粗暴的方式,使用武力制服对方。 但他手刚碰上去时,楚寒今听到一阵诡异的尖啸。 “嗡嗡嗡——”跟今早的剑鸣类似。 越临猛地收回了手。 瓢泼大雨,两条人影被冲洗得模模糊糊。 楚寒今凝神听着,突然感觉铃铛的灵气被截断,窗外的雨声变得汹涌,而越临的声音切断为无—— ……怎么回事? 窗外两个人面对面站立。 似乎在交谈。 交谈的时间漫长,长到楚寒今起了疑心,打算下去接应越临。就在此时,越临伸手扣住对方的手腕,重重往下一撕,力道之重,将对方手臂撕扯得鲜血淋漓,同时,背手“哗然”取出了剑。 他刚拿剑,对方便后退几步,脚尖一点,朝着楼阁飞奔而去。 对方逃走,越临追逐。 两条身影奔跑速度极快,将瓦片踩得咔咔作响,几个纵跃后便消失在烟雨婆娑的楼顶。 楚寒今眼神微变,跳窗沿越临离开的方向追去。但两个人的速度都太快了,楚寒今越过屋顶时已经看不见人影,只有暴雨中的山峦和树林。 楚寒今脚尖落地,雪白的鞋踩在肮脏的泥地。 他往前走,但走的距离不远。 前方出现了一座府邸。 显然是大户人家,宅子装饰得富丽堂皇,门楣挂着红灯笼,地上还有刚爆完的炮仗,红纸散落了一地,此时冷冷清清,院子内传来笑谈声。 有人结婚? 今天不是好天气,忌嫁娶,大凶。 再往前走了几步,楚寒今明白了。 这是别人施的幻境。 看布置幻境的规模并不小,预示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门打开,走出一位两腮微红的纸人,僵硬的纸眼看他,“阁下找谁?” 一般来说,如果普通修士在路上偶遇神仙打架,为了避免被殃及无辜,躲得越远越好是正道。这位主人显然感知到了楚寒今,特意召来询问,让他识相的话尽快离开。 楚寒今:“我找人。” 纸人诡异地点了点头,道:“进来吃席吧,婚宴马上要开始了。” 没说让他离开。 而是唤楚寒今进去。 楚寒今思索了一秒,踏入幻境内,方才的纸人立刻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丫鬟,笑着看他:“里边请,您来的太晚,张爷和封爷早到了,一直喝茶等着您呢!” 这是什么身份? 楚寒今暗自思索,待走近门廊,丫鬟又转过来:“啊呀,少爷,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快去迎接宾客呀!” 又变成了少爷。 这丫鬟满脸喜气,丝毫意识不到自己说话颠三倒四,看来是个低级幻灵。 他走到内堂,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扶着手帕拭泪,又在哭泣:“外面战乱几时休啊?这女婿还没接到,征召的旨意先到了。我女儿命苦!要怪全怪那个不要脸的君上,惹来些这灭顶之祸,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想找个女婿过几天清闲日子,非要打仗打仗打仗!安安稳稳的不行吗!” 楚寒今没弄明白这场景,一般冤有头债有主,幻境和本人的经历有关。 这是谁的经历? 他肩膀突然被拍了拍。 回头,是方才的丫鬟,两腮红晕,笑笑地看他:“小姐,拜了堂,该去内室等姑爷回来了。” “……” 楚寒今对她话里的谬误已见怪不惊。 他站着没动,但这一次丫鬟并不离开,而是执着地看着他:“小姐,再不回去夫人看见要生气了。姑爷现在在前厅陪客,喝得醉醺醺的,一会儿就过来和你洞房。” 她眼珠子乱转,从瞳孔转到眼白,森森笑着:“小姐,不听夫人的话也要听姑爷的话呀,你不是天天闹着要和姑爷洞房花烛夜吗?” 楚寒今依然没动。 丫鬟嘴里开始长出獠牙,脚底的泥土变软,水波一样晃动着,房梁变成了腥臭的骨头。 丫鬟阴森森道:“小姐——” 楚寒今明白了,如果不跟着丫鬟走,幻境就会展露出攻击性。 楚寒今顿了一顿,点头,跟在她身后。 丫鬟的脸瞬间恢复正常,地面也重新变得坚硬,“我们小姐最漂亮了,天下第一,姑爷长得虽然俊美,但额心长了颗痣,怎么都比不上我们小姐的相貌呢。” 楚寒今边听她说话边踏入内房。 丫鬟取了一块红盖头:“小姐先去床上坐,不能把盖头揭下来,要等姑爷亲自来挑。” 看见床铺时楚寒今猛地停住脚步。 床上躺着一具被切碎的尸体,也穿大红喜服,但死状极为凄惨。鲜血浸透喜服,将布料泡成黏湿不堪的深黑色,发出阵阵恶臭的腥味。尸体身上横七竖八贴了好几道符纸,画法不同,应该来自不同的人,尸体身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全都被剑刃挑碎。 这人大概率是被众修士围殴,死后还遭到戮尸。 丫鬟整理床铺时摸了一手血,但她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笑盈盈地往残肢下放加枣,花生,桂圆,瓜子:“小姐,这叫早生贵子。” 满床破碎的尸体,反衬着这个丫鬟体贴温柔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丫鬟抹了抹额头的汗,那尸体的血沿着她下颌淌,她道:“小姐,我先出去待客了,你乖乖坐着等姑爷过来吧,也不许乱跑了!” 一派少女天真。 这位结婚的小姐,恐怕也是一样的天真少女吧。 楚寒今目光重新落到床上的尸体。 穿着喜服,苍白的头颅中心有一颗红色的痣。 这应该就是即将和小姐洞房的姑爷,可惜已经死了,死状非常凄凉。 再看看周围喜庆的装饰。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幻境,楚寒今心想。 正想着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姑爷回来了!” 楚寒今微微一凛。 不是死了吗? “姑爷,小姐在里面等你呢,姑爷喝的太醉了!姑爷——” 丫鬟的话戛然而止。 门“哐当”一声被踢开。 楚寒今只看到一颗飞出去的头颅,溅着血影,是那位丫鬟的头,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楚寒今猛按紧剑柄,门口显出一张和房间尸体一模一样的脸。穿大红喜服,手里别了一把长刀,额心痣殷红如血,眼神冰冷地四下张望。 他看到了站在床畔的楚寒今,目光定格。 什么意思? 会攻击自己吗? 正在思索,楚寒今背后传来动静。 那具残破的尸体发出声响,“咯咯咯”的,似乎在重新爬起来。 楚寒今后背发凉,刚想回头,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爱妻。” “……” 他腰被一双手轻轻托住,搂在了燥热的怀里,紧贴背脊。楚寒今垂头,看到靠近白鞋后来了一双红鞋,紧贴着他,踏地一个血红脚印,不断渗出血并蔓延。 “我的爱妻……”声音很低。 冷气吐在耳侧。 楚寒今手腕被一双手紧紧握住,侧头,脖颈一阵濡湿,被舌尖轻轻舔了舔。 不确定是不是那具姑爷的尸体。 ——但声音是越临的声音。 第19章 第 19 章 楚寒今小幅度转头,先看见一线灰白的眼球。 俊朗的脸,肤色却是死人灰,血线纵横,皮肤连接处凹凸不平,像是一具入殓时用针线补完整的尸首。 尸体沉沉搭着他的肩,道:“铃儿。” 声音喑哑,却是越临的声线,完全代入了另一个人的感情:“我说过打完这场仗就回来娶你,你还在等我吗?可为什么洞房花烛夜这天,只有你一个人哭呢?” “别哭,我不是不回来了,我只是睡一觉……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我就陪你去原野放纸鸢,飞,飞很高……我还没和你白头偕老……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就会陪你玩儿逗你开心……” 声音饱含着痛楚。 但的确是越临的声音。 楚寒今沉思片刻,豁然开朗。 眼前缝补的尸貌其实是幻象,本人为越临。只不过越临被幻境魇住心智,属于另一种形式的“鬼上身”,代入到了另一个人的感情。 所以他才会说出这些话。 越临抱着他的掌心颤抖,滑下血泪,看得出来入戏很深:“铃儿,认识你的十八年,是我祖坟冒了青烟了,谢谢你一直心疼我,照顾我。我这辈子没出息,一直跟着他打仗,出生入死,可你从没嫌弃过我……对我很好。是我没有缘分,我不配……不配和你到白头。” 楚寒今思考:这或许……是新郎死前的遗言? 越临声音痛彻骨髓,浑身发抖。 他喉头咯咯地颤着,发出轻轻的哽咽。 声音听得楚寒今怔了怔。 他没想到越临共情竟然这么深。 方才门口站着的新郎不知何时消失了,变成穿着红嫁衣身姿婀娜的女孩儿,她拿着手巾哭:“我不信!我不信云哥哥死了,我不信!你们骗我,他没有死,他还没跟我成亲。他临走时我给他做红烧肉,他只吃了半碗,他说,等他回来,还要我给他做一碗……我不信……” 新娘悲痛欲绝。 抱住楚寒今的越临代入新郎感情,低而沉重地呼吸着。 是哭吗?楚寒今看了看他。 越临在他眼里一直不太正经,但其实很聪明理性,没想到真情流露是这种模样。 “啊!!!”新娘哭声撕心裂肺,撕扯着嫁衣,拼命叫“云哥哥”。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白绫,转瞬之间已挂在屋脊—— 楚寒今知道这是幻象,说服自己接受接下来的一幕。 新娘踢翻凳子将自己悬挂在屋梁,龙凤鞋蹬落,脖子歪歪地折了下去。 但他身后的越临,喉头却滑出沉痛的哽咽,他大步走到吊死的新娘下,想把她解下来。但幻象就是幻象,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手足无措,发缕散乱,拼命地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睁睁看着新娘死透,露出拼尽全力却只能溃败的痛色。 这还是属于新郎的痛楚,只不过借由越临的眉眼显露出来了。 但越临是那么痛不欲生,让楚寒今心口轻轻刺了一下。 过于悲情,让他一时分不清这是鬼新郎的痛意,还是越临的痛意。 楚寒今叹气,不得不提醒:“这只是幻象,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功。不要堕入心魔。” 越临手指绷得很紧,硬如石块,双眼充着红血丝直直看他。 不知怎么,楚寒今心软了一瞬,拉住他的手:“够了。” 微凉的手指相触碰,靠近时带起一阵酥痒,也传去了体温。 越临的眉眼渐渐舒展,抬起脸反复看着楚寒今,目光像是确认。 他的眼睛恢复了深金色,魇魂的幻灵消散,尸貌幻象也随之消失后,但脸色并没变好。仍然是苍白色,血气耗尽,像被抽光了力气,望着屋梁上直坠的女尸。 楚寒今莫名觉得他的反应奇怪。 幻灵魇住心智伤害这么高?几乎失了魂了。 不过越临以剑撑地站起身,却并没留给自己喘息的时间,第一句话是,“快走,离开这里。” 刚跨出门,背后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宅邸立刻化为乌有,变成一片废墟焦土。人去宅荒,门匾的深红褪成了残红,凉风卷来萧瑟之意。 越临收回目光,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道:“回城里吧,一会儿跟你细说。” 沿来时的路往回走。 城镇繁华,占的地方很大,方才楚寒今追得太远,一时也辨不清方向,只好望着有灯火的地方赶路。 但走了一会儿发现灯火处不是市镇,而是一个村落。 戴头巾的老人坐水井旁摇扇子,怀里抱着几岁的孙子,正在哄:“不要哭不要哭,你娘的葱花饼马上做好了,喂到你嘴里,油滋滋香着呢。” 小孩因没了糖正哭,听到这句话才点头:“哼。” “老人家,请问城里往哪个方向?”越临问。 那老人摆手:“进城?啊城里远着呢,要走好几个时辰,现在到城楼下已关门了,进不去进不去!你们早不进晚不进,现在进什么城?” 楚寒今想了想,问:“那具体要几个时辰呢?” 老人斩钉截铁:“至少三个时辰!” 不可能。 楚寒今记不清方向,但也计量过脚程,绝不可能要走三个时辰,最多半个时辰。 对上越临的视线,楚寒今无奈:“又是幻境。”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从刚才到现在,他俩根本没走出去。 老人骨碌碌转着眼:“这都深夜了,要不然别赶路了。你们是外地人吧?在我们村子随便找户人家借宿一晚,不要往前走,前面有片食人林,一到夜晚有鬼魂妖物作祟,千万别深夜过去!” 小孩也说:“别走了,别走了。” 看来,幻境主人是想把他俩留在此处。 楚寒今:“又玩什么把戏?” 越临沉吟了片刻,道:“那就住一晚会会他。” 他俩进了院子,老人勤快地道:“只有一间客房,我儿子外出打猎冬天才回来,空出这么一间房。农舍鄙陋,辛苦两位仙长凑合一晚,有什么住不惯的就说。” 楚寒今踩上干燥的茅草,身旁越临靠的近了几分。 他道:“小心一些。” 边说,边牵住楚寒今的手腕。 “……” 过了。 楚寒今扣住他手腕拂袖欲推,但刚碰到指尖,熟悉的触感,让他眼前闪过越临方才看到新娘死时的痛不欲生的眉眼。 虽然伤心也是新郎幻灵魇住了心智的缘故,但也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心软。 楚寒今尾指弹了弹,任由他牵着,并肩走进了院子的堂屋。 四五间茅屋,左右为厢房,背后是灶房和牲畜栏。灶房隐约传来烙葱花饼的香味儿,一个年轻女人忙活着,方才的小孩骨碌碌跑到灶房,抱住女人的腰:“娘!” “阿玉乖,娘给你做葱花饼呢。别过来,仔细热油溅到脸上,弄疼了我的阿玉的小脸蛋。”女人声音温和,“乖啊小阿玉,去堂屋坐着,葱花饼马上烙好了。” 老人也招呼:“两位仙长坐,我泡一壶茶。” 忙忙碌碌,像普通农家恬静闲适的茶余饭后。 跟刚才杀机四伏的新婚场所又不同。 弄出这些幻境,又不伤人,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楚寒今问:“幻境操纵者是那个青衣男子?” 也就是石桥和越临碰面打架那位。 越临:“是他。” 楚寒今沉吟着没说话。 老人端着一壶热茶各倒了一杯:“仙长喝吧喝吧,农家都是粗茶,别喝不惯。一会儿阿玉娘烙好了葱花饼,仙长也尝尝,她手艺好,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楚寒今喝了茶,除了粗口,没别的。 葱花饼也尝了,味道还行,盐稍微有点重。 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去厢房住时,阿玉娘突然神神叨叨地唤:“仙长?”她向着楚寒今招了招手。 楚寒今和她走到院子避开越临和老人的地方,她压低了声,说:“你起夜走左边那个棚户,右边就不去了,男人们解溺的地方,脏!臭!左边的干净,咱们妇人用。” 楚寒今:“…………” 在这位幻灵眼中自己的身份又成了妇人是吗。 楚寒今面无表情,垂下眼睫不语,阿玉娘偷偷看了看越临的身影:“你那位丈夫模样真好呢!” “……” 要不是越临方才被幻灵魇了,楚寒今甚至会怀疑这离谱的幻境剧本是越临下的。 楚寒今勉强声谢后回到厢房。越临解下了佩剑,低头整理袖口的沉棕缚甲,眉眼落了些油灯的光芒。 阿玉娘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仙长,走了一天的路,热水泡脚,去去疲。” 她一副老大姐姿态,又责备地看越临:“你媳妇走一天路了。妇人家身子弱,哪跟你们男人似的成天东奔西跑,也不知道累,我那个死鬼丈夫一年出去打猎十个月,就过年那会儿回来看孩子,哼,没良心的东西。” “……” 媳妇? 妇人? 越临露出了和楚寒今相似的神色。 他眸子微微深沉起来,半晌应声道:“是我错了。” “……” 楚寒今不耐烦地咬了下唇。 这种便宜都要占?? 不愧是他。 阿玉娘又万般叮咛,“你媳妇儿脚像是肿了。他长得漂亮,人也娇气,恐怕是今天走路太多。记得帮他揉揉脚,否则明天下不了地,没法子继续赶路的。” 越临眸底露出一瞬的意外。他点了点头。 等阿玉娘出了房间,越临捏着门后的插销拴上,走到楚寒今身旁,问:“脚肿了?” 并没有任何痛感,听他俩一说只觉得脚有些微微的酥麻,似乎胀胀的。 越临身影半蹲下来,修长手指探向他小腿,示意:“鞋脱了我看看。” “……” 楚寒今不习惯跟人亲密接触,拒绝:“不必。” 越临深金的眸子看他,耐心十足:“脱了。” 他轻轻捏住了楚寒今的小腿,隔着雪白的衣衫加重了力道,但并不强迫,挺尊重地看着他:“我就看看肿了没,听说怀孕的人容易水肿。” 又提到这两个让人羞耻的字眼。 楚寒今面色一派镇定,甚至漠然,耳后却是非常艳丽的粉红。 越临微微仰着头,掌心已经滑到了他的脚踝,沿着罗袜反复摩挲,低声道:“就脱给我看看,行吗?” 第20章 第 20 章 木盆里热气氤氲。 楚寒今端坐如山,而越临蹲在他身前。 越临这句话,声气极小,再回绝就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何况除了照料自己的身体,腹中的胎儿还有一份。 楚寒今思索再三,轻轻掀开下襟,道,“好,麻烦你看看肿了没。” 越临褪去了楚寒今的鞋袜,露出的脚足弓修长,瘦削白皙,指甲是微微的粉红,浮着青筋几缕,显得骨形分明,像是玉石雕出来似的玩物。 越临莫名弯了弯唇角。 这仙尊,穿上衣服是凛然不可侵犯的谪仙人,可脱了衣服,便是一具绮丽秾艳的玉菩萨。 但楚寒今本人丝毫没意识到他的念头,例行公事般点了点头,神色肃然:“肿了吗?” 越临手沿着小腿往下捏住足弓,轻轻摁到热水里:“似乎没肿。” “……?”热水温度隔着皮肤袭来,楚寒今说,“不用——” 但越临轻轻捏住了他的脚趾。 ——不用帮我洗。 这句话卡了一下。 指尖从足背滑到脚趾头,舀了热水覆盖,质感不同的皮肤相摩挲着。越临握着他脚的动作轻缓,指腹相触时泛起一股酥痒。 楚寒今挡着他的肩,将话说完整:“不用帮我洗。” 越临:“没关系,将来你弯腰不便也是我给你洗,现在先习惯。” “……”又反客为主是吧? 楚寒今忍耐着说,“还是我来。服侍别人,不干不净。不必自甘奴婢。” 越临微笑,没有松手的意思,“寻常人家丈夫给妻子洗脚,怎么叫自甘奴婢?我要是与你无牵无挂,替你洗脚自然觉着屈辱。可你是我心尖上的人,还怀了我们的孩子,替你洗脚不是情理所然?” 楚寒今:“……” “别有负担。”越临安慰完,重新捉住楚寒今白皙的双脚放入木盆中。 他掌心滑过足弓,再落到脚趾头,一根一根地轻轻捏在掌心和水轻轻搓捻。 楚寒今平常洗脚用热水烫,烫的脚心酥酥麻麻的,十分爽利,现在脚也被他揉得异常酥痒,可这两种感觉竟完全不一样。心口像是有根弦被拨弄着,越临的手指轻轻错过他趾缝,带起一根筋痒了,一下子传到脑中,让楚寒今白净的双脚忍不住颤了颤。 越临:“怎么了?” 好奇怪。 楚寒今镇定道:“……没事。” 脚趾继续被他揉捏。 越临的手漂亮,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在他白皙的足趾间跃动,像弹一把美妙修长的古琴。 而随之带起的奇怪痒意在热水中还能被温度降解,等水渐渐转凉,揉捏的触感就更加明显。手指轻轻拂过柔嫩趾缝,痒得几乎让人心乱,楚寒今下意识地轻轻“嗯”了一声。 尾音微微上扬,极轻,像送出来的轻叹。 越临顿住手里的动作,抬眸与他对视。 楚寒今:“……” 什么? 怎么了?? 越临脸色略显意外,猛地,楚寒今回忆起这一声,与那日被越临按在蔷薇花墙下听到的叹息之声……很像。 这是人们交合时发出的声音。 “…………” “??????” 楚寒今秀挺的眉蹙起,极力想装作淡定,但脸上微微有些慌张。 他将白皙双脚从水中捞起来,仓促道:“不洗了。” 越临低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拿起干净的帕子,“好,不洗,我替你擦干净。” 一套得做到底,但楚寒今觉得别扭了。再被他握住双脚,僵硬得不行,被柔软干燥的帕子包裹时,忍不住踢了一脚。 “别动。” 越临像捉住两条乱蹦的鱼,握在手里。 他温声道:“刚洗完的脚不擦干容易生湿气,夜间也凉。再等等。” 他动作不紧不慢,缓缓的,甚至有些故意捉弄的意思,直到擦干了放到床上:“好了。” “……” 楚寒今总觉得方才他在捣鬼。 但越临眉眼下掠,懒洋洋的,一副温良好心的模样,实在让他找不到挑毛病的借口。 楚寒今僵硬地道了声“谢谢”,掀开了床上的被子。 屋里只有一间房。 很显然,他要和越临同睡。 越临开门时阿玉娘便进来撤木盆,越临打水净了手,回头,见楚寒今一脸郑重地看自己。 越临:“怎么了?” 楚寒今面无表情:“你睡相好么?” 越临:“还行。” 楚寒今点了点下巴:“太差我会睡不着。” “……”越临静了一会儿。 楚寒今这话多少有些看不起他。 他俩一起睡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能不知道楚寒今入睡的习惯? 门外传来一支轻缓柔软的歌谣,阿玉娘抱了小阿玉,坐门口哄睡,低声和小孩儿说话。 小阿玉咯咯咯地笑着,搂着她肩膀。 如此天伦之乐的场面,楚寒今轻轻叹了一声。 越临眉眼落下黯淡灯火,看他,“想起什么了?” 夜深,灯火暗了几重。 楚寒今记忆回到年幼时,母亲抱着他在溪水旁哼歌,夏天饿了就给他剥几颗莲子,清清爽爽的,十分合口。母亲声调清丽,唱歌好听,像鸟儿一样婉转动听,姨娘们没有不夸她的。 不过二十多年前那场仙魔之战,父亲母亲双双殒命,当时楚寒今还是个小孩儿,和很多失去父母的孤儿一样,被送到荣枯道的庇护所挣扎长大。 从那以后,除了师兄他便是孤身一人,月照离宫冷冷清清,再也没有人为他哼过一支小曲。 楚寒今垂下眼睫,将灯油熄灭:“没事。” 农家舍不得多点香油,他也替人家节约。陷入黑暗时,听到越临道:“你以前入睡一直要我给你吹曲,《杂花生树》,就是我从那时候学的。” 声音低,但是很清晰。 楚寒今怔了一下。 这是之前春宴交友越临吹的那一支。 他是为自己学的? 似乎瞥见了楚寒今意外神色,越临嗤笑:“我最不喜欢你跟我见外。” “……” 楚寒今想问话,越临突然摁住他的肩,往下拍。 “有人来了。” 他声音警惕,沉沉的,将楚寒今的思绪全部拍散。 窗外传来长剑的啸声,混杂着凌乱的脚步。 黑暗中闪出一两片灯火,连绵扩大,变成一群火把。火把底下是一群穿着道袍的修士,佩戴者神武,急匆匆朝着这边走。 “是这里吗?”有人问。 另一个人说:“就是这儿没错!师弟到这儿失踪,只剩下一具尸体,肯定被这群为虎作伥的贱民害死了!” 那人吼:“来人!” 村舍门户洞开,但还有人没醒来。他一把火烧了柴门,在通天的火光中愤怒地叫喊:“人呢?都给我滚出来!” 楚寒今听到阿玉娘和老头开门的声音。 “仙长!来了来了!” “仙爷!仙爷深夜到访,有什么指示?” 村民在村口聚拢。 楚寒今看这热闹的场面,思索,“还是幻境?” “应该是。” 越临靠着窗扉,垂眸看向人群聚集之处,眼底染着阴影。 楚寒今注意力被暴喝声吸引回去。 “三天前,我师弟到茯苓村刺探情报,说好下午便回,但到现在还没看见影子。说,是不是你们通风报信让那个魔头来抓他,好领赏?!” 村民哀声道:“哪有的事情呀,仙爷,我们哪里敢?” “不敢?!阴险狡诈的贱民,没一个好东西。向来撒谎成性,投机倒把,见风使舵,有奶便是娘。你们帮那魔头为虎作伥,我师弟是好人,你们却害他惨死!好啊,好啊!杀人偿命,你们全都要给我师弟陪葬!” “我们真没抓!要是撒谎,你让一道雷劈死我!” 火光倒映着两方相对的脸。 一方怒气冲天,一方畏怯恐惧。 “不用雷劈,”修士恨声,“我现在就要你们血债血偿!”他一掌拍在地面,火光之中,地面出现一轮旋转的剑阵。 刀刀锋利,片片雪白。 伴着尖啸声,将剑尖对准了村庄里每一张村民的脸。 他们面目被照得明亮,满眼绝望。 “我们真没告发!” “不是我们告发的!仙长!” “噗呲——” “啊——” 锐利的长刀埋入血肉中。 锋利刀刃撕开了皮肉和骨骼。 “仙长饶命,仙长饶命!” “娘……娘!啊啊啊啊啊娘……” “我不想死啊,啊啊——” 光影冲天,漫天溅起血影,将天际倒映成深红色。 阿玉抱着娘的尸体放声大哭,方才还闹着吃葱花饼,此刻被一剑捅穿后头栽倒在地,小小的身影伏着,再也没了动静。 …… 这是幻境。 这是幻境。 这是幻境。 在内心提醒自己三声,楚寒今才克制住内心的愤怒。 这血腥屠杀的场面简直为天理所不容。 修士杀完人就走。 满地的血,将鞋底沾湿,一步一个红色的血痕。 楚寒今回头,见越临悄然站在茅草屋,看看桌上的一只搪瓷碗,碗里装着凉了的油烙葱花饼。阿玉舍不得吃完,留了一片说明早起来下饭吃。 可是他和娘亲,爷爷,以及全村人,都死在了黎明来临前的昨夜。 下雪了。 一片一片落下来,覆盖了冰凉的尸体。 向来修士杀人,都是这般肆意妄为,连猪狗都赶尽杀绝。 雪絮飘落至越临漆黑的发梢,他眸子像熄灭的星辰,沉沉地看了看满地的死人,一言不发,走向不远处废弃的农神庙。 他“哗啦”推开门,在泥塑的神像之后掏弄,扯出了一片深色的衣衫。 是一具尸首。 尸体穿的道袍跟方才杀人的修士一模一样,但眉眼更年轻一些。此人已经死了,胸口被一把剑捅穿,伤口残破。 楚寒今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是刚才那人的师弟?” “是。”越临说。 原来这人真死在村里。方才那人应该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前来复仇……可凶手未必是村民们。 猛地,楚寒今意识到什么,后背爬上一层寒意。 耳边咔嚓响了一声。 是鞋底踩着石板的声响。 楚寒今缓慢转头,直勾勾目视两三步外的越临,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怎么会知道庙里有尸体?” 空气变得如死一般沉寂。 越临低头不语。 他眉眼蒙了灰尘般的阴影,眸子被垂下的发缕遮掩,轻轻拭着指尖的血迹。 接着,他缓缓抬头,对上了楚寒今的眼。 “因为,”他声音平静,“人是我杀的。” 听到这句话,楚寒今后背凉了一半。眼前站的仿佛不再是越临,而是一个修罗。 “你杀了人,将尸体丢在这座村子里?” 越临:“对。” 楚寒今胸口涌起一股怒火:“然后!尸体的同伙前来复仇,误以为村民告密,于是将整座村子的人屠杀殆尽。这一切……”声音喃喃,“都是因为你将尸体丢在村里,转嫁祸患……这些村民都是你害死的。” 越临眼里燃起疯狂的赤色,似乎跟楚寒今一样理清了思路:“我想起来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越临!!!!”楚寒今咬牙。 越临举目四望,说:“我终于知道这个幻境的目的了。” 论起杀人,整个修真界没人能比得过他心狠手辣,与他交手之人自然知道普通幻境根本伤不了他分毫,于是想到了这一招…… 他要越临亲眼看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制造的杀孽,怎么害得众生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他要他看自己的罪恶…… 楚寒今怒声:“你给我解释清楚!” 越临:“怎么解释。” 转瞬之间,农神庙破败灰暗的建筑崩塌,地面破土而出耸立起高大的圆柱和墙壁,交叉构建,搭起了一座漆黑广袤的深宫殿阁。一声凄厉的鸦叫后,深纵百丈的地面涌起一座墓碑似的王座,但已颓败,布满荆棘和蔓草。 楚寒今不认得,但越临认得,这是他继承魔君的宫阙。 “你看到了吗?”越临自言自语,“那人断了一条腿,正在问我他为什么腿断了。他跑的很快,经常帮村子里的人买盐送信,所有人都喜欢他。但他腿被我剑气划过时‘咔’的一声就断了,像折断一根木材似的轻易,从那以后他就成了瘸子,忍受伤口的化脓恶臭,再也没有人喜欢他了……” 眼前空荡荡的,明明什么也没有。 楚寒今只看到越临两眼赤红,额心隐约闪出深红纹耀,目光涣散地四下扫视。 楚寒今握住他手腕,察觉到一阵失控的灵气。沿着血脉紊乱地四处流窜,叫嚣着几乎要崩裂他的血管。 ——这是心智失常走火入魔的先兆。 “越临!”楚寒今道,“你别这样。” 越临眼底依然是血腥的深红,声音潮湿: “那新郎新娘也是我害死的,是我让他去打仗,让他新婚之前死在战场,而未婚妻接受不了,也悬梁殉情……” 他喉结轻轻滚动,声息像雾似的,缠绕着楚寒今的脖颈。 楚寒今咬牙,“不管你有何罪,我要你在幻境之外清醒地说出来!而不是现在这样心智混乱,分不清真假虚实!” 越临仿佛没听到:“都是我的错。” “他们来了……” 他看向虚空中毫无实物存在的一点。 “风雪城陷入围困数日,弹尽粮绝,但百姓坚持巩固结界拒不投降,被召来的剑阵连击三天三夜,连地面的土都削薄了几层,举城殉身……” “张王氏在院中逗弄女儿,火爆弹从天而降,全城烧为灰土,战后拣出的尸骸残骨是她拼命搂着孩子的姿态……” “山南常氏,阵法失利,害怕被斩首率先自尽……” 他念叨着,眼球中结出一层浅白色的翳膜,红血丝朝着颅内蔓延:“我……欠下这么多条人命……” 楚寒今怒极:“你到底在说什么!” 此时此刻,楚寒今不确定越临到底再次被幻灵魇了,还是身上真发生过什么,但这个走火入魔的趋势非常不对。 他握住越临手腕,拼命一拽:“跟我出来!” 只能强行突破结界了。 但当他准备击碎时,整片沉睡的大地开始颤抖摇晃,转瞬之间,漆黑墙面重重坍塌,朝他拼命狠狠砸下来砸—— 楚寒今眼前一黑,什么都听不到了,陷入一片难以言喻的死寂—— …… …… …… 黑暗,极度黑暗。 楚寒今爬起身时,手触摸到冰凉黏湿的东西,似乎躺着一个人。 他再抬头,“砰”的一声。 头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品,发出“咚咚”的声响,类似木质。 好像…… 是一具密封的棺材。 第21章 第 21 章 棺材内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楚寒今摸索潮湿的内壁,棺材修建的进深不小,大概有人半站起来那么高,够宽敞,似乎是世族显贵的巨大棺椁。 而趴在身下的突起不确定是不是尸体,指尖的触感滑腻冰冷,几乎和身旁石壁等温。 棺椁里太暗了。 楚寒今想点起一盏灯。 可火星子刚在指尖擦亮,一阵风便将火星拂灭了。 楚寒今再点时又吹一阵风,火焰再次熄灭。 看着手上的符咒,楚寒今怔了一下。 这是封闭的棺椁,那么风从哪儿来的呢? 这时,他听到轻轻一声叹息,像日暮时的呢喃。 来自背后。 他刚想转身,一双冰冷的手覆了上来,蛇形动物般迅疾爬升,两指如冰冷铁钳,轻轻咬合住了他的后颈。 掌心冰凉,粗糙的掌心摩挲过白皙的皮肤,带起奇怪的酥麻和痒意。 “谁?” 响起一个冰水中浸泡过低音,透着一股子嘲哳寒意。 楚寒今:“越临?” “谁?”又是低音的反复确认。 楚寒今感觉到颈部那双手松缓了些。 他终于点亮了灯火。 橙光描摹出对方眉眼的轮廓,肤色苍白,俊朗的眉骨被绷带截断,眼珠随长睫微微转动,似乎有些畏光,半闭上了狭长的双眼。 确实是越临。 但肤色却更苍白,遍布着鱼鳞似的纹路,雪白纱布下浸出血痂,将皮肤染的红白分明,像一具在棺材里躺了多年的尸体。 他目光转动,将手搭在楚寒今的腰间,往怀里一搂。 “……”楚寒今被他压在棺材板上。 脊梁微微僵硬起来。 棺材内的空间不算很宽,楚寒今方才便是坐在他腿上,现在又趴到了胸口。 那密密麻麻、森冷的呼吸落到颈间,让人时刻怀疑这是一个死人。 还是幻境? 现在究竟在哪儿? 疑问没问出口,越临修长的手指隔着衣料,轻轻地抚摸着他。 楚寒今制止他的手,“这什么地方?” 大概还是方才他跨坐在越临身上的姿势太奇怪,楚寒今明显感觉到耳边的呼吸加重,手臂执拗似的搂着他,被推开了又附上来。 推开。 又搂上来。 再推开。 楚寒今一掌拍过去时,听到越临虚弱地轻轻喘了一声,似乎被打疼了。 “……” 所以现在什么情况? 他再道:“越临。” 就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他们说会挑一个美人给我陪葬,原来是你么?” 楚寒今:“?” 他又拿了什么剧本? 越临端详他的脸:“长得很不错。” 楚寒今神色漠然,暗暗揣测会不会又是幻境的魇灵,顺便探出手,寻找这座棺椁的疏漏之处。 但与此同时越临的手抚上,力道强硬,掐住他下颌带偏了头。楚寒今一个闪念之间,察觉到一件冰凉的物事贴到了自己的唇瓣。 浅浅的吻,带了一丝血腥味。 楚寒今完全怔在原地,即便与越临做过多少夫妻间的事,但那都是梦境里发生的,这还是头一次真的与他亲密。 他忍无可忍,恼怒不已。 而越临摩挲他俊俏的下颌,语气玩味:“美人,趁我还有最后一口气,春宵苦短——” 短字说了一半,再被楚寒今劈了一掌。 越临又低低喘了一声。 “……” 他现在虚弱得要命。 但不妨碍看着楚寒今,继续口头占便宜:“美人性子这么烈啊?我喜欢。” 楚寒今手起刀落,干脆一掌将他劈晕。 感受瞬间安静的环境,楚寒今庆幸这个选择。 他抬手拂过棺材的潮湿裂缝,尝试运力往上顶,果不其然顶开了一道裂缝。 但并没有光透入。 外面或许还有一层棺椁? 楚寒今思考之后,猛地运力击碎棺材盖,但没想到涌入了新鲜空气,外面什么也没有—— 一间漆黑的内室,墙壁内本来燃着蜡烛,但年久无人照看凝结成蜡块,蜘蛛网和灰尘充塞其中,角落掉下几片残砖,昏昏明明,怎么看怎么凄凉。 这是谁的墓穴? 楚寒今走到墓碑前,发现被人抹去了姓名,只剩下一排“罪恶滔天,罄竹难书”等等贬损的字样。墓碑还有遭到焚毁的痕迹,看来这个墓穴主人罪恶深重,得罪的仇家很多啊。 楚寒今往前走,留意墓穴形制,这墓主人生前至少是个族王。 一排长梯通往地面,沿路画着扭曲的符文,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越走,楚寒今越觉得极度阴寒,后背泛起一层凉意。 这些符文……一镇阴魂,二咒墓主人永世不得超生,极其阴毒。 多大仇多大恨? 楚寒今走到墓穴的出口,外面是一片荒芜到极致的山岭。借了月光堪舆周围的地形,果然,依然是最污秽不堪的“风水宝地”,下风下水,无依无靠,正穴占偏,坟头种满了参天大树。 无论如何,这墓主人如果生前不是大奸大恶,那就是得罪小人了。 楚寒今扫视周围,重新回到墓穴内。 他将墙壁间的蜡烛点燃,待到室内盈满了烛光,回到棺材前。 越临双手交叠在前胸,仍在沉睡。 楚寒今垂眸凝视他苍白的脸,心道:刚才在村子那么痛不欲生,现在又变成了这样,你的仇家是谁,而你……又瞒着我什么呢? 楚寒今升起一股疲惫之感,墓穴内没有下脚的地方,细视之下,仿佛只有棺材里的干净程度足够他躺下来。 跟越临同床共枕? 楚寒今垂下眼睫,觉得很难接受。 但与此同时,楚寒今忽然升起一股呕吐之意。 他手指扶着棺材边儿,轻轻掩唇,面色微微羞耻。 ……恐怕是小孩儿要父君了。 思及此,楚寒今耳后浮上一层薄红,面无表情、神色庄重地回到棺材内,又一脸正色地躺在了越临身侧。 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宝宝的意思。 在心里默念三遍。 再不断安慰,楚寒今才面朝着沉睡的越临,再挪动身躯靠近了一点点。 但腹中的闹腾感并没有消失。 楚寒今有些头疼。 他回想起那个夜晚越临哄他的内容,心想试试吧,慢慢攀附着越临的手,指引着,轻轻放在自己腹部。 隔着衣料,能感觉到他手指的轮廓。 还是闹恶心。 楚寒今两只手攀上越临一只手,轻轻抓紧,模拟着在腹部轻轻摸了摸。 这个动作他觉得很羞耻。 宝宝顿时乖了不少。 “……” 离谱。 如果越临醒来,场面一定非常尴尬。 实在太困来不及想太多,而山里气候阴冷潮湿,靠近越临后感受到的温暖催发了困意,楚寒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抚摸自己,姿态十分娴熟,从披着衣衫的肩头到手臂,逐渐滑到腹部。 楚寒今听到轻轻“嗯?”了一声。 他睁眼时,墓穴内比深夜亮了一些,越临的脸近在咫尺,微睁了狭长的深金色双眼,正一转不转地看着他。 醒来眼前就是个美好的东西,确实赏心悦目。 不过越临道:“怎么给我找的陪葬夫人,是个有身孕的?” 楚寒今:“…………” 为什么有身孕? 楚寒今推开他:“问你自己。” 刚起身欲走,被勾着手拉回压在身下,越临小臂轻轻隔住楚寒今的手腕,横过一条长腿将人压住,将楚寒今压得严严实实,随后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他似乎在思索,片刻明了:“懂了,这是不想世上再留我的种。” “……” 楚寒今真受不了他了,站起身,听到肚子里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饿了。 他转向越临,越临神色自若:“别指望我给你和你孩子弄吃的。” “…………” 时差绝对出问题了。 要么越临是被墓主人鬼上身,要么是失忆! 楚寒今自己从棺材里翻出来,墓穴外天已经亮了,昨晚深夜还看不清楚,现在才发现墓穴坐落于一片深纵的断崖,一条大河奔腾流去,正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树林。 楚寒今想弄点吃的,丛林中藤蔓缠绕,郁郁葱葱,种着一株极大的果树,枝丫间结满了沉甸甸的果树,攒成球状,有饱满成熟的深红色外皮,散发着青涩的木质香味。 楚寒今结下一串,刚入掌果实就爆裂开来,汁液飞溅,变成流动的深黑色。 这果实有灵气,还是恶灵,吃不得。 楚寒今沿丛林走了一圈,发现大部分果实都这样。 他只好去水里抓鱼。 回去经过了墓穴,越临站在楼梯下,半依着墓碑:“你在干什么?” 楚寒今:“找吃的。” “我看你长得仙气飘飘,高冷矜持,没想到这么贪吃。” 楚寒今:“……” 你怀孕一个试试。 楚寒今能饿,但孩子不能饿。 越临眯了眯狭窄的眼,道:“你帮我个忙,把墓穴的符咒涂了,我帮你找吃的。” 这符咒只能困死人,困不了活人,楚寒今微微一顿:“你出不来?” “出不来啊。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弄的符咒,七煞占尽,这么咒我活人都咒死了。”越临轻轻磨了磨牙,道,“小菩萨,帮帮忙。” 楚寒今抬起视线:“你叫我什么?” 越临:“小菩萨?” 越临也是这么叫的。 “为什么叫小菩萨?”楚寒今问。 他到底是真越临,还是假越临? 清晨阳光照进了墓穴内,越临走到阴凉潮湿的地方,答:“因为你浑身白皙,模样又清贵高雅,像玉石雕出来的。” 跟那时候越临的回答也一样。 可能真的是他。 只不过脑子出了点问题。 楚寒今走下台阶,涂抹墓穴内的诅咒符文,内容都看在眼里。全是咒这墓主人不得好死,死无全尸,不能投胎转世,哪怕魂魄都得下十八层地狱,阴毒到了极致。 “……”楚寒今忍不住侧头。 越临站在石碑后的阴影里,抬着下颌,扫视整间墓穴。 他明显能读懂墓穴内的诅咒。 可他眉眼沉静,仿佛局外之人漫不经心地看着,脸上没有分毫愤怒。 楚寒今忍不住问:“你一直站在墓穴里出不来?” 越临抬了抬眉梢,平声道:“嗯。” “那你意识清醒多久了?” 越临目光调转向了日头,垂眸思索,走到与台阶相连的石碑旁,敲敲底部被风雨侵蚀的石台,碾去指尖灰尘,道,“有几年了吧。” 楚寒今:“几年?” 越临深金的眼瞳半阖拢,想了想道:“十八年。” 从他以为自己死后,却突然意识清醒,察觉被困在棺材和墓穴中,日日夜夜,整整过去了十八年。 这十八年的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他都看着墓穴内咒他魂不得超生的符文,石碑上罄竹难书的罪状,回忆生前的每一刻每一秒。 最开始,可能是暴怒。 可逐渐地,也会开始怀疑,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剧烈地憎恨自己。 可漫长的时间里最难过的永远是孤独。暴怒会被时间冲淡,可孤独和绝望只会被时间延长。 这会是什么滋味? 楚寒今本来觉得他是越临,可这一刻,突然有点儿希望不是他。 楚寒今涂抹掉最后一条诅咒,身姿被阳光一招,白衣如皓月霜华:“你可以出来了。” 仿佛他的救世主,面对楚寒今,越临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感慨:“真漂亮。” 又叹了声气:“可惜有孩子了。” 楚寒今:“…………” 越临往外走,脚步非常小心,到台阶旁抬起视线,发现楚寒今清贵的眼冷若冰霜,堪称恼怒地看着他。 越临:“嗯?” 他嗤笑了声,眼神轻浮地在他腹部游弋了一下:“难不成,这孩子是我的?” 第22章 第 22 章(红包掉落) 空气中安静了几分。 楚寒今冷冷道:“你猜谁的?” 越临:“我在墓里躺了这么多年, 今天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可能是我的。” “…………” 楚寒今突然觉得,跟他争论这个问题的自己仿佛脑子有病。 楚寒今转身, 沿着崎岖山路往溪流边走。 越临跟在他身后一两步, “走慢一点。” 楚寒今才发现他似乎很久没适应过光线, 不是特别舒服, 微眯着眼, 苍白皮肤被阳光直射后泛出烧伤似的红。 楚寒今不解:“你为什么这么虚弱?” 越临找了根木棍撑着, 笃笃笃地敲鹅卵石, 叹息:“棺材里也有符咒。” “……” 这是得罪谁了,被害得这么惨。 溪水沿江岸流淌, 翻出雪白的泡沫,水质清澈见底,偶尔游动着几条小鱼。楚寒今想使用灵气,可这个地方极阴极邪, 灵气稀薄, 他想了会儿伸手向他:“拿来。” 越临:“什么?” 楚寒今一把夺过他的木棍,走向溪水旁,准备将鞋子先脱下来。不过越临先他一步走近, 阴影落下,声音特别的游刃有余,“我来。你身子不方便。” 楚寒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不得不说越临灵气恢复速度很快, 在棺材里时被他拍一掌都会喘,现在面色好了很多,他坐上楚寒今身旁的鹅卵石, 脱下鞋子踩入溪水里。 捉鱼。 他将裤脚微微往上挽, 露出半截修长的小腿, 发缕垂落,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面。 他始终不动。 楚寒今:“你叉不叉?” 越临:“嘘,等我找条大的。” 说完,他慢慢将木棍举起,待到日光一闪,快狠准地插下去—— 楚寒今听见“砰!”地一声,水面爆开,方才那条鱼直接飞出血影,直接被这一棍子叉得爆裂开来。 楚寒今忍耐地动了下眉:“你会不会?” 越临明显也对这战局略感疑惑,思索了一会儿,道:“是鱼太脆了。” 楚寒今:“是你太用力了。” 越临:“我用力了?我甚至没灌注灵气,单纯的外门功法。” 楚寒今伸手夺过长棍,反手将木棍送出,转瞬之间叉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丢到越临跟前:“我想吃点东西就这么难吗?” “美人厉害。” 越临笑着捡起鱼,到岸边砌了个柴火堆,将清洗完毕的鱼用一根木棍穿过,架在火焰上烤。 一只水鸭子在河流里游来游去,发出嘎嘎声,越临道:“好久没听见这种声音了。” 楚寒今看他一眼:“墓穴里很冷清吗?” “当然冷清,非常冷清。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也分不了春夏秋冬,刚开始我希望有人救我,后来我只想着,能有个人出现在我面前就好,哪怕看一眼就走也无所谓。” 他目视楚寒今,眼角微微一折:“没想到,真的有人来。” 楚寒今低头吃鱼。 鱼只是河里随便捕捞的鱼,并非肥美的河鲜鱼,火烤熟后散发着淡淡的焦香味,雪白绵肉夹杂着细小鱼刺,楚寒今边吃边往一旁吐刺,吃的速度非常慢。 越临看了他会儿,将手里的半块鱼刺慢慢挑干净,递给他:“你吃。” 楚寒今:“不用,我自己有。” “你先吃,你吃完我再吃,”越临说,“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腹中的孩子我也会帮你照顾的。” 他似乎觉得自己很有良心。 但楚寒今动作停了停。 什么意思? 把他搞怀孕还可以这么带过去? 楚寒今微微抬起眼,眼神不善,接鱼一点儿没客气:“谢了。” 他吃相斯文,有点像一只高傲的白鹤,进食缓慢又优雅。越临道:“怎么看你光吃鱼,还有点可怜呢?” 楚寒今:“……” “一会儿我再看看别的猎物,打来烤了吃。” 楚寒今将最后一口肉吃完,感觉腹中的饥饿感缓解了很多,摸了摸小腹,微微圆了一些,莫名想到以后显怀了会不会这样。但他很快驱散了这个念头,问:“这是什么地方?” 越临垂眼,抬了下眉:“我死后才被埋在这儿,我怎么知道?” 是这个理儿。 楚寒今到悬崖的高处望了望,数不尽的丛林和远山,绵延到很远的地方,中间看不见任何路。 楚寒今试图御剑。 能劈能砍,也能注灵,但是飞不起来。 暂时被困在这里了。 楚寒今测试灵气的时候,越临便倚着山头,懒洋洋地看他:“你是哪家的弟子?” 这个问题楚寒今不想回答,总觉得很蠢。 但考虑到他可能失忆或被人夺舍,拿出了耐心:“远山道。” 越临了然:“难怪。只有名门正派才能养出你这样的——”他形容,“一身白衣,容貌俊美,清冷矜贵,干干净净的谪仙。” 楚寒今没答。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3章 第 23 章(红包) 冲刷的温泉水中, 楚寒今肤色泛出了一层晶莹的珠光,被阳光照的恍如白玉。 他才注意到越临,刚想找衣服, 发现衣服挂在不远处的树枝,脸色浮现出一股羞恼之意。 但他羞恼得很克制, 一招手将衣衫取来, 薄薄地穿了一层,随后直勾勾看他:“你干什么?” 越临:“我刚在林子里逛了一趟,想到泉水里洗洗鹿肉,正好遇见你。” “哼。”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说清楚了, 你别又以为我尾随你。” 尾不尾随的不知道, 但楚寒今确实脸色不太好, 浑身的不悦之意。 他只穿了薄薄的一层单衣, 往水岸旁走。 越临取他衣服丢过去, 随意道:“下次不要随便找个水池就洗澡,我这种无意看见的, 承受的可一定不比你少。” 他说完,匆匆转过了身。 脑子里全是绮丽的锁骨和肤色, 被水润过的肤色, 像燥热时蒙了一层薄汗。 奇了怪了,为什么他会对这冰清玉洁的仙君做出这等联想? 光看一眼身子,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越临离开的身影去得很快,消失在丛林当中。 他走远, 楚寒今缓缓将衣服拿过来,垂眼看了会儿衣襟, 轻轻叹了一声气。 有点儿奇怪。 换作别人, 楚寒今被冒犯了只会觉得恼怒, 礼大于情,何人失礼便让何人无从说话。可刚才他看到背后的越临第一反应并不是被冒犯后的恼怒,更多觉得被他看见了沐浴,泛起难以言喻的羞耻。 他跟越临关系已经很熟稔了,既然无所谓失礼,自然是这带来的耻感更强。 楚寒今心跳的有点儿快。 方才越临每句话说的很正常,但楚寒今回头时看到的眼神却很值得玩味。 像狼注视猎物,眼神凶狠垂涎,和他梦里无数次确认过的一样。 ……竟然敢当面对他露出如此无礼的眼神。 换作平时他定是恼怒不已,漠然以对,严重的话甚至挥鞭相向……可他对着越临却奇怪地耳颈泛起了红晕。 楚寒今思虑了半晌,总算将衣服穿戴整齐,回到了墓穴。 越临正将木柴搭成烤架,忙着烤肉。 一眼看见他时,眉眼微微地挑了一下,大概也是想起了刚才的事。他往火堆旁边挪了个位置,大概是留给楚寒今坐的。 楚寒今坐下,衣服干了,潮湿的长发微垂在颈侧,还没完全变干。 越临将火捅得更旺盛。 “那水洗澡舒服吗?”越临问。 被楚寒今狠狠瞪了一眼后,笑道:“我就关心关心你,怕你冷,还怕你腹中的孩子冷。” 一口一口孩子,楚寒今忍不住怼了句:“反正又不是你的。” 这话说的,好像妻子生气,赌气说孩子不是你的一样。 越临觉得自己这么联想也挺奇怪。 “要是水温合适的话,下次我也去那边洗澡。”越临说,“有机会一起共浴。” 楚寒今把柴火丢进去:“没有机会,不会有。” “这么绝对啊?”越临转换了话题,“你天天就吃烤肉和水果,吃得惯吗?” 吃不惯又能怎么样? “而且这烤肉全是白味儿,味道也太难吃了,要是有盐和孜然,烤好时撒上那么一层,能烤得焦香入味香气扑鼻,想想连手里的东西都不想吃了。” 楚寒今就听他说话:“那没办法。这就是个荒郊野岭。” “我今天出去溜达了一圈,发现有些地方土地肥沃,如果开垦的话也许能种菜种树,有好收成。只要把毒性较低的果树移植种下,就不用每天跑很远的地方去找吃的了,非常方便。” 楚寒今意外地看他:“一棵树长大要几十年,哪怕稻子一年也只收一茬,你能在这待多久?” “能待多久待多久,”越临微笑,十分友善,“我又不打算出去。先种树种菜,你吃不上以后我也能吃得上。” “……” 楚寒今想起他说不愿意离开的理由,没说话。 越临突然看他,问:“你要不要留下来陪我?” 楚寒今:“?” “陪着我,我天天给你烤肉吃,有好的也分给你。毕竟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多少有些无趣。” 楚寒今有远道,有师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留在这个地方过后半辈子。 楚寒今:“不留。” 说完,他想起了腹中的小孩儿。 要是越临一直待在这荒野山头,到时候小孩儿生下来了给他,岂不是也得跟着他留在山里? 想了想越临的形容,拿树叶围成裙子给小孩儿穿,每天手里握着把鱼叉跟他出门捕鱼种树,不读书自然不知礼,看见外人时猛跳出草丛龇牙咧嘴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太过分了! 怎么能让白净漂亮的小孩儿过这种生活。 楚寒今一皱眉,推开越临敢送上来的烤肉,冷冷看他:“你不许留在山里。” 越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楚寒今冷冷看他,“就凭这地方不好,不适合人住。” 越临想了一下,明白了:“你是怕我不帮你找离开的路?放心,找到了我肯定告诉你。” “……” 随便他怎么理解吧。 楚寒今半坐在台阶,接过越临递来的烤肉,慢慢送入嘴里。 他吃相十分静雅考究,哪怕是一块翘着大骨头的鹿腿,明显有些难以入口,他都能吃的慢条斯理细致优雅。 只是这么一身谪仙似的玉白袍子,双手托着一条鹿腿,又在这尘埃昏暗的墓穴中坐着,十分的不合调,就像一把玉琴扔在了陋室中。 越临难得左右望了望:“墓穴会不会太简陋了?” 楚寒今咽下一口鹿肉:“嗯?” 越临笑着说:“就是感觉与你的气质不太合适。” “所以呢?” “我想有机会的话,打扫一下墓穴。” “……” 这个破烂的墓能收拾出什么花呢? 不要浪费时间—— 楚寒今想了想,又没说出口,轻轻嗤了一声继续吞咽鹿肉。 不过越临已经规划起来了,他指尖轻轻点着下颌,道:“这边的墙壁剥落太严重,要用泥巴来修饰。那边的墙直接垮掉了,实在不行就种点花和树,再把墓穴内打扫一下。补门的需要看木材,这山里多的是松木和檀木……” 他声音突然顿了一下。 松木和檀木。 上午他发现的那些被砍的树,也几乎是松木和檀木。 这两种树材质紧密,质地坚硬,散发着清心养神的淡淡香气,经常被王侯贵族用来建造房屋,用作支撑整间房屋构建的栋梁。 越临话说到一半没说了,哪怕楚寒今一直满脸不感兴趣,也将目光转向了他。 越临微笑:“没事,就是这两种树不太好砍,松木又内涵油脂,一般得在水中浸泡数年才能使用,取材比较麻烦。” 他不想说发现有人的事。 如果有其他人定居,证明这地方有出路,那他的小仙君岂不是很快就要走了?多没意思。越临心下思索,垂眸捻去了指尖的灰尘,装作若无其事。 楚寒今也在想别的事情。 如果越临坚持要在这破山里住一辈子。 那对不起,孩子他得带走了。 在远山道读书识字,求仙问道,肯定比在这山里当野人好。 越临咬掉鹿腿上最后一块肉,将骨头收起扔到不远处,满脸深沉:“该干正事了。” 楚寒今:“嗯?” “这里喝水的杯子都没有,煮汤的锅也没有,天天吃烤肉吃得腻味,我得弄点器皿。” 他说完在林子里逛来逛去,找到一块质地坚硬的石头,大概合抱那么大,敲击时发出“登登”的声音,证明质地十分坚固。 他说:“把它打磨成杯子。” “……” 楚寒今面无表情垂眼看了一会儿。 越临掌间升起灵气,伴随着嗡嗡之声,坚固的石头被削落成片分崩离析。他手法非常稳也非常狠,石头很快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圆柱体,只有中间是实心的。 他换了手势改用手指挖,那手指简直比玄铁还坚硬,跟挖沙子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将石头挖成了空心状态。 递给楚寒今,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虽然有个杯子的形状,但看起来非常粗糙,内壁凹凸不平。 楚寒今瞥了一眼,探指注灵削薄石碑的内壁,主要以打磨为主,半晌总算把石头弄出了杯子的形状。 除了杯子,还得造口锅。越临弄得十分认真,将半块山那么大的石头劈开,从中间挖出据他说“材质最好”的一部分,弄成了一个圆球形状,再用手指挖开。 但能用归能用,但杯子用来接水时却喝到一嘴的沙。越临捏着杯沿仿佛思考片刻,道:“还得上釉。” “……” 楚寒今惊讶地看着他在土中勘测成分,半晌后找出了几堆色泽不一的泥沙,按照不同比例混在一起,灌注真气浑烧,直到烧成流动的类似熔岩的液体。 整个一下午,越临在烧瓷器,楚寒今便拂了拂白衣坐旁边的土坡上看他。 太阳渐渐落下来。 楚寒今望着日头,将烤肉的火堆捅得衰弱了一些,走到河边。越临半蹲在地,猛地从水里夹出几件物事,回头见了楚寒今笑道:“杯子烧成,你一会儿可以接水喝。” “……” 双眉微舒,似笑非笑,显然有点儿自得。 楚寒今心里暗暗想了一下,越临很有天赋,光看他自己琢磨出烧釉和烧瓷的比例与温度,就能猜到他炼丹和铸剑绝对是一把好手。 不过今天忙一下午,就为给他烧一只方便喝水的杯子。 让楚寒今心口稍微有些温暖。 越临半低头拎着水杯过来,吊儿郎当往他手里一放:“我还在上面花了花纹,知道你素好清雅,这只好看的送你。” 上面画了草丛间生的一支幽兰,笔法纵横遒劲,有几分潇洒清举之意。 “怎么样?”越临先邀功请赏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发现他手里还有两只杯子,一只较大,一只较小,越临晃了晃大的:“这是我的,跟你配套。” 再晃了晃小的那只:“这是你孩子的,虽然现在还没出生,但也给他准备起来,免得到时候吃醋。” 楚寒今:“……” 他抿了一下唇,转头望墓穴的山腰上走,丢下句:“肉烤好了,回来吃晚饭。” 他俩一起回到墓穴,烤好的肉用小火温着,没有糊,也没有变凉。 楚寒今刚吃下一小块,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第一反应又是夜煞来了,但按理说现在还不算太阳落山,正准备站起身时,越临娴熟地制止了他。 “没事儿,就是要下雨了。” “下雨这么大动静?”听得天雷滚滚,好像有人要渡劫一般。 “这地方下有地极和阵法,极致招阴,一到下雨天打雷闪电都聚集在这个地方,好几年前把我坟头的树都劈断了。” 这么厉害…… 说的应该是楚寒今最近出入时频繁看到的一只木桩。 楚寒今还想着就是下雨,也没什么,没想到刚把饭吃完,意识到鞋子有些湿润。雨水太大,沿着台阶往墓穴里灌,已经汇成了深度不低的积水。 “……”楚寒今要受不了了,“怎么还漏水啊?” 越临显然并不在意:“这还漏到最深的时候。” 他说的最深,楚寒今在半夜总算见识到了,把墓穴内淹了一大半,草叶和沙土被浸泡得漂浮起来,他跟越临没地方可以去,只好到位置稍微高一层的棺材上坐着。 楚寒今望了望这漆黑的墓穴。 好凄凉。 这都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越临倒是挺适应的,正在数墙角爬过了几只死耗子。他浑身杀气太重,生物看到他后都调头就跑。 墓穴外电闪雷鸣,楚寒今轻轻捂了捂腹部,也不知道有没有惊扰到小孩儿,反正他现在心口有些堵闷。 在远山道的时候也不算娇生惯养,但至少衣食无忧,没想到沦落到了这个荒郊野岭,坐在坟墓里听雨声。 越临看了会儿地形:“可以睡觉了,今晚雨势不算特别大,不会漫过棺材。” ……这谁还睡得着啊? 一阵一阵的炸雷打响,时不时映亮这座森冷的墓穴。 越临:“今晚又要来个睡前故事吗?” 楚寒今:“不用。” 太血腥了,根本不适合小孩子听。 越临来回走了一会儿,捡起一枚树叶擦拭干净,道;“那我给你吹首曲子。” 他动作娴熟,这句话却让楚寒今脑子里炸了一下。前不久越临才告诉他,他曾经为了哄自己睡觉学过曲子。 越临已经开始吹了,边打了个补丁:“我躺了几十年,很多东西都忘了,吹的不好听你别怪我。” 说完,调子从他口中流泻出来,比较欢快,仿佛鸟儿在丛林间唱歌,正是那曲江南调,杂花生树。 越临垂下,自己吹奏,一会儿见楚寒今牢牢地盯着自己,停下了树叶:“怎么了?” “……” 楚寒今摇头:“没什么?” 原来越临学这些曲子的动机,还真是哄自己睡觉,他没有骗人。 在这座深山老林的墓穴里,只有他俩能彼此陪伴。 吹奏完毕,越临说:“睡吧,这墓穴看来不能长住了,明天得找个地势较好的地方搭房子。” 雨一直下,夹杂着阴风阵阵。让身体的温度变得很低,加上墓穴内潮湿的环境,楚寒今坐回棺材里时,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越临“嗯?”了一声,在他身旁坐下,问:“染了风寒了?” 也不是。 就是风吹着有点儿冷。 楚寒今想着干脆把墓穴中的雨水全腾挪出去,找个空地将火烧着,不过雨会一直下,又打湿柴火,那岂不是一夜都不用睡觉了。 越临想了一会儿,在墙壁内挖出一个凹陷,再堆入柴火点燃,道:“这样应该就没那么冷了。” 不过他刚说完,坟墓的内壁轰隆一声,竟然就这么塌了! 塌了! 楚寒今:“……” 越临:“……” 对视一眼。 可能是天意不让烤火。 越临笑了一声:“只能咱俩互相取暖了。” 听到这轻浮的言辞楚寒今就知道没好事儿,果然刚躺进棺材,越临就挺熟练地一探手,将他搂在怀里,手掌轻轻托着他的后脑,道:“可以睡了。” 微微燥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楚寒今:“你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还好,”越临面不改色,“都是为了孩子,大人可以着凉,但孩子不行,你说对不对?” 他声音带了点轻浮的笑意。 借口!又是借口! 可楚寒今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后背被他手腕勾着,再往前轻轻地搂了搂,和他温暖的腰腹开始紧贴,传来热意。 越临说:“我火气重,哪怕寒冬腊月身体也很热。你要是实在不习惯就闭上眼睛,把我当成一个行走的暖炉,不要想太多的东西。” 楚寒今莫名气笑了:“虽然你这么说,但我也不能真的把你当暖炉。” 越临语气无所谓:“那你就认命吧。你被一个活人狠狠地抱住了。” “……” 伪装的意思十分敷衍。 楚寒今:“可……” “别可可可了,你们正道的人废话真的很多,”越临搂楚寒今后脑的手一用力,将他脸摁在自己怀里,形成了一个跟抱猫类似的姿势,“别说话了,静静感受,睡觉。” “……” 楚寒今脸伏在他怀里,只感觉有点喘不过气,闷闷地想挣起来。 但他又被摁在了胸口。 越临低声道:“睡觉。” 一阵莫名的困意袭来。他觉得好像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里,一阵车马乱步之声,他意识到自己在一片荒山野岭里行走。 他没有自己的意识,傀儡似的翻过了山头,直到来到了一座坟墓旁。这座坟墓有两只护墓神兽,坟头栽满巨树,墓碑上字迹清晰,书写着此人的生平事迹。 可那时候的楚寒今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辨认不出来。他准备再往前走,此时,墓穴内传来了一个声音。 “喂。” 楚寒今停下脚步。 他雪白的衣衫被阳光映照,侧脸俊美冰冷,仿佛行走在世间的神祇,此时偏了一下头。 那个声音再道:“喂。你是活人吗?” 楚寒今扫过墓穴内的台阶,看到一颗头颅和残缺的胸膛,立在泥沙之中,连脸都没有,想必是他发出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我很久没看见活人了。” 似乎带着笑意:“你能帮帮我吗?” …… …… 你能帮帮我吗? 楚寒今猛地惊醒。 他额头上一层冷汗,听到耳边清晰的心跳,稳定而有力,抬眸见越临好端端地躺在他身旁。 那座墓穴,就是这座墓穴。 那墓中的人,到底是? 为什么越临刚醒来时躯体完好无损,而那座坟墓当中的尸体却残破至极,悲哀可怖呢? 楚寒今的心脏咚咚狂跳。 他明白了。 原来自己当时失忆的地方,就是此处。 他也是那个时候遇到越临的。 - 新的一天,越临照常醒来。 阳光明媚,他从山脚下砍了很多竹子,一根一根拖运上来,剃去枝叶后开始搭建凉棚,等凉棚初具形状时说:“我接下来就在这地方干活了,你可以坐旁边喝茶晒太阳,打发每天的闲暇时间。” 墓穴里湿气太重,老坐着对身体不好。 说完,他搬了块木头,双手化为利刃,开始削减成型,似乎要早个板凳。 “……” 看着他这样子,还是在为将来做打算。 楚寒今垂下眼睫,心里莫名地想到,或许他之前受过很重的伤吧。 宁愿在荒郊野岭渡过一生,也不想再回到凡世之中。 不过……楚寒今突然想起,他后来为什么又出来了? 想了一会儿,记起来,他似乎说过原因。 ——如果将来遇到喜欢他的人,他喜欢他的人,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期待,可能就出去了。 楚寒今回忆起和他见面的时候,说什么寻找爱妻。 所以最终他愿意出来,是因为自己吗? 不仅仅是他喜欢的人,还有喜欢他的人。否则一厢情愿毫无意义。所以当时的自己又给了他什么承诺,给了他什么程度的爱呢。让自己离开以后,他有那么大的决心要找回来? 楚寒今完全想不起来。 身旁,越临站起身:“还缺点东西,我要去山里逛一圈。” 楚寒今也起身:“我和你一起。” 越临用了一上午编了个篓子,拎在手里:“走,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应该有山货。” 他俩一起走到丛林当中,雨水几乎风干了,只有覆盖堆积的叶片之下潮湿柔软。楚寒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越临走在他前面几步。 突然,他道:“过来,看看这个。” 楚寒今走近,发现腐烂的树叶堆里冒出几颗白白的尖头,嫩生生的,还挂着雨露。 楚寒今:“蘑菇?” 越临拿个小铲子,铲出来抖掉泥土放篓子里:“今晚可以加餐了。” “……” 他俩在山林里乱窜,越临走的比较快,急匆匆往前走,贪大喜功似的。楚寒今走的稍微慢一点,停下脚步,叫他:“越临。” 他回头:“嗯?” 楚寒今:“这里也有一朵蘑菇。” 越临回来,将铲子递给他,三角状,沾着泥土“你挖吧。” “……” 楚寒今哪里挖过蘑菇。他只挖过灵草,而灵草的挖法和普通种田的方式不同,灵根不沾土,他也不沾土,一般用灵气导引出来。这和种田完全不一样、 基本上算十指不沾阳春水,楚寒今手指白净,站了一站,蹲下来将铲子翘进了土里。 白胖胖的蘑菇。 让他挖出来时根茎断了一截,散发出草木的香味。 “……” 有点好玩。 这就是采蘑菇么? 楚寒今眼神复杂,捏着蘑菇站起身,越临在不远处的田垄上,拨开草丛寻找什么,一会儿捏着一根草:“折耳根。” 楚寒今就闻了一秒:“呕。” “……” 他刚怀孕不久,孕吐比较厉害,经常闻见什么东西不对劲就开始犯恶心了,抬手轻轻掩住了唇,但脸因为不舒服变得殷红。 越临将野菜扔了:“抱歉抱歉。” 楚寒今面色隐忍。 他俩继续往前走。春光漫长,大概有些无聊,越临随手摘了片叶子:“给你吹点小曲。” 边吹边沿着草莽的田地往前走,经过竹林越临停下来,又叫他:“看看竹笋。” 楚寒今停下来,发现竹根附近涌出不少朱紫色的尖端,将壳剥落下来,里面便是青白色的竹笋。 越临拿铲子挖,但那铲子太小了,便用灵气挖,挖了往篓子里一扔。 楚寒今打量着竹篓内,道:“太多了,吃不完。” “吃不完先放着,春笋最后一茬也就这几天了,再长大一些,会变苦,不好吃。” 楚寒今看向他:“你这么懂吃?” 越临:“我生前很体面的。那时候少年意气,武要第一,文也要争第一,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想知道。” “……” 感觉再聊下去,话题又会变得伤心起来。 不过越临已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今天天气不错。” 他们走出竹林时,遇到一条潺潺的溪水。 越临走上桥梁,先咦了一声:“这里怎么会有桥?” 而楚寒今踏上木板,抬头,眼前是一片极为广袤的深绿色原野。 而在深绿色的原野中,又长满了粉红色的花,被风一吹,宛如雪花般飘飘摇摇,十分美丽。 楚寒今看到的第一眼,视线便被吸引住了。 这种花叫醉鱼草,花期四月到八月,刚开花时蝴蝶便出来了,到夏天萤火虫也出来了,又是最吸引这两种漂亮的生物的植物。 已陆陆续续飞来几只孵化早的蝴蝶,在花蕊上停留,姿态翩跹。 越临说:“好漂亮。” 楚寒今静静地看着。 “旁边的河流里长满了水葫芦,寄生能力这么强的植物,居然没能侵入这一片花海。”越临想了想,道,“这片花田应该是有人刻意经营,绝非野生出现。” 楚寒今赞成:“对。” “在这种荒山野岭种植这么大一片花海,为什么?” 楚寒今静了一会儿。 越临莫名笑了:“一般只有为了取悦心仪的人,才会花天大力气,在这种荒凉的野外搞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吧。” 楚寒今也颔首,但心里波澜不平。 恨碧之战时他八九岁,那年夏天的夜晚,他在院子里等母亲议会归来,带他去看树林中的萤火虫,但他等啊等啊,等来的却是父亲的铁令如山:远山道所有老弱妇孺,和没有结丹的人,星夜前往荣枯道避难。 至于已结丹的修士,坚守阵地,和魔道死战。 他没看见那一晚的萤火虫,也再也没见过父亲和母亲。 风再次吹拂,送来醉鱼草的清香。 楚寒今侧目看越临,问:“你不知道这是谁种的?” “不知道。” 越临双眼眯窄,似是感兴趣,“怎么?你知道?” 楚寒今嗤了声:“我也不知道。” “……” 所以这两句对话的意义是什么呢? 在花海旁站了一站,越临道:“走咯,回去炖蘑菇汤。” 楚寒今看着他离去的高挑背影,不知为什么,眼前似乎浮现出很多个在这个田垄间行走,锄草,播种的身影。 而另一头,楚寒今坐在桥梁上撑着下颌看他,偶尔站起来,上前去给他擦擦汗,喂点水。 他不太确定这段记忆是不是真的,但总觉得分外真实。 一路往回走,回到了墓穴外,越临将今天的战利品全倒出来。 蘑菇的种类不止一种,除了个头圆圆的,还有撑开菌伞细细长长的,还有深红色在竹林里捡的竹荪。 随便打了只野兔子。 清洗之后开始准备饭食。 楚寒今总觉得自己干看着不太好,在旁边沾了清水洗蘑菇,洗得手指尖滑腻腻的,触感非常有意思。 估计要是个小孩儿,应该挺喜欢这么玩儿。 小孩儿? 不知道自己肚子里这个喜不喜欢。 之前做菜一直没盐,久不吃盐会浑身乏力,不过越临前两天在悬崖附近逗留,发现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属于崖盐。 没多久,开始散发出蘑菇的香气。 楚寒今是一个比较能挨饿的人,但怀了孕之后,偶尔觉得恶心什么都不想吃,可偶尔也觉得好饿什么都想吃。 闻到蘑菇汤时楚寒今胃里便开始泛酸。 又饿了。 他又饿了。 楚寒今面无表情,将锅下的火加大了一些。 终于等到锅里煮成较为黏糊的汤时,香味扑鼻,蘑菇最特色的就是鲜,鲜美无比,舀在碗里越临先喝了一口:“我看看有没有毒。” “……” 楚寒今倒是不怕毒,一只蘑菇的毒素他的内丹很快就能排出去。 不过既然怀了孕,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也就等了一会儿,越临运行内丹先感知过了,道:“还好,”说完给他舀了一碗。 这是楚寒今亲手挖的蘑菇! 喝下去时心情真的很好。 不过暗自心情不错的时候又觉得,跟越临在这深山老林里待了一段时间,多少有些无聊,让他莫名被越临影响得轻浮一些了。 但蘑菇汤真的很鲜美。 他喝完第二碗后,见越临垂头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到底有多能吃时,神色瞬间收敛了些,维持住了一直以来的端正:“我不吃了。” 越临笑着:“再来一碗?” 楚寒今:“不来了。” 来了这人肯定笑他怀了宝宝,能吃。 不过越临已经抄过他的碗,往里加了一勺,道:“锅里还剩这么多,不要浪费,多吃一点。” 在他的殷勤和客气之下,楚寒今才端着碗,低头小口小口喝汤。他眼睫几乎垂下来,哪怕是在荒郊野外喝一碗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蘑菇汤,也喝得斯斯文文,干净优雅。 而且吧,又多少有点在意别人的看法,非要越临客气几句才肯喝。 怎么看,就怎么可爱。 不过楚寒今喝了一小部分,又把碗放下了,垂头看着腹部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同时用袖子挡住了脸。 果不其然,是孕吐又来了。 这么一想,越临有点不悦:“哪个畜生干的?” 但每次他骂搞大楚寒今肚子这个混蛋时,楚寒今就会凶狠地瞪他一眼。 这凶狠一瞪几个意思? 喜欢那个人,不愿意让他被骂? 越临垂眼摇了摇头,将切好的细条肉放到他跟前的碟子里:“慢慢吃。下午我试试能不能把铁炼出来。” 他有他的事情要干,楚寒今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干。 越临铁了心在这里改造墓穴,弄成一个家,但楚寒今的目的跟他截然相反,他得找出一条离开这里的路。 将蘑菇汤的最后一口喝完,楚寒今站起身道:“我出去转转。” 越临:“干什么?” “找路。”楚寒今的回答很干脆。 “行,”越临也没多说,“各干各的。” 楚寒今刚准备走的时候,腹部隐约泛起一阵恶心感。 又来了。 又来了…… 他认命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用袖子挡住了脸。 有时候只是感觉恶心,想要呕吐,并不代表真的能吐出什么。 所以每次快要孕吐时,楚寒今都是屏息凝神,尽量将这阵呕意克制下去。 他站在原地没动,不再继续往前走,越临意识到什么,走近看他的反应。 楚寒今清秀的眉峰轻轻皱起,因为身体不舒服又在极力隐忍,耳后又泛出一层殷红之色。 他这么漂亮矜贵的一个人,本来只适合坐在高台上谈经论道,可居然怀了孩子,因孕吐难受而露出这般被人欺负的样子。 楚寒今心情挺复杂。 他算是知道怀孕有多辛苦了,寻常人怀孕,丈夫都疼着哄着,跟供奉宝贝似的。 要是有心意相通的人,陪他渡过这一段时间倒还算了,但确实有一个人,但他却不认得,所以哪怕再辛苦也缄口沉默,绝对不会告诉他。 楚寒今稍微觉得有点可怜。 不过身旁,高大的影子半垂下头,到了视线跟他平齐的位置:“很不舒服吗?” 当然是很不舒服。 越临眉峰跟随着皱起,回想了一下:“怎么样才能缓解孕吐的不适?怎么缓解……” 可以吃点酸的东西。 可这里没有,越临记住了:“我下午出去找水果。” 还有什么? 越临靠近,深金的瞳看着他的眼睛:“我帮你揉揉?” 楚寒今这时候呕的都有些疲惫了,眼尾泛出些生理性的泪水,眼尾微红,眸子也变得潮湿,无不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每吐一次,就能想起这个人欠下的债。 而刚看到楚寒今泛红的眼尾时,越临整个后背僵硬了一瞬间,接着,几乎不可控制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抱抱你?”他声音很轻,带着询问。 楚寒今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帮你揉揉。”越临揽着他的肩,将人搂进了怀里。 孕吐得厉害的话,确实会让人疲惫,楚寒今腿都有些发软,刚被他一搂就落到了他怀里。 越临的手沿着手腕摩挲,逐渐抵住了腹部,轻轻揉了揉:“好了好了,没事了。” 而楚寒今落在他怀里,发缕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双手也力不能支扶他的肩,浑身散发着温热的香气,像一朵刚绽开的花。 据说怀孕的人,身上会有一些特殊的味道。 而楚寒今的身上,就是那种成熟馥郁的香气,十分勾人。 楚寒今眼尾狭长的线条被牵着,红的不可思议,半闭着眼,像海棠初睡,也像花蕊刚舒展,唇瓣微发白,真是好看得恰到好处。 越临搂着他的腰,才发现隔着衣衫的绸缎,底下的腰也窄,摸索了片刻,依然没有显怀的痕迹。 这么漂亮,换成越临如果跟他在一起,也会想把他搞怀孕。 也就搂着他安抚的一瞬间,越临脑子里闪了一下。 怀孩子? 他脑子里的记忆有种熟悉感,似乎曾经有狂热的灵魂苏醒过,把着他的肩膀,低沉又执着地质问过:要不要怀我的孩子? ……要不要留下我的种? 标记这具完美无瑕的身体,有很多下流的方式,但也有一种隽永的方式。 那就是和他生下自己的小孩儿。 越这么想,越临越觉得,自己或许和他曾经那个男人的想法一样。 怎么和他达到爱意的极致? ……好一阵,那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过去。 楚寒今总算微微喘过了气。 抬头,发现越临正垂眸,沉思地看着自己。 第24章 第 24 章(红包) 看什么? 这个眼光非常不对劲。 像要把他拆吃入骨似的。 楚寒今瞥他:“你不说那人是畜生吗?” 越临点头:“对, 我说过。” 他又微笑着道,“但畜生有什么不好呢?” “……”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楚寒今脑子里不知道怎么想到这话本似的一句。 但他对越临的登徒放浪的行为已见怪不惊, 基本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察觉到腹内的异动好了一些, 楚寒今沿着山路往下走。 越临:“你还去找路?” 当然。楚寒今一点头。 越临看了看他还没摆弄完的器具, 叹气, “那我跟你一起算了。” 不过之前是往山下走, 现在确实往山上走。太阳全从云后出来了, 亮堂堂照着泥路, 越临不知道从哪儿折下一片很大的蒲叶,往他头上一送:“帮你遮太阳啊, 免得晒黑了?” 背面有水,一抖,掉到了头发里。 “……”楚寒今恼怒地看他。 越临笑了一声, 踩着泥泞的小路大步往前, 似乎心情很不错。 楚寒今打算走到对面那座山的山顶,看看远处藏着是什么,还有没有别的路。路程比较远, 好在一路风景颇有野趣。 走到一处冒着黑泡的沼泽时,楚寒今犯了难。 越临倒是若无其事将鞋脱了下来, 裤脚挽到膝盖, 自然地踩了进来, 回头:“过来吧过来吧。” “……”楚寒今盯着发腥的污水和泥淖。 这也太污秽了。 树林掉落的树叶和动物尸体腐烂汇集,泛着腥臭, 似乎很肥沃, 黑水中还透着油腻。联想到一脚踩下去滑腻腻的触感, 楚寒今蹙眉, 停在杂草丛边没继续走。 越临等着他:“怎么了?” “脏。”楚寒今言简意赅。 越临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轮落到人间的皓月:“那你打算?” 楚寒今淡淡道:“绕一条路。” 说完,他负手悠闲地转向另一头,踏步远走去。 不过这个悠闲的动作没持续多久,越临静静看着,心里默数“一,二,三——” “啊。” 旁边传来楚寒今一声低呼,声音恼怒和羞愤交织。越临唇角微微勾了勾,走近,见楚寒今一只鞋子陷在污泥当中,一手抓住了旁边一棵树枝以免栽倒,但树干一晃树叶便落了他满身,雪白袍子也沾满泥水。 越临啧啧叹息:“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任性?这一片地全是沼泽,我走这条道呢因为他至少明着是泥,还能看见路。而其他方向虽然有草覆盖,但底下全是深厚的烂泥巴,这下中招了吧。” 楚寒今恼得要命,瞪他:“你不早说!” 难得听到他连声音都微微变色。 越临微笑:“这不是没来得及?抱歉。”他伸手,“我拉你上来。” 他接过楚寒今玉也似的手,握紧往上牵。楚寒今出是出来了,但鞋子糊着泥,衣服也沾了水,连下颌都沾了几片泥点。 “脸脏了。” 他正低头拂拭身上的树叶,听到越临这句话。 一抬头,下颌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扣住。 “……” 微烫的温度,烙在皮肤,缓缓摩挲。 楚寒今侧头想躲开,但被坚持扣着下巴,被他轻轻拂去脸上的泥点儿,蹭着唇瓣的一块儿,动作转瞬即逝。 “……” 楚寒今偏头,挣开他的手。 挣开后杀气十足地瞪他,面色微微羞恼。 不过越临垂眼看他,笑了一声,转头踩入泥地。 下颌的触感还未褪去。 加上越临这个意味不明的笑,楚寒今眼神复杂,怔了一会儿,才跟在他身后走。 从这里到山顶的路很远,越在林间行走越觉得,这附近可真安静啊,好像一座沉睡之地,没有任何人迹,偶尔的鸟鸣和野兽咆哮只增添了恐惧。 要是一直住在这个地方,会有多孤单。 楚寒今目视越临的背影,问;“如果我出去了,你真打算继续在这儿待一辈子?” 越临:“不啊。” “嗯?” 他唇角淡淡地勾着:“也许明天我就死掉了呢。” “……” 还能这么说吗? 楚寒今安静地想了会儿,道:“你这个人也太厌世了。” “厌世就厌世吧。活着还是死了,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再说我也活够了,活腻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别的也懒得想。” 听到这句话,楚寒今抬了下眉梢。 “只有求生欲强的人才能活下来,你要是真想死,为什么在墓穴里意识清醒了十八年,期间都没寻死路?” 越临眉眼意外,看他一眼,笑着点头。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5章 第 25 章 楚寒今一掌拍他胸口, 将人推了出去。 越临被推上棺材时,轻轻磕着木板,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推完, 楚寒今霜雪似的眼睛就看着他, 目光非常复杂。像是满含着是什么,但又带点儿恼怒。 越临自然懂他的意思,略感疑惑:“怎么了?” “哼。” 先听到一声嗤。 光听见越临就笑了, 接着, 楚寒今揉了下眉心, 抿着唇道:“没事。” 果然是这么冷漠疏远的一句。越临试探道:“我刚才看你好像吓坏了?” “……” 楚寒今杀气腾腾、冷若冰霜地看他一眼。 不知道怎么还生上气了。可能是小菩萨傲娇,被自己无意发现还有脆弱的一面, 因此破大防了。 越临示意:“好了没事的话可以继续睡,我不问了。”边将旁边的火堆捅得更旺盛。 一阵沉默后, 墓穴内重新响起低低的呼吸声。 楚寒今默了一会儿, 回想梦里的种种, 再感受到躺在身侧的越临。失忆来失忆去, 好多事情越来越说不清楚了。 又是一天清晨。 阳光明媚, 春风送暖, 越临叫他:“今天再出去找找出路吧。” 楚寒今低头从墓穴台阶走上来, 四下扫望。 这一次他俩是往山上走的。看到走上这条路线, 越临心里说了声不好,恐怕这边的人迹会被发现, 他之前碰到还没来得及细究。 绕过一道斜坡和水沟, 前面显出几面被砍断的圆形树桩。 楚寒今垂眼看了一会儿,转头目视越临:“这树被砍断的时间不会超过四个月。” 越临只好点头:“是。” “说明四个月内这里有其他人——”说到这儿时, 楚寒今话里卡了一下。 四个月内, 按照自己入关、出关和遇到越临的时间来算, 那差不多就是他和越临住在这里的时间,加上前两天看到的萤火虫花田,时间便形成了闭环。 这树有可能是曾经的他和越临砍的…… 思及此,楚寒今眉眼复杂了一些,侧头看向越临。 越临抬了抬眉:“怎么了?” 他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楚寒今不置可否,将白袍袖子往身后一背,淡淡道:“沿着砍树的痕迹找找吧。” 材质良好的松木和檀木分部较为广泛,沿着丛林走来走去,翻过了一座山头,便再也看不到圆形的伐木痕迹。 呼吸着丛林间的水汽,楚寒今问他:“如果让你修房子,你会修在哪儿?” “正所谓‘人之居所,宜以大地山河为主’,肯定选明堂,风水好的地方。”越临望了望山下,“最好靠近水源,周围地质坚硬。” 楚寒今抬眉:“你指个方向。” 越临扫了一圈,抬起手,指向半山腰上一处被林子挡住的平地,说:“那个地方吧。” 楚寒今笑着往那个方向走。 越临见他笑了,有些意外,莫名也笑了下:“为什么让我指?”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句话藏着一半的信息,他俩沿着土坡往山下走时,发现脚下的道与别处不同,似乎经过短暂的整理,虽然又覆上了一层短短的草茬,但明显更为平整。 楚寒今:“看来找对了。” 他话里忍不住有点小得意。 这么高兴? 越临目光落在他身上,唇角浅浅勾起,等沿着斜坡上的石板小路步入林间的院落时,他终于明白楚寒今为什么笑得开心了。 眼前是一座竹编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柴门朝东,里侧是一间木头搭建的房屋。 飞檐翘角,木屋没有道宫那么华丽,但也修得比一般的农舍好,同时还出现在这样的荒郊野岭,让越临眼前微微一亮。 楚寒今看着这房子,心想心中的猜测果然对了。 他和越临回到了刚认识时的地方,而越临的记忆回到了刚从墓穴出来时。 这间小院子,是他和越临一起修的。 越临走到柴门旁,抬手拊掌,往前一推。 “嘎吱——”门打开了。 院子里没有名贵的器具,但陈设比较考究和雅致,左手边垂着一笼兰草,右手边开辟过一片平地,种了一株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其下一张石桌,桌上刻着围棋的棋盘。 光看着这幅场景,就能想象院子主人在树下对弈的模样。 越临目光微动:“谁修的?” 楚寒今又浅笑了一下:“你猜。” 越临走到回廊边,这里用木板撑出来很大一片空白,头顶是飞扬的檐角,排水沟做的精心,大雨天肯定垂落如珠帘,方便在回廊下听雨。 依然修的这么好看。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6章 第 26 章 楚寒今有点儿意外。 他才怀孕一个多月, 真的能感觉到小孩儿在活动吗。 怀里的小黑还在疯狂蹭他的手手。 或许是父辈的灵气比较旺盛,孩子也这么快就有灵气,甚至能入他的梦境。 楚寒今看了看厨房里忙活的越临。 手指停留在腹部, 想了想,还是不告诉他好了。 这是他和小孩儿的秘密。 越临给楚寒今做好饭后的第一件事, 并不是急着过来吃饭, 而是解开了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裳。 他说:“衣服全湿透了。” 拿着筷子,楚寒今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越临脱掉潮湿的外衣, 露出的肩膀和腰肌肉块垒, 线条分明, 也看得出经历了许多的腥风血雨,脊背有一条条的伤疤, 十分醒目。 不过那肩是肩,腰是腰,紧绷的皮肤覆盖着蓄满能量的肌肉,由动作一牵一动,走势十分好看。 肤色也是健康的小麦肤色, 脱了衣服之后,他找了条干燥的布擦拭, 重新揽上亵衣。 雪白干净的衣服, 只不过让他穿得吊儿郎当, 衣襟半敞开了, 能看见分明的锁骨,散乱的发缕垂下几根, 拉开椅子坐到楚寒今的对面。 “……” 楚寒今夹着菜的手又是一顿。 越临将筷子点了一点, 开始吃饭, 半倾身时宽松的衣衫下垮, 几乎能看见遮掩下的胸肌,很紧,腰也精悍。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干什么?”越临问,“不会又是眼巴巴等我回来吧?” 楚寒今被他调笑的眉一皱,说:“你先把衣服穿好。” 越临应声:“怎么了?” 他性格一向肆无忌惮,野腔无调,低头看了看自己敞开的衣服:“嗯?” 楚寒今闭了闭眼:“看起来不雅观。” “……” 这里只有他和越临。既然说看起来不雅观,那自然是指楚寒今看他看着不雅观。 越临跟兄弟朋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衣服穿的不雅观,垂头再看了看衣服,伸手随意地裹了一下:“这样行了吗?” 楚寒今:“不行。” “……” 越临勾着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叠了叠,再问:“那这样?” 楚寒今终于屈尊纡贵地点头:“嗯。” 他满意了。 大概因为心情好,吃饭的速度也加快,但总体细嚼慢咽,大概因为怀孕初期总是孕吐的原因,总是吃着吃着时不时停下,等缓一阵子再继续吃。 看他停下筷子,似乎又有些不舒服。 越临放下碗,轻轻揽住他肩膀:“这孩子还挺皮。” 搞得楚寒今一顿饭都吃不安生。 他安慰时,轻轻将手贴在楚寒今的小腹,隔着衣料揉了揉。楚寒今身姿又有些僵硬。 但他一时没躲开,因为小孩儿似乎挺喜欢越临的触碰,摸着摸着就会安静下来。 气氛诡异。楚寒今垂下眼睫,任由越临摆弄自己的腹部。 好一会儿,越临松了开手:“好一点了?” 楚寒今耳背殷红,若无其事地应声:“好多了。” 越临笑着退了回去。 他俩现在的关系很尴尬,好像完全被楚寒今腹中的小孩儿绑定在一起。一个小孩儿的父君和小父君,听起来极其亲密,可除了共同孕育这个孩子,他俩没有丝毫的亲密和感情。 至少楚寒今认为没有。 吃完饭收拾干净了一切,山里冷清,农家人一般吃完饭就上炕睡觉,他俩也不例外。床铺宽,躺上去后楚寒今习惯性地躺里侧,给越临空出了位置。 窗外风雨声不停。 心静下来后,楚寒今又想起了师兄和远山道的人……他跟越临失踪大半个月了,现在他们应该很着急吧。 身旁一声轻响,越临躺了下身,似乎嗅到了什么:“你头发真香,用什么东西洗的?” “……” 楚寒今看他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说起别的:“明天要是天晴,我和你一起出门。” “你不方便就不用出去了。”越临说。 “不,”楚寒今顿了一下,“我也想赶快找到出去的方法,一直待在这里,不知道得待到猴年马月。”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7章 第 27 章 弑父? 这在世俗中是难以饶恕的罪名。 多大仇恨才能手刃父亲? 楚寒今并不了解他的过往, 点了点头:“还有吗?” “还有?我于修道之事十分擅长,那时候一心一意沉迷其中,发誓要与父亲一较高下, 内心被仇恨填满。”越临转向他,“每天生活中除了修习法术便没有别的,现在发现很喜欢你,觉得……原来喜欢一个人,比恨一个人要快乐的多。” 三两句话不离喜欢, 楚寒今别过脸:“走吧。” 牵马继续前行。 绕过一座山峦之后, 眼前出现一片茂密的丛林,路上有被踩踏的枯草和被砍断的树,预示着曾经有人来过这里, 不出意外, 只能是他和越临。 四周树木茂密, 但却听不到一声鸟叫,空气中水汽粘滞,呼吸间比其他地方更加沉重。 楚寒今道:“越临?” 越临看他一眼:“我知道。” 他手里施展出一个法决,击向一旁的巨树,落下一个深黑色的浅坑。他停下手:“这里施展法术受到的禁锢更大, 十成只能出一成的功效了。” 既然禁锢越强, 应该越逼近法阵的中心。 他重新牵上马:“走吧。” 楚寒今左右张望, 总感觉这地方分外熟悉。待马蹄踏过腐败枯萎的草叶,恍惚之间, 楚寒今想了起来:“这以前来过这个地方。” 那一幅记忆碎片,瓢泼大雨, 他拿着剑站在潮湿的雨天中,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越临撑着伞来找他,还将雨伞往他身上倾斜。 越临侧头:“嗯?” 楚寒今说:“这儿有问题。” 他俩继续往前走。 马儿跋山涉水,约摸走了半个时辰,眼前又出现了刚才被越临击碎的巨树,漆黑的污渍历历在目,隐约透露着诡异感。 马儿停下脚步,不耐烦地敲着蹄子。 楚寒今问:“又走回来了?” 越临:“我刚才没有往这边走,但却原路返回,这地方有东西。应该是阵法核心。” 阵法,往往能施展出巨大的功效,但核心位置却非常薄弱。所以布阵人为了不被找到阵眼,往往会采用设防和迷幻几种方式来隐藏和抗拒,避免被人走入阵眼,破解阵法。 越临手摁在剑柄,楚寒今也下马。 他将马儿拴在一棵树下,拍拍它的脑袋道:“可不能放你走,一会儿回来阿楚还得用你,忙完给你喂好吃的。” 他转身,眉眼显出了几分肃杀之气。 也许是阵法意识到有人闯入,天空闪过几道雪白的闪电,接着响起轰隆隆的雷鸣。越临下意识看了看楚寒今。 楚寒今也按着剑鞘:“我没事。” 这段僵持持续得不长,越临施展咒术,区分用作障眼的无关紧要之物,朝法阵中心走去。眼前出现一道不规则的圆环,被落叶覆盖,明显是阵法的第二层。 越临将一块注入灵气的石头丢到落叶之中。 “哗啦——”一声爆响。 石头被闪电劈成了粉末。 越临啧声:“阵眼估计就在这里面,但只要有灵气的东西靠近便会被闪电击中,要是人进去,估计得挫骨扬灰。” 楚寒今也怔了会儿,问:“这到底是什么?” 阵法也有不同的功用,有的为庇护,有的为杀戮,还有的为治疗,还有的为辅助。楚寒今想了会儿道:“要是能扫清这些落叶,就能辨认清楚这个阵法。” 越临看他一眼:“我试试吧。” 说完,他抬脚跨了进去。 “!!!”楚寒今忙道,“你干什么?” 越临进去那一瞬间,阵法并没有展开攻击。 他来回走了两步,天上开始聚集着雷鸣。不过越临的目的很简单,他直奔阵法中心,脚下的风将积攒的落叶带动得飞跃,泥土显出深红色,果然隐藏着阵法的咒印。 楚寒今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一道杀伐阵法。 有的阵法单单杀人,可有的阵法极为阴毒,能将在阵法中惨死的人炼制为剑灵,为自己所用。 看清阵法中心那一道深红繁复的咒印时,楚寒今脑子里突然刺了一下。 越临脚步一顿。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8章 第 28 章 换作之前, 楚寒今可能觉得可喜可贺。 可现在看越临行为谨慎了些,中间似乎出现了鸿沟,显示着他并不是很快乐。 楚寒今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肃着脸色忍了半晌,才道:“其实……” 他卡住了。 越临:“其实什么?” “远山道有荒芜的院子, 你要是愿意种东西可以种。”匆匆说完这一句,感觉极其难受, 楚寒今快步走进了花丛里。 他走得很快, 心里难得的不安宁, 半晌听见背后轻轻笑了一声。 今晚月色真美。 明显感觉到越临的情绪好起来了, 楚寒今折了一枝花放手里把玩,问:“明天怎么出去?御剑,还是传送符?” 越临说:“传送符吧,我想起这是哪儿了。” 楚寒今突然想起来, 他跟越临刚被弄到古墓中时,越临苍白虚弱,显然是刚使用传送符消耗了大量灵气, 又正好被法阵的磁场影响。 楚寒今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失忆?” 被传送符送来这里可以理解, 但越临失去记忆的事情怎么理解? 越临将灯笼里的油火取掉, 往里装萤火虫,看向楚寒今:“那人想杀了我。” “制造幻境的人?” “嗯, 但单用武力绝非我的对手,于是想到利用我的心魔。”越临说,“他制造的幻境全是我曾经犯下的杀孽, 利用我的心结, 想让我重新走火入魔, 像从前死的那次一样……”他轻轻呼吸了一下, 看着楚寒今的眼睛,“让我自愿抵命,将躯体交给其他人处置。当我自己没了求生的欲望,他就可以轻易杀了我。” 他说的心魔,是村庄里被复仇惨死的村民。 宅邸中还未刚成亲便去世的丈夫,悲痛殉情的鬼新娘。 还有举身殉城的民众,过着闲适生活突然惨死的母女,害怕罪责于是自尽身亡的一群人…… 恐怕远远不止如此。 楚寒今直直看他。 越临脸色微微狰狞:“始作俑者非我一人!他们将过错推到我身上,而我……扛下所有的罪责,已经抵命了。” 楚寒今看他一眼,拂了拂衣袖,向着花丛的深处走去。 越临跟在他背后一两步:“当时我被幻境魇住了心智,但我不想再死一次。于是我抹去了幻境让我加深和混乱的记忆,回到被人戮尸下葬的那一天。那个时候我抵了命,心里怨气消失,再也没有心魔。” 不得不说,这是个聪明的法子,断尾自保。 心有执念,爱恨不泯的人,为心魔所困,走出心魔的方法,要么花很长的时间看透,要么选择遗忘,唯一的解决方式便是冲淡。 不得不说,越临聪明至极。 楚寒今静了会儿问:“既然对方这么了解你的执念,且立刻就认出了你是谁,有没有可能你以前的熟人?” 越临眼睛显出深红:“一定,是我,至亲。” 站在缥缈的月色之下,越临高大的身影垂落,眉眼有些冰冷之意,茫然地呢喃:“为什么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他死后,将他戮尸,碎尸万段,埋在这片被诅咒的山林中,坟墓里画满了咒人阴毒的符咒,咒他不能入地狱,永生得不到救赎。 楚寒今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可目前种种,只觉得越临可怜:“也有可能,他们心里知道待你不平,害怕你起尸还魂,报复他们,才会坏事做绝,希望你永远不要出世。” 让人不顾一切想将对方置于死地的,除了仇恨……只有求生欲,那就是恐惧。 楚寒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越临说这世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因为哪怕最亲密的人,无时无刻不想着他去死。 越临走到花影深处,挥手将醉鱼草花丛搅乱,看着水里清澈的倒影。 他舀清水拼命冲洗自己的脸,再抬头时眉眼被水汽晕染得潮湿不堪,一双深金色的瞳孔疲惫地半闭着,唇瓣也沾满了水珠。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楚寒今身旁:“我在这儿躺了二十多年没遇见过外人,地势非常隐秘,知道的人极少。我猜把你送到我炼剑阵中的人,和将我葬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同一伙。” 楚寒今点了点头。 越临道:“还记得我和这个人在桥头见面时吗?他看到我似乎非常惊讶,大概没想到碰面的人会是我。按他本来的计划,是想借由吴岚之口将我们引向漠北,结果我突然出现搅乱了局势,才导致后续的一系列打斗。他的幻境明显是急中生智,做的并不周密,或许本来的目的只是单纯将我们引向漠北。” 楚寒今点头:“漠北,为什么是漠北?” 越临顿了顿声,“恐怕是有什么想让我们看见的东西。” 这是一种可能,但还有一种。 楚寒今垂下眼睫:“又或许是他们设了一场鸿门宴,将我们引过去,正好瓮中捉鳖。” 如果有人故意设套,那漠北一行定然充满了危险。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临想了一会儿道,“人为一定会有破绽,鸿门宴也一定有设宴的痕迹。如果能够闯一闯,肯定能找到些线索。”他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回远山道,你好好修养,我单独去一趟漠北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让他单独一个人去漠北? 楚寒今微微睁开眼睛:“我待在远山道?如果照你所说,有人想害我,待在远山道也未必安全。” 越临轻轻抬了下眉,似乎意识到了楚寒今的决定。 楚寒今衣袖拂过浪漫的花海,声音平静:“我和你一起去。” 既然他跟越临不幸绑定在了一起,怎么能让越临只身奔赴险境?楚寒今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道:“路上多个照应。” 越临:“但是……” 楚寒今面无表情:“难道这十个月我就什么都不干,光坐着等你,要是你再不幸出事,我就只能等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寒今阖拢眼皮,不知道想起什么,又道:“再说,我暂时……” 他离不开越临。 孩子需要父亲的灵气安抚。 这几晚睡觉时他心里都清楚,偶尔浑身燥热,体虚乏力,都是越临轻轻搂着他传输灵气,再拍拍背,偶尔还会哄几句。 只不过楚寒今脸皮薄,越临一般匆匆做完,第二天也会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事已至此,他跟越临暂时已经分不开了。 越临点了点头:“那就一起。” 他回到木屋后,从桌上取出一张黄色的纸,蘸着桌上的墨水描摹传送符的符咒。高阶法术并没有那么神乎其技,但要与体内的灵气等级相匹配,不然就算有人拿到一本上等心法,在他眼里也完全是鬼画符,什么都看不懂;即使看得懂,也完全使不出来。 楚寒今陷入了沉睡。 意识漆黑一片,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但他身体逐渐涌现出一股燥热感。 他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但没多久,有东西明晃晃地照在脸上,灼烧得皮肤微微发烫。 楚寒今摇了摇头,没睁开眼皮,耳畔响起一阵尖声:“来人呐!有贼!有贼!” “……” 接下来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似乎有人打开了门,又拿着东西进来了,声音尖得令人发指,但细听却是个男声:“有贼进来了,有贼,你们是谁?” 楚寒今睁开眼,才意识到灼烧皮肤的刺眼的阳光,他刚想起身,发现自己肩膀和腿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 他准备起身时,听到那个尖声说:“操!搞了半天不是贼啊!你们这两只野鸳鸯,要上.床去什么地方不好,跑到我屋子里来野合,我还嫌床脏呢!赶紧起来!” 一阵吼,楚寒今意识终于归位了。 他低头,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是越临的双臂,他衣衫不太整齐,自己也被扒拉的不太整齐,难怪这个人会说出“上.床”“野合”之类的话。 楚寒今跟着抬头,发现说话的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头上戴几只钗,衣裳也穿得很花哨,打扮得像个女子。 他随即闻到一股香味浓烈的合欢散的味道。 “……” 楚寒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大概在很多年前,师兄修为刚到五步,兴致冲冲地邀请了一群朋友到画舫喝酒,喝着喝着,帘子掀开走进一群漂亮的少年少女,莲步姗姗,欢声笑语,陪着喝酒不说,还非要坐各位仙长的大腿,那时候楚寒今不厌其烦,随手一推,将一个少年直接推进了水里。 那少年的打扮便与此人类似,说话声音也尖尖的。 “看?看什么?!”少年说,“我看你长得人模人样,一副知书达理的君子相,容貌也俊美,怎么喝醉酒了乱闯别人房间?还有旁边这位,哎,你俩一起待在我房间,该不会是想两个睡我一个吧?” “……”楚寒今大声咳嗽。 越临也醒了,翻身坐起,头上还插着两朵珠花,略感意外地看着站在门口叫骂的少年。 少年注意到他:“哎,你长得也很不错啊?要不今晚切磋一下?” “……” 门外稀里哗啦响起动静,似乎有人围了过来,探出三两颗脑袋。 楚寒今活了几十年没在这地方出现过,被一群人围观,抬起袖子挡住了脸。越临见他耳根都红了,唇轻轻抿了抿,一副羞耻不堪的模样。 越临连忙拉他起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酒,拉着我姘头走错屋子,不小心睡了一晚,给你赔礼道歉。走了走了。” 他牵着楚寒今匆匆往外走,背后的少年还在乐:“你逛青楼还带姘头?这么不把他当人?” “诶,你俩今晚到底来不来啊?我不给你算钱,行吗?” 周围掷花如雨,全是莺莺燕燕,娇笑声不绝于耳。 终于从青楼跑了出去,越临刚想回头说话,手中的袖子就被狠狠地甩开了。 楚寒今眉眼染着阴影,一脸不善:“为什么会传送到……”他实在说不出这两个字,半晌才咬牙道,“这种地方?” 越临也有点疑惑:“我就随便传送了一个我记得的地方。以前经常来。” 楚寒今瞪他,脸黑了:“你经常来?” 越临又解释:“我以前来时这还不是青楼,就一座普通的酒楼。他家的南花酒是最烈的,总是喝一罐子睡一宿。我总和朋友一起来。” 楚寒今姑且信他这一回。 他俩急匆匆从青楼出来,又衣衫不整,发缕不齐,旁边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啧啧感叹。 “这是喝了花酒没钱付账,被撵出来了吧?” “长得仙气飘飘,眉清目秀,怎么干出这种事啊?”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楚寒今忍不住又瞪了越临一眼。 越临还转头看了看那路人:“长得帅就不能喝花酒了?有病。” 看他还要跟路人吵起来,楚寒今没忍住一把拽过他手腕,往人少的地方匆匆走去。 边走边整理衣服和头发,说实话越临认识他这么久,除了在床笫间,还是第一次看见楚寒今如此失态的模样,走着走着没忍住笑了一声。 楚寒今指间抓着一把头发,才发现自己簪子掉了,皱了下眉。 他俩走在一道朱墙之下,院落里探出几支桃李杏花,越临道:“你别急,等等,我给你折一支木簪。” 说完,越临翻上了墙头。 周围人比较少,但并不代表没有人,楚寒今咬牙要叫他下来,看见越临凑在花枝之间,眉眼特别认真,将一截树枝折了个七七八八,才挑选出一支满意的,朝他晃了晃:“这支好看!” 刚说完,墙内便响起一阵斥责:“谁折我家的花?” 越临翻身从墙头跳下来,将花枝飞快簪住楚寒今的头发,便拉住他手腕,道:“走。” “……” 楚寒今简直想给他的头来一下。 这次,楚寒今没走了,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见门打开,走出一个面容孱弱的中年妇女:“谁折我家的花?” 妇女穿得很富贵,看起来家境殷实。 楚寒今松了手,道:“实在抱歉,我走在路上,见头发散乱,想折一朵木枝先将头发扎好。冒犯了很抱歉,我这儿有银钱,可以赔你的花。” “哦。”妇女应了一声,她面容慈爱,但似乎又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道,“不碍事,折花没关系,我只是看这位小兄弟手法有些粗暴,恐怕将我的树弄断了。” 她又摇头:“唉,不碍事。” 楚寒今这才发现,她发间簪了朵白花,神色颇有哀戚。 院门也挂着白灯笼,好像刚有丧事。 楚寒今看向越临,越临道歉:“好人家,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碍事不碍事,”妇女点点头,准备进门,注意到他俩的佩剑时,又折回来,“二位是仙爷?” 普通人家,都称修道者为仙长,仙爷。 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楚寒今还是应了一声:“的确修道。” 妇女慈爱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斜着眼睛瞪了他俩一眼,不再说话,“哐当”一声将门闭上。 楚寒今跟越临对视。 他俩往大街热闹的地方走:“怎么一听说我俩修道,脸色就变了?” 楚寒今猜测:“恐怕对修士有意见吧。” 普通老百姓,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从来不会主动招惹修士。而修士们一心一意求仙问道,打架时法力波及,总是一不小心便侵占到了普通人的利益。 时常发生修士斗殴法力毁坏农田和庄稼的事,如果修士有良心,该赔就赔了,如果没有良心,那这几户老百姓还只能自认倒霉,毕竟打架也打不过,告状的话还可能遭到打击报复。 市镇热闹非凡,毕竟是两界交汇之处,到处是贩夫走卒,地摊摆满了其他地方见不着的东西。越临到一家脂粉摊前,拿起一枚玉簪:“重新买一个?” 楚寒今问起价格:“多少钱?” 那摊贩子说:“正宗黑山玉,十两银子。” 听见这句话,楚寒今本来拿出了钱袋,手指堪堪停住。 越临:“钱不够?” 楚寒今斜他一眼:“我以为只是普通出一趟门,没带多少钱。” 越临那就更穷了。他在墓穴中躺了这么多年,连陪葬品都化成灰,更别说钱财。 越临想了一会儿,道:“不用着急,我曾经在一个朋友处存了不少,等我去取。” 说完,他勉强辨认了街道,过桥沿着街市走到了一株很大的黄角树下。这是一家丧葬纸品铺子,左手边是个棺材铺,右手边是个杂货铺,兼卖些纸人和纸房子,飞沙卷着黄纸,这一条小路上人迹极少,生意极差。 一黑一白出现在街道时,那吃旱烟的老头怔了一怔,抬头看着他俩。 越临走近,先笑了笑:“我来向你讨个债。” 老头说:“我这儿是丧葬铺,只欠死人的债,不欠活人的债。” “那就对了,”越临在他身旁坐下,“你欠的就是我的债。” “大白天,我遇到鬼了不成?” 刚说完,那老头手猛地抖了一下,旱烟滚落在地。 他仔细辨认着越临的脸,逐渐露出恐惧的颜色。 越临深金色的瞳孔注视着他,将烟杆捡起来,重新放到他手里,还安慰地拍了拍示意他拿好:“想起我是谁了吗?” 老头猛地跪下来,想说话,但嘴猛地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只能发出:“……饶命……饶命”的呜咽。 越临说:“我来不是追究以前的事情,只不过缺钱花了,整座市镇我又只记得你。你有多少,拿出来我看看。” 老头七手八脚爬回屋内,捧着钱罐子递到越临面前。 越临抓了一把,塞到楚寒今的钱袋子里,道:“谢了。另外,这钱我就不还了。” 老头一句话不敢说,拼命点头。 他的记忆,回溯到了二十多年。 那一天狂风骤起,秋意冷清,他奉人之命捧着纸人和纸钱送到道观里,说是这道观里停了一个死人,而这死人身份很了不得。 道观里停的棺材可不止一具,可唯独,只有那具棺材前沾满了人,萧瑟之意不减,门楣下的白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有人说:这具尸体摆在这里,诸位怎么玩弄都可以,只要让里面坐着那位爷高兴,随便掸一掸小指头的灰,赏你的钱够你吃喝一辈子。 可他大着胆子往棺材里一望,哪儿躺着一具完好的尸首呀,早已经残破不堪了! 唯独那头颅是完整的,微微睁着眼睛,深金色的瞳孔直勾勾盯紧众人。 他看向里间,确实看到一袭青衣坐着,正缓缓地喝茶。 他把心一横,对着尸体骂了半天的腌臜话,还扎小人戳了半天,骂到“你当一辈子贱鬼,被万人踩”时,总算逗的里面的青衣男子笑了一声,一赏银,就是百两。 这么一件事,老头记到了现在。 他抬头看着一白一黑走远的身影,双膝发软,被恐惧感刺激着,喉咙里几乎在拼命地叫嚣—— 那个魔君死而复生,回来了! - 钱袋里装的满满的,第一件事是回到脂粉铺子,买了那支玉簪。 楚寒今颇感好奇:“你刚才真的不算抢钱?” 越临快笑了:“真不算抢钱,要抢钱我也抢个有钱的。这人跟我有恩怨,不然他怎么一句话不敢反抗?” 那叫不敢反抗? 明显有点胁迫的意思在里面。 钱袋在楚寒今手里,越临没去拿,反而问:“剩下的够不够我们吃饭住店?” 楚寒今:“应该够了。” 说完,楚寒今忍不住道:“这地方好热。” 毕竟是漠北,附近显然有水源和绿洲,让这座城市没有被风沙侵蚀成荒凉的模样,但依然十分炎热,烈日滚滚。 越临看了看旁边:“有卖冰粉的,吃一碗。” 楚寒今确认:“冰粉?” “夏天解渴消暑的零食,你不会没吃过吧?” “……” 就算没吃过,为什么要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呢。 楚寒今轻轻哼了一声。 他俩走到买冰粉的老婆婆面前,两只木桶,一只桶由白布盖着,里面装着冰水混合物,另一只桶里装着粉嫩透明的冻状物品。 “有玫瑰糍粑,桃子鲜花,醪糟米酒,蜂蜜葡萄干……”那老人顺着桶打出冰粉。 楚寒今正在思考要什么味道,旁边走来一道身影,尖声尖气。 “原来是你们俩啊?” 他偏头,看见了今天在青楼遇到的那位少年,打把花伞,笑嘻嘻地站着。 楚寒今下意识看向越临。 这下两个人刚付完账,端着小瓷碗,没办法调头就跑了。 第29章 第 29 章 “刚才跑得快, 现在可算又让我逮着了。” 楚寒今实在有些无奈,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啊,”他笑嘻嘻地走近, “我看你们不是本地人吧,穿着这身衣服, 又不是荣枯道的修士, 怎么无缘无故跑风柳城来了?” 旁边的人叫他:“小蝶,买完就走了, 早点回去了,不然被新爷知道得挨骂!” 原来这少年叫小蝶。 果然带着脂粉气。楚寒今思索了一会儿, 小蝶走到楚寒今面前, 双手缠了上来:“仙爷?今晚还来喝酒吗?叫我呀, 我保准陪你喝得尽兴。我每天都有空, 你一叫我我就来了。” 不是第一次被勾搭, 可这少年直接上手牵扯他,怎么都挣脱不开,让楚寒今僵着一张脸,有些不知所措。 越临将他手指打开:“你干什么?” 大概给他手打疼了, 小蝶翻了个白眼:“你个大老粗别碰我,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我喜欢这位白衣道长, 俊美清冷, 长得跟玉人儿似的,好看死了。” 一边说, 一边又准备往他身上捏。 楚寒今后退两步, 摁住剑, 又觉得跟一个少年见识什么, 退无可退,只好站到越临身后。 越临出声:“不喜欢我这样的是吧?你今早不都说了——”他阴森森盯着小蝶,“他是我姘头?你来招惹我的姘头,是不是找死?” 说完,他掌心隐约显出符咒。 不过那少年竟然丝毫不惧,叉着腰:“你敢打我?!” 再闹下去恐怕满街的人都围上来,被人指指点点,脸不好看。楚寒今轻轻牵越临的衣袖:“走了。” 他俩转身离去,背后小蝶还在叫喊:“知道我姘头是谁吗?” “……” 越临嗤了声:“他姘头要知道他在大街上引战,还吼这么大声,估计脸都丢光了。” 既然摆脱他了,楚寒今不语:“算了,去酒楼弄点吃的。” 正准备走路,通衢大道上驶过两匹快马,纵马者都穿荣枯道的制服道袍,背一支拂尘,广袖翻飞,仙气飘飘,路过时侧头看了他俩一眼。 第一位品阶较高,鼻梁高挺,长相英武。第二位眉眼狭长,带着风流相,斜波流转。 待第二位男子看到楚寒今时,略为勒紧了缰绳,袖中不知道飞出个什么东西,一瞬间落到了他怀里,原来是一只六骨朵的花簪。 丢完,也不停留,纵马而去。 楚寒今拿着这支花簪,转向越临:“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道:“惨了!你被他看上了!” 楚寒今:“???” 那人道:“这花簪呀,又叫‘恶绣球’,他随手扔给你,就代表他看上了你,想和你睡觉。你要是识趣的话就自己送上门去吧,要是不识趣,恐怕今晚他就会来找你。” 楚寒今:“这么蛮横?” 身旁越临暴躁地啧了声:“好啊,来,今晚就来,谁不来谁他妈孙子。” “…………” 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楚寒今又问:“那我要是不从呢?” “不从,很简单呀。之前也有男子不从,被他强睡完就杀了。知道他绰号什么吗?玉面修罗,好色又残暴,他看上的就没有睡不上床的,往往是睡了就扔,啧啧啧,自求多福啊仙爷。” “……” 楚寒今对着阳光,看了看手里的花簪。底层刻印着荣枯道的纹耀。 荣枯道偏居一隅,漠北属于荣枯道管辖的地盘。没想到春宴上各个知晓仁义礼智,而在这偏远的角落,竟然如此随心所欲。 既然被楚寒今遇到,便收在袖子里,等着回去向行江信告状。 倒是他刚放入袖中,越临皱眉:“让我看看。” 楚寒今递给他。 越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两眼。果然,这支花簪标注有灵气,已沾在了楚寒今衣袖上,所谓夜间找人,恐怕就是有灵气为引。 越临将灵气沾到自己袖口和衣襟,再将花簪还给楚寒今:“他今晚要是敢来,我叫他有去无回。” “……” 他这么生气,当然是因为吃醋。 吃醋的原因,大概是有人向自己示好。 楚寒今莫名有些耳热,半晌,才道:“先吃饭吧。” 他俩去了市镇中的酒楼。进去,发现门可罗雀,大街上十分热闹,可酒楼里吃饭的人却很少。 还以为仅仅是酒楼生意不好的缘故,楚寒今叫来小二:“点菜。” 小二递过菜单。 楚寒今审视菜单,道:“来一碟蒸鲈鱼,凉拌牛肉——” 小二摇头:“对不住啊仙长,没有鲈鱼了。” 楚寒今换了一道菜:“红烧里脊?” “对不起,也没有里脊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0章 第 30 章 楚寒今低头看被他亲了一口的手。 没有其他痕迹, 但沾染着淡淡的水渍。 一股红意和难以遏制的慌张涌上来,楚寒今骂了一声“混账!”,转身匆匆往人多的地方走。 他脑子里混乱极了。 这个人就是无礼, 无礼,无礼。 谁允许他亲自己手了? 还在光天化日, 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 楚寒今边想边走, 听到背后的声音:“我们去哪儿?” 楚寒今答:“死者房间。” 越临:“那路走反了。” “…………” 死者房间在二门右边的厢房,旁边种了竹林, 看得出这少爷生前挺有雅趣,而现在门廊贴着符纸,又有负责丧葬的婆子和男人在院子作法, 吟诵些咒文, 将纸钱撒的满天飞。 楚寒今和越临踏入院中时, 他们看了一眼, 继续专心致志吟诵咒文, 却是旁边两个荣枯道的修士问:“干什么?” 越临说:“过来吊唁,周少爷死得可惜。” 那修士摇头, 咄道:“出去出去, 这里忙正事, 别来犯了忌讳。” 不让旁观, 只好退出去。 不过走到门口时,楚寒今却道:“我看清楚了,是一道往生咒。” 越临:“嗯?” “荣枯道的符咒禁制,我曾经学过一些,”楚寒今说, “那就是一道最基本的镇压怨魂的符咒。无悲无恨, 舍弃执我, 方能往生。这则咒术的目的劝恶魂向善,不再作恶。” 越临:“你还会荣枯道的符咒?” 楚寒今看他一眼:“以前在避难所师父有荣枯道的高士,教过我一些。不提这个,为什么人死后不念慰魂咒,而念镇魂咒和安魂咒?” 不对劲,很不对劲。 越临垂下眼睫,问:“他真是横死的?” 楚寒今点头:“只有这一种可能。” 说到这里,楚寒今再想到那几个修士不加掩饰,趾高气扬的模样,心里隐约有种不安感。 荣枯道身为六宗之一,权势滔天,一直是修士的榜样,没想到此处的修士杀人害命,竟然猖狂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如果传出去,荣枯道颜面无存。 绕到院子的后面,楚寒今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说他特意引我来漠北,难道是为了让我看见这个?” 以他之眼,看清荣枯道的罪孽,然后…… 楚寒今感觉隐约看清楚了什么,又没看清楚,他俩已经走到了院落的背面。这里没人。越临轻而易举将门扉吹开,翻身跳了进去。 他又端来一张凳子,放到窗户根,道:“来,踩。” “……” 楚寒今真没那么娇弱。 他踩着凳子落地,屋里瞬间传来一股幽冷之气,针砭肌理。 屋子里收拾过了,没看见满地鲜血的惨状,但楚寒今走到角落蹭了蹭手指,示意越临:“血。” 反复冲洗,这地方的血都没冲刷干净。 可以想象死状有多凄惨。 楚寒今道:“我试试招魂。”召来周少爷的魂魄,问问生死。 他在地上画了一道圆,圆内放着一张符纸,当周少爷的魂魄归来时,符纸便会轻轻飞起来。 可当楚寒今念完了一整道咒语,符纸纹丝不动。 楚寒今抬眸看着漆黑幽深的房间,道:“他的魂魄被人带走了。” 他转向窗外打笳乐和念诵咒文的一群人,道:“如果没猜错,外面的人抢先了一步。” 人非正常死亡会有怨魂,徘徊在死的地方久久不散,等待申冤的机会,而这群人急匆匆将怨魂召走,是想掩饰什么,还是想利用怨魂做什么? 他俩正在思索,门外又响起推门的动静。 楚寒今看了一眼越临,道:“走。” 转瞬之间,他俩出了屋子,站在院落中。 旁边,走来一位杂役:“二位,开席了,快去吃饭吧,趁热!” 楚寒今还想跟越临聊聊,没想到越临顺其自然往那边走了,笑着道:“先吃饭,先吃饭。” 楚寒今跟在他身后:“你……” 等到杂役走远,越临才靠近他耳边,轻声道:“走吧,吃饭的时候顺便打听打听。那句话怎么说?就没有在村口大婶面前问不出的故事。” “……” 楚寒今神色艰深地看他一眼。 这对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月照君来说,确实是野路子。 他俩走近办宴席的前厅,大部分人已经落了座,商贾富甲坐一起,修士仙长坐一起,平头百姓坐在一起,彼此相安无事。 那杂役说:“请二位仙长到这边就坐。” 越临拒绝:“不碍事,我随便坐就行,你忙你的。”一边说,一边往一群看着四五十岁上下,正在磕瓜子的婆婆婶婶处走过,拉开长椅坐下。 “……” 那几位婆婆婶婶面相和蔼,只不过两眼放光,细细数着周围的人,连一个远方亲戚的儿子腰间有颗痣都说得上来。 越临向着楚寒今一招手:“来吗?” 都这么说了,还能不去吗? 楚寒四下看了看,小步走到越临身旁,几位婶婶的目光顿时凝固在他身上了:“这位仙长,长得可……” 漠北人豪放,半晌找出个词。 “长得真牛逼。” “……” 楚寒今垂下眼睫,依然是原来的清正姿态,可在这群婶婶嬷嬷处完全不管用,光听见七嘴八舌地问他:“仙长婚配了吗?” 楚寒今:“未。” “仙长有没有心上人啊?” “没有。” “仙长还不成亲,家里父母着急吗?” “……” 越临倒了杯酒,仰头倒入唇中,边听边笑了两声。 楚寒今抬起眼眸不悦地掠他一眼,越临总算没看热闹了,道:“对,着急,我们就在风柳城待几天,待完他就得回去成婚了。” 婶婶瞪大眼:“有婚配之人了啊?” 楚寒今神色流露出一丝狼狈,越临点头:“有了有了。所以啊,婶婶,你们的闺女就不用介绍给他了,他马上就要有妻室,恐怕无福消受了哈哈哈。” 到这时,婶婶对楚寒今的盘问,才停下,转而问越临:“你成婚了吗?” 越临答的干脆:“成婚了。” 又看楚寒今一眼:“而且妻子已有身孕。” “哎呀,那不巧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成亲这样早啊?”“我刚有个侄女想说给你呢。”几句碎碎念之后,好歹止住了婚恋话题。 越临这时才问起:“我和我朋友从远处来,听说周少爷遭遇了不测,顺路过来吊唁。听说他还很年轻,怎么突然就离世了?真可惜。” 婶婶脸上露出同样的惋惜:“是啊,可惜可惜。” 越临意味深长:“哎,年纪轻轻——” 禁不起激,婶婶们叽叽喳喳地聊起来。 “听说是这孩子身上不干净,以前总爱逛青楼,染了一身病,回来身上不舒服,治了好久都治不好,就这么死掉了,但家里说出来怕丢人,所以连死因都不敢明说。” “不干净?我看他人性格蛮好的,我还打算把侄女说给他。他就是身体不好,经常吃药,可能得个什么病,治不好就死了。” “真是脏病,听我跟你说,我还帮他抓了好几回药……” 一群人叽叽喳喳,旁边有个婶婶一直坐着,双唇闭拢,眼眶红肿,猛地一咬牙:“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乱说!” 越临给楚寒今剥了壳花生,送到他掌心。 但楚寒今没心情吃,目光转向了这位妇女。 妇女狠狠跺了跺脚:“他是被人咒死的!” 说完,将身上的围裙一摘,离了席。 八卦闲聊骤然引起有人不高兴,大家都有点懵,半晌才说:“王大姐是周少爷的奶妈,估计知道的比我们多。” “肯定是我们说周少爷清白,她听着不高兴了。” “哎,人都死了,不应该再说这些的。” 越临神色赞同:“说到底呢,进青楼得病这事传出去不好听,死者为大,为了他的名誉着想,就不再议论了。” 不知是谁,突然来了句:“如果真的在意名节,就别叫那种人来。” 听见这句话,楚寒今目光转了过去。 其他人视线也跟着转过去。 他看见一袭少年身影,穿的花枝招展,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浓妆艳抹十分绮丽。 是那个叫小蝶的青楼小倌。 接着,楚寒今耳边传来狠狠的啐声。 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很看不起他。 但他熟视无睹,将花伞收起,自己找了张桌子坐下,也没管人凑没凑齐,拿着筷子便开始夹菜吃饭。 “跟周少爷往来的人就是他。不过周少爷都害病死了,他怎么没害病死呢?”那婶婶说这话时咬着牙。 毕竟是狐媚子,干的就是这种下流行当,老老实实的过日子的妇人们看不起他,很正常,说不定还有谁的丈夫孩子给他送过钱呢。 旁边有人讥笑他:“你今天没生意啊?不赚钱,跑这儿来吊丧。” 小蝶浑不在意:“还不是怪你这么久没来照顾我生意。” 他话音刚落,刚才调侃的人被老婆揪着耳朵拼命往外拽,不停地骂:“你个老不死的,不自重!不自重!!我让你照顾他生意!我让你照顾他生意!” 那调笑的人也很无语:“我开玩笑!我要是和他睡过,你召来一道雷劈死我!” 周围响起嘻嘻哈哈的笑声。 那小蝶依然吃自己的饭,专夹好肉好菜放到自己碗里,举止一股子粗蛮劲儿,但衬着他这张粉嫩甜美的少年脸蛋,又显出了几分娇憨之感。 他坐着大口吃鸡腿,周围不少人看着他。 片刻,身旁传来一阵声响,是荣枯道的晨阳与落阳两位道长,并肩而立,一个坚毅,一个风流。 走近时,小蝶抬头,看了看走在右手边的落阳。 他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吃饭。 而两人明显是朝楚寒今的方向来的,他和越临坐在一堆老妈子中,越临倒是无所谓,倒是楚寒今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显然又是社死瞬间。 那位晨阳道长说:“恕在下无礼,招待不周。才知道阁下是远山道的月照君。” 楚寒今面色依然是一派平和:“不必客气。” “既然途经本地,在下早就仰慕芳姿,还请过来同饮一杯茶?” 六大宗有结盟关系,迎来送往是道场风气。哪怕楚寒今不想喝,但他代表了远山道,不喝茶就是不给荣枯道面子。 越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落阳目光放在楚寒今身上,抬眉:“请吧,月照君?” 话里意味深长。 不仅仅是邀请,还有对他俩擅自闯入辖地不与人打招呼的愠怒。 这在正道的繁文缛节中,可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越临扶着楚寒今起身,想了想,探手遥遥向落阳一指:“今天上午,在路上向月照君扔了一支花簪的人,是不是你?” 落阳:“是我。” “不错,敢做敢认。我听说这花簪有个诨名,叫‘恶绣球’,扔给谁就代表看上了谁,非得霸占了不可。你向月照君扔花簪,存的是什么心?不觉得失礼吗?” 那落阳一脸惊讶:“怎么会有‘恶绣球’之称呢?古有掷花如雨,鲜果盈车,看杀美人。我这是为月照君的仪容倾倒,送了支花表达仰慕之情,绝无猥亵霸占的意思,道友这句话可冤枉我了。” 越临微笑:“也对,你区区一个风柳城镇守修士,若是对月照君有非分之想,堪比萤火比之皓月,稍微有点可笑不自量。” 这话里都过了几招了。 那落阳撑着额头,一脸无奈:“道友如此咄咄逼人,想必是我扔花的行为有所冒犯,那我认错便是。这位是月照君,不知阁下是——” 他询问越临的名讳。 他俩远在北疆,极少见其他宗门的人,回去后合计了片刻才确认这是楚寒今,可对越临的来历依然摸不明白。 越临若无其事:“我是月照君的仆从。” 落阳猛地笑了一声:“仆从?在下听人说,你先前自称是月照君的姘头。啊,想想也对,这种羞辱月照君的话,显然是开玩笑,在下还差点当真了。” “……” 越临舔了下牙槽,没吭声。 要是换他以前的性子,一鞭子将他嘴抽烂。 现在顾全大局没吭声,落阳再道:“二位,请吧。” 声音不紧不慢,可句句都是软刀子。 楚寒今听得直皱眉,他心里清楚,一般谁越把他往高处捧,越是要利用他打别人。 和越临对视一眼,楚寒今迈出步子。 “两位地位尊崇,清贵高雅,怎么坐到了当地人堆里?她们只会搬弄是非,也不爱清洁,幸好在下及时发现,将你们叫了出来。”落阳一路引道。 他身旁一直寡言少语的晨阳侧目,直硬地看着他俩,问:“月照君来我荣枯道,有什么指教吗?” 显然,他并没有落阳长袖善舞,语气里透露着一股子不悦。 楚寒今道:“任务机密,不便告知。” 他位阶比他俩高,说话生硬,落阳还得找补:“自然,我和师兄没有过问的意思,只是想着能不能帮上忙。” 语气缓和,楚寒今语气才缓和:“如果有需要,本君自然会来寻求帮助。” 落阳又笑了笑:“好的。” 这人长了一副风流貌,桃花眼,声音温和,调子带笑,怎么看怎么有亲和力,一身竹叶青道袍穿得像富家公子的绸缎长袍,潇洒清举。 只不过目光总在楚寒今身上打转。 越临莫名笑了一声:“道友,我今天在路上听说你一个绰号,现在看来,和你真的十分相配。” 落阳轻飘飘转向他:“什么?” 越临答:“玉面修罗。” 落阳:“哦,怎么解?” “指你好色又残暴。” “……” 首宾的客座在正对着棺材的前方,好几张桌子,坐的是与周家关系密切的亲友,生意场上的富人,还有一桌,自然是给风流陈有名有姓的修士坐的。 落阳拱了拱手:“请。” 楚寒今刚想落座,发现席面上还坐了另一个人。 穿一件青衣,摇着把扇子,头顶束的玉冠边缘扎了两支花辫,容貌清隽斯文,唇瓣略带一些苍白色,不算俊美,但微微一笑,让人感觉春风拂面。 落阳道:“介绍一下,这位是远山道的月照君,这位,是我前几天巡游时遇到的朋友,名叫白孤。” 楚寒今看了他一眼,没怎么在意。 等他坐下了,又听到落阳咦了一声:“道友,你怎么不坐?” 楚寒今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越临说的。 他抬头,见越临手指握紧了椅背,隐隐浮现出青筋,目光落在那位叫白孤的修士身上,目眦欲裂。 随之而起的,是一股非常暴虐的情绪。 但只有短短一瞬间,越临拉开椅子,坐在楚寒今身旁。 白孤先拱手:“月照君,久仰久仰。” 楚寒今垂下眼睫,轻轻回了一声,耳中传来越临的传音:“这地方有问题。” 楚寒今心口一跳,侧头,和他对上视线。 越临继续传音:“还真是鸿门宴,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就走。” 楚寒今也传音应了一声。 看见晨阳和落阳时越临一直心平气和,可看见这位白孤,他显然非常不快。如果楚寒今没猜错,这个人应该跟越临有渊源,或者……越临认得他。 落阳捧了杯酒:“前几天认识了白孤道友,今天又遇到月照君,这几天贵宾云集啊哈哈哈……来,喝一杯。” 越临替他挡住:“月照君不喝酒。” 白孤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喝酒?对了落阳,你还没介绍这位道友。” 落阳拍了拍脑袋,道:“忘了说了,这位是月照君的侍从,还没请教姓名。” “越临。” 落阳重复了几遍:“越临。” 而他身旁的白孤,却是反复另一个字眼,念叨着:“侍从,侍从……” 似乎对这个身份很有疑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寒今问:“你们认识?” 白孤说:“不能算认识吧,只能说,这位道友长得像我一位故人。可他已经离世二十多年了。” 楚寒今:“敢问这位故人是?” 有点刨根问底的意思了。按照正常交谈,到前一句就该停下,否则就是挖人的根底和痛处,十分不礼貌。 不过既然楚寒今问了,白孤一脸真诚地说:“我九哥。长得和我九哥实在太像了。我几乎快要以为是同一个人。” 饭桌上气氛有些凝固。 落阳似乎很好奇:“你九哥?我还从来没听你说过……” 白孤也笑看着越临:“道友,你有兄弟姐妹吗?” 联想到在山林里越临跟自己说的故事,楚寒今差不多能猜出,这人有可能真是越临的弟弟,他们有渊源。 不过,越临并不想提及以前的事,甚至并不想出世,如此刨根问底,恐怕他心里会不好受吧? 楚寒今生硬道:“你们认错人了。” 说完,原来模糊的气氛清扫一空,大家哈哈地笑着,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这酒是漠北名产,叫皇台,十分的烈口。喝一口便连着心肺,灼烧似的得劲。 楚寒今的正对面,白孤边喝酒边说:“实不相瞒,我太想念我九哥了。年幼时不懂事,和人一起做了很多对不起我九哥的事,伤透了我九哥的心,但现在想弥补时我九哥早不在了,简直让我难过,捶胸顿足地难过。” 楚寒今单手夹着茶碗,不语。 而他身旁,越临也一直没说话。 白孤似乎本来是个病痨鬼,身体不好偏要和烈酒,喝得一张小脸煞白,几乎要将心肺给咳出来:“皇台,这也是我九哥最喜欢的酒,触景生情啊触景生情。要是我九哥还能再回来,我一定好好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九哥能原谅我。” “……” 这话,要是一般人听着,可能觉得情真意切。 但楚寒今越听越觉得奇怪。 好比一个人来官府申冤已经来了很多次,知道这次听讼的是一位更大级别的官老爷,于是绘声绘色开始哭诉,一件一件地把事情梳理明白,起承转合演绎得十分完美。 真实因为完美,才让然觉得更像表演。 似乎早就知道,这位九哥就在席面上听着似的。 第31章 第 31 章 白孤转向了越临:“道友, 你和我九哥容貌相似,可否请你帮个忙?” 越临:“说来听听。” “我九哥已去世了,我想向他道歉呢, 便是再听不到回信。请问你能否暂代我九哥受我一杯道歉的酒, 然后,替我九哥说句谅解?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酒桌上为了让亲者宽心, 有这样一种习俗。倘若性格豪爽不羁的人,看见对方情真意切, 说不定便答应下来,一杯酒倒进腹中了事。 不过…… 越临和他对上目光。 气氛有些沉默的尴尬, 白孤咳嗽了声, 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样:“这,这只是在下一个心结而已。如果觉得为难, 就不必麻烦了。” 一边说, 一边抽了张白纱,轻轻捂住了嘴。 可满桌的人不说话,都等着越临一个答复。 如此,便显得他的楚楚可怜有了咄咄逼人的意思,似乎逼着越临同意。 越临唇角勾了下, 答:“我是月照君的人, 他同意我就受你一杯酒,他不同意。那就不行。要问你问他。” 锅甩了回来。楚寒今抬眸,对上白孤那双单薄的眼睛, 他问:“月照君, 行不行呢?” 楚寒今没看越临, 但哪怕一句话不说, 他也明白越临的想法。道:“你若是真的内心有愧, 要做的是补偿,而非找一个外貌相似的人喝酒。哪怕他喝了这杯酒,再跟你说句谅解,又能怎样?难道代表你曾经伤害过的人谅解你了吗?自欺欺人而已。” 这话又直又硬,白孤脸色尴尬了一瞬。落阳拊掌大笑:“早知道月照君为人正直,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白孤,你也别念叨你的什么九哥了,喝酒喝酒!” 白孤笑了笑,带过话题:“喝酒。” 他也是好修养,脸上没有分毫不悦。饭桌上各干各的,楚寒今很少动筷子,袖口被轻轻拽了一拽。 楚寒今听到越临的传音:“你这脾气真厉害。” 楚寒今也传音:“怎么说?” “摆着张臭脸,说话直,又难听,但其他人不敢反驳你,还得装出一副受教的模样。所以说你很厉害。” “……” 确定越临语气中含着夸奖,是真心实意称赞自己,楚寒今没话讲了。 确实,只因他脾气一向不是很好,不会说奉承话,话直,在六大宗眼里是出了名的难对付。不过介意的人并不多,因为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楚寒今便是可以得罪的君子,言行一致,不会蓄意报复。 酒宴飘飘地落了席,荣枯道的修士非要安排住宿,楚寒今再三推脱才罢了,跟他们纠缠了片刻,回到客栈的厢房时不见了越临。 楚寒今沿着酒楼来回走了一圈,听见酒楼顶层靠近天窗,小二喊:“赏太阳呢?坐在这个地方?” 传来一声:“对啊,赏太阳。” 楚寒今走近,才发现越临躺在屋顶,身旁放了几坛子酒,仰头望着澄明的天色。 从下午离开周府时楚寒今便能感觉到他情绪不佳,现在看来,自己跑屋顶上喝酒了。 楚寒今站了一会儿,不太温柔,但也尽量在关怀:“你在这里干什么?” 越临往旁边挪了挪:“来,坐。” 笑话。 楚寒今这辈子就没坐过屋顶的瓦。 不过看着他身旁干干净净的瓦片,楚寒今思索了半晌,挨着他坐了下来。从这里往下看,整个风柳城的景致尽收眼底。几十年前这还是一座风沙之城,有修士特意在城门外开辟了森林和绿地,才能让风柳城形成现在适宜的气候和环境。 越临身旁的酒瓶空了几罐,喉头微微滚动着:“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楚寒今没懂他回来了的意思,不过猜测和他的过往有关,这时候做一个倾听者就好了,没有说话。 越临啧了一声:“你不会说话吗?” 楚寒今看了他一眼:“你很难过吗?” “有点难过,”他想了想,“不过具体呢,又说不上来。” 楚寒今轻轻嗤了一声。 “好比你一个深恶痛绝的人,他突然来到你身旁,哭着道歉求你原谅。你说原谅还是不原谅?第一反应只是恶心而已。” 楚寒今看他又喝了一口酒:“你觉得他恶心?” 越临:“对。而且我还清楚,这段时间估计不太平了,他得跟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故意出现来恶心你,找存在感,甩都甩不掉,招人厌烦。” 楚寒今微微张了张口,想起什么,又紧紧闭上了唇。 越临直视他:“你想问什么?” 楚寒今想了会儿,道:“没什么。我已经决定,对你的过去什么都不问了。” 越临唇角牵起,露出个笑意,伸手缓缓地拉住他衣袖一角:“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未来,我会一直忠于你。” “……” 没想到他又发自内心地表白,楚寒今面色不变,耳后微微泛红:“够了,话收住吧。你又不欠我什么,不必说这种话。” 越临:“我欠你。” 楚寒今:“嗯?” 越临慢慢坐起来,伸手搭上他的肩膀。靠近这一瞬间,楚寒今下意识肩头僵硬,但很快趋于缓和,轻轻靠在越临的怀里。 “我欠你,除了欠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越临轻轻将手放上他腹部。 楚寒今不太自在地推他:“别……” 但他的手又被紧紧地握住。 隔着皮肤,似乎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越临看他的目光深挚又简单,轻缓地摸了摸他腹部,唇瓣的呼吸轻轻抚过他脖颈。 这莫名让楚寒今想起了在墓穴中那个吻,当时越临没有记忆,野性不驯,扣住他的后脑便吻了上来…… 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种联想,楚寒今皱了下眉。 越临停下手:“怎么,弄疼你了?” 他只是在流连地抚摸楚寒今的腹部,感受孕育的那个小生命。(摸肚子是因为怀孕了,不是别的原因) 楚寒今僵声说:“没有。” 越临还以为他不习惯,更加小心地抚摸着,小腿垫在瓦片充作楚寒今搭腿的垫子,手臂几乎将他搂在怀里,闻见发缕间幽郁的浅香味。 孩子偶尔需要父亲的气息,再说越临似乎心情不好……楚寒今难得没叫板,默许这一切发生,甚至察觉越临的唇落在自己发梢,依然没有禁止,直到无意识腾着腰时,察觉到了一股暖意。 他听到微乱的呼吸。 猛地,楚寒今好像明白发生什么了,抬手一掌将越临推开,错愕地看着他:“你、你这是干什么?” 他其实对那股热度很陌生,但又觉得很熟悉。 越临道歉了:“抱歉。” 他要是否认还好,竟然直接道歉,那证明楚寒今感知到的没错,睁大了清贵凤目,直勾勾注视越临。 越临:“我喝了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就可以当着他的面,暴露出想进入他的生理反应吗? 楚寒今一拂袖,气冲冲下了楼:“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好。” 他听见背后轻叹了一声。 总觉得越临这声叹息大有深意,不过楚寒今没心思细想,回到厢房把门一关。他倒了杯茶,喝的很慢,喝到了傍晚才喝完。 他给师兄发了封密信,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才听到敲门声:“是我。” 越临。 楚寒今打开门,见他端着晚上的饭菜,站在门外。换了一身新的衣服,身上同时还有洗过澡的皂粉的香气。 越临没事人似的:“吃饭了。” 楚寒今放他进了房间,待背过身点亮了蜡烛,听见背后问:“还生气啊?” 他回头,对上越临微垂的视线。 那双深金色带竖瞳的眼直直看他,目光中似乎有些不安,说:“我可以跟你解释。” 楚寒今:“?” “换作平时我肯定能把持住,不过今天喝了酒,加上心情低落,很想碰你。”越临说,“并不是我想起反应,而是它自己克制不住。” 楚寒今垂着眼睫,声音冷淡:“你还真解释?” 越临声音挺低:“我怕你讨厌我。” “……” 像个没人疼的孩子。 从他主动出山一心一意寻找自己,跟了上来,再到经历山林以至到今天,越临一直有点儿患得患失,似乎很怕失去他,像掉入水里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楚寒今卡了壳,转头看另一边:“我没讨厌你。” 越临嗯了一声,做小伏低,声音也挺小:“那吃饭了?” 楚寒今先前的别扭荡然无存,道:“吃吧。” 越临一碟一碟取出案牍上的饭菜,放到桌上,递给楚寒今一双筷子。 楚寒今刚整了整筷尖,抬眼,发现越临正在笑。 楚寒今:“?” 越临被他看见,笑容又收敛了一点:“吃饭,吃饭。” “……” 楚寒今不知道怎么,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不过越临也就那反应:“你人真好,我喜欢你这样的菩萨。” 菩萨?容易同情男人吗? 楚寒今有点想踢他。 将饭碗放到楚寒今手里,盛了一碗白米饭,越临才明显刻意地转移了话题:“这事暂停,先说正事。” 楚寒今克制住抬起的手。 越临抬眼,明确说:“咱们慢慢吃饭,吃完去一趟青楼。” 第32章 第 32 章 说完青楼两个字, 楚寒今眉梢跳了一跳。 很显然,想起了刚来时急匆匆逃走,被人围观的窘态。 越临笑了:“不用不好意思嘛, 那个小蝶说不定周少爷的死有关系,我们得去查一趟。” 查归查, 他话头里总有些恶趣味。 楚寒今闭了闭眼,说:“我有戒律。” 越临想了一会儿:“也对。不出意外我们现在应该被荣枯道的人密切监视着, 被认出来, 说月照君夜宿妓馆, 再受罚就不妙了。你不方便,我一个去。” 楚寒今:“你一个人去?” 越临看着他的眼睛:“我对别人,从来没起过心思。” “……” 楚寒今的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他面无表情思索了一会儿,取出先前越临给自己的铃铛, 戴在手腕:“有事叫我。” 越临答应, 吃完饭走, 离开了客栈。 楚寒今坐在椅子,垂眼看着手上的铃铛, 屏息静静地等候。 他听到了繁华大街上的声音, 叫卖声,闲聊声,笑声, 铃铛声, 混淆在一起, 中间夹杂着越临很轻的呼吸。 响起一个女声:“爷, 里边儿请啊!” 显然到了青楼。 越临的声音:“点一杯花茶。” “好嘞, 爷先坐着。” 等人走了, 越临低声道:“这杯花茶得几千文, 进青楼第一件事便是花钱,不然见不着姑娘的面。” 楚寒今抬了下眼:“这个不用解释。” 越临那边低笑了一声:“好。” 一会儿,便听见有人来,引着他上座:“里边儿请!” 路上听见姑娘的声音:“这位爷长得真俊啊!” “爷,陪奴家喝杯酒啊?” “爷,看看奴家~” 声音异常甜腻。女子中也有男子,本是风尘中的人,言行如此露骨并不稀奇。 越临暂时没表态,道:“我先喝茶。” 说完,他到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楚寒今听见那头揭茶盖的声音,道:“这时候会有人来搭话,如果想买这人一夜,就请她喝酒。酒钱是包夜钱。” 楚寒今:“不用解释。” 越临在那边笑:“嗯,我们先等等。” “等什么?” “如果小蝶真跟姓周那少爷的死有关,青楼里耳目众多,肯定能打听出什么。我等人来问问。” 他坐着喝茶,喝了没多久,有个妩媚的声音过来:“爷,一个人喝茶?要不要奴家作陪啊?” 越临道:“我听说你们有位叫小蝶的小倌儿,长得秀气漂亮,怎么没看见人?” 那女声嗤了句:“原来又是个走后门的。晦气。” 说完,声音越来越远。 越临惋惜:“走了。” 楚寒今怔了一会儿,才问:“走后门是何意?” 越临顿了顿,道:“好男风的意思。” ……那为什么叫走后门? 刚想问,楚寒今猛地明白过来了,蹙眉,耳后泛起一阵红意。 短暂的尴尬中,越临轻轻咳嗽了一声:“又有人来了。” 不得不说,他这张丰神俊朗的脸往那儿一坐,来说话的还不少。东问问,西问问。估摸是有人看出他意在小蝶了,往他身旁一坐。 “爷,你找小蝶?” 越临:“他长得不错。” “长得是不错,不过早有主了,看爷就点了一碗花茶,恐怕他眼皮子浅,看不上爷呢。” 越临声音毫无表演痕迹:“哎,有主了?” “他那位主,说出来吓你一跳,今晚就在呢。” “谁啊?能吓我一跳?”越临哐当放下茶碗,表现得像个被人轻视的直男癌。 那声音嘻嘻嘻地笑起来:“你真得罪不起。” 拉锯了好几个来回,那人才压低声说:“他的金主,是那位荣枯道的镇守仙爷,厉害得不得了,一挥袖子就能把人打死!” 听到这里,楚寒今隐约觉得有东西串联起来了。小蝶的姘头,不出意外是那位风流成性的落阳道长。 越临嗤了一声:“前段时间不还是周少爷?无情无义。人死了,连为他守几天灵都没有。你们最没良心。” “哎,爷,他没良心可不关我的事呢,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再说,当初本来是周少爷死皮赖脸缠着他,答应替他赎身又反悔,我们还看笑话呢,怎么都成我们没良心?” 楚寒今眼皮微微动了动,看着腕部的铃铛。 他等着越临继续套话。 没想到那声音甜腻道:“我最有良心了,要不要上我屋坐坐,给你看我的良心。” “……” 楚寒今皱了下眉。 这是**的意思? 传来一声挪动椅子的声音,是越临倏地站了起来:“咳咳,家妻管教严格,只给了一杯茶钱,下次再叙下次再叙。” 妓子本就是图钱的,哪怕见越临外貌出众,但没钱还是失望了:“老婆管钱?还是个打野食的?啧啧啧啧啧~” 声音逐渐走远。 越临声音传来:“听出什么了?” 楚寒今:“落阳跟周少爷都是小蝶的情人,会不是这两人争风吃醋,落阳失手杀了周少爷,伪装成他暴病而死的模样?” 目前看来,似乎是这样没错。 哪怕是修士打架,也得有冤有债,否则告上道宫,会面临被削籍逐出宗门的后果。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难道那个人故意把他引来漠北,是为了替周少爷查清死因,同时状告落阳欺男霸女失手杀人,让他接受惩罚? 如果普通人告发,荣枯道很可能置之不理或弹压下去,但要是楚寒今告发,荣枯道一定会认真处理。 ……这是那人的目的? 楚寒今按下心中疑虑,对越临道:“你先回来吧。” 越临应了一声,没想到刚响起一两声脚步,又是一个微尖的男声:“哟,是你?” 楚寒今听出这是小蝶的声音。 “我听说有人一直痴痴地等我,不见我不肯走,十分深情,原来是你啊。” 这个声音停下后,响起另一个声音:“道友?” 落阳在说话! 越临淡淡道:“也不能算痴心吧,我好男风,但目前青楼也就只认识你一个男子。” 小蝶哼了声,问话:“你们认识?” 落阳声音带笑:“当然认识。” 越临先说话了:“原来你就是他的金主?” 落阳:“金主称不上,偶尔来找他说说话,喝杯酒,放松放松心情嘛。怎么?你不陪着月照君,有时间来青楼闲逛?” 越临:“月照君作息规律,现在该睡下了。” 落阳声音像是恍然大悟:“月照君干净明彻,见不得这些。我明白了,道友这是趁他睡觉,偷偷跑来青楼的吧?” 越临:“差不多。” “……” 楚寒今总觉得这叙述很奇怪。 仿佛他和越临真是夫妻,而越临趁他入睡,偷偷出门逛窑子。 落阳哈哈大笑两声:“好!既然你看中了小蝶,那——”他说,“小蝶,今晚好好伺候他,把平时的手段都使出来,务必让他开心,让他满意,让他欲罢不能。” 接着两声脚步,楚寒今听到陡然压近的声息,像凑在越临耳边说话:“道友,小蝶的滋味儿,可是人间极品。” “……” 听到这句话,楚寒今终于明白异样感从哪儿来了。 - 他虽然不太明白爱情,但从越临平日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只要有男子稍微靠近,甚至说两句轻薄话,他就会怒不可遏。那个词怎么说?吃醋。 非常敏感,极其容易吃醋,对他的独占欲极强。 可这个落阳,对自己的姘头,居然能这么轻易地让出去。 简直是风流成性的变态。楚寒今心道。 越临声音平静,并没受惊:“你不介意?” 落阳是那软软烂烂的腔调:“我很乐意共享。” -  越临:“那小蝶呢?” 楚寒今听见了一阵沉默。 片刻,响起小蝶有些愠怒的声音:“你就说睡不睡,问这么多废话!” 声音怒气冲冲,表面上冲着越临,但实际显然冲着落阳。就像一个不敢违抗父母命令的小孩儿,只敢摔布娃娃撒气,不敢大声顶嘴。 越临这样试探,基本能摸清这俩到底什么关系。 越临声音迟疑:“可我听说那位周少爷得花柳病死的,你身上不会不干净吧?” 小蝶勃然大怒:“你才不干净!你才有病!我干净得很!废话连篇的。你到底睡不睡!” “随口问问,怎么还生气了?”越临悠哉悠哉,“算了,你脾气大,看着烦人,我重新找一个。” 他走时,楚寒今听到了落阳的最后一句,语气温和却透着寒意,让人毛骨悚然:“小蝶,我怎么教你的,谁给你的胆子摆脸色?进来受罚。” 像在对待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打听到这个份上,暂时没法继续下去,楚寒今道:“回来吧。” 越临:“这就回来。” 响起他下楼的脚步声,似乎沉思了喉头,喉头轻轻滑出声响:“这落阳还真是个变态啊。” 楚寒今正要告诉他自己的推测,突然听见越临又道:“有人在跟踪我。” 楚寒今:“嗯?!” “落阳心里有鬼,也许担心我是来调查的,让人跟着我,想看我的举动。”越临道,“看来得找人喝一杯了。” 说完,他一把推开了旁边的的门扉。 楚寒今只听到一阵丝竹管弦之声,音色靡靡,除此之外响起此起彼伏的“爷来啦?”“爷快过来坐!”“今天风光真好啊爷~”“**一刻值千金~” 楚寒今:“……” 他眼前几乎出现了香风阵阵,暖气漂浮,纱幔轻回,谈笑声伴着琵琶古筝声的场面。 越临也轻轻嘶了口气。 接着说:“救救我。” “……” 第33章 第 33 章 楚寒今从椅子里起身, 听见那边的喧嚣。 似乎有人极力在招揽越临坐下喝酒听曲。 混着越临“不用不用我就随便坐坐”的拒绝声,但那些靡靡之音几乎要将他吞没似的,铺天盖地地涌上来。 楚寒今想坐下, 又站了起身。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总觉得被他带得紧张起来了。楚寒今抿了一下唇,问:“我要怎么救你?” 越临压低声:“我现在伪装成来妓馆嫖宿的客人,要是不想被人发现端倪,就得找个人喝喝酒,坐一坐, 装装样子。” 楚寒今顿了顿:“那……” “我……”越临默了会儿,道, “我没办法找其他人坐。碰他们我心里不舒服。” 楚寒今第一次感觉摸不着方向, 静住了。 他听到那边一个清亮的男声。 “哥哥从哪里来的?往日从来没见过哥哥, 是张生面孔呢。第一次来?” 越临:“嗯, 第一次。” “爷这么清纯啊?奴家怎么不信呢?哼~”那声音扭得一波三折,声音也娇滴滴的, 充满了娇嗔, 一时让楚寒今听着都有些耳热, 没想到有人说话是这种腔调。 越临也沉默了会儿, 说:“不骗你。” “哼~奴家就知道,爷舍不得骗奴家~” 如此媚态, 让楚寒今皱了下眉。 男人都喜欢娇滴滴的, 哪怕平时看着不娇, 但在床上也得娇, 一声下去骨头都酥一半, 青楼妓子大多习此风气。 不过旁人听起来,确实过于淫词艳调了一些。 越临明显受不了:“我只能使点法子了。” 楚寒今:“嗯?” 他的疑虑维持时间并不长,越临似乎端起了酒杯:“来,喝一杯。” 喝完没片刻,那位小倌儿便站起身:“哎哟,我先过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楚寒今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问:“你做了什么?” 越临:“我往他酒杯里放了点药。他闹肚子了。” “……” 楚寒今刚点头,对面又是一声娇笑:“爷,怎么一个人坐着啊?奴家来陪您说说话~” 越临:“又来一个。” 楚寒今觉得稍微有一点棘手。 越临总不能让这群人全闹肚子吧?那也太奇怪了。 “爷,喜欢听什么小曲儿,奴家给你弹?爷,是奴家长得不漂亮吗?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爷这双眼也太高了~” 越临:“……你随便弹。” 他应付该女子时,耳畔静了一会儿,响起楚寒今清冷的声音:“我现在过来找你。” 说完,楚寒今站了起身。 猜到会有人盯着,楚寒今没有灭灯,易容了身形走出大街,来到红翠飘摇的青楼前。他伪装成路人的脸,进门照着越临说的流程,先点了壶茶。 没片刻,耳畔有人说话:“刚才那位爷长得真俊朗,百里挑一的人才。就是眼皮高,只顾着喝酒,根本看不上我,哎……” 楚寒今侧头,辨认出这声音,正是方才那位小倌儿。 他此时正跟人嗑瓜子,啧声,甩了甩头:“要是能和他睡觉,我不要钱也行啊。” 他说完,注意到旁人看着他。 楚寒今声音一丝不苟,但说的却是青楼行话:“陪我喝酒。” “哎~来了来了~爷什么时候来的啊,奴家方才都没瞧见,今天天气真热啊……”小倌儿领着楚寒今去他的小屋。 不过刚一关门,楚寒今道了声“得罪”,抬手在他后颈一打,人直接软绵绵地倒下,被楚寒今接在手里,送到榻上。 楚寒今附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易容成他的模样。 他开门,大步走出去。 - 不远处的帷幔之中,有一个人远远地站着,时不时望向这边,不用说都能猜到,这是落阳安排的眼线。 “爷~你想听什么曲儿就说啊,奴家给你弹~喜欢漂亮的,我们这里都有,怎么闷着不说话啊?” 一张张花团锦簇的脸,让人起腻的声音。越临相貌好,闲着的妓子全都来调笑他,他却巍然不动,这群人调笑得更来劲。 越临将酒杯放回桌上,叹了声气,听见铃铛里道:“我来了。” 他一抬头,还是方才那位小倌儿的脸,但气质截然不同,眉眼隐约显出几分矜贵,坐下僵声道:“我陪你喝酒。” 越临抬眸。 空气中传来熟悉的香气。他点了一下头,肩膀放松下来,拉过楚寒今的手腕搂怀里,语气顿时轻浮起来:“等你半天了,怎么才回来?” “原来有等的人了啊?” “哎呀,难怪都看不上我们呢。” “姐妹们,散了吧散了吧。” 周围的人作鸟兽散。 楚寒今只觉得有些不稳当,被他搂坐在腿上时,扶着他肩蹙了下眉:“别……” “周围的人都这样。”越临说。 楚寒今侧头一看,青楼不愧是青楼,果然浮艳浪荡,不仅搂着人坐腿上,直接凑着脸亲吻芳唇的人也不少,甚至有人手都摸到了大腿根。 楚寒今收回视线,被越临捧着脸挡住眼:“不看那些下流的东西。” “……” 他的手心微热,让楚寒今稍稍红了脸,将头别开。 要真说下流,他做梦时看见的,不知道比这下流多少倍。 楚寒今虽然易容了,但身上还是熟悉的香气,相似的味道,越临凑近闻了一下,立刻被楚寒今警告性地一推手:“别乱来。” “不来,不来。”越临说,“只是单纯的伪装。” 那边人时不时调头来看。 不过此时此刻,楚寒今被抱坐在腿上,轻轻搭着他肩头,宛如一副鸳鸯交颈的恩爱模样,挑不出一点错处。 半晌,越临轻轻揽着他的腰,道:“你太紧张了。” 能不紧张吗? 大庭广众,搂搂抱抱。 还嫌他不够配合? 越临再抱了抱他:“没事,放松就好。” 在那人的眼里,这两人正耳鬓厮磨,说悄悄话。 不过越临说的是:“我身上酒味重吗?” 楚寒今:“有一点。” “我散散,免得你和小孩儿闻着不舒服。” “……” 被他这么说,楚寒今不由得在意起了他身上的味道。酒味很淡,更多的是一种干燥热烈的暖意,混杂着身上被沾染的香粉味,但遮掩之下,其实是一种挺奇怪的味道…… 说不上来,和六宗的世家子不同,修道又好风雅,无论是谁,身上要么是檀香要么是药香,要么混着丹药的气味。 可越临的味道却无修饰,是一种晒过太阳的干净的味道。 会让人脑中一下子联想到紧致皮肤下的肌肉,泌出薄汗的胸膛,冒着热气起伏的模样。 甚至……让楚寒今联想起在失忆时在山林中的深度接触。 光这么一想,楚寒今眼皮都烫了起来。 正说话时,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道友?” 越临抬眼,没错,正是落阳。 落阳笑容满脸:“这里的曲儿可听得喜欢?” 早知道这人阴魂不散,越临应声:“好听。” “啧啧啧,这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迷住你的眼啊?我看看我看看……”说着伸手去抬楚寒今的下颌,但他手猛地被越临攥住,推了出去,抬头对上一双压抑的眼。 越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哎呀,那对不起了对不起了,没想到道友这么怜香惜玉,这小倌儿今晚能陪你睡觉,是他的福气。”他晃着手里的一罐酒,“我特意找你半天了,方才冒犯,正好拿这酒抵罪,也给你们今晚助助兴。” 越临:“什么酒?” “药酒。我特意酿制的,味道甘甜,最重要的是可以增添一点小情趣。”落阳笑嘻嘻。 越临看着酒瓶,抬了下眉,“你行事需要药酒助兴?我从来不用。怎么,莫非你有隐疾?” 被直指不行,落阳脸僵了下,但仍然笑着说:“只是调味的小玩意儿。我还以为道友很放得开,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是我高看你了。” 语气是知音难觅的失望,连连摇头,不复先前的客气。 既然他吃瘪,越临不再怼,伸手接过了酒罐:“我今晚试试,谢了。” 落阳轻哼一声,离开。 越临只打算接过酒罐,敷衍一下他。 没想打掌心覆上了一层湿润的水痕,他垂下眼睫,闻到了淡淡的药酒气味,皱眉:“漏出来了?” 落阳离开楚寒今才抬眼:“什么?” 也就那么一瞬,越临察觉到掌心的水渍在快速边干,像被海绵吸入一样,迅速在他指尖和掌心挥发,渗入了皮肤之下。 修道者一般内外功兼修,又吃丹药,就是为了摆脱□□的阻碍,所以许多人看着与常人无异,但体质实际大相径庭。 以越临的体质,就是此时此刻喝下一瓶鹤顶红,也能由内丹催出毒素;将手放在油锅里,也未必能伤到分毫。 可现在,这酒竟然沿着皮肤渗入了他体内。 越临起身:“去个人少的地方。” 楚寒今意识到了不对劲:“跟我来。” 他俩回到小倌儿的住处,进门,楚寒今恢复了原貌。小倌儿还在沉睡,如果没有楚寒今唤醒,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这酒……”怎么了?楚寒今刚想问,他后背抵上一阵微热的躯体。 越临眉眼阴沉:“我有点热。” 他眼睛也泛出嗜血般的赤色,像两颗燃烧的石子,呼吸间吐出仿佛穿行在沙漠之上的热气。 楚寒今猜到什么,刚才落阳的话他能听明白,他握住越临的手腕:“只是热?有没有其他异常?” 越临也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但他此时还算冷静,看着楚寒今的眼睛,汇报:“很热,还有……想……” 他顿了顿,闭眼坦诚道:“我中药了,想和你睡觉。” 楚寒今手指轻轻颤了一下,但此时他更关心的是,这药酒除了催情,是否还含有毒素。 他咬牙,轻声道:“还有呢?” 越临视线落在他脸上,滚烫,呼吸也重了很多,开始感到难受了:“没有。只是……想和你……” 他唇紧紧地抿着,半晌道:“上.床。” 说出这两个字,他仿佛被刺激到了什么癖好,有些失神和兴奋了。 楚寒今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扭头看榻上睡觉的小倌儿。 他握着越临的手,已经被反握住,感觉到越临粗粝的拇指拂过他手背,轻轻摩挲着,好像爱不释手把玩着瓷器,手法又暧.昧,让他手背泛起一阵痒意。 有些……让楚寒今感到头皮发麻的气氛。 空气中情绪饱和,他不记得自己经历过,但身体却熟悉这种氛围。 他知道越临想要什么…… 越临想要他。 第34章 第34章“我们看起来像一对”…… 房间里一片死寂。 楚寒今手指扣紧椅背, 眼下泛红,直勾勾地盯着越临。 但凡想起方才一丁点儿的片段, 旖旎香艳都能让楚寒今原地自戕,找根木柱撞死,顺便拉上越临垫背。 ……太羞耻了。 太奇怪了。 过他跟前的越临似乎好受了些。□□的阴毒之处就在于他会让丧失理智,沦为欲.望的奴隶,大脑放空,做出平时根本可能发生的事情。 比如刚才。 比如越临说的些。 包括结束时,越临小心弄到楚寒今衣衫上的东西。 ……还有空气未曾散尽的余味。但凡再想一瞬,楚寒今握住椅背的手便攥紧, 几乎浮现出青筋。 他恨得给越临来上一剑, 羞耻得眼下泛红,几乎快背过身他。 越临慌慌张张:“对起——” 楚寒今道:“住嘴。” 越临:“我刚才——” 楚寒今:“我叫你再解释。” 说完, 肩膀微微脱力了似的, 转向另一头:“就当这一切发生过。” 当冲击力大到他无法承受时,选择忽略这件事。 在现在的紧关头,楚寒今努力顾全大局。他了一眼越临,脸『色』甚至有一丝狼狈:“你现在……好了吗?” “……” 里有难以言喻的尴尬,明白他是问□□有有完全消效, 越临说, “好了。” 释放出来便了刚才的憋闷感和燥热感, 浑身舒服了一些。 过正是因为理智回笼,这对峙的场景才分外可怕。 楚寒今背过身走到别的地方,他的脸,声音还泄『露』出了几丝稳:“是普通的□□?他为什么给你下□□?” 越临想了会儿,道:“许是想探我俩的关系。” 楚寒今:“何意?” “许是你我起来……太像普通与侍从。” 他就差说出“我们起来像一对”这句。 他和越临行为亲密,被怀疑有染, 合情合理。 楚寒今回身对上他眼睛一瞬间,跟针扎了似的飞快转身,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正经模样,但耳后又是一片粉红。 他还知道自己害羞会红了耳尖,调整着神『色』说正事:“他动探验我们,确实是干了坏事心虚?如果问心无愧,必这么畏畏缩缩。” 越临点头。 从他俩现在询问的线索来,落阳跟周少爷属于情敌,很可能这是一场情杀。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之前有说周少爷被咒死,如果是这样,修士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了。” “对。” 得出了此行的结论。 昏黄的房间内,他俩面对面安静了一会儿。 诡异的气氛,似乎方才熄灭的氛围又死灰复燃,越临转移了题:“明早我还得从这扇门走出去,做戏做全套,你……” 他想说,是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 想到楚寒今避开了他的视线,“既然他是被咒死,你今天将手伸进棺材察觉到异动,说明他的尸体或者棺材内有蹊跷。明天早晨他下葬,等下葬了再去掘坟开棺,对死者敬,今晚就过去。” 越临:“再验尸体?” 楚寒今:“再验。” 现在快接近时,青楼做夜间生意,固然热闹非凡,但大街上其实安静一片,大家早关门闭户睡觉去了。执意如此,越临点头:“行。” 楚寒今跃出窗户。越临临走前又对小倌儿施加了一道咒印,免得这半道醒来,这才跟在他身后出来。 走到了周家的宅邸,明日便出殡,今晚通宵打笳乐,眼灯火通明来往。尤其停放棺材的地方围了少修士和丧葬老者,正在做法阵,超度亡魂,往天上扔撒着纸钱。 周少爷的母亲在,正半蹲在棺材前一草垫上“哭灵”,又叫“哭丧”,下葬前的一种仪式,亲哭得越悲恸越大声,死者越显得风光大葬,倍有面。 周少爷的尸体暂时从棺材取出来了,停放在棺材板上。按照仪式,道士推测出了入棺的吉时,所以今晚得先将尸体抬出来,放到明早吉时到了再重新入棺,死者方能安息。 这些流程能出错,错了伤及全家福报,还可能使周少爷化成厉鬼。 旁边站了很多围观的老百姓,边磕瓜边摇头:“白发送黑发,周家倒霉啊!” “少爷是我着大的,见夫哭,我这心里难过。” “哎,可惜了周少爷一表才!” “……” 旁边低声啜泣的丫鬟婆在少数,据说周少爷『性』格温和伶俐,喜读诗,待彬彬有礼,来所言非虚。 楚寒今和越临站在群,原本警惕的几个打着呵欠,正在一旁喝茶。 道士说:“所有,还想瞻仰死者遗容最后一面的,速速过来!所有,还想瞻仰死者遗容最后一面的,速速过来!” 群陆陆续续走到尸体旁,死者最后一眼。 楚寒今跟越临对视。 他俩缓慢走到尸体旁,跟周夫道了句“节哀”,见道士挑开了死者脸上的白布,『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 因为周夫垂泪着,他俩好造次,了一眼,互相对上了视线。 楚寒今点了点头。 越临点头。 来都意识到了,这死者对劲。 越临准备后退一步时,听到法场道士忽然轻轻哎了一声。 越临抬眼。 民间道士与他们结金丹修仙的修士,是天资寻常的普通,么修道是为修身养『性』,么是为赚钱养家。这位道士显然是后者,戴着冠簪头巾,穿明黄『色』道袍,脚踩云鞋,正是越临白日向他“讨债”的一位丧葬铺老板。 刚才光线昏暗,这又行头大变,越临一时认出来。 丧葬铺道士见他,吓得后退一步,手举着桃木剑讷讷地说出来。 越临是笑了一笑,和楚寒今重新回到群之。 楚寒今先说:“尸体对劲。” 越临点头:“有臭味,有腐败。” 楚寒今沉『吟』道:“按照时间,他已经死了快七天了,风柳城这地方地数漠北,天气炎热,阳光暴晒,尸体可能毫无腐烂的迹象。” 越临叹了声气:“还得再探。” 但周围太多了,最后一晚,死者的亲朋友会在死者身旁陪伴他最后一晚,名曰“守灵”,明早再送他上路。所以,无法避开周少爷亲的耳目,自然无法对死者的尸体进行『摸』索。 就想了一会儿,越临应声:“我有办法了。” 楚寒今侧头他。 越临稍微站到群显眼的位置,个众星捧月的道士忙活了许久,终于歇下了,正坐在八仙桌旁喝茶,边擦拭额头的汗边偷偷『摸』『摸』往越临这边打量。 正好一抬眼,见越临冲他勾手指。 “……” 他迟疑了片刻,放下茶碗,走到越临面前来,满脸绝望:“仙爷,有什么指教?” 他是个正职卖纸钱副业当道士圈钱的普通,哪敢跟越临这种被分尸了还能复活的修士比,吓得站都站稳。 越临语气闲闲的:“别紧张啊。” “,紧张……” “你这身衣服错。” 丧葬铺老板有些解,支支吾吾的:“啊?啊……仙爷这是,什么意思?” 越临言简意赅:“借我穿穿。” 在丧葬,能密切接触尸体的有道士,连亲都行。 丧葬铺老板满脸解:“这,仙爷,斗胆问一句,你我这身皮做什么?” “问这么多?别废。” 老板赶紧点头:“就借你穿吧,记得还我。” 他把衣服脱下来,是一层外衣,递到越临手里。 在周围的眼里,他俩像是在交接事业,低声说,并有别引注目的地方。 越临换上了道士服,向棺材方向过去时,老板终于明白了:“仙爷,你想查死者?” 越临侧头:“怎么了?” 老板明显知道这尸体有古怪,但他敢说,既然越临去查,他胆大了很多,走近低声道:“尸体对劲。既然你,我跟他们先明说,假装你是我的学徒,这样就起疑心了。” 他连忙又补了句:“绝无冒犯绝无冒犯!” 越临深深地了他一眼。 老板顿时臊得面红耳赤 ,手足无措。 他这辈敬天命信鬼神,唯一干过的一件缺德事,就是时候想钱想疯了,对着一具棺材内的尸体拼命咒骂,这成了他后半生耿耿于怀的事,如果有机会,他一定想补偿。 越临道:“谢了。” 他走到法阵央,果然,换上了道士这身皮,一切显得合情合理了起来。他用帕半遮住了脸,死者的亲敢问,怕犯忌讳,吊着嗓:“道?” 越临压低声:“事,给少爷上个锁,免得阴间被鬼欺。” 这是他瞎编的行,其他听得懵懵懂懂,敢说,就点了点头,继续闲谈。 越临终于正大光明走到了死者面前,他掀开盖在尸体上的布,『露』出苍白的尸体,梳洗非常整齐,头戴布帽,嘴含布帛,手里握着纸灰钱袋,穿七层寿衣,双目紧闭。 如果是肤『色』过于苍白,简直就像睡着一样。 越临将手放到他脖颈后,探指片刻。 错,有一道被撕咬过的牙印。 跟天咬他的伤口差多。 越临继续『摸』索,心道了声“得罪”,将寿衣解开,『露』出苍白的皮肤。 等他将身体稍稍侧过时,手指突然顿了一顿。 一道漆黑的符咒,三勾,间呈朱红『色』。 越临心道:妙。 这虽然跟施加在楚寒今后颈的傀儡咒印完全相,但大部分形制相似,显然是一道未完成的傀儡咒。 越临动声『色』为尸体穿好寿衣,说:“弄完了。”将布重新盖回脸上,走向楚寒今。 远远走来,楚寒今见他脸『色』深沉,询问:“有线索?” 越临点了点头。 群之外,一道青衣摇曳地站着,手里拿把折扇。 群混杂,知道他了多久了。 久见楚寒今和越临,笑了笑。 随即,目光转向越临,道:“九哥?” 第35章 第35章“你害羞了” 越临:“我不你九哥。” 白孤『露』出个神『色』凄苦的笑:“九哥, 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只会觉得很离谱。 所以越临骂了句:“病。” 他看了眼楚寒今。会意之, 楚寒今也装作与他不熟,去了停放棺材院落较为冷清的方。也不算装,按照楚寒今的个『性』,不理会他合情合理。他俩都离开了,那人还跟在背,苦苦哀求似的:“九哥……” 越临没理会,直走到几乎没人的方,背依然跟:“九哥。” 越临拂袖, 掌中泛出灵气, 巴掌他抽得退几步,脚步蹒跚之, 身形微微稳。白孤嘴角溢出血丝。 打完, 越临笑了笑:“你这人点奇怪,又说你九哥死了,又说我和你九哥得像,现在直接开始叫我九哥了。我无缘无故被你纠缠,觉得很烦恼。” 越临这巴掌非常瓷实。跟扇奴似的, 要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人必颜面尽失。不过白孤只愣了下, 小脸惨白,腰背挺得更直让他打:“九哥,只要你肯原谅我,怎么打我骂我我都认,我绝对不说个不字。” “那我要打死你呢?”越临说。 “打死我就打死,我这条命九哥给的, 九哥拿回去便!”白孤语气傲然。 越临哈哈笑了两声:“我不了解你的家事,不感兴趣;你也别在这里惺惺作态,扯虎皮唱大戏。唯实在的点只,你已『骚』扰到我了。现在,你往前步,我就打你巴掌。” 白孤:“九哥……” 越临手中聚起灵气,这掌下去,白孤半跪在,吐了口鲜血。 越临:“还要继续吗?” 白孤伏趴在上,满脸鲜血,朝他的方向跪行:“我早说过,九哥要杀要剐,悉尊便。” 空气中安静了会儿。 如果人想表『露』诚意,生命无疑最好的证明。越临笑了笑,微微上扬的唇角略带残忍:“那我就看看你多大的诚意。” 劈下去掌。 又掌。 又掌! 他掌心灵气不多,声音也压得很低,但每掌挟万钧之力,隔空打向白孤。他小身板打的摇摇欲坠,跪倒在时骨骼发出不堪承重的声响,衣衫完好无损,鲜血却渗透而出扩大到了满背,证明他的皮肉脏器已破碎。 如此残忍的画面,楚寒今忍不住道:“越临。” 要打死人了。 可能就在须臾之间。 此时,人说话从前方转来:“找个方撒泡『尿』,诶哟,可憋死我了!” 越临方停下了手,面『色』阴暗。 白孤感受不到掌力,抬头,虚弱的声音带欣喜,诚挚恳切:“九哥……你……肯……原谅……我了?” 越临只骂了句:“晦气。” 他拉楚寒今离开这个方,对背的人置之不理。 走到竹影中,楚寒今回头,见那白孤已站了起身,半垂头,满脸血腥,蓬头垢面,正在慢条斯理整理衣衫。 明明狼狈不堪,但没丝毫弱势感,给人种……奇怪的感觉。 说不上来,楚寒今只觉得些诡异。 待走远了,他耳畔响起越临压低的声音。 “他最会撒谎。” 指这位白孤了。 楚寒今问:“何意?” 越临摇了摇头:“我第次见到他时,家里的兄弟姊妹吃饭,他连上饭桌的资格都没,就在旁边坐,人蹬掉了只鞋,他就凑上去捡,托腿半跪穿鞋。 “看他这幅当奴的可怜样,我想帮帮他,他以跟我混,不要参与姊妹间的派系斗争。结果他表面文文弱弱,答应下来,实则阳奉阴违,转头把这事告诉了我那几个姐姐,害得我挨了顿打,腿骨断了根。你说气不气人? “从此我就也懒得理他,看他给我姐姐当狗,但等到他们都打不过我时,他又开始拐弯儿托人给我送信,道歉,说想跟我混。” 楚寒今:“你答应了?” 越临:“我不答应。来天,他用了今天这招苦肉计。人想杀我,他冲上来替我挡,差点被捅死。我很感动,查知道,这个杀我的人他找来的。很幼稚又很可笑,不?” 楚寒今:“确实可笑。” “但我也没计较,想他还挺可怜,为了抱住根大腿不至于被杀死使尽手段。我没声张,而他竟然以为我不知道,此但凡求于我,想勒索我,都表面柔柔弱弱,背里使恶心的手段。” 越临顿了顿,说:“但我还没计较。因为他看起来可怜。” 楚寒今点了点头。 他现在可以想象当年的越临多么意气风发,心胸宽广,被人追捧。 “看吧,他死不了。”说完这个,越临聊起正事,“我刚检验死者的尸体,他肩膀除了枚咬痕,还个跟你曾中的傀儡咒相似的咒印,应该还未完成的傀儡咒。” 楚寒今眼皮掠,起了波澜:“么?” 按照他中咒的历,那个傀儡咒只会让人神智被『操』纵,而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伤害。 修士杀普通人易如反掌,简直如同捏死只蚂蚁,如果咬痕致命伤,那为么多此举弄个傀儡咒? 傀儡咒消耗的灵气大,单纯解释为,先『操』控了他进行谋杀,说不通。剑捅死个人,比弄个高阶傀儡术容易得多。 楚寒今些不解了:“为么?” 不对。 按照之前的思路,应当落阳为了小蝶情杀死者。现在多了道傀儡咒,原来的思路就解释不通了。 仿佛置身于『迷』雾之中,楚寒今说不出话。 片刻,他道:“这道傀儡咒,确落阳下的吗?” 这道咒术禁术,知道的人极少,联想到天葬坑琴魔。如果凶手同个,那他不仅杀了风柳城位死者,还想自己炼制为剑灵,甚至想杀六大宗的人。 区区个镇守修士落阳,这样的本事,不会分身乏术? 楚寒今思绪微『乱』,仿佛置身于盘棋局之中,他被推走,可看不清执棋者究竟谁。 越临示意:“先回去,慢慢想。” 楚寒今点头:“好。” 期间越临回了趟小倌儿的房间,从正门出来,他俩在客栈汇合。 楚寒今坐在茶几前沉思不语,越临洗了水果端到他面前,说:“你吃点,准备睡了。” 楚寒今:“我睡不。” 越临:“不用这么紧张,反正周少爷也死了,咱们要做的无非就破案,仅此而已,用不急迫。” 楚寒今看他眼,接过他递来的杏,咬了口。不过咬的时候仍然走神,汁水打湿了唇瓣,瞧鲜艳可口。 楚寒今浑然未觉。 越临安慰他:“也许事情没这么麻烦呢。” 楚寒今:“怎么说?” “比如周少爷的死因:会不会落阳机缘巧合之下学会了咒术,而他又小蝶的姘头,于决报复『性』在他身上试咒,结果不小心把他弄死了。” 楚寒今瞥他眼:“那为么弄死他却不消去诅咒,等被人发现吗?” “……”越临点头,“你说得对。” 他拿了块西瓜,吃了两口,又道:“还种可能,些杀人犯杀人也讲究乐趣,会挑专门的日,相貌相似的人,用相同的手法,曾还个变态杀了五个女儿来对应五行风水,以便自己成仙。所以用个傀儡咒,会不会单纯想杀人杀的趣?” “……” 楚寒今艰深看他眼,但不得不承认:“比上个靠谱点。” 越临笑了笑:“这就对了。说这个傀儡咒并未完成,说不他们还想用死者的尸体做么。” 楚寒今点头,但焦虑的心情没缓解。 他必须找到傀儡咒的主人。 越临走近,摁了摁他的肩膀,温柔的力道让楚寒今肩头微微松懈下来:“该休息了。按照你以前的作息,肯早就睡下了。” 他声音也很轻。 可肩膀被他碰上,楚寒今就跟火似的,轻轻颤了下,身形变得僵硬。 他又想起了在青楼发生的事情。 身旁,越临意识到他不对,手放开:“洗漱休息。” 说完,他打来盆水,放到楚寒今跟前。 楚寒今净了脸,收拾干净,越临端水盆出去,片刻打来盆热水。 楚寒今坐在床铺上,他便走近,半蹲下替他脱下了靴:“洗脚。走了天,泡泡脚疏通血脉,方便入睡。” “……” 看他自然娴熟给自己脱鞋,楚寒今手伸到半空,怔了下。 记忆里么东西闪过,还在山林里的木屋,他又被傀儡咒『操』纵在外面『乱』晃,晃得身都泥水,被越临找到牵回家。他打了盆热水,楚寒今抱到了椅上,脱下他泥泞肮脏的靴,给他洗身上的污秽,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得时不时抬头低声说话,跟哄小孩儿似的。 接触他的身体,越临轻车熟路。 楚寒今走神时,越临已他的脚按在了盆里,道:“我试过了,不很烫。” 水偏温热,踩下去脚背发痒。 楚寒今看了他会儿,微微攥紧手指,衣袍抠得凌『乱』。 越临抬眼,无意看到他的手指,笑了声:“你害羞了。” 楚寒今:“???” 这都能被看出来? 越临继续笑:“你害羞的时候,都这样。” 第36章 第 36 章 楚寒今看了他会儿, 明明带着羞恼,却将脸板了起来:“你很了解我吗?” 越临只得顺驴下坡:“说笑,说笑。” 楚寒今:“哼。” 脾气真的大, 俨然还有发怒的趋势。 不过他也不过只对越临这样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 越临捏紧了掌中白皙的脚踝,温温柔柔地拿帕子擦净, 扶他到床上休息。 楚寒今睡姿工整,躺下后乌秀长发披散在枕头, 单手微微撑着下颌, 俨然像一位入睡的侧卧美人。 越临往床上坐。 他俩在山里也睡一张床, 没有让越临单独打地铺的道理。何况楚寒今还主动地留出了一片空位。 躺下之后, 两人静了一会儿。 越临:“我知道你还没睡着。” 楚寒今:“嗯?” “呼吸声, ”越临语气十拿九稳, “你睡着了呼吸很慢很沉,现在依然急躁。” “……”楚寒今睡不着,还是为那枚符咒。事情已经发展到让他感觉迷惑的程度。 越临道:“睡吧,再不济, 我们还能从没完成的咒印下手。” 楚寒今闭着眼,嗯了一声, 低着声, 像沉入潭水中, 气息缓慢埋入最深的地方。他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梦到十几年前那场战争, 父亲和母亲作为修士上了与魔道对抗的前线,而他站在院落中, 火光漫天, 亮起的星点如萤火虫乱舞。 不知怎么, 他却不是小孩儿了,手指被轻轻牵住。 有个声音道:“父君父君。” 楚寒今讶异地低头,看见一个可爱的小孩儿,穿身红色的肚兜,发缕垂至耳鬓,笑意软糯,蹦蹦跳跳:“父君父君!” 楚寒今一直没睡好,总感觉胸口沉闷,看见他时笑了一笑,心情舒缓:“是你吗?” “是我是我!父君抱抱!”小孩儿将手探出,垫着脚,示意他抱。 楚寒今便将人搂在了怀里。身旁走来一道高高的身影,又搂住了他的肩,三道身影望向不远处飞舞的火光,遥遥并立。 楚寒今醒来了,睁眼,自己在越临的怀里,颈枕着他的肩。 “……” 这个睡姿倒是舒服,同时,越临单手搭着他腰,也不知道夜里揩油几次,另一只大手放在他臀部。 “…………” 阳光穿过窗柩落入眼中,楚寒今忍耐地拨开他手,坐了起身,打来一盆水洗漱。 越临也醒了:“这么早?”他睡眼惺忪推开了窗户,被阳光照的眯眼,窗外传来一阵爆竹和唢呐的混响。是送葬的队伍。正前方八人抬棺,道士举桃木剑在前引灵,棺材两侧跟着披麻戴孝的死者亲属,送葬的队伍排到了街尾。 “周少爷好气派。”越临回头,楚寒今已收拾停当,随时准备出发。 越临不急:“先吃饭,送葬的队伍走得慢。” 因为棺材重。材质越好的棺材越重。 果不其然,他俩吃完早餐追出城外时,送葬队伍果然并未走远,沿着小路走向埋葬土坡,已挖了一个大坑。其中填满烧黑的稻草灰,旁边摆满丧葬纸人,等着下葬时烧化。 八个大汉,拼劲全力才将这口金丝檀木棺停进坑中,满头大汗,等待道士念完符咒、烧化纸人后,拿起铁锹,往棺木上铲了第一锹土。 刚撒上去那一瞬间,一袭身影飞扑至棺前,是周夫人飞,她嚎啕大哭:“我的儿——”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儿子即将埋入黄土,从此阴阳两隔,怎么能不悲痛欲绝? 送葬的人沉默地看着,周夫人单手拍着棺材,老泪纵横:“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你怎么就丢下为娘的,一个人走了?你叫我以后的日子要怎么活啊?” 有人劝她:“夫人,节哀,节哀,这人走了,是阎王收命,无可奈何!我们要好好地活着,少爷也希望你好好地活……” 周夫人置若罔闻,涕泪纵横:“儿啊儿!为娘的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让你年纪轻轻,白白地走这么早啊……是为娘的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场面哀戚,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众人皆默然。 可听见这句话,楚寒今没忍住看了一眼越临。 亲人离世,心态崩溃说的肺腑之言,句句情真意切。可这是最让人费解的地方,为什么周夫人要说对不起? 周夫人拼命拍打棺材:“儿——为娘的对不起你,为娘的没用啊……眼睁睁看你惨死,却不能为你申冤,让你在黄泉路上,走都走不安生啊,儿啊——” 一个母亲的崩溃大哭,在场性格温和的妇人,都轻轻擦拭眼泪。 可这些话,实在太令人奇怪了。哪怕在之前的白席,她依然强忍着冷静,可现在马上要看见儿子下葬,似乎再也忍耐不住,哭的含糊不清:“儿……儿……你要是在黄泉下……还看得到……就……就……”她声音咯咯,似乎被什么东西噎着,“就……报仇……报仇吧……让他们……不得……不得好死……” 说完,她猛地一闭眼,浑身发抖,似乎太过悲痛一口气没顺上来,开始抽搐。 连忙有人扶她:“夫人!夫人!” 现场乱作一团,周夫人被丫鬟扶到一棵树下顺气,两腿岔开坐着,神色苍白,盯着墓穴处咻咻地喘气。 而在场的人,更是议论纷纷。那道士叹了声气,说:“吉时到,再下黄土!” 看热闹的女人,纷纷安慰周夫人;几个男人拿起旁边的铁锹,将泥土铲到棺材上,应着道士的尖声—— “防人发狂起颠,败退绝嗣倒房!” 一抔! “元辰星君,中破魁罡七魄!” 再一抔! 黄土纷纷扬扬如细雪,淋满棺身。 楚寒今越听,却越觉得心情微妙。 ——全是镇压厉鬼的符咒。 待棺身几被黄土覆盖,接下来便是冗长的堆土过程,路人们送死者到这一程便结束了,纷纷散开回家,片刻之间,墓穴处只剩下了几位力汉和道士,还有楚寒今并着越临。 道士一看见他俩,摘下帽子就变回了丧葬铺老板,走近笑笑:“二位仙长?” “昨天的事,谢了。”越临说。 “不谢,犬马之劳犬马之劳。”他说,“剩下的就是埋棺材堆坟包,没什么好看的啦,二位爷回去吃早饭吧!” 楚寒今却不动,看着他的眼睛。 “……”对方略感心虚地转过脸,挠了挠头皮。 楚寒今:“为何是镇压厉鬼的咒?” 老板嘿嘿笑了两声:“这就是仙长么?什么都能听出来,平日送葬时施法,除了我,没几个人听得懂呢。” 楚寒今:“从实招来。” 他声音不算凶,很温和,修养温雅恰到好处,不过隐约含着不怒自威,让人情不自禁想回答他。 老板叹了声气,目光乱转,摸着头脑往后看了看,确定其他人都走开后,才又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昨晚二位爷来探查,我心里就猜到了。” “怎么说?” 旁边挥锹的人回头看了看他,不过他俨然是这群人的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这少爷是被人害死的!” 越临嗤声:“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老板点点头,道,“二位来估计也看明白了,我们风柳城归荣枯道的修士老爷管,而上面这两位修士老爷,啧啧,一个性格冷漠自负,一个风流残暴,我们普通人日子不好过啊。” 楚寒今:“继续。” “这两位修士在风柳城呼风唤雨,土皇帝!就没有他们得不到的东西,比如那位风流成性的修士,扔的‘恶绣球’,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孩子。而另一位,其实更恐怖……” “晨阳?” “对!” 在楚寒今的印象中,这人确实冷傲,不过并不爱说话,性格较为稳重,没想到他这儿有话,楚寒今点了一点头:“继续。” “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为了修仙,无所不用其极,前几年我们城里经常半夜丢了小孩儿,就是被他掠去炼成丹药服用;走在路上,看见谁灵根俊秀,一定会夺过去。比如以前有个读书人,就住在桥头卖豆腐那斜坡下。他觉得这读书人是个修仙的好料,便想收他当徒弟,但人家一心一意只想读书不想修仙,后来……” 他舔了舔皲裂的唇:“他登门三次,第一次问愿不愿意跟着自己修仙,那人说不愿。第二次登门问愿不愿意修仙,说那书生的夫人得了麻风病,马上就要死,而只有他能救。书生说完不愿,第二天老婆就死了!第三次登门,书生的儿子又在重病之中,下巴长了颗巨大无比的瘤子,喘气都费劲儿!晨阳问他修不修仙,他早就知道这人捣鬼呢,就说不修!结果这孩子的瘤子当场爆裂,黄红脓血撒了一床,活生生死在他面前!” 楚寒今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如此阴毒,居然是正道修士! 老板哼了两声:“太吓人了,两次都是我收的尸。看见那小孩儿尸体,我差点没当场吐出来!而那书生痛苦跪倒在地上,望着晨阳道长离开的地方,仰天长啸到声嘶力竭!你都不知道他心里有多恨!” 明明与本案无关,楚寒今却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老板摇了摇头,“书生上吊死了。就吊在道衙门口,一袭白衣,十指殷红,用血写了一纸控诉。但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结果不还是不了了之?” 楚寒今神色凝重起来:“真有此事?” “当然有,那吊死在树上的血迹至今都没流干!晨阳道长说这位书生根骨极佳,并不骗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树上的恨血日日如新,怎么都消不掉,昭示他的罪状整整三年了。” 楚寒今闭了闭眼,抿紧唇:“我自会去查看,还他一个公道。” “公道?” 老板像听见了荒唐话,回头看看长得正直清正无比的楚寒今,摸了摸下巴;又看看沉思不语眉眼阴沉的越魔君,觉得这两人结伴的诡异越来也强烈。但他不敢多问,叹了声气,手指往棺材处一指。 “周少爷死前三个月,也遇到了相同的事。” 楚寒今:“什么?” 老板确定地一点头:“晨阳也对他说过,你根骨极佳,要不要随我修道。” 恍如一记闪电,在脑中炸响。 而背后,缓缓响起一道声音:“又是谁,在搬弄我与师兄的是非啊?” 楚寒今后背炸了一下,而那老板跟瘟鸡见了黄鼠狼似的,猛地一缩,回过身,正是晨阳与落阳并肩走了过来。 两位相貌皆不俗,坚毅与风流,各得神韵。但事到如今,再看见他俩,楚寒今只觉得分外恶心,忍不住作呕。 落阳垂眸看丧葬铺老板:“是你啊?你平时最长舌,讲故事能编出花儿,刚才给两位仙长讲了什么故事?说来我也听听。” 老板哪里敢说话,越临摁住剑柄,道:“讲了几个你俩自侍神力残暴不仁、杀人如草的故事。” 那落阳默了默,悠悠叹一口气,道:“我早就猜到二位不肯信我,既然查案,又正好查到我师兄弟二人身上,那就是我俩倒霉。关于这几项指控,我并不反驳。” 楚寒今:“你承认了?” “不是承认。而是二位认定我与师兄残暴不仁,杀人如麻,那我和他无论做什么在你们眼中只会增加蹊跷,即使辩白,想必二位也不会听。” 越临轻轻嗤了一声。 落阳拂了拂大袖,一派端庄傲然:“清者自清。” 越临快笑了:“好一个清者自清!” 落阳:“道友大可反驳我,不必阴阳怪气。” 这一番话,属实把越临逗乐了:“我第一次看见杀了人的这么嚣张。” “在下何时杀人了?” “这棺材中躺着的尸体,难道不是你师兄看他根骨俊秀,想纳入麾下,结果周少爷不答应,便起了歹心杀人?” “道友,凡事要讲证据。口口声声说我杀人,那请问我何时杀人,何地杀人,为何杀人,用了什么兵器,使了什么咒术?空口无凭说一句我杀了人,道友难道不知道这是含血喷人、为人不齿吗?” 早知道这人伶牙俐齿,没想到这么能说。 越临原地走了两步,道:“你借小蝶与周少爷亲近,暗托他给周少爷下咒,是也不是?” “请问有证据吗?” “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和咒印,难道不是你们害的?” 落阳一脸惊奇:“我哪里知道这些。” “那你道衙门口的血迹怎么解释?你们真逼人为徒,不答应便强杀人?” “你说道衙口那些血吗?谁知道呢?有可能是有人看不惯我,故意编造故事陷害我,还使用咒术营造出这样一种假象,做出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落阳负着手,歪头笑了一笑,“既然二位可以指责我杀人,那我是否可以指责二位也杀人,只不过手段高明,毁尸灭迹得巧妙,让我找不到证据。不过我坚信二位一定不分青红皂白杀过人,是不是我一副笃定的模样,声音又大,二位便真杀过人?” “你……”楚寒今忍不住出声。 越临拦住他,摇了摇头:“不用问了,这人脸皮厚,就算证据摆在他面前也会翻脸不认,说成别人设计他、陷害他,而他清白无辜。” 楚寒今反而笑了一声,点头:“伶牙俐齿。” 落阳拱手:“先前一直仰慕月照君风采,没想到如此不辨事理,让在下颇感失望。” 楚寒今面无表情,对他的挤兑置之不理,反确定似的问:“你真认为自己没自恃神力残害无辜,对周少爷的死因毫不知情,不肯随我去荣枯道问审?” 落阳:“自然,我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好。”楚寒今声音更冷静了,“那我姑且认为你没杀人,且与周少爷的死毫无关系。可你还是得跟我走一趟。” 落阳幽幽地看他:“月照君这是要来强的?当然了,月照君尊位高贵,想污蔑我们师兄弟,我们自然是百口莫辩,鸡蛋怎么能跟石头硬碰硬?”说到可怜兮兮。 “非也。”楚寒今掌心出现一把缚链,微微旋转着,“一个月前,六宗春宴,行宗主进天葬坑时险些遇难,你可知道?” “自然。” “风柳城地处偏远,有些细节你可能不清楚,那几乎害行宗主丧命的琴魔,颈上的咒印与这周少爷一模一样。” 落阳怔住了,直勾勾看着他。 楚寒今:“知道为什么得跟我走一趟了?你身为风柳城镇守修士,竟然纵容邪道进入城内,杀害你守卫下的百姓却无所作为。而这邪道更有可能从你风柳城取道,进入春宴,几乎害死贵派宗主,而你依然毫无察觉。我问你,玩忽职守,酿成大错,你该当何罪?” 落阳被问的懵了,神色微变,下意识看了晨阳一眼。 他稍微有些慌张,确认:“这是伤了行宗主的咒印?” 楚寒今:“对。” 落阳眼中不复方才的轻狂,变为凝重:“我有失职之罪……可……可……” 他神色混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眸子转来转去,猛地一击掌:“我想起来了!”他口齿变得清晰,越发确定,“我曾经见过这个咒印!” 楚寒今神色露出悲悯:“可我并没告诉你那道咒印长什么样子,你不是从未见过吗?” 落阳脸色顿时惨白。 可以想见他听说这道咒印与行江信受伤有多大冲击,素来聪明,竟然露出了这么大一个马脚。 楚寒今本来猜他可能会甩锅,将咒印的祸患引开,不过现在已经暴露了。 果然。 落阳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再点头,脸色憔悴,道:“对,我撒谎了。” 楚寒今静静地看他。 落阳盯着地面,想了好一会儿,猛地点头:“周少爷确实是我杀的,可我杀的人实在太多,并不觉得多杀他一个有什么不同。这狗奴才不长眼,整个风柳城所有人都知道小蝶明明属于我了,可他还敢觊觎纠缠,我心中自然不悦。” 楚寒今拖长了调:“不是你师兄看他根骨好,动了歪心思?” “当然不是!我风流成性,品格低劣,可我师兄可是好人,一心一意修道,从不关心别事。不知道怎么总有贱人爱嚼他的舌根,不可理喻!” 楚寒今看了越临一眼。 落阳狼狈地笑笑,又道:“人虽然是我杀的,可小蝶也是共犯!你们还不知道吧,小蝶就是个贱人,也亏得姓周的那么喜欢他,跟个宝贝似的。姓周的跟他好了可不是一年半载,说要给小蝶赎身,结果跟家里人一提,不仅不同意,还打断了他的腿。到青楼里羞辱小蝶,给姓周的订了个亲,让他死了这条心。 “小蝶这个贱人,不然怎么说□□无情戏子无义?从此就记恨上了,老跟我说他的坏话。” 楚寒今:“所以?” “人虽然是我杀的,但却是小蝶怂恿我的。他骗来周少爷,灌他喝酒,姓周的这蠢材,还以为他回心转意,每天都笑盈盈地来笑盈盈地走。只不过他被意中人灌醉后,陪他的可不是小蝶而是我。我一直在尝试施咒,但这道咒术很高级,我花了好长时间才钻研明白。正好在他身上练练了。” 落阳摇头,语气叹息:“没想到,此咒竟然跟行宗主有瓜葛。” 楚寒今:“你从哪儿学来的?” 落阳:“正是春宴之前,有人经过风柳城,在客栈里操纵傀儡,我看这咒术高明,请他教我,他就爽快地答应了。” “……” 楚寒今不再说话。 越临脸色也颇艰深。 他俩互相对视一眼。 明明一句话没说,但就是有种莫名的默契,似乎能读懂对方的心意。 越临点了点头。 于是,楚寒今缓声道:“既然是情杀,那小蝶跟这事也脱不了干系。” 落阳眉梢微微挑了一下,点头:“要死,我得把这个贱人带上,跟宗主求饶,兴许能放过我。” 他们的对话极其别扭僵硬,就像两口齿轮咬合,你一句,我一句,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各自说出目的,而对方又完美地接上。 楚寒今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那就先回去,带上小蝶一起走趟荣枯道。” 落阳似乎很着急,点了点头:“好,他正在道衙,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说完,急匆匆要往前走。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身旁的晨阳,侧头微微看了他一眼,唇瓣轻轻压着,但顷刻之间又将目光挪开,显出沉思的眉宇。 四个人各自心怀鬼胎,朝着道衙走去。 楚寒今听到了耳旁的传音:“这太可笑了。” 楚寒今叹了声气,点头。 他没想到落阳会急不可耐到借口编得颠三倒四,就为了吸引他和越临去道衙。 但估计落阳也没想到,他和越临会这么单纯幼稚,若无其事便跟着他俩过来了。 各自的目的太匆忙,以至于连伪装都不屑于。 耳畔,重新响起越临的声音。 “注意安全。他们道衙有鬼。” 楚寒今心里有数。 这个鬼,可不是普通的鬼,而是一只吃人的大鬼。楚寒今要见到这只大鬼,就必须赴宴。 现在他、越临和晨阳落阳,都在赌,都是生死一线。 .... 第37章 第 37 章 道衙在正前方, 被一株巨大的树木遮掩。 几百年前,人间道皇推翻了俗世皇权,曾经的官府衙门被修士改造成道观接受香火侍奉,老百姓便从皇帝的子民变成修士庇护下的生民。 因此作为风柳城的镇守修士, 晨阳落阳未能恪尽职守导致城内有人惨死, 更导致邪道取径进入春宴, 这是莫大的罪名, 也是丑闻。 楚寒今作为承办春宴的远山道高位, 如果硬要追究, 荣枯道必定会秉公办事, 这晨阳落阳最严重甚至会被碎了金丹, 贬斥为庶人。 所以一听到咒印与春宴相关, 落阳顿时慌了手脚。 随便玩玩儿可以,但触及上级的利益就得死。 走到门口时, 楚寒今特意看了看丧葬铺老板说的吊死血痕, 像被指甲抠出的三道, 嵌在木质纹路里,分外清晰, 沾着几块撕下来的皮肤。 得有多大的恨意,才能用肉将木头掐得如此之深? 落阳明显心虚别头:“月照君里边请。” 楚寒今看他一眼, 神色不怒自威。可他依然不说话,不追问, 一副只忙着擒拿奸夫小蝶的模样。 他跟越临心里都万分清楚,此人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能将死的说成活的, 杀人的证据摆在眼前也未必真能治他杀人的罪。可现在, 他抓住了这个人的死穴。 楚寒今踏进了道衙之内。 听到越临的传声:“傀儡咒真正的主人应该就在里面。” 楚寒今应声:“正是如此。” 落阳忌惮他的神力, 不敢与他一战,害怕被他缉拿去荣枯道问罪,一时慌了手脚连杀人的事情都承认下来,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越临:“你怎么看出他骗人的?” 楚寒今想了想,道:“当时来青楼帮你忙时,听见他说愿意共享小蝶,可见这个人轻浮浪荡,感情观很有问题。既然不是真心,又怎么会因为嫉妒杀了风柳城首富的儿子?难道不是自找麻烦?” 越临微微挑了下眉:“没错。还是另一种说法靠谱。” 修士,归途仍是修仙。这世间灵石灵宝和灵气数量有限,贪婪之人,为了拿到自己不该得的部分,必然要去侵占别人拥有的部分—— ——比如周少爷的命。 正前方,落阳磕绊了一脚:“月照君,您慢走。” 他额头落下大颗的冷汗,作势往旁边让路,擦拭汗珠时手指摁在太阳穴,轻轻往上一点。晨阳看见之后,手藏在袖中被风鼓起,转头望向另一侧。 看出他们在通风报信,楚寒今并不揭穿,和颜悦色道:“这么紧张?” 落阳苦涩一笑:“杀了人要治罪,怎么能不紧张?” 楚寒今:“那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落阳受教:“月照君真宽厚,我正是不知今日才有了当初。” 话里沉寂,他绕过侧院沿着回廊走,与前面的部院不同,是一处围墙包裹严实的小院,进在院子很深,有人在门口侍立。 落阳解释说:“这是我住的地方。” 越临走进院内,说:“你院里好乱,这么多东西的残骸,全用布蒙着?是什么?” 落阳两眼泛出僵硬的色泽,直勾勾盯紧越临勾了一角的手指,直到越临轻飘飘瞥了一眼,又收回来说:“好脏的桌椅板凳。” 他神色放松了一些。 落阳指向院内:“走吧,小蝶也许还在睡午觉。” 楚寒今迈步时,察觉到背后隐约涌起一股杀气。 他很熟悉这种气氛,那是骤然迸发灵气时激动空气的涟漪,品阶越高越稳定,低的紊乱,能被更强大的人感知到。 他知道,晨阳准备动手了。兴许已经按紧了刀。 他想提醒越临警惕,不过越临神色自若,分毫不见慌张,只是对着他的手背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他放心。 手背微烫,楚寒今莫名便安心下来。正前方门推开。 一道身影坐在屏风之后。那人半垂着头,身形清癯瘦弱,及腰的发缕被风吹得微微拂动,只能看见一截飘动的青衣,正在细细地端详一本书。 一刹那楚寒今明白了。 竟然是白孤。 楚寒今侧头,越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背后“哗”一声清亮剑鸣,有人出剑了! 跟着,落阳大喊:“白兄弟!杀他俩灭口!” 果不其然。 落阳破罐子破摔干脆承认罪过的唯一目的,就是引来楚寒今跟白孤碰面,杀人灭口。他干的很熟练,看来平时就经常这样。典型不解决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楚寒今抽剑要挡,落阳连连送剑,但他绝非楚寒今的对手,再喊:“师兄,召出傀儡!” 然而晨阳脸色微变,没动手而是直勾勾看着茶几旁的白孤。白孤神色意外,满脸对突然打起来的好奇:“怎么了?” 他看到越临,张嘴想喊“九哥”,但顷刻之间脖颈便被一双手紧紧地掐住,将他拎起来,像拎起一只小鸡仔。 越临手背的青筋微微浮凸着,筋肉和骨骼的走势精悍明显,阴沉双目直勾勾盯着他:“原来是你搞的鬼。” 原来,操纵楚寒今的人是他。 原来,试图将亲哥炼为剑灵还不罢休,竟敢觊觎到了楚寒今的头上。 白孤脸上露出窒息的苍白,像一只被从水中捞出的鱼,眼球微微瞪着,双手紧紧搂住越临的手臂:“九哥……哥……我冤枉……我冤枉……咳咳咳……咳咳……” 越临手臂不再被皮肤包裹,逐渐显出烈火焚烧的深红色,其中隐约显出长长的骨头。他目光仿佛锁紧猎物的野兽,不带一丝怜悯,只有血腥嗜杀之意。 看到这一幕,楚寒今突然想起来了。 他第一次遇到越临时他便是这样一具头颅跟身体分离的白骨,肢体残破,后续从野兽身上找来皮肤和肉填补、用灵气融合,才形成了这具完整的身体。 楚寒今还记得那花了越临很长时间,在与他一面之缘的七天后,他看见出现在面前的越临,拥有了俊朗的脸和高大的身体,笑着说:“不会再吓到你了。” 可现在……越临过于愤怒,不再维持兽□□合的身体,甚至露出了属于他的灵骨。 这是他不加掩饰的杀意。 毫无保留的愤怒。 冲天的灵气震动得墙壁发抖,那院子里的白布仿佛感知到什么,开始颤颤而动。动作的幅度逐渐增大,随着白布掉落在地露出一片深黑色的团状物,不仅插着断手和断脚,甚至还有一张张被粘连在一起的扭曲的脸,完全是个尸体大乱炖! 尸团站了起来,恶臭无比,高大的阴影从蝙蝠之翼般垂落,一掠过将屋梁打断,又一掠过将围墙打的坍塌。 楚寒今:“傀儡!?” 落阳吹哨召唤,直指楚寒今:“杀了他!” 尸团走动,但并不稳,似乎还缺了一部分。楚寒今猜测缺失的便是周少爷的尸体,下葬后会被挖出来填补上来。 他剑尖灵气削落尸团一臂,落阳见状,举剑应战,扭头冲晨阳道:“师兄,你攻他左侧——” 晨阳无声无息飞跃而起。 “不识好歹!” 楚寒今本想交他到荣枯道受审,但对方出手阴毒非置他于死地不可,他不得不真正动手。一剑将落阳挑翻在地,袖中飞出一道缚咒,落地后金光大盛,将躲闪不及的落阳从肩膀到脚踝结结实实捆起来。 而晨阳飞快落地,举起了剑,楚寒今以为他要斩断缚咒,真想加紧,没想到听见“噗呲——”一声响。 楚寒今瞳孔骤缩,眼前的落阳急切对着晨阳:“师兄救我……” 话音未落,一柄青灰色的长剑从他腹部没入丹田。 接着,猛地再送深一寸! 这剑太薄太快,贴合着肉切进去竟然完全不见一丝鲜血流出,直到晨阳神色凝重地将剑抽了出来。 落阳腹部那伤口才开始滑出涓涓细流,殷红,腥臭,好像一个止不住的眼,不断涌出血泪,顷刻将腹部晕染得潮湿黏腻不堪。 落阳睁大眼睛,不说话只是看着晨阳,眼神中仿佛有种东西碎裂,失去了神采。 似乎心痛不堪。 似乎心碎欲裂。 而晨阳看也没看他一眼,转向楚寒今,面无表情道:“我师弟心术不正,修习邪道。我今日大义灭亲,还请月照君做个见证。” 楚寒今重复:“你说什么?” “我说我师弟心术不正,我今日大义灭亲,还请……” 楚寒今音色透着一股子森冷和肃杀:“你说你不知道他杀人,将活人炼制成傀儡?” 晨阳仍一副坚毅面貌,没有任何犹豫,也不曾看一眼脚下的人,道:“不知道。” 一片死寂。 白孤终于解开了越临的手,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而落阳吐出大口黏糊的鲜血,半闭着眼再也不看晨阳,半闭上眼,手指缓缓垂落在地。 他死了。 楚寒今这才好好地、从头到尾地打量晨阳。 因他那位师弟话多,与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截然不同,楚寒今和越临的注意力更多放在落阳身上,几乎不太注意到他。 楚寒今审视半晌,才冷笑道:“你以为你找了个替罪羊,又杀了他灭口,你就能脱罪吗?” .... 第38章 第 38 章 晨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一刻楚寒今只感到无比的失望。他掌中缚咒收紧, 绳子一圈一圈将他捆紧,晨阳终于不再动弹。 安置完的屋内,还剩下对峙的越临,和奄奄一息的白孤。 他坐在地上, 浑身脏污, 楚寒今开门见山问:“咒印是你教他们下的?” 出乎意料, 他没有任何反驳之意, 点头:“是我, 怎么了吗?” “他们用咒印操纵害人, 你问我怎么了。我再问你, 春宴时天葬坑琴魔颈上出现一样的咒印, 也是你下的?” 白孤咳出一口血, 说话有气无力:“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把气咳匀净了,“这只是一道傀儡咒, 用来杀人嘛, 我也管不了。” 说的真是轻巧,仿佛差点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不是他。 楚寒今不再和他周旋:“管不管的了, 跟我回了远山道,自然有人审问你。” 没想到闻言,白孤勾着的头突然抬起,堪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只是看了看, 又望向越临阴沉的脸。 他不再说话。 将人绑在道衙, 等来荣枯道派来的审查,楚寒今总算松了口气。将这群人交给他们看管不会出问题,他回到客栈休息。 这两天几乎全在忙碌, 坐下, 越临先叫小二过来点菜。 小孩儿或许有灵性, 知道楚寒今忙碌并不闹腾,放松下来才表露出不满。楚寒今感觉到一阵腰酸,除此之外,还有轻度的呕吐感。 楚寒今:“幸好这件事告一段落了。” 打斗时他一直在担心,会不会给小孩儿造成伤害。 从昨天到今天,他几乎没太休息,这样对腹中的胎儿也不好。 越临:“但愿吧。不管他是不是春宴祸患的始作俑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都不要再参与了。” 楚寒今看着水杯沉思不语。 其他桌传来议论声。 “这师兄弟终于被人收拾了!” “天可怜见,他们在风柳城这几年,我们可没过过安生日子,夜夜提防被修士抓去炼丹,可算遭报应了,晦气!” “也不知道下一任来的会是什么人,可别再像他们师兄弟这样。” “……” 楚寒今停下了杯子。 他说:“但愿如此。” 楚寒今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每到五岁,小孩儿就会被送到道衙摸灵骨,查看是否有修道的天资。人人都想修道,问原因呢,不过是修道能得神力,能显耀武功,能脱离普通人,不再受人欺负。 可这些得道的人变强大了,却被私欲所困,容易滥杀无辜。 越临理解他的心情:“这确实是一件会让人对正义产生动摇的事。” 说着话时,旁边小二上了菜。 有一道当地特色的鸡肉,做得油亮通红,香气扑鼻,不过楚寒今刚尝了一口,喉间升起一股恶心感:“算了我不吃了。” 越临算明白了:“我一会儿给你找点别的东西。” 楚寒今:“行。” 他饭吃的不舒服,没几口回了客房,片刻越临端着水果碟进来:“问了后厨要来的,吃点这些果腹。” 楚寒今点头,没片刻,小二又送进了大浴桶。 越临:“也是我要的。” 他对楚寒今的了解程度非常高了。 甚至没说几句话,等楚寒今吃完,过来搭住了他的肩膀:“沐浴后就休息。” 楚寒今默了默:“谢谢。” 说完虽然指节有些僵硬,还是任由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裳。白皙的锁骨和胸膛袒露,线条极美,及至腰以下都瘦而柔韧,先没下亵衣,直到越临轻轻将他衣衫都褪了。 并非楚寒今不介怀,只是在山里的大半个月,他好像将自己骨头都养懒了,此时放松地轻轻枕着浴桶,身旁越临拿起了被水打湿的帕子。 他俩现在不是陌路人,是孩子的父辈。 越临舀水将他肩头打湿:“那时候在木屋先把孩子生下来也未尝不可,这几天的行动对孩子太冒险了。” 楚寒今明白他的意思:“白孤的事我配合审问,其他交给师兄,我不再管了。” 流水从他白皙的颈间落下,将皮肤打湿,蒙上了一层潮润的水痕,显得十分漂亮。 或许有一缕沾到了下巴,越临手轻轻抚摸过去,刺激得酥痒微痒,无意地蹭了一蹭。 楚寒今又有些心意慌乱。 事到如今,他跟越临似乎也没什么遮掩和羞耻了,并非夫妻,但彼此却异常坦诚,关系让人颇感复杂。 不过越临只是一碰,说:“沾水了。” 没有过激的动作。 楚寒今靠着沐浴桶,因为他动作轻缓,在热水中微微有点儿犯困。 越临打湿了他的头发,不过似乎担心他冷,一直用灵气护着,洗了洗很快风干,再清洗他的身体。 楚寒今闭上了眼,他的手跟羽毛一样,从上半身到下半身,再捏住他的脚也轻轻揉了揉。 他听到耳边加重的呼吸,之前也有,他似乎能感觉到越临有反应,但没过问,选择就这么糊涂下去最好。 他跟越临的关系,或许止步于将小孩儿生下来,一切就会结束。 “好了,去床上睡。”越临及时提醒,“不要太长时间盆浴。” 楚寒今坐了起身,被他穿好了衣裳,走到床上坐下。 越临换水,说:“睡吧。” 楚寒今躺了没多久,换完水的越临也躺上来,在他左侧。 上来之后窸窸窣窣,动作轻缓地将手一勾,拉着楚寒今进入了自己怀里。 楚寒今默默无语,时不时这样交流气息让胎儿感觉到灵气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他头枕着越临的肩,没那么僵硬后,见越临将纱幔的钩子解了,罗帐内顿时黑了几个度。 “摸摸你的肚子。”越临说。 他手放在了楚寒今的腹部,缓缓渡送着灵气。 微微有些热,不过连这越临也看出来了,将他衣襟拉开几分:“马上就好。” 楚寒今也说:“嗯。” 他安抚小孩儿的过程,楚寒今会感觉到舒服。 困意袭来,楚寒今陷入了梦乡。这几天太忙碌,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他睡的有些沉,在越临的怀里也异常安稳。 而他身旁的越临,见他入睡以后,双眼微垂。 他手沿着楚寒今的后背缓慢向上,再到唇瓣,轻轻碰了一下。可以想象亲吻时多柔软,不过现在微闭着,拒绝向他松动。 越临轻轻叹了一声气。 自从来到漠北以后,他心中的不安宁越来越多。 他深金色的眸子缓缓下移到楚寒今的肩颈,那一片白皙的肤色跟玉似的,半遮半掩,十分正经,但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诱惑。 以前的床笫之欢在他眼前浮现。 越临眼神发暗,将手放到了衣衫里。 他闻着楚寒今溢过来的味道,急不可耐地自渎,为了博得他的信任他装得十分友善辛苦,本质重欲,表面能伪装,内心可并不能伪装。 幻想着在楚寒今身上留下痕迹,将某些东西弄在他身子里,越临轻轻颤着,紧盯着楚寒今的脸落到手里。 他动作很轻,将一切整理干净,没有打扰他一分,重新回到床上躺着。 楚寒今醒来时一切自然至极,青年半睁眼看他,声音清朗:“醒了?” 楚寒今只是半醒,觉得还是有点儿困:“嗯。” 越临知道他还没完全醒,说:“那再睡会儿。” 楚寒今重新闭上眼,无意向着越临的方向轻轻蹭了一蹭,像只还没睡醒的猫。 等越临伸手触摸他时,他果然并不抵触,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 越临克制又缓慢地抚摸他,尽量不让楚寒今探知到一丝一毫的欲色,只要显露出一点儿,楚寒今便会开始抵触。 是个很别扭的性子。 当初也一样。 只会对信任的人露出肚皮,到现在对他信任了,但部分坚硬始终难以松动。 等楚寒今再次入睡,没及时,越临听到敲门声夹杂店小二的声音:“客官?” 越临以为来送水,打开门,却黑压压地站着另一群人。 穿着漆黑的衣衫,领口和衣襟绣着纹路,乃是日月交织的光华。群人高矮胖瘦不一,但个个眼神坚毅,神色冰冷,带着一股子瘆人之感。 越临只扫了一眼,示意安静,将门锁上。 店小二被挟持来的,吓得两腿打战,一句话也不敢说。 越临:“去楼下说。” 边走,越临边想该怎么办。 深夜街道上没几个人,刚走出去,背后“扑通”一声响。 “君上!” “九殿下!” 这两声不一。 那个叫九殿下的,重新改口称呼“君上”。 魔族只有一个王,不死不立。 他既然没死,那现任的魔君要么让位,要么杀了他。 越临:“小声说话。” 他知道他们来的目的,从看见那一刻就清楚:“来救白孤?” “是,君上让吾等来问您的意思。” 救不救都来问他,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 不过听到这句话,越临轻轻啊了一声:“原来他是现任魔君。” 这群人左右看了看。几十年过去,唯独刚才叫九殿下的那人真正认得他。 君上二字,恐怕也是白孤让这么叫的。 越临问了:“来找我干什么?我死了多年了。” 几人对视一眼,道:“按照君……白孤君上的意思,想请君上回魔族,恢复君位,扬魔族威严。” .... 第39章 第 39 章 越临:“找我?” “是。” 越临嗤了声:“你们找错人了, 我既然已经死了一次,就不会在回去。” “这……” 几人纷纷面露难色。 他们这么为难,恐怕白孤在狱中垂泪嘱托他们完成。想到他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越临就恶心:“赶紧滚。” 背后的人事情还有事交待:“君上, 白孤君上让我问您,他此时被困在道衙, 能不能离开?” 越临:“跟我有关系吗?不过, ”他声音陡然锐利,“敢逃一个试试。” 几人面面相觑。 越临没再理会, 回到房间时楚寒今还没醒来,不过他刚倒了杯茶, 人便悠悠转醒,半闭着眼看他。 越临走近:“起来了?” 楚寒今应了一声。他还有些懒散, 半撑着身,见越临正在收拾行囊。 今天便启程送晨阳和白孤去荣枯道雪狱问审, 六大宗各有刑案机构,如果犯了错,刑案机构裁决后, 按罪名轻重削除名籍或者判为魔道, 或是碎裂内丹。 一早, 那荣枯道的审理修士早在门外等候了。 “劳驾月照君协助我们办案,”修士说, “不胜感激。” “没事。” “月照君先行吧,慕宗主很快也要到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他到客栈外,见已经备好了马匹。风柳城距离荣枯道的神都有一段距离, 得先去中转站, 与其他修士汇合。 车上的空间大, 白孤被丢在地上, 手臂绑着,头磕在木梁上“哐当”一声响。他面色还是那虚弱的样子,将头靠在木梁喊了一声:“九哥。” 越临看他一眼,上马车勒住绳子。 马儿缓缓起行。一路是五月,沿路花草菲菲,越临驾驶着马车行过花丛时,伸手摘下一朵丢到楚寒今身上。 楚寒今捏着细小的花瓣,没说话。 一会儿,越临又轻轻丢了一朵,扔到他雪白的衣襟里。 一下一下,故意撩拨似的。 楚寒今慢慢坐了起身,到越临身旁一撩袍子坐下:“怎么拿花丢我?” 越临干脆道:“你长得好看。” 楚寒今在马车上待的正无聊,摘了一朵花学着越临往他身上一丢:“你长得也好看。” 越临朗声大笑。 楚寒今看着他笑,也有点好笑,素来一本正经的唇角轻轻勾了下。 这一幕让刚抬头的白孤又将头低下。 山间有一道茂密的树林,炎炎烈日之下几乎毫无生机,沿途几里才偶尔看见一只棚子,当地人旁边放了一只大水桶,镇着西瓜和凉茶,懒洋洋地摇着扇子,旁边放了一顶“喝水三钱”的木牌。 不过今天走的这一路却很怪,往常的卖茶人一个都没看见,而天气又大。快走到山顶,才看见一座茶棚,坐着一位拈须的中年人。 越临勒住马绳,问楚寒今:“渴吗?” 楚寒今点了点头。 前方的荣枯道修士也叫了停,说:“休息休息再赶路。” 他们走到茶棚里,才发现木牌上不是写着“喝水三钱”,而是“解惑喝水”。 越临到桌子旁,先将长椅拂拭干净了,等楚寒今坐下。 荣枯道修士大大咧咧道:“大哥,来碗水!” 那中年人面皮白皙,蓄着胡须,有些美髯公的派头。身旁放着一卷书,正用毛笔敲了敲木板:“先解惑。” 这群修士互相看了一眼。 换作是平日,敢有人对他们故弄玄虚,一巴掌掀开,接水就喝,但今天不巧就不巧在,途中有个友人,楚寒今。 传闻楚寒今性格正直,恪守君子礼仪,性格又清正不阿,如果当场强买强卖,荣枯道失了风度,那岂不是很难看? 几个修士一琢磨:“行,你问。” “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惑。” 中年人淡淡地道:“其实并不复杂,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生命中最开心的那段记忆是什么。” “原来是这种小问题,不难嘛。”修士问,“你是山里写笔记的先生吧?在路边设个小摊,听人讲故事,然后给水喝。” 中年人一笑:“对,我喜欢听人讲故事。” 有人说:“行!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啊?那当然是一阶测验!我只用不到一刻就突界限跻身二阶,时间极短,虽然后来灵气减弱,但这事儿至今没遇到对手!” 还有人说:“我?大概是被师尊,说这么多徒弟之中,唯独我懂他的心境。” “开心的事很多,以前有个红粉知己,每天傍晚都跟我在小桥边见面,水波晃动,云霞满天,何其美好!” “你都修道了还没断情根?” “哈哈哈哈说笑说笑……” “……” 几个性格活泼一点的闲聊起来,那中年人也微笑,说:“请喝水吧。” 他们拿了只瓢打水,咕噜咕噜一顿吞咽,喝完又笑眯眯地坐着散热闲谈。也有比较谨慎的人,见他们身体无恙,才走到中年人面前。 “喝水。” “先讲个开心你的故事。” 谨慎者编造道:“以前发过一笔横财,爽得要死。” 中年男子看他一眼,明白他开玩笑,笔下不停继续写了那一行字,接着道:“请。” 那人也喝了水,到旁边坐下扇风。 楚寒今不爱跟人争抢,越临同样在观望之中,半晌等他们都喝了,才走上前去。 他坐下,那中年男子看见他时,手中的笔一顿,道:“请你也讲你讲开心的事。” 不过越临往唇一指,摇了摇头,暗示自己并不能开口说话,是个哑巴。 旁边的修士笑了:“好聪明,看这样还能不能喝到水!” “对啊,刚才怎么忘了这个借口?” “喂!卖茶的!他不能说话,自然不能开口讲故事,你还给水他喝么?” 中年男子怔了会儿,说:“请。” 修士们集体喝彩:“厉害!厉害!白嫖了!” 越临舀了一瓢水,自己先喝了一口,似乎察觉到什么,低头看了一眼。 不过他确定没什么事情后,才送到楚寒今面前:“喝吧。” 楚寒今:“这么小心?” “是他们太不小心。这一路押着重犯,来的虽然都是荣枯道顶尖高手,但自恃武力,什么都照做,也太儿戏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自然。” 他接过越临递来的水瓢,低头喝了一口。即使是举个大水瓢,姿势也非常端正秀丽,手指按着瓢身,浅浅地往上斟。 越临垂眼看着,轻轻舔了下干燥的唇瓣。 等楚寒今喝完了水,抬头时,就看见越临盯着自己的唇,那眼神说不上来的热。 楚寒今怔了一下,将瓢还给他:“渴吗?你也喝。” 越临确实渴,但并不是楚寒今想的那种渴。 楚寒今见他举着瓢若有所思,又道:“还有很多。” 越临应声,低头,探出舌尖在楚寒今喝了水的地方轻轻舔了一下。 舌尖猩红,举止**,还恬不知耻道:“好甜的水。” 听懂他话里的意味,楚寒今耳后微红,几乎不忍看地将脸转了过去。 ……下流。 越临送回水瓢。到中年男人面前又要了一只西瓜,他将西瓜剖开,递了瓤最红的那一块给楚寒今。 楚寒今道:“也分给他们一些?” 越临反应非常冷漠:“不给。” “……” 不给就不给吧。 他俩静悄悄地吃西瓜,其他人喝完水吃完瓜开始打盹儿,写书的男子也合上了那本破破烂烂的书,倒在椅子里闭上眼。 有几个谨慎的人,都头到尾滴水未进,也毫无休息的意思,抱着剑死死盯紧了押送着白孤和落阳的马车。 日头偏了一些,写书的男子先醒了过来,翻开那本破破烂烂的书拿起墨笔勾画。 其他人相互提醒:“起来了起来了,赶路!” “别睡了别睡了!” 顷刻之间,修士们陆陆续续醒来。 收拾完毕继续向前出发,驾车的驾车,牵马的牵马。等拐过一道山坡时,前方又出现了一道喝茶的凉棚。 棚子坐的男人,依然是刚才的中年男子,长须飘飘。 楚寒今微微一惊,警觉起来,但几位修士却解下了马缰,走到他面前,用方才一模一样的语气说:“喝碗水!” 楚寒今无不意外地看向越临。 越临一点头:“果然有问题。” 不止他俩,方才没喝水的人也意识了。 修士往中年男子处走,他说了一句话:“告诉我一件开心的事。” 修士拍了拍头,露出迷惑的表情。 只要刚才喝了水的人,听到这句话都茫然地待在原地,仿佛一具具灵魂被突然掏空的尸体,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他们想了好一会儿,摇头,再摇头,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 “我……” “我没有开心的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强大的自我保护意识触动,下意识拔剑,质问左右:“你们是谁?” 硝烟味浓郁,战火一触即发,上一刻还是共同护送队伍的同伴,此刻完全忘了对方是谁。楚寒今明白了:“这是点召咒。” 越临:“嗯?” 他死了二十多年,后代人才又发明了什么新咒术? 楚寒今说:“第一点人,第二应召,刚才他们不是挨个讲了故事?还都讲开心的事?” 越临:“对。” “这是‘点’,而‘召’——”楚寒今猜测,“应该是那碗水。” 人群中起了骚动。 虽然并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越临下意识探手。 他将楚寒今护在身后。 第40章 第 40 章 方才喝了水的人在争执。 他们说话颠三倒四, 混乱不堪,有一个人说:“当初杀我父母的人是你这贼子?” 又有人说:“你伤了南村十八口人命,怎么偿还!” 还有人怒而拔剑:“你虐待当地百姓, 视人命如草芥,我今天非杀你不足以泄愤!” 他们动起了干戈,原本是护送罪犯的同门, 开始自相残杀。 刀光剑影倒映着楚寒今凝神的脸, 他说:“这群人似乎记忆错乱了。”想踮脚出马车,听见越临压低了些的闷声。 他护着楚寒今坐回原地:“我来。” 楚寒今怀有身孕,越临对这突然出现的搞事者极度厌烦, 抽剑疾驰而去。而方才没饮酒的人则拦在中间制止自相残杀,场面混乱。 那些互相指摘的人,每一个看起来都意识清醒, 行动灵便。楚寒今还发现, 他们仿佛真见了对方的罪行, 个个情绪暴烈到极致。 这……不是傀儡术,但也不清楚是什么点召术。 但肆意操纵别人的记忆和情感, 指使互相残杀,必然又是邪术。 越临没理会荣枯道其他人,直取向长髯男子。而对方似乎并不精于对打, 狼狈逃窜,在林间东奔西跑,像只被追赶的鸭子。 劝架的人劝不住, 已经有人被利剑捅穿了胸膛。 来不及了。 楚寒今思索后,从马车飞至凉棚下, 走到水缸旁, 查看其中的端倪。 点召术, 画龙点睛的意思。一般来说,先让目标者做出符合咒中的事,第二则是将咒施展到他身上,两个环节缺一不可。 楚寒今垂眼想刚才的环节,第一步讲故事锁定目标,那第二步则让锁定的人应咒,应该是喝水这一个环节。 ——水里肯定有烧化的符纸。 想到之后,楚寒今迅速飞至方才喝水的几人身后,抬手将掌“啪!”地拍在那几人背部。 那几人听见风声,正想回头就是一剑,没想到被看似温和的一掌,拍得五脏六腑作乱,“呕”地一声将刚才喝的全吐了出来。 楚寒今站在人群外观察他们的反应。 如果符咒在水里,并不会被消化,吐出来应该就没事了。 没想到这群人面色煞白,抬头举剑又斗:“你使的什么邪术,让我大庭广众之下呕吐,不嫌恶心?” “吐吧,把你的黑心肝吐出来!” 不对? 难道符纸不在水里? 楚寒今犹豫时间不长,回到方才的凉棚底下,将这几人喝水的经过重新回忆了一遍。 猛地,他脑子里电光火石! 刚才那人并不在意喝没喝水,而是这群人讲故事时,他专心致志,一字不漏地将话全记在了破破烂烂的书上。 楚寒今给越临递去消息:“抢他袖中那卷书!” 听到这句话,长髯男子本来东躲西藏,此时转身狂奔。 看来找对了方向。 楚寒今想帮忙,脑子里又是一转念,反而回到马车,垂眼,看蹲坐在地上的白孤。 “这是来救你的人?” 白孤:“在下也不知道。” 楚寒今若无其事地坐下:“他们算盘打错了。” 白孤并不说话,只是上下将他看了一眼,道:“你有身孕?” 楚寒今波澜不惊的眼转向他,起了些涟漪,或许有意外,但事已至此并无任何羞恼。 “你怎么知道?” 白孤笑了笑:“我能闻到。” 闻? 楚寒今下意识翕动鼻翅,以为自己身上有属于怀了孕的人的味道,略感疑惑。 白孤轻声:“是我九哥的吗?” 楚寒今斜他一眼,觉得没有跟他闲聊的必要:“与你无关。” “呵呵,”他只是笑了笑,“我觉得你们也许并不合适。”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寒今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些淡然,轻蔑,爱恨交织的情绪。不过转瞬即逝,“哐当”一声,越临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他伸手勒住了白孤的绳子,将他勒得面露痛苦,简单道:“走。” 说完便拖着他,又看了看楚寒今,快步朝着长髯男子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楚寒今:“你也猜到了?” 越临点头:“我追了没多远,担心你一个人待着又回来了。放心,只要他被我绑在手里,就逃不了。” 而长髯男子身形隐约在林间浮动,楚寒今急于夺回他袖子里的书卷,飞踏几步迅速追上去。 他刚转过山坳,握住对方肩膀拂开衣袖,一把拽回了书卷,翻开还没看清上面写的东西,突然意识到周围黑压压的身影。 ——这里有很多人。 一片平整的草原修整处,队伍分散开来,马匹在吃草,另一群黑衣人在原地打坐,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们衣衫贵重,佩戴肩甲和缚甲,领口绣着纹路诡异的日月纹,神色肃静。 光看见纹路,楚寒今心中骤然一凛。 这是魔族中人! 他正要回身提醒越临,人群中起了动静,正前方的人站起来,并不是攻击。而是半跪着将手握拳在胸口行礼。 他道:“君上。” 其他人也跪下来。连片地喊:“君上。” 这一声,楚寒今看向被绑紧的白孤。 他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哪有半分魔君的样子,只显得像个阶下囚般的不堪入目。 那人又说:“恭迎君上。祝贺君上死而复生。” “祝贺君上死而复生!” “祝贺君上死而复生!” 刹那间,楚寒今后背涌起了一阵寒意,眼皮微抬。 他没去看越临的脸。 但他能猜到越临此时此刻的所做作为。 越临勒紧系在白孤脖颈的绳子,一寸一寸收紧,勒得白孤翻出白眼,那群下属互相看了一眼后,并不营救,神色愈发恭敬。 魔族,没有礼义廉耻,只有强者为尊。 这一瞬间,楚寒今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魔君。 脑子里一直回避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很清晰,骤然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切的答案。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楚寒今猛地伸手,扣住越临的手腕用力收紧,去抢夺绑紧白孤的绳索。 “咔嚓”一声,越临手臂勒出一道血痕,他吃痛,松开了攥紧的绳索。 那一瞬间他看向楚寒今的眼睛,深金色的竖瞳,眼里是复杂的情绪。 他的复杂,却只对上了一双无波无澜、空灵平静的眼睛。 楚寒今不再看他,将绳索收紧,拽着白孤大步直奔荣枯道修士的所在地。 而背后,风声混着越临的声音:“阿楚……” 楚寒今没说话。 越临继续跟着,伸手似乎想帮他拿绳索,但手一伸又缩了回去:“你听我说。” 楚寒今停下,掌中一道气流将空气切割得燃烧不停,横在他和越临当中,将两个人远远隔开。 如冰与火,如阴与阳,如光与暗。 楚寒今总算说了句话:“你走。” 越临声音发颤:“我没有……” 楚寒今直视他片刻,说:“孩子我养,你我从现在起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转身又走。(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但越临跟在他背后一两米的距离,说:“以前的我死了!现在的我没做过任何坏事,我没有杀人,没有作恶,我没有——” 当他超越距离靠近了一步,脚下猛地爆开火星,烈火烧着他的双腿。 楚寒今一身白衣,看也不看他,牵着绳索大步往前。 即使这火烧得很烈,将他的皮肉烧得焦灼,越临并没有熄灭,任由火势往自己身上蔓延,跟在他背后:“阿楚……” 楚寒今没听他这样叫过自己。 他俩之间其实很少彼此称呼姓名。 这一声声,咬牙切齿,饱含着痛苦。 几乎在哀求他了。 楚寒今没有回头看。 他干净的白衣身影决绝,越临每靠近他一分,便被那阵烈火迅猛地焚烧,可他并不躲开,继续往前走。 一寸一寸的火舌,沿着他的腿往上舔。 没入了腰际,又没到胸口。 直到浑身被烈火包裹。 他终于走到了楚寒今身后,轻轻拉他的衣摆:“阿楚……” 楚寒今停下脚步。 他们走到了饮水的凉棚处,楚寒今将书卷撕碎,其他人怔楞在原地,猛地拍了拍额头,像是被抽出了一段记忆或正在重组,半晌才回过神。 而他们一清醒,就看到了楚寒今身后被烈火灼烧的人,和另一群魔族之人。 他们骤然拔剑:“危机!结阵!” 而混乱之外,楚寒今干干净净的白衣,勾上了两截血污的手指。越临喉头颤抖,一字一哽:“我没有……我没做过坏事……遇到你以后,我只想跟着你,守着你,再也不想前尘往事……” 他说得字字泣血,如果换成一个爱他的人,恐怕早就心疼得抱住了他。 但楚寒今神色冷静,毫无动容。 如果越临曾经不小心误入魔道,那现在死而复生重活一世,楚寒今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竟然是魔族之主,他们没有一个不是穷凶极恶,满手血腥。因此绝无再和谈的必要。 当断则断。 越临的眼中混合着绝望和希望:“那时候也这样?” 楚寒今静静看着他:“哪时候?” “在山林时,你恢复了记忆,又得知我的身份,决定扔下我就走?” 那一天,他到山里砍树劈柴,再把种满醉鱼草的萤火虫花田修整一番,拎着两条鱼回家,没看见小菩萨的身影,还以为他暂时出门了。 于是他炖起了骨头,又将两条肥鱼下锅,煮好饭后温在锅里,将灶台清扫干净,到院子里去制作小玩具,同时等楚寒今回家。 他从傍晚等到深夜,又从深夜找到天亮,在山林里来来回回地徘徊,几乎掘地三尺,每个奔跑的夜晚,心好像碎成很多片飞走了,落到每一个地方。 他找了七天七夜后,还是找不到他的身影,他决定离开山林,到人多的地方找他。天涯海角,总能找到他。 于是他跋山涉水,从漠北走到中原,随着人群,了解到原来六宗春宴时的修士最多,于是用钱买了一个人的名牌,决定去最热闹的地方看他在不在。 那时候越临一心一意,只想找到楚寒今。 后来越临一心一意,只想跟着楚寒今,等他想起自己。 可方才到现在的一路,被烈火焚烧而这人头也不回,他还安慰自己,只是想不起来以前和他的一切。 可到现在,他也不敢确定,或许楚寒今想起来了会怎么样,或许当时他正是记着的,但还是选择割席,抛下了自己。 楚寒今看他的眼,声音清晰:“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但我如果知道你是魔君,我会立刻走。” 干脆,又决绝。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态度就没变过。 越临深深地看着他,眼神中几乎起火。 他眼中的哀求被取代,换成一种释然,又转为怨恨,愤怒,被背叛和抛弃的绝望,复杂的混淆中,周围灵气涌动,狂风暴雨似的将泥沙裹挟而起。 楚寒今心口刺了一下,但面色不变:“我早说过……” 如果阵营不同,他会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方。 越临点了点头,道:“好。” 他没再哀求,眼神被平静和深沉取代,仿佛碎裂的壁垒重构,变得坚硬:“好……” 尾音却有些发抖。 越临总算说出了完整的话:“你把孩子生给我。” 楚寒今:“为什么给你?” “他混了一半我的魔血,对你来说,是个肮脏的孩子。”越临深金色的眸中染着炽烈和疯狂,直视他,声音却轻缓而低,“你高贵的月照君带一个半魔的小孩儿,对你颜面有损,不如给我来照顾。还有,这或许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但我曾经对你的那段感情,因为这个孩子,就可以两清了。” 楚寒今齿根微硬:“孩子是我的。” “嗯,孩子是你的,但是我想要。你看看现在这个形势——” 越临扫视了周围,魔族的人静静伫立,一声不吭地站着。 而荣枯道的人刚才自相残杀,虽然结阵,但力不能支,神色虚弱。 越临眼里像是跳动着的火,温声道:“你不给,我不介意用抢。” 第41章 第 41 章 楚寒今不由得怒目:“你想干什么!” 越临:“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们之间的账没算完,不是你轻描淡写一句话,说断就断, 想断就断得了。” 楚寒今抬起一双清贵的眼,他开始明白越临此时的怒火,目不转睛和他对视:“所以呢?” 越临:“你答应的事要说到做到。” 答应了要想起他。 答应了想起他以后,再考虑会不会选择他。 答应了要把两个人的孩子生下来。 答应了……或许会再爱上他。 可现在,楚寒今割席如此之利落,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甚至连他的解释都不想听。 气氛冰冷至几乎冻结, 而背后,荣枯道修士们错愕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他们没听见谈话内容,但亲眼看见与楚寒今同行的越临,突然领回了一大帮魔族中人。 他是魔族中人? 那楚寒今,难道与魔族人有所勾结? 他们打量楚寒今的目光变得猜疑。 越临自然对这一切反应看在眼里, 似笑非笑紧盯楚寒今,慢悠悠道:“你的表情恐怕再不愤怒一些, 名声便要受损了。” 冷嘲热讽还楚寒今忍不住启唇。 他与越临的对视毫无惧色,眼底,甚至还反流露出悲悯。 因为他知道,越临在说气话。 他也知道越临到底想要什么。 孩子, 只是不想让自己走的借口。 这个人, 受伤以后,自尊心久违地上来了。 楚寒今并不为他的话生气, 冷静下来后说:“你没必要对我执着, 天底下俊良极多, 我绝不会对你产生任何感情。” 越临微微睁大了眼。 楚寒今以为自己实事求是, 但他不知道,对别人感情最大的践踏,不是遗忘、侮辱、消磨殆尽,而是彻头彻尾、完完全全的无视。 越临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的情绪,或许愤怒,或许伤感,毕竟那是因为自己……可这张脸上只有平静,冷漠如死的平静。 显得他越临仿佛爱上了一座泥塑木偶,仿佛以前都在自说自话,拼命地付出却得不到分毫的回应……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越临将牙咬的生疼,扣住他手腕:“很好,不会产生任何感情,你说到做到,现在就该做出一点被人强迫的样子。” 楚寒今:“你想干什么!” 越临并不回应他,面朝荣枯道修士,道:“你们的月照君我带走了!” 说完,他手臂探向楚寒今的腰身。 楚寒今怒道:“我同意了吗?!” 他捏着越临的肩膀用力一掐,生猛刚硬的力道捏得骨骼作响,但越临依然固执伸出手来,将他抱在怀里。 这是一招挣脱术,命门在于按住筋骨连接处,目的是使敌人吃痛收手,而不收手便有骨骼断裂之虞,一般按照人自救的本能,会立刻避开。 但楚寒今没想到的是,越临竟然像没有知觉般的,对骨骼几乎扭碎“咯咯”声充耳不闻,抱住他趿着地面飞奔向群山! “越临!”楚寒今呵斥。 越临不回答,也不还手,紧紧挟着他,将楚寒今的动作化解于无形。他眼睛赤红:“我不想伤你。” 楚寒今蹙眉,抬起手:“你松不松!” 越临:“不。” 楚寒今一掌击在越临胸口! 这一掌注入了灵气,下去,越临倏忽闭了下眼,唇缝溢出几缕猩红的鲜血。 似乎没料到楚寒今掌击的力道会如此之重,他看他一眼,目光混杂了太多的情绪。好像一潭深沉又绝望的死水,几乎将人拉进去溺死。 他只是将手挟的更紧。 可他注意了分寸,没有将楚寒今弄疼。 楚寒今眼睛明亮:“你松手。” 越临依然不松。 楚寒今再一巴掌再打在他胸口:“松手!” 越临别开了脸,又咳出一口鲜血,这次比方才还要虚弱,牙关紧咬。 他身上温度很冷,泛着苍白色的指节冰冷,但胸腔内心脏却搏动得厉害,楚寒今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狂跃的心跳,那里面混合着压抑和疯狂。 楚寒今有些疲惫了。 再继续,除非将越临打死,否则挣不开他的束缚。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可是,楚寒今抬起手,却怎么都打不下去。 任何危及生命安全的行为,只要是合理自卫,杀人可以被谅解。但楚寒今下不去这个手。他知道越临无心伤自己。 他知道……越临只是,恨不过自己不爱他。 如果仅仅是为了感情,他又怎么能置人于死地呢? 或许对别人能,但对越临,他下不去手。 一路无声地在云层间穿梭,楚寒今看到熟悉的风景时,意识到越临带他来到了什么地方。 参天大树排排对峙,洒下浓密的树荫,其下是一间搭建好了篱笆的院落,院落中间是木头、茅草和砖瓦搭建的房屋。 “你带我回来了?”他问。 越临依然没说话,下颌沾着的血迹已干涸,线条倔强冷硬。 他放下楚寒今时额头泛出苍白色,硬生生抗下楚寒今两掌的身体正在修复,但显然楚寒今打地重,他伤得也重,身体并不很好。 他径直走到院子正中,下掌,一张法阵埋入地底。 金光将这院子围成了笼,密不透风,能看见外面,结界却厚实无比,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是他的执着,他要把楚寒今留在身边。 楚寒今再道:“越临。” 越临背对着他。 楚寒今耐心有限:“我现在有事要做,没有时间和你周折。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咒印主人,天葬坑凶手就在眼前,你掳走我,后续怎么处置?荣枯道的修士回去怎么说话?我师兄来了怎么说话?” 越临:“与我无关。” 楚寒今:“你太儿戏了,再者,我早说了——” 话未说完,越临面色恼怒一掌打向旁边,将山头劈落下一块。他眼神中交织着怨恨和痛苦,吼:“那又如何!” 他不想听! 无声的对峙。 越临现在听不进一句话。 楚寒今现在也无法和他交流。 对峙之后,楚寒今转身进屋子内。 房间内干净如初,桌椅板凳摆放整齐。楚寒今看着这一切,有些茫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样一段感情。 ……怎么会被丢到山里,怎么又跟越临认识,又怎么怀了孩子,怎么忘了这一切。 又要怎么继续处理和他的关系。 这就勾让人头疼了,更让他头疼的是,那白孤现在是不是被魔族的人接走了? 兜兜转转,最后被俘虏的人竟是他自己。 若不是凭借对越临的了解,楚寒今会怀疑这是不是一场骗局,目的便是将他困在这里。 他坐着伤神,不几时,听见灶房里传来柴火的燃爆,烟雾袅袅而起,炉子里水声沸腾。 越临在做饭了。 没多久,他端着饭菜进来。 但他的姿势有些奇怪,单手拿着案板,另一只手放在背后,姿势别扭而狼狈地将菜和饭放到饭桌,又倒了一杯水,转身走到了里侧。 ——那是被楚寒今扭伤的手。 楚寒今心口微微发疼。 越临依然倔强,没看他一眼,而是走到床边背对着脱下外衣,又解开内衫,裸露出了上半身。除了骨头微翘的左肩,还有后背一片被掌击贯穿的深红,浑身支离的烧伤——也是方才楚寒今打的。 越临掰自己左臂正位,喉间压抑地闷哼着,一阵轻响后,他取出纱布一圈一圈将后背伤口包扎好,随即像自己舔舐完了伤口,若无其事穿上黑衣。 楚寒今站在屋子中间。 但他避开,绕了过去,走到院子里坐下。 饭菜虽然香,但楚寒今哪里吃得下去,放着直至冰冷。到深夜越临也并不回院子,楚寒今便掀开被子躺在床上。 他想睡觉。 但睡不着。 侧躺将被子拉到胸口。 越临知道生气,但他也生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意终于袭来,迷迷糊糊之中,楚寒今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接着,他身上的被子被轻轻往下紧了紧。 知道是越临,楚寒今撩起眼皮望去。 “……”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但他只看到一条匆匆走开的背影,脚步快,像生怕被人知道他很关心谁似的。 短时间之内,他和越临难以和解了。 楚寒今靠在枕头里,莫名叹了一声气,正要闭目重新入睡,脑子里突然起了一阵涟漪。 ……记忆碎片开始翻涌。 也是在这张床上,他不知道怎么生起越临的气,半夜醒来,看见越临正在替他盖被子。 当时楚寒今性格似乎要任性直率很多,又将被子踢了下去,然后越临再捡,一来一回对峙了好几次,越临认输了,上床将被子盖在他身上,抱着道了好一会儿歉。 那时楚寒今怎么敢和他吵架,用力踢被子呢? 因为对于喜欢你的人,折磨自己可能比亲自折磨他更让他痛苦。 楚寒今手指搭着被角,心情复杂。 意识再模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天色已经大亮,窗外春色绚烂,莺啼鸟鸣。 楚寒今起床时,走到水盆边。 嗯,热水备好了。 再到镜子前打理,梳洗用品也一应俱全。 饭桌上,饭菜都放着,温热正好。 楚寒今走到门口,院子外站了一列魔族的卫士,昨晚越临掳走楚寒今之后,他们星夜赶来,跪地上磕头:“白孤君上自愿引退,魔境内群龙无首,还请君上回到魔境,掌管君位,治理事务。” “请君上回鸾!” “君上,三思啊……” “……” 他们的君上,越临此时正用匕首削一截短木,头发利落地束起,英姿矫健。他修长的指骨抵紧了顶部,垂眸凝视木质纹理,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 光看到他,昨天的事又涌上了心头。 楚寒今往前走了一步。 而听见动静,越临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看他。 争执的气氛还未消去。 楚寒今垂眼,拂袖回了屋内。 他坐的时间不长,越临进屋了,看着桌上完好的饭菜,深金的眸子一看他:“怎么不吃东西?” 楚寒今:“没心情。” 越临笑了笑,轻描淡写说:“行啊,没心情,不过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不介意嚼碎了喂到你嘴里。” “……” 楚寒今抬头直勾勾地看他。 越临语气也凶恶:“看我干什么?看饭。” 楚寒今难以再维持平静,低头说:“我没想到你会是他。” 上一任魔君。 不过那些事情也能串联起来了,十几年前的恨碧之战正是前一位魔君埋下的祸根。在他执掌期间,局部热战从来没断过,只因这位魔君醉心修道,好大喜功,视人命如草芥,多少人死于非命。 不仅杀异族,连同族也杀。 正道对这短命魔君只有几句话评述:绝佳灵骨,但残害同类,暴戾为魔族不容。 越临面无表情笑了一声:“我还真是不堪。” 楚寒今也嘲笑地摇头,拿起筷子。 他可笑了…… 卷入这场纷争。 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可笑到让人不解。 他夹了一片蔬菜放到唇边,闻到油的腥味。 一时腹中不稳,楚寒今放下筷子,又升起恶心的呕吐感。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楚寒今拿袖子挡住脸。 孕吐恶心,烧的耳尖发红,几乎喘不过气。 片刻,身旁响起桌椅拖拉的动静,熟悉的气息靠近。 越临搂着他的腰,将手伸来放在腹部轻轻揉动,同时注入灵气。 比起以前,楚寒今却别扭了不少。 他僵手推开越临,硬声说:“不用。”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42章 第42章 越临弯唇笑了一笑。 “不用?” 他弧度虽然勾着,但唇下的肌肉走势毫无笑意。不仅没有笑意,那唇角下压着令人骨髓生寒的冷意。 他确认似的:“你已经这么恨我了吗?” 楚寒今没解释,只道:“你我保持距离最好。” “想保持距离,那也由不得你,”说完,他骤然伸手握住了楚寒今的手腕,动作快而迅速,将他带到怀里。而楚寒今本身因孕吐有些吃力,顿觉下半身失重,再落地时已坐上了两条稳当当的大腿。 “你干什么?!” “不想看你这么辛苦。”越临温声道,“我替你揉揉。” “放开!”楚寒今用力挣扎,但他被越临紧紧地抱进怀里,制住了动作,跟着一双蛇似的手便游弋到他腹部。 耳畔,越临嗓音甜腻:“为了我们的孩子,你还是乖乖接受我的照顾为好。” 楚寒今几时被这样强行“照顾”过,挣扎:“这在你眼里叫照顾?!” 但他出手,灵气却因法阵的缘故被削弱和扼住,可即使如此,他的挣扎也十分强烈,越临忍不住啧了一声,抬手,暂时封住了他的关窍。 “越临!”楚寒今忍不住叫他的名字。 纤尘不染的白衣垂绥曳地,此刻的他被强行抱坐在男人的大腿,素来整洁的发缕稍显散乱,眼眶下压着一抹红意,唇瓣发颤,盛放牡丹似的怒瞪=视越临。 越临依然不温不火,目光扫过他愠怒的脸:“我只想替你放松,没有其他意思。” 可此情此景,哪里还能算没有别的意思?就算没有,这个姿势也太强人所难。 楚寒今喑声:“……你混蛋!” 难得文雅如他说出这个字眼,可越临依然不松开,反而握住他的脚踝,将他双腿微微分开,调整成一个楚寒今坐的更舒适的姿势。 他缓缓往楚寒今腹部渡送灵气。 腹部温热,灵气流入丹田,松缓的触感没能和解内心的错愕,楚寒今紧紧握着长椅的把手,羞耻得要把脸埋到越临的肩头。 他不解,迷惑,又错愕。 他从没想过越临会这样对待自己。 越临没对他说过重话,没强迫过他,甚至从不违背他说的话,可现在…… 楚寒今声音都哑了:“越临,你过分了……” 越临似乎被他这句话刺痛,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莫名变得更加躁动。“既然我已经够坏了,那我就坏人做到底。” 他揉完他的腹部,伸手拿起筷子夹了片肥瘦相间的肉片递到楚寒今唇瓣,轻声道:“吃饭。” 楚寒今别过了脸。 “不吃吗?”越临手滑到他下颌,指腹微微粗糙,捏住了他白皙的下颌,“不吃对身体不好。张嘴——” 楚寒今看也没看他。 越临声音轻缓了几分,哄似的:“为什么要拿我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呢?” 楚寒今忍不住牵了下唇,总算看向他:“装模作样。” 越临的指尖猛地顿住,直勾勾和楚寒今对视。半晌,他也不知道想着什么,眼底漫上一层阴影,点头:“那我只能喂你吃了。” 他将肉片送到了嘴里,像狼一样,撕咬和咀嚼着,眼神微垂下盯着楚寒今的脸。 听到这句话楚寒今后背发凉,看见他举止,明明在他怀里坐着不动了,又开始挣扎:“你干什么?” 刚说完,就被捏着下颌,凑头含住了嘴唇。 “……” 楚寒今要疯了! 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觉,另一个人咬碎的肉,湿润还温热,通过齿缝用舌尖推到口中,作为一个有洁癖的人,他现在后背僵硬头皮发麻。 楚寒今揪紧了越临的肩膀:“不要……唔……” 他后脑被越临的手托住固定,没地方可以躲,越临舌尖将那团肉推到他口中,带着油荤气,黏着口中的唾液,几乎逼到了他喉头。(这里也只是在喂吃的,能不能看清楚啊,我不想改了) 楚寒今手指攥紧,几乎微微缩起身:“不要,不……越临……” 越临抚摸他的后颈:“咽下去。” 楚寒今指甲几乎刮破越临的肩,感觉到那野蛮的舌在他口中游弋,很霸道,将他舌尖完全压住,快将肉团抵到深喉处。 楚寒今拼命挣扎,可被按得很紧,等他头晕目眩地咽下后口中仍残留着油猩味,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让他几欲作呕。 越临的呼吸近在咫尺,看他红肿的唇:“我有这么脏、这么恶心吗?” 楚寒今眼眶微红,抬手照着他脸响亮地扇了一巴掌! “啪!”(这里只是攻嘴对嘴喂受吃了一块肉) 越临偏头,被打几乎在意料之中,他若无其事地舔了下破皮的唇,尝到了一股微甜的血腥味。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他收敛神色,正视楚寒今:“味道好吗?” 楚寒今怎会不知他被愤怒趋势才干出这种事?仙魔对立,他和越临阵营不同,本来只想好聚好散,可这个人非要死死纠缠,哪怕刚开始对他的怨气并不重,现在也实在被恶心得说不出话了。 他不想再说话:“你别碰我。” 越临齿间透着森寒:“你就这么讨厌我?” 楚寒今目光倾斜,眼波流转,看了他一眼之后抿唇,转向了另一头。 他一句话没说,可在越临的眼中,他是无语至极,无话可说。 越临眼底仿佛被浇灭的灰烬,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好,刚才是我僭越,对不起你。” 态度突然转变,楚寒今意识到不对劲。 下一瞬间,越临手指再扣住他下颌,附耳的声音温柔:“既然你不想要,那我就把刚才送你的东西,取回来。” 说完,楚寒今眼前落下漆黑的阴影,伴着热意,唇瓣上沾着的油汁被舌尖舔着,很快,钻到了唇中四下寻觅和舔卷,探知着残留着气味,将他的每一寸轻轻舔吸着,似乎要将肉汁的残味全部收走。 楚寒今太过意外甚至忘了躲:“唔,越临……” 他眼睛睁大,感知着越临对自己的肆意。 他听到越临喉间下滑,发出令他羞耻至极的吞咽声,知道根本不是那荒唐的借口,记忆里那么多次交欢的前兆,挑起他兴奋的起点…… 越临疯了一样又湿又热地吻他。 楚寒今被他抱坐在腿上,发缕散落,白皙的手指攥紧了又松,他想推开越临却推不动,内心想冷静,可以记忆连同身子,都在逐渐泛起回应越临深吻带来的酥痒…… 舌尖纠缠着,楚寒今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过唇中被侵占,记忆始终是记忆,可这个吻太真实,混着血腥味,混着越临的爱恨,他几乎要被吻得头晕目眩…… 与此同时,还有体内诡异的火。 楚寒今推他:“越临……” 他好不容易躲开他的吻,眼中有愤恨,可更多的却是为他这样对待自己的不解:“为什么……” 他不喜欢事情的失控感。 他侧头,下颌收紧,避开越临靠近的吻,他竭力想说服自己跟越临冷静下来:“别这样,别这样……” 可他已经感觉到,越临并没有那么容易冷静,他已经失控了。隔着衣服就能感觉到的热意。而楚寒今简直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最开始他们只是争吵而已。 楚寒今唇瓣通红,尽量用冷静的声音制止他:“越临。” 但刚说着,就又被扣住了下颌。 越临并不想伤害他,可动作也丝毫无掩饰的热烈,他眼里被复杂情绪染得阴郁晦暗:“我不想再装好人了。” 他已经不再满足于流连楚寒今的唇舌。 可唇舌间的纠缠,楚寒今还能恢复冷静,等被发了疯似的剥落衣衫时,他心理防线也几乎溃散,怒道:“越临!” 越临发烫的吻上了楚寒今的唇,声音颤抖:“你恨我吧……我就是恶心,肮脏,下等……我出身魔族,生下来便十恶不赦,你是正道仙首,和我本来就是陌路人……我还天真地在你面前装什么好人呢……” “早点暴露自己不就好了?反而能早些得偿所愿……” 他话里溃败,动作也开始放肆,似乎自己说服了自己,确实认定自己是个被人讨厌、再难翻身的坏人。 他的手,已将雪白衣衫丢到地上,沾染了污秽,另一只手则紧紧扣住了楚寒今的手腕。腕骨磨得通红,越临手背被挖出了好几个血淋淋的印子。 楚寒今怒极,重重地拧他的手臂,可被禁锢得如此之紧密,越临更全无放松之意…… 挣扎之中脱了力,楚寒今的鞋子踢掉,罗袜脱落,一双白皙而脚踝纤细的脚踩上了微凉地板上的衣衫。 他好像没有再逃走的余地,男人的手像无处可逃的符咒,吻落在他脸上,热烈的求吻像发了情的野兽似的,失去自控力,只想要占有,几乎将楚寒今的皮肤烫伤。(只接吻了,没有脖子以下) 只是接吻和试探,没有深一步的动作,但他好像再也无法挣脱这样的热烈。 也害怕梦境里重复过无数次的失控和疯狂。 楚寒今偏过了头,低垂着俊美淡薄的侧脸,声音微微发抖:“不要……” 他尾音软,躲着越临发烫的吻,像在求他:“越临……我不喜欢这样……不要……” 那双煽动的手并未触及。 这两三声,让越临混乱的双眼变得清晰,只探到了衣衫内的手顿住,便再也没有往下一步。 他知道,楚寒今害怕了。 哪怕被亲时他都能很镇定,可真当有人表露出亲热的意图,对失去记忆的他来说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连声音,都不自觉软成了这样。 越临深呼吸了一下。 刚才头脑发热,在他胸腔中沸腾的爱恨情仇,支配他变得混乱和邪恶的情绪,现在被这个眼神全部浇灭了,心口冷静到无以复加。 他停下,勾着楚寒今的腰抱在怀里。他整理了楚寒今的头发,又理好衣衫。 接着,他微微笑了笑,温声道:“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43章 第 43 章 他指腹拂过楚寒今的唇。 楚寒今愤恨地扭头再躲了过去。 越临也不说什么, 将盘子放到他面前。拍了下手:“吃饭了。” 不复刚才的倔强,就是想强撑也有心无力,楚寒今咬紧牙关, 玉指捏住了筷尖, 再端起盛着米饭的碗。 他的屈辱只让越临稍微抬了下眉, 毫无松动的意思,夸赞道:“这样才对。” 目视楚寒今吃完饭, 越临离开木屋。 楚寒今这一顿饭吃得不是滋味儿。饭菜送到嘴里,总能回忆起方才被侵占时的触觉,唇瓣微肿,稍一刺激, 甚至能察觉到轻度的疼痛。 他试图恢复冷静,消磨对这个深吻的在意。 越临气不过, 恼怒,想报复他才这样。 按照以往至今的经验,如果一个人完全不与你交流,只是自说自话, 而他对你来说又不重要, 那他若是冒犯了你,只需要当成被狗咬了一口,要么置之不理, 要么狠狠一脚踢回去。 反正不能折磨自己。 可现在, 楚寒今胸膺却难以平息。 ……岂有此理。 被他亲了,换成其他人要么治罪,要么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可对于越临, 楚寒今的心情竟然游离于两种选择之外。 根本没办法不在意。 楚寒今饭吃得煎熬, 吃完心情依然煎熬,窗外阳光已经大亮,走出院子时看到了篱墙外的白孤。 他似乎想进到院子里来,但手刚碰到篱墙,顿时被一道闪电劈中了手掌,倒退了两步。 篱墙设了结界。 他抬头和楚寒今视线对了个正着。 恭顺地笑道:“九嫂。” “……” 楚寒今面色一沉,转向另一侧。 白孤对他的置之不理也毫无怨言,专心地围着篱笆打转儿,确定进不来后,他到一棵树下坐着,拖来木柴搭了个小棚子,收拾收拾安顿好,就地等候越临的差遣。 实在恭顺至极,狗腿至极。 楚寒今也将手探上了篱笆,混沌感沿着指尖传入,他往前一步,进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混沌,看不到路,只有背后的院落光芒万丈。 这是刻意用来锁人出路的阵法。 查看了一遍,走不出去,楚寒今退回院子里。 越临拎着把斧头劈柴,白孤站在一丈之外,满脸关切:“九哥,我来劈吧?” 越临不理他,他又道:“山里生活不便,如果要照顾月照君,或许待在魔境更加适宜,伺候的人多。” 越临停下手里的斧子:“你为什么执意劝我回魔境?” 白孤小脸一白,满面被质疑的伤感:“九哥,我怎么会有那种用心?你流落在外这么长时间,魔族群龙无首,大权旁落别支,我这些年苦心经营,但还是本事还是太差,其他人都不服我。哥哥当年不幸去世,这些年我暂代了你的权,替你管束下众;哥哥现在回来了,那魔君之位必然要还给哥哥。” 越临深金的眸读不出情绪,他劈着柴,跟劈人脖颈的骨头似的,刀刀锋利,似乎稍不留神就会飞出,将某人的头颅卸下。 有一根弦紧绷着,白孤看稳了越临的脸,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越临唇边一松,缓缓地笑了笑:“这样吗?” 白孤额头冷汗滑落:“九哥为何不信我?” “倒也没不信你,”越临轻描淡写,“只是当时围攻我的人太多,我一时敌我难分。” 白孤满脸凄楚:“九哥,那件事,你心里一定怨我——” 越临将斧头一劈,横在背后,截断他的话:“以前的事不要再提。” 白孤面色顿时变得欣喜,声音微微颤抖:“九哥愿回魔境了?” “我没说过这句话。” 越临提着斧头转了身,回廊上白衣胜雪,和冷眼旁观的楚寒今对了视线。 楚寒今原以为他只是单纯恼怒自己,又不想回魔境,于是将自己掳来了山林。毕竟他曾被害惨死,与魔族众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没想到,他现在竟和这群人应和,隐约有了重归于好的趋势。 楚寒今眼不见心不烦,调转了目光。 但他眼前,落下一道高大身影。 越临走近,指尖轻轻勾起他下巴,凑近看着唇瓣:“破皮了,疼吗?” 他倏忽靠近的眉宇俊朗英气,但深金色的眸子却全是诡异的温和,细细地打量他。 “跟你没关系。” 楚寒今讨厌他这样,“啪!”地打开他的手,转过了脸。 越临看了看手背的殷红,若有所思,静静地将斧子放入柴房,又把院子里的木柴收拾好。 因为无事可做,便坐在树下消磨时间。 楚寒今取了一盘棋自己和自己对弈,而两三步外越临坐着,用木头削一只小马,组装一起,明显在幼儿的尺寸,是给孩子准备的玩具。 他俩一上午没说一句话。 直到中午,篱笆外出现了白孤的身影:“九哥,我给你猎了只鹿,中午可以烤来吃。我放在门口,你自己来拿吧。” 说完,他放下半死不活的鹿,退回了树下临时搭建的小棚户。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本以为越临会拒绝,没想到他自然地将鹿取了过来。 楚寒今“啪!”地按下棋子,侧过头。 ……还真收了。 正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如果真有心和魔族切割,对方送来的东西就不该收,断然拒绝为好。否则,对方就会认为你有松动的迹象,容易搬弄。 果然,见越临收了东西,没几时又是一列魔族护卫站篱笆外,弄来了瓜果,蔬菜,肉禽,甚至还有衣服和妆奁,在篱笆外堆了许多。 越临毫不在意地往院子里拿。 楚寒今将棋子拍得“啪啪”响。 片刻,日头正烈,越临端了碟切好的西瓜出来,被阳光一照,粉红的瓤亮晶晶的,沙甜可口。 越临:“吃么——” 送到楚寒今面前。 没想到楚寒今一拂袖,直接将盛了西瓜的碟子打翻在地,粉红汤汁淌落,一部分弄脏了越临的袖口,一部分将他手背打湿。 “我不吃。”楚寒今声音决绝。 越临垂眸,没说话,只是诡异地安静着,直视沙土包裹中的西瓜,打翻的盘子,和自己衣衫上的污渍。半晌,他蹲身将碟子捡起,什么也没说,去了灶房。 背影有些萧条。 楚寒今有些后悔自己语气不好……不过他只针对魔族中人送来的吃食,并不针对越临。 眼下看来,却又连带刺伤了他。 复杂的心情持续到午餐,越临将菜端上了桌子,不止烤好的鹿肉,还有油亮青葱的炒青菜,鲜美蘑菇汤,一盘解腻开胃的水果。不过他脸上无波无澜,将菜放到桌上,转头出了房门。 什么意思? ……不跟自己一起吃饭了? 楚寒今没想到关系会恶化成这样。他实在分不清这都是什么,只记得白米饭,就将米饭吃了一些。 大概半个时辰,越临进门看到了完全没动过、已变得冰凉的菜。 他看一眼楚寒今,也没劝说,只是将残羹冷菜收到了厨房。 他俩现在一句话都不说了。 楚寒今记得他没吃午饭。 但此时……也问不出口。 算了。 说不定他先吃了再给自己吃的。 也说不定,他跟魔族那些人一块儿吃,自己成了个外人,扔来几盘菜就走。 这么一想完,楚寒今也没问,到椅子里躺下。夏天的潮汗弄得他衣衫黏湿,睡眠不适,中途被热醒了。 木屋里安安静静,越临又没在。 或许又跟魔族的人待在一起。 行。 楚寒今自己去灶房接冷水。 不过走到门口,他脚步微微一顿。 高大人影坐在灶台边,面前摆了一盘冷掉的菜,越临端着一只碗,碗里是冷掉的米饭,往嘴里刨。 楚寒今没动过的菜他也一筷子没动,只有一点最基本的冷菜冷饭,还是楚寒今留下的剩饭,安安静静地吃,似乎也饿着了。 看到这一幕,楚寒今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 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么揣测他,有些可笑。 他往前走一步,鞋底的动静让越临转过了脸。他脸色立刻恢复了漠然,站起身,将碗也放下了。 楚寒今忍不住问:“现在才吃饭?” 难得,从昨天到现在,楚寒今心平气和跟他说话。 越临似乎不太相信,应了一声:“怎么?” 方才越临坐灶口垂泪的画面,莫名让楚寒今有些心软,也有些心酸。 楚寒今问:“怎么不跟我一起吃?” 越临回答干脆:“简单,我怕你再摔盘子,我跑不过的话,又得洒一身。所以我提前走了,不想和你同一桌吃饭。” 楚寒今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可他又这么嘴犟,让他忍不住:“越临……” 更大的可能性是越临以为自己很讨厌他,讨厌到了连他端来的饭菜自己都恶心的程度。于是他为了不影响楚寒今的食欲,也不想再争执,将饭菜放好之后,转头就出去了。 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呢,就是楚寒今吃完以后,他才开始弄一些剩下的残羹冷炙躲到灶房了吃。 只是一想,楚寒今心口好像又跟绳子被轻轻牵了一下。 他其实不想说。 也觉得无法沟通。 可现在,看到越临这样,他终于忍不住了,启唇尽量平静地道:“我不吃魔族人送来的东西。所以刚才……” 他耳后有些热:“不是故意砸你的盘子。”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44章 第44章 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 ? 第一章八百年后 “池瑶,我视你为挚爱,你为何要杀我?” 张若尘大吼一声,向前一扑,压得血纹金铸造的床榻“咯吱”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发现只是一个梦,张若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干。 不! 那不是一个梦! ? 他与池瑶公主发生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梦? ? 张若尘本是昆仑界九大帝君之一的“明帝”的独子,年仅十六岁,便以逆天的体质,修炼到天极境大圆满。 ? 但是,正在他成为昆仑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时候,却死在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池瑶公主的手中。 池瑶公主,是九大帝君之一“青帝”的女儿。 明帝和青帝是至交,张若尘与池瑶公主更是指腹为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美貌绝伦,堪称金童玉女,本来可以成为修炼界的一段佳话。 ? 张若尘怎么也料不到,池瑶公主居然会对他出手! ? 死在池瑶公主手中之后,?当张若尘再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八百年之后。 曾经的池瑶公主,平定九帝之乱,统一九国,建立第一中央帝国,成为整个昆仑界的主宰——池瑶女皇。 ? 八百年前,称雄昆仑界的九帝,彻底的成为过去,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 九帝已死,女皇当立。 这个时代,只有一位皇者,那就是池瑶女皇,统御天下,威临八方。 “她为何要杀我?她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还是说女人的心都如此的狠?” 张若尘的眼神锐利,心沉似铁,满腹疑问。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帮他解答。 ? 八百年过去了,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除了修为绝世的池瑶女皇,青春依旧,不老不死。曾经的那些故人,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变成白骨。 ? 即便是当年威风八面的九帝,也都全部在人间绝迹,只留下一段段让后人经久传诵的辉煌故事。 “吱呀!” 一个身体柔弱的宫装美妇人,从外面推门走进来,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张若尘,带着关切的眼神,“尘儿,你又做噩梦了?” 眼前这个美妇人,是云武郡王的王妃,也是张若尘的娘亲,林妃。 ?https:/?/.??/??? 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因为体弱多病,三天前就病死在床榻上。 ?https:/?/.??/??? 张若尘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再次醒过来,便出现在这一具身体里面,让原本病死的少年起死回生。更加巧合的是,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张若尘。 张若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很排斥林妃。毕竟在张若尘的眼中,林妃,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是,经过三天的接触,张若尘逐渐发现,林妃真的十分关心他,简直无微不至,见到张若尘做噩梦被吓醒,更是不顾天寒地冻,立即赶来张若尘的房间。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上一世,张若尘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她便去世了!没想到,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竟然让他多了一位娘亲,感受到母爱的温暖。 ?https:/?/.??/??? “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尘儿,在三天前,就病死了!” ?https:/?/.??/??? 若是告诉她真相,她未必承受得住这个噩耗的打击。 ?https:/?/.??/??? 张若尘看着眼前这个美妇人,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娘亲,不用为我担心,只是一个梦而已。” ?https:/?/.??/??? 林妃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枣?https:/?/.??/???红色的连帽貂裘,坐在张若尘的床边,抚摸着张若尘的额头,担心的道:“已经三天晚上了,你总是被噩梦吓醒,每次都叫‘池瑶’的名字。她到底是谁啊?” 林妃自然不可能将“池瑶”这个名字,联想到第一中央帝国的女皇。 ?https:/?/.??/??? 况且,池瑶女皇统一昆仑界,建立第一中央帝国之后,便号称“大威大德女圣皇”,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提“池瑶”二字。会犯忌讳。 张若尘道:“没什么,娘亲,你听错?https:/?/.??/???了!” 林妃叹息了一声,道:“今后千万不要再直呼‘池瑶’二字,哪怕是在梦中也不行,那可是女皇的名讳。直呼女皇名讳是大不敬,一旦被有心人听到,会被处死的。” ?https:/?/.??/??? 张若尘点了点头,紧紧的捏了捏手指,颇含深意的道:“绝对不会了!今后……” ?https:/?/.??/??? 今后,我将是她的噩梦。 林妃看着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张若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无比酸楚。 ???https:/????/??? 虽然生在郡王之家,但是,他却从小体弱多病,已经十六岁,依旧只能常年躺在床上,恐怕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 ???https:/????/??? 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https:/????/??? “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玉漱宫,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随意乱闯进来?”一个容貌娇美的侍女,想要拦住闯进来的八王子,却被八王子轻轻一推,摔到十多米之外。 ?https:/?/.??/??? 八王子可是一位武者,修为达到黄极境后期,一掌击出,足以将三百斤重的石盘打出十丈远,更何况只是一个百十斤重的侍女? 手指一弹,就能将她弹飞出去。 那一个侍女惨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左手手臂被摔断。 八王子穿着一身金缕衣,腰上缠着一根玉石带,身体健硕,手臂修长,步伐沉稳,走进玉漱宫,冷眼盯了那个侍女一眼,“一个奴婢也敢挡本王子的路,真是找死。” 八王子的身后,跟着六位身穿麟皮铠甲的侍卫,身躯高大,虎背熊腰,显然都是战力强大的武道修士,属于王宫的禁卫。 林妃听到外面的动静,安抚了张若尘的情绪之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盯着站在外面的八王子,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道:“八王子殿下,这里可是玉漱宫,就算你是王子,也不能乱闯吧!” ?https:/?/.??/??? 八王子张济抬起头盯着林妃,朗声道:“王后有令,林妃娘娘和九弟的寝宫,改到‘紫怡偏殿’。今后玉漱宫的主人,便是本王子的生母萧妃娘娘。” ?https:/?/.??/??? 林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早就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https:/?/.??/??? 林妃惨然的一笑,道:“王后这么快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玉漱宫了吗?好吧!明天,我便和尘儿搬去偏殿。” ?https:/?/.??/??? 八王子道:“对不起!娘亲说了,她今晚就想入驻玉漱宫。请林妃娘娘现在就搬去偏殿!” ?https:/?/.??/??? 林妃知道张若尘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道:“八王子殿下,你也知道你九弟体弱多病,夜已深了,天气寒冷,万一……” 八王子冷冷一笑,丝毫都不客气的道:“林妃娘娘,这世上可怜的人多得去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可怜。既然九弟体弱多病,那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他可是你九弟!” ?https:/?/.??/??? 林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张若尘的身体虚弱,?https:/?/.??/???用手撑着门柱才能勉强站立,盯着不远处的八王子。他看似弱不经风的身体,像是蕴含着不屈的意志,道:“不用求他们,我们现在就搬走。” ?https:/?/.??/??? “尘儿,你怎么下床了?外面的天气寒冷,还不快回去。”林妃连忙上前去扶住张若尘,生怕他染上风寒。 ?https:/?/.??/??? 张若尘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到这里!” ?https:/?/.??/??? 林妃看着张若尘坚定的眼神,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 ?https:/?/.??/??? 林妃参扶着张若尘,一步步走出玉漱宫,除了那一个被八王子一掌推出去摔断手臂的侍女。别的那些仆人,全部都没有跟着他们离开玉漱宫。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妃和九王子已经彻底失势,在郡王府中,再难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本来他们就是玉漱宫的仆人,现在???https:/????/???自然明智的选择留在玉漱宫,全部都去讨好八王子这位新的主人。 ???https:/????/??? 紫怡偏殿,一般都是失宠的王妃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满地落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夜以深,寒风萧瑟。 ???https:/????/??? 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面,张若尘瘦弱的身上裹着一件外衣,却依旧感觉到寒冷。 ???https:/????/??? “这一具肉身太弱小了,只有修炼武道,才能让身体逐渐强壮起来。要不然的话,就算我现在是郡王之子,依旧只能受人摆布。”张若尘的心中暗想。 八百年过去了,张若尘也不知自己现在能去哪里?既然上天安排他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无论是为了将来向池瑶女皇复仇,还是为了那一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娘亲,他都必须要强大起来。 今日遭受的屈辱和冷遇,完全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无法反抗,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被别人强占。 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想要获得温暖舒适的居住环境,就必须成为一名武者,证明自己的能力。 在昆仑界,想要成为一名武者,必须要先开启“神武印记”。 所谓的“神武印记”,就是神灵赐给人类的修炼武道的资格。没有开启“神武印记”的人,就永远也修炼不出真气,无法成为天地之间的强者。 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依旧没有开启“神武印记”。 过了十六岁,便错过修武的最佳年龄,就算开启了“神武印记”,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 ?https:/?/.??/??? 同样都是云武郡王的儿?https:/?/.??/???子,为何八王子就能高人一等?能够将张若尘和林妃赶出玉漱宫? 就是因为,八王子在十岁的时候,便开启“神武印记”,现在已经是黄极境后期的年轻武者。 ?https:/?/.??/??? “只要让我开启了‘神武印记’,我就能修炼《九天明帝经》。以《九天明帝经》的玄妙,就算我已经错过最佳修炼年纪,依旧有可能追上别的天才,重新成为一名武道强者。” ?https:/?/.??/??? 《九天明帝经》是明帝修炼的至高宝典,除了明帝之外,便只有张若尘知道《九天明帝经》的完整修炼法决。 “明天就是祭祀大典,希望能够得到神灵的认可,将‘神武印记’开启。”张若尘紧了紧拳头,对开启“神武印记”充满渴望。 林妃将房间收拾整理好之后,便过来搀扶张若尘,“尘儿,你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参加祭祀大典。” “娘亲放心,我明天肯定能够开启‘神武印记’!”张若尘道。 ? “嗯!娘亲相信你!” ? 林妃深深的看了张若尘一眼,心头轻轻一叹。 ? 其实,她对张若尘开启“神武印记”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毕竟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十六岁,便几乎不可能还能开启神武印记。 ? 但是,做为一位母亲,她却必须要鼓励自己的孩子,给他信心。 ? (新浪微博关注:飞天鱼的微博,微信:feitiany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45章 第45章 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 ? 第一章八百年后 “池瑶,我视你为挚爱,你为何要杀我?” 张若尘大吼一声,向前一扑,压得血纹金铸造的床榻“咯吱”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发现只是一个梦,张若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干。 不! 那不是一个梦! ? 他与池瑶公主发生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梦? ? 张若尘本是昆仑界九大帝君之一的“明帝”的独子,年仅十六岁,便以逆天的体质,修炼到天极境大圆满。 ? 但是,正在他成为昆仑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时候,却死在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池瑶公主的手中。 池瑶公主,是九大帝君之一“青帝”的女儿。 明帝和青帝是至交,张若尘与池瑶公主更是指腹为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美貌绝伦,堪称金童玉女,本来可以成为修炼界的一段佳话。 ? 张若尘怎么也料不到,池瑶公主居然会对他出手! ? 死在池瑶公主手中之后,?当张若尘再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八百年之后。 曾经的池瑶公主,平定九帝之乱,统一九国,建立第一中央帝国,成为整个昆仑界的主宰——池瑶女皇。 ? 八百年前,称雄昆仑界的九帝,彻底的成为过去,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 九帝已死,女皇当立。 这个时代,只有一位皇者,那就是池瑶女皇,统御天下,威临八方。 “她为何要杀我?她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还是说女人的心都如此的狠?” 张若尘的眼神锐利,心沉似铁,满腹疑问。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帮他解答。 ? 八百年过去了,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除了修为绝世的池瑶女皇,青春依旧,不老不死。曾经的那些故人,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变成白骨。 ? 即便是当年威风八面的九帝,也都全部在人间绝迹,只留下一段段让后人经久传诵的辉煌故事。 “吱呀!” 一个身体柔弱的宫装美妇人,从外面推门走进来,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张若尘,带着关切的眼神,“尘儿,你又做噩梦了?” 眼前这个美妇人,是云武郡王的王妃,也是张若尘的娘亲,林妃。 ?https:/?/.??/??? 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因为体弱多病,三天前就病死在床榻上。 ?https:/?/.??/??? 张若尘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再次醒过来,便出现在这一具身体里面,让原本病死的少年起死回生。更加巧合的是,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张若尘。 张若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很排斥林妃。毕竟在张若尘的眼中,林妃,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是,经过三天的接触,张若尘逐渐发现,林妃真的十分关心他,简直无微不至,见到张若尘做噩梦被吓醒,更是不顾天寒地冻,立即赶来张若尘的房间。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上一世,张若尘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她便去世了!没想到,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竟然让他多了一位娘亲,感受到母爱的温暖。 ?https:/?/.??/??? “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尘儿,在三天前,就病死了!” ?https:/?/.??/??? 若是告诉她真相,她未必承受得住这个噩耗的打击。 ?https:/?/.??/??? 张若尘看着眼前这个美妇人,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娘亲,不用为我担心,只是一个梦而已。” ?https:/?/.??/??? 林妃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枣?https:/?/.??/???红色的连帽貂裘,坐在张若尘的床边,抚摸着张若尘的额头,担心的道:“已经三天晚上了,你总是被噩梦吓醒,每次都叫‘池瑶’的名字。她到底是谁啊?” 林妃自然不可能将“池瑶”这个名字,联想到第一中央帝国的女皇。 ?https:/?/.??/??? 况且,池瑶女皇统一昆仑界,建立第一中央帝国之后,便号称“大威大德女圣皇”,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提“池瑶”二字。会犯忌讳。 张若尘道:“没什么,娘亲,你听错?https:/?/.??/???了!” 林妃叹息了一声,道:“今后千万不要再直呼‘池瑶’二字,哪怕是在梦中也不行,那可是女皇的名讳。直呼女皇名讳是大不敬,一旦被有心人听到,会被处死的。” ?https:/?/.??/??? 张若尘点了点头,紧紧的捏了捏手指,颇含深意的道:“绝对不会了!今后……” ?https:/?/.??/??? 今后,我将是她的噩梦。 林妃看着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张若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无比酸楚。 ???https:/????/??? 虽然生在郡王之家,但是,他却从小体弱多病,已经十六岁,依旧只能常年躺在床上,恐怕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 ???https:/????/??? 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https:/????/??? “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玉漱宫,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随意乱闯进来?”一个容貌娇美的侍女,想要拦住闯进来的八王子,却被八王子轻轻一推,摔到十多米之外。 ?https:/?/.??/??? 八王子可是一位武者,修为达到黄极境后期,一掌击出,足以将三百斤重的石盘打出十丈远,更何况只是一个百十斤重的侍女? 手指一弹,就能将她弹飞出去。 那一个侍女惨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左手手臂被摔断。 八王子穿着一身金缕衣,腰上缠着一根玉石带,身体健硕,手臂修长,步伐沉稳,走进玉漱宫,冷眼盯了那个侍女一眼,“一个奴婢也敢挡本王子的路,真是找死。” 八王子的身后,跟着六位身穿麟皮铠甲的侍卫,身躯高大,虎背熊腰,显然都是战力强大的武道修士,属于王宫的禁卫。 林妃听到外面的动静,安抚了张若尘的情绪之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盯着站在外面的八王子,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道:“八王子殿下,这里可是玉漱宫,就算你是王子,也不能乱闯吧!” ?https:/?/.??/??? 八王子张济抬起头盯着林妃,朗声道:“王后有令,林妃娘娘和九弟的寝宫,改到‘紫怡偏殿’。今后玉漱宫的主人,便是本王子的生母萧妃娘娘。” ?https:/?/.??/??? 林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早就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https:/?/.??/??? 林妃惨然的一笑,道:“王后这么快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玉漱宫了吗?好吧!明天,我便和尘儿搬去偏殿。” ?https:/?/.??/??? 八王子道:“对不起!娘亲说了,她今晚就想入驻玉漱宫。请林妃娘娘现在就搬去偏殿!” ?https:/?/.??/??? 林妃知道张若尘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道:“八王子殿下,你也知道你九弟体弱多病,夜已深了,天气寒冷,万一……” 八王子冷冷一笑,丝毫都不客气的道:“林妃娘娘,这世上可怜的人多得去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可怜。既然九弟体弱多病,那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他可是你九弟!” ?https:/?/.??/??? 林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张若尘的身体虚弱,?https:/?/.??/???用手撑着门柱才能勉强站立,盯着不远处的八王子。他看似弱不经风的身体,像是蕴含着不屈的意志,道:“不用求他们,我们现在就搬走。” ?https:/?/.??/??? “尘儿,你怎么下床了?外面的天气寒冷,还不快回去。”林妃连忙上前去扶住张若尘,生怕他染上风寒。 ?https:/?/.??/??? 张若尘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到这里!” ?https:/?/.??/??? 林妃看着张若尘坚定的眼神,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 ?https:/?/.??/??? 林妃参扶着张若尘,一步步走出玉漱宫,除了那一个被八王子一掌推出去摔断手臂的侍女。别的那些仆人,全部都没有跟着他们离开玉漱宫。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妃和九王子已经彻底失势,在郡王府中,再难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本来他们就是玉漱宫的仆人,现在???https:/????/???自然明智的选择留在玉漱宫,全部都去讨好八王子这位新的主人。 ???https:/????/??? 紫怡偏殿,一般都是失宠的王妃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满地落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夜以深,寒风萧瑟。 ???https:/????/??? 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面,张若尘瘦弱的身上裹着一件外衣,却依旧感觉到寒冷。 ???https:/????/??? “这一具肉身太弱小了,只有修炼武道,才能让身体逐渐强壮起来。要不然的话,就算我现在是郡王之子,依旧只能受人摆布。”张若尘的心中暗想。 八百年过去了,张若尘也不知自己现在能去哪里?既然上天安排他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无论是为了将来向池瑶女皇复仇,还是为了那一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娘亲,他都必须要强大起来。 今日遭受的屈辱和冷遇,完全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无法反抗,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被别人强占。 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想要获得温暖舒适的居住环境,就必须成为一名武者,证明自己的能力。 在昆仑界,想要成为一名武者,必须要先开启“神武印记”。 所谓的“神武印记”,就是神灵赐给人类的修炼武道的资格。没有开启“神武印记”的人,就永远也修炼不出真气,无法成为天地之间的强者。 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依旧没有开启“神武印记”。 过了十六岁,便错过修武的最佳年龄,就算开启了“神武印记”,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 ?https:/?/.??/??? 同样都是云武郡王的儿?https:/?/.??/???子,为何八王子就能高人一等?能够将张若尘和林妃赶出玉漱宫? 就是因为,八王子在十岁的时候,便开启“神武印记”,现在已经是黄极境后期的年轻武者。 ?https:/?/.??/??? “只要让我开启了‘神武印记’,我就能修炼《九天明帝经》。以《九天明帝经》的玄妙,就算我已经错过最佳修炼年纪,依旧有可能追上别的天才,重新成为一名武道强者。” ?https:/?/.??/??? 《九天明帝经》是明帝修炼的至高宝典,除了明帝之外,便只有张若尘知道《九天明帝经》的完整修炼法决。 “明天就是祭祀大典,希望能够得到神灵的认可,将‘神武印记’开启。”张若尘紧了紧拳头,对开启“神武印记”充满渴望。 林妃将房间收拾整理好之后,便过来搀扶张若尘,“尘儿,你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参加祭祀大典。” “娘亲放心,我明天肯定能够开启‘神武印记’!”张若尘道。 ? “嗯!娘亲相信你!” ? 林妃深深的看了张若尘一眼,心头轻轻一叹。 ? 其实,她对张若尘开启“神武印记”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毕竟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十六岁,便几乎不可能还能开启神武印记。 ? 但是,做为一位母亲,她却必须要鼓励自己的孩子,给他信心。 ? (新浪微博关注:飞天鱼的微博,微信:feitiany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46章 第46章 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 ? 第一章八百年后 “池瑶,我视你为挚爱,你为何要杀我?” 张若尘大吼一声,向前一扑,压得血纹金铸造的床榻“咯吱”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发现只是一个梦,张若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干。 不! 那不是一个梦! ? 他与池瑶公主发生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梦? ? 张若尘本是昆仑界九大帝君之一的“明帝”的独子,年仅十六岁,便以逆天的体质,修炼到天极境大圆满。 ? 但是,正在他成为昆仑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时候,却死在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池瑶公主的手中。 池瑶公主,是九大帝君之一“青帝”的女儿。 明帝和青帝是至交,张若尘与池瑶公主更是指腹为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美貌绝伦,堪称金童玉女,本来可以成为修炼界的一段佳话。 ? 张若尘怎么也料不到,池瑶公主居然会对他出手! ? 死在池瑶公主手中之后,?当张若尘再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八百年之后。 曾经的池瑶公主,平定九帝之乱,统一九国,建立第一中央帝国,成为整个昆仑界的主宰——池瑶女皇。 ? 八百年前,称雄昆仑界的九帝,彻底的成为过去,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 九帝已死,女皇当立。 这个时代,只有一位皇者,那就是池瑶女皇,统御天下,威临八方。 “她为何要杀我?她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还是说女人的心都如此的狠?” 张若尘的眼神锐利,心沉似铁,满腹疑问。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帮他解答。 ? 八百年过去了,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除了修为绝世的池瑶女皇,青春依旧,不老不死。曾经的那些故人,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变成白骨。 ? 即便是当年威风八面的九帝,也都全部在人间绝迹,只留下一段段让后人经久传诵的辉煌故事。 “吱呀!” 一个身体柔弱的宫装美妇人,从外面推门走进来,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张若尘,带着关切的眼神,“尘儿,你又做噩梦了?” 眼前这个美妇人,是云武郡王的王妃,也是张若尘的娘亲,林妃。 ?https:/?/.??/??? 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因为体弱多病,三天前就病死在床榻上。 ?https:/?/.??/??? 张若尘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再次醒过来,便出现在这一具身体里面,让原本病死的少年起死回生。更加巧合的是,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张若尘。 张若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很排斥林妃。毕竟在张若尘的眼中,林妃,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是,经过三天的接触,张若尘逐渐发现,林妃真的十分关心他,简直无微不至,见到张若尘做噩梦被吓醒,更是不顾天寒地冻,立即赶来张若尘的房间。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上一世,张若尘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她便去世了!没想到,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竟然让他多了一位娘亲,感受到母爱的温暖。 ?https:/?/.??/??? “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尘儿,在三天前,就病死了!” ?https:/?/.??/??? 若是告诉她真相,她未必承受得住这个噩耗的打击。 ?https:/?/.??/??? 张若尘看着眼前这个美妇人,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娘亲,不用为我担心,只是一个梦而已。” ?https:/?/.??/??? 林妃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枣?https:/?/.??/???红色的连帽貂裘,坐在张若尘的床边,抚摸着张若尘的额头,担心的道:“已经三天晚上了,你总是被噩梦吓醒,每次都叫‘池瑶’的名字。她到底是谁啊?” 林妃自然不可能将“池瑶”这个名字,联想到第一中央帝国的女皇。 ?https:/?/.??/??? 况且,池瑶女皇统一昆仑界,建立第一中央帝国之后,便号称“大威大德女圣皇”,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提“池瑶”二字。会犯忌讳。 张若尘道:“没什么,娘亲,你听错?https:/?/.??/???了!” 林妃叹息了一声,道:“今后千万不要再直呼‘池瑶’二字,哪怕是在梦中也不行,那可是女皇的名讳。直呼女皇名讳是大不敬,一旦被有心人听到,会被处死的。” ?https:/?/.??/??? 张若尘点了点头,紧紧的捏了捏手指,颇含深意的道:“绝对不会了!今后……” ?https:/?/.??/??? 今后,我将是她的噩梦。 林妃看着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张若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无比酸楚。 ???https:/????/??? 虽然生在郡王之家,但是,他却从小体弱多病,已经十六岁,依旧只能常年躺在床上,恐怕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 ???https:/????/??? 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https:/????/??? “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玉漱宫,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随意乱闯进来?”一个容貌娇美的侍女,想要拦住闯进来的八王子,却被八王子轻轻一推,摔到十多米之外。 ?https:/?/.??/??? 八王子可是一位武者,修为达到黄极境后期,一掌击出,足以将三百斤重的石盘打出十丈远,更何况只是一个百十斤重的侍女? 手指一弹,就能将她弹飞出去。 那一个侍女惨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左手手臂被摔断。 八王子穿着一身金缕衣,腰上缠着一根玉石带,身体健硕,手臂修长,步伐沉稳,走进玉漱宫,冷眼盯了那个侍女一眼,“一个奴婢也敢挡本王子的路,真是找死。” 八王子的身后,跟着六位身穿麟皮铠甲的侍卫,身躯高大,虎背熊腰,显然都是战力强大的武道修士,属于王宫的禁卫。 林妃听到外面的动静,安抚了张若尘的情绪之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盯着站在外面的八王子,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道:“八王子殿下,这里可是玉漱宫,就算你是王子,也不能乱闯吧!” ?https:/?/.??/??? 八王子张济抬起头盯着林妃,朗声道:“王后有令,林妃娘娘和九弟的寝宫,改到‘紫怡偏殿’。今后玉漱宫的主人,便是本王子的生母萧妃娘娘。” ?https:/?/.??/??? 林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早就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https:/?/.??/??? 林妃惨然的一笑,道:“王后这么快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玉漱宫了吗?好吧!明天,我便和尘儿搬去偏殿。” ?https:/?/.??/??? 八王子道:“对不起!娘亲说了,她今晚就想入驻玉漱宫。请林妃娘娘现在就搬去偏殿!” ?https:/?/.??/??? 林妃知道张若尘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道:“八王子殿下,你也知道你九弟体弱多病,夜已深了,天气寒冷,万一……” 八王子冷冷一笑,丝毫都不客气的道:“林妃娘娘,这世上可怜的人多得去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可怜。既然九弟体弱多病,那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他可是你九弟!” ?https:/?/.??/??? 林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张若尘的身体虚弱,?https:/?/.??/???用手撑着门柱才能勉强站立,盯着不远处的八王子。他看似弱不经风的身体,像是蕴含着不屈的意志,道:“不用求他们,我们现在就搬走。” ?https:/?/.??/??? “尘儿,你怎么下床了?外面的天气寒冷,还不快回去。”林妃连忙上前去扶住张若尘,生怕他染上风寒。 ?https:/?/.??/??? 张若尘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到这里!” ?https:/?/.??/??? 林妃看着张若尘坚定的眼神,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 ?https:/?/.??/??? 林妃参扶着张若尘,一步步走出玉漱宫,除了那一个被八王子一掌推出去摔断手臂的侍女。别的那些仆人,全部都没有跟着他们离开玉漱宫。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妃和九王子已经彻底失势,在郡王府中,再难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本来他们就是玉漱宫的仆人,现在???https:/????/???自然明智的选择留在玉漱宫,全部都去讨好八王子这位新的主人。 ???https:/????/??? 紫怡偏殿,一般都是失宠的王妃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满地落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夜以深,寒风萧瑟。 ???https:/????/??? 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面,张若尘瘦弱的身上裹着一件外衣,却依旧感觉到寒冷。 ???https:/????/??? “这一具肉身太弱小了,只有修炼武道,才能让身体逐渐强壮起来。要不然的话,就算我现在是郡王之子,依旧只能受人摆布。”张若尘的心中暗想。 八百年过去了,张若尘也不知自己现在能去哪里?既然上天安排他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无论是为了将来向池瑶女皇复仇,还是为了那一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娘亲,他都必须要强大起来。 今日遭受的屈辱和冷遇,完全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无法反抗,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被别人强占。 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想要获得温暖舒适的居住环境,就必须成为一名武者,证明自己的能力。 在昆仑界,想要成为一名武者,必须要先开启“神武印记”。 所谓的“神武印记”,就是神灵赐给人类的修炼武道的资格。没有开启“神武印记”的人,就永远也修炼不出真气,无法成为天地之间的强者。 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依旧没有开启“神武印记”。 过了十六岁,便错过修武的最佳年龄,就算开启了“神武印记”,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 ?https:/?/.??/??? 同样都是云武郡王的儿?https:/?/.??/???子,为何八王子就能高人一等?能够将张若尘和林妃赶出玉漱宫? 就是因为,八王子在十岁的时候,便开启“神武印记”,现在已经是黄极境后期的年轻武者。 ?https:/?/.??/??? “只要让我开启了‘神武印记’,我就能修炼《九天明帝经》。以《九天明帝经》的玄妙,就算我已经错过最佳修炼年纪,依旧有可能追上别的天才,重新成为一名武道强者。” ?https:/?/.??/??? 《九天明帝经》是明帝修炼的至高宝典,除了明帝之外,便只有张若尘知道《九天明帝经》的完整修炼法决。 “明天就是祭祀大典,希望能够得到神灵的认可,将‘神武印记’开启。”张若尘紧了紧拳头,对开启“神武印记”充满渴望。 林妃将房间收拾整理好之后,便过来搀扶张若尘,“尘儿,你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参加祭祀大典。” “娘亲放心,我明天肯定能够开启‘神武印记’!”张若尘道。 ? “嗯!娘亲相信你!” ? 林妃深深的看了张若尘一眼,心头轻轻一叹。 ? 其实,她对张若尘开启“神武印记”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毕竟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十六岁,便几乎不可能还能开启神武印记。 ? 但是,做为一位母亲,她却必须要鼓励自己的孩子,给他信心。 ? (新浪微博关注:飞天鱼的微博,微信:feitiany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47章 第47章 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 ? 第一章八百年后 “池瑶,我视你为挚爱,你为何要杀我?” 张若尘大吼一声,向前一扑,压得血纹金铸造的床榻“咯吱”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发现只是一个梦,张若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干。 不! 那不是一个梦! ? 他与池瑶公主发生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梦? ? 张若尘本是昆仑界九大帝君之一的“明帝”的独子,年仅十六岁,便以逆天的体质,修炼到天极境大圆满。 ? 但是,正在他成为昆仑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时候,却死在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池瑶公主的手中。 池瑶公主,是九大帝君之一“青帝”的女儿。 明帝和青帝是至交,张若尘与池瑶公主更是指腹为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美貌绝伦,堪称金童玉女,本来可以成为修炼界的一段佳话。 ? 张若尘怎么也料不到,池瑶公主居然会对他出手! ? 死在池瑶公主手中之后,?当张若尘再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八百年之后。 曾经的池瑶公主,平定九帝之乱,统一九国,建立第一中央帝国,成为整个昆仑界的主宰——池瑶女皇。 ? 八百年前,称雄昆仑界的九帝,彻底的成为过去,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 九帝已死,女皇当立。 这个时代,只有一位皇者,那就是池瑶女皇,统御天下,威临八方。 “她为何要杀我?她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还是说女人的心都如此的狠?” 张若尘的眼神锐利,心沉似铁,满腹疑问。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帮他解答。 ? 八百年过去了,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除了修为绝世的池瑶女皇,青春依旧,不老不死。曾经的那些故人,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变成白骨。 ? 即便是当年威风八面的九帝,也都全部在人间绝迹,只留下一段段让后人经久传诵的辉煌故事。 “吱呀!” 一个身体柔弱的宫装美妇人,从外面推门走进来,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张若尘,带着关切的眼神,“尘儿,你又做噩梦了?” 眼前这个美妇人,是云武郡王的王妃,也是张若尘的娘亲,林妃。 ?https:/?/.??/??? 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因为体弱多病,三天前就病死在床榻上。 ?https:/?/.??/??? 张若尘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再次醒过来,便出现在这一具身体里面,让原本病死的少年起死回生。更加巧合的是,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张若尘。 张若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很排斥林妃。毕竟在张若尘的眼中,林妃,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是,经过三天的接触,张若尘逐渐发现,林妃真的十分关心他,简直无微不至,见到张若尘做噩梦被吓醒,更是不顾天寒地冻,立即赶来张若尘的房间。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上一世,张若尘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她便去世了!没想到,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竟然让他多了一位娘亲,感受到母爱的温暖。 ?https:/?/.??/??? “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尘儿,在三天前,就病死了!” ?https:/?/.??/??? 若是告诉她真相,她未必承受得住这个噩耗的打击。 ?https:/?/.??/??? 张若尘看着眼前这个美妇人,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娘亲,不用为我担心,只是一个梦而已。” ?https:/?/.??/??? 林妃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枣?https:/?/.??/???红色的连帽貂裘,坐在张若尘的床边,抚摸着张若尘的额头,担心的道:“已经三天晚上了,你总是被噩梦吓醒,每次都叫‘池瑶’的名字。她到底是谁啊?” 林妃自然不可能将“池瑶”这个名字,联想到第一中央帝国的女皇。 ?https:/?/.??/??? 况且,池瑶女皇统一昆仑界,建立第一中央帝国之后,便号称“大威大德女圣皇”,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提“池瑶”二字。会犯忌讳。 张若尘道:“没什么,娘亲,你听错?https:/?/.??/???了!” 林妃叹息了一声,道:“今后千万不要再直呼‘池瑶’二字,哪怕是在梦中也不行,那可是女皇的名讳。直呼女皇名讳是大不敬,一旦被有心人听到,会被处死的。” ?https:/?/.??/??? 张若尘点了点头,紧紧的捏了捏手指,颇含深意的道:“绝对不会了!今后……” ?https:/?/.??/??? 今后,我将是她的噩梦。 林妃看着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张若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无比酸楚。 ???https:/????/??? 虽然生在郡王之家,但是,他却从小体弱多病,已经十六岁,依旧只能常年躺在床上,恐怕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 ???https:/????/??? 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https:/????/??? “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玉漱宫,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随意乱闯进来?”一个容貌娇美的侍女,想要拦住闯进来的八王子,却被八王子轻轻一推,摔到十多米之外。 ?https:/?/.??/??? 八王子可是一位武者,修为达到黄极境后期,一掌击出,足以将三百斤重的石盘打出十丈远,更何况只是一个百十斤重的侍女? 手指一弹,就能将她弹飞出去。 那一个侍女惨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左手手臂被摔断。 八王子穿着一身金缕衣,腰上缠着一根玉石带,身体健硕,手臂修长,步伐沉稳,走进玉漱宫,冷眼盯了那个侍女一眼,“一个奴婢也敢挡本王子的路,真是找死。” 八王子的身后,跟着六位身穿麟皮铠甲的侍卫,身躯高大,虎背熊腰,显然都是战力强大的武道修士,属于王宫的禁卫。 林妃听到外面的动静,安抚了张若尘的情绪之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盯着站在外面的八王子,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道:“八王子殿下,这里可是玉漱宫,就算你是王子,也不能乱闯吧!” ?https:/?/.??/??? 八王子张济抬起头盯着林妃,朗声道:“王后有令,林妃娘娘和九弟的寝宫,改到‘紫怡偏殿’。今后玉漱宫的主人,便是本王子的生母萧妃娘娘。” ?https:/?/.??/??? 林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早就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https:/?/.??/??? 林妃惨然的一笑,道:“王后这么快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玉漱宫了吗?好吧!明天,我便和尘儿搬去偏殿。” ?https:/?/.??/??? 八王子道:“对不起!娘亲说了,她今晚就想入驻玉漱宫。请林妃娘娘现在就搬去偏殿!” ?https:/?/.??/??? 林妃知道张若尘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道:“八王子殿下,你也知道你九弟体弱多病,夜已深了,天气寒冷,万一……” 八王子冷冷一笑,丝毫都不客气的道:“林妃娘娘,这世上可怜的人多得去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可怜。既然九弟体弱多病,那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他可是你九弟!” ?https:/?/.??/??? 林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张若尘的身体虚弱,?https:/?/.??/???用手撑着门柱才能勉强站立,盯着不远处的八王子。他看似弱不经风的身体,像是蕴含着不屈的意志,道:“不用求他们,我们现在就搬走。” ?https:/?/.??/??? “尘儿,你怎么下床了?外面的天气寒冷,还不快回去。”林妃连忙上前去扶住张若尘,生怕他染上风寒。 ?https:/?/.??/??? 张若尘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到这里!” ?https:/?/.??/??? 林妃看着张若尘坚定的眼神,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 ?https:/?/.??/??? 林妃参扶着张若尘,一步步走出玉漱宫,除了那一个被八王子一掌推出去摔断手臂的侍女。别的那些仆人,全部都没有跟着他们离开玉漱宫。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妃和九王子已经彻底失势,在郡王府中,再难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本来他们就是玉漱宫的仆人,现在???https:/????/???自然明智的选择留在玉漱宫,全部都去讨好八王子这位新的主人。 ???https:/????/??? 紫怡偏殿,一般都是失宠的王妃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满地落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夜以深,寒风萧瑟。 ???https:/????/??? 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面,张若尘瘦弱的身上裹着一件外衣,却依旧感觉到寒冷。 ???https:/????/??? “这一具肉身太弱小了,只有修炼武道,才能让身体逐渐强壮起来。要不然的话,就算我现在是郡王之子,依旧只能受人摆布。”张若尘的心中暗想。 八百年过去了,张若尘也不知自己现在能去哪里?既然上天安排他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无论是为了将来向池瑶女皇复仇,还是为了那一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娘亲,他都必须要强大起来。 今日遭受的屈辱和冷遇,完全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无法反抗,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被别人强占。 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想要获得温暖舒适的居住环境,就必须成为一名武者,证明自己的能力。 在昆仑界,想要成为一名武者,必须要先开启“神武印记”。 所谓的“神武印记”,就是神灵赐给人类的修炼武道的资格。没有开启“神武印记”的人,就永远也修炼不出真气,无法成为天地之间的强者。 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依旧没有开启“神武印记”。 过了十六岁,便错过修武的最佳年龄,就算开启了“神武印记”,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 ?https:/?/.??/??? 同样都是云武郡王的儿?https:/?/.??/???子,为何八王子就能高人一等?能够将张若尘和林妃赶出玉漱宫? 就是因为,八王子在十岁的时候,便开启“神武印记”,现在已经是黄极境后期的年轻武者。 ?https:/?/.??/??? “只要让我开启了‘神武印记’,我就能修炼《九天明帝经》。以《九天明帝经》的玄妙,就算我已经错过最佳修炼年纪,依旧有可能追上别的天才,重新成为一名武道强者。” ?https:/?/.??/??? 《九天明帝经》是明帝修炼的至高宝典,除了明帝之外,便只有张若尘知道《九天明帝经》的完整修炼法决。 “明天就是祭祀大典,希望能够得到神灵的认可,将‘神武印记’开启。”张若尘紧了紧拳头,对开启“神武印记”充满渴望。 林妃将房间收拾整理好之后,便过来搀扶张若尘,“尘儿,你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参加祭祀大典。” “娘亲放心,我明天肯定能够开启‘神武印记’!”张若尘道。 ? “嗯!娘亲相信你!” ? 林妃深深的看了张若尘一眼,心头轻轻一叹。 ? 其实,她对张若尘开启“神武印记”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毕竟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十六岁,便几乎不可能还能开启神武印记。 ? 但是,做为一位母亲,她却必须要鼓励自己的孩子,给他信心。 ? (新浪微博关注:飞天鱼的微博,微信:feitiany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48章 第 48 章 楚寒今:“我几时说过与你们一伙了?” 白孤面露惊讶:“那就是我记错了?我看月照君与我们君上情投意合, 结为道侣,还以为迟早会入魔境。原来是我以为得太早了。” 这些话,无一不是说给云山道探子听的, 如果这人死了, 楚寒今叛逃魔族的消息会立刻传遍六宗。 白孤又说:“这人留着没用, 放回去通风报信更不好。我这就处理掉。”说着拖起这人的后肩,似乎打算就地掩杀。 楚寒今出声了:“站住!” 远山道的修士,他的袍泽兄弟, 怎么可能让魔族的人处理掉?楚寒今说:“我让你杀人了吗?” “那,这……”白孤一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模样,最终,将目光转向了越临。假惺惺的,但正好应了他心里打的算盘。他问:“君上, 你觉得要怎么处理呢?” 原来如此。 楚寒今算是看明白了。 他本来的目的不是杀人,就是为了试探越临的意思。如果越临真心实意回魔族,这正道的人都来魔族探知虚实了,舞到跟前焉有不杀之理?但如果越临心里向着楚寒今,那定然也会顺着楚寒今的意思, 放过这人。 现在,是把越临架在火堆上烤, 非烤出他的立场不可。 越临扫了一眼探子,反问白孤:“哪儿找到他的。” 白孤似是没料到他这么问,沉吟:“进门时, 正看见他在梁上,鬼鬼祟祟, 我便将他捉了下来, 认出一道通音符, 断定是正道的人前来打探消息。” 越临面色骤怒:“哦,是吗!?” 他不怒还好,一怒,吓得白孤后退两步,试图分辨越临话里的意思,神色迷惑:“君上……” 越临冷笑了一声:“你要是信不过我,不必说什么将君位过给我,只要我想拿到手,有的是手段。更不要一口一句君上,阳奉阴违,又暗暗派人监视我,还不知从哪儿找来个人,试探我的妻子,还要栽赃于我!” 白孤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君上,我绝无此意!的确是我无意撞见,君上……” 越临抬腿一脚踹翻他:“滚出去!看见你就烦!” 吼了一通,白孤吓得肝胆俱裂,扶着衣冠连滚带爬往外跑,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跑了? 楚寒今略感意外地看了看越临。 说实话,没想到他为人这么暴躁。不过等白孤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越临脸上的狰狞也褪去,显然刚才是故意为之。但白孤却是当真怕他了。越临表现得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反而让白孤捉摸不透。 越临转向了楚寒今,内涵:“你又给我惹了麻烦。” 楚寒今毫不留情:“他来魔族的目的是找我,你要嫌麻烦,可以放我离开。” 一句话怼的越临沉默片刻,嗤笑:“想得美。” 说完,他看了看日头,似乎赶着什么事,身影快步离去。 院子里只剩下楚寒今和那名探子。楚寒今为对方输送灵气,没多久,对方猛地吐出一口血,翻身半跪:“月照君……” 楚寒今:“不用跪了,我问你,你怎么过来的?” 对方叹息摇头:“慕宗主嘱我来的。晨阳被护送到荣枯道后,指认你和魔族勾结,还杀了他师弟落阳!现在荣枯道震怒,六宗对你议论鹊起,慕宗主担心你,让我先过来探知你的安危。” 慕敛春对楚寒今绝对信任,肯定不会相信风言风语。 对这个结果楚寒今不是没有预料,点了点头:“晨阳指认我杀了落阳?” “对,护送修士本来也指认晨阳和落阳偷习邪术,造成大祸。但谁知道他突然翻供,信口雌黄,说得头头是道!毕竟当事人只有他、你和那个魔头。你跟魔头一起走了,嫌疑自然加大。月照君,你现在名声危矣!” 楚寒今摇头,并不在意:“名声无碍。你替我告诉师兄,我在魔境很好,让他不必担心。” 对方讶异道:“我是来助你一起走的,你不走吗?” 楚寒今:“我暂时走不了。” 对方脸色凝重,似乎不知当讲不当讲:“刚才我也听出了一些端倪,说月照君和那个魔头结为道侣,情根深重,请问这是真的吗?” 楚寒今也不否认:“我和他的关系,暂时说不清楚。” 对方犹豫了片刻,又道:“站在远山道的立场,也为了君上自己考虑,跟那个魔头还是不要再有牵扯为好,否则月照君你一世清誉,恐怕要从此断送。慕宗主……也十分担心你的处境。” 楚寒今实在是无话可说。 到如今这个场面,像是猫儿吃糍粑,甩也甩不掉,让他再跟越临决裂一次,转身就走,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顾及,总觉得薄情寡义。 楚寒今只好安慰他:“不用担心我。他不会伤害我。再者……” 他愿意待在这里,其实还有原因。咒印的始作俑者是白孤,本来可以带回荣枯道审问,谁知中途杀出这一桩事。既来之则安之,也可以趁此机会查探清楚,同时观一观魔族的动向。 楚寒今下定决心:“我暂时不走了,不过你放心,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对方直叹气:“那就有劳君上。” 楚寒今请他进了内院,替他疗伤,再嘱咐侍从准备了一桌好饭好菜,确定他身体恢复,思索着道:“这里没有制作传送符的材料,看来只有硬闯出去了,等天色稍晚一些,我送你出城。” 对方道:“有劳。” 期间,越临一直没出现。 楚寒今倒是有个想法,总觉得越临明知他会放这人走,故意不回来,给他留下充足的时间。 ……哎。 楚寒今叹气,感慨越临用心良苦。看天色暗下来了,道:“我送你走吧。” 魔道的人混入正道就跟正道的人混入魔道一样,只要稍事伪装低调行事,不引起别人的注目,一般不会被发现。他们走到城门,也无需检查令牌,坦然走出去便可。 目送远山道的探子离开,楚寒今启程往回走。 傍晚,魔族都城一派日暮时分炊烟袅袅的景致,收摊的收摊,逛街的逛街,点灯的点灯,还有妇人从窗户倒出一瓢淘米水,开始煮夜饭。 楚寒今信步往前,几个小孩儿站在树下跳格子,听到远处娘亲的呼唤,说:“不回去,我们再玩一会儿吧?” “嗯嗯嗯!反正我家煮饭晚,现在回家还得帮忙烧火,我才不愿意呢。” “继续继续!” 一会儿,就看见个妇人手拿笤帚赶来,拎起小孩儿的衣领往屁股上拍打:“还不回家!还不回家!” 那小孩儿被打了屁股,扭着腰,哇哇哇哇嚎啕大哭起来:“痛!痛!” 楚寒今看着,莫名笑了一声。 好一副自在安闲的画面。 看见小孩子,莫名觉得很可爱呢。 那妇人把孩子搂在怀里,用力揉了揉屁股:“痛痛痛!现在知道痛了?让你回家你不回家?这么晚我叫你,你听不见吗!” 她怒气冲冲,又扭头看其他几个孩子,恐吓说:“再不回家,新回来的魔头抓你们去炼丹!还不知道怕呢!日不归家夜不落屋!不止炼丹,还把你们抓去吃了!” “啊呀呀呀……” 几个孩子吓得浑身发抖,飞快地跑了。 楚寒今笑容收敛起来。这个新回来的魔头不出意料是越临,看来消息已经传遍了。但没想到越临名声这么恶劣败坏,竟然能用来吓小孩儿? 这跑掉的孩子当中,只有一个跑得慢,反而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楚寒今。 他模样俊秀,手里拿着一个木头做的玩偶,衣服虽破烂,但干净整齐,眼神也有种锐利之感。楚寒今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你怎么还不回家?” 小孩反问:“你呢?你怎么不回家。” 楚寒今觉得他可爱:“我不怕那个魔头。” 小孩噘嘴,哼了声:“你不怕他啊?他可坏了。” “怎么个坏法?”楚寒今颇感兴趣。 小男孩抱着娃娃,坐到了一旁的大石板上,说:“你给我买串糖葫芦,我就跟你说。” 楚寒今脾气也好,“那我去给你买。” 等他买回了糖葫芦,小孩儿不客气地接到手里,咬了一口,又递给他:“你也吃一颗吧。” 楚寒今咬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他友好地提醒正事:“你可以讲故事了。” 小孩儿晃着腿,“啊啊啊,我跟你讲。这魔头坏到极点了你知道吗?当年魔境内难得和平,他父亲虽然是个好色的淫棍,但武力高超,四境内没有人不服他,因此都老老实实,并不敢叛乱。可他杀了他爹以后,其他魔头大概小瞧了他的武力,纷纷造反争夺君位,但无一例外,都被狠狠地镇压了。” 楚寒今目光落到他稚嫩的脸上,面露沉思:“嗯,还有呢?” 这些东西楚寒今心里有数,修道要遵循天道,人事可就遵守人道。而人道,无非是欲望,冲动,争夺,爱恨,杀伐。 小孩儿幽幽道:“还有?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带过了?那可是杀人,杀可多人了。凌迟,分尸,车裂,削为人彘,生挖内丹,碎裂灵核,炼为鼎炉,投入炼剑池,杀人盈野,流血漂杵!当时每十户人家就有一户被杀绝。而那个魔头,真了不得,一人站在血海之中,无人能望其项背,当时他也仅仅二十岁出头。” 楚寒今叹了声气:“后来呢?” 小孩儿黝黑的眼望着他:“你怕他吗?” 楚寒今摇头:“他很可怕,但我并不害怕。” 小孩儿抿了抿唇,脸颊微微鼓着,又说:“但他后来就惨啦!虽然先前杀的都是叛乱者,但手段太暴戾残忍,引起了同阵营人的恐惧。锋芒毕露,唇亡齿寒,同阵营也担心以后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杀掉,于是他们开始提防越魔头。” 楚寒今嗯了声:“然后呢?” “后来,大家的担心就发生了。”小孩儿晃着腿,“这魔头嚣张跋扈,手下也无恶不作,这天,竟然杀了同盟位高权重某族王的独子,战火升级,刚开始只屠杀父辈的旧部,变成了同阵营内的自相残杀。” 小孩儿望着楚寒今:“你说他可怕吗?不仅杀敌人,连自己人都杀。” 楚寒今:“你刚才还说那是他手下杀的?” “他的手下当然也是他豢养的爪牙,跟他能脱得掉关系吗?”小孩儿扭开头,哼了一声,“这就叫反噬,谁让他锋芒毕露,不知道收敛。”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说:“怎么我听到的版本和你不一样?” 小孩儿:“你听到什么版本?” 楚寒今道:“有人陷害他。” “哼,哪怕有人陷害他,但他以前杀的人都是真的啊!他作的恶也是真的啊!最后死,也是孽力回馈而已啊。” 看他振振有词,楚寒今默了默,点头:“你说的也对。” 小孩儿眼神明亮:“那你现在怕他了吗?怕就早点回家,不要大晚上还在街道逗留哦。” 他这么担心自己,楚寒今忍不住笑,笑完伸手摸摸他脑袋:“你也早点回家。” 他摸的时候,小孩儿微微眯起眼,跟只被撸的猫似的露了虎牙的尖,十分享受,甚至还微微踮起了脚,好爱亲近他。 楚寒今准备走了。 小孩儿抱着娃娃张开了双臂:“你抱抱我,我站的石头好高,下不来了。” 楚寒今友善道:“石头不高。” “抱抱我啦,抱抱我!害怕。”小孩儿漆黑的眸子十分沉着安静,但又止不住撒娇,还拼命跺脚,有点别扭的样子。 楚寒今自从怀孕以后似乎无法拒绝小孩子了。他叹了声气,走近搂着小孩子,轻轻将他放到地上,脚尖着了地。 小孩儿脑袋抵着他心口,似乎被他身上的檀香熏晕了,攥紧了衣角不肯松。但抱着他的姿态极乖巧,被放下来后拽了拽衣领,耳尖微微泛红,脸也通红。 他说完“再见。”搂着娃娃调头跑进了不远处的巷子。 看见人影消失,楚寒今垂眼静了一会儿,转头欲走,背后传来新的脚步声。 越临高大的身影从暗中走了出来。 他若无其事,抬了抬眉梢,低声问:“下午去哪儿了?” 第49章 第 49 章 楚寒今看他一眼。 看完, 再看向小孩儿消失的巷子。 “……” 楚寒今眉梢微挑,也没有说什么,道:“今早的人, 我送走了。” 不出所料。越临垂眸嗤了声:“你就向着正道的人。” 隐约有些吃醋的怨气。楚寒今静了会儿,说:“谢谢。” 越临眸光一闪:“谢什么?” 楚寒今:“人不是我救下来的, 是你救下来的” 越临脸上没什么表情, 半晌, 才若无其事道:“与我无关。正道的人我巴不得多死几个。这次你偷偷把人放了,我不追究,但是……” 他硬声说:“别给我有下次。” “……” 口是心非到了楚寒今沉默的程度。 虽然语气凶狠, 但楚寒今实在感觉不到一丁点威胁。 既然他不肯领情, 楚寒今也没有揭穿,跟他回到院子里, 发现昨天那帮佣人全都换了面貌,不再是白孤安排进来的人, 而是一批新面孔。 不仅如此,府邸设了结界, 地下埋了阵法,围成了一座刀枪不入的城池。 越临说:“你这段时间待在这儿安心养胎,我有事情要办,不一定能一直陪在你左右。” 楚寒今:“什么事?” 越临看他一眼:“重临魔君之位。” 权力交接, 那自然要忙碌了, 接见其他族王,圣姑,圣君, 处理事务。 楚寒今也不说什么:“你忙吧。” 他如此不咸不淡, 置身事外, 越临忍不住道:“好啊,等我坐回了君位,你就是魔族的君后,不觉得有些期待吗?” “……”楚寒今看他一眼,“不觉得。” 越临冷笑了声:“这样也好。” 楚寒今走进屋子,见隐约有些不同,屋子里原来干涸的丹炉烧起来了,燃着熊熊烈火,炼剑池也注入了滚烫的灵气和岩浆,正汩汩地锻造着一把剑,敲敲打打,发出铁块碰撞的脆声。 楚寒今粗浅地感受了一下,内室灵气充沛,数不尽多少灵石灵根送到了这里来,且全都是上等品质。 烛火映亮了越临的眉眼,他道:“我原来的剑生锈,现在打算重新锻造,抹去锈迹。” 毕竟在魔族,唯一的话语权就是战斗力。 楚寒今站在炼剑池旁,高温熏得他移开了视线。沸腾的铁水呈现出碧绿色,中间绽放着冰花,只简单地看一眼,楚寒今就能认出这是“碧寒铁”。 这种铁石埋在深山之中,不仅极少探知到,在土里埋得也格外深。先前慕敛春炼剑,花十年才收集到足额的碧寒铁,开始锻造时又花大价钱重修了炼剑池,还要搜索与之匹配的灵物,炼成剑灵,忙得不可开交。 楚寒今想看仔细,被越临牵住手腕:“别往前,掉下去不好。” 楚寒今停下了脚步,注意到炼剑池的另一端放着宝匣,里面灵气煊赫,从匣盖中溢了出来。 楚寒今:“这是你要炼入剑中的灵石?” 越临打开了匣子,里面放着几块零碎的石头,深红色,石皮仿佛一块皮肤,包裹在内的石肉如人血一般流动。 “血魔石?” 越临应声:“对,现在只有魔族的储藏库里有几颗,被我拿过来了。” 楚寒今点头:“血魔石灵气旺盛,用来锻造剑灵很合适。” 越临眸色深沉,静静看他:“最灵的可从来不是什么灵石灵木灵兽。制作剑灵最好的媒介是人。” 听他这么说,楚寒今摇了摇头。 这就是正道和魔道的区别。莫非正道就不知道炼制剑灵最合适的媒介是人吗?但正道并不会这么做,而魔道会堂而皇之将人掳去,对待人的血肉就像对待一块石头,毫不留情投入烈火中。 楚寒今正在铁水中的剑,感觉后颈却一双手轻轻握住。 他侧头,对上越临深金色的眼眸:“你根骨上好,灵气又纯净清朗,知道多适合炼为剑灵吗?” 他音色低沉,听得楚寒今后背浮起一层冷汗,皱眉:“干什么?” 越临摇头:“我就是想提醒你。” 楚寒今第一次失忆时,便是被人带到了越临生前的剑阵,试图用邪术将活人炼成剑灵,只不过被越临救了下来。 楚寒今:“我知道。” 越临啧了声:“害你的人一天找不到,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他重新凝视池中的剑:“看来这把剑要好好锻造了,区区几块血魔石可不行。” 楚寒今总觉得他话里沉吟,像是在思考和掂量什么。忍不住问:“你也用人炼剑?” 越临看他一眼:“必要的话,当然用。” “……”楚寒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劝他只觉得没必要,真正有善恶的人不会这么做,而决定这么做的人,再怎么也说不听。 他面色复杂,惹得越临笑了一声:“好了不看了,你也该休息了。” 越临不由分说关上了门。 楚寒今别无他法,只好睡觉。 这几天都在铸剑。锻造一把剑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越临一般只有晚上会回来,白天不在。 楚寒今差不多就在院子里吃糕点,喝茶,赏池中景致,安安心心地养胎。 日子久了,多少有些无聊,这天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打盹儿,墙头传来了嘘声:“喂,喂,喂!” 楚寒今睁开眼,见是那天傍晚遇到的小孩儿,扒在墙头,娃娃由一根绳子吊在衣襟上,正冲他挤眼睛:“过来,过来!” “……” 楚寒今静了静,站起身,走到墙角下:“你来找我的吗?” 小孩儿说:“对啊对啊,你要跟我出来玩儿吗?” 楚寒今眉梢跳了一下,衣衫干净,白皙的脸微微扬起,问那小孩儿:“你想带我玩什么?” 小孩儿眨眨眼:“你是外界人吧?我可以带你逛街,到处走走,不然你一个人没有朋友,也太无聊了。” 楚寒今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道:“好,我现在出来。” 小孩儿点头,从墙头跌落下去发出“哎哟”一声响,接着在拼命拍屁股上的泥土。楚寒今唇角轻轻牵了一点弧度,走到院子外,小孩儿挥手:“好久不见!” 楚寒今:“好久不见。” 小孩儿伸出脏兮兮的手:“你牵我。” 楚寒今:“怎么要牵你呢?” 小孩儿理直气壮:“我带你玩儿,你自然要牵着我,以免走散。” 楚寒今眉梢忍耐地一挑,牵住了他的小手,握在掌心:“好,走吧。” 小孩儿的眉眼顿时变得十分满意,快乐极了,止不住捏他的手指。 楚寒今故意问:“我怎么称呼你?” 小孩儿挠了挠头发:“你叫我小九吧。” 楚寒今:“小九?” “对,我娘亲爱喝酒,就给我取名小九。” 说完,也不等楚寒今反应,小小的手又反转牵住了楚寒今的两根手指,拉着往大街上走:“我带路!” 楚寒今跟着他走上了街道。 一会儿,小九问:“你一定不是这里的人吧?” 楚寒今:“对,我刚来。” “好,既然你不是,那我就带你吃好吃的。”他指着楚寒今,“不过要你结账,我是小孩儿,我身上没有钱。” 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楚寒今心里叹了声气:“我结。” 白天的街市十分繁华热闹,小九一路牵着他吃这个吃那个,但也不许他吃多了,咬几口尝尝味道就好,从街头走到街尾巴,故意逗楚寒今开心,让他心情确实明媚了不少。 不过在桥头吃糯米糕时,楚寒今刚送到嘴里咬了一口,胃里涌上了熟悉的呕意。 他用袖子挡住脸,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小九探头探脑:“你怎么啦?” 楚寒今孕吐难受,头晕目眩,小九的小手便一直轻轻地牵他,帮他拍背:“好些了吗?” 楚寒今总算喘过了气:“好些了。” 小九面色十分无辜:“你生病了吗?” 楚寒今微不可查地咬了咬牙:“嗯,生病了。” 小九又伸手摸摸他,依然十分无辜可爱:“好了好了,不难受了,病病飞。” 听到这句话楚寒今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垂眼,心中暗暗叹气,不过也没说什么,甚至当小九说“ 那我们现在去买东西吧?”时,也配合地跟他走了。 这次逛的是一家手工艺店,四面的墙壁挂满了木雕的玩偶,机关,弹珠,音乐盒子,还有小孩子的拨浪鼓,竹马,空竹皮影戏,九连环和拨浪鼓,琳琅满目地摆着。 小九抓起一只竹马放在手里,两眼放光:“我想要这个!” 楚寒今:“买。” 他又抓起一只拨浪鼓:“我还想要这个。” “……” 这明显都是婴儿的玩具。 楚寒今快要无奈了,但眼前的小朋友十分可爱,几乎不容拒绝,只好点头:“买。” 小九抱了一大堆玩具在怀里,跟楚寒今走出门外,看了看日头说:“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楚寒今故意问:“你不回家吃饭,爹娘不担心吗?” 小九面露了一秒的思索,随即道:“不会,我爹娘忙着看店,没空给我做饭,我本来就是和别人一起吃的。” 既然他逻辑严密,楚寒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依然无奈,被他柔软的小手牵着,往酒楼里走。 小九放下了手里的玩具,拿着果盘到楚寒今面前,小心翼翼道:“你身子不舒服就多吃点水果吧?” 楚寒今:“好。” 他给楚寒今剥橘子,剥香蕉,剥葡萄,送到他面前,又歪着头笑了笑,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楚寒今忍了忍,配合地将手放到他头上摸了摸:“谢谢你。” 小九蹭蹭他手心,跟只小猫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 楚寒今也有些好笑。 笑着笑着,心里觉得有点儿意思。 小九喂他吃完了水果,突然想起来:“城南有家酸角糕好吃,你给我几个铜板,我现在给你买。你一定要尝尝,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味道的。” 楚寒今便给他排了几个铜板,柔声道:“去吧。” 小九咚咚咚跑下了楼梯。 楚寒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坐着等他回来。 这是魔族都城最大的酒楼,周围人来人往,楚寒今刚垂头续了一杯茶,耳畔响起声音。 “才来,等你们半天了?进去说进去说。” “我家主人不方便来,让我来传话,你不会嫌弃我地位微末吧?” “怎么会?” 楚寒今听这声音耳熟,侧头,见一声袖子里空荡荡的,正单手揽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往里间走,正是越临那位叫梁山的兄弟。 他也看见了楚寒今,面色一僵,紧接着舒缓了神色,谄笑着走过来:“是你啊。” 楚寒今顿时戒备,但面不改色:“你好。” 梁山拍了拍脑袋:“怎么一个人上这儿吃饭,越临,哦不是,君上没陪着你?” 楚寒今简单道:“他忙。” “嗨,他这个人!以前当兄弟时我就经常说他,一忙起来就把什么都给忘了,自己穿衣吃饭能忘,现在,连妻子都能忘,还让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真的不叫话,难怪以前就没人喜欢他呢哈哈哈!” 而与他接应的那位华服男子,见到楚寒今,怔了一下,调头走进了内室,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梁山抽开椅子,但并没坐下,先问他:“要一起吃顿饭吗?其实我早就想请你和君上吃饭了,这不是看君上忙,怕打扰他。我和君上十几年的朋友,最清楚他忙起来什么样子。” 楚寒今道:“一起吃饭我倒是不介意,但我还有个朋友,得先问问他的意思。” 梁山点头,依然谄笑着:“那我就等等,等你朋友回来。” 他似乎有些紧张,额头不断地留下汗珠,似乎想说什么,忍不住用眼神看了楚寒今几次,片刻后才挑起话题: “我听说……你身体不太好啊?” 第50章 第 50 章 楚寒今:“谁说的?” 问完楚寒今就警惕了。他身体不好, 显然有另外一层意思,指他腹中的小孩儿。 本来这件事他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这人既然是故意来问, 证明某些人正在揣测,指不定打算对他做些什么。 梁山连忙道:“没,我听其他说的。说君上的妻子身体不适, 一直养在院子里, 不然早就去继承君后的位子了。我在想你若是哪里不舒服,我作为君上的好兄弟, 可以帮你找药方拿药,只要能帮你, 我义不容辞。” 这么好心? 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楚寒今多看了他一眼。 越临以前的对手要么如白孤,赤缦, 现在都位高权重, 身份显赫, 唯独这个人衣衫破烂,容貌潦倒,手还断了一条, 看着落魄无比。如此谄媚地找上他来,不见得有恶意,但显然讨好的意味大于关照的意味。 他凑近, 楚寒今甚至闻到他衣料上长了蠹虫的腐烂味道,臭味刺鼻, 忍不住皱了眉头:“我没什么病。” 梁山:“真没病?我听说……是怀胎了吧?” 楚寒今猛地一看他。 梁山连忙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并无他意, 关心你身体罢了, 说话太直,你别见怪啊别见怪!” 楚寒今厌烦道:“你走吧!” 可这梁山支支吾吾不肯走,还试图往他身上靠近,猛地说了声:“怎么有虫子——”说完便来抓楚寒今的手。 楚寒今没成想这人如此冒失,掌中聚起真气一掌拍下去,拍得他哎哟一声摔倒,同时背后响起一声咳嗽。 小九回来了。 他站在楼梯口,手中捧着油纸包好的酸角糕,圆润的眼瞪了一眼梁山。 梁山直接爬了起来,浑身直哆嗦。 小九一步一步往这边走,他哆嗦得越来越厉害,似乎害怕极了:“他就是你朋友?” 楚寒今:“对。” 他狠狠跺脚:“哎呀,这就糟了。” 小九小孩儿模样,声音稚嫩却很冷淡,问:“你是谁?有你什么事?你碰他干什么?” 梁山讪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像看见了一只小飞虫,一眨眼就不见了。多有冒犯多有冒犯,我先走了,再见!” 他说完绕开小九鸡飞狗跳往楼下跑。 凭他看见小九时的畏惧程度,明显认出了什么,楚寒今忍不住又叹了声气。 风波恢复平静,小九将酸角糕放在桌上,声音变得温软可爱,和刚才的冷淡截然不同:“给你买回来了,你吃吧。” 说完,轻轻牵住他手腕,边查看边问:“他刚才碰到你了吗?” 楚寒今:“没有,怎么了?” 小九一嗤:“他身上臭。” 楚寒今装着糊涂:“你认识他?” “满城的人都认识他,总干些龌蹉的勾当,卖没钱的姑娘到青楼接客,倒卖假灵石,假灵丹,骗老人的钱,又是个地痞老赖,不认识他才奇怪呢。” 话里可谓十分不屑。 甚至还偏过了脸,就差啐一口。 这么讨厌他,楚寒今偏故意道:“可我听说他曾是君上的朋友?” 小九嗤声,不屑到极点,“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没被挖掉内丹前他还算条好汉,那魔头的股肱之臣,但谁知道他自私自利,卖友求荣……” 小九说不下去了,一扭头:“不说了,晦气。” 他不说,楚寒今不问,岔开了话题:“那就吃饭。” 这顿饭如果不是小九作陪,楚寒今大概率又是一个人。小九拿筷子往他碗里夹菜,声音甜滋滋的:“你多吃一点哦~” 小孩子身量小,要夹到满桌的菜就必须踮起脚尖,一副无比卖力又可爱的样子。楚寒今看得好笑,将他夹到碗里的菜都用筷子拢了拢:“好,我多吃一些。” 小九抿唇一笑,阳光可爱。 既然他要装那就装吧,气氛反而融洽一些。 相安无事吃到快结束,小九突然哎呀了一声,毫无预兆道:“我该回家了!我娘下午找我有事!” 楚寒今:“嗯?” “来不及跟你说了,我马上就要走!” 小九飞快从椅子里站起身,冲楚寒今摆了摆手:“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玩儿!” 这回家的时机,正好挑在楚寒今饱得恰到好处、准备结束用餐时。楚寒今一低头,不出所料,刚才买的婴幼儿玩具全“不慎”落在了这儿。 ……这故意的成分也太重了。 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小孩子玩的拨浪鼓和小木马,楚寒今默默收起来,回到了院子。 越临不知几时回来了,负手站在院中,看到他手中的玩具,意味深长:“给小孩儿买的?” 楚寒今:“……” 越临哼了声:“看来你心里还装着我们的宝宝。” 楚寒今:“…………” 他的表情分不清是暗爽还是故意装,将玩具拿到手里看了看,说:“买少了,改天我们一起去,多买些。” 楚寒今舔了下唇,道:“越临。” 越临:“?” 真的很好玩吗? 楚寒今差一点儿就说出口了。 但他想了想,又摇头,说起别的:“我今天遇到了你以前那个朋友。” 越临:“你别理他,他有病。” 楚寒今点了点头,正此时,里屋一道身影走出来,正是白孤,他抬手对着楚寒今一拱,转向越临:“君上,灵骨已经放进去了。” 楚寒今诧异地望向越临:“什么灵骨?” 越临漫不经心:“我父亲的尸骨,被我挖出来,扔进了炼剑池。” “什么?”过于意外,楚寒今声音都抬高了一些。 虽然魔族亲情淡漠,弑父弑师杀兄杀子的事情时有发生,但这不代表亲眼所见时能不惊讶。亲生父亲的尸骨?扔进去炼剑?这真越临的所作所为? 楚寒今:“用他的灵骨干什么?” 越临理所当然道:“给我的剑打造一脉合适的剑灵。” 楚寒今胸膺涌上一阵怒气:“灵石和灵物不够用,现在改为放尸骨,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放活人了?” 越来越过分了。 越临斜他:“与你没有关系,不要多管。” “你……”楚寒今气结。 他旁边的白孤拢了拢袖子,背弓得更低。本来有话想禀报,只不过看见两人争执,识趣地选择了闭嘴。 越临不打算避讳楚寒今,道:“有话就说。” 白孤拱手:“前不久君上让我搜寻的东西,其实……有了动静。” 越临转过头:“哦?” 白孤:“按照星象方位确定了大致位置,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就在白鹤湾附近,接下来只要过去搜寻即可。” 楚寒今听出了端倪:“搜寻什么?” 越临看他一眼,似乎并不想回答,但还是道:“当然是活人。” 一句话,让楚寒今的脑子里炸开了。 还——真——是——活——人! 越临回魔族本在他意料之外,回去之后,没想到意外一串接着一串…… 将活人丢进炼剑池,说是以前的魔君干的,他信。 但说这是越临干的,他不信。 楚寒今忍不住道:“你做事也要有个限度。” 越临:“限度?” “你本来死了那么多年,手上没再沾染杀孽,现在为什么又要招惹?” 越临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我是谁?我是魔族之主,所谓将活人丢进炼剑池,生挖灵核,人肉炼丹,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楚寒今蹙眉,心情复杂。 可他不仅仅是魔君。 也是越临……是楚寒今认识的那个越临,会给他种醉鱼草花田吸引萤火虫,会给他煮阳春面,会吹曲子哄他睡觉,还会一直逗他笑。 理智上笃定他是魔头,而情感上,看见他作恶,却越来越觉得无法接受。 越临嗤了一声:“你这人真有意思,一方面不接纳我,一方面又不许我作恶,两头都要占。” “……” 一句话说得楚寒今耳背发红,无言以对。 半晌。 楚寒今神情转为了镇静:“活人你已经在找了?” 越临:“怎么?” 楚寒今:“行。你非要用活人炼剑,不如先把我丢到炼剑池里,踏着我的尸体,你怎么炼都行。” 越临声音升起不快:“什么意思?” 楚寒今:“六宗共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遇到不平事要救,遇到冤屈要申。虽然可以装作没看见,没听见,没碰见。但你我现在就在这院子里,你我同床共枕,你我还有腹中的孩子作为联结,我不可能再装看不见,听不见,没碰到。所以现在,你杀人我一定要阻止。要么我杀了你,要么你杀了我。” 掷地有声的一段话。 越临无言以对,半晌,厌倦道:“死板。” 楚寒今冷冷道:“如果你认为这是死板,那就继续认为。” 可楚寒今不认为这是死板,这是底线。 六宗虽有共识,但假如甲杀乙的儿子,乙复仇屠杀了甲满门,虽有滥杀无辜之嫌,但冤冤相报,正道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真实的爱恨比教条复杂得多。 楚寒今之前猜测越临曾是魔族,考虑他已身死一次,便不追问,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确定他是魔君,这就踩到了底线。 现在,越临在他眼皮子底下滥杀无辜,这又踩到了底线。 两人对峙表态,这场架本来吵到这里就该结束,但楚寒今沉默了会儿,低声,不知怎么有几分难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光明正大在我面前露出这幅模样。” “嗯?” “你明知我是正道的人,却非要来践踏我的底线,视我恪守的原则为无物,这种事情……很有趣吗?”楚寒今一字一句。 越临瞳孔缩紧,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楚寒今心情非常复杂。 换作平时遇到恶人,哪这么说三道四?恶人听得肉麻作呕,说的人也是自作多情。但对于越临,楚寒今竭力吐出真心话:“我对你的看法,本来与普通的魔族人不同,可你并不在意,还要消磨殆尽……” 没想到,越临突然打断道:“是吗?” 巧了。 这句话,可是正中下怀。 越临嗤了一声,似乎觉得好笑:“你一直都看不起我,现在,怎么开始说些矫情的话了?” 一句话,当头棒喝。 楚寒今点了点头,觉得话题果然在刚才就该结束,索然道:“嗯,是我矫情。” 索然无味,索然无味。 炼剑池里现在没活人,决裂不在这一时,楚寒今拂袖离开了院子:“当我没说过。” 他去了回廊外的另一座花圃,荷叶露出尖尖角,景色秀丽,刚才失控纷乱的心思慢慢冷静下来。 一方面,越临对他失望。另一方面,他也对越临失望。 对着开摆,两个人都越来越失望。 不过好在换个角度想,越对越临失望,楚寒今将来带走孩子时越能没有心理负担。 他跟越临不可能再在同一阵营,孩子自然得有个归属,给自己总比给越临好。所以理智地想想,对他失望反而是一件好事,免得孩子生下来了还要拖拖拉拉,考虑要不要给他养。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口隐约泛着钝痛。 楚寒今轻轻叹了一声气。 可能是……自己对越临的好感比预想要多一些。 - 整整一个下午,楚寒今闭着眼打盹儿,期间能感觉到一双脚步隐约停在门廊,只是没有进来,大概率是越临。 傍晚饭点时,越临的身影又来了。远远地站着,并不靠近。 楚寒今没看他,只是摸了摸腹部,微微能感觉到鼓起的轮廓,开始显怀了,即使饿了腹部依然圆滚。 楚寒今垂眼这一会儿,门廊处越临的身影又消失。 但没多久,墙头传来一声小孩儿的稚嫩声线,小脑袋冒出来,颈部挂着个娃娃,轻声道:“喂。” 小九。 这个小九要打双引号。 楚寒今已经不想再跟他玩下去了。 楚寒今浅浅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 小九趴在墙头,脚踩着树枝,扒着墙的姿势似乎吃力,乖巧地说话:“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吃晚饭了吗?” 楚寒今不想理他,也不想出来对质,显得自己陪他玩了这么久无聊的游戏,很可笑。他装作没听到。 小九晃着树枝,表情有点忐忑,但又很亲昵:“怎么不理我了?你看看我呀!” 可怜巴巴的,声音未脱稚气,还有点奶。 楚寒今干脆闭上了眼。 小九不停地喊他,喊着喊着,始终得不到回应,声音开始带了一点哭腔:“喂……” 这一声,让楚寒今心口像被针似的,蓦地柔软下来,重新抬起了眼皮。 “喂……”小九要委屈死了。 复杂。 无解。 楚寒今知道,越临被他的直白刺伤,拉不下脸来再跟他好好说话,所以化成一个小孩儿,来亲近他,还陪他玩儿。 刚才在门廊外晃了几次,也许是想来和解,但现在谁的面子都拂不开,只好又扮成小孩儿。 虽然扮成小孩儿了,可终究是越临先服软,还能再僵着吗? 耳畔,小九声音哽咽:“你真不理我了?” 楚寒今又叹了声气,到墙角下,抬起一双清澈的眼:“有什么事?” 小九抽泣:“你出来呜呜呜。” 楚寒今刚出院门,眼前撞出一颗黑色的脑袋,就被紧紧抱住了。小九才及他腰高,搂着他的腰,拼命蹭眼泪。 楚寒今心乱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不知道是不是越临的眼泪,摸他:“你哭什么呢?” 小九:“你不理我呜呜呜,好难受,我要难过死了!” 楚寒今安慰说:“我下午不开心,所以刚才没有心情理你。” 小九说:“为什么不开心呢?” 还装傻。 既然越临要扮演,楚寒今只好陪他玩儿,囫囵说:“跟人吵架了。” 没想到,小九湿润的眸子看他,可怜巴巴的,“谁会和你吵架啊?你这么好,那个和你吵架的人,一定也很难过。” 这是……越临的心声? 楚寒今算是感受到了:“也许吧。” 他想了想,又说:“我不好,我也做了让他伤心的事。” 小九拼了命地抱他:“你最好了,你最好了。”眼泪还没干,似乎楚寒今不理人,让他委屈得不得了。 向来都是受气的样子,难得这么率性地使着脾气,也许这才是越临心中的难过和压抑? 似乎只有借着小孩儿,还能痛快地使出来了。 楚寒今一声“越临”送到口边,但又咽了下去。如果他跟越临确实没办法再好好说话,装成小孩,至少不必直面身份的冲突,反而能得片刻安宁。 ——那就这样吧。 小九擦干了眼泪,牵他:“我带你吃饭。” 楚寒今:“好。” 小九鞍前马后,给他夹菜夹肉,又说:“我以后天天都来找你玩儿好不好?” 他模样真挚,楚寒今只觉得有些感慨,不知道以后,越临是不是一直得顶着小孩儿的脸跟自己相处。 他打起精神:“好。” 酒酣饭饱,小九吃完饭有点困了,说:“我送你回家。” 明明应该楚寒今送他回家,但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楚寒今道:“好,麻烦你。” 走到院门外的树荫里,光线照下来,映亮小九的下巴和深色发亮的眼睛:“你回到家,说不定和你吵架的人就来找你道歉了。” “……” 暗示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楚寒今心里都懂,但还装作不懂:“但愿如此。” 目送小九抱着娃娃跑开后,踏入院子,越临黑衣如墨,正站在茂密的树影下等他。 楚寒今走近,便听见越临警惕的声音:“那个小孩儿是谁?” “……” 联想到刚才小九哭着到他怀里说喜欢,要抱抱,楚寒今竟难得生出了现在的越临极不可爱的想法。 楚寒今象征性地敷衍:“街上无意认识的。” 越临:“是吗。” 他还很入戏。 不仅入戏,嗓音依然端着:“你这么喜欢小孩儿?” 楚寒今:“怎么?” 庭院中风声冷清,越临声音低了一会儿,来者不善:“我找回了原来的禁术秘籍,也许能让孩子早点生下来。” 第51章 第 51 章 楚寒今确认似的重复:“提前?” 寻常人都是怀胎十月, 为什么他能提前? 楚寒今第一反应不是提前了身子能轻松,而是担心会不会影响孩子, 同时思考可操作性。 越临眼帘下垂,轻声:“你不愿意?” 并非不愿意,只是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 楚寒今:“提前多久?” 越临侧头想了一想,似乎思考,半晌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提前一半。” 那……为什么要突然提前呢?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还是楚寒今本身被人盯上,处境危险, 而越临在魔族也树敌太多,分身乏术。为了安全着想,早点将孩子生下来为好。 楚寒今并非不能理解这个决定,但想了一会儿, 说:“我……” 他尾音难得地颤了一下。 月光照在他的脸, 这段时间越临都没有好好看过他, 垂下了脸, 干净的白袍光洁如雪,俊美眉眼烙着几缕冷淡的月光。 楚寒今闭目,刚抬头那一瞬间, 眉心微微蹙着, 越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舍不得。 同床共枕认识那么久, 楚寒今一向冷静,越临很敏锐才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孩子在腹中才几个月,他舍不得,不仅如此, 甚至有些微妙的无措。 世事真是奇妙, 如果再好几个月前, 楚寒今听说一位仙尊怀了魔君的孩子,只会当成话本或是茶余饭后的笑谈,甚至话本里故意宣□□拉的郎配,只不过现在,他和越临却成了局中人。 最可怜的当然是小宝宝了,不是自己的孩子楚寒今都会觉得身世可怜,在父君腹中时便四处奔波,风尘仆仆,被人觊觎,与死亡为邻,被迫早产……更别说是自己亲生的。 可是,楚寒今也能理解,只有他和越临安全,孩子才能安全。 楚寒今抬眸:“他是禁术提前生出来的,会不会……成为奇怪的孩子?” 越临紧绷的情绪缓和,垂下了眼,走到他一步之外,闻见空气中浮蕴的檀香,声音安抚:“不会,他好好的。” 隔了好几天,他重新抓住楚寒今的双臂,挪到腹部缓缓摩挲:“宝宝吃苦了。” 这句话对楚寒今说,也对腹中的小孩儿说。 低音沉静,楚寒今耳后慢慢腾起一阵热意。 有些羞耻。他以为气氛会尴尬,越临却靠近,抱住了他的肩:“对不起。” 楚寒今意外地一抬眼。 黑暗里,楚寒今看见那双深色的眼,带着热意:“我前些天那么对你,一是气不过,不肯信你对我这么决然;二是,我回来有些事要处理。” 楚寒今一抬头:“什么?” 越临看了看周围,轻声道:“你前几天猜到了。无论我怎么怨你,也不会回魔族再为爪牙,这是我憎恨至极的地方。只因我在考虑一件事。” 他扶楚寒今进了内室,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晨阳落阳的咒印是白孤教的,那天葬坑琴魔也与有联系,我如果直接杀了他,线索便中断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我也一直想从他身上套出什么。” 越临嗤了声:“你别看他对我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其实心眼多着呢,好好对他他会辜负你,按他的猜忌多疑也不会相信,还不如每天都踹他几脚。” 楚寒今扯了一下唇:“这就是你每天吼他的原因。” 越临微微笑道:“当然我也很讨厌他。” “……”楚寒今拿起茶碗喝了口温白开水,理解,“我若是经历了你当年的事,对他们的恨不会比你少。” 越临又给他添了水,神色凝重起来:“其实,查到那个咒印跟白孤有关系,我有些不好的想法。” 楚寒今:“怎么了?” 越临道:“我先前非常确定一件事,想害你的人藏在正道之中,被贪欲蒙蔽双眼,堕为魔修,但还暂时伪装着。如果仅仅如此,那问题没到很严重的程度。” 听到仅仅如此,楚寒今隐约感觉到了他想说什么。 机锋酝酿在空气当中。 越临知道楚寒今猜到了,直视他的眼,点头,“对。” 楚寒今一字一句,缓缓替他说:“好巧不巧,这个人偏偏是白孤。这证明正道魁首跟魔道魁首有联系,而且当初一发难便是天葬坑,那对正道来说虽是个凶煞禁地,危险而无用,但对魔族来说,却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宝库。” 越临点了点头:“人的贪欲没有止境。” 楚寒今后背微微发凉:“一个魔修,想要的仅仅是杀我一人;但一个魔君,什么奇珍异宝他都搜集得到,再想说动他亲自动手,那筹码定然不止这些。” 蜡烛上灯花微微爆了一下,发出一声鸣响后,幢幢烛火映着楚寒今和越临的眼。 越临声音低下去,像是叹息:“趁你闭关时将你掳走,丢到炼剑法阵要你的命,仅仅是故事的开端罢了。” 窗外悠悠传来风声,似乎酝酿着一场盛大的暴雨,正在聚集云层,压抑起势。 这并非不可理解。修仙的器具有限,这全天下的灵草,千年一种的,早已被前辈挖掘开采完;五百年一种的,也越来越少,几乎难觅踪影。何况现在不止六宗修道,百大家的香火也尤为旺盛,对修道资源的争夺越来越激烈。 哪怕六大宗为仙门表率,也发生了许多仙首为了神器大打出手甚至于残杀无辜的丑闻,只不过有的能压下去,有的压不下去。 压不下去的,逐出道门。 压得下去的,依然高坐明台。 矛盾一直积压,直到有一天积压不下去,就到了爆发的时候。 越临手轻轻放在楚寒今的肩头,说:“也不知道白孤与躲在正道旗帜后的那人达成了什么交易,我没明着问,只是这段时间不断逼着他将私藏的宝物送出来,逼得太狠,他提议我继续用活人炼剑,并且,他手里正有一批根骨不错的修士。” 楚寒今诧异地看他一眼。 这是他们吵架的源头。 越临放低了声,靠在他耳畔:“在多眼盐湖。” 多眼盐湖,楚寒今听说过,这是一处灵气茂盛的沙下盐湖场,荣枯道的老祖百年前殒身于此,血液混着雨水冲刷出一片湖泊,灵气旺盛,盐从血液中析出,湖水多年不干涸。 一位修士,尤其是得了大成的修士,殒身时往往灵气爆泄,能引起自然的异动。如同越临死后,其他人分他的尸抽他的骨,制作灵器一样,他们残留的一切都是后人争夺的宝藏。 楚寒今眉梢一挑,意识到:“多眼盐湖在漠北。” 越临点了点头:“没错,且距离风柳城数十公里,是晨阳和落阳的管辖之地。” 一语惊人。 不过楚寒今又警惕了:“他这么告诉你,会不会有诈?” 越临:“有诈也要去,我没有退路。”他的手轻轻放在楚寒今肩头,“但是你有。” 掌心发热,让楚寒今心口微微一动。 越临垂眼,唇角贴近他耳侧,声息将他耳垂吹的发烫:“荣枯道老祖死在盛夏,盛夏便是多眼盐湖灵气最旺时。荣枯道会派道门中灵骨极佳的弟子前来受洗,无一例外只有十三四岁,俱是干净澄澈的童子之身。很适合炼制为剑灵。” “七月半。”越临轻轻握他的手,“我们的孩子也生出来了。” 楚寒今后背泛起一阵发热的痒意。 第52章 第 52 章 “如果到时候查清白孤为了灵器与荣枯道的人有勾结, 魔族会清理门户,你们六宗也该清理门户了。” 楚寒今垂头,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回魔族, 是为了压制白孤?” 越临点了点头, 手指不自觉绞玩他的发缕:“魔族的派系斗争比你想的要复杂很多, 我死后, 族王纷争不断,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具有碾压性优势登临君位,于是,他们共同推举出了我残部中最废的族王,也就是白孤,作为傀儡君主。” 楚寒今瞟他把玩自己头发的手指,伸手挣开, 指尖被轻轻捏了一下:“难怪他这么懦弱, 看见你又这么亲热。” “他虽然看着废物,但也没这么简单,能在我几位哥哥姐姐和外姓族王中周旋这么久而没被废掉, 可见他有几分本事,奴颜媚骨只是伪装。” 楚寒今抿了口茶, 想法直接一些:“怎么不抓了他直接审问?” 越临摇头,嗤声:“你不知道他这个人, 这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要是没有证据, 就算打死他也不会承认。当然, 他打死是无所谓, 但藏在你们正道那位堕魔的修士肯定笑得很开心, 他死了, 自己就安全了。” 楚寒今放下了茶碗:“嗯,到时候收网,正魔两道,都是人赃俱获。” 想到这里,楚寒今有几分感叹,大概是因为这世间的争夺,垂下眼睫想事时,后颈被双手轻轻地捏住了。 越临贴在他耳侧:“距离七月还有一段时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研究怎么将孩子好好生下来。” 话音几分低,楚寒今抬起眼皮一看他,想起刚怀胎时药老告诉自己那些事:有些人为了受孕使用禁术,会垫高小腹提高受孕几率,月圆之夜多次行房,或者喝一些催孕的药物,房中变着花样儿…… 楚寒今清冽的眼充斥几分怔楞:“那,生怎么……生?” 越临:“记得我们怎么怀上的吗?” 楚寒今耳背发烫,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越临放轻了声,只让楚寒今听到:“魔族有一种灵草,叫‘参人’,雌株开的花酷似女子生育的部位,雄株开的花酷似男性生育的部位,同时雄株的花会分泌一些与人类相似的液体,只要取出授粉成功的胚珠送到体内,便可以受孕。” 这番描述,听得楚寒今脸颊泛红。 越临靠的更近,声音也压低,保护属于他俩的秘密:“参人极其稀少,同时也只能让女子怀孕。后来我稍微改造了一些,将灵草参人雌株等待授粉的子房,移植到了你的身体里。” “你……”楚寒今耳后殷红如血,启唇,但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用说,楚寒今猜到了。 “授粉成功,便会产生胚胎,这是一种极其酷似人类胚胎的植物,但只有胎核,需要父母的灵气为他贯注血肉,”越临声音顿了一会儿,“当时,你腹中的雌花子房,焦急地等待着授粉,而我……” 楚寒今闭上了眼,什么都明白了:“你扮演了雄株。” 不敢细想。 植物为了授粉成功会散发出甜蜜的香气,展露出鲜艳的颜色,进化出摇曳多姿的形态,目的便是繁衍和生存。当时的楚寒今腹中有了参人的子房,这无疑是一种烈性□□,或许会影响楚寒今的身体,让他变得像花朵一样具有性瘾,只渴望被授粉。 “嗯,”越临偏过了头,轻轻带过这个话题,“当时,花房在你体内并不适应,比正常的花难授粉许多,所以我们费了很大的功夫。” 费的是什么功夫,楚寒今乍一想到,耳后烫得几乎要烧了,不愿抬头直视越临的眼睛。 可这世间,本来就有些这么奇怪的花。 楚寒今仓促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咽下嗓音里的尴尬,问:“所以,要怎么让孩子……尽快成熟?” 现在才问到谈论的重点。 可一提到这个,越临眼神突然变得幽怨,抿紧了唇。 楚寒今:“怎么了?” 越临神色依然幽怨:“我要是说了,你肯定觉得我想占你便宜,乱找借口。” 楚寒今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喉头吊着,咬牙道:“你说。”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而是在土壤中充当果实的养分。那些受到灌溉的果实,更早成熟,也更漂亮,更健康。” 楚寒今抬手轻轻一掌拍在桌案,震得茶几哗啦一响。 他意外的眼蓦地望向越临。 “……” 越临紧闭了唇,将头低下去:“我以前只记得这一则事,便找来了这样的花,当时完成便没再管了,最近想着重新养了几株参人,才发现还有这种端倪。” 他越说,声音越低,直至微不可闻。 楚寒今咬牙,勉力镇定,道:“既然只是需要养分,那我用花的雄株液体即可。要怎么浇灌?” “浇灌在花房是最好的,”越临声音迅速地说完,“只能用父株的液体。子株能辨别出来。” 楚寒今脑中强撑的东西断裂,道:“混账!” 意思是他非那“扮演雄株”的某人的液体不可了! 而且还是那种方式! 对于花来说是浇在花房,那对他和越临来说,不就是插进去,在体内那个吗! 这也太…… 楚寒今眼尾涨的通红,受到的冲击不亚于得知自己怀孕时,恼得手指攥紧,几乎要将茶杯捏碎。 越临站在烛光的阴影里,看见楚寒今的表情,眸色暗淡了几分,异常失落。 他怔了怔,道:“如果你不能接受,不愿和我亲近,那就算了……总之,我定会护你和孩子周全。” 楚寒今紧绷的心蓦地软了,脱口道:“我并非不愿和你……” 对他来说,现在楚寒今几乎不愿和他有肢体接触,是一件残忍至极的事。 说到这里,楚寒今也有些卡壳,侧脸转了过去,不看他,“只是这事过于……我需要考虑一下。” 越临将难过的情绪压下去,静静等他的回复:“我听你的,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不愿意我绝不会强迫你,尊重你的意愿。” 他这么说,楚寒今沸腾的脑海逐渐冷静下来。 如果依然按照原来的时间,恐怕得到冬天孩子才能生下来,这期间,自己怀着子嗣,约等于一个废人,越临不仅要对抗魔族,还要保护他。 而楚寒今怀孕之身,又不合适抛头露面,处理正道的纠纷。 既然孩子可以早些生出来,那么为什么不呢? 烛光映着楚寒今微垂的脸,犀挺的鼻梁蒙了一层浅浅的珠光,越显得阴影分明,唇齿秀致。 再者……既然怀这孩子时已行了那么多禁忌之事,那现在又何必再如此呢?破戒了就是破戒了。 楚寒今垂头好一会儿,再开口,嗓音僵硬:“我同意。” 越临抬了下眉,神色意外,激动得手指蜷缩了一下:“是,是吗?” 灯花噼里啪啦地鸣爆,空气中气氛怪异到极致,楚寒今在这阵沉默中站起了身,光影转换,狭长的凤眼注视越临。 “不过,到时候你要将我弄晕,等结束了再唤醒我。” 这句话说得异常干脆。 已经是楚寒今能接受的底线了。 越临咬紧唇,神色分不清是满意还是失落,复杂地一点头:“好……” 窗外下起了雨,将树枝摇曳得东倒西歪,发出阵阵叶片摩挲的声音,送来清凉,显得房内隐约有了几分燥热。 他俩目光再对上,像烫了似的。 楚寒今蹙眉,似乎觉得羞愤难当。 而越临是一种更复杂的心情,但站在几步之外,沉默不语。 楚寒今抿了下唇,问:“几时开始?” “我以为你不会答应,”越临大梦方醒,抬眼,“如果你想,从现在开始也行。” 现在? 楚寒今第一反应是他需要冷静冷静。但脑中的另一种理智却挑明了,再怎么犹豫,也迟早有面对此时此刻的一天。 既然如此,不如当做一件公事,尽早办理。 楚寒今面露思索这一会儿,越临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眸光一闪:“今晚吗?” 楚寒今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之快,之躁动,让他胸腔内像揉碎了什么,炸开,烫得浑身都在发烧。 再怎么隐藏,脸上的热红都止不住了。 他下颌绝望地轻轻一点,声音微不可闻:“……嗯。”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越临似乎不知道怎么下手了,往前走了一步,又退回原地,无不关照地问:“那我……为你沐浴?” 联想到沐浴时的情形,香风阵阵,水波送暖,本来等待便是一种煎熬,中途多余的动作只会加深这种煎熬。 楚寒今下定了决心,清贵的眼一斜他:“这些事,你自己来做。” 他往厢房走:“我现在去床上躺着,你把我弄晕就行。” 说着,又补充:“以后也是。我睡着了你便动手,不必特意来问我。” 说完,月华般的白衣消失不见。 留下越临站在原地,垂眸若有所思。他站了好一会儿,听不到厢房内的动静之后,才轻轻叹了一声气,鬼魅般的潜行入了厢房内。 雕龙刻凤的深红色大床,厢房内装饰奢靡,居中的案几上置了一只香炉,正散发着幽幽的檀香,屋内陈设十分雅致,进深开阔,照壁合拢,墙壁上挂着一把文秀的剑。 而床铺的纱幔已经垂了下来,隐约横躺着人影。 越临走近,心中有种恍若梦境的不真实感。 像是洞房花烛夜。 只不过这位新娘,自愿封住了感官,不肯真正面对他。 越临修长的手指勾开床帐,白衣侧躺着,玉簪取掉放下了满头乌发,流泻在床,勾勒着白皙如雪的耳颈。 越临察觉到了楚寒今身姿的紧绷。他叹了声气,靠近他如玉的耳垂,轻声道:“我来了。” 楚寒今似是低低应了声。 越临手摁在他颈后轻轻一点,没有设防的楚寒今气息变得平稳,身姿也缓缓放松,变成了进入深度睡眠状态的模样,这么安静无辜,等待着被他触碰。 ——这是第一次,越临得到了楚寒今的首肯,可以不再带任何强迫的意味亲近他。 从以前的肆无忌惮,到现在的小心翼翼,越临竟感觉以前是梦境。 他手穿过楚寒今的腿弯,将他拦腰打横抱了起身。深睡状态下的楚寒今异常安宁,身姿柔软,侧脸放松地靠在他肩头,轻轻蹭过下颌的发缕散着热香,让越临想深深嗅他的味道。 放入热水池中时,楚寒今衣衫完好,白衣交叠整齐,衣襟一层一层一丝不苟地合拢着,即使无意识状态,唇瓣也抿得紧,高雅端正,真应了那句话——艳如桃李,冷如冰霜。 越临看了他一会儿,拿木瓢时不慎拂乱了他的发缕,这一刻,仅仅是一缕青丝沾着朱红唇瓣,一丝丝的潮湿缭乱,却让方才仿佛神祇端坐的清冷仙君,忽然变成了最为诱惑的心魔。 越临的欲情忽然便燃了。 第53章 第 53 章 水池中热气升腾而上, 盖住了两道交叠的身影。 红意中透出几分生冷的白皙,几乎全被挡住了,只有一些模糊的颜色。 窗外的雨声急而乱, 密密麻麻地交织,形成有节奏的雨点, 潮湿滋润, 在泥泞中越浸越深, 形成沉沉而缭乱的雨势…… …… 天色大亮, 楚寒今悠悠转醒。 他手臂搭着下颌, 脑子里意识并未全醒。这一觉睡得很深,甚至可以说舒服, 现在浑身睡饱了似的舒适通透,骨髓里微微泛着痒意,身子也异常爽利。 要不是侧头看见躺在身旁的越临,楚寒今不一定能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 他和越临因为孩子,XXXXXXXXXXX。 楚寒今顿了一顿, 垂头撩起衣衫短暂地感知。没有任何异常, 他这具身体就像好好睡了一觉。 再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越临。 楚寒今深呼吸了一些,手指勾着衣襟款款往下褪, 双眼极快地扫了一扫,肌肤干干净净, 依然没有任何XXXXXXXXXXXXX。 他拢上衣服, 越临便睁眼卧在枕头里看他。 楚寒今问:“昨晚你没XXX?” 越临单薄的眼皮微恹, 似是困乏至极,闭了闭唇, 无不意外道:“怎么?” “XXXXX?”楚寒今提出疑问觉得有些奇怪, 但不提也觉得很怪。 越临眸光轻轻闪了一下, 声音透着微妙的吊诡:“怎么这样问?” 楚寒今实话实话道:“XXXX。” 越临掩唇咳嗽了声,眼神避开他:“XXXXXXXXXX”顿了顿,“XXXXXXXXCXXXXXX” 原来如此。 难怪他眉眼看着也憔悴,像是分外疲倦。 楚寒今不是普通的肉身,是结了丹淬炼过的,调理时耗费的灵气极多,大概越临也耕耘到很晚,不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困乏。 楚寒今从站起身。他将挂在架子上的雪白外袍拢到指尖。因Xxxxxxxxxxxxxxxxxx,他Xxxxxxxxxxxxxxxxxx反而颇觉好奇,怔了一下问:“那你是怎么做的?” 越临眉眼静了一瞬,微微一欠身:“……嗯。” 回想昨晚XXXXXXXXX,越临眉梢按捺地下撇,春风和煦似的向他一笑:“我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楚寒今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想了想,缓缓点头:“以后就这样吧。” “……” 越临笑意深了一些。 XXXXXXXXXXXXXXXXXXXXXX 楚寒今既然已经醒了,越临也不再睡,他见楚寒今走到院子晒清早的阳光,跟上去。 越临:“饿了?我这就叫人上菜过来。” 楚寒今点了点头。 他俩在院子里的石桌放了几碟小菜和米粥,楚寒今垂头吃饭,越临替他夹了几筷的菜,道:“多吃点儿,最近活动多,可能饿的也快。” 楚寒今捏紧了筷子。 他俩吃饭,旁边的侍从道:“君上,这是圣姑殿下今早送来的卤鹅,肉质肥美,糖皮焦酥,香气扑鼻,十分适合下饭。她见君后身子不好,特意让人送来,说补补身子。” 越临拨拉筷子,头也不抬:“她这么闲?既然她送了那就收着。整座都城,宝贝全让她藏在里府邸中,酒池肉林。” 侍从点头:“遵旨。” 楚寒今抬了下眼:“她对你这么好?” 越临摇了摇头:“都城里的派系,这些年僵硬如一潭死水,我回来,才开始重新活泛,估计又要斗起来。她变着法儿又讨好我呢。” 楚寒今停下了筷子:“人心难测。” 越临也点头:“修道,第一件事便要我们放下肉身俗欲,可有些人修道,却是为了肉身和俗欲。” 他将一块沾满了酱汁的鹅肉送到楚寒今碟子中,道:“尝尝?味道还不错。” 楚寒今接过鹅肉时,闻到越临身上散发而来的热香,像绿叶舒展,让他心神舒爽。 应该是昨晚的浇灌,他和越临彼此有了些只有彼此才懂的气息,倒也十分好闻。 吃完鹅肉,越临又一筷一筷往他碗里放小菜,好像要将他喂得很饱。 直吃得楚寒今腹部微微变圆,越临半蹲下身,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小腹:“似乎确实要大一些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以为是今早吃得多。 实则他还不知道,昨夜越临那孽物全弄在他腹中,涵养着,将他小腹撑圆,完全没泄下来。 待放下碗筷,楚寒今道:“我一会儿出门走走。” 越临点头称是:“你成天待在院子里,确实没什么意思,想出门就出去吧。但我不方便抛头露面,就不陪你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离开院子刚走到后门,听到熟悉的一声童音。 “喂~” 楚寒今侧头看到了趴在墙头笑眯眯的小九。 “……” 楚寒今有些无奈了,刚出院门,小九握住他的手指,与此同时,楚寒今闻到他身上相似的气味。 越临没错。 他一定要装成这样吗? 小九说:“今天去哪里玩儿呀?” “大街上随便走走。”楚寒今反问他,“你呢?” “我陪你走走。”小九声音可爱,“我每天都很无聊嘛,正好可以陪你玩儿。” 楚寒今:“你不嫌我无聊?” 小九摇头:“不,跟你待在一起真开心。” 楚寒今没忍住,探指轻轻蹭了蹭他的鼻梁。小九立刻捂着脸后退,但又放开手,笑看着他:“我是你来这儿第一个朋友吗?” 楚寒今好笑,似乎懂越临为什么非得装成这样了,点头:“嗯,是。” 小九:“好诶!” 楚寒今轻笑了一声,不轻不重揉揉他的头,像摸一只狗狗的头。 这个动作做得十分自然,如果换成正常体型的越临,肯定又做不出来了。 他俩走了没多久,前方出现一条通衢大道,白墙高筑,当中一顶塔状的巨擘,俨然是一处道宫,修建得金碧辉煌,庄严雄伟,更是缭绕着云雾,看起来高深莫测。 朱墙下马车连缀,出入的俱是穿金戴银的童子少年。 小九说:“这是沧鸣学宫,修士统一送进去读书,按品阶分班,三岁就去了。” 楚寒今扫了一眼来往的“小魔头”们,故意问:“那你怎么不上学,每天都来找我?” 小九挠了挠头,吞吞吐吐:“我资质太差被退学了,哎,没有办法。”他眨了眨眼,“你不会嫌我笨,不和我做朋友了吧?” “……” 楚寒今眉梢微微一挑。 正在此时,一座金碧辉煌的八抬大轿绵延而来,沿途修士洒扫好不热闹,一位华服青年半弓着腰蹲下,充作人凳伏趴在地。 看这架势,楚寒今想起了那位赤缦圣姑。 不过,帘子撩开,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浑身贵气逼人,踩着人凳下了地,傲然四顾。 不过左手边,同样停下了一辆云轿,也是同样的贵气逼人,走下了另一位不甘示弱的十岁小孩儿。 两个小孩儿对峙在马路正中,互相看了一眼。 小九轻轻啧了一声:“有意思,要打架了。” 楚寒今:“怎么说?” 小九道:“左边的是赤缦的大儿子,右边是赤缦的二儿子。她还真是跟她那爹一模一样啊,喜排场,好美色,又爱生,招一群男宠生一堆,却不管不顾,乌烟瘴气,让小孩儿自生自灭。” 楚寒今目视前方,沉静不语。 “生一堆,可继位者只能有一人啊,所以天天就知道吵来吵去,呸呸呸!” 果不其然。 魔族民风彪悍,两个小孩儿心性小,又跋扈,,不出意料对指辱骂:“你个下贱窑子里养出来,敢当我的路!昨天我就让你一次了,今天该你让我了!” 对面道:“做梦!我是嫡出第一,按资排辈难道不是你让我先走?你是什么东西,教坊司罪臣配出来的种,敢在我面前自称王族?” 楚寒今听得皱了一下眉。 粗俗无礼。 小九倒是丝毫不慌,乐颠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我们去阴凉的地方看热闹。” 就看这两小孩儿少年老成在马路上吵了老一会儿,堵住后面上学的王族车马,一时只听见往来叫骂之声,场面十分热闹。 不知想到什么,楚寒今眼里起了波澜:“这群孩子可怜。” 小九却哼了一声:“他们有吃有穿,穿绸穿缎,才不可怜呢,至少母妃还受到恩宠。不像有些孩子一生下来母妃就薨了,从此跟个野种似的,放养长大,没有娘亲,没有人照顾,没有人管,什么都没有。” 楚寒今听出什么,垂眼看着他。 小九深色的眸子注视人群当中,侧脸倔强。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问:“你是说现任的魔君越临?” 小九声音清晰:“嗯。他母妃是未结金丹的普通人,一个年轻的小宫女,却怀了魔君那老种马的种,还没生下孩子就难产死了。” 楚寒今心中轻轻叹息,伸手探出白皙干净的一截手指,轻轻碰在小九头顶:“可怜。” 一戳,戳得小九“哎哟”一声,扭头看他。 眼前的男子逆着光线,眉眼异常干净温和,手指再轻轻点在他额头:“可怜。” 小九呆了一会儿,脸红地抱着头,转过脸:“我也觉得他可怜。” 还不肯承认,楚寒今又笑了一声。 他俩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楚寒今看了看日头,见太阳晒了,准备尽快回去,只不过中途太热,他走到一家书坊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座狭窄的书屋,木排门内紧紧夹着书册,里间一张很小的桌子,坐了一位提着毛笔的年轻书生。 书生看见他,微笑道:“道长买书?” 楚寒今:“我遮阴。” 书生点头:“请自便。” 他手仍然在纸页上不停写着什么,楚寒今大致扫了一圈书坊,没看见任何仁义礼的书目,反而尽是些《王与艳妃》、《残缺的道侣》、《玉郎薄情》、《销魂春酒一挥间》之类绮丽香艳的书名。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房中秘术》、《画册幽记》之类像是春宫图的东西。 楚寒今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太自在,牵着小九道:“走了。” 小九扭头多看了几眼,似是颇感兴趣:“哎,我还看见一本仙尊与魔君的本子——” 但楚寒今硬是不回头,单手提着他的衣领,将小九半提溜着从书坊门口到了大街,见小九屡屡回头,蒙上白皙干净的一双手,堵住了他的视线。 楚寒今:“够了。” 小九:“不——” 楚寒今:“够了。” 小九这才扭了扭身子,道:“你回家了吗?” 楚寒今低着头,视线阴晴不定:“嗯。” 小九笑嘻嘻:“那我走了,改天再来找你玩儿哦。” 说完,抱着他竹子制造的玩具娃娃,瞪着脚丫子,十分干脆果断,一溜烟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看他这么利落地走,楚寒今猜了一猜,预计他又要回去换形态。 果不其然,他走到院子的长廊,刚转过弯,便看见青年的身影立在树影之中,肩头落了些阳光,单手举着一枝刚开的荷花,声音若无其事:“回来了?” 楚寒今:“……” 他想问,你不累吗? 越临半低头从碧绿树梢下走来,道:“最近天气热,我给你在荷花池里辟了个乘凉的阁子,届时吃完了饭,好在凉亭里睡一觉。” “嗯,”楚寒今站了一站,“你上午没出去?” 越临:“没出去,补了会儿觉,昨晚折腾得太厉害。”他声音发笑,“不过你应该不知道,怕你疼和累,我花好大的功夫替你调理。” 否则,要是楚寒今醒来,浑身全是吻.痕,咬伤,被掐入手指的痕迹,腰也不舒服,其他地方更泥泞糊涂,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大闹一场呢。 越这么想,越临越觉得疼老婆绝对不会出错。 先前信了越临的话,又见他说的这么轻松,楚寒今羞耻心有,但戒备心也没多少,坦然道:“若是无妨,也不必调理,我身体还行。” “……” 越临模糊地应了一声。 他拿起筷子,往楚寒今碗里夹了一片脆笋,片刻,才望着他的眼道:“一会儿你午睡……” 楚寒今:“怎么?” 越临放下了筷子,唇角的弧度轻轻挑起,眉眼意气风发,声音却内敛又轻缓:“我能不能再做一次?” 第54章 第 54 章 他那张俊秀的脸全是开了荤的不忍。 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摸着鼻子将头低下去,躲避楚寒今恼怒的视线。 不过,昨晚并没有什么异样,没惹的楚寒今反感, 而午时他正好要睡觉。 楚寒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道:“……你随便。” 越临抬头, 唇角勾出了淡淡的笑意。 楚寒今喝完了这碗茶。 这种日日蓄积养分的生活竟然一天天过了下去。只不过察觉不到异常, 没影响到生活, 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楚寒今的身子一天一天变得沉重。 老在院子里待着不好, 楚寒今隔三差五出去走走,这天, 小九陪着他,天上突然聚集起了暴雨, 只好先到路边找个地方歇脚。 等楚寒今抬起头,才发现走进了那家书坊。 书生看见他, 微微笑了笑:“又见面了。” 这书生模样清俊, 举止温和,书坊内卖的都是些□□……楚寒今略点了点头, 仰头看屋檐垂下的透明雨帘。 小九正牵着他, 替他拍打被水沾湿的衣裳。 书生道:“道长从哪里来的?看着面生。” 魔境内有许多从正道叛逃而来的修士,被本门派逐出, 又被追杀,只能在魔族安顿脚步。 这样的闲谈不为过, 楚寒今道:“江南。” “书香之地, 难怪气性高雅端正, ”书生整理着书册, “道长有想买的书吗?” 楚寒今眸子觑他:“这都是些什么书?” “哈哈哈哈哈”书生扺掌大笑,“你别看书名取得奇怪,其实只是我的恶趣味,内容十分正常,故事书罢了。” 楚寒今半信半疑,将书店扫视了一圈,抬指从书堆中扣出较为正常的一本,翻阅—— “昨日与姑姑饮茶,添水时她笑骂夫家的人,红唇往上一掀,十分好看。” 再翻下一页,变了内容。 “那条路很长很长,低矮的木丛中密布着漆黑的云雾,鸟雀盘旋,野兽低吼,只有凄凉绝望,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再下一页,却是: “她朝我的眼皮吹了吹,一股潮湿凉润的触感抵入,火辣辣的刺痛感消失,变成了凉到会冻伤眼球的低温。可这时,我的眼里只有她秀丽的下颌。” 楚寒今合上书页时看了一眼书目:《我与姑姑的禁忌之爱》。 “……” 楚寒今:“这不是故事书吗?怎么没有剧情,写的不连贯,反倒像生活中随处记下的小事?” 书生笑着取了张新纸:“的确不连贯。或许是讲述者的记忆不连贯吧,他记得什么我就写下什么,如果对方叙述清晰,我也写的清晰。如果对方记不清,那就没有办法了。” “难道不是你自创的?” “也是,也不是。他们在自己的世界生存得很好,而我只是一个记录者,怎么配称为故事的自创者呢?” 他神神叨叨的语气,超脱世外的言辞,莫名让楚寒今回忆起刚入魔境时遇到那位中年男子,林中置桌听人讲故事,触发咒令,却能幻化记忆魅惑人心。 如果这人不是文痴,那就是世外高人。 楚寒今抬头,重新扫视整座宽阔的书架。 小九垫着脚往书架上捞了一捞,翻了几次,回过头来问他:“我上次看见一本,魔君和仙尊的书,放在这里,怎么没有了?” 书生道:“我时常整理书架,也许不小心被我收到哪里去了,不太清楚,如果道友和这位小道友想看,可以到处翻找一下。” 说是翻找,整间书坊摆满了浩如烟海的书册,且大多不厚,只有指宽,恐怕有成千上万本,这怎么翻得出来? 可小九攥了攥楚寒今的衣摆,坚持道:“想看。” “……” “那找找。”楚寒今沿着书架,来回地寻觅。 走到书坊的里侧,楚寒今看见一堆没有封面的书,破破烂烂摆在一起,仿佛被废弃了。他随手抄起一本,白纸黑字上句子语序极其混乱,缺字严重,混乱到看不清内容。 楚寒今看到几个字:此,毒,害,了,畏惧,白帽…… 他分析着:这人毒害了一个戴白帽的人? 还是戴白帽的人毒害了他? 看不明白,楚寒今合上了书册。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说话的动静,吊着一只断了的手臂,是梁山。 “前几天给你送来的纸笔,好用吗?” 书生头也不抬:“好用。不过用的快,你下次再给我带一些。” 梁山说:“好。最近有什么新书吗?” 书生道:“什么也没有。” 梁山站了一站,转头沿着大街走了远去。楚寒今和小九此时走出店门,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互相对视了一眼。 “改天再来找吧。”小九见雨势变小,道。 走到街上,楚寒今问:“你对这本书感兴趣?” 小九挠了挠头:“我最喜欢看故事了。再者,近日全都流传那魔君与一位仙尊的传闻,话本纷纷扬扬,我当然也想看看。” 楚寒今揉他的头:“爱凑热闹。” 天色不早,楚寒今娴熟地跟他道了别,刚回到院子门口,又见怪不惊地和他重逢。 越临站院子门口:“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站了太久的缘故,楚寒今莫名腰部泛酸,总是走几步就喘气,看见越临也没想演,乏道:“嗯。” “我这几天让你给你弄了些肉菜和牛乳,味道很好,今晚尝尝。” 楚寒今兴致不高。 “知道你不喜欢吃肉,也不爱吃肝脏,所以是从山里打的一只灵兽,偶尔吃一点,营养就补得够了。” 越临轻轻揽着他腰,衣衫的褶皱被手臂压下,显出微微滚圆的腹部。他道:“明天,再让人裁几件宽些的衣服,你穿着出门。” 楚寒今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到饭厅落了座。 满桌子的菜,他看着却没什么心情。他的手也抚了抚腹部,现在怀孕处于中期,加之越临每天努力,腹部沉了许多。 越临将盛在杯中的牛乳递来,浊黄色,道:“喝吗?” 楚寒今接过了琉璃杯,闻到一股土腥气,秀挺的眉微微一皱。 好久之前,除了茶与水他什么也不喝,吃饭也务求清淡寡味,以免太多杂质沾污了身子,也让灵气变得不再至纯至灵。 可现在,为了腹中这个小崽儿,他什么都得吃一吃,希望孩子能长得胖些,早日出生。 这么一想,楚寒今叹了声气,正要伸手接过牛乳。 越临道:“等等,给你放些糖。” 他在用热水蒸煮过的牛乳里放了蜂蜜,这才送到楚寒今手里:“应该甜一些了,喝着可口。” 楚寒今刚启唇喝了两口,便立刻放下了杯子:“呃……” 微黄的牛乳,喝到口中的腥味太重,引得他一阵呕意,深红的唇瓣溢出半滴,将唇弄的潮湿,泛出一片湿亮的水光。 他伸手想接帕子,却不料抬头,越临目光放在他唇上,锁牢了几分。 楚寒今:“?” 越临迅速低头,递过了帕子:“擦一擦。” 楚寒今擦拭着唇瓣,不知道方才越临脑子里闪过的画面,道:“我歇会儿再喝。” “都行,要是实在喝的不合口味,不喝了也行。”越临往他碗里夹了几筷子菜,“你的意愿比较重要,孩子生下来还能再养,本来也不急着一时。” 楚寒今吃完了饭,再站起身时脚踝涌起一阵微微的麻木感。仿佛裹了许多层布踩在脚底,等他回到房间脱下了罗袜,才发现原本瘦削干净的脚背和脚踝,不知道几时变得浮肿,白皙脚趾也变得浑圆。 楚寒今刚怔了下,门外,越临走了进来:“要睡了吗?” 侍从正端着一盆水,候在门外。 楚寒今指了指自己的脚:“肿了。” 越临走到他跟前,蹲下了身,手扶住他的脚腕,将雪白的裤脚往上束起:“嗯,确实肿了,疼吗?” 他手轻轻按着他白皙的脚踝。 不疼,传来一股过了电似的酥麻感。 楚寒今刚想将脚缩回来,没想到越临依然大方,回头道:“热水送进来。”等侍从将木盆放到楚寒今脚下时,他托着双脚,轻轻放进了热气氤氲的木盆中。 他十分娴熟地替楚寒今洗净了脚,用干燥的帕子擦拭后,放在掌心。 “……”因腹部沉重,弯腰吃力,楚寒今此时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承受着,垂眼看他的脸。 “胎儿长大,体积压迫下肢的血管,回流受阻,形成水肿,”越临声音挺低,“现在还不严重,揉揉穴位能好。要是疼了告诉我。” 他握着楚寒今的脚,找到了穴位后,手指缓缓按着那一点,缓慢地旋转。 酥麻感从脚底传来,不疼,只觉得麻木肿胀的脚底透出一股子清冽,消去了浮滞感,变得清爽舒适。 越临手指修长,极巧,按摩的每一处穴位都十分熨帖。楚寒今本来瘦削白皙的脚,因水肿了稍微显得胖了些,看得他莫名笑了一声。 楚寒今盯着他:“你笑什么?” “有点可爱,”越临道,“我觉得。” “……” 哼。 不过此时,楚寒今心里可清楚自己脚肿是因为腹中的小孩儿,那就有越临的一份儿,只觉得别扭,不觉得羞耻。 越临细长的手指换了方位,抵住了脚底的涌泉穴,扬起一张俊朗的脸,漆黑眸子望着他的眼:“舒服吗?” 与此同时—— 他的手指逐渐按下去—— 楚寒今足底猛地泛起一阵难言的酥痒和热意。 随着他按得越重,他声音越低,连着足底的经脉,一齐勾到了楚寒今心尖,升起蓦然炸开的热意。 越临仰着头,眼神深邃,神色却带着几分无辜,继续用力的同时低声温和地再问他。 “舒服吗?” 第55章 第 55 章 楚寒今挪开了脚:“你……” 又被按住, 越临道:“没关系。” 他如此乖顺,莫名,让楚寒今本能产生了一丝难以说清的悸动,手指扶住越临的肩。 楚寒今垂眼看他。 他不是铁石心肠, 有人对他好, 他也想对那个人好。 越临笑道:“你身子不方便, 再不舒服随时叫我, 不要忍着。以后不止水肿, 还会腰酸背痛。” 他用干燥的布替他擦净了脚,放到床上, 出去倒水:“我马上回来。” 一时间,楚寒今有些不解, 自己怎么和他亲密得如此顺其自然。 越临有什么魔力,又有哪里不同? 楚寒今目不转睛, 看到他进来整理床铺。 走来走去,越临似乎注意到了楚寒今一直看他的模样, 指尖在他下颌轻轻挠了挠, 跟逗猫似的:“看什么?” 楚寒今怔了下,眼神躲开:“没……” 越临已上床掀开了被子:“睡觉了?” 龙凤床, 鸳鸯被, 夫妻的配套用品。楚寒今动作缓慢地卧上了床铺,不过他刚躺下, 越临找了个枕头垫着他双腿:“方便血液回流,尽快消肿。” 楚寒今敛眉点了一下头, 捏着被角, 不知怎么想起小时候, 冬天冷, 母亲将他的双脚轻轻抱在怀里。 他被抱进越临怀里时,也是同样的暖意。 越临瞳孔落下他的倒影:“今晚要开始了?” 又要‘灌溉’了。 楚寒今点了一下头。 他感觉到越临的双手点在他后颈,轻轻一捏,随即传来一阵麻痹酥软,失去了意识。 但他并非完全失去意识。 当他沉入梦乡时,置身于一些随时可以变幻的混乱。 此时,楚寒今周身发冷,梦见冰天雪地一座荒凉的小院。他听到有人喊:“小妃薨了!” 有人问:“那小殿下呢?” “生下来了,是个男婴!天可怜见,脖颈卡住了,差点死在腹中。” “万幸万幸!”手脚粗笨的女仆抱着襁褓走到冰雪中,拍拍呕吐物,用冰雪烧化了一壶热水,将婴儿浑身洗的干净。 “去禀报君上吧?” “好,走吧。” 两人便抱着孩子,在冰天雪地里出门,走到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外,将孩子递给守门人,站在雪地里等。 过了估计半个时辰,襁褓又被抱了出来,布缝里夹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越临”二字。 楚寒今心口突然一动。 转眼之间,他们又回到了小院子里。女仆在雪地中劈柴,旁边坐着个萝卜似的小孩儿,脖子挂着个竹架娃娃,正在玩竹蜻蜓。 只见他轻轻一吹气,竹蜻蜓便飞起来了,飞得老高。 女仆脸冻的通红,鼓掌:“小殿下好本事!” 小孩儿眼眸发亮:“嬷嬷。” 女仆说:“凭殿下的本事,三岁入了学宫,结内丹修了道,博得君上赏识,就有好日子过了,咱们也跟着荣华富贵。” 小越临低头,表情失落:“君上,是我父亲吗?” “是呢。” “他怎么从不来看我?” “君上日理万机,顾不到这么多,小殿下自己有了本事,把其他殿下都压下去,风光体面,君上就会看到你,也会喜欢你。” 小越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继续抛着竹蜻蜓。 再一转眼,到了深秋的暴雨时,电闪雷鸣,窗户被呼啸的风吹得不住敲击。两位仆人站在院子外,双手抄在一起,眉眼被灯光映亮。 “哎,不愿意去学宫,犟得都生病了,九殿下这孩子……” “重么?” “重,说不出话,几天不吃饭,老是吐黄水,烧得还很严重,意识不清,总叫嬷嬷疼,嬷嬷疼。” 女仆眼神中有一瞬的心软,但还是摇头:“学宫开学这日,君上难得来一次,要是这次见不到君上,不知道又要吃多久的粗糠剩饭。其他的教养嬷嬷早穿起绸缎了,只有我们养着这个脾气古怪的孩子,一直盼不到好处,一直下去不知几时是个头。” “小声些,殿下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明明瞧着有灵根,这么没志气!还有脸喊嬷嬷,我不想再管他。” 他俩去了屋子里收东西,一阵寒风吹开薄薄的窗扉,楚寒今看见床铺躺着一具小小的身子,脸色惨白,眼珠转向窗户外。 方才的话他都听见了。 没人替他盖被子,掉到了地上,冻得越临手臂现出青紫色,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楚寒今心口微痛,走近,夹起被子替他拍了拍。 一转眼,又到了食宴上。觥筹交错,人群走来走去。小越临不过三四岁,怯生生在角落站了半晌,听到有人喊“三殿下”,抬头见到一个眉目秾艳的少女。 他似乎遇到了认识的人,在极度忐忑后走到少女身旁,轻声喊:“姐姐?” ——我是你九弟。 楚寒今从他嗫喏的唇形中辨认着。 但下一瞬间,他被重重推了出去。 “你谁啊?!穿的什么,脏死了!”少女皱眉,“你碰我干什么?有病吗?” “他是谁?” “不认识,哇,服了,这人太没规矩了!” 留下小越临脸色发白,满脸不明状况。 谈笑着,一位华服少年走近,蹲下来看他:“你是我们的九弟啊?你是想跟我们一起玩儿吗?” 小越临点了点头。 少年笑道:“可以哦!明天我们去河边,你来不来?可好玩儿了,能捉鱼,摘莲蓬,游泳,什么都能玩儿呢。” 小越临脸上浮现出了欣喜,重重点头。他要高兴坏了,第二天早早到了莲池,可等啊等,从太阳正中等到太阳落山,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他满心失望,准备走时,一位小少年姗姗来迟。 小少年穿青衣,与越临年纪相仿,轻声说:“他们今早吃了宴席,乏了,说今天不来。但三姐让你摘几朵莲蓬给她,她炖了吃消火,你下水吧,我替你看着。” 小越临已然怒了:“早说不来,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 青衣见他生气,似惊讶住了,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对不起,他们玩得太高兴就忘了。还是我一直提醒,三姐才想起来。说让你摘了莲蓬,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呢。” 小越临:“我不摘。” “咦,你比我大几个月,你是我九哥了。”青衣面露苦恼,“可不摘三姐要生气,非得打我不可,难道要我下水摘莲蓬吗?” 听到这句话,小越临面色才释然,将青衣打量了半晌,道:“你是我弟弟?” 青衣柔软地笑着:“嗯,九哥。” 小越临呆了一呆,道:“好吧,我下去摘。你比我小,暂时由我保护你吧。” 他说完,一把将衣裳脱了,踩着石头往池子里摸。可他踩到湿滑的青苔,脚下不稳,刚打了个趔趄,便感觉到背后一阵冷风,一双手按在他脑袋,狠狠往下压—— “咕噜咕噜——” 小越临吃水了。 再往下压—— 他手脚扑腾起来。 但他越挣扎,这青衣按得越凶,面相柔弱劲道却十足,同时轻声说话:“九哥,不怪我呀,他们说要给你个教训,我只是听姐姐的话罢了,不然被踹到河里的,可就是我了。” 直按到没了动静,他反复确认后,站起身整了整衣袖。 他将袖口的泥点洗掉,转头离开了荷花池。 等他走后,方才的位置,小越临重新冒了上来。 他不笨。 他知道假装被淹死,但一直闭气。 他头上顶着青苔,嘴里全是污泥,脸上青青黄黄挂满了脏东西,污秽不堪。他垂头看见了自己的模样,重重一掌劈断身旁的荷叶,走到荷花池边呕吐不止。 一边呕吐,一边将混着眼泪的泥污用力抹去。 等再清洗干净,是一张被怒火覆盖的脸。 楚寒今有些明白了。 这是什么? 这都是越临的记忆吗? 他跟在小越临身后,看见他穿好了湿漉漉的衣裳,跌跌撞撞往回走。细小的身影回到学宫寝室,将箱子里装的那些竹蜻蜓,木偶,口哨,讨朋友喜欢的东西,全倒进垃圾桶里扔掉,取出了学习典籍。 孤灯下,他一个人坐着,埋头看书。 楚寒今也在旁边坐下,陪他,陪到了深夜。 时间越来越晚,楚寒今微微眯了眯眼,耳中传来阵阵诵读咒文的声音。他再睁眼,眼前是一座通达敞亮的大殿堂,摆满书桌,上首坐着一位神色严肃的长须长老。 角落,有人说话。 “九殿下,昨天的符咒我默写不出来,你借我抄一抄呗?” 是一位七八岁的小孩儿。 而在他左手边,同样坐着一位七八岁的孩子,眉眼俊朗,却透着一股子沉默,落落寡欢。他单腿踩着板凳,桌角放着默写出的符咒,手里正涂涂画画。 是越临。 他比起幼儿时已长大了不少,像一位小少年了。此时,他斜看去一眼:“你说什么?” 那男孩笑嘻嘻改口:“越临,不是九殿下。对不起,我叫惯了。” 越临嗤声:“拿去抄。” 对方抄完符咒,探头看他的纸页:“你在写什么?” 越临摊开,道:“我自创了一种法术,不知道能不能用,正在验算。” “你都会自创法术了啊?好厉害!这什么法术啊?” 他俩说着,前桌坐得笔挺的长老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神色严肃,将那张薄薄的纸拿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后,责备的表情变为讶异:“你才读一阶的班,创了三阶的法术?” 谁知道越临没露出丝毫被夸赞的欣喜,反而一把夺过纸页,哗啦撕成粉碎。小少年的薄唇抿紧:“乱写的。” 旁边的朋友咋舌,缩回了头。 长老眼神复杂,想说什么,但摇了摇头。 他走了两三步外,才用四阶法术,传音给越临:“何必早早展露杀意?” 越临按在纸页上的手指轻轻一颤。 他听到了。 但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此后的数年,越临身旁出现了这位长老,端坐在椅子里,教他符箓,炼丹,咒印,法阵,运灵,心法,外功,剑术,问道。 学宫里的人,称他都称教长。 唯独私下里,越临叫他师父。 混沌中,响彻无数早晨傍晚苦读的经文声,梵音阵阵,道号郎朗,终于来到了这一天。 巍峨的道场上众人皆伏跪在地,唯独上首一位高大的身影站立如松。披肩的厚实大氅迎风猎猎而动,眉眼锐利深邃,单手摩着几颗血色的珠子。 五瓣花,珠子有五颗,但他手中只有三颗。 还有两颗,深深陷入少年的皮肉中,爆开,血水将衣襟打的湿透,而少年半跪在地,一双如狼的阴鸷双眸直直抬起,不加掩饰的杀意。 苍原君点头赞道:“好儿子,年纪这么轻就想杀了我,虽然还嫩了点儿,但功夫漂亮,比你的姊妹们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不生气,反道:“赏。” 说完,却轻飘飘来了句:“可那位教你咒术的师父实在是越俎代庖,手伸得太长了些。我的儿子想杀我,可以,这是内部夺权。他助你一臂之力,却是惑乱弑君。大逆不道,这可不行。” 他五指轻轻一抓,那跪在地上的长老猛地像被攥紧了喉咙,瞳孔散大,几欲瞪出眼眶—— 越临猛然嘶声:“师父!” 他举剑朝苍原君而去,剩下的三颗血珠子也往他腹中飞驰而来,其中一颗被他的剑气斩裂,而其他,“噗嗤”一声钉入了骨肉,迸发的灵气直逼丹田,让他霎时扑倒在地,喉中喷出一口血雾—— 混杂着筋骨断裂的声音。 他目眦欲裂,看见师父被那双有形的手掐紧,直到身体挤压变形,几乎挤成一道□□,而一只手深入他腹部,三下两下,开膛挖出了金丹—— 血淋淋的圆珠,苍原君拂净了指尖的血,丢到越临跟前滚了几滚,意味深长道:“你师父的拳拳爱心啊,真不错。拿去疗伤,不要让他死不瞑目。” 越临眼泪混着鲜血,汇集到砖石地面。 他看着沾血的金丹,喉头含混的响着。 楚寒今感觉到了一阵透过四肢形骸的痛楚。 他知道了。 越临在痛。 同时,他胸口升起一阵沸腾的怒火。 越临在怒。 .. 第56章 第 56 章 眼前一道光线收拢。 楚寒今醒了过来。 眼睫前, 越临指腹轻轻抚过他脸颊,描摹他的眉眼,对他醒来略感意外:“今天醒这么早?” 楚寒今后背泛着一层潮汗。 他意识越临似乎才替他整理过, 他衣衫间浮着湿气, 发缕也发潮地黏着后颈, 蛇似的冷冷地缠着。 楚寒今目视越临。 越临嗓子有些哑, 低低的,不知道刚经过什么, 莫名透着性感,笑着问:“怎么了?” 楚寒今脑子里不断回想梦境中的事情。 那些期待的落空,被抛弃的绝望。 虐待,憎恨,压抑,复仇…… 越临, 这就是你的过去吗? 越看见他笑,越感到悲伤。 楚寒今想了会儿, 道:“我梦到你了。” 越临:“梦到我什么?” 楚寒今说了梦中的经历。 越临眉梢小幅度地抬了一下, 不置可否,眼底笑意变淡,与楚寒今对视。 楚寒今:“这些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手指轻轻敲了敲下颌, “你怎么梦得这么准确?” 楚寒今不清楚原因, 摇了摇头。他刚醒来察觉到一阵腰酸, 手指轻轻摸了摸腹部,道:“不知道,说不定是小孩儿想让我看见。” 越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也许。” 气氛恰到好处, 楚寒今也难得没躲, 只是无意听到窗外打更的声音, 怔了一下:“五更,你每晚都这么晚才睡吗?” “……” 沉默了片刻。 楚寒今瞪了一眼越临。谁知道越临满脸微笑,若无其事道:“没有没有,就今天睡得晚。” 骗鬼。 楚寒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将被子拉到脸上:“睡了。” - 盛夏,阳光暴晒。 园子的槅门后站着一袭颀长的身影,白衣垂绥及地,下摆宽松,遮住了腰际,双指夹着一本书正在翻看。 越临撑伞回来,道:“还在看书?” 楚寒今斜他一眼,将书放了回去:“嗯。” “要是看累了,来跟我下一盘棋。”越临推开了桌面上的纸页,“我有一些烦心的事情。” 楚寒今撩开衣袍坐下,执了白子。 越临手指在棋篓里中一抓,下在天元:“最近,他们逼得越来越紧。” 楚寒今盘玩着玉石:“他们?” “嗯。表面虽然无波无澜,不过三姐添了西城的赋税,向回天阁购置灵器,似乎在备战,七哥也向学宫里的教习通气,收买了魔境内最得力的武门,聚拢人心,增长势力。这都是白孤呈给我的。” 楚寒今了然,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魔族都城中约有三方制衡势力,一是三殿下赤缦,二是七殿下东流,三是与越临没有血缘的其他部落族王。 “他们当初合力逼死你,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害怕被报复,防止你坐大,现在增加自己的实力以自保,意料之中。”楚寒今道。 越临摇头:“他们不懂,这天下,死的最早的就是不老实的人。但他们又不敢明反我,因为我并不介意再清洗一次。” 楚寒今落了子,提起杀掉的黑棋:“这都是白孤告诉你的?” “嗯。他现在表忠心表得十分起劲,我死了二十多年,没有情报网,一切靠他暗暗通气。” 楚寒今不赞成也不反对:“事情是真的,他挑拨离间也是真的。” 越临将棋子落在棋盘后,仰头看天,神色阴郁:“对啊,这魔境内,没有一个人能为我所用。” 这段时间,越临将这位子坐得足够稳,但捧着他王座的人,全都袖中藏刀,等待稍一颠簸便暴露真面目。 越临忽又看了看楚寒今的小腹,道:“他们越来越疯,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快要生下我的孩子。” 魔族重视血缘关系,如果让越临有了子嗣,那敌人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他们不得不提防或许会产生的新复仇者。这个新复仇者极大可能有与父亲相同的能力,更加强烈的憎恨。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越临说。 楚寒今执棋子的手指一顿。他很清楚越临的难处。 如果没有自己,越临显然会回来复仇,大开杀戒,结果便是杀人如麻,血流漂杵。 甚至大可能同归于尽,魁首死了,他也别想活,身负重伤被围剿身亡。 有了自己以后,他仿佛有了软肋。 楚寒今整理棋子,问:“孩子还有多久出生?” 越临:“最多一个月临盆。” 楚寒今执白子的手一顿,点了点头:“知道了。” 吃完饭,去内间淋浴。 天气热,楚寒今一日不沐浴便不舒服。木排门在林间,透出了几枝竹叶的青绿色。 楚寒今自己褪了宽松的外袍,不过仅止于此,唤道:“越临。” 青年的身影从门后进来,将帘子拉上。 狭窄的空间内,只有两个人站着。 楚寒今背对着他,低声道:“沐浴了。” “来了,”越临应声从木桶里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将他的青丝握在掌心,温水从肩头滑下去。 他只能看到后背。 后背依然秀拔,白皙,骨骼匀净,不见得丝毫赘肿。但倘若将目光沿着肩头往下,却能看到他山丘般缓缓隆起的腹。 楚寒今自尊心高,要脸,哪怕怀孕腹部隆起,也一直穿宽松的衣衫修饰,为了不被下人看见,也几乎不再去太远的地方,衣食住行几乎都由越临的把持。 只有越临一人见过他这怀了孕的身子。 越临将水倒在他肩:“我熬了些药,去火消暑,喝了心里清静,不会那么难受。” 他俩的孩子性子有些急躁,老弄得楚寒今心闷,情绪不佳,还总踢他,听到这句话楚寒今点了点下巴。 “腰还酸吗?我替你捏捏?” 越临说着附手合住了他的腰身。 那皮肉白细,被撑出圆滚滚的腹部,楚寒今叹了声气,身子确实舒服了一些,靠在越临怀里。 真不容易,怀孕这段时间,楚寒今算是尝到千滋百味了。 揉了一揉后,越临继续为他淋浴,直到浑身舒爽之后,越临道:“好了。地上凉,我抱你回去。” 说完,他轻车熟路搂着楚寒今的腿弯,将人抱起,匆匆走向厢房。 楚寒今现在安静得让人害怕,大概是为了孩子的缘故,对越临的一切都不再抵触,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肩。 “坐着,先喝碗药。”越临拿了个垫子放在他背后,“我给你揉揉。” 楚寒今扣碗喝药,几口喝完,将药碗递了回去:“拿走。” 越临知道楚寒今不喜喝药,轻轻挠挠他下巴:“辛苦了。” 楚寒今闭眼受着。 将他的腰揉得舒服了些,越临上床,托着他的手说:“要是有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我。” 楚寒今恹恹地一抬眼,越临眼底明亮:“阿楚辛苦,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们的孩子。看着你受累,我心好疼,不开心就告诉我,我在的。” 楚寒今知道他是肺腑之言。 每天,这人都会默默地看他会儿,眼底怜惜,说些柔软的话,恨不得替楚寒今怀胎受苦。 楚寒今身子沉重,叹了声气。 越临立刻牵他手亲了好几下:“快了,就快生了。” 楚寒今又看他。他神色一直平静,但细微神色中却偶尔透出疲惫,只是一蹙眉,越临恨不得抱上来。 他抵着楚寒今的额头:“好了,快了。马上就不吃苦了。”说完将楚寒今几根细长的手指放在手里,捏到心口的位置。 楚寒今感受到他搏动的心跳。 和越临炙热的气息:“宝贝,早知道怀孕这么累,当初就不生了,反正法子多的是。怎么就到了这步?” 他忍不住凑近,又在楚寒今粉雕玉琢似的耳畔吻了一吻。 楚寒今看他狗子似的凑来凑去,手指被捏软,心口也有些软,摇了摇头。 这么多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和你生,不后悔。” 听见这句,越临面色怔了一下,像是水面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他眼底泛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抱着楚寒今,“辛苦了。” 可他抱上来,楚寒今只有一个字:“热。” “……” 越临换了把扇子小幅度替他摇:“现在呢?” 楚寒今勉强点了下头。 越临松了口气,保持着扇风的幅度。 楚寒今闭眼,感觉自己挺娇的。 怀孕越到后期,他越娇气。 炒的青菜茎叶太粗,不吃。 炖的鸡汤浮油没去掉,不喝。 炸的酥肉外皮没焦脆到他理想程度,送到嘴里都吐出来,便是一句“不吃”,弄得越临做菜越来越精细。 连晚上睡觉,有时候腰酸,看越临不顺眼,忍不住对着他发脾气。 越临倒是一直笑语吟吟,温柔缱绻,百般奉陪。 前几日楚寒今要喝茶,越临四处搜罗了几天的好茶,泡前钻研,因热水温度浪费了几次,又换了几个顺眼的杯子,楚寒今才勉强喝了一口,但此后碰也没再碰一下。 到这时,楚寒今有些口渴,道:“水。” 越临递来温水:“来了。” 楚寒今抿了口:“烫。” 越临接过吹了吹,再递到他跟前:“这回不烫了。” 他俩坐院子里百无聊赖地乘凉,现在是盛夏的傍晚,夜色降临以后,院子里花影缭乱,隐约冒出几颗起伏飞舞的星点。 楚寒今本来没细看,直到视线被吸引。 越临先看到了:“萤火虫?” 楚寒今视线随着萤火转动。 越临施咒召来个小傀儡,替楚寒今打扇,接着翻出一只雪白透明的绢布,套在竹笼上三两下做了个小灯,走到院子里,飞天遁地,爬墙攀树,一只一只捕捉萤火虫。 楚寒今看他从墙上一跃而下,打量绢灯内的萤火,摇头:“不行,萤火虫也太少了,这灯笼都不亮!我再捉几只。” 说完,又转头在花枝中寻找。 楚寒今忍不住:“你轻点儿,别把虫子捏死了。” “放心,等我捉来给你玩儿,明早再放走,肯定还活蹦乱跳!” 他迅疾的身影在花丛和树影间穿梭,半晌,头上挂着几片树叶,双手聚拢着,快步朝楚寒今走过来。 “抓到了。”他说。 楚寒今微微欠身,见他半蹲下身,与自己平齐,将双手放到楚寒今的眼前。 “看好了啊?” 说完,他缓缓张开了手心。 一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绢灯,中心呈现出温柔的荧光,撞着绢布,像一颗燃烧的光球。 光亮中,映亮了越临的眉眼。他没看萤火绢灯,而是看着楚寒今,满眼笑意:“好看吗?” 楚寒今垂眸,嗯了一声。 越临轻轻抓起他的手,将小灯的提柄放到他手心,“送你的。” 第57章 第 57 章 世界天旋地转, 星河倒映眼底。 越临的话一字一句,抵入耳膜。 他垂眸时的笑意夺目惹眼。 楚寒今手指松开绢灯时,一只微亮的萤火虫从空隙飞出, 打着转儿跑了。 越临探出手往前捞:“哎——” 楚寒今缓缓伸手, 抓住他的衣角,低声道:“没事, 飞就飞走了。” 他晃了晃手中莹亮的小灯笼, 看着他的双眼, 抿了一下唇道:“这个, 我很喜欢。” 越临满脸被夸赞后的意外之色,笑了:“喜欢就好。” 玩装了萤火虫的绢灯到夜深, 越临道:“露水重, 该进去了。” 楚寒今回到房间。 越临打起床帐, 道:“这段时间再继续浇灌, 最后半个月就不弄了, 我会特别小心。” 楚寒今点头:“好。” 他答得和这段时间以来一样干脆, 随即, 自然而然地躺上了床褥, 等着越临轻轻弄晕自己。 越临推门走了出去。 最开始的时候,楚寒今不一定能睡着,会忐忑地等到越临回来, 后来习惯以后, 自己就跟正常睡觉似的, 等着第二天早晨醒来,什么都没发生, 轻松地渡过。 这次躺在床铺里, 楚寒今睁开双眼紧盯龙凤床的纱幔。 捉萤火虫的画面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又睡不着了。 片刻,响起越临轻缓的脚步声。 他能感知到楚寒今有没有睡着,这次,察觉到他并没入睡,轻声道:“那我开始了?” 楚寒今依然闭着眼。 越临手按在他白净的后颈,轻轻一捏,感觉到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陷在柔软的被褥中。 楚寒今睡着了。 越临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例行公事地将他衣衫的带子解开,一个漂亮的十字花解,被他拽着一头轻轻扯落,里侧一层一层包裹的衣衫顿时容易剥落了许多,好像一朵蔷薇花舒展开了粉嫩的花瓣,露出了干净的花蕊。 越临垂眼看着这具身子,眼底透着莫名的沉,如静水深流。 真是……怎么看怎么漂亮,他的小菩萨。 他低头,捧着头发,一路闻到了花深处的柔软。 偌大的房内,一个人扮演着一场躁动的独角戏,红鸾账内生暖意,熏香沉沉。 - …不知道夜深几许。 一直在沉睡的楚寒今眼皮突然轻轻颤了一下。 他从昏沉中醒来,感觉到的不是往日清晨苏醒后睡饱了的舒坦,而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楚寒今的胸口像被一双手紧握,重重悬起。 砰—— 砰砰—— 砰砰砰—— 他扬起修长的颈,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夹杂着呼吸。 他醒来了。 同时,是第一次在越临还在半途中时,这么清晰又真实地感知到他。 楚寒今的发缕全垂了下去,乌秀的长发彷如流水般披散至枕上。他的长颈仰得极高,灯光照在他苍白与殷粉并存的面容,仿佛刚从水中捞出的鱼,潮湿淋漓。 眸光在短暂地流转后,与越临对上了视线。 越临的手蓦地停了下来,啮齿将牙口轻微的颤抖吞噬殆尽,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深金色眸直勾勾注视楚寒今。 “你怎么醒了?”他问。 楚寒今仍然像干涸的鱼一样呼吸着。 褪色之后,他的唇变成了不堪摧折的粉白,发缕遮掩的肤上印子清晰,双腿微微蜷曲。 他刚并紧就掉头,像被烙铁烫伤了。 单薄的眼皮轻轻闭上,纤长眼睫微微发颤。他道:“越,越临……” 越临明白之后,连忙将树枝抽出花土。 但情况并未好转。 楚寒今似是不受控制,咬牙将头偏得更重,闷闷地哼了一声。 越临惊讶,手忙脚乱:“对不起对不起……” 月色缭乱,窗外清风阵阵,房间内倍感忙乱。 许久,楚寒今终于坐到了茶桌旁,肩头披着衣裳,双脚踩在云靴中,发缕梳得整齐规矩了,端起一碗茶默不作声地喝。 旁边,越临垂头站着,做错了事等着领罚:“方才你入睡之前,我捏中你的穴道,让你好好入睡,睡到打雷都醒不来。以前也都这么办,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半道醒来了……” 楚寒今依然不说话,只是单手有意无意抚摸腹部。 越临声音很低:“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楚寒今摇头:“我没生气。” 越临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生气,愁得轻轻捏眉心:“我真没想到,怎会如此,你以前说了约法三章,我一直牢记在心,从来不想违背你的心意——” 他絮絮叨叨,楚寒今忍不住了,道:“不怪你。” 越临,“啊?” 楚寒今重复:“不怪你。” 说完,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手放回了桌上,声音依然平稳、一丝不苟:“我自己醒来的。” 越临眼眸掠低:“怎么——” 像是明白什么,他声音戛然而止。 越临半蹲下了身,轻轻牵着楚寒今的手:“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 越临:“预知到了危险?孩子要生了?” 楚寒今:“……也不是。” 他在心里默念。 只是不知道,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越临一直说爱他,他可以借对方是魔君之由,不予正面回应和理会;越临对他的好意,他可以当做有了孩子,被等身对待;越临与他的欢好,他还可以当做因腹中的孩子,违背心愿刻意为之…… 一直以来,越临对他做的一切,他都能找到借口。 置之不理的借口。 无需负责的借口。 甚至抱着必然会了结的心思。 正是有这种想法,他对越临的喜欢有恃无恐。 这是他一直在回避、拒绝直面的心魔。 …… 可是…… 他开始意识到,越临的喜欢很珍贵,让他也觉得温暖。 楚寒今摩挲着茶杯,沉默不语。 越临眼巴巴看他半晌,始终没明白由来,凑到跟前观察他的眼色,眸子明亮:“不想告诉我吗?” 楚寒今“啪!”地放下了杯子。 他终于道:“刚才……” 越临以为他要说昏迷的原因:“嗯?” 没想到楚寒今闭了闭眼,认真道:“刚才,进的太里面了,不会弄伤孩子吗?” 第58章 第 58 章 楚寒今面色一本正经, 跟他议论大事时的神色相似,温和端正,同时又带着一点儿质问的严格。 越临愣了下:“你……” 不生气? 不别扭? 还能跟自己讨论后期适不适合且会不会弄伤孩子? 换成以前, 这清冷高雅的的仙君早就一剑捅了过来, 恼羞成怒,恨不得与他玉石俱焚。 简直离奇到,像被人夺舍了。 越临重新观察楚寒今的眉眼。 或许有几分不堪,但比之前坦荡清澈, 只不过在对视之后略略低下了头。楚寒今轻声咳嗽:“我问你话。” 越临道:“我很注意,不会弄到孩子, 更何况孩子到了后期,需要营养。” 楚寒今若有所思点头:“原来如此。” 他俩静默了片刻, 楚寒今又道:“你还要继续吗?” 越临侧头:“嗯?” 楚寒今示意床铺, 音色平稳:“今晚还继续吗?” 越临:“…………” 预料之中他生气的情况没出现,越临已经谢天谢地,哪里还敢继续, 道:“不,差不多到睡觉的时间了。” 楚寒今一点头:“好, 睡觉。” 他刚准备躺回床上, 越临一探手扶住了他的肩,以免他躺下:“身上不干净, 你先坐着, 我拧张帕子给你擦擦。” 楚寒今身上确实有黏腻感,汗水干涸后的薄汗, 还以为要忍着睡下去, 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好。” 越临拍了拍他肩:“我马上回来。” 说完, 越临将床头的衣裳捞起, 牵着衣襟飞快穿戴整齐,同时理了理些微凌乱的头发,身影高挑,健步如飞,调头走出了厢房。 隔着纱窗,楚寒今能看见越临走来走去忙碌的身影。 越临回来了,热水中浸着张帕子,拧干后确定温度不烫,缓缓送到楚寒今颈侧:“来,擦擦。” 这是夫妻生活后的日常。 楚寒今伸手,想去接帕子:“我自己来。” 越临:“我来,你坐着就好,背上也擦不到。” 楚寒今想了会儿,点头:“好。” 湿热的帕子冒着热腾腾的水汽,像擦拭一具美轮美奂的大理石雕像。楚寒今白皙干净,脖颈修长,微潮的发缕轻轻贴在玉石般的耳后,鼻梁挺直优美,唇瓣犀薄,坐姿十分端正。 但因为越临替他擦汗,他一动不动,待蹭过下颌时微微抬起了头,像一只被挠得眯眼的猫。 越临唇角勾着,很喜欢他这个模样。 楚寒今坐的这么端正,宛如一尊玉佛,唯独弄得些微凌乱、多了其他神色,才能感觉到他属于自己。 越擦拭,越觉得皮肤的温度递过指尖,传到了自己的掌心。 越临:“咳,我换一下水。” 楚寒今点头:“嗯。” 越临出去,又回来,将他耳颈和白皙如玉的胸口擦拭干净,现在该擦拭下半身了。往常擦拭了很多次,应当极其自然娴熟,但现在举着帕子一时有点尴尬。 越临瞟了眼楚寒今。 楚寒今大概也意识到了,看向越临。 越临若无其事道:“都得擦干净,不然容易着凉。”他试着找了个话题吸引楚寒今的注意力,“宝宝叫什么名字,你想了吗?” 楚寒今眉眼思索,注意力果然被转走:“想了很多,但始终定不下来。” 越临应声,将热帕子贴至他腹部,拭去汗液:“嗯,我也想了很多却定不下来,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好听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容易,但有寓意却很难。” 楚寒今刚想点头。 一阵潮热覆住了皮肤,他意识到越临在给他擦哪儿了。 “……” 他还看出越临正狂找话题,尽量让他忽视不适,或者免得羞耻尴尬。之前楚寒今怀孕肚子大了,身子不便,越临常常替他清洗身子。不过今晚却和日常沐浴不同。 楚寒今默了一会儿,配合着他,被揽肩挪了挪身子。 越临道:“孩子的名字你取吧,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喜欢。” 他声音坦然,情话已说得像发招呼一样随便,或许不经意就说出来了,不过闻言,楚寒今心口却莫名一暖。 他点了点头:“好,我取。” 等清洗完,越临将热水端了出去,一会儿又进来,似乎准备收拾一下自己。他衣襟外袍敞开,发缕半束,锁骨处有一块暗红色。 楚寒今见他拧帕子,想了一会儿说:“我帮你吧。” 越临正洗脸,将脸搓得微红,似是没听清这句话:“嗯?” 楚寒今:“我帮你擦背。” 越临动作停下了:“……” 他眉眼染着水汽,潮湿不堪,神色介于意外和凝重之间,待细细擦干净手背的湿气,才问:“怎么了吗?今晚。” 楚寒今偏头,似是奇怪:“你帮我擦了,我帮你擦,不对吗?” 越临卡了一下:“你身子不便利,不用非要公平来往,所以不用特意帮我的忙。我感觉……” 越临心想,你今晚有些奇怪。 不过他说不上来哪奇怪,因为之前楚寒今并未中途醒来过。他一向都喜欢互帮互助?越临沉思着。 见他拒绝,楚寒今道:“好,那我就不帮忙了。” 越临匆匆将身上擦拭干净。 他将东西都挪走后,回到床铺,才发现楚寒今单手撑着下颌,没睡,而是等着他。 越临还以为他有话想说,没想到只是单纯地等他,确定越临出现在视线中后,便躺进了被子里。 越临:“?” 他有些迷惑不解时,但楚寒今什么也没说,只是往里侧挪了挪,并缓缓向他送去了一截被子。 - 多眼盐湖的祭祀在几天之后。 响晴天,白孤多次进门禀报:“君上,行程已经打点好,我们几时出发?” 越临:“不急。” 白孤面露迟疑:“可是……” 荣枯道弟子赢得游猎名次后有机会来多眼盐湖,在此处吸收和沐浴灵气,如果撞了大运,还能寻找到灵气充沛的神武,助力突破修为,十分令人称羡。 因是每年的奖赏,日期异常固定,七月半,灵气和邪气最盛时,挑在夜间出发。 白孤说:“如果错过了他们单独在山道的时辰,到了盐湖便有结界和重兵把守,正中的法阵更是荣枯道最得意的法门,不可小觑。再不动身,恐怕无功而返。” 越临斜他一眼,道:“我心里有数。” 白孤又退到门外。 楚寒今正在午睡。 越临拿着扇子,轻轻为他扇风,同时半闭着眼算计。他出发的时辰将近,但楚寒今还未分娩,当时定的日子太匆忙,并非全在计算之内。 楚寒今睡得很熟。 他半闭着眼,仪容安静,发缕被风轻轻拂起,闲适又静谧。 但在越临不知道的地方,楚寒今正做着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站在院子里,远远听到有人叫“父君”。 稚嫩的声音,仿佛来自耳边,但他举目四望,却看不见任何身影。 楚寒今以为是幻觉,刚低了头,又听到一个脆声:“父君!” 他抬头,依然没有看到小孩儿。 他准备回到房间,叫来越临,可这时再听到一声呼喊,异常清晰,来自他头顶的巨树。碧绿的树叶枝繁叶茂,当中盛满了太阳的清光。 楚寒今后退一步,抬头。 有一颗圆滚滚的果实,正在树叶间摇晃:“父君。” “……”楚寒今意识到是这颗果实在叫自己。 楚寒今伸手,轻轻戳了戳它的外皮:“是你吗。” 果实说:“是我是我!” 楚寒今情不自禁笑了一声。 果实随风轻轻晃动,圆鼓鼓,扑簌簌的,问:“我可以当你的孩子吗?” 虽然眼前是个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小绿球,但这一瞬间,楚寒今却确定他正是腹中与自己同呼吸的小孩儿。 他心口软的不可思议:“可以。” 果实:“那我下来啦!” 说完,果实在枝头不住地晃动,被风吹得左摇右晃,似乎想努力往下跳。 很可爱。楚寒今忍俊不禁。 正当他温和地观望这颗果实时,在一片寂静之中,他突然听到一声断裂的声响,好像有神东西折断,脱离了原来的位置。 不是树枝发出的声音。 来自他的腹部。 “……” 楚寒今猛地睁开眼。 他手放在了腹部。在往常,他可以感觉到腹中小孩儿的呼吸,心脏搏动,甚至偶尔的翻身和调皮捣蛋,但现在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除了沉甸甸的果实垂坠感。 楚寒今手指攥紧:“越临。” 身影垂落,越临深金色的眸近在咫尺:“怎么了?” 楚寒今轻声说:“孩子……要出生了……” 越临立刻结出了阵法,一株约人高的植物出现在法阵中,茎秆约两指宽,结满了肥厚的绿色大叶片,缓缓舒展着枝叶,十分生机勃勃。 这是当初充当受孕媒介那株参人。 楚寒今感觉到一股生冷的刺痛感,让他额头冒出了冷汗,他道:“疼。” 但这样的感受只有短暂地一瞬。 果实跌落以后,就与父体无关了。 “很快就不疼了,”越临强克制住了紧张,越到这个时刻越需要他冷静,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紧接着,又轻轻挑了一滴楚寒今的手指血,滴落到养育着参人的花盆之中。 血液沿着参人向上攀爬,在咒术的加持之中,汇集到参人顶端一个褐色的疤痕。那是它的果实房被取走的伤口。而现在,伤口处重新冒出了一颗果实,青绿色,幼嫩到不可思议。 “果实开始转移了。” 越临握紧楚寒今的手,他指骨颤抖,几乎要扼碎,下一秒被越临搂进了怀里,吻了吻白净的耳侧:“马上就不疼。” 楚寒今感受到的不是疼痛。 而是果实成熟脱落时大树的无声感伤。 他心里好像空荡荡的。 越临怎么会不明白,数月以来楚寒今和孩子的羁绊,揽着肩头,将楚寒今更深地抱进怀里,不住亲他。 腹中的沉重感一点一点消去,而果树上的果实却开始变得圆滚滚,将枝头压得弯了下来。但明显不是普通的植物,它表皮覆盖着絮状物,物外又有硬壳,当中可以看见一些白白嫩嫩的东西。 楚寒今直直看着这颗“球”。 ……肉球? ……还是果实? 生的是什么,他分不清楚。 此时,楚寒今腹部已完全平坦下来,分娩的感觉正在消退。 越临搂着他的肩,也目不转睛看着这颗“球”。 “……” 他俩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越临站了起身,赶在小球将枝头压断、摔滚在地之前,猛地将它接进了怀里! 第59章 第 59 章 “还要孵化吗?”越临问。 楚寒今:“……” 他接过了越临怀里这颗球。 圆滚滚, 胖胖的,表面青绿色,当中裂开了几道缝隙, 隐约可以窥见白色的娇嫩皮肤。楚寒今猜测:“也许要等表皮剥落。” 越临安静了。 他垂眼仔细打量这颗青绿色的果实,裂缝处的外壳呈现出青黄色, 是成熟的标志。恐怕要等到表皮全部变黄,外壳会彻底地剥落。到时候, 会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儿。 他手指轻轻戳了戳果球的表皮,转过了脸:“很可爱。” 楚寒今似乎要从他这句话听出什么。 他身子的沉重不复存在, 恢复了以前的轻便,这让楚寒今觉得心情不错, 他抱着这颗椰子大小的果实,去了温水池里。 他身子恢复到了与怀孕前相当的水准, 正当他打算用帕子擦拭果球外壳时,果球在他掌心动了动,一个起跳,扑通跳进了热水池里。 楚寒今:“?” 他伸手想把果球捞起来, 没想到球球在水中飘来飘去,轨迹不像随水波漂浮,反而像在泡澡。 “……” 楚寒今:“你喜欢水吗?” 果球不会说话,但它似乎能感知到楚寒今的声音, 游到他身旁后,被水波推动这轻轻撞他的掌心,一下, 两下, 三下, 仿佛小猫要蹭蹭。 楚寒今伸手, 轻轻抚摸着球身。 果球开始浑身发抖,似乎非常快乐。 楚寒今心想,真可爱。 这是他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孩子天然喜欢着他。 楚寒今清洗完身体,将果球抱在怀中,走出了浴室。之前给小孩儿准备的襁褓,布片,鞋袜,此时突然没了用处,楚寒今只好让越临用竹篾编了个装果球的小篓,在里面铺上了冰丝的布帛,将这颗翠绿色的果球放在当中。 经过了一天,果球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成熟处的裂缝变得大了一些。 越临盯着果篮若有所思:“叫他什么好呢?” 楚寒今已自然地叫了一天的球球。 越临点头:“行,先叫球球。” 他想起来:“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楚寒今试着运剑,将剑朝着不远处的柳树飞射而去,按照以往的力道,剑气能在未靠近时便将树叶划为几片。 等剑尖没入树桩之中,楚寒今走近查看。 叶片被分为了六脉,和以前一样。 他的身体恢复很快,中途越临不放心,还为他输送了灵气。 到此时,楚寒今可以确定:“没问题了。” 越临应了一声。 门外,白孤进门道:“君上。”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越临道:“嗯,动身吧。” 御剑行驶到荣枯道境内后,改换马车行进。宗门地下埋入的法阵可检测到御剑的修士,如果不提前向城池镇守修士提供通关文书,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和重视。 烈日炎炎的道路中,马车徐徐行进。车马内放了一只大水桶,里面装满了清水,十分凉爽。 而青绿色的果球漂浮在水中,惬意地晃来晃去。 越临道:“……不会泡烂吗?” 楚寒今若有所思:“球球似乎很喜欢泡水。” 泡在水中时它的果壳青翠油亮,而当捞出来放在它的果篮里,一会儿表皮就变得皱巴巴的,蔫了,没精打采地滚来滚去。 现在它泡在水里,简直愉快到每一处的果壳都在散发绿色。 越临轻轻叹了声气。 他俩对这颗绿色小果球很无奈。 马车停下,响起白孤的声音:“少爷,到城里了,奴才现在去道衙报备御剑,少爷要不先到客栈休息?” 到了荣枯道的地界,白孤换了称呼,恭恭敬敬站在马车外。 越临应了一声。他将果球从水中捞出,果球似乎还挺不满,被擦拭水渍时便在他手里打滚,直到被楚寒今接到了怀里。他俩将小球放在竹篓中,拎下了马车。 六宗管教严格,地盘的划分十分明确,如果要御剑赶路,必须在每座城池报备文牒,否则会被视为无礼入侵。 不过他们对文牒十分放松,申请即可,目的便是为了管理。 白孤去道衙报备,楚寒今和越临先到客栈里落座。 楚寒今将竹篮放在身侧,小二过来:“两位点菜吗?” 越临:“菜单拿上来。” 小二殷勤,注意到篮子里的果球,道:“水果可以拿到后厨处理,切成薄片,要不要?” 切……切成薄片? 盛在盘中吃了解暑吗? 楚寒今:“……” 越临:“……” 楚寒今叹气道:“不用了。” 而那小果球,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躺在凉爽的布帛中微微发抖。 小二拿着菜单子去了后厨。 楚寒今倒一碗茶,等待上菜的间隙,耳畔响起几位客人的高谈阔论。 “各位,多买点菜和米存在地窖吧,天下要大乱了!” “呵呵,你每天都在天下大乱。” “这次可不开玩笑,真要大乱,你们难道从来不关注道宗传闻吗?那位远山道的月照君被魔族掳去,远山道势必要兴师讨伐魔族,可通往魔族的必经之路就是咱们荣枯道风柳城啊!兵家必争之地,打仗肯定打到咱头上!” “不会吧!” “我骗你干什么呢?再说根本就不止这一件事,我们前任镇守修士谁杀的?魔族人杀的!他们想掠夺咱们的灵物,早就蠢蠢欲动了,只有傻子才坐以待毙呢!哈哈哈,幸好我已经买了一地窖的米面。” “哎……我可最讨厌打仗了。恨碧之战才过去多少年啊?也就十几二十年,当时打仗死了好多次,我最讨厌修士打架,殃及无辜!” 楚寒今转着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 没想到流言已经传得这么广了。 旁边有人道:“月照君被魔族掳去?我怎么听说是月照君心术不正,叛逃魔族,远山道要清理门户呢?” “你听错了。” “我倒觉得你错了。” 两个人拍着桌子叫板。 他们吵架,小二上了菜,看着他们直嘿嘿。 “要我说,打仗也没什么不好,我有个表叔,是荣枯道内门的修士,十几年前恨碧之战诛魔有功,后来升了侧堂观主,每年领的香火钱真是十双手数不过来!” “可打仗,要怎么打呢?我们这种没结丹的普通人,只能当炮灰,唉,啐!”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二往楚寒今茶碗里添了茶,道,“要是打起来,我要么往荣枯道避难所跑,要么往多眼盐湖跑。这俩可就是整个荣枯道最安全的地方!地下的法阵,啧啧啧,任何没有令牌的人要是误入,立刻会被雷电击为粉碎,死无全尸!” 越临看他一眼:“你这么清楚。” 小二满脸小意思:“跑江湖嘛,在下绰号‘包打听’,什么都略懂一点。” 这话不假,人多又流动快的地方,消息传播越快。 正在此时,白孤也从门外进来,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喝了口茶擦汗:“文书批下来了。” 所谓文书,其实是一张标记的符纸,携着它被观察到,不会被再重点关注。 小二去了别座添茶水,越临问白孤:“多眼盐湖地下的阵法,你要怎么处理?” 白孤显出一副伤神的模样:“如果我们早几日赶路,应该能在盐湖外将童男童女劫走,不必冒那么大的力气了。” 越临本就是故意的,此刻冷笑:“你怨我?” 白孤立刻面露惶恐:“奴才不敢。” 楚寒今垂头不语,半晌,才道:“你们未必把荣枯道的人想的太简单了,他们送到盐湖的童男童女,都有高手护送,遇到危险会结阵,并发出讯息,盐湖和周围城池会立刻遣人支援,同时封锁周围道场和结界,任何擅闯者都会被严加排查,哪有这么容易得手?” 白孤称赞:“月照君高见。”又道,“再者,倘若我们光明正大将童男童女掳走,正道的人一定会发难,到时候恐怕会激起众怒,仙魔之战又有了新的导火索。所以,君上,我们要劫,得偷偷摸摸地劫。” 越临抬了下眉:“偷偷摸摸,这你最擅长。” 白孤一脸坐立不安:“这……” 不过他立刻擦了擦汗,笑道:“奴才一向如此,做人做事,只想省些力气罢了。” 越临端着茶杯,与楚寒今碰了下视线。 这些事情他心里有数,楚寒今也清楚。一向贪图便利、韬光养晦的白孤,不可能为了童男童女冒出生命危险,狡猾如他,聪明如他,一听有捷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使祭品唾手可得的方法。 如果先前的猜测没错,恐怕他教会晨阳落阳那则高级傀儡术,作为交换,便是多眼盐湖的一个秘密。 现在越临要做的就是将这个人逼到绝境,逼他拿出他的“秘密”不可。 越临语气懒散,道:“这么麻烦,要劳你费心了。” 白孤顿时道:“为君上大业,奴才万死不辞。” 饭店不便细谈,低声聊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聊下去。 吃完饭,他们离席,楚寒今拎起了果篮,见球球的外皮又有些蔫了,似乎觉得很热,正困恹恹地滚来滚去。 ……明明它一个字没说,楚寒今却觉得自己仿佛能看懂他。 楚寒今往马车上走,准备将果球重新放回凉水中,让它泡着解解暑,倒是走到门与一列穿戴整齐,白袍飘飞的修士撞了个正着。 看领口的纹耀,竟然是远山道的人!他们行色匆匆,似乎赶路疲惫,刚进来靠在窗边坐了,叫小二上茶。 他们也看见了楚寒今。 但奇怪的是,所有人视若无睹地转移了视线,径直低头,喝茶。 仿佛并没有认出他。 第60章 第 60 章 楚寒今走到马车附近, 撩起帘子准备上车,越临突然道:“你不是想吃街口的糖酥吗?现在去买?” 楚寒今不明所以一抬头。 越临深色的眸直盯着他。 话里的暗示不言自喻。 楚寒今心里带着疑惑,但依言调转了步伐:“好。” 他转了个弯, 走到街道的另一端,等隐过周围的视线,肩膀突然被轻轻拍了一拍。他手按在剑柄,刚要转过去。 背后传来说话的声音:“师弟。” 不是慕敛春的外貌, 但声音一致, 明显是慕敛春易容。 楚寒今意外:“师兄?” 他明白越临为什么将他支到无人的地方了。周围有人盯着,他跟魔族的人走在一起,如果公开相认, 名声会被搅合得不好听。 “当初突然离开,到现在快半年, =”慕敛春满脸担心:“你到底干嘛去了?” 楚寒今叹了声气:“师兄, 说起来很复杂。” 慕敛春升起怒意:“荣枯道那贱人说你叛逃了魔族, 还跟魔君勾结在一起!我不信, 我难道还不了解你!你绝对干不出这么龌蹉的事!” 楚寒今叹息:“事情复杂。” “那你说清楚, 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不过慕敛春的怒气很快平息, 四下看了看, 道, “不急这一时,既然现在找到你了,你速速跟我回去——对了,方才和你走在一起的,是魔族的人?” 楚寒今:“是。” “马上跟我走。”慕敛春不由分说。 楚寒今没想到他态度坚决, 有些回过味儿来, 隔着墙壁看向越临车马停驻的地方。 他目光紧锁, 片刻后摇头:“师兄,我暂时不能走。” 慕敛春:“为什么不能走?!” 楚寒今眉眼坚定,看向他:“我有了一个孩子,和越临的。” 慕敛春:“什么?!” 他满脸大惊失色。 这不怪他大惊失色,任何人听到都会面色一变的程度。他神色错愕,直勾勾看着楚寒今:“你再说一遍?!” 楚寒今稍微感觉有点棘手。 他师兄要命的奶妈性子要上来了。 楚寒今闭了闭眼,道:“师兄,我知道有些突然,但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 慕敛春猛地骂了一句“操!” 骂完,他要疯了:“现在怎么办?魔君给你生了孩子,岂不是与我们远山道沾亲带故了?那……” 接下来还怎么打? 他还打得下手吗? 但楚寒今异样地斜他一眼,半晌,补充说:“是我生的。” 慕敛春:“……………………” 楚寒今叹气:“这件事以后再详细跟你说,但现在我走不了。” 慕敛春皱眉,摇头:“必须走,我这次过来就是专门来找你的。”他补充说,“你把孩子带上。” 什么意思? 带上孩子,丢下越临,抛夫弃子地走? 楚寒今望着慕敛春:“师兄,你觉得我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吗?” 其实很早之前楚寒今也打着同样的算盘,不过现在,他不会再这么做了。原因无他,这段时间和越临在一起,他觉得越临对他很重要。 慕敛春急得不行,脸色僵硬:“什么意思?你放不下那个魔头?难道你……” 话里沉默了片刻。 楚寒今侧过下颌,似乎隔墙看到了马车内的光景,片刻后,他无不正色地点了点头:“师兄。” 慕敛春:“嗯?” 楚寒今眼底划过一丝涟漪:“如果注定是场劫难,我想和他一起面对。” - 太阳底下,烈日焚烧,阳光晒得让人头晕目眩。 越临手指拂过桶里的凉水,有一搭没一搭将水浇在球身,意兴阑珊,懒洋洋的。 白孤站马车外:“月照君还不回来?” 越临看着果球,时不时望望天色,眼底的情绪琢磨不清。他莫名叹了一声气,带一点儿焦虑,眉心轻轻皱着。 楚寒今去见远山道的人了。 ……现在孩子已经生下来,他没了羁绊,越临不确定他会不会走。 虽然不管他走不走,越临都尊重他的决定,可现在心头依然火烧火燎,像被什么东西烧着。 白孤再拱手:“君上?” 越临正要烦躁地打断他,身旁有人道。 “我回来了。” 一声清凉的嗓音,像被冰水浸泡过,身旁随之拂过一阵凉气。 楚寒今手拿着黄油纸包的酥饼,看一眼越临:“东西买回来了,走吧。” 越临眉间的丘壑蓦地松缓了,看着他一会儿,没说话。他心乱如麻,五味杂陈,片刻才走到楚寒今身旁,接过了他手里的酥饼。 楚寒今选择了他。 楚寒今没走。 当示意楚寒今去跟师兄见面时,越临觉得这像一场赌博,不过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坐在马车里,越临问:“你没和远山道的人走?” 楚寒今轻描淡写道:“想和你一起,至少多个帮手。”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越临心口升起暖意。 他眸中倒映着楚寒今的脸,声音温柔:“真好。” 出发的时辰已经晚了,他们现在星夜赶路,希望能在荣枯道的童男童女进入结阵区域前截杀,以免事态变得复杂。 越临心里早知道赶不及,不出所料,到达横亘的山脉前时,荣枯道的人果然已经进入了结阵的雾岭。 白孤擦额头的汗,满脸完蛋:“现在麻烦了。” 这意味着他们要进入荣枯道的阵法覆盖范围内,不仅灵气削弱,还有修士环伺,劫走童男女的危险性大大提高。 “他们应该还没走远,不如我们先在雾岭外找间客栈安顿,夜晚再去打探,君上觉得如何?”白孤只好想着补救的办法。 越临适当表达了愤怒:“这几个人都拿不下来,你等着掉脑袋吧!”骂完,再道,“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白孤面露谨慎,听出了什么,问:“君上不和我一起进去?” 越临:“我在客栈等你。” “……” 白孤讷了讷:“我的手段,君上心里应该清楚,恐怕刚进去就被人发现了,到时候童男童女提不来,恐怕还有性命之虞。” 越临:“你怕了?” 白孤:“也不是害怕,要是君上能协助我……那自然再好不过……” 越临嗤声:“做梦。要协助,你找你的人来。要是你被抓了,我倒可以赏脸来救你。” 白孤脸色分明是失望和焦虑。他以为越临会和他一道进入多眼盐湖的雾岭中,没想到他竟然袖手旁观在客栈坐享其成,那担着风险的可就是他一人了。 不过,他哪敢忤逆越临,点了点头:“遵命。” 见他出了客栈们,楚寒今放下佩剑,问:“这招可行吗?” 越临满眼若有所思:“他要想活命,就必须使出自己和晨阳落阳的猫腻手段。一会儿天黑了他出门,我会跟在他背后,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 他将茶杯放在桌上:“只能这么逼他现原形了。” 楚寒今:“希望能奏效。” 说完,他准备去楼下再晒晒太阳。果球不仅喜欢泡水,还喜欢晒太阳,当温暖的阳光抚过它的外皮时,他外皮会明显变黄,似乎在加速成熟。 不过球球不喜欢毒辣的阳光,会变得皱巴巴。 那傍晚时的温度应该最合适。 楚寒今思索着,真想早点看到孩子的模样。 而客栈里此时十分热闹。 这里是荣枯道的地盘,最接近盐湖的位置,正常游人和修士不会在此地盘旋,来这里的人只可能与多眼盐湖有关。 修士们饮酒,闲聊,吃饭。楚寒今拎着小果球刚在长椅上坐下,门口便晃进来一群人。 再看到慕敛春,楚寒今怔了一下。 慕敛春也怔住:“师弟。” 楚寒今:“师兄?” 慕敛春:“你……” 楚寒今先他一步问出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慕敛春:“这……” 不怪楚寒今不解。 如果慕敛春只是为了找他而来,那到了风柳城就该回去,为什么出现在盐湖附近? 慕敛春看到他背后的越临,面色僵了一瞬,拉楚寒今的袖子:“你过来我跟你说。” 他瞟了眼清楚寒今篓子的果球,咦道:“这是什么水果,我从来没见过。”说完便岔开话题,“来来来,过来陪师兄吃个晚饭,你看你又瘦了,恐怕这段时间没好好应试。今晚师兄跟你喝几杯,吃顿好的!” 他话里没有重点,热情地揽楚寒今的肩。 一听这大哈哈,楚寒今就知道有事。 楚寒今忍不住皱眉:“师兄……” 慕敛春不闻不问:“来啊,来啊师弟!” 到底有什么事? 楚寒今只好看一眼越临:“我再过去一趟。” 走到客房关上了门,慕敛春扶着靴子,一反刚才的活泼好动,变得沉默不语。 楚寒今再三催促:“师兄,叫我过来干什么?” “叫你过来干什么?你说干什么,难道我们师兄弟说话,要当着那个魔头的面?” 楚寒今欲言又止,不再聊这个话题,转而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慕敛春脸色似乎有怨气,半晌才说:“师弟,你待在魔境这几个月,恐怕不知道自己名声受损到什么地步了。” 楚寒今不甚在意,淡淡地嗯了一声。 慕敛春满脸痛心:“荣枯道的人对你大肆谩骂,嚷嚷着要下发‘驱逐令’,将你认定成堕魔的邪道,四海诛杀。换成另一个人恐怕早这么做了!唯独因为是你,我完全不敢相信,一方面到处找你,一方面还要跟荣枯道吵架扯皮,证明你清清白白。我为什么来多眼盐湖?还不是为了跟长老见面再吵一架!” 慕敛春发火了。 楚寒今只能听着。 “师弟啊师弟!你为何非跟魔族的人纠缠不放?想想远山道,再想想师尊,你要爱惜羽毛啊!今晚荣枯道的人来,你当着我们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这样不会再受到误解,真相也能公之于众。听到了吗?” 楚寒今不知道越临今晚的安排,一时没有答话。 慕敛春声音蓦地高了:“问你话呢!师弟!” 他声音洪亮,震到了篮子中的果球,果球仿佛受到惊讶,颤抖着身子往布帛的缝隙中挤,表皮微微皱起。 果球害怕了。 楚寒今意识到这一点后,将果球放到怀里,细长的手指抚摸外皮,从球心蹭到球尾,动作很轻但并没有停止,直到果球的绿皮重新舒展。 他重新抬头,目视慕敛春,淡淡道:“师兄,小声点儿。” “……” 慕敛春盯着他手里的球,才想起来,道:“你孩子呢?” 楚寒今举起,道:“就是它。” 慕敛春又深深地皱眉,几乎刻骨铭心地心痛:“你怀胎数月,就生出这么个东西?” 这句话说完,果球开始发抖,浑身起皱纹,。 慕敛春呆了一下,问:“它怎么了?” 楚寒今面无表情:“它生气了。” “……” 第61章 第 61 章 慕敛春:“我要跟他道歉吗?” 楚寒今正色道:“道吧。他虽然是颗果实,但十分聪明,要是记得这件事,以后或许跟你关系不好。” 慕敛春:“……” 慕敛春:“师弟,别拿师兄寻开心了,我现在着急得要命!” 楚寒今叹了一声气,想捏捏耳朵。 慕敛春围着椅子乱转:“你也知道,现在六宗倾轧严重,早就不像以前那般团结。有人倚老卖老,有人闭门自封,还有人傲慢无礼……之前天葬坑要是没出事,行江信还能替你说两句好话,现在他损兵折将,怒气未消,正要找个人开刀问罪!” 楚寒今一点下颌,“我知道。” 慕敛春狂怒:“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你知道他们怀疑什么吗!” 但他话音卡住,没再继续说下去。 楚寒今抬眼,若无其事:“怀疑什么?” “他们怀疑,”慕敛春痛心疾首,“天葬坑琴魔,那个要害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的琴魔,是你勾结魔君引来。如果这事再解释不清楚,恐怕远山道为了你的清白,要与六宗为敌了!” 楚寒今后背爬上冷汗。 他停下触在果壳上的指尖,抬头,反常地道:“好。” “好什么!?” “好一个反客为主、借刀杀人。” 自己的处境竟如此凶险。楚寒今望思考了一会儿,抬头:“师兄,你信我吗?” 慕敛春:“你还有时间说这些废话?我信,我当然信,这天下就算人被杀绝,我也绝不相信是你动的手!” 师兄虽然有些轻浮,做事不冷静,但一向真诚坦荡,古道热肠。楚寒今抚摸着果壳,一时想起些以前的事。 “当年在荣枯道避难所,大家还都是小孩子,荣枯道一些内门弟子,对我们外宗来的小孩儿有敌意。当时,师兄一直维护我。” 慕敛春摇头:“你还记得这些?” 那时,楚寒今容貌清雅俊美,灵骨又卓越,在一群小少年中可谓夺人眼球,高不可攀。每次下学后来看他的女孩子不计其数,夸他沸沸扬扬,自然会引起本门弟子的嫉妒。 议论逐渐变得刺耳。 “他啊?哪怕相貌和灵根再出众,也是外人,荣枯道行仁义,给他们远山道遗孤修养的机会,那他就是寄人篱下!当孙子得感恩戴德!雀占鸠巢,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楚寒今一身规矩的本门制服,站在门口,听到议论的声音。 “别这么说,他们的父辈都是和魔族打仗战死的英烈……” “那又怎么样!难道荣枯道就没死人吗?难道我们的父母就没死吗!!” 那个少年声音咆哮起来。 为什么他这么怒气滔天? 似乎是楚寒今的到来,夺走了他的第一名。他原本打算拿第一回去给母亲。他的父亲和大多数修士一样战死,他想拿到第一让母亲高兴。可楚寒今夺了他的第一。这些外来修士们的遗孤,不止远山道,还有阴阳道,末法道和无极道,少年们一多,便侵占了荣枯道少年们的生存空间。 他们日子也不好过,现在雪上加霜。 楚寒今听着暴怒声时,手指按了按额头戴的为父母守孝的白纱,静静不说话。 那位少年走来,狠狠一把记,将他推得踉跄:“你们这些入侵者,赶紧滚!” 楚寒今后退几步,扶了扶孝布,依然没说话。 慕敛春站在他背后,怒不可遏:“我们是入侵者?谁是入侵者?!魔族才是入侵者!他们才是!远山道是抵御魔族最坚硬的防线,一寸山河一寸血,即使修士被杀绝,我们也没有分毫退让!正是因为有我们,你们荣枯道现在才能休生养息、安然无恙!而你这个白眼狼,竟然骂我们是入侵者!你至少还有母亲,可我们,我们连母亲都没有,我们家里人都死绝了!” 避难所,只收留儿童。 没有自保能力的大人,都留在战场,死生有命。 后面的争吵,楚寒今再也没听,捏着书卷静静地离开。 那以后,一直有他身上的流言,说荣枯道的某些教官,知道他是远山道的小君上,将来要继承远山道的道统,巴结他有好处呢,因此总是给楚寒今补习,开小灶,或是偷偷教他荣枯道独门的秘术,说是等将来楚寒今一回远山道,继承了道统,立刻能封他们当观主殿主,过好日子呢。 子虚乌有,越传越烈。 甚至行江信亲自来敲打,慕敛春当时怒不可遏,和他吵起来,惹得行江信骂了句“竖子无礼,安敢如此”。 这也是行江信一向不爱喜欢慕敛春这后辈的原因。 可慕敛春维护楚寒今,却是尽了师兄之责,绝无懈怠。 楚寒今从回忆里拔出了思绪,好一会儿,道:“师兄,这天下恐怕要大乱了。” 慕敛春:“什么意思?” “恨碧之战到现在也就和平了十几年,最近风波骤起,难得安宁,像是一场大争端的前兆。” 慕敛春一凛:“你查出了什么线索?” 楚寒今:“在查。” 慕敛春叹了声气:“哎。又将多事矣!” 门外响起敲门的动静。 修士进门禀报:“慕宗主。行宗主有请。” 楚寒今按住手指,抬起眸:“行宗主?” “又要去跟那个老东西吵架了,”慕敛春整了整袖子,“他们近日送童男女来盐湖,他跟着一道来,约我在此地见面。” 他往外走,脚步迈出去,又跨了回来:“你别走啊,我还有话要问你。” 他再三确定似的:“你不要走,暂时也别去见那个魔头。” 楚寒今不置可否,拉开椅子坐下,揭开茶盖。 窗外透过的天光漆黑深沉,不知不觉已经天黑,日光向晚。楚寒今喝了口茶,习惯性看篮子里的果球,却发现果球像是被摔了似的,果壳裂成了两半。 楚寒今皱眉。 气……气裂开了? 他将果球放在掌中检查,没有受伤的迹象,像鸡蛋的外壳被琢碎,隐约可见内部幼嫩身体的轮廓,像透了光的玉石。 一道狭窄的缝隙。 可楚寒今瞥见了一只小小的手,白嫩嫩,粉粉的,握成拳状,楚寒今心口的大石头掉了下去。 ——幸好不是怪物。 是人形。 他将果壳翻来翻去,心想,恐怕果壳完全脱落,孩子也出生了。 只不过,现在果壳全部裂开,小孩恐怕没办法再泡水了。 楚寒今唇角轻轻牵起弧度,将孩子放到烛光旁,照了又照。不仅记有粉嫩的小手,还能看到并拢的小脚,指甲跟米粒似的,小而圆润,十分的乖巧。 楚寒今坐着等慕敛春回来。 没想到,不知不觉,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而整座客栈安静无比,似乎没有别的人了。 楚寒今站起身,走到门口,打算问守门人慕敛春何时回来。 他手扣住门扉:“来人——” 一片寂静,他手指被符咒烫伤,受到触发,整张门流光闪烁,显出一道巨大的禁锢法阵。 有人阻止他出去。 楚寒今敛了下眉峰,立刻明白……慕敛春干的。 为什么? 联想到有关慕敛春的一切,在盐湖附近和他再遇……将他从越临身旁支开……行江信突然造访……不许楚寒今离去…… 脑子里的脉络逐渐清晰,电光火石之间,楚寒今猛地明白了。 是埋伏! 而埋伏的对象,是越临! - 黄昏的客栈中,越临端着酒杯,白孤正柔顺地替他斟满:“九哥少喝一点。” 越临看见他就烦:“滚,没你的事。” 白孤脾气温和,不急不躁:“九哥,月照君哪去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只不过我今天看见了远山道的人,怕他现在生下了小殿下,转头又跟远山道走了。我只是看九哥对他用情深,想提醒九哥,要看得牢些,要是跑了,就不容易再追回来……” 他打量客栈人多,越临不会真给他一拳,故意说这些话。果然,越临面色冷漠,只道:“别在我面前晃,去打听雾岭的结界要怎么进。” 白孤放下酒壶:“这就去。” 他理了理帽衫,抬头望了望天色,一径走向幽深的黑暗中。 越临放下了酒杯。 他斜了眼楚寒今跟慕敛春离去的楼台,对杯中清酿半晌不语,接着,提剑站起了身。他到客栈的柜台,道:“如果那位白衣公子想来找我,你让他待在这儿等。告诉他,我会回来,不用来找。” 随即,他走到客栈外,身影倏忽消失于黑暗之中。 和他的猜测类似,面对阵法,第一要看能不能解。 白孤来到雾岭脚下,来回踩动结界边缘的土地,一会儿蹲下了身,用手轻轻触摸,试图看清结界的脉络。 金光过后,结界又复归安宁。这似乎难倒了他,他来来回回地打转儿,再一次将手伸入阵法的边缘。 阵法对他的削弱依然极强。 当他走到阵法中时,连呼吸都变得沉重,骨骼似乎被极重的压力覆盖,甚至发出咯咯的响动,似乎要将骨骼压碎,皮肉挤成薄叶。 白孤又出来了,站在原地叹气。 ……也跟越临预料的一样废物。 他的兄弟姐妹中,白孤的出身何尝不低贱,生在马厩里,刚落地就被马匹尥蹶子踩了一脚,从此气虚,胸口时常作痛,外功完全练不得,上个斜坡都要按着胸口喘息半天。 修道,内外兼修,身子骨不好,外功练不好,承受不住内丹的灵气,那差不多等于废了。而这还有力可补,多吃些灵果,再吃些贵重丹药,身子能好。只不过他本就是寄人篱下记,主子吃肉他能有口汤喝就不错了,身子骨一直得不到调理,一直虚弱不堪,自然与修行之道越来越远。 ……如果不是他心思太歹毒,越临能容他,不过他这可怜人,确实有可恨之处。 正在思索以前的事,白孤不再停留于原地,而是向着山路走了过去。 他要去的地方,越临心里清楚。 无法克服阵法,那只能找一个荣枯道的修士,拷问出阵法的解方。他正前往雾岭的入口,也是荣枯道的驿所,进入雾岭的必经之地。 一般来说,这里的守卫修士知道阵法的解方,但他们也都是荣枯道高手,互相联系紧密,一人被俘,支援会立刻赶来;如果无法逃脱,而他们又得不到支援,会选择自尽以捍卫秘密。 按照白孤的灵气,应该打不过一个守备修士。 果不其然,白孤又背着手望洋兴叹。 ……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转过身,似乎打算往回走。 越临蹙了下眉。 正在此时,驿所的门突然打开了。 里面走出一道穿着荣枯道制服的身影,肩背瘦削,面容严肃,眼神带了几分憔悴。 他看着白孤,道:“进来吧。” 越临稍微低落的心情重新振奋。 是晨阳。 ] .... 第62章 第 62 章 盐湖位于风柳城, 而晨阳落阳是为风柳城镇守修士,肯定知道盐湖内法阵的解方。 不过…… 越临心想,晨阳既然有跟魔族勾结的嫌疑, 哪怕荣枯道再深信他,按规矩也要与楚寒今当面对质证明了“清白”才能放出牢狱中吧?怎么现在就让他到处跑,还在盐湖附近现身? 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正在说话。 “牢里日子不好过啊。” “有追兵吗?” “没有, 宋书带在下出来, 本来准备直接去魔境,但在下听说先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马上赶了过来。” 白孤嗯道:“很好。” 他语调平稳,不复在越临面前的左支右拙、柔弱不堪,而是目光凝聚若有所思, 手指着结界之内:“这法阵的解方, 你现在教给我, 我一会儿进去。” 晨阳面色犯难:“隔了数月,在下不知道解方换了没换, 在下只知道四个月前的。” 白孤叹了声气,说:“碰碰运气。” 晨阳就地折断一截树枝,边在地上图画,边道:“在牢里的时候,在下谨遵先生的指示, 将咒印一事推到了魔君和月照君头上。师尊起初不信, 但在下添油加醋联系到天葬坑一事, 而师尊丢了傀儡, 受重伤, 正在气头上, 听了我的话,对远山道失去信任,也十分怀疑月照君的身份。” “嗯,”白孤说,“做得好。” 他俩低声说着,一笔一划,学习咒印。 被身影半遮,看不清咒印的样式。 树后抱剑的越临听这一番话,下意识点了一下头。他正是这样猜测:白孤与晨阳有勾结,将咒印的事甩到楚寒今头上,掩盖自己的罪行。 他全都从实招来,那现在似乎可以收网了。 不过,越临潜意识里感觉不对劲。 这一切进行的太顺利。 从跟踪白孤、看他对法阵抓耳挠腮、到来了驿所遇晨、到此刻“恰好”听见他俩大声密谋。 越临现在抓人,这俩不是主动送到口中吗? 但白孤最狡猾,越临怀疑正道与他勾结,难道他就不怀疑越临偏向楚寒今与正道勾结?如此堂而皇之说出足以致命的死罪,不是他的作风。 钓鱼,不知道谁才是被钓的那条鱼。 越临思索以后,决定先按兵不动。 白孤将咒印默几次,问:“只要在阵中施用,就能免除滞碍,如鱼得水?” “嗯,凡进入雾岭的同门都要先默诵这段咒文才会进去,否则,法阵不仅将修士灵气削弱到普通人的水准,甚至还会压碎骨骼,撕裂皮肉,异常危险。” 白孤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晨阳从袖中取出一张堪舆图:“雾岭的地形都画在此图,这儿是盐湖的位置。按照日程长老们已带着童男女到了山脚下,歇一宿便会上山。先生要去的话,那就抓紧时间。” 白孤笑了笑:“多谢。” “不必客气,”晨阳说,“先生教在下傀儡咒,在下为先生供奉这几对童男女,公平交易。今晚在下协助先生掳人,便找个山头葬我师弟骨灰,为他守灵,以后再也不出世了。” 白孤点头:“你师弟还是想你好好活着,被你背刺,没拉你一起赴黄泉。你得好好守他的灵。” 那位师弟,应该正是当时被妄图脱罪的晨阳一剑捅死、诨名“恶绣球”的落阳。 这两人,一位虽然羸弱,但也算眉眼温润,清然如玉;另一位白衣如雪,颇有神仙之姿,谈的却是这不仁不义的话。 越临抱紧了怀中的剑,依然没动静。 “那走吧。”落阳说这句话。 “等等,还有一个人没到。”白孤说。 “?” 听见这句话,越临心口漏了一拍,以为他暗示自己。 “君上,宋书来迟了。” 没想到另一侧,及腰高的茅草中走出一道人影,布衣简朴,峨冠博带,单手端着一本书卷,长相是一位长须中年读书人。 越临想起来,这是他和楚寒今押送晨阳回荣枯道问审时中途遇到的卖水书生。 那人面容中年,声音却年轻:“晨阳已教我习了解方,刚才试了试,能进去,且不会触动机关。先恭喜君上,今晚的事唾手可得了。” 太年轻了,像十几二十岁的少年郎。 而且……越临莫名这声音觉得耳熟。 在哪里听过? 白孤道:“得手了也是他的,与我没有关系。” “君上想得这么悲观?他一死,炼得再好不还是你的?”宋书笑着说,“再忍一忍,能将他置他于死地,且永不超生。” 白孤看他一眼:“从哪里入手?” “当然从月照君入手!他那段被我弄走的记忆可操作地方太多。一旦除掉了月照君,也许不等我们杀人,他就自杀了!” 似乎觉得可笑,白孤送出了笑声。 越临心口却猛地震了一下。 弄走的记忆? 楚寒今消失的那段记忆? 所以,他并不是主动遗忘,而是被人夺去了记忆? 蓦地,电光火石之间,越临想起这个声音是谁了! 当时在都会,他扮成幼童陪楚寒今打发无聊的孕期,平时在街上闲逛,某天下雨误入了一家书坊。 此人声音与那书生一模一样! 越临脑子里回忆着。 当时楚寒今随手翻了本书,念到一段……昨日与姑姑饮茶,添水时她笑骂夫家的人,红唇往上一掀,十分好看…… 再翻下一页,变了内容:那条路很长很长,低矮的木丛中密布着漆黑的云雾,鸟雀盘旋,野兽低吼,只有凄凉绝望,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再下一页,却是:她朝我的眼皮吹了吹,一股潮湿凉润的触感抵入,火辣辣的刺痛感消失,变成了凉到会冻伤眼球的低温。可这时,我的眼里只有她秀丽的下颌…… 原来…… 这些,不是故事,不是话本,不是折子。 这些……越临觉得那团笼罩的浓雾驱散了。 这是一个人的记忆。 刻骨铭心的记忆会长而翔实,清楚具体的细节,可随着时间流逝,大部分人只能记得曾经没头没尾的碎片。 好啊!越临心说,我死这二十多年,魔族的人越来越有出息,连将人记忆截去的禁术都创了出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楚寒今失去的这段记忆里,会不会存在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要他能想起来,事情会豁然开朗。 这么想之后,越临往前跨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瞬,他收回了腿,心道:更巧合了。 太巧了! 正好还让他听到了楚寒今失忆的关键! 说这不是请君入瓮,谁信? 越临十指按在剑柄,深潭似的眸盯着说话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几人,到底谁是黄雀,谁是螳螂? 谁是被捕猎的那一个? “走吧,趁天黑,快些赶路。”白孤说。 只越临停顿这一刹那,三人并肩踏入了漆黑混沌的雾岭,法阵放出一道金光,咒印密密麻麻将三人影吞没。 越临走到树林,低头看方才晨阳写在地面的解方。临走时晨阳特意踩了一脚,将咒印涂抹,但能够看到一些旁支的轮廓。 越临再触摸法阵,辅助这一点点解方的图案,将正确的咒印复制出来。他有疑心,知道这一切可能是假的,可能是鸿门宴,可能是愿者上钩。 但越临想了一会儿,踢散重绘制出的咒印,转头走进雾岭中。 法阵的金纹顷刻将他吞没。 - 客栈内。 楚寒今试探再三,携灵气将门扉上的禁制击碎,木板轰一声四下爆裂开,腾起一阵铺天盖地的烟尘。 而在尘嚣中,响起慕敛春的声音。 “哎……师弟,你还是冥顽不化。” 楚寒今闭眼:“何来冥顽不化?” “现在的情形,比你想的不知凶险多少倍。天葬坑一事,六宗要远山道给出个交代,不给便要发难施压,压力全在我身上!我该怎么做?难道像他们所说,把你列为天葬坑事件的罪魁祸首,交出去平息众怒?不可能!天葬坑事件必须要有一个凶手,而唯一能当凶手的,就是越临!” 楚寒今:“可他不是凶手!” “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师弟!现在远山道劫难重重,真凶不是他就是你啊!就算真凶另有其人,远山道也等不及了……他本就是魔头,你怎敢确定他不是凶手呢?就算他不是凶手,他以前犯下那么多杀孽,被诬陷这一次,又有什么冤枉!” “师兄……!”楚寒今胸口作痛,脱口而出。 他心口被一团气堵着,声音发抖:“以前做的孽有以前的惩罚,天葬坑事件不是凶手就不是凶手……就事论事很难吗?为什么他以前做过坏事,现在就一定坏人……哪怕他被光明正大地污蔑,也没有人为他不平……” 慕敛春声音由急转低:“你为他不平,可曾为师兄不平!” 说到这句话,刺痛感在当中漫开。 “当年,难道是我想接手远山道这个烂摊子吗?宗主你们都不做,唯独留给我来做,可这些年,在六宗装孙子的是我,受冷脸的是我,奔波的人是我,脏活累活都是我干,有人替我鸣不平吗?有人替我说过一句话吗?!” 楚寒今知道他有怨气:“师兄……” “恨碧之战远山道最英勇!可死的人也最惨烈!可远山道式微,其他宗反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你明知道天葬坑凶手找不出来,他们流血掉肉了的,势必要咬下远山道一块肉!可你依然在为外人鸣不平……只有我,只有我在想远山道在六宗要如何自处……远山道的威严怎么留存……远山道未来要怎么办……师弟,你怎么能……” 楚寒今心头如割,深呼吸平复心情,道:“师兄你放心,凶手我们一定会找出来。此行,我们正是来抓凶手的。” 慕敛春从沉浸的情绪中拔出:“什么?” “凶手就在此时的雾岭中,不是越临,而是越临身边那人。我急着出来,是想助你们一臂之力。” “是他身边的人?!” “对!” 慕敛春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楚寒今斩钉截铁:“绝无虚言!” 空气中陷入安静,隔了很远的距离,慕敛春在传声的另一头思索。 半晌,他没说出话,楚寒今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师兄,我还有一句话。” 慕敛春:“什么?” “当年推你做宗主,并非因为战后的烂摊子,没人愿意接手。而是我真心实意认为,师兄热忱光明,比我、比起师叔、比起其他人,更适合做远山道的宗主。” 周围沉静,是慕敛春的默然。 楚寒今:“而我,除了父母曾是宗主,而后又为英烈,我于远山道没有任何贡献。那时候他们都推我做宗主,而我一心推举你,导致其他人议论你利欲熏心,欺师灭祖,诈取我父君的基业;而却给我安上一个淡泊高尚的名头。这其实是一派胡言。” 声音停了一会儿,楚寒今清亮的眸低垂,又抬起来:“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好的师兄。” 楚寒今等着回答。 可门口的声音消失了。 久久不再响起。 这代表慕敛春不再阻拦他。 “谢师兄成全。” 楚寒今说完,大步走出了客栈!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师兄借口喊他过来,安置在房中拖延时间,不让他走的苦衷……正是因为,六宗此刻组织了一场围剿。 远山道的宗主出现在了盐湖,那阴阳道的负阴君和抱阳君,末法道的流明尊,无极道和流离道的高手,必定都在此地聚集。 按照既定的时辰,越临此刻恐怕已跟着白孤进入了雾岭,即将面对他们一群人的围攻。 更何况,雾岭内的盐湖附近,本就是荣枯道守备最严格的地方,法阵的威力更是无穷,越临现在恐怕处境危矣。 至于这一切…… 楚寒今边往雾岭奔赴,边剧烈地思考着。 盐湖的童男童女是晨阳许诺给白孤的报酬,晨阳恐怕向荣枯道的人招了这一件事,于是他们将计就计,等着越临跟白孤到来,正好瓮中捉鳖。 白孤该死,可越临对于此事确实无辜,刀剑无眼,不能伤到他头上。 更何况……倘若他们真把越临当做天葬坑的罪魁祸首,处境恐怕更加凶险。 楚寒今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行走不便,他暂时将球球放回了自己的客房,此时疾驰如风,顷刻间便到了雾岭的结界之外。 驿所附近,荣枯道修士巡逻严密。 楚寒今进去,本以为要吵架扯皮,没想到还坐着几位远山道的修士。 他们看见楚寒今,起身禀报:“月照君。” 行礼之后,授了解方,道:“宗主让我们来接应你,请进吧。” 第63章 第 63 章 雾岭中一片黑暗。 浓稠黑云遮挡住山岭中一切, 伸手不见五指,陡峭的山坡旁伫立着雪山,顶端积雪皑皑, 微弱反光隐约照亮了前路。 三道长袍身影并肩而行。 从雾岭进入盐湖是一道仿佛苦行般的上坡路,因法阵中消耗的灵气比平常更甚,无论选择步行还是御剑,到盐湖附近一定精疲力竭,毫无动手之力。荣枯道便这样保护他们的盐湖。 越临走在及腰深的道中,风声盖过了他的脚步。一边走,他一边仔细打量周围。进来后他发觉在雾岭后掳走童男女的危险性果然大大提升,周围深不可测,还没有回头路。 晨阳说:“照这么走, 走到天亮也到不了驿所,这道山背后有一条缆道,可以坐缆车上去。” 白孤并没应下来, 而是问:“缆道危险, 如果被困在途中,跋前疐后, 可就毫无办法。” “没错, 虽然危险, 但看守的人有限。这是山脚往山顶盐湖运送物资用的,在下先前担任风柳城镇守修士, 负责提供盐湖驻守处的物资,才知道这个来历。山顶到山底的距离太长,运送一趟物资十分有限, 有时候深夜也在运输, 只要我们躲进了装物资的箱子中, 他们中途不会翻看,危险便从一百降低到了一,绝不会出问题。” 白孤沉思片刻道:“好。” 他们踏向了另一条路。 越临正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声音轰隆,将地面的尘埃高高扬起,几道身影夹着车马,从马道飞奔而来。 晨阳猛声道:“躲起来!” 三个人立刻转到一条沟渠之中,藏匿住身形。 越临远远看去,雾气中只有翻飞的白袍,能在雾岭中堂而皇之纵马,显然是荣枯道应允的人。 越临也藏匿身形。 骏马狂奔,一只玉白的手指勒住绳索,漆黑发缕迎风飘散,月色中白衣瞩目,露出一张清冷绝尘的脸,赫然是楚寒今! 他怎么到雾岭来了?! 越临再看清他身后的人。 除了远山道制服,还有荣枯道的修士。 回归远山道了? 越临没想出所以然,转瞬之间,马车已向山顶狂奔而去,只留下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还在思索,三人灰头土脸从沟中爬出来整理衣冠,晨阳拍了拍手,忍不住道:“月照君真神仙姿也!” 白孤但笑不语,宋书却摇了摇头:“你知道的真少。” 他们向山的背后走。 晨阳:“怎么叫知道的少?” “你只看到他穿上衣服光风霁月,不知道他脱了衣服香.艳旖.旎,虽是神仙身,可逃不过凡人心。”宋书说。 晨阳不是八卦的人,可沉默了一会儿,道:“他真和魔君有勾结?” 白孤说:“勾结谈不上,算是阴差阳错,如果不是他跟那个死的碰上,互相救了性命,天葬坑时我就得偿所愿了。”他摇头,“真是该死。” 天葬坑一事,晨阳也有耳闻,拱手:“有一句话在下不知道该不该问。” 白孤:“你说。” “当时,为先生提供援手的,到底是谁?” 平缓的一句话,却宛如惊雷霹雳,让越临下意识攥紧剑柄。 六宗,除了晨阳,果然还有人与他勾结。 白孤笑道:“一会儿上山你就能看见他了。” 晨阳:“原来如此。” 他们继续向缆道的方向走去。 迷雾之中,只留下越临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跟上。 与白孤勾结的人此刻在山上,真相唾手可得,可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鲜美的肥肉前一定布满了缀着钢刺的捕兽夹。 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越临摩挲着剑柄,保持镇定思考。 他本来目的是想确认白孤与晨阳勾结,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没想到本想诈出对方一个小技,却逼得对方放了大招。 与白孤联络的人在山上,只要跟着就能确定那人是谁。 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隐约间,越临脑子里有了阴谋的轮廓,皱了一下眉头…… 但他很快点了点头,眼底雾气消散,沿着几人的身影跟了上来。 正前方,白孤察觉到了背后的风声。 他知道越临又跟上来了。 之前一直无声无息,现在反而泻出了若有若无的脚步,不符合越临的行事作风。 他和晨阳碰了下视线,晨阳面露欣喜。 不过白孤心情却十分沉重。 越临是故意的。 他这脚步声光明正大地宣战表示:你想演戏我就陪你,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白孤轻轻叹了声气,心想:他为什么就是不死呢? 越临不死,他就永远不能有尊严地活着,活得风光,活得体面,活得出彩,只能当一条谄媚恶心的狗。 正前方的悬崖边有一片竹篱,修筑着仓库,转道后是块平整的土地台面,台面上放了个巨大的黑色木箱,正有人往里一箱箱地放着油盐酱醋、香火纸巾、米面粮食。 “知道法阵咒印的人越少越好,因此这缆车房的值房修士人数也极少。哪怕最近来的人变多,也加不了几个修士,小心就好,不会被发现。”晨阳提醒。 果然没什么人,管教极宽松,趁着那人回仓库搬东西,三人迅速贴墙而行,藏匿到漆黑的缆车木箱之内。 一箱一箱的物资搬来,将他们遮掩住,等缆车即将填满,越临如法炮制藏入木箱之后,“咔嚓”响起落锁的声音。 缆车开始徐徐上升。 漆黑的木箱内,隔着薄薄的几箱物资,彼此看不见,但几乎可以闻到呼吸声。 “有这条缆道很好,我正愁不知怎么把人带出来,上去后你们助我迷晕那群童男女,再将人偷偷搬来这里。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引起荣枯道修士的戒备,否则我们就有去无回了。”白孤再三叮嘱。 “明白。”晨阳道。 宋书也应声:“遵命。” - 马匹停在驿所,许多马匹,果然不出所料,现在这盐湖底下可是热闹得很。 楚寒今翻身下马,衣袖被风吹得波澜起伏,旁边有人通报“月照君来了!”,但未听到声音传远,楚寒今白衣便拂进了议事堂。 大堂内端坐数人,姿态紧绷,似乎正在等待什么。 “何人无礼——” 话说到一半便顿住。 慕敛春站了起身:“师弟。” 楚寒今:“师兄。” 行江信掀开眼皮看他一眼:“月照君。”虽然客客气气,但声音却有轻慢之感,不悦道,“此次围剿本不打算通知你,不过慕宗主再三请求,说你有急事要奏。可以说来。” 他天葬坑被毁坏的傀儡此时站在他背后,断肢都用钢铁混铸,成了个铁皮巨兽,看着阴沉恐怖。 楚寒今道:“不知诸位想围剿什么?” 行江信哼了一声。 “是这样的。” 负阴君脾气好,在他身旁,难得他道侣抱阳君也来了,只是眉峰沉峻,并不对楚寒今点头致意,而是冷冰冰地坐着,恐怕是为上次负阴君受伤的事情生气。 “月照君,你赶路来累了,先坐下喝口茶吧。”负阴君合拢扇子,往左手旁的座位一敲,“晨阳向咱们招了,说他鬼迷心窍,为了习那越临魔君的禁术,曾答应帮他掳走荣枯道此届的童男女作为习得禁术的报酬。我们想了一下,不如用这个事当诱饵,在此处设网,将他抓起来。” 这局和楚寒今设想的一致。 但他摇头:“事情并非这样。” “那是怎样?” 楚寒今启唇,他背后,慕敛春咳嗽了一声,不轻不重地道:“师弟,有些事情你理清楚了再说,不要说些空口无凭的事,徒增大家的困扰。” “并非空口无凭,” 楚寒今岂能不知道慕敛春是提醒他?消失的这段时间,他本就饱受怀疑,如今在六宗面前回话,一字不慎就会引来千夫所指! 但楚寒今一字一句,却毫无犹豫:“和晨阳勾结的不是越临,那则禁术的主人,也同样不是越临。” “!!!!” 满座哗然! 这等于完全推翻了他们的猜想。 行江信眼神压抑,流明尊摇头皱眉,流离道宗主闭眼不语,抱阳君赤红的眼睛也转向了他。他们满脸写着几个字—— 冥顽不化! 气氛僵硬,负阴君左右看了看,又问:“好吧,你怎敢如此确定?” 他和抱阳君也是当年战役后的遗孤,与楚寒今同年,在避难所又是同窗,更与慕敛春交好,不由得偏向楚寒今。 他此时此刻顶着众人的压力,在给楚寒今争取一个解释的机会。 楚寒今道:“因为——” 慕敛春知道他要说什么了,闭眼,不轻不重地打断他:“师弟,我来说吧。” 楚寒今蹿起一股怒火:“师兄——” 慕敛春站到他跟前:“诸位,我师弟失踪这段时间,正是在调查天葬坑咒印一事的来龙去脉。他深入漠北,与那魔君越临有了交集,才打探到这些事。” 很明显,慕敛春隐去了楚寒今与越临的感情。 行江信一抬眼,道:“哦?不知是怎么调查的?所谓真凶不是魔君越临,难道是他亲口跟你说的?” 楚寒今道:“并非他亲口说,而是我自己的推测——” “够了!” 行江信明显忍无可忍,一掌拍向茶几:“楚寒今,我来问你!当时在天葬坑,六宗众人俱互相支撑,对抗琴魔,唯独你与那个魔头进了石屋,不知所踪,出来后还毫发无损!” 众人点了点头:“确实值得怀疑。” “再后来!有人看见他与你交游,频繁出入门禁,到漠北你俩更是横行无忌!那青楼的妓子都知指控你俩为姘头,睡在一张床上!而你现在空口无凭,为他说话,是把我们所有人当傻子吗?!楚寒今,你别忘了,荣枯道还是我行江信的地盘,你们干了些什么我心里门儿清!” 这一番话,简直活生生将人的脸皮撕下! 堂内窃窃私语,惊疑不定。 “还有这件事?” “不可能吧?” “月照君怎么会跟那种人……” 慕敛春脸色苍白,想替楚寒今辩解,但证据确凿,他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在他们眼中,一向与尘埃无涉的楚寒今,单手按着剑柄,并不反驳如此污秽指摘,面不改色道:“我与他关系亲密,但我有自己的判断。这两次的凶手确实不是他,而是在他死后继位的傀儡魔君,白孤。” 负阴君提醒:“月照君,可这相亲的人,话不能信……” 楚寒今点头,正要说话,行江信不耐烦道:“他已经鬼迷心窍,执迷不悟!时间不多,别耽误我们缉拿魔头,来人,先将他押起来问审——” 听到这句话,慕敛春终于忍不住了。 他往前一步,道:“行宗主,月照君是六宗议出的尊号,既有尊号,那就有议事的权力、否决的权力,更有受到六宗尊荣的权力!可不是你想拿就拿,想押就押得了的!” 堂内沉默了片刻,又屡屡点头。 “是啊!” “是啊是啊……” 有这个规定,楚寒今承袭父族,父母享有的殊荣全在他身,考虑到族系的威望,慕敛春怎么敢拿他? 太膨胀了。 这隐约也能透露出,行江信妄图一人掌权的野心。他是恨碧之战后唯一的父辈系掌权者,这些年来仗着年龄大资格老,将其他宗主当作小辈,颐指气使,张扬跋扈,还弄些小动作,侵占边界,权压六宗之心图穷而匕见,只是其他人顾念着情面,并未拿到明面上来说罢了。 冠绝六宗,打击势族,这也是他逮住楚寒今的命门、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咄咄逼人的原因。 “……” 楚寒今叹了声气。 ……正是因六宗表面风光,背地也满是龃龉,他当初便认为自己不能受理,转而将职位请给师兄。 这种争吵无时不在发生。 楚寒今单手仗剑,按住冷光一般锋利的剑刃:“六宗合议,是结盟关系,平等且互相尊重。行宗主这些年霸道惯了,如今,连话都不让我说完了。” “咳咳。” “咳咳咳……” 堂内起了咳嗽的声音。 这算是所有人的心声。 眼见场面尴尬,其他人也不傻,负阴君长袖善舞,和缓地说:“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好好听月照君讲一讲来龙去脉。” 终于能平静地议论这件事了。 可楚寒今还没说几句,门外便有人来报—— “禀告宗主,后堂寝房有了动乱!” 第64章 第 64 章 后堂寝房静谧, 落针可闻。 这是童男女暂时憩息的地方,也是本次围剿的关键所在。 越临贴着墙壁潜行,避开三人耳目, 藏在了假山之后。 三人放倒巡逻的守卫, “距离下一班换班还有一刻钟。”宋书对昏厥的守卫施了咒术,“他们醒来会以为自己打了个瞌睡, 记不得见过我们, 这样,发现童男女失踪的时间可拖延到明天早晨,彼时我们早已逃之夭夭。” “那就快干吧。”白孤说。 他们步入寝房,不片刻抬出一具具棉被包裹的小孩儿, 暂时放在院子内。 与越临设想的相同,一招请君入瓮,果然是为了让自己进入伏击圈。 而白孤真截了童男女, 无非要让自己的罪名坐得更实。 越临抱剑点了点下颌, 见院墙蒙上了一层色泽耀眼的金纹, 像阵法收束的前兆,他心里顿时了然。 不出所料的话,接下来应当是来自周围各派的伏击和指责。 隐约之间,越临听到喧嚣的脚步声, 正往后院赶来。 白孤也听到声音, 停下手里的动作。 越临走出假山, “你的目的要达到了。” 白孤不再演戏,只笑:“多谢九哥成全。” 言语惬意, 仿佛越临即将灰飞烟灭。 越临深黝的眸斜他, “说成全还太早了, 你是魔境的人, 我被抓你也会被抓,我死你也得死。” “我倒不这么觉得。” “你有后手?” 地面金纹浮现,像一道繁复的星阵,而越临肩膀一沉,仿佛有千钧之力骤然压来,越临体内金丹猛地作痛,运转的灵气开始堵滞。 白孤点头,“雾岭的法阵起作用了,这法阵与九哥所创的邪门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越运作灵气挣扎,这法阵越像一条毒蛇,将你缠得越紧。如果反抗,你的疼痛就像万箭穿心,直到将丹田内的灵气吞噬殆尽,才会停下。所以九哥,胜负决出了。” 越临抬了下眉:“你不受法阵牵制,所以刚才的解方是假的?” “当然。” 越临点了下头:“下血本了,环环相扣地骗,还什么都往外招,连楚寒今失忆的真相都说出来,就为了引我进雾岭跟踪你们。” “那当然,九哥这么聪明,如果不涉及到月照君的安危,你怎么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白孤可是真心钦佩,“本来我并不打算招这么多,宋书也不必出现,可你先前一直不上当,我只能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 院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越临正色问:“你目的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 灯火将门口映得红彤彤的,六宗的脚步似乎下一刻就能跨入。 白孤静了会儿,“只是希望你们这种人全都死掉。” 他身影一换,隐入了黑夜中。 宋书也要走,不料,他以为是废人的越临,突然两三步移至他跟前,手里抬起一阵灵气—— 法阵效果等于灵气转换,陷入其中的人每一次使用灵气都会反噬,伤在己身。宋书其实没想到他会动手,毕竟自己大概率毫发无损,可他被双重反噬,很可能要丢掉性命。 但越临修长的两指探来,只是迅速往他肩颈一点,留下一道追索咒。 追索咒? 宋书紧张松缓了,反问,“有意义吗?” 纵然是越临的高阶追索咒,随着他本人的死,也会立刻消失,毫无用处。 越临双手捏着他的肩,毫无松开的迹象,眉眼深沉:“你就这么自信,我会死于六宗围剿之手?” 宋书夸张地笑道:“不然呢?被这么多人围剿,还全是六宗的高手,就算插翅也难飞。你不会指望月照君救你吧?但你这身份,还是在六宗的眼皮底下,难道不是尽量与他撇清关系为好?” “担心我之前,不如先担心自己。” 越临话音刚落,宋书肩膀猛地一痛,听到了骨骼被扭断的“咔嚓”声。 “……” 宋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为苍白。 “来,” 越临声音很低,宛如地狱中的魔音,“把你的小聪明给我再耍一次。” 宋书后背冰凉。 他看着越临,没明白他怎么突然向自己发疯。 但越临发疯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人费尽心思涂去楚寒今的记忆,而不是趁他中咒,干脆杀了他? 原因一,楚寒今亲眼看到了杀人真凶,这段记忆必须被忘记。 二,而那个人暂时不想杀楚寒今,因为他的价值还没用完。 “什么人在里面?”院子外响起呵斥。 越临眼底倒映着火光,翻开他软绵绵垂下的手掌,“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会些调换记忆的小伎俩吧?” 宋书瞪大双眼:“与你何干?” “那我就废了你的手。” 越临声音像警告,说完,他又扭住宋书的五指,竭力朝另一端掰折。正是此时,宋书一挥袍袖,露出一幅纸笔,上面显出笔墨的咒印。 越临放慢扭动的速度,看清了笔端沿纸书写,随着页面一字一句浮现,自己脑子里记忆开始一寸一寸消失,等结束时,白纸黑字篇幅很长,却仿佛是别人的陌生的故事。 越临脑中被抽空,陷入失神,宋书挣开他的手,转过身,匆匆消失在了回廊之后。 逃走了。 与此同时,背后的金阵收束到极致。 越临刚想回头,一阵灵气猛地蹿至胸口,他刚想躲开,利刃便没入了胸膛,鲜血顿时浸透了衣衫。 院子里童男女醒来了,乱作一团,惊恐目视越临:“你想干什么?你是谁?我们为什么会在院子里?” “师祖!师祖救命!” 晨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尊,诸位宗主,魔孽我带来了。” 这人赃并获的局已设好。 甚至,连惩治魔孽的杀阵都已摆好。 越临看了看胸口的剑,不知来自谁。他看着这站着的一群高矮胖瘦的身影——楚寒今看见的凶手到底是谁呢? 天空扬起数十道光剑,剑端指向目标,楚寒今前跨一步,手中哗然召出长剑,前跨一步将越临护在身后。 这猝然倒戈,令六宗错愕不已。 “月照君,你这是干什么?” “不可!” “师弟,给我回来!!!” 楚寒今闭了闭眼,眼神坚定:“就是论事,天葬坑和傀儡案的凶手不是他,你们想杀人,这是冤屈,我不能接受。。” 场面如此僵硬,负阴君叹气:“月照君你快出来吧。就算解释也要等降服了他,这‘雪落红梅阵’可是不见血!不罢休!” 刀剑朝越临纷乱斜飞,银光片片,犹如鹅毛大雪,纷飞狂乱,沾身处似白雪,停靠了渗出皮肉被划开的殷血,是谓“雪落红梅”。 楚寒今:“何谓降服?” 几人面面相觑:“至少,让他丧失反抗能力。” 丧失反抗能力? 将他弄残? 弄得半死? 事已至此,楚寒今心中的想法坚定起来,他贯注灵气,剑光划破袭来的刀影,转向越临:“我们走。” 这是公然从六大宗的围剿中逃走了。 越临双膝微微一软,复而站直。他晕染开的伤口溢出极浓血腥臭味,像血泼了满地,烈得像极冷的铁生了锈。 光闻,楚寒今就知道方才负阴君正手插的这一把剑,力道极深。 两人几乎没多说什么,冲破剑阵,在背后的怒斥和慕敛春的叹息,楚寒今搀着越临冲出了院落。 越临受伤,胸口出血不止,脸上的血色也褪去,齿缝的声音虚弱不堪。 他牵住楚寒今的手腕:“我有事要告诉你,六宗,有人与白孤互相接应。” 先前便有猜测,如此一看,便是确定了。 楚寒今叹气:“出去再说。” 越临摇头:“我伤的不重,我身体……” 话音未落他便呃了声,垂头吐出一口鲜血。殷红色沿着唇缝流出,墨点似的溅在了衣襟和下颌,那垂着的侧脸在月光之下,更为苍白阴冷。 楚寒今胆战心惊,将他扶到臂内。 魔君哪怕当年死无全尸也能自行复活,证明体质应当有邪术,受重伤也能复原。可万剑穿心,终是会痛的,魔君也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越临突然想起什么:“孩子呢?” “在客栈——” 越临:“不行。” 他皱了下眉,不顾咳吐虚弱,猛道:“你快回去,把孩子带在身旁。” 他怕白孤把这孩子弄走。 楚寒今步履未动,打量他满身的血和伤口,眉眼有几分悲戚。 越临声音宽慰温存了些:“我身体好多了,你别担心我,我只是走得慢。你现在拖着我,像拖个累赘,找了孩子再来接我。” 他说的也有道理。 楚寒今举目四望:“你怎么上来的?” “缆道。” “不能再走缆道了,他们很快就能猜出来。”楚寒今想了想,“雾岭凶险,好在山峦重叠草莽林深,方便隐藏,你沿着山路往下走,等我回来接你。” 越临挡住了胸口的血,温声道:“嗯。” 楚寒今看着他,不太清楚,但内心涌上了一阵儿女情长的酸楚。 他觉得很难过,很伤心。 他不想让越临一个人等他回来。 但事已至此,只好说:“你好好的,我去去就回。” 越临再应了一声,率先转身,沿着山坡滑到莽莽丛林之中,道狭林深,夜色如墨,顷刻间没去了他踉跄的身影。 楚寒今强拂拭了情绪,转过身,向着客栈的方向快步赶路。 在路上,楚寒今看见天上有几道白光,荣枯道的修士御剑四处勘察,不用说,在找他和越临。 这是深夜,楚寒今御剑立刻会被感知到,更不能纵马,好在一路都是下坡,稍加上一些轻功,半个时辰便走到了山底下。 客栈外灯火通明,围满了修士,不用说,他俩的住处也会立刻被侦查。 楚寒今隐约觉得不妙,绕到客栈背后,凭着窗格自己的客房,恰无声息地翻了上去。 他轻轻推开窗户,白净的鞋袜踩上了木板。 他临走时匆忙,又考虑到自己即将以身犯险,故而选择将果球暂时放在此处,等结束了再回来取。 放果球的是一只篮子,当中铺了绢布,但篮子还在,绢布被翻得稀巴烂,显然被搜查过了。 “……” 楚寒今罩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球球被他们拿走了? 突然,楚寒今听到柜子后响了一声。 “谁?”楚寒今问。 柜子后依然在响,像什么东西跳来跳去,发出动静,被他的声音一呵斥,反而撞得更加凶。 楚寒今缓慢走到柜子后,视线内是狭窄的柜门缝,中间,极其隐秘地夹着一颗黄绿色半掺的果球。 “……”楚寒今松了口气。 他走近后果球还在持之以恒地跳着,发出刚才一模一样的撞到柜门的声音,非常急切,仿佛要吸引某人的注意。 楚寒今弯下腰,伸手:“你想告诉我你在这里?” 果球弹得更凶了! 真是。 楚寒今将果球捡起,见裂缝不知几时开得更大,露出了两只白嫩的小脚。这小脚大概是想站起身,但头还在果球里,看不见,于是自己将柜门撞得哐哐响。 不过,一触及到熟悉的掌心,果球立刻将两只小脚丫子蜷缩回去,化身为。懒蛋。只不过它大概还不知道腿部的壳已剥落,两只小脚无所遁形,白白嫩嫩的很可爱。 “……” 小孩子。 楚寒今指腹怜惜地抚摸着它,打了个滚儿在他掌心蹭着,表皮逐渐舒展开来。 楚寒今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果球又开心了。 笑完,楚寒今看了看果篮到柜子的距离,意识到什么。 正常果球绝对滚不到这么远,何况是一颗有裂缝、不圆润的果球。他点了点果球下藏着腮的部位,戳着:“你……自己躲起来的吗?” 果球表皮又皱了皱,表示好害怕,吓的不停抖。 真吓着了。 但也很勇敢。 很好,是一颗聪明的球。 那刚才,应该是它察觉到了楚寒今的味道,终于放松下来,但不会说话,只好砰砰砰拼命跳起来,想让父君注意到自己。 楚寒今心口发软,再摸摸果球表皮下藏着小脑呆的地方:“你乖,你乖,父君现在就带你走。” 他没再拿果篮,而是将绢布撕开勉强织成一个能兜着球的布袋,放在袖中,转而将果球抱在了臂内。 刚放下,他就感觉到果球紧紧贴住了自己。 就很黏他,很喜欢他。 楚寒今紧张了一夜的心微微落下,推开窗户,依然灯火通明。 他跳下窗户,没去前厅,准备离开时,听见几位门口巡逻的修士的议论。 “远山道的月照君,竟然公然反叛了!” “啧啧啧,本以为是位端正清雅的谪仙人,没想到居然勾结魔族,大闹雾岭,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现在六宗联合下发了通缉令,抓到他有重赏,诸位,好好把握发财的机会啊!” “……” 楚寒今收回视线,心里涌起一阵说不上的悲凉。 这阵悲凉,说不清是为了此刻负伤藏匿的越临,还是为堂上不断解释但终究付之一炬的自己,又或者为那个至今还未查清的凶手,甚至……为这让他感到错综复杂、黑白混淆的宗门与世道。 楚寒今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再次变得持一坚定,转身走向了他来时的路。 ——越临,还在等他。 这一路,灯火重重,黑夜莽莽,都是搜人找人的。 楚寒今东躲西藏,露水拂了满身,腹中饥肠辘辘,衣衫也被尖锐的草木倒刺撕扯得破烂,形色匆匆,唇瓣起了层干燥的皮。 他搂着孩子,翻山越岭寻找越临的身影,步履匆匆。 忙乱中,他无意看到果球表面翠绿滋润的光芒,才意识到太阳已经出来了。 ……天亮了啊。 楚寒今搂着果球,抬头,视线被那耀眼的光芒照射,不知怎么,心念微微一动,心口好像流过一泓清泉。 他重新看向果球,触摸着那被阳光照射、光明干净的地方,道:“以后,就叫你昭阳。” 日月昭昭,春岁阳阳。 楚昭阳。 第65章 第 65 章 寻找的一路极不便利。 楚寒今不方便走大路, 只好沿着草木茂密的小路走,路泥泞,草也潮湿, 将他的衣衫打的潮湿。 走到一条溪流旁,楚寒今停下掬起一捧水喝, 往果球内洒了洒, 察觉到一阵山峦的异动。 法阵又在运作了。 如果没猜错,他们知道越临受伤走不远,便将勘测范围锁定山内, 用天罗地网的搜寻之法, 到时候雾岭之内任何人无所遁形, 越临和他都会被搜出。 布阵的时间要两三天。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楚寒今回程找人,不像去时赶路匆匆行进即可,他走得很慢, 但无法放声呼喊越临的名字, 思来想去之后摘下一片树叶,手指拭去叶片的泥点。 楚寒今将叶片放到唇边, 轻轻一吹, 鸟鸣顿时起于树叶林端,莺鸣婉转, 与山林浑然一体。 但鸟鸣却隐约有韵调, 是那曲“杂花生树”,唯一用树叶为他吹奏过的, 只有越临了。 楚寒今垂头,心里祈祷他能听懂暗号。 于是, 楚寒今走在莽莽的山林间, 布帛织成的网袋兜着楚昭阳, 时而将树叶放到唇畔轻轻吹奏,听着另一头的回应。 从清晨到正午,再从正午到漫天繁星,他走的很慢,怕错过越临藏身的地方。深夜的寒气落了满身,楚寒今沿着河岸走到一片荒芜的丛林,矮树丛生,树影缭乱,楚寒今拿出叶片放到唇畔轻轻送气,寂静无声,他以为没人,刚准备离开,背后传来一阵暗暗的风声。 楚寒今凝神细听,确定是越临吹出的长调,转了身,沿陂陀乱石往上爬,眼前出现一处潮湿阴暗的洞穴。 漆黑,深沉,寒气溢出。 楚寒今喊:“越临。” 他手搭在潮湿的洞壁,冷水沿指尖下淌,他往前一步,走进漆黑的洞穴中。脚边老鼠爬行,苍蝇飞舞,满是土腥气。 前方亮着白光,坐着一道身影,听到声音后翻身爬起,动作很快地将外袍一揽:“阿楚。” 越临真在里面。 他长发披散,灯光虽黯,却能看出脸色并不太好,瘦削的颊蒙了冷白的光。衣衫平常都宽宽松松地搂着,坦露锁骨,唯独此刻收得很紧,将剑放到一旁:“你来了?” 楚寒今走近:“怎么样?” 越临:“我还好。”话虽如此,声音却含着微弱的血腥味。 他的一双眼像往常般专注,含着笑意:“我知道依你的聪明,一定能找到我,方才听到那首小调,我心里意外又高兴。这是我们的秘密。” 楚寒今不知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坐下,将果球从兜中取出,递到他手里。 越临伸直手臂的姿态有些僵硬,搂过了果球,侧头看着:“外壳又剥落了?” “嗯。” “应该快要长出人形了,”他将果球翻了个面,看到粉嫩的一双小白脚,忍不住笑出声,“小怪物。” 楚寒今:“……” 球球表面跟脱水似的,瞬间皱起。 越临神色感慨:“他都听得懂,看来是个聪明的孩子。” 说完,灯火幽微,他不经意抬眸,楚寒今的眼一直注视自己。 “怎么了?”越临问。 楚寒今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越临:“我没事,刚包扎好了。” 楚寒今声音坚持:“让我看看。” “哎……” 越临还想拒绝。没想到向来端正如楚寒今,竟然伸手去勾他的领口,手指似乎要将衣衫剥落下来。 “好好好,你别急,我脱给你看。”越临只好说。 他的外衣宽了下来,露出的肩膀结实轮廓饱满,骨形棱明,显然是习武人的身材,肌肉紧紧覆盖着挺拔的骨架。 所谓的包扎好,乃是用内衣撕成的白布将胸膛裹着,血水已渗出,将白染成了殷红色。 楚寒今音色淡:“你没包扎好。” 他将白纱重新解开,越临有一瞬间的抗拒,但顷刻间没了话说,后背轻轻靠在冰冷的石头。 他的伤口触目惊心,剑从胸膛直直贯穿,皮肉翻开,伤口表面变为苍白色,锋利的剑口深不见底,血水正不断地外渗。 ……过于狰狞。 楚寒今拿着纱布,一时竟无从下手。 半晌,他轻轻叹了声气,将沾血的纱布放下,自己的下襟撕成一条条的布帛,因没有药材,只能清理干净伤口任由他身体自愈。 他将纱布一层一层裹好。 越临目光沿着他的手腕,一寸一寸,舔似的,落到楚寒今眼底:“你要是还记得以前的事,就知道我受过的伤比起现在不值一提,用不着担心。” 楚寒今:“两回事。” 以前或许罪有应得,可现在,不是凶手就不该受这一剑。 如水的凉夜中,两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回忆起前天夜里的那一幕,越临音色也沾着凉气:“其实你当时不必冒险替我说话,我有自保之法,哪怕伤得再重都能逃出来。可你现在和六宗的关系闹僵了,名誉全无,不会很麻烦吗?” 楚寒今将布帛末端的小布条掖好,看一眼越临:“那你又何必非进雾岭呢?” 越临:“我嘛,我是为了——” 话还没说完,楚寒今截断他的话,无头无序地道:“我也一样。” “……” 什么一样?一样的什么?越临还不清楚。 但他心口好像起了层涟漪,斜目,不肯放过楚寒今此刻的每一寸表情。 楚寒今却拾起染血的布条,若无其事道:“我出去洗干净这些东西,顺便给你找点药材。今晚好好修养,明天就赶路。” 他把球球放到越临手中:“带好孩子。” “……” 越临臂弯折过,将小球稳稳当当搂住。 楚寒今离开了洞穴。 他到溪水边清洗染血的布条,洗去污渍拧干之后,想到越临现在肚子应该饿了。 别说越临,他自己也早饿了。 稍一寻思,楚寒今便向着山林中蓊郁幽深的地方走,夏天比不上春天果实多,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株枯树上摘取了些附生覆盆子的果实,可摘得不多,远处便传来了打灯笼和说话的动静。 楚寒今藏到巨树之后。 等修士走后,他才重新站出来。 走到河水边,楚寒今拿树叶卷成筒状,接了些清水,回到洞穴旁,被传来的声音弄的脚步一顿。 果球不像往日懒懒蜷在他怀里,而是探出了两只小脚丫子,跑来跑去,去踩一只滚动的小石头。 楚昭阳脑袋处的果壳未剥落,看不见,便听越临的指挥。 “左,左,左。” “往前,直行一步半,好!” “跑快点,往右,伸脚,就差一步了……” 小果球冲得太快,一不留神磕到石壁,瞬间熄火瘫倒在地,圆溜溜打滚儿,而那果壳的裂缝也更大了一些。 楚寒今:“……” “自己爬起来,不要躺着——” 越临边说边下意识看向洞穴口,没想到,真和楚寒今对上了视线。 越临一把将孩子捡起来:“我陪他玩儿。” “……” 楚寒今叹了声气,从他手中接过灰扑扑的果球默默拍了拍灰。 这小兔崽子挺开心,此时蜷在壳里,双脚一瞪一瞪,一只小手都窜出来了,拼命往楚寒今怀里钻,去抓他的衣角。 楚寒今理正了被抓乱的头发,牵住他的手:“别乱动。” 孩子果然乖乖地停下了动作。 楚寒今单手托着果球,将芭蕉叶卷的清水和覆盆子递到越临身前,道:“吃吧,你应该也饿了。” 刚跟孩子玩耍疏通了筋骨,越临不复刚才的病弱气,但面色苍白,声气依然不算大,问:“你饿了吗?” 楚寒今才想起,自己也一直没吃饭。 但他看了看为数不多的野果,不知想到什么,语气突然强硬道:“你吃。” 越临:“一起吃?” 楚寒今摇头:“我不吃。” 其实他只是简单地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此情此景,受伤的是自己,越临是不是会把全部食物让给自己? 想清楚之后,楚寒今说:“不必多想,你赶快吃吧。” 越临眉眼蒙着阴影,侧头,似是疑惑。 但他只接过芭蕉叶喝了喝水,道:“吃的,平分,再说我也不饿。” 推来阻去,反而类似一些情侣互相奉献的场景。 楚寒今思及此,耳后漫上一层热意,用湿布擦干净了球球小白脚上的污渍,走到一旁拿起清洗过的草药,专心致志地积累药材。 将三七、紫珠草、小蓟揉碎,这都是止血的药材,起到的作用不大,但能在深山里找到便是万幸。 楚寒今将药草收入纱布,耳畔阴影落下,越临说:“抬头。” 楚寒今抬眸,越临捧着野果,一枚正送到他唇瓣:“张嘴。” “……” 楚寒今还没回过神,就感觉下颌被捏住,饱满的覆盆子塞入唇齿,轻轻一抿,酸甜的浆液便流入味蕾。 很甜。 下颌残留着指腹的余热。 越临半蹲了身,衣襟敞开,那片锁骨瘦削而性感,此时正在他眼皮之前。 越临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低哑,手指又重新夹起一枚,递到楚寒今唇瓣。 “要吃就一起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第66章 第 66 章 楚寒今手背蹭了蹭唇, 清贵的眼睁开,还未说话,又被越临塞了颗野果。 “吃吧吃吧, 乖啊——” 他尾调拖长, 说话跟逗小孩而似的。 楚寒今:“……” 算了。楚寒今启唇衔他递过的野果。皮薄, 汁水浓稠, 轻轻一磕蜜甜顿时又滚了齿颊,香气氤氲。 打理好的药材布帛包着, 渗出暗褐色的汁液, 不太确定此时此刻还用不用得上。楚寒今道:“我给你上药。方才只是清理完血水简单包扎, 以免碰到伤口发生感染,现在要再来一次。” 楚寒今解开布帛重新涂药才发现血水又已将白绢浸透, 伤口被挖掉了一块肉,又深又重。 他眉头蹙了蹙,紧紧皱着。 漆黑的洞穴内十分安静,只有包扎的声音。 越临牙齿咬着衣衫一角,药汁渗入伤口,他额头滚落几颗汗珠,唇色苍白,眸色深,目不转睛看着楚寒今。 “伤很重, 暂时好不了, 我先给你渡送灵气止血,能治多少治多少。”楚寒今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掌心。 越临习武的手磨出了茧子, 质感粗糙, 和楚寒今白玉似的手指并拢。 楚寒今专心致志, 意念持一。 可越临掌中光滑, 手指纤细,让他忍不住有些走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发觉楚寒今变了,不复先前的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反倒像贴合了肌肤的玉石被体温焐热,变得熨帖暖心。 让他感觉微妙。 “好了。” 楚寒今起身,“我再去找点儿吃的,你就在这里——” 他想抽出的手被粗粝的指紧紧握住。 “怎么了?” 楚寒今看他牵自己的手。 “……”越临卡了一下,启开没什么血色的唇,“这么晚还出去,不找了,我不饿。” 他将旁边的石块拂拭干净:“洞里冷,你陪我坐坐,也好休息休息。” 他声音松缓,却又十分坚持。楚寒今将柴火捅得更旺了一些,照料好后重新坐下。 一瞬间,赶路了两天两夜的疲惫感袭来,楚寒今涌起一阵难言的倦怠,好像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 身旁越临手落到他耳畔。 楚寒今没避开,长指探过发缕摘下了一截木梗,越临道:“脏了,头发里有东西。” 一片木屑,应该是赶路中无意蹭上的。 “……” 楚寒今素来细致讲究,仪表即礼节,外表从来纹丝不乱,如今为了找他这一路,头发里挂了木屑竟然都没察觉。 越临心口泛起涟漪,感触颇多:“辛苦了。” 楚寒今有些怪异地看他一眼。 越临:“怎么了吗?” 楚寒今:“你伤的比我重,怎么总关心我?” 越临启唇,话到喉头却没说出口,莫名将他的手牵得更紧。指腹蹭过光洁白皙的指根,温度逐渐上升,收拢,直到十指紧扣在一起。中途楚寒今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却没有将手抽离。 先前楚寒今甚至能在意识清楚的情况下和越临亲密交.媾,现在单单牵手,似乎什么都不算,他也比之前镇定多了。 越临牵着他,脑子里涌起各种情绪,“是我连累你了”“你本来不应该为我和六宗争执”“让你吃苦我很难过”,可想了半天,总觉得有些空泛虚浮,抵不过这深夜的山中逐渐催逼的彻骨寒。 楚寒今没察觉他的想法,反而猜测:“你冷吗?” “嗯?”越临侧头。 楚寒今手勾着衣襟,宽下雪白的外袍递去,语气没有丝毫的犹豫:“穿上。” “……” 越临看了看他手中的衣裳,抬头,对上楚寒今凝雪般清冷出尘的脸。 “我的伤还没重到这个地步,”越临苦笑,“你这样对我,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很不安的。快穿上吧,听我的,不要闹了。” 楚寒今顿了顿,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上前一步将白袍敞开披上越临的肩,“让你穿你就穿。” 语气强硬,递完便拂袖转身不看他。 就,一副此事已决不必再议的模样。 十分傲娇。 ……他真的对自己好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越临觉得像在梦境中,指尖攥着衣衫收紧,平整的绸缎泛起褶皱,月白衣袂层层堆叠到潮湿的泥地,沾了几片泥点。 他脸色微白,眼睛却很亮,轻轻点了一下头:“那我不辜负你的好意。” 楚寒今背身站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反抗,这才回头重新坐到了火堆旁。 洞穴内重新陷入安静。 越临半闭着眼,轻缓的呼吸证明他开始调息和运气。 楚寒今得闲,将一直在石头上打滚的小崽子抱到怀里查看。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玩疯了撞那一下,果壳的裂缝愈大,能看见里面的半块黑漆漆的后脑勺,谈不上诡异,反倒……挺可爱的。 不仅如此,小白腿也软绵绵瘫上石头,嫩葱似的手指中攥了片长虫眼的黄叶。 从果壳内孵出的腿可看出,楚昭阳不像刚出生的普通婴儿般幼小,大概正常婴儿的半岁,不过更机灵,能跑能跳了。 楚寒今摘他手心攥紧的树叶。 “嗷~”果球不乐意,蹬了蹬腿。 好吧。 楚寒今含笑,没再碰他的小玩具。 果球紧紧黏在他身上,像个八爪鱼似的,睡觉都要他抱着。楚寒今搂它在怀,第二清晨睁开双眼,泛酸的肩膀好像重重损耗过。 带孩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晨光照到了洞穴的外围,火堆熄灭,留下一堆黑色灰烬。 楚寒今捅了捅火堆,零星烟气冒出,背靠石壁的越临唇色苍白,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寒今走近:“怎么样了?” “好些了。”越临以剑驻地,站起身时晃了晃,“要出发吗?”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那就走吧。” 他到石头上抱楚昭阳,没想到刚搂到怀里,球球便从他掌心跳下去,不肯上来。 楚寒今:“怎么了?” 两条小白脚从果壳中伸出,双手托着脑袋跑来跑去,每逢楚寒今抱他,他便立刻挣脱开,又拼命顶楚寒今的小腿。 “什么意思?”楚寒今看向越临。 越临摇头,也不知道。 球球撞得更凶了,往楚寒今身上摸索半晌抓住了腰带,接着一口咬进了果壳的缝隙中。 楚“……” 楚寒今往前走,球球便往后退;楚寒今后退,球球又往前。 楚寒今明白了,在洞穴内左右绕行了几步,球球被时松时紧的腰带牵拉着,磕磕碰碰跟在楚寒今背后,偶尔来不及转弯儿,一头撞到楚寒今的小腿。 楚寒今问:“不要父君抱?” 小果球抖了抖,像是点头。 楚寒今指了指他,又指指自己:“想跟着我走?” 小果球抖了抖,还是点头。 越临幽深的眸子抬起,“也许,他知道自己又胖又重,想为你分忧。” 楚寒今:“……” 说完,球球跑到越临的腿前跳起,狠狠撞了他一下! 越临身体不好,被撞得后退一步,苍白地笑着道:“父慈子孝。” 楚寒今:“……” 这俩父子……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神色发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制止冲突,叹了声气:“走了。” 球球牵着他的衣带,在他背后一路小跑。 楚寒今本来不放心球球落地。 一是他皮肤白嫩细弱,可能被草和石头扎伤。 二是球球还小,走路慢,跟不上大人的脚力。 但出乎楚寒今的意料,这孩子两条腿倒是挺能跑,粉白脚掌踩在地面顷刻便抬起,“哒哒哒”飞快往前跑,几乎能与楚寒今保持同样的速度。 就是有时候跑快了刹不住,会一头撞进灌木丛里,顶着满头的叶子和花毛躁躁爬起,搂住楚寒今的腿不住撒娇蹭蹭,要哄哄。 总之让楚寒今和越临省了不少的力气。 “我们往哪边走?” 楚寒今搀着越临,回顾林海莽然的山峦,“得尽快离开雾岭。” 越临单手拄剑,没有犹豫:“回魔境。” 说完顿了顿,“我知道怎么恢复你的记忆了。” “怎么说?”楚寒今意外。 越临将前两天与宋书交手,同时诈出对方咒术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那时候在书坊中翻阅书目,我隐约便有些感觉,听你说便确定了,”楚寒今道,“那些书并不是小说,记载的其实是记忆,如果能找到原书看一遍,看完就能想起来。” 越临深以为然:“具体怎么施咒不清楚,但解方应是如此。” 说完,他咳嗽了一声,似乎牵扯到了胸口的裂口,眉峰狠狠皱着。 等阵痛过去后,越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覆着皮肤,被日光照出阴森的苍白色。 “又疼了吗?” “无妨。” 楚寒今看了看周围。 他们这一路运气好未遇到太多追兵,偶尔听见动静忙到草木茂盛的地方等着,等人走过了便继续赶路,安然无恙。 正好走在一块光滑平整的草甸上,深绿,草叶被风吹得摆来摆去。 球球是颗亲近绿色的好球,松开了衣带将手脚蜷回已破破烂烂的果壳中,顺着草甸的一头滚到另一头。 楚寒今叫它:“球——” 球球顷刻间滚回了这一头。 “球球——” 球球开心得浑身的壳都在发抖。 “…………” 楚寒今转了话头:“那就在这里休息休息,你看看伤口是否裂开,如果不适方便处理。” 越临点头:“我去找点水来喝。” 溪水在来时的路,楚寒今坐在原地等他回来。清风将他眼皮吹得闭拢,视野中依然有一片绿色,暖洋洋中,有东西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 楚寒今睁眼,见球球抓着一颗小石子,牵他的手。 “怎么了?”楚寒今问。 球球将石子扔出数丈远,骨碌碌跑过去捡起来,回到原地又扔出去。 再捡。 再扔。 再捡。 …… 示意两三次后,他抓着小石子再跑到楚寒今跟前,将石子塞到他掌心,两只白嫩的小脚拼命踱来踱去。 期待! 开心! 激动! 要父君扔!要父君扔! 楚寒今会意将漆黑的石子丢出去,球球立马跟着石头跑,美滋滋地又捡回来,捡回便把脑呆伸到楚寒今的掌心要摸摸。 楚寒今摸摸他的果壳,再扔石子儿。 反复玩了一会儿,楚寒感觉很像在逗小狗狗。 “……” 他唇角莫名牵了点笑意。球球来来回回跑累了,七手八脚爬到他身上,摊成一张大饼呼呼地喘气。 煦风吹来。 楚寒今摘了一株蕾部缀着紫红小芽的花,递到球球手里,谁知道他摸到花这么漂亮,对它居然被摘很伤心,萎靡地团成一团,脑袋抵在楚寒今的肩膀。 “……” 楚寒今心里哦了一声。 不小心在一颗小果球面前辣手摧花了。 一定是球球很喜欢的一株花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伤心? 楚寒今只好哄他。 陪球球玩了会儿,越临还没回来。 楚寒今离开草甸,沿着沟壑走到溪水边。溪流沿途长满了竹林,与草甸隔几亩荒田,野兔和松鼠时不时探出脑袋,在低矮的草里跳来跳去,并好奇地聚集到了某一处。 楚寒今走近。 是一滩新鲜的血。 沾着动物的毛发。 怎么会有血? 竹林的绿冠被风吹后发出沙沙声响,一道高大的身影在竹林后,背影漆黑,半低头,正将修长的手指抬高,捡起竹叶先拭去了较为大块的血渍。 楚寒今面色一怔。 越临擦去了大面积的血,走到溪水旁掬起一捧水将血渍慢慢洗干净,血渍将附近的溪水染红。 而在竹林后,躺着一头皮肉尽去的豹尸。 “……” 楚寒今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草甸。 球球滚在草丛里,几只蝴蝶绕着他翩翩飞舞,而他捏着那只野花,心情似乎还没好起来。 楚寒今坐下,想着刚才那一幕。 越临先前死状凄惨,被人千刀万剐,剜肉削骨,后面逐渐恢复了身体的骨架,不过一直破破烂烂长不出皮肉,只好用野兽的肉来填补,逐渐与身体的经脉融合为一体。 如果不出所料,方才越临应该是去捕猎野兽填补在了受伤的地方。 楚寒今等他回来。 等待的时间不长,越临的身影从山坡背后的桃树下踱出,步履比先前稳健,脸色也不复苍白,眼底星亮,比着更也有精神。 楚寒今目光意味深长,越临意识到了,问:“你刚才看见了?” “看见了。” 越临笑了笑,声音低了下去。 “害怕吗?” 天地有气,运行持一,兴和衰不断地交替,但天地间的灵气总量始终保持不变。修道在此基础上讲究“采灵补灵,采元补元,采形补形”。想让一把剑灵气得拿东西去补,想法器变得灵气充沛也得拿东西补。 而越临被剜肉抽骨了,想要骨肉复生,也得拿相似的东西来换。世上不可能凭空冒出些什么。这是铁律。 “并不是害怕。” 楚寒今若有所思想到什么:“在你的候补选项中,有人食这一项,是吗?” 越临:“对。我会,但不愿意。” 楚寒今点了点头:“那就好。” 一念神魔,正在此处。 只要越临不杀人,不干损人利己的事,便不违背楚寒今的底线。 往山下走这一路,楚寒今顺便跟楚球球讲起了故事。 “最开始的时候,修仙的人少,而天地间灵气充沛,灵石灵草灵兽俯拾皆是,那时候修道最容易得大乘。” 球球牵着他的衣角,歪头。 他能听懂越临和楚寒今说的一些话,但对某些东西又感到陌生。 楚寒今摸摸它的果壳:“知道什么叫修道吗?” 球球脑袋歪着,听不懂,表皮开始皱巴。 越临和楚寒今对上了视线。 其实两个人都思考过,球球明显根骨与普通人不同,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身已有了一副过人的体格,还能听懂他们谈论的内容,甚至有喜怒,但就是不会说话。 “或许因为植物没有发音的器官。”楚寒今当时说,“球球身上保留着一些植物的属性,这一关对他或许较难克服。” 不过好在,楚寒今已能够通过球球果壳的一些变化判断它的开心,生气,悲伤,甚至疑惑不解,还有喜欢。 楚寒今接着道:“人也是万物之一,有的人生下来承载的灵气多些,谓之灵根;有的人生下来承载的灵气少些,其实并无优劣之分,只不过在修道时参差不同。灵根好的人修道比普通人容易,差的人想修道还要修得比别人好,需要补充的灵气就更多。 “修道修道,举手念咒,就有呼风唤雨,驱策宇内之能。咒术是天道的一种技巧和规律,要以人的双手使出,则需要人的肉身作为灵气媒介。 如果肉身涵养的灵气有限,不能支撑咒术,则咒术无法施展;如果肉身的容量有限而骤然吸收的灵气太盛,无法承受,也会爆体而亡。大部分人修道,筑基、开光、融合、灵寂、金丹、元婴等等,最根本的只有一件事——” 说到这里,楚寒今顿了一顿。 越临抱着剑,点了点头。 球球挠着果壳,小指甲划出细碎的声响,不解地让表皮皱了皱。 好像在问,什么呀,什么呀? “那就是提升肉身涵养灵气的能力。” 楚寒今补充,“这是修道的根本。至于咒术,不过是附肉之毛,灵气不足以驱策,那就算掌握了一万本秘籍也无异于瞎子点灯,摸不到一点门路。” 球球表皮舒展开,似乎听懂了。 楚寒今挠挠他的果壳: “正是因灵气总量有限,却又是修道者不可或缺的必须品,故而随着修道者越多,对灵气的争夺也越演越烈,逐渐有了魔道与正道的对立。” 球球表皮又皱起了。 听不懂听不懂。 这跟正道和魔道有什么关系? 越临道:“很简单。比如某普通人拥有一块蕴灵丰富的石头,一位道行深厚的修士正好想要这块石头,可这人就是不愿意给,那应该怎么办?” 球球歪了歪脑袋。 越临:“选择一,杀了这普通人,抢走灵石。” 楚寒今点头,补充:“这被定义为魔道。” 说完,沉默了会儿。 越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选择二,栽赃这灵石主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偷偷窝藏灵石修炼邪术,将会危及到很多人的生命安全。而这位修士实乃神仙转世,替天行道,杀了他取走他的灵石,还能收获济世救人的美誉。” “…………” 楚寒今和他对视。 越临的内涵也太明显了。 “这是正道。 魔道嘛,吃人吐骨头,正道,吃人不吐骨头。” 楚寒今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但唇瓣轻轻抿成了一道线。 越临探出细长的手指,敲了敲球球的脑袋,道:“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 球球仰着脑袋,小白脚踩在草地上,双手叉腰呆呆地看着两位父君。 他乌黑的头发钻出了几缕,被风吹着,飘来飘去。 “那就是不要。” 越临望着不远处的青山,声音低了下去:“既然人家不给,那就不要。可这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做到拥有生杀予夺的能力,却并不从别人手里抢走什么。” 听到这里,楚寒今点了点头: “最开始的正道,便是选择不要。” 可后来,该要都要,只不过学会了掩饰。 球球还仰着果壳包裹的小脸,看不到表情,只有一面偏黄绿色的壳,裂开了一部分,似乎快要露出脸蛋来了。 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楚寒今轻轻牵着他的小手:“正和魔的对立从来不是派别。” “而是人心。” 第67章 第 67 章 从天葬坑至此, 楚寒今心态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很多事情,表面吵的是规矩和礼仪,实则争的是权力和资源, 正如有人想将置我们于死地, 正是如此。” 他道:“继续赶路吧。” 他们走了整整一天,终于走到了山脚。 不能去雾岭的驿所附近, 那边荣枯道的人多, 容易被发现。楚寒今选择了一条偏僻的路, 远离官道,只偶尔能看见零星的村庄和人烟。 傍晚,家家屋檐冒出白烟, 正升火煮饭, 各种炒菜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还有酸菜炖猪肉的香气。 没想到,楚寒今腰带被牵着, 球球不肯走了。 他藏在果壳内的脸朝酸菜炖猪肉的方向, 双手叉腰,显得十分向往的样子。 楚寒今:“……” 球球跺了跺脚, 再望向楚寒今, 如果可以看见脸,肯定是一双亮晶晶馋的不行的眼睛。 呼之欲出的想吃!想吃! 越临啧声:“这孩子饿了。” 真饿了,牵楚寒今的手指要往那户农家走,急得表皮又开始皱。 楚寒今怔了一下,意识到不同:“这还是他第一次想吃正常人吃的东西,之前都从果壳汲取养分。” “他果壳都烂成这样了, 饿是迟早的事。”越临手指拨了拨他白嫩的小手, “怎么办呢?我俩现在可弄不来酸菜炖猪肉。” 楚寒今点头:“不能去村舍, 附近道观肯定跟村民们打过招呼,只要我们出现,他们会偷偷跟道宫送消息,到时候行迹又暴露了。” 可球球仰着头,那果壳的裂缝好像在不停说:饿啊~~饿啊~~饿啊~~~~~ 饿饿饿饿饿~ 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嗷~ 楚寒今摸摸他:“先找个地方暂时休息,再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 他搂着球球小腿不由分说抱起身,继续赶路,终于在几里外找到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门牌颓圮,杂草丛生,但幸运的是有间土屋搭着几块木板,下了细雨,底下的黄土却松软干燥,勉强可以在此修整一晚。 楚寒今担心越临的身体,放下球球:“伤口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越临将佩剑解开,松了口气似的,沿着墙角缓缓坐下。 周围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楚寒今到院子里翻开了废弃的屋梁木材,好多木柴因下雨都受潮不能用,半天才从底部抽出一根横梁,劈断后点了火,借着火光查看越临的伤势。 越临想阻拦:“我自己来。” 他抓住了楚寒今的手腕,但手却并未停下,在他肩头解缠紧的布帛。 黑里阴冷,楚寒今眉眼被珠光泊了月色般的阴影,微凉的手指停在他肩头,触感像清水滴落,但却干燥温和。 靠的很近,越临可以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气。这让他肩膀缓缓放松下去,手却握着他的手腕并不松开。 摩挲间的热意,意味十分明显。楚寒今察觉到了,侧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他将被血侵染的布帛换成干净的,重新包扎好,准备起身时手腕还被牵着。 越临眸子幽深:“疼。” “……” 不像昨晚,他现在显然状态好的多,有心情拿捏他了。 “我还要忙。”楚寒今说。 越临恋恋不舍在他手背摸了好几把,松开:“要去弄点吃的吗?球球好像还在惦记酸菜炖猪肉。” “我看看吧。” 楚寒今出了破败的土地庙,半晌在林间打到了一只兔子,洗干净后用剥皮的树枝将兔子穿起,放到了木柴堆起的烤架上。 油发出滋滋的声音。 赶了一天路,一家三口都有些疲惫,尤其球球闻到了烤兔肉的香气,小手颤巍巍就要往烤架上摸。 越临将他的手抓回来:“烫。” 球球手停下了,但脑袋瓜一转不转盯着烤架。 又是呼之欲出的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 楚寒今才知道当父亲是什么感觉,叹气,等兔子肉终于烤好了,撕下一片肉吹凉了递给他。 球球接到手里,往果壳的裂缝中一塞。 随即发出一阵低低的呼噜声,觉得很好吃! “什么味道都没有,就纯肉,都吃得这么香,”越临摸摸他脑袋,“等过几天你爹我的伤好了,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球球难得将脑袋往他掌心蹭了蹭,蹦蹦跳跳看着越临,似乎在说“要——要——” 楚寒今撕下一条兔腿,谁知道他接到手里后便一整个往果壳里塞,半晌,含着半截骨头塞不进去了,呆呆地站着。 楚寒今好笑,把骨头取了下来:“骨头不能吃。” 可他牙口还挺锋利,半截骨头都嚼烂了。 漆黑的旷野之中,虽是逃难,心情倒是很不错。越临时不时掩唇咳嗽几声,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楚寒今看着球球剥落的果壳,总感觉这孩子马上就要完全蹦出来,而且变得不太喜欢这个外壳,时不时用手指抠一抠,挠一挠,与果壳连接的皮肤被他抠得通红。 他现在不喜欢躲到果壳里去,反而喜欢大剌剌将双腿双手露出,偶尔还敞开个腿。 ……是个小男孩儿。 有必要给他缝条裤子了,楚寒今心想,否则到时候从果壳里跳出来,赤条条的,被人看见不好。 但现在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当时客栈里的包裹都被抄走,准备的衣服裤子全没了,楚寒今只好又撕了块衣襟,用玉钗穿针引线大概弄了条裤子。 不太难,但弄出来也不怎么好看。 楚寒今抱起球球穿上裤子,将脚穿进去,但球球似乎并不喜欢,在他怀里一蹦一跳的,等穿上了裤子,还有点茫然地想脱下来。 球球往前走了一步。 啪嗒。 摔地上。 爬起来,被裤子扯着腿。 “啪”,再摔地上。 越临手指点着下颌,看着直笑:“穿上裤子还不会走路了。” 球球拎着裤子一脸迷惑。 楚寒今看着也好笑,站起身在土地庙里四处逛,半晌发现了一口枯井,野草掩盖,当中蓄满了清水。 这是没落的土地庙,六宗掌管民间后其他神像都被捣毁,香火越来越弱,这土地庙显然很多年没人修缮了。 楚寒今在荒地里又找到一只木桶。 他从井中提出了一桶水,拧干帕子,褪去衣衫擦洗身上不干净的地方,脱光后,身子被风吹得有点冷。 他清晰自己的手腕。 还有腿。 背后似乎有一道视线。 楚寒今回过身,见是越临,便将衣服松垮地揽上了肩头,潮湿的水珠沿发梢滴落到颈侧,颈后像温润的白玉,唇瓣却是殷红的颜色。 “你要洗一下身子吗?井里的水很干净。” 越临眼底似微暗的火光,目光从他脸上落下,点头:“好。” “我过去看看球球。”楚寒今说完要走。 越临却牵住了他:“他刚玩了一会儿,又累着了,现在正趴着睡觉。” “嗯,我去看看。”楚寒今准备走。 不过经过越临身旁,却被拉住了手腕,听见他问:“能不能帮我也擦擦身?” 楚寒今才意识到他想留自己。 按照越临的伤口愈合程度,简单的擦身似乎已能应付。不过楚寒今清澈的眼睛望了望他,却没反驳,点头:“好。” 他从凉水中拧出帕子,越临也脱下了衣服。 从肩膀到胸膛被白纱包裹,肌肉被按捺在纤薄的布片之下,典型外功扎实的身体,胸肌饱满结实,狼腰劲悍,被阴暗的天色蒙上一层极淡的阴影。 楚寒今褪了衣衫总让人联想到温润的玉脂,光滑洁净,可越临褪了衣衫,这一身便涌着热气,让人感觉生龙活虎。 帕子是凉的。 一落到他的皮肤,便被体温染上热意,透过了布料传递到楚寒今的指尖,像点着了似的。 越临手指绞玩住楚寒今一缕头发,轻轻摩挲,檀香随着体温四散入树影。 楚寒今擦拭他后背,将被捂热的帕子放回桶重新拧了一帕,摊开掌心再抬起头,视线里撞入一道起伏的山峦。 这是…… 楚寒今捏着帕子怔了一下。 越临深色的眸垂视他,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但自己并不能克制,牙口小幅度地轻咬着,显出忍耐的模样。 楚寒今耳后升起一层薄愠。 两两对视。 ……诡异的是,他俩谁都没有率先说出这问题。 从楚寒今怀孕那段时间,越临每晚都会按例交公粮,楚寒今已经很久没看见他如此失态,时隔许久再目睹这一场面,他拿着帕子一时不知说什么,耳后微微发烧。 但他尽量平静地道:“收回去……裤子脱了,我现在给你擦洗下半身。” 他尽量想公事公办。 可后半句话也并不多正经。 虽然他依然义正辞严,一派端正清雅,只不过耳坠却红的像被重揉过。 越临本就不堪,音色更为嘶哑:“饶了我……” 楚寒今匆匆道:“那就不擦了——” 可刚说完,他帕子还未丢进桶里,就被匆匆拉住了手腕。 花影缭乱,两条身影交叠。 越临的眸落在他眼底,细骨捏着他的手腕,力道很重,像在压抑什么,热气从他肩颈微微散出,变成了一种压力十足的气息。 他牵着楚寒今的手在颤抖。 声音像是乞求。 “别走。” 楚寒今脑子里轰的炸了一下,心蓦地乱了,有那么一瞬间悬浮在半空,觉得一切像是一场梦境。 等他意识稍微清醒之后,才知道越临侧过了身,面朝着他,一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一手握着自己的**。 楚寒今虽习武,身姿也修健颀长,骨架漂亮,可皮肤却是怎么生怎么白皙干净、肤如凝脂。手被越临那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几乎将他手背的皮都搓下,红意变暗,又变深,像晕开的血,也像绽放的牡丹,被极致把玩。 他似是不敢触碰到楚寒今的太多,只敢牵着他的手,将细微的体验放到他能臆想的极大。 当越临握紧他的手时,隔着筋骨的脉络,他能感觉到越临另一只手的活动。 随紧。 随松。 楚寒今僵在原地未动,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球球一个人待着的院落。 门敞开着,透出微弱的火光,能看见球球背过身躺着呼呼大睡,脚丫子随意地敞开,姿态十分轻松快活。 而距离不远,井边他俩的身影被树丛半遮半掩,越临这位慈父,亵裤解开了,在难忍却又匆忙潦草地纾解他那兽性。 背着孩子。 却当着孩子另一位父亲的面。 空出来的手和他十指交握,猥.亵他的手。 楚寒今起了一后背的冷汗,轻轻咽了咽喉头,觉得口干舌燥。他没有越临这样突如其来的感受,但此刻也感觉到了焦灼。 他脊背一直很僵硬,但没有说什么。 越临释放的话语,气息,热度,对他的祈求……让他觉得越临似乎疼极了,想极了,热极了,又可怜极了。 楚寒今没有过他如此强烈的欲,却明白他此刻的心理感受。 他手臂僵硬,被越临紧紧牵着。 没有拂袖就走。 没有恼怒离去。 没有用看待脏东西的眼神看他。 这对越临来说是一个极佳的讯号。 楚寒今唯一的反抗就是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六神无主后,薄薄地睨了他一眼,清贵的眼便落向了别处。 ……好可爱。 越临心中滚烫的火燃得更烈了。 他不太确定,可心里的感觉开始明晰。 楚寒今对他有情了。 他忍不住,紧紧寻觅他的眼睛,想把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阿楚……” 楚寒今头垂的更低,不看他。 越临说:“我爱你。” 这一声,让楚寒今手指轻轻颤了一下,似乎想抽离出来,但被瞬间抓得更紧。 越临看他像看,像看挚爱之物,忍不住凑近他的耳垂:“我爱你……” 他声音又低,又烫。 楚寒今被烫的心乱如麻,良久,下颌终于抬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楚寒今眼眸清亮,像倒着一泓月亮,第一次坦荡透彻地目视他。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越临已经感受到了。 他牵楚寒今的手靠近自己的**。 可楚寒今挣了一下,手指后缩,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眼中纷乱复杂。 像太突然了。 他还没做好准备。 越临知道他们心意是互通的,眼神炙热,低声道:“就碰一下……” 他声音极轻,哄他:“碰一下……” 楚寒今听到他几乎在求自己。 “……阿楚。” 被地狱的烈火缠缚住,只有他是救赎。 楚寒今脑子里变得纷乱,他眼中是越临的具象,脑子里好像刀山火海,一片茫然的白雾,正在不断地翻涌,有什么东西几乎要挣脱他的理智窜出—— 楚寒今理智的大厦轰然崩塌。 他的手臂软了下来。 像一条柔软的藤蔓。 越临如蒙大赦,将藤蔓引上了着火的树杈。 一点一点,宛如甘霖,填满焦土般的裂缝,变得湿润,雨水绸缪。 楚寒今垂下了头,偏向另一方,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纤长白净的指根却轻轻收缩着,不住地颤抖。 土地湿滑,时时涌出黑色的水泡,翻搅着,将他的手指打的很湿。 很脏。 变得污秽。 与此同时,越临却是一种彻骨的快意。 …… …… …… 湿帕子沉到了桶的底部。 耳畔响起深夜绵长的鸟语。 楚寒今低着头,手上的湿意被风吹拂,变干了,隐约带着一点粘意,除此之外,空气中有股吹散的淡淡的腥味。 “洗一下手吗?”越临有些哑的嗓子问他。 楚寒今如梦方醒,抬头,无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角有些湿,眼尾红,是急出来的。 可就静静地看了越临一眼,却仿佛有千言万语似的。 越临半弯下腰,拣出帕子擦拭他的手,无比将每一寸肌肤都擦拭得干干净净,白净整洁,没有丝毫的黏意。 可这只手方才被揉得太久,红的暗的白的,指甲飞翘,沾染的暗红色暧.昧到不可思议。 越临将他的手洗干净,放到唇边吻了一下:“阿楚。” 他恢复了理智,不像方才那般的失控和危险。 可无论如何,未经楚寒今同意,他从来有过太僭越的行动,仿佛一直利齿都咬上了脖颈的雄狮,耐心地舔着猎物的毛,拼尽全力忍耐那股本性的撕咬欲。 他即使是方才那样,也称得上尊重,彬彬有礼,哪怕细节再污秽,却也并不将楚寒今强按住行事。 楚寒今抽开了手,摇头,转身回到了屋檐底下。 房间里,球球的果壳在睡觉时又剥落了一片,坦露出半截小肚皮,白白的,当中一个肚脐眼。 担心他着凉,想抱他入怀里,越临却抢先了一步。 他抱着孩子,看了一眼楚寒今:“你好好休息。” “……” 楚寒今没说什么,靠着墙壁坐下,手心依然滚烫,被风一吹,似乎还是握着他**时的触感。 很硬。 很粗。 像什么怪物似的,在他手心里跳动。 楚寒今手指蜷了蜷,侧头,越临正抱着孩子睡觉,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几缕,遮住了英挺俊朗的眉眼,唇瓣有道深浅的刻痕。 越临死时二十出头,很年轻,如果不算他死的岁数,也许还比楚寒今小几岁。 偶尔身上有些少年气,抱着孩子,不像父亲,反倒像个哥哥。 ……平时的模样,和发情时大不一样。 楚寒今思索的同时,手指被轻轻碰了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越临又牵住了他的手。 目光相对,越临暗金色的眸子深沉,眷恋地轻轻蹭他掌心:“就这样牵着,行吗?” “……” 很喜欢他。 很黏人。 楚寒今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轻轻点了下头。 越临抱着球球,慢慢靠近,和楚寒今肩膀轻轻抵在一起。 他轻声道:“睡吧。” 窗外的风雨声变大,淋漓地浇落在地面,将树叶和木架打的作响,隐约吹进来些风。 墙壁直硬,地面潮湿,时不时爬过蚂蚁虫子,雨声几乎能将屋顶掀开,不知怎么让楚寒今做了一个梦。 还是幼年远山道罹难,他与其他的小孩儿一起赶往荣枯道,路上匆忙,也在这样的荒野破庙中,他刚刚失去父母,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有个小朋友走了过来,拿着一只竹娃娃。 小九牵他,低声说:“我陪你睡吧。” 于是在那片草垛上,幼年的楚寒今好好地睡了一晚。 梦里,小九一直抱着他。 楚寒今醒来时,肩膀有些沉重,似乎搭了一条手臂,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越临抱住了他,将他挡在风雨之后。 他俩的怀里,是睡眼惺忪的球球。 ……难怪会做那样的梦。 楚寒今揉了下眉眼,站起身,打算到井水边重新洗一洗脸,驱散睡在野外的不适感。 他走到荒草中时,看见地上有一条荒草的小路,被人踩踏出来,应该是昨晚他和越临干的。 楚寒今不以为意,走到水井旁,发现桶不见了。 与此同时,他昨晚扔在草里的兔子骨头,也不见了踪影。 楚寒今愣了一秒,耳中传来一阵吸气的声音。 呼呼呼呼,像是野兽的呼吸。 他转过身,看见一条野狗站在草丛里,浑身漆黑如一道惊雷,脖子上套铁制枷锁,露出几乎手指长的獠牙,正冲他狺狺狂吠。 狗? 长相如此膘肥体壮,比正常的狗大了几倍! 楚寒今眼皮猛地跳了一下,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负阴君的“阴犬”,善嗅血腥味,最爱撕咬,现在居然搜到这里来了。 那就证明,阴阳道的追兵,正在附近! 第68章 第 68 章 楚寒今想提醒越临, 没想到这狗已经盯紧了他,匍一动身,阴犬便朝着他纵身跃来。 楚寒今侧身躲开, 取出长剑刚要应战,却发现阴犬跃过了自己, 向着屋内掀动四脚快速奔去。 从它的背影楚寒今明白了它的目标。 越临。 靠墙的木凳上,越临怀中搂着球球,侧过的鼻梁和下颌安恬, 正在沉睡。 凶兽煞气逼人,阴风阵阵,让他从沉睡中睁开了双眼。 除了飞跃而来的阴犬,后踏来一袭雪白的身影。楚寒今扭住阴犬脖颈上的项链, 重重往后一掣,将整条庞然大物掀翻在地, 单手卡在它的喉管。 他发缕被风吹起, 待散落时,白靴踩着阴犬的头颅,底下涌出了一缕鲜血。 “阴阳道的追兵就要来了,”楚寒今说, “这条狗是负阴君养的猎犬, 最善嗅人血,只要闻了一滴,百里内便能循气味将人找出来。” 他鞋尖再往下踩,力道看起来不重, 却将阴犬控制住, 暂时失去行动的能力。 “赶快走吧。”他说。 越临眼神微微一暗, 点头。 没想到走了这么远, 还会被追兵所及。 他们抄起还在睡梦中的球球匆匆奔出荒庙,刚走到树林当中,眼前骤然降落一缕漆黑的身影,单手勒住驾驭白鹤的绳索挡住去路中间。 阴阳道的人,为首的是负阴君。 看到他,楚寒今并不算太紧张,单手按剑与他对视。 负阴君轻柔的脸浮出笑,惯常的长袖善舞,道:“月照君,请回吧。” 楚寒今:“你要拦我?” 负阴君面露难色:“这……于私,当年在避难所你我有同窗之谊,这些年来,我与你师兄也交往颇厚;但于公,六大宗决意擒拿魔头,并非拦你而是拦他,我实在不知放过他有什么好处,月照君……”他苦心道,“你也该替六宗考量考量。” “这么说,你不让吗?”楚寒今说话干脆。 没想到他完全不接受自己的委婉,负阴君点了点头:“不能让。” 楚寒今也不再啰嗦:“我带他走的理由当时已说清楚,他不是凶手,不该受刑诛杀。现在和你动手也并非与你结仇,只是拖延的时间越长六宗赶来的人马越多,望你理解——” 楚寒今拔出长剑:“得罪了。” 这是一道彬彬有礼的动作,用以邀请对方出剑切磋,不佯攻,不诈取,光明正大,乃是年少外功启蒙时讲礼节的第一课。 这一动作楚寒今做的干脆利落,潇洒有君子之风,但剑意坚决、不容置喙。负阴君不知道想到什么,笑道:“慕兄说得对,月照君果然清白干净,不沾尘秽,当然也不体谅时艰。” 这句话显然并不是欣赏,他侧身避开,道:“你走吧。” 楚寒今站着不动:“何意?” “你在雾岭当众掳走嫌犯,已经有罪,如果再加上袭击宗门这一项,恐怕要罪得更深。我无意再给你增加罪名。”负阴君收起了剑,“你走,我就当没看见过你。” 他退让一步,楚寒今反站在原地。 楚寒今与人的交际单薄,纵然负阴君与远山道亲近,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来找慕敛春玩鹤逗鸟,和他见面不过点点头,浮于表面之礼。 但他也一向知悉负阴君性格清举潇洒,非小人心态,让他走绝不会别有埋伏。 楚寒今诚心道:“多谢。” 负阴君说:“不必谢,要谢就谢你师兄。” 看来偷偷放他离开是慕敛春的授意。 师兄二字让楚寒今便皱了一眉头,心口好像被刀子磨着,浮上一种复杂的心情。 慕敛春原本就并不受行江信待见,现在楚寒今又惹下祸事,恐怕他与远山道更成为众矢之的,处境艰难。 可楚寒今选择了这条路,就无法回头。 他抬头看负阴君,道:“你替我安抚师兄,我们很快就会找到凶手。” 负阴君嗯了声,抬眼,“恕我多问,你现在有了什么线索?” 楚寒今看了一眼越临。 越临深色的眸对他对视,安安静静,将头转向了别处。 楚寒今明白他的意思,再望向负阴君:“你放我走有恩,但这事仍然不便告知。” 负阴君也没露出失望的表情,点头:“如果真有其他凶手,来日我必替你洗刷冤屈。” 他说了一句“保重”。 “多谢。” 楚寒今携着越临,离开了这座丛林。 走在山脚之下,四海茫茫,天下渺渺,雾岭的云雾消失在背后,显然已经走出了这獠牙交错的吃人之地。 可刚组建的家庭站在原地,却一时却不知道往何处逃亡。 越临:“我们该去哪儿了?” 楚寒今:“魔境?” “对,”越临咳嗽了声,“不过……” 他望向楚寒今的眼眸清亮:“你不害怕吗?” 楚寒今将衣衫全扎进袖子和鞋袜中,头发高高绑起,俨然一副利落的短打模样,侧目看他一眼:“白孤知道你没死,还向宋书发了追索咒,肯定设下埋伏等我们自投罗网,境况虽然危险,可害怕却无济于事。” 越临点头:“如今你我,不受正道待见,也不受魔道待见。” 刚出虎口,又得入狼窝。 他将球球放到草地,让他自己走。 看着他溜了一圈,越临抬头,对上楚寒今点漆似的眉眼。 楚寒今目不转睛看他,声音清凉:“你害怕吗?” 越临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嗯?” 楚寒今却直直地看他,几乎能将他的灵魂看穿:“别害怕。” 他声音不高,但温和清晰。 “我会一直陪着你。” 越临的心口蓦地震了一下。 - 他脑子里,响起兵戈杀伐的声音。 可在那之前,是袅袅的丝竹之音,瓦蓝的碧空之下,三道身影倒在楼顶的瓦片,双腿大大分开,惬意无比。 越临举起酒罐,道:“今晚喝到底!” 白孤声音柔弱:“九哥,我就不喝了,喝了胸闷。你也别喝了吧……” “走开,娘唧唧的!”梁山推开他,瓶罐和越临清脆一碰:“我陪你喝!阿越,今天想喝多少喝多少!” 越临打完架唇瓣的伤被酒燎得疼痛不已,但嘶了一声:“好酒!” “他妈的,今天揍了那群仗势欺人的狗,真痛快,”梁山揉越临的肩膀,“阿越,你牛逼!我打不过他但你能打过他啊!” 白孤拿着擦伤口的药,但笑不语。 梁山嘻嘻哈哈地缠着越临,不住给他灌酒。 越临眼底倒映着蓝天和白云,哼了声:“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打的稀巴烂。” …… 再然后,是战争胜利的那天。 俘虏往梁山的脸上吐了口唾沫。 “你算什么?不过是越临身边的一条贱狗。” 梁山脸色发青,怒极,一刀砍掉那人的头颅。 越临检查完收缴的兵器,走上前来,诧异:“这么生气啊?他乱说的,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梁山脸色诡异地看他一眼。 越临:“真生气了?” 梁山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转身大步离去。 …… 再然后,梁山似乎交了其他的朋友,整天喝花酒,讨论哪个美人最好看,和他说不上话了。 白孤对处理政事很感兴趣,也忙来忙去。 越临则整日在炼丹房里翻材料。 这天,梁山突然跌跌撞撞冲入门来,满脸鲜血,惊恐地道:“阿越……我杀错人了!我杀错人了!” “我喝了酒,听见那蛮王小王君骂你,骂你,我……我忍不住……我就杀了他……那老东西杀到我府邸要我抵命,还要发兵再打一仗……怎么办,我才过上几天好日子……阿越,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也救救这刚过上安生日子的魔境……” 越临怒极:“你怎么又杀人呢?” 梁山越来越跋扈,已到了稍有人不合他的意,抽刀便砍的地步。 梁山跪倒在地,冷汗长流。 “我错了……我错了……可我杀人,也是为了你的名声啊……我不杀人,他们怎么敢服你呢……” 他声音很低,尾调又奇异地上扬着。 “救救我啊,救救我,阿越……” 越临狠狠地皱着眉头。 终于,他开口道:“那就说是我的授意。” 接着,到了遍布指责之声的宫殿中。 “刚言止兵,又动干戈!” “再死人都死不起了!到处杀人,君上行事未免太恣意妄为!先前杀先王旧部已死伤惨重,魔族人都要杀绝了!” “蛮王在边境屠杀,要杀到将梁山推出去交待为止,刚停下战事,又起了战火,魔族何时才能休生养息与正道对抗?” “君上此行,真是比先王更加暴虐无忌!” 成为众矢之的的越临站在大殿上,静默良久。 终于,他说话了。 “我越临杀人,从来冤有头债有主,只杀先王旧部,不杀无辜百姓。如今这么多人因我而死,那我去便去受罚,直到他们消除了怨恨为止。” 他自缚双手,向蛮王请罪,临走前,背过身不看这依依惜别的二人。 梁山目光闪烁,低下了头。 白孤面露担忧:“九哥,你保重。” 越临声音低,“等他们消了气,你就过来接我。” “好。” 答得斩钉截铁。 …… 转眼,已是漆黑的牢狱中。 他双手被镇魔锁铐着,两根铁钩穿过膝盖骨,勾出了白冷冷的骨头,迫使他跪地,头颅低垂,浑身散发出血液凝结的腥臭味。 听到声音,越临抬头勉强笑道:“来了?” 青衣纤尘不染,半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音色温柔:“九哥。” “我受罚完了么?带我出去吧……我腿断了……”越临说话断续,“肋骨也断了,脊椎被踩断……不过……我的手还好……” 他说完,手腕被白孤托着,一用力,响起骨骼被捏碎的声音。 咔嚓,咔嚓—— 越临声音停下,仰头,一双眼充满了红血丝。 “九哥伤得很重啊?这蛮王当年有本事在父君的剿灭下仍然保留一族,武力还真不可小看。” “不过啧啧啧,主要还是九哥心里有愧,没有抵抗。”白孤深深地望着他,“九哥,疼吗?” 越临浑身冰冷。 白孤握住他另一只手腕:“九哥现在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哪有半点先前回天荡逼三姐下跪,光武殿斩父君头颅,悲喜山折杀众魔时威风赫赫的样子呢?哎呀,人倒霉就倒霉在,他不应该相信任何一个人。” 咔咔—— 他捏碎了越临仅存的右腕。 “梁山是你过命的兄弟,你把杀人的权利给他。他这人最恶心,唯唯诺诺了十几年,现在仗着有你撑腰,何其膨胀,到处惹是生非……” “他很嫉妒你呢,恨不得把你名声搞烂。” “他杀了人,可其他人才不恨他呢,他们恨你,因为你最出风头,他杀的人最后都算到你头上。” “九哥,我也嫉妒你。” “明明出生同样的低贱,为什么唯独你灵根卓越,唯独你身体强健,唯独你洒脱无羁,唯独你张狂恣意……唯独你,不用忍气吞声当孙子,却不会被任何人伤害。” 白孤轻轻咳嗽了声,拿白绢拭唇:“为什么呢?” 越临唇中溢出鲜血:“为什么呢……” 白孤静静看他:“为什么呢九哥?我也想像你一样,天资绝顶,凌驾众人,一辈子无愧于心,不用昧着良心讨好任何人。” 越临低头,舌尖咬出了血:“你……也恨我?” 白孤眉眼蒙着阴影。 “对,我恨你。” “九哥。你的名声已经洗不清了,安息吧。” 白孤眸水温柔:“你死了以后,我会好好代管你的君位。” “至于你,就这样死去,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大家都很讨厌你这种横空出世的人呢。” …… 被利刃剔去骨骼时,疼痛感几乎让皮肉紧缩,一寸一寸,一根一根从身上剥离下来,在他等待血液流尽的时候,耳中全是指责之声。 “暴戾残忍,孽力回馈!”同样杀人无数的人说。 “当年跟着你,是我瞎了眼,从此以后你我阴阳两隔!”梁山急匆匆划清关系。 “九哥杀人无数,罪有应得,我虽同情,但不能替你说话。”白孤立场坚定。 “小王君做错了什么!你也要杀他,他刚新婚燕尔!” “……” 越临望着人群中一张张旧部的脸。 眼前逐渐黑暗。 黄土埋了半截,棺材钉死前,梁山双手覆盖在他冰冷苍白的眼皮,声音咬得细碎:“阿越……” “白孤都跟你说了吗?” “我杀小王君,是因为他又骂我是你的一条狗。他很欣赏你,却看不起我。” “阿越,我很佩服你,但我也恨你。” “明明和我一样一无所有,却拥有所有人艳羡至极的天资,我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你,只能远远追在你背后,像他们说的一样,当你背后一条狗。” “如果,你不在了就好了。” “你带着你的罪孽去死。” “然后,我来替你享福吧。” 他合拢越临的眼皮。 “谢谢你,但是再也不见。” 从此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那阵黑暗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一度,越临觉得,再也不要看到光明最好。 不过他这让人嫉恨的可笑天资又开始起作用,在梁山冲入他的丹炉房时,越临研制出了骨肉复生的咒术。 躺在棺材里的日日夜夜,越临能感受外界符咒的压制,每一道朱砂和印痕都诅咒他永世不得超生,生者镇魂,死者镇尸,不要醒来,不要醒来,不要醒来。 可他却正在醒来。 这种如蛆附骨的折磨中,碎裂的内丹随着骨肉经脉的重连,缓慢地凝聚和修复,但又被符咒和棺材镇压,速度变得缓慢至极。 一躺就躺了整整十几年。 这些年,回忆以往的种种,越临觉得虽死不悔。 从小被厌恶到大,结局也没有一个人跟他说,我愿意陪着你一起。 这个世界里,只有无尽的勾结,利用,贪婪,算计。 可现在,清风徐徐,山脚下日光温和。 楚寒今毫不犹豫地对他说。 “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69章 第 69 章 楚寒今牵着球球的手, 走了十几步,意识到越临没跟上来。 他回头:“怎么了?” 越临神色玩味地笑了一下, 摇头:“没事。” 他走上前,牵住了球球的另一只手。 一家三口在山野中行走。 满坡的绿草及腰深,挡住了小腿的部位,球球两只手被牵着,兴冲冲踩着绿茵茵的草地,风把他的衣衫吹起,时不时兴奋地蹦起来,在田野里乱踩。 “呼啦。” 一片小小的果壳被吹落了。 阳光照在他坦露出的半张小脸。 眼眶圆润, 眼瞳是琥珀色, 眉极黑, 像年画里的散财童子,圆头粉脸, 肤色白净娇嫩得可爱。 他像没料到脸会被风吹, 猛地抽出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楚寒今意识到动静,蹲下了身, 看到他蒙住的脸。 楚寒今忍不住道:“越临, 你看。” 越临也低头:“脸出来了?” “出来了, 长得很可爱。”楚寒今轻轻捏开球球挡着脸的手指。 小孩子眼眸湿润, 眨了眨眼,怯生生但又新奇地望着两位父君,手指轻抠身上所剩不多的果壳,指尖粉红。 楚寒今心中涌出一阵异样的涟漪。 这是他生的小孩儿。 他探出手指, 轻轻点了点球球的眼皮。球球似乎明白过来了, 目光放在他身上, 湿漉漉的,全神贯注地看他。 看了一会儿,便往他怀里扑。 他缠着楚寒今的衣袍,脸糊在他衣襟,刚被拎着手臂勒令好好站着,又往他身上扑,紧紧抱住楚寒今的手臂,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越临目光温和:“看来小孩子都认娘。” 更亲生下他们的那个。 楚寒今搂着他的腿,将球球抱到了怀里。 球球身上还剩一些碎壳尚未剥落,大部分已像个普通的孩子了,凑近用鼻尖蹭蹭楚寒今的脸,手指捏着他的头发。 楚寒今抚摸他的头顶:“乖。” 球球立刻变得很安静,温热的头贴着楚寒今的颈侧,扭头,这才十分新奇地打量越临。 看看这个爹长啥样。 “……” 这目光,让越临忍不住站直了些,和他对视。 球球看了他会儿,不太感兴趣地打了个呵欠,又埋到了楚寒今怀里。 “……”越临想了会儿,走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孩子也太聪明了。” 楚寒今思索片刻,将孩子递给了他:“你抱着,我去弄点东西。” 像照顾一个废物奶爸和孩子,楚寒今转头踏入了山林之中,取匕首从芭蕉树上取下一片叶子。 卷成漏斗状先去掬了一捧水,踩着草丛回到山坡,越临正在陪球球数石子儿。 楚寒今将芭蕉叶递给球球:“喝水吗?” 球球聚精会神地看芭蕉叶,点头,双手捧着,“巴滋巴滋”一口嚼上了绿叶子,牙口锋利,立刻把芭蕉叶撕得稀巴烂。 “……不是,”楚寒今制止他,“喝水,不是吃叶子。” 但等他取过芭蕉叶杯,水已经撒了一手,球球唇边露出半片叶脉,歪头,似乎很奇怪父君为什么不继续给自己吃。 楚寒今叹了声气,“我重新弄点。” 这次,他专心送到球球唇边。球球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观察楚寒今脸色传递的讯息,但下意识开始一口叼上了芭蕉叶。 “别咬。” “……”球球露出费力忍耐的模样。 “喝。” 球球用力一吸。 喝个水累的够呛。 但球球总算学会了,吧唧吧唧嘴。 越临接过了芭蕉叶。将折断的苎麻纤维拧碎,剥落外皮,茎叶搓成细绳。这是寻常人家用来制作衣裳的原料,本来需要在水中浸泡几夜去掉草汁,不过他们没这么讲究。用细绳将小芭蕉叶卷的筒裹了起来,拴在球球的腰侧。 他们一路走,遇到可以吃的野果便摘下几颗,放到球球的小兜里,让他边走边吃。 前方走过了一群搜寻的人马,一家三口隐蔽身形。楚寒今思索着,说:“现在还在荣枯道的地盘,十分危险。但也不方便径直回魔境,你的伤还没好。” 越临眼神沉静,目视他。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说:“先往魔族的边境走吧。” 不能去城镇,肯定贴满了告示;也不能走官道,会遇到兵马和人群。他们便一路往小路走,靠天色辨别方向和位置。 溪流边,球球突然停了下来,踢了踢自己的小脚丫。 越临抱起他:“走不动了吗?” 球球挣扎着,要下来。 越临放下他,他便自己跑到溪流旁的鹅卵石上,用脚踩水,时不时刨几颗石子玩儿,还去扑蝴蝶。 越临走到楚寒今身旁,和他对上目光。 球球是个小朋友。 想玩。 想闹。 不明白为什么要一刻不停地走啊走,遇到新奇漂亮的东西便会停下来,到处玩一玩。 楚寒今也停着,说:“等他先玩儿吧。” 路上没有那么危险了,只要不遇到很多人,楚寒今都可以轻松解决。越临应了声,便将裤脚撩起,走到溪水中给球球抓小鱼。 球球牵着他的手,快要被水冲走了,吓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抓紧越临的手指异常兴奋地抖动。 楚寒今在高处的石台坐下。 他得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来。 没多久,越临把球球的小裤头脱下,放水中洗了洗。 球球就光着屁股蹲他腿边,看他洗裤头。 越临语气懒洋洋的:“小男子汉,裤头以后得自己洗,别指望你父君,知道吗?” 球球点头。 “洗裤头很简单,用水泡,再搓一搓,有皂角时用上皂角,搓完用水把滑腻腻的东西都冲走,衣裳就算洗干净了。” 越临摸摸他的脑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球球又点点头。 洗干净的裤头用一根树杈子晾着,在蓝天下迎风飘荡,球球瘫在一块鹅卵石上,张开双腿遛鸟。 越临回到楚寒今身旁。 “他现在很开心。” 楚寒今看他一眼:“他开心就好。” “对啊,开心就好,总不能知道我们此刻在逃亡吧?” 球球聪明异常,也许很快就能察觉他们现在并不太招人喜欢。 这对小孩子来说真是一件残忍的事。 越临说:“我身体恢复了四五成,伤口只要愈合,断裂的灵脉就能恢复连接。”他尝试性地运起灵气,道,“我能感应到宋书现在的位置。” 楚寒今点了点头。 “找到他,恢复你的记忆,真相就能大白了。” 对于这楚寒今倒没有很强的信念感,如果对方心狠手辣杀了宋书,线索又会中断。 不过他很确信,自己和越临的方向并没有错。 说话间,山林尽头传来动静。 “爷爷,刚才的大老鼠真可怕,比牛还大……”是个婉转的女童音。 一位耄耋老者背着竹篓,走在山间的小路,竹篓里装着草药,单手牵着位幼齿女童,女童头上别了多山野百合,十分漂亮。 女童一蹦一蹦,跳着,看到了河岸上晒太阳的楚昭阳。 她吓得一僵,道:“爷爷,那里有个男的没穿衣服。” “……” 越临啧了声,快步回到河床,摘下裤头往楚昭阳的腿上套。 楚昭阳还有点懵,任由爹爹给自己穿上了裤子,隔溪流看河岸上的女童和老者。 老者呵呵笑道:“还是小孩子嘛。” “可他就是没穿裤子嘛。” 女童挺不好意思地躲到他背后。 老者走到河边,将竹篓里背的药材倒出来,进行简单的清洗。 他取出了一个烧饼,递给女童。又随意地打招呼:“你们从哪儿来啊?” 楚寒今:“风柳城来。” “吃过午饭了吗?我还有几个饼。”他翻着竹篓。 楚寒今推脱谢绝:“不用了,多谢长者,我们自己有吃的。您爬山这么高,带点吃的也不容易,自己留着吧。” 老者便不再说话,乐呵呵地坐着歇脚。 溪流旁,女童咬着烧饼,走到楚昭阳身旁。 楚昭阳抬眸看他。 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小女孩。 不像其他的人那么高大,声色俱厉,也不像爹爹和父君,身上有他熟悉的味道。眼前的小女孩比他高一些,陌生,但却感知不到危险的气息。 女童掰碎了饼,递给他一块:“你吃吗?” 楚昭阳愣了愣,接到手心。 女童吃剩下的饼。 楚昭阳看着他,有样学样也往嘴里送。好像觉得美味,一口就咽了下去。 “你吃这么快啊?” 女童好像很吃惊,掰一块再递给他。 楚昭阳又吞下去。 “……”女童皱了下眉,看看手里的饼,眉眼流露出犹豫,但想想又掰碎一块递过去。 楚昭阳都没用手接了,往前一步,用嘴叼住了她的手。 女童取出手指,讷讷说了声:“有口水。”便往溪流里冲了冲,又掰饼给他吃。 看他吃的高兴,她笑了下,眼里全是光彩。 楚昭阳眼珠转动,唇角慢慢扭曲,往上弯,学着她笑了一笑。 楚寒今意外地看着。 这是球球第一次学着像人那样笑。 笑完以后,他走到女童面前,伸手摸摸了她头发上别的那支野百合。 楚昭阳喜欢花。 可喜欢了。 也许身上有植物属性,他觉得花最好看,任何一朵花被折断他都会伤心的。 但他没有把花取下来,只是摸了摸,随后像牵爹爹父君一样,去牵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愣了一下,反手牵着他,俩小孩子一起蹲河边看小鱼。 楚寒今垂眸注视。 耳边,响起老者的声音。 “这位年轻人,受伤了吗?” 楚寒今回头,见老者拈须目视越临,神色十分友好。 越临点头:“确实有伤。” 老者善意道:“老夫正好行医,家就在山脚下,二位可以来老夫的家里,老夫为你治一治伤。” 这位医生,一看便是普通的医者,为普通人疗伤。越临的伤口,只有道医能治。 走了这么久,偶尔能感觉到人的善意,让人心里温暖,但楚寒今也不得不回绝他的美意:“我和他是修士,受的伤,恐怕不在先生的治疗范围。” 老者面露了然:“老夫确实爱莫能助了。” 俩小孩子玩闹追逐,天色逐渐变暗。 老者站起身,道:“芽芽,回家喽!” 女童正跟楚昭阳玩过家家,拿几片叶子当钱,泥土筑成府邸,扮演的是夫妻。 旁边还有个小石子,当他俩的“娃娃”。 听到要走,女童眉梢下坠,满脸不情愿:“啊?” 老者声音慈爱:“芽芽,以后再玩。” 女童恋恋不舍地站起身,目光从楚昭阳身上移开,她快步跑到楚寒今身旁:“你们住在哪里呀?” 楚寒今迟疑了一下。 “他不会说话,我只好来问你。你是他爹爹吗?你们住在什么地方,我下次来找他玩儿。”女童眸子明亮。 可楚寒今清楚,这一路,不过是萍水相逢,一转念就再也不会相遇。 只有小孩子才在意生命的每次相遇。 楚昭阳似乎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走近,歪着头看看父君,又看看芽芽,牵他的手示意再去玩过家家。 楚寒今只好说:“我们不住这儿,只是过路人。” “啊……” 小女孩露出满脸的失望。 老者牵上了她的小手:“天下之大,有缘还会再见的。芽芽,回家了,奶奶给你烙了葱油饼,回家吃饼饼喽。” 芽芽有些伤心,再望了望楚昭阳,一步一回头,让爷爷牵着离开了这里。 楚昭阳不明所以,跟着芽芽走了几步,意识到楚寒今没跟着走,停下。 他仰头看着楚寒今。 稚嫩的一张脸,似乎还不明白别离。 楚寒今蹲下摸摸了他的头,想说什么,见楚昭阳揉了揉眼睛。 接着,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 好像在哭。 第70章 第 70 章 楚寒今抱着楚昭阳, 下了山。 他们要赶的路还很长。 他们路过村庄,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点灯油,升灶火, 暮霭中缭绕着云烟, 极有田园之趣。 在此之前,从未多看一眼的楚昭阳此时目不转睛, 专注地打量着这一切。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出门,拎竹篮到水井旁洗菜。楚昭阳知道不是芽芽,但天然亲近,小步朝她的方向走了去。 不过小女孩看到他和背后的两个大人,却急匆匆跑回了家, 似乎极为害怕生人。 楚昭阳有些懊丧地垂头, 回到楚寒今的身旁。 他们继续向魔族的边境赶去。 连续的赶路让楚昭阳的脚起了层小茧子,楚寒今捏他的小脚,查看之后道:“应该买双鞋了。” 越临:“行。” “我身上有些碎银,”楚寒今说,“到了下一座城市进去看看, 再买点别的东西。” 一座城池入关时往往有守备, 他们路上会尽量避开修士的盘问, 但越靠近魔境城池, 却发现守备越来越敷衍,到了这一座城池, 竟然无人驻守。 楚寒今跟越临对视后, 走向城门。 有修士正在盘查:“此人让进吗?” “不知道。” “要不要请示——” “请示个屁!他妈的, 随便进吧!” “……” 旁边的百姓不解:“道长, 你们守城这么松懈啊?” “松懈怎么了?我们的头儿自己跑了, 就剩下我们这群大冤种, 还能不松懈?” “此话怎讲?” “你有所不知啊,先前我们遇水城来了个魔头,扬言来了镇守修士就杀,已杀了三个了。我们新头儿听说这事吓得抄起行李就走,不管我们的死活。既然他不管那我也不管,进这城的人爱盘查谁盘查。” 说完这修士将文牒一扔,当真扭头就走。 其他修士互相看了看,叫着“徐哥等等我”也跟他走了。 越临不觉道:“运气不错。” 楚寒今叹气:“也不能算运气不错吧,靠近边境的地方宗门鞭长莫及,还鱼龙混杂,一般很难治理。既然没人看管,那我们就进去。” 城内正是集市,三教九流的人混杂在一起,熙熙攘攘的街道显得热闹非凡。 楚寒今掏出兜里的银两盘算,来到卖衣服的绸缎庄,竹架上挂满各色的布料和缝制好的衣裳,看起来夺人眼球。 楚昭阳何曾见过这么多衣裳,张大了双眼看着,似乎尤为惊喜。 楚寒今道:“挑你喜欢的。” 楚昭阳眨眨眼,取下一件试了试,肩膀和袖子偏大,穿起来略显宽松。 一位老者接到手里:“老头子帮你改改。” 等待他改衣裳的间隙,楚寒今在大街看到一些穿着不端,堂而皇之将鬼头大刀等佩在腰侧昂首阔步的修士,忍不住问:“这里有魔道的修士?” 老者点头:“那些道长,老朽哪里省得是谁?只知道惹不起。” “可这还是荣枯道的城镇,怎么魔道的人遍地走?” 老者说:“没有人管啊!仙长将道衙一闭,不管我们的死活,据说好多叛逃的修士来这里修生养息,他们也不管。遇水城,便是无纪律的混战区,可他们并不会随便伤人,遇水城没有正道的规矩,但也有遇水城的规矩。” 楚寒今垂头,一时不语。 楚昭阳的衣裳改好,楚寒今接过留下了银两。 准备走前,楚寒今驻足问:“有什么地方可以住一段时间?” 老者说:“东城有东家租院子,几位要是打算长住,可以去问问。” “多谢。”说完楚寒今踏出了店门。 街市与寻常的街市无异,唯独沿溪的河岸多有许多公然置换宝物的摊贩,按照规定,灵石灵宝要在专门的地方互市,这儿倒是不拘泥,满街随便扯一块布就能卖东西。有修士,也有普通老百姓,相处其乐融融。 楚寒今白衣翩跹,皎洁若月,步履行走在布满泥垢的街道。这群人最多只看了一眼,并没有任何少见多怪的表情,低头仍然捣鼓自己的生意。 “能看出叛逃到这地方的正道修士不少,见怪不怪了。”越临道。 楚寒今说:“那还好,混在人群里比较安全。” “或许没这么安全。” 经由越临提醒,楚寒今注意到街市的角落一般有人站着,玄衣玄甲,状似聊天,但目光警惕地四处张望,兴许是这座城池背后的组织。超脱六宗之外,一直有不断崛起的势力,遇水城显然也有一支。 “各地有各地的规矩,我们还是守他们的规矩吧。”越临一手将楚寒今轻轻揽在身后。 距离东城不远是一座砌了围墙被杏树包围的院落。盛夏的燥热天气里,树叶探出叶片茂盛的枝桠,挡住了大部分刺眼的白光,院落中极为清凉,还有株枣树生在古井水旁。 楚昭阳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看到井旁一只盛着半水的木桶,撩起水往身上撒。 阳光落在他肩头,小小的一只,显得手脚粉嫩白皙,说不出的可爱。 楚寒今在院子里走了走,回头注目越临。 越临看了看他,点头。 “就这儿吧。”楚寒今给中间的牵头付了钱。 对方似乎很高兴,还给送来了一个西瓜。 楚寒今默默数钱袋里仅剩的几个子儿时,越临便单手搂着楚昭阳,从井里重新汲了半桶水上来,确定西瓜泡得冰凉冰凉之后,切开露出鲜红的瓤和果汁,先给了楚昭阳一块,随后拿着一块来找楚寒今。 楚寒今收起钱袋,西瓜递到了手心。 越临在他身旁坐下:“挺甜的。” 楚寒今点头,他眉眼斯文,手指细长,一块西瓜托在食指和中指间,吃相十分儒雅秀美。 越临看着他,唇角噙出淡淡的笑意:“还有多少钱?” “不多了。”楚寒今道,“出门带的少,短租这院子也贵,估计还能吃两天。” “不着急,”越临掌心转着一张帕子,似乎想为他擦拭西瓜的残汁,但楚寒今吃相十分端庄优雅,一时不能得逞,又将帕子收回了掌心。“来的时候,我看见许多人在河边交易神器,到时候我也去卖点东西换钱。” “可行吗?” “他们卖的那些灵纸灵符灵器,成本其实并不高,用极普通的载品写上符咒,轻轻松松就能赚几倍的钱。对我来说很轻松,一会儿我就试试。” 楚寒今再捏了捏空空如也的钱袋,点头:“好。” “呜哇呜哇呜哇……”身旁,楚昭阳还盯着这块西瓜,发出奇怪的声音。 说不上来是恐惧,还是害怕,或是震惊,从越临三下五除二把西瓜球切开他便瞪大双眼,如今更是错愕,看着西瓜溢出来的红色汁液。 “坏了。”越临想起来,“球球也是球变的,切西瓜吃西瓜估计吓坏他了。” 楚寒今也回头。 楚昭阳盯着果球,但明显也意识到自己与这颗球其实并不一样,抿着粉嫩的唇,经历了慎重的思考后,将西瓜放到唇边轻轻咬了口。 他垂着头,嫩黄的头发盘在脑门,半晌似乎觉得挺甜,又咬了一口。 随即,他抬头露出细细的白牙,好像是个“球球相残”的大坏蛋。 “……” 越临没忍住,嗤一声笑了。 楚寒今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完,侧头,越临深金的眸子正垂视他,含着光影:“他长得像你。” 清风吹起了湖面的涟漪,越临声音低下去。 “很可爱。” 楚寒今心口像是软了,默默无言,低头再咬一口西瓜,手就被轻轻地牵住,慢慢没入十指。 他手很烫,指腹粗粝,握住楚寒今的手像铁石锁住了金玉。 莫名其妙的悸动产生在其中,楚寒今没松开手,倒是越临道:“进屋子看看大厅和厢房怎么样,行吗?” 球球坐小板凳上啃西瓜,吃一口就意识到了他们小水果是多么美味,狂性大发,正在疯狂旋西瓜,“咔嚓咔嚓”往嘴里塞。 放下心来,楚寒今跟越临走到屋内,四下一打量:“还不错,家具有些老旧,但都干净厚重,没什么味道。房间的朝向也不错……” 他走到了屏风之后,手腕忽然被带住。 回头,对上越临深色的眼眸,像点了火似的。 楚寒今刚想后退,就觉得手腕被紧握,接着,越临偏头吻了上来。 第一反应是烫。 越临体温比较高。 楚寒今脊背僵硬发凉,唇上却非常热,他手指仓促地摸索之后,轻轻牵住了越临的袖口。没有推开他,是一个极好的讯息。 明白楚寒今的心意,越临动作更加狂躁,捏他的手指几乎要扼碎,从封住他的唇变成了轻轻撕咬和吮吸。 ……变得微麻。 楚寒今微微闭眼,眼尾一抹红意,牙口紧张地闭拢,呼吸变得有些紊乱。 越临的手从他的臂膀摩挲到耳颈,随即,似乎往内更深入了一些。 “嗯……”楚寒今轻声送出了疑问。 他适应越临的温度和力道,可这温度,却在向他的唇间送入。 越临低音沙哑:“张开牙关。” 楚寒今双颊更红了,手指泛着涟漪般的颤抖,抬起眼皮,如水的眸子凝视越临。 好像春风吹开了波纹,羞耻中带着一点儿怯,仙人动情,还是对越临张开了门扉。 简单的吻,变成了一种撩人的挑逗。 “哐当——”越临调换了位置,将门半合拢,紧搂着楚寒今。 他的手从来没这么用力过,手指掐紧他的腰身,楚寒今的心高高地悬起,升起一种半吊在空中的感觉,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可越临的手指却极尽温柔。 他轻声道:“别害怕。” 唇齿间发出了黏腻的声音,像是热烈地吮吸什么。 楚寒今脸红的要命,抓住他的衣领往外推,但后脑被紧紧扣住,只能被迫地接受。 攫取。 侵占。 亵.渎。 他有点儿头晕目眩,仿佛被蚂蚁啃噬的酥痒感升起,从被他舔过的每一处,爬到本就僵硬不堪的脊椎尾端…… 这个吻结束时,楚寒今像做了一场梦,大汗淋漓,头微微昏沉,唇瓣又红又酥麻。 他白净的衣衫被解开了,不知道越临情急不堪时都抚过什么地方,衣衫揉得乱七八糟,锁骨坦露出一片,白净的肌肤染着晚霞般的薄红。 越临眼中蒙着薄雾,探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他的唇。 声音很低:“讨厌吗?” 楚寒今摇头。 越临有些急迫:“喜欢?” 这下,楚寒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转身准备走。 但他手腕被牵得很紧,汗津津的,湿漉漉的,越临的声音也湿的不堪:“告诉我,这很重要。” 楚寒今闭着纤薄的眼皮。 像神明被信徒乞求。 许久。 终于,他点了点头:“喜欢。” 但声音如蚊虫般低不可闻。 说完楚寒今便拂袖离开了房门。他走到后堂将整座院子打量一番,确定脸上异样消去才重新回到院子里。 角落堆着一摞木头,越临拿把锉刀正在削玩具。楚昭阳乖巧地坐在他身旁,一副崇拜的模样,瞧着自己的父君。 越临见他,道:“过来坐。” “……”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吻太激烈,楚寒今先考虑了片刻,才拉开凳子坐到他身旁。 似乎聊天也有些别扭,等了好久,楚寒今轻轻咳嗽:“是不是该用晚膳了。” 越临停下锉刀,抬头望着他。 日影落到他眼底,撒上了迷离的光辉,波谲云诡。楚寒今心脏又莫名重重跳了一拍。 越临站起身:“好,我去街上逛逛,看着买点肉和菜回来。” 楚寒今给他数了一串铜板,还是没对上越临的目光:“去吧。” 越临似是低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拿着楚寒今给的铜板推开院门出去了。 没多久他回来,手里不仅拎着菜和肉,还有些纸张和朱砂,最简单的结咒物品。他将纸张和朱砂放到桌面后,去了厨房里做饭。 楚寒今坐在树底下,正值傍晚,清风徐徐,将他头发吹得散开了几缕,楚昭阳便坐在他的膝头玩木偶。 等了不久,越临端着菜出来了,楚寒今便站起身进了厨房,准备帮忙拿一下碗碟。 没成想刚进去,被越临拉着手腕,凑近亲了亲唇。 “……” 他现在的动作显得更娴熟,也更得心应手。 饭菜的香气传到鼻尖,越临垂头看他:“下午怎么了?” “……” 楚寒今有点说不上来。 他现在看着越临,不像从前看越临。 怎么说呢…… 像新婚之后。 越临还想亲亲他,但与此同时听到了吧嗒吧嗒的脚步,是楚昭阳溜达溜达小步跑过来了。 “别……” 说完后楚寒今推开了他。 越临倒是没言语,偏头看了看门口冒出的小脑袋,唇轻轻抿着,似乎明显感觉到了被打扰,但对这小孩儿没话说。 楚昭阳探手抓盘子里的菜。 被楚寒今抓住手,放下去:“不能这样,没有礼仪。” 楚昭阳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跟着楚寒今洗手去了。 他算第一次吃锅里炒出来的菜,闻到气味就贼亢奋,等楚寒今点头之后,又要用手去抓。 楚寒今递过勺子:“用这个吃饭。” 他反握在掌心,却似乎怎么都学不会。 楚寒今看得好笑,拿出了耐心,将勺子捏到自己手里:“用虎口抵住勺柄,拇指和食指按在柄端,如此,将勺子挖到的东西慢慢抬起来,明白了吗?” 他让楚昭阳再做一次。 这次,楚昭阳颤颤巍巍,大部分菜都跌到了碗里,但好歹保住了一颗小白菜。 他将菜送到嘴里,咀嚼前观摩了“蔬菜”的尸体,露出凝重的神色后啊呜一口塞进嘴里,然后开心地望着楚寒今,又望望越临。 “好吃吗?” 楚昭阳拼命点头。 楚寒今笑了笑,侧头,才发现越临一直看着自己。 他似笑非笑,往楚寒今碗里夹了一块回锅肉,道:“你吃。” 蘸着酱汁的深色,泛着油光,香气扑鼻,十分诱人。楚寒今送到嘴里,味道也很软糯,炖得极烂,入口即化。 楚寒今点了点头,刚准备夹一筷菜,碗里又多了一筷素菜。 越临道:“吃吧。” 楚寒今看他一眼后不置可否,缓慢地吃菜,不过碗里夹的东西逐渐多了起来,堆到后面都快凉了,楚寒今正打算一口气吃掉,越临的筷子却伸过来,将楚寒今吃到一半的冷菜夹了回去。 他似乎完全不介意楚寒今吃过,送到了嘴里。 “……” 楚寒今垂头,将碗中的米饭吃的干净。 赶路以来,难得过上正常的生活,吃一顿正常的饭。球球似乎也累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用晚上躺在父君的怀里睡觉,而是躺在树下的石板看星星。 楚寒今走近,给他抱到藤椅中。 球球便打着呼,慢慢睡着了。 手指被他轻轻牵住,楚寒今打算陪着球球坐一会儿,背后落下一道阴影。 越临低声问:“他睡了吗?” 楚寒今刚点头,越临的手便抚摸上来,轻轻解开楚昭阳牵着父君的小手指。 “……”楚寒今意识到了什么。 越临的呼吸微烫,带着一点焦渴感,解开以后牵着他的手,轻轻亲了亲楚寒今的脸。 接着,便又贴上了他的唇。 夜色如水,谁家是在院子里干这种事?楚寒今垂下眼睫,思索再三后推开了他。 越临眸底阴暗,似是不解,闪过一抹不甘的情绪:“阿楚……” 楚寒今回头拍了拍球球的背,半晌,才低声说:“……等夜半。” 他声音很低,像水珠滚过竹叶。 越临静静点了点头,没再做出不合时宜的举止,陪着在旁边坐下看楚昭阳睡觉。 小孩子觉多,经常睡一阵醒一阵,之前赶路时倘若清晨起得早,球球便时常半眯着眼半困恹恹跟在父君背后,经常撞到父君的背,直到被抱怀里,搂着肩膀也能呼呼大睡。但有时候午夜又会醒来好奇地爬来爬去,弄得他俩睡觉都不安生。 此时球球也一样,明明在睡,但时不时得睁开眼睛看看父君在不在身旁,确认后才会放心地拍拍,甜甜入梦。 “夜里寒,带他进去了吧?”越临说。 楚寒今应声:“好。” 越临便抱起孩子,进了内室。 他们短租了一座三房的小院子,除了堂屋,还有两间厢房并排,不过墙壁打通只垂下了一串珠帘,随时能进出。 另一间已被辟做了书房,只有一床竹榻,另一间房放了大床,旁边一张较小的陪床。 放下楚昭阳后,越临道:“我去画今天刚买的符纸,明天去河边摆摊卖,补贴家用。”他语气平稳,“你哄球球睡觉,没有你他睡不着。” 顿了顿,又说,“哄完,来帮我的忙?” 不知怎么,平淡普通的一句话似乎有莫名的暗示,楚寒今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他垂头没看他:“嗯,那你去。” 越临似乎还想说什么,抿了下唇,掀开珠帘去了隔壁。 球球喜欢听故事,他可能听得不太懂,但喜欢听楚寒今对他说话。楚寒今并不是话多的人,此时便回想以前娘亲给他讲的故事,梳理之后,缓慢地讲给球球听。 “后来,姐姐和弟弟便把熊骗到柜子里,烧了一壶开水,从角落的小孔倾注而下,将假扮成姥姥的熊烫死了……” “……” 楚寒今抿了一下唇,觉得有点儿血腥,但娘亲以前实在过于喜欢这样的恶趣味故事,一定要吓得他小脸发白,牵着她可怜巴巴叫娘亲保护我不可。 说完,楚寒今垂头,见球球四仰八叉,已经睡得很熟了。 他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短暂的犹豫后,楚寒今站起了身,掀起了槅门的珠帘。 桌上摆着许多画好的符咒,笔蘸饱了朱砂,红得像血,但越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停了笔,似乎从听到楚寒今的动静起便没再继续,而是等着他。 楚寒今尽量若无其事地问;“画完了吗?” 越临道:“差不多好了。” 他气息有些不稳,显然心猿意马。 寂静的房间内,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气氛尴尬。 楚寒今想想调头:“我再去看看……” 但他准备走时,就被搂进了温热宽阔的怀里,耳后漫过一道滚烫的呼吸。 “夜已经深了,阿楚。” 楚寒今心慌意乱,知道他想干什么,点头:“好。” 不就是下午那种吻吗? 他可以接受。 没想到,越临的手心却紧紧抵住了他的腰,声音热到发颤:“……可以吗?” 言语的迫切,显然是另一层含意。 第71章 第 71 章 房间里极其安静。 昏昏沉沉之中, 楚寒今肩头被重新扣进他怀里,湿热布帛沿周身擦拭,重新拧了一帕, 贴在他手腕。 楚寒今睁开眼, 对上越临的侧脸。线条分明利落,淌过了汗珠, 撩人中透着三分野。 似乎察觉到目光,越临回眸和他对视。 “……” 楚寒今匆匆转开了脸。 但就是转的这一瞬, 下颌被手指捏着,转向,落下轻轻的一个吻。越临指腹审视性地抚摸他下颌, 片刻,滑到微肿的唇, 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冷吗?”越临瞧着他白净的背。 楚寒今眼皮泛起些红意, 垂眼嗯了声:“冷。” 越临取过外裳搭他肩头, 抱坐怀里, 下颌轻轻抵着他肩:“今晚真好。我想这天想了好久,很多次以为不会再有, 没想到能如愿以偿。” 他没穿衣服,肩背大片地裸露, 绷紧的肌肉让楚寒今回想起方才剧烈的动作, 腰莫名又软了些。 楚寒今别开了头, 侧脸白皙如玉,惹得越临眼中微微发暗:“阿楚……” 说完,又要疯了, 凑上来湿湿地舔。 耳珠被他含住, 濡湿了, 瘙痒无比。一靠近楚寒今便闻到了他身上的热味儿,还有那股忘乎所以,止不住发情的躁动。 楚寒今猛地站起身:“……够了。” 没成想越临还牵着他,掌心将他手腕磨得微红,双眼仰视,语气也烫:“再坐会儿。” 经过了方才楚寒今怎么不知道他俩是干柴烈火,再坐会儿又要烧起来。楚寒今理智道,“不坐了,睡觉。” 越临眼神阴暗,不太愉快。 街道传来打更的声音。楚寒今压抑住嗓子里的羞耻,正色说:“再坐天都要亮了,明天不还有事要干吗?” 越临垂眼,依然不悦。 楚寒今管不了这么多,整理衣衫后掀开帘子:“我睡觉了。” 说完也不再管越临的死活。 床上楚昭阳睡得四仰八叉,露出了白嫩的小肚皮。替他盖好被子,楚寒今便轻手轻脚上床,搂着他睡觉。 暗中,床头走出另一道身影。 越临英挺的眉看着床榻上的父子,轻轻叹了声气,似乎无可奈何,也掀开被子上了床。 楚寒今想回头腰便被轻轻地搂住了,后背紧贴上一堵健硕温热的肩膀,脊梁猛地绷紧,但却被安抚地亲了亲耳背。 “睡觉,我什么也不干。” ……不干? 这个后背的姿势,实在让楚寒今很难放松警惕。 “真不干,我要是动手你就踹我下去,怎么样?”越临言辞诚恳。 “……” 楚寒今说不出话了,再侧目看他一眼,回头抱住了楚昭阳。 或许因为方才他本来就困乏,倒是很快就睡着了,后续是被一种膈应感弄醒的,衣料外似乎抵住了一种硬物—— 楚寒今睁眼,天色大亮,白光照进了院子。 后背被紧紧抱着,意识到那个东西是什么之后,楚寒今羞愤不堪,拎着越临的衣衫猛地往外推了一把。 越临醒了,抬了下眉,意外地看他。 随即,他明白楚寒今为什么生气了。 可…… 越临张嘴;“我不是故意的。” 楚昭阳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堪称茫然地看着两位父君。越临见他醒了,半转过身遮掩,楚寒今也整理神色摸摸他小脑袋:“起床了。” “嗯嗯。”楚昭阳用力点点头,爬起身,想让越临抱他,谁知道越临倒是快步走开了。 “咦?”球球意外地看楚寒今。 “……”楚寒今没什么好说的,给他穿上衣服,道,“去院子里玩儿,准备吃早饭。” 哦。 球球似乎答应了。 院子里越临裸着上半身正在冲凉水,井水冰凉,沿饱满的肌肉流泻下来,胸口的伤已经不用包扎了,留下一块颜色偏深的伤痕。 楚寒今走到院子里,和他对视一眼后,面无表情转移了视线。 越临轻轻啮着唇,没说话,将木桶里的水一倒二尽。 有挑夫担着豆花沿街叫卖,走到他们的院子门口,越临拿了碗,让他打了三碗豆花做早餐。 吃完楚昭阳爬到树上玩去了,似乎当自己还是颗果实,喜欢站在枝头,被清风吹得摇摇晃晃。 楚寒今将碗收了,刚准备走出灶房,便撞着高大的身影。 越临闲得很,探出长腿挡住他去路,跟调戏良家妇女的无赖似的,张开双臂抱住他。 楚寒今:“……” 越临凑在他耳颈嗅闻,声音带笑:“阿楚好香。” “……” 楚寒今推他一把:“越临。” “嗯?怎么了?”越临低声应着,不老实地吻他白净的颈侧,手也隔着衣衫摩挲,从他后背滑到腰际。 楚寒今怒了:“越临!” 这次,越临停了手,双眼目不转睛看他,似乎不懂楚寒今为什么生气。 楚寒今:“你这不是白日宣淫吗!” “……” 一得意忘形又忘了,楚寒今心中的礼法规矩十分重。 越临:“我以为……” “你以为,”楚寒今脸都气红了,“我答应了你,可我没说什么时候都可以,请自重!” “……” 越临站在原地,楚寒今白衣拂动,早已推开他去到了院子里。 ……嗯。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楚寒今内心十分传统,觉得这种事要天黑了关上灯来做,白天则必须封心锁爱干正事……还挺可爱。 越临取出昨晚画好的符纸,走到院子里:“太阳出来了,集市也开了吧,我出去卖符看能不能挣几个钱,要不要跟我一起?” 果然,说起正事,楚寒今脸上虽残留着几分恼怒,但也没多说什么,唤着楚昭阳:“球球去吗?” 楚昭阳爬下树,牵着他的手,指定楚寒今去哪儿他去哪儿。 “既然如此,”越临道,“走吧。” 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们挑在近水的桥头用纸铺开垫底,随即摆上了符纸,向旁边的茶水铺接了张凳子坐着。 越临刚坐下又站起身去了路旁,一会儿递给楚寒今一只竹编的斗笠,垂下白纱能挡住脸:“你戴着吧,不然被认出月照君摆摊卖符,说不去不好听。” ……还考虑名声了? 楚寒今看他一眼后,接过斗笠。 周围不少人驻足。 “你卖的什么符?” 越临:“一些基础的升火符,引水符,避雨符。” “能演示一下吗?” 越临便取出一张,念了口诀,符纸立刻喷出一汪清水,连绵不绝地浇落在地,惹得楚昭阳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越临是自己爹爹,表情十分崇拜! 越临好笑:“小意思,小意思。” 看戏的路人也好笑:“这低阶的符纸也就只能糊弄糊弄没结丹的普通人,正经修士谁买这玩意儿啊?那不是有手就行。” 越临也很淡定:“对,你觉得不需要那不买就是了,我这摊子也不是摆给你一个人的,我就想写点基础符纸赚点小钱,总有人会买。” 那人偏不走,围着摊子打转,问:“你会不会高级咒术?” 越临:“会啊,但我画出来,就怕你带不动。” “这话说得,你画一个?” 四面围了不少人,兴致勃勃地看着:“道长,你写个厉害点儿的,我就买你这些符纸。” “对对对,写一个,写一个!” 越临看了看楚寒今的脸色,拎着裤腿站起身,打量他们一圈:“说真的?买完?” “买完买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行。”越临拿起朱笔,裁下一张黄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写完先给楚寒今看了一眼。 “……” 一张乱画的图案,没有任何机关窍门。 越临故作高深地摊开铺在摊位:“谁能召唤出这张符里的咒术?” “我来看看?” 大家揎拳舞袖,对着这张符看来看去,道:“从来没见过这种咒术呢。” “对啊,这个图案,看起来十分复杂……” 楚寒今面无表情,甚至准备抱着楚昭阳走,免得越临坑蒙拐骗连累妻儿子女。 “谁能召唤?都不行?说了你们还不信。”越临挥手轰开他们,道,“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就在此时,人群被推开,走出一位穿黑衣身缚劲甲的男子,神色凝重,接过越临手中的符纸看了看。 随后,他显然看出这是假货,嗤声将符纸撕得稀碎:“骗子。” 周围的人瞪大双眼,似乎很意外,随即显出几分愤怒:“你骗人啊?” 越临指尖轻轻一掸:“不算骗人,跟你们开个玩笑。” “开玩笑?你你你,你就是骗人,看来本事不怎么样嘛。弄些这种东西糊弄人!” “你这符纸,狗都不买!” 越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倒不是对这群看热闹的,而是对这个出来坏事的。 闹到现在这种地步,不真画一张证明自己恐怕符纸无法脱手,越临拿起墨笔敷衍道:“嗯嗯嗯,给你们重新画一张。” 他笔走龙蛇,飞快画出一张新符。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这什么啊?还是从来没见过的图案,你不会又骗人吧?” 有人尝试着运灵驱动,“有点像升火符,但怎么动不了?” 越临站着好笑,那黑衣人低头将符纸查看,神色流露出几分思索,指尖擦起火花,符纸立刻变成一团火吞噬了他的指尖。 他面露得色,以为自己了解这符咒,刚想熄灭,却发现火燃在掌面,几乎将皮肤烧灼,却怎么都熄灭不了。 他额头慢慢滑出冷汗,看着越临。 这是不会熄灭的火。 很小一团,却能吸收空气中微弱的灵气,持续燃烧。 对方尝试片刻,颇感恼怒,只得冲越临发火:“弄熄它!” 越临打了个响指,火焰骤然熄灭,他看也不看他,懒洋洋向周围兜售符纸:“刚才谁说买光?” 楚昭阳学着他的模样,叉腰,扫视四周。 好像也在说:谁说买光? 就叉腰,可威风了。 越临笑着摸摸他脑袋:“乖啊乖啊。” 楚寒今看着这一幕,轻轻弯了弯唇,笑完心里倒是隐约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旁边有人说:“完了,你们一来就得罪巡爷啊?!” “什么巡爷?” “我们遇水城表面是荣枯道的地盘,但内地里都归这群叛逃正道的修士组织管呢!所以正道派遣的镇守修士根本不敢过来,一来就得被他们杀,就算不被杀,也得遵守他们订的规矩。” “修士组织?” “对,不是每一个逃离正道的人都会投奔魔境,有些人会在边境偏僻的地方住下来,但身上又背负着正道的追杀令,只好抱团,加入一个秘密组织,互相保护。” 这么一说,楚寒今自然醒悟了。 “遇水城里就有这样一个组织。他们不伤害我们老百姓,但无故闯入的人会被仔细监视,判断有危险就会杀掉。你们这么高调,说不定会惹上麻烦呢。” 楚寒今住在江南富庶之地,曾有耳闻,没想到就在此处。 他和越临对视一眼。 越临:“我们就卖卖符,惹什么事儿了?” “没惹事,没惹事。” 对方嘿嘿笑了两声,看完热闹,抄着手就走了。 果然,不远处多了几个黑衣人,站在街道的拐角,不能算光明正大,但挺明显地在盯着他俩。 越临:“这算考察我们吗?” 楚寒今思索道:“那我们尽量客气一点儿,不惹是生非,他们应该也不会为难我们。” 越临点了点头,数今天卖符的钱。一张符纸就卖四五个铜板,攒了一圈后用草绳拴着,递给楚寒今:“饭钱。” “……” 像个在外面做事养老婆孩子的汉子。 楚寒今咳嗽了声,接过不动声色地称赞:“还行。” 越临笑笑,抱着楚昭阳举过头顶:“走了,回家了!” 楚昭阳开心地挥舞双手,被阳光照的微微眯起双眼,嘴里支支吾吾发出相似的音节:“呜呜,呜呜呜!” 还不太会说话,但念出的音节勉强像人了。 楚寒今唇边带笑,施施然站起身。 他们经过了菜市口旁的卤味店,楚昭阳停下来深深地嗅了嗅,似乎十分渴望,楚寒今便掏出铜板,让老板切了一块卤肉,由荷叶包着拿在手里。 走过河岸便是院子,道路却被栅栏拦住。两位穿着制服的修士挡在路中,正在与一位布衣修士争执。 “在遇水城的集市上交易,买的东西要上缴税钱,你刚才卖了那么多钱,不课税怎么行?” 布衣修士梗着脖子:“我自制的灵器自己卖钱,为什么要向你课税?” “可是你占用的地盘、和你交易的人,都隶属于遇水城。凡互市交易都要课税,不然我们道衙怎么维持用度?我们的粮饷从哪儿发?我们怎么修缮道衙庇佑百姓?你不要为难我们这些按规矩办事的。” 楚寒今驻足,目光落下。 原来是修士在催缴税赋。 按理说修士镇守庇护一座城池、以免魔道骚扰,城中百姓和修士听从管教,课税是应当的。 布衣修士皱了下眉,却道:“你们庇护百姓?你们?谁不知道这遇水城根本没有你们的份儿?全是地下的修士维持秩序。你们既没尽到职责,还打不过那群人,怎么好意思问我们课税?” “滚吧你!” 说完,他一掌掀开这位修士,拎着钱袋扬长而去。 留下这两位修士,一个气得满脸通红,狠狠地一甩袖子:“这群刁民!” 另一位安抚他:“算了算了。” “你们自愿投靠叛徒就投靠吧!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呢!”他眼中放出凶狠的光,“呸!刁民!” 旁边一位担着白菜的挑夫走过,看了他一眼,立刻被怒骂:“看什么看!滚!” “……” 卖白菜的绕了个圈,避祸似的走开。 这修士还捡起一块石头,往他背后砸,砸完怒吼:“都杀了吧,都杀了吧!这群人活着干什么!” 另一位修士连忙低声劝慰:“别说了,别说了。” 这一切被尽收眼底。 “脾气这么烂,难怪遇水城的百姓不服本土修士,反而寻求叛逃修士的庇护。”越临说,“我们也绕条路走算了。” 堤坝上杨柳依依,暖风徐徐。 楚寒今牵着小孩儿的手缓缓步行,沉默半晌才道:“六宗到底有多千疮百孔?” “怎么?”越临深色的眸转向他。 楚寒今想起了好几天前负阴君没头没脑说的那句话。 不问世事,纤尘不染。 这可不是夸他的。 身为远山道的魁首,他平日专心修道,极少过问政事,可这半年,他从荣枯道所遇推及远山道的治理,恐怕同样混乱得离谱。可他以前竟然漠不关心,置若罔闻。 宗门倾轧,内部也在倾轧。 按理说,六宗应为正道之表率,可他一路看到的人,实在很少能称之为表率,全都是尔虞我诈,争名夺利,暴躁狂妄。 让他心像压了块石头,颇为沉重。 越临轻轻笑了一声:“我一直有种感觉,无论魔境还是正道,都该换一批新鲜的血了。” 楚寒今:“怎么说。” “你没有一种感觉吗,”越临迎着河岸的风,发缕被吹得微微后飘,眉眼平静明亮,“那个和白孤联手的正道修士,他们正在干的,便是这么一件事。” 楚寒今似乎明白了,牵着楚昭阳的手微微收紧。 “白孤和他不满六宗的秩序,也不满魔境的秩序,于是,”他转过头,笑着说,“他们联手资源互换,互相帮助,使对方变得更强,直到可以重新规划这个让人不满的世界。” 楚寒今后背微微发凉,想了想,说:“天葬坑的阴魂,是那人与白孤进行的资源置换。” “雾岭盐湖的童男女,也是与白孤进行的资源置换。” “至于傀儡咒印,将我铸造为剑灵,则是白孤送给他的资源。” “对,公平交易。” 越临应声,“如果没有利益作为支撑,任何同盟都是表面坚固,实则宛如一盘散沙。比如阴阳道为什么与你远山道交好,不就是为了拧成一股绳子,与一家坐大的荣枯道角力吗?” 楚寒今驻足远望湖泊。 他面貌俊美秀净,鼻梁白皙高挺,远观时眉眼凝重。 他点头:“你说得对。”又继续问:“所以对魔境不满的人是白孤,那对六宗不满的人会是谁?” 越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分析分析。” “如今六宗跟你看到的一样,荣枯道一家独大,恨碧之战后其他五宗死伤惨重,掌权者全是后辈青年,十几年了依然未能恢复生息……难道是行江信妄图吞并其他五宗,建立修真界一统,和魔族暗通曲款?” 越临:“有这个可能。” 楚寒今眼底涌动着涟漪,却暗暗摇了摇头:“但是……” “你说。” “如果把人往坏处想,那所有人、所有行迹,无一不坏。”他平静道,“荣枯道有嫌疑,远山道又何尝没有嫌疑?恨碧之战前远山道冠绝六宗荣极一时,可随着战后我爹娘去世,远山道便开始走下坡路。如果要算,那远山道也有不满的原因,那就是需要重回顶峰。” 越临与他目光相对,安静地看着他。 楚寒今抿了下唇,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这也是我这些年来一心修道,很少过问世事的原因。” “你想接过父母的衣钵?” “当然。” 越临在柳堤坐下了,笑道:“那分析这么久,分析个寂寞。谁都可能是坏人,谁也都可能是好人。” 楚寒今莫名也笑了。 他俩相视而笑,笑着笑着,唇角弧度缓缓收敛。 越临语气感慨,摸摸楚昭阳的小脑袋:“你的父君被人设计陷害,欲炼成剑中的一个魂魄。你的爹爹就更惨了,两辈子被人当枪使。” 无言的沉寂蔓延其中。 楚寒今缄默,清澈的眼眸望着他。 越临情绪并无低沉之气,眉梢一挑,意气不驯:“可这又怎么样?谁不是先为当局者,然后为破局者?” 楚寒今牵唇笑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也摸摸楚昭阳的小脸。 球球茫然,不知道两个爹爹在议论什么,便很乖地坐在旁边,专心致志捧着荷叶包好的肉肉。 越临看楚寒今的眼睛:“此局一定能解。” 楚寒今拖长尾调嗯了一声。 嗯完,静默了片刻。 他启唇,回看他的双眸,语气郑重地道:“我觉得,有你在我身边,我很幸运。” .... 第72章 第 72 章 他们回到院子里, 准备中午的饭菜。 球球蹲凳子上眼巴巴望小火炉,饿得狠了,抱着碗不肯走开, 等锅中熬的粥汩汩地泛着米泡,揭锅盛到碗里,他捧着碗吸呼吸呼喝了小半碗。 他用的一只小玉碗, 跟大人的不同,小巧精致, 由他的小手指拢着, 十分可爱。 一整个下午他们在院中下棋, 球球缠着越临给他做玩具,于是越临削了木鸟再点化灵气,让它们叽叽喳喳在枝头唱歌,傍晚了再到书房写明日去集市贩卖的符纸。 深更半夜, 楚寒今摸摸球球的小脸,他呼吸刚平稳,隔间的珠帘便被掀开。 越临看他:“阿楚。” “……” 知道他怀着什么意图,楚寒今颇为尴尬,但只好尽量不露声色走到书房,平声问:“怎么?” 越临牵住他的手, 带笑:“你还装。” “……装什么装?”楚寒今耳后发热, 被他搂进怀里。 越临眸中蕴含深刻,嗓音不紧不慢:“你猜我想做什么?” 楚寒今瞪他:“我怎么猜?” 越临:“现在几时?” “……” “是不是深夜?” “……” 伴着轻轻一声笑,越临牵他手腕将人带进怀里,俯身贴住他柔软泛红的唇珠, 手指勾着下颌强迫性地转向。 楚寒今刚一抬眸, 唇就被缠人地封住。 楚寒今白净的指尖握紧, 本想呵斥性地推开他,但被单手发烧似的拂过后颈,酥痒感让他的手指瞬间软和下来。 周围静谧,楚寒今被按在两张博古架的隔间,无处可藏,还被越临发了狠地亲,亲得呼吸紊乱,白净如玉的面颊充血到殷红。 “越临……”他咬着牙。 可越临刚挪开他的唇,耳珠又被舌尖粗蛮地缠了上来,舔得又湿又软。 湿乎乎的,痒酥酥的,他的侵占未免逾越了边界,也过去野蛮,粗暴,迫不及待。可楚寒今却被亲得浑身发软,提不起任何力气。 ……甚至于,他也动情得不可思议。 “嗯?”越临嗓音喑哑,似乎要被情.欲折磨疯了,“阿楚,我可以吗?” 这还有他半分选择的余地? 楚寒今咬紧牙关,拒不作答。他只是没有摇头拒绝,这讯号便让越临像只闻着了肉味的饿狼,更加凶残地扑了上来。 博古架被晃动着,书卷快要掉落在地,预感到会发出“砰!”一声巨响,楚寒今分出手腕将书卷扣住,指骨攥紧,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 ……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嗯……” 书卷最终落到了地上,他被海浪卷及,无处可逃,只要沦陷到了溺水的中心。 越临那阵发情似的兽性过去了,搂他的肩,将疼坏了的人好好护在怀里,缓慢舔着刚才带给他的轻伤。 比起昨晚弄完就想走,楚寒今现在要适应了一点儿,但也仅止于此,被抱着不再躲开,但也侧过了皎美的脸,几乎不怎么看越临的眼睛。 他手指碰到越临的胸膛,声音带几分迟疑:“伤好了吗?” 越临像只吃饱了肉的狮子:“还差点儿意思,但也差不多了。” 楚寒今讷讷:“难怪有力气折腾。” 说完,便耳颈热着闭上了嘴。 知道自己话里的暗示过了。 他这副刚开荤的小媳妇模样,跟当年未失忆时一模一样,没想到同样的路程他能走两遍。越临俯身,好笑地又吻住了他的唇。 楚寒今睁开眼:“又……” “没事,我不碰你,就亲亲。” 楚寒今眸中带了几分怀疑,勉强接纳越临的吻。 果然不像刚开始时那么急躁,单纯情趣似的,从他唇缝舔入逗弄柔软的舌尖。 楚寒今唇形生的漂亮,唇薄,平日里是性冷淡的浅粉,可被蹂.躏后却红的饱满欲滴,秾艳绮丽。 越临加深了吻,吻得楚寒今眼中漫出一层水雾,湿湿的,雾蒙蒙地看着他,蹙眉似乎羞恼,但却矛盾地接受着这下流的小游戏。 越临滑到湿软的舌根,轻轻一咬,窒息感让楚寒今喉头轻轻滑出一声呼吸不迭的“嗯”,别开脸,似乎想躲开他喘气。 但越临反扣住了他的手腕,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仍然不留情地堵紧了他。 “唔……”楚寒今被迫享受这种挑逗。 一个吻,越临都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楚寒今还是第一次知道除了仿佛要将人拆吃入骨的重欲,还有抓骨挠心但又点到为止的游戏,似乎随时在危险的边缘游走,但又能顷刻被理智拉回。 深夜无比寂静,只有窗外沙沙的风声,还有书房里低不可闻又潮湿彻骨的亲吻。 “还来吗?”楚寒今有些惊讶。 “只有半夜我俩才有时间,多腻腻怎么了?”越临轻轻抚摸他的下颌。 楚寒今有些无话可说,再被亲了亲侧脸,门外却突然响起靴子走动的声音。 谁? 越临侧头,被楚寒今一把推开。 屋内寂静,楚寒今蹭了蹭唇,眼中流露出警觉,目光落到窗外声音传来的地方。 越临虽然意兴阑珊,但也道:“先不闹了,听听来的人是谁。” 他俩静候了会儿,脚步声却停在隔壁房东的院子,响起说话声:“使君新近得了两坛子好酒,邀你去喝。” 另一个声音说:“大半夜还喝酒啊?” “谁知道啊?使君只叫我传你,其他的事我也一概不知。” 说完,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走了。 “真是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房东嘟哝了一声,响起锁门的动静,紧接着脚步声也越来越远,大概是赶了过去。 烛光将房间映得黯淡,越临了然地抬了抬眉,不知怎么感慨了句:“这遇水城还真是魔修统治啊。” 原因无他。 这位使君,正是遇水城叛逃魔修组织中品阶较高的人。他们排挤了遇水城的镇守修士,主动与城中的百姓互相联络,自成了一套治理的体统。 楚寒今的房东家境殷实,颇有资产,估计更与这些人关系亲密,此时半夜被召去饮酒,大概率联络感情,商讨一些事情。 与自己无关,楚寒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越临也放了心,牵过楚寒今的手腕,凑近想亲他:“他们忙他们的,阿楚,我们……” “……” 楚寒今推开了他的手。 兴致被打断,刚才还虚惊一场。楚寒今不像他还能继续,尤其中途有人介入后,会让他心理上感觉到羞耻。 楚寒今瞥他,说了句:“算了。” 越临:“算了,我们刚才明明那么愉快……” “改天。” 丢下这句不近人情的话,楚寒今头也不回跨进了厢房,掀开被子躺上床睡觉。 “……” 床头越临的身影走近,单手挑着蚊帐的纱幔,目视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楚寒今,抿唇轻轻叹了一声气。 有了孩子以后,跟老婆亲近,就跟偷情一样。 不过也没办法,上床给楚寒今拉拉被角,越临将他护在自己的怀里,阖拢了眼皮。 虽然他睡得晚,但清晨醒的倒是挺早。 楚昭阳还未睡醒,越临先醒,醒来后意识到了清晨时的不舒适感,忍不住搂着楚寒今的肩头,将他的衣料弄得乱七八糟。 楚寒今醒过来,看他一眼,眉眼顿时带了轻轻的恼怒:“越临!” 越临贴着他的后背,轻声叹气:“阿楚怜我。” 一句话,说得跟戏台上、妓馆中的求媚的人差不多。楚寒今下了床,没弄醒球球,想去院子里绞一桶冷水,反倒又被越临拉去了隔壁的书房。 期间越临好说歹说,又哄又闹,搞得楚寒今不胜其烦,还狠狠地揍了他几拳,揍得越临差点吐血。 但从房间出来,楚寒今眼角却微微泛红,唇也红的没眼看,衣衫颇凌乱,白净的手指狠狠地蹭着唇瓣。 他走到井边,掬起一捧水饮入口中,短暂地漱了漱玉齿,又将水吐了出来,反复好几次。 他看着清澈的水失神。 耳后绯红。 眼皮绯红。 脸也绯红。 显然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十分不堪。 越临后一步走出门,想宽慰他,被狠狠地瞪了一眼,便乖乖地自己去厨房煮粥去了。升火的间隙他数了几枚铜板,等着今早卖豆花的挑夫过来,好挑一块豆腐烧着吃。 倒没想到,挑夫站在门口,说:“你们东家昨晚死了,知道吗!” 越临指尖扣着铜板,“嗯?”了一声:“什么?” “就租给你们院子的东家,住在你们隔壁那个——昨晚死了,今早尸体被人发现在河里,泡白了,脚掌都被鱼啃烂了!” 第73章 第 73 章 “唉, 怎么会这样呢。” 挑夫往越临递去的碗里打了豆腐,挑起担子,继续走街串巷地叫卖, 只不过走到隔壁的院子时, 没有再停下来, 反而像避瘟神似的匆匆逼了开去。 越临端着碗,回望向黄角树下的身影。 楚寒今也听到了,抬起眼。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 “会跟昨晚传唤的使君有关系吗?” 互相对视,说不上来。楚寒今将炉子里的火捅旺了:“快些吃饭, 不出所料的话,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传问了。” 果不其然。 饭刚吃到一半门被敲响,两个黑衣人走入院中, 眉眼如电,将这院子打量一番后,语气不太客气问:“你们是这房东的租户?” 楚寒今道:“对。” “怎么房东死了, 你们还有闲情逸致吃饭?” 显然是将疑心放在了他俩身上,楚寒今面不改色:“院子外围观的人已经够多,再去围观,恐怕打扰死者家属。等灵堂安置,我们自然会去吊唁。” 对方拿眼神夹他,哼了一声:“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异动?” 楚寒今说了半夜听见他被使君叫走的事情, 这两位互相对视一眼, 神色有些不耐烦:“使君找他确有其事!但找完就放他走了, 其他的一概不知。你也不要把这些话到处说, 传得像使君害死了他!” 黑衣人手按在刀柄, 离开前丢下一句:“你二人嫌疑重大, 在此案未破之前, 不得擅自离开。” 门哐地一声关上,力道匆忙。 “好一顿下马威,”越临挑了挑眉:“看来他们很急着找出凶手呢。” 楚寒今在椅子上坐下了:“遇水城的百姓之所以不服荣枯道修士、反服这群外来叛逃修士的管,显然是因为他们名誉更好。现在出了使君杀人的谣言,引得人心惶惶,必须尽快攻破,不然就快出现信任危机了。” 没聊几句,门外,传来新的脚步声。 这次,并肩走入的二人着白色制服,配着长剑,乃是遇水城的镇守修士。 “知道隔壁的卢老爷死了吗?”他们问。 越临:“知道。” “水沟里发现了尸体,死状残忍,被咒术焚去腰腹以下外皮,肉身更被剑术戳得通体稀巴烂。身有怨气,显然是结丹的修士所为。你们近日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清秀的修士名唤申纪,声调倦怠,问得不太上心。 楚寒今说了昨晚的事。 申纪并不十分惊讶,点头:“除了二位,附近其他人家也如此招供,看来深夜被使君传唤,此言不假。” 他身旁的修士神色凝重:“是他们杀人无语了。” 楚寒今不言语。 倒是越临抬高声调,几乎有些刻意,问:“谁啊?” “当然是他们的好使君、闯入遇水城的反贼们。”申纪哼了一声,“现在装不下去了吧?魔修就是魔修,伪善的面目迟早会公之于众。” “二位,多谢!” 二位修士一拱手,大步走出了院门。 留下越临和楚寒今站在院子里。 面面相觑片刻。 越临撩开袍子坐下:“看来又是一场角力。” 楚寒今端起茶杯:“一方竭力甩锅,另一方则拼命把锅按在他们身上。这两方积怨很深了。” “叛逃修士想占据一块栖身之处,不得不拼命挤轧镇守修士的生存空间,被边缘化的镇守修士对他们恨之入骨,但又没有能力直接驱赶,只好借助百姓来发力。”越临也倒了杯茶,“遇水城也是明争暗斗血雨腥风啊。” 天下到处都不太平。 楚寒今望着清澈的茶汤,皱眉:“先看看房东到底怎么死的吧。” 半天,死因张贴在了道衙外的布告栏。 并无凶手,只追杀了一则追杀令。 酷暑,楚寒今和越临站在道衙旁的柳树下,用绢帕拭去了颈后的薄汗。 越临仰面通读这则告示,轻轻啧了一声:“看来这事不了了之了。” 道衙只发布一则凶手不明的追杀令示意百姓戒严,是什么意思呢,等于说凶手我们找不到,你们自求多福。 修士杀人素来恃强凌弱,找不到凶手,则证明这修士修为高深,哪怕是镇守修士也无法对付,只能任其逍遥法外。 布告虽未张贴凶手,围观的百姓中却爆发出怨愤。 “还有谁不知道卢老爷是被使君杀的!” “真假?他们当真杀人?” “我骗你做什么?好多人都知道,卢老爷半夜被使君传去喝酒,二早便没了性命!” “娘的!” 一位肌肉健壮,面生横肉的百姓叫骂,“本就是外来的叛逃修士,丧家之犬而已!我们遇水城给他们容身之处,供他们吃喝,现在把自己当大老爷,竟然敢到处杀人了!” “这也太过分了。” 群情激奋。 楚寒今侧头时,见一道黑衣人的身影站在巷子,似乎听见了这段对话。但顷刻退回墙内隐没行踪。 楚寒今心里升起隐约的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越临抱起楚昭阳,说道“走咯走咯”,沿着大道便要离去。 楚寒今走了好一段距离,在巷子口停下,侧头看了这些不满的百姓一眼。 不对劲。 不对劲。 一整个下午他心神不宁,坐在树冠的阴影之下,无论棋盘另一头越临怎么说话,他始终闭目养神。 傍晚时分,挑夫又带着八卦来了,掀开热帕子叹息:“又死人了,遇水城又死人了。” 楚寒今总算睁开了眼:“死者是谁?在什么地方?” “凤仙酒楼。” 听到挑夫的回答,楚寒今拿起佩剑赶往案发现场,走到酒楼后院的茅厕,荣枯道的修士正在装敛尸体,担架上盖了一块白布。 楚寒今取剑,雪白的剑尖挑开白布。 他看清了死人的脸。 修士申纪莫名其妙走来:“你干什么啊你?” “他怎么死的?” 申纪满脸莫名其妙:“你谁,跟你有关系吗?” 他不作答,楚寒今走出了院子。酒楼老板脸色苍白地向客人们描述:“他在我这儿喝酒,说去上个厕所,许久没回来,但我们也没在意。直到下一个去茅厕的客人惨叫,我去看才发现他躺地上,满脑门血。” 越临从背后走上来:“又是被人杀害?” 楚寒今:“他的脸你看清了吗?” “嗯?” “是今天在道衙旁宣泄不满的那个。” “……” 越临抱着剑,神色陷入了安静,深黝的眸子直直和他对视。 楚寒今左右看了看,酒楼里讨论死者的人七嘴八舌,人心惶惶。院子里白布渗出殷血,静静地躺着。 气氛十分诡异。 楚寒今说:“这儿有事要发生了。” - 又是清晨。 潮湿阴暗的小巷,挑夫肩头扛着担子,声音嘹亮地边走边唱:“卖豆腐,豆花,豆干,豆芽,豆渣——” 走到院子门口还没抬手敲门,门便刷地打开了,身着白衣、仪容端正的楚寒今站在门口,似乎已经恭候多时。 他修长的手指递过碗:“来两碗豆花。” “好。” “昨晚死人了吗?” 提到这句话挑夫叹了声气:“死了,又死了,昨晚死了八个。” 楚寒今眉头蹙起,挑夫打满了豆花递过去,他一时忘了接到手里。 萦纡的热气中,挑夫好心道:“公子要注意啊,最近夜间别出门,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个魔修在发疯,他们说……” 提到这里,他猛地闭了下嘴,神色几分犹豫。 一般老百姓内部传诵,便是民意的体现。 任何流言蜚语都不能错过。 楚寒今追问:“说什么了?” 挑夫声音压得很低:“死的都是昨天道衙门口对使君表达不满的人!我胆子小,不敢再说他们坏话了,说了都得死!” 他皱眉,确定周围没有耳目,担着豆腐避祸似的连忙走了。 楚寒今一手端着一只碗,转身,和越临对上了目光。 楚寒今叹气:“唉……” 越临接过豆花,问:“又死人了?” “又死人了。死的还是昨天道衙门口那批人,看来这事儿八九不离十,跟叛逃修士和镇守修士的冲突有关。” 楚寒今回到院子里,用勺子舀了一部分豆花到小碗里,淋上酱汁后递给楚昭阳,拿湿毛巾为他擦了擦嘴。 越临也端着碗浇酱汁,神色沉默。 他抬头时,听见楚寒今的声音。 “你说这群人是谁杀的?叛逃修士还是镇守修士。” 越临停下搅动豆花的手,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半晌却道:“我不敢说。” 楚寒今:“嗯?” “说了你会难受。” 楚寒今忍不住嘲了一声:“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嗯。房东的死还有可能出于私仇或者意外,当时怀疑叛逃修士的声音多,但不过是捕风捉影。但昨天道衙门口张贴告示却是一场烟雾弹,议论的人统统被杀,那叛逃修士的罪名直接从风言风语变为坐实。” “所以……” 楚寒今抬了下眉:“你觉得凶手是叛逃修士?” “正好相反。”越临否定,“越有人竭力将风声引到叛逃修士的头上,越证明人不是他们杀的。如果要杀为什么早不杀晚不杀,突然变得如此暴戾?再者,叛逃修士滥杀无辜,百姓怨愤仇恨,如此局面的受益者只有一个。” “受益者是谁呢?” 答案不言自喻。 毫无疑问是遇水城的镇守修士。 这座城池数万百姓的庇护者,名正言顺的父母官。按照曾经的规定,倘若有魔修无故杀害城中弱小百姓,那他们作为结了丹的修士,则会为了保护百姓动用神力,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可是…… 如今争斗频繁,竟然有人为了栽赃政敌,干出魔修才会干的事。 楚寒今眼底闪过一抹发凉的寒意。 他说:“我和你想的一样。” 第74章 第 74 章 “现在事况复杂, 不得不以非常之心揣度。”越临无意识摩挲着剑柄,道,“再不阻止他们, 恐怕杀的人会更多。” 楚寒今皱眉:“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就为嫁祸叛逃修士激起民怨?” 越临内敛的眉抬了抬,道:“也许。” 也许。他也不确定。 曾经发生过的相似的事。楚寒今在避难所时, 荣枯道修士不满外来修士侵占自己生活, 曾故意拿走香堂里的供奉, 诬陷是外来修士偷走。当时闹得好不热闹, 被诬陷的人以命谢罪, 终于获得清白, 但后来的人提起外来修士, 仍然常用看贼的目光。 方法并不重要,达到抹黑的目的便成。 “原本我们只是在这儿修养, ”楚寒今发放下茶杯, 道,“看来要多待几天, 查清楚这件事了。” 新的线索来得很快。刚吃完早饭,隔壁传来了动静。与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的房东院落, 有人互相拉扯,响起东西倒地的哗啦声。 半晌, 是“扑通”跪倒在地的脆响。 “娘, 你别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去问出个前因后果, 是不是他们杀的人,爹为什么会死!” 房东的院子里灵堂初设, 吊唁的人站得满满当当, 当中头戴着麻布的年轻男子跪倒在地, 不住磕头。 “娘, 你让我去吧。” “你让我去!就当孩儿不孝!” “爹的死要是给不出一个交代,孩儿活着无脸见列祖列宗!” 老婶子暗暗擦眼泪,拼命捂他的嘴:“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边说,边不住往门口张望,查看是否有叛逃修士的身影。 前段有人不服,私自议论被杀的血流成河,现在可以说是人人自危。 可青年并不害怕,“娘,我知道你怕这些话被叛逃修士的耳目听见,孩儿会有生命危险,可孩儿心里不服,不肯,不愿!爹到底做错了什么,无缘无故被杀,我连申冤都不能?!” “娘!你让我去问!如果……如果……”他哽咽地道,“孩儿还是死了,那就足以证明这群人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无法无天,不把我们老百姓放在眼里!他们一定会遭报应!” 他额头重重磕在石板,磕出了血。 不断地磕头,掺杂血泪。 父亲无故被杀,可称惨死。 身为儿子,听到叛逃修士为凶手的传闻,如果因为害怕丢掉性命而不去追查,这是不孝。 也是怯懦! 可是…… 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普通百姓哪是修士的对手?很有可能走上父亲的老路,黄泉路上徒增一条怨魂而已。 老婶子哭得说不出话了:“别去……别去……你爹出事了,你不能再出事……” “娘!”青年神色坚定,“这城中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如果再没人敢站出来大声斥责这种行为,以后他们只会越来越无法无天,杀更多的人!孩儿已经下定决心要追问真凶,死也不怕!” 斩钉截铁。 吊唁的人眼神中暗暗流露出钦佩。 老婶子面露为,扶着袖子大哭,境况之凄惨,让旁观的人面色由悲戚转为怒火中烧。 半晌。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杵着拐杖踱出,语气缓慢却有力:“我们也是活生生的命,难道让他平白无故杀了不成!” “小卢爷你放心去问,他们要是敢动你一根手指头,证明他们确是杀人凶手无疑。到时候,我们哪怕死十个,死一百个,也要把这群魔的罪恶公之于众,将他们赶出风柳城!” 小卢爷露出感激的神色:“谢谢诸位。” 他站了起身,将磕头歪斜的孝布扶正。 看得出来,城中的百姓并非窝囊等死,他们受到不公平待遇,被欺压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时,会拧成一股团结的绳子,反抗不公,发出声音。 不知不觉中,第一个受害者的儿子,性格刚毅坚定,俨然成为了这群受害者的精神领袖。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向娘亲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院子里氛围一片悲戚。 楚寒今心口涌上复杂的情绪,同时,有些怅然若失,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讯息。 他回到院子,越临也关上了门。 “你觉得卢少爷也会死吗?”执着棋子时,楚寒今问。 越临经过短暂的思索,道,“如果我是希望遇水城大乱的人,我会杀了他。卢少爷是风暴的中心,只要摧毁这个中心,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杀掉他,彻底诬陷叛逃修士。”楚寒今顿了顿,问,“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越临手撑着下颌,片刻后,音色犹豫地道:“恐怕是一场公开的争斗。” 简单推演:卢少爷被杀,叛逃修士滥杀无辜的罪名坐实,城中百姓民怨达到顶峰,不再对他们抱有好感则势必投向镇守修士的怀抱,对他们进行公开的驱逐。 可叛逃修士并未杀人,深受诬陷,应该不会甘心蒙受着不白之冤被扫地出门。 楚寒今将事情来回梳理了几次,总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 “镇守修士杀人的手段其实并不高明,他们在城中处于弱势,证明光靠武力和拳头,他们打不过入驻的叛逃修士……问题在这里打了一个结,”楚寒今抬眸,漆黑的眸子直直觅向越临的眼睛,“你我作为局外人尚能猜到他们之间的矛盾,难道他们心里没有数,放任镇守修士给自己泼脏水?” 阳光落在棋盘,越临敲下一枚棋子。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叛逃修士不是傻子,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遇水城百姓民意的动向,但离奇的是,迄今为止,他们没有做出任何自救措施。” 比如化解城内百姓汹涌的怨愤。 前来安抚无辜惨死的百姓。 甚至追杀真正的凶手。 他们静静地蛰伏着。 一方面是怨声载道的普通人,一方面是毫无回应的“疑似凶手”。 楚寒今敲着棋子,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又从右手换到了左手,指尖拢在宽阔的袍袖之中,探出几寸白皙干净的玉指 “啪嗒”。棋子落在了地上。 楚寒今躬身捡棋,直起腰时,忽然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叛逃修士正在观望?他们知道镇守修士蓄意诬陷,索性先按兵不动,等对方杀得越来越多直至罪无可赦时,便适时公布他们杀人和恶意诬陷的证据,使镇守修士身败名裂,永远无法翻身?” “对了。”越临终于点了点头。 “这才是正常人的智商。” 这叫将计就计。 也叫借力打力。 楚寒今头隐约有些疼了。 叛逃修士采取的这一招堪称毒辣。首先,遇水城虽身处边塞荒漠,城中正道修士与堕魔修士鱼龙混杂,治理荒废,但名义上仍是荣枯道下辖的守城,属于为正道所统摄的区域,镇守修士也是当地名正言顺的父母官。 试想,如果一个职责便是保护百姓的修士,却为了争夺城池的占有权,故意杀害百姓以栽赃构陷对手,何其可笑荒谬? 表面伪善,内里肮脏,与正道口口声声的宣传截然不同,想想就让人恶心透顶。 一旦传播开来,荣枯道名声恐怕更要毁于一旦。 “蠢材,自作聪明。”饶是楚寒今言辞文雅,此时也忍不住叹息。 “狗咬狗,没一个好东西。”越临说。“这场叛逃修士和镇守修士的角力中,只有被当成筹码的百姓最无辜。所有人口口声声都是庇护他们,但真要兴事,第一个拿他们开刀。”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楚寒今拿起桌上的佩剑,眼神阴郁:“走吧,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们现在要保护的人,正是隔壁院子的卢少爷。 这场争端此刻的风暴中心。 倘若卢少爷不死,事情便有转圜的余地。 越临抱起了球球,球球有点儿懵逼,呆呆地望着越临,好像在说:爹爹我们去哪里呀? 越临刮刮他的鼻尖,懒洋洋道:“吃席。” “……” 球球点头,轻轻喔了一声。 他们走到了隔壁的院子,卢少爷被人簇拥着,已回来了。他额头佩着一条白色的孝布,写了“报仇雪恨”四个字,此时脸色苍白,跪在父亲的棺材面前。 “嗨呀!他们根本不见客!无论我们在外面怎么拍门,吵闹,就是不应声不回答,这是他妈的装死等风头过去呢!”有人一拳拍在桌上。 跟楚寒今猜测的一致。 叛逃修士肯定装死。 越临替球球从桌上拿了个供果,放到他白嫩的手心,走到楚寒今背后:“镇守修士也没那么嚣张,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这卢少爷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楚寒今垂头,见球球捧着供奉死者的水果,刚觉得不合适,但球球已经啃了一口,似乎觉得很好吃,小口小口咬着,粉嫩的唇角溢出了果汁。 “……”算了。 小孩子开心就好。 楚寒今摸摸他的脑袋,谴责地瞪了一眼越临,重新环视这座灵堂。 花圈堆积在大厅,纸人左右排列,气氛十分诡异。 卢少爷披麻戴孝,跪地不起。 不用说,他肯定要死。 “如果镇守修士想把杀人的事闹大,彻底诬陷,一定会取他的性命。” 楚寒今抬头望了望逐渐阴沉的天色,时辰开始晚了。 “如果不是白天,那就是夜晚。” 第75章 第 75 章 “那我们在这儿待到晚上?”越临问他。 楚寒今左右看了看, 说:“别人做法事,我们就这么站着看,似乎也有些奇怪。” 正好,有人喊:“卢老爷的棺材要挪个地儿, 哪位兄弟过来帮帮忙?” 越临看了一眼, 上前搭了个把手, 挪完棺材后, 被管事的握住手连连感谢:“辛苦了辛苦了,留下来吃顿宵夜吧?” 小户人家请不起帮佣,家里出了事, 过来帮忙的都是左邻右舍,自然要请他们留下吃顿饭。 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待到晚上。 楚寒今心中了然, 扫视左右后迈步走入灵堂。这两天死的人太多,城里的道士忙不过来,只有一位道童在敲锣念经,满头大汗。 道童抬头, 看见白衣飘飘的楚寒今走近,单手还牵着一个小孩儿,正有些疑惑, 楚寒今说:“在下是修士,来帮忙为卢老爷诵咒祈福。” 道童连忙点点头:“请坐请坐!” 道修不分家, 修士比道士还要高级更多,楚寒今对着道童一笑,春风拂面。便娴熟地翻开了经文, 手执灵器拨弄, 闭上了眼默默诵读经文。 越临在院子里打杂, 袖子扎在手臂, 刚赶了两头羊进圈,发缕贴在了耳鬓,浑身充斥着劳作之后热腾腾的气息。他走近,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往楚昭阳嘴里塞。 楚昭阳一口咬进去,觉得好甜,便抬手扒拉他的手指,从掌心翻出几颗蜜枣。 “天要黑了。”越临说。 “有什么异常吗?”楚寒今想问有没有可疑人等出现。 毕竟,如果真要杀卢少爷,再怎么也得过来踩踩点。 越临摇头,有人喊:“越子,过来帮忙抬抬纸钱。” 语气十分熟稔,显然一下午跟他关系还混的不错了。越临将最后一颗枣送到楚昭阳嘴里,拍了拍手:“我先过去了。” “……” 楚寒今垂眼,手指覆上纸张翻到下一页。 到傍晚时,卢少爷果然拉住他:“仙爷为家父祈福了一下午,也留下来吃顿饭吧?” 合情合理,楚寒今点头:“那就打扰了。” 晚餐吃的不算豪华,但也算丰盛。在院子里摆了几张桌子,越临跟楚寒今坐在一排,楚昭阳垫着脚快爬到桌上去了,屡屡被抱下来。 楚寒今刚往他嘴里送了块肉,余光里的墙头上,倏忽闪过一道漆黑的身影。 楚寒今停下筷子,侧头,越临端着酒杯,不出意料和他对视。 ——有人来了。 其他人不似他俩敏锐,都在吃饭,卢少爷不住道谢:“谢谢各位,谢谢各位,没有各位的帮助,今天真要忙不过来了!” 在桌面之下,越临跟楚寒今碰了碰手指。楚寒今道:“一会儿抓现行吧。” 越临垂眼,也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各位,今天的事情差不多忙完了,辛苦大家一整天,该回去休息就回去休息吧。”卢少爷举起一杯酒。 有人说:“你也休息!我看自从老卢出事,你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不要太难为自己。” 卢少爷苦笑:“我不能休息,今晚,还得给父亲守灵。放心,我没事儿的。” 左右的人点了点头,都是亲朋好友和一条街的街坊邻居,吃完饭,其他人也在卢少爷的灵堂前坐了坐,但随着夜色加深,纷纷起行离开了。 卢少爷一一送客,回院子里看见楚寒今和越临:“二位也回去休息吧?辛苦一天了,余下的事我能应付得来。” 楚寒今找了个借口:“夜间诵咒,亦不能停。那位道童去休息,那就由在下来持咒好了。” “这,未免太麻烦您……” 楚寒今眉眼仙姿,很有说服力,他便重重点了点头:“谢谢仙爷。” “不用谢,尊父出租院落,暂时收容在下和道侣,也还未曾答谢。”客气一番后,楚寒今坐回了灵堂前,念咒诵读。 卢少爷特意端来了茶水,礼节十分周全。 越临便跟着在旁边坐下。他怀里抱着楚昭阳,小孩儿不能熬夜,趴在他怀里两手捏紧衣裳,很快就呼呼大睡过去。 夜深人静,只有法器时不时敲击的响声。 卢少爷跪在灵前,不间断往铜盆里烧纸钱。到子时,铜盆里漆黑的余烬突然腾起一股明火,蹿得老高。 情形诡异,卢少爷脸色惶然,连忙磕头:“父亲,父亲!是孩儿的错,孩儿没能给你报仇!” 他接二连三地磕头,楚寒今看了一眼越临。 越临明白楚寒今的意思,将球球轻轻放到椅子里。 围墙上响起了乌鸦的叫声,一团黑影停留,穿着长衣,像极了棺材里的寿衣。卢少爷怔怔地看着围墙上的黑影,喊:“是父亲吗?” 对方静默不语。 气氛十分诡异。 卢少爷得不到回应,被悲伤摄住了心魂,大步朝着黑影跑去。 黑影落到了地上,确实是穿着寿衣的人无疑,脸上笼罩着一层一层的黑气。换作平时肯定有人大呼闹鬼,可这卢少爷不惧神怪,胆子大,对着影子磕了几个头:“父亲,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凶手是谁?” 黑影往门外走。 卢少爷站起身跟了上去,因跪得太久膝盖软跌了一跤,步伐跌跌撞撞。 楚寒今刚出声提醒:“公子。”拿起桌上的佩剑准备追上去,墙头却又闪过另一道身影,似乎埋伏了挺久,发出一声很浅的气息。 此人非常隐蔽,楚寒今注意到了,那寿衣幻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依然装神弄鬼大步朝门外飘去。 不是他的同伙? 那这人是谁? 叛逃修士? 来不及细想,卢少爷跑得很快,顷刻间跑到了门口的照壁之后。 视野短暂被遮掩,楚寒今刚出门,听到一声惨叫:“啊——” 飞奔出去,黑影亮着一把雪白的尖刀,正要往卢少爷脖子处割。楚寒今的剑飞快钉过去,将对方兵器打落,铿锵一声。 对方愣了两秒,注目楚寒今。 楚寒今拈起一个擒贼的法决,对方立刻明白楚寒今是修士,骤然间剑光大盛,对撞的法决映亮了街道。 对方目的是杀卢少爷,同时不能暴露自己,此时剑法找找狠毒。楚寒今挡掉他好几个杀招,单手扼他手腕,送出声音:“你还不停下来!” 这一声,让这人手脚一顿,呆在原地。 与此同时,角落响起动静:“杀人凶手抓到了!” 一个中气十足的低音。那墙上的黑影跳了下来,将伪装一扯,黑衣飘飘,赫然是城内叛逃修士的使君。 看到他那一瞬间,楚寒今手腕发麻,被这凶手拼命震开。 凶手额头冷汗涔涔,调头要逃走。 这能不逃? 情况摆明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有人故意蹲他! 他要走,那叛逃使君快步上前,一把扣住凶手遮脸的面罩哗啦撕扯开来,月光底下,正是镇守修士申纪错愕的脸。 “好啊,果然是你!”使君紧紧抓着他肩,出声大吼,“杀人凶手抓住了!杀人凶手抓住了!” 他大声叫嚷,不用说,目的便是喊出周围百姓当场对峙。 申纪脸色惨白,实在挣脱不掉,眼看街道开灯出门的声音越来越多,他猛地看向巷子内:“先生救我!” 他说话都快破音了;“先生救我!!” 楚寒今转向巷道内,只看到一道飘然离去的青衣,这一瞬间,楚寒今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他抓住申纪的衣领:“那个人是谁?” 申纪要疯了:“先生,先生……是他给我出的主意,他让我杀人的!” 他跪了下身,满脸颓然,像是从噩梦中清醒了过来,眼球灰白,下颌淌着冷汗。 举着火把的百姓陆陆续续往这边走来,衣衫不整,似乎刚睡醒。 楚寒今脑子里飞快运转,像是关节打通,嘱咐越临:“你把他俩都抓起来,先别公开凶手!” 越临:“嗯?” “尽快!我一会儿跟你解释。” 说完,他脚尖点地,快步朝青衣离开的方向追去。 越临磨了磨齿尖,侧头看向那位叛逃使君。那使君皱眉,对楚寒今的话颇感意外,“你能抓我?真是狂妄!” 不过话音刚落,就被一道咒印拍中胸口,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越临反手再打晕申纪,一手一个,挟着二人起身踏上墙壁,飞快离开了这条街道。 只留下被动静惊扰出门的百姓,举着火把汇集在一起,不明所以地看着漆黑的街道。 - 巷道内漆黑幽深。 楚寒今点地飞奔,追寻那截消失的青衣。 他脑中澄明如镜,先前不解的一切解释得通了。镇守修士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堂而皇之杀人?而叛逃修士又正好猜中凶手、冷眼看对方杀到这风暴的中心? 这一切巧合到令人诧异。 巧合太多,则证明这两方冲突,一定有第三个人从中作梗。 而这个人就是白孤。 ……至于白孤为什么要撺掇他们起争执, 帮助一群叛逃修士争夺城池的占有权? 不可能。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引起暴乱。 镇守修士杀人,城内百姓造反,投向叛逃修士那群魔修。此事如果广泛传播开来,荣枯道必然颜面无存。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一定会派遣修士起兵征讨遇水城。 这会形成一场战争。 没错。楚寒今想明白了。 先前他和越临还在猜测,白孤和那位幕后真凶的目的无非就是重新洗牌修真界,再次分配资源,拉下荣枯道一家独大的地位,加快此消彼长的速度。 那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在任何时候,想快速改变格局,日月换新天,莫过于开启一场战争。 当年的恨碧之战,一战之后,远山道没落,其他五宗魁首惨死,荣枯道一家独大。 现在他们故技重施,想把荣枯道重新拉入战火之中。虽然正道和魔道局部摩擦不止,但到底算和平了十几年,可战争这个恶魔一旦出世,不确定性的事件会大大增加,大可能绵延到其他宗门。 ——他们,只是为了重新攫取地位和名利。 至于这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算什么? 他们有家人,有父母长辈,还有爱的人,他们只想好好地活着,可这么朴素的愿望,算什么呢? 在权利的争夺面前,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们只想着自己,美曰其名大局。 楚寒今闭了闭眼,脑中闪过一幕情景。那是恨碧之战时,娘亲摸摸他的脑袋,神色凝重,叮嘱旁人照顾好他。楚寒今坐在院子等,等着娘回来找他看萤火虫。 可后来便是一路漂泊,辗转千里,再无音讯。直到后来,慕敛春脸色惨白地走到他面前,哽着声说,师尊和师娘都战死了。 那时楚寒今尚且幼小,怔怔地听着,望着远方,有两三天一个字都没说。 …… 为什么,为什么又想把战争这个恶魔放出笼子? 城中飞檐叠户,夜色如墨,覆着一层清淡的月色。 深夜里,所有人都睡了,背后的人声越来越远。 楚寒今脑中繁杂,烧起一张符纸,沿着灵气燃烧的方向追索,前方出现了青衣的身影。 立于狭窄的巷弄之中,拿把骨骼细长的折扇,翩然站着,应该是特意等他。 “月照君。”白孤的声音。 楚寒今赫然拔出长剑,剑光映亮了他敛着寒意的眉眼。 “又是你。”声音从齿缝送出。 白孤叹了声气:“我还想说,怎么又是你,总坏我的事。” “坏了你什么事???”饶是楚寒今修养好,此时胸口涌出一股怒火,“坏了你杀人的事?坏了你屠城的事?坏了你让全城□□离子散的事?” 白孤面露不解:“杀人的可是你们正道的人,害卢家妻离子散的也是你们正道的人,怎么就怪到我身上了?真不明白。” 楚寒今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了,甚至厌恶到不想再宣战,长剑挑起,对着他那张清白无辜的脸:“你今日如果惨死,是你罪有应得。” “啊,怎么又要杀我?” 楚寒今不语,剑身泛出一阵苍蓝色的纹路,注入真气后,刃口腾出蓝白的光焰,威势骇人! “好真气。” 白孤连连赞叹,后退道:“打架不是我的强项。” 他尾调拖长,顿了顿,道:“阿宛,交给你了。” 背后冒出一道阴寒的风。 楚寒今蓦地回头,看见一道漆黑高大的身影。 夜里太黑,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脸也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楚寒今挥出一道剑气,光芒纠缠,对方提剑格挡,铿锵拦上这一瞬楚寒今眼睛一睁,剑插在地上,杀气腾腾地看着对方! 这是末法道的剑术! 末法道剑术高明,擅使兵器,这一招乃是在避难所时末法道的管教教给他们的。当年战乱时期,情况情急,六宗继承人的管教师父都是六宗高手,当时提议互相公开某些秘术。 因此楚寒今虽为远山道的人,这招却也会。 看来眼前这人正是白孤的盟友无疑。 不仅为正道,还是当年那一小撮核心继承人之一。 是谁? 楚寒今脑子里闪过了流明,负阴君,抱阳君…… 他猜不到,质问:“你到底是谁?” 对方一言不发。 楚寒今怒了:“为什么!” 对方的脸在黑暗中。 漆黑,阴沉,漠然。 楚寒今停剑召出咒术,夜空被澄净的光芒映亮,旋转的圆环朝对方缚去,对方闪身躲开,握着剑柄立于月光之下,看他的目光有短暂的沉默。 “阿宛,你这是舍不得了吗?”白孤突然出声。 对话让场面暂停片刻。 “别舍不得,如果他知道了你的身份,该死的就是你了。” 对方还站着没动,白孤神色温柔,道:“我帮你下决定吧。”扇子张开,一道符文拍在地表,漆黑缠绕之中,涌出两条萧索的冤尸。 琴魔白衣飘然,闭目不语,刀宗横刀立马,威势逼人,看起来跟活人没什么区别,唯独一动不动宛如傀儡。他们脸色死灰,额头一道赤色流纹,颈后是三勾玉的高阶傀儡咒。 这是天葬坑起事开端。 白孤摊了牌,便叫他:“阿宛,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再不杀他,事情只会越来越复杂。” 他声音顿了顿,更加柔和:“不用担心杀了他会怎么样,我们永远在一条线上。” 阿宛缓缓抬起手,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指骨轻微地震动后,两具傀儡尸开始小幅度动作,睁开了双眼。 他开始操纵傀儡尸了! 现在变成了一对三。 楚寒今抛弃了用剑,改为运灵,他的灵气干净澄澈,且能幻化为实体,手背长出一道锐利无比的银钩。刀宗提着长刀快步奔来,他平日作战的优势便在于刀功生猛,一剑砍断对方的兵器,野蛮地制服对方。可楚寒今现在的兵器砍不断,砍断了也能飞速合拢,只需尽快避开刀锋即可。 碰撞后的声音铿锵无比,电流鸣爆,楚寒今道了声“得罪”,飞身操纵着灵刃往下一劈,生生劈断了刀宗那把长刀,接着并不与他继续对打,而是脚尖点地直奔傀儡咒的主人而去。 被称为阿宛的黑衣人一楞,后退一步,琴魔的乱音骤然响彻,楚寒今封闭耳后便听不见声音,袖中顿时幻化出另一把古琴。 七弦,银丝清冽。 阿宛大概以为楚寒今要与琴魔相斗,没想到楚寒今翻身收琴,猛地伸手甩去一道银钩,刹那间割破了他脸上的黑布—— 黑发凌乱地散开,被夜风一吹,落下几点银色的月光,映在对方的眉眼。 漆黑的眉,端正的眼。只有短短一瞬,楚寒今脑子里却找出了能够重叠的脸——慕敛春! 楚寒今瞳孔散大:“师兄!?” “哦,师弟?”对方应道。 “你怎么……” 楚寒今过于意外,手中的利刃一时停在原地,竟忘了处于激烈的战局中。 随即,楚寒今猛地道:“不可能,你不是我师兄!” 一定是故意易容成师兄的模样,让他走神! 对战时,一念之差,千里之愚,任何细微的时刻放松都有可能导致战局被扭转。 上当了! 楚寒今咬了咬牙,背后脚步已悄然逼近,音色轻柔:“要当心啊——” 后颈重重一痹。 楚寒今喉咙一口血涌上来。 有什么东西狠狠打进了他的颈后,在咬他的肉,吸他的血,啃他的骨头,要把他浑身的血肉吃干净。 刺痛感随即蔓延开来,仿佛有千百条虫子,拼命往他的脑子里钻。 “……” 楚寒今眼前的倒影模糊,他双膝变软,单剑支撑着身子缓缓跪倒。 那个易容成慕敛春的男子,垂头看了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收紧,操纵着傀儡。琴魔和刀宗收起兵器,走到他背后,变回了一声不吭、一气不出的苍白傀儡。 他转向白孤,道:“带他走吧。” 白孤:“不杀?” “杀了可惜。他修为高深,方才若不是被钻了这空子,未必能打过他,不如留下来制成傀儡,也许还能威胁越临。” “也好。” “……” 交谈的声音渐渐模糊。 天旋地转之间,眼前的影子重叠交错,再被一层更深的黑暗笼罩,剧烈的疼痛感后是一阵强烈的嗜睡感,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掏空。 ……不可能是师兄。 楚寒今闭上眼,思绪彻底沉入深海。 - 意识仿佛置于一片四四方方的空间内,可空间里全是黑暗,深不可测,往上什么也看不见,往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莫可名状无垠的深黑。 楚寒今拖着衣衫,缓步前行。 他走到了一片明亮清新的草坪,绿意盎然,两个小孩子将袖子挽起,正在对着草扎的木头人打拳。 一个说:“师弟,你的身法不对。” 另一个说:“怎么不对啦?” “这是直拳,如果左手出拳的话,身子先站定后右脚微蹬地,身体重心向着左边移动,先转动腰部和肩头,再送去拳力。” “哦,是这样吗?” “哈哈哈哈对了。你学的好快,师尊之前先教过我,我也打了一下午才能慢慢熟练呢。” 楚寒今停下了脚步,垂眸,静静地看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这一幕,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其中一个穿着雪白的小褂,头上扎了条孝布,容貌俊美粉嫩。他对着木架出拳,左拳,直拳,摆拳,一边练一边发出喝喝的认真的声音。 另一个年龄稍微大点儿,穿着蓝衣服,坐旁边的草垛里看他练了一会儿,也爬起来对着木头一顿重重的殴打:“我不能休息!我要和你一起练!给师尊师娘报仇!” 白衣的小少年看看他,点头:“给我爹我娘报仇。” 他俩对着木头打,打完,蓝衣说:“师弟,我俩切磋一下吧。光打这个木头有点没意思,太死板了,不利于精进。” 白衣认真地想想,点头:“好。” “放心,师兄虽然比你早学了两年,但一定会让着你的,嘿嘿嘿,要是打痛了你别哭啊。” 白衣貌似扶额:“我什么时候哭过?” “来,请赐教!”蓝衣少年摆出邀请的姿势。 白衣扎稳了马步,和他过招,被几拳干倒在地,但擦了擦脸上的泥巴,露出白皙干净的小脸,又站起身重新摆出姿势和他对打。 这么一打,就打了一下午。 最后躺在草垛上,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哎哟,妈的,我这手臂痛得要死,感觉跟断了似的。”蓝衣爬起来,“师弟,你痛不痛啊?” 白衣:“我也痛。” “不该练这么猛,早知道慢慢来的。” 白衣摸了摸手臂,望着远处的天色,平静地道:“快点也无妨。” 山坡下走出一位老者:“少主?” 白衣站起身:“师伯。” 蓝衣笑嘻嘻道:“师伯,我带师弟练功呢,他聪明又勤奋,练了一下午,成效非常显著,要不然你们过两招?” “是吗?”可那老者刚伸手碰到白衣的手臂,他立刻疼得缩了回去,小脸煞白。 “好啊!”老者微微变色,伸手拍拍蓝衣的脑袋,形色无奈,“你又调皮,你又这样。真让少主受伤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会受伤的啦哈哈哈哈哈!”蓝衣叉腰狂笑。 白衣也忍不住笑。 老者叹气,一手牵一个小少年的手腕,道:“回去了,回去吃饭了。本来有课堂,你们啊,就是不愿意在那里坐着,非要往外跑。” “没办法啊,他们不喜欢我们,在他们面前待着也碍眼……” 两个小少年,一个边走边蹦,另一个沉稳持重,被老者牵着,踩着夕阳缓缓离开了这片山坡。 楚寒今看到这里,像看了一个别人的故事,有些不解,脑子里一片茫然,沿着山坡往下走,山坡尽头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见是黑暗,楚寒今又退回来,坐在山坡。 这里绿草茵茵,阳光温暖,傍晚还有漫天繁星。 他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口渴,但是他已经看到了太多的黑暗,并不想再次步入。 他便一直坐在这里,直到两天后的清晨,两位小少年又一前一后地来了,走到木头人面前,“啪啪”打了几掌。 这次,他们是怒气冲冲来的。 蓝衣脸颊红肿,泛着青紫的伤痕,显然被人揍了。他拼命地打木头人:“这群贱人贱人贱人!” 白衣劝他:“师兄别生气了。” “我能不生气吗?我能不生气吗?他们竟然敢这样羞辱师尊,羞辱我们!说我们是白吃干饭的蠹虫?他们才是呢!他们不敢打仗,他们这群贪生怕死的鼠辈!” 楚寒今将手腕从袖中捞出,撑着下颌,侧头,静静地看着他俩。 这俩小少年像没看见他,自顾自说话。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蓝衣拼命打木头人,“我打我打我打我打!” 白衣睁大眼睛看他,似乎不知道让他息怒,半晌道:“师兄,要不然我们烤个兔子吃?” 蓝衣停下动作:“哪里有兔子?” 白衣指了指草堆里:“那里就有。” 蓝衣还很暴躁:“你饿了吗?” 白衣点点头。 “行吧。”蓝衣低头,撅着屁股,爬草里捉兔子去了,只不过从草的这一头钻到另一头,始终都捉不住,便来来回回地奔跑,跑着跑着自己就乐了。 白衣跟着跑,也乐了,吭吭吭直笑。 他俩捉兔子,楚寒今看得不咸不淡,也不能说好看,但可以打发无聊。正当他看到两个人剥完兔子皮烧烤时,黑色从天而降,仿佛张开的手掌,猛地将他一把抓到了天上。 经过短暂的挤压后,楚寒今睁开眼。 针扎似的刺痛漫在颈后,他整个脖子非常僵硬,好像装着一块木头,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平整的木板。 两个人站在他面前。 一个穿青色长衫,一个穿黑色长衣。 青色长衫的人拿着扇子,看他:“咒术施好了吗?” “差不多了。” “我还以为你会不忍心,舍不得对他下手,没想到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黑色长衣冷笑:“你我还称什么小人君子?” 这个黑衣人,楚寒今目不转睛地看他,觉得他和山坡上看见的蓝衣小少年眉眼有几分相似。 是同一个人吗? 楚寒今想侧头看他看得更清晰些,却完全动不了,浑身僵硬得像一块泥塑。 他不喜欢现在身体的状态。 青衣咦了声,道:“阿宛,他一直看你。” 叫阿宛? 正想着,楚寒今面前突然笼下一片阴影,漆黑的眸子近在咫尺。 阿宛声音很低:“楚寒今,你还记得什么吗?” 楚寒今不记得。 他动不了,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 眼睛睁开,也只能直勾勾地和他对视,神色漠然,唇齿紧闭。 半晌后,阿宛眼中流出复杂的情绪,没再看他,到桌边坐下:“城中大乱了吗?” “尚未。我九哥将那两个人掳走,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凶手找不到,卢家那个小的也没死,城里暂时乱不了。” “哼,你混到镇守修士身旁给他当智囊团时,说过此时一定能成。” “哎,我没想到他俩会在这儿,暂时打乱了计划。不过问题不大,还有机会。”青衣倒了杯茶,边扇风边喝,“你那边怎么样?” “放心。” 阿宛指间扣着茶杯,反复摩挲,“只要遇水城先开战,我必然能让六宗也打起来。” 打什么? 听不明白。 楚寒今视线内是高高的屋梁。 耳朵里听着他们说话。 他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 颈部也疼得厉害,疼得要命。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回到那片山坡沉睡,看看俩小少年的兔子是不是已经烤熟了。 可耳边还在说话。 “想要继续行动,得先把那两个人找回来,但苦于我九哥现在不知去向。” 阿宛声音不耐地些:“这是你的事。” “呵呵,这是我的事,我也有解决的办法,”青衣笑了笑,音色柔媚,“只怕你不肯。” “你说。” “月照君在这儿躺着他能走远吗?稍微放出点月照君的声信,就是刀山火海,他肯定马上就来了。” 阿宛不知怎么,一掌拍在桌上:“真他妈孽缘!” “哎,我知你现在还觉得,我九哥配不上月照君,对不对?”青衣忍不住笑了几声,“让月照君上街逛一圈吧,我九哥必然闻着味儿就来了,最好让月照君一剑捅死他,不能再出差错了。”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 响起拉开椅子的声音。 楚寒今眼前重新出现了阿宛的脸。 眉毛漆黑,双目端正,俊朗不凡。他静静地看了会儿楚寒今,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双手轻轻覆上楚寒今的眼皮:“……去吧。” 楚寒今眼前重新陷入了黑暗。 可这黑暗的时间并不长,他再睁开眼时,颈部的刺痛感消失了。 他从坐在木板换成了坐在床上,身体僵硬的感觉不仅没有,精神还十分充沛,十分亢奋,甚至想随便找个人打一架。 他隐住血液中的喧嚣,活动修长的手指,从床上下来。 床边,白孤端着一案红色的喜服,笑望着他:“月照君。” 楚寒今看他,这个名字他不记得,却知道他在叫自己。 “今天让你去见我九哥,我九哥这辈子情深义重,爱上了你,爱的可真是深极了。不过很可惜,他马上就要命丧黄泉,”白孤微微笑着,将喜服放到桌案,“我是个好心人,舍不得我九哥临走了还落下个遗憾。所以今晚就成全你们,做一对鬼夫妻。” 楚寒今眉眼漠然,漆黑的眸子直视他。 他眼睫下敛,挺拔的身姿如倾塌之玉,面容俊美至极,唯独额头映着一道通红的纹路,颈后有三勾玉的咒印。 楚寒今不置一词,一言不发。 “喜服很适合你。” 白孤抖开了,层层叠叠的鸾凤堆到楚寒今肩头,比划后道:“你换上,我再为你梳妆。” 楚寒今将喜服穿到了身上。 他坐在镜子前,白孤解开他如瀑般的黑发,取了深红色的条带,将他的头发竖起:“不愧是美仪君。” 加上玉冠。 再用一支笔扫轻轻将胭脂蹭到他唇尖。 唇瓣由粉红,变成了诱人的殷红,色泽更加明艳。 可楚寒今对这一切毫无感觉,他漠然地望着镜中的绮艳美人。 以及背后仔细,小心,认真梳妆的白孤。他轻轻抖落了笔尖的红粉,靠近楚寒今的耳侧,传来了阴冷的风。 与之,是他阴柔的声音。 “这样,我九哥便死而无憾了吧?” 第76章 第 76 章 他说的九哥是谁? 死而无憾又是什么意思? 楚寒今什么也不明白。 当红绳在他青丝间束紧时, 他缓慢地站起了身,好像遵从什么指令一般,沿着楼梯走到了一处开阔的房间。 周围有许多穿着轻衫的男子女子, 互相追逐, 搂抱, 嬉笑,楚寒今的嗅觉比先前更加敏锐,他闻到了殷红脂粉的香气,是一种绮丽奢靡的味道。 这里是青楼。 他被一双手牵引着, 缓缓坐上了顶部的高台,红色衣袍沿着他肩背垂下, 衣衫层层堆叠及地, 可这样端庄谐美的仪态却并未解去沉棕的佩剑, 仿佛坐在莲花台上的菩萨, 楚寒今垂眸看着楼下的人群。 他们莺歌燕舞。 他们嬉戏追逐。 可这一切仿佛戏台上的东西,与他五官。 没多久, 一颗小球滚到了楚寒今纤尘不染的鞋履旁, 他低头,眼前出现了一个半高的孩子,头发扎起, 粉雕玉琢, 双眼亮晶晶仰头看着他。 小孩儿张开手, 呼啦呼啦吸引他的注意力。 脸色似乎很期待。 不认识。 楚寒今斜了一眼后,冷淡地收回了视线。 可这孩子眉毛一撇, 似乎极其委屈, 又急迫起来了, 两三步往他怀里钻, 拼命抓他的衣袖挠啊挠啊,只是苦于不会说话,于是发出奶唧唧的呜呜声。 楚寒今修长的手指从袖中伸出,将他掸退几步。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闲杂人等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小孩儿退开,背后走出一道垂落的阴影,楚寒今掀开眼皮,是一位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穿着玄衣短打,肩臂有缚甲,身姿挺拔又利落。 眼皮再往上抬。一张俊朗深邃的脸,眉眼飞扬,气质果断,此时唇色苍白,带了几分阴郁的憔悴。 他身上有股很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刚经历过战斗,袖子和领口沾着斑驳的血点,有肃杀之气,但看向楚寒今的目光却异常温柔。 ——是他。 脑子里弦音绷紧。 楚寒今心中的指令触发了。 对方眉眼难掩焦虑,勉强地笑了笑,牵住了小孩儿的小手。小孩不懂为什么父君忽然不理他,委屈地将头藏在他的手臂中,哼唧个不停。 男子便半弯下腰,瞳孔中倒映着楚寒今的脸,声音温和:“为什么不理球球呢。” 楚寒今例行公事说:“不认识。” 越临唇角微顿,无可奈何地笑:“你又忘了。” 可这笑中并无指责,只有一闪而过的哀伤的悲悯。他注目楚寒今大红喜服后颈侧的咒印,似是了然,在他身旁坐下后,轻轻牵过楚寒今的手握在掌心。 他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想起来。” 他说完,示意身侧的小孩儿:“这是你儿子。” 楚寒今冷漠地瞥了一眼。 不语。 越临反复揉捏他的手指,缓声道:“我是你夫君。” 楚寒今依然不置一词。 一方热情,一方冷漠。场面十分诡异。可这浑身弥漫着血腥杀伐之气的男子,并无其他反应,只是温和地望着他,道:“你现在很像一个抛妻弃子的负心郎。” 负心郎的意思楚寒今倒是理解。 楚寒今漠然的眸子转向他。 越临笑:“可是这不怪你。” 他身上的血腥味似乎更浓郁了,眼梢微微下撇,静静地看楚寒今,带了一种很淡的伤感:“老婆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杀了你。 混沌中闪电劈动,像有一头猛兽在脑海中张开血盆大口,獠牙锋利,无限回荡着这三个字。 楚寒今轻轻按紧了剑柄,被越临的目光所及,他单手按在楚寒今白净的手背,轻轻将剑柄“哗”地推了回去。 楚寒今按指令道;“和你成亲。” “成亲?”越临微疑。 接着,他将楚寒今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这几天他一直在找楚寒今,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前几天白孤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楚寒今已落到了他的手里,看来不假。 只是楚寒今为什么会再次中咒。 而白孤又想借楚寒今之手,对自己做什么呢? 越临想了几天,心里隐约有了猜想。 他脸上笑意不褪,反而半蹲下身,轻轻牵楚寒今的手:“受伤了吗?” 楚寒今依然沉默。 越临解嘲地笑道:“你既然想和我成亲,为何又一丝亲密都不给呢?” 越临此行为了救楚寒今,正是来赴死的。他抬手拍了拍“楚昭阳”的头,原来是个小傀儡,真正的球球被他暂时托付给了卢少爷,眼前这个是为了让楚寒今见见面,看看能不能记得。 他收起傀儡,深金色的双眸侧望楚寒今,道:“那你我现在就成亲吧。” 房间内龙凤床,喜烛垂下泪滴,将室内映得红火一片。楚寒今面无表情大步跨入洞房之中,腰带的垂绦被长剑拂动,随即坐上床榻,目不转睛注视越临。 他要杀人的意思很明确。 可越临毫不反抗的意思也十分明了。 他俩像是在走一个流程,唱一出戏,等到背后的旁观者感到戏瘾已足,失去兴趣,便到了亮出兵器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在楚寒今身上下咒的人,此时目的到底是什么。 楚寒今面色肃然,唇色微白,不苟言笑时仪态高雅凛然,单手端起桌上的酒杯,面向越临。 他简单道:“喝。” 看来的婚宴的程序。越临也端起酒杯,正要一饮而尽。 没想到楚寒今勾了勾手臂,俨然要和他行合卺之礼。 越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的笑,莫名有些感慨。此情此景,是他梦寐以求的画面,却没想到楚寒今是为了杀他。 越临配合地探过手腕,将一饮而尽。 本以为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没想到楚寒今眼尾飞出烟霞色,脸色逐渐升起几分妩媚,将头轻轻枕到了楚寒今的怀里。 清冷的檀香味霎时落入鼻尖,带了些体温,让越临垂头,搂着楚寒今的手指轻轻一颤。 “……” 这傀儡咒主人,恶趣味到底何时终止? 越临手指微抖,看楚寒今:“现在要做什么?” 楚寒今思绪中亦只有一个指令。 “洞房。” 他言简意赅。 说完,修长的玉指已搭上了越临的肩,眉头微锁,便要将他的衣衫脱下。越临赶在他剥落前苦笑着问:“阿楚,你知道这是计吗?” 是有人正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可楚寒今只是略略一顿,手指便拉开了越临的腰带,被手勾着头发时,半抬头露出稍显迷惘又清澈的眸子,纯艳得让人心惊。 若是放在往常,恐怕是越临梦里的颜色。 他怔了下,楚寒今已半俯下身,手指沿着他的衣衫,将他腰部精悍的肌肉坦露在喜烛的微光之下。 “阿楚……”越临有些失神地喊他。 楚寒今唇瓣浸出饱满的粉色,微微启开,目光注视着越临,缓缓地显出了洞房内新娘的媚态。 十指纤长,白皙干净,沁出的汗将颈口的深红喜服染得潮湿,肤色也变得晶莹剔透,双颊透着浅浅的粉色。 可与此同时,他腰间冰冷的佩剑扣着越临的膝盖,左右晃动,划过了小腿的束带,几乎能感觉到剑尖逼出的寒意。 表面温存的真实目的是杀了他。 多么可笑,多么戏剧的一幕。 越临咬牙,手指拂过他颈后的咒印,耐心问:“你这么聪明,一个当怎么会上两次?” 他盯着楚寒今的眼睛,几乎要给他盯出一个洞:“是谁打倒你的?” 是谁? 楚寒今怎么会记得。 他依然不语,忙碌着他的“事情”,只有一双潮湿的眸子偶尔抬起,无不魅惑地引诱这越临。 他在给越临快乐。 现在的他只是一具执行指令的傀儡。 垂绥及地的大红喜服殷红刺眼,肩头衣衫滑落,露出一截白净到发光的肌肤,被深红映衬,在空气中明艳到绮丽,颈后的深黑色咒印更添上了一层诡异。 喉头轻轻滚动。 汗珠沿额头滚落。 舌尖深处轻轻裹着,收缩了下。 眼前的爱妻没有记忆,可却有下意识的动作,在那天清晨他们已演练过了,此时虽有青涩,但却足以让越临落入危险的陷阱。 越临似乎明白了什么,青筋浮凸的手抚过他眉眼:“你我这算成亲吗?” 楚寒今眸子闪动。 他舔了下唇,一圈水渍舔的干净。 这样一个动作,看得越临微微弯了下唇:“你往常从来没有如此刻意,我日夜肖想到今日,没想到你的目的却是杀我。” 他内涵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勾着楚寒今的下颌,将他玉白带粉的脸抬起。 楚寒今推开了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手指按住长剑的剑鞘,抽出一带银色的闪光。 寒光映亮了他空洞、唯染着欲色的眸,也映亮了越临的双眼。 楚寒今静默不语,半晌带动着大袖翻起,将雪似的剑尖竖起对准了越临。 “现在,要杀了我了?” 越临呼吸微微凝滞,笑着和他对视。 楚寒今却缓声道:“他说,他不会让你留下遗憾。” 越临目光微微一顿。 与此同时,那雪白锋利的剑转了向,反对准了楚寒今自己。就在越临以为他自戮准备夺剑时,光影闪过,绣着鸾凤的喜服被撕开,缓缓地,垂落的下摆堆叠到纤长白净的脚踝。 空气中裸着莹白的肌肤。 越临瞳孔紧缩,慢慢后仰,手腕撑住了床榻。 那柄冰冷的剑轻飘飘拿在楚寒今手中,贴着越临的腰腹,寒气贬骨。可与此同时,楚寒今却漠然地前跨一步,抬起长腿,轻轻放到了他的膝上。 第77章 第 77 章 寒亮剑刃埋入指缝, 鲜血淋漓。 手腕被紧扼时微微一麻,楚寒今手指松开,丢掉了这把剑。越临俯身重重地压制住他, 身下楚寒今在剧烈地挣扎,直到那阵恼人的快意过去后,越临的肩头被牙齿咬出了一个带血的牙印。 没有太多思索的时间,越临掀起喜服拢在楚寒今□□的肩头, 包裹得严严实实后说了声:“走。” 楚寒今半闭着眼还未喘气, 腰被重重搂住,几乎转瞬之间手腕被绑的极紧,眼前垂落一道深黑夜幕。 耳中响起尖啸声。 仰头是星辰日月。 楚寒今发现自己又行走在漆黑的道上。 他身体被一股沉重感包裹, 转了转眸子, 试图找到前几天看见的那两个小少年。可眼前什么都没有, 他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一直没看到任何人, 直到走到了山林中,耳朵里响起鸟雀的清越鸣叫, 看见清澈的河流旁蹲着两个人。 穿着白衣的人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另一个, 脸和越临一模一样。 白衣满身泥污, 修长的手指也沾着泥水, 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越临蹲在他身前, 像虔诚的教徒接过他的手指缓缓清洗,逗小孩儿似的,甚至抬头望着白衣笑了一下。 此时的越临, 脸上有野兽抓挠过的痕迹, 看起来伤痕累累, 唇角也全是血迹, 不过他看着白衣的目光却很温和,唇角微笑。 场景比起先前白衣少年和蓝衣少年的相处,多了几分不清不明的气氛,更像两个人互相扶持,相濡以沫。 一瞬间楚寒今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他碰到心口锁骨的位置。 空荡荡的,只有杀掉越临的指令。 他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没有任何动力支撑他去回想。 楚寒今慢慢往前走,心口的窒息感逐渐上涌,好像被冰冷刺骨的水淹没,堵住了他呼吸的唇鼻,越来越感到窒息—— 他猛地翻过身,大口“咳”了一声! 睁开眼,眼前不再是方才山林间的溪流,而是一处深寒的幽潭,石头漆黑如铁,被高耸的山峦挡住了视线。 他浑身被水打湿的衣衫沉重不堪,刚要爬起来,肩膀被一双手轻轻按住:“你醒了?” 有点低的男声。 楚寒今转过身,看到了越临。 他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右手边坐着个小孩儿,木柴架起了烤架,火焰上烤着一只野鸡,灯火映亮了他的眉眼,显得眼眶深邃,眼瞳跳跃着橙色温暖的火。 楚寒今闭上眼,又“咳”了声,喉头咳出了水。他试图站起身,被沉重的喜服压得肩头几乎腿弯打战,刚想伸手去找个支撑物,发现手上裹着白纱,几乎裹成了一个粽子,十分不方便。 越临正给小孩儿摘野果,看见他试着起身,放下枝杈过来扶他:“阿楚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走近时,楚寒今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越临衣裳穿得整齐,领□□叠,裹得严严实实,楚寒今看了他一眼后,伸手扣住越临靠近的手重重一把推了出去。 越临后退两步,空着手,神色有些无奈。 楚寒今面无表情地坐下,四下扫了一圈。 越临知道他找什么:“你的剑暂时被我没收了。” 楚寒今试图运气。 越临笑的有点开心:“你的灵窍暂时也被我封住了。” 楚寒今刀刃似的眼神飞去,越临再次点头:“对,没错,我就是趁人之危。” “……” 说完,他坐回了石头旁,留给楚寒今一个平坦的空位:“来,坐下吃点东西。” 楚寒今盯着那块石板,抿紧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依然像一尊傀儡,他并没有坐下,而是在旁边站着。 他的喜服外衫被脱掉,只有雪白的单衣,垂头站在旁边,有种说不出的叛逆之感。 他低头审视自己的手伤。 在和越临交.合时他伸手握住了剑刃。按照心中的指令,他本来要在越临最不设防的时候杀了他,可那个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伸手拉住这把剑。 身旁,越临对他一直站着很奇怪:“你不坐吗?” 楚寒今澄澈的眸子看他一眼。 越临取出匕首,割下一块烤的油花滋爆的兔子肉,挑在刀尖递去:“吃点东西。” 楚寒今依然神色肃重,并不坐,站的笔直。 越临舔了下唇,收回了刀柄,球球在他身后看了楚寒今好一会儿,显然先前已经受挫过了,但还是忍不住往他跟前凑。 默默地牵他衣角。 小孩儿低着头,手指粉嫩白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眼角还挂着泪痕,挂着他衣角一挠一挠的,嘴里呜呜呀呀,慢慢有点儿形成了清晰的词汇。 “福~~君~~” 念了半晌,才勉强对上一句“父君”。 越临抬头,听得轻轻啧了一声,又把球球抱了回去,让他乖乖地坐着。没想到球球并不配合,白皙的手指示意烤肉,再示意一直站着的楚寒今,跺着脚,就很着急的模样。 越临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他再站起身,轻轻叹了声气,走近拉住楚寒今的手腕。 刚要推开那一瞬间,楚寒今被他重重按在石壁,手指捏着下颌,有什么东西塞了进来,充满了烤肉的熏味儿,但下一刻又被指腹轻轻蹭了蹭唇,安抚点到为止。 越临笑着说:“吃吧。” 楚寒今偏头,吐了出来。 越临叹气,回头看看球球:“没办法了,你父君就是不吃。” 球球抱着腿委屈地哼哼唧唧。 火堆旁烘着一件大红色的喜服,越临二指夹着布料摸了摸,说:“干了,给你换身衣裳,免得冷。” 他拿着衣裳,抬手,又几乎轻而易举地握住楚寒今的双手反绞在身后,凑近,鼻尖蹭了蹭他沾了水的白净鼻梁,笑着说:“别犟了,就给你缓缓衣服。” 靠近时,楚寒今又闻到了血腥味。 他当然记得自己怎么一刀一刀割破他的皮肤,划烂他的血肉,可眼前这个人却隐藏的完好,一副没受多大伤的样子。 楚寒今被他拉着手臂抖进了衣裳里,无意碰到越临的胸膛时,他似乎吃痛地瑟缩了一下,但神色依然镇定自若,将方才的涟漪迅速遮掩。 他故意藏着的, 为什么藏着呢? 楚寒今看向一旁抱着膝盖坐姿乖巧的小孩儿。 为了孩子吗? 楚寒今脑中简单思索的时候,越临垂头,轻轻束上了他的腰带,轻轻一拉,纤秾瘦削的腰便显了出来。 “现在只有这件衣服,你先将就穿着,这身喜服穿着也挺好看的。等修整两天去魔境,再给你换新的衣服。” 越临说完,见楚寒今漠然地看着他。 “哦,”越临补充,“城中的叛逃修士和镇守修士我处理好了,大乱暂时被压制。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什么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你中计……” 越临突然看向他的眼睛:“阿楚,是你的亲人吗?” 楚寒今眉眼平静,不置一词。 越临摇摇头“我决定先带你回魔境找宋书,恢复记忆,杀人凶手自然就知道了。” 这几个字眼在楚寒今脑子里打转儿,他依然没多说什么,依然静静地站在石潭旁,仿佛在等一种来自远方的指令或者召唤。 他觉得自己生来是为这个指令存在的。 石滩的顶端有个裂口,太阳光从上面照耀下来,起初是澄澈的光线,后来逐渐暗淡。楚寒今知道天已经黑了,他腿传来酸软,便慢慢坐了下来。 作为高阶傀儡术的傀儡,如果控制力够强,傀儡会异常兴奋,躁动,嗜血,唯命是从,也就是刚开始入洞房的楚寒今,他毫无疲意,精神亢奋,专心致志地跟越临交.媾,脑子里没有除指令以外的一切东西。 可现在,傀儡主人的控制力显然开始减弱,楚寒今一直得不到指令,颇感疲惫,甚至有了难得的饥饿感。 饿。 他心中有这个想法,闻到了炭火上残存的肉质余味,烧焦感很足,却让他饿得更加难受。 想吃东西。 可楚寒今还保持着对越临的警惕,只是抬眼看了几次火堆上的骨头架,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看骨头的时候,旁边的球球也在看他。 半晌,球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爬起身取下架子上的肉,挑了最肥的一块,朝楚寒今的方向走过来。 楚寒今迟疑地看着他。 他脑子里并没有太多的杀戮指令,只有杀越临一人。因此他犹豫的时间并不长,取过球球递来的烤肉,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冷的,油猩味很重,但是解馋。 他吃的时候,球球仰头乌溜溜地看他,似乎觉得很好奇,半晌,牵住了楚寒今一侧的衣袖,乖乖地站好。 入口传来动静,越临拖着几根干枯的木头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倒是不觉得意外:“我猜过,傀儡控制力减弱时你的人性回来不少,看来的确如此。” 之前在山林时也一样,楚寒今刚开始被傀儡咒控制,一心想跳炼剑池,后来控制逐渐减弱,慢慢变得只是失去了记忆,而不再十分僵硬,只是偶尔他半夜突然惊醒还是会拎着剑出门,到处去找炼剑法阵的中心。 楚寒今咬着肉,眼睫下垂,轻轻“嗯?”了一声后抬眸看他。 越临说:“你吃,还有。” 旁边的死鹿被他手法娴熟地拆解后皮毛和骨头后,架上了柴火架。楚寒今坐下,不再继续犟,等着火堆上烤好的食材。 夜深了,柴火荜拨,哗啦哗啦地响着。 楚寒今闭着眼睛,总觉得在黑暗中行走,时不时看见一些陌生的碎片。 “哐——” 好像有硬物被敲击的声响,楚寒今思绪一转,好像又走到了那片山林中,没有别的任何人,越临一身刚从坟里挖出的破烂衣衫,和他站在山顶,被风吹得衣角猎猎而动。 没多久,他们走到了河中,越临拿出了鱼叉站在流水里,楚寒今也在他的撺掇之下脱了鞋,脚趾被小鱼轻轻啃咬…… 触感很痒。 楚寒今想低头看清这条小鱼时,脑子里有根弦蓦地绷紧—— “杀。” 出现这个字眼。 楚寒今倏忽睁开眼,漆黑寂静的寒潭边,球球挂在树叶编制的吊床上睡了,越临抱臂坐在树根闭目养神。 楚寒今轻轻站了起身,朝他走近,手指伸向他的脖颈。如果能掐下去,十指收力必定能把他脖颈掐断。但刚要靠近时,楚寒今手腕猛地被牵住,膝盖受到重击后轻轻一弯,发出轻轻一声“嗯?”,整个人便扑在了越临的怀里。 漆黑里,越临深金色的眸子泛着月色,安静看他:“还不睡?” 楚寒今打开他手臂,闷闷的,往他脖颈处掐,不过他感觉到腰腹沉甸甸的,被扼住了灵气,又没有兵器,刚抬起的手臂被不费吹灰之力压制住。 “越临……”楚寒今喊他的名字。 他肩头抵着越临的臂弯,磨得有点疼,越临将他两手反绞在背后,动作似乎轻而易举,脸上还带了点笑:“你还不困啊?” 楚寒今现在只想杀了他,被扼住便奋力挣扎,可整个人被搂在怀里,动作时便难免不会蹭到越临,果不其然,越临的眼神慢慢沉重了些许。 终于,他手按在楚寒今腰腹,不轻不重地一拍,将楚寒今连腰带屁股压在怀里,道:“好了,差不多该睡了。” 楚寒今此时眉眼微红,脑子里只想着要杀他,但身上受到的禁锢实在太多,反而像个抵死不从的小闺女,在越临眼里不仅不可怕,反而还别有几分诡异的情趣。 越临凑近,亲了亲楚寒今白净的鼻尖。 “好了,阿楚,睡觉了。” 说完示意旁边:“一会儿吵醒你儿子了不好。” 楚寒今咬牙:“我没有儿子。” “嗯,你没有,你没有,”越临偏头,探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声音顺从,“你也没有夫君,我就是你路上遇到的登徒子,球球也是树上掉下来的,行吧?” 楚寒今哪管他这些小情趣,咬牙,狠狠地握他手臂往前一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这一把大概真让越临吃痛了,他躲避不及,喉头轻轻滚动才压下一声嘶,随即,翻身将楚寒今压在了石头上。 衣衫摩挲的声音。 压得很重,楚寒今手臂都麻了,浑身动弹不得。 他想蓄力,可头晕目眩,眼中只有石头缝隙里透出的清淡的月色。 越临垂眸,眼里倒映楚寒今不肯服输的脸,没有说太多,低头一口咬住了他粉白的耳垂,轻轻舔了舔。 “放开!”楚寒今喊。 可他刚说完,就被双手捂住了嘴。 越临纵容沉迷地吻他耳颈,“怎么这么调皮啊阿楚?说了让你睡觉你不睡,非要来撩我。还想杀我?怎么杀?还是昨天那么杀吗?” 楚寒今被亲得别开头,腿想用力蹬,可是也被他的双腿狠狠地绞住,越挣扎,肩头的衣裳越往下滑落。 越临声音充满了昵谑,故意逗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楚寒今哪里管他调情,心中只有一个目的,膝盖用力往上顶,只听到衣衫被解开的更大的声音,随即,被重重地抱了起身。 “既然你不想睡,那就别睡了。”越临喉头下陷,嗓音沙哑。 他碰过皮肤的手指发烫,轻而易举将楚寒今拦腰控制在怀里,低迷的声音压得更低:“我们换个地方,被孩子看见不好。” 说完,抱着衣衫凌乱的楚寒今,放轻了脚步,踩着凌乱枯黄的树叶,蹑手蹑足,野鸳鸯似的离开了寒潭附近。 这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山林,更兼黑夜,一望无际的山野漆黑幽冷,山谷回荡着豺狼虎豹的叫声,和夜行动物爬行的动静。 楚寒今被他抱着走了没多远后,有一块高大的石峰,便见越临扫清石面落叶,将他放了下来。 双手得闲,楚寒今刚要挥拳和他相对,已被牵着手腕搂进怀里,几乎没有多少预警,便被他抵在石头,炙热的手指蛮力伸到了衣衫之下。 …… …… 深红的喜服落满了月光,边缘金线反射出几道光影。喜服的红和肌肤的白交叠,掠影,线条轻轻擦过覆皮之骨,惹起一抹秾艳的淡红色。 竹露抵在草叶,“啪嗒”一声,轻轻的。 越临将浑身脱力,快晕过去的楚寒今抱了起身。怀中人肤色莹白如月,额头漆黑的发缕潮湿,贴着白皙的耳珠,唇微微启开一道缝,眉头还微微皱着,似乎方才遭受了多么可怕的折磨。 越临在他耳边,轻声道:“睡吧。” 他回到寒潭附近,将脱力的楚寒今搂在怀里,紧了紧衣衫后捅了捅火堆,在熊熊的火光后,搂着他也闭上了眼。 他先楚寒今一步醒来。 林间的鸟鸣更加躁动,楚寒今半垂头,下颌轻轻搭在他肩头,睡得好像很熟。越临刚想动一动,怀里的人就不很愉快似的又皱了下眉。 楚寒今轻轻他侧脸,缓缓地,将他放置下来,去看睡在吊床上的楚昭阳。孩子大大咧咧敞着腿,身上掉了几片落叶,被越临抬手夹去扔在地上。 他回头时,见楚寒今醒了过来,那双不带感情的双眼直直看他。 越临唇角微微扬了扬。 被操纵着的楚寒今最大的好便是,没有道德观念,比起先前的别扭傲娇,有种直白的可爱。 楚寒今扫了他一眼后缓缓站起身,大概意识到了身体的异常,看越临的目光有些怪异。 越临走近了低声问:“很不舒服吗?” 楚寒今没有理他,不置一词。 但是他的傀儡咒控制力应该又减弱了,到此为止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杀意。越临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赶在楚寒今瞪他之前转过身:“走咯,出发了。” 这里距离魔族很近,几乎算是魔族的地盘,赶到都城的路数不过一天两天。 他们走到山下,越临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牛车,大概是别人拉草料的,清洗之后让楚寒今跟球球坐在后面,自己勒着牛缰绳,一路挥着鞭子便往都城的方向过去。 一路上,秋高气爽,惠风和畅。 楚寒今坐在车里,换了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粗布衣裳,头发用带子扎了起来,被风吹时飘散几缕在耳后,瞧着十分清爽干净,唯独神色依然冷漠。 越临赶路,楚寒今便靠木板的栏格静静坐着,闭眼回想他那些混乱不堪的记忆。 ……又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好像是暴雨天气的深山里,雷电堆积在云层间,毫不留情地劈向山林中每一个活着的生物。那时候他自己白衣素净,单手拿着一把剑立于风雨中,并不躲开,似乎在寻找什么。 一道接着一道的雷电劈在他身后,腿边。 溅起的泥水将他衣衫打的潮湿不堪。 雷电很快要劈到他身上了。 这时,有个声音说:“你为什么不躲起来?” 楚寒今回头,看见一双深金色的眼眸。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轻轻拉扯他的衣摆,力道十分微小,但又异常坚持。 楚寒今从记忆里挣脱出来,低头,看到了和那双深金色眼眸相似的眼睛,只不过更幼小圆润。 楚昭阳手里举着几只小小的野花,歪头看他:“父~父君~” 楚寒今:“嗯?” 楚昭阳再挥了挥小花,十分惊喜。 蓝的,黄的,红的,特意拼凑了几种颜色。他们走的这一路,路面虽铺着厚厚的草甸,但花已经很少了,他应该是特意拼凑出来的一整束。 楚寒今袖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随即侧过脸漠视,一言不发。 球球望着他,“哇”一声就哭了。 越临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声气,说:“你就理理他吧,哪怕不是你亲儿子,一个小孩儿送花给你你也不能不要,是吧阿楚?” 他说这话时,球球好像知道在求他,特意屏住了气息,鼻涕泡还挂着半搭,泪眼摩挲地望着楚寒今,颤巍巍举着手里的小花儿。 可楚寒今面无表情,坚持地别过头。 “呜呜呜呜……” 球球真情实感地哭了。 越临好笑:“没关系的,父君现在遇到了他的劫难,记不得我们了。可是我前几天不是跟你说了吗,要乖,要理解父君,不给父君添麻烦,不能哭不能闹,怎么忘记了?”越临轻声说着,边勒着牛绳,回头用拍拍楚昭阳的脑袋,低声安抚,“你父君只是暂时不记得你了。” 球球擦了擦眼泪,从放声大哭变成了呜咽地低声哭,积满了泪水的眼珠子汪汪的,像一只小狗狗。 楚寒今手指又在袖中蜷缩紧了。 心中有种堵闷的感觉。 他转过了脸,想说什么,正前方出现一列骑马的修士,马蹄踏出烟尘,飞快地朝着大道疾驰而去。 越临擦干球球的眼泪,说:“前面就是都城。” 他俩引起的关注并不大,一列马离开视线后,都城遥遥在望。 越临下车,低头握紧了牛的绳子,眼神凝重:“进城先找个地方住着,我去找宋书,之前下在他身上那道咒还有效。” 说完,他看了看楚寒今,才发现楚寒今依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越临没忍住笑了笑,到底什么也没说,牵着马车进入城内。 他俩步入城中,刚走到门口,又是一列兵马从城门飞驰而出,似乎领着命令,步履匆匆,谁也不看一眼径直出城。 一个老头被打翻了簸箕,有苦难言地捡起来,越临牵着牛车走到他跟前,问起:“怎么行的这样匆忙?” 老头看他一眼:“外面打仗呢?” 越临:“打仗?” “圣姑和圣皇在南面抢地盘,打起来了,刚才出城的应该是领军命的人。”老头拍拍簸箕上的灰,边摇头边离开,“我看我们小老百姓又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圣姑,是越临那三姐,圣皇,是越临那七哥。 仔细问了问事情的原委,原来是为业丰城打了起来。这业丰城旁有灵池,乃是极好的锻炼灵身的地方,先前属于三姐的庞和城,后来改道又流向了业丰城。圣姑说灵池本来就属于庞和城,既然改了道,那业丰城被侵占的部分也该划给庞和城,圣皇自然不情愿,越吵越激烈,有人率先动手,竟然直接引发了一场战争。 了解了事情始末,越临勒紧绳索转向楚寒今:“看来他们不止在正道惹是生非,也在魔境到处挑拨,目的果然是让天下大乱。” 楚寒今并没有理他,而是低头,看着一直试图牵他手的楚昭阳。 小朋友牵一下。 被拨开。 又牵一下。 又拨开。 再锲而不舍地牵上来。 不过球球已经没有那么脆弱了,他十分地百折不挠,且还对着楚寒今嘻嘻地笑了几声,一副不管我你怎么嫌弃我我都不生气的模样。 越临忍不住笑了笑,但笑意点到为止,恢复了眸间的沉静凝重:“如果天下大乱,正是鹬蚌相争、他俩得利,下的这一手好棋,只顾自己,哪管天下洪水滔天。” 楚寒今依然没说话。 他知道越临在思考一件重要的事,可他现在感觉不到这和自己有关。 他觉得渴了。 “好,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什么。” 越临牵着牛车准备掉头,脚步突然一顿。 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阳光,此时转过脸,光线从他侧脸掠过,阴影分明,他一言不发望着这条熙熙攘攘的街道。 有异常。 当时他下在宋书身上一道追索咒,能让他到现在仍能察觉到宋书身处的位置,可任何术都有缺点,当他们的距离缩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能感知到对方,对方同样能感知到他。 这条街中,仿佛黑暗中有一只萤火虫亮起来,虽然光芒微小,但因为周边过于黑暗,这抹微弱的光霎时被放大至无限。 街上全是攒动的人头,目力的远处仍然是跳跃的人头。 越临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 他心口似乎被一根极细的丝牵着,猛地,扣紧—— 越临丢下绳索,从背后拔出长剑,踏地朝桥头附近飞奔过去。 可他刚挪开,背后便响起球球害怕的哭腔,好像目睹了什么极为可怖之物。 越临回头,方才街道上的城墙楼阁,走马长街,走卒贩夫,熙熙攘攘的街市和人群,此时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都城骤然之间变成一座空城。 城内涌起漆黑的浓雾,浓雾之中闪过几道凄厉的冤魂,地面不断攀爬出奇形怪状的生物,有的一个身子三条腿,有的两个脑袋,有的瘦长高挑,全都是人尸拼成的傀儡,嘴上涂满鲜血,指甲细长如钩,快速奔跑时几乎能将空气划出残影,可以想象划过人的皮肤会是多么容易。 他们颈后全都有黑色的傀儡咒印。 越临心中蓦然有数了。 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包括为什么那个人最开始的目标是天葬坑内的数十万尸首。 楚寒今对眼前的景象仍然充耳不闻,静静地站在原地。而那桥头的身影只是一闪,便迅速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越临挟着剑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从天而降一跃到了那身影背后,手指重重勾去,直接将对方的肩膀挖出五条血痕。 他看到宋书那张苍白但故作镇定的脸,对他浅浅一笑:“魔君,你好命大,我们居然还能再见面。” “哼。” 不用说,越临承认自己这一路,走的全都坎坷不平,此时再被宋书当的诱饵引入这城池陷阱之中,百虑而失策。对方可以嘲笑,自己却绝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越临一掌拍在他后颈,宋书的表情从窃喜变成惊恐:“越临!” 他声音几乎嘶吼,愤怒至极。 越临声音却从容不迫:“怕了吗?”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他后颈之中,升起一团火,将那皮肤灼烧着,逐渐显出三道黑色的勾玉。 如此清晰,醒目,狰狞。 越临微笑道:“这傀儡咒,我也学会了。” 宋书拼命摇头:“不,不可能,不可能……你……” 越临:“怎么我当时被你们骗着死了一次,所有人就以为我很弱了呢?当年所有人都夸我过目不忘,什么咒术看过一遍都能记住,我学会很惊讶吗?” 宋书厉声道:“不要!” 但越临重重拍了下去! 宋书眼球迅速爬出几条灰色的纹路,仿佛蚊虫,瞬间钻到瞳孔之内,似乎在吸他的血,他浑身一动不动,仿佛一具僵硬的泥塑,脸色变成阴冷的惨白色。 但僵硬的时间不长,很快,他神色从惊恐恢复了沉静,肩膀逐渐挺直,好像重新活了过来,望着越临。 “把楚寒今的记忆还给他。”越临咬字极重。 “遵命。” 宋书快步走向楚寒今,手中列出一副纸笔,仿佛一具提线木偶严格执行指令,半闭着眼,在他额头处画起咒印。 地面涌出的傀儡尸正疯狂奔来,越临纵身起跃,那许久不曾嗜血的巨剑散发着滔天的红光,溢出的剑气透过密不透风的浓密黑雾,像滚烫的太阳光,光线从中心四下崩散。 傀儡尸被剑气击退,有的逃走,有的直接斩为肉块,七零八落散落在街道,鲜血染红了越临的发缕和脸,还有那双深金色的眼眸,闪烁着流水的纹路,杀气腾腾! 血雾漫天之中,一只厉鬼的手伸向楚寒今,但立刻被踩到了石面,一只漆黑的靴子踩上俩,将手臂踏成了粉末。 “想起什么了吗?”越临俯下身。 楚寒今咳嗽了一声,力不能支,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他记起了找回自己记忆的目的,那就是确定藏正道中的真凶。必然自己亲近之人,否则绝对不会把他搞得这么狼狈。 ……是谁? 是谁? 楚寒今脑子里疯狂回闪着画面,像狂风将书卷极快地翻过,记忆回溯得太快,楚寒今几乎来不及细查每一页的内容。 藏书阁…… 闭关…… 丹炉…… 空白…… 山野…… 有越临的山林…… 坟墓里残破不堪的尸体…… 追在他背后皮肉还未长全的越临…… 溪水,鸟鸣,星夜…… 他笑着在说什么…… 萤火虫…… 想到这里时楚寒今大声咳嗽,吐出了一口血,眼眶变得潮湿模糊。萤火虫……花田是越临种的。 那个夜晚,越临问他,喜欢萤火虫吗?我可以给你种一片醉鱼草田,到夏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萤火抽了。 脑子里在剧烈地闪回,他跟越临曾经的种种,终于不再是一片空荡等着填涂,而是本来就写满了故事,等着他们温习。 楚寒今发缕垂绥到了冰冷的地面,肩膀微微地颤抖。他眼中滚出了大颗的泪滴,可记忆的回溯还在猛烈进行。 他在暴雨中离开院子,去法阵中心,被雷劈中…… 越临给他包扎伤口…… 他问,要不要生下我们的孩子…… 翻山跃岭寻找一株“参人”……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 到底在哪儿?凶手到底在哪儿?楚寒今手指深深地扣进了地里,血珠从指尖溢出,记忆里回溯着,他看到的人在哪里,在哪里…… 他记忆在快速地翻动着—— 猛地,楚寒今感觉到快要逼近他想要的答案了—— 那张脸站在他的院落中,一身蓝布衣裳,背着手,发冠被高高束起,身姿挺拔如风,单手扬着一道符咒,面孔模糊不堪。 他的脸,马上就要看清楚了—— 楚寒今猛地“嘶”了一声,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剧痛,好像整块头皮都要被掀下来,眼前陷入一片浓郁的深黑色,几乎淹没了他全部的感官。 “啊……” 听到声音,越临伸手去牵他:“阿楚——” 可话音刚落,他的手猛地被灵气筑成的长剑划破,鲜血沿着手腕喷涌而出。 “阿楚……” 越临眼瞳散大,意外地看着眼前的楚寒今。 楚寒今站起了身,眼球被灰白色的翳填满,当中填充这红血丝,后颈的漆黑符咒深到冒出血,唇角淡淡地扬着,手中扬起一道灵气构筑的长剑,目光对准了越临的方向。 他身上的傀儡咒控制力加强了。 一道风声从天空传来。 越临侧头望去。 城墙之上,两道身影静静伫立,衣衫飘飘,一青一蓝,飘飘然有神仙姿态。 白孤颔首笑道:“九哥。” 越临手中的剑柄蓦地握紧,目光紧紧放在他身旁的人。他心口凉了半截,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楚寒今:“果然是你。” 越临几乎要嘶吼了,“慕敛春!” 慕敛春神色平静,望向他身旁傀儡似的宋书:“没想到你居然学会了此咒印。” “为什么?!!!”越临吼。 为什么?他先前也猜过会是慕敛春,毕竟能接近楚寒今,在他不设防时陷害他的最有可能是他。 将楚寒今推向炼剑池,不料炼剑失败,不愿被发现,只好让楚寒今失去记忆的也最有可能是他。 在遇水城,害楚寒今失算被俘,再中傀儡咒的人也最有可能是他。 只不过他一直是楚寒今最信任的师兄,越临虽有猜测,可却从来没有提过。 慕敛春蹙眉:“我何必向你解释。” 他目光落到了楚寒今身上,稍微缓和了些,喊道:“师弟。” 楚寒今仿若一场皮影戏中的提线木偶,转身,抬起下颌望向他,他冷若冰霜,脸上并不任何表情,显然是个合格的傀儡,可眼中却隐约涌起了泪珠。 慕敛春皱了下眉,看着他的眼睛:“师弟,你全都想起来了吗?” 楚寒今维持着冷漠的表情,五官纹丝不动,也不点头,也不摇头,也不说话,姿态依然俊逸仙姿,可却是傀儡之心。 慕敛春脸上闪过恍惚的情绪,或许有心疼,但更多是有决心的表情:“师兄,你不要恨师兄,师兄无意害你,只是想与你联手,恢复师尊在世时远山道的荣光,”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了些,“这也是你的志向,不是吗?只是我选择的道路,与你不同。我想,你会误解师兄,可一定不会怪师兄的。” 白孤点头:“当时月照君本该被你炼成剑灵,长驻剑中,永镇远山道太平。谁知道炼剑中途闯入了我九哥,害月照君破戒,更有了孩子,灵气不再至纯至烈,真是可惜啊!” 慕敛春目光放回了越临的身上,眼中涌出怒火:“都怪你个贱人!” 越临咬牙,齿中鲜血迸出。 白孤说:“阿宛,还是让月照君杀了他吧。他害得剑灵无存,还引月照君走上了歧路,不再干净,照我说,就该月照君亲手杀了他洗干净污秽才对。” 慕敛春怒极:“对!” 他怒极,越临又何尝不怒,越临怒得五脏六腑起火,恨不得一剑将他俩的头颅砍下,可他竟然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你——” “你——无耻至极!” 说不出话,胸中涌出一股悲痛交织的情愫,为楚寒今感到万分难过。 白孤后退一步,好整以暇道:“阿宛,动手吧。” 慕敛春一挥袍袖,风声骤紧。 越临转脸,便见楚寒今周身灵气大盛,显然早挣开他封禁丹田的灵咒,恢复成了自身水准。他俊美的面容转向越临,明明口不能言,鼻不能闻,无波无澜,泥石菩萨,此时眼角却滚下了一颗泪珠。 越临五味杂陈,心如刀割:“阿楚,你认得我了是吗?” 他声音哽咽:“你不想和我动手,是吗?” 他不想,越临可以确定。 楚寒今眼中的星点更亮了一些,可手中的灵刃却并未消去,反而更加磅礴威势,后颈流血不止。 “咦,真是有趣,这是一对相爱了却要相杀的情人啊?” 白孤笑着转向慕敛春,“月照君会误入歧途,不正是以为他爱上了我九哥么?既然他恢复了记忆,那让他带着爱的回忆杀了我九哥,才叫真正的洗清污秽,回头是岸,是不是?” 这个风轻云淡的声音让越临再也忍不住了,一声长啸,剑气凌霄,将整条街道斩断为两截,滚石屋梁纷纷倒塌,烟尘弥漫,破出一道长数十丈的沟壑。 白孤脸色一变,往慕敛春背后躲:“阿宛救我。”他天然畏惧越临,哪怕此时说了几句狠话,哪怕越临腹背受敌,他依然害怕。 越临纵身跃起,剑气直指白孤,慕敛春广袖翻飞,喝到:“师弟,速去!” 越临背后蓦地泛起一阵寒气。 刚回头时,一道凌厉剑光逼至眼前,寒光森然之中是楚寒今遍布白翳的双眼,他唇瓣紧抿,双眼垂视,满是冰冷肃杀之气。 这重重一击下来,巨剑“哗啦”泛出一道青紫电光,赫然引出鸣爆的雷电,灵气汹涌,完全不是前日白孤的恶趣味,而是实打实的恶战! 越临悲呼:“阿楚!” 楚寒今鞋尖点地,身影如飞鸿踏雪,月下花影,如墨的发缕迎风飘扬,全无了平日里作为仙尊的高雅端庄,此时尽是杀戮之欲,使出的更是一招比一招更凌厉的杀招。 楚寒今不杀人。 但他很会杀人。 只是远山道不重杀戮,他的很多咒术从未对人使用过。 越临格挡他手中缠绕着电流的灵刃,“铿锵”一声,手臂被千钧之力压得骨骼作响。他望着楚寒今的眼睛:“阿楚,你不想的对不对?你不想杀我对不对?” 楚寒今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可下手并无丝毫迟疑,翻身一个漂亮的踢腿,将越临从半空中劈落在地,接着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手持灵刃当空劈下—— 越临声音痛苦不堪:“阿楚,阿楚……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清醒过来,但我求求你,醒过来吧……” 他指城墙上的人:“你的师兄,不值得你变成这样,不值得你为他杀人作恶!他不配,不配让你忘记一切,忘了楚昭阳,忘了我,甚至忘了你自己!他不配!” 一字一句,如泣血泪。 楚寒今喉头轻轻打战,发出“咯咯”的呜咽声,面色依然冰冷如泥塑,可一双看着他的眼却水光波澜,偏身化运招式时,一滴尚残着余温的水滴落到越临手背。 “啪”地一声。 慕敛春指令下得极重。 他在挣脱傀儡咒,可那咒印就像毒蛇一样死死地嵌在他肉里,咬的他颈部鲜血淋漓,还拼命往肉里钻。 楚寒今完全不能放慢手中的速度,他单手一把灵刃,不顾一切向着越临劈砍,每一个招式都能迅速拆解和组合,一击化于无,立刻形成新的杀招,交接的劈砍声铿锵无比,电光在当中鸣爆,从半空中硬生生将人逼落及地,黑靴重重踩烂石板,下陷入泥水中。 楚寒今什么都记得。 可他完全不能停下来。 当他试图去触及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时,脑中会泛起一阵爆炸似的剧痛,让他感官麻痹,等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已本能地使出了多组杀招。 他甚至想让越临杀了自己。 哪怕自己死了,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已经出现,越临这么聪明,一定能将即将爆发的祸事解决掉吧? 此事权衡之后,的确是他杀了自己最有希望。毕竟如果杀了越临,自己却是傀儡爪牙,没有还手的余地,此事也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了。 ……嗯,还有楚昭阳。 球球。 …… 曾经一直嫌弃越临文化水平不行,带孩子也懒散随意,但如果没有自己,他一定能把孩子好好养大、 楚寒今望向越临,拼尽全力让自己忍过头脑的剧痛,只要有一瞬间的喘息空间,他就能暂时卖出破绽。楚寒今利刃再次挥砍时,动作迟滞了一些,他使用的是一套剑术,从侧劈转为直捅,中间需要手势的改变,熟练的高手运用此术不过转瞬之间,而下一招对方为了挡开则要拿剑刃震开自己的剑柄。 楚寒今对这套剑术了如指掌,换手如行云流水,越临自然极其清楚,如果他突然放慢速度,越临或许还会按照原来的挡速还击,那么剑刃震开剑柄,就有可能捅入自己还未来得及切换姿势的身体。 楚寒今动作放慢了一瞬。 但从他迟滞开始,越临瞳孔散大,隐约察觉到什么,到这一步时,他眼中的愤怒已经不加掩饰:“楚寒今!” 又怒又痛的一声。 “我原本想和你对打,直到灵气用尽,到时候自然能停下!” 不行…… 那越临一定会被慕敛春和白孤所擒获。 越临怒得拿剑不稳:“可你竟然这么想!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如果我伤了你一分,我都会后悔痛苦一辈子吗!楚寒今!” 他吼了一声后,咬牙:“既然你命都不想要了,那就别怪我!” 说完,他背手收剑,左手手指猛地在楚寒今后颈点了几下,火光开始灼烧,显出黑色咒印的纹理。 白孤脸色一变。 慕敛春也怔住了。 越临学会了傀儡咒。 现在,他在楚寒今的后颈,再下了一道傀儡咒。 可这个咒印的主人不再是慕敛春。 而是越临。 现在,楚寒今身上有两道傀儡咒了,那他到底会听谁的话? 越临扶着他的肩,擦去他眼角的湿意:“阿楚……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慕敛春猛地前跨一步,吼道:“师弟!” 越临拉过楚寒今的手,将灵气运入他掌中,低声中带着颤音:“阿楚……” 他在赌。 他赌,自己的灵气在楚寒今体内,可以压过慕敛春。 灵气本来就觅强,他有这个自信,可作为两方载体的楚寒今,一定会痛苦万分。 不到万不得已,越临根本不想使用这个会伤害到楚寒今的办法。 他紧紧地抱住楚寒今,拼命地抱他:“阿楚,不痛……” 两道灵气,在他头脑中交汇,争斗,爆炸,后颈的两道傀儡咒,都埋入肌肤之中,渗出殷红的血液。 越临搂抱着他,几乎要将他揉入骨髓,不断地呢喃:“阿楚,阿楚……你要坚持住……坚持住……” 他不断往他掌心输送灵气,才支撑楚寒今的身体。 “啊……” 楚寒今脸色苍白,胸口一阵血涌,猛地皱眉吐出了几口鲜血,闭眼昏死过去。 第78章 第 78 章 楚寒今像做了一个噩梦。 他在深沉的黑暗中, 浑身无法动弹,五脏六腑被疼痛感碾压和侵蚀。他试图爬起身,可四肢沉重无比, 仿佛灌了数千斤的铅,压得他后背紧贴冰冷潮湿的地面, 死死地沉入弥漫着浓郁水腥气的泥水中。 疼痛。 还有冷热的交替。 在他身体里流窜,时而冰冻血液,时而烧沸血液。 他惊颤不已, 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楚寒今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院子里种着参天大树, 晴朗天空下两小孩儿面对面练剑, 站旁的的男子高挑干练, 手搭上了一位孩童的手臂:“阿楚, 你内力深厚,但剑术较师兄还有差距, 要勤加练习。” 慕敛春在旁振奋道:“师尊, 因为师弟还小!比我七岁的时候已经强多了。” 楚狂眉眼俊朗,闻言笑着摸摸他脑袋:“你也不差。” 远山道夏天潮湿闷热,楚夫人衣着清凉,坐亭中看小孩儿练剑, 石桌放了一叠冰水镇过的西瓜, 她道:“让孩子们来歇会儿吧。” 楚寒今早热得满头大汗,闻言回亭子让楚夫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慕敛春也跑进来,拿了一块大口大口嚼, 吃得满嘴红汁。 唯独楚狂走得缓慢, 眉头微锁, 叹气道:“现在正道和魔道形势不明,战争一触即发,这样的下午哪怕烈日炎炎,修习的事也不好懈怠。” 楚夫人从前也是骁勇红袖,现在并无改变,点头;“修习不能废,但现在实在暑热,你能扛得住,小孩子可扛不住。” 楚狂凝望着天色不语,楚寒今热得小脸惨白,靠母亲怀里一动不动,不过慕敛春飞速吃完了西瓜,抹去额头的汗大步走出亭子:“师尊,那我们继续练吧!师弟年纪小,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好了,我不累。” 楚狂笑了:“你只比他大两三岁,一口一个他还小。” 慕敛春拍拍胸脯:“那是!我身为师兄,必须给师弟做榜样。” 楚狂目光赞赏,慢慢凝重起来:“好,那师父先和你练习,让你师弟再休息一会儿。” 他们走到烈日底下。 一大一小两条身影,执剑来去,飘逸如鸿,慕敛春晒得满头大汗,但双目如星,十分明亮地注视着楚狂,剑花挑的漂亮利落。 “现在形势不稳,你爹爹心中不安,”亭子里,楚夫人摸摸楚寒今的头:“敛春勤奋,不枉你父亲待他如己出,教你们的东西都一模一样。远山道是正道薪火相续的基业,将来有他协助和护卫你,我和你爹就放心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 那时候他渐渐有所感觉,父母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机,将远山道交给了他和慕敛春。 再一转眼,是少年时从荣枯道避难所离开的那天了,他们被卷铺盖撵人,师叔站在荣枯道门口,说:“你二人都看好了,寄人篱下,无权无势是什么下场,等回到远山道,务必要躬身行事,振兴道门才好。” 楚寒今倒不觉得伤心,反而满心期待,慕敛春也一样:“终于可以回家了!” 楚寒今回望荣枯道宗门的碧瓦飞甍,宏阔大道,并无半分不舍,少年慕敛春想起想起什么:“师叔放心,有我和师弟在,一定完成师尊遗志。” 那时候师兄和他满怀希望,回程的一路,不停在提怎么振兴远山道,怎么修缮道宫,如何安排新事,还要保楚寒今为新任宗主。慕敛春兴奋得满脸的红光:“终于能有所作为,而不是寄人篱下了!” 回道宫的头一天晚上,他俩在驿站睡不着,窗外月亮洒下,慕敛春爬起来:“师弟,明天你一回远山道立刻就得受任宗主,事务繁忙,肯定抽不开身,要不要我俩今夜先回一趟天葬坑,祭拜我们的朋友和亲人?” 楚寒今想了想:“好。” 驿站距离远山道不远,他俩夜半御剑,一路俱是焚烧毁坏的山川城池,狼烟遍地,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而落到山头,夜色下一片堆积如山的尸体染着幽暗月色,腥臭难闻,鬼火飘散。他俩脸色都白了,屏住呼吸。 楚寒今袍袖沾了湿气,鞋尖缓慢地绕过尸首。 慕敛春踢到一具烧焦的婴儿,惊讶之余大怒道:“恨死我了!魔族这群杂种!” 楚寒今的血液也涌动起来。 “远山道,被折腾成了这幅模样,”他双眼湿亮,“师尊师娘,尸骨无存!” 楚寒今心中也涌起极度的悲伤。 夜色如水,慕敛春掩住口鼻,麻痹自己似的一具一具翻动起尸体,边翻边说:“师尊师娘,我们回家了,我和师弟回家了。” “师尊师娘,你们放心,师弟我保护得好好的,他现在修为高深,出落得一表人才,长大了,长得好好的。 “师尊,师娘……”” 他发了疯似的翻动着尸体,声音哽咽,头发蓬乱,直到天色将白。他停下动作对着晨光下远山道的废墟城池,双膝跪地重重一磕:“师尊,我发誓,我和师弟,一定一定,重振远山道的荣光!我一定好好辅佐师弟!绝对,绝对……守护好我们的家。” 晨光熹微,深红色光芒照着他的脸,阴暗不明。楚寒今终于说出了思索很久的想法:“师兄,其实我一直在想,远山道的宗主不如你来当。” 慕敛春意外:“什么意思?” “你当你比我合适多了。” 慕敛春勃然变色:“别开这种玩笑!” “我认真的,”楚寒今声音坚定,“师兄,我认真的。你比我勇于任事,敢爱敢恨,嫉恶如仇,视我父君的遗志为毕生梦想。我把你当亲哥哥,按照辈分,这个宗主也该你来当。” 慕敛春恼怒:“你别说了!” 楚寒今握紧佩剑:“师兄,我何时跟你开过玩笑?” 尸山之前,月光之下,两道身影面对面站立…… 脑子里闪过这幅画面,回忆到此暂时停顿,楚寒今浑身打了个冷战,似是被冰雪所冷冻,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体内冷热交替。 每过一段时间便发作,搅得他疼痛不堪,时而听到越临说话的声音,时而听到慕敛春说话的声音,好像在一条岔路口,被两拨人拉扯着思绪。 楚寒今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 迷雾中有人念诵符咒,音色舒朗,是慕敛春的声音。楚寒今寻着音色往前,恍惚回到了远山道的大殿,清音阵阵,罄音靡靡,菩提树的叶冠生长得茂盛繁密,其下行走着刚论道结束的修士们,衣带飘飘,昂首阔步离开大堂。 楚寒今行走在其间,时间像是刚下学,不断有人祝贺他:“月照君,你方才的道义辩得真好!” “是啊是啊,我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就听不懂了!” “实在令人佩服,佩服!” 楚寒今想起来了,这是两年前远山道组织谈玄会时的场景。 那时他作为远山道的代表,参与谈玄,辩题便是:六宗需传习的是道术还是道义。 为什么会是这个辩题? 当时荣枯道在北界自封远山道十二贤为自家祖师,用这个借口,公开传授远山道的独门内功,被指责盗窃道术之后,不仅不承认,反而乱七八糟找些牵头,力证其实是远山道剽窃荣枯道祖师的道术,内功祖先实为荣枯道的人。 如此胡搅蛮缠,一度将宗门关系闹得僵硬。 正是觉得他们过于损人利己,在此次谈玄会上,楚寒今便借道义和道术之辩指责他们过于重术,而忘了六宗修士的本心是为道义。 楚寒今正思考时,背后响起声音:“师弟!” 楚寒今回头,看见了慕敛春。 一身蓝色的衣衫,站在回廊拐角,俊朗的眉眼压抑着愤怒:“师弟,你刚才谈了些什么?” 楚寒今:“怎么?” “你还如此理想化!知道他们荣枯道为什么非得教授远山道的内功?意思就是我们远山道能教的他们能教,我们远山道不能教的他们也能教!照如此下去,天下人还有谁再入远山道,不全都去他荣枯道了吗?” 楚寒今:“我知道。” 慕敛春烦躁不已:“可你谈玄时还光说些飘在天上的道术道义,还说远山道永不为此……可难道我远山道的禁术他会,他荣枯道的禁术我就不会?他敢教远山道的禁术,我就不敢教荣枯道的禁术?我正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谈玄时这么说,岂不是堵我的路、打我的脸?” 楚寒今静了静,说:“师兄,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可你却这么说。难道你也认为道术比道义更重要?荣枯道的确传授了我远山道的内功,可他们只学到皮毛,真要习得大成仍要我远山道数十年的历练;他们的教授甚至有所偏颇,误人子弟,不慎会导致弟子走火入魔。我们本该唾弃,可师兄你为何为了堵这一口气,反效仿之?” “我难道不知道吗!?”慕敛春快吼起来了,“师弟你想的也太多了,师门壮大辉煌靠的并非参悟到顶层的人,而是数以万计你所谓只学到皮毛的修士。上供,香火,门面,领地,秩序,他们缺一不可!可现在,他们全都被荣枯道抢去了,我们远山道该怎么办!?” 楚寒今胸口涌起不平:“可纵然我们也教授荣枯道的禁术,也不过皮毛,还会误人子弟!” “那又如何!!”慕敛春吼了出声。 声音很大,引起周围修士的注目。慕敛春收敛神色,可眼中暴怒不减:“所有人都在使坏,都想争夺更多门生,权力,荣誉!可师弟你仍然固执于情理道义,固守道宫供奉的那一卷陈旧废纸,不肯退让!倘若远山道就此没落,罪过当在你我身上!” 楚寒今怔了半晌,心中痛乱:“师兄,我想问你,父亲让我们坚守的远山道,究竟是庇佑苍生的道,还是争名夺利的道?” “师弟,我还想问你!师尊让我们坚守的远山道,是那些为了对抗魔族不惜化为焦土的万千死士,还是这群与我们毫不相干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师兄!” “宗主慎言!”旁边蓦然响起一句。 他们争执得过于激烈,言辞也越来越偏激,师叔连忙上前劝阻,对慕敛春岔开话:“宗主,前厅还有客要见,先会了客再与月照君议论吧。” 催促着他走,没想到慕敛春似乎怨愤不已,丢下一句:“你就一直坐在高台上,当你清白干净脚不沾地的月照君吧!” 说完拂袖离去。 在他眼中,楚寒今坚持父亲庇护万民的主张,竟然成了空中楼阁,谈玄而已。而他慕敛春图谋远山道的声势富贵,竟然置弟子安危于不顾,做出如此偏激报复的行为。 楚寒今清晰地记得这一幕。他被这句话伤住了,而师叔劝开他俩,慕敛春便去前厅接客,当天半夜过来,他向楚寒今赔罪。 慕敛春说他为了治理远山道,愁苦不已,心绪烦闷一时失言。楚寒今理解,否则他身为正道魁首,竟然公然辱骂他门为伪君子,传出去恐怕难以交代。 他们互相道了歉,慕敛春听从了楚寒今的建议,并未下令传授荣枯道的禁术,此事就算结束,他们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没有隔夜的仇恨。 可到现在,楚寒今脑中恍惚,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不再像记忆里一样看着慕敛春走远,而是开口叫住他:“师兄。” 菩提树下,慕敛春停下了脚步。 楚寒今问了出来:“我与你道不同,谋不合,这是你想杀我的原因吗?” 身影没有回答,倏忽化为泡影。 与此同时,眼前的高楼殿阁,大理石铺路,汉白玉栏杆,行走的修士,朗朗晴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楚寒今记忆全无时的深黑色,深沉,幽暗,潮湿,触不到边界,永远找不到出口。 楚寒今思绪沉入海底时,想起了入关时的细枝末节。 修士闭关,身心会更脆弱无防备,因此很多人会选在密室之中,他也不例外,走入了那座远山道重重玄甲包裹的绝密机关。 本来该是八十一天的黑暗,可楚寒今更早见到了光亮,当他睁开眼时,头脑眩晕,身体全部灵气被抽干,重心失控,似乎即将被重重地推下万丈悬崖。 他的眼前,有一双漆黑的眼眸。 那人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在即将阖拢他的眼皮前,说。 “师弟,人心都是会变的,可剑永远不会。” “从今以后,你我师兄弟一条心,再无嫌隙,好好守护远山道。” “师弟……” 那双眼睛,看着楚寒今的眼睛。 “不要恨我。” 第79章 第 79 章 巨大的撕裂感后, 再次被潮水般的黑暗覆灭。 楚寒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撕扯自己,几乎将他撕成碎片, 他耳后的两道傀儡咒起作用,逼迫他就范和服从指令,不断袭来压迫感。 楚寒今咬了咬牙,在黑暗中重重一挥袖划破眼前的桎梏! 他不认可慕敛春的做法。 更不想当什么剑灵,成为他手中屠戮苍生的兵刃。 ……他有自己的抱负。 也有,在等着他醒来的亲人。 脑子里闪过越临和楚昭阳的脸, 楚寒今疲惫的眸中重新变得明亮,挥去身旁纠缠而来的梦魇。 潮水般的怨灵在他耳边游动,狺狺尖叫,抓住他的手腕和脚踝, 试图拖动他陷入那潭漆黑甜美的泥水中, 张牙舞爪, 舞动着纤长的身影。 几乎让人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呃……” 楚寒今咳嗽了一声, 忍着剧痛调整内丹吐息, 两道灵气在体内的运转,激烈颤抖。灵气运转结合天道,自有规律,这漫长的感知让楚寒今仿佛置身于星河之中, 眼前缭乱晕眩, 但忍受的时间越长, 眼前杂乱无章狂窜的灵气却逐渐有了章法。 意识到这一点时, 楚寒今精神微微一振。 ……是傀儡咒的解法吗? 凝神思索后, 他忍耐住胸口的剧痛, 继续感知着灵气在体内的运作, 经脉中的灵气像是千万条溪流汇入江海,绵绵不绝,只有门路可循。楚寒今点头,确定了如何用自己的灵气压制这两道灵气。 接下来只要稍作整理,就能研制出傀儡咒的解法。 这操纵活人、还为死人招魂的傀儡咒。 掀起滔天巨浪,即将致使六宗自相残杀的傀儡咒。 想到这里,楚寒今精神更加振奋,但无奈体内的灵气流失太快。他在摸清楚最后一道门路,调整灵气实施了最后一道解法,脑中便袭上一层极重的沉睡感,让他就此闭上了双眼。 隐约听到有人说话。 “不哭,不哭,不哭……”低声安慰。 “父君会醒来的。”清朗音色透着几分疲惫。 似乎又过了很长时间。 “球球不哭了,让父君好好休息,爹爹跟你保证,你的父君一定会醒过来。” 楚寒今眼睫轻轻发颤。 他额头被潮湿冰凉的湿布搭着,闻到水腥气,有一双手缓慢地撩起他头发,用布擦拭他的脸和后颈。 贴着后颈,是大手的触感和热度。 楚寒今猛地挣扎了一下,撩开眼皮,迎接他的不再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而是浑身的酸痛和脱水感,他喉头焦渴,唇瓣干燥,轻声道:“越临……” “啪”,越临手中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水……” 越临直直地看他,听到这句话才回过神儿,脚步匆匆走到茶几旁倒了一杯水,坐回床边将他揽在怀里,递水到唇边。 楚寒今正好浑身使不出力气,正好借着他臂弯靠好,凑头向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脸色苍白,耳边几缕头发潮湿,耳颈是挣扎过的殷红色泽,低头时水略略濡湿了他的唇。 楚寒今久逢甘霖,喝水变得大口,便没在意耳畔被指节拂过,落下很轻的吻。 越临松了口气:“我知道你会醒。” 水入喉头,滋养干燥冒火的喉咙,楚寒今喝得急而快,水快流到下颌,有些难看。不过转眼被两三节长指托住,唇边靠近的影子吻去了他唇瓣的水渍,轻轻地舔干净,发出些湿腻的动静。 “越临……” 儿女情长,楚寒今本想推开,但手抓着他腕,指节攥紧,闻到越临靠近的焦躁的气息,却终于心软没有使出劲儿。 越临心疼他,爱他。 若是自己身体再好些,恐怕自己也会忍不住想做更亲密的事。 换做以前,楚寒今怎么会理解彼此担心,互相疼惜的心情?现在心里却软软地融化了一块儿,安静地窝着等身体恢复力气,任由他亲自己,嗅着自己的耳颈。 这一通亲密的时间很长。 越临呼吸急促,似乎想用力地想抱着他,力道却控制得极轻,眉眼逼近,在他苍白的鼻尖和唇上亲吻再三,躁郁不堪的情绪才变淡了。 他再亲了亲楚寒今的额头,道:“你昏迷的这五天球球很担心你,总在你床边哭,昨天晚上不肯睡,非要守着你,刚才才哄去睡着。” 楚寒今嗯了声:“让他再睡会儿。” 末了又说:“我没事。” “嗯,没事,我知道你一定能醒来,”越临唇角笑意淡,垂眸蹭蹭他的眉眼,“傀儡咒主习内功,你和慕敛春同宗,为远山道心法的集大成者,如果你解不了这傀儡咒,那这世上就没人能解的了了。” “我师兄……” 听到慕敛春的名字,楚寒今心情开始沉重。 他还记得和慕敛春一同练武,夜半出门,春野郊游,还记得自己被荣枯道的人针对,师兄站出来维护他,怒斥其他人。 可越想这些,越只能增添心中的不快。 楚寒今勉强道:“我已知这傀儡咒怎么解,那他用尸体怨鬼训练的千军万马便不再起作用。下次再遇到他和白孤,可以捉来向六宗请罪,号召六宗联手阻止战争。” 越临却不回答,低头移他的茶碗。 楚寒今抓住他的手:“事不宜迟。” 他本翻身爬起来,但浑身无力,重新陷入了被子里,疲惫道:“我不想见师兄无法挽回。” 越临摇头:“别着急,你先坐下,” 他牵着楚寒今的手摩挲后,安置好他的床铺,眸中闪过难言的神色:“已经无法挽回了。” 难怪他眉眼凝重,楚寒今抬眉,“怎么说?” 越临道:“我们从魔境都城逃走,留下废墟里无法处理的傀儡咒尸体,慕敛春和白孤便栽赃嫁祸,反将滥用邪术的罪名安在我俩身上,说如今‘证据确凿’,即使他身为你的师兄也无法再抵赖,恳请六宗为他清理门户。” “他这么绝情?” 楚寒今后背发凉,启了启唇。 “是啊,绝情,”越临缓缓揉捏他苍白的手指,“你我二人现在罪名又多一项,六宗恨不得杀我们而后快,又怎么会联手和我们阻止慕敛春与白孤的布局呢?” 楚寒今指尖被捏的微疼,眼中闪过一瞬的沉寂。 如果不出意外,慕敛春的目的便是挑拨六宗自相残杀,正邪修士互相残杀,魔境内部也互相残杀,等杀得实力耗尽,元气大伤,他便动用他的傀儡兵团,坐享渔翁之利。 多么歹毒的想法。 彼时的世间,必是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不能让他这么做。” 楚寒今想说话,门口啪嗒一声,却是楚昭阳呼呼喘气站在那里,像听见动静急忙跑来的,看见楚寒今眼眶一酸,红着鼻尖扑到他怀里。 楚寒今笑着摸他头发:“球球。” “父君!”楚昭阳声音奶气。 喊完,他头小心翼翼地放到他臂弯,拱来拱去,想亲近他,动作却很轻柔,克制着不给楚寒今虚弱的身体增添负担。 “球球这几天乖吗?”楚寒今问。 楚昭阳声音哽咽:“可乖了。” 嗯,可乖了。 越临说:“也可伤心了。” 楚寒今忍不住笑,手继续抚摸他的发顶。 楚昭阳头发色泽浅,并非深黑,触感柔软。楚寒今抚摸着,脑海中是这数月怀胎的艰辛,是那晚雾岭脚下抱着他寻找越临,衣衫被草野划破,行色匆匆,从星夜漫天走到曙光降临,不知目的却从不止步。 昭阳,昭阳。 楚寒今眼中的神色逐渐沉暗。 ……朝阳,朝阳。 修真界的黑暗已经来了。 曙光会何时到来呢? 楚寒今走起了神,却是越临将他拉回现实:“现在六宗聚在遇水城,审理前日卢老爷被杀的案子,我们可以再回去,看看能不能活捉慕敛春和白孤。” 这二人就算杀了,天下也已大乱,无法挽回。 他们要做的,是洗刷清身上的罪孽,阻止硝烟四起的战局,不让当年的罪恶重演。 路漫漫而修远兮。 “道阻且长,”楚寒今说,“好,但还是要走。” 他在客栈休息了一日,身体状态虽没有恢复到十成十,但灵气涌回了周身,赶路已经不成问题。 清晨,越临拿着干净的衣服进门:“你还虚弱,要不要再歇几天?” “多歇几天,就多死人。” 楚寒今收拾好行囊包裹,单手牵着犯困打瞌睡的楚昭阳,将笠帽扣在头顶,“走吧,早点去,现在没有时辰耽搁了。” 六宗彼此失信,正道邪道冲突不断,魔境内也有诸多纷争,宛如锅子里的水烧到一定程度会沸腾,倘若他们再不加紧揭开这盖子,错过最佳时机,真大规模打起仗来,局势混乱,就无法收手了。 越临点头:“好。” 他俩都戴上笠帽,一黑一白,缓步走上清晨的街道,此时天刚蒙蒙亮,沙石路面潮湿,几乎没有人迹,风中吹来挟着秋凉的寒意。 越临说:“这次纷争,你觉得多久能结束?” “有的城镇修士已经开战了,杀人,放火,屠城,无辜之尸填满沟壑,我幼年的恨碧之战,也打了整整五年。” 越临看向他:“若是五年,那我们呢?” 楚寒今想了会儿,说:“救人。” 没有人,必须死于他人的贪欲。 越临目光牢牢放在他身上,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和他并肩往前。 云层尽头,朝阳的耀眼光芒流泻,逐渐落满了山川。 第80章 第 80 章 他们路过上次遇到女孩芽芽的山路。 走到这里时, 楚昭阳想起什么,留恋地东张西望,他跑到溪流中, 将水流踩得飞溅起来, 但却并不是很开心, 大概是没找到他想遇到的人。 楚寒今并不催促,等楚昭阳无聊地走上岸来,牵着他拧了拧衣角的水,耳边响起一阵苍老的嗓音。 “咦,是你们啊?” 楚寒今神经绷紧, 下意识回头, 却是上次牵着芽芽的老者,竹篓里装了不少草药,单手拎了一只锄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俩。 楚寒今不确定他是否看过六宗现在铺天盖地的告示, 心正高悬着,老者问:“怎么又回来了?” 语气十分平和。 越临拉了拉楚寒今的手臂。 这里荒山野岭,距离城镇遥远,只有零星几个村落,很有与世隔绝的桃源之感, 这位老人恐怕并不知道他俩的“罪过”。 越临抱了抱拳, 说:“对, 我们有事要办,这段时间便是两头来回地跑。” “那赶路辛苦,”老者简单地寒暄毕放下背篓, 摸摸楚昭阳的小脸, “又见面了, 小童子。上次回家后芽芽一直念着你,老让我带她上山找你玩儿,可在这等了好几天,一直没看见你人,可难过了。” 老者言辞慈爱,抬头望望二位:“晌午天气热,要不要到我们村舍坐坐?也让两个小孩子见见面。” “这……” 楚寒今急于行路,本想拒绝,但话到喉头又咽了下去。他看越临一眼,眼中有别的计量,点头:“那就打扰了。” 老者草药篓里是寻常山野药材,根部泥土新鲜,越临接过拿到手里,耳中听到楚寒今的密音:“到老先生这儿看看。” 越临眼中思索,大概明白楚寒今的意思了,低头再看看兴奋乱跑的楚昭阳。 他尚且幼小,虽然跑得快,跳得也高,但依然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儿,有时候踢到石头还摔一跤,疼得瘪嘴坐在地里,哭着要父君抱抱。 深秋树上结满了果实,他们走的一路,越临将他抱起骑在颈上,托着他的脚,楚昭阳便仰头摘枯黄的树叶和果实,要么往越临嘴里赛一颗,要么包在兜里。 老者笑着问:“球球摘这么多吃的干什么呢?” 楚昭阳奶里奶气:“给芽芽吃。” “哎唷!这孩子聪明极了。”老者笑得合不拢嘴。 楚寒今也忍不住笑了一笑。 家里有小孩子的,彼此理解照顾小孩儿的心情,对小孩子也有更多的怜爱,他们不几时便十分熟络起来。绕过了一座桥梁,沿河流是绵延的竹林,走了好一会儿,前方好几株大树,正对面园圃中藤架上瓜苗枯萎,终到了老者的家里。 “二位仙君不要嫌弃啊,山野村夫家舍鄙陋,恐怕招待不周。”老者放下竹篓,取碗到缸里打出清水。 “老先生客气了。” 楚寒今在院子里坐下,球球东张西望,急得轻轻牵老者的袖子,问,“芽芽呢,芽芽呢?” “哦!恐怕在外面疯呢,快吃午饭,她自己马上就回来了。” 茅舍内走出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双手粗糙,也经常务农,脸色慈爱,招待他们之后也到一旁逗楚昭阳去了。 老者慈爱地看着:“老夫的儿子儿媳早些年得病走了,留下这个小的和我们两个老的相依为命,哎。”他笑着说,“我和我老伴都爱孩子。” “孩子能陪伴二位,很好。” 老者站起身:“是啊,先不说了,二位坐着,我和老伴儿去烧火,做几个家常菜。” “麻烦老先生。” 目视两位老人进了灶屋,站在院子里,楚寒今望向越临:“你觉得怎么样?” 越临:“这里山高水深,位置偏安一隅,院子里的树木种了几十年,春种秋收,的确是普通的山民。老先生性情慈爱,把球球暂时托给他照顾,我只怕他嫌麻烦不肯。” 楚寒今:“我一会儿诚心问问。” 他跟越临去的这一路,有十二万分的凶险,他和越临是成熟的修士,可以抵御水深火热,可球球是个小孩子,怎么能放心带着他颠沛流离。 之前便有这个想法,但他和越临现在便是四处漂泊,无处容身,球球能托付给谁? 篱笆外走出一道女孩儿的身影,是芽芽回来了,她看到楚昭阳猛地瞪大眼,大步跑上前来。楚昭阳开心疯了,走近抱住她,两个人满脸兴奋地说着话。 眼前两条小小的影子,跟以前被送往荣枯道避难的自己重合,楚寒今转向越临:“这样做对吗?” 当年爹娘亦是为了他的平安,送他去别处避祸。 他虽然安全了,可却不快乐,直到现在仍然留有遗憾。 越临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我们很快会平安回来。” 楚寒今闭了闭眼,攥紧的手指松缓。 门内,老者端着煮熟的腊肉和黄酒上桌,道:“二位仙君,请上桌吃饭吧。” 盘中的腊肉色泽棕黄,裹满油脂,片片肥厚香醇。老者十分开心:“这是我去年养的猪,杀了浸在油坛子里放到地窖,想吃了挖一块化掉猪油,合着炒菜香的很。” 农家好酒好菜本就不多,老者待人极其真诚。 楚寒今捏着筷子,在想什么时候提出请求合适,倒没想到酒过三巡,老者问起:“二位仙君是哪里来的?” 楚寒今实话实说:“江南。” 老者拈着胡须,神色纠结,被身后的妻子推了几把才磕绊道:“其实请二位仙君过来,也有个不情之请。” 越临抬了下眉梢。 “我豁出这张老脸说了,”老者望向一旁玩耍的俩孩子,“我和老伴年纪大,在这山里住了一辈子,不知道还能看芽芽长大几年。我年轻时读过书,也想修道,但苦于没有出身,天资也不行……现在只有一个小孙女,不想她在山里呆一辈子,想让她跟着二位仙君,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说到这里,楚寒今心中明了。 老者满脸动容地看着他:“仙君仪表高雅轩昂,气度不凡,宛如朗空皎月,一定不是寻常人等。我想让芽芽跟着仙君学习本领,将来一定好好报答仙君!” 楚寒今心道,这并不是报不报答的问题…… 他现在被六宗追杀,名声不保,怎么还能牵连其他人? 他刚想说话,桌底下,脚被越临轻轻勾了勾。 越临示意他先别说话。 老者言辞激动:“本来以仙君的姿态,老头子是不敢提出如此要求的,可看见仙君身旁有个孩子,老头子……料想仙君一定是慈悲之人,才敢舔着脸请求……” 说着,竟然翻身要跪下来。越临迅速拉开凳子搭住他的手腕,道:“老先生折煞我们了。快坐好,这件事我们慢慢说。” 将老者扶回椅子里坐下,他沉吟了一下,看看楚寒今:“楚仙师确实身份不凡,本领高明,同样也认为老先生您热情慈爱,高义大善,只不过……” “只不过怎么?” “楚仙师和我现在被一些麻烦事缠身,还没处理干净,现在冒然收徒,是对芽芽不负责。” 老者脸色茫然,接着,听越临讲清了他们这段时间的遭遇,只不过稍微隐去了魔族和六宗的姓名。老者边听,脸上义愤填膺,道:“二位仙君只管去办事便好,孩子确实不适合跟着风餐露宿。载着实不相瞒,老头子本就很喜欢球球这个孩子,交给老头子,老头子一定当亲孙子对待。” 楚寒今心中不胜感激,取出全身的金银交付于他,道:“多谢先生。” 强硬地将金银塞给他,越临说:“放心,我们回来就带着芽芽一起回宗门,给她找个负责任的好师父。” 说到这里,院坝里,两位小孩儿正面对面蹲着揪小花儿,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老者说:“饭后我叫芽芽带球球去午睡,二位仙君可以趁此离去,不然让小孩儿看见,恐怕心里要难受了。” 楚寒今想了想,说:“他醒来也会难受。我好好跟他说吧。” “也是,球球一定是个懂事的孩子。” 楚寒今到他背后时球球正在抛石子儿,听见声音转过了脸,抿着唇笑了笑。 楚寒今也笑了:“好玩儿吗?” 球球点头:“好玩。” “在这里跟着芽芽姐姐住几天,愿意吗?” 球球不假思索:“愿意!” 但刚说完,嫩圆的双眼思索着:“父君呢?” “我不住——”楚寒今还没说完,球球就奶气奶气地否认前句,“那我也不。” 楚寒今没忍住,唇角又有了笑意。 “父君和爹爹有事要干,你是小孩子,刀光剑影会伤到你。在这里跟芽芽姐姐玩儿,等着父君和爹爹回来接你,好吗?”楚寒今十分耐心。 可楚昭阳仰着小脸,愣了半晌。 “可刀光剑影,前几天也伤到父君了。” 他表情委屈。 楚寒今一时语塞,身旁越临跟着坐了过来,搂楚昭阳在腿上,神色严肃:“父君受伤了,可身体很快就能恢复,你受伤了,一抹剑气就能把你划成两段,再也合不起来。你不听话,到时候一不小心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爹爹和父君。” 楚昭阳的小眉毛狠狠皱着。 他明显被这句话吓住了。 他竭力思索半晌,道:“那我也要拜师父,学道术……” 越临嗤一声笑了,笑完,摸摸他的头:“好,到时候和芽芽姐姐一起学。” 楚昭阳眼看是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了,闷闷将头埋进楚寒今的颈侧:“好叭……” 楚寒今摸摸他:“乖啊。” 楚昭阳用力点了点头:“嗯!” 越临在他周身施了几道咒术,保护安全,和楚寒今同时站了起身:“可以放心了。” 他们站起来,向老先生老太太辞行,辞行完便起身继续赶路。离开院子,楚寒今不放心地回望,看见溪水潺潺,两岸竹林茂密绵长,球球让芽芽牵着小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站在竹林深处遥遥地看着他俩。 楚寒今转过了脸,闭眼,告诫自己:“不看了。” 手随即被轻轻牵住,牵得很紧:“不看了。” 在法阵中御剑会引起灵气干扰,行踪立刻被镇守修士发现,所以他俩还是选择疾行,赶在日落之前。 眼前出现遇水城高高低低的女墙,只不过城外布满了流民,三五成群,正在扎帐篷埋锅造饭,口中叫苦不迭。 越临拉住人问:“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城内修士打架,有人扬言三天内杀光城中百姓,我们只好都躲到城外来。” “谁这么猖狂?” “不知道,有人说是镇守修士,有人说是叛逃修士,反正我们这些老百姓哪里知道?不过好就好在现在六大宗的人来了,据说正在严查,希望早些查出杀人凶手,我们也好早点回家啊!” 楚寒今:“六大宗的人?” “对,”这人捧着锅,锅里盛着清水,闲聊似的说道,“他们说前几天遇水城来了两个罪大恶极的重犯,正在询问行踪,哎,我说——” 那人的目光落到越临和楚寒今的脸上,来回巡睃,“城内贴了画像和告示,据说那两个修士年纪轻轻,模样俊朗,还带了一个小孩儿,你俩——” 说着说着,这人手指头突然抖了一下。 “不会是你俩吧……” 越临面不改色,笑着道:“我俩带着小孩儿吗?” “哦,对,也是,”这人恍然大悟,“你俩没带孩子啊!” 楚寒今:“…………” 越临道了声谢,转身,带着楚寒今往人少的地方走:“他认不出我俩不代表别人认不出,小心一点儿混入城内。” 现在是傍晚,天色已经很暗,很快就黑得看不清头脸了。楚寒今和越临没费力气进了城,易容装扮之后,去了趟卢公子的府邸。 他俩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问道:“卢公子在吗?” 没想到门内响起带怨气的声音:“说了我相公不在,不是被你们提去道衙了吗?要来问几次?” 问几次? 提去道衙了? 难道有很多人都来找过卢公子?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说:“我俩的行迹暴露在遇水城,又租了卢家的院子,恐怕六宗的人带走他询问了我俩的消息。既然这样,那我们先去道衙看看。” 越临应声,与楚寒今缓步离开了此处。 - 道衙的明堂内,六宗魁首分列而坐,面前各放置着一碗茶水。 而堂中坐着的,乃是丧父的卢公子卢植的座椅。 负阴君放下茶杯,把问题再抛了出来:“楚寒今跟越临在你院子住了快半个月,你现在告诉我们,你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卢植性格刚烈,“我以为你们来遇水城是要审我父亲和那些无辜百姓的死因,没想到却一直在问他。他干过什么坏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父亲走了,是他为我父亲念的往生咒,也是他救了我一命。” 负阴君不说话了,转头看堂内各位。 从雾岭离开之后,他们找不到楚寒今和越临的身影,这次还靠魔君白孤放出消息,说魔境都城被楚寒今和越临驱使的傀儡尸破坏焚毁,正怒而问罪,他们寻到线索,这才找到了遇水城。 行将信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你对楚寒今印象很好了?” “那当然,对他印象不好,难道对你们荣枯道的刽子手印象好吗!”卢植猛地啐了口,“堂堂正道,全是杀人凶手!” 不用说,他已知道杀害父亲和城中百姓的正是荣枯道的镇守修士,情绪十分愤怒。 “你!”被撕破了脸面,行将信拍下茶碗,“你有何证据证明是修士申纪所杀?” “我亲眼看见了!” “一派胡言。”行将信摇了摇头。 六宗皆沉默不语。 就算心知肚明是申纪所杀,行将信也绝不会承认,他资历最重,又最好面子,如果承认,岂不是公开让人打脸。 所以六宗来到这里,也避开了遇水城内部的暗斗,而是集中在寻找楚寒今和越临的去向。 负阴君咳嗽一声:“据说,那越临还把一个小孩儿暂时寄托给你过几天,倘若不是信任你,怎么会做此行为?你一直不肯交待他的去向,莫非你与他俩有所勾结?” 卢植脸色苍白,唇咬得血红:“天地良心!我与他有什么勾结!你们逼死了我父亲,还要逼死我吗!” 行将信猛喝:“大胆!!!” 这一声,让明堂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纷纷道“行宗主息怒”“息怒”。 在他身旁,慕敛春缓缓站了起身:“诸位,我有一个猜测。” 他发缕凌乱,眉眼疲惫,似乎为远山道出了楚寒今这种邪魔歪道而深深自责伤神。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本来,楚寒今是我师弟,我以如此心思揣测他,是我不义。但事已至此,我再包庇,只恐诸位会笑我拎不清,拉整个远山道的清誉给他做担保。有些事,既然诸位顾念着情面不肯说,那就我来说吧。” 他扫了一圈,道:“遇水城的命案都是我师弟到了以后发生的,会不会这些命案,其实是他受到魔君越临的挑拨,犯下的杀孽呢?” “这……” “竟然……” “会是这样吗?” 堂内所有人意外地看着他。 慕敛春是楚寒今师兄,他对楚寒今关怀最甚,可如今他居然提出楚寒今是凶手,众人心中明知道遇水城自有矛盾,此时隐约有些动摇…… 仔细一想,时间似乎正是如此。 第一个被杀的卢老爷,还是他的邻居。 “难道真是楚寒今所杀?”流明愤怒道。 越想越有道理。 他杀了那么多人了,能不杀这一个? 不久之前,典雅端正、一派清高的月照君,连句难听话都不说的月照君,如今在他们心中人设迅速崩塌,恨不得安上所有的罪名。 慕敛春说完了,闭上眼,眼角含泪:“还望诸位替远山道清理门户。倘若他再惹下祸事,与远山道无关,还望诸位不要怪罪远山道。” 这句话,让六宗暗暗对远山道的指责就此消失,他们如果还想质问,慕敛春都开除楚寒今名籍了,罪不连坐,再逼问就是想赶尽杀绝。 负阴君宽慰道:“楚寒今堕魔,你是他的师兄,最为痛心,我们又怎会再怪罪你呢?” 行将信脸色好看了很多:“你肯指认自己的师弟,不包庇,便是很好的事情了,不用过于自责。” 他行将信脸色能不好看吗? 慕敛春这句话,替他解了遇水城之祸! 只要把锅甩到楚寒今身上,他荣枯道镇守修士杀人的事就算盖下去了,他怎么能不对他心生友好? 而现在,楚寒今的名声已经保不住了,那远山道必须与他割席,才能清清白白。最佳的割席方式,莫过于倒戈构陷。 “……哼。” 慕敛春垂眼,唇角轻轻弯了一弯,但在众人眼中,是他面色疲惫,心情沉重地坐回了椅子里。 这一幕,被藏身于屋顶,屏住气息的楚寒今看了个正着。 他换了黑衣,贴在冰凉的瓦片,因堂内全是高手,他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息。听到慕敛春那番话时,他手指微微攥紧,面无表情。 堂内的会议要结束了。 众人要起身时,门外突然大步匆匆走来一位探子,拱手禀报:“诸位宗主、掌门、君上,城外十几里,有百姓揭了画像来报,说这几天曾看见两位修士牵着一个小孩儿来山下河流饮水,其中一人似乎受了重伤,行动颇为不便,就在东南方的那座山里。” 行将信猛地抬头:“可靠吗?” 慕敛春拍了拍手:“魔君白孤曾说,楚寒今负伤而去,既然还有小孩儿,想必是他们三人。” 听到这里,楚寒今却看了一眼越临。 不对。 他和越临并不是从东南来。 而且也没带楚昭阳。 慕敛春如此言之凿凿肯定一个假消息,目的是什么? 楚寒今贴紧墙壁,听到了行将信振奋的声音:“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前往东南,六宗联手,就不信拿不下这两个魔道!” 慕敛春也正色说:“我绝不手软。” “……” 慕敛春故意将六宗引去,到底又想干什么? 第81章 第 81 章 道衙内兵马修整, 响起衣衫动静之声,脚步踏踏,铁甲粼粼, 成群结队的修士向道衙外大步而去。 楚寒今和越临隐去身形,躲到了墙后, 眼神碰了一下:“何解?” “得想想。”越临说。 他俩跟在动身的六宗背后, 隐匿了自己的行踪,细心思索着这件事。想知道一个人行事的目的, 需要将事情结果的利害反复比较。楚寒今道:“刚才他将遇水城死人的案子推到了我身上。这件事利害如何?” 越临道:“利,是他解决了遇水城之围, 赢得行将信和六宗好感,而害……” 楚寒今接过他的话头:“其实很奇怪, 慕敛春本来的目的是想借遇水城的纷争起事,挑起战火,现在为什么自己反将这火浇灭了?” “对,他的行为前后矛盾,”越临脑子里闪了一下,“那说明他重新做出的这个选择,带来的结果, 必然比让遇水城起事对他更有利。” 没错。 慕敛春的最终目的, 是令六宗自相残杀, 魔族自相残杀,仙魔互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达成如此战果, 扩大战争为不二之选。而他竟然选择暂时压下了此事。 那比遇水城起事对他更有利的是什么? 越临开口了:“要我看, 战争是一定要开始的, 只不过借口可能不一样了。” 楚寒今心里也明白, 点了点头:“先跟着他们过去看看。”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头顶,空气都变得凝滞堵闷。六宗修士正在队列御剑,人数极多,气势磅礴,如此大的阵仗,却是奔赴一个谎言,让楚寒今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和越临很快看到了慕敛春所说的那座山。东南十六里,绵延数十里的崇山峻岭,草木深莽,中被一道巨峰隔为两段,一眼望不到山脉尽头,而林间隐隐涌出黑气,显然并非良山好水,而是穷山恶水。 这样的山脉没有开发,不铺驿道,山林无人气踏入,便会自己会形成一个吞噬撞入者的系统,普通人闯入,要么被毒虫毒木所伤,要么被野兽猛禽所伤,要么被林中的瘴毒所伤。 行将信发号施令道:“还是像先前那样,六宗分头搜索吧。” 负阴君不赞成:“且慢。行宗主,你也知道那越临是弑父灭族的暴戾魔君,而楚寒今的修为更是不必说,连慕宗主都有所忌惮。分头搜索的话,如果遇到他二人合力,岂不是撞入虎口吗?” 他这句话说出了大家内心深处的疑虑。分头行动唯恐被单杀,而合力效率又低了不少。 行将信皱眉:“本宗主难道畏惧这两个小子?” 他性格自负傲慢,年事又高,根本听不进这些话。 慕敛春说:“绝无此意。行宗主修为高深,不惧他们二人。只是我们诸位年轻些,还想仰赖行宗主照料。” 这话说得中听了,行将信点头:“那就一起走。” 看着他们踏入山林,楚寒今和越临碰了下目光:“难道慕敛春想杀六宗的人?” 越临摇头:“慕敛春一人之力,绝无可能。” 但慕敛春此举一定又有大的动作。 行将信背后跟着傀儡,负阴君身旁阴犬傍身,正在搜寻楚寒今和越临的气息。近不得身,楚寒今等了半晌,捉到一位落单的修士,将他挟持下了道追索咒。 修士眼神茫然了片刻,便又清醒,大步回到了人群之中。 借由他的双眼,楚寒今和越临距离颇远,但也能看到他们现在闲聊的一切。 行将信单手执剑,前方山谷涌出层层叠叠的烟雾,他道:“诸位小心,这瘴气吸入过多会中毒,可以采用呼吸吐纳之法,运灵化解毒气。” 众人纷纷点头,楚寒今感觉到被操纵的修士腹内一暖,也运气了灵气。 “我们在山外设置了结界,他俩破坏结界会有动静,料想他们并不敢鲁莽地冲出,所以我们只要在山里搜寻,一定可以寻到下落。”慕敛春说。 负阴君的阴犬鼻头翕动,口中落下大滩涎水,躁动地东张西望。白雾阵阵,冷风潮湿,前方的树林中闪过一道鬼影,像是有人匆匆走过,阴犬猛然狂吠出声。 负阴君按住阴犬的头,问:“怎么了?” 阴犬持续发出低沉的咆哮,仿佛暗示那里有人。 阴犬和楚寒今照过面,负阴君低声与它交流片刻,按紧佩剑:“它闻到了楚寒今的气息,在左边,不过……” 另一头阴犬也猛声狂吠起来。 负阴君说:“越临的气味在道路另一端,他们二人不在一起。” 慕敛春道:“那我们分头搜寻吧。” 负阴君沉吟道:“分头搜寻或许会中计,不如我们先一起去抓了楚寒今,再抓越临。” 慕敛春神色怔了一秒,点头:“也是。”说完,他想起什么,“但他二人四处逃亡,楚寒今又身受重伤,还带了一个小孩子,我只怕他这是断尾自保,好让另一个人趁机逃走。” “这么说也有道理。” 紧张商议片刻,慕敛春说:“不如我们分为两头行动,一方人去抓楚寒今,一方人去抓越临。” 负阴君点头:“一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六宗分为两部,对付他俩肯定绰绰有余。这样很好。那要怎么分配呢?”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头绪。 行将信自负道:“那就本宗和阴阳道二君一道,诸位一道,分头寻找。” “这……”流明似乎有异议。 为什么行将信要和负阴抱阳走在一起?简单。 负阴君携着阴犬,嗅觉灵敏,找人极为方便,他跟上去,擒住楚寒今与越临立功的机会大大增加了。 行将信要领这份儿功,众人沉吟,到底不好再说什么:“那就如此吧。” 慕敛春拱手道:“诸位小心。” 说完,人群分成了两队。 楚寒今抓住的落单修士原是行将信的人,此时便跟着行将信向迷雾的尽头走去。那一团迷雾极为浓烈,伸手几乎不见五指,负阴君一身白衣,手指勒紧了阴犬的狗绳:“迷雾之处往往设有陷进,行宗主要小心。” 行将信笑了一声:“负阴君还是看顾好自己和抱阳君吧,不用担心老夫。”他背后的傀儡巨人脚步噔噔,目光如电,警觉地四处查询。 “既然如此,晚辈就不多言了。”负阴君笑了笑,闭嘴。 他背后一步外,抱阳君穿着黑衣劲装,玄铁臂甲,双目冷锐,走在负阴君背后一两步。阴阳道修的是二道合一,他目视前方,抱阳君就是他背后的眼睛。 迷雾似乎越来越浓了,什么都看不到,行将信起了疑心:“负阴,你的狗呢?没闻到味道了?” 负阴君摸了摸狗头,交流片刻:“气味突然消失了。” 行将信不悦地“啧”了一声。 迷雾之地目力受限,再继续往前走风险会很大,行将信招了招手,他背后的傀儡巨人便走到当中,摘下负着的巨剑向着空气中一划,试图划破迷雾。 然而刚切开的迷雾又迅速合拢,像水流一般,成为一片灰白。 行将信:“恐怕有人在此结阵。再来!” 傀儡巨人收起剑,半蹲在地,掌中运起灵气猛拍向地面,金纹浮凸显现,将他掌心的火焰逼得骤然熄灭。 行将信道:“果然有阵。” 负阴君蹙眉:“浓雾不散,地下又有法阵,不如暂时退避,或者驱散浓雾再——” 行将信兴致勃勃打断他:“既然在阵中,说明我们离这魔孽已经不远,楚寒今身负重伤,又带着幼童,机不可失,还等什么?” 负阴君和抱阳君碰了一下目光,并非不认可行将信,只是面上仍有疑虑:“只是……” 他和楚寒今有同窗之谊,总觉此时还有蹊跷,见了面未必能下狠手。而行将信一心想立功,到时候只怕荣枯道更加势大。负阴君为人温润含章,但心思缜密,一切都在细细地思考。 行将信哪里不懂,见他二人不动,忍不住道:“阴阳道阴阳同修,难道把你们二人修成了妇人,一点儿犯险的勇猛都没有了?” 抱阳君猛地抬眸,如冰的寒光迸出,直直地目视他。 隔着极远的距离,楚寒今听见这句话心中一顿,心道:不对。 这话可谓精准踩雷,许多不理解阴阳道双修的人,为了恶意中伤,总是将其中一方比拟为妇人,一方比拟为男人,如果两方都是男子,那一定有个人不男不女,被暗讽为阉人。 这是阴阳道的忌讳,行将信心直口快说了出来,抱阳君不悦,负阴君面色也淡漠许多:“有不同的想法可以协商,行宗主怎么出口伤人?既然行宗主执意要走,那就走吧,只是晚辈已经提醒过,出了后果再不负责。” 行将信哼了声:“负阴君只要让阴犬找准方向即可,其他事情无需出力,出了事也无需二位担责。”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方不再多言,往前走了不远的距离,负阴君手中嗅闻的阴犬再次狂吠。 望着吠叫方向行将信招手,傀儡如离弦之箭大步冲上去,一锤将迷雾驱散,前方出现了离去的黑影。 行将信:“楚寒今!” 那道背影也没看清,他求功心切,便飞身追去,负阴君刚道:“行宗主小心——” 地面的金阵刹那间跃出,裹挟狂风,骤然袭向行将信的后背。区区一道法阵,行将信哪里看在眼里,抬手一招想挥去桎梏,没想到袖子被黏住,法阵化作一道金网将他笼罩住。 行将信暴怒:“什么东西!” 他慌忙探知,咒术脉络并不明晰,不符合记载中的,那应该一道禁咒,他暂时摸不清这金网的效果。 行将信运起灵气想破解,没想到灵气刚灌入绳索脉络,绳索便像吸饱了养分的树藤,枝条更为粗宽,“嘭嘭嘭”胀大,宛如树枝新生,逐渐形成了交织的金笼,将他困于笼中。 负阴君叹了声气。 呼之欲出的“早说过要小心”。 但他还是道:“行宗主,晚辈过来帮忙。” 不过他刚想动身,抱阳君先行一步:“前面危险,你留在这里,我过去吧。” 抱阳君顷刻行至行将信身旁,此时行将信的傀儡们眼看主人被束缚,焦躁不已,围着这只金笼打转,似乎要暴力将金笼拆开,但每一缕涌入的灵气除了让金笼更加坚不可摧,毫无用处。 对碍事的东西,抱阳君冷冷道:“让开。” 解开法阵,第一步查看法阵,探知其中的脉络和灵气走向。 抱阳君正是如此,但没想到他的指尖刚碰到金笼,那藤蔓倏忽沿着他手腕攀爬上来,迅速长开,在周身形成了一模一样的金笼,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将他紧紧困在了笼内,同时,枝条也从坚硬而是变成了一种柔软的纯白色条状物,轻轻波动,挥舞着。 “什么东西?” 抱阳君不耐烦,反手从背后取出匕首,利落地劈砍下一条藤蔓,谁知道被切断的藤蔓管口流出的不是白色液体,而是殷红鲜血。 与此同时,耳边霎时传来一阵痛呼,是行将信的惨叫。 行将信左臂不知何时被切断了,掉落在地,血流如柱,白骨森森,跟被切断的藤蔓扭动幅度完全一致! 透过这幕情景,楚寒今心中骤然明了。 这阵法,是双生咒! 世间灵气的总量保持不变,有得必有失,在曾经的许多年里,远山道祖师爷里有一对师兄弟,感情极好,后来师兄出任务时身负重伤,即将身死道陨,师弟不想看师兄死去,便创习了这套阵法,将自己的命过给师兄。 当时师弟用灵物编制了金笼,将自己的命和对方系在一起,以金笼为媒介,使血肉和灵气灌注给对方,而他自己的身上则慢慢出现了师兄的伤口、血迹,等师兄从昏迷中醒来时,师弟的血肉早已喂养给了金笼,变成了血迹斑斑的枯骨。 这明明是一段令人痛惜的情谊,但始终有心术不正者学得了此术,却背后饲养修士,让别人过命给自己,变得令人发指。远山道便销毁了这道禁术,让世间再无留存。 现在,显然有人复制出了这则禁术。 可并不算成功的复制,金笼以命换命,这两人都被束缚在金笼内,只能活一个。 楚寒今后背一阵冷汗。 ……好歹毒的计策。 歹毒至极。 双生咒最初发源于远山道,慕敛春复制出禁术,他们只会猜到楚寒今身上。而让二人被困住,只能取舍一条性命…… 选的人,好巧不巧,不是别人,居然是行将信和阴阳道的二位道君! 谁都知道负阴和抱阳在外为二君、战士、伙伴,在内以夫妻相处,出入成双,同塌而眠,感情深厚,从幼年被选中结为对子起,两人的性命感情便连接在了一起,至死不渝。 现在,倘若负阴君想抱阳君活命,就得杀了行将信。至于杀了行将信的后果,必然是六宗大开边衅,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而如果行将信抢先一步,杀了抱阳君,自己活命,负阴君眼睁睁看着抱阳君被杀会怎么样?被复仇趋势,阴阳道也绝对会向远山道开战,同样流血漂杵,尸盈遍野。 ——这是死结。 楚寒今终于明白,慕敛春为何放弃遇水城的矛盾,转而讨好行将信,原来他已找到了更稳妥的毒策! 现在情况紧急,如果行将信和阴阳二君能稍微冷静下来,好好商议,恐怕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此时情况非常不妙—— 行将信的傀儡巨人看见主人断了一臂,疯狂躁动着,发出凄厉的嚎叫,他急于救出主人,铁臂握住金笼藤蔓猛力拉扯—— 谁知道正是这一拉,抱阳君骤然跪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变为苍白色,筋脉竟然被捏碎了。 负阴君脸色骤变:“住手!!!!” 他纵身跃起,扇子化为一张弓箭,弓弦绷紧,顷刻间射出万千弓箭,将那动手快的傀儡巨人双手射得稀烂,血肉飞溅,大步走到金笼之前。 “你们想干什么!”负阴君怒不可遏。 行将信断了一臂,痛得疯狂:“你想干什么?他断我一臂,你又伤我傀儡,是不是想杀尽荣枯道的人,再杀我,这样就没人知道了?” 性命攸关,激动之下,再顾不得表面的礼节,负阴君暴怒:“我何时要杀你,反倒是你想置人于死地。你的命是命,抱阳的命就不是命了!傀儡尚且知道护短,我为何不知!明知金笼与骨肉相连,不制止暴行,反让傀儡伤他,倘若真有三长两短,阴阳道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行将信几乎咬血:“难道荣枯道会就此作罢吗!” 毒。 真毒。 事情正朝着慕敛春和白孤希望的方向发展。 他俩要是死一个,这场恶战非开始不可。 楚寒今再也看不下去了,从修士神智中抽离,脚尖点地,纵身朝着争议的地方跃去。 丛林中雾气浓密,他到达之时,负阴君长剑将行将信的一只傀儡肩膀捣烂,而行将信此时早已怒不可遏,仅存的右臂执剑正要将金笼割烂。负阴君看见了这一幕,眼中骤然闪过一抹阴狠,万千弓箭指向行将信—— 他想杀了行将信。、 千钧一发。 “住手!” 楚寒今一柄利剑飞去,和负阴君的长弓相撞,“铿锵”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电光鸣爆,撞得负阴后退几步。 行将信趁这简短的空隙将手伸向金笼,却被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绳索捆住了手,怒而望去,见越临眉眼懒散立于身后,黑衣挺拔:“月照君已经叫停了,你听不见吗?” 他说完,回到了楚寒今身后站定。 行将信嘴角抽搐,满眼复杂,简直要发笑:“你,你们……” 他唇瓣颤抖,无语至极,愤怒至极。 半晌,转向楚寒今:“你是来索命的?!” 负阴君箭尖也转向楚寒今。 楚寒今素白的鞋履踩着地面,驱散了浓雾,发缕被风吹得飘扬起来,双目沉静如水:“我既不是来索命的,也不是来看你们笑话的。” 行将信怒目:“你用阴谋诡计把老夫和抱阳困在金笼,观我们互斗,现在不就是杀人来了?” “行宗主,”楚寒今一字一句,“我再说一次,我不是来杀人的,我是来救人的。” 行将信仰天长笑,支着断裂的左臂,愤怒欲狂:“你说你是来救人的,可这金笼双生咒是你们远山道的禁术,这里所有人,除了你有资格观阅禁术阁书目,还有谁!” 他声音掷地有声,满含哀戚,楚寒今听完,不恼不怒。反静静地看着他:“行宗主说的有道理,那我们想想,还有谁?” 气氛沉默了半晌。 负阴君冷静了下来,道:“楚寒今,你身后还站着魔族那残暴弑父的魔头,勾结之罪证据确凿,竟然堂而皇之将罪名推给你师兄慕敛春,你师兄一直待你不薄,你想过你现在变成如此嘴脸,他多痛心吗?” 楚寒今唇轻轻动了一动。 再望向负阴君,他目光澄澈平静:“你的确是我师兄最好的朋友。可事实却是,他为了满足私欲,不惜将你的道侣抱阳置于死地,你为什么还为他说话?” “楚寒今。” 负阴君不信。 不止不信,甚至于满脸无可救药。 “诸位不信我,我没有半分怨恨,”楚寒今说,“诸位都上当了。此事,我自会与师兄论说,还我自己一个清白。” 他朝金笼过去:“金笼双生咒并没有诸位想的那么可怕,本质不会伤人,二位只需安安静静待在笼中,找出解法放出来就行。可我师兄用如此无害小术,却险些引得二位自相残杀,六宗大乱,二位难道不该反省一下吗?” 是不是太贪生怕死了。 行将信摇头:“轮得到你一个魔孽来教我反省?!” 楚寒今手刚要放上金笼。 行将信喝道:“你又想干什么!” 楚寒今:“救你。” “不要你救,”行将信说,“金笼双生咒使两条性命同气连枝,要么一死一活,要么双死,现在老夫和抱阳至少还能活一个,可你碰了,老夫和他都要死!” 听见双死,负阴君神色一凝,望抱阳君一眼,闪身挡住了金笼:“住手。” 楚寒今:“让开。” 行将信怒道:“不能让!让了我俩一个都活不下来!” 负阴为阴阳道的人,并不了解此咒术,他信行将信的话至少还能保住抱阳,可信了楚寒今抱阳的性命却是前途未卜。他短暂地思考后,护住金笼:“我不能让。” 楚寒今:“负阴,你向来聪明,现在何其迂也。” “不需多言,”负阴君拔出长剑,“楚寒今,再不退后三尺,便是与我阴阳道为敌。” 何其紧要的关头啊,慕敛春用此法挑拨荣枯道和阴阳道,保不齐在另一头又用同样的咒术挑拨末法道和流离道,楚寒今知晓他惯用的伎俩,急着去另一头救人,却没想到二人却被苦苦阻拦。 再耽误一会儿,就是耽误一条条性命。 而行将信还在仰天长笑:“对!不能让他碰!不能让他碰——” 聒噪至此。 楚寒今向来礼貌端正,终于忍不住怒道:“闭嘴!” 行将信脸色猛地难看:“你说什么……” 行将信辈分最高,最好面子,何曾被人当众怒斥过,他眼眶微微睁大,怒视楚寒今。 为了让他听得更清楚,楚寒今重复:“我叫你闭嘴。” 行将信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胸口重毙,白色眼球几乎瞪出,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直以来,倘若不是你们荣枯道贪得无厌,不知收手,六宗何至于落得互相提防,内部倾轧?我师兄也不会心中积怨,误入歧途。”楚寒今拂袖转身,“你为老不尊,只知争强好胜,自私自利,已经不值得我尊敬,赶快闭上嘴别惹人发笑了。” “你……你……你说我惹人发笑……你……” 行将信脸涨的通红,确信楚寒今是在怒骂自己,愣了好半晌,看向负阴君,像是希望负阴君帮他说两句。 此时他左臂断裂,披头散发,看着十分可怜,可负阴君神色冷漠,连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 楚寒今心口忍耐的怒火消解了一些,手又要探向金笼,但负阴摆明了要与他对抗,长弓挡过,抵住了他的手腕。楚寒今此时再也不想解释,运气振袖,将他重重逼得后退四五步,“让开!!!” 呵斥后,抬手合上了金笼。 负阴君:“你——” 可他的半截话卡住了。 金笼散发出浅淡的光线,缓慢收敛了色泽,纠缠的白色藤条不再张牙舞爪,而是缓慢地收拢,像两朵开放的花又合为花苞。 越临抱手,斜他:“人死了吗?” 没死。 负阴君接住了跪地不起的抱阳君,拂去他脸侧的头发,半抬起头。 越临目光沉静:“你们当中,可曾有一人亲眼看见他犯杀,作孽,行凶?没有。你们只是道听途说,只是妄加猜测,竟然众口铄金,臆测他为幕后真凶。你们就是不信他。” 越临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跟上楚寒今的脚步,朝着浓雾的另一端快步行了过去。 第82章 第 82 章 另一头的慕敛春、流明一行人也追逐黑影到了迷雾尽头。 不过他们被一座高山挡住了去路, 而山坡中开着一个洞口,周围没有别的去路,很显然, 追的人逃进了山洞中。 慕敛春问:“我们要进去吗?” 沉吟了片刻,一人站了出来, 白袍广袖,面容白净, 乃是流离道君主雪刀。他性格较为稳重, 声音也平和:“我们修士对战时,向来避免被人引入狭窄的洞穴,以防遭受伏击,在下认为不应该进去,而是想办法把他逼出来。” 慕敛春赞成:“此言有理。” 莫法道宗主流明性格傲慢急躁, 似乎有异议, 但也没说什么:“好,那你们有什么计策?” 雪刀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瓶,说:“这是在下近日炼制的丹药, 总共只得到三粒,用水发散后腾出的烟雾无色无味, 但有剧毒, 顺风而散, 遇到死气方不会继续流动。把这丹药丢到洞穴里,这魔孽就算不死, 也会逃出洞口。” 流离道正是以擅长炼制丹药、仙药毒物冠绝六宗, 听到这句话, 众人赞成:“那便如此, 先试试。” 雪刀倒出了药丸, 提醒大家后退,水发散丹药后倒入洞穴,并使石头堵住了入口:“诸位稍等片刻。” 众人在洞口伫立,放慢了呼吸。时辰是一刻钟,雪刀在落叶中坐下,脊背挺得极为板正,单手按着一脉弦。弦细如丝线,从洞口的缝隙探入,呈现出透明的银光色,尽头感知到毒气的头部变为黑色,绷紧了,被风吹着纹丝不动。 时间逐渐过去,眼看一刻钟要过,可雪刀依然稳如泰山。流明有些沉不住气了:“人还没死吗?” 雪刀睁眼,“咦”了一声。 流明:“咦什么咦?” 雪刀:“诸位都知道,我这一脉灵弦可以感知洞穴内的风气流向,甚至活人的气息。可我感知了这片刻,活气仍然在,毒气也始终流动,一直没能盈满整座洞穴。” 流明道:“那这说明什么?” 雪刀道:“说明这山洞,应该不止这一个洞口。那魔孽也……” 流明顿时恼怒了:“等了你半个时辰,你告诉我洞穴还有别的出口,毒药没有用!这段时间魔头早就跑远了。你们流离道除了捣鼓些乱七八糟的丹药,还有什么用?” 雪刀脸色一尬,怔怔地站了起身,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慕敛春忙道:“流明,你也太颐指气使了。雪刀的丹药倘若用在寻常修士,平地便能毒死,可这洞穴内的魔头诡计多端,所以症结不在丹药,而在这魔头,你何必出口就挑刺!” 流明背过手,腰间剑阵与玉佩叩击发出脆响,身姿傲然,语气颇为不耐烦:“我实在懒得等了,你们不敢进去,那就我末法道的人进去。” 说完,他单手一举,掌中瞬间多出了一把长剑,掷向洞穴入口,石头轰然爆裂,灰尘和泥土四下飞溅,骤然形成了一条宽阔平坦的路。末法道兵刃锋利,单单召剑也能把山头削平。 流明自负,众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看他进去,慕敛春只好会意雪刀:“总不能让流明尊一人犯险吧,我们也进去。” 雪刀颔首,惭愧道:“实在抱歉。” 慕敛春爽快笑道:“雪刀说得哪里的话,流离道注重丹药医学,本就不是胡乱蛮干的宗派,当年恨碧之战如果没有你们做后勤,死的修士恐怕不计其数。” 正如所言,流离道擅习的道术较为文弱,不像其他宗门强权,因此话语权很少。听到慕敛春如此暖心的话,雪刀对他好感倍增,笑着说:“多谢慕宗主帮忙说话,实在是太窘迫了。” 慕敛春再笑了笑:“现在六宗遭遇大难,还仰赖诸位勠力同心,携手并进,就不?嫡庑┛推啊!? 雪刀拱了拱手,走入洞穴中。 洞穴中漆黑潮湿,粗略一探,并不狭窄逼仄,进深反倒十分宽敞,只不过越这样越能引起警惕。慕敛春说:“大家小心啊,洞内可供那魔头藏身的地方太多,如果被暗算就不好了。” 雪刀点头,流明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他们走了一段距离,眼前出现了一条分岔,分别通向道路的两侧。雪刀恍然:“原来分岔在这里。”他思索着说,“这山洞像是人为凿挖的,看土壤成色也新,很有可能初设完陷阱,大家一定要小心。” 他说完,流明哼了一声,还为刚才的事生气。 不过雪刀神色倒没什么变化了。他们当年在荣枯道避难所时便是同年,一间学堂里的同学,流明脾气向来骄纵自负,而雪刀较为温和,从幼年嘲到青年,怎么都能习惯。 慕敛春沿着洞口试了试深浅,道:“既然有两条洞,而我们又不能再分开,不如先出去,等行宗主和阴阳二君到了之后再做商议,诸位认为如何?” 他这句话正好戳了流明的爆点,流明顿时嗤了一声:“就是因为你们这么窝囊,行将信那个老东西才敢一手遮天,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慕敛春顿时皱眉:“……你。” 雪刀神色紧张,看了看慕敛春,再看看流明。 慕敛春反笑了,说:“流明,你觉得以你的本事能斗得过那魔头?” 雪刀冷汗一下出来了,这句话可真激到了流明的痛处,怪不得当年在学堂慕敛春便经常跟流明打架。那时流明是末法道指定的少宗主,狂傲自矜,不可一世,同班的楚寒今亦是远山道暗定的少宗主,身份异常尊崇。可学堂顶尖的人只能有一个,矜骄的流明便总来冒犯楚寒今。身为楚寒今的师兄,慕敛春肩负着守卫楚寒今的职责,时常和他对骂着对骂着便打了起来,致使学堂被火决烧过,被水淹过,还被雷劈过。 眼看两人又要吵架,雪刀劝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二位……” “斗不斗得过,还要见了面才见分晓。”流明懒得多说,“你们既然害怕就别来了,我一人走左道,你们都走右道。” 雪刀忙道:“不行——” 可流明听也不听,带着他的人踏入洞穴内。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雪刀说:“流明又生气了。” 慕敛春:“哼。” 雪刀只能劝道:“流明也有他的考量,此次剿灭楚寒今和越临是一件挣得头脸的大事,本来分了任务,行宗主和阴阳二君擒楚寒今、我们擒越临。可我们看见一条路口就停下来等他们帮助,不又让行宗主看笑话?” 慕敛春叹气:“你们是不知道那魔头的本事。” 雪刀神色坚定了些:“大不了就是一死,他俩如果真的为祸人间,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拿住。我去找流明吧,他嘴硬而已,我和他走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慕敛春点了点头:“对,敌人危险,我们更要万分小心。” 雪刀准备走入洞前,慕敛春突然叫住他,神色犹豫:“对了,雪刀,你方才用的那枚丹毒能送我一枚吗?一会儿若得知他在右边洞内,我好用毒收他。” 雪刀顿了顿:“这……这毒性巨大,恐怕……” 他思索半晌,还是取出了一枚,放到慕敛春掌心:“慕宗主使用时记得一定封闭空间,此药无色无味,等感知到时,毒性已在体内发作了。” 慕敛春郑重地接过:“我会小心的。” 雪刀点了点头,便匆匆转向流明走进的洞穴,白袍翩跹,顷刻被黑色吞没。 慕敛春看他离开的背影,再垂眸看掌中的药丸,眼底情绪安静,片刻,将药丹收入了袖中。 - 流明踩在碎石上,洞穴内像年岁侵蚀出的溶洞,进深宽敞,潮湿的内壁偶尔滑下几滴潮湿的水,整座洞穴内寒气逼人。 他走了没多久,听到背后的呼声:“流明,慢行。” 流明回头,看见一身宝蓝色的长袍,正急匆匆朝他走来。慕敛春唤他:“你走的真急。” 流明哼了声:“你来干什么?” 慕敛春道:“虽然刚才和你交谈不欢,但六宗现在需要团结一致,所以我过来跟你同行,互相照顾。” 流明哼了一声,看他:“你随行的侍从呢?” “哦,”慕敛春眼睛明亮,笑着说,“我走得太急,他们暂时还未赶来。” 看来他真是急着来帮自己的忙。流明性格再高傲,此时也无复多言,转身睥睨他:“那走吧。” 慕敛春嗯了一声,站在他身侧。他俩沿着洞壁往前,却没想到越往前走,道路越逼仄。有些深渊可数百丈,回荡着空荡荡的冷风,然而路途只用一根细石连接,瞧着十分险峻。 待走过这里之后,遇到一处积水的寒潭,响起滴答滴答的水声,石壁间流淌着冰冷的山泉水,石缝内亦是破碎不堪。 “此处洞穴高邈,石头缝隙深,倘若那个魔头藏身于此,不仔细搜查很有可能错过。”流明说完这番话,侧头,见慕敛春半弯腰蹲在寒潭处,手浸在凉水中,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流明蹙眉:“你干什么?” 慕敛春哦了声:“刚才扶着石壁,弄脏了手,想清洗干净。” 流明摇了摇头,对他举止相当的不耐烦。 慕敛春清洗了手,慢悠悠说:“那我去上面的石壁看看是否窝藏,流明你搜搜底下吧。” 流明:“速去速回。” 慕敛春便跃起身,站到了高处的石台,一转身,宝蓝色长袍消失不见。 流明依言搜寻附近的石壁内,搜索了一圈后,却不见慕敛春下来,“嗯?”了一声:“还没搜完吗!” 没有回应。 流明不耐烦地啧了声,喊:“慕敛春!” 声音在洞壁内回响,层层激荡,宛如石子儿落入水波中。流明此声颇大,切运了真气,一声吼完,流明胸口突然泛起一阵模糊的沉痛感,仿佛被烟熏火烤着。 “什么?” 流明怔了一怔,再运气,毒性便在体内狂窜不止,俨然是剧毒。他忙用手指封住穴位以免毒气再流动,同时屏住气息喊:“不要呼吸!” “呃!” “啊!” 但身旁的随从惨叫后,纷纷跪倒在地,纷乱之间,脸上尽浮现出青紫色。 从几人的迹象来看,他们中毒居然有一段时间了! 什么时候的事? 慕敛春怎么会用剧毒害他?! 流明短暂想了一想,立刻明白有人假冒慕敛春,至于假冒之人必是那个魔头,如此可恶行径,流明恨不得生啖其肉,但如今大家都已中毒,再无力继续往前追索,还可能被这魔头趁势截杀。 流明略加思索,单手挟着随从,一掌拍在他们背后封锁了脉门,道:“快出去,找雪宗主解毒!” 便大步朝着来路奔回,转过一道弯儿,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素白的道袍,面容和润,正是雪刀赶来了。 流明心里松了口气,可想到什么,脚步又停住。 雪刀走得很急,抬头看到他,眼睛一亮:“流明,你们怎么回来了?” 流明语气一顿:“你来干什么?” “我担心你一个人去找那魔头,太过危险,所以辞别慕宗主和无极道宗主过来找你,你——” 辞别慕宗主? 刚才的慕敛春果然是魔头假扮的。 流明正在思索,听见雪刀声调抬高,无不讶异:“你们中毒了?” 随从面色青紫,早走不动路,伏跪在地。 流明阴晴不定道:“对。” “怎么回事?”雪刀连忙道,“快让我看看。” 流明单手握住了剑柄,见雪刀匆匆走来,掏出了一盒万用的止毒散。 不过掏弄时,掉出了一只白色玉瓶。 但他顾不得许多,连忙去探那修士的脉象,流明走到他背后,将玉瓶捡起来,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 这是先前在洞穴外时雪刀试图引出魔头的毒药,无色无味……溶于水……等发觉时已在丹田运作多时…… 流明猛地惊醒,将瓶子拿到手中倒出,发现原来的三粒毒药,如今只剩下一粒了…… 雪刀探着修士的脉,神色逐渐凝重:“这毒怎么会是——” 他话未说话,背后突然涌起一阵冰寒的杀意,刚要回头,便听得“噗呲”一声,锋利剑刃没入了他的胸腹,如快刀切割十分爽利,又噌地抽了出来,顿时狂血喷涌,打湿了素白道袍的颜色。 雪刀怔怔地看着他。 流明神色倨傲,淌血的剑尖指着他脸,单手后负:“你不是雪刀。” 雪刀双目微睁,字句破碎:“流……明……” 要知道末法道擅习兵刃,如今这一剑下去,携着灵气,直接绞碎他的五脏和经脉,来势极为凶猛。 雪刀满脸难以置信,低头看了看伤口,再看到被他丢到地上的玉瓶,散落的那颗丹毒。 雪刀眼神中好像明白了什么,血涌出口:“慕……敛……” 他话未说完,眸中的明光暗了下去,颓唐跪地,脸倒在冰冷的地面。 流明也猛地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黑血,以剑驻地。 他方才捅他那一剑力道生猛,体内灵气再次流窜,携着剧毒在体内涌动,叫嚣,侵蚀,像一只干燥的海绵,迅速吸去了他血脉中的灵气。 流明猛咳嗽几声,眼前模糊,倒上了雪刀的身体。 他的剑刃沾了雪刀的鲜血,体内又中了雪刀的毒药。两人倒在一起,从不远处看,正是一副互相厮杀后同归于尽的场景。 漆黑的洞穴深处,走出了一道竹叶般的青衣。 鞋履干净,脚步轻缓,白孤静静地走到二君身旁,垂眼打量了片刻。 两人现在都没死,但再活命的时间不长了,一个会失血过多而死,一个会剧毒发作而死。 雪刀真心想帮流明,只可惜,反害于他手。 洞穴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大概是雪刀的随从终于赶来。 白孤心中虽觉得可惜,但也并无半分遗憾,低头,将散落在地的那颗丹毒捡起,转身,消失在了洞穴深处。 第83章 第 83 章 楚寒今赶到洞门时, 流离道和末法道的修士正满脸悲惊,跪倒在流明和雪刀的尸体前,露出仇恨的眼神, 手按在剑柄, 似乎要拔剑相向。 慕敛春满脸叹息:“诸位先冷静冷静, 发生这样悲惨的事实在令人……” “还有什么可冷静的!?”流离道修士怒极, “且看我宗主死前的行状,背对末法道宗主, 半蹲着身, 手按在修士的手腕,身旁散落着急速止毒散,分明正为末法道的人疗伤,却被从后背一剑刺死,何其狠毒!” “那我尊上体内的剧毒是怎么回事!!!这是贵宗主独创的丹毒, 难道不是贵方下毒在先!” “你们欺人太甚……” 楚寒今匆匆赶来, 看见这一幕时, 心道:还是晚了。 再看站在旁边神色默哀、底蕴却悠闲的慕敛春,代替先前对师兄的敬重,觉得眉眼陌生,竟有面目全非之感。 楚寒今胸中涌出难以遏制的怒火, 单手唤出长链, 携着灵气往前飞身而去。 “倏”地一声,银光乍泄!楚寒今劈下的一链既有恨, 也有痛,链身剑刃划破长空, 将拂过的一切切割为两段, 弥漫着电闪雷鸣, 将尘土卷起,气势骇人地直袭后背。 慕敛春似是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 他看到了楚寒今赤色的双眸,也看清了其中蕴含着的痛与怒。 他闪身避退四五丈,神色微愕,耳边是怒不可及的喝声:“慕敛春!” 楚寒今停下动作没再继续攻势,反手握住剑链,衣衫被气浪震得飞舞宣天,冷淡清贵的脸在烟尘中杀气腾腾! 慕敛春脸色苍白了一瞬,眼神恍惚,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启唇叫出了“师尊”二字。楚寒今这一幕和当年师尊的身影重叠,威严不减,剑链也如抽他的鞭子,让他后背起了冷汗。 慕敛春呼吸着,眼中逐渐清明,脸上苍白褪去,缓步踱步起来:“楚寒今,你还有面目出现在我眼前?” 楚寒今:“我怎么没有面目?” “勾结魔族,学习傀儡邪咒,天葬坑操纵烈士英灵,风柳城杀害无辜百姓,遇水城挑起两党纠纷……”慕敛春细细数落,“这其中的任何一项都够你身败名裂,治为魔道。” 楚寒今:“认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师兄可以面不改色陷害别人。” “你还想抵赖?”慕敛春一指流明和雪刀的尸首,“二宗为了捉你横死洞中,尸骨未寒,你竟然当着他们的面拒不认罪!” 说到尸骨未寒二字,先前还怔愣住的末法道和流离道修士,注意力被转移,猛转向了楚寒今,腰间长剑“哗然”拔出,银光煊赫。 越临“刷”地抽剑相向,杀气四溢。 楚寒今将越临的剑按回剑鞘内,道:“你说二宗尸骨未寒,我还正想问你,二宗为什么会横死洞中?” 慕敛春道:“难道你怀疑是我杀的不成?” 来不及楚寒今说话,慕敛春仰头笑了一声,转向无极道宗主:“我与兰宗主一直走在一起,从未离开过他的视线,你说是我杀的,未免太可笑了。” 他身旁的白衣女子点头,同意道:“方才我们分路之后,慕宗主便一直跟我走在一起,并未离开,直到流离道的修士前来报信,说流明与雪刀宗主尸体相伏,我们这才一起过去,刚将尸体搬出来。” 楚寒今道:“不是你杀的,但还有个白孤。” 慕敛春道:“白孤不是现任魔君吗?我哪里认识。你自己勾结了魔君,难道别人也要勾结魔君?” 说话如此难听,甚至于中伤,像是完全不再念及旧情。 楚寒今不再和他废话,正要查看雪刀的尸体,却被修士提刀拦住:“你干什么?” 楚寒今道:“两位宗主也不是我们杀的,负阴君一直与我们同行,可以证明。” 慕敛春意外地看了一眼负阴君。 他携着抱阳君刚至,无奈摇了摇头。 楚寒今沿着尸体来来回回走了一遭,望向末法道修士:“你们怎么确定他俩是自相残杀?” 那修士本来不想说话,但眼看楚寒今语气平缓,没有逼迫之理,这才缓缓道:“雪刀宗主身上的剑伤确实是我家宗主的剑,可我家宗主身中的毒,也确实是雪刀宗主刚炼制出的剧毒。” “可你们方才也说了,雪刀宗主的身体动作分明要救人,才会背对流明被一剑刺死。如果他存心毒死人,又怎么会解毒救人,还不设防地露出背后的破绽?” 修士碰了碰眼神:“你的意思难道丹毒不是雪刀所下?可雪刀宗主亲口所说,这丹毒他只炼出三颗,一颗在洞口用了,一颗——” 楚寒今拿起玉白瓶子:“一共三颗,为什么这瓶子里空了,一颗也没有?” 无极道兰宗主道:“方才我们在洞内分岔,见慕宗主向雪刀宗主讨要了一颗,因此,瓶中空了,这是对的。” “是吗?偏偏就这么巧,其中一颗被慕宗主讨去?” 楚寒今碾碎了指尖的粉末,静静走到慕敛春跟前,举起手掌:“给你的那一颗,还能不能拿出来?” 慕敛春:“什么意思?” “一共三颗,倘若你拿不出来,证明毒很可能是你下的。” 慕敛春像是忍俊不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楚寒今,我真没想到,你为了构陷于我竟然会想出这么多借口。丹毒吗?巧了,我还真拿得出来。” 他手伸到袖中,掏出了一颗白玉珠似的丹药,仿佛为了让他看清楚似的晃了晃,递还给流离道的人:“丹毒我没用,还在我手中,你现在又有什么话说?” 楚寒今只是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兰宗主,他是否一直和你走在一起,从未离开过你的视线?” 兰宗主神色发怔:“要说毫未离开也不可能,但离开的时间也不长,左不过片刻之间。” 慕敛春:“对了,片刻之间,我并不能赶去放毒,你的猜测又错了,还什么话好说?” 一番怀疑不仅没起到作用,反而让慕敛春撇清了杀人嫌疑。不过楚寒今脸上毫不见灰败之色,反而半蹲身,“哐!”地抬手一掌拍在地面。 周围人露出惊讶之色,眼见一道地面涌出金色纹路,山体发出惊天动地的摇晃之声,“嘎嘎”不止,淡淡的波纹笼罩在四周,原来是在这山里设下了几道结界。 众人吓了一跳,左右对视后又要抽剑。 楚寒今抬手安抚:“诸位不用惊慌,此阵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找凶手。现在周围都被法阵圈住,天罗地网,蚊子都难飞出去,凶手自然也逃不了。我们可以慢慢地找。” 慕敛春脸色一变:“你这是要干什么!!” 楚寒今:“人总不会凭空消失,既然不是你杀的,也不是我和越临杀的,那必然有一个杀人凶手,就在我们人群当中,或者说——” 楚寒今抬手一指,“就在这山洞之中。” “这……” 周围的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如何是好。 有道理,好像又没有道理。 把所有人框在法阵中,不许离开,未免太过霸道,也太伤人的自尊心了。 慕敛春抓住这个,转向兰宗主和负阴君:“你们要看他如此儿戏?把我们当猪圈起来,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这未免太可笑了。” 楚寒今:“你慌了?” 慕敛春:“我慌什么?” “你想让雪刀与流明以自相残杀结案,万万没想到我会怀疑这是他杀,真正的凶手就在洞中,哪怕凶手不在这洞里也还有杀人的痕迹!” 慕敛春脸色难看:“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进这洞里一探便知。” 现在的情况妙就妙在,慕敛春不想让他进山洞却就毫无办法。若是六宗之人完好无损,楚寒今和越临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可问题就在于经过了这次六宗内斗,死的死残的残,多少人身负重伤,已无法再对楚寒今造成致命威胁。 楚寒今想做什么,再没有人能拦得住。 楚寒今执意要进山洞,众人何尝不明白,待了半晌,负阴君先道:“既然如此,那就进洞里找找真凶。” 慕敛春怒极:“倘若二宗的确是自相残杀呢!” 众人对视:“……这。” 慕敛春再喝:“倘若他俩只是找个借口要把我们骗入洞中赶尽杀绝呢?” “对啊,对啊。”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危言耸听,”楚寒今冷笑道,“你不想让我入山洞找人,无非是怕我找出白孤,不对吗?” 慕敛春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楚寒今,你心好毒,你想害我,却反栽赃于我。” 楚寒今:“我这是跟你学的,师兄。” 他俩互相指责,众人简直搞得糊涂了,实在也不知道该信谁。只不过唯一的真实摆在跟前,那就是楚寒今和越临势强,他俩的反抗毫无用处,不配合只会被永远困在法阵当中。 负阴君重复道:“先查清楚流明和雪刀死亡的真相。” 说完,他原地坐下,将抱阳君放倒在地,双手托于他后脑输送起灵气治疗,闭目再不管眼前的事。 从那金笼双生咒可得,凶手必在慕敛春与楚寒今之间,大家都乏了,不如让他俩先辨出个是非。 众人眼看负阴君镇定坐下,自己更不是楚寒今的对手,便也在旁坐下。 楚寒今知道众人所想,着手安排进入洞穴,先询问流离道修士:“你们找到二宗尸体的地方在哪儿?可否带路?” 修士:“请随我来。” 楚寒今又转向门派:“为了做个见证,请诸位宗门各派遣二人同往,在旁监察,以免到时候真相大白,却再被有心人操纵颠倒。” 众人虽然心有疑虑,但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组成了队列,道:“走吧!” 楚寒今客客气气:“师兄,请。” 慕敛春却站在原地,毫无动作:“你想在这山洞里找出杀人真凶,可找出了并不能洗白你天葬坑、风柳城、遇水城之罪,找不出,你也没有损失。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揪着进这山洞?害人之心,路人皆知,你们难道想不明白?竟然还敢跟着他进去!” “也对啊……” 众人闻言,又动摇了,停在脚步在洞口乌泱泱挤成一团。 楚寒今反笑道:“我只想查清二宗死亡的真相,你却推三阻四不让我进去,难道里面痕迹没清理完,此时正在加急毁坏?” 众人一听,又赞同:“对啊,再不加紧,恐怕杀人的迹象通通被抹去了!” 慕敛春看着这群人的动向,宛如一群乌合之众,毫无用处,烦躁得厉害:“难道你们不怕进洞被他杀了?” “也对……”人群中又有人点头。 光想进个山洞便有这么多阻挠,越临实在不耐烦,摩挲着剑柄:“我想杀你们,举手之间,还用得着特意进山???” 这话狂妄,众人脸上露出忿忿不平之状,却好像又是事实,令人不知道怎么反驳,终于有人说:“横竖都是一死,不如一起进去,看看到底耍的什么花样。” 大局已定,楚寒今道:“师兄,你还有什么借口?” 慕敛春脸色阴晴不定,在这场互相攻讦中他落了下风,半晌,拍了拍手,一脸恍然:“哦,我明白了,你二人其实只是想杀了我吧?” 吵得如此激烈,无极宗宗主站了出来,道:“那我便同行,与慕宗主做个照应,洞内发生的一切我都会如实告知诸位。” “好,那就谢过兰宗主。”楚寒今朝她一拱手。 拱完手,道:“师兄,可以进去了吗?” 慕敛春脸色一片漆黑,转身走入了溶洞。 刚迈步进去,周身便被寒气裹挟。洞中水流的滴答声不断,他们沿狭窄的通道往里走,走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来到一块石头前,流离道修士说:“这里便是我们发现二宗尸首的地方。” 地上血迹斑斑,尚未干涸,被水润湿了一片,看着触目惊心。 楚寒今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便继续往前走,走了约一百步,见一条极细的天然石桥架在裂缝之中,另一头有水潭,乃是山泉汇集而成。流离道修士查验潭水后,说:“丹毒溶解于水,遇水挥发,此水中残留着微弱的毒性,应该是在这个地方化的毒。” 楚寒今再从水潭往里走,同样走了约一百步,回来说:“水潭往外这一截脚印凌乱,像是被许多人慌乱踩踏过,而往里走却整整齐齐,看不到多少脚印,证明众人发现中毒慌乱出洞应该在水潭附近。毒性进入身体需要一段时间,他们在这里停留了。” 众人点了点头:“有道理。” 楚寒今仰面观望,此处洞穴内十分开阔,有数十丈,头顶悬着钟乳石,漆黑一片,但被灯光一照,可以看到石壁上巨大的缝隙。 楚寒今说:“这石头里可以藏人。如果搜查,不能轻易放过此处。” 说到这句话,越临道:“我上去看看。” 他飞身而起,踩着峭壁上的石块步步登临,转身到了一块突起的石台,道:“这儿有脚印。” 高处的石台积满细碎的灰尘,而落地时压力大,便容易踩出脚印,再者地面潮湿,而石台上干燥,鞋底的水痕便会让脚印加重。 楚寒今说:“看来他们去了上面搜查。” 众人虽然不解,但又点头。 慕敛春冷眼旁观:“你得出如此结论,又能查出什么呢?” 他刚说完这句话,越临声音便来了:“石台上有裂缝,脚印往裂缝里面进去了。” 说到这句话,楚寒今眼眸微微抬了起来。 他想知道的正是这个。 按照慕敛春的挑拨离间之计,令六宗互相残杀、或让人误以为他们在互相残杀,必须以雪刀的丹毒毒死流明,流明的剑刺穿雪刀。他先前便猜测是慕敛春故意要了毒药,递给同伙的人毒伤雪刀,待两人皆昏迷休克之后,又把仅剩的一枚毒药拿走,还给慕敛春,这样便能既杀了人,又脱身得清清白白。 而那枚毒药如何运作?这洞中必然还有其他道路,可以来回走动。 楚寒今也踏上石台,道:“进去看看。” 事已至此,诸修士纷纷上前,沿着漆黑狭窄的道路走了进去。 入口较窄,闻到岩石潮湿的味道。走的距离不过数百步,眼前出现一道分岔,往左走,则出现在流明与雪刀尸体相卧的大石顶端,往右走,则出现在分岔洞口数步后石壁的缝隙高台。两条道都十分隐蔽,极难看出来。 楚寒今面向慕敛春:“你还有什么想解释的?” 慕敛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 楚寒今心口骤然涌起一股怒气,“说了这么多,你始终不承认,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漆黑的洞穴内只亮着众人点燃的火把,慕敛春眼底的眸光随着火影摇曳,眉眼间的阴影瞬息万变,目光停留在楚寒今身上片刻后,移向别的地方:“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你为何要置远山道于死地?” “我几时置远山道于死地!” 慕敛春一字一句:“你既与魔头勾结,还生下了孩子,做错事就该老老实实承认,接受惩罚。可你现在却百般诬陷我,要把我拖下水。远山道没有你能活,可远山道没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句话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当二位师兄弟又在吵架,可这话里的意思,楚寒今却是再清楚不过,再明白不过。 慕敛春怨恨他。 怨他为什么不顶了罪,至少保住远山道的名声,而追根问底,如果把慕敛春也搞得身败名裂,他楚寒今名声又驳不回来,顶梁柱二宗沦为笑话,被诛杀灭道,远山道才是真正的活无可活,再无一天好日子。 楚寒今手执长剑,闭上了眼:“你说的罪孽,我从未犯下。与越临结为道侣生下孩子,也不是罪过。恰恰相反,你挑拨六宗,试图让战火重焚,这才是真正的罪无可赦。” “什么?” 众人纷纷睁大眼,惊讶地对着目光,十分诧异。 慕敛春哦了一声,也一副新鲜的样子,说:“此话怎讲呢?” 楚寒今语气意冷至极:“不要再抵赖。” “何来抵赖?”慕敛春说,“我想知道你拼尽全力将过错推到我身上是为了什么?为了挽回你高洁的名声?为了你和越临下半辈子继续做夫妻?还是为了你的那个小孩儿?” 他声音低了下去,神色镇定平静,可楚寒今怎么听不出来他借这些话在向自己讨问理由。 高洁名声,比远山道的未来重要吗? 与越临做夫妻,比远山道的未来重要吗? 楚昭阳,比远山道的未来重要吗? 不对,根本就不对。 楚寒今说:“你以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错了,我非证清白,而是阻止你毒策达成,阻止接下来的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远山道正宫内供奉的第一块牌匾书写着道义,建门四百年,照亮牌匾的明灯从未断过。父亲当年说,灯火不灭,远山道不灭。到现在,你我成了为明灯添香油的人。从前数百年没灭过,现在,我也不会让火灭在你手里。” 声音平缓,在洞穴内缓缓流动。 响起慕敛春的低音:“是吗?” “师兄。”楚寒今叫他。 慕敛春抬起头。 楚寒今一声里,蕴着几十年的情谊,也有无尽的遗憾:“这次是你错了。” 慕敛春沉默无言,双袖后背,扫视着四处。 楚寒今忍不住再道:“这洞穴不会更深,藏在里面的人马上能揪出来,你还要继续硬撑?” 这是死结,慕敛春没有退路了。 可慕敛春没有说话,而是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走着,走了好几步,抬手轻轻拍了拍额头,边重复:“师尊曾说:灯火不灭,远山道不灭。数百年没断过,不会让火断于我手。” “灯火不灭,远山道不灭。” “灯火……” 他拍着额头,走来走去,无极道宗主脸上出现诧异之色,道:“慕宗主,你……” 慕敛春缓缓抬起了头,笑了笑,眉梢微微一挑,显得俊朗又有几分苦悲:“师弟啊师弟……” 楚寒今往前一步:“师兄。” “你说这火,到底是什么呢?”慕敛春问,“师尊让我们供奉的火,到底是什么?” 楚寒今眼眸微微睁大,而兰宗主,以及六宗的十二随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往后站立,退到了楚寒今背后。 慕敛春背着手,神色感慨:“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你虽然话不多,可真要辩论起来,却很难吵的过你。” 楚寒今知道他松动了:“师兄……” “方才你挥向我的那一链子,力道真足,让我想起幼年被师尊责罚的时候,后背寒意丛生。”慕敛春说,“你一直唤我师兄,可见你依然对我有情谊。” 兰宗主心中已知晓对错,对诸位修士互看一眼,道:“出去禀报几位宗主。” 他们缓缓后退。慕敛春看了一眼,双手仍然背在身后,对楚寒今道:“我又何尝不是?几十年的师兄弟,我每次想对你下杀手,都于心不忍,万分痛苦。” 洞穴之内,声音回荡,断流的水滴声正在加快。 慕敛春闭了闭眼,目视楚寒今笑了笑,恍惚像极了十几年前那个活泼明朗的蓝衣少年:“师弟,再叫我一声师兄吧。” 楚寒今隐约察觉到什么:“师……” 话音未落,响起轻缓的脚步,从洞穴尽头走来,穿着一袭颀长的青衣,眉眼如水。 慕敛春说:“大概三年前,我游历北界认识了白孤,简直如鱼得水,得逢知音,我们许多想法不谋而合,一起喝酒,一起游山玩水,一起痛骂仙魔两道,一起研习禁术邪道,过得好不快活!” “我们一起制定了这个计划,想杀尽天下这群贪得无厌之人,为了这个计划,我等了三年,他等了十几年……” “我们都退无可退了,”慕敛春漆黑的眸子望着楚寒今,道:“师弟……” 他唇瓣微微动了动,组成两个字。 一上一下,下颌微垂。 可两字说得无比喑哑,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眼珠便被灰白色包裹,青筋从耳后爬起,血丝彷如藤蔓爬入了眼睛中,视线被侵占,只能化作一声“狺狺”的嘶哑…… 他想说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了。 傀儡咒入神的速度之快,顷刻便侵占了他全部的神智,让他变成了一具漠然无神的傀儡,唇角明朗的笑意凝固。白孤缓步上前,替他说完了下一句话:“阿宛一直不忍心对你下杀手,让我下咒,倘若再和你成为对手,当他开始心软,不忍杀你时,便让我操纵他的心智,替他杀了你。” “师兄!” 楚寒今嘶喊一声,脑子里空空荡荡,完全来不及想,伸手便向慕敛春的手臂捉去。可慕敛春闪躲的速度极快,后退到几丈开外,双手猛地如同拎着提线木偶,手指飞快地抬升着。 山洞乃是溶洞,此时突然震动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拼命摇撼,山泉断流的声音加急,淅淅沥沥汇成了溪流,一滴一滴接连不断。石壁的黑影里浮现出了成形的黑影,逐渐变得高大耸立,结成奇形怪状的模样,乃是召唤的数不尽的傀儡尸。 傀儡们大步走动着,剖开了地表的裂缝,让本来就脆弱的山洞摇摇欲坠。 楚寒今蓦地道:“快走!” 说完,他却是一刻不停朝着慕敛春的方向,伸出手,解开傀儡咒的法决在心中不断默念,灵气运在指尖,指尖不住地发抖。 经过剧烈摇晃的山洞钟乳石开始往下掉,尖锐石头瞬间将一位修士的脑袋砸入脖颈,来不及惨叫血流便喷出,头颅滚落,和乱石一起,堵在了山洞狭窄的出口。 楚寒今明白白孤想干什么了,若是慕敛春和自己双双死在洞穴内,便是师兄弟内斗双双惨死,远山道的争端落下帷幕。可其他六宗找不到凶手,还不知道真相,该杀还是会继续杀。 他要成功,不惜所有人都死。 楚寒今拽住慕敛春的手臂拉开衣襟,后颈黑色勾玉赫然在目,他手刚放上去,便被反绞着挣脱开来,改为捉住楚寒今的手腕,用力一拧。 乱石如雨,哗然砸下,石块划破他的衣衫,背后是越临的声音:“阿楚!” 山势高重,坍塌下来是数百万万斤的重量,可以将任何血肉之躯压成薄纸,压成碎石中的肉泥。洞穴内响起了虎啸般的狂吼,风来回穿梭,“轰隆”一声爆响,似乎是某处支撑的山脊开始断裂。 楚寒今转头:“没有时间了,你快走!” 他俩都想走,可慕敛春哪里会让他们走? 傀儡朝着洞口狂奔,追逐往外逃跑的修士,他们骨骼挤在一起堵住去路,拼命往外跑时手脚都断裂了,但只要一抓住修士,立刻像个布娃娃似的拆烂成几段,将残肢插到自己的身体里组成新的构件。 楚寒今被傀儡困住,逆流冲向慕敛春,躲闪着狂风骤雨般的乱石,抬手刚要触到慕敛春,眼前却“哐当”陷入一片黑暗—— 有什么东西迅疾地砸落下来,过于巨大,将立于石潭旁的慕敛春肩背砸弯了,砸得双腿踏入泥水中。 慕敛春左臂断裂,可右手仍然操纵着成百上千的傀儡,源源不断从土壤的裂缝中钻出,要阻止楚寒今的去路。 楚寒今声音带血,叫:“师兄——” 耳边狂风和石头砸落的动静让一切说话的声音变得渺小难闻,越临心知白孤不死此局不解,踏着乱石脚步上升,直奔高台上的青衣而去。 傀儡拽住他的脚踝,想把他往下拉扯,但顷刻间被剑气划开,如重石般坠落在地。 白孤看他一眼,反倒不走:“九哥。” “噗呲——” 没有任何回应,任何语言。 越临面无表情,一剑刺入他腰腹。 干脆至极,利落至极。 杀完没有任何的停留,越临跳下高台,听到背后白孤气若游丝一句话:“杀了我又如何?我赢了。” 越临回头:“你输了。” 白孤哼笑了一声:“你和你的爱妻可是我的陪葬品啊,还得意呢。” 话音未落,他尾调变得极其奇怪,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一个血窟窿。 在他微微瞪大的眼睛中,越临收手取回匕首, 再也不说话,急朝着楚寒今的方向过去。 当中窄细的桥梁被切断,巨大的石头堵住了慕敛春和楚寒今出来的路,只能看到两道身影在狂风中若隐若现。楚寒今运气,掌中长剑啸然,聚起一道银白色的光亮,猛地砍向巨石当中。 “轰!”地一声响,巨石爆裂,石头重重划伤他的脸和手臂。双眼被无数石子袭来,楚寒今眼前一黑,被一只手臂搂住了腰,身上皮肤碎裂的疼痛感并没有发生。 烟尘之中,越临替他挡住了乱石,双眼尽是红血丝,启唇道:“疼吗?” 楚寒今:“越临——” “你做的已经够了,让他和他的傀儡葬身山林,永生永世不得出。” 越临贴着他的额头,重重一吻,“现在,我们一起去面对洞外的一切吧。” 楚寒今眼眶滴血,回头看了看狂乱的山石。 乱石如雨烟尘漫天,慕敛春失去了主人的操纵,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复方才的凶神恶煞,浑身残破,反倒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楚寒今想起慕敛春清醒前启唇的口型,没说出口的两个字,是—— “快走——” 楚寒今白衣被风吹得狂乱,仿佛与某种记忆决裂,拉紧越临的手:“我们,我们……” 他俩在乱石中翻越。 钟乳石自背后狂暴砸落,地动山摇,这一路越临的剑锋利无比,劈碎了拦路的傀儡和乱石,轻巧的纵跃时,听到背后山脊断裂的咆哮声。 越来越近,好像一头猛兽在背后追逐。 只要被这阵咆哮追到,就被沦为虎口之食。 道路越来越狭窄,劈砍时需要的灵气也越来越多,烟尘堵塞了鼻腔,胸口狂跳着,好像也有一座巨大的山脉在心中坍塌。 眼前露出微暗的光亮,山峦倒塌的黑暗也骤然降临,越临猛地将剑竖起,一道紫红色的电光“刺啦”划出,几如贯日之长虹,撑载着半块颓圮的山脉,电光鸣爆,留有了一线之光。 楚寒今握住越临的手,被他混着血腥味吻了吻唇边,说:“我爱你。” 楚寒今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不知道越临伤在什么地方,眼中滴出血泪,用力呼吸着:“越临……” 他的眼前,有什么东西倒塌了,摇摇晃晃。 晃成了几道影像,重叠,又分开。 楚寒今脑子里一切空白,仿佛僵死之尸,握着越临的手腕,拼尽全力,朝那一线微弱的光亮攀爬上去—— - “人救出来了吗?” “君上莫慌,月照君和……他的道侣都出来了,月照君拼命抓着他,一点一点拖出来的,只是月照君身受重伤,道侣更是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现在流离道的人正在紧急救治,应当没有性命之虞。” “其他人呢?” “跟随月照君进去的十二个人,并兰宗主,出来了六个,其他人都死在了洞穴中。” “唉……” 声音沉静了一会儿,在问:“那慕敛春呢?” “他和魔君白孤,都死在山里了。” 微微晴朗的天气,负阴君站在丛林中,听见这句话后放下了怀中的抱阳君,道:“我过去看看吧。” “好。” 负阴背着双手,在他眼前是一座倒塌的山脉,当时众位等候的修士听到了山内的咆哮声,猜到这座山估计要坍塌,连忙往后退了数十丈。果不其然,山脉先前是个尖尖的拱顶,到如今变成了歪倒的拱顶,仿佛被人拦腰折断。 不过走过山旁边时,还能看到一截驻在其中的长剑,血红色,也不知道是怎么撑住的,竟然让倒塌的山势就此顿住。 负阴走了一会儿,走到了流离道短暂搭建的木棚底下,他们砍树和竹子,织成了几张简易的床,上面躺着好几位伤痕累累的修士。 他还没走近,便问:“月照君呢?” 修士示意最靠近竹筏的那一张床。 负阴走近,发现床比他想象得要宽些,白皙清贵的男子躺在榻上,衣衫破烂,被一条素白的毯子盖着,眼皮合拢,轻微呼吸,一直在沉睡当中。 负阴问:“月照君伤得重吗?” 流离道修士探了探脉象,道:“身上伤口不深,可元神有些溃散,精神受到的冲击很大。” 负阴点了点头:“烦请诸位好好疗养。” 对方应了一声。负阴本来想走,又想起来:“他那位道侣呢?” 流离道修士抬头示意:“也在榻上。” 负阴:“嗯?” 他只看见半截黑色的毛发,一团体格不长的隆起,像个箱子,还以为里面放着东西,没想到是个人,脸色骤然凝重起:“他……” 流离道修士沉痛地点了点头:“对,他的双腿俱被乱石砸断,右臂也断裂了,唯独剩有一只右臂——” 流离道修士轻轻掀开白布,负阴看见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一只白皙染血,一只瘦削染血,十指紧扣。 “从山里接过来便是这样,手一直牵着,扯都扯不开。” 负阴皱着眉,眼神继续往上,瞥见了月照君那个几乎被砸得稀碎的道侣,心中一阵说不上来的悲哀,心情十分复杂。 他向来知道楚寒今修习的是无情无欲,清心寡欲之道,从未想过他会找到道侣,现在看来,感情还用得如此深。 然而更让他觉得悲哀的事…… 他的道侣经此一役,被砸得稀巴烂,大概率是个废人了,楚寒今下半辈子要怎么过? 他是有道侣的人,很能体验次此中的艰辛,重重叹了声气,背着手,走到了无极道兰宗主的病榻前,望着她:“兰宗主体感如何?” 兰宗主摇了摇头:“我无碍,还是月照君受伤严重。” 两人坐着叹息了一会儿,各自也散开,临走前负□□:“倘若下午有空,兰宗主过来一趟,我们议议此次围剿的得失吧。” 兰宗主点头:“好。” 声音逐渐平息,只有凉风吹过了这间小筑。 下午,六宗的人全都离去,在竹林下团团围坐,商议此次围剿的损失。 断断续续的声音被风吹来,病榻上雪白的床单时不时被吹拂,将绢布撩起,露出两双紧握在一起的手。 也不知道吹了多久的风。 渐渐的,那白皙的手指缓缓动了一下,好像注入灵气,苏醒了过来。 紧接着,手指动了两动,察觉到掌中还有手指的一刹那,蓦地再次握紧了骨节分明的手指。 第84章 第 84 章 半个月后。 深秋, 远山道的银杏叶子都晃了,被风一吹,簌簌地落到地上。 楚寒今在正殿与诸位师叔议论了事, 散后第一件事不再是回月照宫, 而是走向了书房。 识字教谕看到他时,站起了身,刚要说话:“月照君……” 楚寒今赶在他出声前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发出动静。 教谕便不再说话, 低下头背过书, 继续考学堂内童子门的识字情况。 而在排队的一群小童子中, 有一个头发上扎着揪揪,用一根红绳绑紧了, 脸颊白皙圆润, 生得十分可爱, 此时人还没有两本书站起来高, 但也捧着书站在人堆里,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不知道在背什么。 他前面站了个小女孩儿,此时也覆着书, 皱起小眉毛, 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 楚昭阳见芽芽紧张,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说:“我都记住啦。” 再说:“一会儿要是你写不出来, 被教谕先生留堂, 我也留下来, 陪你写字。” 芽芽立刻点了点头:“那我就不怕了。” 倒是楚寒今听到这句话, 本想着在台阶旁再站一会儿, 却轻轻叹了声气, 转头朝着汉白玉道大步走去。 本来以为两个小孩儿能正常时间下学堂,但如果要等着芽芽练字,估计得挨到深夜了。 楚寒今嘱咐身旁的人等着,自己踩着满地的落叶,先一步回了月照离宫。 没有以前那么清冷了,门口的童子换成了五阶修士,自从他入继宗主以来,几位重视礼节的师叔纷纷批评他先前清冷孤傲的作风不对,要更多人服侍才更能体现宗主的尊崇,楚寒今心中虽然觉得这并不重要,但无意在与几位老者周旋,便都点头应承下来。 月照离宫内的落叶都被扫干净了,庭院楼台十分整齐,野草被拔得干干净净。楚寒今刚走进院子里,便听见了嘎吱嘎吱木轮转动的声音。 “才回来啊?”几分疏懒的男声。 轮椅上坐着的越临像是在晒太阳,只是这时候太阳也沉了,他还坐在台上,显然是等人。他穿一件月白色绣着纹路的外衫,再罩着一件鹤氅,乌黑的长发半用玉冠束着,眉眼年轻俊朗,懒洋洋地转头看他。 “儿子呢?” 楚寒今手放上他轮椅:“陪芽芽留堂了。” 听到这句话,越临脸上没有丝毫不快,反倒赞成地点了点头:“很讲义气的孩子,随你。” 说完,轻轻牵住楚寒今的手:“我不晒太阳了,进去吧。” 这轮椅设有机关,也不大推,自己便能走。随他走到内殿,越临自然而然地解下了纱幔,殿内的侍从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空间变得逼仄温暖不少。 楚寒今例行半蹲着,细长手指轻轻按压他的双腿:“还不能走吗?” 越临:“暂时还走不了。” 楚寒今蹙眉:“可你的腿已经长好一段时间了。” 越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双腿就是走不了,使不上劲。” 他说话的时候,指尖攀着楚寒今的脸,轻轻吻了上来。 楚寒今后背习惯性地一僵,但立刻松缓下来,半扶着越临坐下的轮椅,垂下了眼,仍由越临的手指轻轻蹭自己的唇瓣。 越临漆黑的眸子加深,蹭了几蹭后,便将拇指轻轻抵开他的牙关,侧头舔了舔,捉住了含在内的舌尖。 越临边亲他,边叹息着说话:“今天又遇到背后说我坏话的小弟子了,真不规矩。” 楚寒今眼尾微微泛红,别扭地承受着,压抑住喘息:“说什么?” “说我怎么配得上你啊?要不是用那柄剑撑山救了你的命,你清雅高贵,断然不会委身于我。意思是我强迫了你。”越临厮磨着他的唇,“你在远山道的迷弟太多了。” 楚寒今道:“他们说错了。” “嗯,毕竟驻剑撑山这事前我们孩子都有了。”越临语气装着可怜,手却是娴熟地解着他的衣衫,“不知者无罪,我会努力当好你道侣,让他们对我心服口服。” 说着,便拉开楚寒今的衣衫:“床上也会好好服侍你。” 楚寒今:“……” 现在算是下午,青天白日,一会儿指不定还有人要找楚寒今议事,而越临居然就开始上手上脚了。 楚寒今按住他的手:“越临。” 越临语气和煦:“很快的。” 楚寒今咬紧牙关:“越临……” 他白皙手指微微攥紧,心口揪紧,没说出下一句话眼尾便扫上了红意。越临现在的模样,身子虽然都已完好,但腿却始终动不得,因此他们夜间行事,便是楚寒今…… “不行吗?”越临问。 楚寒今:“不行。” 越临体格虽和先前没有差别,力气却羸弱了些,见他不松口,便轻轻叹了声气,道:“那就算了吧,可能你也更喜欢我来动,只是我这身子近日太废,你勉强和我行事应该并不觉得快乐。” 楚寒今:“……” 这又是在说什么话? 越临道:“楚宗主去忙,我再到院子里赏赏花。” “……” 楚寒今垂眼,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月照君,玄青子有请。” 楚寒今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转身掀开纱幔,出了月照离宫。入继宗主之后事情多了许多,玄青子是他师叔之一,现在把他叫去,是想议论慕敛春的丧葬问题。 玄青子说:“慕敛春为名禄所惑,以至于走火入魔,堕入魔途,想来还是不立碑,不入宗庙为好。月照君觉得呢?” 楚寒今颔首:“不入。倘若入了宗庙,对不起那些因他而死的死者。” 玄青子点了点头,拿起笔,在纸上记录什么。 楚寒今脚步迈出门槛,留下一句:“来年祭祀我父亲,在旁边多撒一把纸钱,最多不过如此了。” 玄青子又静静点头。 楚寒今再去了一趟书院,看看球球是否下了学堂,倒是看见了芽芽的爷爷奶奶,手中捧着两份荷叶包裹的糯米糕,两只小木偶,两双小雨靴,笑盈盈地坐在亭子里面等。 光看了一看,楚寒今又猜到,两位老者来接芽芽,顺便要带球球过去宵夜了,说不定还要睡一晚。 楚寒今垂下了眸,转身,白衣蹁跹,独自又回了月照离宫。 只不过这次进去,倒没再看见越临坐着晒太阳。 “越临公子睡了。”仆从说。 “……” 楚寒今蹙了下眉,知道他闹别扭,进门挑起纱幔,还真是躺在床上静静地闭眼。 现在,天色已经暗了。 楚寒今坐在床前,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越临……” 刚一声,越临眼皮便撩开了,深金色的眼眸望着他,淡淡道:“回来了?” 楚寒今:“回来了。” “你先去吃饭,别饿着。”越临声音十分平稳。 “……” 是吗。 还客气起来了。 楚寒今便站起身:“那我去——” 谁知道刚这么说完,就被牵着袖子狠狠带倒在床,丝绸被褥发出轻微的声音,越临发烫的呼吸落到他耳颈,低音咬牙:“还真去?阿楚,你心里当真没我?” “……” 他扑上来的一瞬,楚寒今便察觉到了他的热切,脑子里是他在院子里等自己,是这些天的伤痛,是这一年的腥风血雨。 楚寒今半闭着眼,眼角红湿不堪:“有你……” 他搂着越临的肩膀,被他抱坐在怀中,热意快涌出来了。 越临低,气息不稳:“除了心呢?” 楚寒今红了一片:“有,” 确认似的,“都有。” 第85章 第 85 章【正文完】 天气晴朗, 云色渺远。远山道的碧瓦飞甍在日光下极为恢弘开阔,只是转角的檐顶都扎着白布,缟素垂落,白灯笼被风吹得飘动不止。 距离六宗围剿已过去近一个月, 六宗纷争全部理清, 便组织了祭坛哀悼此次斗争的死者, 地点在远山道。 目今的远山道皆服缟白, 白衣如雪,满目苍凉。驿道人马走动,同时行走着六宗弟子的身影,都罩上缟白外袍, 头顶绑着雪白孝布。 驿道旁不远的亭台里, 响起一声无奈叹息:“姑爷,你就穿上吧!” 亭中, 越临单手举着酒杯,一身黑色外袍, 懒洋洋将一条腿踩在石凳上, 一身旁苦恼的楚童:“我早说了,不穿,你再磨我一个时辰, 我还是不穿。” 楚童恨不得跺脚:“为什么呀!” 越临笑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出生魔族, 没有为正道服丧的道理, 要是服丧了, 会被人说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楚童满脸不同意:“可你现在是月照君的郎君, 早就是远山道的人了。他们把祭坛设在远山道, 正是尊重月照君的功劳, 可你身为月照君的道侣, 要是不配合穿素服,岂不是让他很尴尬嘛!” 越临啧了声:“你说得对,我现在去躲起来,这样月照君就不尴尬了。” 楚童:“…………” 他刚起身,一阵清风拂来,吹得檐角的风铃响动,伴着平稳轻缓的脚步。 “躲哪儿去?”楚寒今声音清冷。 越临转过身,看到了从菩提树梢下走来的楚寒今,他穿一袭素白的丧服,乌黑发冠由一根木钗扎紧,额头配着段雪白的孝布,打扮十分素净肃穆,只是眼睫稍稍垂着,鼻梁和唇瓣流露的俊美却不减分毫。 越临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呃。” 楚寒今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仆从,清一色的素白丧服,垂手静悄悄侍立两侧。 越临还没想好说什么,楚童便哭丧着脸上前告状:“月照君,姑爷怎么都不肯穿校服。” 越临打断他:“我——” 楚童委屈巴巴:“我都劝半天了,真气人!他说躲起来都不穿呢!哼!” 越临:“……” 楚寒今目光落到他身上,点漆的眸子静视,接过楚童一直奉在手中的丧服,走到越临身旁。 越临眼看跑不掉了,笑道:“没想躲哪儿去,就想换个地方喝酒。” 楚寒今目视案上丧服:“服丧,是对此次六宗纷争中无辜死去的人表示哀悼,你不愿意吗?” 越临道:“阿楚,你也知道,我并非心无哀悼,只是我不在五服之内,正道修士心中也对我有成见,出现在严肃祭坛旁场面会很尴尬。” 楚寒今:“可阻止这次纷争你的功劳不小——” 越临轻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楚寒今身后的侍从见状,立刻识趣的将头埋得更低,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越临道:“功劳都是你的,如果不是你我还在山里坟墓躺着,懒得管这些事情,你就不要说我有功了——” 说吊儿郎当说完,边笑着凑近想亲他一下。 不过,却对上了楚寒今冷而窄的眼睛,手被轻轻按住。 楚寒今现在身着丧服,一定要端庄,肃穆,雅静,不可谈笑风生,不可张狂急躁,更不能亵玩取乐,否则便是对死者不尊重。 按住了越临的手,楚寒今神色无奈:“我和六宗商议了表奏你的功劳,正好破除大家对你的偏见。你要是确实不愿服丧,便扎一条黑纱,作为我的内眷留在帘内,可好?” 越临点头:“这样很好。” 他心态一直佛系,厌倦权利的斗争,更不想再卷入任何纷乱,本来与楚寒今浪迹田园不失为一种美好的想象,不过楚寒今肩负责任,留在远山道一直陪伴他也极好。 楚寒今牵了牵他的手,松开,道:“走吧。” 祭祀大典设在前殿外的道观,当中供奉道祖,并六宗先祖们的牌位。他和楚寒今一前一后,走向祭坛时,耳后夹杂着低低的私语。 “月照君穿丧服也这么俊美啊!别有一番味道……” “他身后的人是谁?” “你还不知道吗?是他的道侣。” “道侣?什么时候的事!” “孩子都有了!你才知道?消息未免太不灵通!” 议论的声音很小,服丧的小弟子有的并未直历此次六宗纷争,不知过程险恶,态度不够端正,却穿着服丧白衣,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话。 楚寒今目不斜视,置若罔闻,素白的鞋履踩着汉白玉的大道。倒是越临侧头看了一眼,几人不仅不慌张,反而嘻嘻地笑了。 “长得很俊嘛,跟月照君般配。” “确实般配。” “唉,”有人叹息一声,“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谁啊?” 几人说着说着,便转移了话题:“这次六宗大乱,罪魁祸首竟然是远山道的慕宗主,他素来豪爽亲切,实在没想到……听说最后被埋入山洞中,死无全尸,令人扼腕啊……” “这有什么好扼腕的?我看末法道和流离道才扼腕呢,两位宗主被设下奸计,互相残杀,糊里糊涂身死道陨了……话说回来,远山道的人害得六宗死的死、残的残,为什么不负责任啊?” “负责任?哪宗没出过魔头,哪时没有恶人?反倒是月照君阻止及时,清理门户。你看现在魔境打了许久的仗了,尸横遍野流血漂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没有月照君我们是同样的下场。” “难怪行宗主断了手臂还要对月照君赔笑脸。他现在多潦倒,苍老得像换了一个人,这次服丧也不来,说在闭门思过,其实精神都疯癫了。” “哈哈哈!癫了好,癫了好。这是一记警钟啊!看他还敢侵占别宗!” 朗朗晴空,青天白日。 崭新一尘不染的天气。 越临走到了祭坛旁的别帐,帐内站着的六宗诸君皆白衣缟素,木钗束发,草绳结衣,身姿极为挺拔。荣枯道使者,阴阳道二君,无极道兰宗主,流离道和末法道两位新君,沉稳静穆地望了望楚寒今,略一点头,算是问好。 楚寒今也颔首回礼,便站在帐内,听到敲响吉时钟鼓后,走到数丈高用石头堆砌的祭坛。 秋风瑟瑟,凉风卷过道场,他一人独居万修之上,丧服白袍被风吹得猎猎而动,身姿极为修美。 楚寒今端起酒杯,对着天地弯腰一揖。 他身后的牌位,供着道门箴言。 敬天。 法祖。 悯无辜殒命之士。 这一拜,万般不言之中。 祭坛上放着数以千计的白灯笼,六宗不能完全统计伤亡修士和百姓,便大致织了等数的白灯笼,上面黑墨写着“奠”字。道场的左侧停满棺椁,当中停着尸体,但也有一些棺椁空着,找不到修士的尸体了,用黄纸写了修士名字放在棺内。 六宗的人上前,将白灯笼挂到棺椁的前部。 每次大战后,六宗都会举办同祭大典悼念英灵。 待祭祀死者后,再取出天葬坑被惊扰的英灵,一一书写名帖,重新烧化。 再,是将几道咒术列为禁术,列出形咒,就地焚毁。 越临注目的同时,袖口被轻轻牵了牵。 楚昭阳穿着一身丧服,额头配了素白的孝布,像个雪白布娃娃。他在椅子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是坐不住了,歪头道:“爹爹呀。” 越临将他抱进了怀里:“嗯?” “父君在干什么?”楚昭阳看不明白。 越临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沉稳:“你父君在哀悼死去的人。” “可是为什么这么久呀?” 越临再摸摸他的头:“因为人死是很可惜的。” “哦。”楚昭阳眼神闪动,重重点头。 “不过,服丧之礼有三日、三月、一年、三年之别,可始终会结束,代表了人也不能永远伤悲,要往前看,往前走。” 楚昭阳再点了点头。 他们又站了会儿,直到楚寒今从祭坛走下来。他严谨认真、毫不出错地走完祭祀大礼的流程,天色已近傍晚,一切都结束了,到水盆里净了净手。 六宗的人互相拱手,背身离去,道场的修士也陆陆续续散去。 夜幕降临,道场变得清冷空旷,越临与楚寒今并肩而行,秋叶纷纷扬扬,屋檐吊着的白灯笼悉数亮发出朦胧的光。 他俩缓步而行,前方楚昭阳蹦蹦跳跳,张开双臂东奔西跳。 突然停了下来,指着灯笼前一个飞扬的白亮点,问:“爹爹,那是什么?” 越临失笑:“深秋了,还有萤火虫。” 听到这三个字,楚寒今心念微微一动,也侧头看了过去。 恍惚之间,他想到了竹林后那片醉鱼草花田,想到了山里的溪流,想到越临一根木头一块板材搭建的院落,想到越临耕种的土地和园圃……还想到,他说要和自己住在山里一辈子,直至白头终老。 可那时自己有了身孕被慕敛春察觉,灵气不再质朴纯净,不适合做剑灵,便被强制带离院子,恢复了他作为楚寒今的记忆,同时毫不留情抹去了他与越临的记忆。 ……机缘巧合再回到山里,等了数月萤火虫终于漫天飞舞,可楚寒今却忘了同行人姓甚名谁。 他们有那么多的错过,可幸运的是越临从未离开他身旁,而是安安静静却又执着地等。 楚寒今侧头看他,问:“你曾经说过想在山里待一辈子,可为了找我又出山了,经历这么多,你后悔吗?” “不后悔。”越临垂眸。 他声音落字成灰,刻骨成魔。 “重回人世只因我爱楚寒今。” 【正文完】 第86章 番外 初遇 一只麻雀的乌爪扣住树梢,在枝头跳跃,发出叽叽喳喳的清啼。 枝头新绿,被阳光照射时,叶片透明反光。 雪白的身影站树梢底,微微抬起下颌,手放在漆黑秀净的眉骨,朱唇轻抿,去望那树梢的鸟儿。 “啾啾啾~” “啾啾啾~”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到他白皙的脸颊。 正午,天气已经热了。 楚寒今垂下了视线,撩开衣袍,再望了望四处的荒野。 可他还是不知道这是哪儿。 以及为什么会在这座山里。 甚至……连‘自己’的意识也极模糊。 ——催促他的只有不停往前走。 楚寒今握紧剑柄,拨开草丛,踏上一条不算陡峭的缓坡路。 土地泥泞,绕过茂密的树林,路途不似先前全是野草,地面铺着石板,覆满青苔和枯草,古道荒荒,却仍然可看出这是特意修的石路。 怎么会有路? 楚寒今抬眸,前方立着一块石碑,有个隆起的石碓,长得像坟墓,但石坡上却种了好几株巨树,根系将坟墓的石头撑裂,乱石陂陀。这在阴阳宅中属于极劣的风水,十大禁忌占全,安排下葬的人想必和这墓主人有杀父之仇。 祭台地势高了些,楚寒今四处眺望,继续寻找路途时,听到一阵很轻的动静:“你是谁?” 声音疲惫,像被冰水浸泡过。 来自脚下。 楚寒今顺着声音的方向,低下了头,墓碑的地基毁坏了,一条手掌宽的缝隙,光线照入,越过内壁层层的蛛丝和灰尘,映亮了一具衣衫破烂的朽尸。 楚寒今像是没有看清楚。 那朽尸穿着衣裳,只是十分破烂,再次问:“你是谁?” 楚寒今彻底停下了步子,和他对视。 “你又是谁?这座墓穴的主人?怎么会被人埋葬在此地,你的坟头种满树遮挡住了阳光,坟墓地基靠水,阴气聚集,墓碑上还有镇压厉鬼的凶咒,凶神恶煞,葬你的人一定跟你有世仇。” 朽尸发出了一声轻笑,眼眶中,比画还漂亮的暗金色目视他:“那你呢?这是深山老林,地下埋有法阵,数十年无人踏过,青苔结了一层又一层,只有妖魔鬼怪,连飞鸟都不在此地盘旋。” 楚寒今:“你是怨气不消而未死的鬼魂?” 朽尸:“你是偶然路过入山寻宝的仙长?” 阳光落满楚寒今的肩身,如雪一般,再细细落到墓穴的缝隙中。 楚寒今像是被这句话提醒,略一点头,回过神:“对,本君要去山中寻灵宝,告辞。” 他前脚刚迈起,身后一阵淡笑:“仙长,你知道自己中咒了吗?” 楚寒今想听他说一二,可却被一个念头催促,素履再踏起:“告辞。” 越临却再道:“仙长。” 楚寒今转过脸,白皙的面颊,清贵狭长的眸子,眉眼如晨雾中的远山般清冷疏远,却含着端庄典雅的悯人之气,像极了……供在庙宇中的玉菩萨。 越临眼中的人发着光,他笑问:“仙长急着去什么地方?” 楚寒今:“不知。” “不知?” “确实不知。”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从生到死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道长。可你像被人下了心咒,操纵着来到这里,还有可能置于死地,你依然不知吗?” “不知。” 难得安静了片刻。 越临在墓穴中走来走去,他对坟墓外的世界并不好奇,身心俱疲,看到他就像林雀对闯入山中者感到好奇。可再看到楚寒今要走,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说:“那能不能请你放我出坟墓?我在墓中待了十几年,本不想出,如此第一次被你勾起了好奇。” 楚寒点头,将长剑伸入墓碑的缝隙,往前一翘,“嘎吱”一声,阳光一寸一寸填满了墓室,缝隙的灰尘都照亮,墓室中铺天盖地的缚命咒出现在眼前。 越临缺了胳膊好了腿,安安静静待在角落,待楚寒今踏入洞穴,涂抹掉石梯最后一道符咒,道:“你可以出来了。” 越临怔了怔,点头,走到阳光下。 他浑身被光照亮,头发蓬乱,越发显得残破不堪,垂头若有所思打量自己手臂时,楚寒今的白衣已走下祭台,沿着丛林深处走去。 越临再看了看自己断裂的手,残破的血肉。 他眼中闪过复杂,像重获新生,阴沉了许久,转身跟在了楚寒今的背后。 林中莺鸣鸟叫,郁郁葱葱,斜光被树干切割得破碎不堪。越临目视楚寒今背影,单手掐了一朵野花,随意将花瓣摘了抛玩,一瘸一拐地走在他背后。 正前方悬崖绝路,土地平整铺展出去,底下流过清澈的溪流和广袤丛林。 楚寒今心道:走错路了。 这不是他内心指引的方向。 他背过身,便见那破破烂烂的朽尸跟在背后,见他停自己也停了,猝然回头忘了躲,站在树枝后静静地看着他。 楚寒今眉头又是一皱。 越临:“我很丑吗?” 楚寒今简单道:“形貌确然吓人。” 便很快地越过了他,踏上来时的路,走到了悬崖下的溪流旁。 河水潺潺,楚寒今着的鞋未被水沾湿,他目视水流,身姿极为端正,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发呆之中,像是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后颈泛起一阵凉意。 回头,见越临两只脚插在水中,波澜不断的水面被他手轻轻一抚变得平滑如镜,他垂头看着镜中的人像,似在细细观摩,安静了片刻,用仅存的一只手缓慢整理发冠。 可他形象实在不太好看,头发好歹理整齐了,脸却脱水干瘪,肤色黧黑,怎么看都是不伦不类的怪物。 “还真是丑啊。” 他轻轻叹了声气,再抬起头,在他两三步外,楚寒今白衣秀净,容貌清冷秀美,与他几乎是天壤之别。 他走到楚寒今身旁:“你在看鱼?” 楚寒今:“不是。” “那你在看什么?” “看路。” “看路?你要去哪里?” “……” 楚寒今一时不说话了,似乎有些头疼,眉微锁。 越临:“你要找的是一条出山的路?” 楚寒今:“不是。” 越临:“那你……” 楚寒今并未听他说完,便转过了身,沿着水流的方向往前行了。 越临以为他探路,没太上心,找了一支瘦长的树枝当鱼叉叉鱼,手里刚叉到一条时,前面的人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越临“嗯?”一声,再四处张望,确定确实找不到了,把鱼叉一丢:“人呢?” 人已经离这里很远了。 楚寒今走上了荒芜的原野。 好像被某种声音呼唤着,不停地往前走。他也会感觉到口渴,便从溪水中掬起一盆,如果饿了,便从树上摘几颗果子吃。 楚寒今的清醒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能意识到自己在找东西,但大部分时间什么都意识不到,只是不停地走。 走了不知道几天几夜,雨水淋湿他的肩膀和衣服,布帛沾水后沉甸甸,而他在泥泞之中跋涉,鞋履沾泥污,走路也变得吃力起来,雨水沿着下颌淌落,将他浓秀的睫毛淋得潮湿不堪。 “嗯……” 楚寒今感觉疲倦了,站在雨幕中。 水珠滚落在秀挺的鼻峰和唇珠,又落到地上。楚寒今拭去了眼睫的雨水,举目四望时,身后响起一截树枝被踩断的动静。 他侧头,树叶后冒出一颗黑色的头。 看到的第一眼,楚寒今眉皱了皱,像还是没习惯看到这么丑的东西。 越临举了一支叶片巨大的观叶鹤望兰,裤脚扎在脚踝,一派轻松自然的打扮。见他对自己皱眉,摸了摸脸,很快笑道:“仙长?” 楚寒今闭目站着,没有说话。 “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我翻遍这座山头都没看见你。”越临将叶子遮到他头顶,“身上也淋这么湿,不冷吗?” 楚寒今唇瓣间溢出的气都是凉的。 越临将叶片更往他头上遮了遮,道:“先找个地方避雨,再跟我说说你去哪儿了。哎,这座山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走了以后我找你好几天,一直找不到。来,跟我来。” 他俩回到了墓穴附近,已用竹子搭建好棚子,木柴架起火堆,把火点了起来。柴火荜拨,脸映成了温暖的橙黄色。 楚寒今坐上石板,袍袖的水沾湿了石面,越临连忙走近拉他的衣服:“既然湿了,为什么不脱下来烤火?来来来——” 他说着,楚寒今扣住他的手,道:“不可。” “怎么不可?” “在人面前衣衫不整是为不妥——”脑子里想着这句话,楚寒今却怔了一下,没说出口。 越临:“衣服湿了脱下来晒干不是很正常?这还有什么妥与不妥,难道你从来不脱衣服,也从来不洗澡?” “……” “而且,现在山里条件简陋,大家彼此体谅一下。”越临道,“再说,我是男的,又不会占你便宜。” 占便宜二字,让楚寒今轻轻哼了一声,眼眯细了些,分明是嫌弃他用词轻浮。 “来来来,脱嘛。” 越临的手伸了过来,几天不见他不知用的什么方法,两只手已补全。沾了水的衣衫沉重脱,楚寒今蹙起眉,像矜持清贵大少爷出身,想必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便伸手来帮他拉衣襟。 ——谁知道这一拉,动作太大,将他衣衫褪去了大半,苍白瘦削的锁骨露出,白皙的胸口也露了好些。 青丝垂到肩颈,莹白的肤色与阴冷山林格格不入,带着微微的粉色,被风吹着,一时间尴尬极了。 楚寒今咬牙,侧头看他。 “这……”越临好笑,“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下手有点重。”边说,把刚褪下的白净内衫又贴回,轻轻拍了拍,“你脱,我不帮倒忙了。” 楚寒今眉间忍耐,抬手将潮湿的外袍褪下,被越临接过去,晾在了竹竿,让风一吹便飘来飘去。 木柴堆上同时烤着一只兔子肉,表皮变成焦酥的深色油厚外皮,纯肉质的香气飘散。越临递去一只兔子腿,问:“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楚寒今:“记不得了。” “那你姓什么叫什么?” 楚寒今皱眉:“记不得了。” “你……” 越临留意到他颈侧的单衣内,隐约掩着一道黑色的咒印,方才还没看清楚,此时猜到什么:“你的后颈——” 他二话不说去扒楚寒今单薄的内衫,夹着衣领拉开,楚寒今没想到他这个动作,怔了一下,后颈白皙的肌肤已“哗啦”被拉开,光裸于荒野中。 楚寒今:“你!” 越临性格显然极狂劣,笑着说:“我看看你后颈的咒印。” 楚寒今抬起手,一掌,将他推了出去。 推完,起身将衣衫拢紧,姿态变得凌然不可侵犯,单手握紧剑柄,双目直直地目视他。 越临心道:这应该是正道世家大族的人,家风修养如此严厉,连查看他病症都要三催四请,实在让人无奈。 越临只好举起双手:“别,怎么动起手来了?我只想看看你中的咒印,没有别的意思,要是冒犯你了不好意思,给你道歉,勿怪勿怪,不要动刀动枪的嘛~” 楚寒今手指抵着剑柄,半晌,将剑插了回去,回身端坐在石台。 雨势极大,越临在棚子外站了片刻周身便淋得潮湿不堪,重新进了棚子内,他笑了笑:“咳咳,请问仙长,我能看看你中的咒印吗?” 说完像模像样作了个揖,彬彬有礼。 楚寒今狐疑地看他,片刻,手指扣在颈侧解开了衣襟,道:“请。” 越临绕着他两三步走近,看到了后颈那道黑色三勾玉。 “可惜,”他确认说,“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咒。仙长,你知道吗?” 楚寒今:“不知。我这几日未曾脱下衣衫,甚至不知道颈后有东西。” 越临点了点头,牵着他的衣衫:“除了后颈,后背还有没有别的咒?你把衣服再往下脱,我帮你看看。” 楚寒今霎时停顿了动作。 按理说,互相帮忙查看伤口,在修士中本是一件无比平常的事情,可越临方才过于冒失导致楚寒今有了戒心,变得推三阻四,场景便多了几分诡异。 越临道:“怎么了?你脱啊!” “……”楚寒今拧着眉将衣衫褪到小臂,仍然没有全脱。白皙而紧致的后背坦露出来,肩头纤秾得体,线条漂亮清瘦,垂下了几缕潮湿的乌发,越衬得皮肤白皙如雪。 越临看见,说:“啧啧啧!仙长相貌真如谪仙,恐怕修士里难找到比你还俊美的男人。我以前听说六宗名门修士,极好男风,尤其是你这般容貌俊美的男风,你从小到大一定被很多人骚扰过吧?难怪你对我有戒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楚寒今半闭着眼,不说话。 越临手在他肩头摸了摸:“肤质细腻,宛如玉脂,我以前见过一座白玉菩萨,和你一模一样。” 楚寒今撩起眼皮,刚要发作,肩头又被笑吟吟轻轻一拍,越临说:“放心吧,我一点儿都不喜欢美男美女。以后你我以兄弟相称,谁要是好男风好到你头上,我就揍他。” 听他胡言乱语,楚寒今负气道:“谁和你做兄弟。” “仙长,这就是你短视了,不知道我的厉害。”他也坐下,单手撑着小腿,坐姿野腔无调,卸了一条兔子腿吃,“你后背没有别的咒印,黑色的我不认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咒。哎,看来我在坟里躺的这几十年,修真界人才辈出。” 楚寒今疲了,闭着眼,听柴火燃烧的声音。 他极为倦怠,不清楚为什么,每天在山林里走来走去后,意识会稍微清醒一些,但随之而来是彻骨的疲惫感。 咒印? 心咒? 他被人操纵了? 往这个方向想,脑中便会涌来潮水般的疲意,将他全部的意识淹没,陷入空白,几乎没有出口,很久之后才能重新恢复自己的念头,这时往往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而是置身于另一片荒山野岭。 楚寒今闭目,像是陷入了沉睡。 雨水沿着竹棚垂成雨帘,流成弯弯曲曲的沟壑。棚子内除了雨声,时不时响起捅弄柴火的动静。 越临往火堆里放了几根新柴,眼前垂下一道高挑的阴影。 他抬眸,楚寒今不知何时站了起身,将衣衫取下穿好,手握在剑柄,眉眼阴沉,转身走入了雨幕中。 越临:“哎,小菩萨,你——” 楚寒今像是没听到,面朝下山的小路。 越临大喊大叫:“小菩萨——” 声音震得树叶落了一地,可楚寒今依然像是没听到。不应该啊?按照常理,哪怕此人极其讨厌自己,也该回头看一眼。越临连忙站了起身,见楚寒今像是在感知道路,一抬腿,踩了满脚的泥浆,大踏步朝着山林下去了。 越临大惑不解,跟在他背后追。深山中的暴雨可非比寻常,会招来滑坡泥石流,况且此时天空电闪雷鸣,不断劈落木柴,夜色又昏瞑,随时会滚落入山坡悬崖。 一道道闪电劈亮了深色的夜空。 越临绕过一道山脊,刚想走快两步,眼前已没了楚寒今的身影。 手里的兔子腿捏紧。 越临皱了皱眉,摇头:“真是咄咄怪事。” 山里的雨接连下了两天,东面一块山头被雷劈坏,乱石滚落,将坑坑洼洼里的草木砸烂,或许砸死了几只动物。清晨,便看见几只松鼠在石头堆上跳着,不停有蚂蚁爬来爬去。 天色阴沉,像短暂放晴,很快又要接着下雨。 越临打猎回来,手指沾满血腥,单手拎着一条鹿腿,望了望这片坍塌的废墟。他踩着废墟的边缘仔细地跨过,前方有一湾溪流,可以洗干净他手和鹿的血。 正前方站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越临眼前一亮:“小菩萨!” 楚寒今垂头站着,身影伶仃,一袭白衣被荆棘和尖刺划破,沾满泥污,头发相较前两天凌乱不堪,单手松松握着剑,眉眼充满倦怠和疲惫,淋了两天两夜的暴雨。 他看了越临一眼。 越临:“我还会丑到你吗?” 越临比起先前朽尸的模样,已血肉充实了许多,头发下的脸俊美清朗,身姿也变得挺拔精悍,只是衣装还不像样子,破破烂烂,像个庄稼汉。 楚寒今没说话,前跨一步,撑着剑半跪在地。 他力气都耗尽了。 越临叹了声气,走近抄着他的腋将人托起。先前还骨肉未全,以为楚寒今十分高挑,现在看来还比自己低了一些。他道:“我猜你会乱跑,可也猜你跑不出这座山,始终还会和我相见。” 他道:“回去咯。” 楚寒今回到棚子底下,发现相比先前已扩大了些,底下除了平日生火烤肉的地方,还多了些别的器具。 越临“刷”地将死鹿丢开,指了指一架体型较大、木骨复杂的机器:“这是织机,我这两天在山里找到了葛麻,泡水后撕开,可以织出粗糙的麻布。” 他拿起一捆绳子:“这儿,已经搓成一部分了。” 楚寒今垂着头,眼皮半掩,静静地听着。 他唇色苍白,几无血色,疲惫不堪。 越临走到他背后蹲下,靠他耳畔说话,呼吸落到耳畔:“饿了吗?” 楚寒今闭了下眼。 越临:“好,刚才抱你回来腾不出手洗鹿肉。你等着,我这就烤肉,不过在此之前——” 楚寒今手腕突然被他攥住,意外地抬眸看去,越临眉眼带笑,手上却毫不留情将他手腕扣紧,一圈一圈的麻绳迅速缠上,将他手束在身后:“我先绑了你,免得你又被咒术控制到处乱跑。这山里的法阵非比寻常,你现在身体虚弱,再淋一趟雨,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楚寒今双手被绑,挣扎起来:“放开我!” 越临安抚道:“放心放心,对你来说我确实是坏人,可我并不会伤害你。你前两天走我便想了这么个办法,绑起来你就不会再乱跑了。只想绑着你,并不会伤害你。” 可楚寒今何时被人这么绑过,垂头看了看手,再抬头,疲惫的眼望他,唇瓣轻轻动了几次,眼中写满了复杂。 暗金色眸子带笑,越临道:“啧啧啧,不知道你是仙门哪家的小少爷,看着金枝玉叶,却被人陷害,落到这步凄惨的田地。你爹娘一定担心坏了。” 他又说:“我虽然不是好人,但你救了我,我也会救你。你放心吧,有我在你死不了。” 楚寒今再看了看自己被紧绑的手,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真的会有人,一边绑着他一边说救他吗? 越临绑完了他,便拍拍手,拖着死鹿到山下开膛破肚,干脆利落地将鹿肉架上木柴架。已经是下午,橙光落到棚子里,照亮了楚寒今苍白清冷的脸。 越临忙完了一切,走近摸他的额头:“你有些发热,恐是昨晚淋雨太多所致,我一会儿去给你找些草药。” “嗤。” 楚寒今偏头,躲开他的手。 越临笑了一下,再看到他污迹斑斑的白衣,道:“衣服脱下来,我也替你洗了。” 说完,手便探向楚寒今的领口,往外一扒。这个动作楚寒今让睁大眼:“你干什么!” 越临被他一吼,麻了:“怎么了?我说我给你洗衣服——” 楚寒今:“谁要你给我洗衣服!拿开!手拿开!” “哇,”越临意外道,“你这个小少爷有洁癖吧?” 楚寒今实在很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想扒自己衣服:“别碰我!” 越临两手放着没继续动,怔了怔:“我不仅要给你洗衣服,还要给你擦身子,你看看你这一身,脏不脏……” 楚寒今:“那也不要你洗。” 越临耐着性子:“可你身上的脏污怎么办,再者,衣衫都是湿的,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只会越来越虚弱。” 楚寒今:“你解开我的手,我自己洗。” 越临:“万一解开了你又被操纵着到处跑?” 楚寒今高声说了这几句,有点疲惫了,深呼吸了一下,跟越临对视。 他浑身实在是非常不干净,至于楚寒今为什么会站在泉水,本来也是想清洗自己这身,只不过又被越临逮了回来。两人沉默片刻,都感觉到这是一桩难事。越临道:“好吧,我知道怎么办了,你起来。” 他将楚寒今手腕上的麻绳解开,分成两段,一段系在他的手腕,一段系到自己手腕,都打了死结,说:“这样,我和你一起去湖水旁,你沐浴更衣,我背过身不看你,但你也不能走远,行不行?” “可。” 楚寒今揉了揉额头,漠然地站了起身。 距离此处不远河流,河流发源于峡谷的山涧,源头不知在哪儿,但山背后却开辟出了一泓水流,汇集,形成了圆形的泉水池。 日薄西山,夕阳西下,橙光照到湖水的表面,波光粼粼。楚寒今背身坐在泉水中,乌秀长发披落肩头,肩背白皙一览无遗,姿态十分端正,唯独单手搭在石岸,被一根麻绳牵着。 “啪嗒”一声。 水流飞溅,他睁开眼,越临在他背后,往水里丢了几片青色的皂荚:“用这个洗头洗澡。” 扔完,越临也非礼勿视地背过身,躺上与他不过数尺之隔的石坡,单手撑脸,侧躺着舒舒服服眺望远方的风景。 楚寒今沐浴身体,把脏兮兮的衣服拿过来,潜意识里却不知道该如何清洗,看着衣裳怔了一会儿。 耳后,越临说话:“真不明白你戒心为何如此之重?我早跟你说过了,我对美男美女都不感兴趣,你非以为我让你脱衣服是想轻薄你,真是凭空诬人清白。” “……” 楚寒今静了静,不说话,拿起衣衫试着浸水,又用皂荚涂抹搓洗,布缝中的血渍慢慢渗出,将水染成红色。 “算了,虽然你难伺候,但我也懒得和你计较,毕竟你救了我一命。” 越临说完,懒洋洋躺着,他不知道楚寒今这澡还要洗多久,便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放到唇边轻轻送气,吹出了调子。 时高时低、错落起伏的声调,在山林中被风吹到了很远的地方,让原本的荒凉凄冷有了生气,何况现在又是傍晚,霞光漫天,颇生出了几分野趣。 楚寒今看向躺石坡吹曲的越临,心念微动,他正好也站了起身,拍拍灰尘:“走吧,回去了。” 这山不知道怎么走出去,日子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回去一路越临拔了好些草药,棚子鹿肉已经烤好了,只不过他俩在外沐浴洗澡,导致一面的肉烤焦糊,另一面又生嫩,只好用刀子切去糊掉的地方方割下熟肉。 楚寒今接过,没咬,闻着味反胃:“不舒服,我不吃了。” 越临查看他脸色:“不想吃就不吃,你坐着,我熬草药。” 他便站起身,手腕麻绳拖拖拉拉,将锅子放到了火堆上,往里拧了些花花草草。楚寒今后背是一块石头,他静靠石头,眼前的人影变成了两条,重叠,又分开。 他闭上眼,耳中听到汩汩沸腾的药汤声,半晌,额头被一只温热的手托起,散开了额发。 越临端碗:“小菩萨,喝药了。” 楚寒今闻到浓郁的苦腥味儿,脑子里迷迷糊糊,也不知怎么,摇了摇头。 “咦?”越临说,“你不喝药,热症怎么能好呢?” 楚寒今勉强睁开眼皮,看了看那黑黢黢的药碗,拒绝喝药的神色反而变得更坚定:“不喝。” “……嘶,”越临也看了看药碗,“虽然我熬出来的药不太好看,但治病的功效不减,你到底是正道哪门哪户的少爷,怎么如此金贵讲究?良药苦口利于病,快来,喝了喝了。” 楚寒今:“不喝——” 可越临的手已探来,掩耳盗铃地蒙住了他的双眼:“既然看着喝不下去,那就不看。” 楚寒今:“不……” 碗已经送到了唇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额头太烫,他觉得越临的掌心冰凉,碰着他,触感十分舒适。 楚寒今强迫喝了口药,再一口,再一口,喉头涌出一阵反胃感,等克制过去,眼皮微微泛红,眼角隐约有着水雾。 越临目睹这一切,忍不住笑了出声:“原来强迫美人做他不喜欢的事情,感觉竟然这么好。” “……” 楚寒今再喝了好几口清水,漱去了苦味,好不容易缓过神斜觑他一眼,闭目不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越临见他不想说话,望道棚子外袭来的暗夜,也道:“快天黑了。”他做了一排挡风的槅门,将门关上,捅了捅火堆说,“那就睡觉,明天我去看地势,找个地方修房子住,这里漏雨漏水很不宜居,我总不能住一辈子。” 楚寒今脑子里昏沉,听他说话。 越临又道:“我也要看路找时间送你出山,这样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就两清了。” 他说完,拍了拍楚寒今的肩膀,好像大事已商榷完毕:“休息吧。” 楚寒今闭上了眼,身旁不过半步越临也坐下,再往火堆里添柴,确定能燃烧一两时辰才闭眼。这山里清冷,尤其到夜间不止有野兽鬼魅,风寒更是冷得彻骨,火堆熄灭恐怕会冷得睡不着。 雨势又下了起来。 山里电闪雷鸣,楚寒今阖拢眼皮睡觉。安静的时间不长,越临闭着眼,听到一阵裂断的声音。他抬起眼,手腕的麻绳松了,身旁楚寒今割断绳子,正要往棚子外走。 越临喊:“小菩萨!” 楚寒今走进雨里,肩头瞬间被雨水晕湿。 越临跳起身:“操!衣服又湿了!好不容易才烤干,这咒真恶心!” 他到楚寒今背后,二话不说抓握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拉,将他拉回棚子底下。手腕转动的同时,楚寒今的脸转过来,被雷电映亮,烧得脸颊泛红的脸,目光沉沉,呼出的气烫的要命,吹到了越临的脸上。 痒酥酥的,越临偏头躲开:“又发作了?” 楚寒今却不应他,去推他的手腕,想要挣开。但他本来烧得厉害,力气并不大,发烫的指尖紧紧扣住他的手背。 越临便拉着他的手往里走,说:“你中的咒印一时发作一时不发作,没有定数,烦死人了。快进来,别去淋雨。” 楚寒今却不应,靴子紧紧地踩着地面,摇头:“不。” 越临头疼:“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寒今烧得严重,说话模模糊糊的,站在火堆之前状似冥思,片刻后又往后退:“我找东西。” 越临说了声“不许去!”拉紧他的手。 楚寒今自然不会听。他后退,越临也后退,各自往各自的方向用力。楚寒今外功学得扎实严谨,平日手脚力道鲜有对手,现在却不料往后退,被越临拉得隐约往前扑。 他怔了怔,本就在发烧,皱眉轻轻哼了一声,极为不屑,一甩袖子猛力往后一拽。 他俩现在的举止就像两个小孩子手拉手拔河,但偏偏楚寒今神色静穆,眉头微微蹙着,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 越临想笑,又笑不出来,说:“你力气好大,竟能把我拽出几步,看来功夫很不错。但是我今天说不让你走你就走不出这个棚子。” 他手腕内扣,再一用力,楚寒今发烧虚弱许多,被他拉得往前跌走两步,撞入了他的怀中。他发烫的额头骤然贴到越临的耳颈,唇瓣也无意擦过他的锁骨,烫烫的,热热的,便像再也站不起来似的,紧紧地贴到了他的怀里。 楚寒今额头贴在他耳颈,腿便软了,缓缓地往下倒。越临连忙扶着腰将他抱正,一呼吸,闻到涌入鼻尖浅淡清冷的檀香,脑子里像喝醉似的晕了一晕。 越临脑子空了空,拉他的胳膊:“小菩萨?小菩……兄……兄弟?你还行?” 回应他的只有楚寒今难受的闷哼。 越临将他放回石头处靠好,耳颈处被他蹭过的皮肤烫得不可思议,尚残余温,想来楚寒今是烧得厉害。他轻轻嘶了一声,似是不知道怎么办,将火堆捅得更旺盛了些。 捅完,他回头,见楚寒今单手遮住额头,闭眼沉默不语,胸口起伏呼吸着。他坐的时间不长又挣扎着站起身,看来还是想出去。越临啧了声,走近,将他的肩膀按了下去。 楚寒今半撩起眼皮,像匣子漏出天光,道:“让……让开。” 越临叹气:“你消停点吧。” 楚寒今想动,肩膀却被按得极紧,感觉到自己被欺负了,又是一声冷冷的“哼”。 越临跟着道:“哼。” 一哼不得了,楚寒今半睁的眼换成了全睁,受屈辱似的死死和他对视:“你哼什么?” 越临笑着说:“我看你哼,觉得有趣。” 楚寒今烧得发红的眼看了他一会儿,负气地又道:“哼。” 哼完,便听到越临笑了一声,似乎意识到不对,眉头轻皱,别开脸不看他。 原先来越临眼中楚寒今是个正道世家大族的少爷,性子端庄知礼,现在有了几分脾气,却显得更可爱了些。越临手再摸摸他的额头,说:“别犟,今晚你怎么都走不了,不如好好待着睡觉。” 楚寒今没说话,却坐在原地没动。 越临以为说服他了,点头:“听话才是好修士。” 他站起身回自己位子,刚背过身,脚突然猜到什么突起物勾住,因不曾设防,越临“啧”了一声扑倒在地,背后响起动静,腿被折起的膝盖死死地抵住,不得动弹。 楚寒今压着他的腿,双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场面顿时倒了过来。他和越临对了个目光,显然是得胜之后的愉悦。对完目光,他便腾出一只手摸索麻绳,似是打算把越临绑起来。 他手指细长,摸索到越临的脖颈,轻轻掐住了。掌心发烫,软软凉凉的,但中指抵扣着大动脉,如果不听话他随时能致越临于死地。越临自然懂这一点,侧头看他,道:“你想干什么?” 楚寒今道:“把你绑起来。” “为什么?” “你碍我的事。” 越临笑,不知想到什么,道:“好吧。” 楚寒今总算摸索到了麻绳,将越临的两只手抓起。抓的时候他明显烧得头晕,轻轻摇了摇,便又执着地摸索他的手腕。 越临让他摸着,嘴上闲闲道:“先前让你脱衣服,你觉得我占你便宜,现在算不算你占我便宜?” 楚寒今道:“住嘴。”说完,探手捂了捂他的唇。 因他手指烫,碰上来时轻轻蹭过,残留一道浅浅的余温。越临怔了下,道:“你真占?” 楚寒今眼中光芒微暗:“别说话。” 他终于将越临的手捆到了背后,此举耗费了他极多的力气,心满意足绑完之后,他撑着越临的胸膛轻轻的喘息,觉得头晕眼花,眼皮沉沉欲坠。 越临看他脸色不对:“小菩萨。” 楚寒今半闭眼,发缕全从耳颈垂落,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 从越临的视线,只能看到他越来越紧的双眼。 越临:“小菩萨——” 话音刚落,楚寒今眼前彻底花了,猛地砸落下来,额头重重撞上他的下颌,唇瓣也从他颈部蹭过,耳后轻轻一偏,唇珠贴在了他的耳颈。 “你……” 越临疼都顾不上了,楚寒今浑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并不算沉重,大袖遮住了他的全部视线,若是这时候来一个外人,恐怕还会以为他俩在行苟且之事。 越临想起身,浑身都被他压住了,想推开他站起来,手腕却被麻绳绑得紧紧实实,毫无动手之力。越临喉头滚了滚:“小菩萨?” “小菩萨?” “兄弟?” “你不会就这么晕了吧?” 越临略一偏头,发烫的唇轻轻蹭过,不仅让他被碰到的皮肤酥痒无比,还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几乎触到了他内心的深处。 越临生前忙着修习道术,从未碰过美色,倒是与兄弟朋友有过触碰,但触感普通,不是如今与楚寒今的感受…… 他觉得有点怪,又莫名:“小菩萨你晕了?晕之前还把我绑了起来,你害人不浅……” 再说,他俩难道要维持这个姿态睡一晚上?! 越临鼻尖嗅到了楚寒今发缕间的皂荚香,夹杂着很淡的檀香,或许因为楚寒今发烧,香味热乎乎,甜滋滋的,好闻极了。 越临试图挣开绳索,但这山中法阵能让一切灵气变得难以使用,而他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后在麻绳中施咒,以便捆住楚寒今。所以此时他能被反捆住,意料之中,暂时是挣不开的。 越临眼中复杂,闻到楚寒今那微微解开的衣衫中的香气,发烫的额头,温热的唇瓣,体热似乎全部热气都过渡到了他的身上,让他浑身都难以抑制地热了起来。 “……这是发烧吗?” “我也发烧了?” 越临浑身发热,直到脸和耳颈都热红。 热起来不像凉时,他能感觉到楚寒今泛粉皮肤,一偏头,还能看见白皙的耳珠,双眼紧闭,长睫十分长。 这是正道那宗的后生?居然生的这么好看。 越临想完后闭上了眼,心道如此重叠倒也不是不能睡,侧身将他掀走好办,但那时候楚寒今就要面朝地面扑一晚了。哎,至少有自己垫着,他也能睡的舒服一些,病人嘛,照顾照顾好了…… 这么想着,越临脸红着入了梦。大概是他紧贴着自己的热度,越临总觉得他那衣衫下要凉快些,于是在梦里,便不断地去脱他的衣服。先前也见过他光裸的后背,本来当时亲眼见并不觉得什么,可到了梦境里,却跟饿狼似的,想着再看看,再看看…… 夜里的棚子中被风雨声填满。 脚边火堆里的木柴燃尽后,变成了一堆黑灰。 楚寒今头沉沉的,睁开眼竹棚底下已大亮了。他后背靠着石头,双手被麻绳绑住,但浑身却并无僵痛感,反倒像是睡了个好觉。 他脑子里经过了初睡醒时的昏沉,复而清明,抬头四处观望,看到从小路上来的越临,他一手拎了两条草鱼,另一手握着几株野花,懒洋洋地往这儿走。 楚寒今微微坐正了一些。 越临在山里比楚寒今习惯得多,俨然还自然自得,十分快乐。此时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调,但走进棚子看到楚寒今时,调子却一下没了。他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醒了啊,我烤两条鱼。” 楚寒今皱眉:“你怎么又把我绑起来了?” 越临清咳两声:“昨晚你乱跑。” 楚寒今侧头,完全不记得。 越临揉了下额头,垂眼看他:“你昨晚还……” 楚寒今听他吞吞吐吐,抬眉:“还什么?” “还,还,”越临重复两个字,实在说不出“还一直占我便宜”这句话,转了过去,“算了,没事。” 楚寒今:“嗯?”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越临神色吞吞吐吐,有些别扭。不过楚寒今没心思想这么多,转而说起别的,道:“解开我的手,这样我不舒服。” 越临卡了一下,走到他跟前,却没看他的眼睛:“不舒服啊?绳子磨着手疼?” 倒不是手疼,而是被人绑着颇有受辱之感。楚寒今说:“有一些。” 越临再看他的手腕,道:“确实白细。那弄疼你了,对不起。”解开楚寒今手腕的麻绳,捏在手里,他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楚寒今微微活动了手腕,察觉不到被绑一晚的僵痛,但他也并未多想,而是重新探出一只右手,道:“给你。” 越临茫然问:“给我干什么?” 楚寒今道:“绑起来,免得我乱跑再涉足险地。但绑一只手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越临露出了笑意,将麻绳的一头绑到楚寒今手腕,一头再绑到自己手腕,中间的绳索被他牵引着晃了晃:“是这样?” 楚寒今点头:“嗯。” 越临道:“一头绑你,一头绑我,岂不是得一直绑着?你在山里待多久就和我绑多久,再也不离开我身旁?” 楚寒今以为他说解这心咒之法,道:“是的。” 越临唇角莫名挑了点笑意。 楚寒今不解:“你笑什么?” 越临只是笑,又把头别过去,躲避似的,用漫不经心藏住了两只红热的耳朵。 他再转过脸,若无其事:“没笑什么。” 可那唇角的笑意,却怎么都遮不住了。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