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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夫人还在上学》
第1章 第 1 章
初春,清风微凉,官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
远处一辆马车风尘仆仆而来,老马行了一路,这会儿走得慢慢悠悠。马夫靠在车壁上半阖着眼睛,提醒道:“夫人,京城快到了。”
很快,有人掀开帘子瞧出来。这会儿还是早晨,霞光照在路边田埂上,翠嫩新发,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
奶娘松了口气,紧赶慢赶,总算到了京城。她转头瞧了眼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女,怜爱地顺了顺额边落下的发丝。
少女皮肤白皙透亮,五官精致小巧,睡着的时候压着侧脸,使得一边脸颊圆润绯红,透出些不谙世事的纯真。
她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了下,声音软糯好听:“奶娘,我们到京城了?”
“到了,不过也没那么快,你还可再睡会儿。”
“不睡了。”颜婧儿坐起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臂。
“既如此,那就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奶娘从包袱里掏出个薄饼,这是之前在路上买的还剩余两个。她递了一个给颜婧儿,又从旁取出水壶倒了碗水过去。
颜婧儿接过来,手中薄饼放了一夜已经变得冷硬干涩,但她也只是乖乖巧巧地小口小口吃着。
奶娘见了暗暗叹息,原本是金枝玉叶的小姐,才一年时间就变化这般大。
“那毒妇吃人不吐骨头,当初我要是得知小姐在那边过得这般苦寒,我就不该让她们将你带走。”
“不过眼下好了,”奶娘说:“以后到了丞相府,小姐能过得好些。”
颜婧儿吃饼的动作慢下来。
“小姐莫担忧,”奶娘安抚道:“你们本就是指腹为婚的,两家还递了信物。只不过后来顾夫人改嫁后,顾家一直没个主事的,且你们年纪相差甚多又远隔千里,两家也就都没提,所以小姐并不知道还有这么桩婚事。”
“老爷生前原本也没打算让小姐嫁这么远,不过现在是没法子。你那姑母带你走时答应得好好的,哪曾想竟这般待你,果然不是亲姑母就是这么薄情寡义。”
“奶娘。”颜婧儿开口问:“万一...万一他不认这亲事怎么办?”
“怎么会不认,”奶娘这会儿声音也弱了些:“他好歹都当丞相了,这么大的官总要面子的吧,读书人都讲孝义的。”
其实奶娘心里也没底。
顾景尘,顾家二爷,如今是位高权重的丞相。这么多年过去,那样的人估计早已忘了这门亲事,即便没忘记,恐怕也不会想娶一个.....奶娘又看了眼乖巧娴静的少女,豆蔻模样,完全还没长开呢。
况且又是无家无势之女,门第不当对,怎么想都怎么觉得这亲事不大可能。
但还能怎么办?
她家小姐年纪轻轻便失了双亲无依无靠,之前寄住在姑母家,可那姑母也不是亲的。大过年的将人赶出门,要不是她来探望,恐怕她家小姐还要在那破旧的院子帮人缝补过活。
大冬天的,连个炉子都没有,白嫩的手冻得通红。那本该是写字抚琴的手啊,如今......
“若是他真不认这亲事,那我就带小姐回大槐村去,只不过....”奶娘抹了下眼角:“小姐身子娇贵,本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跟着我在乡下蹉跎一辈子,我实在不忍心。”
奶娘想得难过,边拿袖子擦眼睛。
颜婧儿倒是主动去安慰她,说道:“有什么蹉跎不蹉跎的,奶娘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她不安慰还好,这么一安慰,奶娘打转的眼泪彻底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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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马车总算到了城门口,等排队进城的间隙,颜婧儿掀帘子打量了眼外头。
城墙巍峨高大,约莫三四丈高,上头站着守城侍卫,个个神情萧飒。
她紧了紧喉咙,清澈的眸子平静且坚毅。
若是那人真不认这门亲事,那她就跟奶娘回乡下去,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很快,车夫交了几人的路引后,马车缓缓进城。丞相府很好找,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都能给你指出方向。
“相府啊,就在常府街,你们过去就看到了。”那人说:“很显眼的,整条街上就一个丞相府,宅子大得很呐。”
大约又行了两刻钟,她们才来到常府街。果真跟那人说的一样,整条街安安静静,没有其他人家,宽阔干净的街道上远远地就看见一对高大的石狮子。
陈旧的车轱辘吱吱呀呀地经过,在石狮子前停下来。
“到了。”车夫说。
颜婧儿扶着奶娘下马车,抬头望了眼石狮子。之前隔得远没看清,近了看,这石狮子比她还高,雄壮的身躯估计得三人才能抱得住。
视线顺着石狮子往前,就是丞相府的大门。有三间开阔,漆红的大门上七排铜钉,一对抱鼓石坐在两侧。门头正中央漆黑匾额上是烫金的两个大字——相府。
庄严宏伟,冷清肃穆,只有门口挂着的那对灯笼衬托了些平易近人的气息。
奶娘给车夫付完车资后,也走过来。
“天呐,”她惊叹道:“这就是顾家二爷的府邸吗,唱戏的都说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住金屋穿华服,没想到真是这样。”
见着了这气势,奶娘心里更加没底了。两人站在门口,似乎都忘了要上前去敲门。
实际上,是没怎么敢去敲门。
颜婧儿抱紧怀中的行囊,行囊干瘪,里头只有一套衣裳和简单的首饰。
过了好半晌,她才鼓起勇气走上台阶。门环是铜制的,许有两斤重,她素手握上去,冰冰凉凉,也忐忐忑忑。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厮,戴幞头,青衣皂靴,干净斯文。不像是个看门的,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连开口说的话都极其有礼:“敢问姑娘找谁?”
“我....”
颜婧儿瞧着这小厮身上穿的都比一般人家好,脸上虽是客气周到,但那骨子里就透着权贵府邸豪奴的自豪与骄傲。
她停了下,尽量斟酌言辞道:“我是顾丞相的远房亲戚,特来探访的。”
这话说出来都没人信,就她们这模样,也敢说是丞相府的亲戚。就算是亲戚,这么一看,也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颜婧儿脸颊微热,有些局促,因为她的确是来打秋风的。
那小厮像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惊诧了下,很快就面色如常道:“很抱歉,我家大人不在府上。”
这便是委婉拒绝了,连门都没让她进呢。
“哎,你先别关门,我家小姐可是你们大人的.....”
“奶娘,”颜婧儿赶紧摇头:“不可说出来。”
奶娘这才察觉自己差点冲动失言。
颜婧儿是顾丞相未婚妻这事,没人知晓。两家定下这亲事没多久就各自搬家了,多年来也没怎么联系,估计两家大人都渐渐地没把这亲当回事。
颜婧儿父亲说是不舍得将女儿远嫁,实际上心里也是清楚亲事大抵会黄。毕竟两人年纪相差这般大,男人们着急传宗接代,可等不了那么久的。说不准顾家早就另外说亲了。
奶娘这次也是听说顾丞相还未娶妻,所以才劝着颜婧儿来京城碰碰运气。万一他还认这门亲,她家小姐以后就有了依靠。万一不认,但想必也应该顾及当初两家情谊,妥当照看才是。
奶娘来的路上便是打的这么个想头,可没想到来了丞相府,连门都进不去。
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寒,就站在门口这么会儿,颜婧儿衣衫单薄,冷得瑟缩了下。
眼看就要到午时,奶娘说道:“小姐,既然丞相大人这会儿不在府上,那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寒,吃点热乎的填饱肚子再说。”
颜婧儿点头。
没了马车,两人只能徒步而行。但这一带是达官贵人们居住的地方,处处是显赫门庭,没有茶寮酒肆,更别说什么吃食铺子。
颜婧儿和奶娘走了半个时辰,拐了几条街才总算见到个馄饨小摊。
吃过馄饨后,胃里总算温暖了些。这一温暖,奶娘很快就鼓满了勇气,拉着颜婧儿又走回了常府街。
开门的还是之前的那个小厮,许是见颜婧儿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不忍发脾气。他耐着性子道:“我家大人真不在府上。”
“上哪去了?”奶娘问。
“这也是你能问的?”小厮瞪大眼:“莫说你一个庶民,便是其他贵人来了也不敢问这种话。”
奶娘讪笑道:“我一时口误,小哥你行行好,我家小姐真是你们大人的亲戚啊,我们有信物呢。”
“信物拿来看看。”
“这可不行,这信物极其重要,得当面交给顾丞相。”
看门小厮被弄得彻底没脾气了,木着脸道:“你们赶紧走吧,再不走,我就要送你们去见官了。”
随后,他又关上大门。
没法子,千里迢迢赶来,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于是,两人顶着寒风等了许久,直到一辆古朴精致的马车停在门口,上头下来个约莫四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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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颜婧儿?”
管家顾荀拿着信物细细打量,一对环扣的羊脂白玉,上头确实刻着顾景尘的名字。
顾荀是顾家多年的忠仆,此前顾景尘还未发迹时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因此,顾家和颜家的这桩婚事他也是知晓的。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就当不了了之的事,今日突然冒出来。
思量片刻,顾荀对颜婧儿道:“小姐先稍坐歇息,此事待我家大人回来再作定夺。”
颜婧儿点头,脚下踩着柔软的绒花毯仍旧觉得不踏实。适才在门口遇到此人,他只简单问了几句,就将她们带进来。
她余光暗暗打量厅内摆设。
厅内陈设奢华大气,紫檀木的太师椅摆在两列漆柱下,墙壁上挂着两幅字,写的什么瞧不清,但字体龙飞凤舞苍劲有力。厅堂正中央挂着个匾额,上头写着“海纳百川”四个大字。
东西两面是雕花琉璃窗,琉璃窗下摆放着精致的盆栽,其中一盆是君子兰,二月花开得正艳。
过了会儿,有婢女端茶进来,很快又退出去,厅里就只剩下颜婧儿跟奶娘两人了。
奶娘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小姐莫怕,一会儿见了顾丞相你好生与他说,你小时候还见过顾丞相呢。”
“何时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颜婧儿问。
“小姐刚出生的时候,”奶娘说:“彼时顾丞相跟他母亲一起来的。”
“......”
颜婧儿抿了抿唇。
“以前顾大人和老爷是知交,两家夫人也颇是投缘。夫人还怀着大公子的时候两家就定下了亲事。”
奶娘继续道:“只等夫人生下个女儿便可结亲,哪晓得头两胎都是儿子,以至于到了小姐出生愣是过去了十年之久。”
“这信物早在定口头之亲的时候就互赠了的,后来顾家也没收回去,所以等小姐出生时,这事情也便默认下来。”
“小姐不知,老爷和夫人得了个闺女有多欢喜呐,天天抱在怀中不肯撒手,这下好了,小姐来了丞相府,他们在天有灵也能放心些。”
说到逝去的父母,颜婧儿眼泪就有些控制不住。
她低着头,原本想将那股酸涨的泪意缓过去的,但没缓住,很快越蓄越多。于是不得不拿袖子去揩。
就在这时,听得外头喊“大人”的声音,颜婧儿倏然坐直身子,下意识转头去看。
来人身姿高大挺拔,一身绯红官袍衬得他皮肤白皙干净。眉目清隽俊逸,有种文人书生的儒雅,但身上却带着股上位者迫人的气势。
他走到门口停下来。
“这是.....”
“大人,”顾荀跟在他身后,禀报道:“这姑娘叫颜婧儿,说是您未婚妻。”
第2章 第 2 章
顾景尘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他眉眼清冷,像在风雪中走了一夜的人,隔着层冰霜莫名地令人胆寒。
颜婧儿怯怯地打量他,在他目光扫过来时,心猛地一跳,赶紧垂下眼睫。袖中的手紧紧攥着,连脚尖也默默地收回裙摆之下。
她忐忑又紧张,椅子上的金丝如意软垫仿佛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针,令她坐得极其不安稳。
能感觉得到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而后就收了回去。
顾荀将信物递过去:“大人,你看。”
透亮的羊脂白玉环扣,在阳光下还泛着莹白。顾景尘只是淡淡地看了眼,开口却是吩咐别的事。
“鄂国公后日七十大寿,替我准备些礼送去。”
顾荀赶紧点头,心下汗颜,敢情他们大人在门口站了这么会儿竟然是在想这个。
“那....”他迟疑地问道:“这位颜姑娘要如何安置?”
颜婧儿也在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既想他同意她留下,又怕他会留下。
来之前,颜婧儿并没有去设想大名鼎鼎的顾丞相是什么样的人,可这会儿见着了,就有些不安起来。
这人一看就是严厉不好相处的,就跟......鬼使神差的,颜婧儿想到小时候教她《礼记》的夫子,也是这般常年不苟言笑,板着脸,但凡背书背错一个字就要打她手板心。
铁面无私大义凛然得很。
而眼前这人,比夫子更甚。他的气势太过强大,光是那双眼睛就令人不敢直视,她实在想不出日.后跟这样的人成亲会是什么样。
她想,她铁定是不敢的。
余光瞥见他抬脚进来,乌皮舄①缓缓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下摆微掀,露出一尘不染的白袜,上头不带任何花色,就跟他本人一样简单清隽。
“颜婧儿?”
“嗯。”
“哪个字?”
颜婧儿慌了下,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名字。她低着头,声如蚊呐:“舒妙婧之纤......”
她缓缓停下,没好意思再说下去。这句诗词完整的是“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②”,指女子腰肢纤细,如杨柳扶风。这是母亲给她取的名字。
“多大了?”
“十、十三。”颜婧儿想了想,又补充道:“虚岁十四,很快就要及笄的。”
她话音一落,对面的人沉默了。
就连站在门后候着的顾荀也稍愣怔了下,而后不禁莞尔。
颜婧儿懊恼,她怎么就傻傻地说出那样的话呢,好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嫁他似的。她贝齿轻咬,透明白皙的耳朵渐渐泛红。
就在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对面的人总算又开口说话了。
不过只是低沉的一声“嗯。”
顾景尘也没再问什么,将玉扣递给管家。
顾荀赶紧问:“大人打算......”
“你看着安排。”
丢下这句话,他起身往玄关走去,很快就出了照厅。
颜婧儿红得发烫的耳朵渐渐冷却下来,过了会儿,就有个绿衣婢女过来请她。
“管家给姑娘安排了住处,奴婢这就带姑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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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颜婧儿都没心思去看丞相府的环境,她的心还停留在厅堂的时候,扑通扑通地跳。
奶娘却是高兴得很,跟在一旁小声说:“小姐,丞相大人可真是人中龙凤。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般...这般...哎呀,这要怎么形容呐,简直就是好看得像神仙一样。”
领路的婢女听了,噗呲笑出声来。
“大娘可真是说对了,我们家相爷确实是人中龙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能写诗作对子,武能骑马射雄鹰。更何况年纪轻轻就当了丞相,很得皇上器重呢。”
奶娘惊讶得咂舌。
婢女自豪,继续说道:“你们既然是我家大人的亲戚,那就只管放心住下。我们相府别的不多,就是宅子宽广,屋舍若干。总共分东西中苑,西苑有一片湖边,夏日可游船。东苑虽然也有湖,但没西苑的大,顶多算是个种荷花的池子。”
“那中苑呢?”奶娘问。
“中苑就是前院,适才你们待的地方就是。大人平日里就在前院北边的百辉堂处理政事,晚上安置也是在那里。”
说着,婢女带着两人走过甬道,经过一座高大的建筑时,那婢女停下。说道:“那里是祠堂,平日里不可靠近,姑娘要记住了。”
颜婧儿点头,跟着她继续走。相府确实很大,也不知走了多久,颜婧儿才来到一处小院。
“姑娘的住处就在这,姑娘今日刚来,许多物件还得现成准备。”那婢女道:“姑娘先稍坐,等会儿就有人将东西送来。”
“多谢你。”颜婧儿道。
“哎呦,姑娘可折煞奴婢了。”那婢女道:“姑娘是相府的亲戚,就是相府的主人,奴婢可当不得姑娘的谢。”
“你叫什么?”奶娘问。
“稔冬。”她笑着说完,便离开了。
进了屋子,奶娘关上门,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她对颜婧儿道:“小姐,你也看到了,丞相大人不仅将你留下来,还立马安排了住处。小姐以后要有大造化啦,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颜婧儿抿唇。
那人就问了几句话,也没多说什么,让她之前打好的腹稿都憋在肚子里。
没想到,一切这么容易,可容易得令人不踏实。
奶娘还在碎碎叨念:“这下好了,小姐有了着落,我也好放心回去。也不知家里头现在什么情况,大媳妇有没有把晒干的......”
颜婧儿动作一顿:“奶娘要走?”
“小姐你听我说,”奶娘道:“我也舍不得离开小姐,但大槐村我怎么说都得回去。家里还有孙儿等着我呐,我家里两个儿子在外做工,儿媳妇们下地干活,我得回去帮衬着才行。”
颜婧儿眼眶蓄了些泪:“我不舍得奶娘,奶娘干脆也带我走吧。”
“小姐说什么胡话呢,小姐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见到未来夫婿,将来可是要做丞相夫人的。又怎么能跟我去乡下受苦。”
“我不怕吃苦的,”颜婧儿摇头:“我一个人待这儿害怕,况且.....”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人并没有将她当成未婚妻看。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姑娘罢了。
今日将她留下来,兴许是一时恻隐之心,可日后呢,日后觉得她碍眼了该怎么办?
原先姑母带她走时也是百般说疼惜她,会照顾她,可没到一年就将她赶出门。
“小姐,”奶娘劝道:“不论如何,小姐将来都是要嫁人的,我又能陪小姐走多久呢。小姐去了大槐村就再也遇不上这么好的亲事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奶娘道:“担心顾丞相以后撇下你不管是吗?但你大可不必多想,今日他将你留下来就是有好生照顾的意思。即便日后你们不能做夫妻,他也会妥善安排你的后半生,总比跟着奶娘强。”
她上前去帮颜婧儿揩眼泪:“小姐听奶娘的,如果你真跟我走了,我这一辈子都要自责后悔,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在天上的老爷和夫人。”
“若是真有他撇下你不管的那一天,”奶娘说:“那小姐也别怕,奶娘立即来接你回大槐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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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颜婧儿就送走了奶娘。
寒风中,她立在后门,挥手送别,直到马车走得越来越远。
在外头她不好意思哭,忍得辛苦,可一进门,就趴在床榻上呜呜咽咽起来。
昨日管家送来了新的床褥用品,连脸盆柜子都是新的。一同送来的还有个小丫鬟,服侍她起居。
这个小丫鬟叫拂夏,年龄约莫跟她一般大。这会儿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过了许久,才小声劝道:“姑娘莫难过,兴许奶娘日后会再来看你。”
颜婧儿咽下泪水,缓缓点头,起身收拾了下:“让她们进来吧。”
拂夏去开门,两个婆子抱着布匹早已等在门外,说是奉管家的命过来给她量身做衣裳的。
颜婧儿来的时候就那么个寒酸的包袱,里头不用想都知道衣裳不够穿,且她的衣裳单薄,眼下天气还冷,得做些厚实点的。
丞相府有现成的绣娘,平日里只是偶尔给顾丞相缝补缝补衣裳,大多时候都闲得很。如今终于来了个姑娘,真是铆足了劲儿展示看家本事,断不想让人再说她们吃闲饭这种话。
颜婧儿自己也是很闲的,婆子们量身又让她选了布料,然后就走了。她自己没事做,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婢女拂夏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也跟着一起发呆。
就这么的,主仆俩呆愣愣地过了一天,直到傍晚掌灯,有人端饭菜过来。
相府的吃食相当精致,颜婧儿不知顾丞相吃的是什么,总之,自从父母去世后,她已经很久都没吃过这么美味可口的饭菜了。
四菜一汤,煎炸炖炒都有,不过颜婧儿只拣素的吃,荤菜丝毫未动。
放下筷子,拂夏去收拾桌面,颜婧儿就出门沿着回廊散步。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穷亲戚,怎么好意思来咱们相府打秋风。”
“嘘——你小声点。”
颜婧儿站在墙边,隔着一堵墙,清晰地听见那边的人说话。
“再穷也是亲戚,想来还是血脉比较亲的,如若不然又怎么会被留下来。”
“阿意姐姐说得对,管家还派了人来服侍,那就算是府上半个主人。以后可莫要再说这些话了,免得被人听去。”
“谁听去,府上主子不多,连下人也不多,偌大的府邸有几个人偷听呐。”
“再说了,她算哪门子主子啊,若是主子也不至于跟我们下人住东苑了,那应该去西苑住才是。”
“净胡说,西苑虽是主子们住的地方,可府上又没有女主子,那里空空荡荡的怎么住。好了别说了,干活去吧。”
.
颜婧儿安安静静地过了几日,除了一日三餐吃食有些动静,其他时间她都是窝在屋子里没出门。拂夏不知从何处取来了本书卷,是简单的《孝经》,但也足够打发颜婧儿无聊的日子。
待第六日的时候,院子里总算来了人,是请她去外院的。颜婧儿也没多问,拾掇了下,便老实跟着出门。
.
书房。
顾景尘刚与属官议完事,站在桌边写字,桌角放了个匣子。
顾荀站在边上,禀报道:“派去的人查实过了,确实是颜家的嫡女。颜家一夜之间泯于大火,独留下了颜姑娘。”
“颜家没什么亲戚,后事都是街坊邻居帮着办的。颜姑娘在邻居家寄居了两个月,后又被其姑母接走,一同带走的还有颜家仅剩的财物。但据说今年年初的时候,颜姑娘被其姑母撵了出来,独居在一处宅院给人缝补讨生活,还是奶娘从乡下赶来将她接走的。”
他打开桌上的匣子,道:“这里头是派去的人从颜姑娘家中寻得的。”
也不值什么钱,都是后来邻居们从倒塌的房梁下找到的字画,有的还被火烧缺失了一角,带过来纯粹是给颜婧儿一个念想。
顾景尘笔墨未停,他正在写一副字,挥毫游龙走凤,笔势雄奇如脱缰骏马。
顾荀等了会儿,又试探地问:“大人有何打算?”
顾景尘写完最后一个字,停笔。兀自欣赏了会儿,拿起旁边的湿巾边擦手边道:“那就先养着。”
“好,”顾荀赶紧道:“我已派人将西苑的屋子都收拾出来,想着,既然颜姑娘身份不是作假,那总该住进西苑去。”
西苑是主子们住的地方,此举为何,不言而喻。但见顾景尘没阻止,顾荀便稍稍安心。
过了会儿,有人来禀报顾荀,说颜婧儿已经在照厅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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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荀进门,颜婧儿赶紧起身,有些局促。
顾荀笑着问:“颜姑娘这几日可还适应?”
“适应的,”颜婧儿回道:“多谢管家照顾。”
“叫我顾叔就好,”顾荀目光怜爱,越看越喜欢这个乖巧白净的小姑娘。他道:“让你来,是想跟你说搬院子的事。”
颜婧儿倏地抬头,神色惶恐不安。
“颜姑娘莫误会,”顾荀赶紧道:“是让你搬去西苑,西苑景致好,种了许多花,都是你们小姑娘喜欢的。哦,我正好有空,带你去选一选院子。”
说罢,就先抬脚出门。
外院是隔在西苑和东苑的中央,所以也叫中苑。从照厅过去先经过宽敞的天井,出了门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但正对面就是通往西苑的拱门。
一进拱门,沿着墙建的就是一条精致的雕花游廊,游廊正前方便是巨大的湖泊。湖中央设有凉亭,连接九曲桥。
颜婧儿此前听稔冬说过西苑的景致,可这会儿亲眼瞧见,还是忍不住惊叹。
这西苑是真的大,一眼望不到头。湖岸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白墙青瓦隐藏在翠绿之间。
“颜姑娘这边请。”顾荀比了个请的手势,边介绍道:“西苑一共有五个院落,都是准备给府上女主子的,不过眼下府上没有女主子,所以西苑还空着。”
顾荀道:“这些院落颜姑娘可随意挑选,喜欢哪个就住哪个。”
颜婧儿点头,继续跟着他往北走,路过一处精致奢华的建筑时,她脚步停下。
“瞧我忘了,”顾荀道:“西苑除了这一处院落不可选,其他的都行。”
颜婧儿问:“为何?”
这栋建筑是两层的小楼,前院宽敞且独立,南面临湖,从远处看就像坐落在湖中。周围绿植充沛,百花环绕。
“这处...”顾荀笑道:“是大人成亲后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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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走了会儿,来到最西边的一个角落,这处僻静且偏远,但颜婧儿却指着这处说:“顾叔,我喜欢这里。”
“颜姑娘想好了?”
“嗯。”
颜婧儿望着院门口‘洗秋院’三个字,满意点头。她确实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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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当日从东苑搬到西苑,平时冷冷清清的院子,搬家的时候却来了许多丫鬟婆子。都是来帮忙的,且个个热心得很。
去西苑住果然就不一样了,颜婧儿心想,人人都来巴结她。
但颜婧儿本来也就没什么东西要搬,洗秋院的家具物什都是现成的,甚至比这里的还要好许多倍。
要搬的也就几件衣裳和日常用品,这些单拂夏一人就可胜任。
到了新居后,管家又给配了两个婢女和两个婆子过来。婢女负责伺候颜婧儿起居,婆子们负责洒扫。
就这么的,空荡了多年的西苑,因着颜婧儿住进去,稍微有了那么点儿人气。
洗秋院的生活比东苑上了好几个层次,在这里不仅可以游湖,洗秋院还有个书房。书房不大,但里头光线亮堂且暖和,最令颜婧儿高兴的是,西墙边的架子上放了些书卷。
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拿着本书坐在湖中央的凉亭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日子还算自在。
直到某天,婢女来请她,说顾景尘请她过去一道用饭。
第3章 第 3 章
颜婧儿赶紧回屋换了身湘妃色石榴裙,又妥当梳整齐头发,这才跟着婢女过去。
顾景尘平日住外院的百辉堂。
百辉堂极大,从照厅过去就是宽敞的天井,四周种了些青松,没有花草。地面是巨大的青石板铺陈,青石板上还雕刻了飞鸟百兽。
整个院子显得清冷又庄严,就跟他本人一样。
百辉堂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西厢房正中间是书房,东厢房正中间用来吃饭。
这会儿,顾景尘就坐在东厢房的屋子里等她。
大门是敞开的,颜婧儿才走出照厅,远远地就看见他穿着一身绯红官袍坐在椅子上了。
她飞快低下头,碎步乖巧地走过去。
到了门口,婢女通报道:“大人,颜姑娘到了。”
里头的人没吭声也没动静,安静得像空气似的。婢女一离开,颜婧儿站在门口局促,不知该进去行礼还是该在门口行礼,或是该先说点什么。
就在她忐忑又纠结之际,听得一声清清冷冷的声音,犹如冬泉浸过石头,清澈低沉且很好听。
“进来。”他说。
颜婧儿硬着头皮跨进门口,正要行礼时,又听得他说:“坐。”
于是,她只好福了福身,赶紧坐下。
红木椅子宽大,颜婧儿坐下去才占了三分之一,越发像个没长大的女娃。而观对方,正襟危坐,衣摆展开摆在膝上、椅子上,气势就像一座大山。
这一刻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怎么没听奶娘的,平日多吃点肉长胖长高些。至起码跟人对坐时,自己总不至于这般没派头。
“抬起头来。”他继续道。
颜婧儿缓缓昂起脑袋,但也不敢去看他眼睛,视线只落在他脖颈往下,官袍上的仙鹤图案上。同时感觉得到他正在看她。
“叫你来,是有事与你说。”
“嗯。”
颜婧儿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屏气凝神听。
“在府上过得还好?”
“很好的。”
“下人伺候得还称心?”
“称心。”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颜婧儿盯着他一品补褂,上头的仙鹤绣得栩栩如生。余光瞥见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缓有节奏地敲着。
沉默的气氛令颜婧儿更紧张了,也不知适才自己回答得对还是不对。她放在桌下的手不停扣弄着上头的雕花,由于过于紧张都不曾听到发出细微‘吱吱’的声音。
他手指敲了片刻,突然说道:“先吃饭。”
颜婧儿照做,拿过面前的汤碗,瓷白的勺子舀汤细口细口地喝,不敢发出丁点儿动静。
喝了几口汤后,就又听得他开口说话了。
“你以后想做什么?”
颜婧儿动作停下来,不明白他问这句话是何意。
是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她原本是打算来投奔他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今却不这么想了。他气势太唬人,像个严厉的夫子。
她以后真的要嫁个严厉的夫子吗?
其实她是不想的,可若是解了婚约,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没有义务养她在府里。
颜婧儿咬唇,对于这个问题一时回答不上来。
“无碍,”顾景尘说:“此事你慢慢想。”
颜婧儿点头。
“我有另一事问你。”顾景尘继续道:“可想去国子监上学?”
颜婧儿放下调羹,怯怯抬眼。
“你才十三岁,”顾景尘道:“若是没有什么想做的,可入书院读书。”
“我与国子监祭酒乃旧识,明日休沐,带你去见见。”
他的话并不容人反驳,之前说问问她,也并非需要听她意见,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好了。
人在屋檐下,颜婧儿不敢反驳,也不想反驳。她觉得其实这个安排挺好的,她喜欢读书,不喜欢在院子里每天跟丫鬟晒太阳。
“吃饭吧。”他说。
颜婧儿这才又赶紧拿起调羹,继续喝汤。
这顿饭吃得极其煎熬,桌上的菜十分丰富,但颜婧儿只敢夹她面前的一道素烩三鲜丸。但这道菜精致量少,没夹两下,很快就少了一半。颜婧儿都不敢再夹,小口小口地吃着白米饭。
她也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人,但能听见他细嚼慢咽的声音。他似乎吃得也不多,没多久,就放下筷子了。
颜婧儿也立即停筷,规规矩矩坐好。
“吃好了?”他问。
“嗯。”颜婧儿点头。
对面的人缄默片刻,没再说什么,吩咐婢女送她回洗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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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百辉堂,颜婧儿暗暗舒了口气,不过回到自己院子没多久,就见婢女们端食盒过来。
婢女说道:“姑娘,这是大人吩咐送来的。”
颜婧儿揭开食盒一看,脸颊顿时烫得不行。
食盒里的正是适才在百辉堂吃的饭菜,皆是还未曾动过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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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们得知颜婧儿明日要跟顾景尘出门,大家都非常激动。
香蓉说:“大人对姑娘真好,奴婢还从未见过有谁能跟大人一起吃饭呢。”
香蓉是颜婧儿住进洗秋院后,管家送来的婢女,同来的还有个叫素秋的。两人约莫十六七岁,但香蓉活泼爱说话,素秋稳重少言。
“大人还担心姑娘没吃饱,特地让人送饭菜过来。”香蓉高兴道:“姑娘,这可是头一份福气。”
颜婧儿点头,坐在软榻上挑选明日要穿的衣裳。
绣娘手脚麻利,才半月功夫就给她做了好几套衣裳过来。料子都是极好的,款式也时兴好看。
豆蔻年华的少女都是爱美的,颜婧儿也不例外。她也很高兴明日出门,一来可以出去看看京城风貌,二来可以穿漂亮衣裳。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以后可以去国子监上学。
她纠结得很,这些衣裳件件都好看呢。
“姑娘,”素秋走过来:“穿这件团锦琢花的怎么样,姑娘皮肤白,且骨架匀称,穿这件最合适。”
颜婧儿也喜欢,于是点头。
许是过于兴奋,颜婧儿辗转反侧睡不着,香蓉进来剪烛心,见了就问:“姑娘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颜婧儿坐起来,过了会儿,她问:“为何这座宅子这么清净?”
“姑娘,”香蓉说:“府上就大人一个主子,也没娶妻纳妾的,自然是清净的。”
“那...大人的家人呢?父母长辈不住在一起吗?”
“这奴婢就不晓得了,”香蓉说:“奴婢只知道大人的老家在俞州,一开始也不是住在这个宅子的,是后来......”
“香蓉。”素秋突然出现在月门处,她穿着中衣,显然刚起来:“晚了,让姑娘好生歇息吧。”
香蓉似想到什么,赶紧捂住嘴巴,而后对颜婧儿笑道:“姑娘,夜深了,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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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时,颜婧儿起床梳洗。
三月的天亮得迟,这会儿屋子里还点着烛火。颜婧儿昨夜没睡好,哈欠连天,坐在床头迷迷糊糊地任由婢女穿衣。
屋子里暖和,还燃了沉香,婢女边忙活边说着趣事。某一个瞬间,令颜婧儿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家中之时,父母还在,大哥二哥也没离去。
“姑娘,”婢女拂夏说:“姑娘得动作快些,大人已经在等着了。”
颜婧儿一个激灵清醒,问:“他等很久了?”
“大人寅时就起了,听素秋姐姐说这会儿在书房看书呢。”
寅时啊。
那也太早了。
“姑娘也莫要担忧。”拂夏说:“大人平日里上朝都是这个时候起的,习惯了。不过姑娘还是得快些才好,一会儿吃完早饭就过去。”
“嗯。”颜婧儿点头,赶紧起身洗漱,又让素秋梳好头发。
早饭也只敢喝几口粥然后就匆匆出了洗秋院,拂夏担心她饿着,追上来塞给她一个水晶包子,低声道:“姑娘路上可以吃,这是虾仁馅儿的,香着呢。”
水晶包子用帕子包着的,小小一个,拳头便可握住。颜婧儿接过来藏在袖中,然后端端正正站在轿厅等待。
没过片刻,顾景尘缓缓而来。
他今日着了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外罩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身姿颀长且挺拔,气度斯文儒雅,不经意间透出的文人风骨,像历尽千帆后被打磨温润的玉石。
颜婧儿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官袍之外的衣裳,少了些凌厉,多了几分亲和。
——当然,也没亲和到哪里去。
至少这会儿他见了颜婧儿,也只是淡淡瞥了眼,就吩咐上轿。
轿夫抬起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地出了轿厅,经过甬道,再穿过整个东苑到了后门处,然后才又换成马车出行。
顾景尘有自己的马车,宽敞舒适。颜婧儿临时配了辆小一些的,同样也舒适。但许是管家特地吩咐过,在颜婧儿的马车上还有些女子喜爱的装饰,比如车棚下缘坠着粉彩流苏,四面还挂了铃铛。
马车行起来,铃铛叮铃铃地响,好听却不聒噪。颜婧儿就在这些叮铃铃的响声中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车壁,“笃笃”两声,颜婧儿立即醒来。她整理了下衣裙而后下马车,便看见顾景尘已经站在树下等她了。
颜婧儿赶紧走过去,福了福身:“大人。”
她身份尴尬,也不知该怎么称呼顾景尘,只好跟着府上的人这么喊。
顾景尘微微颔首,道:“要走一段山路。”
颜婧儿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身子娇弱走不了山路,她说道:“我可以的,我小时候曾与哥哥逛一整天的庙会也不累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会儿落在她头顶上的目光有些打趣。
她悄悄抬眼看去,那人却是一成不变的面色清冷。
颜婧儿头一回大胆看他的眼睛,立即就收回了。但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人的眼睛真好看,像落在湖底沉静的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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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未曾料到自己的体力,小时候逛庙会怎么逛都不累,那是因为庙会好玩。而这会儿走山路太过无趣,没走多久,她就累得喘气。
她兀自提着裙摆哼哧哼哧往上爬,石阶略高,且清晨还有雨露凝结,容易打滑。她小心又谨慎,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脚下,连前头的人停下了都未曾发觉。
因此,当她埋头爬山路时,冷不丁视线里出现一双皂靴,唬了大跳。
一抬头,顾景尘正在看着她。
他目光极淡,淡得像飘在地面上的雪。那一丝从眸子里闪过的像戏谑的东西,飞瞬即逝。
也不知怎么的,颜婧儿升起股不服输的劲儿。她说道:“无需大人等我,我自己可以跟上的。”
她说话微喘,因走得久了脸颊还红扑扑,在那张还未长开的少女容颜上,像一朵初绽的芙蓉花。
顾景尘面无情绪地“嗯”了声,转身继续走,只不过这回步子放慢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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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两人终于到了地方。
这些文人墨客也不知是什么癖好,见面都喜欢约个山顶茅草屋。他们也没做什么,就对坐在屋中饮茶下棋。
聊些什么颜婧儿没听清,她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看篱笆下鸡窝里的母鸡孵蛋。
母鸡咯咯咯地叫,很快就孵出一个蛋来。它也不管,在地上刨了刨爪子就继续觅食去了。
这段山路真的耗费颜婧儿太多力气,她呆愣愣地坐了会儿,摸到袖中有个软软的东西,才想起来是早上拂夏递给她的虾仁包子,路上她忘记吃了。
正好有点饿。
颜婧儿悄悄地左右看了看,而后不动声色挪了下位置,改为背对茅草屋。然后,缓缓打开帕子,半遮掩地小口吃着。
屋子里,顾景尘正在跟好友苏云平对弈。
“韶卿向来日理万机,居然也会为这种小事亲自来一趟。”国子监祭酒苏云平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顾景尘未说话,不紧不慢地落下一颗墨玉棋子将他的路堵死。
苏云平挑眉,抬眼朝窗外看了眼,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坐在矮凳上,看模样只有十三四岁。
他问:“莫不是你故交之女?”
“不是。”
“远房亲戚?”
“不是。”
“那是谁?”苏云平笑道:“该不会是你半路捡来的童养媳吧。”
顾景尘没说话,拿起火钳将炉子里的炭火挑了几根出去,而后煮水泡茶。
这时,外头传来了点动静,两人转头看去。就见颜婧儿站在篱笆下,手中拿着根棍子正在赶走一条黑狗,似乎想要护住鸡窝里的蛋。
她动作笨拙,想必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有些难以应付。
苏云平喊门外的小厮,吩咐他去帮忙,片刻后,院子里安静下来。
“入国子监读书也不是不可以。”苏云平说:“只是你也清楚,我并非徇私之人。国子监的学生都是从各地优选而来的,且每年名额有限,即便是京城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想要入国子监,都得凭真才实学。”
“你这位....呃...小友才学如何呀?”
顾景尘从身后拿出个匣子递到他面前,道:“这是她幼时所学,元舟不妨看看。”
苏云平掏出里头的字帖随意翻看了眼,女子字迹秀丽颀长,方圆兼备,露锋处亦显含蓄。
放下字帖,他又展开画卷来看。
一共四幅画,皆是梅花,匀红点翠,醉墨淋漓。
顾景尘问:“够资格入你国子监吗?”
苏云平笑:“君子六艺乃礼、乐、射、御、书、数,而这六艺之中,国子监女学生最是看重礼和书。”
“她这般才学,确实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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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继续坐回了矮凳上,屋子里的谈话声仍在继续,偶尔有笑声传出来,但这声音显然不可能是顾景尘的。
因为他是个不苟言笑、严厉得像夫子的人呢。
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坐得久了,颜婧儿有些犯困。渐渐的,脑袋也开始一啄一啄地垂下来。
她手肘撑在膝上,拖住自己的脸颊,假装思考问题,实际上是眯着眼睛打盹。
但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突然传来个清冷的声音。
“走吧。”
颜婧儿吓得差点跌倒,眼疾手快地扯住面前的石青色衣袍。等稳住身形了,才缓缓抬眼去看头顶之人。
他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神色。
颜婧儿僵硬地撒开手,耳朵肉眼可见地慢慢变红。
“衣襟。”他说。
“什么?”
颜婧儿愣怔,不明白他是何意。
“有虾仁在上头。”
说完,他抬脚往前走了。
颜婧儿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衣领处掉了半截虾仁却未曾发觉。顿时,她耳朵红透。
简直羞愤欲死。
第4章 第 4 章
洗秋院的西边有个小凉亭,从颜婧儿的院子出门走几步就看见。原先是个荒废了的地方,周围菩竹茂密,从路边经过若是不仔细瞅都不能够发现。
后来颜婧儿让人将杂草清除,又砍了一排竹子,透些光进去,里头就变得雅致起来。
颜婧儿吃过饭后便喜欢在这晒太阳。
这会儿,她窝在一张躺椅上,身下垫着锦缎软衾,由于阳光刺眼,她还拿了张帕子盖住脸,整个人如一只小猫般舒服惬意。
“姑娘,”香蓉笑嘻嘻地捧着个盘子过来:“你看奴婢带什么来了?”
颜婧儿扯下帕子,眯眼看过去。白净的瓷盘中是红润的果子,每一颗约莫有手指头大小,饱满鲜嫩。
“这是管家送来的,叫樱桃。”
香蓉把果盘放在她左手边的桌子上,说道:“听说是皇宫里头御贡之物,皇上赏赐给大人的。”
颜婧儿坐起身,这会儿才三月初,不是瓜果丰硕之季,想来这样的果子得之不易。
“大人不吃吗?”她问。
“大人哪爱吃这些?”香蓉说:“大人从不重口腹之欲,连一日三餐厨子做什么大人就吃什么,从不挑的。”
“管家说每年宫里都要赏赐好些果子过来,以前府上没女主子,便都赏给属官们。现在姑娘来了,自然是要送到姑娘这的。”
“哦。”
颜婧儿点头,伸手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清香脆甜,口舌生津,滋味确实好。
“姑娘,”香蓉道:“管家还派人送来了这个。”
她将一个檀木雕花匣子放在桌上,道:“说是大人吩咐的,让姑娘自己存着。”
颜婧儿放下果子,打开匣子。看到里头的东西时,动作停下来。
匣子里装的是字帖还有几幅画,有的字帖已微微泛黄,角落被烧去了一截。但熟悉的字迹,令颜婧儿内心翻涌。
这些都是她小时候的。她四岁开始练字,五岁开始学画,最擅长的就是画梅。
还记得小时候爹爹常常抱她在膝上,一笔一划地教她作画。爹爹喜梅花,也作得一手好丹青。
她拿起其中一幅来看。几枝雪梅寒冬初绽,左边空白处还提了首诗——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①
这是爹爹的字迹,她的小名“韵韵”便是那时爹爹给她取的。
爹爹说:“梅花素雅高洁,不畏寒霜,香中蕴含着铮铮气韵。我儿也要像梅花一样坚韧、自强。”
“姑娘怎么了?”香蓉见她突然低下头一动不动。
颜婧儿缓缓摇头,开口的声音有点哑:“我独自静一静,你先下去。”
香蓉迟疑地离开了。
颜婧儿抱着匣子,身子缓缓滑进躺椅中,用帕子再次盖住脸。
不过片刻,上头便洇湿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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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颜婧儿刚吃完早饭,国子监就派人送来了两套监生服。一同送来的还有份入学举荐书,通知她两日后去国子监读书。
婢女们都很高兴,就连平日里少言寡言的拂夏都连连赞叹。
“姑娘可真厉害,”她说:“奴婢听说能去国子监读书的都极有才学呢。”
“姑娘快试试衣裳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给绣娘改一改,应当还来得及。”
凡入国子监的学子,无论男女都有统一的衣裳,是套素白交领的深衣,青色镶边,腰系青色绸带,故曰“青衿”。
颜婧儿偏瘦,这身衣裳想必也是考虑了她的身量选了最小送来的。但即便如此,系上腰带后,仍旧还是显得空荡了些。
“啊,果真如此呢。”拂夏说:“姑娘稍等,奴婢量一下宽了多少,等会就去让绣娘们改。”
颜婧儿站在镜子前,看着里头明媚清秀的女学生,却是想起那人来。
虽不知他安排自己入国子监读书是何用意,但正如奶娘所说,至少他有妥当安排自己之意。即便日后他们不会成婚,颜婧儿想,他应该也不会撇下她不管。
隐隐地,她心里觉得安稳、踏实。
再者,她确实喜欢读书,国子监也早就听说过,这可是大塑朝最高学府,许多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而她颜婧儿能入这里上学,是多亏了他。
如此一来,她理应去感谢一番才是。
只不过,要怎么感谢呢?
颜婧儿想起见那人就心里发憷,要好生坐下来跟他说谢确实不容易。
若是差人去送礼,可又送什么好呢?
颜婧儿纠结苦恼了一上午,连睡午觉都辗转反侧难安。
婢女素秋帮她落帐帘时,问:“姑娘因何事思虑?”
颜婧儿说了自己的想法,素秋笑道:“姑娘多虑了,大人要什么样的稀珍没有,自然是不缺的。姑娘若是想感谢,一句话便足以,心意诚了,大人自会感受得到。”
颜婧儿恍然大悟,拍了下自己脑袋:“你说的是。”
过了会儿,她问:“大人今日可在府上?”
“在的,”素秋说:“除了上早朝,大多数时候大人就在百辉堂处理政务。”
“姑娘想现在去?”
“现在可不可以?”颜婧儿问。
“自是可以的,不过到了照厅得先让小厮去禀报。若是大人不忙,姑娘就去谢恩,若是大人忙,那姑娘莫执意,可先回来。”
颜婧儿不太懂这番话。
素秋解释道:“大人不喜办政务时被打扰。”
颜婧儿点头,当即也睡不着了。起身换了件得体的衣裳,一鼓作气出门。
也怪这西苑的游廊太长,颜婧儿走着走着,快到拱门时脚步又怯了下来。
适才在屋子里鼓足的勇气泄了大半。
素秋跟在她后头,见她犹犹豫豫,问:“姑娘还去吗?”
去是肯定要去的,但就是有点怕。
那人会说什么呢?或许会觉得这种小事不足挂齿,又或许一个眼神也不给她,让婢女将她送回院子。
再或许如严厉的夫子般,在她去上学之前谆谆告诫一番。
但无论是哪种情形,颜婧儿都有点怂。可于情于理,她都得去作谢。
颜婧儿酝酿了一会儿,再次鼓足勇气,壮士断腕般出拱门。
经过甬道就是正院的二门了,天井东边有个青石堆砌成的小池子,池里养了数十条鲤鱼和一只老龟。那龟趴在角落一动不动,不仔细看都发现不到它存在。
颜婧儿沿着龟池慢吞吞地转了一圈,佯装赏鱼的间隙在心里边打腹稿,确认无不妥后,视线瞥了眼站在照厅门口的小厮。
嗯,她准备好了,只需通报即可。
正欲抬脚上前,恰在这时,门外进来一群人。瞧清楚打头那人的仙鹤官袍时,颜婧儿吓得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地躲到龟池后面。
龟池不高,她半蹲着身子。
“大人,春闱在即,吏部呈了考官名册上来......”
“据说今年士林学子有几个颇有状元之才......”
“...大人,怎么了?”
空气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没事。”顾景尘说。
然后,一行人很快进了照厅。
颜婧儿懊恼得很,设想了许多情况,唯独没想到这样的——还是最糟糕的情况。
回到洗秋院,她像败落的士兵,灰头土脸倒在软榻上。随后,又拿枕头砸了下自己。
她本是去作谢的,但这么鬼鬼祟祟地躲起来像什么事。
颜婧儿哀怨地在榻上滚了会儿,就听婢女禀报说管家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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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百辉堂安安静静,属官们都已下职回家。
顾景尘站在廊下,目光凝着棵青松,似在想什么。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斜斜地映在台阶上。
“大人,”顾荀走过去:“晚饭摆好了。”
顾景尘点头,转身往屋内走,顾荀跟在身后。
“颜姑娘那边我已经去问过。”顾荀颇是好笑,眼角溢出两根皱纹来:“下午的时候,颜姑娘原是想来感谢大人,但见到那么多人,小姑娘害怕就躲起来了。”
顾景尘在饭桌前坐下,极淡地勾了下唇,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大人,还有一事要与您商量。”
“说。”
“国子监每日卯时二刻上学,如此一来,颜姑娘就得五更起身。且国子监每月只休沐两日,我担心....”顾荀道:“长期如此,于颜姑娘身子不利。”
顾景尘抬眼。
顾荀解释:“小姑娘嘛,还是在长身子的时候,睡眠饱足很是关键。”
“国子监有专门给监生提供住宿的号舍,即便许多家住京城的女子,也大多住号舍里头,只每逢休沐日回家便可。”
顾景尘接过婢女递来的湿巾擦手,说道:“此事,我届时问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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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四,是颜婧儿第一天去国子监的日子。
实际上颜婧儿已经兴奋得大半宿都没睡着,早上起来眼下有点淡淡的乌青。
婢女香蓉“哎呀”了声:“这可怎么办?素秋姐姐快拿个鸡蛋来。”
所幸颜婧儿的早饭里就有现煮熟的白鸡蛋,还热乎的,剥了壳就能用。香蓉拿鸡蛋在她下眼睑处敷了会儿,又帮她抹上油膏。
“姑娘下次可别再熬夜了,大人若是得知奴婢们伺候不好姑娘,定要罚奴婢们的。”
颜婧儿没好意思说是兴奋得睡不着,她老老实实点头:“知道了。”
天还早,出门时鸡都还在打鸣。借着朦朦胧胧的微光,几个丫鬟簇拥颜婧儿出西苑。
到了大门口,见顾荀站在那里。颜婧儿走过去,乖巧地喊了声“顾叔。”
顾荀这辈子未娶妻成家,膝下也没有孩子,这声‘顾叔’软糯慰绥,简直暖到他心坎里。看颜婧儿的目光越发慈爱起来。
“马车给你准备好了。”他说:“你第一天上学,大人今日送你去。”
“大人也在?”颜婧儿惊讶,顿时站直身子悄悄看了看四周,没发现顾景尘的身影。
“大人已经在马车上了。”顾荀好笑,觉得小姑娘胆子也太小了,见到他家大人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颜婧儿探头看出门外,果然看见高大的石狮子旁边停了两辆马车。
她抿了抿唇。
“去吧,”顾荀说:“好生读书。”
“嗯。”颜婧儿点头。
她跨出门槛,犹豫了下,脚尖转了方向来到顾景尘马车旁。
“大人。”颜婧儿福身行礼。
她等了会儿,马车里才几不可闻地传来一声“嗯。”
这就完了吗?
颜婧儿心想,若是没什么要交代的,她就打算上自己的马车了。
她又稍微等了片刻,见他果真没什么交待的话,便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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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在皇城东边,在丞相府的东北方向。从常府街往东走,进入成贤街,再沿着成贤街一直往北走,就到了。
看似简单的路程,但也耗费了近三刻钟。
到国子监门口时,天刚刚亮。
颜婧儿掀开帘子往外瞧,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座牌坊大门,门两边是巨大的石柱。上头写着三个字——集贤门。
小厮过来请她下马车,说国子监已经到了。
颜婧儿回头拿好自己的行李,也就一个皮制的书箱,背在身上。
她身着青衿长袍,因还未及笄就一直梳着双丫髻,身板娇小,全然一副乖巧女学生模样,俏生生地站在晨雾里。
颜婧儿手指捻着肩带,等了会儿,见顾景尘没有下马车的意思。
心想,或许他只是将她送到门口,并没有要送她进去之意。于是,她挪过去,打算与他辞别。
“大人。”她开口,斟酌了下言辞,说:“多、多谢大人......”
顾景尘倏地拉开车门,手上拿着本书卷。
他眸子沉静深邃,目光淡而笔直,看人时总有一种能穿透骨肉的锋利。
颜婧儿不敢直视,紧张地低下头,想好的话也顿时忘得一干二净。
“顾荀与我说....”他停顿了下,而后又道:“罢了,你才来京城,想必还未适应。”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的,颜婧儿不明白是何意,但下一句话她听明白了。
顾景尘说:“你之身份在国子监上学多有不便,若是有人问起,你可知要如何答?”
颜婧儿局促地摇了摇头。
“不必解释过多,就说...”他缓缓道:“我是哥哥即可。”
第5章 第 5 章
国子监面积广阔,从集贤门进入还得走上一刻钟才到辟雍殿。因马车只能止步于大门口,所以即便是再尊贵的身份,到了集贤门都得下马车徒步而行。
颜婧儿走了许久,心想莫不是顾景尘知道要走这样长的路,所以才没送她进来么?
看她走得微微冒汗,也不是没有道理呢。
这会儿路上陆陆续续有学子们经过,虽大多数住号舍,但也有一些不忍号舍简陋生活而依然坚持住在家中的金贵子弟们。
颜婧儿来到辟雍殿门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有点茫然,国子监太大,她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该去哪。
远远的,她看见个吊儿郎当的身影——之所以觉得吊儿郎当,实在是因为那人走路的姿态很是嚣张。
别的学子们脚步匆匆生怕迟到,而他倒好,不紧不慢,嘴里还懒懒散散地叼着个肉包。
不过这样也不是没坏处,至少颜婧儿这会儿需要问路的时候,可以找他,毕竟只有这人看起来颇是得闲。
颜婧儿给自己鼓了会儿勇气,在那人即将经过自己身边时,喊道:“师兄,请问你可知......”
那人像是没听见,径直慢慢悠悠擦肩而过。
“这位吃包子的师兄。”颜婧儿又稍微大声地喊道。
这时,那人才停下来,与之一同停下来的还有其他路过的学子。
颜婧儿听到几声不合时宜的低笑,显然是笑话她适才奇奇怪怪的称呼。
吃包子的师兄诧异转头。
他高高瘦瘦的,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素净的青衿也遮不住这人耀眼的容貌。
之前颜婧儿没多注意,这会儿离得近了看得分明,这人——长得真好看,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像个姑娘。
“有事?”
他上下扫了眼颜婧儿,左边脸颊由于吃包子而鼓鼓囊囊。
即便这样的丑态在他做来也极其好看。
颜婧儿愣了下,问道:“请问你可知博士厅在何处?”①
“去博士厅做什么?”
“我、我第一天来的。”颜婧儿说。
“哦,”他长长地哦了声,说道:“那你弄岔了,新来的学子不是去博士厅,而该是去绳愆厅。”②
他话落,引得其他人大笑起来。但下一刻这人扫了眼过去,那些人立即闭上嘴巴赶紧走了。
颜婧儿觉得此人在国子监估计是个厉害人物。她心底发憷,有点后悔问他了。
“多谢。”颜婧儿作揖。
那人“嘁”了声,似觉得颜婧儿无趣得很,扭头继续吊儿郎当地走了。
颜婧儿自然是不会信他那番话的,显然那人是再诓她,可这会儿天色大亮,时间略赶。
她只犹豫了那么下,便抬脚跟着其他学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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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辟雍大殿越往深处,看到的人就越发多起来。几乎都是跟颜婧儿一样穿着青衿的学子。
人群往一个方向涌去,最后汇聚在一座灵台前。颜婧儿懵懂地跟着往前走,前面的人停下,她便也停下。
人群渐渐地站成几排。
一开始,周围的人还在低低交谈,直到灵台上站着个人,现场才开始安静下来。
站在灵台上的人,颜婧儿认得。正是那日顾景尘带她去山上茅草屋见的那人,国子监祭酒。
这时,颜婧儿感到肩膀有人轻轻戳了一下,她下意识转过头。
身后是个姑娘,脸圆圆的,也一样梳着双丫髻,想必还未及笄。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她指着颜婧儿背着的书箱,低声道:“这个可以先放在脚边。”
颜婧儿这才发觉自己背着书箱估计是挡着她了,立即道歉,而后取下书箱放在一旁。
“你叫什么名字?”那圆脸姑娘问:“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我叫颜婧儿,是今天才来的。”颜婧儿回之一笑。
“哦,那怪不得了。”她说:“第一次见有人升堂典礼上还背着书箱。”
“我叫褚琬....”
话没说完,不远处监丞看过来,她脖颈一缩,抿唇笑了下就不再说话。
颜婧儿也立即回转身子,专心听灵台上的人说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升堂典礼结束,学子们互相行礼后便按次序陆续离开。
褚琬是个很热心的姑娘,走到颜婧儿身旁问:“颜婧儿,你在哪个学堂读书?”
颜婧儿摇头:“我才来,还不知。”
“那你是不是连号牌都没有?”
“号牌是什么?”
“点闸用的,得确认你是否缺席。”
褚琬明白她应该是真的才来,什么都还未准备,于是道:“我这就带你去博士厅,等你领了号牌,拿了书卷,我再带你去学堂看看。”
颜婧儿感激,跟着她走。来到博士厅时,发现正对面就是之前那个吊儿郎当师兄说的地方——绳愆厅。
褚琬见她盯着那里看,说道:“那个地方可尽量别去。”
“为何?”
“只有犯了错的人才要去那里受罚,大家见到那里都想绕道走呢。”想到什么,褚琬又笑道:“不过有一人出入绳愆厅如家常便饭,这位可是咱们国子监大名鼎鼎的人物,以后你就知道啦。”
颜婧儿心想,她好像已经见过那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了。
*
国子监总共有六个学堂,分东、西两侧,又叫西三堂和东三堂。
虽是以东、西来分,但却泾渭分明,原因无他,因为西三堂的学子们是初级学堂,而东三堂则是学业优异之人升上去的。东三堂的学子向来对西三堂的学子不屑一顾。
西三堂大多是新入国子监的人,或学业简单的女学生们在此处。
当然还有一种人,那就是留级监生,比如颜婧儿早上遇到的那个吊儿郎当的师兄,据说就是留级在西三堂的。
颜婧儿被分在西三堂的崇志堂,正好跟褚琬是一个学堂。
上学第一天,平平淡淡地渡过了。
之所以平淡是应为今天初四,是学子们背书的日子,下学之前学官还得考教,所以大家都忙着拼命背书,没什么人关注新来的女学生。
酉时,钟声一响,学堂里立即沸腾起来,连颜婧儿都忍不住舒了口气。
终于下学了。
她收拾好书箱跟褚琬辞别,自己边新奇打量周遭环境边心情愉悦地走出书院。
颜婧儿觉得第一天过得还不错,至少她一来就结识了个新同窗。新同窗颇是可爱,还帮了她许多忙。
她甚至已经想好明日再来书院时,给褚琬带件礼物表达谢意。
出了集贤门,就看见相府的马车停在棵树下。
“姑娘。”香蓉跟拂夏两人站在马车旁,对她招手。
颜婧儿走过去。
“管家让奴婢们来接姑娘回府,”香蓉接过颜婧儿背上的书箱,说道:“原本素秋姐姐也想来的,但她还得给姑娘准备饭菜。”
颜婧儿点头,唇角含着笑。
“姑娘在国子监肯定过得不错吧?”香蓉说:“往日鲜少见到姑娘笑呢。”
“嗯。”颜婧儿蹬上马车,说:“我有新朋友了。”
“啊,那确实是高兴的事。”
主仆三人热热闹闹地回到相府,进大门后,拐过照壁,穿过轿厅然后看见管家顾叔坐在对面照厅里头。
颜婧儿走过去,喊道:“顾叔。”
顾荀是特地在此等她的,见小姑娘一身青衿衣裳,少女活泼模样,他看着也觉得怡悦。
“今天在国子监过得可还好?”他问。
“很好的。”
“可有遇到什么难处?”
颜婧儿摇头:“我认识新朋友,她帮了我许多。”
小姑娘说到新友时,眼里溢出欢喜,那股少女纯真无邪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
顾荀不禁笑了。
.
辞别顾荀,颜婧儿回到洗秋院,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
颜婧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妆奁思忖许久,她东西不多,不知该选什么礼物送给褚琬。
“姑娘先吃饭吧,”素秋说:“这事晚些再想也不迟。”
“嗯。”
颜婧儿起身坐到饭桌旁,见桌上多了一盅汤。
她原先的饭食都是固定的四菜一汤,多出来的这盅精致小巧,闻着还有些甜腻的气味。
“姑娘,”素秋揭开盖子,说:“这是虫草花乳鸽汤,管家特地吩咐厨子给姑娘做的。说姑娘正在长身子,如今又入了国子监,是费脑子的时候,得好生补一补。”
“这些都是从大人的库里挑选最好的虫草,以后每天晚饭都会有一盅。”
颜婧儿接过长柄调羹,小口小口喝着。汤煲了许久,浓郁香甜,很是好喝。
余光瞥见地面上放着个大箱子,她问:“那是什么?”
“这也是管家送来的,”拂夏刚好抱着衣裳进门,解释道:“说是从姑娘老家得来的东西,大人吩咐交还给姑娘。”
颜婧儿放下调羹,走过去打开箱子,看到里头的东西时,微怔。
箱子里是一些碎银,还有几张大面额的银票,另外有两份庄子地契。还有......她视线缓缓移向角落放着的笔墨砚台。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漆黑的端砚石配黄花梨砚盒,砚池中雕刻一支梅花。梅花五瓣,其中一半故意残缺,砚池装满水时,颇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①
这梅花砚台,是她爹爹生前的心爱之物,后来家中遭难后,她在爹爹书房里找到这些一并收拢起来。
再后来姑母来接她,就将这些东西都带去了姑母家。
她手指摩挲着砚台,温温润润的触感,就像她爹爹一样。脾气温和,从来都不会对谁说句重话,哪怕母亲气得追到书房扬言要烧了他的墨宝,爹爹也只是笑着说:“夫人莫气啦,我下次一定改。”
“姑娘想家了?”拂夏过来劝道:“姑娘先去吃饭吧,晚些再看。”
在婢女看不见的地方,颜婧儿拿袖子压了压眼角,继续坐回饭桌旁。
.
吃过晚饭后,颜婧儿在湖边散步消食。今天晚饭吃得早,现在天边还挂了抹霞光。
突然想到什么,她问:“大人现在在何处?”
“姑娘要去见大人吗?”
颜婧儿点头。
她仅剩的家财之前被姑母夺走,是那人给他讨回来的。钱财倒是不打紧,爹爹的遗物才最是令她珍惜。
怎么说,她都得去感谢一番。
“大人在百辉堂呢,刚好也吃过饭了,姑娘要现在过去?”
“嗯,现在就去。”
第6章 第 6 章
百辉堂往北是一处宽阔的抱夏,四周围绕游廊,游廊之外便是假山和花丛。抱夏西面有一汪荷花池,池边设有凉亭。
这里独成一苑,称作北苑,只不过处于百辉堂以北,是顾景尘平日里待的地方,鲜少有人来。
这会儿,顾景尘吃过晚饭,正站在荷花池边喂鱼。小厮过来禀报说颜姑娘到了。
他背影映在夕阳下,像青松翠竹,高大挺拔且坦荡。
颜婧儿缓缓挪脚过去,福身行了一礼:“大人。”
他淡淡地“嗯”了声,算是应她。
颜婧儿视线落在池边,此时已经聚集了许多五颜六色的鲤鱼争抢食物。一把鱼食洒下去,很快就不见踪影。那些鲤鱼张大嘴巴,像永远也吃不够似的。
这鱼真肥,颜婧儿心想。
“有何事?”这时,顾景尘开口了。
他声音浅浅的,略懒,带着点儿疲惫。
“大人派人送来的东西,我收到了。”颜婧儿来的路上已打好腹稿,说道:“那些都是我爹爹珍爱之物,如今能物归原主,实在多谢大人。”
“嗯。”
颜婧儿抿了抿唇,觉得过来就说这么句谢有点显得不够诚心,应该得再寒暄两句。
她想了下,正要开口,那厢顾景尘就喂完鱼食了。
“跟着。”他说。
顾景尘抬脚上游廊,颜婧儿赶紧跟在身后。也没跟得太近,就大概离他三四步远吧。
她垂着头看他后脚跟。
今天他穿了一双宝蓝云头皂靴,身上依旧是还未换下的官袍。靴底是纯净的白色,几乎跟他的袜子一样白,他的官袍也极其平整干净,上头连一点儿褶皱都没有。
颜婧儿心想,他都穿一天了,是怎么做到纤尘不染的?
那人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突然问道:“好看?”
颜婧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点头:“好看。”
他突然转过身来。
睨了她片刻,问:“今日在国子监可还好?”
“好的。”这问题顾荀也问过,颜婧儿熟门熟路回答。
“有何难处?”
“没有。”
两人静静地沿着游廊走,走了会儿就进百辉堂。
颜婧儿是第一次来百辉堂,这里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堂内宽敞明亮,共分三个区域,东边摆放了许多柜子和书架,上头满满当当地堆叠了卷宗和书册。
西边整整齐齐地摆了十数张桌子,桌上是笔墨纸砚,还有一些未看完的卷宗。显然是属官们办公的地方。
而中间的地方极其宽敞,上首是一张太师椅,下首两侧的花梨木圈椅一律排开。梁上悬了幅巨大的匾额,上头写着“清正廉明”。这里应该是用来议事的地方。
整个百辉堂除了桌椅便是卷宗,没有任何花草装饰点缀,透出一股庄严肃穆之感。
出了百辉堂大门,就是天井,天井两侧是厢房。这里颜婧儿之前来过,还是第一次过来跟顾景尘吃饭的时候。
她继续跟着顾景尘走,进入书房,见顾景尘在一张宽大的桌子旁坐下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本折子翻阅。
颜婧儿站在一旁有些局促,不知他让她跟到这里来做什么。
见他提笔去蕉墨时发现墨汁干了,他微微蹙眉。
“我来吧。”颜婧儿说。
顾景尘抬眼。
“我在曾在家中经常给父亲研墨,”颜婧儿说:“会、会做这些。”
他睇她片刻,说道:“墨条在柜子里第三层的匣子中。”
颜婧儿赶紧走去柜子边,找出墨条,又端了碗清水过来。将水倒进砚池中,才开始缓缓研磨。
整个过程静谧,只余墨条徐徐滑动的声音。
顾景尘看完一本折子,在上头批注了什么,接着看下一本。
就这么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颜婧儿磨得手有些酸。为了不让墨汁弄脏袖子,她将袖摆往上卷了一些,露出纤瘦的手腕。
她不禁暗暗对比了下顾景尘提笔的手,觉得跟他的比起来,自己的简直就像竹竿。
顾景尘再次看完一本折子后,突然开口道:“浓了。”
“什么?”颜婧儿微愣。
“墨汁过浓。”
颜婧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磨掉了半截墨条。
她面色羞赧,想起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颇是有经验,她脸颊微微热了起来。赶紧将墨条洗净后放置一旁。
这时,顾景尘往后一靠,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这个姿势令他显得有些慵懒。
“上次问你的事,考虑得如何?”他问。
颜婧儿睁着大眼睛,有点茫然。
他提醒道:“以后想做什么?”
“还不知道。”怕他责备,颜婧儿赶紧解释道:“我后来有考虑过的,只是真的不知以后能做什么。”
不是想做什么,而是不知能做什么。
“也罢,”顾景尘缄默少顷,道:“你还小,此事日后再考虑也不迟。”
“嗯。”
“还有其他事?”他问。
“没了。”颜婧儿摇头。
“那就先回吧。”
颜婧儿赶紧福身行礼,退出门。
*
国子监授课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但女学生无需学这么多,《孝经》、《礼记》、《诗经》等是必须学之外,其他的皆可选修。
颜婧儿喜欢鼓乐,又选了《九章算术》,最后在褚琬的鼓动下,还选了骑射。
骑射有点难,她从小未曾接触过骑马,第一次学还颇有些吃力。一堂课下来,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你身子太娇贵啦,”褚琬说:“上京这边的贵女都喜欢骑射呢,许多时候还会邀约打马球。”
“你也会吗?”颜婧儿问。
“我会一点的,”褚琬说:“但我没有自己的马,每次都得跟父亲借才行,所以也不是很熟练。”
褚琬的父亲是户部员外郎,从五品官职。这样的小官俸禄不多,能在京城置下宅子且养家糊口已经算很了不得,所以出行工具很少,就一辆马车和一匹马。女眷出门用马车,褚父出门一般就骑马。
所幸在国子监上学是由朝廷出钱,吃住不用另外花银子,凡是有才学者皆可入学。于是,褚琬不仅为家中减少了培育开销,还因才学出众在街坊邻居里极受欢迎。
据她所说,她家中之人很是为她骄傲,若是日后能当上女官,那更是光宗耀祖了。
褚琬脸圆圆的,说这话时昂着秀气的下巴,颇是自豪可爱。
颜婧儿此前买了一只笔当做谢礼送她,她颇是喜欢,连日来几乎将颜婧儿当成最好的姐妹看待。
“哎呀,你也别破费啦。”彼时,褚琬拿着笔爱不释手,嘴角上扬。却还是说道:“你初来京城,许多地方都要花银子的,可得省着些。”
国子监的同窗们知道颜婧儿是从外地来的,目前寄居在亲戚家。
——这是颜婧儿说的。
“对了,”这会儿,褚琬甩着马鞭,问道:“《诗经》你背了吗?明日就得栲校呢。”
“背了。”
“表章呢,可写完了?”
颜婧儿摇头,她刚来没多久,学业有些吃力。说道:“我昨日回家中耽搁了会儿,才写了一半。”
“你为何不住号舍?”褚琬说:“若是你住号舍就方便得多。”
“对了,还可以跟我住一间屋子呀,届时我们有伴,可一同学习背书。”
老实讲,颜婧儿挺心动的,她也不想整日起这么早上学,下学回去没多久就天黑了。吃过饭消食一会儿,点灯看书费眼睛不说,也看不了多久就得歇息。
她想了想,说道:“此事,我要回家跟哥哥商量才行。”
褚琬高兴地挽着她:“太好了,那你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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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颜婧儿并没有立即去找顾景尘商量,而是纠结了多日。住进丞相府,除了吃食衣物这些必要的事,其他能尽量不去打扰顾景尘的,她会尽量避免。
起先觉得住号舍也许没必要,但后来她发觉这般上学路上来来回回很耽搁学业后,她思忖了一宿,第二天早早起床出门。
出门后,她问婢女管家在何处。
她想,此事还是先去问问顾叔。
婢女说管家此时正在东苑侧门,于是颜婧儿乘轿来到侧门,果真看见顾荀一身靛青长袍站在那里。
“顾叔。”颜婧儿走过去,看见地上堆了许多麻袋。
“哦,这是大人每年的禄米。”顾荀解释说:“以前都是派人去户部领,今年户部主动送过来。共一百五十石,分四季送,你看到的就是今年春的。”
“颜姑娘怎么来这了?”顾荀问。
“顾叔,”颜婧儿说:“我来问一些事。”
“你说。”
“我若是想住国子监号舍,可以吗?”
“诶?大人他没跟你说?”
“说什么?”颜婧儿问。
“算了,”顾荀笑道:“也没什么。你若是想住号舍,自是可以的,回头我让人给你准好行李。”
“多谢顾叔。”
见颜婧儿还有些犹犹豫豫的,顾荀问道:“颜姑娘还有其他事?”
“嗯,就是....”颜婧儿迟疑了下,道:“我在国子监选修骑射,但以前在家中时并没学过骑马......”
“我知道了,”顾荀放下账本:“颜姑娘想问府上有没有马可以让你学骑?”
“嗯。”
“马倒是有,东苑的马厩里就养了好几匹西域进贡的骏马。只不过...”顾荀说:“骏马刚烈,恐怕不适合你们姑娘家骑。”
“你想学骑马,此事为何不直接去问大人?”
颜婧儿抿唇,大眼睛如鹿一般清澈无辜,也明晃晃地表达了她不敢去。
顾荀好笑:“行,你快去上学吧,届时我帮你问问。”
.
百辉堂。
在顾景尘吃午饭的空档,顾荀过来禀报一些事。
“今年春的禄米已经送来了,按惯例我送了一半去襄州。大人每年送这么多米和布匹过去,想必蔺家已够用了。”
说完这些,顾荀又道:“颜姑娘今早出门前来找过我,说住号舍的事。”
“大人之前怎么没跟颜姑娘说,每日寅时就起身,想必她也是想住进国子监去。”
顾景尘嚼饭慢条斯理,缓缓咽下去之后,才道:“是怕她初来京城不适应。”
“大人为颜姑娘着想固然好,不过颜姑娘一点也不知道。”顾荀笑道:“她都不敢来跟大人说学骑马的事。”
顾景尘抬眼。
“颜姑娘在国子监选修骑射,”顾荀解释:“但她幼时在家并没学过,学业跟进艰难,便想在府里寻一匹马练练。”
“不过府上的马都是大人喜欢的烈马,不适合颜姑娘,恐怕得寻一匹温顺的。”
“你去办就是。”顾景尘道。
说完这些,想到什么,顾荀又禀报道:“上次大人吩咐去泸县将颜姑娘的家财讨回。她那姑母已经将大半地契和铺子都当了,银钱也花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是她们拿自己的宅子抵押才换回一些。”
“后来我将剩余的地契折成现银给颜姑娘送去了,只保留两处庄子。毕竟泸县太远,姑娘鞭长莫及,留着也容易被小人贪墨。”
“听说后来颜姑娘来谢大人,”顾荀说:“她年纪虽小,但也是个懂得感恩的。”
“大人,我就再多嘴几句。”顾荀劝道:“颜姑娘失去双亲,一个人独自来上京,着实孤独。撇开大人跟颜姑娘的关系不谈,大人是一家之主,作为主人来说,理应好生关心关心颜姑娘。”
“怎么...关心?”顾景尘停筷,问道。
“颜姑娘去国子监也有段日子了,大人可问问她在国子监的情况。”
“比如...”他道:“大人可问问颜姑娘在学院过得如何,吃得好不好,是否习惯,学业压力大不大,同窗是否好相处等等。”
“还有...”关于颜婧儿的事,顾荀话多了些:“大人常年不苟言笑,小姑娘都不敢跟大人说话。”
顾荀委婉地提议:“大人不妨多笑一笑,这样显得亲和。”
顾景尘沉默吃饭,没说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劝。
.
颜婧儿下学回到府中时,就听得婢女说顾景尘等她一起吃晚饭。
她紧张极了。
“为、为何?”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婢女好笑道:“兴许大人是想起多日未曾见姑娘了,便亲近亲近。”
“...哦。”
颜婧儿丢下书箱,拉拢着脑袋由婢女们换下青衿,穿了件水湖蓝百褶马面裙就出门了。
今日天气不佳,四处阴霾,似乎要下雨的模样。
她出了西苑,穿过照厅,来到百辉堂东厢房。
婢女们正在安安静静地摆饭,但饭厅里却并没见顾景尘身影,小厮说顾景尘还在与属官们议事。
于是,颜婧儿就站在廊下等着,目光好奇地盯着百辉堂关着的大门,里头时不时传出激烈的讨论声。但这些都是别人的声音,顾景尘好像没怎么说话。
婢女请她进饭厅等待,颜婧儿摇头,继续站在廊下。
过了会儿,百辉堂大门打开了,里头陆续走出来许多官员。有的已经年过花甲,有的是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但颜婧儿发现,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比顾景尘挺拔好看。
这些官员见到颜婧儿出现在百辉堂,稍稍诧异了下,但也没说什么,继续边聊边下职离去。
顾景尘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边走还边侧头倾听旁边一位官员低声说什么,察觉到颜婧儿的视线,抬眼朝这边看来。
颜婧儿的心猛地一跳,赶紧别过脸,强装镇定若无其事赏风景。
很快,顾景尘走过来。
颜婧儿福身行了一礼:“大人。”
“嗯。”他淡淡应了声,掀袍进饭厅。
颜婧儿跟在身后,落座时听得他问:“在国子监过得如何?”
“挺好的。”
“食堂饭菜可还习惯?”
“习惯的。”
“学业压力大不大?”
颜婧儿摇头:“还能应付。”
这时,婢女递给他一碗汤,他转而放到颜婧儿面前。
又问:“同窗们相处得如何?”
“也...挺好的。”
颜婧儿心下奇怪,觉得他今天似乎很喜欢问问题。就在她暗暗深吸口气准备应对接下来的问题时,他就突然停了。
颜婧儿悄悄抬眼。
“吃饭吧。”他说。
颜婧儿安安静静地喝了碗汤,之后婢女又给她盛了小半碗米饭。夹菜的时候,她发现放在她面前的几乎都是荤菜,而顾景尘那边倒是清清淡淡。
颜婧儿筷子停在半空,一时间有些为难。
“不合口味?”他抬眼看过来。
“并非,”颜婧儿摇头:“只是我尚在守孝,吃不得这些。”
“何为孝?”
“我......”
颜婧儿抿唇,总觉得他的目光像是责备。
“听说你正在学骑射,便让厨子给你准备些荤菜,好长身子。”他说道:“孝思不匮固然好,但不能迂腐,这些并非大荤之菜,可适当吃。”
颜婧儿点头。但不知为何,听到他这句“长身子”,感到些许羞耻。
她已经十三岁了呢,都不是小女娃了,还长什么身子。
“管家说你想在府上学骑马?”
“嗯。”颜婧儿点头。
“东苑有马厩,还有跑马场,你都可以用。”
“嗯。”
“过几日,顾荀会给你寻一匹温顺的马来。”
“嗯。”颜婧儿抿了抿唇,说道:“多谢大人。”
顾景尘慢条斯理吃东西,倏地抬眼觑她,问:“怕我?”
“啊?”颜婧儿的脑袋顿时摇成拨浪鼓:“不怕的,大人是好人。”
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戳中他的笑点,他居然轻笑了下。
这还是颜婧儿第一次见他笑。
他笑起来真好看啊,像清风,像明月,像冬雪融化的清泉。狭长凤目溢出的光彩,差点晃瞎了颜婧儿的眼。
她赶紧低头吃饭,心里惊讶的同时还有点疑惑,觉得顾景尘今天有点怪怪的呢。
第7章 第 7 章
次日,颜婧儿就住进了国子监。
从相府搬行李时,三个婢女皆是不舍。尤其是香蓉,她说道:“姑娘不在府上,奴婢们都没事可做了。”
国子监不许带婢女进去,所有吃喝拉撒的打理都得自己来。颜婧儿在过去的一年里颠沛流离学了许多,这一点倒是不曾担心。
不过,她确实也有点舍不得丫鬟,毕竟初来京城的这段日子都是这三个丫鬟陪在身边的。
她说:“我初一和十五休沐,会回府的。”
“啊,如此说来过两日就是十五了。”香蓉高兴:“届时就可以见到姑娘啦。”
颜婧儿点头,笑意略淡。
过两日是十五,也是清明节。
“我走了,”她挥手:“你们也进去吧。”
“这么多东西,姑娘届时要怎么搬进去?”拂夏问。
“我在国子监有同窗,她们会帮我。”
颜婧儿扭头看了眼顾叔给她准备的东西,满满当当一车,吃的用的,还有许多衣裳和笔墨纸砚,以及香盒子都给她准备齐全了。
就这么,马车在晨雾里晃晃悠悠离开常府街。
到了国子监门口,褚琬已经跟两个掌馔等在那里了。掌馔是监丞派过来的,但凡有学子要入号舍,他们都会来帮忙。
国子监号舍分布在周围,颜婧儿跟褚琬住进去的是北边靠近崇文阁的地方,算是比较偏远。
号舍都是矮墙隔成的小院。每个院子有六间屋子,每间屋子有两张床榻。院子里有独立的恭房、水井、洗漱的净室。
据褚琬说,由于这边院子偏远,目前只住了五人,颜婧儿住进来后也就六个。算是很宽松的环境。
颜婧儿环顾四周,院子简洁干净,墙角还种了花圃,开了些零零碎碎的小花。这样的群居生活,她从未体会过,莫名地有点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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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十五,国子监休沐。于是从十四这日下学开始,国子监门口的马车便拥堵成一锅粥,因为许多学子都赶在这时候回家。
颜婧儿也不例外,她跟褚琬手挽手出门。褚琬肩上还挎着个布包,里头都是她扯下来的床单被罩和一些脏衣物,打算带回家洗的。
而颜婧儿只背着个书箱。
褚琬问:“你亲戚家里没婢女吗?”
颜婧儿:“有的。”
“那你为何都自己洗衣裳。”
“也没什么,我看许多同窗不都是自己洗么?”
“那不一样,”褚琬说:“她们家不在上京,且家境贫寒没有下人,只能自己动手。”
也不知是褚琬想到什么,看颜婧儿的目光就有些同情起来。她豪情万丈道:“你以后别自己洗了,我给你带回去让家里的婆子洗。”
颜婧儿笑了笑,也没多解释。
出了大门,两人分开各自寻自家的马车。马车太多,颜婧儿找了许久才找到相府的。
“姑娘,在这呢。”
这回是素秋来接她,素秋接过她背上的书箱,说道:“明日是清明,府里许多人请假回家扫墓去了。拂夏也回去了,香蓉生病,所以就奴婢一人来接姑娘。”
“香蓉病了?”
“也不大严重,大夫说是着风寒,香蓉怕过病气给姑娘,她暂时搬回东苑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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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经过走马街时,颜婧儿喊停下,她亲自进铺子里去买了包东西。素秋看了眼卖香火纸钱的铺子,也没说什么。
回到洗秋院,颜婧儿有些沉默,素秋没打扰她,嘱咐她看书莫要太晚后,自己拿着针线筐坐门口去了。
实际上颜婧儿拿着书卷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明日就是清明,她想给父母哥哥们烧点纸钱。
但这是在别人府上,擅自做这些显得无礼。她想了想,如若不然就出门一趟,跟顾叔说去踏青。
反正清明节的时候,许多人都会出门踏青、放风筝或是荡秋千,届时她在外头找块空地办祭台就是。
不过光烧纸钱还不够,还得供奉些鸡鸭鱼什么的。
于是,她起身,拿了点碎银给素秋,让她去厨房弄一只鸡和一条鱼过来。
素秋也没多问,接过碎银就立即去办事。
当夜,颜婧儿又失眠了,直到天快亮才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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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天已大亮,颜婧儿立即从床上坐起。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趿拉鞋子下床,赶紧去换衣裳。
“姑娘莫急,”素秋闻声进来,说道:“这会儿才卯时呢,哎呀,姑娘昨夜又晚睡了?”
颜婧儿眼下有乌青,而且还微微发肿,像是哭过。
素秋赶紧拿热巾子给她敷眼睛,说:“姑娘这会儿起身刚刚好,适才大人遣人来说等姑娘醒了就过去东苑祠堂。”
颜婧儿愣了下:“去祠堂做什么?”
“这就不知了,不过也不急的,等姑娘吃过早饭再去。”
最后颜婧儿也没进祠堂,只是在祠堂外头等顾景尘。顾景尘在里头祭拜,没过多久他就出来了。
看见颜婧儿站在天井中央,他说:“去带件斗篷,今日带你出门。”
“去、去哪里?”颜婧儿问。
顾景尘睨她一眼。
颜婧儿嗫嚅解释道:“也不知要去多久,我晚些还打算出门来着。”
“出门做什么?”
“我....”颜婧儿不好说是出门找块空地祭拜。而顾景尘语气不容拒绝,她只好挫败地点头:“也没什么事,我跟大人出门就是。”
听起来,还颇是委屈。
“奴婢这就去拿斗篷。”素秋赶紧小跑回洗秋院。
.
万寿寺,是京城最大的寺院,常年香火鼎盛。每年浴佛节时,太皇太后皆要前往寺院吃斋念佛。因此,从京城去万寿寺的路建得宽阔平坦。
颜婧儿下马车时,暗暗惊讶,不知顾景尘带她来寺院做什么。
她转头去寻顾景尘的身影,那厢顾景尘也刚下马车。
他今日着了身玄青色羽绉面鹤氅,里头配藕荷色纱衫偏襟直裰,这个颜色令他皮肤显得白皙,气质儒雅。但这人常年不苟言笑,看人的目光总带着点凌厉。
而儒雅和凌厉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却偏偏毫不违和,甚至令人觉得极其特别,哪怕只是侧影就能认出他来。
这会儿,他正在给护卫交代什么,结束后转身朝颜婧儿这边走过来。
“走吧。”他说。
颜婧儿努努嘴,还是没敢问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万寿寺道路两旁都是参天古树,青石板地面上落了许多叶子。许是寺院太安静,颜婧儿觉得脚踩在叶子上都能听见回声。
台阶前有一鼎巨大的香炉,里头插满了香柱,几乎都要溢出来。地面上还落了些灰烬。
颜婧儿只瞧了一眼,就赶紧提裙摆跟着顾景尘走。
顾景尘步子不紧不慢,一只手半阖背在身后,如闲庭信步。他身姿挺拔修长,肩膀宽阔,却并非是壮实粗犷的宽阔,而是那种斯文清瘦的。
但尽管他走得慢,颜婧儿还是跟得吃力,吭哧吭哧的,喘气声在安静的寺院里格外突兀。
过了会儿,顾景尘停下来,转身睇她。
颜婧儿臊得脸颊微红。
一个娴静温柔的姑娘家,发出这等粗鄙的声音,实在是......
她也不想的,可实在憋不住,台阶太长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看到顾景尘唇角几不可闻地勾了下。
他他他...是在笑话她?
颜婧儿羞臊的同时,顿生出一丝恼怒。但她敢怒不敢言,低头专注看台阶,提着裙摆继续吭哧吭哧往前走。
这回倒是变成了颜婧儿走在前头,而顾景尘跟在后面。
好不容易走完台阶,穿过牌坊石柱门,颜婧儿还没歇息片刻,抬眼看见前头更长更高的台阶时,傻眼了。
那股恼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当然,大部分是迁怒,迁怒顾景尘无缘无故带她来寺院爬阶梯。照这么爬下去,她今天就别想去搭祭台烧纸钱了。
颜婧儿认命地继续走,纤瘦的身影,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很不高兴’。等终于到达万寿寺大佛堂时,她已经双腿都在打颤了。
住持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胡子花白,不过却精神奕奕。只瞧了一眼颜婧儿,便慈祥地过去跟顾景尘说话。
从他们的对话中,颜婧儿才明白,今日之所以寺院清净,是因为顾景尘将寺院封了,其他人进不来。
住持领着两人继续穿过几处大殿,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低低窣窣的念经声,好像有上百人在念。
直到进入最后一处大殿,颜婧儿才发现,这里集聚了许多僧人。众人坐在蒲团上,各自低声念着她听不懂的经文。
颜婧儿被这肃穆的气氛感染,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他们。
很快,住持停下来。
顾景尘转身对颜婧儿说道:“我已派人将你双亲的牌位带回上京,今日在此超度,令他们魂魄安息,往后你每年来寺院祭拜便是。”
颜婧儿脚步顿住,视线缓缓朝前面看去。祭台上,摆放的正是父母和哥哥们的牌位。
她像是被棉花堵住喉咙似的,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耳边是嗡嗡的读经声,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过去吧。”顾景尘说。
颜婧儿抬脚走过去,在正前方的蒲团上跪下来。
她情绪有些难以抑制。许是过去一年里习惯一个人躲着哭了,这会儿跪坐在蒲团上,也是低头一抽一抽地哭,没发出半点声音。
过了会儿,颜婧儿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去找顾景尘,身后却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住持说道:“颜施主,顾丞相另有要事,礼毕后会在安隐堂等颜施主。”
颜婧儿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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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法式做了约莫一个时辰,颜婧儿上了香,磕了头,又说了自己近日的境况后,心里犹如落下块大石。
出大殿时,整个人变得轻松许多。
当然,还有些愧疚。
她之前误会了顾景尘,还毫不讲理地迁怒他,虽然只是在心里迁怒,但颜婧儿也很羞愧。
她迫不及待想找到他道歉,同时也想要谢谢他。但问过住持后,住持说顾景尘还在忙。
颜婧儿心下奇怪,顾景尘来寺院还有什么要忙的。
小沙弥将她带到一处厢房歇息,颜婧儿今日实在太累,趴在软榻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婢女将她喊醒,说顾景尘在门外等她回去。
颜婧儿一个激灵起身,整理了下衣裳立即出门。就见顾景尘背着身站在一棵槐树下,手里捻着片树叶,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背影跟来时的不一样,竟多了抹沉重,笔直的身姿透出点执拗和孤独。
颜婧儿也不知为何会想到‘孤独’这个词。像顾景尘这样的人,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人人巴结奉承,有钱有势有宅子还有若干奴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孤独的。
许是听见了动静,顾景尘转身看过来。
“歇息好了?”他问。
颜婧儿走上前去,福身行了一礼,说道:“今日,多谢大人。”
“嗯。”
“还有...”颜婧儿唇瓣动了动,难以启齿道:“...对不起。”
“嗯?”
颜婧儿解释:“我之前误会大人了,还...还偷偷生大人的气。”
顾景尘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像是兴味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问:“为何误会?”
“我原本计划今日出门给父母烧纸钱来着,”颜婧儿说:“还以为...还以为计划被大人破坏了.....”
她说到最后,脑袋垂得越发低,声音也几乎要进肚子里。
“无碍,”顾景尘淡淡勾唇:“走吧。”
颜婧儿跟在他身后,暗暗下定决心——这回下山怎么说都要拿出万分饱满的姿态来。
大人都不觉得累,她也不能累。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大人笑话她娇气。
但最后,事与愿违了。
顾景尘是真的觉得她娇气,索性让人备了轿子,直接将人抬下山。
第8章 第 8 章
清明节过后,颜婧儿又回到国子监学堂。
每个月的后半旬,学子们明显都各自忙了起来,原因无他,每月月底便是一次小考。偶尔走在路上,都还能听到众人讨论小考的题目。
一堂课结束后,颜婧儿和褚琬坐在外头的石凳上晒太阳。
“颜婧儿,”褚琬问:“月底考试你准备好了么,听说这次考策论。”
颜婧儿点头:“准备了些,但若是题目很难,我也没有把握。”
“诶!”褚琬说:“我上次诏告的课业都还未完成呢,你怎么这么厉害,还能得空准备策论。”
“也不算厉害,”颜婧儿说:“以前在家中,我看过策论的一些题目,所以略懂点儿。”
“那也算厉害了。”褚琬说完,突然指着某处说道:“你快看,那人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咱们国子监鼎鼎大名的人物。”
她继续道:“看他这模样,估计刚从绳愆厅挨板子回来吧。”
颜婧儿顺着方向看过去,见一人正一瘸一拐地被人搀扶着走过来。仔细一打量,可不正是之前见到的那位吊儿郎当的师兄吗。
“他叫段潇暮,”褚琬在一旁小声说道:“是信国公府的世子,姑母是宫里的贤贵妃,家世厉害着呢。”
“听说这人混不吝,在家里就是小霸王,在国子监更是没人敢惹。”
潇潇暮雨子规啼,黄昏雨后,莺啼声声。意境倒是极好,只可惜与本人却不大相符。
颜婧儿问:“那他是怎么入国子监的?”
不是说国子监都是以才学选拔学子么,看这人应该也不像学业优异的啊。
“这我就不知了。”褚琬说:“听说这人极其聪明,才学嘛也是有的。而且似乎颇得祭酒大人欣赏。只不过这人很是懒怠,平日上学大多睡觉,只有到考试了才临时抱佛脚。”
“但也就这么个人长了颗聪明的脑袋,抱佛脚都比别人争气,每回成绩都在乙等。”
“那他怎么还留级在西三堂呢?”颜婧儿问。
“不知道哇,哎哎哎他好像朝咱们这走过来了。”
褚琬有点怕段潇暮,赶紧闭嘴,然后扯着颜婧儿衣袖打算回学堂。
“喂!新来的小师妹!”
那厢,前一刻还一瘸一拐走路的人,推开搀扶他的人,径直走过来。
语气仍是那么吊儿郎当。
“适才说我坏话呢?”
颜婧儿停住脚,缓缓转身:“没、没呢。”
“我听见了。”
“......”
颜婧儿视线落在他的脚上,很好奇他怎么就突然好了。
许是察觉到她惊讶的目光,段潇暮漫不经心地笑了下:“看什么,小爷我装的。若不如此,又怎么能安然无恙走出绳愆厅。”
“......”
敢情他还挺自豪。
段潇暮一只脚踩在适才颜婧儿坐着的石凳上,问:“你在哪个学堂?”
“崇志堂。”
“哦,就在隔壁啊,行,这笔账先记着。”
“什么?”
段潇暮走了两步,扭头睨她:“说小爷坏话的账,改日跟小师妹算。”
颜婧儿都快哭了,是褚琬说的呢,为何要记她头上?
褚琬也很不好意思,低声道:“对不起啊,我连累你了。对了,你是不是跟他认识?”
算是吧,颜婧儿心想。这人哪里是要跟她算说怀话的账,分明是记恨上次那句“吃包子的师兄”让他“有失体面”了。
颜婧儿叹气,跟着褚琬认命地回学堂。
她们这边的动静,恰好落入不远处一个黄衣少女的眼中。
少女神色复杂地站了会儿,一旁的同伴说道:“慧姝,我刚才是不是看错了,你表哥跟一个姑娘说话呢。”
段潇暮这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平日里连学官都懒得搭理,更别提跟姑娘家说话。
可就在刚才,他不仅说了,还说了好几句,而且还....还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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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下学后,颜婧儿跟褚琬去饭堂吃午饭。
国子监就六个学堂,全部加起来约莫近三百个学子,大家共用一个饭堂。由于饭堂内桌椅有限,许多人都是钟声一响便脚步匆匆地往饭堂赶。
所幸饭堂在西三堂的北边,正对着广业堂的方向,离崇志堂也极近。因此,颜婧儿和褚琬也无需脚步匆匆,仅走上半刻钟就到了。
不过,东三堂的优异监生们就没这么好运气了,每每到了饭堂,放眼望去都是西三堂的学子们占满座位。
这也便是为何西三堂和东三堂泾渭分明的原因之一,除了学业上的差异,还隔着一饭之仇。
吃过午饭后,颜婧儿提出去崇文阁一趟。
“去那做什么?”褚琬问。
“去找些书籍,月底备考。”颜婧儿说。
崇文阁又叫藏书阁,收藏了数千本书籍,有的还是孤本。当然,这些孤本对于学子们来说是基本翻阅不到的,她们能借的只有普通书籍,大多是手抄版本。
找好需要的书籍后,颜婧儿在典簿处记名,抱着书沿着回廊走。
经过一处高墙时,脚步蓦地挺住。
褚琬问:“怎么了?”
颜婧儿盯着墙上挂着的名人贴,最左边是赫然出现顾景尘的名字。
褚琬顺着她视线落在名字上,解释道:“这位可是咱们大塑朝最有名的人物。”
“你听说过他吧?”褚琬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可是丞相呢,极其年轻。不仅才学了得,而且还长得相当好看。”
褚琬八卦起来颇是兴奋,又说道:“我就有幸见过他一次,还是去年赛龙舟的时候。彼时皇上出行,他跟在皇上身边,我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瞧见了。天呐,颜婧儿我保准你若是见过也一定会惊叹的。”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嘛,权势不权势的不重要,喜欢的就是那张脸。因此提起容貌来,就格外地有话说。
“听说他一直未成亲呢,”褚琬说:“也不知以后谁这么好运气嫁给他,整天对着这样一张俊朗如谪仙的脸,想必也是极其开心的吧?”
“颜婧儿你说是不是?”
颜婧儿瞧着自己的好姐妹,心情复杂地点头:“兴许吧。”
“哦,至于这里为何会有他的名字,”褚琬说:“每年顾丞相都会来国子监讲学一次呢。”
“他要来讲学吗?”颜婧儿诧异。
“嗯,只是不知何时会来。不止顾丞相,皇上每年也会来国子监讲学的,哎呀,皇上你肯定没见过了......”
褚琬不停地说了许多,将自己知道的都跟颜婧儿八卦,两人在八卦中不知不觉走回号舍。
进院子时,巧合碰见许慧姝。
许慧姝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两人,她身边还跟着个年龄差不多大的姑娘。
褚琬见了她们,立即不说话了,拉着颜婧儿就进屋子。
也不知是不是颜婧儿的错觉,总觉得适才许慧姝看她的眼神带着点敌意。
“你以后见到她们绕路走就对了。”褚琬关上门,低声说。
颜婧儿没问原因,点头说“好。”
褚琬自顾自道:“适才站在许慧姝身边的是姜钰,你应该也是见过的。许慧姝是永诚伯府的姑娘,跟信国公府有那么点儿亲戚关系。啊,就是早上见到的那个跟我们说话的人,那人就是她表哥。”
“许慧姝家世好,可不是我们这些小官之女能惹的。连姜钰都巴结她呢,姜钰可是宣宁侯府出来的姑娘,她也好意思放低身段,图什么呢。”
“还有一人是她们的小跟班,叫孟晓月,不过她前段日子回家养病去了。兴许你以后能见着。”
“总之,”褚琬再次强调:“以后见着这三人绕道走便是。”
“嗯。”
颜婧儿从青玉水壶里倒了两杯水出来,一杯递给褚琬,一杯自己喝完。然后抖开床榻上的软衾,准备睡个午觉。
褚琬见了,神色奇怪道:“看你吃穿用度都极好啊,你哥哥应该待你不错才是,为何平日还要自己洗衣裳?”
颜婧儿笑了下,也不知从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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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过后就是每月初一的休沐。前一天下学,颜婧儿就从国子监回到府上。
这次带回来的东西有些多,因为天气渐热,一些衣裳已经穿不上了,得换成薄点的。还有就是从崇文阁借来的书籍,她打算休沐日一整天就坐在西苑凉亭里看书晒太阳。
设想得美好,不过计划很快就被打乱。
她才放下书箱,就听得香蓉激动地说:“姑娘,管家给你寻了匹马来,通体白色呀,漂亮极了。”
“前几日姑娘还在国子监的时候,就已经到府上了。”拂夏说:“听说是从北边蛮国找来的,颇是费功夫。”
颜婧儿也隐隐高兴起来,她虽然没骑过马,但有属于一匹自己的马也很是令她欢喜。
这算她来京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呢。
“马在哪?”她问。
“在东苑马厩里头。”
“我去看看。”颜婧儿青衿都还未来得及换下,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哎,姑娘。”拂夏问:“不吃晚饭了吗?”
香蓉也跟着颜婧儿跑,她扭头说:“姑娘回来再吃。”
主仆俩高兴地跑出西苑,穿过前院天井,路过龟池。长长的甬道上,两人脚步欢快。
颜婧儿转身对香蓉道:“我这些日子在国子监学了点,会骑马了。”
“唔...”她想了下,严谨道:“缓慢驾马是没问题的。”
“姑娘真厉害。”香蓉说:“我听说这匹白马叫照夜玉狮子,很温顺,最适合女子骑乘。”
“哎呀,全京城就姑娘有照夜玉狮子呢,日后姑娘骑马出门,肯定要被其他贵女羡慕坏了。”
颜婧儿抿唇笑。
她这会儿因着跟香蓉说话,成后退小跑的姿势。忽地,身后撞了个坚硬温热的东西。
香蓉吓得睁大眼睛,立即停下,赶紧行礼。
“大人安好。”
颜婧儿也心跳漏了半拍,她差点跌倒,还是手肘被人虚虚扶着才没栽下去。
她僵硬地转头,就见顾景尘站在身后。
他一身绯色官袍,头戴乌纱,身后还跟着几个属官。
“上哪去?”他眸子深邃且平静,
颜婧儿赶紧后退两步,福了福身,答道:“去东苑,听说顾叔寻了一匹马来。”
尽管她极力矜持,但还是掩饰不住兴奋之态,小姑娘单纯的快乐极易感人。
其他随行的官员们,从顾景尘脸上看出点笑意,惊诧地问:“顾大人,这是?”
“舍妹。”他道。
也不知怎么的,颜婧儿听到这句“舍妹”觉得怪怪的,抬眼去看顾景尘,他却是十分坦然。
众人见颜婧儿身上还穿着国子监的监生服,十分信以为然。
有人适时拍了个马屁:“令妹果真活泼可爱、天真无邪。”
颜婧儿礼貌性地福身说了句谢,然后站到路边,给这些人让路。
不过顾景尘没着急走,他嘱咐道:“马虽温顺,但毕竟未曾侍主。今日只可看,不可骑。”
“嗯,知道的。”颜婧儿乖巧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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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看过照夜玉狮子后,很满足地回了洗秋院。吃完晚饭就喊香蓉点灯,还要多点几盏。
香蓉问:“姑娘晚上还要温书么,明日早起再看吧?”
颜婧儿摇头:“我不看书,打算给白马取个名字。”
她跑去小书房抱了本诗经过来,然后坐在桌边,颇是认真地看起来。
香蓉也来了兴趣,凑过去说:“姑娘取个好听点的,那白马一看就是母的,得取个诗情画意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是母的?”颜婧儿抬头问。
“奴婢见它撒马蹄子的动作很是优雅呢。”
闻言,颜婧儿忍不住笑了。
翻遍诗经,颜婧儿给爱马取了个‘佩玖’的名儿。
就跟小孩子得了心爱的礼物惦记到天明似的,次日颜婧儿起床,早就将从崇文阁带来的书籍抛之脑后,吃完早饭就立即赶往东苑马场,准备练一练骑马。
她起得颇早,到东苑马场时,霞光才刚刚从云层里透出来。
只是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早。
马场中央,顾景尘站在晨曦中,正在练剑。
第9章 第 9 章
顾景尘持剑与护卫比试,旁边还站着其他几个护卫观战。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短打,腰上系深蓝色的缎带,使得他身姿挺拔修长。尤其是那双腿,修长且有力。迎剑时,稳稳地站在沙土上,仿佛脚底生根似的。
透过衣裳布料都能感受得到结实大腿肌肉的强劲力道。
哪怕被护卫逼退几步,他也照样寻到机会反击。剑锋凌厉且迅速,动作一气呵成,反而将对方逼退得更远。
这样的顾景尘是颜婧儿从未见过的。
她见过他斯文儒雅模样,颇具文人风骨。也见过他与属官论事不苟言笑的模样,是上位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魄力。更见过他站在槐树下孤独的模样,像孑然一身的旅客。
而这样蓬勃有力、狂野凶猛的顾景尘实在是新奇,一时间令颜婧儿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就这么站着看了会儿。
很快,那个护卫败北,站在旁边的三个护卫又一起上前与顾景尘比试。刀剑相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听得颜婧儿心惊肉跳。
很担心下一刻,刀剑不慎削到人的皮肉上。
所幸这场比试结束得也非常快,三个护卫与顾景尘打了个平手。主要是顾景尘不经意看见了颜婧儿,示意众人停下。
他将剑丢给护卫,远远地对颜婧儿招了招手。
颜婧儿挪脚过去。
“这么早来马场做什么?”顾景尘问。
“来...”颜婧儿有点不好意思:“来御马。”
走近了看,发现顾景尘出了许多汗,有些已透湿他的胸膛。他襟口微敞,还能瞧见有汗水沿着他的脖颈落了进去。
他气息喘得略急,呼出的热气混着男人浓烈的汗水气味,朝颜婧儿扑来。
颜婧儿脸热,有点受不住,自以为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
但还是被顾景尘发现了。
顾景尘也没说什么,接过小厮递来的巾子兀自擦汗。而后说道:“去试试。”
“什么?”颜婧儿抬头。
“上马试试。”他说。
颜婧儿这才明白他是想考校一番自己御马的功夫。
她突然紧张起来,像是回到小时候被夫子考校背书似的。见小厮已经将白马牵了过来,她只好硬着头皮接过缰绳。
“我我我只略懂皮毛,也不是很熟练的。”颜婧儿怂得很老实。
顾景尘勾了下唇:“无碍,上去试试。”
所幸这匹照夜玉狮子是真的很温顺,且个头不算大,比起之前颜婧儿在马厩里看到的,顾景尘的那些彪悍的烈马来,她这一匹就像混在狼群里的兔子,斯斯文文、乖乖巧巧。
颜婧儿扶着马鞍很快就坐上去。
她今日穿的是绣娘给她做的骑装。绣娘手巧,衣裳十分贴合身子,细腰处收得恰到好处,显得她的双腿细长笔直,像是把颜婧儿整个人的身量拉高了一截似的。
出门前,颜婧儿让婢女给她梳了个马尾髻,长发高束,青丝落在身后。这会儿她骑在马上,还颇像那么回事。
当然,若是她没有紧紧抓住缰绳,旁人也就信她‘略懂皮毛’了。
许是骑在新马上,又许是顾景尘站在那看着。颜婧儿姿势有点僵硬,透出些许紧张来。
她努力控制缰绳,示意马走起来。但平日在国子监学得还算得心应手来着,今日不知怎么的这马就是不听话,走两步就停了,而且还喜欢瞎走。
居然走到顾景尘的身旁去。
“......”
颜婧儿羞得脸颊都红透了。
她这哪里是不熟练,明眼一看就是根本不熟的架势嘛。可她其实,真的,的确是会一点点的呢。
“放开缰绳。”这时,顾景尘开口说。
颜婧儿照做。
“双臂平举——”
“双腿伸张开——”
“转身....对,朝左边方向....”
“屈膝——”
“前倾,摸马耳朵。”
颜婧儿照着他的一连串指令做,因是在马上,个别姿势颇是不雅,可她别无选择。此时此刻的顾景尘就像个严厉的夫子,对于夫子,她本能地畏惧。
所以,他说什么,她就乖乖做什么。
终于等一连串动作做完,她暗暗舒了口气。
“现在还紧张吗?”他问。
“啊?”
颜婧儿稍怔,让她做这些是缓解紧张吗?这样一番动作下来,确实好了许多,而且感觉全身舒畅了呢。
她摇头:“好多了。”
颜婧儿再次攥起缰绳,按着在国子监所学的技巧,果真觉得顺当起来。身下白马可以小跑一段距离了。
她自己暗暗高兴,但显然严厉的夫子是不满于此的。
顾景尘走过来,对她的坐姿上下打量了眼,说道:“马快跑时,两腿需紧贴马腹。”
“我贴了的。”
颜婧儿小声道,她在国子监也是这么学的,而且贴很紧了呢。
“再贴紧试试。”
颜婧儿照做,小腿肚努力夹紧马腹,她觉得平生都未曾这么用力过。
顾景尘看了眼,在她小腿肚的地方按了按。
颜婧儿羞耻极了,虽然隔着一层衣裳料子,还隔着他手上的巾子,可她还是觉得有些臊。
但观顾景尘的神色,似乎不以为意,又似乎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个还未长大的小姑娘。
如此一来,反倒显得颜婧儿少见多怪了似的,她压下心中那股羞臊,认真对待起来。
“站起来。”
“坐下。”
“再站。”
如此反复两遍后,顾景尘道:“站起来时需依靠腿的力量贴紧马腹,而不是靠踩脚蹬。”
“坐时要放松。”
“你再试试。”
颜婧儿抿唇,才发觉原来自己所学实在皮毛,甚至运用不到位。这一回她真是投入十二万分的专注,认认真真地练习。
几遍过后,稍微掌握要领,只不过大腿和小腿也酸得很,她快坚持不住了。
“不对,”顾景尘背着手站一旁,说:“坐时要放松,腰太僵硬。”
颜婧儿努力调整姿势,也努力放松自己,她是真觉得自己很放松了啊。
可顾景尘还是说不对。
他走过来,用马鞭的一头轻轻触碰颜婧儿后腰位置,说:“这里挺直,无需放松。”
“该放松的...”马鞭往下挪了两寸:“是这个位置。”
而那里....是是是...是姑娘家的臀。
颜婧儿贝齿轻咬,脸颊发烫。
顾景尘面色十分坦荡,且教得严厉,对小姑娘的羞臊视若无睹:“再试几遍。”
颜婧儿忍着羞耻,脑袋糊成一锅浆糊,分明才是清晨,可背后的衣裳都开始浸汗了。
她试着让臀部放松,站起,坐下,站起,又坐下。如此反复试了几次,在最后一次起身时,小腿肚倏地一麻,整个人趴在马鞍上。
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消瘦的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哭了?
顾景尘微微错愕。
颜婧儿是真的哭了,也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哭。
她在国子监教御马的是个女夫子。女夫子很温柔,即便有学子犯错多次,她也会耐心十足地教导。
才不会像顾景尘这样,面无表情,给出的指令冷冰冰的。也不管她累不累,反复让她试,都没喊她歇息。
颜婧儿觉得有点委屈,她本是高高兴兴来骑马的,结果骑马的快乐没感受到,反而令自己双腿酸疼。一会儿还走不走得路都难说呢。
她抽抽噎噎的,趴在马鞍上破罐子破摔,就是不肯起来。
旁边的护卫们面面相觑,互相悄悄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会意到些东西。
教骑马都把人家小姑娘教哭了,不知道丞相大人接下来要如何。不过,想来也觉得这事颇是棘手。
顾景尘沉默,目光凝在马鞭上,难得的,脸上露出些无措的神情来。
半晌,他开口道:“罢了,让管家给你请个女先生来。”
然后吩咐站在不远处的丫鬟,道:“扶你们姑娘回去歇息。”
颜婧儿下马时腿肚子打颤,最后是被婆子扛回洗秋院的。
彼时羞愤的心情,怎么说呢。
——简直想就地死亡。
第10章 第 10 章
颜婧儿被婆子扛回洗秋院,拂夏和素秋吓得大跳。
“姑娘怎么了?”
只见她们姑娘眼眶微红,唇瓣紧抿着,欲哭不哭的模样。
香蓉神色复杂,她是见过今日上午情况的,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叹气道:“先不说这个,姑娘腿麻了,赶紧去准备热水来,另外在弄些药油来才好。”
“姑娘受伤了?”
“算是吧。”香蓉赶紧进屋帮颜婧儿换衣裳。
颜婧儿呆愣愣地坐在床榻上,这会儿回了自己屋子,之前发生的事涌上心头,羞臊一点点淡去,那股子尴尬倒是渐渐腾升起来。
学御马都闹出这么大动静,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姑娘哪受伤了,让奴婢看看。”拂夏进来。
颜婧儿摇头:“没有受伤,就是腿酸得厉害。”
大腿酸,小腿也酸,除了酸疼,还一阵一阵地麻。直到坐进浴桶里,温热的水一泡,颜婧儿才仿佛活过来。
“姑娘这肌肤实在太嫩了,”香蓉帮她揉捏腿,看到上头一片一片的红,实在心疼。不禁道:“大人也真是的,怎么能对姑娘这般严厉。”
“香蓉!”素秋训斥:“大人也是你能编排的?”
香蓉赶紧闭嘴。
不过颜婧儿觉得香蓉说的对,那人实在是....实在是.....反正她以后再也不让他教了。
沐浴过后,香蓉又给她擦了药油,药油发热,这么热乎下来,腿的酸疼减缓了许多。
颜婧儿有点累,她让婢女们下去,打算自己躺一会儿。
婢女放下床帘后,出了门。
颜婧儿拉高锦衾,盖住脸,之前不敢想甚至羞于想的画面又一幕幕浮出来。她裹着软衾打了个滚,哀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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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到底伤得不轻,起先还好,到傍晚的时候,基本上走不动路了。大夫说是用力过猛导致,兴许得歇上两三日。
这下连国子监都去不了了。
管家顾荀听了原委后,无奈叹气。才进门也顾不得换衣裳,就问顾景尘在何处。
顾景尘正在书房写字。
在处理完一天政务后,他习惯写一会儿字静心。
管家进门来,先是禀报了府上重要庶务,然后委婉地说起洗秋院的情况。
“听说颜姑娘伤得不轻,腿上的皮肤红了,到现在都走不得路。”
顾景尘抬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不可置信。
“大人别不信,”顾荀说:“姑娘家皮肉薄,尤其颜姑娘以往在家许是养得娇了些,听婢女说颜姑娘疼得都哭了。”
哭没哭不知道,婢女说颜婧儿眼眶泛红,反正顾荀觉得跟哭也没什么差别。
顾景尘动作缓缓停下,宣纸上是写了一半的“海纳百川”。
“所谓因材施教,想必大人比我更懂。”顾荀说:“颜姑娘才十三岁,若换作其他贵女,恐怕这会儿还在父母膝上撒娇,大人这般严厉实在是过了些。”
顾荀是顾家老人,从小看着顾景尘长大。他跟顾景尘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算是顾景尘的半个长辈。所以,有些话别人说不得,但顾荀能说一二。
其实他也清楚,他家大人孑然一身多年,接触的都是政客。平日做事雷厉风行惯了,哪里懂得跟小姑娘相处?
莫说他家大人了,就是顾荀自己,府上骤然来了只乖乖巧巧的小兔子,他都有点紧张,生怕说话大声了,颜姑娘就得红眼眶。
但大人总得学会跟小姑娘相处,毕竟两人得熟悉熟悉,他还指望以后颜姑娘及笄了,能成为这府上女主人。
“颜姑娘估计这会心里难受,听婢女说她独自一人闷在屋里。”顾荀建议道:“不若大人去哄一哄?”
沉默片刻,顾景尘问:“怎么哄?”
怎么哄?
顾荀也有点犯难。他家大人是个什么芯子他自然清楚,让他开口去哄小姑娘,他是万万不会的。
想了想,顾荀道:“女子都喜好衣裳首饰,颜姑娘虽在孝中,但可送一些素静好看的衣裳,或是精致首饰也可。具体什么衣裳首饰,我也没经验,大人不妨自己思忖。”
说完,顾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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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在国子监原本请了三日假,后来顾荀为稳妥起见,又帮她多请了一天。
也就这么的,她在洗秋院歇息了四天。除了前两天是半睡半躺着过的,后面的两天基本上能走了,婢女每晚给她擦药油,第四天已经算是彻底痊愈。
这四天时间,颜婧儿哪也没去,将从崇文阁带来的书籍翻了一遍,又练了几副字,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这日,她刚刚沐浴结束,走出内室,就见地上放着个箱子。她问:“这也是顾叔送来的?”
这几天,顾荀来探望过一次,每日还派人送来些补品。
婢女素秋道:“姑娘,这些是大人送来的。”
颜婧儿努努嘴,心想那人还会送人东西么。
她走过去蹲下,打开箱子来看,里头满满当当装着衣裳,最边上放的小匣子里是几件首饰。
“哎呀,”婢女香蓉顿时惊呼起来:“这些衣裳可真好看,奴婢还从未见过这等样式呢。”
负责送来的婆子站在一旁,颇是与有荣焉地说:“可不是,这些都是大人从锦翠阁定制的,是京城最时兴的花样子,锦翠阁十几个绣娘连夜赶制。”
“天呐,”香蓉说:“就是那个敏阳郡主最喜欢的制衣阁吗?”
说起这锦翠阁,还出了敏阳郡主和人大打出手争抢首饰的八卦。
因锦翠阁的东西都是独一的,卖完就没有,平常人有钱都难以买得到。去年锦翠阁出了件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步摇,颇是好看,原本是靖海侯府的小姐定了的,后来被郡主看上就强行买了去。
但靖海侯府家的小姐因着姐姐是准太子妃,颇是刁蛮,不服气就跟郡主起了口舌之争。这事还闹到了皇后那,最后各打五十大板算是了事。
总之,这锦翠阁的东西就是这么千金难求。
“姑娘你快试试。”拂夏和素秋都很高兴,毕竟漂亮衣裳谁不爱?
连颜婧儿都是心动的。心想那人还想得挺周到,衣裳都是浅色居多,料子也极其好,好些都是她以前没见过的。
当即,在三个丫鬟的怂恿下,颜婧儿进内室试衣裳去了。但试完衣裳后,她又苦恼起来。
“唉!”
颜婧儿坐在榻上叹气。
“姑娘怎么了?”香蓉问:“这些衣裳不喜欢吗?”
颜婧儿摇头:“不是不喜欢,只是我常年在国子监,每月也就休沐两日,鲜少有机会穿,等明年,说不定这些衣裳就穿不得了呢。”
三个丫鬟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有什么。”素秋道:“下个月就是端午,有划龙舟比赛,可热闹呢,届时姑娘可挑一件最喜欢的穿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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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辉堂。
顾景尘边听人禀报洗秋院的情况,边慢条斯理地嚼饭。
“颜姑娘看上去极其欢喜。”婆子说:“还当即进内室试了所有衣裳,都很合身。”
“不过,颜姑娘试完衣裳又有点愁了。”
顾景尘掀眼:“愁什么?”
“姑娘觉得鲜少有机会穿这些衣裳,怕等到明年就穿不得了。”
顾景尘一顿,颇是无奈地笑了下。
“姑娘的腿看起来已大好,”婆子又道:“听说明日就可以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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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颜婧儿早起,收拾东西准备去国子监。
婢女匆匆进来,说:“姑娘,现在快去百辉堂。”
“怎么了?”颜婧儿问。
“大人等姑娘吃早饭呢。”拂夏说:“听百辉堂的小厮说,大人等了有会儿了。”
颜婧儿紧张起来:“怎么不早点来喊我?”
她赶紧出门,拂夏提着书箱跟在后头,边解释:“是大人说等姑娘起身再来喊的,奴婢适才得知也吓一跳呢。”
颜婧儿脚步匆匆。也不知这么早喊她去百辉堂做什么,想必不只是单单吃早饭。
自从上次离开马场后,她已经四天没见过顾景尘了,其实四天没见也没什么的,平日里她也是很少见到他。
只是,这会儿冷不丁喊她过去,除了有点紧张外,还有点尴尬。
唉!
颜婧儿硬着头皮走。出了西苑,穿过照厅就往东厢房正堂去。
顾景尘果然坐在那里,他一身绯袍官服,正襟危坐,手上还拿着本书卷。
听见动静,他头也未抬,开口道:“坐。”
他声音清润低沉,在安静的早晨听起来格外好听。
颜婧儿福了福身,规规矩矩坐下。等了会儿,顾景尘才放下书卷。
“腿伤如何?”他抬眼看过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颜婧儿都想尽快忘记这件丢人的事呢,结果他又提起了。
“好了。”颜婧儿脸颊微烫。
“上次....”顾景尘许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生硬地转了个话头:“算了,先吃早饭。”
顾景尘这里的早饭极其简单,跟颜婧儿想象的不一样,她在洗秋院吃的都比这里的丰盛许多。
不过早饭虽简单,不影响味道就是了。
少顷,他开口问:“衣裳可还合身?”
“合身的,”颜婧儿放下碗,说道:“多谢大人。”
“嗯。”顾景尘喝了口粥,停了会儿,说道:“学骑马的事......”
“大人,”颜婧儿睁着大眼睛,神色颇有点忍辱负重的意味。她说:“不怪大人的,是我自己学艺不精,以后我一定加倍努力,大人往后可莫要再提这事了。”
她这番话说得顾景尘稍怔了下。
颜婧儿说完,也发觉了自己的莽撞,居然敢要求他以后莫要再提。
她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却发现他面色如常并没有责备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会儿,顾景尘道:“京城有戏楼,你若是觉得府中无聊,回头让人去订个雅间听戏。”
颜婧儿悄悄抬眼。
顾景尘继续道:“听说戏班子曾给太皇太后唱过戏,颇受京城小姐夫人们喜欢。十五休沐你倒是可出门去听听。”
“学业固然重要,但也要劳逸结合。”
颜婧儿点头,嘴角溢出些笑来。听戏是其次,来京城这么久,她还从未上街逛过呢。
小姑娘不懂掩饰,高兴了就难免泄露出来。
顾景尘睨了眼,而后不紧不慢地将碗里的粥喝完。
吃完早饭,两人一起出百辉堂。顾景尘要去上朝,而颜婧儿要去上学,两人同路。
出了大门,看见顾荀站在门口。
顾荀见两人一同出来,笑呵呵的。
“颜姑娘昨夜歇息得如何?”他问。
颜婧儿上前喊了句“顾叔”,回道:“挺好的,顾叔怎么也这么早?”
“我也准备出门,顺便送你们。”
顾荀说:“我已让人给你准备了药油,若是你在学院有不适,可自己敷一敷。”
“嗯。”
“若是再学御马,你届时......”
门口停了三辆马车,顾景尘已经上了自己的马车,但迟迟没启动。这时,他突然咳了声。
顾荀未完的话停下来,赶紧道:“快去吧,莫让大人等久了。”
“诶?”颜婧儿不大明白,顾景尘等什么?
等她么?
顾荀说:“今日大人送你去学堂。”
“...哦。”
颜婧儿有点懵,那人不是要上朝吗,怎么还有时间送她去国子监。但她不敢让顾景尘等,接过婢女手上的书箱就赶紧上马车了。
上马车后,颜婧儿仔细回想这两日顾景尘奇奇怪怪的举动,最后得出个令她匪夷所思的结论。
顾景尘这是在示好?
因为那天骑马的事,所以赔礼道歉来了?
恐怕也只有这个说得通了,如若不然,怎么又是送衣裳又是送她上学的呢。
说不上来为何,颜婧儿觉得还挺开心的。
因此,从常府街到国子监这段路程也感到过得特别快。下马车后,她朝顾景尘那边看了眼。
他依旧没下马车,但也没走,想必是在等她过去。
颜婧儿走过去,因着心里高兴,唇上便带了点笑。小姑娘声音软糯清亮,脆生生地喊:“大人,我去上学了。”
片刻后,顾景尘拉开帘子。
他一双凤眸依然深邃且平静,但里头透出的光跟以往不同。以往是清冷的,今日却是温热的。
也不是今日才温热,颜婧儿记不起来是从何时起,这双眸子开始有温度。也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害怕看他的眼睛。
其实,他的眼睛是真的很好看呢。眼尾狭长,略上挑,若是笑起来,竟有点冷艳美人的味道。
“好生读书。”他开口嘱咐。
颜婧儿赶紧甩开脑子里大逆不道的想法,点头:“嗯,我会的。”
“若是有难事,可去寻国子监祭酒,亦或...”他想了下:“寻我也可。”
“嗯。”
颜婧儿挺直脊背,像个听话的乖学生,大眼睛认真且诚恳。
顾景尘淡淡颔首,原本已经做拉上帘子的动作,但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听说你们上个月考试了,成绩如何?”
“这个...”他忽地问起学业来,颜婧儿有点紧张:“我之前请假了,还不知道。”
此时天已泛白,陆续有几个学子经过,皆悄悄看向这里。顾景尘默了片刻,道:“无碍,知晓了再与我说,你去吧。”
“嗯。”颜婧儿松了口气,想着这会儿有外人在,就换了个称呼,道:“哥哥慢走。”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她喊完这声哥哥,里头有声音传出来。好像是茶杯碰到了什么地方,极轻的一声响。
第11章 第 11 章
国子监每日都会举行升堂典礼,所有学子都站在灵台前。学官、祭酒或是监丞等人就会在上头警训,或是通报学院的最新消息。
今日,学官通报上个月的考试成绩。国子监每月一次小考,三月一次大考,大考也算是季考。上个月正好是季考,因此成绩如何,众人格外关注。
每次季考结束,学官都会将考得甲等的学子名字念出来。这会儿,一个矮胖的学官手里展开一张名册,正挨个地念学堂和名字。
颜婧儿预估自己兴许是乙等,所以没怎么关心,她正在听褚琬低声说这几日学堂发生的趣事呢。
因此,当突然有人目光朝她们这边看来,她还颇是紧张,以为两人悄悄说话被监丞发现了,她立即站直。
而后,旁边有个女学子低声提醒道:“颜婧儿,适才学官在念你的名字,你考甲等啦。”
“天呐,”褚琬惊了:“你才来没多久就考得甲等,太厉害了。”
许是周围众人跟褚琬一样的想法,他们眼中也或多或少流露出诧异和羡慕的目光。而这些目光中又夹杂着几道嫉妒之意。
颜婧儿转头去寻,果真看见第三排的许慧姝和姜钰在看她。她们旁边还站着个瘦高的姑娘,嫉妒的目光流露得格外明显。
“哦,那个就是孟晓月。”褚琬说:“她病好了,昨日刚回来的。”
颜婧儿点头,转身专注看向灵台。过了会儿,投在她身上的那些目光渐渐散去,她内心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今日早上顾景尘还问她学业来着,彼时她觉得自己考得不好羞于说出口。但现在得了甲等,那是不是可以去跟他说了?
当然,她心底也清楚,这个甲等有运气的成分。因为上个月是考策论,而她曾在家中听哥哥讲解过。彼时大哥哥备考科举,尤擅策论,所以听得多了,她也懂些。若是考其他的,恐怕自己未必能得甲等。
但也不妨碍她高兴就是了。
典礼结束,褚琬跟颜婧儿走回学堂,边聊起这次考试的事。
“我得了乙等,”褚琬说:“不过也是预料之中,策论我是不大会的,已经很努力了。”
颜婧儿鼓励她:“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说不定下次可以考甲等。”
“真的?”褚琬笑起来,两个梨涡很可爱,她颇是相信颜婧儿的话:“若是我得了甲等,就送你张帕子,我自己绣的。”
“......”
可以拒绝吗?
褚琬是个聪明的姑娘没错,但也只限于学业上,女红是真的一点也不通的。但她最近不知怎么的突然对绣帕子感兴趣,好几次来请教颜婧儿。颜婧儿瞅了眼那粗犷的针脚,一时都不知该从何指教起。
两人走进西三堂,褚琬说去一趟恭房,然后颜婧儿自己沿着回廊走。
远远地,她看见段潇暮走过来。
这人也不知到底做了何等惊天泣鬼神的坏事,惹得过路的学子们纷纷散开,像是怕他似的。
颜婧儿也有点憷,尤其是当他的脚步像是朝自己走来时,她就更怂了。
人还未到跟前,她就低头装鹌鹑。
“小师妹!”
段潇暮的声音清朗得很,也欠揍得很。他缓缓靠近:“小师妹一个人?”
他靠近一步,颜婧儿就后退一步。
“师、师兄要做什么?”
“你猜。”他懒懒散散的,说出口的话也好不正经。
直到颜婧儿身后抵着柱子,退无可退,她才硬着头皮道:“我猜不着。”
“唔...也没什么,”段潇暮说:“有件事想请小师妹帮忙。”
他下巴精致白皙,微微上昂,配着他总是对什么事情都不屑一顾的模样,说这话时不像请人帮忙,倒像是大发慈悲。
“什么事?”颜婧儿问。
“听说你考了甲等?”
“嗯。”
“小师妹厉害啊,”段潇暮很没诚意地夸奖,而后又道:“既如此,小师妹帮我抄课业如何?”
“这如何使得?”颜婧儿赶紧摇头,鹌鹑也不装了,认真道:“学官得知了要罚的。”
“啧...”段潇暮眼尾一挑:“怕师兄连累你?”
颜婧儿没吭声,但意思很明显——就是挺怕。
段潇暮倏地笑了下,不以为意道:“怕什么?师兄罩着你。”
我才不信你呢,颜婧儿心想,你自己都是经常出入绳愆厅的人。
“考虑得怎么样?”段潇暮问:“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最适合帮我抄课业,其他人想抄还没机会呢。”
“......”
多谢您看重!
“不行的,”颜婧儿说:“一来我课业也很紧张,不得闲。二来...”
“什么?”
“你们正义堂的课业跟我们崇志堂的不一样,我做不来的。”
众所周知,正义堂的学子都是留级监生,学业差成屎。颜婧儿说这句话只是单纯觉得课业不一样,但听在段潇暮耳中就不是这么个意思了。
他默了片刻,心情有一丢丢复杂,没想到有一天被新来的小师妹鄙视了。
“可以啊,”他似笑非笑的:“小师妹艺高人胆大。”
“不过小爷我今天就把话搁这,”他说:“这课业你抄定了,午时下学来正义堂找我拿书。”
丢下这句话,段潇暮就吊儿郎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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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这么短暂‘相处’的一幕,众人看颜婧儿的眼神都变得钦佩起来。段潇暮那个小阎王也敢拒绝,颜婧儿,真英雄也!
颜婧儿想哭。
褚琬也得知了段潇暮让她抄课业的事,说道:“算了,我帮你一起抄,午时我跟你去拿书就是。”
颜婧儿点头,只能这样了。
午时,两人到正义堂,段潇暮不在,是他的小跟班将课业交给颜婧儿的。
颜婧儿跟褚琬吃过饭后,就抱着书回了号舍。
不过今日事情比较多,她从柜子里收拾了两件衣裳出来洗。
褚琬说:“何须着急,睡过午觉再洗也成的。”
“趁今日天气好,我早点洗了晾干。”颜婧儿抱着铜盆出门。
她来到水井旁,打了半桶水上来,先将衣裳泡一会儿,然后自己坐在矮凳上发愣。
今日才初六,离十五休沐还有好多天呢。顾景尘今天问成绩,他应该也挺想知道吧?毕竟他送自己来国子监读书,肯定也希望自己成绩优异。况且国子监祭酒又是他的好友,自己学业出色,他也有颜面呢。
唉,真想快些到休沐。
过了会儿,开始洗衣裳。井水冰冰凉凉的,却并不冻手,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反而令人心情愉悦。
“哎,这是谁啊?在这洗衣裳。”
这时,院门口进来三人,其中说话这人正是今早才见过的孟晓月。
她朝颜婧儿走近几步,神色颇是嫌弃:“我们号舍什么时候来了个乡下丫头?”
颜婧儿从外地来,且寄居在京城亲戚家,这事许多人都知晓。孟晓月昨日回国子监时也听好姐妹姜钰讲了。
说这颜婧儿就是个寄人篱下的乡下丫头,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进的国子监。
来国子监的人都是什么人?
一种是为求学来的,一种是为日后入仕做官来的。
还有一种,就像孟晓月这般,本身有点真才实学,就被家中送进来镀金的。这里头还打着另一层算盘——若是运气好在国子监能结识几个贵人,那将来就大有造化。
孟晓月自己本身只是个五品通政司参议之女,她费尽心思巴结宣宁侯府的姜钰,还有许慧姝。尤其是得知许慧姝还是段潇暮的表妹,有这层关系在里头,那她若是跟段潇暮也结识,岂不是造化更大了?
段潇暮可是信国公府的世子,姑母还是宫里的贤贵妃,这等人物,连她父亲都巴结不到,但她眼看就快要成功。因此,在许多事上,只要许慧姝和姜钰需要,她便尽量去做。
昨日听姜钰说这个颜婧儿,言辞中颇是不喜,那她就索性欺负欺负,讨她们个欢心。
“说话啊,莫不是个哑巴?”
颜婧儿兀自搓洗衣裳,当没听见。
“乡下来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这话是说给许慧姝听的,谁都知道许慧姝喜欢段潇暮,而这个颜婧儿才进国子监没多久,就跟段潇暮搭上了,实在是令人不服气得很。
颜婧儿拧干衣裳,将铜盆里的水倒掉。水躺在地上,速度有些快,差点就要沾到孟晓月的衣摆。
“哎呀!”孟晓月赶紧跳开,气急败坏道:“你实在粗鄙!”
颜婧儿也不搭理,抱着盆径直回屋内。门关上,还能听见外头孟晓月的声音。
“慧姝你也看见了,那人是个傻子吧?”
“一声不吭的,实在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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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门口的成贤街是一条极其热闹的街道。这里不仅有酒肆、客栈、茶楼,还密集地分布了许多书肆和文墨铺子。
褚琬最喜欢的毛笔被硕鼠啃了,她心疼得很,当天下学,就拉着颜婧儿出来帮她选两只笔。
颜婧儿还从未逛过外头的街道,欣然同意,两人各自揣了几两碎银,打算在食铺里吃完晚饭再回去。
她们先是去逛了文墨铺子,买了笔和墨条,然后就近选一家食铺吃饭。
这家食铺是专做面食的,手擀面、鸡蛋面、饸烙面、拉面、冷面等等,再撒一把呛油的辣椒,别提多香了。
颜婧儿没吃过这样的,但看旁的座位有许多国子监学子挽着袖子吃得不亦乐乎,她也很心动。
等面的间隙,颜婧儿百无聊赖地看路边行人。
忽地,她看见个熟悉身影走进对面酒楼,下意识地起身。
“怎么了?”褚琬问。
“我好像看见熟人了。”颜婧儿说。
也不知为何,她居然有些激动,但自己也搞不清楚激动什么。
“我过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她跑出铺子,但想到什么,又很快跑回来背上书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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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今日着了身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受好友苏云平所邀来此吃饭。
苏云平是国子监祭酒,平日应酬都习惯在这家酒楼,因此在这里有一间专属的雅间。
顾景尘到的时候,小厮说苏云平适才遇到同僚,去谈几句,让他稍等片刻。
雅间里的小炉上已经煮好茶,茶香四溢。顾景尘坐下,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杯,心里倒是还想着未完的政事。
茶才品了两口,门口就传来一道软糯清亮的声音。
“我是顾大人的妹妹,他在里头?”
小厮是苏云平的小厮,并不认得来人,且从未听说顾大人有妹妹。便以为是哪里来攀关系的,说道:“姑娘请速速离开,莫要在此捣乱。”
“我真的是......”
“姑娘若再胡搅.....”
顾景尘放下茶盏:“让她进来。”
下一刻,门打开,颜婧儿出现在门口。
她一身交领国子监青衿,梳着双丫髻,脸上还带着点喜色,娇娇俏俏地站在那里。
平日只在府上见到的人,骤然在这样的烟火地方相见,颇有些平易近人。
颜婧儿是这么觉得的,还以为像顾景尘这样日理万机的人,不会来酒楼这种地方吃饭呢。
“一个人?”顾景尘问。
颜婧儿摇头,抬脚跨进门槛,福了福身:“跟同窗一起来的。”
“出来做什么?”
“我们出来买笔,然后决定在外头吃饭再回去。”颜婧儿说:“适才看见大人身影,所以就过来见礼。”
“嗯。”顾景尘交待:“吃完饭就早些回。”
颜婧儿点头,而后轻咳了声,自以为很自然地提起话题:“大人,我考试成绩知晓了。”
在外面的顾景尘跟在相府的不一样,似乎格外放松。他此刻略显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目光微微散漫。
他睇颜婧儿一眼,从容问道:“几等?”
“甲等呢。”
颜婧儿语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欢快,甚至还有那么一丝骄傲在里头。
顾景尘听了,勾了下唇:“拿来我看看。”
“看什么?”
“你的策论。”
“大人怎知我们考策论?”颜婧儿惊讶,转而想到国子监祭酒是他好友,兴许他早就得知自己成绩了。
而今天她特地跑过来禀报成绩,这举动怎么看都怎么显得有点幼稚。
颜婧儿脸颊微红,但还是从书箱里取出策论递过去。
顾景尘接过。
许是他在看什么东西时都很专注,因此,脸上的神色自然而然转变成了严肃,带着点夫子检查课业的意味。
颜婧儿渐渐的就有点紧张起来。
很快,他看完了,开口评价道:“还算中规中矩。”
他示意颜婧儿坐下。
颜婧儿寻了就近的椅子坐,也不敢坐他对面,手规规矩矩摆放在膝盖上。
“文章写了许多对策,但分析略为不足。”
“策论在于说理,而说理势必要有据。”
“据从何来?”他问。
也不知怎么的,颜婧儿心情没有来时那么美妙了。
“据从分析中来。”他也不需要颜婧儿回答,自顾道:“分析愈透彻,方显对策之精准。”
“...哦。”颜婧儿垂头。
“另外,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顾景尘显然没看见颜婧儿的神色,又或许看见了他没想太多。
他继续道:“理据分析不能浮于表面,需多留意日常。平生积累够多,写策论便可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地步。”
颜婧儿继续点头,心里那点欢喜犹如落入湖面的水滴,荡起几道涟漪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懂了?”顾景尘问。
“懂了。”
“那你说一遍。”
“......”
颜婧儿都有点后悔来找他了。她继续低垂着头,有点委屈还有点生气。
于是,生硬地将适才顾景尘的话复述了一遍。
顾景尘颔首,但随之也察觉了颜婧儿的不对劲。
“你....”他不大确定地问:“考甲等不满意?”
第12章 第 12 章
十五这日,国子监休沐。一大早,褚琬就兴奋不已地在家门口等着了。
此前颜婧儿邀请她去戏楼听戏,她还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戏楼那样的地方是达官贵人们去的,也不知颜婧儿亲戚是什么来头,居然还在那给她定了个雅间。
起初她以为颜婧儿说笑,但观她神色并非作伪,便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去戏楼听戏,以前也不是没听过,但大多是跟随母亲去寺庙上香时,顺便听了那么会儿。寺庙里头挤挤攘攘,唱的戏也都是听了许多遍的,没有戏楼里的新鲜。
她今日还选了件最漂亮的衣裙,吃过饭就早早等着了。眼巴巴地等了会儿,才见到路口来了辆精致的马车。
褚琬狐疑。
等马车走近,里头的人掀开帘子,才发现居然真的是颜婧儿。
褚琬挎着个小布袋上马车,笑嘻嘻地道:“我适才还以为是别人的马车呢,没想到竟是你。”
她视线在颜婧儿身旁坐着的三个丫鬟身上打量几眼,不大确定地问:“这是.....”
“褚姑娘安好,奴婢叫香蓉。”
“奴婢叫拂夏。”
“奴婢叫素秋。”
褚琬有点懵,这三个婢女是从哪冒出来的?没听颜婧儿说身旁有婢女啊,她自己在家都是跟妹妹共用一个起居婢女呢。
颜婧儿道:“难得出门听戏,她们也想来,我不能厚此薄彼,所以三个丫鬟都带出来了。”
褚琬倒不是关心这个,不是说颜婧儿寄人篱下颇是可怜吗,连衣裳都得自己洗呢。她有时候听见许慧姝她们这么说颜婧儿,说得多了,自己也有点信。
她悄悄凑近颜婧儿耳边,问:“这些是你的婢女吗?还是你亲戚家主母派来监视咱们的?”
毕竟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主母迫害寄居家中的小表妹什么的,这种戏码多了去了。
她虽小声,但车上三个丫鬟都能听得见,香蓉噗呲笑了。
“褚姑娘真有趣,奴婢们是贴身伺候姑娘的,可不是主母派来的。再说了,奴婢们府上没主母。”
没主母么?
这些话弄得褚琬云里雾里的,但她也不是什么八卦之人。既然不是派来监视她们的,就也不会多问。
她暗暗打量了眼马车内的装饰还有颜婧儿身上的穿戴,心想,估计是自己之前想岔了。
“你带了些什么?”颜婧儿盯着她挎着的布袋问。
“哦,我们不是要去听戏嘛,光听戏肯定无聊,还得嗑磕瓜子吃吃茶水,这样才有趣。”
颜婧儿点头,颇是赞同,她也喜欢边听戏边磕瓜子。
“嘿嘿,”褚琬朝她眨眨眼:“我不仅带了瓜子,还有一些肉干、杏仁,想得周到吧?”
说着,她抓了一把瓜子出来,递给颜婧儿:“你尝尝,这是婆子早上刚炒出来的,可香了。”
两人一边胡乱聊着一边磕瓜子,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春熙街。
春熙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这里坐落的酒楼茶馆装潢富丽堂皇,接待的宾客非富即贵。单从路上行人衣着还有各样奢华的马车便可窥见一斑。
有人说春熙街上一走,踩脚王孙贵胄三个,擦肩的世家勋贵七个。反正,京城有权有势的人基本就在这条街。
颜婧儿她们来得早,这会儿路上行人还不多,只三三两两的马车经过。等到了戏楼门口,两人下马,里头的小厮穿戴齐整地过来引路。
“两位小姐请,”他半躬着身,热情问道:“请问小姐是去雅间还是坐大堂。”
“我家姑娘订了雅间,”素秋上前说道:“带我们去如意厅便是。”
小厮一听是天字号如意厅,脸上神情变得更热情了,立即道:“是是是,贵人们请。”
也不怪他心里纳罕。
来他们戏楼听戏的贵人多的是,甚至连鄂国公府的老太君也喜欢来这听戏,但还从未接待过丞相府的女眷。
前几日听说丞相府在这订了雅间,说是府上女眷要来听戏,彼时众人还颇是诧异。
丞相府女眷?
丞相府哪里来的女眷!
今日一见,居然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顾荀在这里订了最大的雅间,也不是他故意要这么订的。而是彼时说要雅间的时候,戏楼里的人听说是丞相府的女眷要来,就赶紧报了这么间房。
顾荀也没多问,只嘱咐届时伺候仔细些,便定下了。
因此,当颜婧儿和褚琬进了雅间后,两人都各自惊了下。
颜婧儿是觉得听戏罢了,两人用这么大个地方实在是浪费。
而褚琬则是暗暗咂舌——颜婧儿的亲戚可真有钱。也不是,这地方可不是有钱就能来的,估计还是当大官的呢。
坐下后,她又悄悄问颜婧儿:“那三个丫鬟真是你的?”
“嗯。”颜婧儿点头。
“看来你哥哥对你极好啊,那你为何还自己洗衣裳?”
颜婧儿好笑,发现褚琬总爱纠结洗衣裳这件事。她解释道:“几件衣裳罢了,习惯了的。”
习惯?
褚琬瞧了眼娇娇弱弱的颜婧儿,发现越来越有些弄不懂了。
.
就在颜婧儿她们进门后,春熙街又来了辆马车,是永诚伯府的。
许慧姝前些日子在锦翠阁定了套头面,这头面还是她磨破嘴皮子才磨得母亲同意给她打的。因下个月就是端午,届时她要出门看龙舟赛,难免会遇到京中贵女们互相攀比,若是没有时兴的首饰,她怎么比?
她毕竟是段潇暮的表妹,可不能被人说寒酸。
于是,便拉着姜钰一起出门,正好也给她看看自己新打的头面。
两人坐在马车里头,许慧姝说:“我听说今年端午跟往年不一样,各府会在岸边搭凉棚喝彩呢。”
“你听谁说的?”
许慧姝隐隐得意:“就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说的。”
“真羡慕你,”姜钰说:“我都还没见过贵妃娘娘的面呢。”
许慧姝心里更是满意了些,说道:“这有什么,届时贵妃娘娘也要出宫看龙舟赛,我表哥是贵妃娘娘的侄子,说不定到时候你跟着我也能见着。”
姜钰含笑点头。
过了会儿,婢女在外头低声禀报:“小姐,奴婢看见段世子了。”
“在哪?”许慧姝瞧出去。
“进戏楼了,许是去听戏的。”
“哦,”没瞧见段潇暮的身影,许慧姝有些失望,淡淡地收回视线。
姜钰目光微动,问道:“慧姝想去听戏吗?”
“戏有什么好听的,我都听腻了,再说了今日是出门取头面的。”
“取了头面后再去呀,段世子在戏楼听戏呢。”
“诶?”许慧姝突然高兴起来:“对啊,我也可以去听戏,兴许就能见着表哥了。”
“不过...”许慧姝想到什么又为难起来:“今日出门带的银钱有限,去戏楼听戏恐怕得花不少。”
姜钰说道:“估计段世子在戏楼已经订了雅间,他是你表哥,若是你要去听戏,共用一间想来他也是准许的吧?”
“这......”许慧姝迟疑。
段潇暮是她表哥没错,但不是亲的。她姨母嫁进信国公府是做继室,也就是段潇暮的继母。
这些年她在外头以段潇暮的表妹自居,可正真跟段潇暮说话的机会五根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若是要去跟段潇暮共用一间听戏,她都不敢开口。
可她真的想见段潇暮。
要不然....就说碰巧遇见,去跟表哥打个招呼?
思忖片刻后,许慧姝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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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先是去锦翠阁取头面,当即许慧姝便将头上的发饰换成新打的头面,还问姜钰好不好看。
姜钰含笑:“好看极了,兴许段世子见了很喜欢。”
许慧姝高兴,吩咐车夫转道去戏楼。一刻钟后,两人在戏楼门口下马车,然后进门。
打听得知,段世子果真在三楼订了雅间。许慧姝脚步兴奋且忐忑,小厮引领两人到段世子雅间门口时,她又迟疑起来。
姜钰在她身后,悄悄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和衣裙,面上的笑更温柔了些。
“表哥?”许慧姝敲门。
开门的是段世子的侍卫,段世子不在。
“我表哥去何处了?”
“段世子有事出去,等下就回。”侍卫说。
得知如此,许慧姝居然松了口气。说自己路遇表哥,过来见礼的,既然表哥未回,那她就在这里等等。
许慧姝如此开口,侍卫也不敢拦着。于是,两人就这么的在段潇暮订的雅间里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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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颜婧儿跟褚琬边听戏边磕瓜子,还时不时点评戏文。不过瓜子吃多了就是不好,容易喝茶多,喝茶多就容易上恭房。
颜婧儿忍了会儿,等戏班子将最精彩的部分唱完,才赶紧道:“我先去趟恭房。”
她起身出门,身后跟着丫鬟拂夏。然而才转过回廊,就听得旁边雅间有人大喊了声“滚。”
这声“滚”气势如虹,酝酿了雷霆怒气,也带着几分嫌弃鄙夷。
而且,这声音听起来居然很熟悉。
颜婧儿转头看去,透过半开的房门,巧合对上许慧姝的眼睛。
许慧姝尴尬、羞耻、难堪,颤颤巍巍的就快掉眼泪了。尤其是见到颜婧儿在这,那股难堪达到了顶点。
忍不住,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她旁边站着姜钰,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里头段潇暮也看见了颜婧儿,只不过他今日心情极差,没什么功夫搭理这些人。挥手让侍卫将人都撵出去,然后,房门砰一声关上。
颜婧儿适才接触到段潇暮暴怒的目光,她吓得赶紧低头,也不敢去看他们那边了,带着婢女拂夏蹬蹬蹬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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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会,事情有点多,因此下朝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了。
顾景尘从太和殿出来,身边跟着几个大臣。几人针对适才朝堂上的事探讨了会儿,然后才各自告辞离去。
中书省左丞是最后一个跟顾景尘告辞的,走之前还顺便拉了下家常。
“下官得赶紧回府去,”他语气隐隐自得:“今日是犬子生辰,我答应送他一把劲炫。”
就跟所有家长喜欢炫耀孩子成绩般,左丞大人也不能免俗。
他抚了把胡须笑得乐呵呵:“犬子此前作了篇文章,颇得夫子美赞,劲炫便算是给他的奖励。啊,他是今年年初上的国子监,在广业堂读书。”
在京城的金贵公子哥很多,但能上国子监的可不多。不是有钱有权就能上,还得有才学。因此,但凡家中有子弟去国子监读书,就颇是件令人长脸的事。
顾景尘淡淡地听着,似想到什么,突然问道:“奖励?”
“正是。”左丞大人说:“孩子做得好,就得奖励一番。大人为何问这个?”
“没什么,”顾景尘随口道:“我家中也有小孩在国子监读书,上月考了甲等。”
“......”
也不知怎么的,左丞大人居然从顾景尘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愣是看出那么点显摆来。
而且顿时觉得自家儿子作的那点儿文章不香了,毕竟上月他儿子只考了乙等。
“大人慢走,”他顿住脚步:“下官先行告辞。”
第13章 第 13 章
辞别中书省左丞后,顾景尘出宫门。经过走马街时,还让马车停下,自己亲自进了家文墨铺子。
店家见丞相大人穿着绯红官袍进来,唬了大跳,慌张得一时不知先跪下行礼还是该先做点什么。
“大大大人...”店家哆哆嗦嗦问:“...光临小店有何贵干?”
“寻一套文房四宝。”顾景尘道。
片刻,他带着东西出门,这才又坐马车回到常府街。
回府听说颜婧儿还在春熙街听戏,顾景尘淡淡颔首,先去了百辉堂处理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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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听了一上午的戏,午时又跟褚琬在酒楼吃了顿午饭。
褚琬这会儿是真的相信颜婧儿自己洗衣裳纯粹是“爱好”了,毕竟依她的衣着打扮,身上的衣裳还有头上的发髻,虽看似简单,但用的可都是极好的料子,这些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想来她那个哥哥极其宠爱她。
还有她这出行的阵仗,出门听戏就带三个丫鬟,听那个香蓉婢女说在府里还有其他丫鬟和婆子伺候呢。这等规格,比起公侯家的贵女们来都豪不逊色。
吃过饭后,褚琬问还要不要再逛一会儿。
颜婧儿摇头,她有点困,想回去歇午觉。于是两人简单拾掇了番,便下楼。
出了酒楼,日头已经烈了起来,如今已是四月中旬,天气开始燥热。颜婧儿站在屋檐下边等马车边扇风。
“唉,可惜休沐只有一天。”褚琬说:“要是能休到月底就好了。”
颜婧儿笑出声来,打趣她:“若是不用考试更好了,对不对?”
“嗯。”褚琬点头,她虽然喜爱学习,但不喜欢考试啊。
反正对于国子监的学子们来讲,每个月的十五休沐就像分水岭,前半荀过得轻松,后半旬就要苦命备考了。
“这个月题目还没下来,也不知届时会考什么,你猜....哎,颜婧儿你看什么呢?”
褚琬见她盯着卖糖葫芦的看,还以为她想吃,便问道:“你若喜欢,我过去买两串来。”
颜婧儿见那人扛着一把糖葫芦走远,好半晌,才缓缓摇头:“不用,我不爱吃糖葫芦。”
“不爱吃你还看这么久?”
颜婧儿淡笑了下,没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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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回到洗秋院,先是睡了一觉,睡醒后觉得时辰还早,便换上骑装去东苑马场。
之前管家给她请了个御马的女先生来,但由于颜婧儿忙于学业,也没派上用场,女先生便一直在东苑住着。
今日听说颜婧儿要学御马,她精神抖擞地在马场等着了。
颜婧儿在国子监也上过几堂御马的课,经验更足了些,再加上这次没有顾景尘在,心情放松,学得就颇是顺当。
练了几圈下来,不仅能熟练驾马小跑,还跟佩玖相处得颇熟稔。
对了,佩玖是她给爱马取的名字,看起来这匹照夜玉狮子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每当颜婧儿夹紧马腹,喊“佩玖快点”,它就立马撒欢地跑起来。
一人一马很是欢快地渡过了整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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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颜婧儿沐浴过后,在草涧亭晾头发。她躺在竹椅上,仰头靠着软枕,让长发顺着椅子散落。
这会儿还有些夕阳,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在她身上,还很是暖和。
从这个角度,她的天地是倒着的,倒了会儿,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看见婢女素秋端着什么东西走过来。
颜婧儿赶紧翻过身,问道:“是什么?”
素秋笑道:“姑娘,是大人送来的礼。”
颜婧儿将头发拢至一边肩膀,而后探身去接匣子。
有点沉,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套古朴雅致的文房四宝,雕花精致,是女子喜爱的样式。
素秋道:“大人说了,姑娘上月考得甲等,该奖励。除了这文房四宝,大人让奴婢问问姑娘,看还喜欢什么,回头大人送来。”
颜婧儿唇角渐渐翘起来,而后弧度越来越大。她摇头:“没有其他喜欢的,这个就挺好。”
看来那人也不是全然不通情理,还知道她考甲等算是厉害的呢。
“这个放我的小书房去,我下回就用。”颜婧儿说。
素秋去了,颜婧儿继续躺下来,翘着腿一晃一晃地晾头发。
微风轻拂,悠悠凉凉地拂进她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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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后,天便开始暗下来了。
西苑人烟稀少,因此也格外安静。颜婧儿吃过饭后习惯在湖边散步消食,有时走得久了,天黑了才回洗秋院。婢女们便惯常给她备着个灯笼。
今日,她带着灯笼出门,嘱咐婢女焚好香,她晚上还要回来温书。
湖畔静谧,偶尔闻见蛙声。垂柳映在湖面上,还能看清朦朦胧胧的倒影。
倒影中藏着个娇小身影,是颜婧儿的。
她坐在湖岸边的石头上,灯笼放在脚边。见左右无人,便悄悄将长袜脱下,脚尖悬于水面上,一圈一圈有节奏地划动。
那股子清凉的触感令颜婧儿觉得舒服。
她很喜欢这里的生活,也很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婢女还是顾叔,都将她照顾得极好。
若是可以....
颜婧儿抿唇想,若是可以,她希望能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
她脚尖在水面上轻点,水波涌动,发出细微悦耳的响声。
颜婧儿手撑在地面,歪头想着心事,冷不丁地见九曲桥上站着个人,那人似乎正在看他。
是顾景尘。
他身后还跟着顾荀,顾荀也看见了颜婧儿,远远地对颜婧儿笑了下。而后继续转过去跟顾景尘说话。
过了会儿,顾荀离开了,九曲桥上只剩下顾景尘一人。
颜婧儿还是第一次在西苑看见顾景尘,颇是新鲜,也有点做梦般的感觉。
在顾景尘走过来的空挡,她赶紧拿帕子擦脚穿鞋,站起身规规矩矩等他过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他问。
他身材高大,走近颜婧儿时,她发现自己才平他胸膛呢。
“我出来散步消食。”
“为何不带婢女?”
“不喜欢太吵。”
顾景尘缄默,视线下移落在颜婧儿裙摆处,见她已经穿好鞋子。
“大人怎么会在西苑?”颜婧儿问。
“管家说颐夏院要修缮,请我过来核对图纸。”
颐夏院要修缮么?
颜婧儿记得管家说过,那里是顾景尘成亲后要住的地方。这会儿就开始修缮,莫不是......
颜婧儿抬眼。
“屋内漏雨,半年都未曾被人发觉,损坏了许多字画,索性便重新修缮。”顾景尘解释。
颜婧儿点头,同时也有点脸热。他肯定是猜到自己适才想什么了。
其实她适才忍不住慌了下,她真怕他这么快就成亲。
她心里也清楚,顾景尘兴许不会娶她。先不说当初只是父母口头约定,且过去这么多年两家都未再提。就说她自己,什么都没有,还年纪这般小,断是不能配他的。
顾景尘是丞相,当官的都在意脸面,当然是会娶一个门当户对且端庄温婉的女子。
而不是她这样还在国子监读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姑娘。
如果顾景尘成亲,那她大抵是不能继续在这住下去了。或是去住国子监,或是顾景尘念父辈情谊照顾她到及笄,等及笄后说不定寻个合适的后生把她嫁了。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令颜婧儿恐慌的。
不过,顾景尘的这个解释令她又安定下来,只是漏雨便好,她真心希望他不要那么快成亲。
这般说来,自己吃他的住他的,又还希望他不要娶妻,颜婧儿觉得自己实在恶劣得很。
莫名地,她又有些心情低落起来。
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顾景尘问:“怎么了?”
颜婧儿摇头。
“礼物收到了?”他问。
“多谢大人,”颜婧儿说:“我很喜欢。”
“嗯。”顾景尘点头:“下次再考甲等,就送你其他的。”
再、再考甲等么?
颜婧儿顿时感到有点压力了,之前那点伤感也立即抛之脑后。也不知他这句话只是简单表达送礼,还是寄托了他对她的希望。
颜婧儿感到棘手,毕竟月考题目都还没出来,她也不知有没有把握。若是她熟悉的还好,若是不熟悉的,恐怕考乙等都有点难说。
“没信心?”他问。
“也不是,”颜婧儿老实道:“我们月底考试题目还不清楚,我不知有没有把握。”
“而且我刚进国子监,有些课业跟进还是比较吃力的。”
“哪些?”
“嗯...表章和算术。”
顾景尘听了,思忖片刻,道:“往后回府,就来百辉堂问我。”
?
颜婧儿抬眼。
他这是要给她补课?
“午后和傍晚皆可过来,”他说:“那个时候比较得闲。”
“....哦。”
可以不来吗呜呜呜。
颜婧儿都想哭了,之前在酒楼给他看策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
“听说你下午去东苑马场了,御马学得如何?”
“我会跑马了,”颜婧儿道:“佩玖很听话,我说快点,它就立即快点呢。”
说起这事,颜婧儿才高兴了些。毕竟之前在顾景尘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糗,她是真想快点学会御马,一雪前耻。
顾景尘微微勾唇。
“为何叫佩玖?”
“彼留之子,诒我佩玖。①”颜婧儿说:“佩玖,乃美玉,我翻遍诗经,觉得这个名最适合不过。”
她话落,对面的人却突然沉默起来。
颜婧儿不大理解,难道是她说错了么?还是他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
若是如此......
颜婧儿试探地问:“大人若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可以......”
“不用。”他道。
“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哦。”颜婧儿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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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子,颜婧儿都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婢女进来点灯,问她:“姑娘还要温书吗?”
“嗯,多点几盏。”
颜婧儿从书箱里取出《孝经》,坐在桌边看了会儿。
忽然,她猛地停下。
她想起来了,诗经中“彼留之子,诒我佩玖。”说的是一对男女私下定情的事。
彼时男人和女人在野地里相爱过后,男人送给女人一块玉佩当做信物,并表示日后回来娶她。
这首诗歌颂的便是两人浓烈的情爱,玉佩也更是在后世被看作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
而她,给顾景尘送她的白马取名佩玖,不就是......
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了!
她怎么就稀里糊涂取了这么个名字!
顾景尘该不会是误会了吧?
顿时,颜婧儿将脸埋进书中,闷声哀嚎。
第14章 第 14 章
休沐结束,颜婧儿次日就回了国子监。
升堂典礼的时候,褚琬跟颜婧儿说了件事,许慧姝和姜钰请假了,说是身子抱恙得休养几日。
褚琬道:“这两人也真是奇怪,平日里黏在一起,连生病都一快生。”
颜婧儿想起昨日在戏楼所见的一幕,心知肚明,想来不是身子抱恙,而是心情抱恙罢了。
不过她也有点好奇,当日两人到底做了什么引来段潇暮暴怒的?
她视线悄悄往斜后方挪,在正义堂的学子中没看见段潇暮身影。
褚琬继续小声道:“孟晓月以这两人马首是瞻,如今她们两人不在国子监,我们也好清净清净。”
颜婧儿点头,她还得努力备考呢。
“对了,你知道月底考什么了吗?”颜婧儿问。
“嗯咳——”
这时,监丞从两人身边路过,严厉的视线将她们俩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颜婧儿身上。
“下不为例!”他说。
两人吓得立即站直身子,忙不迭点头,再也不敢私语了。
升堂典礼结束后,颜婧儿走到槐树下等人。
国子监的槐树很多,但活了三百年的古槐树只有一棵,就在博士厅后面。
之前颜婧儿跟段潇暮的小跟班约定好的,在今天这个时候来此拿抄好的课业。至于为何要选在这个地方而不是直接去正义堂。
很明显,颜婧儿不敢。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还是偷偷摸摸的好。
因此,她鬼鬼祟祟地站在槐树下四处张望。
槐花正好是四、五月的花季,树上开满了一串串浅白的花,有些还飘落在地面,铺成一片白色。
颜婧儿长得好看,俏生生站在花树下,惹得过路的学子们频频回首。
颜婧儿有些不好意思,索性背过身去。等了会儿,身后终于传来了动静。
“小师妹。”
听到这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颜婧儿头皮发麻。
来的人不是那个小跟班,而是段潇暮。
颜婧儿转身,见四周没几个人,她从书箱里掏出东西递过去:“已经抄...做好了。”
“抄”字过于羞耻,她赶紧改口换一个。
段潇暮却是没接,站得懒懒散散的,永远都是一副才睡醒的模样。他问:“昨天你去戏楼做什么?”
“听戏。”
“看到什么了?”
颜婧儿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封口吗?
她很上道地摇头:“没,什么都没看见。”
段潇暮见她怕成个兔子,满不经意地勾了下唇。
“嘁——”他说:“看到也没所谓,你怕什么?”
“我怕监丞发现,”颜婧儿指着旁边的博士厅说:“监丞就在里面呢。”
她也是傻,国子监这么大,为何当初要选这么个地方‘交易’。
颜婧儿举着课业,提醒:“师兄你快看看,若是满意,我就回去读书了。”
段潇暮接过书,敷衍地翻了两页,也没怎么看,就说:“挺好,下次还找你。”
“啊?”
颜婧儿都要哭了。
可段潇暮这人就有这种恶劣癖好,见她要哭不哭的,居然还笑得挺开心。
他将她的书箱肩带往上一拉,大发慈悲地说:“行,不逗你了,赶紧走吧。”
颜婧儿撒腿就跑出去老远,倒是令身后之人微微错愕。
“啧...”段潇暮瞧着她小胳膊小腿的跑得还挺快,自语道:“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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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下学,学子们都往饭堂赶,颜婧儿和褚琬也不例外。只不过两人在出学堂时仔细观察了会,没见到段潇暮身影才赶紧走。
“你上午将课业递给他了?”褚琬问:“怎么不喊我陪你去?”
“你不是闹肚子吗?”颜婧儿说:“我本来以为是他的小跟班过来呢。”
“段世子没为难你吧?”
颜婧儿摇头:“没有。”
“说来也奇怪,”褚琬说:“段世子眼高于顶的人,倒是很喜欢跟你说话呢。”
?
这是何意?
颜婧儿不解,但褚琬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月底考试上。她说:“这回考表章,啊,表章也是我头疼的。”
“颜婧儿你会不会?”
颜婧儿也头疼,做文章最考验文采了。她以前在家上女子学院时也做过文章,彼时被大哥哥说华而不实。
“若是有人可以请教一番就好了。”褚琬自顾自道:“我听说有同窗认得东三堂的师兄,可以去请教他们呢。”
东三堂的学子都是从西三堂优选升级过去的,学识自然不在话下。
两人挽着手去饭堂,日头有点烈,走这么段路下来,颜婧儿嗮得脸颊红扑扑的,像是抹了胭脂般。
“颜婧儿,”褚琬看了眼,突然问:“你定亲了没?”
在饭堂门口就问这个,颜婧儿臊死了,低声道:“问这个做什么?”
褚琬也后知后觉会意过来,她嬉笑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家里肯定有许多人上门提亲吧?”
颜婧儿摇头,心里倒是藏着另外一件事。
听了褚琬那番话,她一路上都有些纠结。
此前顾景尘说让她学业上有不懂的,就去百辉堂问他。比起东三堂的师兄们来,顾景尘无疑学识更好,毕竟他每年都还来国子监讲学呢。
可一想到那日在酒楼的情况,颜婧儿就有点发憷。
“想什么呢?”褚琬拉着她:“我们快去那边,还有坐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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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颜婧儿还是决定回府请教顾景尘。
因此,当日午后下学,她回号舍收拾点东西,然后跟褚琬交待这几日都回亲戚家住。
辞别褚琬,她又花了点碎银雇一顶轿子回了常府街。
管家顾荀得知她骤然回府,还以为发生了何事,特地过来问情况。
颜婧儿说学业上遇到了难题,想回来请教顾景尘。
“哦,原来是这样啊。”顾荀很是欣慰。
他之前见两人总是老鼠见猫似的相处,还担心这么下去该如何是好。如今见颜婧儿主动回府找顾景尘,心里松了口气。
看颜婧儿的目光越看越欢喜。
“大人他在百辉堂吗?”颜婧儿被顾荀这慈爱的目光看得挺紧张。
“在,”顾荀说:“这会儿大人应该忙完了,你直接去就是。”
“嗯。”颜婧儿背着书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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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自己的事确实忙完了,但耐不住属官还有事请教。因此在书房门口就排队等了那么两个官员。
颜婧儿一身国子监青衿,梳着双丫髻,还背着书箱,走进百辉堂时,就见有几个官员站在顾景尘书房门口。
她脚步停下,想了想,走到对面的东厢房门口等着。
那几个官员也看见了她,此前得知是顾景尘的异姓妹妹,稍稍对她颔首,算是打招呼。颜婧儿也远远地福了福身。
小厮见她来了,问是否要去通报。颜婧儿摇头,说政事重要,她等等也无妨。
这一等,就等到天黑。
最后一个属官走出书房后,顾景尘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小厮进来给他重新换热茶,想了想,提道:“颜姑娘来了有一会儿了,正在东厢房正厅等着。”
顾景尘抬眼:“何时来的?”
“酉时二刻。”
顾景尘起身,稍稍活动了下筋骨,而后打开门。
书房正对着东厢房的正厅,所以打开门就能看见颜婧儿的身影。她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椅子过高,且她坐得深,以至于一双腿并不能着地。她脚尖一晃一晃地在地毯上划圈儿。
这么一看,倒真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婢女提醒颜婧儿:“姑娘,大人出来了。”
颜婧儿抬头,果真见顾景尘站在书房门口朝她这边看。
她赶紧收回脚。也清楚自己这个动作和姿态过于幼稚,莫名地,觉得有点尴尬。
不过顾景尘并不等她缓一缓,就招手道:“过来。”
颜婧儿背着书箱过去,跟着他进书房。
这书房之前来过一次,彼时还自告奋勇地帮他磨墨。颜婧儿脑子里回想那些尴尬场景,顿时觉得,她遇到顾景尘的大多数时候,自己总是犯蠢。
也不知顾景尘对于自己是怎么个看法。
她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他已经坐在桌前,端着一盏茶喝。
他下巴微抬,露出修长的脖颈。喝茶的时候,喉结也跟着上下滑动。
颜婧儿很好奇,为何男人要有喉结这么个东西。其实她也曾见过许多人的喉结,但都没有顾景尘的这么好看。
父亲的喉结是稍粗一些的,而哥哥的许是年纪还小,并不曾这么明显。但顾景尘的喉结轮廓凸起明显,且滑动的时候极其有力,莫名地就令人觉得有些......
颜婧儿说不上来该怎么形容,就是觉得顾景尘这人似乎做什么动作都比别人好看。
她想得入神,以至于顾景尘已经喝完茶了都未曾发觉。
顾景尘放下茶盏后,坐在椅子上也没说话,他眉目微敛,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等了会儿。
半晌,才问道:“看够了?”
“啊?”
颜婧儿差点被自己呛着。
她后知后觉回过神,脸颊渐渐烫起来。慌乱地扯了个理由:“我我我我没看你,我在想事。”
这话说完,她顿时就想钻进地缝去,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顾景尘睇她,眸子明晃晃地写着不信。
颜婧儿挫败得很,什么都瞒不过这人的眼睛。只是令她不解的是,为何这人却是一副被人盯着看也毫不在意的态度。
难道是他自知美貌,且经常被人这么看,已经习惯了?
想必也只有这样说得通了。
“来找我有何事?”这时,顾景尘开口问。
颜婧儿赶紧甩开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强行压下尴尬之感,说道:“上次大人说学业上的问题来请教你,所以......”
“要请教什么?”
“表章。”
顾景尘这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极其专注,在给颜婧儿讲解文章的时候也如此。
他讲得认真,事无巨细,颜婧儿也认真的听。但她是站着,站得久了,就有点腿酸。
所幸青衿衣摆长,过膝,且裤子也盖住脚踝。她不着痕迹地左脚站了片刻换右脚站,右脚站完左脚站。
一开始更换频率还没这么高,后来渐渐换得多,就被顾景尘发现了。
顾景尘停下来,视线落在她脚上。
颜婧儿以为要被他训斥不专心听讲时,他却是突然起身,说道:“罢了,去东厢房正厅说。”
说完,他又吩咐下人摆饭,大概是要留颜婧儿在此吃晚饭了。
书房没多余的桌椅,属官们禀报事情都是站着禀报的,无论多久,都得站。东厢房正厅不一样,是顾景尘用来吃饭的地方,椅子挺多。
因此两人到达正厅时,顾景尘让她在对面坐下来,然后继续给她讲解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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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国子监到相府,就这么来来回回几天后,颜婧儿也差不多请教明白了。
不得不说,顾景尘那人虽然严厉起来像个夫子,但讲解文章时匠心独运、构思精妙,也才几天功夫,颜婧儿就觉得收益良多。
第六天后,她回到国子监号舍,准备接下来认真备考。
褚琬很高兴,说要拉着她一同早起背书看文章,并下定决心,要努力搏一搏甲等成绩。
为明此雄心壮志,还拉着颜婧儿出国子监,两人打算再外头好好吃一顿。
跟她们有同样打算的学子还很多,因此成贤街上随处可见国子监的学子们。
颜婧儿和褚琬进了一家食铺,就在她们进去后不久,街对面零嘴铺子里走出三人。正是多日未见的许慧姝、姜钰和孟晓月。
许慧姝和姜钰两人同时生病,也同时痊愈,今日就来国子监上学了。孟晓月为讨好两人,美其名曰给两人冲霉运,要做东请两人吃饭。
于是也定了今日出门。
孟晓月看见颜婧儿和褚琬两人进了食铺,对姜钰道:“你们可是不知,这些日子那个乡下丫头天天往外跑,也不知去做什么。”
提到颜婧儿,许慧姝和姜钰都想起那日在戏楼的一幕,各自脸上火辣辣的疼。
“得了,不是来吃饭吗?”姜钰说:“提她做什么?”
孟晓月诧异,平日里姜钰不是挺喜欢提颜婧儿吗,怎么今日态度怪怪的。
她索性闭嘴,说去恭房一趟。
孟晓月离开,姜钰朝对面食铺看了眼,说道:“慧姝,你说那日她为何出现在戏楼?”
戏楼是什么地方?更何况是春熙街的戏楼。
那样的地方都是身份尊贵的人去的,何时轮到那个乡下来的颜婧儿了?
许慧姝道:“你不是说不提了吗,怎么还提起?”
“我只是觉得事情蹊跷。”姜钰说。
“什么蹊跷?”
“慧姝你想,”姜钰给她分析:“那日你表哥在戏楼,颜婧儿也在戏楼,怎么会这般巧?”
“你是说....”许慧姝渐渐明白过来:“其实颜婧儿是去见我表哥的?”
“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事情太巧罢了。再说了,戏楼那样的地方她颜婧儿的身份如何去得?”
“这便是了。”许慧姝像是突然明白什么,说道:“定然是那个小贱人勾引了表哥,且那日两人肯定是在戏楼里偷摸私会,后来被我们俩误打误撞给闯见了。”
“难怪我表哥会这么生气,”许慧姝故作委屈,总算找到在姜钰面前挽回颜面的理由,她说道:“平日里我表哥从不会对我这般大声说话的,定是因为那个颜婧儿。”
姜钰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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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和褚琬吃完饭,又在附近买了包零嘴,便准备回国子监。
走过街对面时,颜婧儿脚步缓下来。
“你怎么又盯着糖葫芦看,”褚琬问:“是不是想吃?”
颜婧儿没说话。
“得了,我知道你想吃但不好意思开口是吧?”褚琬打趣她:“这种甜腻腻的东西连我妹妹都不爱吃了。”
褚琬拉着颜婧儿走到卖糖葫芦的小摊前,掏了两个铜钱递过去,道:“来一串。”
那摊主见是两个明媚秀气的姑娘,特地从上头取下最大的一串递给褚琬。
褚琬交给颜婧儿:“呐,想吃就吃吧。”
颜婧儿接过:“我真的不是想吃。”
“难道是觉得糖葫芦好看?”
颜婧儿淡笑了下,从袖中拿出张干净的帕子将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哎,你这是做什么?用帕子包这个多脏啊。”
“帕子是干净的。”颜婧儿取下书箱,将糖葫芦放进去。
“我不是说帕子脏,是糖葫芦黏糊糊的会弄脏帕子。”褚琬道:“你怎么这般古怪?”
颜婧儿也不想多解释,催促道:“快走吧,得早些回去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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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褚琬被同窗邀请去崇文阁,颜婧儿便一个人回了号舍。
回到号舍,才过酉时,斜阳落在矮墙上,昏黄一片。
刚进院门,就听得许慧姝三人在说说笑笑。她们听见开门声,也转头看过来。
“哟,原来是攀高枝儿的乡下丫头回来了?”孟晓月倨傲地扫了眼颜婧儿。
颜婧儿没搭理她,掠过她身旁径直回屋内。
却不想下一刻,许慧姝拦住了她的去路。
颜婧儿面无表情地问:“你要做什么?”
“你那天去戏楼做什么?”
许慧姝越想越嫉妒得很,她喜欢段潇暮两年了,却从未得他正眼看过。
而这个颜婧儿,才来国子监就搭上段潇暮,两人居然还私底下相约听戏。实在是......她越这般想,心里的酸水都快溢出来。
而且,自己居然在这个乡下丫头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指不定她私底下如何嘲笑自己。
她堂堂伯府的嫡小姐,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丫头嘲笑。
这事,她忍不了!
颜婧儿也大体知道她会问这个,说道:“去听戏。”
“听戏?”许慧姝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鄙夷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去那里听戏?”
“所以呢,”颜婧儿蹙眉:“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难道不是去见我表哥吗?孤男寡女的,你们......”
“我劝你慎言!”
颜婧儿沉下眉,还颇是有那么点唬人,她说道:“这话你敢不敢让段世子听见?”
提到段潇暮,许慧姝就怂了,她还真不敢。而且这事只是她的臆想,即便是真的也不能宣扬出去,否则段潇暮不会轻饶她。
她没想到,这个颜婧儿平日里看着一声不吭,居然不是个软柿子,竟敢拿表哥威胁她。
许慧姝就这么尴尬地站了会,进不得退不得,脸上表情难看。
姜钰看了孟晓月一眼,孟晓月会意,走过去推了把颜婧儿:“你做什么,慧姝可是永诚伯府的小姐,也是你一个贱民能大呼小叫的?”
她这一推,颜婧儿踉跄了下,肩上的书箱滑落,掉在地上。
与之同时,里头的书也散出来,之前买的糖葫芦滚到许慧姝脚边。
沾了些泥,已经脏了。
众人瞧见一张帕子包着糖葫芦,先是一愣。
而后姜钰小声道:“我还从未见有人用帕子裹住这东西的,莫不是情郎相送,舍不得吃,所以......”
许慧姝一听,心里的酸水顿时涌上来,看那糖葫芦都觉得刺眼得很。
她抬脚,朝着雪白的帕子踩上去,然后再用力碾碎。
“哎呀,”许慧姝笑得扭曲且恶毒:“怎么办?我不小心踩了。”
颜婧儿盯着糊作一团的糖葫芦,有那么一瞬间,耳鸣失聪,脑子嗡嗡的。
许慧姝踩完之后还嫌脏,一边用脚蹭地面青石板,一边还噙笑盯着颜婧儿,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颜婧儿却看明白了。
心底的那股怒意再也藏不住,她走上前去就给了许慧姝一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颜婧儿又狠狠扯住许慧姝的头发。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姜钰先是愣了片刻,而后赶紧喊道:“住手!颜婧儿你疯了!快住手!”
她们自诩端庄贵女,与人争执最多只是发生口角,还从未见过有谁动粗的。
还这么狠!
姜钰傻了,孟晓月也傻了,而许慧姝被颜婧儿扯得嗷嗷叫。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帮我!”许慧姝哭喊起来。
姜钰还有些犹豫,但孟晓月率先冲了过去,加入战局。
颜婧儿身体里酝酿了滔天怒气,天王老子都拉不开她,孟晓月过来也被她打得嗷嗷惨叫。
最后姜钰没办法,想着,这事闹大了也有永诚伯府顶着,毕竟永诚伯夫人可不是吃素的。
她权衡了下利弊,也加入进去。
就这么的,四人在院子里扯头花,场面一度混乱。
第15章 第 15 章
绳愆厅内。
颜婧儿、许慧姝、姜钰、孟晓月,还有褚琬,几个小姑娘站成一排,监丞脸色铁青地坐在上首。
至于为何褚琬也在,是因为后来褚琬从崇文阁回来,见颜婧儿跟人扭打在一起,她书卷一扔也加入战局。
就这么的,小姑娘在号舍里扯头花扯得鬼哭狼嚎,这事自然瞒不住。
她们中,尤以许慧姝、姜钰和孟晓月三人格外狼狈。
彼时,颜婧儿憋着股鱼死网破的决心,真是逮着什么就扯什么,头发、衣襟,鞋子扯得散乱一地。
许慧姝她们端着贵女身份,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气势都弱一大截了,动手也斯斯文文的。搞到最后,她们三人都被颜婧儿扯哭。
姜钰和孟晓月还好,毕竟不是颜婧儿主要生气对象,颜婧儿只逮着许慧姝扯,许慧姝脖颈还被挠出一道血痕。
这会儿,她捂着帕子哭得抽抽噎噎。
“说!”监丞大喝一声:“为何要在国子监闹事?”
小姑娘们都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但此时似乎谁伤得重谁就在理。
姜钰胳膊碰了碰孟晓月,孟晓月就指着颜婧儿说道:“是她先动手打人的,我们都没得罪她,她嫉妒慧姝,怀恨在心,所以动手打慧姝。我和姜钰过去劝架,也被她扯头发。”
监丞视线又转到颜婧儿身上,沉声问:“她说的可属实?”
颜婧儿头发也有些乱,但在来的路上,褚琬匆匆帮她理了下,勉强还算齐整。
“她撒谎。”
此刻,颜婧儿很冷静。也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大概是逃不掉处罚了。但监丞怎么罚她不打紧,她唯一担心的是,届时该如何面对顾景尘。
她说:“孟晓月推我,我的书箱掉在地上,糖葫芦也掉在地上。许慧姝故意踩坏,我才动手的。”
她语气很平静,就像在陈述事实,很难不让人相信。
“我那哪是推你?”孟晓月反驳:“彼时你对慧姝大呼小叫,我只是想提醒你莫要粗鄙罢了。哪知只轻轻碰一下,你就.....”
监丞视线又转到哭哭啼啼的许慧姝身上,问:“她们说的可属实?”
“我根本不是故意的,”许慧姝哭得楚楚可怜:“糖葫芦掉在我脚边,我没看见不小心踩到了。”
“监丞大人。”姜钰说:“慧姝确实不是故意的,无缘无故她踩糖葫芦做什么?那东西黏糊,还怕脏了鞋呢。可颜婧儿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慧姝一巴掌。这事,还请监丞大人明察。”
“你们胡说八道。”褚琬气道:“分明是你们平日爱欺负颜婧儿,兴许今日还故意激怒她。所以她才...”
“所以她就打人了?”监丞眼神凌厉地射过去。
褚琬吓得立即闭嘴。
“无论是何缘由,若有不公之事自可找我评判,但擅自动手打人,便是触犯学院规矩。”
“颜婧儿,”监丞问:“你可知错?”
颜婧儿袖中的手指扣弄掌心,她自知百口莫辩,毕竟主动动手打人,即便有理也已经变得没理了。
况且,真正令她恼怒打人的是许慧姝说的那句话。
而那句话她却并没有说出口,也没有人可以作证,这个闷亏她只能哑蛮认下。
“我知错。”她缓缓道。
她神情过于冷静,认错也极其干脆。跟以往那些被带进绳愆厅的学子们不同,不为自己过多狡辩。
这倒是令监丞愣怔了下。
他眯眼打量颜婧儿,说道:“既如此,依据书院条规第四十七条,在学业打架闹事者,罚以杖刑二十,你可服?”
“服。”
“颜婧儿?”褚琬着急:“你傻啊,错又不全在你。”
“你别急,你...”监丞又指着其他三人道:“还有你们,每个人都有份。”
只不过颜婧儿作为主动打人者,便罚得格外严重些。
监丞吩咐人将条凳摆好,示意颜婧儿趴上去。绳愆厅大门没关,外头聚了些学子探头探脑的。
“看什么!”
监丞走到门口,将人都撵干净,然后砰地关上门。
颜婧儿缓缓走到条凳边,以前就常听说国子监犯错严重的要被请进绳愆厅坐条凳。彼时还不知这令人人惧怕的条凳是什么模样,今日终于得见,心想,也没什么特别,跟家里头的条凳一样的。
她也不知为何,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极其镇定,想着赶紧罚完就好,她还得集中精力好生想如何应对顾景尘才是要紧。
可正当她要趴上条凳时,门外进来一人。
是国子监祭酒,苏云平。
他瞧了眼颜婧儿,视线又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看向监丞,问道:“发生了何事?”
“祭酒大人......”
监丞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遍,不偏不倚,只陈述之前颜婧儿和许慧姝说的话。
如此来看,倒确实是颜婧儿过错最大。
苏云平头疼得很,他听说颜婧儿被请进绳愆厅还唬了一跳。印象中,颜婧儿这个小姑娘乖乖巧巧、白白净净的,看着也不像是会犯错的人,结果再一听,是因为打架闹事。
这下,苏云平可坐不住了,赶紧跑过来拦着。
不拦不行,若是真罚了,他没法给顾景尘交待。顾景尘看似清正严明,实际上护短得很。
苏云平颔首,不紧不慢坐向上首,然后又问颜婧儿:“你为何动手?”
“若说只为踩坏糖葫芦,实话说,我是不信。来国子监上学的...”苏云平点了点脑袋位置,道:“这里都极聪明,轻重好歹自然也分得清。”
“所以....”他道:“我想听真实原因,诸位可莫要敷衍我。”
他示意颜婧儿:“你先说。”
国子监祭酒来,众人都噤若寒蝉,之前狡辩得最凶的孟晓月也垂着脑袋不敢放肆。然而,这里头最紧张的莫过于许慧姝。
毕竟,真实原因兴许还得算上之前在戏楼里发生的事。若今日颜婧儿将这事抖出来,她没脸不说,传出去了对她名声不利。
她紧张地看着颜婧儿。
可等了一会儿,颜婧儿却是开口道:“真实原因就是监丞大人说的那样,我认罚。”
此话一出,人人错愕。
苏云平棘手得很,心想,这么个倔性子的小姑娘,顾景尘是怎么应付的?
罚是肯定不能罚,这二十板子打下去,这小姑娘如何受得住?
因此,不仅不能罚,还得先将人安抚好,再派人去请顾景尘来。这烫手山芋,还是交给他来处理。
思忖片刻,苏云平道:“罚倒是不急,你们先各自反省,半个时辰后我再来询问。”
“大人,您这是...”监丞不解得很。
苏云平摆手,眼神暗示这事缓一缓。监丞明白过来,点头道:“是该如此。”
然而两人有意缓一缓,但有人却不答应。
很快,永诚伯夫人得知女儿在国子监被人欺负,立即便找上书院来了。
永城伯夫人是个微胖的妇人,年过三十,保养得宜,且衣裳也穿得精致。她进门时,衣裳首饰摩擦时环佩叮当。
“娘。”
许慧姝见自己母亲来,顿时柔弱地扑在她怀中,哭得哽咽不已。
永诚伯夫人心疼怀了:“我儿,快让我看看。”
起初她还能维持贵妇人的矜持,但见自己女儿头发蓬乱,脖颈处还有一道血痕时,神色顿时变了。
她柳眉倒竖,连声音都尖锐起来:“我的天,是哪个将你欺负成这样?”
她视线在屋内扫视,怒气腾腾,连国子监祭酒的面子都不给。
妇人家撒起泼来,男人都没办法。尤其是这个永诚伯夫人,是出了名的泼辣,平日里连永诚伯都管得死死的。
“到底是谁干的?”
孟晓月指着颜婧儿道:“伯夫人,便是她打的慧姝,我们好心上去劝架,结果连......”
苏云平淡淡看了她一眼,孟晓月心头一颤,赶紧闭嘴。
永诚伯夫人注意到这细微的情况,立即冷笑起来:“祭酒大人这是何意,此人打了我女儿,为何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伯夫人请坐。”苏云平道:“国子监办事向来公正,事情还未明朗,如何处置还需定夺。”
“还定夺什么?我好好的女儿被人欺负,身上还落下伤痕,这样的事你们也能坐视不理?”
“你们若是不想理,”伯夫人道:“那我便进宫去寻贤贵妃评评理。”
她这话讲得蛮横,国子监有国子监的规定,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国子监的条例办事。
不过,她若是要胡搅蛮缠起来,事情难免会变得麻烦。
监丞不大想淌这趟浑水。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处理就是国子监学子发生争执,罚一顿便了事。
闹大了,便是伯夫人一口咬定永诚伯的姑娘在国子监受欺负,要讨公道。说不准还连累其他人。
“祭酒大人,您看......”
苏云平四平八稳坐着,慢条斯理喝茶,一点也不急。
他说:“伯夫人稍安勿躁,此事,等另一人来了再行商榷。”
“等谁?还要等谁来?莫不是你们还想徇私包庇这人么?”
“她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伯夫人瞧颜婧儿站在一旁不吭声。她经常出入各家宴会应酬,对各家贵女也是了如指掌。见小姑娘陌生,便认定是个小门小户之女。
小门小户的都敢欺负到她永诚伯府的头上来,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拍了拍女儿:“姝儿放心,娘定会给你做主。”
“我不管她是哪家女儿,”伯夫人道:“打人就要受罚。”
“别以为打两板子就算了事,那我可不依。”
“我家姝儿被她伤成这样,万一脸上落下疤痕,影响的可是一辈子。”
许慧姝快到相亲年龄,若是疤痕恢复得好还好,若是不好,则就是破了相,难免影响说亲。
“今天我来,就是要讨个交代。”伯夫人说。
苏云平是真没耐心了,这妇人还当这里是她府上了不成,如此刁蛮无状。他面色一沉:“伯夫人,此乃国子监,处罚自有依据。”
永诚伯夫人见他沉了脸,气焰稍稍收敛了些,但仍是咬着颜婧儿不放。
说道:“一会儿不管谁来商榷,此事我都不会轻易妥协。”
“这人,”她指着颜婧儿,道:“必须当着国子监所有学子的面给我家慧姝赔礼道歉;另外,打人者不可饶恕,必须按国子监最严厉的惩罚执行。最后,国子监必须开除此人,并永不录用。”
听到最后一条,颜婧儿倏地抬头,神色恐慌。
永诚伯夫人见了,心里稍稍好受些。问苏云平道:“祭酒大人以为如何?”
“伯夫人好大的威风!”
恰在这时,外头有人应了声,众人抬眼看去——
顾景尘一身绯色官袍,大步而来。
第16章 第 16 章
顾景尘一身绯红官袍进门,脚步匆匆,显然才从政务中抽.身出来。众人见了,纷纷起身见礼。
监丞一脸受宠若惊,道:“原本就是书院里的小事,怎就劳动丞相大人过来了?”
伯夫人见顾景尘过来,先是懵了下,而后上前道:“丞相大人来得正好,国子监祭酒大人有意包庇犯错学子,还请您住持公道。”
倒是苏云平波澜不惊,见礼后径直请顾景尘入座。
顾景尘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颜婧儿身上打量了下。
颜婧儿头皮发紧,若是挨板子她不怕,就怕顾景尘过来。
她此时只觉得自己像赤身站在日光下,羞耻、难堪一股脑地涌上来。也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而且,适才伯夫人提议让国子监开除她,若真是如此,她恐怕再无颜面待在丞相府了。
她辜负他的期望。
颜婧儿头垂得低低的,青衿单薄,越发显得她瘦小。
那厢伯夫人还在不依不饶:“我家慧姝向来乖巧懂事,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人,竟被欺负成这样。”
她拉过许慧姝:“顾大人,你看我家慧姝,脖颈都流血了。天可怜见的,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委屈。”
“顾大人,您向来公正严明......”
“伯夫人,”苏云平这时开口道:“颜姑娘亲属已到,你有何话与他商量便是。”
苏云平头疼,恨不得赶紧将这烫手山芋抛给顾景尘。
“亲、亲属?”伯夫人微愣:“谁?”
她懵了半天,视线缓缓定在顾景尘身上,眼里很是惊诧、不可置信。看了看顾景尘又看了看颜婧儿,之前身上的那股泼辣气势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丞相大人莫非是?”她忐忑问道。
顾景尘却是没搭理她,他视线在门边站着的几个小姑娘身上扫了眼,最后落在颜婧儿头上。
“怎么回事?”
他眸色微沉,不说话的样子,气势凛然迫人。
连伯夫人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跟伯夫人同样懵怔的,还有其他人,褚琬、姜钰、和孟晓月都傻眼地瞧着这情况。许慧姝扑在母亲怀中也忘了哭。
监丞预感不妙,小声问道:“丞相大人是?”
“是颜姑娘的哥哥。”苏云平解惑道。
顿时,众人视线又纷纷挪到颜婧儿身上,神色十分震惊和不敢相信。尤其是孟晓月,她紧紧攥着袖摆,心里的妒意与悔意翻江倒海。
想不到一向被她瞧不起的人,居然是顾丞相的妹妹。可她平时不是还自己洗衣裳吗?这样一个破落户怎么会是......
与此同时,她心里后悔不已。她巴结许慧姝和姜钰,无非是想为以后前程铺垫。而许慧姝家世再如何也只是个伯府的嫡女,父亲不过是三品朝臣。姜钰更不能提,姜钰虽出生侯府,可父亲没有入仕。
然而,她费尽心思的巴结,到头来却因为这两人得罪了丞相大人的妹妹。
她悄悄打量了眼坐在上首面沉如水的顾丞相,心底发颤。完了完了,若是父亲得知她在书院给他闹了这么大的事,她肯定没好果子吃。她爹只是个五品官,还指望她能结交个把权贵抬一抬门楣呢。
与她一样心绪复杂的还有姜钰,姜钰垂着脑袋,睫毛半掩。
原本以为这事天塌下来也有人伯夫人做主,可眼下看来,伯夫人是做不了主了。
她能入国子监,是从同父异母的长姐手上夺来的机会。原本每一步就走得小心翼翼,若是家里得知今日之事,长姐恐怕会以此大做文章,说不准还会惹得父亲大发雷霆。
而褚琬震惊过后,心里就只剩骄傲了,她知道颜婧儿哥哥身份不简单,但没想到这么不简单。
这会儿,褚琬脊背都挺得格外直。
顾景尘无视众人心思各异,他目光沉沉地看了颜婧儿一会儿。
开口道:“过来。”
颜婧儿缓缓挪过去,站在他面前,像个犯错的学生。
也不知怎么的,之前还能冷静说话来着,这会儿顾景尘来了,她慌张难堪的同时,还有些忍不住想哭。
就没怎么忍得住,抬头时,眼眶红红的。
看着,越发可怜了。
“为何打架?”顾景尘问。
颜婧儿抿唇,努力忍着眼眶的酸疼,低声道:“她踩坏我的东西。”
“踩坏什么了?”
“...吃的东西...”颜婧儿羞耻道:“..糖葫芦。”
“......”
许慧姝小声反驳:“我又不是故意的。”
颜婧儿厉色看过去,直直地盯着她:“你是否故意心知肚明,你说了什么心知肚明,你做了什么更是心知肚明。”
“许慧姝,你若还有点羞耻之心,就不该撒谎。”
“你......”许慧姝被她这么一说,脸色涨红。见周围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觉得难堪。
伯夫人见女儿这模样,心里也有点没底。她女儿是个什么骄纵性子她自然知道,彼时敢在祭酒面前闹,那是因为祭酒的官职跟她丈夫的比起来都一样,怎么说都得卖她个面子。
可这下,来的是顾景尘。而前两天丈夫睡前还跟她提起,今年政绩考核,说不定能争一争户部的实权肥缺。
如今倒好了,偏偏这个打人的颜婧儿是丞相大人的妹妹,先不说给女儿讨公道了,今日之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还会得罪丞相大人。
此前还有孟晓月和姜钰帮许慧姝辩驳,可这会儿这两人都不吭声,倒是越发显得许慧姝做人心虚。
伯夫人干笑两下,问道:“姝儿你说什么了?若是因一时心直口快得罪了同窗,那确实是你之过。”
许慧姝不敢答,柔弱地扑在母亲怀中:“娘,我...我没说什么。”
伯夫人嚣张的气焰没了后,事情倒是变得好办起来。
监丞见许慧姝心虚的模样,顿时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况且丞相大人亲自来一趟,他作为国子监监丞,总该好生将此事查问个水落石出才行。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姜钰:“你来说,许慧姝到底说了什么话?”
姜钰低着头犹豫不决,倒是一旁的孟晓月主动站出来,说道:“监丞大人,最开始是许慧姝拦住颜婧儿的路,然后又问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话?”
“问她去戏楼做什么,说什么是不是去见她表哥。”她声音小了下去,毕竟这事关女子清誉,她不敢乱说。
许慧姝吓得手抖,她最怕的就是这事被捅出来,她拉着伯夫人的袖子:“娘,我......”
孟晓月继续道:“颜婧儿就说自己只是去戏楼听戏的,可许慧姝不信,说她是什么身份,也配去戏楼听戏。”
伯夫人脸色一变,看自己的女儿都带着点恨其不争的怒意。
“后来...后来...”孟晓月说:“我真的只是轻轻推了颜婧儿一下,她书箱就掉地上了,里头的糖葫芦也掉出来。”
监丞问:“许慧姝是否故意踩坏糖葫芦?”
“这...”孟晓月小心翼翼地瞧了眼许慧姝,心一横,说道:“她是故意的,因为糖葫芦离她脚边还有些距离,她走上前去踩的。”
孟晓月道:“踩了之后,好像还说了什么话。”
“说了什么?”监丞问。
孟晓月摇头:“我没听清,但是许慧姝说了这话后,颜婧儿才动手...打她的。”
监丞又去问颜婧儿:“你可听清了?”
颜婧儿点头。
监丞问:“是什么话?”
颜婧儿咬着唇,不语。
事情到此,基本算是明朗了。颜婧儿动手打人,是许慧姝挑事在先。至于挑的是什么事,之前孟晓月说的那句‘去戏楼是不是见表哥’这话,监丞看了看顾景尘脸色,故意忽略了去。
他等了会儿,才问道:“顾大人您看这事......”
顾景尘敛着眉目,半晌,却是开口道:“颜婧儿去戏楼确实只是听戏。”
监丞一愣,赶紧点头:“是是是,下官已问明事情原委,具体如何处置,还请...还请丞相大人和祭酒大人定夺。”
说完这句,监丞暗暗松了口气。
伯夫人咬牙气了会儿,讪笑道:“依我看,也就是小姑娘们口角纷争罢了,倒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颜婧儿虽打了我家慧姝,还不小心挠出血。”伯夫人苦闷得很,却不得不打圆场:“但我家慧姝也有错。”
“姝儿,”她推了推女儿:“还不快点给丞相大人赔个不是。”
许慧姝窘迫,不情不愿地福身:“我..我并非有意的,还请顾大人莫计较。”
顾景尘没理,睨了眼低着头倔强的颜婧儿,不紧不慢道:“伯夫人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伯夫人笑得比哭还难看,她之前说的话当然还记得。她说必须让颜婧儿当着国子监所有学子的面赔礼道歉,必须按国子监最严厉的惩罚执行,且国子监必须开除此人,并永不录用。
“适才事情没弄清楚,”伯夫人道:“我一时护女心切便说了些糊涂话。”
“伯夫人说得对。”顾景尘却道。
这话令伯夫人一愣,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
连苏云平也抬了抬眼。
“国有国法,校有校规,国子监建书院百年,学风严谨端正。”顾景尘道:“学子们犯了错,便要罚。打人者需罚,挑事者更需罚。”
“按书院规定第七十二条,搬弄是非者该如何处置?”
监丞心头猛地一跳,倒没想到顾景尘对国子监条规如此清楚。
更让他心下骇然的是,其实搬弄是非的处罚有两条。一条是较轻的,即搬弄是非事态不严重,处杖刑以十,自书其罪悔过。另一条,就是这第七十二条,即搬弄是非蓄意挑事至事态严重的,则处杖刑二十,并书院予除名,永不录用。
这事严重不严重就在丞相大人的一句话中,他说严重那就是严重。
眼下看来,丞相大人这是不打算轻拿轻放了。
可对方乃是永诚伯府的姑娘,监丞也得罪不得,为难得很,他转头看向国子监祭酒,希望祭酒大人能说点什么。
苏云平其实也有点惊讶,他知道顾景尘这人护短,但没想到护短到如此地步。顾景尘在朝为官多年,自是该知息事宁人利大于弊,却不想今日竟这般强势,连永诚伯府的面子都不肯给。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他看够热闹,觉得事情该收尾了。便对监丞道:“看我做什么,顾大人问你第七十二条处罚规定是什么,你只管说就是。”
“是是是,”监丞额头冒汗,赶紧道:“依书院第七十二条规定,搬弄是非蓄意挑事至事态严重的,处以杖刑二十,且书院除名,永不录用。”
伯夫人一听,差点没昏过去。
“监丞大人没说错?”伯夫人见顾景尘一点颜面都不给,气得很,说道:“我家慧姝只是一时心直口快,可打人的就是她颜婧儿,我家慧姝脖颈还流血了你没看见?”
“伯夫人,”监丞面色不悦:“你在质疑国子监百年条规?”
“我....”伯夫人气得怒火中烧,但又不好对着顾景尘发作,只得将火发泄在监丞头上:“可我女儿被打的事要怎么算?”
“打人者自然以条规处罚。”监丞说道:“适才丞相大人也说了,打人者要罚,挑事者也要罚。伯夫人若是觉得不公,自可入宫让贵妃娘娘主持公道。”
他这话噎得伯夫人脸色难看得不行。
此前伯夫人拿这话来抖威风。她亲妹妹嫁进信国公府做继室,说来也是贵妃娘娘的嫂子,有这么层关系在,她在夫人们的应酬宴会上颇是有脸面。
可这话说出来唬唬人能行,真要让她进宫找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也不一定会听,更不可能因为她去得罪顾景尘了。
“顾大人,”伯夫人不得不咽下心里的气,好脸相求道:“小姑娘们打打闹闹罢了,何须这般......”
顾景尘懒得费神掰扯,他突然站起身:“一天之内,给我个结果。”
这话是对着苏云平说的,苏云平赶紧起身:“是,下官定会严惩不贷,不过....”
他看向颜婧儿:“这罚嘛......”
“她今日身子不适。”顾景尘说。
“...哦。”苏云平了然地点头:“既如此,改日罚也成。”
苏云平转而又去问伯夫人:“许姑娘这二十杖刑,可也要改日?”
伯夫人气得两眼一番,真昏了过去。
第17章 第 17 章
当即,顾景尘领着颜婧儿出了国子监。到了常府街后,颜婧儿下马车,见顾景尘背影冷硬挺拔地进门。
她沉默地跟在后头。
顾荀也得知了消息,这会儿赶紧出来瞧两人,见两人一前一后气氛凝重地进门,他开口想说的话也留在喉中。
穿过照厅,进了百辉堂,再随他走进书房。
书房里,顾景尘坐着,颜婧儿照旧低垂着脑袋站在他面前。
各自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久到颜婧儿屏气凝神得胸口有些发酸,她忍不住重重地呼了口气时。
顾景尘开口了:“为何打架?”
“适才在外头你不便说,现在总该可以说了。”
颜婧儿之前确实不便说,倒不是因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是......她不想将伤口扒出来给旁人看。
旁人不会同情你,只会嘲弄和欺凌你,那又何必说出来。
可顾景尘不同,顾景尘不会嘲弄她。但不知为何,在顾景尘面前,她却更不愿说了。
她清楚顾景尘正在看她,因为落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仿佛有千斤重,重得她都抬不起头来。
可他偏不如她的愿,他说:“抬起头来。”
颜婧儿只好缓缓抬头,强忍住鼻尖里的那阵酸意。
“为何打架?”他又问了遍。
颜婧儿身子有些发抖,不是因为怕他,而是觉得难过。
她想,她应该很令他失望吧?
“你今日实在冒失!”顾景尘斥责。
“若是我不来,你会如何?”
“会认罚。”颜婧儿低声道。
“你以为只是这么简单?”
颜婧儿不说话。
“永诚伯夫人难缠,你之冒失势必令她拿住把柄,兴许正如她所期望,被国子监除名。”
顾景尘又问:“你可知除名意味着什么?”
“你不能再读书,你名誉受损,你人生将永远除不掉这个污迹。”
“而这一切,就因为你一时冲动所致。”
最后这句,他语气略重,重得令颜婧儿不禁打了个寒颤。
许是顾景尘也觉得语气过了些,微缓了速度与她说理道:“一根糖葫芦罢了,小题大做,值得吗?”
颜婧儿鼻尖的酸意越来越浓,她忍得辛苦。可这会儿她不想再忍了,她抬眼直视顾景尘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值得,我觉得值得。”
顾景尘先是一愣。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也是值得!”颜婧儿喊道。
“我讨厌你呜呜呜呜.....”
颜婧儿崩溃哭出声,之前一路忍着的眼泪犹如开闸的洪水,一股脑倾泻出来。
她委屈又难过。
他当真以为自己只是为了一根糖葫芦么?他把她当什么了?当三岁小姑娘训斥?
她这辈子最难堪最狼狈的模样通通都被眼前这人瞧了去,颜婧儿索性破罐子破摔,嚎啕大哭起来。
小姑娘哭得伤心不已,听得门外的顾荀心都要碎了,他探头小心翼翼地去瞧里头情况。
顾景尘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显然他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颜婧儿倔强地站得笔直,边抬袖子擦眼泪。
“唉!”顾荀叹气,他叩了叩门,劝道:“大人何须动怒,想来颜姑娘定是另有隐情。大人好生......哎?”
话还没说完,只见颜婧儿一溜烟地跑出书房,哭着跑远了。
顾荀顾不得其他,抬脚追过去。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脾气拧得很,他不放心颜婧儿,得跟过去看看才好。
颜婧儿一口气跑回洗秋院,泪眼婆娑的,三个丫鬟见她这模样跑回来,都唬了大跳。
“姑娘怎么了?”
颜婧儿进屋将房门关上,哭着道:“你们不准进来,让我静一静。”
三个丫鬟在外头面面相觑。
“姑娘这是怎么了?素秋姐,要不要去请大人来?”
素秋摇头:“先让姑娘静一静,这会子本该是在国子监读书的,想必是遇到什么事了。”
“那...”香蓉担忧得很:“我还从未见姑娘哭成这模样。”
“你先去准备饭菜,姑娘兴许还没吃。”素秋说道:“我在这守着。”
很快,顾荀来了,问:“你们姑娘呢?”
素秋指了指屋子里,低声道:“在里头呢,不让奴婢们进去。”
颜婧儿扑在床榻上,将脸埋进软枕里头,呜呜咽咽地哭。
顾荀敲门:“颜姑娘,有什么委屈你莫要自己受,给顾叔说说。”
“你说给顾叔听,若是大人做错了,顾叔替你....”算了,大人做错了他也没法子,想了想,他道:“若是大人的错,顾叔就站你这一边。”
他等了会儿,见屋子里没动静,又敲门道:“颜姑娘,你开门见见顾叔,莫要哭了。发生了何事你跟顾叔说,顾叔给你做主,如何?”
颜婧儿抽噎了会儿,止住眼泪,简单拾掇了遍,然后起身开门。
“颜姑娘,”顾荀目光慈爱,问她:“是不是在书院受委屈了?”
“顾叔进来坐。”颜婧儿道,又吩咐婢女上茶来。
拂夏端茶进来,小声问:“姑娘可要洗漱一番?”
颜婧儿坐在椅子上,摇头。洗不洗的没所谓了,她今日没心情顾及这些。
她先是沉默了会儿,然后说道:“我在书院没受委屈。”
“那为何哭?”顾荀问:“我听说姑娘在书院与人起了争执,是为何?”
“许慧姝骂人。”颜婧儿说:“她虽然只是动口型,但我看出来了。”
“许慧姝?是谁?”
“是永诚伯府家的姑娘。”
“哦,”顾荀放心了,只要不是什么皇孙贵胄都好说。他问:“她骂什么了?”
“她骂...骂....”颜婧儿刚收回去的眼泪又盈盈溢满眼眶。
许慧姝的口型是骂“没娘教的贱东西”,这话颜婧儿说不出口,真正令她忍不住的也正是这句话。
“罢了,”顾荀说:“我大概知道骂什么难听的话,姑娘不忍说就不说。”
“因为这个,姑娘才动手的?”
颜婧儿点头。
“姑娘没错。”顾荀道:“姑娘遇到这样的事,本该就...哎...怎么又哭了?”
颜婧儿也不知怎么的,被顾叔这么安慰,反而鼻子又酸起来。
顾荀等了会儿,等她缓了些后才又问:“那糖葫芦是怎么回事?”
适才他在门外听顾景尘训斥颜婧儿因为一串糖葫芦出手,彼时也觉得有些荒唐。
“糖葫芦是我...是我二哥哥...”颜婧儿哽咽道:“我想起二哥哥给我买的糖葫芦......”
颜婧儿上有两个哥哥,她是家中最小幺女,从小就很得父母哥哥们宠爱。二哥哥与她年纪近些,所以她从小就跟二哥哥较为亲近。
二哥哥性子皮,时常吊儿郎当惹父母生气。但对颜婧儿却是最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喜欢分享与她,许多时候颜婧儿惹祸了,二哥哥还常常站她面前顶罪。
记得四岁的时候,颜婧儿跟二哥哥偷偷出门去看杂耍,后来她看见有人卖糖葫芦,便说想吃。二哥哥说他去买,让她乖乖等着,可买回来时却发现她不见了。
彼时,颜婧儿贪玩,跟着几个唱歌玩耍的小孩儿走了几条街。但她不知自己的二哥哥因此急得满头找人,最后还惊动了家里。家里人找了大半天,才终于在巷子角落找到迷路的她。
后来二哥哥因为这事被罚跪在院子里,爹爹用柳条抽得他背上流血,可他愣是一声不吭。那时,二哥哥也才不过十一岁。她哭着去求父母,二哥哥还对她吊儿郎当地笑,说没事,爹爹打一顿消气就好了。
然而当天傍晚,就听说二哥哥身子发热请了大夫,于是她拿着糖葫芦悄悄溜进他屋子。
二哥哥坐在床头对着她笑:“韵韵来做什么?”
“听说二哥哥病了?”
“二哥哥没病。”
“那你还疼么?我给你拿糖葫芦来了,你吃一颗就不会痛了。”
他咬了一颗,说道:“果真有效,我现在一点也不疼了。”
“可爹爹都打你出血了。”
“这算什么,我以后是要当将军的人,”他边嚼着糖葫芦边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不怕的。”
可她的二哥哥,最后却没能当上将军。
.
顾荀听完,暗叹了口气。
“莫哭,”他说:“顾叔在。”
原本是想安慰来着,哪曾想,颜婧儿听后却哭得更厉害了。
她说:“顾叔,我想回大槐村了,想回去找奶娘。”
“那你不读书了?”
颜婧儿摇头,出这么桩事,估计读不成了。
“那大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颜婧儿抹了把眼泪。
“姑娘跟大人还有婚约在身呢。”
“解了就是。”颜婧儿这会儿正伤心得很,径直说道:“谁要嫁他了?”
“我才不要!”
“我才不要嫁那个霸道不讲理的人!”
她话音刚落,香蓉就在外头努力给她使眼色。
颜婧儿浑然未觉,抽抽噎噎地继续控诉。
“他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好相处。”
“他还跟个夫子似的,又严厉又不通情理,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稀罕的?”
“今天在国子监,他还......”
“嗯咳——”香蓉闭了闭眼睛,大声提醒道:“姑娘,大人过来了。”
第18章 第 18 章
香蓉一提醒,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顾荀扭头往外头看,见顾景尘就背着身站在台阶上,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又听了哪些话进去。
适才颜婧儿赌气说要解了婚事, 他都愁死了。
他家大人孤身多年, 府上突然来了个有婚约的小姑娘, 顿时令顾荀又燃起了希望,想着兴许再过两年府上就能有女主人了。
这下倒好,好不容易哄了这么些日子的小姑娘, 一气之下说要回大槐村。
之前颜婧儿控诉的那些,也不全然是气话。他家大人确实是过于面冷了些, 有时候也的确严厉得像个夫子。
不过此前顾荀想, 这兴许是大人从未与姑娘家相处过, 难免不太懂,等日子久了, 两人熟悉了,自然迎刃而解。
但这都才多久?
依他看,这回要是哄不好,他家大人恐怕真就要一辈子打光棍。
解铃还须系铃人,顾荀起身, 道:“颜姑娘莫要再说气话, 大人之前兴许是还不清楚这里头的情况, 你等会细细与他说, 大人会...通情理的。”
走出门, 经过顾景尘身边时, 顾荀还小声提醒了下:“小姑娘这会儿在气头上, 要顺着捋。”
顾景尘半敛着眉目,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过了会儿,顾景尘吩咐婢女们退下,他抬脚进门。
颜婧儿之前听说他来,就转身背对着他坐,心里委屈难过的同时,也竖着耳朵听动静。
顾荀那句“顺着捋”她当然也听见了,心想他们当她是兔子么,捋什么捋?
她才不想听那人说话。
因此,当顾景尘才跨进门,颜婧儿就倏地扭身进内室。
娇小的身影,坚决、果断、甚至还带着那么点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的冷漠无情。
顾景尘微微错愕。
他顿了下,在适才顾荀坐的地方坐下,隔着巨大的金丝楠雕花苏绣屏风,看不清里头的情况。
也不知怎的么,颜婧儿此刻觉得委屈更甚,之前收住的眼泪又渐渐盈满眼眶。她趴在榻上,拿软衾盖住自己,低声哭。
她哭得呜呜呜的,声音沉闷又可怜。
顾景尘就这么坐在外头,听了许久。
颜婧儿哭过后,心情缓了许多,到最后还忍不住打了个嗝。这声音突兀,令她有点羞耻。
不过外头许久都没动静,她想,兴许顾景尘已经走了。毕竟她这么给他甩脸色,他肯定觉得没面子,因此走了也说不定。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来,外头朦朦胧胧点了灯。而内室没点,她怕黑,想着还是先出去。
但才动一下,外头就传来了顾景尘的声音。
“哭够了?”
他声线略薄,没了往日的低沉,不知是不是刻意放轻还是怎么着。裹着清凉的夜色传进来,居然柔和了许多。
颜婧儿一顿,也不敢动作了,但随着他这句话,刚止住的眼泪,又从眼角落了一滴下来。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脾气,犟嘴道:“没够。”
“......”
话落,她感到外头的人沉默了下。
她半抬着身子等了一会儿,等得腰都酸了那人还没说话。于是索性又悄悄地趴下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
室外,顾景尘僵直坐在椅子上,目光凝着烛台上的火光,光晕忽大忽小,照得他的脸也忽明忽暗。
也不知他在等什么,或是在想什么。
香蓉站在院子里听动静,想着这会儿天黑了,姑娘还没吃饭,要不要进去问问。兴许大人也还没吃,如若不然两人坐下来吃慢慢谈也好。
她是这么想的,便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但才上了一级台阶,就听得里头突然传来极低的一声“我错了。”
?
香蓉吓得立即退回来。
适才她没听错?
那句话是她们大人说的吧?
天呐,她们向来说一不二的大人,居然...居然开口道歉了。
香蓉傻了,傻过后有点愁,这是她能听的吗?毕竟大人也是要面子的啊,如此一想,香蓉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门外头传来了点动静,好像是什么人跑出院子的声音。顾景尘自然听见了,但睫毛都未曾动半分。
他缓缓开口道:“此前,是我之过。”
颜婧儿起初也有点懵,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但他又道歉了一遍,这才发觉没听岔。
人就是这么奇怪,当身份尊贵的那一方向你低头时,你会觉得自己占了许多便宜,顿时就想原谅他。
颜婧儿就是这样的。
她之前哪怕有天大的委屈,听了他这句道歉后,居然立刻烟消云散。
甚至这会儿冷静下来后,还觉得自己之前做得有些过了。
她不仅说出口“讨厌他”,还在管家和丫鬟面前说他坏话,连解除婚事这样的话也说出口了。
颜婧儿隐隐有些后悔起来。
“今日之事,”顾景尘继续道:“是我思虑不周。”
官场上打交道,向来以利为准,利在前,天大的委屈都要往肚子里吞。所以,顾景尘是真的没法理解因为口舌之争就大打出手的事。
但见颜婧儿哭得这般伤心,他难得地换位思考了下。
若是顾荀在此,想必也会欣慰地感叹,他家大人终于有了点温情。
“你....”顾景尘停了会,似在思考怎么哄人,但显然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干巴巴地问:“还生气?”
颜婧儿从鼻子里“嗯”了声,听起来依旧委屈极了。
顾景尘捏了捏眉心,尽量放缓语气问道:“你要如何才不生气?”
“......”
颜婧儿不说话。
她不说话,顾景尘也沉默。
但问题总要解决,片刻后,他说:“国子监读书的事,你无需担忧,等处罚结束,我再送你回去。”
“嗯。”
“处罚的事你也无需担忧,苏云平会妥当安排。”
言下之意就是要作假?颜婧儿抿唇瞥了眼屏风的地方,但看不清外头的人。
“嗯。”她淡淡回道。
“至于永诚伯府,我会给你讨个说法,最迟明天。”
“嗯。”其实她已经不怎么关心这个了。
这时,外头的人停了会,而后问道:“你还想回大槐村去?”
颜婧儿动作一顿。
他语气太过平静,像是问她又像是只陈述这么句话。
搞得颜婧儿都有点不明白了,他到底是想让她回大槐村,还是不想?
颜婧儿沉默、纠结。
就在她纠结的这么个空档,听得屏风外的人继续说道:“过半个月就是端午,很热闹。”
“?”所以呢。
“届时府上在岸边搭凉棚,”顾景尘说:“可去看赛龙舟。”
颜婧儿手指搅着软枕一角的金线绣纹,眸子微转。
“你若有相识的同窗好友,不妨请来一道瞧热闹。”
颜婧儿很心动。
那厢顾景尘侧耳细听,最后问:“你觉得如何?”
颜婧儿这下是真弄明白了,这人估计是不想让她回大槐村,所以故意拿赛龙舟的事来哄她呢。
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句“顺毛捋”,心想,确实捋得还挺舒心的。
她也没纠结多久,很快就没骨气地“嗯”了声。
顾景尘缓缓勾唇。
其实颜婧儿之前说回大槐村也是赌气之言,若是真回去了,奶娘难过不说,她也觉得愧对顾叔还有三个婢女。
当然,也还有顾景尘。
认真想起来,顾景尘除了严肃了点、冷了点,其实对她还挺好的。
小姑娘嘛,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给颗糖再说两句软化就满足了。更何况这哄人的还是顾景尘,他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很难不原谅啊。
.
顾景尘哄得颜婧儿彻底没了脾气,又做回了只乖乖小兔子。
顾景尘走后,婢女香蓉拍着胸膛劫后余生进门,看颜婧儿的目光都崇拜得很。
“姑娘饿了没?”她问:“要先洗漱还是先摆饭?”
颜婧儿下床,在镜子面前随意打量了眼,也还好,模样不算太狼狈,反正天乌漆嘛黑也瞧不大清。
“先吃饭,”她说:“我饿得很了。”
她确实是饿了,之前在书院打架就费了不少力气,回来后又大哭了一场,这会儿已经虚脱无力。
在饭桌前坐下后,闻着菜香味,饥饿感更强。颜婧儿接过拂夏递来的汤,勺子都没拿,就这么端着喝。
素秋在一旁布菜,等她喝完了,才柔声道:“姑娘今日哭得这般伤心,奴婢们都难过得很,往后姑娘可莫要这样了。”
素秋比颜婧儿大三四岁,人也稳重。许多时候劝颜婧儿,她都会听。
颜婧儿点头:“我知道了。”
经过这一遭,三个婢女们也大体明白了今日发生了何事,但三人都被顾荀敲打过,这事往后就不能再提。
“大人想来也是在乎姑娘的,”素秋想了想,说道:“大人离开时还嘱咐奴婢们好生照看姑娘呢。”
颜婧儿动作停下,想起之前自己又是哭又是说气话的,那股子尴尬淡淡地涌上来,脸颊微热。
但她很快就安慰自己——在顾景尘面前出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也不差这一桩。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兴许就是颜婧儿这样的,她潜意识里决定破罐子破摔到底,于是,很心安理得地吃完了这顿饭。
又心安理得地洗了个澡,然后睡觉。
.
百辉堂。
顾荀边拿剪子剪烛芯,边问道:“颜姑娘那边怎么说?”
顾景尘从卷宗里抬头:“什么怎么说?”
“颜姑娘此前说要回大槐村,我就觉得此事不妥。”
“不回了。”顾景尘道,想起什么,他吩咐道:“今年赛龙舟搭棚的事,你好生办。”
?
顾荀一愣,他还是头一回听顾景尘提起这种鸡毛蒜皮的庶务,像这种搭棚看戏的事连顾荀自己都不大关心的。
“我与她说让她去看赛龙舟。”顾景尘解释道。
顾荀笑了,赶紧应道:“好,这事我亲自去办,回头寻个视野好的地儿,再给颜姑娘准备些茶水点心。她今日受了不少委屈,是该好生散散心。”
“对了,”想到一事,顾荀问:“永诚伯府那边怎么处置?”
“就按国子监规矩办事。”
“可国子监那边兴许还得罚颜姑娘。”
“在府里罚便是。”
“......”
他语气这般理所当然,像是毫不觉得这种弄虚作假有何不妥。
借着烛光,顾荀打量自家大人,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说不上来,就比如这种弄虚作假的事,以前大人是肯定不屑的,但因为颜姑娘要受罚,他倒是改口改得很自然。
“还有事?”顾景尘问。
“哦,还有一事。”顾荀道:“颜姑娘今日在洗秋院说的那几句话,大人想必是听见了。”
“哪几句?”
“......”顾荀委婉提醒:“就大人进门的最后那几句。”
顾景尘没说话,继续低头看卷宗。
“大人,”顾荀道:“颜姑娘年纪还小,小姑娘家都得依着些。兴许颜姑娘以前在家中父母宠爱惯了,遇到大人这样的,难免有些......”
顾荀费尽心思斟酌合适的言辞,想劝他家大人待小姑娘温柔些。
顾景尘开口道:“我知道了。”
行吧,顾荀姑且当他知道了,收好剪子,准备走。
这时,小厮在门外禀报:“大人,永诚伯求见。”
顾荀转头去看顾景尘。
顾景尘头也未抬:“不见。”
*
正如顾景尘要求的,一天之内给他个交代,次日国子监便公布了事情结果。
永诚伯府的姑娘在书院蓄意挑事引起纷争,国子监处以板刑后给予除名,并永不录用。
此消息一出,众人哗然。不过京城这么大地方,每天各样八卦层出不穷,国子监除名学子这样的事闹了点小水花就没了。
原本以为事情也就这样结束,但没过几天,不知是谁传出永诚伯府的姑娘私下去戏楼寻男子的事,还被那男子撵出来。这等风花雪月的八卦谈论起来更刺激,瞬间就喧嚣尘上。
后来还有人传出,永诚伯府的姑娘就是许慧姝,要寻的便是信国公府的段世子。段世子那脾气,不高兴起来连姑娘都撵出门也不是不可能。
上京百姓们更是乐得不行,永诚伯夫人平日里嚣张跋扈,这下丢了这么大的糗,都在看她有什么反应。
永城伯夫人没什么反应,伯府大门紧闭,听说永城伯夫人病了。
后来信国公夫人去了永诚伯府一趟,也不知与伯夫人说了什么,没过几天,许慧姝就被送回乡下祖宅。
有人感叹:“可惜了,眼看就要及笄寻一门好亲事,这回送去祖宅去,恐怕以后都得嫁在那边。”
有人说道:“可惜什么,若不送去祖宅,在京城谁家还会讨这么个儿媳妇。”
众人频频点头:“说得在理。”
.
与这次事件相关的,还有参与纷争的几人,皆都受了处罚。
姜钰、孟晓月和褚琬是怎么罚的,颜婧儿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在相府躺着罚的。
并且还得休养两日。
这两日,她基本都在小书房里待着温书,偶尔顾景尘会派人送来些零嘴吃食。
颜婧儿觉得,自从那天她哭闹过后,顾景尘对她似乎变得更好了点。
怎么说呢,就是比起之前冷冰冰的人来说,这种派人送吃食的行为倒是令他添了许多人情味。
这会儿,颜婧儿坐在椅子上,边背《诗经》边伸手从旁拿果子吃。
据说这是从南边快马送来的荔枝,果肉饱满多汁,咬一口,舌尖清甜满足。
颜婧儿还挺喜欢吃,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盘。
另一边,百辉堂倒是挺忙。
今年开春后,事情格外多,皇上龙体欠安不太管事,事情便大多压到了顾景尘身上。百辉堂的属官们今年又增加了好几个,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偏偏顾景尘还是个做事一丝不苟之人,讲究当日事当日毕,哪怕点灯也得忙完才能下职。
搞得两个去年年底刚成亲的年轻属官苦不堪言,甚至私底下问顾荀丞相大人何时成亲,也好让他体会体会这等与娇妻聚少离多的痛苦。
顾荀只是呵呵笑,说兴许快了快了。
这倒是令众人狐疑起来,这种问题以前也不是没问过,而每次顾荀皆是无奈摇头。但如今顾荀反应这般模棱两可,显然是很有搞头啊。
众人不禁将视线看向书房里正在勤勉办公的丞相大人。
而顾景尘浑然未知属官们的热切期望,他正在查看去年户部赈灾拨下的款项,每次这种事都会牵扯出许多贪污案子。
大多时候,只要贪得不多,朝廷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这事心照不宣。
不过户部的官员过来汇报庶务时还是有点战战兢兢。
别的不说,就顾景尘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即便他不开口说什么,也总是唬人得很。
顾景尘翻看了会儿,然后合上账本,道:“每年琐事极多,开渠、赈灾、城墙修葺、粮草军饷,哪一样都需要户部操心,你们倒是辛苦了。”
这话说出来,户部的官员们松了口气,同时也暗暗惊讶。往回他们丞相大人是绝对不会说‘你们辛苦了’这种话的,今日乍然这么一听,还颇是不适应。
户部侍郎陈大人抬眼瞧过去,倒是没见顾景尘有什么多余表情,他又微妙地放心下来。
怕就怕他先礼后兵。
“明日休沐,正好你们也可以歇一歇。陈大人休沐会做什么?”顾景尘问。
“啊?”
陈大人有点懵,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话起家常来了?
“哦,下官也没什么事做,”陈大人赶紧回道:“打算带孙儿们去兽园看看。”
“兽园?”
“城北十里地建了个兽园,有三年了。”陈大人说:“大人忙于政事,家中又无小孩,想来也不知道这些。”
“不过这兽园倒是很有趣,下官去过一回,里头各样稀珍走兽皆有,孩子们极喜欢。”
顾景尘点头。
中午的时候,趁顾景尘吃午饭的空档,顾荀过来禀报事情。
“戏楼的事查清了。”他说:“那天信国公的世子也恰巧在戏楼听戏,订的雅间就在颜姑娘隔壁,想必是正好碰上了。”
并没有颜婧儿主动去见段世子之说。
顾景尘慢条斯理嚼饭。
“另外,”顾荀迟疑了下,说道:“但颜姑娘在书院似乎与段世子是认识的。”
顾景尘缓下来。
“哦,两个人也不是很熟。”顾荀解释道:“是段世子让颜姑娘帮他抄课业,一开始颜姑娘也不乐意。”
“这事...”顾荀试探地问:“可要干涉?”
“不必。”顾景尘继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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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颜婧儿本来收拾收拾准备去国子监上学的,结果被告知顾景尘又帮她多请了一天假。
颜婧儿不解:“为何?”
顾荀笑呵呵道:“大人今日休沐,顺便带姑娘去兽园看看。”
“去兽园?”
“对,”顾荀说:“听说兽园有许多有趣的动物,都是你们姑娘家喜欢的,去散散心也好。”
这话也不知是怎么传的,陈大人说兽园有趣,有许多稀珍动物,孩子们极喜欢。后来顾荀随口问的时候,顾景尘就说兽园有许多动物,颇是有趣,孩子们喜欢。
因此,传到颜婧儿这里,就变成了动物有趣,都是姑娘家喜欢的。
颜婧儿一听,还挺有兴致。
她小时候也去过兽园,不过彼时的兽园不大,里头的动物也不多,尽是些猴子、孔雀、长尾猫什么的,她很想去看看其他有趣的动物。
于是,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颜婧儿吃过早饭后,让婢女认真打扮了一番,从柜子里之前顾景尘送的那些衣裳中挑选了件素雅的长裙。
是件浅黄宫缎素雪绢裙,颜婧儿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然后出门。
顾景尘这会儿还在忙,颜婧儿就在东厢房正厅等着。
婢女上茶水进来,颜婧儿抿了一口,问:“大人平日喝什么样的茶?”
“普洱。”婢女问:“姑娘要尝尝吗?”
颜婧儿今日心情好,笑着点头:“好。”
她自己喝惯了花茶,来百辉堂也有婢女给她准备花茶,都是清香甜腻的味道,还没尝过其他的呢。
很快,婢女沏了杯普洱过来。乍一闻气味,有股悠长的清香,颜婧儿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视线无意识地看向对面书房。
不过,下一刻,她就僵住了。
茶滋味太苦了,还涩,而且苦味绵长。除了口腔,还蔓延入喉中,全是苦涩味。
颜婧儿秀气的黛眉微微拧起,含在口中的茶一时不知是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婢女见了这模样,好笑道:“大人就喜欢喝这个味,喝了好些年了,大人说苦茶提神。”
“嗯嗯。”颜婧儿点头,确实提神,苦得她这会儿全身毛孔都是张开的。
突然,对面书房门打开,两个官员走出来,一同走出来的还有顾景尘。
顾景尘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眼,正好瞥见颜婧儿苦着脸皱眉的模样。
他眸子微动。
过会儿,他走过来,问:“发生了何事?”
颜婧儿缓缓咽下嘴里的茶汤,摇头:“没什么,就是茶太苦了。”
顾景尘视线在茶盏里看了眼,是上好的早春班章,只不过量放得多了些,确实苦。
他浅浅勾了下唇,说道:“走吧,带你去兽园。”
.
城外北边是一片山,山下有人圈了块地辟作兽园,开放经营,许多人都会带着孩子们过去游览。
今日是休沐,路上行人比较多,只不过大多是男孩的身影,像颜婧儿这样的小姑娘倒是没怎么见。
颜婧儿跟着顾景尘进门时,他还在门口遇到了同僚。
“丞相大人也来看异兽?”
“舍妹喜欢。”顾景尘道。
顾景尘有个异姓妹妹这事已经传开了。那人瞧了眼顾景尘身后站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说了句:“令妹爱好很特别啊。”
颜婧儿:?
顾景尘淡淡颔首,与那人辞别后,就领着颜婧儿进园子。
两人在岔路口停了会儿,顾景尘站在指示牌面前,问:“想先去哪边?”
指示牌上写着左边大型飞禽,右边稀珍走兽。
颜婧儿想,大型飞禽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稀珍的嘛。
于是指着右边说:“去那边看看。”
这一路她兴致高昂,兴许是因为要来兽园,又兴许是难得跟顾景尘出门觉得很新鲜。
这回,她倒是率先走前头,只不过走着走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们来到的第一个园子,里头关着几只黑乎乎的熊。看见有人来了,其中一只晃着肥硕的身子走到铁栏杆旁。
走近了才发现,这熊不仅黑,而且还极其高大。
颜婧儿腿软地咽了咽口水。
她转头看了眼顾景尘,他背着手,就跟在园子里散步似的。又或许是没有看动物的兴致而是在想事情,他脸上毫无波澜,见到大熊也只是淡淡瞥了眼。
颜婧儿不好露怯,强装镇定地继续往前走。
前面是一条铺满石子的小路,两边种了茂密的竹子。颜婧儿穿过小径,心想前面总该有有趣的动物了吧?
然而,才转过弯,就听得一阵海啸山崩的咆哮,吓得她大跳。
定睛看去,见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笼子,里头关着一头雄壮的老虎。那老虎极其有力,爪子趴在铁笼上,晃得铁链哗啦啦地响。
它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疯狂嘶吼。总感觉下一刻它就要从笼子里窜出来。
若不是旁边站着持□□的护卫,颜婧儿差点都要尖叫出声。
她呆愣愣地看着笼子里的东西,老虎这种动物她以前只在书上见过,活生生的还是头一回见。
没想到....没想到这般吓人。
顾景尘走过来,见她面色有些白,微微蹙眉。
“你若害怕...”他思忖了下,说道:“那就不看了。”
颜婧儿确实怕,可她好不容易出来玩,且还对顾叔说的“都是你们姑娘家喜欢的”抱有一丝期望。
她指着道路前头,问:“那边呢?还是这样的动物吗?”
园子里的护卫听了,说道:“姑娘,那边没了,这里最凶的也就熊和老虎,那边都是温顺的。”
“哦。”颜婧儿总算放心下来,她对顾景尘说:“不若我们过去那边看看?”
顾景尘点头,这回抬脚走到小姑娘前头。
颜婧儿亦步亦趋跟着。
两人先是经过一座小桥,桥下是人工凿成的河,河里养了些绿头鸭嘎嘎嘎地叫。这么一看,倒确实挺温顺的。
走过桥后,便是来到一处怪石嶙峋的园子,这边没多少树木,杂草倒是极其多,约莫有半人高。
颜婧儿探头去寻,不知这里养着什么动物,正想问一问那边的护卫。然而下一刻,她身子就僵住了。
就在她的右手边不远处,假山上盘着一团东西。那东西外形青墨交织,上头的花纹呈复杂的菱状,表皮在阳光下还泛着光。
就在刚才,它身子还快速地滑动了下。
颜婧儿傻眼了。
这不就是蛇么?
她小时候也见过蛇的,但没见过这么大的啊。
蛇这种东西!
她最怕了!
颜婧儿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腿软得走不动路。顾景尘走出老远才转头看她停在原地。
“怎么了?”他问。
颜婧儿颤颤巍巍指着假山的地方:“那是...是...蛇吧?”
“嗯。”他平静地应了声,问道:“你怕蛇?”
呜呜呜呜呜......
难道你不怕吗!
那么大一个呢!
颜婧儿都快哭了,适才护卫还说这边的动物温顺呢,虽然也没什么不对,但是......
她不敢走路了,连走到顾景尘身边的勇气都没有,毕竟过去就得经过假山。虽然假山外头有细密的铁网,但她就是怕啊。
“大大大人....”颜婧儿哆哆嗦嗦,带着哭腔请求道:“你过来。”
“嗯?”顾景尘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他挑了下眉。
“呜呜呜...我不敢过去啊。”颜婧儿补充道:“我走不动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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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颜婧儿是被扶着出兽园的,来之前还精神抖擞,回去后仿佛丢了魂魄。
回到府上,整个人灰头土脸,蔫蔫的。
顾荀诧异:“这是...怎么了?”
“顾叔,”颜婧儿问:“你不是说兽园有许多有趣的动物吗?”
“难道没有?”
顾荀一头雾水,转头去看顾景尘,忍俊不禁道:“是大人说兽园颇是有趣。”
顾景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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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国子监读书,颜婧儿都还有些惊魂未定,这模样看起来倒真像受罚过后刚休养痊愈似的。
褚琬绕着她转,抓心挠肺地问:“天呐,你哥哥是顾丞相你怎么不早说?”
颜婧儿稀奇她绕了半天,原来是想问这个,好笑道:“说这个做什么?”
“说出来就没人敢欺负你啊?”褚琬道:“你看孟晓月之前仗着姜钰和许慧姝的势多嚣张,现在她见了你估计都要绕道走。”
“哦,对了。”褚琬道:“估计她也见不着你了。”
“怎么了?”
“听说是生病了,又请假回家去了。她再这么请假下去,届时一年后估计去不了东三堂,继续留在西三堂她也没脸,想必只能退学。”
颜婧儿可有可无地点头,这些都跟她没关系。
“你后来也被罚了?”她问。
褚琬摆手:“我罚得不重,就打了五板子,也不疼的。”
“不过,”她忧愁得很:“就是得写一篇告罪书,这个才让我头疼呢。”
告罪书颜婧儿也要写,免不了的。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丧了片刻,就挽着手去饭堂吃饭了。
“你今早没见姜钰吧?”褚琬边走边低声道:“她换号舍了,不在咱们院子。”
颜婧儿淡淡听着。
“我倒是挺佩服她的,”褚琬说:“经过这事,她就该躲起来缓几天才是,但却像没事人似的继续来国子监读书了。”
“不说这个了。”颜婧儿问:“过几日就考表章,你准备好了吗?”
“啊!”褚琬愁眉苦脸道:“我这回估计又是乙等了,你呢?”
“我在家里准备了些。”颜婧儿说:“等吃完饭,我简单跟你讲一讲要点吧。”
“嗯嗯嗯嗯。”褚琬拼命点头。
过了会,她又问:“颜婧儿,考完试就是端午了,端午有一日假,你要不要出来玩?”
颜婧儿想起顾景尘说端午搭棚看赛龙舟的事,说道:“我哥哥说在岸边搭了棚子看赛龙舟,你想不想来?”
褚琬睁大眼睛,兴奋地问:“我真的可以去?”
岸边搭棚子的可只有达官贵人们才有这个待遇,像她们这种小官小户之女,只能挤在人群中看呢。
颜婧儿点头:“顾叔还准备了许多吃的。”
“太好了。”褚琬高兴得很:“那我能带我妹妹吗?她今年九岁了,非得黏着我呢。”
“自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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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是端午佳节,上至朝廷,下至书院,基本在这一天都会休沐。连百姓们也放下手头的农活,腾出这么一天来过节。
端午节又称女儿节和天中节。过节这日,家家户户门悬艾草、涂雄黄,以避毒虫。少女们佩戴灵符、簪榴花,用来辟邪。同时,娘家人会接嫁出去的女儿归宁。
总之,这一日格外热闹。
当然,最热闹的莫过于赛龙舟的娱乐活动。这项习俗沿袭至今,极其受王公贵族子弟们的喜欢,且参加比赛的大多都是未婚子弟们。
于是渐渐的,就演变成了官夫人们相看女婿最重要的日子。
每当那些年轻后生们裸着上身在河里划龙舟,不仅可以直接观看到本人的样貌,还能窥其举止气度,甚至品性。
因此,官夫人们往往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互相点评,这家子弟不错,那家子弟也杰出等等,反正就跟过年似的热闹。
今年,为了让官夫人们更好的八卦,朝廷索性在岸边分配位置,上京贵人们按着品级搭棚子观赏。
当然,之所以今年办得这般隆重,主要还是因为皇帝出行看龙舟赛,听说连太皇太后也要来。这厢,礼部不敢敷衍怠慢,整日派人在岸边巡视,哪边站百姓,哪边站护卫,哪边是官府家眷都划分得清清楚楚。
幸好褚琬被颜婧儿邀请过来,才得以坐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不至于跟着百姓们挤在最末端。
顾丞相官居一品,相府搭的棚子位置自然极佳,且旁边相邻的都是王孙公侯。
很巧的是,右边居然与信国公府相邻。
是以,当颜婧儿过来凉棚这边时,居然看见段潇暮就在隔壁。
段潇暮见了她,似乎一点也不诧异,还吊儿郎当地挑了下桃花眼。
“小师妹?”他隔着几步远喝了盏茶,然后喊道:“你也来看龙舟赛?”
“娘诶,”褚琬小声道:“他怎么也在这?”
颜婧儿也很头疼呢,段潇暮这人乖张,不按常理出牌。
果然,段潇暮放下茶盏走过来,护卫们因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拦着。
他径直走到颜婧儿跟前,先是上下打量了眼,然后啧了声。道:“看不出啊。”
“什么?”
“小胳膊小腿的,居然还会打架。”
“......”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颜婧儿今天穿了最好看的衣裙,打扮得美美的,往那一坐分明就是个端庄温柔的小淑女呢。
他居然过来说这茬!
颜婧儿没接话头,问道:“师兄有什么事?”
“没什么?”段潇暮瞧见桌子上摆满了零嘴吃食,都是些甜腻腻的东西,颇是嫌弃道:“小师妹怎么还爱吃这些?”
颜婧儿有点不懂,不吃这些吃什么,各家府上给女眷准备的不都是这些吗?
段潇暮说:“吃这些没力气打架。”
“......”
这事还过不去了。
旁边的棚子里也来了些女眷,皆悄悄地往这边看。
这个段世子今天穿了一身宝蓝锦袍,衣裳上的花纹在阳光下还能反光。就像个花枝招展的孔雀似的,昂着精致好看的脑袋到处走,惹眼得很。
颜婧儿羞赧,想打发他快点离开,说道:“龙舟赛快开始了,师兄还是先回吧。”
段潇暮不以为意,他懒懒地瞧了眼江边正在准备的人们,说道:“一会儿我要下去比赛,你押不押我?”
?
这还可以下赌注的?
褚琬小声解释道:“每年大家都会私下设庄,有时候夫人小姐们也下注讨个乐。”
“哦。”颜婧儿点头。
“怎么样?”段潇暮问:“你押我,保准你赚。”
“我没银钱。”颜婧儿说。
“......”
段潇暮默了片刻,突然从腰间扯下块玉佩:“先借你点赌资,赢了再还我。”
“万一输了呢?”
“输了就赔。”段潇暮说,将玉佩抛过来。
那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他就这么直愣愣地丢过来了,吓得颜婧儿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
等终于双手稳稳接住了,她松了口气,还好没掉在地上。
但这口气没松完,就不经意瞥见高台上,顾景尘正在看这边。
他许是在跟官员说话,旁边的人还在他耳边说些什么。顾景尘侧头,似乎也只是不经意一瞥。
但这一瞥,差点没让颜婧儿将玉佩扔出去。
她咽了咽口水,立即将玉佩转丢给段潇暮:“我不押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段潇暮一愣,然后突然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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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各家棚子来了许多人,大多都是女眷,偶尔有男子过来也是被自家母亲喊来见礼的,兴许是间接相看。
颜婧儿就见有几个年轻男子脸红地走过来,说了两句话后又脸红地离开了。然后留在妇人旁边的女子就脸红地低头。
“嗨呀,”褚琬瞧着颇是新鲜:“没想到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小姐也是这般相看的。”
?
颜婧儿扭头:“难道你相看过?”
褚琬脸红:“我当然没有,但我见隔壁的柳姐姐相看过。”
褚琬旁边还坐着她妹妹,今年九岁,胖乎乎的一个小姑娘,跟褚琬一样,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
她见颜婧儿扭头过来,零嘴也不好意思吃了,乖巧地笑。
颜婧儿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嘱咐道:“别吃太多,恭房离这里远着呢。”
“嗯。”她乖乖巧巧地应声。
“颜婧儿,”这时,褚琬低声道:“她们是不是在看你啊?”
周围基本都是女眷。
以前有什么活动各家府上搭棚子,丞相府都是空空荡荡的。难得今年丞相府的棚子里坐着女眷,自然引得众人稀奇。
当然,顾景尘有个异姓妹妹这事上京众人也知晓,只是没见过。因此,这会儿见了,就格外稀罕。
明理暗里的,往这边打量的人还挺多。
颜婧儿端端正正地坐着,自然感受到了那些目光。
不过跟以往感受到的不同,大多数目光都是极其友好的。
其中左前方有一道目光格外热情,看得颜婧儿不好意思,她抿唇朝那边的人笑了笑。
那边看她的是个姑娘,约莫十七八岁。柳叶眉,瓜子脸,皮肤白皙,模样也好看。
她见颜婧儿对她笑,居然还大胆地走了过来。
“你叫颜婧儿?”她问。
颜婧儿点头:“你是?”
“我是敏阳郡主。”
哦,就是那个在锦翠阁跟靖海侯府小姐发生争执的那个郡主。
颜婧儿之前还听过她彪悍的事迹呢,两人因为买同一支簪而闹到皇后跟前。
颜婧儿有点紧张,不知道她过来是要做什么。
但敏阳郡主很自来熟,也很热情,她说:“我比你大几岁,你也别这般客气,喊我姐姐也成。”
“....?”
“你哥哥人呢?”她问。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颜婧儿懂了,这敏阳郡主是冲着顾景尘来的。
“他去忙了,”颜婧儿说:“兴许过会儿就来。”
“无碍,我就随便问问。”
敏阳郡主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她手里握着团扇,半遮半笑的,看颜婧儿的目光就跟看自家妹妹似的亲切。
她邀请道:“过些日子,我将举办茶花宴,你可有空来?”
颜婧儿道:“多谢郡主美意,但我还在国子监上学,兴许不得闲。”
“那你何时得闲?”
“每月初一和十五才能休沐。”
“哦,不打紧。”敏阳郡主说:“我改成初一或十五举办也成。”
“......”
“那就这么说定了。”敏阳郡主显得很高兴:“明日我就派人下帖子给你。”
颜婧儿推辞不得,只得起身福了福:“多谢郡主。”
“呃....”敏阳郡主突然有点扭捏起来。
“郡主有话说?”颜婧儿问。
“是有件事想请婧儿妹妹帮忙。”
“郡主请讲。”
敏阳郡主凑近几分,低声道:“上次宫宴上我碰见你哥哥了,彼时不小心洒了茶水弄脏你哥哥的帕子。”
颜婧儿听得认真。
“后来我寻思着,这事是我之过,总该表示些什么。”
颜婧儿眼皮一跳,大概知道她想表示什么了。
果然,敏阳郡主羞涩一笑,说道:“既然弄脏了顾大人的帕子,总归得赔一条新的,所以......”
她悄悄从袖中拿出个小匣子递过来:“婧儿妹妹,一会儿你帮我赔给你哥哥好不好?”
“...我...这事...”
颜婧儿为难得很,心想要不然你自己递给他吧,她实在不便交托。
但敏阳郡主没给她考虑的时间,径直将小匣子放在她手里,说道:“如此,就多谢婧儿妹妹了。”
说完,她就扭腰离开了。
褚琬看得叹为观止,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可颜婧儿心下尴尬。她若是顾景尘的真妹妹还好,但她跟顾景尘关系微妙,怎么看都怎么不合适做委托的中间人。
她看着桌子上放的精致檀木匣子,犯愁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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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顾景尘来了。
颜婧儿和褚琬,还有褚琬的妹妹都起身行礼。
“无需拘束。”顾景尘道。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绯红的官袍,兴许他今日陪皇上出宫不得闲,这会儿应该是抽空过来瞧一眼。
“大...”颜婧儿赶紧改口,问道:“哥哥可要喝茶?”
今天日头有些烈,适才见他一直站在高台顶着烈阳,想必挺热的。
顾景尘点头,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
颜婧儿从青花瓷壶里倒了一杯出来,突然想到什么又放回去。然后从旁取出普洱,准备重新给他沏茶。
“无碍,”顾景尘道:“就喝那个。”
可那个是她们姑娘家喝的花茶,甜腻腻的,兴许他会喝不惯,颜婧儿想。
不过还是依言递给了他。
顾景尘饮一口,动作顿了下。
颜婧儿慢吞吞地吃着果子,余光观察他的神情。见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就一口喝尽了。
很快,顾景尘放下茶杯,问:“这是什么?”
颜婧儿顺着视线瞧过去,桌面上放着的正是之前敏阳郡主交托给她的匣子。
里头是张崭新的帕子,还绣了花。时下女子送男子帕子意味着什么,颜婧儿自然也是懂的。
她抿了抿唇,强行装作不尴尬,硬着头皮道:“是敏阳郡主托我送给哥哥的帕子。”
“......”
第19章 第 19 章
颜婧儿硬着头皮说:“是敏阳郡主托我送给哥哥的帕子。”
她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脸色, 但他只是淡淡扫了眼匣子就收回视线,面上毫无情绪,也没作什么表示。
他将茶杯递过来:“再倒一杯。”
而后补充道:“清水便可。”
“哦。”颜婧儿接过茶杯, 从银壶里倒了杯温热的水过去。
顾景尘喝尽, 就开口道:“我今日较忙, 你若有事可派人去寻管家。龙舟赛兴许申时结束, 届时你自行回府即可。”
颜婧儿点头。
顾景尘视线挪到旁边褚琬和她妹妹身上。
褚琬憷顾景尘,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倒是褚琬的妹妹,许是不认得顾景尘, 在顾景尘看过来时还腼腆地笑了下。
顾景尘敛下眼睫,淡声嘱咐道:“我走了, 你好生招待你的同窗小友。”
“嗯。”颜婧儿再次点头。
见他就这么起身走, 根本就没打算带走匣子, 颜婧儿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等顾景尘离开棚子,几个小姑娘都松了口气。
“天呐,”褚琬说道:“你跟你哥哥平日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怎么了?”颜婧儿说。
“没什么,就是你哥哥气势太唬人了,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一开始我也是不敢的, ”颜婧儿说:“后来发现哥哥除了面冷些, 其实对我还挺好。”
这倒是, 褚琬认同。从桌上准备的那些精致糕点, 还有旁边站着伺候的婢女护卫们, 就可窥见颜婧儿的哥哥待她极好。
颜婧儿心里装着其他事,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敏阳郡主那边。
敏阳郡主也在看她, 应该是看到了顾景尘没收她的帕子, 她脸上有点失落,但还是对颜婧儿展颜笑了下。
颜婧儿也回之歉意的一笑,然后吩咐婢女将匣子还回给敏阳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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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龙舟赛开始,岸边众人的注意力就开始回到江中。
旁边有夫人们在谈论划龙舟的年轻后生。
“站在船头的那个是广德侯府家二公子,听说今年春闱中了进士,虽只是八十多名,但也实属不易。”
另一个夫人附和道:“确实,京城的这些贵公子们,不是走狗斗鸡就是花天酒地,鲜少有肯上进的儿郎了。”
“京城未婚的儿郎们,家世好、学识好且又前途可谓的确实没几个,我看这广德侯府的二公子就很不错。”
“要我说,这京城最好的女婿人选当属常府街那位,只不过...”那夫人往丞相府棚子这边瞧了眼,继续道:“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肯成家。”
颜婧儿分明挺认真看比赛的,但也不知为何,这两位夫人的谈话幽幽地传进了耳,在那夫人朝这边看过来时,她也感受得到。
渐渐的,她分了点心思过去。
“他到底为何不肯娶妻?”那夫人问道。
“这我如何得知,许是眼界高,瞧不上京城的这些贵女吧?”
“连京城的贵女都瞧不上,难道是要娶天仙不成。”
“算了,快莫说了,那位再好也轮不到给咱们当女婿,还是看看其他的吧。”
颜婧儿表示赞同地点头,顾景尘这样的确实眼界挺高的。也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错觉,但总觉得他这种人,应该一般的凡夫俗子瞧不进眼。
毕竟他自己样貌好、家世好、才学好、还位高权重,真真是无论哪一方面单挑出去都耀眼得很。
褚琬在旁边嗑瓜子,瞧比赛瞧得津津有味,她突然“哎呀”一声,丢下瓜子捂住自己的眼睛,还不忘去捂妹妹的。
颜婧儿回过神来,同时听到周围一片笑闹声。她问:“发生了何事?”
褚琬闭着眼睛:“你莫看江边。”
她这一提醒,颜婧儿还下意识去看江边。就见龙舟上,有个高瘦的公子,一脸尴尬地扯住裤腰带。
再观岸边人群的神色,夫人们倒是没什么,就是那些年轻的小姐们面色羞臊不已。
“到底怎么了?”颜婧儿好奇得很呐。
婢女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姑娘,适才那位公子的裤子不小心滑落了。”
“......”
很快,第一场比赛结束,这一场仿佛只是热身,除了之前弄出一阵笑闹外,并没多少水花。
倒是接下来的这一场,显然众人很期待,那些比赛的公子们齐刷刷一排站在江边时,顿时引起不小的骚动。
“颜婧儿你看,”褚琬指着个方向:“那不是段世子吗?天呐,他跟那些人站在一起,其他人都被比成了□□”
“你小声点,”颜婧儿提醒:“说不准旁边就有那些公子的家眷在呢。”
褚琬吐舌。
颜婧儿视线挪向江边,段潇暮已经换下了他那身招摇的孔雀锦袍,这会儿赤着上身,腰系红绸,站得颇是挺拔笔直。
他那张脸是真的好看,像个精致的妖孽。只那么一站,就使得旁边的人黯淡无光。
兴许适才的骚动就是因他而起。
不过颜婧儿看惯了顾景尘的俊颜,倒是对其他好看的颜色已经没什么感觉。
“快快下注,”这时,旁边有小姐们说道:“我押二十两段世子。”
“我也押他。”
“哎呀你怎么押这么少?”
“行吧,再加十两。”
颜婧儿心思一动,转头问褚琬:“段世子很厉害?”
“嗯。”褚琬肯定地点头:“他去年得了第一,估计今年也能行。”
“你想下注?”褚琬说:“下注玩一玩也好,我就准备押注呢。”
说着,褚琬从袖中掏出个钱袋来,嬉笑道:“嘿嘿,我例银不多,全部家当在这了,就等着今天大赚一笔。”
她转头去问妹妹:“阿圆,你有没有银子?”
她妹妹从袖中掏出了几个铜板,说:“娘给我的,就这么多了。”
“也行,”褚琬拿过来:“赢了给你买糖吃。”
颜婧儿:“......”
褚琬问:“颜婧儿,你要不要押,一起啊。”
颜婧儿犹豫了下,想着押一注玩玩也好。然后从钱袋里掏了点碎银出来,差不多五两银子吧,递过去。
褚琬接过,然后吩咐旁的婢女去押注,说全部押段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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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比赛颇是令人瞩目,岸边说话的夫人们也都开始屏气凝神起来。当最终段世子那队拔得头筹时,顿时人群欢呼雀跃。
褚琬拉着颜婧儿的手臂激动摇晃:“我就说今天会大赚一笔嘛,果真没错,多谢段世子,他真是在世活菩萨。”
“......”
颜婧儿迟疑地问:“你押了多少?”
“我全部身家呀,”褚琬比了个数:“这么多,二十两。”
二十两,也不少了。在丞相府一个三等婢女的例银也就一两银钱,褚琬一个五品官之女,能存下二十两向来也是费了许多功夫的。
这下瞬间翻了一倍,堪称一夜暴富。
褚琬豪气得很,拍着胸脯道:“我有钱啦,今天请你去酒楼吃一顿啊。”
颜婧儿笑:“不了,改日吧,我今天得早些回呢。”
“哦,接下来也没什么看头了,咱们要不要去逛逛?”褚琬提议。
颜婧儿也很想,光坐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还未等她们挪脚,就有个贵妇人带着女儿过来了。
她笑问:“这位就是顾丞相的妹妹?”
颜婧儿福身行礼:“正是。”
“叫什么名字?”
“颜婧儿。”
“颜姑娘莫拘束,”那贵妇人极其自然地坐下来,说道:“丞相府中没长辈,那我就托大在这先坐下了。”
她说:“我是靖海侯夫人,这个是我的小女儿亦瑶。”
哦,原来就是那个跟敏阳郡主别苗头的那位。一天之内,她见了上京最出名的两个姑娘,这缘分也颇是奇妙得很。
颜婧儿看过去。陆亦瑶身姿高挑,妆容精致,脸上带着矜持的笑,但那眼睛里却藏着股莫名的优越感。
颜婧儿福身。
陆亦瑶也回了一礼。
靖海侯夫人说道:“我看颜姑娘与我家亦瑶年纪相仿,小姑娘们兴许能玩到一处去,便过来与你认识认识。”
颜婧儿点头,心想,也不是那么相仿的,陆亦瑶看起来比她大三四岁呢。
但靖海侯夫人很热情,继续道:“丞相府以前没女眷,且平日里顾丞相忙,兴许你一人在府上也无聊,若是得闲了不妨常来侯府走动走动。你们都是年轻姑娘,坐一处吃吃茶说说话也是好的。”
陆亦瑶也附和道:“正是,婧儿妹妹何时得空,我下帖子给你。”
“....多谢夫人和小姐美意,”颜婧儿说道:“我还在上国子监,兴许不得闲。”
“我当然知道你还在上国子监,”陆亦瑶说:“不过国子监也有休沐的时候不是?届时我下帖子给你如何?”
不得不说,这位果真是能跟敏阳郡主别苗头的女子,连主意都想到了一块儿去了。
颜婧儿客气有礼道:“如此,便多谢陆姑娘了。”
“何须与我客气?”她突然拉颜婧儿的手,说道:“我就把你当自家妹妹一样看待了,哎呀,顾丞相是在看这边吗?”
颜婧儿转头去看高台上。
顾景尘坐在皇帝下首位置,这会儿他目光直视江边的龙舟比赛,想必之前往这边看了下。
陆亦瑶也道:“适才顾丞相看过来了。”
她说完,拢了拢耳边的发丝,脸颊微红。
颜婧儿心情复杂,心想,这姑娘突然来套近乎,想必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不着痕迹地再去看高台,顾景尘这会儿侧头与旁边官员说话。
靖海侯夫人和陆亦瑶又寒暄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但有了这两人的开头,其他夫人小姐们也涌了过来。
颜婧儿:“......”
没想到,顾景尘在外头竟这般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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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龙舟赛结束,人群纷纷散去,颜婧儿也才得以从一众夫人小姐们中脱身出来。
顾荀早已派人架马车等着了,婢女将颜婧儿和褚琬还有褚琬的妹妹引到马车前。
褚琬的妹妹已经眼皮子打架,想必困得不行了,三人上马车后,颜婧儿吩咐车夫先送褚琬和她妹妹回去。
路上,褚琬惊叹不已。
“颜婧儿,你说那些夫人小姐们为何这般热情?”
褚琬不傻,自然知道这些人无缘无故的热情是何目的,再说了,顾丞相的大名如雷贯耳,有时候也能听自家娘亲提起顾丞相的事,不过皆是些桃色八卦罢了。
颜婧儿应付那些人应付得有些疲惫,这会儿蔫蔫地靠在车壁上:“我也不知。”
“你如何不知,”褚琬说:“她们就是冲着你哥哥来的。”
颜婧儿点头。
“哦,也有可能....”
“什么?”
“也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褚琬煞有介事地点头:“毕竟你也还未定亲不是?”
“......”
褚琬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嘛。颜婧儿是顾丞相的妹妹,讨了他这个妹妹去做儿媳妇,还愁不能飞黄腾达?
颜婧儿喝了口茶,掀开帘子一角,漫无目的地瞧外头。
褚琬还在她耳边八卦兮兮地问:“对了,颜婧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你难道想说媒?”
“也不是,就问问嘛。”
小姑娘都是豆蔻之龄,在这方面的情愫也是懵懵懂懂的,难免产生好奇。
褚琬便自顾自说道:“若是我,定要嫁个青年才俊,至起码学识得比我好吧。”
她絮絮叨叨......
“嗯,家境也不能太潦倒,毕竟我挺喜欢穿好看衣裳的。”
“还有也不能太丑,但也不要太俊,太俊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颜婧儿噗呲笑出声来。
“那你呢,”褚琬追问:“说说嘛。”
“我啊...”颜婧儿笑:“就......”
“就什么样....哎..颜婧儿你看到什么了?”
褚琬见颜婧儿突然脸色微变,她不解地问:“看见熟人了?”
颜婧儿赶紧拉下帘子,摇头道:“没有,没什么。”
接下来的谈话,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回了洗秋院。
颜婧儿洗漱过后,躺在榻上打算歇一觉,她盯着床顶的百花帐,想着心事。
外边的三个丫鬟在廊下小声说话,讨论今日端午的热闹盛况。
三人一会儿低笑一会儿逗趣,说了许久,颜婧儿才眼皮沉重,渐渐睡过去。
但再醒来,却是吓得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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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做噩梦了?”素秋拿帕子给她擦身,说道:“姑娘先换件衣裳,等吃过饭后再沐浴。”
“对了,”素秋道:“大人也回来了,适才还问姑娘在做什么。奴婢说姑娘在歇息,大人说等姑娘醒了就去百辉堂见他。”
颜婧儿有气无力地点头。
“姑娘做的什么噩梦?”
“忘了。”颜婧儿说。她趿拉鞋下床换衣裳,这一觉睡了跟没睡似的,比之前更累更乏了。
以至于她出了洗秋院去百辉堂,都还有些精神不济。
到了百辉堂,夕阳刚刚落下,晚霞映在院中白墙上,晕了些淡淡的黄。
东厢房正厅已经摆好了饭菜,但婢女说顾景尘还在书房议事,让她等会儿。
颜婧儿站在天井里的大水缸旁边,看自己的影子玩。
水缸极大,百辉堂台阶左右两边各放了一个,是用来以防失火的,每天都会有下人装满水。因此,颜婧儿只需靠近,低头,然后毫不费力地就可以看见自己的模样。
她梳着双丫髻,夕阳照得她影子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更像个小姑娘了。
莫名地,她想起今日那些夫人带过来的小姐们。个个都是芳华年纪,且气质端庄贤淑,举手投足都带着成熟女子的气韵。
她抬起手,学了那么个西子捧心的动作,这个动作之前看杨家的姑娘做过,彼时觉得优雅又好看。
她瞧了眼倒影,果然有那么点神韵。
颜婧儿满意地勾唇,随后又偏了偏头,换个角度打量自己。
就这么的欣赏了会儿,她发觉有点不对劲了。顿了片刻,她倏地转过身去。
顾景尘不知何时从书房出来,正在看她,脸上带着那么点似笑非笑。
颜婧儿局促又尴尬地收回手,脸颊发烫,假装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人忙完了?”她故作镇定地问。
“嗯。”
顾景尘点头,抬脚往正厅走,颜婧儿懊恼地跟在身后。
直到在饭桌前坐下来,她都还有些挥之不去的臊意。
婢女盛了碗汤递来,颜婧儿接过,就听得顾景尘问:“今日过得如何?”
“挺好的。”
“和那些夫人们相处呢?”
“也挺好的。”
顾景尘慢条斯理地拿勺子喝汤,他吃东西斯斯文文却又带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
一口汤喝完,他才开口道:“以前府上没有女眷,从未与其他府上女眷来往,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说出来。”
“没有。”颜婧儿摇头,想到什么,她问道:“不过有好几个夫人小姐邀请我去吃茶,我...可以去吗?”
“你想去?”
颜婧儿停下调羹,无辜道:“敏阳郡主说要下帖子给我,还有靖海侯府的小姐也这么说,我推辞不得。”
“想去就去,”顾景尘说:“若是需要什么找管家就是。”
“嗯。”
颜婧儿放下心来。
但她很快又咬着调羹犹豫起来。
顾景尘头也未抬:“有话就说。”
“若是...”颜婧儿迟疑问道:“若是那些夫人小姐们向我打听你的事,我该不该说?”
“打听什么?”
“呃...”颜婧儿眨巴了下眼睛,有点难以启齿。
“直说。”
“今日晋安伯府的小姐就向我问起你平日喜不喜欢作画,她说她自己作了幅画想找你点评呢。”
“......”
颜婧儿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我该回答吗?”
顾景尘没说话,似在思忖,又似不以为意。他将一碗汤喝完,才道:“随你。”
“....哦。”
今日厨子做了道樱桃菱粉极好吃,适才颜婧儿尝了一口觉得滋味不错,便边思量心事边夹进碗中。
她觉得有点棘手,顾景尘也没给个明确指示,大概是想让自己临场发挥么?她觉得扮演他妹妹着实比去国子监读书还辛苦。
想起今日的情况,她都能预感得到以后去赴宴,自己将面临许多夫人小姐们的热情围攻。
她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这人到底做了什么,怎的就这般受欢迎?
顾景尘不紧不慢嚼饭,忽地掀帘看过来,捉住她偷窥的视线。
“还有事?”
他后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她碗中看了眼,也没提醒。
“没。”颜婧儿摇头。
“在国子监可有遇到困难?”
“并无。”
“真没有?”顾景尘停了下,缓缓道:“比如...同窗要挟。”
“啊?”
颜婧儿有点懵,想了想近日的情况,她继续摇头。
顾景尘睇了她两眼,这两眼仿佛含着什么深意,但颜婧儿没看明白,甚至还一头雾水。
他为何突然这么问?
没等她想清楚,那厢顾景尘又说道:“若是遇到任何困难,大可寻我相助。”
“嗯,知道了。”
颜婧儿埋头吃饭,然而定睛一看,傻眼了。
她适才不知不觉夹了许多樱桃菱粉在碗中,可她今日在棚子里已经吃了太多零嘴,现在根本就吃不下。
她咬唇纠结,而后抬头去看婢女,想让婢女重新拿个空碗过来。
但对面,顾景尘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分明还在吃饭呢,就严肃道:“吃完,不准浪费。”
颜婧儿欲哭无泪。
她哀怨地吃了一半,最后试探地开口道:“大人?”
顾景尘抬眼。
她一脸为难,还可怜巴巴。
“我真的吃不下了。”
第20章 第 20 章
她可怜巴巴的:“我真的吃不下了。”
顾景尘视线淡淡地落在她碗里, 还剩一半。
见他似乎不为所动,颜婧儿不自觉地唇瓣又瘪了两分:“大人?”
“罢了,”顾景尘特赦:“下不为例。”
“嗯。”颜婧儿立即抿唇笑起来。
吃过饭后, 顾景尘吩咐婢女送颜婧儿回去, 自己便穿过百辉堂进入抱厦, 在北苑散步消食。
他习惯这个时候安静地站在池边喂鱼, 池中大大小小数十条鱼,皆是他每日亲手喂。
一把鱼食洒下去,瞬间就被抢干净。
北苑静悄悄的, 夜幕笼罩下来,使得周围花树婆娑, 只余游廊下点着的几盏灯笼晕出昏黄的光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传来脚步声, 顾景尘没回头。
“大人。”是顾荀过来了。
顾荀刚从外头忙完回来。顾家家大业大,顾景尘只一心忙于朝堂政事, 其他的一概交托给顾荀打理,他从未问过半分。
仆人、宅子、庄子、铺子以及各样地契产业都是顾荀操劳,除此之外,顾荀还得操劳顾景尘的终身大事。
就比如这会儿,他刚忙完饭都没来得及吃, 就先来百辉堂见顾景尘。
照例先汇报了一些重要庶务, 然后才试探地问:“大人, 颜姑娘那里问了吗?”
顾景尘不紧不慢地喂鱼, 直到半桶鱼食喂完了, 才回过神来。
“你刚才说什么?”
“......”
顾荀心累, 敢情他们大人一直在想其他事。
他索性直白地问:“我上次跟大人说的事, 大人可问了?”
“颜姑娘在书院与段世子相识, 还帮他抄课业。”顾荀说:“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得问问,就怕颜姑娘遇到难事不肯说,一个人憋着委屈。”
“已经问了,”顾景尘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擦手,道:“不是要挟。”
“不是要挟,那难道是自愿?”顾荀稍愣,随后想到什么,突然沉默起来。
颜姑娘与他家大人相差十岁,小姑娘家若是情窦初开,恐怕也不会喜欢大她这么多的人。
况且他家大人常年不苟言笑,正如颜姑娘所言,严厉得像个夫子。跟年轻俊朗的段世子比起来,显然段世子那样的更讨小姑娘欢心。
既不是被胁迫,那想来是自愿帮段世子抄课业了。如此说来,难道颜姑娘她对段世子......
半晌,顾荀说道:“我今日也听婢女说颜姑娘下注还押了段世子,且只押他一人。兴许......”
后面的话顾荀没再说下去。
朦胧夜色下,看不清顾景尘的神色,昏黄的光映着他半边脸,轮廓冷硬。
他擦完手,缓缓道:“信国公府于她不合适。”
顾荀怔了下,心想,也是。
且不说段世子的世子之位是否能保得住,就说信国公,在朝堂上素来跟顾景尘是政敌。
“若是....”顾荀迟疑问:“若是颜姑娘执意于段世子,当如何?”
“不如何。”
这是.....
顾荀神色不解。
少顷,顾景尘开口道:“除了这件事,其他都可依她。”
闻言,顾荀叹气。
也只有这样了,缘分强求不得。若是颜姑娘想另寻良人,那将她养大就是。届时送些嫁妆好生安顿后半生。至于嫁去信国公府,断是不可能。
.
端午休沐一结束,颜婧儿又回到国子监读书。
一堂课结束,颜婧儿跟褚琬手挽手去恭房,边聊着昨日发生的趣事。
主要是褚琬在说。
“你不知道,我爹爹得知我跟妹妹是在丞相府的棚子里看赛龙舟时,他张口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你出门时没跟你爹爹说吗?”颜婧儿问。
“当然不能说啦,”褚琬说:“说了他肯定不让我来。”
“为何?”
“怕我和妹妹捣乱,给顾丞相添麻烦可就不好了。”
“那你怎么后来又说了?”
“唉,是妹妹在娘亲面前说的。”褚琬道:“我娘亲一问,她立刻就忘了我跟她的约定,全说出来了。还说见到顾丞相,顾丞相让她好生吃茶呢。”
彼时顾景尘走时嘱咐颜婧儿好生招待同窗和小友,听在褚琬妹妹的耳中,就跟说让她好生吃茶无异。
因此,褚夫人一问:“阿圆是去哪里玩啦?”
她就立即说道:“去相府家的棚子玩啦。”
她年纪小也不懂相府是个什么情况,这么一说出来,旁边坐着的褚大人刚喝进去的茶都差点要喷出来。
褚琬想起自己爹爹当时惊讶的模样,就觉得好玩。
去恭房的路上有点远,两人边走边说笑,经过一棵槐树时,突然传来个吊儿郎当的声音。
“小师妹上哪去?”
颜婧儿和褚琬都吓得大跳。
转头看去,就见段潇暮靠在槐树上,正拿着帕子擦手,显然也才从恭房出来。
书院的恭房分男女两侧,中间隔着一堵高墙,但走的是同一条道,槐树这里正好是分叉口。
段潇暮慢条斯理擦完手了,将帕子往小跟班身上一丢。
他桃花眼微挑,语气懒懒散散的,欠揍得很:“小师妹最近得不得空?”
“怎么了?”颜婧儿见到他就头皮发紧。
“有点小事请小师妹帮忙。”
“又要我抄课业吗?”
“小师妹真聪明。”段潇暮说,然后向前靠近两步:“我最近课业多,忙不过来。”
“......”
鬼才信你哦,颜婧儿心想,你什么时候忙过。
“真的。”段潇暮收敛了点吊儿郎当,认真道:“这不之前都花功夫去练赛龙舟了么,落下许多课业没完成。”
所以呢?
关她什么事?
颜婧儿无动于衷。
“啧...”见她胆子肥了,都敢摆脸色给他看了,段潇暮好笑道:“小师妹不是也因我受益了吗,怎么能过河拆桥?”
?
颜婧儿这就不懂了,问:“我受益什么了?”
“你昨天偷偷押我,还赢了钱,这不是受益是什么?”
他这个“偷偷”说的格外慢也格外清晰,顿时令颜婧儿觉得脸热羞赧。
还记得昨天段潇暮问要不要押他,她当时怎么说来着?说“我不会押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结果,自己打脸了。
这会儿,段潇暮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的,一脸“我就知道你很看好我但嘴硬不肯承认,不过没关系我大发慈悲假装不知道算了”。
颜婧儿:“......”
有句话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颜婧儿因为押了他五两银子就觉得底气不足。
不过,她还是不死心地反抗了下:“那么多人都押了,你为何单独找我?”
“她们都没你功课好。”
“......”
“行吧,”默了片刻,颜婧儿认命地点头:“何时去拿课业?”
“午时过来。”
“哦。”
‘交易’完,两拨人各自离开了槐树。
这一幕被后面的人看了个正着,她脚步停下,敛着眼睫,也不知在想什么。
“姜钰,”一个姑娘问:“还去不去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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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五月后,天气变热了起来,衣衫也越来越薄。颜婧儿容易出汗,基本上一天要换两身。
这么一来,洗衣裳也变得勤了,所幸这个时候的衣衫薄,也很容易洗。
她从架子上收拾了两件出来,端着铜盆打算去院子里洗衣裳。
褚琬看见了,就问:“你家里有丫鬟婆子,为何不让她们洗?自己洗还费手呢。”
“就两件衣裳而已,懒得带回去。”颜婧儿抱着盆出门。
她从井里打了桶水上来,泡在盆中,想了想,又跑进屋子里拿了个盆出来,脱下鞋袜洗脚。
井水冰凉凉的,极其舒服。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颜婧儿在吗?”
“来了,”她赶紧擦干后趿拉鞋子去开门。
是隔壁学堂的同窗,颜婧儿之前见过。她说:“书院门口有人找你呢,说是从老家来的亲戚,让你务必去一趟。”
老家来的?
颜婧儿心头一跳,突然就想起端午那天在路上看到的人。
她脸色变了变,对来人笑了下:“多谢告知。”
褚琬也从屋子里出来:“适才是谁来了?”
“是隔壁学堂的,过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
颜婧儿心不在焉摇头,强行压下心底的慌乱,进屋收拾一番然后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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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门口。
一个身穿青绿交领褙子的妇人见颜婧儿出来,先是朝地上呸了声,然后扭腰走过去。
“哟,攀上贵人了,连姑母都不认了?”她说。
这人正是之前接走颜婧儿的姑母,也不是亲的,而是祖辈旁支,叫颜金凤。以前颜婧儿父母还在时,跟颜家走得还算亲近。
颜婧儿面无表情问她:“你来做什么?这里是京城,这么远你们来做什么?”
“怎么,京城就来不得了?这是你家还是路是你开的?”颜金凤突然厉色起来:“颜婧儿,我看你是翅膀硬的很呐,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要不是我可怜你,你如今能有这造化?”
“你可怜我什么?”颜婧儿冷笑:“可怜我的家财被你们骗走吗?”
“哎呀,做人要将良心哟,不然招天打雷劈。你吃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我供的,你金枝玉叶大小姐,喝燕窝吃人参,这些难道便宜?你爹留下的那点家财哪够使?”
这般不要脸的人,颜婧儿气得眼睛发红。
她最初被颜金凤带回去的时候,身子不好,常常夜里梦魇惊吓大汗淋漓,也确实请了几个大夫来看,还开了许多金贵药方。
但也就吃了那么几天,之后的都是她自己掏银子给的。彼时这对夫妻对她嘘寒问暖,她又刚痛失亲人,对他们极其依赖。在他们几句话诱哄下,就将带来的剩余家财交托他们打理。
彼时颜金凤劝着她说,自己还小不懂经营,家中田地铺子若是打理不好就荒废了。
颜婧儿想,好歹是父亲留下的产业,不能在折在她手上。便信他们夫妻,一股脑将庄子铺子地契都交了出去。
哪曾想,她那姑父是个好赌的,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那些家财都被他拿去还债去了,仅仅两个月,就挥霍得干干净净。
这还不止,他们夫妻居然还想......
颜婧儿看她眼睛都要冒火。
“哟哟哟,你可别这么看我。”颜金凤道:“再说了,这些钱财最后不是被你那哥哥讨回去了?他可真狠呐,连我们住的宅子都逼着拿去当。”
“别说这些钱他没交给你啊,颜婧儿,我实话与你说,你这么赶尽杀绝,我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颜金凤盯着颜婧儿,疾言遽色:“当然是要钱。如今你飞黄腾达了,住进富贵窝,而我跟你姑父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
“别的不说,你少说得给这个数。”
她比了个数字,五千两。
颜婧儿都要气笑了,就她们住的那破宅子也值五千两?当初,她被这对夫妻贪墨的家财可不止五千两。
“我若是不给呢。”
闻言,颜金凤立即怒目横眉,声音都尖锐了起来:“不给,别以为你有靠山我就治不了你了。”
“鹤县梁公子的那桩事,你难道忘了?”
颜婧儿脸色一白,袖中的拳紧紧攥起。
见她这模样,颜金凤舒心地笑了:“颜婧儿,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姑娘家这辈子名声最重要,你说若是没了这东西,你往后还怎么活?你那哥哥若是知道了,想必也得把你撵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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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心慌意乱地回到号舍。
褚琬问:“怎么了?”
颜婧儿摇头,说自己身子不适,不跟她去饭堂吃饭了,想歇一会儿。
然后她抖开锦衾,侧身朝里躺着。
“颜婧儿,”褚琬见她这模样有些担忧,小声问:“你真没事?”
颜婧儿依旧摇头:“我就睡一会儿,你自己去吃饭吧。”
“哦,”褚琬穿好鞋,走到门口突然扭头道:“颜婧儿,你不是有哥哥嘛,天大的事有你哥哥在呢。”
颜婧儿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也没说话,看样子是真想一个人静静。
褚琬只好自己出门。
门关上后,屋内静下来,颜婧儿闭着眼睛侧躺着,睫毛微颤。
她觉得有点冷,又把软衾拉高了些。
天色暗下来,夜幕像一张沉重的大网,将她裹得难以呼吸。
突然,颜婧儿掀开锦衾下床,飞快穿好鞋后,背着书箱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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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顾荀刚转过照壁,就见颜婧儿脚步匆匆地进门。
他诧异:“颜姑娘怎么突然回来了?”
“顾叔,大人在百辉堂吗?”
第21章 第 21 章
“顾叔, 大人在百辉堂吗?”颜婧儿问。
“在,大人刚吃完晚饭,兴许在抱厦后边喂鱼。”顾荀迟疑问道:“姑娘这个时候回来, 是书院里发生什么事了?”
颜婧儿摇头, 然后匆匆拐过璧影, 进了二道门。
顾景尘确实正在喂鱼, 也在想着朝堂政事,以至于小厮领着颜婧儿过来时,还特地等了片刻。
等到他抓的那把鱼食缓缓撒完, 小厮才禀报道:“大人,颜姑娘来了。”
顾景尘转身。
颜婧儿定定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 适才一路想好的话, 此刻全部堵在喉中,有些犹豫起来。
“何事?”他开口问。
“我....”
顾景尘背手而站, 静静地看她,眉眼掩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冷峻。
“我来找大人借本书,”颜婧儿慌乱地扯了个理由:“崇文阁里头找不到,兴许被人借走了。”
“什么书?”
“《水经注》。”
顾景尘睇了她片刻, 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朦胧的夜色, 似乎看穿了她在扯谎。
颜婧儿的心高高提起。
少顷, 他终于开口:“跟我来。”
颜婧儿提起的心才小心翼翼地落下。
她心乱如麻地跟在他身后, 跟着他走进书房。
顾景尘从桌面上拿了盏烛台, 说道:“这本书年代久远, 不确定还能不能找到, 试试看。”
“嗯。”颜婧儿点头。
她继续亦步亦趋地跟着, 封闭的空间内,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
颜婧儿不知那是什么香,有点像淡雅的松烟,又有点像龙涎。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即便只是香气,也带着股迫人的气势。
令她更加犹豫了。
确切的说,她有点胆怯起来。
“姑娘家若没了名声怎么活?你哥哥若是知道了,想必也要把你撵出来。”
颜金凤的这句话仿佛带着魔咒,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也犹如一座无形的大网山,裹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突然,不想让他知道那件事了。
这时,顾景尘转身,用一本书卷抵住差点要撞上去的颜婧儿的脑袋。
他问:“是这本吗?”
颜婧儿回过神来,赶紧后退一步,点头道:“是的。”
可顾景尘却沉默地盯着她打量起来。
颜婧儿不知怎么回事,眸子茫然。直到他将书卷正面展开在她眼前,颜婧儿脸颊倏地发烫。
那是一本《三字经》,而不是她之前说的《水经注》。
顾景尘故意试探她。
室内静谧,她被顾景尘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心里发慌。
“不说吗?”顾景尘开口问。
“说什么?”颜婧儿装傻。
这般僵持了片刻,顾景尘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往前走。
这回,颜婧儿没跟着了,站在原地等待。
她懊恼自己一时冲动跑回来,现在反而让自己面临尴尬的境地。
过了会儿,顾景尘重新拿了本书卷过来,放在桌上。
这本才是颜婧儿要的,她赶紧拿在手中,说道:“多谢大人,我会尽快还回来。”
“嗯。”
她福利福身:“不打搅大人了,我先回去。”
“回哪去?”
颜婧儿脚步一顿,她内心是想回国子监的。
但听得他说:“天色已晚,今夜回洗秋院,明日再去国子监。”
“好。”颜婧儿再福了福身,抬脚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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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顾荀赶过来,见顾景尘坐在椅子上看书。
他问:“大人,颜姑娘匆匆跑回来所为何事?”
“借书。”顾景尘头也未抬。
顾荀诧异:“就为借书?之前我见她跑得气喘吁吁,还以为书院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停了下,仔细想想觉得不对劲,说道:“大人,颜姑娘兴许不是来借书,应该是心里有事。”
“嗯。”
“大人知道?”
“她不肯说。”顾景尘道。
“唉,”顾荀叹气:“我听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里爱藏事,不过也是,小姑娘家的秘密又怎么会跟我们两个大男人说?怪我疏忽了。”
顾荀建议道:“大人,我看是该请个嬷嬷回来教导颜姑娘了。”
“在别的府上,姑娘家过十二三岁,都会由嬷嬷教导晓事。我们府上以前没女眷,我也没想到这些,回头打听打听姑娘长大了该怎么教,也好以备万一。大人以为如何?”
“你去办就是。”
这事顾荀没经验,也不知去向谁讨经验,但想起来顾景尘有几个属官好像膝下也有这么大的闺女,如若不然......
顾荀看过去,试探地开口道:“大人,我记得李崇李大人府上好像有两个差不多大的姑娘,兴许......”
顾景尘抬眼,表情微微有点愕然:“你让我去问?”
昂,要不然呢!
顾荀心想,这事他来操心最合适吧!
沉默片刻,顾景尘颔首:“罢了,那我便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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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颜婧儿回到国子监。
因她走时没跟褚琬说,晚上也没回号舍,第二天褚琬在学堂见到她,悄悄坐到她旁边问。
“你昨晚回府去了?”
颜婧儿有点愧疚,点头道:“我本来打算回来的,所以走之前也没跟你说,害你担心了吧?”
“是有点担心。”褚琬问:“怎么样?事情解决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
“昨天你脸色发白,一看就知道啊。”褚琬说:“但你平日都习惯把事情憋在肚子里,我也不好问究竟。”
颜婧儿默了下:“也没什么事,学官来了,你快坐回去吧。”
褚琬见她不想说,也不勉强,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就这么过了几天,原本以为颜金凤会再来纠缠,但这几天都安安静静,颜婧儿心情渐渐浮躁起来。
这日下午,到了跟段潇暮约定交课业的日子。
颜婧儿吃过午饭后,便去上次的槐树下等他。但段潇暮不在,他的小跟班说他在外头茶楼喝茶,让她带着课业过去。
颜婧儿心想,这金贵世子爷到底什么毛病,大中午的不睡午觉还跑去喝茶。
她从书院出去一趟再回来,估计午觉也没法睡了。索性回号舍收拾了下东西,然后背着书箱出门。
天气有点热,又是大中午的,日头格外晒。
颜婧儿从号舍走到国子监大门口,额头微微浸了些汗,她尽量挨着街边屋檐下的阴凉处走。
段潇暮在的那个茶楼也不远,从大门口走过去约莫一刻钟就能到。
但她走着走着,突然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抬头看清来人是谁时,她面色立即沉了下来。
“我已经说了,我不会给你们一文钱。”
颜金凤是拉着自己的丈夫一起来的,她丈夫许是中午还喝了酒,身上带着股浓浓的酒气。
颜金凤身材矮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哼笑了声:“我可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就这么说吧,”她抱着双臂横站在前头:“梁家的人我已经去信通知了,过不久他们就要来。颜婧儿,你是希望事情闹大了好,还是安静处理?”
颜婧儿袖中的手攥紧,她冷声道:“来了又如何?我与梁家公子一无媒二无聘,我们清清白白,难不成你还能绑了我跟他成亲?”
颜金凤眸色陡然一狠:“好你个颜婧儿,来了京城果真就不一样了。你当真就不怕我将事情抖落出来?”
“你抖落什么?”颜婧儿道:“梁公子是个傻子,我跟他能有什么?当初分明是你欺骗我,拿了我贴身之物说是去改命,谁曾想你居然藏着这般肮脏的算计。”
颜婧儿想到这件事就止不住气得发抖。
眼下见颜金凤居然还恬不知耻拿这件事作要挟,她今日若是受胁迫了,那么往后便无穷无尽。
颜婧儿咬牙道:“梁家人来了也好,那我就带他们上官府去问问,到底是谁收了他们的银钱,又是谁要将我偷偷卖了。”
颜金凤一听要上官府,心底也有些发憷,但她还是想堵一把。她就不信颜婧儿敢拿她自己的名声来闹。
姑娘家的名声何其重要,她是知道的,且颜婧儿来了京城,还在国子监读书,尚有大好前程,不可能不为自己做考虑。
她之前也是听说颜婧儿在京城有个远房哥哥,是什么哥哥她不清楚,但她那哥哥供颜婧儿上书院读书,那颜婧儿就该过得不差,几千两银子怎么说也该是拿得出。
换做任何人,五千两银子换一辈子名声,谁都愿意选后者。
倒不想这个颜婧儿看着柔柔弱弱的,居然骨子里这么烈。
迟疑了么片刻后,颜金凤道:“好!很好!果真是翅膀硬了,敢拿官府来吓姑母了!你真是个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接你走!”
“当家的!”颜金凤扯了下醉酒的丈夫,吼道:“你快说句话,这个小丫头片子不想给钱。”
颜金凤的丈夫叫罗盛,以前是个屠夫出身,满身横肉。他混浊的眼睛眯了眯,呼出的酒气熏人得很。
他直直地往前走过来,颜婧儿后退两步。
“敢报官是吧?”他一拳砸在路边铺子门板上,发出极大的声响,引得路过的人纷纷看过来。
颜婧儿心里有点慌,害怕他们就这么口无遮拦的就把梁家的事说出来了,毕竟路过的还有几个穿着青衿的国子监学子。
适才她外强中干,鼓着一股气势,也只是想把这对夫妻吓退罢了。
可这会儿......
她脚步慢慢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抵着个石墩时,之前努力压下的那些恐惧渐渐涌上来。
眼看罗盛那只手伸过来要抓她衣裳,她紧紧闭上眼睛。
但下一刻,却听得一阵震天的惨叫——嗷嗷——
然后便是砰地一声,有什么重物被甩在地上。
颜婧儿睁开眼。
段潇暮不知何时过来了,此时正护在她面前。
罗盛已经滚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他捂着左边手,哀嚎了几声后,大喝:“他娘的你是哪个?敢打我?”
段潇暮嘴里还含着什么东西,说话有些囫囵,但是模样极其嚣张:“看清楚,是你爹我!”
围观的有几个人笑起来。
变故来得太快,颜金凤愣了下,赶紧去扶罗盛起来。夫妻俩仔细地打量段潇暮,见他身上也是同样的国子监青衿,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在国子监上学的有外头来的子弟,也有京城子弟,就怕他们遇到的是哪个贵人家的子弟。她们敢拿捏颜婧儿,可不代表敢得罪京城的贵人。
罗盛被这么一踹,酒也醒了,忐忑地问道:“你到底是谁?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哦。”段潇暮万年不变地吊儿郎当,懒懒地道:“小爷就爱管闲事。”
这时,人群中有人小心提醒:“这位可是信国公府的世子,惹不得啊。”
罗盛一听,心里慌了,与自家婆娘互睇了眼。
颜金凤就看向颜婧儿道:“行啊臭丫头,来京城没多久,就勾搭上贵人了。”
“你等着,等梁家人来京城,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我。”
说完,颜金凤拉起罗盛就打算离开。
“慢着!”
段潇暮缓缓将嘴里的东西咽下,脸上笑得漫不经心:“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慢慢悠悠地走过去。
“你想做什么?”颜金凤犟嘴道:“我跟我侄女说话,与你何干。”
段潇暮面色一沉,低嗤了句:“小爷不打女人,算你走运。”
然后,他看向旁边的罗盛,抬腿又是一脚。快准狠且极其有力,罗盛几乎是飞出去的,然后又砰地摔倒在地上。
众人还能听见骨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咔嚓的声音,疼得牙齿打颤。
果然,那厢罗盛爬都爬不起来了。
颜金凤彻底吓到了,慌慌张张赶紧跪在地上:“世子爷,民妇错了民妇不敢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吧。”
说完,她踉跄跑过去扶起自己丈夫,连拖带拽逃了。
段潇暮踹了人,视线往旁边看热闹的人群瞥了眼,那些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皆止了瞧热闹的心,纷纷离开。
人群散去后,段潇暮转身去看颜婧儿。
颜婧儿低着头站在那,她肩膀消瘦,青衿单薄,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兔子。
兴许还红着眼睛抹泪。
段潇暮走过去,单手从她肩膀上接过书箱。顿了会,问道:“小师妹,我课业抄好了?”
颜婧儿没说话。
“小师妹,问你....哎....”
颜婧儿突然转身往回走,书箱也不要了,脚步颓然且缓慢。
段潇暮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凝着颜婧儿背影片刻,把书箱跨在自己肩上,也缓缓跟在她后头。
.
就这么的,阳光炽烈的午后,集贤街道上,一个少女垂头在前走着,而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个高瘦挺拔的少年。
两人谁也没说话,像吵嘴过后的小冤家,又像闹别扭的......小儿女。
不远处,酒楼三楼的窗边。
顾景尘不经意瞥见这一幕,他目光顿了下。
苏云平滔滔不绝说完,见他却在看窗外,便问道:“韶卿在看什么?”
“没什么,”少顷,顾景尘收回视线,淡淡道:“你适才所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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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苏云平说完政事, 倒了杯茶过去给顾景尘。
“你今日看起来甚是得闲。”他说。
顾景尘淡笑了下,端杯品茶,是他惯常爱喝的浓香普洱。
“对了, ”苏云平想起一事, 问道:“你何时得空来讲学, 书院的学子们可是盼得很呐。”
“去年你那一堂讲学, 着实精彩,后来还有学子整理撰录成书,书肆里颇是畅销。”
“再说, ”顾景尘道:“近日政事繁多,未必抽得出空闲。”
“既不得空, 今日怎么主动来这边寻我?”苏云平道:“不会只为适才的政事吧?”
两人谈的事也不是什么急事, 在苏云平看来晚几天也不打紧。
“还有其他事。”顾景尘道。
...
颜婧儿情绪低落地回到国子监, 她知道段潇暮一路跟在后头,也清楚他是好意, 可这种情况依旧令她羞耻难堪。
那些狼狈的模样被顾景尘看了就算了,可如今连国子监的同窗也统统都看了去。
她感到一阵挫败,也十分茫然。
走到西三堂的树下,颜婧儿脚步停下来。
段潇暮也跟着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也没说话。
过了会儿, 颜婧儿转身道:“师兄, 今日多谢你。”
段潇暮懒懒地“嗯”了声, 依旧看着她。
颜婧儿低头走过去, 从他手上接过书箱, 然后从书箱里掏出之前抄好的课业默默递给段潇暮。
段潇暮没接, 她就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师兄, 这是抄好的课业,往后...”她抿了抿唇,继续道:“往后估计不得闲了,还请师兄找其他人。”
说完,也不等段潇暮回应,她背着书箱赶紧进了学堂。
段潇暮目送她背影消失,眸子微敛了片刻,然后对身后招了下手。
小跟班赶紧跑上前来,问:“世子,什么事?”
“去查一查今日那对夫妻是何人,来京城做什么。”
....
今日是学子们自己背书的日子,颜婧儿坐在学堂里,听着周围人们嗡嗡的背书声,脑子一片空白。
“颜婧儿?”褚琬坐过来问:“你没事吧?”
颜婧儿摇头,转过去看褚琬,突然开口问道:“若是你遇到有人要挟,你会怎么做?”
“要挟吗?”褚琬道:“这要看是什么要挟,若是不严重,我才不理他呢。”
“若是拿女子清誉来要挟呢?”
褚琬惊讶:“天呐,有人拿这个要挟你吗?颜婧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兴许是她声音有些大,旁边的学子们看过来,颜婧儿羞赧。
“走,我们出去说。”褚琬拉着她出学堂。
“你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颜婧儿难以启齿:“我...就是....”
“算了算了,”褚琬摆手:“你若是不方便说,不说也罢。”
她奇怪道:“你哥哥是丞相,怎么还有人敢要挟你,你没跟你哥哥说吗?”
颜婧儿摇头。
“为何不说?”
颜婧儿没说话。
褚琬细细打量颜婧儿:“你好奇怪,自己的哥哥为何不让他知道,又不是情郎,怕什么?”
颜婧儿脸颊倏地一热,不自在地别过脸:“你到底有没有法子?”
“有啊。”褚琬说。
“是什么?”
“那就跟父母说。”
颜婧儿垂头:“哦。”
这时,不远处有人喊她:“颜婧儿,监丞让你去一趟博士厅。”
颜婧儿心头一跳,莫不是之前在外头的事被他们知道了?
褚琬也迷惑得很:“颜婧儿你又犯错了?啊也不对,若是犯错该是去绳愆厅才是。”
“我先去看看,你回学堂去吧,这事晚点再说。”
辞别褚琬,颜婧儿忐忑地往博士厅走。
博士厅就在西三堂和东三堂的正中间,旁边还有棵巨大的古槐树。颜婧儿第一次给段潇暮送课业时就是在那里。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参天古槐树的枝丫延展在半空,几乎将整个博士厅都遮盖住,落下一大片阴凉。
到了门口,颜婧儿脚步沉重得很,犹犹豫豫的不敢进门。
许是里头的人瞧见了她,说道:“进来。”
这声音低沉清润,本该如夏日山泉沁人心脾,但听在颜婧儿耳中,却蓦地一怔。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去,却是见顾景尘坐在里头。
博士厅里没其他人,顾景尘坐在椅子上翻阅卷宗,旁边放着一盏茶,正在冒热气。
他来做什么?
颜婧儿诧异,同时心中更忐忑了。
她挪步进去,在顾景尘跟前福了福身:“大人。”
顾景尘淡淡“嗯”了声,继续看卷宗,也没抬眼。
颜婧儿等了会,渐渐的,内心开始煎熬起来。忍不住就想得有点多,且·越想越慌张。
许是瞧够了她局促的模样,顾景尘放下卷宗,抬眼睇她。
“你慌什么?”
“我...我没有。”
“学会说谎了?”顾景尘道:“抬起头来。”
颜婧儿依言抬头。
“吃过午饭了?”顾景尘问。
听了这句话,颜婧儿突然灵光一闪,摇头道:“还没,我之前确实有点慌。”
“哦,”顾景尘问:“慌什么?”
“...饿、饿得慌。”
“......”
顾景尘深邃无波的眸子,闪过一丝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他缄默了一阵。
这会,颜婧儿感到气氛没那么凝重了,她试探地开口问:“大人怎么来书院了?”
“你落下东西了。”
颜婧儿神色茫然。
顾景尘从旁边桌上拿起本书递过来,说道:“早上管家给我的。”
颜婧儿视线瞧过去,是昨日向他借的那本《水经注》。她原本也只是随口说的,根本没打算看这本书,然后就放在屋子里了。
丫鬟昨天得知颜婧儿回府是为了借书,以为这书对颜婧儿很重要,一大早就拿给顾荀。顾荀原是打算派人给颜婧儿送来,但得知顾景尘要来国子监见祭酒,就顺便托他送。
此刻,颜婧儿有些窘迫,还有点羞赧。
——因为顾景尘那看破一切且等着她解释的眼神。
“多谢大人,”颜婧儿接过来,道:“我早上出门急,忘拿了。”
顾景尘睇她片刻,也没说什么,收回视线,继续看卷宗。
颜婧儿将书抱在怀中,抿了抿唇,问:“大人还有事吗?”
“暂无。”
“那我先回去背书了。”
“你中午上街了?”他突然问。
颜婧儿面色一紧,心想,来了来了,他果然知道了么。
“出去做什么?”
“去....去送东西。”
“送什么东西?”
“课业,”颜婧儿不大确定情况,老实回道:“我帮同窗抄的课业。”
“为何帮同窗抄课业?”
“他说他很忙,而且...”颜婧儿尽量细致地解释:“我之前因为他受了些益,推辞不得,所以就.....”
“嗯。”
不知为何,颜婧儿总觉得他这声“嗯”别有深意。仔细去看他神色,却又什么都瞧不出来。
她紧张地等了会儿,等着他接下来继续问。
但顾景尘只是“嗯”了声后,就专注在卷宗里头了。
少顷,似乎才发现她还在,说道:“你去吧,先去吃饭再回学堂。”
颜婧儿如蒙大赦,赶紧行了一礼,就出博士厅。
....
回到学堂,褚琬问:“颜婧儿,适才监丞叫你去做什么,没罚你吧?”
“没有。”颜婧儿摇头:“是我哥哥来了,给我送东西过来的。”
“你哥哥真好。”褚琬羡慕:“没想到丞相大人居然会这般体贴细致。”
颜婧儿眸子半掩,点头。
“对了,之前你说的那桩事,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这个以后再说吧。”
“哦。”
“啊,姜钰在看我们呢。”褚琬低声道:“她看什么?”
颜婧儿顺着瞧过去,姜钰已经坐直身子,转回了头。
褚琬悄悄道:“她上个月考试得了乙等,之前一直是甲等的,想必心里不服气呢。”
“颜婧儿,”褚琬又问:“这个月月底的考试你有把握吗?要不你再指点我一下?”
上个月考表章,颜婧儿请教了顾景尘几天后进步颇大,连褚琬都觉得颜婧儿一日千里。
因得她相助,褚琬终于也考了个甲等,这回兴致昂扬地问颜婧儿这个月的准备情况。
颜婧儿从博士厅出来,内心还有些恍惚,总觉得顾景尘不是顺道来送书的。
听得褚琬这般问,她心不在焉地道:“我也没把握,届时再看吧。”
“哦。”褚琬遗憾地坐回位置。
....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那天在国子监门外遇到的事情仿佛只是个梦,之后颜金凤夫妇也再也没来打扰过她,像是消失了似的。
一开始颜婧儿还提心吊胆的,担心梁家的人来京城,担心颜金凤来国子监闹事,担心得甚至睡不着觉。
眼见的,她这半个月来精神恍惚。
以至于月底的考试准备得一塌糊涂。
因此,当月考成绩公布时,众人一片哗然。
崇志堂一共六十名学子,能考甲等的不到十个,而新来的颜婧儿却是其中之一。这一度令众人认为颜婧儿便是那天赋异禀的文曲星下凡。
却没想到,这次颜婧儿考试失利,不是一般的失利,成绩直接掉到了丙等。
而崇志堂六十名学子,考丙等的也只有寥寥几个,颜婧儿的名字在上头格外打眼。
褚琬懵了,怎么会这样,像她这种不懂的都还考了乙等呢。
与她一样懵的,还有一众同窗和学官。
连隔壁正义堂的段潇暮听说颜婧儿考丙等,神色都怔了下。
“世子,”那小跟班在一旁说道:“之前的事查清了......”
...
对于众人诧异和费解的目光,颜婧儿疲惫且麻木,麻木得多了就已经无所谓了。褚琬问原因,她都懒得解释。
直到有人来传话,说监丞和祭酒喊她过去。
监丞于今日早上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的说崇志堂的学子颜婧儿与正义堂的段潇暮来往频繁且关系亲密。
这里头用词委婉,但监丞自然一看就明了这封匿名信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举报颜婧儿跟段世子两人有私情,而且,这就是导致颜婧儿成绩一落千丈的根本原因。
国子监难得出几个好苗子,学官们自然是极其重视的,得知颜婧儿居然是因为这样的事而影响学业,监丞十分重视。
随后,他将这封匿名信递给了国子监祭酒苏云平。
他迟疑问道:“大人,您看这事....要不要禀报顾丞相?”
.................................................
第23章 第 23 章
颜婧儿来到博士厅门口, 脚步迟疑了下,就见段潇暮从里头出来。
段潇暮瞧见她,先是目光怪异地看了她一会儿, 而后脸上渐渐地露出了些颜婧儿看不懂的神色。
他好像还挺高兴?
颜婧儿狐疑,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被罚了么?”
“罚什么?”段潇暮挑眉, 眼里含着点笑:“监丞请我来喝茶罢了。”
“......”
见他这模样, 颜婧儿半信半疑地与他告辞,正要上台阶, 段潇暮忽地又喊住她。
“怎么了?”颜婧儿扭头。
“等会监丞若是问什么...”他懒懒地说道:“你就将责任推给我。”
?
颜婧儿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但段潇暮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潇洒惬意地走了。
博士厅内,监丞和祭酒坐在一处低声谈事,见颜婧儿进来, 祭酒便停了话头。
颜婧儿给两人行礼, 心里有些忐忑。好像又回到上次她打架被请到绳愆厅挨板子的时候。
但这次心情居然比上次更甚, 因为这回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事由。
颜婧儿站得笔直的,惯常乖巧地低头。
监丞清了清嗓子, 先开口问道:“颜婧儿,你可知让你来是为何事?”
颜婧儿摇头。
“是为你成绩的事。”监丞道。
颜婧儿暗暗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么松完, 又听得监丞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人检举你因男女私情耽搁了学业,可有此事?”
颜婧儿睁大眼睛,一脸茫然。
“有人看见你与段世子来往频繁且密切, 可有此事?”
“我....”
“不许隐瞒,”监丞道:“段世子已经承认了。”
....?
怎么就承认了?
他承认什么了?
颜婧儿有点懵, 随后尽量镇定地问道:“段世子说了什么?”
“别管段世子说了什么, ”监丞语气倏地严厉起来:“现在, 我就听你怎么说。”
“我没有。”颜婧儿道:“我跟段世子没有私情。”
“至于来往频繁,其实也不算多频繁,也就跟他见了几次。”
“几次?”
“大概五六次。”
“见面做什么?”
“...他要我...”颜婧儿想起适才段潇暮说的那句话,原来他让自己把责任推给他是这么个意思。
可他若是没说这句话还好,但提前做得这般体面了,她反而不好意思了,况且他之前还帮过自己。
想了想,颜婧儿说道:“我帮他抄课业,所以才见面的。”
监丞眉毛一挑:“为何要帮他抄课业?你主动帮的?”
这个“主动”莫名地令颜婧儿觉得羞耻,甚至有点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她硬着头皮道:“因为段世子说他忙,所以......”
监丞幽幽地盯了她会儿,而后与祭酒对视了一眼,两人似乎确定了什么。
“你先回去吧。”监丞道:“此事,待我与祭酒大人商讨后再作定夺。”
颜婧儿点头,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心情沉重地出了门。
待她离开后,监丞对苏云平道:“大人,看来事情不假,恐怕两人真有.....”
停了下,他问:“这事,是否该告知丞相大人?”
毕竟这种事不好张扬,罚嘛,一个是打不怕骂不痒的段世子,一个又是丞相大人的妹妹,还真有点棘手。
苏云平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思忖片刻,点头道:“如实告知便是。”
.
颜婧儿回到学堂,在门口遇见姜钰。姜钰像是在跟人说话,打量了她几眼,而后转身走了。
褚琬瞧见了努努嘴:“别理她,听说她现在跟鄂国公府的小姐又搭上了。对了,监丞喊你去做什么?”
“没什么?”颜婧儿回到自己位置收拾东西,边道:“就问抄课业的事。”
“啊?”褚琬压低声音道:“你给段世子抄课业的事被监丞知道了?”
其实不止这件事,但颜婧儿不想说太多,只点点头。
“那怎么办?”
“监丞说要跟祭酒商讨后再定夺。”
“还得商讨吗?那看来是很严重了。”
颜婧儿垂下眼睫,监丞罚她倒没什么,她就是担心这事被顾景尘知道。
.
果不其然,她担心成真,等到酉时下学的时候,就听说顾景尘在门口等她了。
颜婧儿背着书箱出门,见顾景尘的马车停在树下,他的马车后还跟着另外一辆,是颜婧儿平日乘坐的马车。
这情形,看来是特地来接她的了。
颜婧儿缓缓挪脚过去,福了福身:“大人。”
顾景尘没掀帘子,也没看她,只淡淡“嗯”了声,然后吩咐道:“上车。”
颜婧儿张口,想问是去哪,但最后还是没敢问出口,低着头乖乖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很快,车轮转动起来,颜婧儿靠在车壁上,沮丧得很。
她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几乎一团糟,从颜金凤来闹,到考试成绩,再到被人检举与段世子......
她长长地深呼吸一口气。
顾景尘平日繁忙,今日特地丢下政事来接她,可想而知,一会儿要面临的是什么。
约莫过了两刻钟,马车停下来。
颜婧儿掀帘子去瞧,所到的地方是家酒楼,而顾景尘那边已经抬脚下马车,她也赶紧拿起书箱下马车。
顾景尘站在台阶上等她。
他今日穿了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他似乎很喜欢石青色。见他穿过两次,但这次不知为何,这个颜色令他看起来冷峻几分。
分明才是夕阳西下,阳光也还暖和,但颜婧儿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顾景尘像是看见了,睇她一眼,而后转身上楼。
掌柜显然是头一回招待丞相大人,站在旁边很局促,脸上的笑热情但小心翼翼。直到看到丞相大人后面跟着的小姑娘,他才舒了口气。
“大人楼上请,姑娘请。”掌柜领着两人蹬蹬蹬上楼,到了雅间后,亲自接过小厮递来的茶壶,准备泡茶。
原本是想表现一番殷切周到的,但顾景尘没给机会,挥手道:“下去吧,你们都下去。”
“是是是。”掌柜立即退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就只剩顾景尘和颜婧儿两人,还有炉子上银壶煮水咕噜噜的响声。
颜婧儿扯着书箱肩带,福身行礼:“大人。”
“坐。”他说道。
颜婧儿打量了下四周,雅间宽敞,分外厅和隔间。外厅吃饭用,隔间是软榻小椅吃茶用。
她们现在就在隔间里,顾景尘坐在椅子上,而软榻临窗,能坐的只有他对面的椅子。
颜婧儿缓缓落座,其实也不是没与他对坐过。以前在百辉堂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是对坐的,但这回许是换了地方,又许是他气息格外冷,颜婧儿坐得极其不安。
半天也不敢说话。
“书箱放桌上。”顾景尘边提壶泡茶,边说道。
“哦。”颜婧儿照做,卸下书箱放在旁边桌面上。
顾景尘泡茶慢条斯理,悬壶高冲、温杯、拨茶、注水、出汤,动作流畅且好看。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且白皙,乍一看是文人提笔的手,但颜婧儿曾在马场见过顾景尘提剑的时候,力拔山兮气盖世。
她知道,这人清瘦的衣袍下,是劲道结实的肌肉。
很快,顾景尘递了杯茶过来。
颜婧儿赶紧拿起杯托去接。她悄悄抬眼去看他表情,却恰好撞上他的眼睛,心下一慌,差点就拿不稳。
“知道我来做什么?”他问。
颜婧儿摇头,随即又点头。
“说说。”
顾景尘往椅子上一靠,他视线淡淡的,像风吹过屋檐的冰凌,裹挟些许寒气。
颜婧儿将茶杯放下,老实道:“因为我的考试成绩。”
“还有呢?”
“因为...”颜婧儿难以启齿,停了会,才道:“有人检举我跟段世子有...私情。”
顾景尘沉默,没说话。
颜婧儿被他的目光迫得抬不起头来,她小声解释道:“这事纯属虚构,我跟段世子并没有。”
“我只是替他抄课业,与他见了几面然后被人瞧见了。”
“但后来我已经跟段世子说清楚,以后再也不帮他抄课业了。”
颜婧儿咬唇,缓缓抬头:“大人信我吗?”
顾景尘敛着眉眼,目光平和,脸上看不出情绪,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想法。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坐着,似乎极有耐心地听她解释。
颜婧儿突然伤感起来,鼻头也有点酸,她又问了遍:“大人信我吗?”
“信。”他开口道。
随着他这一句“信”,颜婧儿鼻头更酸了。
她努力缓了缓,也没等他问话,就说道:“考试成绩的事跟这个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
“跟....”
颜婧儿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崩塌,原本该恐慌的,可此时此刻反而坦然起来。
“跟一些私事有关。”
“大人,”她眼角微红,鼓起勇气说道:“我有件事其实一直瞒着你。”
“我在泸县的时候,已经...已经....”
颜婧儿嘴巴微张,喉咙发紧,强忍着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说:“已经被姑母许了人家了。”
“我怕大人知道呜呜呜呜...”
“我怕大人不要我呜呜呜...我不敢说.....”
她哭得难以抑制,却只是闷声低低呜咽,肩膀也颤抖不停。
终于等缓了会儿,颜婧儿继续道:“可那梁家公子是个傻子,我根本就不愿的,是姑母骗了我的贴身之物去,还逼我.....”
去年冬,颜金凤跟她说县里来了个得道高僧,能改命。她倒不是想改自己的命,而是颜金凤骗她说改了她的命,父母哥哥们兴许就能安息。于是她傻傻地信了,颜金凤说得准备一件贴身之物,可她寻了好一会儿也没寻到合适的贴身之物,最后被颜金凤强行拿走了件小衣。
结果没过几天,这小衣就出现在了梁家公子的手上。
那梁家公子是个年过二十六的傻子,却不知谁教他的,嘴里一直念着颜婧儿的名字。
自那天起,两人私相授受的八卦就传遍了整个县城,更有传得难听的,还说颜婧儿的身子已经给了梁公子,两人已私下结为夫妻。
于是,颜金凤开始准备嫁妆,逼着颜婧儿嫁去梁家,颜婧儿不肯,大过年的被颜金凤撵出来。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颜金凤收了梁老爷二百两银子,要买了她去当儿媳妇。但颜金凤怕别人戳脊梁骨,说她虐待孤女,便设计了这么一出逼嫁的事。
颜婧儿被撵出来后,便自己寻了个破旧的地方,靠缝补衣裳讨生活。所幸后来奶娘找过来,才将她带走。
这是颜婧儿最不堪提,也最不敢提起的事。
可这一刻,颜婧儿再也不想瞒着他。
顾景尘这么好,她觉得自己很卑劣,她对不住他的好。说出来也罢,不管往后是何情况,至少,她不想再骗顾景尘。
颜婧儿继续道:“前段日子,姑母来京城了,还寻到国子监要挟我给银子,不然就将事情抖落出来。”
“我没有那么多银子给她,我......”
“我已经知道了。”这时,顾景尘开口道。
颜婧儿抹了把眼泪,诧异抬头。
“此事...”顾景尘面色依旧毫无情绪,只语气比起之前变得温和了些,他说:“从你回府借书那日,我便已派人去查。”
他道:“你姑母来京要挟你的事,我已清楚。以何事要挟我也清楚,梁家人的情况我也清楚。”
“大人?”颜婧儿揪着自己的袖子,心里羞愧。
“之所以没提,便是等你自己说。”
少顷,顾景尘突然叹了口气:“罢了,此事岂可怪你。”
原本也只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
“大人,”颜婧儿咽了下喉咙:“大人不生气吗?”
“气什么?”
“我骗了大人。”
“骗我什么?”
颜婧儿一怔,见他眸子无波无澜,也说上来此时是何种心情。此前担心顾景尘在意这件事,现在见他似乎极不在意。
莫名的,心里又有点失落。
“你姑母的事无需忧虑。”顾景尘道:“我已处理妥当,往后大可安心读书就是。”
“大人怎么处理的?”
顾景尘掀帘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宜知晓。”
“......”
直到这会儿,颜婧儿像卸下什么重大包袱似的,变得浑身轻松起来。
*
城北一处小宅院里,荒凉破旧,恭房旁边有个杂物房,逼仄窄小且黑漆漆的看不见光。
颜金凤再次迷迷糊糊地醒来,此刻她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已经被饿了十多天,每天都是给一碗稀粥,还得跟丈夫罗盛争抢。起初罗盛还让着她些,到后来饿得不行,每次都是抢了去没给她留一丁点儿。
做了大半辈子的夫妻,她算是看清了这个狗东西原来这般自私自利。
气头上来,她狠狠踢了下对面像死人一样的罗盛。
罗盛疼得嘶哑喘气,他一只腿被人打断,已经毫无知觉。
颜金凤望着头顶照进来的一抹光,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但她已经哭过多次,这会儿连眼泪都流不出。
她是真的后悔死了,竟不想颜婧儿那个死丫头有这般大造化,认的哥哥居然是顾丞相。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来京城。
眼下被关了这么久,后头是怎么个情况都不好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惯常来送饭,但这次送了两碗粥进来。颜金凤看见了大喜,趁丈夫熟睡,她赶紧两碗粥都喝光,然后抹了下嘴巴,也打算找了个干净的地儿躺会。
但外头传来开锁的声音,下一刻,门被打开,光亮照进来。
一人站在门口说道:“快出来。”
颜金凤摸不着情况,讨好地笑道:“小哥,有什么事?”
“你们还想待这过年不成?”他大喝:“出来!”
颜金凤赶紧爬出去,爬了两步又回来拖罗盛。
“快点!”那人上来踹了两脚:“今天送你们离京。”
颜金凤疼得龇牙咧嘴,却忍不住高兴,去哪都好,终于可以不用待在这破地方了。她问:“小哥要送我们去哪里?”
“去边疆。”
颜金凤懵了会,结结巴巴问道:“去去去边疆做什么?”
“当然是去修城墙,难道还让你去边疆享福的?”
修城墙?
那不是被抄家的罪奴们干的事吗?她可是良民呢,身上也还有身契在,而且老家还有宅子。她可不想去.....
但事情似乎由不得她。
那人冷笑了声:“你们也算是有本事,全大塑没几个敢得罪丞相大人,偏你们还自个儿撞上来。”
“得了,赶紧收拾走吧,别耽误爷的时间。”
.
酒楼。
颜婧儿坐在圆凳上吃饭,吃一口就忍不住悄悄去看顾景尘。
顾景尘正在吃鱼,不紧不慢地挑刺。
过了会,他道:“想说什么就说。”
颜婧儿抿唇,放下筷子,开口问道:“大人,监丞那边你会帮我去说说吗?”
“说什么?”顾景尘抬眼。
“就是...”颜婧儿犹豫道:“他们似乎认定我跟段世子....还说要商讨后定夺呢。”
“不想被罚?”
“嗯。”颜婧儿点头,她问:“行不行?”
事情说开后,颜婧儿内心轻松,一轻松就有些故态复萌,面上装得可怜巴巴的。
顾景尘吃了口鱼,细嚼慢咽,然后道:“依你便是。”
颜婧儿抿唇笑了。
吃完饭,顾景尘问她:“想回府还是回国子监。”
颜婧儿背上书箱:“想回国子监,明日还得早起背书。”
她这半个月来落下了许多课业,得加紧赶才行。
顾景尘点点头:“我送你过去。”
颜婧儿跟着他下楼,到了门口等马车时,颜婧儿迟疑开口道:“大人,我还有一事。”
“说。”
“我接到敏阳郡主的帖子,邀我十五休沐去吃茶赏花。”
顾景尘淡淡睨她。
“她让我转达,若是大人得空......”
“我不得空。”
“...哦。”
第24章 第 24 章
颜婧儿回到号舍已经是掌灯时分, 小院里静悄悄的。其他人退学的退学,搬走的搬走,还有一个孟晓月生病请假没回, 六间屋子如今只剩一间亮着灯。
适才颜婧儿经过其他号舍时,听到里头热闹和谐的声音还有点羡慕。
“颜婧儿你回来啦?”褚琬出门倒水,正好瞧见她, 问:“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颜婧儿走过去, 从书箱里掏出包酥饼递给她:“我在外头吃的,路过李记酥饼, 给你带了份。”
“哎呀, 让你破费啦,李记酥饼还挺贵的呢。”褚琬不好意思,但挽着颜婧儿手臂笑得很开心。
颜婧儿也没好意思说, 这钱不是她花的, 是顾景尘见她盯着李记铺子看, 派人去买来的。
褚琬拉着颜婧儿进屋子,边腾开桌上的书卷, 把酥饼摆上去,边说道:“之前段世子还来找你了呢。”
颜婧儿停下动作, 不解地问:“找我做什么?”
“哦, 不是他自己来的,是他让其他人来寻你的,说是有话与你说。”
“我知道了。”
颜婧儿垂下眼睫, 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要见段潇暮了。
.
另一边, 湖边画舫里, 歌舞升平。
京城最有名的纨绔子弟全聚在这了, 个个锦罗玉衣,皆是出自钟鼎之家的公子哥。
众人坐在桌前划拳吃酒,中间坐着位精致俊朗的少年。他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手拿着折扇抵着脑袋,略显沉闷无趣。
仿佛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却又因他的存在使得画面意外和谐。
这人正是段潇暮。
吊儿郎当惯了的贵公子,难得心中有事,旁人敬酒也只是敷衍地喝一半。
有人看不过眼,搭着他的肩调侃道:“莫不是段世子思春了?今晚大半天都不说话,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段潇暮闲闲地睇了眼过去,眼稍微挑:“我的作风是什么样的?”
那人嘿嘿直笑,指着对面纱帘后头弹琴唱曲的姑娘们,说道:“这些可都是丽春院新来的雏儿,吹弹说唱什么都会,服侍人的功夫也极其厉害,段世子要不要试试?”
段潇暮冷嗤了声,不屑一顾。
“哎,段世子该不会真如外边传言的,还是个童子□□?”
这人话音刚落,立即就被踹了一脚。只听哐当几声,连酒壶带椅子都一并滚落在地上。
画舫内瞬间安静下来。
其余人纷纷瞧过来:“怎么了这是?”
倒在地上的是广阳侯府的二公子,仗着姐姐是齐王府世子妃,平日也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被踹之后酒也醒了大半,自然觉得很没面子,他眸子阴霾了片刻,最后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赔罪。
“段世子息怒,我适才醉酒说胡话,你莫计较。”
他赶紧爬起来,从旁取过酒壶,自己倒满一杯,笑道:“我的错,我的错,我自罚三杯。”
说着,立即仰头,三杯喝尽。
段潇暮也知晓见好就收,拿起桌上一杯酒象征性地喝了一口,然后将酒杯扔在桌面上,扭头出了画舫。
这时,室内气氛才缓和了些,歌舞得以继续。
段潇暮出了画舫,站在栏杆边上,湖面上倒映着火光,火光又映在他脸上,精致的轮廓染上了一层寒霜。
“世子爷,”随从从里头跟出来,小心翼翼问道:“国公爷打发人来问,问世子爷何时回?”
“他有事?”
“呃....”随从回道:“是夫人那边.....”
“嘁!”段潇暮嘴角嘲弄地勾了下:“她倒是处心积虑。”
“世子爷回不回?”
“我想何时回就何时回,轮到他来管我么!”
“是是是,”随从赶紧应道,想了下,又提起另外一件事:“世子爷让找的人有消息了。”
“找到了?”
“前些时日罗盛夫妻像人间蒸发般,原来是被人关起来了。今日才在城门口出现。不过,听说被撵去边疆修城墙,且是跟着罪奴们一起发配往边疆的。”
“哦。”段潇暮眸色半敛,问道:“她那边有没有消息?”
“颜姑娘?”随从会过意来,立即道:“听说已经回了号舍,不过眼下还没回信儿呢。”
段潇暮烦躁地点点头。
.
次日,顾荀忙完后来百辉堂见顾景尘。
顾景尘还在议事,他站着等了会儿,见到李大人从书房里出来,寒暄了两句,然后进屋。
“大人,”顾荀行了一礼,径直问道:“颜姑娘那边的情况.....”
“我已问过。”顾景尘揉了揉眉心,忙了一上午,着实有些疲惫。
“哦,我本不该在这时候来打搅大人,”顾荀说:“不过一直惦记这事,想来问问才安心。”
顾景尘点头:“据她所说事情纯属虚构,不存在跟段世子有私情。”
说完,他怪异地瞧了眼顾荀。
顾荀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赶紧笑道:“颜姑娘聪明乖巧,惹人怜爱,她家中已无长辈,我自是该多关心些的。”
其实吧,原委倒不全然是这样。顾荀急匆匆地过来问颜婧儿跟段世子的事,除了出于长辈关心,主要还是紧张他家大人的终身大事。
如今得知颜姑娘对段世子没那个意思,他立即又精神抖擞起来。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如此,他家大人婚事有望。
想起一事,顾荀问道:“对了,大人可问过李大人了?我适才进门还闯见他。”
顾景尘动作迟缓地停了下。
“莫不是大人还没问?”
“我之前..”顾景尘道:“不得闲。”
见他那模样,顾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估计是羞于出口问这些。
罢了,顾荀想,那他自己去问问,正欲开口时,那厢顾景尘就放下笔,对着门外的小厮吩咐道:“去喊李大人进来。”
过了会儿,李大人脚步匆匆进来,他才从顾景尘书房出去,这会儿又被招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搞得他行礼也诚惶诚恐的。
“大人召见下官所为何事?”李大人暗暗抹了把汗。
顾荀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这事务必让顾景尘自己开口。
顾景尘顿了下,瞧了眼‘一脸忠仆唯命是从但实际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顾荀,清了下嗓子。
“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景尘道:“听闻李大人膝下有两个未及笄的闺女,有点事想请教一二。”
?
李大人傻眼,懵了那么片刻,才明白大人这是向他请教育儿经。
顿时,他看自家丞相大人,都觉得有了点人间烟火味。
.
十五是国子监惯常的休沐日,十四这日午后下学,颜婧儿就回了丞相府。
但回府一看,居然有个陌生面孔。
婢女拂夏介绍道:“姑娘,这是管家给姑娘请来的嬷嬷,姓甄。”
甄嬷嬷约莫三十多岁,眼睛细小略向下拉,眼尾有几根皱纹,脸上不苟言笑但看起来并不严厉,反而有些平易近人。
她站在门边给颜婧儿行了一礼:“姑娘,老奴日.后就是姑娘的贴身嬷嬷,负责教导姑娘一切事情。”
颜婧儿点头,见这嬷嬷气势十足,想来之前在大户人家待过。她周到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嬷嬷了。”
甄嬷嬷见她这样,暗暗点头,觉得礼仪甚好。
进了屋子后,拂夏小声在颜婧儿耳边说道:“姑娘,听说甄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呢,以前服侍过娘娘。”
颜婧儿暗想,那难怪了,甄嬷嬷气度大方,不卑不亢,果真阅历不一般。
她放下书箱,问道:“大人在府上吗?”
“姑娘要去找大人?”
“嗯,不过吃过饭后再去,我不急。”
她上次从他那借了本《水经注》,总归得还回去。最主要的,她想亲口跟他说声谢谢。
谢他帮她处理了那些麻烦。
颜婧儿吃过饭后,洗漱了遍,又从衣柜中挑了件衣裳,将国子监青衿换下。
梳头发时,她想了想,问素秋:“能不能换个发髻?”
素秋诧异:“姑娘想换什么样的?”
颜婧儿沉默,她也不知道换什么样的,她还未及笄,一直都是梳双丫髻。但不知为何,她最近总是看不顺眼这种发髻,觉得看起来太小了,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她歪头思忖了下,说道:“就看起来不像小姑娘的就行。”
素秋笑:“姑娘为何突然在意这个了?莫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她道:“姑娘本来就还是小姑娘啊,过了年也才十四。”
颜婧儿不满:“十四不小了,听说在村子里十四的姑娘也可以嫁人了呢。”
“诶?”素秋诧异了下。
颜婧儿顿时止住话头,脸颊也渐渐烫起来。好端端的,她干嘛突然说嫁人这种事?怪难为情的。
“总之,”她扭捏了下,说道:“素秋姐姐帮我梳个好看点的。”
“好好好,奴婢这就梳。”素秋笑道。
梳完头发,颜婧儿脸上的热气才缓缓散去,她跑去桌边从书箱里拿出那本《水经注》,想了想,又从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包住,然后自己一个人出了西苑。
到了百辉堂,小厮说顾景尘刚吃过饭,在后头抱厦喂鱼。
颜婧儿点头,提起裙摆穿过天井,上台阶时,又转回去水缸边照了下自己。水中倒影里有一个梳着朝云近香髻的姑娘,明艳且大方。
颜婧儿满意,这才又继续走。
顾景尘果真在喂鱼,她人还未到近前,顾景尘就转身过来。
“回来了?”他问。
颜婧儿停下脚步,满意地从他眼里看到一丝不一样的东西,像是惊讶,又像是惊艳的东西。
她笑着点头:“我今天背书得早,酉时三刻就回了府上。”
“来找我有何事?”顾景尘问。
“来还大人书的。”颜婧儿从身后拿出《水经注》扬了扬,被帕子包得极好。
顾景尘勾唇笑了下:“等会儿。”
于是,颜婧儿就站在几步外看着他喂鱼。
顾景尘身姿高大挺拔,傍晚余晖洒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辉,显得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他身上带着文人的儒雅之气,侧颜清隽俊逸,有股从内在灵魂自然升腾的风骨。
颜婧儿静静地看了会儿,在他转身时立即收回视线。
“跟着。”他说。
颜婧儿跟着他走,穿过百辉堂大堂进入他的书房。
小厮刚刚点了一盏灯,书房还不甚明亮,顾景尘挥手让他下去,自己接过火折子,陆续点燃剩下的灯。
然后他伸手过来。
颜婧儿说道:“我知道是哪里,我去放。”
顾景尘也不坚持,点了下头,说道:“第六排第七列书架最上头的左边。”
“嗯。”
颜婧儿抱着书往里走。许是心情不一样了,这次再来到他书房,她脚步缓慢,四处打量。
顾景尘的书房跟她爹爹的书房不一样。
她爹爹的,甚至哥哥的书房,都是墙壁两面放书架,留出一面放些文墨古玩。而顾景尘的书房,里头全是书架,整整放了十数排,就像一个小小的崇文阁。
她大概算了下,约莫有好几百本书。
颜婧儿忍不住问道:“大人,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嗯。”
那厢,顾景尘正在研墨写字。
颜婧儿惊讶,几百本书都看完了?
她看一本书都得花上大半个月的功夫呢,而且还是在只专注看这本书的情况下。
随即,她又想起,有一种人看书过目不忘,看完之后不需要再回看一遍的。
之前顾景尘还能记得《水经注》放的位置,想来应该就属于这种人了。
她找到第六排第七列,垫着脚去够最高处。但她个子矮,吭哧吭哧够了许久也放不上去。
有点挫败呢。
顾景尘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远远地传来一句:“旁边有椅子。”
“......”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婧儿从他平静的语气中愣是听出了点嘲笑的意味。
他嫌弃她矮!
又或者在她说要自己来放书时,就已经预测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他没阻止,就等着这种时候说这句话呢。
他太坏了!
第25章 第 25 章
颜婧儿隔着几排书架瞪了眼那个朦胧的背影, 然后才跑去旁边拉椅子过来。
等终于放好了书,颜婧儿把椅子挪回去,不经意瞥见椅子后边的桌上放着一把古琴。
古琴样式极其简约, 但上头的包浆铮亮, 显然是经常有人触摸的。
颜婧儿转回头, 心想, 难道顾景尘经常弹琴吗?
可她从未听他弹过呢。
她忍不住问:“大人, 这把古琴是你的?”
“嗯。”
“大人会弹琴?”
“略懂一二。”
颜婧儿心痒, 她最近也在国子监学古琴呢, 那是不是能请他指教一番?
她轻轻摸了下古琴,不知用的是何材质,光滑清凉,倒是跟那人的气质极配。
包浆的润玉质感透过指腹传来, 想起那人也经常这样触摸, 她突然觉得有些脸热。在顾景尘出声问她好了没,摸了摸脸颊赶紧出去。
颜婧儿走出来, 见他已经压好宣纸,正提笔写字。她站在旁边等了会儿,等他一气呵成写完“海纳百川”后,问道:“大人晚上也还要写许久的字吗?”
“嗯。”
“写多久?”
“半个时辰。”
颜婧儿诧异, 她每日练字也差不多是这么久,顾景尘都写得这么好了,难道每天也练?
兴许是明白她正在想什么, 顾景尘淡淡道:“不为练字,只为静心。”
“哦。”颜婧儿盯着他在烛光下柔和的侧颜, 问道:“大人每日也有许多烦心事?”
听了她这话, 顾景尘没回答, 倒是停笔抬眼看她,神色带着点放松的笑意。
“何故‘也有’?莫不是你有许多烦心事?”
颜婧儿适才只是随口这么说,要说烦心事其实不多,就那么两件吧。
她点点头。
“说说看。”顾景尘继续低头写字。
“也没什么,”颜婧儿说:“就是学业上的事。崇志堂学业为期一年半,也就是明年春就得考核升学了。”
“你担心升不上去?”
颜婧儿点头,确实有点担心,若是升不去东三堂,那她就得继续留在西三堂,说不定还得进正义堂跟段潇暮一起当留级监生。
那多尴尬啊!
她才不要呢!
“眼下已经入夏,离升学考试还有大半年。”她说。
“你也说还有大半年,不必急。”顾景尘道。
颜婧儿腹诽,你那么聪明,读书过目不忘当然不急啦,她可是整日挑灯夜读呢。
“有哪些不会?”顾景尘又写完一副字,边站着欣赏了会儿。
“表章,另外还有御术、算术。”想了想,颜婧儿又加了句:“乐曲也不是那么熟练。”
“是何乐器?”
“古琴。”颜婧儿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
“古琴不懂?”
“嗯,觉得有点难。”颜婧儿睁着大眼睛,尽量真诚。
“何处觉得难?”
“就....”颜婧儿慢吞吞道:“都挺难的。”
说完这句话,她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她看见顾景尘眼里流露了点什么东西,有点像在笑话她笨。
颜婧儿抿了抿唇,犹豫再犹豫后,问他:“大人适才说古琴略懂,可否教我?”
莫名的,颜婧儿心口砰砰砰地跳起来,屏气凝神地等他回复。
她视线随着他笔尖下的墨汁,在宣纸上一撇一扬,也仿佛在她的心上一撇一扬。
少顷,他缓缓停笔,开口问道:“你明日何时去赴宴?”
颜婧儿一愣,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
她回道:“卯时二刻出发,敏阳郡主留了众人吃午茶。”
顾景尘点头,说道:“那早些回去歇息。”
“...哦。”
不知为何,颜婧儿心里腾升出一股淡淡的失落。她福了福身,出门。
回洗秋院的路上,她还一直在想,顾景尘为何不愿教她古琴,莫不是真如他所说只略懂一二,所以教不了吗?
兴许真是如此?
毕竟人无完人,顾景尘就一颗脑袋,也不一定样样精通吧。
颜婧儿如此宽慰自己,回到洗秋院。
耳房里,三个丫头坐在一处吃什么东西,有说有笑的。颜婧儿放轻脚步,偷偷从窗边看进去。
拂夏正对着窗边坐,看见了模糊的人影吓得噎住,说不出话来。
倒是香蓉,转头一看就认出来了,她赶紧起身:“姑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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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回到相府已经是午时三刻, 日头正烈,颜婧儿从门口走进二道门再穿过照厅去百辉堂,就这么段路, 便已经晒得脸颊微红。
百辉堂静悄悄的, 这个时候顾景尘应该是吃过午饭了,也不知他完吃午饭后会做些什么。颜婧儿大多数来见顾景尘是在傍晚的时候, 通常他在抱厦后面喂鱼。
她朝书房看了眼,门是紧闭着的, 外头没有小厮,只有几个看护的护卫。她想了想, 打算去抱厦里头寻。
沿着回廊走, 经过西厢房正厅时就突然停下来。
正厅里头,顾景尘坐在椅子上, 他姿态很放松随意,略显慵懒,
颜婧儿定睛打量, 发现他正在阖眼假寐。
兴许是为了不打扰他, 婢女和小厮们都走远了,正厅里安安静静。
他身上依旧是一身绯红官袍,此时的官袍比初春的时候薄了些,透过薄薄的布料,能清晰地看见他身材轮廓。
宽肩、结实的手臂、修长的双腿, 以及,革带系在腰间显露出的强劲有力的身线。
颜婧儿视线从他身前的仙鹤补褂继续向上,停留在他的脸上。
顾景尘的五官极其好看, 肤色冷白, 许是跟这个人常年坐于内堂鲜少晒光有关。他眼若凤, 眉稍如剑,坚.挺的鼻峰中间略有突出,却并不影响美观,反而令他整个人显得阳刚之气。
他的唇是浅粉的,仅仅闭合着,唇角平直,看起来有些清冷疏离。下颚线条如刀削般锐利,与他温润俊朗的五官配衬起来,却又觉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烈,少一分则柔。
这个男人,哪哪都长得好,颜婧儿心想,难怪招惹那么多贵女喜欢。
这时,他眼下长长的睫毛倏地颤了下,吓得颜婧儿瞬间心跳停滞。
她像做贼心虚般,慌乱躲在门边,而后贴着门仔细去听里头的动静。等了好一会,见里头没声音,这才又大胆起来。
她缓缓探出头去看,才探出一半,又被对面的动静吓得大跳。
对面屋子里走出来一人,是个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的属官,正站在台阶上伸懒腰。
兴许他也是刚睡醒,懒腰伸到一半就看见颜婧儿,差点闪了腰去。
颜婧儿压下心跳,将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那官员瞧见了,会心一笑。
懂!
他这就回屋再睡会儿!
颜婧儿缓了缓,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头,这一回,却猝不及防对上顾景尘深邃的眼睛。
视线无声地交织了片刻,颜婧儿僵硬地直起身子。
讪笑道:“吵醒大人了?”
“并未,”顾景尘目光清浅平静,说道:“我一直醒着。”
“......”
颜婧儿心里晴天霹雳!
何意?
他醒了怎么不睁开眼睛?
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在外头看他了?
她还看了许久呢!
呜呜呜呜....丢死人了!
颜婧儿窘得很,脸颊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我我我...”她试图说点什么掩饰一下,就听见顾景尘又开口了。
“来寻我有何事?”
“我我我...没事。”颜婧儿很怂,转身就 逃离。
但过了会儿她又走回来,挪脚到门边,老实巴交道:“大人,是有点事。”
她抬头,见顾景尘眼里溢出点笑意来。
秉着破罐子破摔的精神,颜婧儿强行镇定道:“我刚刚从敏阳郡主的茶宴上回来。”
“我知道。”
“今天茶宴上还挺多人的。”
“敏阳郡主准备的糕点也很好吃。”
“我还同她们一起玩叶子牌了。”
“我......”
颜婧儿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她一脸为难的模样,难以启齿。
顾景尘静静睇她。
颜婧儿有点挫败。
顾景尘这人似乎总是能一眼就看穿对方,在他这种平静且犀利的目光下,任谁都扛不住想投降。
颜婧儿就是这样,强撑的那点镇定也偃旗息鼓。
“是这样的...”她如实道:“敏阳郡主听说我有一匹照夜玉狮子,想来府上观看呢。哦,不是我主动说有照夜玉狮子的,是鄂国公府的小姐总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宝贝,大家都看着我,我就说了。”
她慌乱地解释,这种犹如炫耀的行为令她觉得有点羞耻。
“稀罕的宝贝?”他缓缓道。
“啊?”颜婧儿懵,傻愣愣地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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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颜婧儿不好意思, 走过去福了福身,解释道:“哥哥,我正要带郡主她们去马场, 刚好经过这里。”
顾景尘几不可闻地点头。
那厢敏阳郡主悄悄理了理自己的发髻, 身姿款款地走过来行礼。
“顾大人,”她福身, 含羞带怯:“我们打搅顾大人了吗?”
“并未。”
虽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敏阳郡主听来极其高兴。这可是为数不多的近距离跟顾景尘说话, 上一次还是在宫宴上,她不小心茶水弄湿了他帕子, 跟他道了句歉, 而顾景尘却只是淡淡说了句“无碍”便走了。
敏阳郡主激动,想着趁机多说些, 在顾景尘面前留个好印象。她也想好了,做什么样的事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让顾景尘欢喜。
她靠近颜婧儿, 亲昵地牵起颜婧儿的手, 笑靥如花:“多谢顾大人款待, 今日婧儿妹妹设宴无一不周到妥帖,顾大人的妹妹着实招人喜欢。”
她又加了句:“若我也有这么个妹妹就好了。”
颜婧儿听得头皮发麻,整个身子僵硬。
与此同时,还觉得挺心虚。她若真是顾景尘妹妹便罢了,可偏偏却不是, 又没法宣之于口,这种煎熬实在是........
顾景尘面色噙着浅浅的笑,其实也就只是唇角稍微勾了下, 不仔细看都看不出的。
颜婧儿抬眼去瞧顾景尘, 希望他说点什么后就赶紧走吧, 如若不然再来一个跟敏阳郡主这般大胆的,她可招架不住。
许是看出了她的窘迫,顾景尘颔首:“多谢郡主。”
而后,他视线落在颜婧儿身上,嘱咐道:“好生招待你的女客们。”
说完,他抬脚走了,也没往龟池那边瞧一眼,白瞎了贵女们精心准备的妆容。
颜婧儿舒了口气,转头对敏阳郡主道:“我们现在去看马吧。”
...
顾景尘只停留了片刻,贵女们显然很失落,因此,看马的兴致也不甚高。
这回认真听戏的人倒是颇多,鲜少有人谈论顾景尘了。
颜婧儿趁着空闲回洗秋院换衣裳,她适才出了些汗,黏糊糊的不大舒服。
换了衣裳后,她问婢女:“大人现在可在百辉堂?”
眼下快午时,等会请众人吃过午茶后,便送她们离开,她想去百辉堂看看。
婢女说:“大人上午早朝从宫里回来后,就一直在百辉堂。”
颜婧儿点点头,出内室抱着盏茶猛喝,她今日上午一直忙着招呼众人,倒是不得闲喝茶。
喝完茶,又稍微歇息了会儿,她才走出洗秋院。经过游廊时,听见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有人说话。
是女子的声音,还有......顾景尘的声音。
她顿住脚步。
“我已经多年未见大人了,大人可还好?”
“一切如故。”顾景尘道。
“记得最后一回见到的时候,还是在凤溪山,彼时大人还帮我捡风筝呢。”
颜婧儿手指扣着掌心,心里突然有点酸酸涩涩的。
“家父也常夸赞大人本事卓绝,若是大伯父他还在,想来定会......”
“你父亲可还好?”顾景尘问。
“好的,多谢大人挂念。”
许是这时有人过来寻顾景尘,那边静了会儿后,那女子说道:“大人既如此繁忙,我便不叨扰了,沁儿告辞。”
“好。”
谈话止于此,颜婧儿能听见顾景尘离开的脚步声。而那位沁儿姑娘,许是等他走远后才转回。
她进了拱门,乍一见颜婧儿在这,先是愣了下,而后缓缓笑开。
“真巧了,”她说:“我本是想来寻婧儿妹妹,因身子不适不能留下吃午茶了,打算早早告辞离去的,却恰好路过这里遇到了顾丞相。”
她福身行了一礼,颜婧儿也回了一礼,说道:“我也是恰巧路过。”
不是故意偷听的。
颜婧儿暗暗打量这个叫沁儿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长得秀丽,如出水芙蓉。
这个沁儿姑娘之前没见过,敏阳郡主的茶宴上也没见她身影,应该是后来跟着哪个贵女来府上做客的。
许是猜出了她心底的疑惑,沁儿姑娘主动解释道:“婧儿妹妹此前未见过我,因我是前两日才来京城探亲,此前一直住在襄州,与顾大人是旧识。”
她脸上笑意端庄得体,即便是被人听见她与顾景尘私下谈话,脸上也一点也不见慌张。
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坦荡。
这样的坦荡,莫名地令颜婧儿觉得心堵得慌。
“我送沁儿姐姐出门。”颜婧儿说道。
“不必麻烦,”沁儿姑娘道:“婧儿妹妹去招呼其他人就是,婢女领我出门即可。”
她福了福身:“告辞。”
目送她背影离开,颜婧儿心情有点低落,跟贵女们吃茶听戏也没什么兴致,等最后终于送走这些人后,她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
原本想着洗漱一番后,就睡个午觉的,可躺在床榻上却总是想起在游廊处听到的那番对话。
& nbsp;捡风筝、旧识,还有那个叫沁儿的姑娘.......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越想越睡不着,尽管眼皮子已经打架,可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又睁开。
她烦躁地踢了踢被子,不小心弄出点动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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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三人短暂叙旧结束, 慕容祁带妻子离开,苏云平则去招呼新来的宾客。
而顾景尘,先是驻足看了石桌那边片刻, 才走过去。
“何时结束?”
几个孩子都在屏气凝神的看弹珠移动轨迹呢,突然听到这么个清润的声音, 纷纷抬头。
见是丞相大人,孩子们立即站直了。
颜婧儿也不由自主地站直, 回道:“很快就结束了。”
“好。”他说。
?
何意, 难不成想等她们结束么, 颜婧儿想。
但因为他过来,大家都有点拘谨,也没人想再继续玩下去。其中有个孩子行了一礼,然后跑了。
其他人也跟着有样学样, 很快就散开, 只剩颜婧儿、褚琬和她妹妹。
褚琬都不敢看顾景尘, 低头盯着脚尖,阿圆边收拾弹珠边抬脸对顾景尘腼腆笑了下。
颜婧儿问:“哥哥现在得空了?”
顾景尘颔首:“现在带你过去见见老人家。”
“嗯。”
颜婧儿与褚琬和阿圆辞别,然后才跟着顾景尘进门。
苏云平的母亲是个很慈祥的老人,见了颜婧儿极其喜欢,还送了她一只镯子。
堂屋里人多,颜婧儿见礼后,跟老人家说了会话, 又跟顾景尘出门了。
接下来她该去后院花厅里坐着, 因为再过不久就开宴。
顾景尘站在路口停留了会儿。
“哥哥, 怎么了?”
她出门在外喊这声“哥哥”倒是越发娴熟, 表情也自然得很, 就这么偏头望着顾景尘, 大眼睛还颇真诚。
“你自己....”顾景尘停了下,开口问道:“能去后院?”
颜婧儿茫然了几息,而后立马明白过来他在顾虑什么。
他意思是问,自己能跟那些夫人小姐们应酬吗?后院都是女眷,顾景尘不方便过去,但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他兴许有点不放心。
毕竟其他来做客的都是各家夫人带着女儿,而颜婧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家里连个长辈都没有,孤零零的,确实是不大令人放心的。
“我去找褚琬她们就是。”颜婧儿想了想,说道。
话头刚落,那边褚琬就跟着妹妹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两个妇人带着孩子,另外还有褚琬的父亲褚文耀。
褚琬老远看见了她,招手喊:“颜婧儿?”
颜婧儿转头对她们笑了笑。
顾景尘视线也朝他们那边看过去,且静静地看着,似乎在等什么,又似乎是在想事情。
搞得褚琬的父亲心里很紧张,走路都不自觉挺直了些。
他曾在大朝会时远远地看见过顾景尘,像他这样的五品小官是没机会与一品官员接触的,哪怕是说句话的机会也无。
这会儿,顾景尘看向这边,他摸不清是个什么情况。他犹豫纠结要不要上前去见礼时,顾景尘开口喊他了。
“褚大人。”
褚文耀虎躯一震,立即正色过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顾大人,叫下官来有何事吩咐?”
顾景尘看了眼颜婧儿,说道:“有件事想拜托褚夫人。”
&nb sp;哦,原来是想喊他内子,褚文耀立即转头对自家妻子道:“快过来见礼。”
褚夫人拉着孩子们一起过去,她心里也挺紧张。行了一礼后,才听得顾景尘问道:“褚夫人这是要去后院?”
“正是。”
“既如此...”顾景尘温和道:“可否托褚夫人照看舍妹?”
这话倒是令众人始料不及,褚大人和褚夫人神色愣怔了下,继而有点受宠若惊。
“是是是,这是应该的,大人只管放心就是。”褚文耀说。
连颜婧儿自己都不知道顾景尘居然是这个意思。她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脸色,总觉得他这会儿好像不大自在,兴许是第一次托人办这样的事。
不自觉的,颜婧儿唇角翘起来。
见褚家人都有些拘谨的模样,颜婧儿赶紧催顾景尘离开:“哥哥你快去忙吧,我跟褚伯母她们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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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大人....”颜婧儿小心翼翼问:“我们去吃馄饨如何?”
顾景尘一点也没犹豫, 点头道:“好。”
他走到马车旁,将画卷交给护卫,而后又交代道:“你们先回去,戌时过来接。”
侍卫们领命架马车走了。
这条街道安静, 颜婧儿向四周望了会儿, 想着若是要逛应该得去热闹的地方。
这时, 顾景尘转头喊她:“跟上。”
“哦。”颜婧儿心里雀跃,却尽量压住兴奋之色不显露出来。
她跟了一会儿才矜持地问道:“大人打算带我去何处?”
“暂时不知。”
“唉?”颜婧儿见他走进个狭小的巷子,有些搞不懂了。
“从这穿过去,可进入对面街道。”顾景尘背后像是长了眼睛,连颜婧儿脸上的疑惑都能知晓。
“大人认得路?”颜婧儿问。
“不认得。”
“那大人怎么知道穿过去是对面街道?”
“我记得京城舆图。”
“......”
颜婧儿彻底不说话了, 老老实实跟着他走, 有这个活地图在,估计走到城北犄角旮旯都不会迷路。
两人约莫走了半刻钟,果真来到一处开阔且热闹的大街。比起之前那条街, 这里茶楼酒肆邸店林立, 这会儿才是夕阳西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也颇多。
街道宽阔,几乎走上三五步便会遇到有人在路边摆小摊, 都是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颜婧儿不自觉地受吸引,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差点都要忘记顾景尘还跟在后头。
很快,她蹲在个巨大的鸡笼面前, 里头装满了上百只叽叽喳喳的小鸡崽。小鸡崽们跟她之前见过的不一样, 它们身上五颜六色, 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颜婧儿伸手轻轻地摸了摸, 再摸了摸。
摊主是个年纪三十左右的男人, 留着两撇胡子,浓眉大眼四方脸,看着就很精神。他见颜婧儿爱不释手的模样,也蹲下来说道:“小姑娘喜欢?”
“嗯。”颜婧儿点头,好奇问道:“这些小鸡崽为何是这般颜色?”
“欸,这可不是小鸡崽。”
“那是什么?”
“姑娘问得好。”摊主左右看了下,而后稍稍压低声音道:“这个啊,是我意外得来的宝贝。”
见他神神秘秘的,颜婧儿也有点紧张,声音下意识小了些:“什么宝贝?”
“这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摊主道:“半年前我上山去砍柴,突遇一场大雨,雨后见天边七道颜色明晃晃地直冲入山涧。然后我就朝山涧摸了过去,姑娘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一只非常漂亮的神鸟,身披七彩霓裳衣,还在跳舞。”
颜婧儿听得一愣一愣的。
“跳完舞之后,神鸟就突然消失不见了。后来我在旁边草丛中发现数百只彩蛋,然后带回家中,家中母鸡帮着孵了大半年,于是......”
摊主伸手往后头潇洒一挥:“你看到的这些就是从彩蛋中孵出来的。”
“所以....”颜婧儿迟疑:“这些其实不是小鸡崽,而是......”
“姑娘真聪明,”摊主道:“这些其实是神鸟的后代,买回家中养,不仅好看,还能转运亨通。”
颜婧儿狐疑。
“呔,我骗你作甚?”摊主说:“我在这卖了好些天了,许多人都买过,几百只神鸟,现在也只剩这么些了。”
颜婧儿仍是不太相信。
“姑娘见过小鸡崽是五颜六色的吗?”
颜婧儿摇头。
“这就对了。”摊主从笼子里捉了一只粉色的出来,抚了抚呆头呆脑的“神鸟”,到处比划:“你看它的脚,修长纤细。你再看它的喙,还有这柔软粉色的毛,这就是神鸟。”
“哦。”
颜婧儿半信半疑,主要是真没见过五颜六色的小鸡崽啊,太好奇了。
摊主道:“小姑娘,说了这么多你买不买?不买我可收摊回去吃饭了。”
“多、多少银钱一个?”
摊贩比了一只手:“姑娘是今天最后一个客人,算你便宜点,五两银子。”
“有点贵了呢,”颜婧儿小声质疑:“一个小鸡崽才二十文铜钱。”
“不是小鸡崽!是神鸟!”摊主看起来有点生气。
颜婧儿觉得好像有点冒犯了对方,心想,那就买吧,是不是神鸟不知道,但这东西五颜六色的确实很好看。
兴许,就值这个价?
她想了想,从袖中掏出钱袋,取了五两银子递过去。
“姑娘要什么颜色的?”
“就这只粉色的。”
.
虽然花了不少钱,但毛茸茸粉色小团子,谁不爱?
颜婧儿真是喜欢得不行,小心翼翼提着笼子——摊主赠送的。
她这时想起了顾景尘,转身去寻,却见他负手站在几步之外,正静静地看着她这边。
颜婧儿走过去,将笼子提到他面前,高兴道:“大人,我买了只......”
说神鸟有点不大合适,但摊主说这不是小鸡崽,反正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了。
顾景尘淡淡问:“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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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颜婧儿下轿子, 站在台阶下对着顾景尘福了福身:“大人。”
她尽量压制自己起伏的心绪,强自镇定下来,还暗暗感受了下自己脸颊的热度。
没有发烫。
她舒了口气。
但下一刻, 她又开始紧张起来。
顾景尘问:“为何突然回来了?”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之前在路上打好的腹稿也忘得一干二净。
“我...我....”她努力想着托词, 不敢直视顾景尘,生怕他看穿了她。
“吃过饭了?”他又问。
“还没呢, ”颜婧儿摇头, 随即主动问道:“大人为何站在门口?”
“我刚从宫里回来, 见你下轿。”
言下之意便是特地站这等她了。
颜婧儿心里高兴, 又问道:“大人何时回京的?”
“午时。”顾景尘转身, 说道:“跟上, 去百辉堂用饭。”
“嗯。”
他没揪着问自己为何从国子监回来, 颜婧儿心里松了口气,赶紧抬脚跟上去。
而且也正好,正好省了她主动去见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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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百辉堂, 顾景尘让她在正厅等会儿,他自己则去了书房里换洗漱衣裳。
颜婧儿将书箱放在桌上, 乖乖巧巧坐在正厅椅子上, 视线却是看着对面书房的。
突然想到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青衿,有点懊恼起来。
早知道她该换件好看点的衣裳,也该梳个好看的发髻。
唉!
“姑娘为何叹气?”婢女上茶进来。
“没什么。”颜婧儿说, 抿了口花蜜茶,说道:“我今日想喝普洱, 你沏一杯来。”
“好。”婢女点头去了。
很快, 就上了盏普洱过来, 颜婧儿端着喝了一口。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怎么的,她觉得这普洱也并没有上次那般苦浓难喝。
而且,喝入腹中居然有点甘甜滋味。
这是顾景尘爱喝的。
她想,她好像也有点爱喝了呢。
少顷,对面书房的门开了。顾景尘换下官袍,穿了身家常的直裰,他前额的发梢微湿,许是才沐浴过。
这般模样,倒是少了几分冷冽,而多了一些随和。
黄昏夕阳下,颜婧儿见他走过来,不急不缓的脚步犹如踩在她心上,连茶都忘了喝。
顾景尘进门,见她喝普洱茶,说道:“生普性寒,不宜你们小姑娘喝。”
颜婧儿原本愉悦的心情,因他这句“小姑娘”,莫名地就减了许多。
“哦。”她放下茶盏,而后起身也规规矩矩坐在饭桌旁。
桌上有一道红油素肚丝,看着美味可口,只不过放在桌面中央,她伸长筷去夹了片,觉得滋味不错,又打算再夹。
但筷子还没伸向盘中,那厢顾景尘就将盘子推了过来。
他手长,伸向她这边桌子居然看起来毫不费力,倒像是印证了她的确还是个小姑娘似的,连胳膊长短都比不过人家。
顿时,颜婧心情又颓了几分。
“怎么,”顾景尘问:“不喜欢吃?”
“不是,”颜婧儿摇头:“吃多了会腻。”
其实不是这样,只是她突然不想再吃这道红油素肚丝。
过了会儿,顾景尘开口,又问回了原来的问题:“今日为何突然回府?”
颜婧儿动作停下来,所幸有嚼饭做掩饰,倒也看不出来有多紧张。
她飞快地想了个借口,说道:“回来拿银子。”
顾景尘抬眼。
“今天是乞巧节,”颜婧儿睁大眼睛尽量从容道:“同窗说要去听说书,然后再买花灯去河边许愿。我想着光买花灯也无趣,估计还得买点吃食零嘴儿坐河边,所以回来拿银钱的。”
但她总觉得顾景尘这会儿像是 看穿了她说谎。
她的心高高提起,连呼吸都不自觉凝住了。
片刻后,顾景尘继续吃饭,边问:“何时去?”
“不去了。”颜婧儿小声道:“我都在这吃饭了,耽搁不少功夫,也去不成了。”
“但你的同窗还在等你。”
“......”
颜婧儿后悔,同时脸颊有些热。说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无数个谎言圆回去,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往下圆。
“做人不可言而无信。”顾景尘道。
颜婧儿吃饭动作停下来,头埋得低低的,很想说她没有言而无信。
“你何时去?我派人快马送你。”
颜婧儿手指搅着衣摆,脸色涨红,半天嗫嚅道:“我错了。”
她觉得难堪。
又觉得这一切很糟糕。
她分明是想回来见他,跟他一起过乞巧节的。
但事情并非她想的那样顺利,在他眼里自己还是个小姑娘。
她还在他面前说谎。
肯定令他失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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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颜婧儿浑身僵住, 觉得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顾景尘捡起那本书,沉默地看了会儿,也没说话, 不知在想什么。
颜婧儿感到自己脸颊已经红透, 尴尬得恨不得就地死亡。
她低垂着脑袋,连脖颈都是红的, 就等着头顶的那人说些什么。
可顾景尘很会折磨人,沉默的时候就令人格外煎熬, 他什么都没说, 两根手指捏着那本书缓缓递过来。
“放好。”语气极其平淡, 像是并不知道这是本什么样的书似的。
颜婧儿连头都不敢抬, 试图挽回点形象:“这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是....”颜婧儿想哭了, 支吾道:“是帮同窗买的。”
“嗯。”
顾景尘没再追问, 他站起身,还帮颜婧儿书箱摆正了下,把话本子递给她。
但颜婧儿哪里敢接过来, 若是有地缝,她都想立马钻进去呢。
顾景尘手抬了会儿, 见她没接, 索性就收回来。
“读书看这个不好。”
“回去跟你同窗说一声,这书我就没收了。”
颜婧儿抿唇, 闭了闭眼睛,硬着头皮回答:“嗯,我会说的。”
“好, 那你进去吧, 温书莫要太晚。”
转身的那一刻, 颜婧儿自己都无法形容自己经历了怎样毁天灭地荡气回肠羞愤欲死死去活来的情况。
她回到号舍, 扑在床上呜呜呜地哀嚎,模样痛不欲生。
褚琬回来见了,颇是奇怪:“颜婧儿你怎么了?”
照理说这种事很丢人,不好宣之于口,但颜婧儿这会儿憋着这么件事就很难受,想宣泄一番。
她忽地坐起身,先拿枕头狠狠地砸了下自己。
这举动唬得褚琬大跳:“颜婧儿你这是做什么,中邪了?”
颜婧儿摇头,说道:“我今天干了件丢人的事。”
“什么事?”
“我去买《怜香玉》第五卷,被我哥哥发现了。”
褚琬:“???”
褚琬:“!!!”
.
.
这边,顾景尘走回酒楼门口,马车还停在这里。他上马车前瞥了眼对面书肆,想了想,吩咐小厮道:“去查一查,写这本书的是何人。”
小厮领命,同时也为那写书的人捏了把汗。
干点什么不好,尽写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荼毒小姑娘,他们大人刚正守礼,可见不得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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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回到府上,才进百辉堂,后头顾荀就跟着来了。
顾荀照例来禀报一天的庶务,谈完之后也照例问大人有没有事交代。
顾景尘往回都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但这回却破天荒地提起颜婧儿的事。
他问:“上次你请来教导她的嬷嬷在做什么?”
顾荀回道:“甄嬷嬷此前在宫里服侍过,此人做事沉稳且老实本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懂得分寸。”
“我并非质疑你选人,”顾景尘道:“我想了解些她对颜婧儿教导的情况。”
顾荀诧异,而后老实摇头:“这事我也不得知,不若我让人喊她来问问?”
顾景尘点头:“也好。”
两人等人的空隙,顾荀试探地问道:“大人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事,莫不是颜姑娘她在书院......”
顾景尘从抽屉里取出那本《怜香玉》,撂在桌面上,道:“这是从她书箱里掉出来的。”
顾荀探头瞅了眼,一看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心里也狐疑,颜姑娘怎么就看起了这个。
“兴许...”顾荀说:“颜姑娘也是受同窗的影响,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情愫懵懂,就爱看这......”
算了,顾荀也不好说下去,觉得在大人面前说这些不合适。毕竟颜姑娘是他家大人未婚妻,这事确实该他家大人来头疼。
不过,顾荀还担心一事,他默了下,问道:“大人没罚颜姑娘吧?”
顾景尘抬眼,没说话,面上带着点无奈之意。
如何罚?
说两句就掉眼泪。
不仅不能罚,还得顾全她面子。
很快,甄嬷嬷过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被顾景尘召见。向来沉稳老练的人在顾景尘面前也有点忐忑起来。
捉摸不准,这么晚喊她来是为何事。
甄嬷嬷行了一礼,之后见顾景尘将本书递到她面前。
她瞧了眼,心中一凛。也瞬间明白过来,喊她来是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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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月底,国子监的学子们都紧张筹备考试,走廊里,槐树下,随处可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题目的。
今日天气不错,一堂课结束后,颜婧儿和褚琬还有隔壁广业堂的宋盈站在一处说话。
“颜婧儿你准备得如何?”褚琬问。
自从上次买话本子被抓包后,颜婧儿老老实实的,化悲愤为力量,每日勤耕苦读。
“应该能得甲等吧。”她说。
“哎呀,真好。”褚琬又转头问:“那宋盈你呢?”
宋盈是不京城人士,而是南边沂州富商子女,平日里就是个财大气粗的模样。她爹怕她来京城被人瞧低了去,还特地在京城给她开了个钱庄,恨不得连她的书箱都镶上金子。
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有钱人的气势。
就,耀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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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是乙等吧,”宋盈有点懊恼道:“这月的题目原本是我的强项,但我光顾着看《怜香玉》了。”
说完,她立马又嘿笑了下,凑过去问两人:“《怜香玉》第五卷你们看了没?”
提到这个,颜婧儿面色倏地一紧,她摇了摇头。
倒是褚琬,遗憾得很:“嗨呀,我后来准备去书肆买的,但掌柜的说那书被官府的人收走了。”
“啊?”宋盈惊讶:“为何被官府收走了?”
“不知道哇。”褚琬疑惑:“听掌柜说,连写书的那人都抓起来了呢。”
颜婧儿不解,为何要抓写话本子的人。
宋盈想到什么,说道:“很有可能是因他写了禁书。”
颜婧儿和褚琬都震惊了,《怜香玉》是禁书?
“我猜的,”宋盈说:“上次给褚琬看的第四卷倒没什么。”
她悄悄道:“但第二卷和第三卷我看过,尽是写李赟和月娘相遇后恩爱缠绵的事,有些地方描述得.....”
小姑娘面皮薄,也不好意思说个具体的,但给出的眼神就是“你们懂的。”
颜婧儿和褚琬面色涨红,互相对视了眼,都有些尴尬。
最尴尬的还要数颜婧儿,她简直头皮发麻。
她居然不知道那是禁书,彼时看第四卷的内容还挺吸引人的,没想到......
她突然想起顾景尘那日捡书时的神色,还有他无声无息的沉默。
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了!!!!!
顾景尘肯定误会了!!!!!
在她们三个当中,宋盈算是大胆的,见两人脸颊红得像猴屁股,笑道:“这有什么,只是话本子而已。”
褚琬羞臊了会儿也缓过来了,倒是旁边颜婧儿,居然有越发羞愤欲死的意思。
“颜婧儿,”褚琬安慰道:“你也莫想 了,反正你也没怎么看嘛。”
是啊!
她确实没怎么看啊!
可顾景尘不是这么想呢!
颜婧儿都要哭了。
褚琬安慰到一半,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突然“咦”了声,说道:“你说,抓走写书之人的,会不会就是你哥哥啊?”
.
考完试后,次日就是逢初一休沐,众学子们纷纷在考试结束这日提前回家。
褚琬已经收拾好东西,问颜婧儿:“你何时回去,不若我们一道出门。”
“不了,”颜婧儿磨磨蹭蹭的:“你先走吧,我还得收拾些东西。”
“哦。”褚琬也没多想,挎着个包袱就出了号舍。
颜婧儿慢吞吞的,整理了两件衣裳又放下,坐在床榻上苦恼得很。
因着发生那样的事,她都不好意思回府了,怕再撞见顾景尘。
不若就说自己忙?
亦或是说留在书院陪孤苦无依的同窗?
可想了好些个理由后,都被她自己否定了。这些理由太蹩脚,漏洞百出,反而显得她心虚。
唉!
算了,还是回去吧,大不了待在洗秋院不出门。
颜婧儿重新叠好衣裳,认命地放进行囊里,然后出了号舍。
大门口,相府的马车果然在等着了,拂夏和香蓉站在那里。
“姑娘,你可算出来了。”香蓉说。
“怎么了?”颜婧儿问:“你们等着急了?”
“不是奴婢们着急,”香蓉道:“是甄嬷嬷等姑娘,说有话要跟姑娘讲呢。”
颜婧儿隐隐预感不大妙,但还是点头老实地上了马车。
等到了相府门口,她坐在马车里犹犹豫豫地不敢下来。
“姑娘?”婢女拂夏喊她。
“拂夏,”颜婧儿低声吩咐:“你先去看看里头有没有人。”
拂夏一脸疑惑地去了,很快回来道:“姑娘,门房和小厮在呢。”
“那大人呢?”
“大人没看见,应该在百辉堂。”
颜婧儿舒了口气,下马车后先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会儿。
两个丫鬟不解:“姑娘这是做什么?”
颜婧儿走路都是沿着墙根走,小声问:“大人今日一直在百辉堂忙着?”
“兴许是,”拂夏说:“没听说大人出门过。”
她打定主意走快些,不经过百辉堂,就不用撞见顾景尘。
颜婧儿蹑手蹑脚的,两个丫鬟搞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但不自觉地也跟着蹑手蹑脚起来。
三人就这么的,拐过璧影,又穿过轿厅,皆是沿着墙壁或柱子走。
搞得气氛一度很紧张。
总算到了二道门天井时,颜婧儿松了口气。很好,从西边出去,跨过甬道进入拱门就是西苑了。
但她不知,在她背影消失在拱门处时,身后,一道绯色身影安安静静地站在照厅门口,目睹这一切。
顾景尘跟顾荀谈完事刚从百辉堂走出来,才出照厅门口,就看见颜婧儿和两个丫鬟鬼鬼祟祟的。
顾荀自然是瞧见了的,他不禁莞尔道:“颜姑娘心性活泼顽皮,若是家中没遭难,想来该是个千娇百宠的。”
“大人,”想到什么,顾荀说道:“小姑娘家面皮薄,您让甄嬷嬷教导那些,是否为时过早了?”
顾景尘淡淡收回视线,开口道:“她家中已无长辈,此事,于我有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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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这厢, 颜婧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洗秋院,还暗自高兴了会,见甄嬷嬷等在门口, 她问道:“听拂夏说嬷嬷找我呢, 是有何事?”
甄嬷嬷把她书箱接过来,又招呼人打水来洗漱, 然后跟着进屋。
“不急,”她道:“姑娘先洗漱歇息会儿。”
颜婧儿点头, 进内室换衣裳时, 心里那股预感越来越强烈。
估计还是跟看话本子的事有关, 也不知是不是顾景尘告诉了嬷嬷。
果然, 等她换好衣裳后, 甄嬷嬷就开口道:“此事原本打算等姑娘十四了再说, 不过大人特地交代,老奴便提前与姑娘讲一讲。”
“大人交代的?”颜婧儿转头,脸颊也开始热起来。
甄嬷嬷好笑:“姑娘无需害羞,像姑娘这个年纪对男女之事好奇也在情理之中。”
颜婧儿红着脸, 没底气地反驳:“我没有.....”对男女之事好奇。
她也不知道《怜香玉》居然是那种书。
“好好好,姑娘没有, 老奴自是信姑娘。”甄嬷嬷毫无诚意地安抚道, 分明眼里还笑话她呢。
等了下, 甄嬷嬷缓缓开口道:“姑娘,这男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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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甄嬷嬷是怎么说的, 到最后颜婧儿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红透,模样还有那么点羞愤欲死。
外头夕阳早已落下, 晚霞挂在天边, 映得窗边的帘子也是火红一片。
屋内静谧, 甄嬷嬷说完早已走了,颜婧儿兀自扯着手帕,又羞又委屈。
她才不是对男女之事有兴趣!
顾景尘怎么就误会成这样了!
这下好了,原本还想着缓几天兴许就能忘却的。可现在,她觉得自己恐怕接下来大半年都不想见到顾景尘了。
但人倒霉了,喝凉水都能塞牙。
颜婧儿就是这样,她好不容易平复了羞愤的心情,也吃过晚饭,提着灯笼出门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发会儿呆来着。
好死不死,在游廊处就又遇到顾景尘。
也不是他一个人,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厮,小厮手里捧着幅画,三人正往颐夏院方向而去。
颜婧儿脚步猛地一顿,下意识地就躲在柱子后头。
也不知是不是她动静有点大,惹得那边脚步声停了下来。
颜婧儿装死,假装顾景尘没看见自己。
但她忘了,自己手上还提着灯笼呢,这情况分明就是掩耳盗铃。
颜婧儿闭着眼睛,心砰砰地跳,心里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那边,顾景尘停默了片刻,勾唇莞尔。
颜婧儿等了会儿,听见脚步声离去,她长长舒了口气。暗道自己过于倒霉,她懊恼地撞了几下木柱。
“在做什么?”
忽地,清润的声音幽幽传来,吓得颜婧儿大跳。她立即转身,就看见顾景尘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
他此时一个人,而适才离去的那些脚步声是那两个小厮的。
看见他,颜婧儿简直就想哭了,觉得顾景尘这人真没眼色。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想看见他嘛呜呜呜呜.....
顾景尘面上似乎含着点笑意,但由于夜色朦胧,颜婧儿也没看得太清楚。当然,主要是她这会儿也不敢直视顾景尘。
她耷拉着脑袋,福了福身:“大人。”
“为何独自在此?”他问。
“我刚吃过饭,打算出来散步消食的。”
顾景尘背手而立,手指摩挲片刻,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安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开口。
颜婧儿等得煎熬,想着让他快些离开呢,便硬着头皮道:“大人来西苑有事?”
“嗯。”顾景尘说:“去颐夏院看看。”
“哦,”颜婧儿颇是体贴道:“大人快去吧,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大人了。”
顾景尘没说话,也没走,唇角似乎又勾起来了些。
“不是要消食散步?”
“啊?”
“跟着吧。”顾景尘吩咐道,而后转身。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颜婧儿心里哀怨又羞窘,却最后不得不跟上他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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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发现这是去颐夏院的方向,心里惊讶了下,不由得问道:“大人要带我去颐夏院吗?”
“嗯。”
颜婧儿狐疑,但不知怎的,却有点期待和高兴起来。
之前顾荀说颐夏院是顾景尘成亲后住的地方,她一直好奇来着,每次散步经过这里都会驻足看几眼。
颐夏院是建在湖中的建筑,南面有块宽敞的空地临湖,四面 百花环绕,景致极好。即便是在这朦胧夏日的傍晚,也能窥见这里树影婆娑好看。
这还是颜婧儿第一次踏进颐夏院,心情有些激荡,之前那点羞愤也渐渐地消散了些。
她跟在顾景尘身后,两人从九曲桥上过去,脚步在木质的桥板上发出吱呀声,在这静谧的湖畔显得格外响。
与之一同响的,还有颜婧儿渐渐加快且抑制不住的心跳。
她不知道顾景尘为何想要带她来颐夏院,但这个举动无疑表示对她的亲近。
颜婧儿高兴,脚步便轻快起来。
“颐夏院修缮好了吗?”她试着打破沉寂。
“嗯。”顾景尘未回头,只是低低应了声。
“我之前经过的时候,看见这边还种了石榴树呢,还不止一棵,大人喜欢吃石榴?”
“不喜欢。”
“那为何种石榴树?”
“管家派人所植。”
“哦,”颜婧儿觉得这人好无趣呢,话个家常都不会,说句喜欢吃石榴应该也没什么嘛。
很快,两人进了颐夏院。
颐夏院的格局跟其他院子不一样,其他院子通常是北面主屋,两边是厢房。但颐夏院进院子一入眼的就是一间宽敞的主屋,主屋上头还有阁楼,厢房都安排在后边。
主屋后面还有个小院,假山流水小池,还种了低矮的风雨竹。
顾景尘没进主屋,而是带着颜婧儿从旁边花厅穿过后院,再沿着回廊上二楼,径直去了阁楼。适才的那两个小厮已经等在这了。
屋子里点了灯,颜婧儿进去的时候好奇地四处打量,这里不像是吃茶赏景的阁楼,倒像是个藏书阁。
里头也有书架,虽然没有顾景尘书房的那么多,但还是很可观。墙壁四面都挂了画,而小厮这会而正在西面挂上适才那幅。
颜婧儿一看,正是此前顾景尘去修的深山古刹水墨图。
再往阁楼里边走,有道红木雕花月门,月门处还有长长的垂落在地面的纱帘。乍一看像是隔成了两间。
纱帘是合着的,看不清里头的情况,颜婧儿停在月门处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瞧。
顾景尘走过来,似乎知道她心思般,吩咐小厮道:“进去点盏灯。”
其中一个小厮很快过来点灯,里头光亮起来。
颜婧儿看了看顾景尘,又看了看帘子里头,说道:“那我进去看看?”
顾景尘点头,也跟在她后面。
帘子后头像是个单独的隔间,北边一排格窗,格窗下有软榻,还有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檀木桌椅。
东边有两个柜子,柜子里不知是什么东西,上着锁。但颜婧儿注意到地上放着个樟木箱子,箱子是打开的,因为里头的东西太多盖不住。
颜婧儿走过去,见里头都是些陈旧之物,杂七杂八的,不像是收藏的古玩,倒像小孩们玩耍的东西。
她好奇:“大人,这是什么?”
顾景尘只是淡淡瞥了眼,道:“从俞州老宅搬来的旧物,放了多年。”
他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外头透着点月色,洒在他半边肩膀上,面庞映在夜色中,对着烛火,半暗半明。
这还是颜婧儿第一次听他提到家中的事。
颜婧儿其实一直也有点好奇,为何偌大的丞相府没有顾家长辈,顾家的那些人难道在老宅吗?
但这种事她不好过问,点头哦了声。
室内安静,只听得外头两个小厮挂画,用钉捶墙壁的声音。
顾景尘只是静静坐着,没说话,颜婧儿也没再出声,就站在月门边一手掀着纱帘佯装四处打量。
很快,画挂好了,小厮过来说道:“大人,您去看看可还规整?”
“好。”顾景尘点头,起身出去。
过了会儿,他在外头喊道:“看好了?”
这话是对着颜婧儿说的,她立即回道:“好了。”
出了阁楼后,颜婧儿继续跟着顾景尘下楼,然后离开颐夏院。很快,这座短暂灯火通明的院子就淹没于夜色中。
顾景尘接过颜婧儿手上的灯笼,送她回到洗秋院。
也不知是不是颜婧儿的错觉,总觉得顾景尘进了趟颐夏院之后就变得沉默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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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洗秋院门口,颜婧儿停下,对着顾景尘福了福身:“我到了,大人回吧。”
“明日休沐想做什么?”顾景尘问。
颜婧儿说:“在书房温书,离升学考试没多久了,我得抓紧呢。”
顾景尘点头,将灯笼递给寻声过来的婢女,而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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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每个少女的豆蔻年华,都会有一段酸酸甜甜又跌跌撞撞的经历。颜婧儿便是这样,一边努力在书院读书, 一边偷偷藏着不敢告人的欢喜。
这样的时光,犹如一颗青梅,青涩、且还有几分甜蜜。
偷看话本子这事也渐渐的没再有人提起,在这之后的日子,顾景尘像是很忙碌,鲜少喊她去百辉堂吃饭,后来在西苑也几乎没再见到过顾景尘。
唯有一次,见得久的,便是之后有一天顾景尘来国子监讲学。
颜婧儿记得他在灵台上讲学的那日,灵台下站了许多学子,有的还私下讨论顾景尘的生平,大多数都是跟他的丰功伟绩有关的。
说顾景尘聪慧博学拜师无数,说他为官手段了得,连太子都礼让三分,还说他十七岁时便敢独自前往敌国游说劝降。
总之,都是跟他令人瞩目的事迹有关,说得神乎其神,近乎不像个人,倒像是在那高山之巅可望而不可即的谪仙。
那一日,灵台上的人讲了什么颜婧儿不记得,她光顾着盯着俊脸而骄傲了。
后来,隔壁号舍的宋盈也搬进了颜婧儿她们的号舍,三个小姑娘整日黏糊在一起,关系越发亲密。
偶尔趴在一张榻上偷看话本子。
偶尔也八卦地说起东三堂某个师兄文采斐然,长得俊朗。
偶尔也,在某个月朗风轻之夜,坐于窗前聊起少女心底的秘密。
宋盈十四生辰那日,她财大气粗地定了一桌席面,还瞒过了监丞耳目,让人送进了号舍。
三个小姑娘关着门,在屋里胡吃海喝,还偷偷喝了点果子酒。
果子酒味甜,一不小心就容易喝多,后劲上来,三人都迷迷糊糊的,少女心事也渐渐浮上来。
褚琬靠在窗边,醉眼迷蒙道:“我爹娘之意是让我国子监结业后就嫁人,可我不想嫁人呢。”
宋盈说:“你从国子监结业大抵也十六七了吧,也差不多该嫁人了啊。”
“可我上国子监意义何在?读完书就回去嫁人么?”
褚琬叹气,但心里也清楚,上京的权贵人家将女儿送来国子监,不都是盼个光宗耀祖然后再为家里攀一门贵亲么。
她爹爹自然也是这么期盼的。
“总之,我不想那么快就嫁人,再说了...”褚琬道:“还有点害怕呢。”
“怕什么?”
“我跟对方又不熟,突然成了亲住在一起...”褚琬憋闷道:“难道你们就不担心吗?”
宋盈摇头。
她今天刚好满十四,等国子监结业了差不多也是要回去嫁人的。不过她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因在老家已经有个青梅竹马等着她,两人都有婚约了的。
她道:“我和殷哥哥从小认识,跟他住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你的殷哥哥是什么样的?”颜婧儿来了点兴趣。
“他嘛,”宋盈害羞道:“还在考功名呢,不过对我极好,主要是长得好看,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同意跟他定亲呢。”
宋盈没什么大志向,这辈子的愿望就是继承万贯家财当一条无忧无虑的咸鱼。来国子监上学也是她爹送来光宗耀祖的,耀完祖就回去当富贵咸鱼。
褚琬和颜婧儿都笑成一团。
“你呢,颜婧儿?”宋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颜婧儿脑海里顿时浮现顾景尘的模样,她想了想,说道:“满腹经纶,博学睿智,本事厉害的,而且长得好看。唔...个子还得挺拔高大,腿长有力,能文能武,差不多就这样啦。”
褚琬:“......”
宋盈:“......”
两人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面色带着点担忧。褚琬道:“颜婧儿,你这样挑剔估计是找不着夫君了。”
她说:“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人给你当相公?”
颜婧儿抿唇含笑,因心里藏了个世间最好的男人,有种隐秘的骄傲和欢喜。
“哎,不说这个了,”褚琬道:“再过不久我们就要从崇志堂结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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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的颜婧儿心里种下了愿望,就开始期盼长大,并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好到能够配得上那人。
好到,也让那人喜欢自己。
她开始努力完成学业,每次都争取考甲等。国子监教学琴棋书画,颜婧儿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选了几科,之后又拉着褚琬和宋盈一起选修了茶道、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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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的生活丰富且多彩,在这期间,她结识了更多同窗好友。
至于书院外边那些贵女们,偶也有下帖子请她去赴宴,但大多数颜婧儿都以学业忙为由婉拒了。
颜婧儿的御马术也精进不少,在女先生的教导下,她不仅能学会跑马,而且还能进行各样的骑马娱乐活动。在下半旬时,她还去参加了一场国子监的女子马球比赛。
除此之外,颜婧儿发现,自己身子变化也颇大。
之前顾景尘送 的那些衣裳几乎都不能再穿了,倒不是她长高了多少,而是身体某个部位开始发育,她有时候沐浴不小心碰到都疼得不行。
甄嬷嬷说,这是每个姑娘长大都要经历的过程,忍一忍就会过去,颜婧儿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当东三堂的那些师兄们频频回首看她时,她又觉得顶着这么两团东西怪不好意思。
于是,在甄嬷嬷和婢女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就偷偷给自己缠上一块布,祈求不要长得这么快。
因为,几乎快要超过褚琬了。
她都羞得不行。
可后来这事还是被甄嬷嬷知道了,素秋给她沐浴时发现了身上缠布的痕迹,甄嬷嬷就又苦口婆心地给她叨念了一大通,最终让她打消了缠胸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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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年后的二月,是国子监升学的日子,国子监每个学堂的学期是一年半,一年半便开始考试升学。
颜婧儿虽然入学得晚,但好在刻苦努力,成功地完成了学业。与之一起的还有褚琬和宋盈,三人顺利地得以升学。
不过在升学去东三堂之前,书院都会举办一场结业典礼,学子们纷纷准备自己擅长的才艺,还可邀请家中长辈前来观礼。
这是件隆重的事,在众人面前展现才艺,不仅可以为自己博美名,也还能让自家长辈们也脸上有荣光,因此学子们都纷纷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
结业典礼上,往往书院中的女学子们更有看点,准备的才艺也颇受大家瞩目,甚至还有一些东三堂的师兄们都暗暗讨论,西三堂的师妹们哪个更值得期待。
就连平日里看着对事情漠不关心的姜钰,也在积极准备这次的结业典礼。听褚琬说,姜钰不仅邀了家中长辈来,还邀请了好友,包括鄂国公府的那位娇蛮小姐公孙玥。
颜婧儿当然也不例外,她擅长古琴和舞剑,准备才艺的时候还挺纠结。
直到有一日,宋盈看见她站在春光下晾衣裳,举手、垫脚、纤腰微微伸展时的模样,令她愣了许久,赞叹道:“天呐,颜婧儿,我突然发现你变得不一样了。”
颜婧儿扭头好笑:“哪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宋盈说:“你像个大姑娘了呢,举手投足间,真好看。”
因她这句话,颜婧儿灵机一动,决定才艺展示选择舞剑。
而且,她有个想法。
她想邀请顾景尘来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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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休沐这日,颜婧儿提前收拾行李回到常府街。
回洗秋院换下青衿后,又让素秋梳了个好看的发髻,想了想,还从妆奁里取出一枚白玉簪子插入发间。
素秋见了笑道:“姑娘去书房温书为何还特意簪簪子?”
“素秋姐姐这就不懂了,”颜婧儿说:“女为悦己者容,我便是那个悦己者。”
“打扮好看了,温书的心情也愉悦。”
她随意胡诌了一通,丫鬟门听她这谬论闷笑不已。然而颜婧儿却藏着自己的小心思,不敢说出来。
因为,她等会儿要借故题目不懂,去百辉堂请教顾景尘,而后跟他说结业典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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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收拾妥当后,先去了趟书房,约莫等了两刻钟,然后才从书架上随意取了本书,抱着去百辉堂。
出了拱门再穿过甬道进入二道门天井,上台阶时她心跳抑制不住的渐渐加快。
百辉堂此时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属官顶着寒风等在书房外头。小厮见她来了,过来询问要不要去通传。
颜婧儿摇头,提着裙摆先去对面的正厅等着。
正厅里燃了炭盆,很暖和。许是等会儿顾景尘要过来这边吃饭,婢女们提前准备的。
一个婢女沏了热茶进来,是顾景尘惯爱喝的普洱,颜婧儿后来也偶尔来百辉堂,但每次来都选择喝这个,婢女们渐渐的也不再给她泡花蜜茶。
颜婧儿抿了口,她现在也来越能接受普洱的苦涩滋味了,甚至喝得多了,还能品出那么点苦后甘甜、内敛且沉稳的韵味。
她视线转向外面,看见一个官员从书房出来,另一个又抱着卷宗进去,应该一时半会没忙完。
颜婧儿喝完茶,索性站起来打量百辉堂的景致。
经过一个寒冬之后,百辉堂的植物凋零了许多,不过原本百辉堂就没多少绿植,却是越发显得冷清了。
许是顾叔看不过去,特地让人从温棚里搬了几盆菊花过来放在廊下,菊花大朵大朵地绽放,颜色明艳耀眼。
颜婧儿蹲在一盆菊花面前,百无聊赖地数花瓣玩。过了会儿,有婢女喊她,她转头看去,才发现顾景尘已经忙完出来了。
他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长身玉立于廊柱下,目光清浅且平静地看向这边。因背着光,显得身影寂寥而清瘦。
似乎,唇角还含着那么点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颜婧儿的心空了下,仿佛被摄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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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顾景尘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站在廊柱下, 看着这边,唇角似乎含着点笑意。
颜婧儿愣了那么一会儿,心口莫名地跳得有些快。
她缓缓起身走过去:“大人已经忙完了?”
顾景尘点头, 他面容略显疲惫,许是忙了一整天的缘故, 眼尾末梢带着点慵懒。
“等了许久?”他问。
颜婧儿摇头:“并未,我才来的。”
“吃过饭了?”
颜婧儿依旧摇头。
“进来,一起吃。”
他转身,走到正厅门口吩咐婢女们摆饭,而后坐在椅子上。
“大人,”颜婧儿跟着他进正厅,说道:“适才温书时, 有些地方不大明白, 所以......”
“拿来看看。”顾景尘伸手。
颜婧儿将桌上的《礼经》递过去,而后道:“晋献公杀世子申生,申生之举被誉忠孝典范。”
顾景尘边翻阅边看她做的笔记, 边徐徐问:“你如何作解?”
颜婧儿抿了抿唇,小声道:“愚忠愚孝, 过于迂腐。”
顾景尘倏地抬眼。
颜婧儿不自觉坐直, 小心翼翼地问:“我说错了?”
“没错, ”顾景尘眸子划过一丝赞誉之色,道:“确实愚忠愚孝。忠君, 忠的是明君,孝父, 孝的也是贤父。晋献公昏聩偏信骊姬, 申生死不足惜。”
这话说出来, 有点狂妄、还有点悖逆, 令颜婧儿猛地一怔。
仔细打量顾景尘,他语气不急不缓,神情淡然,又似乎该是说这种话之人。
说完,他将书合上,问:“还有其他不懂的?”
“没有了。”颜婧儿摇头。
这本《礼经》本来学问也没多深,若是说有太多不懂的,显然就露馅了。
这时,婢女已经摆好饭菜,请两人过去用饭。
顾景尘将书递给她,而后坐到饭桌旁,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巾擦手。
颜婧儿也跟着坐于他的对面。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安静坐下来吃饭了,颜婧儿还记得上一次是在去年中秋的时候,算起来已经隔了好几个月。
颜婧儿接过婢女递来的汤,喝了一口,而后佯装随意地说道:“我已经从崇志堂结业了。”
顾景尘点头:“苏云平已跟我说过。”
“下个月就会去东三堂读书,只不过暂时还不知会分在哪个学堂里。”
颜婧儿边喝汤边抬眼去看顾景尘,他吃饭慢条斯理,嚼饭的时候只腮帮子略微动了动,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这人做任何事情都很从容、赏心悦目。
颜婧儿慢吞吞地喝汤,犹豫要如何将结业典礼的事说出来,又不显得刻意。但她不知,自己这么端着汤打量顾景尘还满腹心事的模样,早已看进了顾景尘眼中。
顾景尘嚼了两口饭,抬眼睇她:“还有其他事?”
“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其实说起来确实是件很普通的事,但因颜婧儿“目的不纯”,说出口时就略显心虚。
她清了下嗓子,道:“我们书院届时会举办结业典礼,我好些同窗都邀请了家中....长辈来观礼。”
“我就想...”颜婧儿在说到这个‘长辈’时,觉得格外别扭,但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就想问问大人届时得不得空?”
“哪一日?”
“后日。”
顾景尘思忖了片刻。
颜婧儿屏气凝神等他的回答,自己都不曾发觉有些紧张,以至于也忘了吃饭。
“兴许不得闲,”少顷,顾景尘道:“太后千秋,外邦使臣来访,这个节骨眼事多。”
“...哦。”颜婧儿说不清心底是何滋味,就挺失落的。
连吃饭都如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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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荀过来禀报庶务时,在照厅门口闯遇颜婧儿,见她神情蔫蔫心情不虞的样子,他问了几句。
颜婧儿答没事,说是身子不大舒服,而后抱着书回洗秋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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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荀进门后先是照例禀报了一天庶务和最近发生的重要事件,结束后,见他家大人起身要去抱厦喂鱼,他迟疑地开口了。
“大人,”顾荀说:“适才我闯遇颜姑娘,见她似乎不大高兴。”
顾景尘动作缓下来。< br />
“颜姑娘来找大人是为何事?”
“请教学问。”
“就这个?”顾荀疑惑:“看着倒不像是因为学问的事。”
顾景尘换好衣裳,走到门口时想到什么又停下,说道:“还说了国子监结业典礼的事,问我得不得空去观礼。”
“啊,这就是了。”顾荀大悟:“想必颜姑娘就是因此事难过。”
顾景尘静静睇他。
“大人您想,”顾荀说:“颜姑娘特地过来一趟难道只是想请教学问?肯定主要还是想请大人去观礼。”
“国子监结业典礼我也有所耳闻,确实办得颇受学子们欢迎。对于这些青衿学子们来说,还有什么比得上自己结业的事更重要?”
“这就好比人生的一个里程碑,结业后就踏上另一段征程,在这些孩子们眼中是极为珍视的。”
顾荀停了会,试着劝道:“再说了,颜姑娘看着其他同窗欢欢喜喜邀请长辈们来观礼,想来也是极希望大人也能去观礼的。”
顾荀说着说着越发怜爱起来,话便忍不住有点多:“颜姑娘家中已无长辈,大人又岂忍心她孤零零......”
“我知道了。”
顾荀顿住话头,去看他。
顾景尘颔首道:“我届时抽空去观礼就是。”
说完,他抬脚去了抱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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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回到洗秋院心情低落,坐在梳妆镜前拆发髻,吩咐婢女打水进来,想尽快沐浴歇息。
却不想才沐浴出来,素秋就进来了,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提着食盒。
颜婧儿闻到是虾粥的味,蹙眉道:“我晚上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素秋说:“姑娘,这是大人吩咐送来的,说姑娘晚饭没吃多少,免得夜里饿。”
“大人还说了,”素秋边把粥放在桌上,边道:“姑娘结业典礼那日,大人会抽空去观礼。”
“诶?”颜婧儿动作一顿,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素秋好笑:“姑娘今日不大开心,可是因为这事?”
颜婧儿脸颊微热,小声问道:“我有这么明显吗?”
她分明将心思藏得极好的。
“姑娘梳好看的发髻去百辉堂,结果失落地回来,奴婢们自然猜到了。”
闻言,颜婧儿脸颊更热了,但心里极是开心,坐在桌边捧着碗将虾粥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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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原本是休沐来着,颜婧儿却早早起床收拾东西要回国子监。
婢女问她为何这般急着回去,颜婧儿只说落下功课在国子监了,这般来来回回的耽误功夫,索性就直接回去。
但其实她是偷偷回去练习舞剑的。
宋盈因家在沂州,休沐时便一直住在国子监。见她回家一宿又回来,稀奇得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火急火燎回来?”
颜婧儿已换上了一套练舞的衣裳,衣裳是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长裙,火红的颜色衬得她皮肤白皙,还有那么点飒爽英姿。腰带收紧,将她婀娜的腰肢曲线勾勒得极好。
她从墙壁上取下木剑,说道:“明日就是典礼了,我担心出岔子,回来再练练。”
“你都准备大半个月了,还差这一天吗?”宋盈说。
“你平时不也是临时抱佛脚?”颜婧儿打趣她。
“那不一样,”宋盈想了下,进屋取出自己的琵琶,道:“既如此,我跟你一起吧。”
因两人是一个组合才艺,宋盈弹琵琶,颜婧儿舞剑,所以平日里练习都在一处。
两人边走边聊,宋盈说道:“颜婧儿,东三堂的蔡师兄你还记得吗?”
颜婧儿没什么印象,摇头。
“嗨呀,就是那个长得俊且文采斐然的蔡师兄啊,彼时还给我们讲过题的。”
“哦,”颜婧儿记起来了,问:“怎么了,为何突然提他?”
“你昨日回府了不知道,”宋盈说:“蔡师兄写了贺词过来,祝贺我们结业的,褚琬、你,我们三人都各得了一份,你那份在我这放着呢。”
颜婧儿点头:“蔡师兄人挺好。”
宋盈:“可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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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业典礼这日,因考虑倒春寒的天气,国子监将崇文阁开放。
崇文阁正厅宽敞,约莫可容纳五六百人观礼。而实际上这日来的人却不止这么多,西三堂学子和邀请来的长辈们,还有东山堂 过来凑热闹的师兄们。
这么一看来,就显得正厅人山人海,往台下一瞅,胆小的估计都得腿软。
颜婧儿和褚琬还有宋盈在后边准备就绪,坐在椅子上静候。为缓解紧张,三人不停聊天说话。
颜婧儿问褚琬:“你准备好了?”
褚琬选的是吹笛,也没个伴跟着她一起,就格外地紧张。
“怎怎怎么办?为何来这么多人啊,不是说只有西三堂的学子和长辈们吗?”
毕竟是十三四的小姑娘呢,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这辈子遇到的最大场面就是,当着这么多人展示才艺了。
“不行了,”褚琬想哭:“我怕我万一出岔子,丢我爹的脸,他一气之下又降了我的例银。”
颜婧儿好笑,给她出个主意,说道:“你就当台下那些人是冬瓜,这么想,就不怕了。”
宋盈噗呲笑出声:“你意思是她对着一群冬瓜吹笛子吗?”
因着颜婧儿这么个比喻,褚琬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倒是缓解了许多紧张。
“这个主意好,”褚琬道,而后又问:“颜婧儿你就不紧张吗?”
颜婧儿摇头,随即又点头。老实讲她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紧张的,但因为顾景尘要来,她又感到有点紧张起来。
不过她比褚琬好一点,那就是她跟宋盈是一个才艺组合,两人好歹有伴。
想了想,她问:“你爹娘都来了?”
褚琬说:“来了,阿圆也来了,不过她可不是来看我的,说是要来看婧儿姐姐舞剑。”
褚琬阴阳怪气地学着妹妹说话,尽量表示自己真的很嫉妒。
这又惹得三人笑不停。
宋盈的父母在沂州,没法过来,不过宋盈请了在京城钱庄的老掌柜来了,也是宋家的长辈。
宋家经商几辈子,还是头一回有机会跟这些达官贵人们坐一处观礼,老掌柜怕丢了宋家脸面,今日穿得金光闪闪。
“那你呢,”宋盈问颜婧儿:“你家中长辈可到了?”
颜婧儿点头,含笑道:“我哥哥来了。”
“啊?”闻言,褚琬惊了下,说道:“丞相大人也来了吗?”
“完了完了,我更紧张了。”
话落,颜婧儿和宋盈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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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原本在宫里跟礼部的人议事,见时辰差不多,匆匆辞别后来了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苏云平早知他要来倒是没什么,而其他学子的长辈们见了他来,心里纷纷惊讶。
原因无他,顾景尘日理万机有多忙大家是清楚的,没想到居然还重视结业典礼这种小事。
顾景尘坐在台下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旁边跟着国子监祭酒、沐太傅、詹事大人。原本是轻松的结业典礼,硬生生地因着他的到来搞得有点气氛紧张严肃。
因为众人都有些拘谨,连那些在台上献艺的学子们也是这般。
苏云平调侃他:“这里不是朝堂,学子们做得好,就得鼓励一番。”
顾景尘偏头,淡淡地问了句:“如何鼓励?”
“譬如...”台上正好有一位学子献艺结束,苏云平带头鼓掌,而后道:“就像这样,若是能笑着鼓掌就更好。”
顾景尘自动忽视他后面那句,也抬手鼓掌起来。
因着这般,气氛渐渐有所缓解。
颜婧儿和宋盈的献艺排在第九位出场。她长得好看,宋盈也水灵灵的,这两个姑娘出来,还引起了一阵骚动。
这骚动主要是来自后头站着的东三堂师兄们的。
顾景尘坐在前头,都还能听到后头有人窃窃私语,几乎都是在谈论颜婧儿舞剑的情况。
他目光注视台上的红衣少女。
她轻步时如雨燕,疾飞时若夜莺,动作行云流水、妙态绝伦。翩翩飞起的红纱下脚步旋转飞快,纵身一跃时,透着那么点潇洒英姿。
再听后头那些学子们饱含赞赏的谈论,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居然露出点笑来。
这一笑被颜婧儿捕捉到了,她顿时心扑通扑通跳,结束后回到后头都还没缓下来。
宋瑜打趣她:“呀,看你脸红成这样,莫不是听见师兄们说的话了?”
颜婧儿摇头,她一心都在注意那人,其他人说了什么还真没听见。
很快,有掌撰过来通传,说顾景尘一会儿在大门口等 她,顺道接她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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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点头,也知道顾景尘抽空来这么趟不易,估计这会儿还得赶回府中处理庶务。
她也不敢耽搁,换下衣裳后辞别宋盈和褚琬就出门。
从崇文阁出大门还得经过辟雍殿,穿过辟雍殿时,颜婧儿脚步顿住了。
长长的台阶下,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站在那里。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
“啧...小师妹剑舞得不错啊。”
颜婧儿已经许久没见到段潇暮了。
有时候会在升堂典礼上见过他,有时会在正义堂门口,再或者偶尔听到同窗说段潇暮又进了绳愆厅被罚了一顿。
段潇暮似乎也知道她刻意躲避他,很多时候远远地撞见,也只是瞥了眼就转身离开。
今日,在这堵她倒是头一回。
“师兄找我有何事?”颜婧儿问。
段潇暮懒懒散散的,依然是那副睡不醒又欠揍的样子,他问:“一直以来我都不大明白,你为何躲我?”
“我.....”这事被这么直白地挑明,颜婧儿还有些难为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段潇暮笑了下,也没打算让她回答,又说道:“别紧张,我找你没什么事。”
“就是呢...”他走上两级台阶,桃花眼漫不经心挑起,说道:“来跟师妹道别的。”
颜婧儿诧异:“师兄要走了吗?”
“啊,”段潇暮道:“准备离开国子监了,读书读腻了没意思。”
“......”
读了两年都还在正义堂,确实挺没意思的。且这次他又没考过升学,若是再读估计还得在正义堂当留级监生。
段潇暮像是猜到她想什么,唇角一松,扯了个妖孽般的笑出来:“敢嘲笑师兄了?”
“没有。”颜婧儿嘴上否认,赶紧问道:“师兄不读书了去做什么?”
“你这话问得有意思,我堂堂信国公府世子不读书了自然有许多事做。”
“今日来与你道别....”
突然,段潇暮停下来,收敛了笑,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气势也一并收敛起来。
他目光定定的,像是在看颜婧儿,又像是通过她在看其他什么。
颜婧儿还是第一次见他身上有这样正经......正经得近乎有些悲伤的情绪。
她莫名地也定住。
段潇暮沉默了会,说道:“小师妹,我要走了,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颜婧儿想开口问去哪,但喉咙动了动,最后出口的话却是:“师兄保重。”
这话一落,那厢段潇暮差点被口水噎着。
他噗呲笑了声,又恢复了少许吊儿郎当的模样。走到颜婧儿跟前,忍了忍,终是忍不住抬手飞快地捏了下颜婧儿的脸颊。
“知道了,”他说:“师兄会保重的。”
说完,他深深看了眼颜婧儿,转身摆了摆手,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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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站在槐树下远远地瞧着这一幕。
颜婧儿目送段潇暮走远后,也发现了他这边,因着刚才被段潇暮捏脸,她还有些羞赧。
理了理衣裙,颜婧儿朝顾景尘走来。
但离着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身后又有人喊她,是个着青衿的少年。
他是跑过来的,手上还提着什么东西。
颜婧儿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最后等那人跑近了喊她:“颜师妹。”
她才想起来,哦,这是昨天宋盈说的那位东三堂文采斐然的蔡师兄。
蔡师兄笑得腼腆,耳朵还有些红红的,他问:“颜师妹这就回去了?”
颜婧儿点头:“蔡师兄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他将一个匣子递过来,说:“听说颜师妹喜欢吃糖蒸酥酪,我刚才回书院就顺道买的。”
颜婧儿怎么好意思收他的零嘴,更何况还有顾景尘在看着呢。
她下意识地去瞧顾景尘那边,见他眸色幽深,面色极其平静。
蔡师兄注意到了,迟疑地问:“这人是?”
“是我哥哥。”颜婧儿道。
闻言,蔡师兄立即正色,朝顾景尘端端正正地作揖:“竟不知是哥哥在此,晚辈这厢有礼了。”
顾景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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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蔡师兄行礼后, 抬眼去看顾景尘,有点忐忑有点紧张还有点懊恼。
——没想到撞上了颜师妹的哥哥。
他手上拿着的零嘴匣子一时之间都有点烫手起来,正尴尬之际,颜婧儿开口了。
她道:“蔡师兄, 我今日身子不大舒服, 不能吃这些, 多谢蔡师兄美意。”
蔡师兄红着耳朵笑了下, 再去看顾景尘, 见他依旧是面无情绪, 心里也有点发憷。
便也不勉强, 揣好匣子与两人告辞。
等他一走, 颜婧儿暗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也觉得很尴尬,怎么今日什么事都一起撞上了?
她担心顾景尘误会, 便解释道:“段世子是来与我道别的。”
“嗯。”
“蔡师兄他...他就是人挺好的, 上次给我和同窗讲题,前日又送了贺表过来。”
“嗯。”
听他语气平淡, 颜婧儿小心翼翼看过去,只见他深邃眸子里似笑非笑的。
像是在笑话她。
颜婧儿脸颊顿时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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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因行程匆匆,府上也没有来得及把颜婧儿的马车赶过来,这里就顾景尘自己的一辆马车。
可她们两个人呢, 这要怎么回去?
颜婧儿面色犹豫, 顾景尘却道:“你坐我的马车。”
“那大人呢?”
这时,有护卫牵马过来,把缰绳递给他, 顾景尘顺势翻身上马, 说道:“我骑马便是。”
“嗯。”
上马车时, 颜婧儿还挺紧张。
顾景尘的马车宽敞但并不奢华,从外表看,就是普通的榆木制成,还有常见的如意雕花门。稍稍有钱的普通人家都能置办得起这样的马车。
但若是细细打量,又会发现不同。马车分内外两层,中间还有间隙放暖玉和冰块,取冬暖夏凉的作用。这样结构复杂的马车却又不是一般人家能置办得起的。
整个设计和装潢就跟他这人一样,外表简单,而内在却十分繁琐讲究。
进了车厢里,先是闻到一阵淡淡的松香,跟他身上的香气一样。角落里有盏白玉骨瓷麒麟双头香炉,香气便是从这里幽幽传来的。
颜婧儿也不知这是什么香,据她所知,有钱人大多喜欢沉香和檀香,亦或者龙涎香。以前在家里时,她爹爹就很喜欢檀香。
但顾景尘这人却偏生特别,特别到哪怕闭着眼睛感受气味,都能认得出来是他本人。
这个世间只有这么个人,独一无二,令人欢喜。
颜婧儿刚刚坐下去,马车就缓缓启动了。
她掀帘子去瞧外头的情况,顾景尘骑马走在前头,只能大概瞧见他挺拔的背影。
收回视线,她继续打量车内环境。
马车里布置得像个小型的卧室,地面铺就浅色地毯,四周设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暗格抽屉。
她随手拉开一个瞧了眼,里头放着折子,又随手拉开另一个,是几本书卷。
右手边是个小桌,桌面上还放着笔墨纸砚,许是让他随时处理庶务的。
如此一瞧,颜婧儿又觉得顾景尘这人真是名副其实的日理万机,就连坐马车都不得闲。
.
这会儿已是快午时,大街上极其热闹,吆喝声此起彼伏。在这些声音中,颜婧儿听到一道卖八宝甜糯的。
她心思一动,立即掀帘去瞧,卖八宝甜糯的是个小摊贩,他推着三轮木板车,上头放着个巨大的蒸笼,蒸笼上盖着白布,还呼呼地冒热气。
颜婧儿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也不知京城这边的味道是否如记忆中的一样。
她有些心痒痒的,但人在马车上又不 好意思喊停下来。遂,只能眼巴巴地瞧那小摊贩与她渐行渐远。
这般情况,也不知怎么的就看入了顾景尘眼中。他只是随意往后一瞥,就瞥见颜婧儿探出大半个脑袋。
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走远的摊贩,面色还颇有些遗憾。
“想吃?”
头顶突然传来个清冷的声音,颜婧儿吓得立即收回脖颈去,但因动作太大,不小心撞了下后脑勺,顿时疼得眼泛泪花。
这般模样看来,更是馋得可怜巴巴了。
顾景尘又问了遍:“想吃八宝甜糯?”
“嗯。”颜婧儿点头。
她以为顾景尘会派人去帮她买回来,却不想下一刻顾景尘吩咐停下马车。
颜婧儿诧异。
顾景尘说道:“正好快午时了,前面有酒楼,吃过饭后再回也行。”
然后,他吩咐人去将那小摊贩喊回来,掏银子买了一包。
颜婧儿想到什么,迟疑问道:“会不会耽误大人?”
“耽误什么?”顾景尘将八宝甜糯递给她。
“大人平日这般忙,”颜婧儿接过来,还很烫,她一时未防,忍不住嘶了下。边说道:“我担心耽误大人处理政务呢。”
顾景尘又将她手上的八宝甜糯拿过来,整只手拿着,像是一点也不觉得烫似的。
“下马车。”他说,然后率先转身去了酒楼。
.
颜婧儿下马车时,忽地觉得腹部有些坠痛,她忍了会儿,才继续走。
那厢,顾景尘订了个雅间,掌柜的亲自上前倒茶嘘寒问暖,见颜婧儿进来了,又问她:“颜姑娘想吃点什么,顾大人让您这边决定。”
颜婧儿摇头,她现在没什么心思考虑吃的,看向顾景尘道:“哥哥决定就好。”
顾景尘颔首,吩咐做些清淡的上来,而后才发现颜婧儿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他问。
颜婧儿也不知怎么了,这种感受既是像要出恭但又不像,她难以启齿,但所幸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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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摇头道:“无碍,兴许是饿了有些难受,我早饭没吃多少呢。”
她捂着肚子,看着像那么回事。
顾景尘倒了杯热茶过去:“为何不吃饱早饭。”
随即,顾景尘递那包八宝甜糯过来,说道:“已经不烫了,可先垫垫。”
颜婧儿接过来,打开荷叶包,然后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吃。兴许是有热乎的东西入腹,那里居然渐渐的安适起来。
她面色缓和了些,一边扯着荷叶玩,一边假做随意地问道:“大人觉得今日的结业典礼如何?”
其实她挺想问她跳得好不好,但又不能这般直白地表露心思。
在台上的时候,她分明瞧见他笑了下。那笑虽只是一瞬即逝,但当时她就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在心尖挠了下,痒痒的,也甜甜的。
颜婧儿余光打量顾景尘,他坐在对面不急不缓地品茶,动作从容好看。
过了会儿,他放下茶杯,开口道:“尚可。”
“尚...什么尚可?”颜婧儿追着问。
顾景尘抬眼,平静的眸子像是看穿她心思。
颜婧儿一慌,立即掩饰地吃了口八宝甜糯,边囫囵问道:“今日好些个才艺呢,就没有一个令大人满意的?”
闻言,顾景尘淡淡道:“有。”
颜婧儿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问:“是什么?”
顾景尘睇她,那双平静的眸子里似乎含着点别的什么东西。他幽幽缓缓道:“剑舞还算满意。”
&nb sp;他话落,颜婧儿觉得全身都臊了起来。
他肯定是看穿她了。
故意这般慢吞吞地打趣她。
还故意卖关子拐弯抹角的。
这人......实在太坏了!
可尽管如此,颜婧儿还是忍不住唇角翘起,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努力压了点下去,但随即又立即翘得更高了。
面上还有些被夸赞的不好意思,她忸怩道:“我本来还觉得舞得不算好呢。”
这般小儿女姿态,倒是惹得对面的顾景尘莞尔。
他薄唇勾着那么点浅浅的笑,眉眼舒展,迷人得很。
颜婧儿差点又被摄了魂。
.
吃过饭,两人出了酒楼。
颜婧儿由于今日起得早有些犯困,走路时还哈欠连天。
她走在前头,手里还提着那包没吃完的八宝甜糯,打算带回去等晚些煨热再吃。
“大人,”她心情愉悦,边走边扭头跟顾景尘说话:“听说太后千秋宴,会有许多外邦使臣来贺。”
“嗯。”
“听说有的外邦人长得跟我们不一样。”
“确实如此。”
“如何长得不一样了?”颜婧儿好奇:“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吗?”
顾景尘勾唇笑,但看到了什么,那笑又倏地顿住。
颜婧儿也随着一顿,脚步停下来。
“大人怎么.....”她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扭头,向下,自己洁白的裙子上染了片红。
正好是臀的地方。
想到是什么,颜婧儿脸色煞白,继而又变得绯红。
她早就听甄嬷嬷说过,女子长大到一定年纪就会来癸水,从那个地方流出来,鲜红的血,兴许还伴随着腹痛。
她适才在酒楼就腹痛,如此看来,是癸水没错了。
可为何要这个时候来?
啊啊啊啊啊!!!!
到底为何啊!!!!
颜婧儿简直羞愤欲死!!
她全身僵住,仿佛血液凝固,整个人从脖颈到脸颊都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尴尬得无以复加,都有点想哭了。
而且还是在大街上!
还被顾景尘看了去!
颜婧儿咬着唇,慌乱地扯着裙摆遮盖,连看都不敢抬头去看顾景尘。
那厢顾景尘愣了会,自然也猜到了那是什么。
回过神来,他立即道:“上马车,回府。”
可颜婧儿哪里敢再走动,她这会儿低着头要哭不哭的,她甚至还担心裙摆根本就遮不住,因为那些红色看起来还挺多。
就这么,她站在街中央,又羞又窘又难堪,脑子一片空白,双手扯着裙摆一动不动。
顾景尘无奈,索性吩咐小厮去马车上取他的大氅来。
小厮去了。
顾景尘不着痕迹地挪了下位置,站在颜婧儿身后,稍微靠得近了些。
颜婧儿当然知道他是想帮自己遮盖一番,可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是羞愤欲死,忍不住,就掉了几滴金疙瘩出来。
顾景尘瞥见,袖中手指缓缓摩挲。面上难得的,露出点无措来。
小厮很快就将他的大氅拿过来,有些犹豫是递给顾景尘好,还是直接递给颜婧儿。
顾景尘伸手:“给我。”
他接过大氅,而后抖开,罩在颜婧儿身上。
顿了片刻,哄道:“莫哭了,没人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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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颜婧儿整个人被他的大氅罩住, 虽只是一层薄薄的布料,但顿时给了她安全感。
顾景尘等了会儿,见她收了眼泪, 问道:“还能走吗?”
颜婧儿点头, 闷闷地从鼻腔里嗯了声。
她拢住大氅, 抬脚缓缓往马车走去。上了马车后又纠结起来,站在门边进退不得。
顾景尘已经翻身上马, 见状, 便问道:“怎么了?”
“大人...”
颜婧儿羞耻, 脸颊都还是绯红的,因才哭过, 眼睫毛又长又湿地搭在眼睑处, 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难为情地说道:“我不知如何坐。”
她怕弄脏了顾景尘的大氅,也怕弄脏了顾景尘的马车垫子。
顾景尘猜出她的忧虑, 淡淡道:“无碍,你坐便是。”
颜婧儿抿了抿唇,钻进了车厢里。
她坐得忐忐忑忑的, 连大气都不敢出, 安静下来后, 脑子里的意识便渐渐回笼了。
与之一起回笼的还有无限懊恼。
她适才为何要哭。
已经在他面前丢脸就算了,那么一哭就更加丢脸了。
她似乎,在那个人面前总是出丑,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蠢笨?
鬼使神差的,颜婧儿偷偷掀帘子瞧出去,但帘子才露出条缝隙, 就对上了他深邃探究的眼睛。
颜婧儿唬了大跳, 赶紧拉下。
顾景尘勾了下唇, 不知是想到什么,他迟疑地开口问:“...甄嬷嬷没跟你说?”
“说什么?”马车里,颜婧儿声如蚊呐。
顾景尘思忖片刻,开口道:“此乃癸水之兆,莫羞。”
“!!!”
他话落,颜婧儿脑子里轰地一声,浑身血液冲到头顶,像炸开了烟花。
这种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便算了,居然还这般....这般直白地说出来!
这种人!
就不可以假装不知道嘛!
她闭上眼睛,死死地拽着帘子,脸颊红得快成猴屁股了。
那厢,顾景尘还没放过她,继续道:“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与之相符,故谓之月水、月信、月经。”①
“女子二七而天癸至,往后不免有月事纠缠。”
“此乃寻常,无需忧虑,泰然处之便是。”
“......”
颜婧儿尴尬得无以复加,可他偏偏还要确定一番,在外头问道:“明白了?”
她咬着唇,羞愤地憋了声:“嗯。”
马车回府走得很快,不到两刻钟就到了常府街。
婢女早就得知了此事,赶紧出门口来迎,扶着颜婧儿下马车后,拂夏还塞了个袖炉给她。
悄声道:“姑娘,这个贴住肚子,会舒服些。”
颜婧儿点头,上台阶时悄悄转头去看顾景尘。
他正下马,侧颜依旧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对她发生这样的事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
又似乎,在他眼里,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没让他觉得有任何尴尬或不适之处。
以至于,他才能坦然地跟她说那些话。
这般一想,颜婧儿莫名的又有些不大高兴起来。
她在台阶上停下来,顾景尘下马朝这边走,问她:“还有事?”
“大人,”颜婧儿红着脸问他:“衣裳可要......”
“你带回洗秋院便是。”
颜婧儿点头,小声说:“那等我洗干净,再还给大人。”
顾景尘颔首:“快去吧。”
而后又吩咐拂夏和素秋:“好生照看你们姑娘。”
.
回到洗秋院,甄嬷嬷吩咐人打水给她沐浴,又教她如何用月事带,还嘱咐她注意不碰凉水不吃凉物后,笑道:“姑娘长大了。”
颜婧儿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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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有所不知,”甄嬷嬷道:“女子来癸水就表示长大了,可以嫁人,也可以生孩子了。”
“这...这样吗?”颜婧儿惊讶:“可我现在才十四岁呢。”
“在我们村子里,”甄嬷嬷说:“有的十三就已经嫁人了,月事来得早的,就早嫁,不讲究这个。”
颜婧儿呐呐地点头,目送甄嬷嬷离开后,扯着锦衾躺在榻上。
忽地想到什么 ,心口砰砰跳起来。
顾景尘能知道女子来这个是癸水,那他....应该也知道女子来癸水就是长大了吧?
应该也...知道,她可以嫁人了吧?
想着想着,颜婧儿心情又好起来,唇角缓缓溢出些笑。
素秋进来收拾衣物,见了便问:“姑娘想什么这么高兴呢。”
颜婧儿偏头去看,只含笑没答。
“姑娘,”素秋拿着顾景尘的那件大氅,说:“奴婢今日拿去给婆子洗了。”
“不用。”颜婧儿道。
“姑娘不是说洗了后还给大人吗?”
“你先放着,回头我自己洗。”
“姑娘要自己洗?”素秋诧异:“可适才甄嬷嬷还说不让姑娘碰凉水。”
“等我身子干净了就自己洗。”颜婧儿说。
.
那厢,顾荀也得了消息,前后脚跟进百辉堂,脸上还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顾景尘睨了眼,进书房喊人来研墨。
顾荀挥退小厮,道:“我来,我多年未给大人研墨,兴许都生疏了。”
顾景尘提笔写字,写了一半后,问他:“你有何事就快说。”
“大人,”顾荀稍稍敛了点笑,说道:“听说颜姑娘跟着大人一起回的?”
“嗯。”
“颜姑娘她....大人已经知道了?”
“你为何如此高兴?”顾景尘抬眼。
“有吗?”顾荀又敛了几分,随口道:“我每天都是这样。”
“......”
“大人,”顾荀说:“我的确有件事要跟大人商量。”
“说。”
“再过不久,就是颜姑娘十四岁生辰,大人想好要怎么跟颜姑娘庆贺了吗?”
顾景尘动作缓缓停下:“你有何主意?”
“小姑娘...哦,姑娘家都极重视自己的生辰,想必颜姑娘也是如此。”
顾荀说到一半,赶紧将那个“小”字去掉,颜姑娘快十四了,十四可不算小了,他想。
他继续道:“况且,颜姑娘孤身来上京,这还是她在上京的第一个生辰,理应好生操办一番。”
“如何操办?”
顾荀想了想,女子十五及笄,及笄生辰通常办得隆重,十四岁倒不宜大办。他说道:“不若,让颜姑娘请相识的好友来府上吃吃茶,回头再整两桌席面,如何?”
“你去办就是?”顾景尘继续蘸墨写字。
“也不能全然我去办,”顾荀说:“大人也得准备着些。”
顾景尘静静睇他。
“大人得自己准备生辰礼...”顾荀笑道:“这是大人的心意。”
往回去哪家贺寿,通常顾景尘只要吩咐一声,顾荀就会给他准备好送去。但这回颜姑娘生辰,顾荀想了想,这还得顾景尘自己准备才行。
无论送什么,那都是他的心意。
默了片刻,顾景尘点头:“我知道了。”
*
颜婧儿初潮不多,歇息了几日之后,她又回国子监读书了。
这回,她跟褚琬还有宋盈都升到了东三堂,三人都被分配到了修道堂。
东三堂共三个学堂,分别是诚心堂、修道堂和率性堂。其中率性堂是国子监最高学堂,学子们从率性堂结业后,就表示彻底结束了国子监读书生涯。
按照颜婧儿的学业进度,等一年半从修道堂结业后,还可升学入率性堂深造。
但能升学入率性堂的人却不多,整个国子监也就几十人。大多数都是从修道堂或诚心堂结业后就离开国子监,或是回家自行准备科举,或是拜入名师门下继续学习。
而多半的选择是拜入名师门下,这样一来,入仕做官更为方便些。
因此,颜婧儿进入修道堂没多久,就听得同窗们到处讨论拜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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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褚琬也问她:“颜婧儿,万一...我说万一你升不上率性堂,可要去拜师?”
颜婧儿此前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也没想好。她摇头道:“暂时还不知。”
“怎会不知,你该早做打算啦。”褚琬说:“大多数升率性堂的都是考科举的师兄们,女子鲜少能升学进去。”
因为大塑朝只有男子能科举,虽女子也能入仕,但不是通过科举,而是通过举荐。但女子入仕更艰难,需有才名,这样才容易被举荐。
是以,拜师学艺博才名这便是一条捷径。
颜婧儿脑子里很模糊,她是真的还没想清楚。
她来上国子监是顾景尘安排的,觉得她年纪小该继续完成学业,所以她就来了。
她自己也是想着,努力完成学业,然后长大,再然后嫁给他。
她没有想过入仕做官或是拜师学艺或是其他的,褚琬这般一问,倒是把她问住了。
“你没想好也不碍事,你哥哥是丞相,倒也无需急。”褚琬说:“若是你想拜师,定然比我们更容易的,毕竟顾丞相就出自许多名师大儒门下,他若是帮你举荐,自然是极方便。”
颜婧儿点头。
“对了,”褚琬说:“你听说了吗,国子监来了个女博士,才名颇盛,在我们修道堂讲学乐曲。”
国子监设五经博士,是正经的从八品学官,女子能入国子监当学官,想来才情极其了得。
“听说这位女博士尤擅古琴,哎呀,”褚琬说:“正好你也是学古琴,这倒方便你了。走,我带你去看看。”
她拉着颜婧儿起身,边走边说:“咱们去见见礼也好,我听说姜钰也去了呢。”
颜婧儿来了兴致。
她喜欢古琴,此前在崇志堂教古琴的是个老学官,有时候弹琴弹到一半他就坐在椅子上呼呼睡着了,她还没见过女学官是什么样的呢。
两人到了博士厅,门口已经等了好些个来见礼的学子。
监丞让众人先等着,说一会儿慕容学官忙完就出来见大家。
颜婧儿问:“新来的女学官姓慕容吗?”
“你不知道?”旁边有学子说道:“女学官叫慕容贞,是我们大塑朝第一才女,出自京城永嘉侯府。”
另外有人附和道:“慕容学官温婉贤淑、端庄秀丽,气质清雅如兰,才学和见识都极其广阔,堪称京城贵女表率,还曾得过太后称赞呢,真是我等女子楷模。”
颜婧儿点头,心里下意识地敬佩这样的人。
“慕容学官乃高门嫡女,又出自名师门下,姑母是宫里的宜妃。这般身份背景,却为人极其低调平和,难怪颇得大家敬重喜欢。”
“哦,你不知道也不奇怪,”一个同窗对颜婧儿道:“慕容学官三年前游历去了,也是近日才回京。她已多年不在上京,像你们从京外来的学子不知道她的名字实属正常。”
外边等着的学子们人人都是兴奋和崇拜的神色,纷纷交头低声讨论起这位名满大塑的才女慕容贞。
很快,博士厅大门打开,两个掌撰抬着行囊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素衣高挑的女子。
女子乌发高盘于头上,只用一根檀木簪子簪着,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头饰。可尽管如此简单,她整个人身上却像透着一股出尘的光华。
不像人间物,倒似天上仙。
看见有学子们在门口等她,她抬眼温柔且随和一笑,说道:“天冷,你们快回吧,你们的心意我感受到了。”
监丞也跟出来,说道:“听见没,慕容学官让你们先回去,明日你们就可以再见到她。这会儿,你们的慕容学官得回去收拾行李,好生歇息歇息。”
为了教学方便,好些学官都是居住在国子监的号舍里头。慕容贞家住上京永嘉侯府,倒不想竟也愿意搬来清苦的国子监住。
这般高风亮节、怀瑾握瑜之人,颜婧儿暗暗崇敬。
离开博士厅后,颜婧儿跟褚琬往回走。
突然,她顿住脚步,脑子里冲进了个什么东西,像福至心灵,又像茅塞顿开。
她高兴道:“褚琬,我想到了,我想到我要做什么了。”
褚琬微愣:“什么?”
颜婧儿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唇角勾起,面容隐隐激动。
曾经,顾景尘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她彼时不知,也很茫然。
但她现在有个坚定的目标,一个令她心口发热且骄傲的目标。
——她以后也想当学官。
不仅如此,她还想重建颜家。
她想要拜入名师门下,当学官,光耀颜家!
褚琬看了狐疑地问:“颜婧儿你这是怎么了?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颜婧儿笑,拉着褚琬回学堂,边道:“我今日就想快点下学,下学后回府。”
去找顾景尘。
她想把这件事告诉顾景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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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从国子监下学后,颜婧儿背着书箱就出了书院,雇了顶轿子回到常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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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大门就闯见从里头出来的顾荀。
顾荀见她脚步匆匆、面色欢喜,稀奇地问道: “颜姑娘这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
“顾叔,”颜婧儿行了一礼,问他:“大人在吗?”
“在,在百辉堂,兴许你这会儿过去还能赶上吃饭。”
“我不是来找大人吃饭的,我有事想跟他说。”
闻言,顾荀也正好逮着她问:“过两日就是你生辰了,我跟大人商量了下,不若在府上给你办两桌席面,你可邀请同窗好友来府上做客吃茶,如何?”
颜婧儿心下欢喜,点头道:“多谢顾叔,这个安排极好。”
“行,那你快去吧。”
颜婧儿提着青衿裙摆跑进二道门,又径直穿过照厅进了百辉堂。她熟门熟路地跑去正厅,果然就看见顾景尘已经坐在饭桌前。
顾景尘见她突然出现在门口,稍顿了下,动作停下来。
“突然回,是遇到了什么事?”他问。
“大人,”颜婧儿进门,福了福身,开口却是不急不缓地问:“大人准备吃饭?”
她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坠满万千星辰,无端地令人也欢喜起来。
顾景尘莞尔,难得地玩笑道:“过来蹭饭的?”
颜婧儿今日心情大不一样,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嗯,我还没吃饭呢。”
顾景尘吩咐婢女添碗筷,又让厨子做些颜婧儿喜欢的菜来。
颜婧儿放下书箱,在他对面落座,接过婢女递来的热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灌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举动实在是不雅观,于是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
他面上含着点笑,许是被她感染,看起来心情不错。
颜婧儿吐舌:“我适才跑得急,太渴了。”
“嗯。”
“大人,”颜婧儿接过婢女递来的碗筷,说道:“我们书院新来了个女学官,长得真好看。”
“叫慕容贞,听说极有才名,大人可知晓?”
顾景尘动作不紧不慢,眼睫半掀,却并未回她的话,而是问:“回府就为这个?”
“不是,”颜婧儿摇头,吃了口鱼肉,嚼了几下,咽下后才说道:“我是见了慕容学官突然想起一件事。”
“何事?”
颜婧儿放下筷子,身子坐直了些,说道:“大人曾问我以后想做什么,彼时我不知,现在知道了。”
顾景尘也停下来,睇她。
“大人,”颜婧儿认真道:“我以后也想当女官。”
顾景尘勾唇,慢条斯理地给她夹了个三鲜素丸,边缓缓道:“女官辛苦,且我朝女官职位不高,大多也就七八品,俸禄还低,你确定要当女官?”
颜婧儿见他像是打趣自己吃不得苦,嗫嚅反驳道:“我又不是为俸禄去的,我就是想有一份自己的事做。”
顾景尘点头:“想法确实好。”
“大人也这么觉得?”得他的认同,颜婧儿开心起来:“除此之外,我还有件事想做。”
“说说看。”顾景尘面上含着清浅的笑。
“我还想...”颜婧儿吞咽了下喉咙,笑意敛了些,神色无比郑重:“我还想重建颜家。”
顾景尘也直起身,往椅子后头稍靠,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重建颜家家宅,将父母哥哥们的牌位送回故土,让他们有安息之所。”
颜婧儿又道:“颜家还有我在,我在,颜家就在。”
“颜家的宅子自然要建起来。”她说:“我都想好了,将图纸画出来,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包括爹爹喜欢的海棠树我也要种。”
“以后我若是想回家了,还可以回家,想见他们了,还可以去见。”
若是可以——
她以后生的孩子,想过继一个姓颜,让颜家有后续香火。
但这话她没说出来,不敢说,也不合适现在说。
颜婧儿咬着顾景尘夹的三鲜丸子,问他:“大人觉得如何?”
顾景尘面色平静,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含着点什么,像是赞赏,又像是怜惜,亦或,是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一些情愫。
“好。”他缓缓道:“都是好想法,你只管努力去做便是。”
“嗯。”颜婧儿重重点头。
.
吃完饭,回到西苑,颜婧儿在湖边消食了会儿。
而后去往小书房,再次从抽屉里取出小册子,翻开第三页,写上生辰愿望——
当女官。
重建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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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颜婧儿十四岁生辰这日, 正好逢十五休沐。她邀请了褚琬、褚琬的妹妹阿圆,还有宋盈来府上吃茶玩乐。
褚琬受宠若惊极了,使劲掐自己的手臂, 她还从未去过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 以至于受邀去丞相府,还颇是不敢相信。
但看是颜婧儿邀请,又觉得合该如此。
总之, 她战战兢兢又兴奋雀跃地跟妹妹阿圆乘坐马车来到了常府街。她爹爹得知她们要来丞相府做客, 居然还提前将马车刷了一层桐油, 跟崭新似的。
到了相府大门口, 两人下马车站在巨大的石狮子面前都有些拘谨。门房小厮开门瞧了眼,笑着问道:“两位可是颜姑娘的小贵客?”
“贵客不敢当, ”褚琬慌忙摆手:“就是来给颜婧儿过生辰的。
“快请进吧。”小厮请两人进门。
阿圆身上背着个小布袋, 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礼盒, 几乎都要看不到走路了。她问:“姐姐可以帮我拿吗?”
褚琬怀里也抱着许多呢, 都是出门前爹娘准备的,她拧眉:“我也腾不开手啊。”
这时, 颜婧儿从里头跑出来,她刚得知两人到门口的消息, 赶紧过来把阿圆怀里的东西接过去。
说道:“你们怎么来这么早啊,我还以为辰时才到呢。”
阿圆说:“爹爹怕我们迟了,催我们出门呢。”
褚琬问:“宋盈到了吗?”
话音刚落, 那厢常府街街口就出现了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连架马车的小厮都穿得华丽非常。这架势不用看,就知道是宋盈来了。
三人在台阶上等了会儿, 马车靠近后, 宋盈从里头掀帘子出来, 向她们挥手,显然也很兴奋。
宋盈从马车上跳下来,跟着的小厮还抱着礼品。
颜婧儿、褚琬、阿圆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阿圆道:“这就是宋盈姐姐?宋盈姐姐家里是采金矿的?”
几人噗呲笑出声来。
老掌柜确实是这么想,但他没想到,宋盈这一路过来都闪瞎了好些路人的眼睛。
颜婧儿领着三人进门,径直去了自己的洗秋院。
管家顾荀原本以为颜婧儿请来的同窗好友会有十几个,于是参照上次设宴的情况,也请了戏班子过来唱戏。
可没想到,这日到来的只有三个小友,颜婧儿觉得坐在湖边柳树下太冷,索性就将唱戏的请到洗秋院的草涧亭里。
亭子四周挂了帘子抵挡风寒,里头还燃了炭盆,颇是暖和。几个小姑娘围坐在一张桌上吃糕点看戏。
看完戏,颜婧儿又带她们去赏龟,然后再穿过甬道去东苑马场里骑马。
褚琬知道她有一匹照夜玉狮子,一直很好奇,今日得见果真很喜欢。褚琬在国子监学过御马,是以还骑着照夜玉狮子跑了几圈,很是欢快。
到了午时,原本准备的两桌席面派不上用场,因人少,颜婧儿就让婢女换成小桌摆在草涧亭中。
这一日,顾景尘允许她们吃果子酒,还派人送了些甜甜的果子酒过来。
阿圆贪吃,偷偷喝了几杯后,就晕乎乎了。褚琬无奈,只好等阿圆歇息一会再带她回家。
因此,这一场简单的生辰宴,几个小姑娘玩乐到下午才散去。
颜婧儿送几人出了大门,返回时,却突然顿住脚步。
照厅门口,站着个素衣高挑的女子,正是她们书院新来的女学官慕容贞,她这会儿似乎在等人。
很快,顾景尘和另一个男子从里头出来,三人下台阶,出了二道门后径直出大门。
颜婧儿躲在璧影后,悄悄探头瞧大门口。
另一个男子作揖道:“阿贞回京多日,理应早些来拜访的,却因些事情耽搁了。”
顾景尘淡笑着颔首。
“对了,”那男子似想到什么,又开口道:“阿贞前日还说要办个诗社,倒是可以请韶卿去看看。”
“哥哥,”慕容贞说道:“诗社都还没办起来你就到处宣扬,若是我没办成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去?”
这话虽是无奈的语气,却透着那么点女子娇嗲的意味。
“我的错我的错,”慕容祁赔笑道:“那等阿贞办了再说。”
顾景尘依旧是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并没插话。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然后慕容兄妹俩跟顾景尘告辞,上了马车。
也不知是不是颜婧儿的错觉,总觉得慕容贞和顾景尘站在一处有些奇怪。
适才慕容贞说话时面容平静,但仔细看,会发现眸子里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羞,似恋,又似有些话说不出口的隐忍。
不过那种似羞似恋的东西,她以前也在敏阳郡主眼中见过,只不过慕容贞格外矜持些,不大明显罢了。
归根结底,还是顾景尘这人太招桃花。
如此想,颜婧儿就有点气,她绕出璧影,站在那等顾景尘进门。
顾景尘进来后看见她在这,也没觉得诧异,似乎早就发现她躲在这里。
他脚步停下。
“刚刚送走褚琬她们,”颜婧儿解释道:“瞧见大人在这,就.....”
顾景尘颔首,问她:“生辰过得可还高兴?”
颜婧儿点头,因喝了点果酒脸颊红扑扑的,她道:“挺好,我还带她们去骑马了,大人送来的果子酒也好喝,褚琬的妹妹都喝醉了。”
顾景尘莞尔,说道:“果子酒虽淡,但也是经过发酵而制成,不宜多喝。”
颜婧儿心下羞赧,她确实多喝了些,这会儿都还有点晕乎呢。
她抬眼,很想问适才的人是谁,张嘴半晌最后也没好意思问出口,便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
“嗯。”
.
颜婧儿往回走,有些懊恼自己喝得多,以至于意识都不大清晰。所幸等下没什么事,便打算回洗秋院歇一觉。
经过甬道时,有两个婢女捧着东西从旁走过。不经意间,颜婧儿听见两人小声说了句“大人会不会娶慕容姑娘?”
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站在花圃边装作赏花的样子,侧耳细听。
“这不清楚,慕容姑娘都等了这么些年,大人也没成亲。这下慕容姑娘回京了,兴许两人有机会呢。”
“是啊,慕容姑娘才情好,长得也好看,配我们大人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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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都说慕容姑娘跟我们大人郎才女貌呢,就不知大人是怎么想的。”
“也是,大人冷清了这么多年......”
两人渐渐远去,声音也越来越小听不见了。
颜婧儿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魂不守舍地回洗秋院。
婢女香蓉见了她这模样,狐疑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颜婧儿摇头,吩咐打水进来,她要洗漱。
洗漱过后,又将丫鬟们都挥退出去,自己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盯着床帐发呆。
兴许是听岔了吧,她想。
可之前在大门口看到的那一幕,慕容贞奇怪的情愫又不会作假。
想着想着,她鼻子一酸。
顾景尘到底是怎么想的?
慕容贞那样好,所有人都觉得两人登对,兴许他也这么认为吧?
可是,
那她怎么办?
她跟他还有婚约在呢。
他若是娶了慕容贞,那她怎么办?
颜婧儿倏地爬起来,这会儿她也彻底没了睡意。她跑到柜子前换了身衣裳,不知为何,动作有些慌乱,衣带系了许久才系好。
香蓉在耳房打盹,听见开门声,探头去瞧,问道:“姑娘要去哪?”
颜婧儿没回她,出了洗秋院一路上都在想,她得去问问他,问他跟慕容贞是何关系,是不是想娶慕容贞。
香蓉这时追上来,在一旁担忧地问:“姑娘到底怎么了,为何不歇觉了?”
“我突然想起件事想找大人问问,”颜婧儿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你先回去吧,不用跟着。”
“姑娘真没事?”
“嗯。”
.
到了百辉堂,小厮说顾景尘正在跟属官议事,让她坐着等会儿。
可颜婧儿心里有事她坐不住,就站在廊下盯着书房的门看。
愣愣的,心也空空的。
还有些莫名的恐慌。
万一他承认喜欢慕容贞,且想娶慕容贞,那该如何是好?
她好像,真的没有一点点办法。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后,她突然就不想问他了。
颜婧儿迟疑地往回走,走出照厅时,小厮追上来,说顾景尘已经议完事,喊她进去。
颜婧儿抿了抿唇,只好跟着小厮进去。
顾景尘坐在书桌前,手上还在忙着写什么,头也未抬地问道:“过来有何事?”
“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说。
这时,顾景尘抬眼,目光笔直地审视她,开口道:“在我面前,你不必顾虑,只管说就是。”
因他这句话,颜婧儿心里定了些,但也还是不知如何将那件事问出口。
忽然,她灵光一闪,说道:“我今天看见慕容学官了。”
顾景尘静静目视她。
“我就突然想起一事,所以睡不着。”
“什么事?”
“慕容学官前日留了功课给我们,要练习《落雁平沙》,”颜婧儿磕磕绊绊地说:“但此曲太难,我今日又耽搁了许多功夫,怕明日没法......”
“所以...”顾景尘问道:“过来向我请教古琴?”
颜婧儿点头。
《落雁平沙》确实是慕容贞留给学子们的功课,只不过,颜婧儿早已对此曲熟悉,自是不必再练习的。
今日这般提起来,只是想试探顾景尘的态度。
“此曲...”顾景尘默了片刻,缓缓道:“取清秋寥落之意,鸿雁飞鸣之景,喻逸士之心胸,表达鸿鹄之志高远。”
颜婧儿再次点头。
“你可置身想象一番,练琴时事半功倍。”
“大人,”颜婧儿小声道:“可我想象不够,大人能不能弹一遍作示范?”
顾景尘静静看她,也没说话,目光平静却透着点犀利。
颜婧儿紧张得心跳加快,却又害怕被顾景尘发觉,便努力放轻呼吸。时间久了,脸颊边憋得红彤彤的。
良久,他才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
这一刻,颜婧儿心里像突然断了根弦,说不清的失落。
她福了福身,走到门口时又被他喊住。
“大人还有何事?”颜婧儿转身。
顾景尘不急不缓地从抽屉里拿出个匣子,然后伸手递给她:“给你的生辰礼。”
颜婧儿鼻子发酸。
原本是很期盼的,但现在心里却没有一点欢喜。
她走上前接过来,然后又福了福身:“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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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洗秋院,颜婧儿独自坐在书房,面前是顾景尘送的生辰礼,细长精致的雕花红木匣子,里头不知放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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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着发愣许久,而后才缓缓打开来。
是一根马鞭。
她此前骑马时无意中跟丫鬟说过想寻一条好用的马鞭,配得上照夜玉狮子的。也不知怎么就被他知晓了。
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稀奇,他想送生辰礼,也不必费心想,只需找丫鬟们问一问自己想要什么,就会得知。
颜婧儿手指抚摸马鞭,上好的牛皮材质,手柄是雕花嵌银如意纹,末端结了个红色顺滑的穗子。
片刻,她又把匣子盖上。
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大门口处,他跟慕容贞站在一起的身影。
还有甬道上那两个婢女说的话。
以及,谈到古琴,令他讳莫如深的东西。
这般患得患失的情绪困扰了她许久,直到休沐结束,直到去国子监读书。
本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淡然,但却发现,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好像在意得快要生病了。
后来有一天,她迷迷糊糊地歇午觉起来,走在路上听见同窗们都在谈论,说京城来了个鸿儒廖老先生,许多人都携礼去拜访,皆想拜入他的门下做弟子。
只不过这位廖先生脾气古怪,收弟子也只收有眼缘的人。
可眼缘是个什么东西?
上一次让他有眼缘收入门下的还是大塑闻名的第一人臣顾丞相。可这般苛刻、挑剔的条件,也阻挡不了众人的热情。
原因无他,只因这位鸿儒不仅泓涵演迤、才学渊博,更是得当今圣上的青睐和敬重。且又有顾丞相这个师兄坐于朝堂内阁,若是能拜入此人门下,就已经算是半只脚踏入仕途门槛了。
进了学堂,连褚琬也问她:“颜婧儿,你听说了吗,那位廖老先生来上京了。”
颜婧儿点头,沉默地从书箱里拿出书卷来。
“颜婧儿,你就不心动?”
“心动什么?”
“你就不想拜师吗?”
颜婧儿抿了抿唇。
这种事估计还得跟顾景尘商量,而且也不大好开口,若是开口了,就有点她想成为廖老先生弟子的意思。廖老先生瞧得上她还好,若是瞧不上,顾景尘会为难。
“你哥哥曾当过廖老先生的门生,想来为你举荐应该很容易。”
“嗯。”颜婧儿可有可无地点头,将书箱放回地面。
.
次日便是逢初一的休沐,颜婧儿收拾东西提前一日回到常府街。
照常是拂夏和香蓉来接她,两人在路上讨论哪个糕点好吃,正好路上遇到一家糕饼铺子,颜婧儿就给她们俩买了一包。
两个丫鬟欢欢喜喜的,又说起近日府上的情况来。
“敏阳郡主前日给姑娘下了帖子过来,隔日靖海侯府的陆小姐也下了一封,皆是邀请姑娘明日休沐去赴宴的。”
“大人这几日似乎格外忙,府上进进出出许多官员,像过年似的。”
“对了,素秋姐姐请假回了趟老家。”
颜婧儿问:“回去做什么,她家里出了事?”
“不是出事,是她娘喊她回去相看呢。”香蓉说:“素秋不是卖身进府的丫鬟,她签的活契,明年正月就到期了。正好素秋姐姐十八,该回去嫁人了。”
“哦。”不知怎么的,颜婧儿莫名地有些伤感起来。
很快,马车到了常府街。初春天黑得快,这会儿才酉时刚过,门口就已经点起了灯笼。
颜婧儿刚进大门,就听门房的说道:“姑娘回来了,大人说等姑娘回来就去一趟百辉堂。”
颜婧儿停下,讷讷问道:“大人可说有什么事?”
“这小的不知,哦,姑娘稍等...”那门房像想起什么,跑进屋子拿了封信笺过来,说道:“这是刚刚收到要给大人的,姑娘不妨一并带过去。”
颜婧儿接过信笺,随意瞥了眼,这一瞥视线就顿住。
浅粉色的香笺,上头还压了铝箔金花,闻着便带着一股清幽的香气,一看就是女子常用的香笺。据她所知,这样的香笺市面上极为珍贵,光一寸都得二十两银子。
她隐隐有个猜想——
果然,翻到正面一看,上头写着“韶卿亲启”。字迹俊秀飘逸,有女子的温婉,也有男子的洒脱。
她想起,这字迹曾在慕容学官那里看到过,正是慕容贞的字迹无疑。
颜婧儿盯着香笺怔了半晌,直到门房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好,我一会儿就带过去。”
捏在手上的香笺,像长满了刺一样,那刺扎在指腹,密密麻麻地疼到心间。
进了二道门,颜婧儿让两个婢女先回洗秋院,她自己则背着书箱去百辉堂见顾景尘。
可走到照厅门口,她犹豫了会儿,视线落在那封香笺上。
慕容贞写信给顾景尘,是想说什么?
她突然心跳如鼓,手上拿的就是顾景尘的秘密,强烈地吸引她想拆开来看。
可她的心脏疯狂跳了一会儿后,就冷静下来。
这种事不能做,若是做了,她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她平复心绪,进了百辉堂。这会儿属官们已经下职回去了,百辉堂里静悄悄的。
正厅点着灯,很亮堂。
颜婧儿沿着回廊走过去,果真就看见顾景尘坐在饭桌前。他手上拿着本书卷,正在等摆饭。
他对面还摆了副碗筷,显然是给颜婧儿准备的。
颜婧儿站在门口,借着灯火的光亮打量那个石青色直裰的男 人。有那么一瞬,她神情恍惚,像是跟顾景尘隔了多年未见般。
然而,实际上距离上次她生辰,也才过去一个多月。
“为何还不进来?”顾景尘出声道。
颜婧儿垂下眼睫,抬脚跨进门槛,然后福了福身:“大人找我?”
“嗯,先坐下。”顾景尘放下书卷,捏了捏眉心,而后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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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连日的忙碌令他面色有些疲惫,连说话的嗓音都有几分慵懒。
他问:“在书院过得如何?”
“很好,”颜婧儿回道:“修道堂的课业没有像以前崇志堂那般紧,都能应付得来。”
顾景尘点头,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巾子擦手,边道:“叫你来,是有事与你说。”
颜婧儿也拿起热巾子擦手,慢吞吞地嗯了声。
“十年前,我曾在甫州游学,有幸拜鸿儒廖老先生为师。”他缓缓道:“时隔日久,廖老先生来京,我欲抽空去拜访他老人家,顺道带你一起去。”
颜婧儿抬头,认真听他说。
“你上次与我说你想当女官,廖老先遐迩闻名,世人敬仰,若是能拜入他门下,对你助益颇多。”
“你可愿?”他问。
但还未等颜婧儿回答,顾景尘又迟缓道:“只不过.....”
“不过什么?”
“廖老先生祖居甫州,若是拜入他门下,恐怕也得离开京城。”
颜婧儿的心猛地一跳,仔细去看顾景尘的眼睛。
然而,烛火下,他漆黑的眸子深沉,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东西。
就好像,说这番话,纯粹是为她的将来考虑。
可不知为何,颜婧儿心口有些酸涩。
他这是......想要她离开京城吗?
因为想娶慕容贞,但因她夹在中间觉得诸多不便?
过了会儿,顾景尘又问:“你可愿?”
颜婧儿擦完手,将热巾放在桌上,低声问道:“要离京多久?”
“兴许....两年。”
两年,届时她十六岁,而顾景尘也已经二十六。
看来他真的是不想等她了。
颜婧儿的心凉了下来,袖中藏着的那封香笺变得如千斤沉重。
“那我不能在国子监读书了吗?”颜婧儿深呼吸一口气,问道。
“此事我仔细考虑过,”顾景尘道:“于你有益。你在国子监所学十年,也不如在廖老先生门下做学问三年。”
“廖老先生之才学、眼界皆非常人能比。”
颜婧儿闷闷地点头:“我...我想考虑一二。”
顾景尘勾唇笑了下:“也不急,你好生考虑就是。”
这时,婢女们摆饭进来,颜婧儿攥着那封薄薄的香笺,喉咙发紧。
她缓了缓,最后还是将香笺掏出递过去,说道:“这是门房托我顺道带给大人的。”
顾景尘视线落在上头,定了片刻,淡淡嗯了声,接过去。
颜婧儿余光看见,他将香笺夹在书卷里,然后合上,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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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洗秋院,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四处点了灯笼。
拂夏提着灯站在门口张望,见她来了,上前接过她的书箱,问道:“姑娘冷不冷?可要现在洗漱沐浴?”
颜婧儿怔怔摇头,将书箱递给她,然后从她手上取过灯笼。说道:“我现在还不急沐浴,想去湖边消食会儿。”
“那姑娘稍等,”拂夏说:“奴婢去取件斗篷来,初春夜里凉,仔细别病了。”
“嗯。”
过了会儿,拂夏给她系上斗篷,嘱咐她早去早回。
颜婧儿提着灯笼,沿着湖边缓慢地走,走到上次坐的地方停下来。
她还记得上次在这里脱鞋袜玩水,被顾景尘瞧见了,彼时顾景尘正要修缮颐夏院。
她抬眼朝湖中央颐夏院看过去,那里寥寥点了几盏灯笼,只朦朦胧胧看清个大概。
顾叔说,顾景尘以后成亲了就会住进去,想来也快了吧。
她不能那么自私,让顾景尘等她这么久。
突然想起去年清明在万寿寺的时候,她看见他站在树下,那个孤独的背影。
若是他娶一个喜欢的女子,然后共度一生,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孤独了?
她在石头上坐下来,盯着水中灯笼的倒影看了会,然后脱下鞋袜,像往常一样,脚尖在湖面上滑动。
但才碰到湖水,就觉得浑身一凉,凉得令她打了阵寒颤。
她突然大哭起来。
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难以自已。
很快,婢女们寻声赶过来,担忧地问她:“姑娘怎么哭了?”
“我喜欢的东西不见了。”
“是什么东西?”
“是很重要的东西,”颜婧儿哭着摇头:“突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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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洗秋院,颜婧儿独自进了书房,点了盏灯。
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取出册子,翻开第二页,将七夕的那个美好愿望划掉。
再然后,把册子放进角落的箱子里,尘封起来。
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了这世间最好的男人,以为长大后就能嫁给他。
可是,
有一天发现,他并不是她的。
她很遗憾,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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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阳春三月, 甫州,禹仓县。
群山脚下,一座白墙青瓦的宅院隐于绿荫之中, 宅院最西边的一处小院落四周被许多菩竹覆盖。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提着食盒,穿过菩竹小径,来到一间屋子门前, 叩了叩。
“颜姑娘, 这会可忙完了?”
颜婧儿闻见声音,从窗边探头出来, 笑道:“快了, 师父让我撰录《周礼注疏》四十二卷, 现已只剩最后一卷。”
“先吃饭吧,”小丫头叫谷灵, 是廖老先生府上管家的孙女, 她说道:“山下有人送信来了,说是姑娘家里人写来的。”
颜婧儿眼皮微动,片刻, 停笔起身。
谷灵进屋, 将食盒摆在桌上,然后从袖中掏出信笺递过去:“刚刚送来的, 正好我来给姑娘送饭, 就一道带来。”
“多谢谷灵妹妹。”
谷灵咧嘴一笑, 露出两个小虎牙, 行了一礼后, 转身出门了。
颜婧儿坐在饭桌前, 边嚼饭边沉默地睨着那封信笺, 上头空白一片, 也没署名。
那人惯来写信都是这样,外头什么都没写,里头也是薄薄一张纸。写的内容也没什么新意,几乎都是问她住得可还习惯,学问做得如何,可否遇到什么困难。
有时候,不用拆开信,她都能知晓里头内容是什么。
想来这一封也该是如此。
颜婧儿定定的瞧了几眼,将信推开了些,把那盘干笋炒肉搬到近前。
自从跟着廖老先生来了禹仓县后,她就住在这座山涧的别庄里头,庄子颇大,仆人也多,除了廖老先生的家人居住在这,还有廖老先的五个学生也住在这里。
五个学生当中,年纪最小的要数她了。
不过两年去,她如今也十六了,用谷灵的话来说,她已经是个大姑娘。
甫州地处西南,空气潮湿,一开始她是不大习惯的,但后来渐渐的也喜欢上这边宁静的生活。
每日晨起,做的事就是跟着师兄师姐们去给师父请安,之后便是围坐一处,听师父讲学,然后栲校学问,偶尔也会跟随师父出门游学拜访。
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自己宅在小院子里看书,做功课。
她很喜欢这处幽静的小院,虽偏僻了些,但好在鲜少有人来打扰。看书看得累了,就搬张椅子坐在院中晒太阳。
院子里种了花藤,藤蔓攀着矮墙一直延伸到屋顶上。春天之际,细小的繁花开满整个院落,清风拂过,还能闻到淡淡的幽香。
颜婧儿慢条斯理地嚼饭,那盘干笋炒肉几乎被她吃光。
香蓉从外头抱着晾干的衣裳进来,见桌面上放着封信,问道:“姑娘,大人又写信来了?”
颜婧儿淡淡地嗯了声。
“姑娘为何不拆开看?”香蓉道:“姑娘来甫州两年,大人写了许多信过来了吧?哎呀,奴婢都记不清了。”
“兴许再过不久,就可以回京了呢,姑娘,你说大人会不会派人来接我们?”
当初从京城来的时候,颜婧儿只带了香蓉来,拂夏和素秋都定了人家,再过不久就要归家嫁人,只有香蓉是卖进府中的丫鬟,所以便跟着过来了。
“不看也知道他说什么,”颜婧儿随手拿起信笺拆开,说道:“无非就是那几句......”
她视线一扫,后头的的话渐渐弱了去。
信中内容不多,也就三五句话。除了惯常问她过得好不好之外,末尾处说他来南边巡视赈灾情况,约莫三日后路过甫州,届时顺道接她回去。
“姑娘?”香蓉凑过来:“大人说什么了?”
“说他要来接我们回去。”
“大人亲自来?”
颜婧儿点头,心绪有些复杂,还有些淡淡的沉闷的酸涩。她赌气道:“不是特意来接的,只是顺道路过甫州。”
“这有何区别?”香蓉高兴:“反正大人来接就是了。”
“......”
.
撰录完《周礼注疏》最后一卷,已经是两天后,离顾景尘所说的三日后经过甫州,也还有一天时间。
颜婧儿想了想,吃过早饭后,就招呼香蓉和谷灵一起下山去县城里买东西。
她打算带点甫州特产回京,届时送给顾叔,还有褚琬宋盈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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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盈和褚琬于半年前从国子监修道堂结业,她们没升学上率性堂,于是也就此告别了国子监的读书生涯。
褚琬家里给她相看人家,褚琬一直反抗,说还不想那么早嫁人。
宋盈没回沂州,因为她青梅竹马的殷哥哥来京城赶考,她就顺道也留在京城。
这次回去,颜婧儿想到还能见到两个好友就觉得开心,下山的脚步也欢快起来。
马车走了约莫两刻钟,后头就有人喊她。
“颜师妹,等等我。”
颜婧儿掀帘子瞧出去,见是宸师兄骑马赶过来。她诧异问:“宸师兄要去哪里?”
宸师兄是前年跟她同时拜入廖老先生门下的弟子,年纪就比她大一岁。听说他老家在蓟阳,父亲乃一州知府。
宸师兄才学确实了得,此人聪慧且悟性极高,师父讲学的时候,往往她还没想明白是何意,宸师兄就已经举手问问题了。
不过就是性子太腼腆了点,见着她说两句话都容易害羞脸红呢。
因此,他这回骑马追上来,颜婧儿还颇是感到诧异。
宸师兄道:“听说你们去县城里采买,我正好也要买些草药,便跟你们一道去。”
谷灵也探头出来,说道:“宸公子也去?太好啦,有宸公子在还可以护着颜姑娘。”
这话只是无意说出口,却仿佛拆穿宸师兄的心思般,他骑在马上有些局促脸红。
颜婧儿已经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自然知道他是何心思。可宸师兄说是顺道一起,她又不好拒绝,便顺着谷灵的话说道:“那就多谢宸师兄了。”
进入县城一行人分成两拨,宸师兄跟谷灵去买药材,香蓉跟颜婧儿一起去买特产,之后约好午时二刻在酒楼相见。
颜婧儿原本只打算买些甫州干货的,但见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有趣,也买了许多,这般下来倒是得再雇一辆马车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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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家成衣铺子时,颜婧儿脚步迟疑了下。
香蓉问:“姑娘想进去买衣裳?”
“去买几套也好,”香蓉说:“虽说大人也从京城给姑娘寄了许多衣裳,但姑娘这半年来个子窜得极快,上回那件藕荷色的都穿不得了呢。”
颜婧儿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最主要的是——
自己好歹也十六岁的姑娘了,在男子面前穿好看些也理所当然。
顾景尘在她眼里,就跟稍微长得好看的普通男子无异。
嗯,就是这样!
于是,她又进去买了几套衣裙,这才带着香蓉回到约定好的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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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几人从县城回到别庄。
别庄门口停了数辆精致的马车,谷灵瞧见了嘀咕道:“是不是又有人来拜访廖老先生了?诶,整日都不断客人,好忙呢。”
颜婧儿好笑:“又不是让你去送茶水,你苦恼什么?”
“我是苦恼拆礼物繁忙。”
“......”
廖老先生名声斐然,从四面八方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虽大多都没见过廖老先生的面,但携带来的礼却是不少,门房收礼都收到手软,有时候谷灵会帮着拆礼盒。
今日不知又是哪个富贵文人前来,看着精致宽敞的马车,估计带来的礼还不少。
颜婧儿也不关心这个,吩咐仆人从马车上卸下她买的东西,又给了车夫车资后,就带着香蓉回自己的小院子。
宸师兄过来想帮忙提东西,颜婧儿看了看他怀里抱着的一大推草药,作谢道:“宸师兄的好意心领了,宸师兄还是赶紧把草药给师父送过去吧。”
宸师兄又脸红了。
回到自己的竹林小院,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呢,那厢就有婢女过来喊她。
“颜姑娘,别庄里来贵客了,廖老先生叫您过去呢。”
香蓉正在整理东西,侧头问:“来的什么贵客?为何要叫我家姑娘过去?”
颜婧儿的心猛地一跳,隐隐有个猜想。
果然,随着那婢女的话落,猜想得到证实。
那婢女说:“是从京城来的,说是颜姑娘的哥哥来接她了。”
“大人来了?”香蓉动作停下,而后高 兴起来:“姑娘,大人怎的提前一天来了,不是说明日才到吗?”
颜婧儿心里也纳闷呢,怎么就突然提前来了。
“香蓉,你先给我沏壶茶,我渴着呢。”她不急不缓地吩咐。
既然来了,那他就等一等吧,反正又没提前跟她说,她急什么。
她坐在椅子上等香蓉泡茶,视线落在从成衣铺买回来的那几套新衣裳上,想了想,起身拿了套烟紫银罗花绡纱长裙进屋子里。
过了会儿,香蓉见她换了身崭新的衣裳出来,还夸这套衣裳格外合适她,穿起来就像仙女似的好看。
颜婧儿点头,喝完茶水,就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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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跟廖老先生坐在正厅喝茶,寒暄了会儿,就听下人说颜婧儿过来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出去。
门外,一个娇俏的紫衣姑娘站在春光下。
她眉目明艳、顾盼生辉。身姿婀娜高挑,一根白玉珠钗发髻半挽,大片乌发顺滑地垂落在肩头。因走得急,珍珠耳珰还微微晃动,闪烁莹光。
见了他,神色也愣了那么下,而后才款款进门。
“大人。”颜婧儿福了福身。
半晌,也没见对面之人说话,她抬头看去。
顾景尘目光细碎且温和,唇角含着点浅浅的笑,说道:“来了?”
颜婧儿点头,转身给恩师廖老先生又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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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这趟来得匆忙,据他所说,原本是计划明日才来甫州,在别庄住两日再走。但因着事情突然变化,只好提前赶来了,且明日就得离去。
是以,颜婧儿不得不让香蓉赶紧收拾行李,所幸香蓉之前收拾了大半,眼下要收拾的也不多。
颜婧儿送顾景尘回客房歇息后,她自己也匆匆地给师兄师姐们写辞别信。有的出门远游去了,有的出门访友了,有的还留在别庄里头。听说她要走,纷纷带着礼物过来。
做好这些已经是酉时,她坐在窗边支着脑袋发呆,边看香蓉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香蓉问她:“姑娘,这盆茉莉可要带走?”
“带不走的,东西太多了。”
“那多可惜啊,这是姑娘亲手栽种的,花开得又白又香呢。”
颜婧儿也觉得可惜,正要说回头送人好了,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进来。
“想带就带上。”
那厢,顾景尘出现在小院门口,他许是才歇觉起来,已经换了身衣裳。
他站在花藤下,午后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面庞俊朗且柔和。不紧不慢地看向颜婧儿这边,两人视线对上。
颜婧儿怂,不自在地别开去,问道:“大人怎么来了?”
“别庄变化颇大,我上次来别庄还是十年前。”顾景尘说:“明日就要走,不妨你领我四处看看。”
“...哦。”颜婧儿起身,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若是看他的面容,依旧如从前俊朗好看,说话也依旧清润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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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隔了两年未见,本该是生疏的,结果到头来发现,就她一个人觉得生疏,顾景尘一点也不客气。
一来就使唤她领他到处走。
别庄三年前重新修缮了遍,后山的地方辟了块园子出来种桃花,此时正是初春三月花开时节,从山脚下望过去,一片粉红花海,如梦如幻。
顾景尘抬眼眺望了会儿。
颜婧儿介绍道:“那里的桃树都是师兄师姐们栽的,后来我也去栽了几棵,也不知开花了没。”
“那就去看看。”顾景尘抬脚。
?
颜婧儿怔了下,视线落在半山腰的桃源,心里有些哀愁。
“大人确定要去看吗?”颜婧儿看着那长长的青石台阶,就有点发憷,说道:“得走好一会儿才到呢。”
这话说完,莫名地就想到什么,她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
果然,就见他负手站在那里,漆黑的眸子含着笑意,像是笑话她娇气。
记得曾经跟他去万寿 寺时,也是这样,彼时走长长的台阶,她累得气喘吁吁,到头来还是被他用轿子抬下山的。
想起丢脸的事,颜婧儿有点羞恼。
笑什么笑?
她十三岁娇气,不代表现在娇气,她可是跟着师父游学过的人。
走几步台阶怎么了?
心里憋着志气要一雪前耻,因此上山时还特地绕了条远路,等到了桃园时,已是夕阳西下。
顾景尘站在半山腰,望着天边落日云霞,许是故地重游心情不同,他面上敛了许多清冷,多了些平和温润。
他望着晚霞,颜婧儿悄悄望着他。
心想,两年未见,这个男人越发好看了。
在甫州的这两年,她也常听到顾景尘的消息,有时是从褚琬和宋盈的信里了解一二,有时是从恩师的口中听到一些。
顾景尘给她写过很多信,但许是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她并不是每一封都回。
当然,不想回信的原因还有他每次都是问差不多问题,他不腻,她都觉得有些腻的。
但即便如此,她知道顾景尘这两年还未成亲。也不知,他跟慕容贞是何情况,为何还没成亲。
恰是如此,她才有些气。
他不跟慕容贞成亲,却要接她回京城是个什么意思?
他又不说清楚,惹得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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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望了片刻,而后转头问道:“哪些桃树是你栽的,带我去看看。”
于是,颜婧儿领着他走。
这回,她走前头,脚下杂草不平,走得略踉跄,烟紫银罗花绡纱长裙也跟着有节奏地晃动,流光溢彩飘逸如仙。
顾景尘视线落在上头,缓步跟着走。
颜婧儿种的桃树很好找,就在茅草屋的旁边。
而且,就几棵瘦骨伶仃的矮树顽强地生长在那里,光秃秃的枝丫,三两朵桃花凋零开在上头。
跟周遭怒放的桃树比起来,确实显得寒酸了点。
颜婧儿许久没来了,见这模样觉得很没面子。
她闷闷地扯了片叶子,强行解释道:“这边土壤贫瘠,土下是碎石泥沙,不怎么好生长。”
顾景尘煞有介事地点头,还嗯了声。
也不知为何,颜婧儿听了后更心里更堵了。
见他走进茅草屋去看,她又介绍道:“这些也是师兄们搭建的,栽树累了,就在里头歇息吃茶。后来也没拆,索性一直留着。”
顾景尘视线扫了眼,见茅草屋里头摆放着桌椅矮凳,桌上还有炉子和茶壶。土墙四周挂着蓑衣斗笠,角落还有锄头等农具。
烟火味极浓。
他视线探出窗外,盯着那抹烟紫身影,不知想到什么,缓缓勾唇。
正欲抬脚走出去,听见有人远远地喊了声“颜师妹”,他脚步停住。
“颜师妹?”
宸师兄听闻她明日就要走,纠结了许久,最后放下手上的活,一口气追上来。
因跑得急,额头上还浸了点细汗。
他气喘吁吁,到了颜婧儿跟前,说道:“听说颜师妹来了桃园,我....我就过来了。”
“宸师兄有什么事?”颜婧儿问。
“我....”
宸师兄耳朵红红的,很快,脸颊也变红起来。
他迟疑了会儿,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道:“我有话想对颜师妹说。”
“什么话?”
颜婧儿站在茅草屋门口,余光还分心去看里头的顾景尘在做什么。
“我...我...我喜欢颜师妹!”
此话一出,天地寂静了。
颜婧儿僵在那里,又羞又臊又窘迫。半天,开口想阻止来着,就被宸师兄截住话头。
“我喜欢师妹许久了,”宸师兄红着脸,说:“也给家中去信说明情况,若是要娶妻,我就想娶颜师妹这样的。”
“所以....”他又走进了一步,诚恳又认真地说道:“颜师妹,若是你答应,我就去上京向你哥哥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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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颜婧儿僵在原地, 哑口半晌,简直头皮发麻。此刻,她全身注意力都在身后茅草屋里头的那人身上。
他肯定听到了!
又或许觉得很无所谓, 把这当成她的笑话来看。
颜婧儿羞窘的同时,有点恼,只不过不是对着宸师兄, 而是对着那人。
“颜师妹?”宸师兄还在等她的回答, 小心翼翼问:“你答应吗?”
这般诚挚的眼神,莫名的, 令她又有些低落起来。
宸师兄很好, 可她不喜欢宸师兄。而喜欢的人, 却并不喜欢自己。
颜婧儿讷讷摇头,说道:“多谢宸师兄的心意, 我不愿意。”
“为何?”宸师兄上前一步追问她, 眸子是无限失落,又有些‘早知如此’的苦闷坦然。
颜婧儿没回答。
这种时候,自然不能告诉他她有喜欢的人了。但是扯其他任何理由欺骗, 都是对宸师兄的侮辱。
她只能沉默, 低下头。
两人各自静静地站了许久,宸师兄才艰难开口道:“师妹明日要走, 往后, 天高地远, 师妹好生保重。”
颜婧儿鼻尖蓦地一酸, 目送宸师兄失魂落魄的背影离开。
良久, 后头才传来动静, 颜婧儿听到了, 但并不想转身。
顾景尘走出门口, 见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乌黑顺滑的长发及腰间,隐约露出单薄消瘦的肩膀。
“还想再逛逛?”他问。
颜婧儿收拾好心情,反问他:“大人还想再逛?”
“不了,天色已晚,回吧。”
“好。”颜婧儿点头,假装适才的事没发生过。
他既然没提就最好不过了。
算他还有点眼色。
她想。
回去的路上,还是颜婧儿带路,她缓缓走在前头,也知道身后的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她袖中的手指紧紧扣着,绞尽脑汁想找点话题缓解尴尬。但她跟他两年未见,实在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况且,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有心情跟他说话。
就这么,硬着头皮带了一段路,等走出桃园下青石台阶时,忽地听到一声轻笑。
她身子倏地僵住。
那声笑很浅,细碎,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东西。
颜婧儿怒了!
还以为他有点眼色,不会拿这事嘲笑她。
可这种人!骨子里就有点恶趣味!以前也爱笑她!
以前就算了,她现在都十六了,他还笑!
笑什么笑!
颜婧儿咬唇忍了忍,最后没忍住,三步并作两步,提着裙摆扭身就快速下台阶。
反正就是,破罐子破摔的,浑身散发着“我不想理你,我真的很气”的气息。
结果走了一段路后,没听到后头动静,她又缓缓停下来。转头看去,顾景尘还站在原地,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
“大人适才为何笑?”颜婧儿索性问出来。
“没什么,”顾景尘慢条斯理地抬脚下台阶,道:“想到一些趣事罢了。”
颜婧儿在心里冷哼了声。
他这种无趣的二十六岁的老男人还能有什么趣事,无非就是拿她来寻开心罢了。
“大人走快些吧,一会儿天要黑了。”
颜婧儿转身继续往回走,听得后头的人淡淡嗯了声。
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颜婧儿是不想理他,而顾景尘漫不经心的,倒像是 在想政事。
就这么的,两人走回别庄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婢女香蓉等在门口,见她来了,说道:“姑娘,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颜婧儿点头,转头去看顾景尘,试探地问道:“大人是否也要......”
“好。”
辞别顾景尘,颜婧儿跟香蓉回了自己的菩竹小院。
“姑娘,”香蓉边摆饭边问:“姑娘带大人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
“去后头桃源看我栽的树。”
“啊呀,姑娘种的桃树开花了吗?”
“开了几朵,不多。”
“对了,”香蓉将汤碗递给她,想到什么,说道:“适才宸公子的随从送了礼过来,说明日一早宸公子就不来送姑娘了。”
“我还见着宸公子了呢,也不知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遇到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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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慢吞吞地喝汤,心里闷闷的。
吃过饭后,她在菩竹小径里来回走了几趟消食,然后吩咐打水来沐浴,沐浴结束擦干头发就打算睡觉。
香蓉问:“姑娘睡这般早?”
往回姑娘都要点灯温习功课的。
颜婧儿说:“明日就走了,你也早些睡。”
香蓉点头,端着盆出了屋子。
颜婧儿其实了无睡意,等安静下来后,她躺在榻上失神地望着头顶床帐发呆。
顾景尘是个什么意思?
他接她回去,是还想履行婚约吗?
可他若是有心想娶自己,适才在桃源就不该是那样的反应。他分明将自己置身事外了,还取笑她。
又或许。
他并不是想履行婚约。
接她回去,只是因她求学生涯结束,一个人孤苦无去处,所以接回去继续照顾。说不定还想日后给她寻个如意郎君,让她安顿此生。
颜婧儿觉得后头这种可能性更大。
照顾她,让她读书,只是顾念父辈情谊。
算了,自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往后,远着他些就是,免得又被这个男人勾了去。
她才不想,喜欢一个心里有其他女人的男人。
.
次日卯时,行李都准备妥当,别庄门口停了几辆马车。
颜婧儿一早就跟顾景尘去辞别了恩师,出门时,见师兄和师姐们纷纷来送别。平日时常聚在一处的人,突然分别,难免不舍,她眼眶都忍不住泛红了。
她看了一圈,果真不见宸师兄的身影,低低地叹了口气。
很快,马车缓缓启程,颜婧儿坐在马车里头,掀帘子瞧渐渐远去的别庄,心里说不出的伤感。
“姑娘,”香蓉安慰道:“兴许往后还会再见到她们呢。”
“再说,回京去,姑娘就可以见到褚姑娘和宋姑娘她们了。”
颜婧儿点头,神情蔫蔫的。她昨夜也没睡好,想着心事到大半夜,早上差点就起不来床。
“我先打个盹,”颜婧儿说:“若是有事你再喊我。”
“姑娘放心睡吧,奴婢晓得的。”
听顾景尘说,这趟上路也不是直接回上京,他还得赶往襄城巡视灾建情况,等结束襄城的事了,才赶回上京。
也不知还得在路上待多久,颜婧儿迷迷糊糊地想。
.
到了午时,香蓉喊醒她:“姑娘,醒来吃午饭了。”
颜婧儿趴在软枕上缓缓睁开眼,帘子缝隙透进了一束光,恰好照在她脸 上,她眯了眯眼。
问:“我们到酒楼了?”
香蓉好笑:“这荒郊野外的赶路,哪里有酒楼,护卫们就在外头驾锅子煮饭呢。不过奴婢去瞧了眼,饭菜做得可香了。”
今日天气不错,艳阳高照,春光暖和。颜婧儿下马车看见漫山遍野的繁花,早上那点伤感也渐渐消散。
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于是躲在车后头悄悄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听见顾景尘的声音,差点闪了腰去。
“你们姑娘呢?”他问香蓉。
香蓉正在马车里收拾东西,闻言,探头出来说道:“大人,姑娘刚下马车。”
于是,下一刻,颜婧儿就看见顾景尘从马车另一边绕过来。
他依旧是一身石青色直裰,身形挺拔高大,面庞清冷,细碎的暖阳从车檐的流苏间透过来,洒在他鬓边,连眼角似乎都泛着点光。
他开口说道:“此趟行程略久,预计今晚戌时才到客栈,午饭便在外头吃,你将就一二。”
他站得有些近,颜婧儿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感觉有些不自在,于是不动声色地挪开两步。
回道:“我知道的,我曾跟恩师出门游学也在路上歇脚过,不碍事。”
顾景尘视线下滑,落在她不动声色挪开的地方。
“好,”他说:“路上带着大夫,你若是有任何不适就要说。”
“嗯,知道了。”
话题结束,他停了片刻,许是开口想说什么,但也没说出来,最后抬脚走了。
马车里头的香蓉也听到了他说的话,钻出马车后,说道:“姑娘,如此说来,这一天都得在路上呢。”
她四下望了望:“也不知这附近有没有河,奴婢去打些水来备着。”
“定然有的,”颜婧儿出过门,知道这其中的诀窍,停下来歇脚定然要选有水源的地方,她说道:“我们去找找就是。”
“好,姑娘等一下,奴婢去拿木桶来。”
主仆俩沿着光滑的石滩走,渐渐行下,后头跟着两个护卫,是顾景尘之前派来护着的。
很快,就在柳树下找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
颜婧儿蹲在一块石头上,伸手碰了碰,溪水还有些凉。
她缩回手,然后在脸上拍了拍,让自己意识更清醒了些。而后又对着水边照了照自己,抬手将耳畔的几缕碎发拨到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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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蓉,这水估计很清甜,不若再装一些回去煮茶。”
话才说完,就看见水中又出现了个高大的倒影。她扭头看过去,不知何时顾景尘来到了身后。
“......”
这个老男人怎么回事?
怎么有点阴魂不散的意思?
但观顾景尘的面色,不像是故意跟着,而像是来了之后才发现她们也在这里。
颜婧儿起身福了福:“大人也来打水吗?”
“过来洗漱。”他言简意赅,手上拎着条长巾。
颜婧儿这才注意到他额上浸了些汗。
她四下瞧了眼,能站的地方就属她附近这片,难怪他朝这边走来。
她赶紧退开,把地方让出来给他。
顾景尘眉头微蹙了下,过了一会儿,他问:“你不是要打水,你在上游就是,这里站得下。”
意思是,这地方还算宽敞,站两个人是能站下的,没必要全让给他。
颜婧儿不语,另说道:“我已经洗漱好了,一会儿让香蓉来打水就是。”
说完,她又福了福,而后转身离开。
身后,顾景尘盯着她背影,面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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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马车紧赶慢赶总算到了 襄城境内,在一个小县城的客栈落脚。
颜婧儿白日大半时间都待在马车上,清醒时就绘制图纸,困了就睡觉,就这么的居然也觉得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到了客栈后,她站在天井里,看护卫们从马车上来来回回地搬行李。
这家客栈不大,也没什么客人,索性被顾景尘全部包下了。上下两层楼,楼上住颜婧儿和顾景尘,楼下就住护卫和马夫们。
颜婧儿和顾景尘的屋子是挨着的,中间只隔了一堵墙。从楼梯口上去,要经过她的屋门口才到顾景尘的屋子。
这会儿大家都在整理东西,颜婧儿没地落脚,只好站在天井里无所事事赏花。石阶上摆了两盆月季,花开得红艳艳的,莫名地抚慰了些旅途的疲惫。
过了会儿,香蓉从楼上栏杆处喊她:“姑娘,屋子收拾好了。”
“好。”
颜婧儿抬脚,走到楼梯口,就见顾景尘大步从外头进来,也不知他之前去做了什么。
天黑,她看不清顾景尘的面色,但大体知道他一进门就看向了这边。
“并未,”他问:“你吃过了?”
“还没。”颜婧儿说完,很快又说道:“我今日太累,已经吩咐香蓉等会送进屋子里吃。”
顾景尘点头,瞧不清面上神色,他只淡淡说了声好。
颜婧儿上楼,香蓉抱着脏衣物出门来,狐疑问道:“姑娘何时吩咐奴婢的?”
“现在就吩咐,你等会送来就是。”
“....哦。”
香蓉觉得她家姑娘一整天都奇奇怪怪的呢。
吃过饭,颜婧儿睡不着,便让香蓉点了两盏灯在桌上,她从箱子里取出图纸铺展在桌上继续绘制。
此前说要重建颜家,但她过去两年读书做学问不大得闲,只偶尔有空绘了些图纸,现在正好有时间了,就拿出来完善一遍。
兴许过不久,就可以雇人照着图纸建起来。
许是客栈常年没什么客人,屋子静置久了有股霉味,颜婧儿让香蓉将门窗都敞开透气。
因此,这会儿,屋门也是开着的。她背着门口坐,埋头研究图纸思忖认真,连门口进来人都不知晓。
直到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才唬了大跳。
“还不睡?”
顾景尘洗漱完原本要回屋子,见她坐在这冥思苦想,便抬脚进来瞧了眼。
桌面上铺着一张图纸,观折叠的痕迹,看来已经绘制了许久。
他大体瞧了眼,问道:“这是你家前院正厅?”
颜婧儿点头:“之前断断续续绘了些,也没什么经验,都是边绘边学的,改了许多次。”
闻言,顾景尘走近两步,指着一处说道:“这里,立面尺寸与平面不符,立面标高。”
颜婧儿恍然大悟,说道:“难怪了,我怎么画都怎么觉得不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顾景尘伸手:“笔给我。”
然后他又走近了些,站在颜婧儿身侧,拿起笔修改起来。
他刚沐浴过,身上除了松木香气,还带着皂角的香味,似有若无地将颜婧儿包裹。
她很不自在,挪了下凳子。
顾景尘就顺势又站过来,许是觉得这样的姿势绘制起来更方便。
颜婧儿再挪了下,他依旧毫不客气。
就这么忍了大概一刻钟吧,颜婧儿实在忍不下去了。
“大人....”她抿了抿唇,憋了会儿,道:“可否...别靠我这般近?”
顾景尘动作一顿,面上神情微微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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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顾景尘提笔悬在半空, 面上神情微微错愕。
就这么,眸子疑惑不解地看着颜婧儿。
颜婧儿说出这番话也不大好意思,但她适才是真忍不住, 这会儿气氛尴尬,她想了想,解释道:“许是大人身上的气味, 令我有些.....”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了下措辞, 继续道:“...有些不适。”
顾景尘默了片刻,缓慢抬起自己的袖子,放在鼻尖闻了闻。他刚沐浴过, 除了皂角香味没闻见别的什么。
颜婧儿心虚,也不敢看他,在他再转头过来时, 她遮掩地起身又挪了下凳子。
这回直接挪到对面, 而后说道:“我许是坐了一天马车身子不大舒服,闻不得太香的东西。”
“......”
香喷喷的顾景尘淡淡颔首, 收回视线继续认真修改图纸。
不过这回他速度快了些, 边修改边做标记, 将各样的尺寸都标注得明显。
而后道:“我先回去歇息了,你按着上头标注的重新再绘制一遍就好。”
“嗯。”颜婧儿点头,目光虚虚地盯着烛火, 仍是不大好意思去看他。
顾景尘放下笔,转身出了门。
出门后, 走几步就是他的屋子,里头有小厮正在收拾床榻。顾景尘走到衣架旁停下来, 将身上的外衫脱掉丢给小厮, 吩咐道:“拿去重新洗一遍。”
小厮狐疑地接过来, 心里嘀咕这衣裳就是新洗的,怎么又要洗。
他走到门口时,又被顾景尘喊住,转身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顾景尘偏着头,些许困惑地问:“你可闻到什么气味?”
小厮茫然:“小的没闻到啊?”
“衣裳,”顾景尘示意:“你闻闻。”
小厮凑近闻了好几下,依旧茫然摇头:“除了皂角气味没什么了,且这皂角是从京城带来的,大人惯用的。”
闻言,顾景尘若有所思点点头:“你去吧。”
他重新从柜中取出件外衫穿上,而后坐到桌边继续处理庶务。但没过多久,他缓缓停下来,清冷俊朗的面庞映着烛火。
倏地,恍然勾唇笑了。
小姑娘长大了,知道避嫌了。
.
次日,一行人离开县城,开始往襄城而去,一路上原本轻松的心情也渐渐沉重起来。
原因无他,襄城地处西南,周遭山脉纵横交错,本就不富庶的州府,如今遭遇了十五年来最大的一场雹灾。
路上随处可见被摧毁的屋舍,房顶坍塌,有的甚至全部碎成了渣块,许多村庄都变得支离破碎、荒无人烟。
还有田地,种的农作物都全部被冻得枯槁,连地面都结块,硬邦邦的不好走路。
颜婧儿掀帘子瞧了一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半天都沉默不言。
香蓉说:“这些偏远地方,经常遭受天灾,有时候是水灾,有时又是旱灾或蝗灾。离上京又天高地远的,官府若是不管,每年活生生的就得饿死好些人。”
“奴婢记得小时候,大概也就是六岁的时候吧,村子里也遭了水灾,那时候还有瘟疫横行,死了许多人和牲畜,有时走在路上都能看见腐烂的尸体。奴婢的爹娘也就是在瘟疫中没的,后来人牙子就把我带走了。”
颜婧儿听得难受,开口想安慰些话,但见香蓉已经释怀的模样,也没说出口。
香蓉许是猜到她的心情,笑道:“奴婢都看惯这些天灾人祸了,后来被 卖了两户人家里当丫鬟,但他们嫌我年纪小干活不利索就又卖了出来,所幸最后还是相府将我买了回去,让我吃饱穿暖,且干活还轻省。”
“在相府过得自在,奴婢也不打算赎身了,以后就待在相府,伺候姑娘一辈子。”
颜婧儿嘴唇抿了抿,说道:“兴许,我也不在相府过一辈子的。”
“诶?”香蓉诧异:“姑娘不在相府,那要去哪里?”
“去.....”颜婧儿摇头:“我也不知。”
老实讲,其实还挺茫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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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未时,一行人到达襄城。
襄城靠近州府,这里的情况相对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附近的村庄都受灾严重。
她们的马车还没进城,顾景尘就吩咐停下来。
当地官员得知丞相大人要来,都纷纷前来迎接,不过放眼看去,众人都是疲惫不堪的模样,想来这场天灾让大家都心力交瘁。
与之一同来的还有些消息灵通的百姓,百姓们眼巴巴地看着她们,许是想着丞相这么大的官都来了,估计她们应该有救了。
可颜婧儿心里惭愧,她们没有带任何物资,不是不想,而是杯水车薪。所以,她只能让香蓉从马车上取出些干饼食物分给大家。
过了会儿,护卫才劝着百姓们离去,颜婧儿就站在马车旁等顾景尘。
顾景尘正在跟那些官员议事,她还能听到有人说哪里缺粮,哪里缺草药,哪里缺耕田的牛等等。
顾景尘身姿站得笔直,面色又恢复了曾经在百辉堂时的模样,沉着、冷静,听别人说话时极其耐心,眸子犀利且幽深。
那些官员面容急地不行,他听后不紧不慢颔首。
这个男人,似乎任何时候都从容不迫,像是天塌下来,他也能顶得住似的。
他们议事很久,从物资派发到灾民安顿等等,顾景尘都有条不紊地安排得很清楚,想来这些事他在路上就已经考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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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站得腿有些酸,于是打算上马车等会儿,但才动作,那厢顾景尘就让众人稍等片刻,然后朝她走过来。
“我派人先送你入城。”顾景尘道。
“那大人呢?”颜婧儿问。
“我需留在此地处理事情,这里...”他环顾了下四周,说道:“不适合你留下,城内已经准备好宅子和热饭,你去那里等我便是。”
“那大人何时能回?”
“说不准,许一两日,又或是三五天。”
他面色依旧是平静的,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得皮肤冷白。凤眼狭长,眼尾处泛着的淡淡的红晕,有一种经年沧桑的脆弱感。
但他骨子里散发的气质却截然不同,透着坚韧且刚毅。
很容易,勾得人又爱又怜惜。
颜婧儿收回视线:“大人留在这,那我也不走了。”
顾景尘微微蹙眉。
“我适才听见有个官员说这里缺大夫,”颜婧儿说:“我虽不算精通,但跟着师父时略学了点毛皮,简单的头疼发热我也会的。而且适才你也说官府派人送来了许多药材,想必分拣药材也需要人手吧?这个我也会的。”
颜婧儿心里忐忑,也不知顾景尘这会儿是不是觉得自己任性。
“好不好?”她又小声问道:“我绝不拖累你,也不让人伺候,洗衣做饭我也会一些。”
“再说了,灾民们受苦受累,我却去城里吃热饭,我心里过意不去。”
她说完,悄悄去看顾景尘面色,却见他唇角从原先的平直,缓缓弯起一个弧度。
“那你不可喊累,也不可哭。”他语气打趣。
颜婧儿气!
这个男人!为何总是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十三岁的时候!
她小声反驳:“我才没那么娇气。”
话落,那厢顾景尘唇角弯得更大了些。片刻,他说:“好,你先在此等我,随后再给你分派事情。”
“嗯。”
颜婧儿重重点头,许是觉得能帮上顾景尘的忙,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这一刻,她莫名地热血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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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颜婧儿自己所提的,她被顾景尘安排到了一处小院,院子里放着许多药材,她主要帮着分拣药材、切药、碾药等琐碎的事。
襄城的这次雹灾,波及的地方极多,整个襄州有二十多个县城,一百三十多个村庄受灾。良田毁坏数万顷,农作物、牲畜、屋舍都遭到很大程度破坏,死伤人数也不少。
侥幸活下来的,也全依赖于官府救助及时。
顾景尘这趟来便算是代天子巡访,给百姓们吃一颗定心丸。
果然,颜婧儿才来半日,到处都能听到百姓们谈论顾景尘的名字。众人脸上都带着欢欣和希望,似乎觉得顾丞相来了,他们就有活路了。
她看了看天边,这会儿已经是酉时,夕阳落下,远处朦朦胧胧一片已经瞧不清。
顾景尘下午离开,和一些官员说是去受灾严重的地方查看,到现在也没回来。
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
她想。
颜婧儿此时坐在铁药碾边碾磨药材,累得腰酸了,就坐直歇息一会儿。
香蓉也跟她一样,按着她所教的,将药材切成小段,然后放进簸箕里晾晒。
城外吃食简单,这种时候都没那么讲究,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每日早晚都是吃大锅饭。大锅饭就只一份白粥和两碟咸菜,确实艰苦。
小厮端饭进来时,面色还有些为难,说道:“姑娘,小的去问了,吃的都是这些,您看......”
“不妨事的,”颜婧儿说:“他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能果腹就行。”
她让香蓉从屋子里搬张矮桌出来,又问小厮道:“你们大人呢,还没回来吗?”
“这个小的不清楚,兴许还在忙。”
颜婧儿点点头,想了想说道:“那香蓉你也一起吃吧,这么多粥,我吃不完的。”
香蓉哎了声,跑进屋子里又拿了两根小板凳过来。
但才坐下,院门口就传来了动静,主仆俩转头看去,就见顾景尘掀开篱笆走进来。他身上的衣裳沾了些灰尘,略显狼狈。
颜婧儿问:“大人吃饭了吗?”
“并未。”顾景尘面色柔和地说道。
“香蓉,”颜婧儿吩咐:“快去打水来给大人洗漱。”
然后颜婧儿起身进屋子,从他们的行李中取出一件外衣来,喊道:“大人先进来换衣裳吧。”
顾景尘坐在适才的矮凳上,扭头看见她拿着件石青色的外衫,俏丽明艳地站在那里。夕阳黄昏的光,映在她娇小的身上。
桌上是温热的粥,屋里是等他的人。
莫名的,抚慰了一天疲惫。同时,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轻柔的东西拂过心尖。
他稍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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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大人?”颜婧儿又喊了一声。
顾景尘愣了片刻, 才起身走进屋子。
这处院落是农户家的,环境极为简陋,但好在干净整洁。屋子是三间土墙堆砌而成, 里头又矮又窄小,连窗户都是在墙顶高高地开了那么个小小的。
顾景尘个子高,进屋后,就显得格外逼仄起来,而且很有压迫感。
他靠近时,颜婧儿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之前没觉得, 现在两个人挤在一间昏暗的小屋, 尤其是闻到他身上的松木气味时,那种压迫更甚。
甚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像暧昧的东西流窜在空气中。
这让颜婧儿很不自在。
她都有点后悔进来取衣裳了,该让小厮来做的。可这会儿若是突然放下衣裳让他自己穿,又显得很刻意, 反而像印证什么东西似的。
她犹豫迟疑了会儿, 左右进退不得之际, 顾景尘开口道:“衣裳给我吧。”
他伸出手来,语气含着点戏谑。
颜婧儿抬眼, 总觉得他好像看穿了她的窘迫, 且还有那么点打趣的成分在里头。但仔细看他眼睛, 却是平静淡然。
她顺势将衣裳递过去, 强行解释道:“大人个子太高,我估计够不着。”
“嗯。”仍是有点戏谑的语气。
颜婧儿头皮发紧, 赶紧将衣裳递给他, 落荒而逃。
出了院子, 忍不住悄悄转头去看了眼里头那男人,心想,今日真是奇怪了,顾景尘似乎哪里不对劲。
她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坐在院中的矮凳上,等顾景尘出来吃饭。
很快香蓉打水进来给他洗漱,又换好了衣裳后,顾景尘迆迆然坐在对面。
看见桌上的粥和咸菜,顾景尘开口问她:“能吃得下?”
“能的,”颜婧儿点头,反问:“大人呢?”
顾景尘没答,而是用实际行动告知。
他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再夹了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咸菜,眉头都不皱半分,反而像是吃什么人间美味。
他慢条斯理的,咸菜被他嚼得脆响,听起来就很有食欲。
片刻,他说道:“我吩咐所有官员都跟百姓们同吃同住,因此,接下来恐怕每天都得如此,你若是......”
“我能坚持。”颜婧儿说道,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吃得下,她也夹了块咸菜。
只不过咸菜入口时,她面色顿时变了变。
顾景尘莞尔,问她:“真能坚持?”
颜婧儿含着那块咸菜,咽不下也吐不出。她也不是没吃过咸菜,但这里的,实在是太咸了,简直就像含着块盐巴在口中一样。
可在顾景尘面前,她又不能露怯,尽量掩下脸上的异样,也学着他慢条斯理地嚼起来。
只是,她自己不曾发觉,尽管她极力保持淡然,可微微皱起的黛眉还是暴露了些许。
顾景尘眸子里含着细碎的笑意,看了她片刻,说道:“喝口粥试试。”
颜婧儿端碗喝了一口,边听得他说:“含在口中跟着咸菜一起嚼。”
她照做,果真那股咸味就淡了些。
过了一会儿,她把咸菜和粥咽下,问道:“厨子为何要做这么咸?盐不要银子的?”
顾景尘好笑道:“地方口味如此。”
“哦。”
颜婧儿点头,奇奇怪怪地看了眼顾景尘,心下肯定,他今天的确很不对劲。
喝个粥都笑了好几次。
有什么好笑的?
莫不是又在笑话她?
“大人今日去了哪里?”颜婧儿边吃,边随口找话聊。
“去地里看农作物,”顾景尘说:“棉花、玉米虽冻坏许多,但松土施肥还能继续养活,只有甘薯等个别的需重新翻种或补栽。”
“哦。”颜婧儿继续端碗喝粥。
过了会儿,顾景尘问她:“你呢,今日做了什么?”
“下午到了一批药材,我跟香蓉切药碾药,明日上午让人送出去。”
顾景尘视线淡淡下滑,落在她那双白嫩纤细的手上,因碾药时需双手虎口用力,她手上到现在都还有点红。
他看着看着,吃饭动作缓慢下来。
颜婧儿注意到了,说道:“一开始是有些疼的,但后来再碾药时带上手套就好了许多。”
顾景尘颔首,开口道:“我明日再派些护卫给你,碾药的事让他们来做。”
“活都被 他们做了,那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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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切药便是。”
颜婧儿嘟哝:“可是切药拿刀的时候,手腕也很酸呢。”
“......”
说完这话,颜婧儿意识到有点娇气,抬眼去看顾景尘,果然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我这刚来半天,”颜婧儿没什么底气地说:“还不大适应,兴许明天就好了,切药碾药这种小事难不倒我。”
以前帮师父也切过,只是彼时任务量没这么大罢了。
“嗯。”顾景尘缓缓收回视线,说道:“先喝粥,一会该凉了。”
.
这顿晚饭吃到晚霞散去,天朦朦胧胧地暗下来。小院里静悄悄的,香蓉也不知去哪吃饭了,颜婧儿等顾景尘最后放下筷子,想了想,打算自己收拾碗筷。
却不想,她才起身动作,那厢顾景尘也起身,两人同时去够中间的粥盆。
突然,有什么温热且有力的东西碰到她手背。
好像是......他的手。
颜婧儿视线看过去,脑子轰地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他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指就这么贴在自己的手背上,慌乱间,颜婧儿还能感受得到他指腹上一层薄薄的茧,
下一刻,顾景尘的手迅速退开,说道:“你手还没好,我来收拾。”
“不、不碍事的。”颜婧儿心慌意乱地应了声。
虽然他指腹只是短暂的擦过,但那温热的触感却仿佛停留在了她的手背上。而且,从手臂上的那块皮肤,渐渐蔓延、扩散到了整个身体,甚至心口都开始酥酥麻麻地痒起来。
被触碰的地方格外痒,就很想去挠。
于是,她又坐回矮凳上,趁着顾景尘收拾东西,将手不着痕迹地挪至桌下,用袖子遮掩住,轻轻的挠,还压了压。
她心跳有些快,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见他脸上神色平静,似乎只当这是个不足挂齿的意外。
她暗暗地松了口气。
随即用力拧了下自己,尽量忽视心里的异样,起身将凳子搬进屋子。
再出来后,院子里已经不见了顾景尘的身影,而院门口篱笆半开着,想来他刚出去了。
颜婧儿简单洗漱了遍,见天彻底暗下来,半空挂着浅浅的一抹月牙。香蓉还没回来,她就沿着小院走了几圈消食,忽地听见脚步声,她猛地心虚了下,赶紧躲进屋子里,隔着门板听外头动静。
是顾景尘回来了,只听他脚步在院中停了片刻,而后就进了隔壁的屋子。
颜婧儿靠着门板,失神地盯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发呆。
过了会儿,她听见隔壁屋子的门打开,脚步声渐渐靠近,再接着就是门被叩响。
“睡了?”他声音清润好听,像裹着月色,带着些温柔。
“睡、睡了。”颜婧儿心里紧张地应了声。
应完之后才发现个问题——她此刻就站在门边,声音清晰,他一听就知道自己在说谎。
颜婧儿懊恼地闭了闭眼,转身去开门,强行解释道:“准备睡了的,但想起院子里的药材还没收......”
她声音戛然而止。
顾景尘高大的身子就站在门口,月光落在他的脸上,薄唇微勾,眼里的笑像是坠了星辰。
颜婧儿感觉自己又被摄了魂魂。
月光下的顾景尘,像个妖孽似的,站在她门口笑。
这个老男人是是是何意?
大晚上不睡觉,要来这里勾她?
她不争气的,心跳又乱了起来。
好半晌,才开口问:“大人有何事?”
顾景尘伸手过来,然后摊开手掌,上头放着个小瓷瓶。
“是什么?”
“我适才去找大夫讨的,给你擦手用,睡前抹一遍,次日就能痊愈。”
“哦。”颜婧儿盯着那只小瓷瓶,小心地伸手去拿过来,尽量让自己不碰到他的手。
可小瓷瓶被他握久了,就沾了点他的温度,当她拿过来时,仍是感到被烫了下,掌心的地方又开始痒起来。
颜婧儿不自在地说道:“多谢大人。”
“嗯。”顾景尘嘱咐:“今晚早点歇息。”
颜婧儿轻轻点头:“大人也早点歇息。”
她心绪混乱,生怕再多待一刻,就要被顾景尘发现自己的异样,于是作势要关上门。
但下一刻,门又被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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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事,忘了与你说。”他不紧不慢道。
“什么事?”
颜婧儿都快扛不住了,奇怪今天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多事。
“我明日要去其他地方查看,兴许要离开几天。”
颜婧儿掌门的力道松了些,讷讷地问:“大人要去多久?”
“还不清楚,兴许三五天就回。”
“哦。”颜婧儿点头,然后打算继续关门,却仍是没关上。
?
颜婧儿不解地抬眼。
却见顾景尘静静地瞧着她,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少顷,又只开口道:“罢了,你早点睡。”
“......”
.
颜婧儿关上门,走回床榻边,借着幽幽烛火,盯着桌上的那只小瓷瓶看了许久。
过了会儿,她将瓷瓶打开,闻了闻气味,而后倒了点在虎口处。揉了片刻,渐渐的有股温热传来。
突然,她又想起傍晚的事。
她缓缓摩挲自己的手背,那里仿佛还余留了他的温度。
回想起当时顾景尘的神色,彼时他好像也愣了下,但很快就收回手去了。面上也极其淡然,似乎并没有把这件意外当回事。
莫名的,颜婧儿有点恼。
为何就只有她一个人情绪波动?
而且只是碰了下手而已,她为何要大惊小怪的?
不就是摸了个男人的手吗!
颜婧儿你争气点!
.
次日,顾景尘就离开了小院,颜婧儿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她照常切药碾药,有时候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去送药。在这里做事都不讲究谁是谁,忙起来的时候,也有人大声喊她去帮忙做点别的。
颜婧儿一开始是穿着自己的衣裙,但后来发现不便于干活,于是她让香蓉去帮她找了两套短袄上衣,再把散落在后背的长发也全部挽起来。
如此一来,到还真像是在农家小院认真过日子的娇俏小妇人似的。
接下来的几天,断断续续下了场雨,天气稍微凉了些。
顾景尘还没回来,离他上次说的三五天,已经过去了六日。
这日午后,她歇了个午觉起来,天空阴霾一片,才推开门,雨点就肉眼可见地砸下来。
她赶紧跑出院子将簸箕里的药材都收回屋子。忙了一通后,才坐下来歇息,但没过多久又听到有人在外头喊。
“有人吗?”
她从门缝瞧出去,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婆子,观衣着不像是农家百姓,说话也不像是本地人。
颜婧儿正想开门去问何事,那厢香蓉就过去了。
“你们是何人?有什么事?”
“我家夫人是青州秦家主母,路过此地马车坏了,又恰赶上下雨。姑娘能否行个方便借地躲一阵?”
香蓉听了,转头看向颜婧儿。
雨点还在大滴大滴地砸,似乎有越下越大的架势。颜婧儿便吩咐道:“让她们进来吧。”
很快,篱笆打开,一个皮肤白皙的夫人进来,约莫也四十岁左右。跟在她后头的,还有两个丫鬟和适才喊话的那个婆子。
那夫人走得急,走到屋檐下了才抬头看过来。
这一抬头,倒是让颜婧儿愣怔了下。
心想,这人的模样挺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那夫人面色清冷,只浅浅颔首算是跟颜婧儿打招呼。
颜婧儿还惦记着手上的活儿,于是吩咐香蓉领她们去堂屋坐,再准备些热茶,然后又自己忙去了。
.
等颜婧儿将药材整理好,忙完出屋子时,雨已经停了。
之前避雨的那位夫人也不知何时已离去。
问香蓉,香蓉说申时走的,走得急也没来得及跟颜婧儿打招呼。
香蓉说:“姑娘,那夫人走的时候还非得给银子,奴婢没要,结果她让人丢了一锭银子在堂屋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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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颜婧儿也没在意,想来那夫人将她们当成这小院的主人了。
“不过奴婢觉着...”香蓉边忙活边说道:“这位夫人跟大人的眉眼真像,若不是她自称是青州秦家主母,奴婢都差点要认岔了去。说起来,大人老家也在青州呢,兴许跟这琴家也认识。”
颜婧儿动作一顿,这才恍然,难怪觉得那位 夫人模样有些眼熟。
她从屋里抱了一袋子碾好的药材出来,交给香蓉,嘱咐道:“这个先给刘大夫送去,他那里缺得紧。”
“好。”香蓉接过,踏着泥泞往外走。
但没多久,香蓉又抱着东西跑回来了。
颜婧儿诧异问:“怎么了?”
“姑娘,”香蓉说:“适才护卫来说,让姑娘现在入城去,大人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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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蓉只说顾景尘病倒了,也没说清楚为何病倒,颜婧儿心急如焚,上马车时边问护卫。
护卫回道:“听说是之前淋了雨,后来有些发热,大人又没注意歇息,连着忙几日下来就病倒了。”
“很严重?”颜婧儿紧张地问。
“这就不得而知,”护卫道:“大人被送入城里的宅子了,属下只奉命来接姑娘过去。”
马车火急火燎赶了约莫半个时辰的路,傍晚酉时才到宅子。
她进门时,还看见几个官员风尘仆仆地从里头出来,见了她皆微微颔首算是招呼。颜婧儿逮着个小厮,问:“大人呢?”
“大人在正屋里。”
“请大夫了吗?”
“请了的,刚吃过药。”
颜婧儿径直向正屋跑去,有两个护卫守在外头,见她来也没拦着。
她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去。
屋子宽敞,分内外两间,外间椅子上还放着他的绯色官袍,玉带也搭在上头,显然是之前匆匆换下来的,没来得及洗。
再往里走,经过一道雕花月门,月门处挂着浅色垂帘,帘子是合着的,看不清里头具体情况,只隐隐约约窥见床榻上躺着个人。
颜婧儿走到月门边,脚步又踟蹰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男人睡觉的屋子,而且....里头睡的人还是顾景尘。
也不知他这会儿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她就这么直愣愣地闯进男人的屋子,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但她又真的很想看看现在顾景尘的情况。
想了想,她悄悄掀帘子瞧进去,往床榻上瞥了眼。看见顾景尘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顿时,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抬脚就往里走。
平日鲜活的、像大山一样的那么个人,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也不知他到底不眠不休多少日,眼睑处还有些乌青,鬓边发髻有点乱,配上他苍白的脸色,整个人显得狼狈。
与往日那个风姿卓绝、俊朗如玉的顾景尘截然不同。
这般样子,莫名地令人心疼。
颜婧儿静静地看着顾景尘的睡颜,过了会儿,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他额头探了下。
护卫说是淋雨后起了高热,这会儿他额头仍旧有些烫。许是身子不舒服,眉头微微蹙着。
显然睡得不大安稳。
屋子里一股浓郁的药味,床边的小桌上还放着个铜盆,一条巾帕随意地搭在边缘。
想了想,颜婧儿端起铜盆走出屋子,然后接了点热水进来,将巾帕打湿后,拧干,叠成长条状轻轻搭在他额头上。
渐渐的,顾景尘蹙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等了会儿,等巾帕凉了后又打湿水拧干,搭在他额头上。为了方便,她从外边搬了张椅子过来,而后坐下。
就这么又继续等着。
许是因顾景尘这会儿睡着了不知道,颜婧儿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眉眼。
这个男人,五官就像天赐的。眉毛修长如剑,眼睛闭上时,薄薄的眼皮上能看见两道浅浅的痕迹。
颜婧儿这才发觉原来顾景尘是双眼皮呢,但他的眼形如丹凤,平日里倒是看不出。
她视线渐渐下移,落在他坚.挺的鼻梁,片刻后又游离到他的薄唇上。
这个男人,真是哪哪都长得好看。似乎,连皮肤都比姑娘家的还好。
等等......
颜婧儿视线往旁偏了下,目光定住。
他耳珠上是不是有颗痣?
她记得奶娘说耳珠有痣的人旺财呢。不知为何,想到顾景尘旺财,她就有点想笑。
她缓慢凑过去想看清楚些,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耳珠上。这颗痣很小,也有些淡,不仔细看都看不出。
颜婧儿认真研究了会儿,心想,顾景尘这人果真旺财,难怪住的宅子这般大。
她忍着笑,抬头——
却不期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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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忍着笑, 抬头——
却不期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颜婧儿傻了, 这一瞬间像被施了咒般,整个人僵住。
顾景尘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又或许他根本就没睡着,只是阖眼假寐。因为,此刻,他的眸子看起来十分清醒,毫无半点睡意。
颜婧儿的心扑通扑通跳, 她还能从他漆黑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她今天穿了件碎花短袄, 梳着妇人发髻,看起来又丑又老气。
这一刻,她真的要疯了,整个人傻愣愣的。
好半晌, 她才眨巴了下眼睛,心虚地说道:“我...我...我发现了个秘密。”
“什么?”
许是生病, 顾景尘的声音有些慵懒的沙哑, 却莫名地勾人。
颜婧儿就被勾得心尖一颤。
“真真真的....”她结结巴巴, 眼睛睁得又大又诚恳:“我发现大人很旺财。”
她话落,顾景尘愣了下, 眼里露出点疑惑。
“你耳珠上....”她继续没什么底气地说:“有颗痣, 我看到了, 是旺财之相。”
肉眼可见的,顾景尘的眸子从疑惑变成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渐而生出些笑来。
他不笑还好, 一笑, 颜婧儿强装的镇定就泄了气。
“是真的!”她恼怒道:“奶娘说, 耳珠上有痣的人旺财!”
顾景尘盯着她,眼里的笑像泉水一样溢出来,越来越多。许是怕她恼,又不得不憋着,但也没怎么憋得住,胸口发出闷闷的细碎的笑声。
颜婧儿顿时血冲脑顶,她脑子一抽,就着姿势便利,脑门就这么撞过去。
只听低低嘶地一声,顾景尘捂住下巴。
颜婧儿也捂住额头,暗道这男人的骨头太硬,她都有些疼。
她涨红着脸,完全一副恼羞成怒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迅速退开,坐回椅子上。
并无视顾景尘错愕的眼神,强行理直气壮地说道:“大人真是,分明没睡着,为何要骗我?”
“我睡着了。”顾景尘说。
“你没有!”
“好我没有。”
“......”
一本正经地敷衍!
好气!
也就这么的,原本是好生来探望病患的,场面就莫名其妙地演变成了,颜婧儿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
可顾景尘却看起来心情不错,即便是苍白的脸色,都没能掩盖住唇角那抹欲勾不勾的笑。
刺眼得很!
颜婧儿抿直唇,想起这人肯定故意在等抓她的把柄笑话她,而她却傻乎乎地没有察觉,还凑上去送把柄。
她就真的好气!
两年过去了,这个男人还是这么恶趣味没变!
她兀自气了会儿,少顷,顾景尘低声问:“消气了吗?”
颜婧儿不客气地哼了声。
“那要如何才能消气?”顾景尘语气跟哄小孩似的,完全没诚意的样子。
颜婧儿都想上去揍他。
如何才能消气?
好像她说了他就能做到似的,要他站墙根面壁三天三夜,然后买一大包玫瑰酥饼哭着来求原谅,再写三千字的忏悔书,少一个字都不行!
他能做到吗!
消是不可能消的!
但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原谅这个男人!
谁叫他现在还病着?
颜婧儿等脸上的热度缓了些后,问他:“大人,还难受吗?”
“有一点。”他撑着身子打算坐起来。
“别动。”
颜婧儿想也没想赶紧上前去摁住,手碰到他肩膀才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 么。
两人都微微愣了下。
但顾景尘道行深,不动声色地说道:“不碍事,躺得久了想坐会。”
颜婧儿也强自镇定地收回手,嗯了声。
但她此时脑袋里一片混乱,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掌上,仿佛烫得不行。连顾景尘接下来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
她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这种窘迫的状态实在是太熬人。于是也没等顾景尘说完,她立即起身。
顾景尘动作顿了下,抬眼问:“怎么了?”
“我我我....想起来水凉了,”她端起旁边的铜盆,道:“我再去打一些进来。”
然后,飞快地离开了屋子。
顾景尘看着她逃似的跑出门,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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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颜婧儿拐过回廊,就将脸抵在根柱子上,羞愤欲死。
她今天怎么昏头昏脑的?
奇了怪了,好似只要在顾景尘面前,她就会不由自主犯蠢。
她摸了摸掌心,那里痒痒的。
随即又想起来,自己还狗胆包天地撞了顾景尘下巴,还把他撞疼了。
颜婧儿更哀怨了。
过了许久,她重拾心情,打定主意,自己是来照看病患的,就老老实实地照看。顾景尘狡猾得像狐狸,她再也不要上当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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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平日习惯小厮伺候,但来了外边带的小厮就两个,这会儿遇上生病节骨眼,根本就忙不过来,于是颜婧儿也不得不帮把手。
她端了热水进屋后,见顾景尘已经坐起靠在床头了,手上还拿着本书卷。
颜婧儿蹙眉:“大人不歇息吗?生病就得好生歇息的。”
“睡不着,”顾景尘道:“不若坐起看书,我看书也算是歇息。”
颜婧儿狐疑,觉得顾景尘这人真是非常人,哪有看书也算歇息,看书不是很费脑子吗?
但他既然这么说了,颜婧儿也不好去反对。
她把铜盆放在原先的地方,重新拧了湿帕子,有点犹豫。此时顾景尘是坐着的,帕子没法贴额头,想了想,她道:“大人能否把额头抬起来些?”
“嗯。”颜婧儿把帕子叠好搭上去,然后嘱咐道:“大人注意些,莫要让帕子落了。”
“好。”顾景尘视线依旧在书卷上,淡淡且沙哑地应了声。
颜婧儿将床边的椅子重新搬了出去,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快要到掌灯时分。随即又出门去吩咐饭菜,又让人煎药。
这般忙一通后,再进门,发现屋子里有些乱。
今日匆匆住进这个宅子,好些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顾景尘的两个箱子都被放在地上。
颜婧儿想了想,又去将柜子打开透气,用鸡毛掸子扫了一遍,而后弯腰去整理箱子里的东西。
都是顾景尘的,一箱子是衣裳,一箱子是卷宗和笔墨,还有许多信笺和折子。想来他出门在外也依旧要处理京城里的事。
整天这么忙,难怪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她蹲在箱子旁,先是将衣裳叠好,然后放入柜中。但忙着忙着,总觉得有道视线在看她。
可屋子里,就她和顾景尘两人,那视线除了顾景尘就别无他人。
她转身看去,却见顾景尘安安静静地靠在榻上看书,还一只手抵着帕子,莫名地透出那么点乖巧。
虽然乖巧这个词很不适合顾景尘,但这会儿颜婧儿真觉得他现在就是这样。他生病后身上那股子迫人的气势也没了,老实得近乎乖巧的模样。
颜婧儿疑惑地转回头,心想许是她弄错了。但过了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她敏感,感觉那道视线又落在她身上,温和且平静。
为了印证猜测,颜婧儿拿着件东西,倏地转头,果真就对上了顾景尘的眼睛。
她像抓到他 什么把柄似的,故意大声地问:“大人,这个放哪里?”
可顾景尘这人脸皮厚,居然一点也不慌乱,反而极其从容地回道:“放桌面就是,晚些要用。”
“......哦。”
果然是老谋深算的男人!
被抓包也一点都不脸红心跳!
顾景尘为何要偷偷看她?
她视线狐疑地往自己身上瞧了眼,此时她还穿着那身短袄,也没来得及换下,头发也还是妇人的发髻。
分明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却打扮成妇人模样。
彼时不觉得,可这会儿这么看来,确实有些奇奇怪怪。
兴许,顾景尘也觉得奇怪吧?
是了,他这人这么爱笑话她,见了她这身不伦不类打扮还如此丑的模样,定然心里也在笑呢。
如此一想,颜婧儿有些懊恼,想着快些收拾完,就回去沐浴换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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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忙完后,回到自己的屋子,匆匆吃过晚饭,就喊香蓉打水来沐浴。
沐浴完,她坐在窗边晾头发。
安静下来后,白日里的那些事就渐渐浮上脑海来。
兴许从她进门的时候,顾景尘就发觉了,但他没有说,而是闭着眼假装睡觉。由着她对他做各种事,哪怕是凑近了去看他耳珠上的痣,他都没有开口阻止。
难道只是为了抓她的把柄笑话她吗?
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都有点迷惑了。
算了,想了会儿,颜婧儿放下擦头发的长巾。兴许他真的只是单纯拿她逗趣罢了,毕竟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她之所以胡思乱想,肯定是因为今天跟他待得太久,不小心又被他勾了去。
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颜婧儿使劲摇了摇头,决定以后还是离他远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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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天不如人愿,次日,颜婧儿才起床,就听说顾景尘的病情加重了。
颜婧儿都顾不得吃早饭,拾掇齐整就跑了过去。
到了正屋,里头一股药味,还听见内室里顾景尘不停咳嗽的声音,以及大夫苦口婆心劝他好生歇息的声音。
“大人这身子不能再熬夜,大人怎么偏不听?吃了药就得休息才好,大人也略懂医术,这些事想来也不必草民提醒。可大人若是再这样不肯听劝,吃再多药也无济于事。”
颜婧儿走进去,先扫了眼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的顾景尘,就转头问大夫:“大夫,大人这是怎么了?为何又病重了?”
老大夫是一路跟着她们过来的,闻言重重地叹气,忍不住带着斥责的口吻道:“大人昨日熬到半夜也未歇息,风寒本就没好,又添了凉,今早整个人烫得跟火炉似的。”
颜婧儿也有点气,面色就不大好,她转头去看顾景尘,问:“大人为何要熬夜?”
顾景尘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无精打采地搭在眼睑处,也没说话。
倒是那老大夫继续道:“看卷宗处理庶务,熬到了半夜才睡。”
颜婧儿斜眼凉凉地睨顾景尘,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怎么说他。她兀自气了会儿,问道:“药煎好了吗?”
“煎好了的,大夫又加了一味药材,”小厮端药过来,迟疑道:“有些苦。”
老大夫边收拾东西边嘀咕:“苦口良药。”
颜婧儿点头,从小厮手上接过药碗,没好气道:“大人快趁热喝了吧。”
那厢一直闭着眼睛的顾景尘,听了这话,立即有了动作。
睁开眼,接过药碗,喝尽,一气呵成。
小厮在一旁看得都愣了下,摸不着头脑。
心想,这颜姑娘凶起来还挺厉害的,连大人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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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顾景尘吃完药后, 被勒令睡觉歇息,不过不睡也不行, 他如今这副样子,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能乖乖的、听话的睡了。
睡梦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有人帮他擦汗。从额头到脖颈,还抬起他胳膊,帮他擦手,动作轻柔,且小心翼翼。
难得的, 他睡了个舒适又长久的饱觉。
再醒来, 已经是下午未时。
高热已退,不过全身都出了些汗,浑身不大舒坦。他四周看了看,内室安安静静没有人, 只隐约瞧见月门帘子外头一个娇小的身影,坐着一动不动。
他起身, 趿拉鞋子悄然走过去, 掀开帘子瞧了眼。
就见颜婧儿坐在外边椅子上, 面前是一个小火炉,炉子上架着药盅, 盖子上还冒着点热气。
小姑娘一手撑着下巴打盹, 脑袋一啄一啄的, 分明眼看着就要啄到桌子上,却又能很熟稔地立即抬起脑袋, 且眼皮子都未掀半点。
她侧颜姣好白皙, 在蒸腾的雾气间半明半晦, 更显的安适娴静。
顾景尘就这么站着静静地看了会儿, 而后退回床榻边,从柜中取了些信笺靠在床头,一一看起来。
午后阳光温暖和煦,透过格窗洒进来,药香环绕,时光静谧。
看了会儿信笺,难得的,顾景尘又阖眼假寐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咚地一声响,接着就是长且低的“嘶”了声。
顾景尘掀开眼,想到是何情况,他勾唇无声笑了下,听见脚步声轻轻走过来,他继续阖上眼睛。
颜婧儿适才一啄一啄地,不小心撞了下脑袋,也立即清醒了。
她先是看火炉上的药煎得如何,之后才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月门边,掀开帘子瞧内室的情况。
这一瞧,黛眉微蹙。
顾景尘不知何时醒来的,披着外衫靠坐在床头,床榻边还整齐地放着几封信笺。
颜婧儿知道他又在装睡,这会儿也不上当了,径直走进去,问道:“大人何时醒的?”
“那大人为何不叫醒我?”颜婧儿又问他:“大人渴不渴,我去沏茶过来。”
顾景尘点头。
过了会儿,颜婧儿端茶进来,看着他将一盏茶喝尽,接过来放在桌上,又说道:“我让人熬了清粥,大人早上睡到现在都没吃午饭,想必也饿了。”
“大人要不要现在起身?”
“好。”顾景尘应了声,但没动作,只目光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颜婧儿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大人干什么这么看我?”
“我等下要洗漱换衣裳。”顾景尘提醒道。
这时,颜婧儿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洗漱换衣裳得有人伺候,而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伺候他不合适。
她面颊不自在地红了起来,赶紧说道:“我这就去喊小厮进来。”
说完,转身出了门。
...
顾景尘换好衣裳,又喝了粥,精神恢复许多。
他向来忙习惯了,有点空闲就忍不住要处理庶务,但颜婧儿在这杵着,防他跟防贼似的紧。
顾景尘无奈,只好妥协道:“那我看书总该成吧?”
颜婧儿一边扇炉子里的火,一边语气毫无感情地说道:“看书费眼睛。”
顾景尘默了片刻,又道:“我总得有点事做,反正也睡不着。”
颜婧儿想了想,也是,换成她自己也会觉得无聊。
于是起身问他:“大人想看什么书,我去取来。”
随后又有点严肃地说道:“但只能看半个时辰,大夫说大人得好生歇息。”
顾景尘颔首,说:“柜子里有本《舆地广记》。”
颜婧儿转身去取,找了会儿,才从一摞书里找到这本《舆地广记》,而后走到床边递给他。
&nbs p;但顾景尘没接。
颜婧儿不解地看他。
“看书费眼睛。”顾景尘不紧不慢道。
颜婧儿点头,所以呢?
“去拉张椅子过来,”顾景尘说:“你念给我听就是。”
“......”
“大夫说得多歇息。”
“......”
他说得理所当然,模样没有半点羞愧,似乎还等着她去搬椅子过来。
颜婧儿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地去了。
她搬了张椅子放在床边,然后坐下。见顾景尘此时已经阖眼,倒真像一心歇息养病这么回事。
她翻开书卷第一卷,矜持地清了下嗓子,而后字正腔圆地念起来。
“禹贡九州,右古冀州地,按冀州禹贡,不言封界盖尧都所在,以余州见之疆域尤广......”①
颜婧儿今日没睡午觉,有些困,她念了一段后,趁顾景尘闭着眼睛,悄悄地打了个哈欠,而后继续往下念。
“魏杜畿尝为河东守开置学官,亲执经教授郡中化之自后河东时多 ......”
这时,顾景尘突然睁开眼,看向她。
颜婧儿唬了一跳,问:“怎么了?”
“念错了。”
?
哪念错了?她可是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念的呢。
“魏杜畿尝为河东守开置学宫。”顾景尘提示道。
“......”
颜婧儿狐疑地抬眼,他又没盯着书卷看,怎么知道是错的?
还纠正得挺准。
似猜到她心中想法,顾景尘缓缓开口道:“这本广记此前看过一遍。”
“......”
看过就能记下了?
颜婧儿有点震惊,也有点.....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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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他既然看过,那应该是知道这本广记说了什么的,为何还要再看一遍?
而且,还让她念给他听。
她再抬眼仔细去瞧顾景尘,这会儿他重新阖上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应该是在笑。
虽然他唇角没有半点弧度,但她感觉得到,顾景尘定然又在笑话她。
“......”
这个!无趣的!老男人!
“你在腹诽我。”顾景尘忽然开口。
颜婧儿慌乱地抱紧书,赶紧否认:“没有,在夸大人呢。”
“哦?”他唇角勾了那么点笑,问道:“夸我什么?”
“夸大人聪慧,过目不忘,本事了得。”
闻言,顾景尘唇角弧度又勾得大了些。
颜婧儿郁闷得很,憋了会,小声问他:“大人还要听吗?”
“听,”顾景尘说,停了下,片刻又道:“重新念一遍。”
“哦。”颜婧儿暗暗醒了醒神,开口念道:“魏杜畿尝为河东守开置学宫,亲执经教授郡中化之自后河东时多 ......”
“不是这里。”顾景尘说。
?
颜婧儿不解:“大人之意.....”
“从头开始,重新念一遍。”
颜婧儿睁大眼睛,忍了忍,说道:“前面的不是才念过吗?”
“被你打岔,我忘了。”
“......”
他分明故意的!
这个!无趣的!!老男人!!!
.
颜婧儿也不知又重新念了多久,顾景尘闭着眼睛,也没再说话,像是睡着了似的。她声音渐渐小下来,而后拿袖子遮掩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顾景尘低声开口,也没睁开眼睛,声音听起来懒懒的。
颜婧儿点头,但随即想到他看不见,又回道:“还好,就是念得有些口干,我先去喝盏茶,一会儿再来给大人念。”
“不必,”顾景尘睁开眼,从她手上接过书,说道:“我自己看便是。”
颜婧儿壮着胆子抢回来,在他微微错愕的空档,解释道:“大夫说让大人多歇息的,兴许已经过半个时辰了。”
她起身:“我去看看外边药煎好了没。”
她将书放回柜子里,而后走出内室,外头桌上炉子里的炭火已经熄灭。她伸手探了探药盅,温度刚刚好。于是去取了个碗过来,将里头的药汁滤出来。
正准备端进内室,那厢顾景尘已经掀帘子出来了。
“大人怎么起来了?”颜婧儿问。
“躺累了,出来走走。”顾景尘径直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颜婧儿索性将药碗放在他手边,说道:“药煎好了,温度适宜,大人现在喝吧。”
顾景尘点头,也没犹豫,一碗浓得发黑的苦药,就这么眉头都不皱,一口喝尽。
喝完,拿帕子压了压唇角。
这药颜婧儿之前偷偷尝过,苦得不行,她只尝了一点,舌尖大半天都没消下去苦味。
见顾景尘这般当水喝,心里也有些不忍。
“大人,”想了想,她说道:“这话本不该我来跟大人说,但又不得不讲。”
“什么?”顾景尘抬眼。
颜婧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斟酌了下言辞,道:“大人即便再忙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彼时淋雨的时候就该注意的,不能任由病情加重。”
“可你没注意也没听大夫劝,这下病倒,反而耽搁更多功夫,得不偿失不是?”
顾景尘淡笑,颔首道:“你说得对。”
“......”
说得对,那怎么就死不悔改呢!
结果顾景尘立即又开口道:“我下次会注意。”
“......”
颜婧儿觉得顾景尘这双眼睛实在犀利,别人心里想什么他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她抿了抿唇,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过去将药碗拿过来,再收拾桌上的药盅,然后拿出门交给小厮清洗。
就好像似曾相识........
是了!
她以前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听爹爹这样说话,彼时娘亲气得头顶冒烟,爹爹也仍是不紧不慢地笑着道:“夫人,下次再也不会啦,下次一定注意。”
颜婧儿有些不自在,悄悄去看顾景尘,果真在他脸上看到些促狭笑意。
莫名的,她脸颊有些烫起来。
她憋闷了会儿,嘟哝道:“我也不是啰嗦,就是觉得大人这么个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实在是......”
“什么?”顾景尘倏地掀眼,半晌,迟疑地问:“这么个....年纪?”
“难道不是么?”颜婧儿恶向胆边生,直言道:“大人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不听劝,非得要等生病了才老实,就跟个孩子似的。”
颜婧儿一口气说完,余光打探他的神情。
顾景尘沉默,坐在椅子上许久也没说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就在颜婧儿以为他许是认识到自己错误,正在忏悔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开口了。
“二十六。”
?
颜婧儿有点懵,不明白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何意。
“我今年二十六,但这是虚岁,认真说起来...”顾景尘纠正道:“实岁也才不过二十五。”
“......”
重点不是这个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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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顾景尘的病养了约莫三日, 他原本身子骨就好,恢复起来也极快,三日就已痊愈。
而且这人的办事效率极高, 在这三日期间, 就已将襄城这边的事处理得七七八八。
到第四日时, 顾景尘吩咐收拾行李准备启程,说是往青州去一趟。
颜婧儿还记得顾景尘的老家就在青州, 兴许这趟过去应该是顺道去探望。吃早饭时,又听香蓉提起之前路过躲雨的那位夫人就是青州秦家的主母。
于是,颜婧儿问顾景尘:“青州秦家很名气很大吗?”
顾景尘正在写回信,动作顿了下, 抬眼反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哦,”颜婧儿说:“此前在城外农院时,曾遇到过有位夫人自称是青州秦家主母, 前来避雨。”
顾景尘敛下眉眼, 片刻, 他问:“她认得你?”
颜婧儿奇怪地看了眼顾景尘, 他面容清淡,也看不出什么。不解地答道:“许是不认得的, 雨一停, 她们就走了。大人为何这么问?”
“随口问问。”顾景尘提笔, 继续回信。
“处理些事...”片刻后,他又道:“就直接回京城。”
“嗯。”
.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 一行人就出发离开襄城。青州在襄城北边, 这一路回京也正好要经过青州, 所以算是顺路。
到了襄城边境, 一行人又开始沿水路而上。
颜婧儿还未坐过船,颇是新鲜,站在二楼栏杆上眺望岸边风景。
这艘船极大,也不知顾景尘何时准备的,又或许是地方官员为他准备的。他们行陆路时并没有这么多护卫,等上了船之后,发现护卫的官兵又多了一波。
所幸那些人都安排在一楼船舱,二楼是几间厢房,颜婧儿住的厢房照旧跟顾景尘的紧挨一起。
因此,这会儿,她赏景的时候,只要稍稍侧头,就能透过窗户看见顾景尘坐在屋子里处理庶务。
心情还颇是惬意。
但很快,她发现河中好像漂着个人。渐渐的,发现的人越来越多,下头也有人讨论。
“好像是个年轻男子。”
“可要捞起来?”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来路不明,没大人准许,我们可不许多事。”
那河中的人越漂越近,颜婧儿走到船头仔细打量了眼。
这一打量,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她大喊道:“快救他上来!”
其他人望过来,不知怎么回事。
“快!”颜婧儿着急喊道:“快下去救他!”
若是她没看错,那漂在河面上的人,就是段潇暮。
虽两年未见,可段潇暮那张漂亮俊美的脸,令她印象极其深刻。
这时,有人已经跳下河去捞人,顾景尘听见声音也立即走出来。
“发生了何事?”他来到她身旁。
颜婧儿指着河面上漂浮的人,说道:“那是我曾在国子监的同窗,兴许大人也认得的,信国公府段世子。”
闻言,顾景尘眸子半眯了会,抬眼看去。
那厢,有两个人已经游了过去,带着段潇 暮往这边过来。
颜婧儿紧紧盯着,然后提起裙摆就往楼下跑。她心口扑通扑通跳,跑到一楼船前边甲板上,挤开人群,听见有人说了句“还活着。”
那颗高悬的心,才立即落下来。
她虽然跟段潇暮不算熟,但也不忍那样一个鲜活的少年就这么孤零零的没了。
这会儿,有人跪在地上按压他胸口,一下、两下.....
颜婧儿也蹲在段潇暮旁边等待。
也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往日那个吊儿郎当不可一世的少年,此刻居然苍白狼狈地躺在这里。
那人按压了会儿,腔腹中的水从口中吐了些出来,但人仍是没醒。
电光火石间,颜婧儿想起书上看过的,溺水之人急救法。形势紧急之下,她也顾及不得,说道:“我有法子。”
然后正要上前,手臂就被人拉住。
是顾景尘过来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子里含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一时间颜婧儿也没心思去想那是什么。
只听得他说道:“我来。”
.
段潇暮最终救回来了,但后来发现身上多处刀伤,尤其是腰和手臂,皆有一道长长的口子,流了许多血。
也不知在河里漂了多久,泡得伤口两边的肉都卷起来老高,用针线缝都难以缝上。
大夫说,能捡回这条命,实属他命大。
颜婧儿是站在一旁看着他缝线的,心惊肉跳,几度都忍不住别过眼去。
心情也极其复杂。
段潇暮这个人,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从国子监崇志堂结业典礼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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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辟雍殿高高的台阶下,吊儿郎当地等她,桃花眼笑得懒散又欠揍。
说道:“小师妹,我今日是来与你道别的。”
没想到,这一别两年再见,竟是这般情景。
颜婧儿轻声问顾景尘:“信国公就没派人护他吗?”
他是信国公府的世子,父亲是朝堂赫赫有名的信国公,姑母是宫中受宠的贤贵妃。
这世上,别人有的或没有的,他全部拥有。含着金钥匙出生,犹如天之骄子般的存在。
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命悬一线?
颜婧儿问出声后,一直没听见顾景尘回答,她愣愣地转过头去,却见顾景尘也在看着她。
他眸子幽深,见她看过来,就收回视线。
缓缓道:“信国公府关系复杂,此事恐怕不宜你知晓。”
“我知道的,”颜婧儿说:“我听褚琬说过,说如今的信国公夫人是继室,还说段世子性子桀骜,信国公总是扬言要削了他世子之位。”
“那他现在不是世子了吗?”颜婧儿问。
“还是。”顾景尘道。
过了会儿,他问:“你还要在这看着?”
颜婧儿抿了抿唇,见大夫将段潇暮的伤口缝好,又上了药,便点点头,跟着顾景尘出门。
她走了会儿,突然停下,喊了声“大人。”
顾景尘也停下,转头。
颜婧儿也不知道如今救了段潇暮会不会给顾景尘带来麻烦。
毕竟段潇暮身份不简单,且又遇上这样的事,想来里头牵扯的东西颇深。她今日喊人出手救,就相当于拉顾景尘下水。
可又不得不救,毕竟,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同窗死。
想了想,她低声道:“今日多谢大人。”
顾景尘缄默了,手指敲着船边的栏杆,发出笃笃的声音。
也不知为何,这样沉默的顾景尘,令颜婧儿有点陌生。
其实也不是陌生,以前刚到相府的时候,见到的顾景尘就是这样。
但前两天还颇是亲和的人这会儿突然变了气息,令她有点不习惯。
片刻,顾景尘问道:“为何谢我?”
颜婧儿抬眼,讷讷地说:“谢大人救了段世子。”
“那也该是他来谢。”顾景尘道。
颜婧儿眨巴了下眼睛,心想他可能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正想解释自己是担心给他招惹麻烦,那厢顾景尘又开口了。
“适才...”他停了下,缓缓问道:“段世子被打捞上来时,你是想做什么?”
“啊?”颜婧儿怔怔的,没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问道:“大人指的是......”
半晌,他淡淡道:“罢了,你回屋歇息便是,段世子那边自然有人看着。”
“哦。”颜婧儿狐疑地点头。
.
段世子昏迷了两日才醒,这期间颜婧儿早晚都过去探望一遍。一开始见是个小厮服侍段世子,有些粗手粗脚,上药时,扯着段世子的胳膊,令他昏迷中都蹙眉疼痛。
段潇暮的身份目前只有顾景尘和颜婧儿知晓,其他人还以为打捞上来的是个不知名的毛头小子,运气好被顾丞相救了,因此对待起来便没这么细心。
后来颜婧儿就让烧火的婆子过来伺候,擦身,上药等等大小事全管,还额外给婆子递了些银子。
这事后来不知谁跟顾景尘说的,某天吃早饭的时候,他还淡淡问了句。
颜婧儿说是怕伺候的婆子不上心,所以才给了些银子,顾景尘听后也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傍晚,段潇暮就醒了。
彼时颜婧儿正好坐在一旁看大夫查验他的伤势。她看得仔细,注意力都集中在伤口上。
不经意偏头时,就对上段潇暮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眼里有些茫然、惊讶、欢喜,还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总之,很复杂。
他定定地看着颜婧儿,像傻了似的。
颜婧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醒了?”
半天,段潇暮才问出句话:“我在做梦?”
他声音哑得像漏风的破鼓,说句话还引得胸口咳嗽不已。
颜婧儿赶紧制止:“先莫说话,你不是做梦,你还活着,是顾大人救了你。”
他咳了会儿,缓了缓,才慢吞吞地问:“顾大人?”
“哦,就是我哥哥。”颜婧儿道。
随即,发现段潇暮视线转向门口。
颜婧儿也转头。
那厢,顾景尘许是刚来,脚步还悬空在门槛上。
他顿了下,才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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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段潇暮虽醒来, 但状态却并不算好,清醒的意识只保持了两刻钟,大夫给他重新洗伤口上药后, 他又疼得昏了过去。
之后, 颜婧儿和顾景尘就离开了屋子。顾景尘兴许是比较忙, 依旧嘱咐她回去早些歇息,就抬脚走了。
颜婧儿觉得顾景尘这两日有点怪怪的, 但也没多想,兴许是他忙于政务,或是朝中遇到棘手的事情。
她大多的精力还是关注段潇暮的伤势上。
直到第三日,段潇暮意识彻底清醒, 也能坐起来喝些粥了。
说话的嗓音也好听了点,虽然说得慢,但听得清晰。
颜婧儿问他:“你为何会漂在河中, 还受这么重的伤?”
“被人追杀。”段潇暮不以为意地道, 边毫无形象地喝粥。
颜婧儿心里一惊:“谁追杀你?”
段潇暮不是信国公的世子吗?谁那么大胆子追杀他?
段潇暮抬眼, 桃花眼笑得欠揍。这人, 稍微恢复点力气,就又开始吊儿郎当起来。
他啧了声, 而后放下调羹, 缓缓问道:“你很想知道?”
颜婧儿点头, 随后又摇头,道:“也不是那么想。”
有句话叫做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看来, 还是不要知道了。
段潇暮见她神色, 轻笑了下, 尽管脸色苍白, 但这张脸笑起来还是很赏心悦目。
他低嗤了句:“胆小鬼。”
“也不是胆小,”颜婧儿被拆穿心思,强行解释道:“兴许那是你的秘密,不说也罢。”
“我没有秘密,男子汉大丈夫,从生到死光明磊落。”段潇暮眉梢一挑:“说吧,小师妹想知道什么?”
两年过去了,这人还是毫无正形。
但仔细打量,眉眼还是长开了些的,从十五六的少年,长到十八。他身上的气势也变了许多,虽然依旧有些玩世不恭,但隐隐带着股沉稳的气魄。
下一刻,段潇暮那张漂亮的脸蛋缓缓靠近,桃花眼噙着点笑,红红的蚊子包在额间就跟美人痣似的。乍一看,还颇有些妖孽成精。
他盯着她,语气懒懒的,又有点蛊惑地问:“小师妹关心我?”
颜婧儿下意识退开些,但他又欺近。
“你伤成这样,我们又曾是同窗,”颜婧儿干巴巴地咽了下口水,说道:“关心一二,实属人之常情。”
“哦...”他长长地哦了声,看样子就好像把这句正常的话理解歪了去,还愉悦地勾唇。
颜婧儿:“......”
“但你为何会被追杀?”颜婧儿还是忍不住心痒痒地问,而后补充道:“若真是我不能知晓的,你大可不必说。”
“也没什么?”段潇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有人嫉妒我,恨不得我死。”
“嫉妒你什么?”
“嫉妒我长得好看。”
“......”
“像你们这样的人估计是体会不到这种烦恼的。”段潇暮煞有介事地蹙了蹙眉。
“......”
“那你没护卫吗?”颜婧儿忽视他的不正行,继续问道:“你可是信国公府的世子。”
“有,”段潇暮喝了口粥,囫囵地说道:“不过都死了。”
“那你还回京吗?”
“自然要回。”
“你准备何时......”
他一口粥咽下去,好看的桃花眼立即斜睨过来,唇角撇了撇:“小师妹,你这么问,莫不是不想管我了吧?”
“我现在没钱没人还病残,都惨成这样,你忍心?”
“......没有。”颜婧儿底气不足。
她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大夫说段潇暮虽伤得重,但好在都是皮外伤,用药养半个月就能好。
一来也她怕时间久了给顾景尘招来不便,二来也是为段世子考虑,安安静静地在青州养伤总比在路上好,毕竟路上连吃的都不大方便。
“再说了....”段潇暮哀怨地看着颜婧儿,就跟看什么负心汉似的,幽幽道:“你就不怕,我再被人追杀?”
“到时候....”他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几分惹人怜:“你可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看的师兄了。”
“......”
有些人,光凭一张脸就可以博得同情,即便清楚知道他很有可能是装的,但颜婧儿还是抵不住。
她矜持地清了下嗓子,说道:“师兄莫要多想,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意思是会负责到底?”
“什么?”
颜婧儿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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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知道了。”段潇暮唇角弯起,眼尾稍稍上扬,透着点狡黠:“师妹不是那种薄情寡义冷血无情之人,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颜婧儿顺着这个高帽子讷讷地点头。
“不过....”段潇暮好整以暇地想了下,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你介不介意...”他眼尾一挑,带着那么点勾人的意味:“我以身相许?”
“???”
“!!!”
段潇暮这人!
真是!
三句话没两句正经的!
颜婧儿红着脸,瞪了他一眼,起身扭头就出门。
身后,段潇暮哈哈大笑,随即像是被呛到似的,又猛咳起来。
.
这笑声大得连顾景尘在屋子里都听得到,他写字的动作缓缓停下来。
看了看外头天色,已是快午时,索性让人摆饭。
颜婧儿回到屋子,然后走到洗脸盆边,就着凉水拍了拍脸。暗想,往后跟段世子少说些话,这人不正经起来实在是......令人头皮发麻。
过了会儿,外头有小厮来喊她,说顾景尘请她过去吃饭。
颜婧儿愣了下,这两日鲜少见到顾景尘,他大多时候都是关在屋子里处理庶务,只午饭时会敞开门,吃完后就走出屋子活动活动。
但这种时候颜婧儿几乎在探望段潇暮,所以也很难见到他,今日主动喊她去吃饭还是头一回。
她应了声‘好’,想了想,走到柜子旁,重新换了身衣裳。
顾景尘的屋子就在她隔壁,出门右转两步就是。
他已经坐在饭桌前等着了,手上拿着本书卷,安静悠闲的模样。
颜婧儿福了福身:“大人。”
顾景尘未抬眼,说道:“坐下吧。”
小厮将饭菜端进来,摆在桌上。若是在百辉堂,还有丫鬟帮着布菜分汤,但出门在外,这些事就没这么讲究,颜婧儿见他还拿着书看,于是伸手取过他面前 的碗,盛了碗汤给他。
“大人?”
顾景尘这才抬眼,放下书卷,将汤碗接过去。
“大人这两日很忙?”颜婧儿问他。
“是有些事。”
“我们大概在青州待多久?”她又问。
顾景尘慢条斯理喝了口汤,缓缓咽下去后,才问:“为何这么问?”
颜婧儿动作慢吞吞的,想着该如何跟他说段潇暮的事。
“大人,”她放下筷子,抿了抿唇,问道:“大人打算如何安置段世子?”
顾景尘淡淡掀睫,睇她。
而后,不紧不慢说道:“到了青州,就让他离开。”
颜婧儿哦了声,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会拖累大人吗?”
“你是这么想的?”顾景尘目光笔直,动作停下来。
颜婧儿以为他误会了,赶紧说道:“我不会揣度大人,我其实也这么想过,担心日子久了,会令大人不便。”
她话落,明显地感觉得到顾景尘笔直的目光,柔和了些。
“不过....”颜婧儿又说道:“大人可否等段世子伤好了,再让他离开?”
她将自己之前的打算说出来。
“等我们到青州了,给他安排个院落,让他好生养伤。听他说这次是被人追杀,估计还有仇家在寻他,大人可否......”
颜婧儿有点难为情地看向顾景尘,请求道:“可否再派些人护着段世子?”
见顾景尘不明所以地睇过来,她赶紧解释道:“反正救人救到底嘛,既然花了这么大力气把他救回来,若是可以,大人也把他安全送回家如何?”
她很不好意思,段世子是她的同窗,她想帮段世子却要请求顾景尘来帮忙。
这有点慨他人之慷的意思,而且不仅如此,请顾景尘帮忙,兴许还会给他招惹麻烦。
可眼下,除了顾景尘,也没人能帮得上段潇暮。
她内心有点忐忑,有点难为情,也有点羞愧。总之各自复杂的心情表现在脸上,看起来就有那么点小儿女情怯的味道。
顾景尘打量了眼,沉默下来。
段潇暮可不是单纯的毛头小子,用不着别人护他。
但半晌,他心里淡笑了下,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颜婧儿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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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达青州这日,风轻日暖,颜婧儿看了会儿书后,倚在栏杆边赏景。
香蓉还给她般了张椅子和小桌出来,桌上放着一碟鲜嫩的甜瓜,是今日凌晨船停靠岸边补给时,小厮下船去买的。
甜瓜正是当季,脆甜多汁,颜婧儿边吃边看河中其他小船只缓缓划过。
“小师妹?”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个吊儿郎当的声音。
颜婧儿转头,段潇暮不知何时走来了这里。她惊讶问:“你能下床了?”
“这点小伤,难道还得躺个大半年?”
颜婧儿懒得理他死鸭子嘴硬,见他走路僵直腰身,慢吞吞地挪步子,想来是腰上的伤口刚结痂,不好动作。
“你慢点,”颜婧儿真是怕他一不小心就扯着了,想想都觉得疼。
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搀扶一把,但又觉得男女有别,不大合适。
倒是段潇暮,仿佛看出她的心思,故意停在那里,还蹙眉指着道:“小师妹就这么看着?你也太心狠了点。”
“......”
不跟病患计较,颜婧儿走过去,扶着他未受伤的胳膊。边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分明是你自己逞能,大夫都说让你多躺两天,你起来做什么,万一伤口裂开了,遭罪的不还是你?”
“小师妹又在关心我?”段潇暮好笑,随即龇牙咧嘴地喊道:“疼疼疼,你轻点。”
颜婧儿已经觉得够轻了,将他扶着坐下后,赶紧退开。
但段潇暮这人就是很容易得寸进尺,使唤了颜婧儿之后,又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甜瓜,昂了昂下巴,示意她。
颜婧儿一言难尽,心情复杂,憋闷了会,想着病患为大病患为大。
她走过去,端起那一碟甜瓜递给他。
但段潇暮没接,反而是弯着一双桃花眼,半张着嘴巴。
“你让我喂你?”颜婧儿瞪大眼睛。
“不行吗?”
“不行。”
“为何不行?”
“你自己有手有脚,怎的让我喂?”
“我手捂着伤口呢,伤口有点疼。小师妹总不至于让我用脚吃吧。”段潇暮幽幽道,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
颜婧儿忍了忍,见他脖颈上还吊着受伤的手臂,捂着腰一副肾虚的模样,确实看起来很惨。
默了片刻,索性喊香蓉过来服侍他。
段潇暮晒着暖阳,边将她一整盘甜瓜霸占,吃得毫无形象,右边腮帮子还鼓出来老大个包。
看着她,得逞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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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好,香蓉从屋子里搬了个箱子出来,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嗮。微风不小心将一卷宣纸吹了过来,正好吹在段潇暮脚下,他低头看了眼。
问:“小师妹还会绘图纸?”
香蓉赶紧跑过来捡起,然后递给颜婧儿。
颜婧儿点头道:“会一些,不过还有个别地方总是没画对,兴许是哪里出了纰漏。”
她将图纸卷起,用绳子绕了两圈,打好结。而后道:“等大人....等我哥哥忙完了,回头问问他。”
屋子里的顾景尘适才听两人嬉笑打闹,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他撂下信笺,往椅子上一靠,揉了揉眉心。
恰好他此时得闲,正欲开口让颜婧儿拿进来,那厢段世子就出声了。
他说:“拿来我看看。”
颜婧儿狐疑:“你还会看图纸?”
“呵...”段潇暮挑眉:“小爷我会的多着呢。”
颜婧儿心里怀疑,脸上也毫不客气地表露出来。
段潇暮懒懒地交叠双腿,许是这个动作扯到了伤口,他狠狠地“嘶”了声。
疼完,也不忘保持玉树临风的姿势,散漫道:“你那是何表情?”
就是不信的表情。
颜婧儿心想,你都是连任两届正义堂留级监生的人,说这种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段潇暮瞥了眼顾景尘紧闭的屋门,漆黑的眸子短暂地若有所思了会。
他道:“顾大人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何须麻烦他,我来代劳便是。”
说着,他勾了勾手指,催促道:“快打开来我看看。”
“哦。”颜婧儿半信半疑地又解开绳子。
屋子里,顾景尘坐在椅子上,动作缓缓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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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当日下午酉时, 一行人到达青州,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已被顾景尘包下。
颜婧儿下马车时,抬头看了眼, 门头上写着——“东篱客栈”,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名字还颇有韵味。
这家客栈坐落的街道十分宽敞,周边酒肆、茶楼等都有许多家,这会儿夕阳西下之际, 街道上人马喧腾, 想来青州应该是极其富庶之地。
那厢,因着段潇暮受伤不便, 顾景尘给他安排了辆宽敞的马车,这会儿, 段潇暮颤颤巍巍地从马车里出来。
发现颜婧儿的目光后, 他立即挺直身子,连上前要搀扶他的小厮也被他呵退。
“小爷又不是腿瘸了, 不用扶, 让开些。”
他一手捂着腰, 然后抬脚就跳下马车,姿势是潇洒, 只是脸上忍着的那点疼痛之色,显得有些滑稽。
颜婧儿忍不住抿唇偷笑。
这一幕,刚好被下马车走过来的顾景尘撞见,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眼, 就进了客栈大堂。
吃过晚饭, 下人们都在收拾行李, 颜婧儿就坐在堂中的椅子上。这会儿恰好得空,她便跟段潇暮说了对他的安排。
“我和哥哥在青州只停留几日,便要回京去。届时回京路上颠簸,于你养伤不利,因此,打算在青州给你找个宅子住下。”
“另外,”颜婧儿继续说道:“我哥哥会派人护着你,等你伤痊愈了也会安全送你回京。至于仇家,你莫担忧,安心养伤就是。”
段潇暮吊儿郎当地坐在旁边,一只腿直愣愣地向前伸,搭在另一张椅子上。
他歪着漂亮的脑袋,晚霞映着他侧脸,神色漫不经心的,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她说。
“段师兄,”颜婧儿问:“你觉得如何?”
“小师妹挺关心我嘛。”少顷,段潇暮才看过来,依旧是笑得玩世不恭。
“......”颜婧儿忍了忍,说道:“就算是路边有条小狗受伤了,我也会关心的。”
段潇暮忍俊不禁地挑了下眉:“小师妹变坏了啊,拐弯抹角地骂我是狗。”
颜婧儿无奈:“你要这么想随意。”
“对了,”颜婧儿又说道:“在青州的花销你无需顾虑,一切会安排好。”
“小师妹安排的?”段潇暮问。
“嗯。”
麻烦顾景尘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其他开销当然不能再让顾景尘来承担,所幸她身上带够了银子,倒也方便。
想到什么,她从袖中取出钱袋,然后再从里头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递过去。
段潇暮盯着银票,不解地问:“这是何意?”
“你不是说身无分文吗?”颜婧儿将银票又递过去了些:“这五十两你先拿去花,我身上现银就这么多,其他的都在钱庄里放着呢。”
她又嘱咐道:“记得省着点,别还没到京城就花完了。”
段潇暮些许愣神,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女人给她银票,还说“拿去花。”
他心情复杂了会,很快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把接过来,说道:“行,小师妹让我吃软饭,那我就不客气了。”
颜婧儿觉得这句话很是不正经,于是板着脸说:“段世子,这钱不是白给的。包括给你买药租宅子花的钱,通通算是借给你,还得算上三分利。等你回京了,记得还。”
闻言,段潇暮懒懒地啧了声,边将那银票叠好放进怀中,边缓缓勾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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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租宅子的钱没花出去,段潇暮沐浴过后,跟顾景尘关门在屋里谈了许久,也不知谈了些什么,直到掌灯时分才出来。
他沿着楼梯缓慢下楼,在客栈的小院子里找到颜婧儿,跟她辞别。
颜婧儿诧异:“你一个人要去哪?”
“自然有地方去。”段潇暮说。
“你不担心仇家追杀了吗?”
“小爷我捡了条命回来,现在该担心的人不是我...”段潇暮散漫地靠在柱子上 ,轻描淡写地说道:“而是那背后之人。”
他敛下眉眼,那一瞬间,眸子里闪过一丝戾气。
沉默片刻,段潇暮满不经意扯了扯唇,问道:“小师妹就没别的想说?”
“说什么?”
“嘱咐我路上小心,或是其他。”
颜婧儿点头,顺着话道:“那师兄路上小心,另外....记得还钱。”
段潇暮淡笑了下:“行,咱们有缘再见。”
说完,段潇暮摆了摆手,走了,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走得潇洒,一如两年前辞别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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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目送段潇暮离去,准备回自己的屋子洗漱歇息。
许是离别都无端令人伤感,她有些低落地低着头,一步一步沿着楼梯走。忽地,一双皂靴出现在视线里。
她顺着靴子缓缓往上看,就见顾景尘站在楼梯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大人。”颜婧儿福了福身。
“段世子并非孤身一人。”
顾景尘默了片刻,才出声说话,像是对段世子为何离去作解释,又像是对颜婧儿低落心情的安抚。
他继续道:“国公府的世子从小就培养自己的势力,侍卫、钱财、人脉都极广。段世子也是如此,他身边还有侍卫,此去,你不必担心。”
颜婧儿点点头,问他:“大人要出门?”
“不是。”顾景尘盯着她,缓慢说道:“在这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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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适才因离别的伤感顿时没了,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隐隐地欢喜冒出来。
但随后,顾景尘说道:“是有事要与你说。”
颜婧儿心里那点欢喜渐渐变得寡淡,她慢吞吞地哦了声。
顾景尘转身,她跟在后头。
进屋子,顾景尘在对面椅子坐下,示意她也坐。
颜婧儿暗暗打量了眼客栈厢房的布置,这里是个外厅,用来待客用的。厅里陈列了两排雕花圈椅,茶几上还放着热茶,显然是顾景尘先前就吩咐了的。
也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事,这般郑重的模样,惹得颜婧儿心中忐忑。
她缓缓坐下,双手端正地摆放在腿上,安静地等他开口。
顾景尘不紧不慢地喝了盏茶,默了会,才缓缓抬眼。
“接下来的这番话,我思忖多日。你家中已无长辈,我作为......”他停了下,许是不知如何自称,便直接说道:“有件事,总该问一问你。”
他语气清冷,面容带着些严肃。不知为何,颜婧儿感觉像是又回到十三四岁在相府被他训话的时候。
“大人请说。”她紧张道。
“你....”顾景尘深邃的眸子直视颜婧儿,迟疑而又认真地问:“喜欢段世子?”
仿佛一股热风突然吹到脸上,颜婧儿先是怔忪了片刻,继而脸颊变得又烫又红。
顾景尘居然...居然问她这种事,还问得如此直白。
兴许这两日她跟段世子走得近,令他误会了去。她有些难堪,也有些窘迫。缓了缓,正欲解释,那厢顾景尘又开口了。
“满上京的青年才俊,喜欢谁都可以,但段世子不行。”
颜婧儿有点懵,同时也很羞耻。她咬着唇,问:“大人这是何意?”
顾景尘无视她的羞臊和窘迫,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信国公府人事复杂,段世子不是良配。”
“我没有喜欢段世子。”颜婧儿否认。
她声音有些激动,也有点大,因着脸上的红晕尤在,这话说出来到显得像是被戳破心思而恼羞成怒似的。
顾景尘的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沉。
可颜婧儿是真的觉得莫名其妙,他误会便误会了,居然还说什么满上京的青年才俊喜欢谁都可以。
&n bsp;他这是何意?
想给她寻个如意郎君嫁了吗?
颜婧儿突然难过起来。
他果然,没有娶她的打算!
面对她的激动和愠怒,顾景尘仍是面色淡然。
默了半晌,他点头道:“没有便好。”
也不知为何,颜婧儿被他这样的态度激得越发怒了,连眼角都有些红起来。
她问出声:“大人是何意?”
“什么?”顾景尘喉咙动了下。
颜婧儿突然觉得委屈,她喜欢这个男人这么久,到头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娶自己,而且一心想给自己找个良配安顿。
她轻抬下巴,反问:“大人觉得满上京,谁是良配?”
顾景尘没说话,只缓缓摩挲衣袖,眸子里带着些令人瞧不懂的东西,定定地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颜婧儿鼻尖一酸,很想说:我喜欢大人这样的,可以吗?
但她在这个人面前已经够狼狈,够难堪了,才不要让自己变得更加难以自处。
她喉咙发紧,努力缓了缓,置气地说道:“我不知道,大人想要我嫁什么样的,我就嫁。反正....反正....不要像大人这样冷冰冰的就行。”
她气上心头,脑子在这一刻格外清醒,短短的时间内想了许多。负气般的,也泄愤般的,将一些话说出口。
“大人也不必觉得为难,只要品性过得去的都行。”
“若是年轻肯上进的更好,大人眼光向来好,我信您。”
“还有....”她难以启齿地,却暗暗觉得大快人心地说道:“我跟大人的婚约只是父辈们随口说的玩笑,那块玉环扣,我就当物归原主,大人莫要因此心里难安。”
颜婧儿眼里的泪快要蓄不住,她赶紧站起身,问:“大人还有其他事?若是没有,我回去歇息了。”
她固执地等了那么一会儿,见顾景尘只是静静地低头坐在那里,半句不语。
倏地,一滴眼泪掉下,她转身就出了门。
屋子里,顾景尘的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独自坐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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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回到自己的屋子,觉得空气闷得不行。她用力推开窗户,对着窗外大口呼吸,眼泪仍是不停掉下来。
她真觉当初年少的一腔欢喜喂了狗。
顾景尘那样的人,严厉、冷冰冰、还寡言少语的,一点也不好相处。
她怎么就眼瞎喜欢这种人?
她才不要!
以后都不要了!
她要找个比他年轻又脾气好的男人喜欢,学问好,腿长,还长得比他好看。
对,要长得比他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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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疯狂在心里发泄一通,在窗边站了许久,等心情冷静了,却又双肩颓然下来。
怒气散去,只剩无限凄凉。
之前心里隐隐升起的那点盼头也没了,回京变得茫然起来。
香蓉端着水进来,唬了大跳。
“姑娘怎么不点灯?”
她放下东西,走到桌边点了根蜡烛,边嘀咕道:“今天怎么都奇奇怪怪的,大人屋子里也黑漆漆的没点灯。”
“姑娘可要现在洗漱?”香蓉问。
颜婧儿点头,满腹心思都放在隔壁屋子里,确实没听到一点儿动静。
或许,那人早已不在屋里了。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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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才蒙蒙亮颜婧儿就已经醒来,裹着锦衾侧躺着,失神地盯着百花缠枝床帘看。
其实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得着,但不想出门看见顾景尘,特地等他离开了客栈,才起床洗漱。
因晚上没睡好,她 神情蔫蔫的,无精打采。坐在桌边绘制了会儿图纸,而又拿出账本来看。
当初顾叔将颜家的家财交给她时,大多数的铺子、田契都兑换成了银钱存在了钱庄,只留下两处产出略丰的庄子。
因此她的账本也极其简单,庄子进项多少、出多少,很快就能看完。
经过昨天跟顾景尘谈话后,颜婧儿下定决心让自己对他死心,往后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
重建颜家进程得加快,以后少不得还得回颜家去住。如今图纸绘制完了,就得烧银子建宅子。她仔细算了算,光手上的银钱估计还不大够,得想些生财的法子。
就这么的,颜婧儿支着下巴靠在桌面上想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女子的声音。恰好香蓉抱着衣裳进门,她问:“外头是谁来了?”
这客栈都被顾景尘包下来了,不可能还有其他客人。
“哦,是来找大人的,不过大人出去了。”香蓉说。
但她话音才落,就听得一行人蹬蹬蹬上楼来,很快,脚步声在她门口停下。
小厮在外头敲门:“姑娘,有位夫人说要见您。”
夫人?
颜婧儿狐疑,她并不认识什么夫人,不过还是迟疑地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入眼的就是一张眼熟的面孔。
这位夫人,颜婧儿见过,正是此前在襄城时,来农家小院躲雨的。
青州秦家的主母,秦夫人。
颜婧儿福身行了一礼:“夫人,敢问寻我有何事?”
这秦夫人没说话,盯着她打量了会儿。比起上次见到她表现的冷淡、凉薄,这次周身气息显得温和了些。
颜婧儿一时有些捉摸不定这位夫人的来意,她又问了遍:“夫人找我是有何事?”
秦夫人缓慢地收回视线,正欲开口说话,这时,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都纷纷转头看去,是顾景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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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两人在屋子里谈了什么,颜婧儿偶尔能听到那位夫人激动的声音。
“是我对不住你......”
“他怎么说都是你弟弟......”
“难道要让我跪下求你吗......”
从这些只言片语中,颜婧儿大概能猜得出来那位夫人到底是谁了。
此前听奶娘说过,顾景尘的母亲在他五岁时已改嫁,看来这位秦家主母便是他母亲,而她口中的弟弟,兴许就是同母异父的。
谈话没有多久,很快,那位夫人就出门来。比起来时的端庄贵气,这会儿她神色显得有些狼狈。
下楼遇见颜婧儿,也只是淡淡颔首,就抬脚匆匆离去。
颜婧儿往顾景尘紧闭的门扉看了眼,心里闷闷的。
再回到屋子里她也不想,索性招呼香蓉带上银子,然后带着两个护卫出门打探行情去了。
她手上有些本钱,想了解了解有什么营生可以做,回头生些钱财也好建宅子。
青州富庶,这一逛不知不觉便逛了一整天,再回到客栈已经是掌灯时分。
客栈静悄悄的,虽到处都灯火通明,却莫名地令人感到些许沉重。
颜婧儿已经在外头吃过晚饭,回来便只想赶紧洗漱歇息,边上楼边吩咐香蓉打水。
她不经意间侧头,忽地,视线在某个地方定住。
楼下,小院里,顾景尘坐在花树下,面前石桌上放着的......是酒壶?
顾景尘喝酒了?
她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昏黄灯光下,顾景尘背影清瘦且寂寥。
在这安静的夜,透着那么点孤独。
不知怎的,早上起床还下定决心不想理他来着,这会儿,颜婧儿又心软了。
她迟疑了片刻,转身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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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顾景尘独自坐在小院里, 石桌上放着个白瓷酒壶,头顶的树上挂着盏灯笼。
昏黄的光晕罩在他身上,越发显得整个人像被周遭遗弃似的孤独。
颜婧儿下楼后, 脚步轻缓,走到离他约莫四五步距离时,停下来。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他今日着了身石青色素面细葛布直裰,头发如往常般一丝不苟地束起, 玉冠扣于其上, 露出雪白中衣的领子。
这个男人, 似乎在任何时候都从容端正,衣裳不打半分褶皱,像山巅的清雪, 好看却遥不可及。
颜婧儿脚步踟蹰,一时心软下楼来,到了近前又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好。
昨日两人那般谈话过后,总觉得再见面显得有些尴尬。
想了想, 颜婧儿脚尖转了个方向,打算原路回去。但顾景尘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 她才轻轻动作了下, 他就开口了。
“来了为何不说话?”
颜婧儿心头一颤,有些局促地说道:“我我我....我过来散步,不知大人在这里。”
话刚说完, 她就恨不得咬断舌头, 这个理由蹩脚得她自己都不信。
顾景尘默了片刻,温声道:“过来。”
颜婧儿挪脚过去, 又听得他吩咐:“坐下。”
她就着身旁的石鼓凳坐下。
“今天去哪了?”顾景尘放下酒杯, 缓缓抬眼。
“去街上看铺子。”
“看铺子做什么?”
“我手上有些本钱, 想做点营生。”颜婧儿继续道:“图纸快绘好了,不久便能动土建宅,想着估计得花销许多,所以......”
“青州不合适。”
许是喝酒的原因,顾景尘嗓音跟平时不一样,平时清润低沉,今天有点暗哑,还带着些疲惫。
他说:“等回京了,让管家帮你寻几处适宜的,他经验丰富,你届时可问问他。”
说完这些,空气安静下来。
四月的夜里还有些凉风,拂过脖颈,颜婧儿忍不住瑟缩了下。
顾景尘发觉了,从白瓷酒壶里倒了杯酒,递过去:“喝不喝?暖身。”
他微微顷身靠过来,颜婧儿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也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一个人又喝了多少。
抬眼去看他眸子时,里头映着点点微光,似淡淡的笑,也似淡淡的忧。
颜婧儿接过来,忍不住问道:“大人今日为何喝酒?”
“没什么,”他坐直身子,目光轻浅地穿过夜色,说道:“想喝就喝了。”
但颜婧儿似乎能猜到些许,近乡情怯,往事浮心头。青州本是他的家乡,可来了青州后,却并没有住进顾宅,而是住客栈里头,想来应该有些不能言说的缘故。
再有,他母亲今日来找他,定然令他想起了些难过的事。
颜婧儿双手捧着杯子,酒杯压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酒是甜的,并不烈。
“这是青州的花露白,青州百姓们常年爱喝这个。”顾景尘道:“不过,酒虽甜,却有后劲,不能多喝。”
“嗯。”颜婧儿点头,又抿了一大口。
丝丝缕缕的甜腻在口腔中荡开,鼻尖还萦绕着清幽的香气。渐渐的,酒水从喉间滑入腹中,胃里那股暖意蔓延开来,使得整个人都是舒服的。
就连逛了一天的疲惫也缓解了许多。
忍不住,颜婧儿一口喝完,然后将杯底露给他看,轻声道:“大人,我还想再喝一杯。”
顾景尘淡笑了下,提起酒壶又倒了一杯给她。
“大 人好像有许多心事。”
胃里暖和后,颜婧儿仿佛说话都变得有胆气了些,那些藏在心里想问的话,不自觉地就问出了口。
“大人能否跟我说说?”
“你想听什么?”顾景尘不紧不慢也给自己斟了杯酒。
“听....”颜婧儿咽了咽喉咙,一些话随着酒气涌到唇边,她忽然紧张又期待地,就这么说出来:“大人为何一直不成家?”
闻言,顾景尘动作微顿了下,掀眼缓缓看向她。
深邃平静的眸子里也不知含着什么,他就这么看了颜婧儿一会。
“也没什么,”少顷,才淡淡道:“孑然一身多年,习惯了。”
不知为何,颜婧儿心脏倏地发紧,像被针刺了下,鼻子还有些发酸。
她睁大眼睛,缓缓呼吸,等那阵酸意散了之后,才道:“大人也说是习惯,若是娶个妻子陪伴,渐渐也会习惯的。”
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若是顾景尘娶一个喜欢的女子相伴左右,她也不计较了。
兴许会难过很久,可是,她更愿意他好,不想看见他总是这么孤独。
逢年过节没人陪,喝酒也是一人喝闷酒,有心事也没人倾诉。
这样的日子,顾景尘想必过了许久。
颜婧儿闷闷地又喝了一口,就听顾景尘突然问她:“你觉得,我该娶谁?”
颜婧儿抬眼,真心实意地为他考虑,说道:“大人喜欢谁,就娶谁。”
想起那个慕容贞,颜婧儿停了下,又突然改口道:“也不一定非得娶自己喜欢的,若是遇到合适当妻子的,趣味相投之人,也可作打算。”
顾景尘喜欢慕容贞,但一直没娶,或许这里头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说让他娶喜欢的怕勾起他的难过。
颜婧儿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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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觉得谁合适?”顾景尘又问。
“我如何知道?”颜婧儿说:“大人这般睿智,想来对另一半该是有自己的要求的。”
“没有。”
“什么?”
“没有要求....”顾景尘目光笔直地看着她,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出来。
“怎么会没有?”颜婧儿两杯酒下肚,这会儿有点晕晕乎乎了。
“若是我,就有许多要求呢。”她放下酒杯,掰着手指头数。
“要满腹经纶,博学多才....”
“还要长得好看,个子也得挺拔高大....”
“对了,还得腿长,能文能武的.....”
“少一条都不行。”她认真道。
顾景尘含笑听着,见她抬手自己倒酒,眸子动了动,也没阻止。
颜婧儿边掰手指,边拿着酒杯又喝了口。
她碎碎念了会,但很快叹了口气:“可惜,这样的男人在这世间太少了,居然只有一个。”
“是谁?”顾景尘语气带着点蛊惑地问。
颜婧儿歪着脑袋,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我不能告诉你。”
“是不是段世子?”
“不是。”颜婧儿摇头:“怎么会是他,我根本就不喜欢段世子。”
她话落,顾景尘动作缓缓停下来,漆黑的眸子在夜色里更添了些星光,语气也不知不觉地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唇角微微勾起:“那你喜欢谁?”
颜婧儿瞪他:“你是不是想套我的话?”
“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她打了个酒嗝,说道:“是不可能把秘密告诉你的。”
顾景尘笑,慢条斯理地饮了杯酒。
“你真不喜欢段世子?”他又问。< br />
“我都跟你说了许多遍了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你为何还不信?”
颜婧儿使劲摇头,而后有点生气,还有点委屈起来。
想起昨天顾景尘说的那番话,她眼里慢慢的泛了点泪花,泄愤般嘟哝道:“我喜欢的是个笨蛋,是个坏人,是个.....”
她重重呼出口气,想了想,道:“是个狗男人!”
顾景尘:“......”
“不过算了...”颜婧儿单手支着下巴,靠在石桌上,气馁道:“我不打算喜欢他了,我今天刚刚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
“重新找个年轻俊朗的男人喜欢,腿要长,一定要比他的更长。”
“......”
颜婧儿微熏地眯着眸子,看顾景尘身影晃来晃去的,气道:“大人,你可不可以坐稳些,我都看不清你了。”
“好。”顾景尘柔声应道。
而后长腿往外跨出半步,稍微坐近了些,问她:“这样能看清了吗?”
颜婧儿点头:“可以了,这样很满意。”
“不过也不是太满意。”她随后又道。
“为何?”
“大人总是凶我。”
“我何时凶过你?”
“以前在相府的时候。”颜婧儿眼神带着那么点嫌弃:“大人三十岁不到呢,怎么就记性这般差?”
“......二十五。”
颜婧儿没理,继续嘀咕:“以前你教我骑马的时候,就很凶。我在书院打架了,回府还被你训。我有一次没考甲等,你就严厉得跟个夫子似的冷冰冰地看我。”
“还说没凶?”颜婧儿控诉。
“......”
小姑娘还挺记仇!
“还有,”颜婧儿颤颤巍巍地坐正了些,继续道:“乞巧节那日,我想去放河灯来着,结果你凶巴巴的让我做人言而有信,我都难过死了。”
顾景尘抬手虚扶在她身侧,怕她这么晃着晃着就栽地上去。
回想过去那些往事,他居然神奇地发现,活了二十多年,记忆最深刻最鲜活的,竟然也是颜婧儿入府的时候。
曾经的许多年,他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反而都记不清了。
他盯着颜婧儿白皙的侧脸,红唇一张一翕,全是关于他的话。
就这么的,耐心地、平和地,听了许久。
颜婧儿觉得脑袋有些沉,不受控制地靠在石桌上,看顾景尘的面容,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忽然伤感地垂下眼睫,低声道:“大人...你可不可以.....”
“嗯?”
“可不可以.....”颜婧儿声音软软绵绵的:“...不要把我嫁给别人。”
顾景尘的心口一顿,目光静静地注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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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努了努唇瓣,吐气般的发音:“我想......”
“想什么?”
“我想......”
话没说完,颜婧儿头一歪,呼吸轻盈地睡着了。
小姑娘靠着臂弯,压住半边脸,模样娇憨纯真,睡得恬静。
她半头青丝散落下来,盖住肩,遮住腰,还有些许落在了他的指尖。
顺滑且柔软。
顾景尘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想起适才小姑娘说的喜欢一个人的那番话,难得的,他面上出现了些似惊似喜,又似不大确定的神色来。
就这么思忖了良久,直到她嘟哝了声冷,他才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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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颜婧儿睡到日上三竿。昨日逛街 本就疲惫,再加上喝了点酒,夜里就格外好睡,连香蓉给她脱衣洗漱都全然不察觉。
早上,和煦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透过缠枝百花床帘,又映入床帐中。
颜婧儿睁着眼睛,一脸懊恼地回想昨晚的事。
她怎么就.....喝醉了呢!
她没胡说什么吧?
唉!就这点不好,喝醉后完全不记得了,但大体还是知道顾景尘昨晚像只狐狸似的套她的话。
因为,一整晚,她都梦见顾景尘顶着张狐狸的脸,笑得温柔又狡猾的模样,到现在都还挥之不去。
她咬唇哀怨地在床榻上滚了会儿。
香蓉在外头收拾东西,听见动静就问道:“姑娘醒了?可要现在起?”
“我还想再睡会儿。”颜婧儿声音闷闷的。
“可大人在等着呢。”
颜婧儿动作猛地一停,惊慌地问:“他等我做什么?”
“等姑娘吃早饭啊。”
颜婧儿掀开床帘,看了看天色:“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二刻。”
都这么晚了,颜婧儿赶紧爬起来,趿拉鞋子下床,边道:“那你怎么不早叫醒我?”
“是大人吩咐的,”香蓉走过来服侍她穿衣:“大人说等姑娘醒了再过去吃早饭。”
颜婧儿迅速穿衣,边满脑子疑惑。
顾景尘今日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等她吃早饭,还等到现在?
这种事以前可从没有过!
一刻钟后,她忐忐忑忑出屋子,来到顾景尘的门口。
门扉是敞开着的,此时,顾景尘正拿着本书卷闲适地坐在桌边。
瞥见她站在门口,他放下书,缓缓抬眼。
“为何不进来?”
他声音清润,眸子里含着浅浅的、轻柔的笑,跟昨日那个清冷的人判若两人。
颜婧儿紧张,连呼吸都轻了许多:“大人等我有何事?”
“没事。”
没事就更奇怪了!
没事干嘛等她吃早饭!
她慢吞吞地抬脚进门,又慢吞吞地坐在他对面。
很快,小厮端早饭进来,顾景尘先是给她盛了碗瘦肉粥,而后还将一碟子香煎鱼块推到她面前。
说道:“吃吧。”
颜婧儿视线扫了扫自己的粥碗,又扫了扫他面前依旧还空荡的碗筷,狐疑地拿起勺子喝粥。
她余光暗暗打量顾景尘,见他就那么坐着,半天都不动筷。
分明就是在看着她吃呢。
她心里更紧张了些,咽了口粥后,抬头问:“大人不吃吗?”
顾景尘勾了下唇,似乎心情极好。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盛粥,边说道:“吃完早饭,我带你出门一趟。”
“去哪里?”
“去了便知。”
他始终含着笑,态度也有些令颜婧儿摸不着头脑。
等吃完饭,两人出了客栈大门,那种怪异的感觉更甚。颜婧儿边走边偷偷看他,他停下来,她也跟着停下。
顾景尘转头,莫名其妙盯了她片刻,而后,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
“???”
“!!!”
温热的触感碰到皮肤时,颜婧儿瞬间僵住了。
这个老男人怎么回事?
大早上的!居然!捏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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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颜婧儿愣愣地定在原地, 如鹿的眼睛眨啊眨的,还有点回不过神。
顾景尘动作很轻,许是手感不错,他还停留了那么一会, 最后放开时才稍微用了点力道。
他低笑一声:“傻了?”
颜婧儿这会儿脑袋乱乱的, 被他手指摸过的地方, 渐渐烫了起来, 温度蔓延脸颊,肉眼可见地变红。
“为为为什么捏我?”她结结巴巴地问。
顾景尘勾唇,面不改色, 自若地反问道:“为何偷看我?”
“我......”颜婧儿有点心虚, 见他下颚一层浅浅的青色,像刚长出来的胡渣印子, 便随口道:“看到大人长胡子了。”
顾景尘静静地注视她, 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你继续胡诌’。
因为, 他早上起来才刮过,此刻, 下巴干干净净。
但颜婧儿许是因着适才被他捏过, 想扳回一成,就逮着胡渣问题不放。
“大人何时开始长胡子的?”她说:“我记得小时候隔壁的叔伯们都是一脸大胡子, 大人往后不会也是如此吧?”
从胡子又开始延伸到了年龄。
“不过大人长胡子也正常, 毕竟都快三十的人了。但是大人也不必忧心,即便长胡子,大人也是胡子老头中最好看的。”
“......”
顾景尘静默了会儿, 淡淡提醒:“二十五。”
“可虚岁二十六了, 再过几年就三十了, 日子过得很快的, 大人也不必在意这个。”
“......”
顾景尘忍了忍,许是没忍住,抬手过来。
颜婧儿赶紧偏头,目的得逞,她泥鳅似的从顾景尘的手臂下钻出去,径直跑出了客栈门口。
坐进马车时,颜婧儿的心跳都还有些慌乱。
奇了怪了,顾景尘怎么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破天荒等她吃早饭等到日上三竿,居然还......堂而皇之地捏她的脸。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想也只能是昨晚的情况,可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完全记不清了。
这种有点‘自己的秘密很有可能被人窥探了去但也不大确定’而七上八下的心思,实在是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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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晃悠悠,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到地方时,已经快午时。
颜婧儿途中打了会儿盹,迷迷糊糊下马车,见顾景尘在等她。
她们所处的地方是荒郊野外,放眼望去,附近连村庄都没见着,且周遭杂草丛生。山脚一条小路,几乎都要被杂草覆盖得看不见。
除了顾景尘和护卫们外,颜婧儿发现,顾景尘旁边还多出了个人站在那里。
那人个子略矮,年纪约莫五十岁左右,见她下马车了,对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颜婧儿不解地走道顾景尘身旁。
那厢,那略矮的男人就说话了。
“老奴已经让人都收拾好了,准备的祭品跟往年一样,就等大人过来。”
听到‘祭品’,颜婧儿转头去看顾景尘,心里隐约有个猜测。
那人又继续道:“前年的时候大人没得闲过来,老奴带着人来将周遭修缮了遍,还种了些遮阴的树。”
顾景尘颔首,边抬脚沿小路走。
那自称奴仆的人,拿着把镰刀走在前面,将小路旁伸展出来的杂草割掉。他动作极快,没多久,就已经清出了条算是宽敞的路来。
这会儿日头有点烈,颜婧儿提着裙摆跟在顾景尘后头。这种时候,她安安静静的,也不敢喊累,额头浸了些细汗时,只用袖子抹掉。
约莫走了两刻钟,总算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这里确实绿树成荫,且还用石头堆砌了一层层宽敞的台阶。台阶上等着两个小厮,手里都提着东西。
他们身后,是一座坟墓,上头的青石已经老旧,显然已经很多年了。
顾景尘停下来,颜婧儿也跟着停下。
他转头,温声道:“你在树荫下等我便是。”
颜婧儿点头,看他缓缓走到那座坟墓面前,从小厮手里接过香柱,躬身拜了拜,然后跪下去。
颜婧儿默默看着,抿了抿唇。
奶娘曾跟她说过,顾景尘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改嫁了,想来这便是他父亲的坟墓了。
她见他端正的背影站在烈日下,然后躬身,再然后跪下,如此反复了多次,最后一次跪的时间略长。
过了会儿,他起身,走过来。
颜婧儿见他额头上也出了些汗,问他:“大人渴吗?”
顾景尘摇头,往树下的阴凉站过来,离她约莫有半壁距离。他淡淡道:“今日,是我父亲的忌日。”
颜婧儿嗯了声,见他语气平静不染悲伤,想来早已习惯。
他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问她:“累不累?”
颜婧儿摇头:“不累的。”
闻言,顾景尘勾唇浅笑了下,说道:“等会下山,我带你去顾家祖宅看一看。”
“好。”
颜婧儿见他半边肩膀被日头晒着,她往里边挪了下。但这树太小,阴凉处的地方也就这么点,即便挪也没挪出多宽敞的地儿来。
顾景尘看见了,也不客气,抬脚就往她这般挪过来,比之前靠得更近了些。
近得,颜婧儿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气。
两人视线看着不远处,小厮们正在烧香烛纸钱。
等一切结束,一行人便开始下山。
...
顾家祖宅不大,据守门的老大爷说,顾家原本有两房,大房的老爷身子有缺陷不能入仕,便一直在淮州从商,鲜少回来。
二房一家,如今只剩顾景尘,由于在上京繁忙,也鲜少回来。
颜婧儿坐在椅子上,捧着盏凉茶,问:“那大人其他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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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走啦,”老大爷说:“老爷在二爷两岁的时候去世,夫人守孝三年后也改嫁了。后来二爷跟太老夫人过,不过在二爷十一岁的时候,太老夫人也去了。”
二爷,是顾家仆人对顾景尘的称呼,他在顾家晚辈排行第二。
“就没其他人了吗?”颜婧儿又问。
“有是有,那时候还有两个姨娘,不过二爷要出远门,就分了些钱财给姨娘,让她们归家去。”
“从那之后,顾家就散得干净了。”
颜婧儿听得有些难受,顾景尘两岁丧父,母亲在他五岁时改嫁离去,好不容易跟着祖母长大到十一岁,祖母也没了。
十一岁的少年,孤零零地出远门,也不知是去哪里。
她抬头看着顾家老旧的屋檐,这会儿已是午后申时,顾景尘在顾家祠堂里头,让她在外头等着。
颜婧儿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出来,就问小厮:“大人小时候住哪个院子?”
...
顾家宅子比较清净,一路走来,许多院子都已经上了锁。府上奴仆也不多,据领路的小厮说,留下来的大多都是年迈或无家可归之人。
当年顾景尘离开青州时,将府上奴仆的身契都给了他们,如今留下来的,都是自愿的,已经把这当成了家。
平日里要干的事也不多,就清扫清扫宅院,偶尔巡视巡视有无漏雨破损的地方。
清净得,近乎荒凉。
难怪顾景尘回青州,并不打算住老宅,因为这里大多地方已经陈旧,也没什么服侍的仆人。
颜婧儿继续沿着青石小路走,穿过游廊,到了一处宅院,这宅院居然比其他地方更萧条。
她不解地问:“这里 真的是你们二爷小时候住的地方?”
那小厮点头:“二爷小时候跟夫人住,夫人就是住在这处院子。后来夫人离开顾家后,这院子就一直这么空着。”
“哦。”难怪看起来比别处更老旧了些。
小厮离去,颜婧儿和香蓉独自在院子里。她走上台阶,注意到廊下一根柱子上有些痕迹。
她走近了去看,而后蹲下,柱子下方有几道划痕,旁边还刻了几个字。
“尘儿两岁......”
“尘儿四岁......”
四岁这条线的旁边,还另外刻了一句“尘儿是个小矮子”,但随即又被更深的两条刻痕覆盖,打了个×的形状。
颜婧儿盯着看了会儿,抬手比了比,四岁才这么高,确实挺矮的。
想起那么矮的一个顾景尘,白嫩嫩肉乎乎且常年板着脸的小模样,她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在笑什么?”
清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顾景尘不知何时寻到了这里,还站在她身后。
随即,他也蹲下来,看见柱子上的痕迹,视线淡淡地定了会。
“大人四岁才这么高吗?”颜婧儿好笑地问。
“嗯。”顾景尘唇角噙着浅浅的笑,也不大明显,仿佛风一吹就散。
“那大人后来是怎么长这般高大的?”
闻言,顾景尘眸子微动,缓缓问道:“很高大?”
“是啊。”
“算是....挺拔高大之人?”
颜婧儿不知他为何这么问,讷讷点头:“当然。”
但这句话才说完,顾景尘唇角勾起的弧度又明显了些。
搞得颜婧儿莫名其妙。
她指着柱子上刻的字,问:“这些是你刻上去的?”
顾景尘摇头,默了片刻,才道:“是秦夫人。”
颜婧儿动作顿了下,秦夫人,便是那改嫁的母亲,在他五岁就离开了,难怪这里只有四岁的记录。
她抬眼去看顾景尘,却见他神色淡然,面容平静,仿佛一个旁观者在说别人的事。
口里想说的那些安慰的话,又咽了下去。
但心情有些闷闷的。
顾景尘察觉到,便问她:“饿不饿?”
颜婧儿点头,他们早上只吃了早饭出门,中午也是随意吃了些糕点将就,确实有些饿。
顾景尘道:“走,我带你去吃东西,青州有些特色菜式,兴许你会喜欢。”
“嗯。”
颜婧儿蹲得腿有些麻,她姿势僵硬地起身。一手撑着廊柱,一只脚暗暗用力,缓缓直起。
然后,也缓缓的、近距离的.....几乎是与顾景尘擦脸而过。
就像是慢动作,时间在这一刻都慢了下来。她近距离地划过他鼻梁,还清晰地看见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以及,他稠密的睫毛微颤了下。
她原本想退开的,可由于腿麻根本不能动作。
于是,就这么的,眼睁睁的,惊心动魄的,贴着他的脸起身。
她整个人愣愣的,狐疑地去看顾景尘。
顾景尘这时也已经起身,面容依旧平静,只那双眸子,多了丝笑意。
颜婧儿的心口扑通扑通跳。
若是她没猜错,适才顾景尘一定是故意的!
他分明可以退开,却一动不动,故意等在那里,等她靠近。
他他他!
到底!
怎么回事!!
这个,老男人,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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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颜婧儿怔怔的, 看了他一眼,过会儿,又看了他一眼。
顾景尘脸上神色淡定, 波澜不惊, 就好像刚才贴脸而过只是她的幻觉。
可适才的情况真实得令她心惊肉跳, 那般近的距离, 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温度了。
这男人, 怎么可以这样?
她忍不住狐疑地回头打量他, 这会,居然发现他唇角缓缓扬起了点弧度, 虽然很淡,但颜婧儿敏感地发现,他就是在笑。
而且,心情极好。
“!!!”
忍了会,颜婧儿没忍住道:“大人适才为何不退开?”
她问这话纯粹是一鼓作气, 强装镇定问的,但见他深邃的眸子若无其事地瞥过来,渐渐的, 自己便不争气地脸红了。
便掩饰般地嗫嚅道:“我差点就要撞到大人。”
“嗯。”
他漫不经心且模棱两可地应了这么一声。
也不知是何意。
颜婧儿见他不肯回答,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追根究底,强行压下心里那股异样,跟着他出了顾家老宅。
...
青州有四宝, 蜜渍杏干、炸馓子、花露白和酒酿清蒸鸭。
其中这酒酿清蒸鸭就远近闻名,青州最大的酒楼还以此做招牌菜。
顾景尘就在这家酒楼定了个雅间。
等菜的间隙,他还好整以暇地问颜婧儿:“还想不想喝花露白?”
这语气不像是在问她要不要喝酒, 而是在打趣她那日喝酒之后出的糗。
惹得颜婧儿头皮发麻。
最可恶的是, 她真的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了啊, 偏偏顾景尘还总是有意无意地、意味不明地暗示。
就,很讨厌!
颜婧儿不想理他,干巴巴地拒绝:“不想喝。”
顾景尘莞尔。
他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隔着偌大的一个圆桌,颜婧儿面前放着两盘糕点,是顾景尘怕她饿,先给她垫腹的。
颜婧儿想着一会儿的招牌菜,也没敢吃太多,拿着块糕点细嚼慢咽的,边余光瞥向顾景尘。
他慢条斯理地喝茶,唇角始终含着点浅浅的笑。
“大人,”过了会儿,颜婧儿问:“我们估计会在青州待多久?”
“想回京了?”顾景尘问。
颜婧儿抿了抿唇。
老实讲,她原先是盼着回京的,可现在又有点茫然起来,回京虽然能见到昔日同窗好友,可说不准也要面临嫁给其他人的境况。
毕竟她年纪已十六,像这样年纪的姑娘,早就该定人家了。比如褚琬,从十四岁就被家里催着相看。
况且,顾景尘没娶她的打算,她也不好在相府久留。
唉!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就随意问问,大人何时回京,我就何时回京。”
...
颜婧儿虽饿,吃得却不多,很快就放下筷子,见顾景尘仍然不紧不慢地嚼饭。她索性起身出门,准备去趟恭房。
但才下楼,听得有人在谈论秦家,她脚步缓缓慢下来。
“听说了吗?秦家三公子秦昭玉打死人了,死的还是知府最宠爱的姨娘的亲弟弟。秦家原本花了大力气想息事宁人,但那姨娘不依不饶,这事被捅出来。”
“我的天,打死人的事,如何还能瞒得住?”
“听说秦家原先是花银子找了个替死鬼,不过后来没成。”
“秦公子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就打死人了?”
“这些个公子哥可不能看表面,那秦公子看似斯文秀气,但常在烟花柳巷里吃花酒。听说这次是跟那姨娘的弟弟争花魁,结果酒性上来,失手闹出了人命。”
“那秦公子如今还在牢里呢,事情闹这么大,杀人偿命估计在所难免了。”
“这可 不一定。”
“怎么说?”
那人声音压低了些:“你们别忘了,秦夫人可还有一个儿子在京城当大官呐。”
此话一出,众人讳莫如深。
颜婧儿听完,抬脚拐过楼梯口,去了后院。
从恭房出来,她直接上了楼,这会儿顾景尘已经吃完饭,正慢条斯理擦手。
见她回来,他问:“累不累?”
颜婧儿摇头。
“想不想出去逛逛?”顾景尘提议:“从这里到客栈不算远,正好当走路消食。”
今日是他父亲的忌日,适才又听到了秦家那些事,颜婧儿心口闷闷的,想着走走散散心也好。
她点头道了声好,两人便下楼出门。
.
这会儿已是黄昏,街上人群稀疏,有些铺子已经关门,想必是回家中吃饭了去。
不过偶尔还会遇到三两个小摊,卖些稀奇玩意或是零嘴吃食,吆喝声时不时传来。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着,颜婧儿跟在顾景尘身后,其实也没什么心情逛街,大多数时候还是偷偷看顾景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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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小时候长得矮,但不得不承认顾景尘这人就是什么都比别人有天赋,就连长个子也是,也不知他是何时拔高的,到如今,已经算是身材高大的类型。
再加上他本身气质卓绝,脸也好看,这般迆迆然走在街上,惹得小姑娘小媳妇们频频回首张望。
是以,跟在他身后的颜婧儿收到的目光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她还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讨论:“那姑娘是何人?看着不像是妹妹呢。”
“莫不是两人在私会,呀,越看越像,你看他们中间还故意隔着那么些距离,以为别人瞧不出么?”
“......”
颜婧儿之前是真怕惹什么闲话,所以才刻意跟顾景尘保持了些距离的。
“就是就是,但我觉得她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还没我好看。”
“而且身板也小,跟那公子完全不配呢。”
“确实,腿细胳膊细,就连胸口都小。”
“......”
青州民风开放,这些个妇人们说话也毫不含蓄的。
颜婧儿有点恼,她低头瞧了眼自己胸口,怎么就小了?她从十三岁就被甄嬷嬷开始用香养着,后来去了甫州熏香也一直没断。
她还觉得挺累人呢。
这些个妇人们,真是......
同时,她还有点羞臊,也不知这些话有没有被顾景尘听了去,怪让人尴尬的。
但走了一会儿,见他仍是慢慢悠悠的,像是在想别的事情,颜婧儿就放心下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来。
这小摊半搭着个棚子,旁边树下摆着个大火炉,炉上架了口锅,里头的热油还冒着烟。
几个半大的小孩背着书箱,许是下学归家,顺道在这买零嘴吃。
一个头包着蓝布的老婆婆,拿了捆东西往锅里一丢,顿时,热油炸得哗哗响。
还闻到一阵馋人的香味。
顾景尘道:“这就是青州的炸馓子。”
颜婧儿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锅里的东西,炸至金黄后被捞出来,老婆婆用干荷叶包好,然后递给那几个小孩。
其中一个小孩接过来,咔嚓咬了一大口,酥脆得很,吃得满足。
看起来,还挺好吃的。
“这家馓子铺已经许多年了,”顾景尘还在继续说话:“我小时候就来吃过。”
颜婧儿抬眼:“也是这个老婆婆给你炸的?”
顾景尘点头,随后问她:“要不要尝尝?”
颜婧儿意动,嗯了声,就见他径直走过去,站在适才几个小孩站的位置。
或许,他自己就想尝尝但不好意思说出口,就故意问她想不想吃。
颜婧儿心想。
老婆婆年纪大约六十岁了,耳畔落了几根白发。但她居然还认得顾景尘,见了顾景尘就笑着道:“哎,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
颜婧儿想开口解释来着,但那厢老婆婆边忙活,边自言自语起来。
“小夫妻俩还挺般配,小时候我见你长得像小仙童似的,就想,这么好看的娃儿以后得娶个什么样的仙女哟......”
颜婧儿有些脸热,想插话澄清一番,但老婆婆看起来并不怎么关心真相。
她偷偷去看顾景尘。
他侧颜轮廓从容稳重,目光温和平静,唇角带着点清清浅浅的笑。
就这么,气定神闲地听着。
颜婧儿只好压下心里的尴尬,专注看油锅里炸得金黄的馓子。
但那老婆婆还在碎碎念,中途说了一些自家小孙子的事,过了会儿就又念叨回来。
“你们的娃儿多大啦?应该也好几岁了吧,小夫妻趁着年轻多生几个,等老了就不寂寞啦,我家里就好几个孙子勒......”
颜婧儿动了动唇,忍了会儿,最后还是说道:“我们不是夫妻。”
老婆婆也不理:“男娃儿调皮,生个女娃娃也好,你们都长得好看,女娃娃肯定更好看,我家也有孙女......”
颜婧儿:“......”
片刻,老婆婆将炸好的馓子递给顾景尘,边嘱咐:“好生待你媳妇,莫吵嘴,小俩口要好好过日子。”
顾景尘面色平静地颔首,接过馓子,然后在桌面上放了几个铜板。
颜婧儿开口想再说话,就听得他淡淡道了句:“多谢。”
“....??”
顾景尘转头,将馓子递到颜婧儿面前,问:“现在吃不吃?”
颜婧儿心绪复杂地看着他,憋了会,问道:“大人为何不解释一二?”
“解释什么?”顾景尘反问。
“解释....”颜婧儿抿了抿唇,含糊道:“就我们不是她说的那种关系。”
顾景尘莞尔:“她听不见,你说了也没用。”
“......”
敢情她白着急了这么久,让他看笑话去。
他又将馓子递过来一些:“吃不吃?”
“我等会儿再吃。”她从他手上接过东西先拿着,毕竟他一个大男人拿这东西,总显得不合适。
两人继续往客栈的方向走,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安安静静。
空气似乎有些燥热,还充斥了点淡淡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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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顾景尘尴不尴尬,反正颜婧儿听了老婆婆那番话,心里就一直那么尬着。
为了缓解这种氛围,她试着找了个话题。
“大人小时候也喜欢吃馓子?”
“不喜欢。”
“....那大人小时候喜欢吃什么?”
“不记得了。”
“......”颜婧儿再接再厉:“现在呢,总该有喜欢吃的吧?”
顾景尘停下脚步,定定睇他,问道:“为何一直问吃食的事?”
颜婧儿噎了下,觉得这人实在无趣得很,连话个家常都不会。
“我随便问问的。”她说,旋即越过他往前走。
这回,变成顾景尘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人活着免不了要吃吃喝喝嘛,若是这些都没点追求,岂不是很无趣?”
“你说是不是?”颜婧儿边走边转头。
“是。”顾景尘缓缓勾唇。
“大人年纪轻轻的,但怎么活得就跟个七老八十似的,这也不喜欢那也没兴致。”
这话总算是惹得顾景尘平静的脸上有了点波澜,他挑眉:“七老八十?”
“难道不是吗?”(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许是微醺的傍晚气息令人感到恬淡舒适,这一刻颜婧儿说话也极其放松,她玩笑道:“以前大人在百辉堂不是处理庶务,就是去抱厦喂鱼,喂鱼之后写字看书。大人觉得不觉着......”
颜婧儿想起什么,忍着笑说道:“有点像.....龟池里的那只老龟?”
顾景尘动作一顿。
“我可不是骂大人的意思,”颜婧儿眼角弯了起来,透着几分狡黠:“就是觉得很像来着。有时候我去看那只老龟,它分明还在角落呆着呢,过几日,它又在假山下一动不动了,再过几日去看,它又缩在灵石旁。”
“但无论它怎么活动,都是在池子里,绝不挪一亩三分地。你说像不像?”
而且还有一点她没说的是,两者的气质也很相似,都极其清冷。
顾景尘:“......”
他眸子里带着点似笑非笑,还有那么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纵容。
颜婧儿半边身子倒退着走,正说得起劲,倏地见顾景尘欺身过来,而后将她飞快一拉。
她唬了大跳,转头看去,原来是身后有个挑担的人急匆匆地过来,也没注意看路,差点要撞上她。
那挑担的人发觉了,赶紧道歉。
颜婧儿说无碍,没撞着,那人便松了口气走了。
但她此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左手上。
那里,顾景尘正握着她的手腕。他掌心很烫,灼热的温度很快传遍全身,使得她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她等了会儿,顾景尘也没松手,像是忘记了似的。
颜婧儿抬头看去,见顾景尘也在看她。
他深邃的眸子看不出情绪,静默片刻,他缓缓开口问:“真无碍?”
“嗯。”颜婧儿讷讷点头。
“走路认真些。”
颜婧儿再次点头,见他模样极其淡定,她也不好意思大惊小怪的,于是也强行装作自然地抽开手。
只不过,抽.出来时,稍微用了点力。
经过这么一小茬打搅,静谧的气氛不在,颜婧儿也没再说笑了。
索性,前头不远就是客栈,香蓉此前跟着马车回来了,这时正站在客栈门口等她。
老远地,还对她喊道:“姑娘回来了?”
颜婧儿点头,走过去将手上的馓子递给她,吩咐她先去备水,一会儿要洗漱沐浴。
香蓉进去了,颜婧儿就站在门口等顾景尘。
客栈此时一片宁静,门口只幽幽点了两盏灯笼。
颜婧儿就这么站在昏黄的灯下,等顾景尘步履闲适地走来。
她发现,顾景尘在傍晚的时候,身上的气息总是显得温和。他脸上分明没笑,却能感受得到他此刻心情愉悦。
她突然想起白日两人被老婆婆误会了的事,彼时觉得尴尬,但这会儿却莫名地涌了点难言的情绪出来。
若是他能快些娶个妻子陪伴身边,也挺好。
兴许,他会变得快活许多。
如此一来,那她还真得抓紧相看个合适的人,总不能一直留在相府,免得耽误了他去。
想了想,她开口道:“大人那日说的话,我后来考虑了下。”
顾景尘停下脚步,静静注视她。
“大人说....”颜婧儿别过视线,轻声问道:“满上京的青年才俊我都可以喜欢,可是真的?”
“什么?”
他微眯了下眼,灯火昏暗,看不清眸子里的情绪。
“我想好了,”颜婧儿鼓起勇气:“回京后,就寻一个合适的人托付终身。”
“我家中已无长辈,所以这些事,就拜托大人了。”
说完这番话,颜婧儿很是感慨。时间真神奇,如今,再跟他谈这些事,她居然还挺坦然。
只是令她有些不解的是,顾景尘为何脸色看起来......有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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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顾景尘沉默, 面色蓦地令人觉得有些黑,目光微凉。
好半晌,他才幽幽开口道:“你昨日喝醉时......”
提到这个, 颜婧儿顿时站直身子, 生怕他突然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跟我说...”他语气轻缓, 一个字一个字的犹如惊雷般蹦出来:“...喜欢个男人。”
“......”颜婧儿头皮发紧,她干巴巴地咽了下口水,底气不足地问:“有吗?”
“有。”
“那那那是喜欢谁啊?”
她试探地问, 别开眼, 目光飘忽,就是不敢去看顾景尘。
“你没说是谁, 不过...”顾景尘淡定地问:“你说说看, 那人是谁,兴许我认识。”
颜婧儿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赶紧道:“你不认识的, 再说了, 那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也不打算喜欢他了。”
她话落,顾景尘动作微顿, 迟疑地问道:“你如何得知他有喜欢的人了?”
“反正就是知道。”
颜婧儿不想让他再纠结这个, 便转了话头道:“大人也说满上京的青年才俊呢, 回头大人好生帮我相看一个就是。”
顾景尘就站在一步之外,不远不近的距离,眉目稍敛, 定定地打量她。
看起来心情有些堵。
少顷, 他说道:“你要求太高, 我很为难。”
?
颜婧儿瞪大眼, 脊背发寒,结结巴巴地问:“我又说什么了?”
“你说.....”顾景尘盯着她,缓慢而清晰地重复她那番话。
“要满腹经纶,博学睿智....”
“还要长得好看,个子也得挺拔高大....”
“还得腿长,能文能武.....”
“!!!”
“我说过这话?”
“说过。”
“大人兴许听岔了。”
颜婧儿脸颊简直红得滴血,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听得很清晰,”顾景尘没放过她,不紧不慢补充道:“你掰着手指头数的。”
“......”
颜婧儿侧低着头,抬手拨了拨耳边碎发做掩饰,怂得跟个鹌鹑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的,等脸颊没那么红了,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那....那大人就按着这条件...找一下试试?”
“......”顾景尘面无表情:“条件太严苛,找不到。”
这话颜婧儿赞同,确实,这世间除了顾景尘,再没人符合,确实是找不到了。
想了想,她放低要求,讷讷道:“那大人就照着第二条找就是了。”
第二条,个子挺拔高大,长得好看就行,应该不难的。
她想。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面顾景尘突然沉默下来,且气息居然有些...有些...危险。
她有点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仔细想了下自己的要求,莫不是他觉得第二条也很难么?
可....除了长得好看这点,她是再不能退让了的。
颜婧儿咬唇,壮着胆子欲再跟他打个商量,那厢,香蓉就走出来,说热水备好了。
她趁机,逃似的提着裙摆跑进门。
.
坐在浴桶中时,颜婧儿都还有些懊恼,也不知昨晚喝醉后自己到底说了 哪些话,不过观顾景尘今日的面色,想来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
如若不然,也不会问出“是谁”这样的问题来。
还好!还好!
最大的秘密还在,她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
沐浴结束后,颜婧儿坐在椅子上看图纸,香蓉拿着长巾在她后头帮她擦头发。
边说道:“姑娘,那秦家夫人又来了。不,也不是又来了,是之前就一直等在客栈里呢。”
颜婧儿诧异:“那我怎么没发现?”
“姑娘匆匆进门要沐浴,奴婢也没来得及说。”
“何时来的?”
“酉时二刻就在这等着了,估计是有急事。”香蓉说。
颜婧儿想起今日在酒楼听到的那些事,估计那秦夫人是为那个秦三公子而来。
也不知顾景尘会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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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侧耳细听,没听见隔壁的动静,又问道:“秦夫人已经回去了吗?”
“还没,还在跟大人说话。”
香蓉话落,就听得隔壁屋门打开了,随即秦夫人略微轻快的声音传来:“此事让你为难了,等过两日得闲,我再过来看你。”
“不必。”
“怎么?真要这么快就走?”
顾景尘没说话,接着秦夫人有点失落:“你好歹多待几日,过些日子就是你生辰,我......”
“你们送夫人下楼。”
顾景尘突然温和地打断,显然不想多谈此事。
秦夫人也没再说话,脚步声轻响,很快就离开了。
颜婧儿动作停下,思绪集中在秦夫人说的“过些日子就是你生辰”这句话上面。
顾景尘生辰是在四月吗?她以前并不知道,问过丫鬟,连丫鬟们也摇头,说从未见顾景尘过生辰。
她想了想,挥退香蓉,起身悄然往门口走,而后偷偷地开门去瞧外头。
但才探出半个脑袋,就对上了顾景尘的眼睛。
他就站在她门口,似乎早知道她要出来,就在那守株待兔。
见她披散着头发,他神色稍愣了下。
“还没睡....”
“我适才....”
两人同时开口,又一道顿住。
顾景尘问道:“你适才怎么了?”
“我听见秦夫人的声音了,”颜婧儿说:“是为秦家三公子的事?”
“我听说秦三公子失手闹了人命,大人可会为难?”
顾景尘这人做事向来刚正不阿,但自己母亲再三请求,想来他定是很为难的。
许是看出她眼里的担心,顾景尘淡笑了下,道:“不会。”
颜婧儿点头,见他半边脸浸在月色中,轮廓柔和。她动了动喉咙,低声问道:“过几日是大人生辰吗?”
顾景尘颔首。
“哪一日?”
“二十八。”
“哦。”颜婧儿继续点头,很想问届时还会不会留在青州,也想问他想不想过生辰,若是想......
“为何问这个?”倒是顾景尘先问出声。
“也没什么,”颜婧儿趁机试探说道:“我会煮长寿面,不知大人想不想吃。”
肉眼可见的,顾景尘的唇角缓缓 弯了起来,连声音也带着抹温柔。
“好。”他说,又补了句:“拭目以待。”
颜婧儿睁大眼,心里有些欢喜。但也总觉得两人这么站在门口,站在月色下谈话,这样的气氛莫名地有些旖旎。
尤其是顾景尘这般温柔地对她笑,就,有点,扛不住。
她顶着他的目光,强行镇定了会儿,憋了许久也没憋出合适的话题,最后只得败下阵来,说道:“大人,那我.....回去睡了。”
.
关上门,颜婧儿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坐在桌边对着图纸发了会儿呆。
顾景尘今日到底怎么了?
有时候看着,就跟中了邪似的。
算了算了,不要想了,他再好也不是她的!
赶紧睡觉!
.
次日,颜婧儿起床时就听说顾景尘已经出门,去做了什么不知道。但当日中午她坐在堂中吃饭时,就听得一则消息。
——秦家三公子从牢里放出来了,还是秦州知府亲自去放的人,说是这桩案子证据不足,死者生前有心疾,仵作验身后也得出此判定。但秦昭玉动手打人罪不可免,出牢后被罚处三十杖刑。
至此,秦家三公子总算是捞回了一条命。
颜婧儿吃完午饭,在小院中散步了会儿,正准备回屋歇午觉时,顾景尘回来了。
他衣裳干净整洁,连褶皱都不见半分,不像是出门捞了条人命,倒像是出去喝了盏茶似的。
进门就说道:“晚上我带你去赴宴。”
“赴谁家的宴?”颜婧儿问。
“青州知府。”
颜婧儿抿了抿唇,按理说他们朝廷中人打交道应酬,若是带女眷也是带身边亲近的。要么是妻要么就是子女。
可顾景尘带她去做什么?
“不想去?”
“没有,”颜婧儿摇头,问道:“那我是不是得穿好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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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顾景尘眸子里短暂地疑惑了下。
颜婧儿赶紧说道:“毕竟你那么大的官嘛,我跟着你去赴宴,总不能丢了你的脸面不是?”
也不知这句话是哪里戳中了他欢心,他眸子突然溢出笑来,点头道:“好,是该好生打扮。”
颜婧儿脸烫,她纯粹只是觉得不想丢他丞相大人的脸而已,可为何他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就这般暧昧不清的?
.
当晚宴会,青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到了,众人围着顾景尘寒暄,有几人还十分叹息自责。
“下官糊涂,竟不知顾大人已到青州多日......”
“是啊,顾大人如此低调谦卑,乃下官楷模......”
“机会难得,下官务必要向大人取经一番,望顾大人赏脸......”
都是一些不痛不痒且杂七杂八的官场马屁。
颜婧儿坐在位置上,悄悄抬眼打量顾景尘,见他从容地站在一众官员中间,最年轻,最挺拔,也最好看。
面上还带着点惯有的亲和,这种亲和却跟平日不同,而是那种即不失威严又不失礼貌的亲和。
举手投足都带气势,且自成文官风骨。
她边偷偷打量,边端着杯子掩饰地喝果子酒。这果子酒此前确认过了的,吃多了也不会醉,可以放心。
过了会儿,顾景尘与那些人寒暄完,坐回位置。
宴席开始。
今日来赴宴之人 ,不乏各府女眷,兴许是得知顾景尘来,有些夫人还将家中适龄女儿也带了过来。而且来的还不少,颜婧儿大致看了眼,光年纪十七八的,就有四个。
因此,当众人见顾景尘身旁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时,目光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之前还好,这会儿顾景尘坐下来,颜婧儿被这么多目光包围,她很不自在。
这时,有位擅于交际的夫人遥遥朝颜婧儿笑了下,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这会儿厅内刚好谈话声停了那么下,如此一来,就显得这句话格外清晰,众人朝这边看来。
颜婧儿也对那夫人回之一笑,端正地说道:“晚辈是顾大人的妹妹,姓颜,名婧儿。”
余光中,她瞥见正在喝茶的顾景尘,动作顿了下。
她狐疑地看过去,顾景尘缓缓放下茶杯,目光幽幽地转向她,带着点似笑非笑。
?
颜婧儿不解,难道她说错了吗?
少顷,顾景尘淡淡收回视线。
这场宴席中规中矩,许是不太熟悉,又许是顾景尘官职太高,许多人都放不开。说来说去都是些拍马屁的话,说得多了那些官员自己都觉得无趣,索性到最后,众人都只是微笑着欣赏歌舞。
偶尔,青州知府会向顾景尘敬酒。
偶尔,夫人们会试探地问问顾景尘可否有成家之意。
也偶尔,打听颜婧儿许没许人家。
颜婧儿只负责乖乖巧巧地喝果子酒吃美味佳肴,那些问题都交给顾景尘应付。
但顾景尘这人实在狡猾,在官场上打交道久了,分明是拒绝的话却令人听了还忍不住替他惋惜。
就这么的,这场宴席戌时便结束。
青州知府亲自将顾景尘送出门,还送了好些礼给颜婧儿。来时马车空荡荡的,回去时倒是添了许多。
颜婧儿怪不好意思,她是顶着顾景尘的妹妹这么个身份收礼,有欺骗之嫌。
但顾景尘说不用拒绝,若是拒绝了反而让他们心中忐忑,恐怕连觉都睡不好了。
颜婧儿心想,也是这么个理,那些人送礼无非求个心安,如今顾景尘来了青州,还是无声无息地来,他们难免想多了去。
亥时二刻,两人回到客栈。
知府府上的果酒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甜甜的很好喝,颜婧儿不小心就多喝了点。
也没醉,意识还算清醒,但就是走路时容易不稳当。
她分明很努力保持平衡来着,下马车时还是踉跄了下。
顾景尘眼疾手快扶着她手臂,很轻盈地就将颜婧儿拉下马车。
颜婧儿歪着头看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果酒的甜腻,她就着他扶着的力道,顺势福了福身子:“多谢大人。”
“今日很高兴?”他问。
“嗯。”颜婧儿点了点头,任谁收到礼物都该是高兴的吧?她还想快点回屋去拆礼盒呢。
她眉眼弯弯,明眸善睐:“我今日得了许多礼,说起来还得再谢大人一番。”
“为何?”
“多亏了大人这么个哥哥呀。”她偏着脑袋,模样俏皮。
但偏着偏着,发现顾景尘的俊脸在眼前渐渐放大。
颜婧儿有些迟钝,直到他呼出的热气洒在自己的脸上,她才像灼了下似的赶紧退开。
与此同时,心跳也加快起来,她讷讷地问:“大人干什么?”
顾景尘勾着点笑,意味不明地开口:“谁是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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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顾景尘唇角勾着点笑, 意味不明地问:“谁是你哥哥。”
他的俊脸就在近前,漆黑的眸子像带着什么蛊惑,就这么的, 吸引颜婧儿愣愣地看着。
透过他平静的目光, 有那么一刹那,像是窥见了他内心的东西。
担又捉摸不定是什么东西。
“何、何意?”
颜婧儿忍不住又退开了些,远离了他灼热的气息, 她心跳才得以缓过来。
可接着,他缓慢且清晰地开口问:“我是谁, 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不争气的,她心跳比之前更快了。
所以,是她心里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她想的那个身份吗?
可观他的神色半戏谑半正经的,鉴于他以前总爱恶趣味逗弄她, 颜婧儿有点不大确定。
再说了, 他之前还跟她说满上京的青年才俊都能喜欢,想来...应该...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颜婧儿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回道:“我当然知道大人是谁, 人人都知道啊, 大塑朝的顾丞相, 如雷贯耳呢。”
顾景尘定定睇她, 目光平和且犀利,仿佛能看进她的内心。
又有点,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此刻, 因他一句话而引得海浪滔天的窘迫。
他眸子气定神闲地溢出点笑来。
颜婧儿看见了,就不是那么痛快, 觉得这人估计又是在看她笑话。
她脸颊烫了会儿, 退开两步站直身子, 敢怒不敢言地嘟哝道:“大人这两日奇奇怪怪的,可是吃错东西了?”
顾景尘莞尔。
“有事想问你。”想到什么,他突然开口。
“什么?”
“我...”他轻咳了声,问道:“是不是长得好看?”
颜婧儿顿时瞪大眼睛,心想,顾景尘一定是吃错了什么,居然脸不红心不跳问这种话。
再说了,他平日里可不像是关注外貌的人,毕竟一个常年穿衣都没点花样子的男人,对这些东西应该是不在意的。
可他今天却突然问了这么句话。
颜婧儿暗暗掐了下自己的手背,状态还有点懵。
“大人为何问这个?”
“也没什么。”顾景尘十分坦然:“兴许是到了想成家的年纪,就比较在乎此事。”
颜婧儿怔忪。
他想成家了?
难道是自己之前劝他,他后来认真考虑了此事?
虽然,她是真的希望他能寻个伴在身边,但此时听他这么快就考虑好,心里又有些酸酸涩涩的。
但她是真心想祝福他,且,他能这么想,是好事。
颜婧儿忍住那股酸涩,尽量扯了个诚恳的笑出来,说道:“大人想好娶谁了吗?”
“想好了,只不过....”顾景尘不紧不慢道:“不知她是否愿意,也不知她是否会嫌弃我。”
心里那股酸涩压不住了,颜婧儿这会儿连鼻子都是酸的。
她努力缓了会,强装大度地说道:“大人也不必担忧,像大人这样好看且博学多才的人,上京许多女子都想嫁,那姑娘想来也会喜欢大人的。”
“是么?”顾景尘若有所思。
少顷,他很是认真地问:“好看?且博学多才?”
颜婧儿脑子混乱,心绪也五味杂陈,都没仔细听他问的什么,讷讷点头。
顾景尘继续追问:“有多好看?比起段世子呢?”
这人,还得跟段世子比么?
就那么在意那姑娘的喜欢?
颜婧儿都快被酸水溺死了,但自己既然决定祝福他,那就不能露馅。
她呼出口气,说道:“大人只管放心,兴许,整个大塑朝都找不出比大人还好看的了。”
她话落,顾景尘喉间发出点细细碎碎的笑声,像是非常愉悦。
颜婧儿扣着袖中的手指,感到自己脸上的笑越来越僵硬,都快维持不住了。
她等了下,说道:“大人还有别的要问吗?”
“没了。”顾景尘摇头。
“那大人....”颜婧儿鼓起勇气再问:“想好何时去提亲了吗?”
“不急。”顾景尘从容闲适地说。
“怎么不急?”颜婧儿说:“大人也说到了想成家的年纪,可照我说,像大人这么个年纪,哪里只是成家,该是子孙满堂、享天伦之乐才对。您还是快些吧。”
“......”
见他脸上刺眼的笑容顿住,颜婧儿莫名地感到了些畅快。
她继续道:“我可不是乱说,我家隔壁的叔伯在大人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有孙子了。”
“......”顾景尘缄默了下,幽幽问:“你确定二十五就有孙子了?”
“大人虚岁二十六了不是吗?再过两年就三十的人了,有孙子不是很正常吗?”
“......”
“大人还是趁早娶了人家姑娘吧,若是再拖一年半载,说不准人家会嫌弃你老。”
嫌弃他!
老!!!!
顾景尘这会儿脸上的笑已经缓缓凝固,还闷闷地吐了些气出来。
他再次认真,且不大确定,还有那么点紧张地问:“二十五....在你们小姑娘眼里就已经老了?”
颜婧儿点头:“当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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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顾景尘点头,语气有些无奈:“行,我知道了,回京便向她提亲。”
“....哦。”
颜婧儿心里那点畅快突然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热闹散去后的落寞。
她没再说话,就这么站了会儿。
一阵夜风吹来,令她觉得心口有些凉,她最后福了福身,道:“天色晚了,大人早点歇息。”
顾景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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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头皮发麻。
赶紧洗漱换了身衣裳后就出门,顾景尘果真在旁边屋子里等着了。
但才走到门口,颜婧儿脚步就顿住,目光狐疑地往他身上打量。
他今日破天荒地穿了件宝蓝底紫金色团花直裰,不仅颜色亮了些,连花样子都很时兴。
她悄悄看了眼,再看了眼,心里疑窦丛生。
“怎么了?”顾景尘放下书卷,掀眼。
“没、没什么。”颜婧儿抬脚进门,如往常一样坐在他对面,而后问道:“大人今日不用出门吗?”
“今日无事,你若是想出门逛街,倒是得闲。”
?
他意思是得闲陪她逛街吗?
颜婧儿余光暗暗看过去,见他唇角勾着抹笑,心里疑惑更深了。
这个老男人怎么回事?最近真的好爱笑,跟中邪似的。
“我今天也不大得闲,”她说:“等会儿还得绘图纸,剖面只剩最后一张图了。”
顾景尘点头,又道:“等下拿给我看看。”
“....哦。”
看来他今天确实挺闲的。
小厮端早饭进来,是两份鱼粥,还有一碟煎饺,一碟芝麻酥卷,另加两碟凉拌小菜。
颜婧儿闻到芝麻酥卷的香气,就忍不住欢喜起来,率先夹了一块。而后问道:“大人,我们在青州还要停留多久?”
“着急回京?”顾景尘筷子停下。
“也不是,”颜婧儿想了想,说道:“大人昨晚不是说想要成家了吗,早点回去我好做打算。”
“什么打算?”
“我总不能一直住在相府,届时不太方便。”
“哪里不方便?”
颜婧儿凝噎片刻,说道:“我并非大人的亲妹妹,身份上总归有些不方便的,若是人家姑娘介意此事,恐怕会耽搁大人娶不上媳妇。”
顾景尘唇角微勾,眼尾带着抹柔和,慢悠悠道:“无碍,不会耽搁。”
颜婧儿抿了抿唇,心想,也不知这老男人哪里来的自信。
罢了,回京再考虑此事。
她端起碗喝粥,这时,小厮领了个婆子来到门口,禀报道:“大人,秦家派了人过来。”
那婆子颜婧儿认得,是跟在秦夫人身边的嬷嬷。
她行了一礼,对着顾景尘道:“二爷安好,夫人让老奴来问问,看二爷何时得空,夫人想请二爷入府吃顿便饭。”
入府,这便是请他去秦家做客的意思。
颜婧儿抬眼去看顾景尘,他面色淡淡,说道:“不必。”
“夫人说了,二爷若是不想去秦府,改去酒楼也成。此次除了想感谢二爷外,还有.....”
婆子小心翼翼地探顾景尘脸色,说道:“夫人说,她跟二爷母子俩多年没一起吃过饭了,该是好生叙一叙。”
空气静默了会,顾景尘垂着眼睫,也不知在想什么。
婆子声音小了些:“夫人早上起来还念叨二爷,总是想起二爷小时候的事,早饭也没吃下多少。”
良久,顾景尘开口问颜婧儿:“你想不想去?”
“啊?”
颜婧儿微愣,那婆子不是问他吗?怎么他来问自己想不想去。
但随即又想明白过来,他兴许是想去的,只是需要个台阶而已,便点头道:“有点想。”
顾景尘颔首,吩咐那婆子道:“回去回话吧。”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说完,那婆子欢喜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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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最后定的地方是青州最大的一家酒楼,也就是顾景尘此前带颜婧儿去的地方。
巧的是,还是之前的那间厢房。
早饭过后,顾景尘显得比较沉默,他练了会儿字,又指点颜婧儿绘了半个时辰图纸。到了中午,两人便从客栈出发,来了这家酒楼。
下马车,便看见早上的那婆子等在门口。
她见了顾景尘,热情上来迎接,说道:“二爷,夫人已经到了,正在雅间里等着。”
顾景尘颔首,转头去看颜婧儿,颜婧儿站在车沿上,提着裙摆欲下马车,便伸手过去。
颜婧儿稍愣,想说不必,她自己也可以下马车,但那厢顾景尘就稳稳当当地握着她手腕,将她带下来。
那婆子看了眼两人,神色诧异了下,随后赶紧低头。
进了大堂,两人直接上二楼,拐过回廊走到最东边的厢房门口时,里头传来了些欢笑声。
有女子娇俏的笑声,还有年轻男子的说话声。
婆子叩了叩门,里头的声音停下来。
门打开,雅间里坐着三人。中间是秦夫人,秦夫人两旁还有一男一女。
秦夫人见了他们,说道:“你们来了,快坐下。”
顾景尘脚步没动,视线淡淡地扫了眼屋内其他两人。
也不知是不是颜婧儿的错觉,总觉得顾景尘此刻的气息突然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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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脸上的笑僵了会,讪讪地说道:“是这样,我想着让你弟弟好生跟你道个谢,若不是你帮忙,昭玉恐怕还在牢里吃苦。”
说着,她去拉旁边的年轻男子:“昭玉,还不快请你兄长进来。”
秦昭玉龇牙咧嘴地起身,许是才被罚过板子,屁股还有伤。但看起来也没伤多重,想来罚的那顿板子里头也极其有水分。
他艰难地弯腰作揖,说道:“多谢兄长,若不是兄长明察秋毫,我估计得冤死。”
秦夫人也附和道:“的确,杨氏的胞弟分明有心疾,可她却瞒着不说,一口咬定是昭玉打死的,那厢又有青州知府宠着,我们昭玉着实有口难辩。”
她话说完,仓促地又扯了个笑出来,指着旁边约莫十六七的女子说道:“这位是你秦伯伯的侄女,叫婉嫣。”
秦婉嫣人如其名,温婉嫣然,连说话的声音都柔得滴水。她见了顾景尘后,白嫩的脸颊渐渐泛红。
这会儿红着脸福了福身,喊道:“顾二哥。”
颜婧儿也有些尴尬,同时心里还有些气。
早上那婆子说是母子俩叙旧,可如此一看,这哪是叙旧,带着夫家侄女过来,也不知是几个意思。
她扯了扯顾景尘的袖子,担忧地看向他。
少顷,顾景尘才有所动作,缓缓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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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得极其寡味。
顾景尘几乎没动筷,颜婧儿也只是喝了几口汤。倒是秦昭玉热情得很,又是敬酒又是兄长的喊,还问颜婧儿喜不喜欢游船,青州城外湖边游船很是热闹。
秦婉嫣在一旁悄悄打量顾景尘,视线也时不时在颜婧儿身上转了会。
秦夫人端着贵妇主母身份,偶尔为冷硬的气 氛打圆场,看起辛苦得很。
就这么熬了两刻钟,顾景尘带着颜婧儿起身告辞。
两人走后,婆子在秦夫人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那秦夫人从窗边看顾景尘和颜婧儿上马车的背影,沉吟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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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暖风带着点燥热,吹得颜婧儿心情闷闷的。
回到客栈后,她沉默地跟着顾景尘走,入了内堂,又缓慢上楼。
顾景尘身姿笔直,脚步也不急不缓,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颜婧儿知道,他心里定然是失望的。
就这么跟着,一直跟到顾景尘屋门口,他停下来,她也停下来。
“怎么...”顾景尘转身,睇她:“心情不虞?”
颜婧儿摇头,随后又点头,问道:“大人就不气吗?”
顾景尘看了她片刻,唇角缓缓勾起,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颜婧儿一僵,心里那点气闷也不见了,惊讶地看向他。
顾景尘的手掌还贴在她脑后,拇指轻柔地摩挲她头发,带着些许缱绻。
她神情懵愣,对顾景尘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她才想起来要躲开。
但才轻轻偏了下头,顾景尘已提前收回手。
“有你帮我生气,我就不气了。”他说。
他眼角微眯着,日光映着他冷白的面庞,俊朗好看。长长的睫毛半敛,眸子里头透着点她看不懂的东西。
但模样却很闲适,闲适得有点欠揍。
“大人这是什么话,”颜婧儿压下心里那股异样,当他这个动作是单纯的安抚。她不满道:“大人这是拿我寻开心么,害得我一路都不敢说话呢。”
“为何不敢?”
“怕打搅大人心情。”
顾景尘笑了下,说道:“不会,这些人和事太久远,早已看淡。”
“哦。”
但她还是有点气,同样是母亲,但秦夫人似乎只关心秦家那个儿子。
她视线落在顾景尘的衣裳上,宝蓝底紫金色团花暗纹在阳光下泛着点金色,贵气且高傲。
他本该是这样的人,拥有卓绝的才华值得世间众人羡慕和瞻仰,卑微不属于他。
颜婧儿默了会儿,突然说道:“大人,不若我们早些回京吧。”
顾景尘点头,浅浅道了声好,目光依旧温和地望着她。
颜婧儿忍了忍,不自在地别开脸,问:“大人为何总是这样看我?”
他这样奇奇怪怪的眼神和奇奇怪怪的举动,会令她误会的。
这个男人,到底对自身的魅力有没有数?以前在上京,就凭这张脸就惹得许多贵女惦记,今日在酒楼,观那秦婉嫣娇羞神色,估计也是爱慕得不行。
可他偏偏还一无所知的模样,到处招摇。
颜婧儿有点恼:“大人既然没事,那我回去歇午觉了。”
“等一下。”
刚抬脚,颜婧儿又停下来,狐疑地问:“怎么了?”
顾景尘唇角带笑,眼角溢出些细碎的光,意味不明地落在她脸上。
就这么,缓缓伸手过来。
搞得颜婧儿很紧张:“干、干什么?”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近在眼前,她的脸退一寸,他便近一寸。而后,向下,贴在她唇边。
轰地一下,仿佛全身血液冲向脑顶,使得她脑海一片空白,就这么傻愣愣地由着他动作。
少顷,他轻轻地拂了拂,温声道:“这里有头发。”
适才的风不知何时吹乱了头发,一缕发丝挂在唇边,颜婧儿也没注意。
她屏住呼吸,脑袋稍稍向后扬起,定定地看着那只手。
指腹贴在唇上,微热,还带着薄茧,令她皮肤痒痒的,心也跟着痒起来。
她视线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向上移,毫不意外地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那里,好像一潭泉水,倒映出她的身影,连她脸红局促的模样都瞧得清晰。
颜婧儿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回忆起这两日来顾景尘古怪的行为举止,蓦地,她脑子里冒出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这个老男人......
是在勾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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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颜婧儿定定地看着顾景尘, 像被他眸子吸住似的,逐渐往那深邃之处而去,然后, 坠入湖中,被他眼底的温柔全部包围。
随着心底那个猜想, 颜婧儿心跳逐渐加快,此前在他眸子里看不懂的那些东西,这一刻似乎都有了解释。
很有可能, 他真的,就是在勾她。
可他为何这么做?
他都已经有喜欢的女子了,都打算回京就去提亲来着。
颜婧儿想不通, 甚至越想越混乱。她甩甩头,收回视线, 也将顾景尘的手拨开。
有些气恼道:“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大人这样奇奇怪怪的行为,会令我误会的。”
“误会什么?”顾景尘收回手, 好整以暇背在身后。
他身材高大,颜婧儿站在他面前,几乎才平他下巴。且他身上的松木香气悠悠绕绕地传过来, 带着点旖旎, 几乎要将颜婧儿裹住。
颜婧儿后退了一步,仿佛这样就能逃出他的气息范围, 让自己安全些。
也清醒些。
“我现在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姑娘,再过不久也要议亲的。大人这样....”颜婧儿抿了抿唇,觉得说这种话有点羞耻,但还是强行说道:“大人理应与我保持些距离才是, 免得让我误会....误会大人对我.....”
她闭了闭眼, 一股脑脱口道:“有不轨企图。”
她话落, 顾景尘愣了下,而后唇角缓缓勾起,眼里也渐渐溢出笑来。他声音清润好听,不急不缓,带着点愉悦。
“若有不轨企图,你会如何?”
颜婧儿顿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好半晌才问道:“大人还真有?”
顾景尘脸上的笑意敛了些,目光笔直且真诚地看着她。
他眼皮很薄,半掀的时候还能看见细微的一条线,弧度延伸至眼尾,微微上翘,即使不笑,也有那么点勾人的味道。
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一个词——男狐狸精。
颜婧儿咽了咽口水:“大人莫要逗我了,在我眼里,大人就像长辈一样。”
“......”
“大人收留我,让我吃饱穿暖,还送我去国子监读书,还教我做人的道理,我心里感激。”
“再过不久,大人也许就要娶妻,大人还是...”她义正辞严道:“矜持些吧。”
“......”
“大人若是没事,我就先回去歇息了。”
顾景尘深呼吸了下:“有事。”
颜婧儿停下脚步,也没敢抬头去看他,她现在脑子里如一团乱麻。
“有什么事?”
“你站过来一些。”
“干什么,大人又想拿我寻开心?”
“行,”顾景尘点头,抬脚走过去:“那我站过来。”
他凑近她,两人中间几乎只隔半步距离,语气从容地问:“在你眼里,我只是长辈?”
颜婧儿心一慌,莫不是被他看出了什么?
顾景尘低笑了声,视线突然下挪,看着他的腿,颜婧儿也跟着下挪,不大明白他是何意。
“我的腿长吗?”他问。
“啊?”颜婧儿有点懵,这话题,挺突然。
但顾景尘很执著:“你回答便是。”
颜婧儿下意识地又去看了眼。
顾景尘的双腿修长,即便此时隔着袍子,但也能看得出大概的线条轮廓,轮廓下隐藏着结实且有力的肌肉。
她讷讷点头:“是...挺长的。”
“可符合你的条件?”顾景尘又问。
?
颜婧儿满脸疑惑。
这时,顾景尘不紧不慢地,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了。
“要满腹经纶,博学睿智....”
“还要长得好看,个子也挺拔高大....”
“还得腿长,能文能武.....”
里。
但顾景尘没放过她,薄唇缓慢地凑到她耳畔,一本正经地说:“这些条件我都符合,所以......”
“你想多了!”颜婧儿赶紧矢口否认:“根本不是你!”
“哦?”他气息幽幽的,带着点蛊惑:“那婧儿说说看,这男子是谁?”
在这一刻,颜婧儿感到自己的血液全部集中在脸上,红得应该跟煮熟的虾子无异了,而且头皮发麻得几乎要炸开。
她再一次后悔自己喝了酒,这个男人老谋深算,肯定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倪端,一步步勾她,然后印证,最后铺了张网等在这里。
就等着她钻进去,而且,她还骑虎难下。
“婧儿身边除了我,也不认识其他男子,我倒是好奇,还有谁更符合这些条件。”
“呸!你不要脸!”
颜婧儿这会儿真是思绪错乱了,因着还带着点恼羞成怒,出口的话便也懒得斟酌。
“这天底下,难道就你一个人符合这条件么?”
“嗯。”顾景尘不但没恼,反而气定神闲、万事在握的模样,一字一顿地又提醒道:“我记得婧儿说过,能符合这条件的,在这世间只有一人。”
颜婧儿咬唇,闭上眼睛,暗骂他是老狐狸,居然又被他套了话去。
适才那句,不就是明晃晃地承认了么!
果然,她悄悄抬眼去看,就见顾景尘欲笑不笑的,那面色还带着点“我就知道是我”的笃定。
“......”
颜婧儿红着脸,羞耻、尴尬、窘迫、局促各样的情绪交织,到最后,她索性破罐子破摔。
昂起头,大声道:“是又怎么样!但那是以前的事了,后来我也跟你说我决定换个年轻俊朗的男人喜欢来着,你没听清?”
顾景尘听了,唇角反而勾得更深,似乎全完忽略了她后面说的话。
颜婧儿真的好气!
如今她最大的把柄被他逮着,说不定以后还得拿这事笑话她。
他又不打算娶她,逼她承认这种事做什么?难道就不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聚好散吗?
这个没眼色的男人!
想着想着,她又有些心情低落起来,都说不上来为何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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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尽量平静道:“大人如今知道了也没什么,我年少不懂事罢了,以后不会再这样的。”
“我都想好了,回京后就搬出相府,在外租个宅子住。反正大人不日就要娶喜欢的女子,我以后也.....”
她悲从中来,颓唐道:“我以后说不定会喜欢上别的男子的,大人就别笑我了。”
“谁说我笑你了?”顾景尘温声问。
“你现在就在笑,我都看见了的,莫要抵赖。”
“好,我不笑了。”顾景尘唇角拉平,但眼里却藏不住。
颜婧儿暗暗剜他一眼。
顾景尘稍微退开了些,站直身子,问道:“婧儿真要找其他男子喜欢?”
“当然。”颜婧儿点头:“我都决定好了的。”
顾景尘问:“是嫌我年纪比你大?”
颜婧儿抿了抿唇,没说话。
“可你以前不是也没介意年龄吗?”
“那是以前,现在介意了。”颜婧儿暗暗觉地自己扳回了一成颜面。
总之,不能让他一个人这么得逞。
顾景尘默了片刻,就问:“有多介意?比起那些条件来,这个能占多少?”
“大人问这么清楚做什么?”颜婧儿不满。
“问清楚些,我好想想怎么做。”
?
颜婧儿抬眼过去,见他这会儿神色认真、正经,仿佛在跟她商谈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也不知怎么的,颜婧儿心里那些窘迫也渐渐散去,脸上的温度也缓了许多。
& nbsp;觉得,再提这样的事,居然也不那么尴尬了。
她想了想,问:“大人想做什么?”
“想想如何扬长避短,讨婧儿欢心。”
他话落,颜婧儿浑身定住,脑子里像炸开一束烟花,噼啪过后,就是一阵眩晕的空白。
像是听到什么震惊的话,视线缓慢地移到顾景尘的脸上,而后落进他装满柔情的眸子里。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又一个猜想不敢置信地冒了出来。
他他他......
这是何意?
顾景尘眸子像染了一层糖霜,带着甜腻的气息,带着点诱惑,缓缓道:“婧儿觉得,我可以怎么做?”
颜婧儿脸颊缓下去的热度又升了起来,脑子懵懵的,说话都不好使。
她咽了咽喉咙,呆呆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啊,这个得你自己想。”
顾景尘勾唇笑起来,轻轻道了声“好”。
“但大人莫要太自信,兴许不一定讨得我欢心。”她忽然昂起下巴,说道:“我这人要求比较高。”
顾景尘莞尔,嗯了声,而后问道:“那婧儿允许我讨你欢心吗?”
颜婧儿觉得这句话怎么听起来都像个圈套,可她这会儿脑子不清醒,想不明白里头有什么陷阱。在他又追问了遍之后,迷迷糊糊点头。
果然,顾景尘得逞地笑出声。
颜婧儿觉得没面子,没好气问:“那你还有什么事?”
“没了。”
“没了,我就先去歇息了。”
颜婧儿镇定地收回视线,转身,抬脚往自己屋子里走。门都推了两下才推开,进屋之后,也缓缓地将门关上。
然而关上的一刹那,她发现腿软的不行,浑身无力地靠在门板上。
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像丢了魂似的,那魂魂儿已经被顾景尘那个老男人勾走了。
片刻后,她听到隔壁屋子开门、关门的声音,而后,隔壁屋子也没了动静。
她缓缓滑落,坐在门边,失神地盯着虚空看,半晌,捂脸笑起来。
他也喜欢自己吧?
他都说要讨她欢心呢!
可他何时喜欢的?
对了,之前他说回京就跟喜欢的姑娘提亲,莫不就是指的自己?
啊呀!
要死了!
怎么心跳越来越快了!
.
这是一个甜蜜的午后,顾景尘是何等心情颜婧儿不知,她只知自己连午觉都睡不成了。
躺在狭小的床帐内,整个人傻笑不停,欢喜地滚来滚去。
她想大喊出声,但又怕惊动顾景尘,于是只得忍着,咬着软衾忍得辛苦。
就,太开心了!
仿佛连空气都甜了起来!
但随即,她又有点懊恼,当时怎么就不问问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自己都承认喜欢他了,可他还没表露呢。
挺吃亏的,她想。
.
后来是如何混混沌沌睡着的,颜婧儿没印象了,她只知道梦里都开满了花,再醒来,空气也芬芳扑鼻。
她兀自坐在梳妆台前,慢吞吞地梳头发,边傻笑。
香蓉端水进来见了,稀奇得很,问:“姑娘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颜婧儿摇头:“没什么。”
香蓉好笑,将水端到盆架子上,而后说道:“姑娘可要现在洗漱换衣裳?”
“等会儿。”颜婧儿说。
“等多久?”香蓉说:“大人在外等着,说一会儿带姑娘上街呢。”
颜婧儿一顿,转头朝门那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他此刻在外头?”
“在呢,等了有半刻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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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颜婧儿脸颊慢慢地又透红起来, 此刻,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出去见他了。
可人在外头等着,又不能不去。
她起身走过去洗漱, 让香蓉从柜子里取了套最好看的衣裙出来,飞快换上。出门前,还给自己上了点口脂,担心太艳,于是又拿帕子擦去一些。
反复照了几遍,确认无不妥, 才打开门。
门外, 顾景尘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 听见声音, 他转过头来,目光含着点笑。
“收拾妥当了?”他问。
颜婧儿点头,刚想开口说什么, 又立即停住。
她现在可是被讨欢心的人,不能这么快就表现欢心模样,免得又让他得逞了去。
她努力压了压唇角, 尽量让自己表现得矜持一些。故作平静地问:“大人带我上街去做什么?”
“后日就要离开青州,明日我去府衙有事不能陪你,今日便带你上街买些青州特产。”
他还想得挺周到, 不过颜婧儿依旧问道:“大人怎么知道我想买特产?”
“你上回在甫州不是也买了?”
顾景尘语气意味不明, 说道:“且还是你那宸师兄陪着你去。”
“大人如何得知?”
颜婧儿诧异, 但随即想起来,他那天提前到了别庄, 想来别庄下人已经告诉他了。
不过, 他为何要刻意提起宸师兄?
颜婧儿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 而后说道:“现在就出门吗?”
“你还需带什么?”他问。
“大人稍等,”颜婧儿突然想起来,赶紧转身:“我去拿钱袋。”
.
许是挑明过后心境不一样了,颜婧儿这会儿觉得跟顾景尘走在一起,怎么看都怎么别扭。
她依旧是跟在顾景尘身后,但比起以往来,她刻意隔得远了些,许是她羞得太过明显,反而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周围路人时不时投来打趣的目光。
两人中间隔着三四步的距离,有时,人群偶尔穿过。若是看不见她了,顾景尘会停下来等一等。
这般不远不近,却依旧有丝丝缕缕的暧昧气息牵绕,顾景尘的存在感极强。
但相比颜婧儿,他就像没事人似的,面容平静,步履从容。
似乎她走近一些也无所谓,走远一些也纵容,全看她个人的意思。
怎么说呢,就有那么点,颜婧儿小心翼翼在台上表演,而他却迆迆然坐在台下看戏,偶尔还配合地当个捧场的观众。
颜婧儿气,故意脚步缓慢下来,东瞧瞧西看看。
顾景尘无奈,索性走到她跟前:“你为何要跟做贼似的?”
“......”
她这叫避嫌好嘛!
“以前不是也常与我上街,也不见你这般遮遮掩掩。”
“......”
能不能别说这么直白?
她不要面子的嘛!
颜婧儿气了会也气不下去了,免得让这人光看笑话。
她剜了他一眼,强行辩驳道:“我何时跟做贼一样了,我只是不想跟你走这般近罢了。”
“为何?”顾景尘眼尾挑了下。
“上回跟你从酒楼走到客栈,路上好些妇人挑剔我呢,都是拜你所赐。”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话说完,顾景尘视线不着痕迹地朝她胸口看了眼。
速度极快,像风吹过一般没有痕迹。
颜婧儿脸颊慢慢烧起来,心想 ,那几个妇人说的话莫不是被他听了去?
彼时她们谈论自己腿细胳膊细,胸口还小......
她暗暗打量顾景尘神色,见他神色坦然,看上去也没怎么多想的样子,她狐疑地收回视线。
继续道:“所以我想着离你远些,你莫要误会。”
“嗯。”顾景尘煞有介事点头,然后说道:“对面街有个干货铺子,你想不想去看看?”
颜婧儿点头。
“不过....”他视线扫了下颜婧儿的腿,意有所指地说道:“恐怕得走快些。”
颜婧儿这回看出来他是何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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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嫌弃她腿短!
而且,还有那么点打趣她“喜欢他腿长”的意思。
“......”
颜婧儿闷了会,抬脚就大步往前头走去,这回倒变成顾景尘跟在后头。
他腿长,颜婧儿走快些,他两步就能跟上,颜婧儿走慢些,他也慢慢悠悠。
还好好整以暇地,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挺愉悦。
这个!无趣的!老男人!!
“婧儿在骂我?”他突然出声,语气带着点零碎的笑。
“......”
这男人是二郎神变的吗?
“我没有,”她理直气壮否认道:“就是想让你走快些,莫要耽搁时间。”
“好。”顾景尘索性两步跨上前,挨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走。
过了会儿,他像是突然想起来,而后问道:“我有一事想不明白,婧儿可否解惑?”
“什么?”
“婧儿为何....”他薄薄的眼皮微掀,目光促狭地道:“喜欢腿长的男人?”
“......”
大街上就问这个,不觉得害臊吗?
颜婧儿不想理他,强忍着脸颊不红,故作淡定往前走。
而顾景尘又追上来,还凑近了低声追问:“到底为何?”
他视线看着前方,语气平淡,像是问明日是何天气这般自然。
但颜婧儿知道,这人许是憋着坏,又在笑话她呢。
颜婧儿不答,那厢顾景尘就低笑起来,笑声清润细碎,传入颜婧儿耳里,惹得她脸颊不自觉地就红了。
她气道:“我喜欢腿长的人有什么好笑的?就像男子喜欢纤细的女子般,这是人之常情好嘛。”
“再说了,你不是要讨我欢心么?你这样的,哪是讨欢心,分明是.....”
“是什么?”
颜婧儿忍了忍,最后总结道:“反正我很不满意。”
顾景尘一愣,随即像是忍不住似的,笑得更大声了些。
“......”
颜婧儿失语,这个男人,以前也没看出来这么爱笑啊。而且大街上笑得这么好看,一点也不矜持!
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甜甜蜜蜜的东西丝丝缕缕的生出来,很快就盖过了那点儿气愤。
.
两人进了干货铺子,按着在甫州买特产时列的送礼单子,颜婧儿照旧给各人都买了几分。
顾叔的,褚琬的,还有宋盈和阿圆以及甄嬷嬷她们,她各样的特产都要了些。因东西比较多,铺子里缺货,掌柜的让她等一会儿,他跑去后头仓库取。
颜婧儿点头,站在旁边无所事事等着。
顾景尘也站在她身旁,目光幽幽地,看向她。
颜婧儿实在抗不住了,抬眼过去:“大人为何这么看我?”
“我的呢?”他问。
“什么?”
“众人都有,为何没有我的手信?”
“......”颜婧儿诧异,有点一言难尽地开口道:“大人还要这个吗?”
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争抢礼物,怎的还特地问一嘴。
“为何不要?”顾景尘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也很喜欢收礼?”
想起之前随他去青州知府府上赴宴,回来后自己收到许多礼的事,颜婧儿点点头,觉得这话听起来也有点道理。
遂,她在单子上又添了个名字——顾景尘。
这还是她第一次当顾景尘的面写这个名字,以往她都从未喊过,如此直白地写出来,居然还挺微妙的感觉。
像是跟他很亲昵似的,亲昵到她可以喊他的名字。
顾景尘不动声色,只唇角含着点清清浅浅的笑,显然心情不错。
很快,掌柜将东西取出来,付过银钱后,顾景尘帮着拿,东西较多,他两只手都提得满满当当。
他身姿笔直,走路也犹如闲庭信步,许是手上提着东西,平日里气势凛然的丞相大人身上,难得地有了人间烟火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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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是,样子看着怪异了些。
颜婧儿没见过这样的顾景尘,她看了眼,再看了眼,忍不住噗呲笑出声。
顾景尘斜 眼:“婧儿笑什么?”
“觉得大人好笑。”颜婧儿胆子肥,也不怕他生气,径直说道:“大人可知此时的模样像什么?”
“像什么?”
“就像....”颜婧儿在前头倒着走,歪着脑袋打量,抿唇含笑,说道:“提着礼赶着上门拜年的哪家女婿。”
顾景尘似笑非笑盯着她。
颜婧儿说完,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比喻有些不合时宜,但她此前确实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隔壁柳姐姐领着丈夫回娘家拜年的情景。
彼时那柳家新女婿就是这般模样,提着礼,一脸正经严肃,身姿笔直,还透着点紧张呢。
颜婧儿故作若无其事转身,努力忽视身后那道强烈的目光,咬着唇角红着脸往前走。
.
经过一家馄饨铺子,颜婧儿缓缓停下来,想起两年前在京城时,两人第一次逛街的时候,彼时她请顾景尘吃晚饭,就是吃的馄饨。
她想了想,转身问:“大人想吃馄饨吗?”
顾景尘瞥了眼铺子,缓缓颔首。
于是两人走过去。
因着这会儿尚早,离吃晚饭还有些时辰,铺子里几乎没有客人。开馄饨铺子的是一对年轻夫妻,两人坐在炉子旁边,头颅靠在一起,似乎正在说私房话。
见有客人来,两人倏地退开,那年轻妇人脸上还留着些红霞。
颜婧儿这才意识过来,适才这对夫妻正在亲热呢。
她悄悄看了眼顾景尘,他面色毫无波澜,瞧不出什么端倪,心想,他应该没发觉。
那年轻妇人颇是娇俏,许是两人才成婚,她看丈夫的眼神都有些羞臊。她声音轻柔温和,问两人道:“客官想吃什么?”
颜婧儿说要两碗馄饨,想了想,嘱咐顾景尘的那碗分量多一些,妇人立即去准备了。
顾景尘将干货礼品放在旁边的空桌上,而后在矮凳上坐下来。他漫不经心地偏着头,目光淡淡地打量铺子环境,若有所思的模样。
颜婧儿问:“大人在想什么?”
“在想....”他转过头来:“以后我致仕了,或许也可开个馄饨铺子营生,粗茶淡饭,岁月宁静,届时,你也帮我烧火。”
“......”
颜婧儿肉眼可见地耳根子红起来。
他他他他好不正经!
都还没讨得她欢心呢,就想这么多。而且,为何要提烧火的事?莫不是适才那对夫妻亲热也被他瞧了去。
颜婧儿啐他:“我才不给你烧火,我又不是烧火丫头。”
顾景尘低笑起来。
颜婧儿都要臊死了,觉得顾景尘这个男人脸皮怎么这么厚?说这样的话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
“再说了,”她说:“大人致仕时,想必也七老八十了,恐怕连锅子都抬不动,如何开铺子?”
顾景尘动作停下,就这么侧着头,目光笔直且饱含深意地看着她。
看得颜婧儿原本只红耳根的,结果连脸也红起来。
他似笑非笑的,不紧不慢开口道:“那就请...婧儿拭目以待。”
拭、拭什么?
不要脸!
颜婧儿低着头,不想理他,总觉得这人像换了个芯子似的,轻佻得很。
她兀自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打发时间。那厢馄饨还在煮,也不知还得多久,她觉得顾景尘再这么盯下去,自己头顶就要冒烟了。
但渐渐的,她发现有点不对劲。
由于桌子矮,她们坐的也是矮凳,顾景尘高大,手长腿长的,这么坐下来,长腿都不知往哪儿搁。
于是,只好一只腿曲起,一只腿往前伸,几乎都越过了颜婧儿这边。
也不知顾景尘是不是故意的,长腿还靠得颇近。
想起此前他笑话她腿短的事,颜婧儿忍了会,开口道:“大人,可否.....”
“什么?”顾景尘抬眼。
“可否将腿挪开些?”
顾景尘淡淡瞥了眼,说道:“腿长,恐怕挪不开。”
也不知是不是颜婧儿的错觉,他说这话时,好像有那么点.....显摆的意思?
“......”
幼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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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很快, 馄饨端上桌,妇人手巧,捏的馄饨精致白嫩,上头撒了葱花, 看起来还颇有食欲。
颜婧儿吃了一口, 笑道:“说起来,我还是觉得上京的馄饨最好吃。”
“为何?”顾景尘慢条斯理地对齐筷子。
“我第一次跟奶娘上京城的时候, 记得是二月春, 那时候还冷着呢。”颜婧儿说:“我们在相府门口等了许久, 后来觉得饿,奶娘就带我去吃馄饨。”
“彼时觉得,上京的街道可真长,走了许久,我被风吹得鼻子都红了, 才找到个馄饨铺子。”
顾景尘默默听着。
“那时候我们在路上行了多日,都只是吃些干饼子果腹, 且天气又冷,骤然吃到热乎乎的馄饨,觉得整个胃和身子都极其舒服。”
“其实我也忘了那馄饨是什么味儿, 但就是令我记忆深刻。”
“看门小厮没让你进门吗?”顾景尘问。
说起这个, 颜婧儿努嘴:“这关看门小厮什么事, 不都是听你吩咐行事?”
“况且, ”她继续道:“彼时你见着我还冷冰冰的呢, 我看见你就害怕,甚至都有些后悔来投奔你。”
顾景尘掀眼:“是么, 很冷冰冰?”
“难道你自己不察觉?”颜婧儿控诉:“别说我了, 连我同窗都怕你呢。”
“那现在呢?”
颜婧儿不理他, 轻哼了声,埋头吃馄饨。
顾景尘莞尔。
.
吃过馄饨,颜婧儿去付银钱,出铺子时见顾景尘盯着街对面像是在思忖什么。
她问:“大人在想什么?”
“在想....”顾景尘一本正经地开口:“如何变得热情。”
“......”
颜婧儿惊悚:“别,大人已经很热情了。”
顾景尘这模样她已经快招架不住了,再热情还得是个什么模样,她可不敢想。
这会儿天已经渐渐暗下来,晚霞散去,街道上被一层昏黄的薄暮笼罩。走在路上时常能见白墙青瓦间炊烟袅袅。
也不知是谁家饭菜香味飘了出来,沿着街道悠悠传入颜婧儿鼻中。
这种闲适且轻松的状态莫名感到美好,就连看顾景尘挺拔的背影,都变得格外迷人起来。
见他两手都提着东西,颜婧儿上前也帮着拿了几样。
两人就这么沿着街头慢慢走回马车的地方。
“大人,”颜婧儿问:“从青州回京城,估计得多少时日?”
“七八日。”
“哦。”
顾景尘脚步不紧不慢,问她:“回京后还想出去租宅子住?”
颜婧儿绷着脸,这人无时无刻都要笑话她。
不过,此话倒是令她想起一事,她迟疑了下,故作随意地问道:“大人说回京就提亲的姑娘是何人?”
顾景尘勾着唇,要笑不笑地看她:“你说呢?”
颜婧儿别过脸:“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是大人肚子里的蛔虫。”
顾景尘笑,继续往前走,但就是不说是何人。
颜婧儿愤愤地睨他背影,这个男人还挺爱面子。她继续道:“大人若是不说,我恐怕还得出去租宅子住的。”
顾景尘转身:“你激我?”
颜婧儿昂着下巴,就是!
他到底要不要承认喜欢她?
顾景尘默了好半晌,喉咙动了动,但开口的话却是:“古灵精怪的丫头。”
“......”
搁这摆长辈的谱呢!
他不肯说,颜婧儿只好 侧面试探:“大人不说,可是还惦记着慕容学官?”
“嗯?”顾景尘挑眉。
“不是吗?”颜婧儿道:“我以前听丫鬟们说慕容学官和大人天生一对呢,说过不久就要成婚。”
顾景尘敛了些笑,问道:“何时听说的?”
“两年前的事了,后来我还奇怪大人为何没娶慕容学官。”
“所以...”她继续问:“大人为何不娶慕容学官?”
“为何要娶?”
“大人不是喜欢慕容学官吗?”
“谁跟你说我喜欢她?”
颜婧儿一噎,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人说顾景尘喜欢慕容贞,那些丫鬟只是说慕容贞等顾景尘这么些年,两人兴许要成婚。
可是......
她狐疑地问:“大人难道不是因为慕容学官才不再碰古琴的么?”
顾景尘眯了眯眼,却是反问:“所以,你曾两次试探要我弹古琴,便是因为此事?”
“......”
这男人,为何记得这么清楚。
“难道....”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眼尾零星的笑意越来越多,令颜婧儿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顾景尘聪明地领悟了件事,不急不缓地问:“婧儿从那时起,便已经对我......”
“我没有!你别胡说!”
颜婧儿涨红着脸,她才不会承认自己从十三岁就喜欢他了。
但她虚张声势的模样很没说服力,反倒有种戳中心思而恼羞成怒的意思。
顾景尘眸子闪过一丝惊讶,少顷,很愉悦地笑出声来。
“......”
颜婧儿好气!
本来是要让这男人开口承认的,结果又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糗历史给搭进去了。
这下好了!他更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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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还在看着她,许是怕她恼,唇角半抿要笑不笑,但那脸上的愉悦刺眼得很。
颜婧儿忍了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上前狠狠踩了他一脚。
下一刻,顾景尘大笑。
颜婧儿不想理他,闷头走到马车旁,她里子面子都在这男人面前丢完了,暗骂他老狐狸。
但上马车时,却听得顾景尘开口了。
“古琴的事,与你们慕容学官无关,我也不曾喜欢过她,莫要多想。”
他这意思难不成还以为她在吃醋?
哼!
这个狡猾的老男人!
想得倒挺多!
.
回客栈的路上,颜婧儿坐在马车里,嘴角一直翘起。像是萦绕在心头多年的雾霾散去,她舒缓又甜蜜。
但还没甜蜜多久,到了客栈听说秦婉嫣在等顾景尘,心情顿时寡味。
进大堂时,秦婉嫣也看见了她,见她跟顾景尘提着东西一前一后进门,她面色白了下,随即又立即扯了点笑出来。
出于礼貌,颜婧儿与她见礼福了福身,而后也不看顾景尘,径直上楼。
香蓉悄悄地在她耳畔说:“姑娘有所不知,这个秦姑娘还真是好耐心,都等一下午了。带来的食盒里头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后来还借着客栈的厨房,亲自去煨热,未出阁的姑娘家就给陌生男子送吃食,也不害臊。”
两人站在二楼楼梯口,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见顾景尘站在客栈大堂中央,而秦婉嫣含羞带怯地跟他行礼。
“婶母说身子不适,不能来看您,特地交代婉嫣来探望顾二哥。”
“有何事?”
顾景尘似有所感地抬头,就看见颜婧儿站在楼梯口,他促狭地笑她。
< br />颜婧儿偷窥被捉现行,不大好意思,扭头进了屋子。
那厢,秦婉嫣见着顾景尘笑,愣了神,心跳也加快起来。声音更柔了些:“也没什么事,婉嫣送了羹汤过来,是婶母亲手做的,后来凉了,我又煨热了下,兴许现在顾二哥喝还趁热呢。”
顾景尘颔首:“多谢。”
然后抬脚欲走。
“顾二哥?”秦婉嫣绞着手帕。
“天色已晚,秦姑娘请回,我还有些事要忙。”
秦婉嫣失落地哦了声,目送顾景尘上楼。
.
这厢,顾景尘上楼后,走到颜婧儿屋门口,停下来,思忖片刻,抬手敲门。
其实颜婧儿就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外头,不过也没听清。顾景尘敲门,她唬了大跳。
故意问:“是谁?”
“我。”顾景尘道。
“大人有事明日再说,我要歇息了。”
颜婧儿有点气。
跟那个秦婉嫣说什么,怎的这么久才上楼。
她说完这话,外头就没动静了,顾景尘好像离开了似的。
等了会儿,依旧是如此。颜婧儿心中不悦,气鼓鼓拉开门,倏地,动作就顿住。
顾景尘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廊下的灯光映着他俊朗的面庞,连五官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
颜婧儿瞪他,作势要关门,顾景尘赶紧抵住。
“婧儿生气了?”
“我气什么?”
顾景尘不说话,眸子里明晃晃地写着“我明白但我不说。”
“......”
颜婧儿在心里扎他小人,如此消了点气之后,才问:“大人有何事?”
“是有点小事请婧儿帮忙。”
颜婧儿还保持着关门的姿势,斜眼睨他。
“等会得不得闲?”
“做什么?”
“我要处理些庶务,需有人帮着研墨。”
“大人不是还有小厮吗?为何不让小厮做这些?”
“小厮今日伤了手。”
“那还有护卫呢。”
“护卫不懂这些。”
“大人自己有手有脚。”
顾景尘默了会,缓缓地说道:“我记得婧儿曾说过在家中时就经常研墨,对此事颇是娴熟。”
“......”
想起以前在百辉堂自告奋勇地帮他研墨的事,颜婧儿就有点尴尬,彼时还一不小心磨去了他半根墨条,墨汁都浓成了浆糊。
颜婧儿不满地嘟哝道:“还说要讨人家欢心来着,结果却使唤起我来了。”
“自然是要讨欢心,只不过.....”顾景尘好笑道:“得婧儿给机会。”
颜婧儿努力压住唇角,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他,说道:“机会不是要自己争取吗?”
“正在争取。”
“那我考虑一二。”
这时,小厮从回廊处拐过来,手里捧着食盒,问道:“大人,秦姑娘带来的羹汤可要现在喝?”
颜婧儿缓缓转头,盯着食盒看。
顾景尘也转头。
随即,两人又缓缓收回视线,无声对望了片刻。
顾景尘开口刚想解释,下一刻,屋门“砰”地关上,里头传来颜婧儿娇怒的声音。
“我不得闲,大人另请他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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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次日, 颜婧儿早起,坐在桌边吃早饭,香蓉拿着封信笺进来。
“姑娘, 这是秦夫人派人送来的。”
“给大人的吗?”颜婧儿细嚼慢咽, 说道:“大人出门了, 去府衙办事, 兴许晚些才回呢。”
顾景尘昨日就已经跟她说了这事。
“不是给大人的,”香蓉说:“是给姑娘的,那婆子还特地嘱咐要奴婢亲自交给姑娘。”
颜婧儿停下筷子,蹙眉。
.
半个时辰后, 颜婧儿乘马车来到一家茶楼门口,之前秦夫人写信邀她来吃茶, 说是有些事与她商谈。
做得这般郑重, 颜婧儿也不敢怠慢,吃过早饭又洗漱了遍就出门。
此时, 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也不知秦夫人想说什么,却特地挑顾景尘出门的时候,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秦夫人身边的嬷嬷,这会儿已经下楼来接她, 见了她, 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说道:“颜姑娘来了, 我家夫人已经在楼上雅间等着了。”
颜婧儿点头,跟着她上二楼。
来到雅间门口, 嬷嬷叩了下门, 里头秦夫人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传来。
“进来。”她说。
颜婧儿深吸口气, 跨进门,端端正正地福身行了一礼,良久,没见秦夫人出声,她抬头看过去。
秦夫人正在打量她,目光不咸不淡,态度也显得不冷不热。她眸子因着年纪已高,略微混浊,看人看久了,身上那股秦家主母的气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颜婧儿等了会,小声问:“秦夫人喊我来,请问是有何事?”
“坐下再说。”秦夫人示意婢女上茶,她自己也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颜婧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从婢女手上接过茶盏,捧在手中。
“你叫颜婧儿?”
“是的。”
颜婧儿点头。
她将茶盏放下,又问:“何时在他身边的?”
颜婧儿明白她口中“他”是指谁,老实回道:“父母故去第二年,也就是十三岁的时候。”
“十三岁...”秦夫人低声念了遍,随即道:“也过去三年了,如今...你是何想法?”
“什么?”颜婧儿抬眼,有些不明白。
“既然你父母都不在,念着当年情谊照看遗孤,也是应当。”
秦夫人继续道:“我听说尘儿曾送你入国子监读书,还举荐你去大儒名师门下求学,如此待你,你作何想法?”
“我心里自是感恩大人。”颜婧儿说道。
“只是感恩?”秦夫人问。
颜婧儿抿唇。
“你能如此想甚好。”秦夫人说道:“当初指腹为婚的事,过去这么多年,原本两家长辈也都不当回事了的。”
颜婧儿手指扣紧茶盏。
“尘儿如今虽位高权重,但在朝堂中向来高处不胜寒,处处行事如履薄冰,这些你们小姑娘恐怕不懂。”
“像他这样的身份,该娶个能帮衬他,且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
秦夫人瞧了眼沉默不语的颜婧儿,目光更轻了些,徐徐道:“你年纪太小,不经事故,我就直说了吧,你跟尘儿不合适。”
“你也莫多心去,无论是他的仕途,还是身份,都需要个匹配的女子。这一点,你应该知晓。”
颜婧儿只觉得周遭空气闷得难以呼吸,她鼓起勇气想开口反驳,但那厢秦夫人没给机会,很快接着说话。
“你若不嫌弃,倒不如留在青州,我收你为义女。你年纪也不小了,且家中也无长辈操心婚事,届时我为你留意留意,青州富庶,上进子弟颇多,定能找到个让你满意的。”
“夫人...”颜婧儿重重呼出口浊气,开口道:“我并不愿意。”
“什么?”
秦夫人蹙眉打量她,眸子带着点犀利。
“尘儿待你如何,你心里想必清楚。”她继续道:“颜姑娘是通情达理之人,想来不会以当年那桩婚约来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
颜婧儿扣得手指疼,忍不住道:“秦夫人何出此言?这话是秦夫人自己考虑的,还是问过大人了?”
秦夫人诧异抬眼。
“此事,我只会听大人如何说,他若说婚事不算那便不算,他若是想继续留着我,我就不会走。秦夫人这番话我就当没听见。”
“你——”
秦夫人端庄的脸上含着些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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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心口砰砰地跳,但她却不知从何处来的一股勇气,坐直身子,就这么硬邦邦地回视秦夫人。
她继续道:“秦夫人可问过大人的想法?他想娶什么样的妻子,想跟什么样的人成婚,秦夫人可清楚?”
“他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夜里处理庶务到几何,秦夫人可又知道?”
“秦夫人以什么立场来劝我这番话呢?”
“放肆!”旁边的嬷嬷大喝一声。
颜婧儿红着眼睛,浑身一震,心跳得更厉害了。但下一刻,厢房的门被人推开,秦夫人面色突变。
颜婧儿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顾景尘沉着脸站在那里。
.
四月下旬的阳光是炽烈的,尤其快到中午的时候,日头高高挂起。
颜婧儿颓着肩走在街上,额边浸了些细汗。
后来,颜婧儿出了雅间,顾景尘在里头不知跟秦夫人说了些什么,只听见秦夫人情绪很激动,哭着说了许多话。
“青州离京城这么远,我哪里得知你的事?”
“我写信与你,也没见你回......”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的身份本该就......”
“婉嫣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她配你......”
“若是你觉得此举不妥,我与你道歉,可终归我是你母亲,我都是为你好......”
再之后,就没听见其他动静,厢房内也静悄悄的,只余秦夫人的哭声呜呜咽咽。
过了良久,顾景尘从厢房出来了,开门的瞬间,还能瞧见秦夫人拿帕子揩眼睛。
颜婧儿心情沉重。
其实也不知为何沉重,秦夫人劝她的那番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答应的。
但是......
那些话却像清风细雨吹入心间,扎了根,怎么拔都拔不出去。
她知道顾景尘就跟在身后,可这会儿实在没心情跟他说话,就这么漫无目的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颜婧儿停下来,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汗。默了会,缓缓转身。
顾景尘不远不近地跟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他神情看上去似乎并不难过,反而有还那么点......高兴?
颜婧儿不解,她都跟他母亲闹翻了,他为何像没事人似的?
“想去哪?”顾景尘走上前来问道。
颜婧儿摇头:“不知。”
“不知为何还走这么远?”
“心情不好。”
“为何?”
颜婧儿抬头,憋了会,忍不住道:“大人怎的这么多问题?”
顾景尘目光定定的,伸手要来捏她的脸,颜婧儿眼疾手快偏过头。
但最后也没躲开,因为顾景尘继续伸过来捏她,还在脸蛋上用了点力道,撒手时,留下了点红印子。
颜婧儿不满,剜他一眼,却见顾景尘忽然笑出声。
“大人笑什么?”
“笑我的婧儿模样可爱。”
“......”
这个老男人,大街上就说这种轻佻的话。
谁是他的婧儿了?
不要脸!
况且,她心情还坏着呢,可没心思与他玩笑。
过了会儿,顾景尘说道:“秦夫人的那些话,你莫要在意。”
颜婧儿点头。
“我不会娶别人。”
“可是 .....”颜婧儿停了会,抿了抿唇:“秦夫人说得挺有道理,我好像....”
她担忧且为难地说:“我好像真的帮衬不上你。”
“别的不说,就连那些女眷们的应酬,我都不会呢。”
顾景尘打趣她:“没想到,婧儿居然偷偷想了这么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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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气:“我说认真的呢!”
“嗯。”顾景尘敷衍点头,但随即说道:“不需要你会。”
?
颜婧儿睁大眼。
“我顾景尘的夫人,不需要去应酬别人。”
他话落,颜婧儿心口像被什么烫了下,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
憋了半晌,憋得脸颊通红,最后才羞臊地呸了声。
她低着头,逃似的往前走。
顾景尘两步追上来,突然牵起她的手。
颜婧儿脸颊更红了,她又怕周围人看见,动作也不敢太大,暗暗用力甩开顾景尘,却没能成功。
她压低声音问:“大人这是做什么?”
顾景尘:“牵我夫人的手。”
颜婧儿都要臊死了,啐他:“谁是你夫人了?不要脸!”
“那就牵未来夫人的手。”
“......”
颜婧儿怎么甩都甩不开,顾景尘的手像是跟她的黏在一块似的,她一边气他不要脸,一边压着上翘的唇角低着头大步走。
两人走了会距离,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顾景尘将她拉到屋檐阴凉下。
“又要做什么?”
“歇息片刻。”顾景尘道。
颜婧儿此时满头大汗,许是热的,又许是过于害羞紧张的,这会儿脸颊红扑扑,汗水也不停淌。
她挣了下。
顾景尘顺势放开手,从袖中掏出帕子要给她擦。
颜婧儿都怕了他了,赶紧夺过来:“我自己来。”
顾景尘勾着唇,愉悦地盯着她动作。等她收拾好后,语气促狭地,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适才婧儿在屋子里说的那番话......”
颜婧儿顿时头皮发麻,努力装死。
她彼时不知顾景尘就在外头,因着心里有气,就对秦夫人说了那番大言不惭的话。
什么顾景尘说婚事不算就不算,说让她留下来她就留,后头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想都不敢去想了。
他都还没承认喜欢自己呢,结果她又一不小心把心窝子的话掏了出去。
实在吃亏死了!
她想!
她越想越郁闷,擦完汗,帕子也不叠好,径直扔给顾景尘。破罐子破摔道:“我说完忘记了,你也莫提醒我,我不想听。”
顾景尘呵一声低笑:“我若是忍不住说出来,不小心提醒了....”
“那你就忍着!”颜婧儿凶巴巴。
“好好好,我忍。”顾景尘好脾气地应,随即又道:“我不说,但我会帮婧儿记下。”
“......”
“还想去何处逛吗?”过了会,等她看起来清爽些了,顾景尘问。
颜婧儿摇头。
下一刻,顾景尘又牵起她的手:“既如此,我们回客栈收拾东西,今日就回京。”
“不是说明日回吗?”
“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
顾景尘停下,目光饱含柔情,一字一句道:“我要回去向未来夫人提亲,免得.....”
“......”
颜婧儿对上他的眼睛,立即烫似的别开。
顾景尘继续道:“免得她又哭鼻子。”
“我何时哭鼻子了?”
“适才在门口看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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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回客栈吃过午饭后, 颜婧儿照旧歇了个午觉,醒来香蓉便跟她说顾景尘喊她过去。
颜婧儿狐疑地来到隔壁屋子,叩了叩门, 顾景尘略微困倦的声音传来。
她推门进去, 就见顾景尘靠在椅子上阖眼揉捏眉心, 他面前摆着许多卷宗和信笺。
“大人没歇午觉么?”颜婧儿问。
顾景尘掀眼, 眼尾略带一点红,唇角弧度轻轻浅浅:“醒了?”
“嗯。”颜婧儿抬脚进门,问他:“大人喊我来有何事?”
顾景尘视线在屋内环顾一圈,说道:“你帮我收拾收拾,这些都要带回京城。”
颜婧儿也跟着看了一圈,书架上有些书和卷宗,桌面上还有好几摞信笺。这些东西平日都是小厮帮他收拾整理的, 颜婧儿狐疑地走过去, 嘀咕道:“大人为何总爱使唤我?”
闻言,顾景尘偏头看过来,他依旧是靠在椅子上, 整个人显得慵懒且疲惫,连唇角的笑都带着点漫不经心。
然后, 突然就说了句:“小厮碍眼。”
“?”
“......”
颜婧儿抿了抿唇,强行忍住脸不红, 觉得顾景尘这个男人如今是愈发的不矜持了。
她把架子上的卷宗和书卷抱下来, 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按着分类整理。其实这些小厮每日都有整理, 收拾起来也不麻烦, 颜婧儿没事可做, 索性当打发时间, 动作慢吞吞的。
还边好整以暇地欣赏顾景尘的字迹。
她见过顾景尘写字,百辉堂也挂了一副“海纳百川”,字迹游龙走凤气势如虹,几分内敛沉稳,又有几分凌厉狂放。
但顾景尘在卷宗上写的字迹却又不一样,笔势虽霸道,但极其工整、清晰。显然这人平日里处理庶务都极其认真仔细。
顾景尘默默看了会她的侧影,便重新坐直身子,提笔继续回各处送来的信。
午后安安静静,只余偶尔翻书和写字的声音。
这个想法很羞臊,她悄悄扭头看了眼顾景尘。他坐得端正笔直,看卷宗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绷紧,眼睑下压,透着些严肃。
颜婧儿视线继续往下挪,划过他轮廓锐利的下颚,再到脖颈。他的脖颈显得很结实,不是纤细的那种,喉结线条冷硬突出,偶尔还滑动一下。
中衣的领子永远都是雪白的,衬着他略白皙的皮肤,显得这人干净清爽。
他身材看似清瘦,实际上肩膀宽厚,许是因习惯使然,在任何时候都是挺直脊背,给人一种正气浩然的感觉。
这个男人,即便是坐着,都令人赏心悦目。
颜婧儿想。
“好看吗?”
忽然,他声音清润愉悦地传来,在静谧的屋子里格外突兀,唬得颜婧儿大跳。
她像做贼似的心虚地收回视线,囫囵反驳:“我又不是在看你。”
“我也没说你看我。”
“......”
明晃晃的此地无银三百两,颜婧儿暗暗唾弃自己笨死了。
顾景尘唇角微勾,放下笔,朝她伸手:“过来。”
“干、干什么?”
颜婧儿狐疑地看他,经不住他的目光,还是迟疑地挪脚过去。
而后视线落在他张开的那只手上,有点局促。
两人虽然早上牵过手,但那时情势不比此时。这会儿,屋子里孤男寡女的,她很不好意思。
顾景尘显然没这种觉悟,见她半天没动作,直接握住她的手拉到近前,不过很快也就放开了,神态极其自然。
他 指着桌面上右边的一摞信笺,说道:“这些还未看,你先按轻重缓急整理出来。”
颜婧儿小声道:“我如何分辨哪些是紧急的,哪些不是?”
“上头火漆图案不同,你自己瞧瞧。把紧急的整理出来,放马车上,我等会就看。”
“哦。”
颜婧儿点头,手掌悄悄地摩擦了下衣袖,上头还有顾景尘的温度,觉得痒痒的。
过了会儿,等收拾得差不多,小厮来禀报说秦夫人派人送了礼来。
颜婧儿动作停下,转头去看顾景尘,他依旧在写着回信,头也未抬。
片刻,他开口道:“我已跟秦夫人说明,今日就带你回京。”
颜婧儿不知他为何解释这么句,她眨巴了下眼睛,问道:“那秦夫人送来的东西......”
他默了会,说:“收下便是。”
颜婧儿点头,心里闷闷的。虽然不知上午两人在屋子里谈了什么,但想来对于秦夫人所作所为,顾景尘应该是难过的吧?
.
秦夫人派人送来的东西,都是一些衣裳和吃食,颜婧儿翻了下衣裳,料子都极好,袖口和衣襟上还绣着繁杂的花纹,精致非常,就连衣裳颜色也鲜亮好看。
但是颜婧儿只瞧了两眼,就将那些衣裳压箱底了。
秦夫人恐怕不知道,顾景尘并不喜欢穿花样繁杂且鲜亮的衣裳。
等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是申时,颜婧儿站在客栈门口等顾景尘,边听香蓉说话。
“奴婢准备了许多瓜果零嘴儿,姑娘在路上看书时就不无聊了。”
“嗯。”
“奴婢将软榻也垫厚了些,听说这趟回京要走七八日陆路,颠簸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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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颜婧儿可有可无点头,抬头瞥见客栈门口的匾额“东篱客栈”,随口说道:“这客栈名字还挺有意思。”
小厮刚好搬东西出来,听见了,就说道:“颜姑娘难道不知,这客栈名字是大人取的?”
“诶?”颜婧儿诧异。
随即,小厮又说道:“这家客栈是顾家产业,这样的东篱客栈在大塑朝好些地方都有。”
原来如此,顾景尘果真旺财。
颜婧儿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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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顾景尘迆迆然背着手出来,见颜婧儿抬眼看客栈门头,他也随意瞥了眼,随后吩咐众人上马车。
随着回京路途越来越近,他们队伍的马车数量也越来越多,主要都是颜婧儿的东西。
除了了从甫州买的特产,来了青州后,还有青州官员们送的礼,已经青州干货等等。这些东西满满当当装了三辆马车,再加上顾景尘一辆,颜婧儿自己一辆,婢女和其他人的,总共七辆马车。
就这么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青州城。
到了城门口,青州知府匆匆忙忙赶来,满头大汗,显然也是突然得知顾景尘离开。顾景尘下马车与他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又开始启程。
原本想着,这一趟走,应当能顺利回京。哪成想,出了青州城才不到一个时辰,后头就有马车追了上来。
是秦夫人来了,她追得急,下马车时发髻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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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颜婧儿又回到了客栈,只不过这次,是她一人回来的。
顾景尘带着护卫与秦夫人离开了。
彼时秦夫人发髻歪斜,泪眼婆娑地下马车来,颜婧儿还以为她是不舍顾景尘前来告别。
等她哭了半晌,才得知是秦昭玉出了事。
秦昭玉身子好了些后,纨绔性子又故态复萌,昨日傍晚出门说约了好友吃酒,但进了烟花柳巷后就再没出来过。
&nb sp;以前也常有这种事发生,随从还以为是秦昭玉宿醉在哪个花娘屋里,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快午时了还没看见人出来,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秦家到处找人,从上午到现在也没见人影,秦夫人急得最后只能追上来请顾景尘帮忙。
四十多岁的母亲在跟前哭,任谁都于心不忍。
顾景尘最后下令让所有人又返回客栈,嘱咐颜婧儿先回来等他。然后,他带着护卫跟着秦夫人走了。
这会儿已是傍晚,夕阳斜照在客栈小院中,透过花树落下些婆娑的影子。
颜婧儿百无聊赖地坐在此前跟顾景尘喝酒的石桌旁,托着下巴等待。
廊下有两个客栈的小厮在细声讨论。
“听说秦家满城找人,还去衙门报了案。”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连秦三公子都敢掳?”
“不知道,估计是什么深仇大恨也说不定。啊,会不会跟前些日那桩......”
“这可不能乱说,死的是青州知府妾室的弟弟,这也算是青州知府的小舅子。若是真跟他们有关,啧啧,秦家和知府这里头恐怕就......”
颜婧儿淡淡听着,心里烦闷,觉得秦家这些破事还真多,顾景尘下午疲惫得都没歇午觉呢,又得忙活着去帮她们寻人。
没危险倒也罢了,若是遇到什么,有个三长两短的......
过了会儿,香蓉喊她去吃晚饭,颜婧儿懒懒地将手上的枝条丢桌上,这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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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夜里,顾景尘没回来,颜婧儿问护卫,护卫也不得知他的消息。
她只好继续等待,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次日也昏昏沉沉地起床。右眼皮还一直跳,坐在梳妆台前都有些心思不宁。
香蓉安抚道:“姑娘不必担心,想来大人不久就会回,这世间还没有大人做不到的事。”
在众人眼里,他就是这么无所不能,有时候颜婧儿也觉得他无所不能。
可这次失算了。
才吃过早饭,护卫就匆匆来禀报,说顾景尘受伤了,这会儿在城外寺院里头养伤,一同养伤的还有秦家的那位三公子。
护卫知道的也不多,只说是在寺院后山找到了一伙匪徒,顽抗得很,顾景尘去救秦三公子时不小心被长刀所伤。
颜婧儿心急如焚,心里还带着气。
就这么飞快收拾了点行李,跟着侍卫直奔城外寺院。到了地方,心里的那股火气也一直散不下去。
秦夫人从厢房出来,见到颜婧儿稍愣了下,面色不大自然。
颜婧儿此时没心情理她,只随着小厮指引,径直入了顾景尘的厢房。
一路上,她都已经想好了见到顾景尘要如何如何数落一通,可没想到真见到人了,眼泪却不争气的先掉下来。
她看着他一只胳膊绑着纱布垂在一旁,上头还洇了许多血,气冲脑顶。
斥道:“你是傻子么?明明有护卫,怎么还自己冲上前去?”
顾景尘倒不想她火气这般大,愣了会,无奈求饶道:“婧儿莫气,我知道错了。”
颜婧儿消不下这口气,尤其想到适才看见秦夫人走出来的另一间厢房,丫鬟小厮大夫进进出出围绕,而顾景尘这里却冷冷清清没人照看,她就觉得窝火。
越看顾景尘越像个傻子,于是,她就这么站在他跟前,横眉冷对。
“你错哪了?”她没好气问。
端盆进来的小厮手一抖,差点就要把盆摔地上去。
顾景尘敛着眉目,也不敢吭声,等小厮放下东西出门了,他才低声哄道:“婧儿莫担忧,我这是小伤不碍....嘶.....婧儿轻点...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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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他龇着唇, 喊轻点轻点,可眼里还染着笑,分明就是装的。
颜婧儿本就没下多少力气碰他手臂, 她也舍不得, 但见顾景尘这么装模作样的,她没好气地瞪他。
她一脸严肃认真,绷着眉眼。
顾景尘眸子里的笑渐渐沉静下来,低声道:“婧儿莫气, 伤势真不算严重, 大夫说敷药几日便可好。”
“怎么受伤的?你带去的护卫呢?”
颜婧儿从盆中拧了帕子过来,想给他擦脸, 但觉得这样的举动太亲昵, 便将帕子递给他, 而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顾景尘接过来,边擦脸边说道:“贼匪不多,但都是些亡命之徒, 抵抗顽固。”
“我问你怎么受伤的?”
颜婧儿黛眉秀气地竖起来,凶巴巴的模样。
顾景尘莞尔。
“去救秦昭玉时, 不慎被身后的人伤了一刀。”
彼时那匪徒藏在草丛中,顾景尘未察觉, 且秦昭玉被他一剑砍断绳子正要落下,地上石块尖锐,他走过去欲扶一把, 结果就中招了。
颜婧儿努了努嘴, 很想说, 他秦家不是有家丁护院吗, 怎的用得着你上前去救, 但想想又觉得说这句话不妥。
秦昭玉好歹跟顾景尘是同一个母亲,而自己还是个外人身份,这里头的事倒不好干涉过多。
但她心里还是很气,于是看顾景尘的眼神就不大和善。
顾景尘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地将脸擦了遍,斟酌了下,问道:“婧儿昨日睡得可好?”
颜婧儿不想理他,懒得说话,从他手上接过帕子丢进盆里,再端起盆走到门口.交给小厮。
开门时,她顺带朝对面厢房看了眼,秦夫人站在台阶上凝着眉正吩咐丫鬟什么,说完后又匆匆进了厢房。
想了想,颜婧儿问小厮:“秦夫人早上可来过?”
小厮一愣,随后摇头道:“秦夫人一直忙,还未曾来过,不过大夫来过一回。”
忙了一早上,都是忙她秦家宝贝儿子。
颜婧儿睨了眼屋内坐着的顾景尘,她又低声问:“秦三公子伤了何处?”
“听说伤着腿了,”小厮说:“彼时护卫们找到时,秦三公子被人吊在树上,半死不活的,身上还有些其他鞭伤,不过大夫说不大严重,就腿被人打折了。”
闻言,颜婧儿敛下眼睫:“知道了,你再去端些热水过来。”
.
颜婧儿进厢房,吩咐香蓉把带来的衣裳拿出来给顾景尘换,顾景尘这会儿身上的衣裳都还是昨日出门的那一套,想来一宿也没怎么歇息。
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却还不老实,喊道:“婧儿帮我把卷宗拿过来。”
“大人这个时候都还要处理庶务?”
“正好得闲。”他说。
“你昨日何时歇的?”颜婧儿没挪身。
顾景尘无奈,就这么靠在椅子上仰头看她,随后伸手道:“过来。”
颜婧儿才不想过去。
他等了会,又催道:“我头疼,婧儿帮我揉揉。”
颜婧儿这才板着脸挪步过去,站在他身后,抬手略迟疑了下,指腹压上他额头两侧。
她动作轻轻柔柔,顾景尘阖上眼睛,面容舒缓。
这是颜婧儿第一次做这种亲昵的动作,她不知顾景尘是何等感受,她只知道自己挺紧张的。
动作也略微僵硬,掌腕搭在他耳上方,手指微微曲起,指腹贴在他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按压。
她靠得极近,担心自己的呼吸洒在他头顶上,还刻意放轻呼吸。
但这么做有个弊端,那就是她憋得久了, 呼吸困难,导致动作越来越僵硬,连心跳声也变得如擂鼓般在胸膛里跳动。
颜婧儿暗暗唾弃自己没出息,只是揉捏额头罢了,搞得这般狼狈。
就在她煎熬得快坚持不下去之际,左边手突然被攥住,然后下拉,贴在顾景尘的肩上。
“歇息会。”他说。
他肩膀宽厚结识,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颜婧儿抿着唇,有点不好意思。
他头颅靠在椅子上,依旧是闭着眼睛,手握着她的,还轻轻揉捏了会儿,像是在把玩什么有趣的东西。
她站着,他坐着,他还捏她的手,这个姿势及动作,有点儿暧昧。
颜婧儿受不住,慌张地说:“大人不是要看卷宗吗,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只要能逃离这磨人的气氛,颜婧儿也懒得管他了。
果然,顾景尘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去吧。”
“......”
很难不怀疑这老男人是故意捉弄她的。
.
颜婧儿照顾了顾景尘大半日,两人安安静静在屋子里到也算温馨。傍晚吃晚饭时,秦夫人总算是想起顾景尘这么个儿子来了,让人端了补汤过来。
进门时,看见颜婧儿与顾景尘对坐吃饭,她顿了下。
顾景尘停下筷子。
“吃你的,”秦夫人扯了个笑出来:“我就是来看看你伤好些了没,我让人熬了鸡汤,正好赶上趁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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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自己都觉气氛有点尴尬,但也没打算离开。斟酌了下,她委婉地问道:“匪徒的事,可查清了?”
颜婧儿原本慢吞吞地嚼饭,这会儿顿时觉得口中的饭菜寡味得咽不下去。
大半天过去了,才想起顾景尘,说是来探望,结果伤口的话也没多问几句,倒是关心起匪徒的情况来。
“也不知是谁人跟我们昭玉有这般大的仇恨,居然敢掳走他,还下如此狠手。若是查出来,我秦家定不会轻绕。”
“昭玉是你弟弟,还望你给他讨个公道。”秦夫人继续道:“他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罪,可怜见的,那腿打得伤痕累累,几乎没一块好肉。”
颜婧儿呼出口浊气,也停下筷子。
动作有点大,顾景尘朝她看来。
秦夫人见了,暗暗沉了脸,但碍着顾景尘在,也不好说什么。
“官府那边怎么说?”秦夫人问。
“我已命青州知府彻查此事,最快明日有消息。”顾景尘道。
闻言,秦夫人默了会,迟疑说道:“实不相瞒,我怀疑这件事是那杨氏捣鬼,昭玉素来乖巧,鲜少有得罪人的地方。杨氏是知府妾室,若是让他查,保不准会有失偏颇。”
话音一落,屋子里安静,气氛诡异地凝重。
好半晌,顾景尘沉声道:“朝廷命官办事,无需置疑。”
秦夫人动作一顿,小心觑顾景尘面色,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说什么,嘱咐了句“你好生养伤”,然后离开了。
.
果然如顾景尘所说,次日一早,青州知府就来了寺院。
他站在厢房门口,战战兢兢的。
颜婧儿离得远,也不知顾景尘跟他说了什么,那厢青州知府躬着身子,几番像是赔罪道歉,脸上笑得讪讪的,僵硬得很。
等离开时,走出院门还见他悄悄擦了把汗。
后来颜婧儿才得知,匪徒的事已经查清,除了在寺院后山逮着的十几个,青州府衙还动用了所有官兵将青州内外都翻了个底朝天,总算将这些匪徒其余党羽抓了个干净。
要说这些匪徒在青州盘根已久,以前曾是虎山寨诏安的贼匪。明面上已从良,但私底下仍 是干些打手的活儿。平日里聚集在渡口船坞,拉帮结派也乌烟瘴气。多年来青州官府为与其保持微妙的平衡,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
但如今朝廷一品命官在青州被匪徒所伤,这事若是上奏朝廷,恐怕青州知府这乌纱帽要保不住。
也难怪他战战兢兢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事还真是青州知府的妾室杨氏干的。
杨氏从小跟弟弟相依为命,两人年纪相差颇大,与其说是弟弟,倒更像是当儿子一般来养。含辛茹苦地拉扯大,最后却被秦昭玉失手打死了,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杨氏膝下也没个孩子,最疼爱的弟弟没了,她也疯了。这般不管不顾地花重金请匪徒掳走秦昭玉,已是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如今杨氏已经被青州知府下了牢,后续事情如何处置,他也不敢擅自做主,来问了顾景尘意见,才忐忑地离去。
.
青州知府这趟来,还带来了许多滋补药材和一个杏林高手。
老大夫给顾景尘看完伤势后,又去给秦昭玉看。
听说秦昭玉昨晚发了些高热,是伤口感染所致,之前秦夫人请的几个大夫束手无策,听说来了个杏林高手,便早早地就来门口等着了。
老大夫一出门就被她请了过去,一直待在厢房里守着,连午饭都是小厮送进去吃的。
香蓉说:“听说秦夫人昨晚一直守着秦三公子,怕出什么事,就让人在屋子里设了个软榻,让老大夫也待在里头了。”
“秦三公子的伤势也不知怎的,身上其他伤倒是无碍,可腿上的伤却怎么用药也不见好,除了腿折,伤的地方还隐秘,奴婢也不好说。”
颜婧儿点点头,坐在隔壁厢房里看书。
顾景尘让人在旁边屋子腾了地方出来,给颜婧儿歇息之用。这会儿顾景尘在处理庶务,颜婧儿不想打扰他,自己便回了屋子看会儿书,准备等下再歇个午觉。
傍晚时,到了给顾景尘换药的时候,颜婧儿让人去请老大夫过来。
小厮去了,但很快就回来为难地说:“秦夫人让大人稍等片刻,这会儿老大夫正在给秦三公子换药。”
颜婧儿也没说什么,点点头,与顾景尘下棋继续等着。
过了会儿,老大夫总算来了,看起来累得不轻。给顾景尘换了药,嘱咐了些事后,便打算回去歇息。
才出门,颜婧儿便听得外头秦夫人的婢女将老大夫又喊了去。
颜婧儿蹙眉。
顾景尘不紧不慢落下一子,抬眼问:“何事令你不虞?”
颜婧儿抿了抿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可怜老大夫一把年纪了也没得歇息。”
“大人,”颜婧儿问:“我们何时回客栈?”
如今匪徒也抓了,案子也查清了,顾景尘伤得不算重,回客栈也可以休养,在这寺院里反而不大方便。
至于秦家人,秦夫人的意思是儿子伤了腿不宜挪动,索性让所有人都在寺院里陪着。
其他人颜婧儿不管,但顾景尘在寺院里很是不便,就连处理庶务,劳累小厮来来回回地取东西不说,也耽搁功夫。
顾景尘点头:“好,明日一早便回。”
颜婧儿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嘀咕道:“我也不是催促大人,而是看大人自己的意思,若大人想回就回,不想回,我也不妨事的。”
顾景尘轻笑,捏了下她脸颊:“口不对心的丫头。”
“我哪里口不对心了?”
顾景尘眸子幽幽,抬手欲再捏她脸蛋。
颜婧儿也不知他这是什么癖好,来寺院这两天时不时要被他捏一番,他似乎对这事颇是上瘾。
她赶紧偏过头,说道:“大人还下不下?不下我就收棋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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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秦昭玉双腿的情况越来越恶化, 最后被老大夫确诊无力回天,算是彻底废了。
次日一大早,颜婧儿还在招呼人收拾东西, 就突然听见对面厢房秦夫人一阵凄厉的哀哭。
“我不信!”她说:“我不信我玉儿的腿会救不回来,我秦家什么金贵药材都有, 花多少银钱也在所不惜!”
“大夫,我求求你, 一定要救回他的腿,若是没了这双腿, 玉儿以后该怎么办。”
颜婧儿手上的动作停下,走到门边瞧了眼。厢房门口站的婢女小厮们战战兢兢,秦夫人盛怒之下, 无人敢说话。
世家子弟, 没了腿, 算是废了。不能入仕, 不能继承爵位, 恐怕连娶妻也大受影响。又因有这么个母亲, 这辈子恐怕只能在嘲弄和妯娌倾轧中挣扎求生,确实是惨。
颜婧儿一阵唏嘘, 转头问小厮:“大人那边可收拾好了?”
今日她们准备回客栈去, 颜婧儿一早就让人收拾东西, 就等顾景尘那边。
小厮回道:“大人昨夜睡得晚, 这会儿才起, 还在洗漱。”
“何时睡的?”
“呃....”小厮看颜婧儿这模样就像发飙的前兆, 有幸见过两次的他, 这会儿犹犹豫豫地说道:“....丑时。”
果然, 颜婧儿脸就沉下来, 昨日她离开时还嘱咐他要早些睡,他也答应得好好的,却没想到居然这般敷衍。
实在是气人!
等顾景尘洗漱沐浴好,开门时,就见颜婧儿板着脸站在门外。
他也不慌,好整以暇地瞧了会儿,然后伸手去捏她的脸。但手才伸到近前,就被颜婧儿没好气地拍下。
“啪”地一声,脆响。
估计还有点疼也说不定。
小厮惊得嘴巴都能装下个鸡蛋,旋即他眼观鼻鼻观心,暗想,这颜姑娘了不得,不仅敢骂大人,如今都上手打了。
顾景尘也诧异了下,随后问:“大早上,谁惹婧儿了?”
颜婧儿斜眼觑他,语气冷冰冰地:“大人为何现在才起?”
“等得久了?”顾景尘说:“已经收拾好,马上就可以走。”
“大人昨晚几时睡的?”颜婧儿没理会他的话。
闻言,顾景尘瞥了眼低头站着的小厮,默了会,才牵起颜婧儿的手进门。
“你这两日为何这般爱生气?”顾景尘无奈:“我昨日睡不着,所以才处理庶务晚了些,吃过早饭了吗?”
颜婧儿其实也不是全气他,他不爱惜身子这是其一,其二,是因为那秦夫人。眼下,只想快些离开,免得顾景尘被秦家拖累。
但再怎么急,还得先吃早饭,她挣开顾景尘的手,走到门口吩咐小厮去端早饭过来。
小厮刚才被顾景尘那淡淡一瞥,瞥得腿肚子打颤,眼下听得颜婧儿吩咐像是得了大赦似的,唰地一下就跑了。
.
吃过早饭,还得再换一副药,颜婧儿吩咐人去请老大夫过来。
小厮去了,这趟去得有点久,过了会儿,小厮一脸吃瘪的模样回来。
颜婧儿问:“怎么了?”
“颜姑娘,”小厮说:“秦夫人那边不肯放人。”
颜婧儿蹙眉:“什么叫不肯放人,秦三公子这会儿也要换药?”
“那到没有,就是....”小厮觑了眼坐在椅子上看书的顾景尘,嗫嚅道:“秦夫人说秦公子命在旦夕,离不得大夫。”
颜婧儿听了,都要气笑了。她一个儿子的腿废了,难不成就不管另一个儿子了?
竟霸了大夫不肯让。
她转头去看顾景尘,顾景尘视线落在书卷上,面上看不出情绪,但想来听到这番话也感到心寒吧?
“罢了,收拾东西。”颜婧儿说:“我们这就回客栈,你提前派护卫回去请好大夫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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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厮听了她的吩咐,毫不犹豫点头,立即去做。
颜婧儿不想跟秦夫人闹太难看,彼此留些体面,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不忍顾景尘难堪。
有些东西但凡戳破,就会留下块丑陋的疤痕。
但不想,那厢秦夫人听说她们要走,立即跑出来。
她眼下一片乌青,面色憔悴苍白,因着之前才哭过,这会儿模样也很是狼狈。
兴许还打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连体面也不顾了,站在顾景尘面前,质问:“你要去哪?你不管你弟了?他腿都废了你不知道?”
顾景尘冷着眉眼,沉默。
“当初我写信与你,让你帮衬他入仕,你贵为丞相,这点事想来易如反掌。可你冷心冷眼不理不看,这下你满意了?他腿废了,以后也不能入仕做官,他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秦夫人情绪越发激动起来,红着眼眶说:“你为何要这样铁石心肠?我是你母亲啊,昭玉是你弟弟,襄州蔺家这么远你都不顾一切帮衬,为何我秦家就不行?”
“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秦夫人尖锐指着。
颜婧儿真是看不过去了,丢下东西,就横在顾景尘面前。
“秦夫人,”她冷声道:“你莫要忘了,你乃秦家主母,跟顾景尘有何关系?”
“你早在二十年前就放弃了这个儿子,这会儿又来谈什么母子情谊?”
“你不觉得你可笑么?”
“还有,”她指着厢房里头的人:“秦三公子若真有本事,就不该靠别人入仕,而是堂堂正正去考科举。可他敢么?他不敢,因为他没这个本事。既然没这本事还做什么官?即便当了官也是个拖累百姓的。”
“再有,我明明白白告诉秦夫人,秦公子的腿被废不是别人的错,是他咎由自取,你自己的宝贝儿子是个什么样你心里清楚,莫要觉得你将她当成宝,他真就是块宝了。”
秦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张着嘴你你你你半天,也说不出句话来。
颜婧儿也不管,继续铿锵有力地说道:“我最后再提醒秦夫人,不管是秦夫人还是秦公子,请记得你们姓秦,而顾景尘姓顾。你秦家的这些破事,往后请别再扰他!”
她身姿单薄,却气势十足,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巨大能量。
就这么,扭头剜了眼顾景尘,也不顾他错愕的眼神,凶巴巴地吩咐:“还愣着做什么,上马车回客栈!”
这句话凶出来,其他人皆是一惊,纷纷看向顾景尘。
但顾景尘只是平静地嗯了声,抬脚欲走。
“慢着!”秦夫人喊住他,怒火中烧地问:“你当真就眼睁睁看着这么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欺我至此?”
顾景尘压下眼睫,声音清冷:“婧儿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说完,他头也未回地上了马车。
.
颜婧儿一行人离开了寺院,秦家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已经无人关心了。
仿佛离开了那座寺院就像挥开了一团乌云,众人都觉得轻松起来。
顾景尘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本书卷,看了一会儿,唇角缓缓勾起。
想起此前颜婧儿像个小母鸡似的护在他身前,也不知怎么的,居然觉得......这滋味还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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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颜婧儿心情没他这么开阔,一路上都闷闷的,除了心疼顾景尘,也后知后觉地懊恼自己太过冲动。
她都没问问顾景尘是何想法,她这般与秦夫人翻脸,可会让他难做?
怀揣着此种心情,一路上都不大安宁,直到回到客栈,颜婧儿迟疑了下,问顾景尘道:“我是不是管得有点多?”
顾景尘边上楼边牵着她的手,心情还颇好。
“不会,”他道:“你做得好。”
?
颜婧儿偏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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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却没再说话,而是静静地拉着她,进屋子,然后将门关上。
颜婧儿正想说关门做什么,行李还没搬进来呢,就倏地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突如其来滚烫坚硬的胸膛贴在背上,令她顿时僵住。
顾景尘抱着人,下巴搭在她肩上,双手环绕在她身前。颜婧儿身子瘦小,被他抱在怀中,就像埋进去似的,一点分量都没有,顾景尘的双臂都叠了老长。
很快,她听见顾景尘低沉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喜欢你管我,就像今天这样,挺好。”
好半晌,颜婧儿才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青天白日,阳光灿烂,也不是在做梦。
但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讷讷地开口:“大人说什么?”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但也不确定是自己的,还是顾景尘的,因为她的脊背似乎被什么东西震得厉害。
顾景尘下巴亲昵地在她脖颈边摩挲了下,开口笑道:“我的婧儿长大了,都知道护人了。”
“以后...”他说:“我若是被人欺负了,你就这么护我。”
“你是大塑朝的第一宰相,谁敢欺负你?”
“唔...万一遇到与人吵架,吵不过的时候,婧儿也可以护着我。”
鬼才信你,她可是听闻御史台那帮人,十个人都斗不过他一人的嘴皮子呢。
颜婧儿这般想着,同时也觉得神奇得很,这种时候,她一边心跳加快、呆若木鸡,又居然能一边与他调侃说笑。
就好像,这个拥抱并不突然,两人曾抱过无数回似的。
“我吵架其实也不厉害的。”颜婧儿谦虚地说。
她话音一落,顾景尘又低笑出声,他胸膛细细密密地震荡,都传到了颜婧儿的身体里,也跟着细细密密震荡。两人像融为一体似的,他的呼吸交织她的呼吸,他的温度裹着她的温度。
这回,他将脸也压下来,鼻尖触碰到颜婧儿的脖颈,令她浑身一颤。
脖颈的地方格外敏感,被他这么一蹭,她只觉得身体像被电触过似的,连血液都热了起来。
“你不生气吗?”她强行镇定问。
“气什么?”
“我今日这么对秦夫人,你不气吗?”
“不气。”
顾景尘摇头,但这般压着颜婧儿的肩摇头时,鼻尖又有意无意地擦过颜婧儿的肌肤,令她的镇定节节溃败。
他继续说道:“我曾与你说过,过去的人和事早已看淡。”
“如今...”他不紧不慢,声音带着点勾人的意味:“我更想珍惜眼前人。”
这话,像春风吹进颜婧儿心坎,驱散一路的雾霾,使得有些东西像藤蔓般快速生长发芽,而后开了花,花朵蔓延,铺满整个心田。
颜婧儿唇角翘起来。
她想,她这会儿肯定是脸颊红得不行了。
顾景尘闭着眼,又将手臂收紧了些,像要把她揉进血液里,嵌进骨头中似的。
缱绻,欢喜,且满足。
两人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在屋子里拥抱。时光像蜜一样,不停流淌,仿佛要流淌到地老天荒。
不过,就是苦了门外的人。
小厮和香蓉提着东西,骤然被关在门外搞得一脸懵。
随即顾景尘和颜婧儿在里头的话听得清晰,毕竟他们就在门边抱着呢。因此,也能想象得到里头这会儿是个什么情景。
两人进退不得,互相觉得尴尬。
香蓉累得手酸,索性给小厮递了个眼神,两人将东西轻轻放下,而后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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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屋内的两人还在继续, 许是时光过于甜蜜,两人都很享受这样美好的时刻,自动忽视外头细微的动静。
颜婧儿一开始发烫的脸颊, 这会儿渐渐缓了下来,心跳也慢慢平复。因顾景尘个子比她高,他躬着身子抱她,这般姿势迫得颜婧儿也微微弯曲脊背,还得偏着脖颈让他鼻尖缓缓摩挲。
时间一久, 脖颈就有点酸,她轻微动了下。
顾景尘发觉了,索性将她身子掰转过来,改成面对面地抱着。
如此一来, 两人都能站直身子,颜婧儿整个人埋进他怀中,脸贴着他胸膛, 姿势舒服了些。
但就是......
由于他贴得紧,胸口的地方就被挤压,这一挤压,有些东西就感受得格外明显。
平日里没着觉着什么,此刻,她感到格外羞耻, 暗暗恼那两团为何要长这般大。
她闷得呼吸不过来不说,恐怕连顾景尘也是不舒服的。
于是, 颜婧儿不着痕迹地轻轻挪了会, 试图退开一些。但才动作, 搭在腰上的手臂又收得更拢了。
“......”
比之前更紧密。
颜婧儿又紧张, 又羞臊, 又忐忑。怕他也听到自己的心跳,便努力憋着呼吸。
这般憋久了,就引起了顾景尘的注意。
他原本是闭着眼睛的,此刻却睁开眼朝她看来,眸子里带着点疑惑,也带着点笑。
“怎么了?”他问。
颜婧儿寻思,他为何还能表现得这般淡定?
难道他就没感觉到吗?
他就不羞吗?
颜婧儿忍了忍,微喘着呼吸问:“还要多久?”
顾景尘眸子里的笑带着温柔:“不舒服了?”
“有点。”
“哪不舒服?”
“......”
他居然还问这般清楚。
可颜婧儿不好意思答,就随意扯了个借口:“天气热,有些难受呢。”
闻言,顾景尘这才松开她,但也没全松开,一只胳膊半揽着她的腰,另一只胳膊抬起,伸手抚摸她脸颊。
“我想快些回京。”他说,语气像在努力忍着什么。
颜婧儿都不敢看他,别过眼虚虚地盯着窗帘子瞧,低低嗯了声。
这句话包含了何意,两人都明白,颜婧儿抿着唇,觉得心里甜得只剩蜜了。
他手指摸了摸她脸颊,又帮她把耳边的碎发拨弄到耳后。
她皮肤滑腻,令他爱不释手,渐渐的,手指又继续划过来,沿着下颚线条,捏住她小巧白皙的下巴。
然后,轻轻一抬。
颜婧儿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水眸半阖,注视着他的俊颜,睫毛也一颤一颤的。
少顷,顾景尘低哑着嗓子说道:“闭眼。”
颜婧儿迅速闭上眼睛。
当看不见后,全身感官都放大,尤其集中在唇瓣上方。那里,有一股微热的气息缓缓靠近,热度洒在她脸颊,她鼻尖,渐而是唇角。
她忍不住动了动喉咙,不自觉地微微张唇,紧张又期待。
室内安静,也不知是自己的心跳,还是顾景尘的,还是两人都有。心跳声,急切的呼吸声,还有悠悠的松木香气,一股脑将她缠绕,几乎要眩晕。
就在那气息越来越近之际,门却突然被人叩响了。
“大人,大夫来了。”护卫在门外禀报。
颜婧儿瞬间清醒,几乎是弹跳着退开,像做贼被人发现了似的,惊慌地瞪大眼睛看向顾景尘。
莫名其妙的,还有那么点心虚。
顾景尘眸子清明,极淡地闪过一丝遗憾,他也对望颜婧儿片刻,最后无奈道:“先去开门吧。”
.
两人拥抱过后,似乎有些东西悄然变了,哪怕是无意中一个眼神交错,都不自觉地暧昧起来。就连空气也变得像蜘蛛线似的黏黏糊糊,牵绕着两人,隔着段距离都能感受对方的存在。
就像此刻,顾景尘在里间由大夫换药。往回这种事,颜婧儿会待在一旁看着,但如今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反而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尤其还是人多的时候。
于是,她就坐在外间等着,听里头大夫絮絮叨叨嘱咐注意事项,顾景尘偶尔“嗯”、“好”地应着。
那声音低且轻柔,透过空气,沿着蛛丝,总感觉像是在说给她听。而且,还让颜婧儿感觉到,这会儿顾景尘说不定正透过屏风看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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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从外间她没法窥探里头情况,但里头却可透过屏风窥视外头情形。
过了会儿,等大夫换完药离去,顾景尘从里头出来。
他换了身鸦青色外衫,衣襟略开,显得有些慵懒,雪白的中衣领露出结实的脖颈,脖颈上凸出的喉结,在见到颜婧儿时,有力地滑动了下。
颜婧儿看见了,莫名地慌起来。
“大人可要歇息会?”
颜婧儿急中生智,想起小厮说他昨夜丑时才睡,于是颇是体贴地建议道:“大人歇一会,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就可吃午饭,我先去吩咐他们收拾行李。”
顾景尘就站在几步开外,静默而挺拔。
少顷,他伸手,喊道:“过来。”
颜婧儿心一颤,不敢过去,那种事被人打断之后,就有点再而衰三而竭。
她瞥了眼敞开的屋门,小声道:“大人,门还开着呢。”
顾景尘一顿,眸子微微愕然了下,随即低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细细密密的,连他胸膛都开始震动起来。
颜婧儿不解:“大人笑什么?”
顾景尘依旧好笑,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的:“婧儿以为我要做什么。”
“?”
“!!!”
所以.....
是她想多了吗?
颜婧儿不好意思,脸颊霎时透红,见他还在笑,且有停不下来的趋势,她又羞又窘又恼。
于是倏地站起身,恶人先告状地说了句“大人太坏了”,然后夺门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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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出了门,见香蓉在整理东西,而顾景尘的贴身小厮在大堂里跟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左右的人说话。
那人略矮的背影有些眼熟,仔细打量,想起来是之前顾景尘父亲忌日那天,引着她们上山的那个家仆。
想到什么,颜婧儿下楼,等小厮跟他说完话之后,她才走过去。
那人见了她,给她行了一礼:“小人见过颜姑娘。”
“你叫温伯?”
“颜姑娘折煞小人了,这些都是府里的泥崽子们喊的,当不起颜姑娘这么称呼。”
颜婧儿笑着问道:“温伯过来有何事?”
“小人听说大人还没走,从府上整理了些旧物,是大人小时候的东西,过来问问可要带回京城。”
“哦,”颜婧儿点头,见这会儿周遭没什么人,她迟疑了下,问道:“温伯在顾府待了多久?”
“嗐,很久啦。”温伯说道:“小人十几岁的时候就到顾家做事,如今也过去三十多年了。”
“那温伯可知秦夫人的事?”
.
上午顾景尘歇息了一觉,吃过午饭后,又开始忙于庶务,颜婧儿消食了会儿,惯常地睡了个午觉。
醒来后已是未时。
这会儿她站在客栈后院厨房门口,看婆子们整理食材。香蓉跟在一旁,怀里抱着个簸箕,问道:“小姐,这冬笋和香菇可要先泡一会儿?”
颜婧儿点头,让她拿到井边,自己则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翻看食谱。
她想自己做一顿饭给顾景尘吃,只不过此前没做过,且从小不擅厨艺,对做饭仅有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母亲给父亲做了个冬笋香菇鸡汤,按着记忆,她也想尝试一番。
另外,还得做点其他的,所以临时抱佛脚研究研究食谱。
不过看着看着,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上午温伯的那些话还犹在耳边——
“秦夫人在嫁入顾家时,原本跟秦家老爷定了亲的,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后来家中变故,亲事黄了,才嫁入顾府。次年便得了个儿子,就是顾二爷......”
“秦夫人嫁入顾府后与老爷也有过一段恩爱,那时候小人还经常看见两人携手出门......”
“后来何时感情冷的?哦,小人也有些忘了,大体记得是老爷和夫人大吵了一架,夫人哭着说,要不是当初你强娶,我何至于......”
“再后来老爷就纳了两门妾室,夫人跟老爷关系也一直没缓和,直到老爷逝去.....”
“夫人孝满三年后,突然就离开了顾家,又嫁给了原先有婚约的秦老爷,没过多久,也生了个儿子。”
“不过后来小人听说,秦夫人在秦家也过得不如意。秦老爷带了个寡妇表妹回来,也不知怎么的,照顾着照顾着,那寡妇就怀了身子。听说秦夫人跟秦老爷闹得僵,但秦老爷最后还是娶了寡妇表妹,因为她那肚子里是两个呢,秦老爷舍不得。”
  ;“不过这么些年来,秦夫人在秦家主母地位稳固,尤其是后来二爷当了大官之后,秦老爷更是不敢说她什么了......”
“哦,你问二爷小时候啊,小时候秦夫人对二爷也好过那么段时间的,但时好时淡,这个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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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胸口闷闷的,也说不上来是何心绪。
“姑娘,您看泡发到这个模样行吗?”香蓉拿干笋过来给她看。
颜婧儿这才回转心思,瞧了眼,但也不太有经验,想着记忆中是这样的,便狐疑地点头。
.
顾景尘处理庶务到酉时才结束,由于上午歇了一觉,今日效率倒是极高。
他仰头靠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漫不经心地问小厮:“她在做什么?”
小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知道顾景尘问的是谁人,赶紧回道:“颜姑娘这会儿在后院厨房。”
顾景尘抬眼:“在厨房做什么?”
“听说颜姑娘今日想亲自下厨,她一整个下午都呆在后院里头,也不知准备得如何了。”
此时,厨房门口站着几个人,有婆子有小厮,也有烧火丫头,皆探头探脑往里头看。
顾景尘站在院门口,远远地都能听见厨房里颜婧儿的声音。
“香蓉,你帮我把姜拿过来,啊,来不及了,直接扔进去吧......”
“诶?”香蓉的声音:“姑娘,这姜还没切呢。”
“我知道啊,但这会儿腾不开手,锅已经热了呢,快,扔进去!”
“......”
顾景尘听得好笑。
他缓缓走上台阶,婆子们才发现他来了,赶紧行礼。顾景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手让她们退下。
颜婧儿背对着门口,没瞧见情况。她一手拿着锅盖挡在前头,一手拿着铲子,跟上战场打仗的士兵似的,手忙脚乱。
边炒菜,还得分心去瞧旁边的食谱,她迟疑地问:“香蓉,是不是还缺什么东西?”
香蓉被她搞得也很紧张,她虽是丫鬟,但没干过厨房的活儿,也不懂。被颜婧儿这么一问,琢磨了下,说道:“奴婢不觉得少了,好像是多了。”
“多了什么?”
颜婧儿瞥了眼,却见香蓉动作突然顿住,她对着门口面色恭敬地行礼:“大人。”
颜婧儿诧异地转头,就见顾景尘站在门边。
“水放多了。”顾景尘抬脚进门。
他往锅里一看,干笋香菇炖鸡,看着色泽倒是还好,就是满满的一锅水,显得那几块鸡肉和香菇就少得可怜。
“婧儿这是打算做大锅饭?”顾景尘噙着笑打趣地问。
颜婧儿脸颊一红,都不知他何时来的,又看了些什么去。她不好意思道:“我第一次做汤,没什么经验。”
“嗯。”顾景尘点头,问她:“怎么突然想自己做饭了?”
“大人忘了?”
“什么?”
颜婧儿说道:“今日是四月二□□人二十六岁生辰。”
出于报复心理,她把这个“二十六”说得格外清晰且缓慢,然后满意地看到顾景尘压下眼尾模样有几分语塞难言,自己便笑了。
顾景尘无奈,走过去伸手捏了捏她脸颊:“坏丫头。”
“分明是你先笑话我的。”颜婧儿反驳。
“炖汤为何不用鼎锅?”
顾景尘瞅了眼灶上的大锅,微微蹙眉。
颜婧儿也像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傻似的,瞠目结舌。
她讪讪道:“忘了。”
顾景尘好笑,手指一动,又捏了她一下。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香蓉低着头杵在一旁,杵了会儿,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亮,索性跑出去了。
顾景尘走到一旁,拿了把瓢将锅里的水舀了些起来,而后道:“这么多就行,若不然鸡汤味淡。”
颜婧儿见他很有经验似的,好奇问:“大人做过饭?”
“并未。”
“那大人怎么懂这些?”
顾景尘目光幽幽的,似笑非笑,抬手指了指脑袋:“这里聪明。”
“......”
赤.裸.裸地嫌弃她笨。
颜婧儿气,但今天他生辰,不跟他一般见识。她将锅盖盖住,然后在灶孔边坐下来。
&nbs p;边用钳子夹火棍,边问:“大人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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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顾景尘也搬来个矮凳,挨着她坐在一起。
随即,他突然问:“婧儿觉不觉得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眸子意味不明,还有点不怀好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话。
颜婧儿不解,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
顾景尘提醒:“吃馄饨的时候。”
“......”
颜婧儿想起来了,此前和顾景尘去吃馄饨,一对小夫妻就坐在炉子旁烧火,而且边烧火还边亲热。
鬼使神差的,她转头看了眼门口,见门口没人,她居然放心下来。
但视线对上顾景尘时,见他眼里满是促狭的笑。
他问:“婧儿又在想什么?”
颜婧儿脸红:“我没有!”
她才不想跟他在灶火旁亲热。
可她涨红着脸,加上适才看门口松了口气的模样,毫无说服力,明显就是想有点什么。
颜婧儿冤得很,从旁拿了根干净的柴棍打了他一下。
顾景尘佯装求饶:“我错了,婧儿没有....”
接着,他不紧不慢补了句:“是我有。”
?
颜婧儿转头,对上他漆黑且深邃的眸子,里头涌动着一潭泉水,温柔且宠溺。
“婧儿,”顾景尘伸手抚摸上她的脸颊,不自觉地嗓音哑了些:“我想继续.....”
上午两人还没亲到,就被护卫打断,后来一直也没机会。顾景尘虽一下午都在处理庶务,但偶尔得闲下来时,就会忍不住想起她红润饱满的唇。
滋味磨人得很。
颜婧儿低着头,不好意思:“这是在厨房里头呢,人来人往的。”
“没人,她们都走了。”
“也不行。”颜婧儿声音轻得都要进肚子里去了。
青天白日的,且是在厨房里头烧火呢,怎的他就想到这事?
但没什么能阻止老奸巨猾的丞相大人,他想做什么事,就要做到。
颜婧儿羞得头颅恨不得低到地上去,他索性将人揽过来,捏住她下巴。
“就亲一下。”他说。
然后,俊脸渐渐靠近,再靠近,眼看就能一亲芳泽,门口又来了个不长眼的。
“大人,青州知府求见。”
小厮匆匆跑过来,当看清两人亲昵靠在一处时,立即刹住脚。预感自己这回又干了件蠢事,他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幸香蓉眼疾手快,也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将他拖走,算是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但被这么一打岔,厨房里的旖旎气氛顿时散了,颜婧儿赶紧坐直身子。
她脸颊红扑扑的,也不敢去看顾景尘。
顾景尘缓缓摩挲袖口,像在忍着什么,又像在斟酌什么。
少顷,他起身,平静道:“我去去就来,婧儿等我。”
“嗯。”颜婧儿强作若无其事,跟着起身。
她目送顾景尘出门口,才慢吞吞往回走,心里居然有些淡淡遗憾。
但很快,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她转头正想去瞧一眼。那厢,只见鸦青色的衣袂一飘,自己便被人拉进了个温热的怀抱。
“啊——”
颜婧儿猝不及防。
顾景尘走了几步,倏地折回来,拉着颜婧儿往怀中带,然后将人就这么抵在门角。
门角昏暗,头顶老旧的格窗透着几缕夕阳进来,洒在顾景尘的脸上。
颜婧儿心跳如鼓,愣愣地看他,不明白他怎么又回来了。
但此刻,顾景尘俊脸上染了些红,不知是夕阳霞光照的,还是其他什么。他眸子像块巨大的磁,颜婧儿的目光,甚至连心都一同被吸了进去。
他气息微喘,低声说道:“我还是想先亲了再去,免得一直挂念。”
“....可青州知府不是在等大人吗?”
“那就让他等。”
说着,顾景尘一只手揽着颜婧儿的腰肢,一只手捧着颜婧儿的脸颊,对着那红唇就这么印下去。
他来势汹汹,吻得霸道,唇瓣碾磨在她的唇上,柔软滚烫相触,两人都忍不住颤了下。
下一刻,他变得更加急切起来,舌尖舔着她的唇瓣一会儿,然后顶开贝齿,就这么毫不客气、气势十足地侵入她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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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唔....”
他舌尖探入的那一刹那, 奇异且柔软的触感令人振奋新奇。又由于太过刺激,颜婧儿紧张得都忘了呼吸,脊背也绷得紧紧的。
顾景尘舌尖在她口中游离, 吻得霸道, 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察觉到她僵硬的身子, 他掌在她腰间的手, 缓缓划过脊背, 摸到清瘦小巧的蝴蝶骨,然后轻轻安抚。
渐渐的, 颜婧儿平静下来, 身子开始变软。
她神色逐渐迷离,最后耐不住他的攻势, 而闭上眼睛。
仿佛一切都交给了他,任他予取予求。
顾景尘的眸子像蒙上了一层水雾, 仔细看,里头似乎还汹涌翻腾着什么东西。
他辗转吮.吸她红润的唇, 与她勾缠, 嘬吸她的芬芳, 反复品尝。与她气息交融,口齿间全是她的味道。
男人对这种事皆无师自通,顾景尘这人聪明绝顶,更是能举一反三。
这一刻, 他像个贪玩好奇的孩子似的,颜婧儿口中的每一个地方都令他觉得新鲜, 仿佛怎么探索都不够。
凶猛, 但又很有耐心。
感觉到颜婧儿的身子渐渐发软, 几乎要站不住, 他的手继续退回腰肢上。他的手掌宽大,确切的说,是颜婧儿的腰肢纤细,被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他扶着那里,稍稍用力往上一提。
短暂‘嘤’地一声,颜婧儿又站直了些,甚至还不得不垫着脚尖承受他越发急切的吻。
也不知是她站得累,还是背上抵着门有些硌得慌,她轻吟的声音从鼻中透出来,带着点媚,带着点娇。
传入顾景尘耳中,犹如天籁。
他是个欣赏音律的高手,更是个掌控音律的高手,知道这般天籁该如何去弹奏。
于是,由唇主导,到手上的动作,都格外协调。
颜婧儿其中最要命的一个地方就是腰,她敏感得很,被顾景尘这么箍着,拇指还缓缓摩挲腰窝,简直难以抵抗。
顾景尘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唇,捧着她脸颊,低喘问:“怎么了?”
颜婧儿仍是闭着眼,她已经软成一滩水,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了,就这么靠在顾景尘身上,也是气喘吁吁。
缓了下,才开口说道:“我有些受不住了。”
顾景尘低笑起来,胸腔震动,用鼻尖摩挲她鼻尖,怜爱亲昵道:“那你歇息片刻。”
“大人还想?”
“想。”
“大人不去见青州知府了吗?”
她们在这已经亲了好一会儿了,顾景尘跟要吃了她似的,某个时刻,她也差点以为自己连心都被他吸了进去。
顾景尘平复片刻,说道:“那我先去见青州知府,婧儿就歇息会,等我回来,嗯?”
他意思是回来还要接着亲么?
她都有点招架不住了呢。
但这个时候,颜婧儿一边羞臊也一边担心有人进来,所以忙不迭点头,想着先打发他离去为好。
顾景尘又紧紧抱了下,而后缓缓放开她。临出门前,还瞥了眼被他亲得越发红润的唇,意有所指地丢下句“我去去就来”,而后掀袍出门。
颜婧儿靠在门上,感觉腿都是软的。回想适才的情况,若不是唇瓣还有些疼,她都觉得像做梦似的。
< br />居然.....居然在这样的地方跟顾景尘亲热。
而且....
她跟顾景尘亲吻了!
他亲她了!
虽然亲久了唇舌有些麻,但其中滋味不得不说,还挺销.魂。
她缓缓抬手摸了摸唇瓣的地方,那里,被他吸过。他的唇瓣柔软,舌尖却极其有力,搅得她溃不成军。
好半晌,她才从门边走回灶孔旁,此时锅里的鸡汤开始飘出些香气。她往灶孔里添柴火,不一会儿,将整个灶孔添得满满当当,直到烟雾冒出来引得她一阵咳嗽,才回过神来。
香蓉这时跑进来:“姑娘,柴添太多啦。”
颜婧儿脸红,不知道适才的事有没有被这丫头看去。
“我知道了。”她问:“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奴婢去看着院门呢,没让人进来。”
“......”
那就是知道她跟顾景尘在里头做什么。
算了,颜婧儿打算破罐子破摔,她让开位置,让香蓉来添火,自己则起身去看食谱,研究接下来要做哪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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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之前想得好好的,被顾景尘这么一打岔,她脑子里一团乱,都有些捋不清该从何处下手了。
颜婧儿叹气。
都怪他!
.
也不知顾景尘跟青州知府谈了什么,没多久就折回来,身影出现在门边时还吓了颜婧儿大跳。
这般快?
“大、大人谈完了?”她问。
顾景尘嗯了声,抬脚进门,不动声色地瞥了她唇瓣一眼,而后走到灶旁揭开锅盖。
炖汤原本该用鼎锅,用灶锅炖烫容易跑气,如此一来,就炖的就格外慢。
颜婧儿也苦恼,等这锅烫炖好,估计都要天黑了。而且最头疼的是,她原本想做点其他菜来着,但这会儿毫无头绪。
她眨巴了下眼睛,问道:“大人饿了?”
“并未,你慢慢做即可。”
虽是这样说,但是瞧了眼窗外天色,也差不多到开饭时辰了,颜婧儿怪不好意思的。
可自己下定决心要为他做一顿饭,也不能轻易言弃,于是又打起精神来,从之前选的几样菜式中,先挑了个最简单的清炒玉兰片。
冬笋是之前泡软了的,只需开水焯一遍,而后切片,放油盐和佐料炒即可。
是挺简单,难就难在切片上。
颜婧儿提着菜刀站在砧板前,面色有些为难,她没切过菜,也不知从何下手。
香蓉已经又跑了出去,这会儿是顾景尘坐在灶孔旁给她烧火,见她久久没有动静,便转头来问:“又遇到难事了?”
他语气带笑,还夹杂这点促狭的意思。
颜婧儿不想让他看扁了去,摇头道:“没有,在想怎么把片切好看些。”
既然话都放出去了,不切好看点真说不过去。
颜婧儿撸起袖子,带上围裙,左手拿冬笋,右手拿刀,先是慢吞吞一小片一小片地切。
后来发现,其实也不难,顺手后,动作就快了些。
充满烟火味的时光总是趟得很慢,隔着锅里蒸腾的雾气,顾景尘静静地看她。
她侧颜娴 静,手腕纤细白嫩,切菜时小心谨慎,红唇微微抿直,分明是十六岁的少女。然而单薄的身影却透着股居家贤惠出来,还有一种令人觉得踏实和温暖的气息。
这样的气息,极其迷人,他恨不得把她藏入怀中,一辈子保存。
顾景尘就这么懒懒地、惬意地看了会儿,直到娇俏的身影突然停下,哎呀一声。
他起身过去:“怎么了?”
颜婧儿苦着眉眼道:“不小心切到手指了。”
其实也不严重,就切了块薄薄的皮,流了点血。疼也没多疼,但就是看着血冒出来,心尖一抽一抽的不得劲。
顾景尘也跟着蹙眉,从袖中拿出帕子帮她沾了血去,说道:“先回去上药,晚饭不用做了。”
那怎么行?
今日是他生辰,不能半途而废。
况且,颜婧儿瞧了眼,血流了一会儿,也停了,用不着上药。
她说道:“不碍事的,我小心些就是。”
“还想继续?”顾景尘无奈,看了眼砧板上切得大小不一、薄厚差距大的冬笋,有些错愕。
颜婧儿不大好意思,强行说道:“这才刚练手,不算,我准备了许多冬笋来着。”
顾景尘幽幽地:“都是准备来练手的?”
“......”
他自己也清楚这点伤不用上药便能愈合,索性就用帕子给她包扎了下。思忖片刻,说道:“今晚就喝鸡汤也可。”
“就喝鸡汤吗?”颜婧儿抿了抿唇,但随即又想到什么,说道:“也行,我原本还想做长寿面的,干脆用鸡汤做汤底。”
顾景尘笑:“好,就依你。”
既然不用做其他菜,事情就变得简单了,无非就是等鸡汤炖好了,再将长寿面下进去。长寿面此前已经由婆子准备好,接下来只等鸡汤炖好就行。
于是两人就这么的又坐回灶孔前,边添加柴火,边等待。
屋内安静,两人都无所事事,这么一闲下来,气氛莫名地又变得旖旎起来。
顾景尘握着她那只受伤的手缓缓揉捏,颜婧儿的手腕纤细,但掌心却是肉嘟嘟的很有手感。
顾景尘就这么揉着她掌心,像把玩美玉一般,一下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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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低着头,微微下压的弧度露出一截白皙滑嫩的脖颈,几缕碎发落在上头。
顾景尘眸色暗了暗,低声喊她:“婧儿?”
“嗯?”颜婧儿鼻音轻柔。
“你....”他诱哄般地问:“还想不想继续?”
渐渐的,肉眼可见的,颜婧儿耳朵泛红。
顾景尘莞尔,趁机提议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如......”
“可门还敞着呢,多羞人。”颜婧儿忸怩。
适才两人是在门角,没人瞧见,可这会儿在灶孔旁,正对着的就是厨房门口。
顾景尘觉得这都不是事,他起身走过去,吱呀地将门关上,连外头的天光都阻隔了,屋内光线昏暗下来,瞬间那股旖旎的气息像涨潮似的扑面而来。
颜婧儿脸颊都红透了。
这人....这人.....此举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他们在屋子里头做什么了吗。
她都要羞死了!
顾景尘若无其事地坐回来,然后又拉起她的手,说道:“现在没人瞧见了。”
“......”
唇瓣相抵的那一刻,他的气息拂过颜婧儿的面庞,令她心跳加快。
比起之前,这一回,顾景尘耐心十足,像品尝世间美味似的,慢条斯理。
他先是含着她唇瓣舔了会儿,而后才缓慢地撬开贝齿,探进去。她口中芬芳多汁,不自觉地就溢了许多,甚至还流了些许出来都不曾发觉。但很快,流出来的又被他舌尖卷了去,吃入腹中。
顾景尘陶醉地嘬着,闭着眼睛,模样有些动情。
颜婧儿迷迷糊糊间,想起最初见到顾景尘的时候。彼时他一身绯色官袍,气势迫人地走入照厅,眉目清冷隽逸,像在风雪里走了一夜的人,隔着空气都令人觉得寒。
那时候,她挺怕他的,实在想象不到以后嫁给这样的人会是什么样。
但她现在觉得,嫁给他是这世间最幸福、最快乐的事。
她喜欢跟他亲吻,在他轻柔且霸道的唇舌中,感受到被爱与珍惜。
突然,她的舌尖被轻咬了下,惹得她呜咽一声。
“不许分神。”他说。
然后舌尖大力勾缠,带着粗重的喘息,让她避无可避。
颜婧儿最后也闭上眼睛,感受他手掌缓缓摩挲腰肢,令她浑身无力,都快要坐不住了。
许是顾景尘也觉得她身子渐渐滑下,没有支撑点,索性将她调了个头,让她背对着他坐着,然后拥她入怀中。
他长腿分在两侧,几乎将她整个身子包裹住。一只手环在腰间,另一只手还迫她抬头,两人侧着脸亲吻对方。
颜婧儿得了支撑,真的是什么都不想管了,全身心交付他,任他在自己口中翻云弄雨。
“现在舒服点了吗?”
他稍稍退开了些,见她香腮晕红,好看得像雨打的芙蓉,怜爱地又亲上去。
他的袍子是缎面的布料,极滑,也凉,颜婧儿靠在他身上忍不住瑟缩了下,那些羞人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出来。
惹得顾景尘兴致更高昂了几分。
静谧的屋内,灶孔里燃烧的柴火偶尔噼啪地响,还有锅里鸡汤咕噜地冒,以及窗外虫鸣从远处草丛中传来。
这些声音中夹杂着一股清晰且冗长的暧昧之声,像水从某处被挤压而出,又像吃什么东西一阵啧啧。
也不知过了多久。
颜婧儿觉得自己浑身无力,舌根发麻,带着哭音地喊疼,顾景尘才缓缓停下。
他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眼睛盯着她唇角不小心露出的一丝莹润,微微泛红。
“婧儿,我们明天就回京。”他说。
颜婧儿闭着眼,靠在他胸口,感受他急促且有力的心脏跳动,嗯了声。
他轻轻地为她拨开耳畔发丝,从上而下打量她精致小巧的五官。她睫毛微颤,鼻梁挺翘,红唇略肿,还泛着粉润色泽。
稚嫩的面庞上染了几分媚态,偏她还不知,软软绵绵地嗯了声,撩人得很。
顾景尘喉结有力滑动,努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总算清明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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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吻,漫长且磨人,最后的结果是,鸡汤都要干锅了。
颜婧儿懊恼不已,就着最后一点儿鸡汤又加了些水,煮沸后将长寿面下进去。
就这般,顾景尘二十六岁生辰,过得简陋却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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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次日, 一行人启程回京。
经过青州一番事后,有什么东西在众人心中悄然改变。
顾景尘和颜婧儿变得更亲昵,偶尔像小儿女似的黏在一起, 或是看书, 或是下棋, 或是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呆在一块。
这种感觉实在新鲜,甚至上瘾。顾景尘活了二十多年都觉得不可思议,向来自控力极强的人, 在颜婧儿面前却难以自持。
颜婧儿觉得顾景尘变得孟浪了些,当然, 他在外人面前还是竭力保持他丞相大人的威严沉稳, 可但凡入了马车, 就不一样, 哪怕是处理庶务,都要握着她的手把玩。
这个男人,一心多用也怡然自得。
另外, 就是小厮、护卫和丫鬟心里敬畏的天平开始倾斜,原先是以丞相大人马首是瞻, 但后来发现颜姑娘凶起来连丞相大人都不敢吭声的时候,不知不觉的、润物细无声般开始听从颜姑娘的话。
颜姑娘说子时前务必将大人的烛火掐了,他们绝不敢拖到子时后,颜姑娘说无论大人多忙, 务必准时准点喊他吃饭, 他们也绝不敢不从。总之, 颜姑娘的话在他们这里比圣旨都还管用。
就这么的, 一路和谐的走了八天后, 一行人总算到了京城。
马车到常府街停下时,已经是傍晚,夏日晚霞映在相府大门上,还泛着深红的光。一如颜婧儿最初来京城所见的模样,气派、辉煌。
大门缓缓开启,顾荀早就的了信儿,站在这里等待。
他得的消息可不止这么点,脸上带着老父亲般欣慰的笑,看颜婧儿下马车后,那慈祥的目光彻底掩盖不住了。
“颜姑娘回来啦。”顾荀笑呵呵的。
两年未见,颜婧儿变化颇大,个子拔高了,已经有了成熟女子的风韵。顾荀除了眼角皱纹又多了几条,其他也没什么变化。
颜婧儿见了他也很是高兴,喊了声“顾叔”。
“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荀说:“一路辛苦了,我已让人准备好了热水热饭。”
“大人呢?”顾荀问。
“大人入宫了,说晚些回来。”颜婧儿道。
她有些庆幸顾景尘要入宫面圣,如若不然,两人一起下马车被顾荀瞧见,还颇不好意思。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青州跟顾景尘亲昵并没负担,但回了京城,尤其是熟悉的相府,且在熟悉的人面前,她觉得怪难为情的。
跟在顾荀身后站着的,还有甄嬷嬷、拂夏,和另一个面貌有点眼熟的丫鬟,几人不错眼地打量颜婧儿。
甄嬷嬷面上是温和且矜持的笑,但拂夏丫头就有点忍不住,等颜婧儿跟顾荀寒暄完,她激动地走到颜婧儿身边,行礼喊道:“姑娘,可还记得奴婢?”
香蓉怀里抱着东西,噗呲笑出声来:“你又不是变了模样,如何就不记得了?”
颜婧儿点头,她很高兴拂夏还在,此前听说她要回家成亲去的。这会儿有许多话想问想说,但在门口不大方便。
顾荀看出小姑娘们热切的心情,便说道:“快扶你们姑娘回去好生歇息。”
“是。”一行人高高兴兴地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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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模样没多大变化,转过璧影,穿过轿厅就进入二道门。二道门天井东边仍是那座龟池,老龟还是万年不变地趴在角落一动不动。
只不过,就池子里的鲤鱼似乎变得更肥了些。
从西边出了天井,跨过甬道,再进入对面的拱门,就是西苑。入眼的仍是一片巨大湖泊。
颜婧儿站在游廊栏杆边眺望了几眼,晚霞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周遭的树木郁郁葱葱,倒影落在湖中,婆娑好看。
经过颐夏院时,颜婧儿发现庭院里的石榴树开花了,约莫六七棵石榴树,花瓣火红,格外喜人。
“姑娘,您总算回来了,”拂夏说:“若是再不会,我们待在这西苑恐怕都要发霉。”
颜婧儿这才问起她:“听说你不是回家去嫁人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这时,旁边的另一个丫鬟说道:“拂夏未婚夫婿家中母亲去世,得守孝三年,眼下过了两年,还得等一年才能成亲。”
拂夏说:“正是如此,奴婢想念姑娘,便想着先回来伺候着。”
颜婧儿转头问适才的丫鬟:“我记得最初入相府的时候就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稔冬。”稔冬笑道:“姑娘最初来相府时,就是奴婢领姑娘去东苑的。”
稔冬说:“奴婢在东苑没什么事做,素秋姐姐走后,管家让奴婢过来服侍姑娘。”
“太 好了。”颜婧儿说:“我一直记得你呢。”
甄嬷嬷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倒是有许多话想跟颜婧儿说,但小丫鬟们你一句我一句热闹,她便四平八稳地先按捺住,等到了洗秋院,从容地吩咐众人打水、收拾行李。
她跟着颜婧儿进门,入了内室,亲手给她换衣裳。暗暗打量了会儿,说道:“姑娘去两年,真是长大了。”
“嬷嬷,我都十六了,自然是长大不少的。”
甄嬷嬷笑:“我可不单指的这个,姑娘除了个子长高外,脸也是长开了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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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十三岁的颜婧儿是娇俏可爱,如今十六岁的颜婧儿便是娇俏中带着明艳,明艳中又透着几分女子温婉,而温婉之下,隐隐露出些妩媚之姿。
这是懂了□□之后的女子才有的气韵,颜婧儿跟顾景尘心意相通后,身上有些东西就自然而然散发出来。
甄嬷嬷视线下移,落在颜婧儿胸口上,问道:“去了甫州,也一直用熏香吗?”
颜婧儿正在换小衣,闻言有些羞涩,说道:“嬷嬷嘱咐我每日用,我都照做,往后还要继续吗?”
“自然得继续用。”
“可已经....”她瞧了眼自己的胸口,臊道:“已经不小了呢。”
甄嬷嬷好笑,说:“熏香有滋阴驱寒功效,不止有益于姑娘长身子,日后姑娘成婚了,对于丰子嗣也极有用的。”
“另外...”甄嬷嬷说道:“其他好处也很多。”
“譬如?”
“譬如男女床笫之欢,个中好处届时姑娘成亲后就能体会。”
“......”
她好像也体会了一点。
每次被顾景尘亲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反应格外强烈,不是难受,而是觉得极其舒服。
哪怕他只是摩挲腰窝,都滋味蚀骨。
她曾觉得奇怪,也偷偷翻看了一些书籍,得知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如此。有些女子用特殊的药保养之后,会出现这种情况。
甄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这里头的本事格外精通,无论是丰子嗣还是其他......
颜婧儿都不好意思往下想了,她轻轻点头,赶紧换下衣裳,然后进净室。
*
酉时三刻,顾景尘从宫里回府,进了百辉堂,见顾荀已经站在书房门口等他了。
顾荀含着笑,还笑得有点促狭。
顾景尘瞥了眼,没理,兀自抬脚进门。
顾荀跟着顾景尘进书房,照旧站着禀报了府上的庶务。
顾景尘离京多日,府上倒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谁人送了礼来,谁人前来拜访,各家府上有何动静,因着牵扯朝堂,他便捡着重点的说了遍。
顾景尘淡淡颔首,见他扔杵在那里没走,问道:“还有何事?”
“大人,”顾荀脸上的笑意从见到颜婧儿开始就一直没停过,两人关系更近一步他自然是得了消息的,既如此,有些事就要张罗起来。于是,他委婉问道:“大人跟颜姑娘.....到何等地步了?”
顾景尘抬眼,不大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话。
“哦,是这样。”顾荀道:“颜姑娘如今已回了京城,且年纪不小了,该到了议亲准备婚事的年纪。”
他都提示得这般明显了,就不信顾景尘不急。
顾景尘幽幽地睨他一眼,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你继续说。”
“......”
顾荀不好再卖关子,继续问道:“大人是否有娶颜姑娘的心思?”
“此前考虑过此事。”
“既如此,那大人可先张罗起来。”顾荀想了想,问道:“大人想婚期定在何时?”
顾景尘指尖在扶手上轻敲,缓缓开口:“年底如何?”
“......”
顾荀语塞,还以为顾景尘不急,没想到居然比他还急。
但婚事哪有只张罗半年的?如此仓促也不怕人笑话。顾荀说道:“年底恐怕不妥。”
“怎么不妥?”
“大人,寻常人家准备婚事都得一年半载,咱们相府自然也得好生准备。况且....”他说:“颜姑娘家中无长辈,此事若是准备得急了,难免显得怠慢,有轻视之嫌。”
顾景尘停下动作,认真问:“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至少也要一年。”顾荀说,但想起另一事,又开口问:“成亲之事,大人问过颜姑娘了?”
默了片刻,顾景尘道:“也罢,我回头问问她意见。”
“不过事情可先准备起来,反正迟早要办。”他说:“另外,颐夏院重新修缮。”
顾荀诧异:“此前已经修缮过,为何还要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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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修,就按她喜好来,你届时派人去问问她,或者干脆让她画个图纸...”顾景尘不紧不慢道:“若是她想推了重建也可。”
“......”
顾荀还能说什么?暗道顾景尘也有色令智昏的一天。
他点头道:“好,我明日就去问问颜姑娘。”
.
颜婧儿沐浴出来,正好看见丫鬟门在整理箱笼,她指着个梨花雕木箱子说道:“这里头都是给你们买的手信,上头有本册子,你们看看,按着份额分一分。”
丫鬟婆子们顿时欢呼起来,甄嬷嬷得了个花样别致的暖手袖炉,也挺高兴。
稔冬收拾好东西,过来问:“晚饭准备好了,姑娘可要现在吃?”
“嗯。”颜婧儿点头,坐到桌边,由她帮着擦头发。
拂夏从箱笼边起身:“奴婢这就去端饭菜来。”
过了会儿,等头发擦至半干时,外头又有婢女进来了,是从百辉堂过来的。
那厢拂夏正好端饭菜到门口,看了看那婢女又看了看颜婧儿。
颜婧儿道:“好,我换衣裳就过去。”
然后又吩咐拂夏,饭菜留给她们自己吃,便起身进内室换衣裳去了。
.
夏日天黑得迟,但这会儿晚霞散去,淡薄的夜幕开始笼罩。一同笼罩的还有颜婧儿紧张的心。
她也说不上来为何紧张,沿着游廊,走得慢吞吞的。即期待看见顾景尘,又羞于看见顾景尘。
其实她们也才分别没多久,在顾景尘去皇宫面圣之前,两人都还一直在马车上对弈来着。
可也不知为何,回到府上后,像有什么东西束缚般,她反倒有些放不开了。穿过照厅,进入百辉堂后,那种感觉更甚。
她脚步缓慢,边打量百辉堂的模样。
百辉堂变化依旧不大,天井四周种的青松长高了些许,墙角多了一处花圃,以前种在廊下开得明艳的菊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几盆君子兰。
下台阶时,她下意识地往书房门口看了眼。门是关着的,这会儿静悄悄,也不知属官们下职了没。
再次来到百辉堂,颜婧儿觉得心境不一样了。怎么说呢,曾经来百辉堂,总觉得这个地方是庄严肃穆的,但如今再看,一草一木都觉得十分亲切。
甚至,连书房那道紧闭着的门,也变得有温度起来。
正厅的婢女见了她,请她先入座,说道:“大人正在沐浴洗漱,等会就好。”
颜婧儿点头,走进屋子坐下。
婢女还记得她的喜好,沏了一杯普洱过来。颜婧儿接过,细细品了一口,心里惊讶得很。
奇了怪了,为何曾经觉得苦涩的普洱,如今变得这般好喝了?
她又品了一口,茶汤入舌尖时分明还是有些苦的,但滑入喉中后,就变得格外甘甜。
颜婧儿想到什么缘由,抿唇笑了下。
书上说爱屋及乌,果真没错。
很快,她听到顾景尘的声音:“她来了?”
“来了的,在正厅里。”
颜婧儿莫名慌了下,赶紧将茶盏放下,而后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余光瞥见顾景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而后抬脚进来,一步一步地,从容且淡定地,走向她。
走到近前,他停下,轻笑了声:“婧儿怎么不敢看我?”
“......”
没看出来她是在害羞嘛,毕竟丫鬟们都在呢。
但顾景尘不管,他这人或许天生就面皮厚,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椅子上,然后拉过她的手,继续揉捏掌心。
颜婧儿不好意思极了,悄悄抬眼看周遭婢女们,她们个个低着头,不敢看也不敢吭声。
颜婧儿红着脸,暗暗剜了顾景尘一道。
同时也觉得,白瞎她紧张了这半天。还以为回了府上后两人会有些拘束呢,结果到头来,只有她一人拘束,顾景尘该干嘛还是 干嘛。
可这里是百辉堂,许是百辉堂给她留下过太多不友善的记忆,总觉得在这里跟顾景尘亲昵怪怪的。
顾景尘靠坐在椅子上,阖着眼睛,声音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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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会有事与你相商。”
颜婧儿问:“什么事?”
“一会儿吃饭再说,”他手指从掌心滑到她的指间,却是突然开口说道:“瘦了,得多吃点。”
“哪里瘦?”颜婧儿辩驳:“我适才换衣裳,嬷嬷还说长了好些肉呢。”
顾景尘莞尔,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一下一下地摩挲她手指。
很快,婢女端饭菜进来,然后又点了灯,才纷纷退出去。
顾景尘拉起她的手,去饭桌边坐下。两人依旧是对立而坐。但许是关系变了,这回两人吃饭,气氛跟以往截然不同。
有些暧昧,有些缱绻,还有那么点温馨熟稔。
颜婧儿帮他盛了碗汤,又给自己盛了碗,而后问道:“大人要说何事?”
“我们的婚事。”顾景尘道。
顾景尘抬眼。
“我只是觉得太快了些,”颜婧儿羞臊,而后迟疑道:“再说了,我还想.....”
“想什么?”
“我还想继续完成国子监的学业呢。”
国子监是大塑朝最高学府,所教学问自然与别的地方不一样,她虽曾拜名家大儒为师,眼见和学识也上了很大一个层次,但学海无涯,去国子监继续读书是她之前就想好了的。
这样,对她日后做女官也极有帮助。
顾景尘点头:“读书也不妨碍成亲。”
“诶?”
颜婧儿睇他。
顾景尘唇角微勾,说道:“国子监修道堂学期一年半,若是等一年半再成婚.....”
他喉咙动了动,恐怕等不及了。
“我此前考虑过,”他继续道:“我们可先将婚事定下来,毕竟准备婚事也需要一年,一年后再成亲便可。”
“你意下如何?”他问。
颜婧儿低着头,脸颊红透,这种话他是如何镇定自若说出口的?
莫名的,她觉得两人坐在这里,边吃饭边计划婚事,跟做梦似的。
按理说,婚事该由长辈们来商谈,可她和顾景尘都没有长辈,只好两人坐下来商谈。
这感觉,就挺诡异。
“婧儿是否同意?”他又追问了遍。
颜婧儿还能如何?在大事上,她向来听他的,以前也是他安排她所有事,这回依旧如此。
她声如蚊呐地嗯了声,只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
.
两人吃过饭后,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百辉堂到处都点了灯笼,将廊下照得亮堂。
顾景尘牵起她的手,说道:“陪我走会。”
颜婧儿跟着他,穿过百辉堂正堂,来到后头的抱厦。往回,顾景尘吃过晚饭后,习惯在抱厦喂鱼。
小厮已经带着鱼食等在那里,见到顾景尘牵着颜婧儿过来,他也不觉得惊讶,将鱼食递给顾景尘后,就退下了。
抱厦里静悄悄,只余夏日虫鸣沙沙作响。顾景尘站在池子边,伸手从瓮中抓了一把撒下去,鱼群集聚过来,张着嘴巴抢食。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抱厦找我的时候。”顾景尘声音清润。
颜婧儿正在看鱼抢食,闻声转头。
“身子瘦小,战战兢兢地行礼,说要谢我。”顾景尘道:“后来,我便喊你跟上,不过我一直好奇......”
他眸子映着廊下的灯火,深邃明亮,说道:“彼时你跟在身后盯着我看,是看什么?”
“......”
他为何记得这般清楚?
“莫不是....”他目光促狭,说:“从那时起,你便已经.....”
“没有!”颜婧儿恼羞成怒瞪他:“彼时你那么严厉,我躲你都来不及,才没有。”
顾景尘低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就这么从身后抱着人,下巴搭在她肩上。边环着她腰肢,边喂鱼食。
然后,在她耳畔亲昵地问:“那婧儿说说,是从何时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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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顾景尘从身后抱住她, 下巴搭在她肩上,鼻尖若有似无地摩挲她脖颈滑嫩的肌肤。
颜婧儿忍不住瑟缩了下,反而却被他箍得更紧了些。
她来百辉堂之前才沐浴过, 头发也并未全干, 出门前只让稔冬在头上用发簪盘了个小巧的发髻,大部分的发丝都顺在背后, 这会儿倒是方便顾景尘闻嗅。
“婧儿用的什么洗发, 这般香?”
颜婧儿被他弄得有些痒, 低声道:“茉莉猪苓。”
“唔...”顾景尘轻轻浅浅地呼吸, 手上还慢条斯理地喂鱼食,一心多用也毫不费劲。
过了会儿,他又开口:“适才的问题,婧儿还未回答。”
“什么?”颜婧儿别开脸,装傻。
“婧儿从何时喜欢我的?”
“你为何总爱问这个?”颜婧儿气, 想到什么,反问道:“那大人呢,大人又是从何时喜欢我的?”
不想竟被她将了一军, 顾景尘勾唇。
“你怎么又不答我?”颜婧儿斜眼睇他。
两人视线对望了那么会, 最后还是顾景尘先别开。
“大人可是觉得难为情?”颜婧儿反退为进, 咄咄问他。
顾景尘没说话,只手上动作不停, 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
过了会,他说道:“这种事你知道便好, 也不必说出来。”
颜婧儿瞪大眼睛, 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他居然承认了。
可顾景尘不是向来就面皮厚吗?为何还......
她噗呲地笑出声来, 难得地跟顾景尘过招她占了上风, 心情顿时无比美妙。
顾景尘用另一只空闲的手, 捏了捏她脸颊:“坏丫头。”
喂完鱼食,顾景尘拿帕子擦了擦手,而后牵着颜婧儿走上回廊。两人就这么,沿着回廊慢吞吞地散步消食。
夏夜虫鸣多,池边、草树间,仿佛有上百上千只,齐齐震鸣,却并不觉得吵闹,反而为夜色增添了许多静谧。
“再过两日,届时我休沐,带你去城外湖畔走走。”
“城外湖畔?”颜婧儿问:“是南城的那个湖畔吗?”
“你知道?”
颜婧儿点头:“听说南城湖畔是上京风流子弟们的销金窟呢,有许多美娇娘在那里。”
顾景尘莞尔。
“大人以前也去过?”颜婧儿睨他。
“去过。”
“......”
他是何意,去过那里,莫不是也去见那些美娇娘的?
转念一想,也有可能,官场上男人们的应酬可不就喜欢邀几个美貌娘子弹琴唱曲么,若是遇到喜欢的,兴许还会留宿。
顾景尘此前二十多年都未娶妻,按理说没接触过女子,可之前他亲吻自己时分明就像是个老手。
难道......
颜婧儿抿了抿唇,心里酸酸涩涩的。
“婧儿在想什么?”
“在想....”她迟疑了下,问道:“大人是不是也跟那些花娘子亲昵过?”
顾景尘脚步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她。
“大人看什么?难道没有么?”
颜婧儿一想起他也曾抱过其他女人,还跟她们亲吻过,那份缱绻与温柔也给过别的女子,她心里就难受得不行,简直像泡在醋缸里,快溺死了。
她甚至还没法指责他,毕竟,他未成亲也未纳妾 的,两人曾经也没任何关系。
顾景尘好整以暇问:“婧儿醋了?”
他这从容淡定的语气,更像是承认了似的,顿时,颜婧儿鼻尖一酸,眼眶渐渐热了起来。
她别过脸,很生气,不想理他。
灯火下,小姑娘贝齿轻咬红唇,乌发披在背后,露出单薄圆润的肩头,还有一截白皙的脖颈。
一缕发丝沿着纤细修长的脖颈,不小心埋进了衣襟中。
顾景尘视线顺着那缕发丝看去,停在衣襟领口处,不敢再往下看。
他喉结动了动,轻笑出声:“婧儿想多了,我确实曾被同僚邀请去过那里,但并未碰那些女子。”
“再者,城外湖畔地方宽广,并不只有那处可赏景,我们往东边去,东边有座梨园,正值花开之季。”
他话落,颜婧儿绷紧.窒息的心脏得以解救,浑身顿时轻松起来,也后知后觉地,脸颊发烫。
但随即,她又娇蛮地问道:“你没碰过那些女子,那意思是碰过其他的?”
“?”
“......”
“也没有。”顾景尘无奈。
“可你单了这么些年,就没一点点想法吗?”
毕竟他亲吻她的时候,那股狠劲,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似的,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也没有。”
“那大人就没有对女子动过一点点的心思?”
这回,顾景尘默了片刻,轻轻开口:“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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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猛地回头,瞪大眼睛,如鹿般的眼眸无辜又委屈,眼尾渐渐盈了点泪,欲落不落的。
她檀口微张,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顾景尘好笑,若是再不解释,估计小姑娘就得哭鼻子了。
他突然伸手刮了下她鼻尖:“那人是你。”
他这么个大喘气,搞得颜婧儿心情起伏不定,先是紧张得要命,随后又松了口气,最后嘛,最后就是被他气的!
这人,真是讨厌!
颜婧儿冷哼了一声,抬脚往前走。
顾景尘错愕。
怎么,解释了还不高兴?
.
次日,颜婧儿吃过早饭后,坐在小书房里写帖子,她已经回了京城,迫不及待想见一见昔日的好友们。
打算给褚琬、阿圆和宋盈下贴子,邀请她们吃茶。
贴子刚写好,婢女就过来禀报说管家来了。
颜婧儿起身出门,见顾荀一身深蓝直裰站在院中,她走过去问:“顾叔过来有何事?”
顾荀心情好,见了颜婧儿都是止不住笑意,他道:“颜姑娘这会儿得不得闲?”
“得闲。”
“是这样,”顾荀说:“大人有意将颐夏院重新修缮,让我来问问颜姑娘,有何喜好。”
“诶?”颜婧儿一时有点懵,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她面颊微红,小声道:“问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府邸,这种事当然他做主。”
顾荀好笑:“大人说,若是颜姑娘想重新建颐夏院也行,姑娘画个图纸给我。”
“......”
如何就这般夸张了?颐夏院本来就是西苑最好的一处院落,何须重建。
顾荀知道小姑娘家都面皮薄,但顾景尘吩咐了又不得不做,索性道:“这样,若是重新修缮,我不知从何处下手,颜姑娘和我 一同去看看,给些意见。”
颜婧儿只好放下东西跟着他出门,同时心里头颇是甜蜜。
成婚的事,昨晚顾景尘已经跟她商量过,没想到第二天就将事情准备起来了。这般急,倒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颐夏院无论从方位还是风水,以及景致设计都是非常完美的。春可赏花,夏可游湖,秋来落座凉亭听风雨,冬天在暖阁里还能俯瞰偌大西苑漫天飞雪。总之,四季皆有景,处处皆别致。
颜婧儿实在没有什么意见,但顾荀似乎非要让她提点什么出来,于是只好说道:“那就再多种几棵石榴树吧,石榴好吃。”
顾荀一愣,随即笑开来,点头道:“好,石榴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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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顾景尘听顾荀这般禀报后,他提笔的动作顿了下。
顾荀好笑:“兴许颜姑娘不知道石榴树寓意为何。”
石榴乃多子多福之意,当初他在颐夏院种了好几棵树,便也是想着他家大人往后成婚了能多几个孩子。
到不想,颜姑娘歪打正着。
顾景尘想起两年前,有一次去颐夏院挂画时,曾带她去过。彼时两人走在九曲桥上,她还问为何种这么多石榴树,是不是他喜欢吃石榴。
想来,她是真不知情的。
少顷,顾景尘也莞尔道:“那你多种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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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从颐夏院回来后,又钻进小书房里温书,过了会儿,小厮送了一箱子账册过来。
这些是适才颜婧儿向顾荀借的,她想在京城开两家铺子营生,但一时不知做什么买卖,于是顾荀便将顾府产业中营生比较好的一些铺子账册送来,说是让她研究研究,兴许能看出些好营生的东西。
于是,她便抱着这些账册,专心致志地一头扎了进去。
整个上午,时光倒也算是静谧,除了,百辉堂的丫鬟时不时来送点东西之外。
恋爱中的小儿女想来都是这般幼稚且无聊。一会儿是顾景尘让丫鬟送果子过来,然后颜婧儿就回了封信过去,也没写什么,就是画了个福身作谢的小人。
过了一会儿顾景尘又让人送了糕点来,颜婧儿就画了个吃得肚子圆鼓鼓的小人儿过去。
果然,没多久,顾景尘又派人送了暖胃消食的茶过来。
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地互动着,倒是让百辉堂一众属官们心下纳罕。
顾景尘倒也没做什么,就是坐在椅子上听众人议事,只不过分明说着南边灾患之事,他却笑得一脸温柔。
这模样,一度诡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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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在百辉堂也很忙,只不过他这人向来能一心多用,在跟属官们议事的空档,还能分心去想石榴树的事。
等议完事,属官们离开后,他又派人去喊顾荀过来。
以往这个时候顾景尘忙于政事时不会见顾荀,所以当顾荀得知顾景尘要见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匆匆丢下手头的活儿跑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他问。
顾景尘坐在桌前正在看卷宗,头也未抬说道:“也没什么,届时种石榴树时,旁边也多种点茉莉。”
他记得在甫州时,听丫鬟说过她喜欢茉莉,还曾亲手种了一盆,只是后来因行李太满,没能带回来。
这般郑重吩咐,顾荀面色认真问道:“这里头可是有玄机?”
顾景尘漫不经心抬眼:“并未,只是她喜欢茉莉罢了。”
“......”
最后,顾荀极度无言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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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隔了两日, 颜婧儿邀请褚琬、阿圆和宋盈在京城最大的茶楼吃茶。
褚琬很是高兴,带着妹妹阿圆乘坐马车早早地就来了。颜婧儿站在二楼窗边看着两人下马车,探出头来挥手打了个招呼。
由于见到好友太过高兴, 声音略大,引得街上行人纷纷抬头望过来。颜婧儿不好意思, 提起裙摆出雅间去接两人。
比起褚琬, 阿圆变化颇大。脸蛋不圆了,两个小梨涡更加明显,个子抽条, 几乎要跟姐姐褚琬一样高,俨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美人模样。
她腼腆地喊:“婧儿姐姐。”
声音甜甜的,惹人喜欢。
颜婧儿左手拉着她,右手挽着褚琬, 问道:“你们可曾想我?”
褚琬啐她:“你又不是俊俏小郎君, 想你做什么。”
“哎呀,”颜婧儿瞪大眼睛, 发现这个同窗好姐妹如今脸皮是越发厚了,这等话都说得出口。她揶揄道:“你快矜持些吧, 免得小郎君都要被你吓着。”
阿圆噗呲笑出声, 无情地揭姐姐的底:“她如今是想去痷里过日子的人,可不怕这个。”
颜婧儿听了,眉头微蹙, 收了打闹的心思。进了雅间坐下后, 她才问出来:“为何想去痷里,发生何事了?”
褚琬倒是没事人似的摆手, 说道:“爹娘逼我相看, 可我不乐意, 一气之下就说若是再逼我,我就去痷里过日子。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啦。”
褚琬跟颜婧儿一样,年纪皆是十六,这个年龄的姑娘,大多家里都已经定了亲,只等准备一年半载就嫁出去。
像褚琬这样还没定亲的是极少数。
照理说来,褚琬长得好看,仪态也落落大方,还是从国子监结业的人,即便门第低了些,也会有大把贵夫人们喜欢。
颜婧儿问:“依你的条件可不差婚约,怎么就说这种胡话?”
差自然是不差的,甚至还有好些官夫人递出了橄榄枝,只不过褚琬都拒绝了。因着这事将她娘亲气得半死,已经好几个月没给她好脸色看了。
褚琬说道:“我不想成亲。”
“你不想成亲那想做什么?”
“我想入大理寺判案。”
“诶?”
“我此前打听了,大理寺缺两个撰笔录的,从八品官职,正好合适。”
“可大理寺从未招女官。”
“那是以前,现在兴许我努力努力,就能去呢。”褚琬说。
“如何努力?”颜婧儿稀奇。
“嘿嘿...”褚琬挑眉:“天机不可泄露,说不准过些日子就有眉目。”
她神神秘秘的,神采飞扬,眸子璀璨清澈,模样恣意且娇媚。
颜婧儿觉得这情态似曾相识,但一时也没心思去深想。她正要开口问阿圆这两年来的境况,那厢婢女就说宋盈到楼下了。
于是,三人挤到窗口,又去看宋盈。
颜婧儿正要招手,褚琬就赶紧将她摁住,小声道:“别喊,她这会儿正浓情蜜意呢,咱们好生瞅瞅。”
颜婧儿不解是何意,但很快,就见旁边有个身着浅紫锦袍的少年郎打马到门口。
他站在马车旁,宋盈站在车沿上,两人离得有些近,也不知是在说什么,宋盈笑得欢快。
从她们的角度,看不清少年的五官,大体只知道是个身姿挺拔、皮肤白皙干净的少年。
颜婧儿问:“那男子莫不就是宋盈口中的殷哥哥?”
“正是,”褚琬说:“宋盈从国子监结业后也没回沂州,留在京城陪未婚夫婿考科举呢。”
“考上了吗?”
“考上了,在翰林院当编撰,不过说起来这里头还有件好笑的趣事。”
“什么趣事?”
“彼时萧殷得了探花,且是今年士林子弟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游街那日被鄂国公府的公孙玥看上了。”
“公孙玥你知道的吧?就是后来跟姜钰走得近的那个,这位可是上京城出了名蛮横霸道的娇小姐。她第一眼瞧中萧殷后,死活要嫁他,后来鄂国公也想让萧殷当孙女婿,听说还许了大好前程。”
“后来 呢?”颜婧儿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萧殷拒绝啦,说在家中时已经定了亲,当时许多人还说他傻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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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被推开,宋盈清亮欢快地声音传进来,见她们三人站在窗边,想到什么,她脸颊一红。
“你们看见什么了?”她娇喝。
“看见你的情哥哥了。”褚琬打趣。
宋盈本来还想忸怩下,但听得这番话也懒得忸怩了,扑过来作势要掐她们:“好哇,居然看我的笑话,看我不收拾你们。”
几个小姑娘闹成一团。
不过宋盈的故事令颜婧儿很感兴趣,闹过后,她继续追着问宋盈:“萧殷拒了鄂国公府的婚事,依公孙玥的脾性会不会对你怀恨在心?”
“怀恨在心又如何?”宋盈道:“天子脚下她又不能奈我何。”
“当时你就不怕萧殷真应了这门婚事?”
宋盈自信满满:“他才不敢,他哄着我都来不及,又怎敢做对不起我的事?”
两年过去,宋盈容貌也有了许多变化,眉眼间褪去少女的青涩,已然有了成熟女子的气韵。许是通了情.事,一颦一笑,都流露了女子柔媚风情。
颜婧儿静静听她说着,不禁莞尔。
许久未见的好友再续,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快午饭的时辰。于是,三人又转道去对面的酒楼用午饭。
出茶楼大门时,见街边围着些百姓对一辆马车指指点点,几人脚步缓缓停下。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街边,旁边还有被撞翻的小摊,蒸饼蒸糕落了一地,摊主敢怒不敢言,闷头吃亏,脸都是黑的。
有个婢女下马车来,高傲地丢了一袋银钱在摊主面前,什么话都没说就又钻了回去,随后吩咐车夫启程。
很快,马车就消失在街口。
褚琬瞧了眼,低声道:“好像是信国公府的马车。”
随即旁边有人也说:“马车里头是信国公夫人,这般急匆匆的行路也不知是要去作甚。”
“婧儿你听说了吗?信国公府前段日子出了件大事。”褚琬消息灵通,进酒楼门槛时跟她说道。
颜婧儿扭头:“出了什么事?”
“信国公府二公子,哦,就是适才国公夫人的儿子,被人砍去了双腿。”
褚琬压低声音说:“是被人活生生砍去的,听说信国公带人找到的时候,段二公子被丢在乱葬岗,人还是活着的,就是流了一身血。啧啧,也不知是结了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这般凶残。”
颜婧儿听了,心头一跳,蓦地想到什么。
“信国公夫人就这么个儿子,因为这事人都要疯了,到处寻名医救治。但腿都没了,如何救?即便活着,也跟个废人无异。”
“你快别说了,”宋盈道:“这等子事你怎么也在婧儿面前说?”
褚琬无辜睁大眼睛:“这有什么,全京城的人都在议论此事呢。”
颜婧儿恍惚地又转头,朝信国公夫人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眼,问道:“段世子回京了吗?”
“啊?”褚琬被突然这么一问,愣愣道:“段世子不清楚呢,已经许久未听见他的名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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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是早就订好了的,只不过这会儿正逢午饭时辰,酒楼客人多,以至于上菜有些慢。
所幸几个小姑娘有聊不完的话题,边吃点心边天南地北地说趣事。
颜婧儿茶水吃得有些多,便起身先去趟恭房。她低着头想事,也没注意酒楼大堂这会儿又进来了两人。
那两人从另一侧上了楼梯,其中一人说道:“你总算回来了,我跟阿祁等了你许久。”
这声音很耳熟,颜婧儿下到楼梯口倏地转头看去,却只看了个大概背影,那两人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香蓉狐疑地问:“姑娘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颜婧儿摇头,她适才好像听见了国子监祭酒苏云平的声音,他口中的阿祁应该是永嘉侯府的慕容祁。
这两人在此出现,难道顾景尘也在?
她这会儿也不好追上去瞧个究竟,困惑了片刻,便转身继续去后院恭房。
等过了会儿从恭房出来,待返回时,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石青色的身影。
“想什么?”清润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颜婧儿猛地抬头,果真是顾景尘,她又往后头看了眼,心想香蓉怎么不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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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身后,香蓉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人怎么在这?”颜婧儿惊喜,随即又问:“大人特地在此等我的?”
顾景尘好整以暇地站在那,眸子含着点笑,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走路低头,在想什么?”
颜婧儿也没想什么,就是听到褚琬说信国公府的事,她心底有疑惑,没事就琢磨了下。
“没什么,”她笑问:“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
“适才上楼时便看见你。”
“哦,”颜婧儿高兴道:“我之前听见祭酒大人说话了,还想着兴许你也在呢,果真如此。”
“大人也是来跟好友叙旧的?”
“嗯。”
此处是个狭长的走廊,从后院甬道出来,穿过拱门就是。
阳光从另一边的格窗透过来,一部分落在顾景尘的脸上,使得右边眼角看起来微微泛红,有种精致的脆弱感。但他面庞硬朗清隽,如此配衬,竟有几分迷人之姿。
两人突然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他身上悠悠的松木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鼻尖。有那么一瞬间,颜婧儿有些恍惚,觉得像是在梦中般。
顾景尘眸子轻柔静默,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颜婧儿身上打量了会,随后半眯起眼睛。
她今日穿了身烟粉色抹胸长裙,外罩了件轻薄的藕荷色银丝绣花绢纱长衫,衣襟领口略低,露出半截白皙小巧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
身姿窈窕温雅如出水芙蓉,聘聘婷婷好看。
“怎么了?”颜婧儿问,见他视线落在自己的肩头,她不解地问:“可是有哪里不妥?”
“太薄了些。”少顷,顾景尘缓缓开口。
?
颜婧儿顺着他视线往自己肩头瞧去。
她向来是个爱俏的姑娘,出门时便挑了件最喜欢的衣裙,还梳了个百合髻,大半青丝落在身后,映着这层层叠叠的纱裙,飘逸如仙。
她还挺满意的,搞不懂那里薄了。
“不好看吗?”她狐疑地问。
顾景尘勾唇:“好看。”
“那为何你好像不太满意似的。”
“外衫太薄了。”顾景尘提醒。
颜婧儿只好又仔细打量了下自己。
因着里头是抹胸长裙,薄薄的绢纱罩在外头,便将肩骨若有似无地透了些出来。
这也没什么啊,她想,京城的小姐们都是这么穿呢,这是当下最时兴的衣裳款式。
“下回穿厚些。”他又开口道。
“......”
这个老古董!
颜婧儿腹诽了会,但还是点头乖乖道:“知道了,下次穿棉袄出门。”
顾景尘倏地莞尔。
两人站在这竟是说这般奇奇怪怪的话,下一刻,连颜婧儿也忍不住好笑起来。
“韶卿?”
这时,走廊另一头传来个声音,两人纷纷望去,就看见慕容祁和苏云平站在那里。
慕容祁是正准备去后院恭房,而苏云平出来寻顾景尘,两人同路却不想在这撞见他。
苏云平还好,面上波澜不惊,但慕容祁看了看顾景尘又看了看颜婧儿,满脸惊诧。
慕容祁没见过颜婧儿,骤然见顾景尘对着个姑娘家笑,他像发现什么震惊的事般,张着嘴,好半晌才讷讷地问:“韶卿,这姑娘是?”
顾景尘转身,正欲开口给两人正式介绍一番,那厢苏云平很是热情地开口了。
“哦,你说这位姑娘啊,”他语气熟稔:“叫颜婧儿,与绍卿乃异姓兄妹。”
顾景尘:“......”
颜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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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吃过午饭, 颜婧儿将褚琬、阿圆和宋盈送出酒楼,正要上马车回府时,香蓉在她耳畔低语传话。
颜婧儿听后, 点头,吩咐收拾东西,又回到对面的茶楼雅间里等待。
过了会儿, 顾景尘过来了。
颜婧儿坐在椅子上正在听小茶娘讲解茶道,见顾景尘进来, 她欲站起福身, 却被顾景尘只手摁住薄肩。
“你坐便是。”
他声音有些闲适慵懒, 许是还喝了点酒, 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
顾景尘在颜婧儿旁边的位置坐下来。
“大人的好友走了?”
“嗯。”
“大人喝了许多酒?”
“并未, 等会还要入宫,不宜多喝。”
“哦。”
颜婧儿没再说话, 视线又落在小茶娘泡茶的手上。她动作优雅, 闻香杯扣于品茗杯上, 手指翻飞间,又颠倒过来。
颜婧儿从她手上接过闻香杯, 放在鼻尖轻嗅, 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顾景尘。
许是心境变了还是怎么的, 在这样的地方跟顾景尘待在一起品茶,感觉颇是新鲜, 而且, 还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气息,似有若无地萦绕。
两人原本再熟稔不过, 可这会儿颜婧儿反而拘束起来, 坐得笔直优雅。
也不知他特地交代让她在此等待, 到底有何事。
等茶娘将茶泡好出门时,那种旖旎气息更甚,仿佛连空气都带着丝丝缕缕的黏腻。
颜婧儿尽量表现从容镇定,捏着杯子放在鼻尖,轻轻旋转。
少顷,顾景尘语气似笑非笑地问:“是何香气?”
“嗯?”
顾景尘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闻香杯上,提醒道:“已经冷却了。”
“......”
颜婧儿这才发现自己又在他面前犯了傻,闻香杯需杯身热才能闻香,这会儿杯身都冷了,香气早就跑没了,可她还一直这么嗅着。
很明显,自己暴露了心思,又被他笑话了去。
她抿了抿唇,放下杯子,问道:“大人可是有话要交代?”
“没有。”顾景尘眸子幽幽的。
“那大人为何让我在这等?”
“就是想看看你。”他说。
颜婧儿微低着头,觉得顾景尘如今是越发的孟浪了,这种羞人的话都能随口说出。
她也没敢去看顾景尘,装作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但很清楚顾景尘这会儿就在盯着她看。
她装了片刻也装不下去了,觉得自己快被他看得全身滚烫。
她刻意侧了下身子,红着耳尖问:“大人为何一直这样看我,也不说话,我...我都....”很紧张呢。
顾景尘勾唇,缓缓道:“婧儿今日打扮好看。”
颜婧儿翘起唇,任谁被喜欢的人夸好看都会感到高兴,她也如此,但还是努力压了压唇角,说:“可适才在酒楼,大人不是这么说的。”
顾景尘朝她伸手,怡然道:“过来。”
“干、干什么?”
颜婧儿被他现在的模样吓到。
他喝了酒之后,整个人变得异常温柔,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也很宠溺,仿佛要把人融化了。
顾景尘就这么安静地伸着手,不容抗拒的姿态。
“过来。”他再次喊道,声音比之前哑了些。
颜婧儿蓦地心慌起来,连心跳也微微加快。她迟疑地挪脚过去,才走到他身边,就被他攥住手腕,然后轻轻一拉,坐在了他腿上。
颜婧儿瞬间睁大眼睛,连心都忘记跳动了。
他他他!!!
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从未做过这般亲密的动作,往回他也只是抱着她亲吻,可坐在腿上......
尤其是夏□□裳料子薄,缎面的布料滑且轻柔,颜婧儿都能感受到他喷薄有力的大腿肌肉,她的臀压着他,温热的触感,令她觉得羞耻。
可她抬头去看顾景尘神色,却见他一派从容闲适,连眼皮子都未动半分。
好像做这种事很平常,就她一个人没见过世面似的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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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不想被他笑话,努力压下心里的紧张,强行装作淡然。
但适才坐下时由于惊慌,她的手下意识地勾在他脖颈上,这会儿拿开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最后只得这么僵硬地搭在上头,耳根悄悄地红了。
她咽了咽喉咙,干巴巴地问:“大人要我过来做什么?”
顾景尘唇角勾得深了些,他今日似乎心情 极好,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抚摸她耳边的碎发,轻柔道:“近些,看得清楚。”
“......”
颜婧儿别过脸,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婧儿今天很好看。”他又说了遍。
“那你意思是往回都不好看?”
“......”
顾景尘一顿,缓缓道:“往回也好看。”
颜婧儿继续压着唇角,小声嘀咕:“可你不是说让我出门不这样穿吗?”
“出门不穿,但在府上可以。”
“?”
“......”
呸!
颜婧儿羞臊,暗暗啐他!
同时,唇角又开始控制不住翘起来。
“婧儿?”
“嗯?”
颜婧儿慢吞吞转过脸去,却被他眼里的情.欲吓得大跳,他平静的眸子下像汹涌的暗潮。
她心慌慌地问:“怎、怎么了?”
“我想亲你。”他哑声说。
这话不是询问,他说完,下一刻腰间的手用力一拢,将整个柔软香滑的身子圈进怀中,然后扣着她的下巴,薄唇强势地压了上去。
颜婧儿早在他大掌拢住腰肢时,嘤地一声没了力气,就这么靠在他怀中,任由他亲吻。
他的唇瓣温柔却灼烫,碾磨着她的,仿佛烫到了她心尖,忍不住轻颤。
这个男人如今动作越发纯熟,甚至摸索出了一套流程。这般耐心地舔了会儿,然后舌尖顶开贝齿,开始在她口中用力搅动、吮吸。
他的气息如他整个人一般霸道,随着唇齿打开的刹那,全部灌入她的口中,仿佛还顺着口腔窜入了身体,使得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被他的气息所包围。
有那么一刻,颜婧儿觉得自己像是与他融为一体似的,令她惊心动魄。
颜婧儿喘息清浅,但随着他急切的动作,渐渐变得沉重。她面颊悄悄染上了红晕,眸子含着水汽,看不清他的脸。
在他再一次用力嘬吸她舌尖时,她迷茫地闭上眼睛。
顾景尘贪恋这种亲密的感觉,过去二十多年从未感受过,甚至他产生个荒唐的念头——那些日子之所以枯燥乏味,兴许是缺少了颜婧儿。
若是,他早一些......
此刻,他的意识都已经模糊了,整个身心都只有怀中娇软的人。他的手掌贴在她腰间,缓缓摩挲,几度忍不住向上探,却又生生地克制退了回来。
这般忍耐,着实辛苦,辛苦得手臂上青筋都露了出来。
可他却甘之如饴。
她的芬芳像蛊,令人着迷,哪怕是毒药,他都想一尝再尝。
颜婧儿身子敏感,再加上顾景尘动作娴熟,无论是亲吻还是抚.摸,都令她煎熬难耐,以至于唇间无意识地溢出些羞人的声音。
但她不知,这些声音更像催.情.药,将顾景尘逼得额头都是汗。
终于,他忍不住了,努力闭了闭眼,而后艰难地松开她的唇瓣,轻喘道:“婧儿,你能否将唇咬紧些?”
颜婧儿半阖着水眸,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何意。
“你的声音太勾人,我听不得。”他说。
颜婧儿几乎全身都烧起来,缓缓别过眼。
她也不想的。
可就是控制不住。
好半晌,她才讷讷说道:“那你忍着别亲就是了。”
毕竟,他每回亲自己,她也很不好受呢,滋味上不得下不得的。
顾景尘莞尔,没说话,却是将人又圈紧了些,还不着痕迹地往上提了提。
“后日齐国太子来访,宫中设宴,我带你去。”他说。
颜婧儿诧异,这样的宫宴,都是臣子们带家眷过去,可她现在算不得他家眷呢,她怎么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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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她低声问。
“我等不及,”顾景尘难得地透露出迫切,说道:“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颜婧儿羞臊,将头埋得低低的,侧脸贴着他胸膛,手也从他脖颈上没力气地滑下来,轻轻拽着他衣裳。
然后,甜蜜地,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顾景尘也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
也不知是不是颜婧儿的错觉,坐了会儿有些难受,她不舒服,便挪了下。
然而这一动,仿佛触动了顾景尘身上的什么机关,立即令他反应激烈。
他难受地嘶了声,摁住她的腰,沉声道:“莫动。”
颜婧 儿一开始没明白过来,愣了会,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是何情况。
顿时,她脑子里像炸开了烟花,空白了下,一动不动。
两人也没敢再继续亲吻,毕竟这是在茶楼,万一控制不住有点什么,多羞人。
颜婧儿僵着身子坐着,过了许久,她问道:“好了吗?”
顾景尘摇头:“再缓一缓。”
颜婧儿羞耻咬唇,连轮廓都令她感受得清晰。
她奇怪得很,为何过了这么久都还这般精神,有点愁,就忍不住问道:“大人还要缓多久?”
顾景尘苦笑。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开颜婧儿,只有她不在身边,他才能缓得下去。
但莫名地,他又舍不得,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他引以为傲的自持力此刻崩塌。
他居然,十分享受这种时刻。
哪怕忍得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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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碍于顾景尘要入宫面圣,两人不得不分开时,顾景尘还是让颜婧儿先出去等着,他一个人在雅间里缓了许久,才出门。
被顾景尘那么吻了一通,颜婧儿午后的睡意也全无,辞别顾景尘后,她想着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做,便打算往永绥街去看铺子。
此前她委托顾荀帮她寻两个铺子,顾荀动作很快,昨日就已经派人告诉她留意了两个不错的,让她得空亲自去看看。
于是,颜婧儿就趁这会儿去瞧瞧。
永绥街地段繁华,车马水龙,人来人往。许是为了方便她打理,顾荀特地选的两个铺子都在这条街上,相隔不远。且都是三间开阔的门面,还有二楼小隔层。
落在这样地段的铺子,大多数都用来做酒肆、茶楼。不过颜婧儿对经营酒肆和茶楼没什么经验。
以往在家中时,颜家也有些铺子产业,经营绸缎、香粉、书肆等等,有时候她还跟着母亲去这些铺子里看过。
因此,她思忖了下,便决定一个铺子用来经营茶叶,另一个就开个干货铺子。
此前她在青州时了解过一些干货,青州是南边最大的海产干货聚集地,上京城这边卖的干货虽品种繁多,但海产干货没青州新鲜。索性她就在上京开一家干货铺子,专门卖从青州过来的海产干货。
这些海产干货价格高,利润空间大,且京城不乏有钱人,只要干货新鲜,许多人都会愿意买。
至于开茶叶铺子,也是之前深思熟虑的。她看过顾荀给她的那些账本,顾府产业大多是米粮、酒楼、客栈,但有那么一家铺子的账上写了茶叶进项。
兴许是茶叶数额小,在米粮这些进项中看起来很不起眼,但颜婧儿发现,这两年的茶叶进项却是以日剧增,很稳定。于是,她便决定做茶叶买卖。
定下铺子,便也算是了件心事,余下的只等雇好掌柜小厮便可张罗起来。
颜婧儿边往回走,边心里核算手上的银钱。
她目前手上的银钱都是之前顾景尘帮她从姑母那讨回来的,约莫有四千两,另外还有两个庄子,进项还算可观。因此,一部分银钱用来做买卖外,还可以留一部分将颜家的宅子慢慢动工。
这么一打算,倒是又需要去找顾叔帮忙了。
她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打算回府。但经过一处狭窄的巷子口时,听得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公孙仪,你这是做什么?”
声音有些尖锐,带着隐忍,也带着点惊慌。
颜婧儿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巷子里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背对着她,瞧不清面貌,但那女子......
颜婧儿认得,不就是当年国子监的同窗,且还跟她有点过节的姜钰吗?
她回京后听说姜钰定了人家,定的还是鄂国公府二房的嫡次子,想来应该就是这个公孙仪。
那厢,姜钰也看见了她。她毫无防备地愣了下,许是觉得难堪,脸色肉眼可见的又沉了些,带着点厌烦。
“公孙仪,这是在大街上,青天白日的还请你自重。”
叫公孙仪的男人笑了下,语气轻浮:“羞什么?大街上又如何,你当初不也是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地勾我?如今勾到手了,倒是装起清高来,果真有意思。”
颜婧儿心下惊讶,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秘密,她收回视线,低头快步走。
“你——”
很显然,姜钰被气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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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钰,我劝你安分些,”公孙仪的声音冷冰冰的:“还未过门手不要伸得太长,爷养个把女人罢了,若是惹急了我,不介意再多养几个......”
后面的声音颜婧儿听不清了,她快步走到马车的地方,赶紧上了马车吩咐回府。
但适才在巷子里听到的那些话,令她内心唏嘘。
彼时就知道姜钰巴结公孙玥,却不知打的这个主意。可她自己挑的夫婿人选 ,如今恐怕是打落牙齿也要往肚里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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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丞相府,颜婧儿歇了一觉,再醒来得知顾景尘已经回府,这会儿在颐夏院,并派人来喊她过去。
颜婧儿慢吞吞地起身,这趟午觉睡得有些累,她做了个梦,梦见跟顾景尘在茶楼雅间里的事。
在梦中,他并没有进皇宫,她也没有去看铺子,两人继续做那种事。
惹得她心跳剧烈,整场梦像跟鬼打架似的,累得不行。
她披着薄衫站在镜子前,那梦太清晰,以至于这会儿脸上都还有红晕。身上也有些黏腻,便让婢女去打水进来。
如此不慌不忙地洗漱了一番,这才往颐夏院而去。
小厮领他走过九曲桥,入了颐夏院后,穿过花厅拐到后头的抱厦,抱厦旁边是一间精致雅静的厢房。
顾景尘就在厢房里。
颜婧儿进去,才发现这厢房居然就是个书房,此时,顾景尘负手站在一副仕女图面前欣赏。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伸手道:“婧儿过来。”
颜婧儿此前做了那种羞人的梦,这会儿再见到他还挺不好意思,但她强忍着面不改色走过去。
“大人喊我来有何事?”
“我知你喜欢看书,这里当做你的书房如何?”
颜婧儿诧异,同时也有些脸热,她都还未嫁给他呢,就将书房选好了。
而且,他特地过来,就是来布置书房的么?
颜婧儿仔细打量了眼书房里的家具物什,屏风、书架、圈椅都很齐全。甚至西边还做了个小隔间,隔间用月门挡着,挂着浅色垂帘,里头放了张金丝楠雕花软榻。
颜婧儿忍不住问:“既是书房,放软榻做什么?莫不是想让我偷懒的?”
顾景尘莞尔,刮了下她鼻尖说道:“正有此意。”
颜婧儿语塞,片刻又说道:“这间书房太大了....诶?”
她视线往东边一扫,竟发现有两张书桌,中间只隔了个屏风。她奇怪问道:“为何要放两张书桌?”
顾景尘不紧不慢地将她掰转身子,从身后缓缓拥住她,低声道:“因为,我也在这看书。”
“......”
不是说好给她的书房吗?她才不想跟他共用。
颜婧儿点头,心想,也是,他大多时候都是在百辉堂处理政务,恐怕也是没多少时间来这里的。
顾景尘问:“婧儿可还满意?若是有其他想添加的,就跟管家说。”
颜婧儿羞赧,即便想添加也不能这时候说呀,她都还没住进来呢,若提前说,显得她很急切似的。
她视线无意间又转到墙边挂着的仕女图上。这幅画看起来有许多年份了,应是某位大家的孤品。
顾景尘顺着她视线,抱着人也转了个方向,面朝仕女图。
图中仕女头梳坠马髻,簪了一串珠花,眉间一点火红的梅花钿,半垂眼眸,作愁眉思索状。
手中提着盏如意镶花长柄灯笼,墨绿色披帛挽在臂弯间,末端如流云散落在衣裙上。胸口及臀部的弧线玲珑有致,身姿婀娜翩翩。
真真是臻首娥眉,纤巧动人。
颜婧儿喜欢赏画,但比起人物画作,她更偏向于山水花鸟,无论从意境、格调、气韵等方面来看,都给人饱满浓厚的情感。许是从小被父亲耳濡目染,她作画也喜好作这样的。
但见顾景尘盯着仕女图不错眼地看,她狐疑,到底是欣赏画技之高超,还是在欣赏仕女的美貌?
如此一想,心里便不怎么得劲。
她黛眉微蹙,问道:“大人在看什么?”
“看仕女。”
画中就这么个仕女,顾景尘也就随口这么一答。
但听在颜婧儿耳中,就有点不是滋味。
她忍了忍,最后忍不住问道:“仕女有什么好看的?”
顾景尘转头,眸子里划过一丝愣怔。
颜婧儿从他这一丝愣怔的神色中,察觉到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但话都说出口了,索性便破罐子破摔地问:“大人为何一直盯着仕女看?莫不觉得仕女美貌?”
顾景尘无奈:“我只是欣赏画作罢了,婧儿醋意未免太大。”
但颜婧儿不依,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是仕女好看,还是我好看?”
“.....若论好看,自然是婧儿更胜一筹。”
颜婧儿心里满意了些,但还是压下翘起的唇角,娇蛮地问:“那大人说说,我哪里比她好看?”
闻言,顾景尘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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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那大人说说, 我哪里比她好看。”颜婧儿娇蛮地问。
“......”
顾景尘错愕了瞬,下意识地感到这个问题有许多陷阱。
他不着痕迹地往仕女图上又打量了眼,但也没看太久, 很快就收回视线。
“真要我答?”
“答不出来吗?”颜婧儿唇角一撇:“还是大人适才敷衍我呢。”
“并未,”顾景尘这人向来不喜胡编乱造,但此时此刻觉得棘手, 短暂地思忖了下,说了个万无一失的答案:“在我眼中,任谁都比不上婧儿。”
他说得一板一眼, 仿佛煞有其事,但颜婧儿并不买账,糊弄其他人还好,可她了解顾景尘,这般说话滴水不漏更像敷衍。
若说之前问这句话还有些玩笑的心思,可这会儿,莫名地, 她有点较真起来。
她在顾景尘怀里挣扎,以此表示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顾景尘无奈,箍住人, 赶紧哄道:“婧儿别急, 容我再好生想想。”
颜婧儿气:“还得好生想想吗?”
“....不是, ”顾景尘改口道:“婧儿长处过多, 我需捋一捋。”
“好, 那你说。”颜婧儿不挣扎了,侧头瞥他, 安静等着。
顾景尘好笑, 捏了下她鼻尖, 缓缓道:“婧儿的腰比仕女的纤细。”
颜婧儿黛眉一挑:“你适才就是在看她的腰?”
“....我才注意到。”
“那么多地方,你为何偏偏注意腰...”颜婧儿推他:“你分明.....”
“好,我改一下。”顾景尘说:“婧儿的眼睛比仕女的明亮。”
“哼,你居然连她眼睛都仔细瞧过了。”
“......”
顾景尘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模样难得地有些滑稽狼狈。
活了二十多年,又得了个经验——千万不可惹醋劲大的女人。
*
五月十二这日,齐国使臣来访,大塑与齐国交好多年,每年都会有使臣各自出访对方,去年乃大塑礼部官员去了一趟,今年齐国太子则带人亲自前来。
大塑皇帝对此事尤为看重,下旨举办宫宴,凡四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带家眷入席。
因此,从申时开始,宫门口便已经陆陆续续地停了许多辆马车了。不过大多都是一些品阶低的官员,想着早些入宫还能与各家攀谈会儿。另外就是一些皇亲国戚,夫人们带着儿女提前入宫给贵人们请安。
至于像顾景尘这样的,只有别人等他,倒是没有他早早去等别人的。
况且,他是真的忙,百辉堂属官们进进出出书房,各样的事都需请他决策和商议。
顾景尘刚跟礼部的人商议完事,忙中抽空问了下小厮:“洗秋院情况如何了?”
这小厮是一路从青州跟着回来的,对于顾景尘这么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他前所未有地机灵。
“回大人,颜姑娘已经准备妥当,这会儿正在清雨亭等着。”
“为何在清雨亭?”
“颜姑娘嫌屋子里热,说亭中凉快。”
顾景尘莞尔,边从旁边桌上抽出本折子,而后吩咐道:“让厨房送碗冻牛乳羹过去,就说我还需两刻钟便好。”
“是。”小厮去了。
.
颜婧儿坐在清雨亭中,边欣赏夏日湖泊景致,边吃冻牛乳羹。丫鬟稔冬拿着把蒲扇站在一旁给她扇风。
她说:“姑娘今日去宫里,估计也不得闲吃东西,垫垫肚子也好。”
颜婧儿抬头:“为何不得闲?”
稔冬笑:“姑娘去了便知。”
稔冬以前在其他大户人家当过丫鬟,也清 楚宴席上女眷们很多,各自都矜持着不好意思吃。而且主要是都喜欢攀谈,届时她们姑娘过去了,少不得应酬许多人。
颜婧儿狐疑地继续埋头吃甜羹,这牛乳新鲜,且由寒冰冻过,夏日吃最是凉爽。
她这会儿觉得,再多等顾景尘几刻钟也无妨。
不过,等她刚吃完,那厢小厮又匆匆过来,说:“颜姑娘,大人已经收拾好,这会儿在轿厅等姑娘。”
“好,”颜婧儿起身:“我这就去。”
到了轿厅,就见一抹绯色身影负手立在北门口,他背对着光,颜婧儿从南边抬脚进门槛时,见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愣了下。
回京后,鲜少见他穿官袍,顾景尘除了上朝穿外,回到府中大多时候都是穿常服。
也不知他是怎么回事,两年未见,颜婧儿觉得他审美变了许多。以前只喜欢穿石青色素雅的衣袍,如今却不一样了,各样的颜色偶尔能见他穿一穿,有时衣袍色泽还挺靓丽。
这会儿见他穿官袍赫然站立,有那么一瞬间令她想起最初来丞相府时,某个清晨她也是这么在轿厅等顾景尘,彼时见了他还挺紧张。
甚至,她还因为吃虾仁包子出了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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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着做什么?”顾景尘听见她动静,转过身来。
颜婧儿回神,笑道:“想起以前我来相府的时候。”
“什么?”
“彼时大人带我去见国子监祭酒苏大人。”颜婧儿明眸皓齿,模样带着点俏皮,说道:“大人还笑话我。”
“我笑你什么?”
“你莫要套我的话,那些糗事我不会再抖落出来的。”颜婧儿娇哼一声,秀气的下巴微昂。
顾景尘莞尔,站在几步开外,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今日的穿着。
玉色绣折枝堆花曳地裙,外罩了件浅黄交领衫,墨色绸带束于腰间,将原本就盈盈一握的腰肢勒得更加纤细,仿佛一折便断。
交领之上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如玉的肌肤泛着白,像上好的绸缎。顾景尘曾感受过,确实滑腻非常。
少顷,他喉结动了动,说道:“婧儿今日极好看。”
颜婧儿剜他,当着下人的面呢,他就这般轻佻,实在是......
两人从轿厅乘坐轿子穿过东苑,在东角门再转乘马车去皇宫。到了皇宫门口,马车早已亭得满满当当。
侍卫见顾景尘的马车到,迎上来引着入宫门,顾景尘在宫内有专门停马车的地方,倒是不用跟其他人挤。
颜婧儿下马车后,还有点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入宫,第一次要见这么多人,最重要的是,第一次跟着顾景尘出现在众人面前。
顾景尘过来想牵她的手,颜婧儿不让,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往前头走,我跟着就是。”
顾景尘笑了下,果真老老实实走前头。
两人这般动静引得宫人们暗暗窥探,尤其是看颜婧儿,觉得稀奇得很,居然还有女子敢使唤丞相大人的。
宫宴设在凌微殿,从宫门口走过去还有好一段路,顾景尘腿长,走了会儿还得时不时停下来等颜婧儿,因着颜婧儿今日穿的是拽地长裙,走路极其不便,提着裙摆走得仔细当心,生怕踩着了。
顾景尘无奈,这么等了几回后,他索性走过去:“我牵你。”
颜婧儿摇头,不好意思,周边还有许多官家夫人小姐们看着呢。
顾景尘只好作罢,正要转身,那厢就遇到中书省左丞大人。这个左丞大人为人很是热络,老远地就喊了声:“顾大人?”
顾景尘和颜婧儿转头看去,左丞大人携家眷一同走着,他旁边还跟着个十六七的少年。
左丞大人让自家夫人稍等,然后携那少年过来见礼:“没想到在这遇上了,实在是巧。”
他拍了下少年的肩膀,说:“这是顾丞相,你平日颇是崇拜,见了人还不快行礼?”
那少年有些腼腆含蓄,或又是有些激动 ,恭恭敬敬地作揖:“晚辈见过顾大人。”
顾景尘颔首,目光询问。
“哦,这便是犬子,”左丞大人说:“以前曾跟大人提过,此前在国子监读书,如今已经升率性堂啦。”
能升率性堂的学子寥寥无几,左丞大人逢人就要显摆一番。他曾经在顾景尘这吃了次瘪,如今抓住机会颇是想挣回点颜面。
顾景尘客气夸赞:“令郎前途可谓。”
左丞大人乐呵呵地摸了把美须,瞧见颜婧儿,迟疑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顾景尘淡淡地丢下颗惊雷,而后说道:“此前也曾在国子监读书。”
左丞听到这么个惊天大消息,张大嘴巴还没来得及消化,那厢顾景尘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句:“此前拜廖老先生门下做学问,如今学成归来。”
左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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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有些晕乎乎,适才顾景尘那句“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说出口时,她忍不住地心尖颤了下。
与此同时,一路上都收获了各样打量的目光,到了凌微殿更甚。
这里早已坐满了各家官夫人和小姐们,之前顾景尘的那番话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得飞快,颜婧儿她们还未到殿中,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等顾景尘和颜婧儿出现时,殿内短暂地安静了下,然后立即像热油入锅似的炸开来。
之所以这么炸,想必还是因为此时顾景尘牵着颜婧儿的手。
颜婧儿很不好意思,她本不想这般高调,但刚才上台阶时,不小心踩到裙摆踉跄了下,顾景尘看不过去,索性就牵着她进殿了。
这会儿,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们。
顾景尘还好,脸上素来情绪浅淡,牵着颜婧儿走得从容闲适,仿佛这样的宫宴,以及这些人都乃平常,击不起他心中半分涟漪。
倒是颜婧儿,头皮发麻,袖子遮盖下的手轻轻挣扎了下,没挣开。
于是,她只能顶着这些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跟着顾景尘走到首位。
只不过,宫宴讲究男女不同席,女眷们分配在大殿的西边。顾府也没什么其他长辈女眷带着,这倒让顾景尘微微蹙了眉。
他看着颜婧儿红透的脸颊,稍微凑近些,勾唇轻笑:“莫羞,往后许多这样的事。”
他说话时微热的气息洒在自己耳畔,颜婧儿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点头道:“知道的。”
这一天早晚就得来,她此前已经做了许久心里准备,但这会儿被这么多目光看着,难免有些局促紧张。
至于女眷席,她转头看去,却骤然对上一双明亮且探究的眼睛。
是敏阳郡主。
莫名地,颜婧儿有些心虚,赶紧收回视线。但那厢敏阳郡主探究了会儿后,就突然起身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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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
颜婧儿与她行了一礼:“见过郡主。”
“果真是你,两年未见,竟变了许多。”敏阳郡主说道,她脸色复杂了会儿,随即拧起的眉头很快松开,说道:“你一人来?”
她这话指的是作为女眷情况,颜婧儿点点头:“正是。”
敏阳郡主对顾景尘福了福,说道:“顾大人若是不介意,我带婧儿妹妹去那边吃席。”
如此一来,顾景尘顾虑的事倒是迎刃而解。
颜婧儿心里纳罕,不明白敏阳郡主为何要帮她,说起来她之前也算是对敏阳郡主有所欺瞒,这会儿实在愧疚。
敏阳郡主转身,拉着颜婧儿道:“走,我们许久未见,好生叙叙。”
直到入席坐下,颜婧儿才小声问道:“郡主不生气吗?”
“气什么?”
“我以前.....”颜婧儿停了下,难以启齿。
敏阳郡主问: “你是故意瞒着的?”
颜婧儿摇头,解释:“因着我年纪小要上学,大人说对外以兄妹相称方便。”
“那就是了,”敏阳郡主嗑了颗瓜子,利索地吐出壳,说道:“我也就不计较了。”
“我本就挺喜欢你的,总不能因此就疏远你。”她说。
“再说了,我早就不喜欢顾大人了。”敏阳郡主瓜子嗑得脆响,半似玩笑道:“他一直不肯娶我,难道我要等他到白头?他想得美。”
颜婧儿莞尔,因她这句话心下愧疚散了些。
“你也莫放心上,”敏阳郡主继续道:“当年那些喜欢顾景尘的小姐们,如今嫁的嫁人,有孩子的有孩子。对于你们的关系,大家只是感到意外罢了。”
“说起来,我还挺好奇的。”她说:“我原本就想着顾景尘这样的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如此看来,居然喜欢年纪小乖巧的,真是.....”
“你们是指腹为婚的?”
“确实。”
“那怪不得了,想来顾景尘一直以来对女子不冷不热的,我还琢磨他这辈子估计得打光棍,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颜婧儿问。
“没想到,他四平八稳的模样,原来是心里不愁没媳妇。”
闻言,颜婧儿噗呲笑出声来。
心想,难怪敏阳郡主性子刁蛮却在贵女中人缘颇好,这般拿得起放得下的气度,着实招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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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与敏阳郡主相谈甚欢,渐渐地,有其他相熟的夫人小姐们也凑过来寒暄。
正如敏阳郡主所说,当年喜欢顾景尘的那些个小姐们大多已为人妇,即便还未嫁的也都定了人家。
一开始看见顾景尘和颜婧儿牵手进来,是有那么些诧异和嫉妒。但随后想想,嫉妒又如何,自己也没了那机会,倒不如打起精神来好生跟颜婧儿打好关系。毕竟兴许过不久,她就是丞相夫人了,说不准,还是个一品诰命。
女眷这边其乐融融,倒是独有一人,郁郁寡欢。
永嘉侯府的女眷席就离敏阳郡主这边不远,颜婧儿和敏阳郡主的对话自然也能听得清楚。
想听不清楚都难,眼下大多数人都支着耳朵关注她们,也没几个人说话了。
慕容贞今日同母亲早早入宫,先是去给姑母宜妃请了安,刚刚入殿不久,但才入殿就听得了这么个消息。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心底是何滋味。
那个人,既盼着他快些成亲,又怕他真的成亲。原本想着他成亲了,自己多年的执念便能放下了。
可如今,真见他携手其他女子,她心底却说不出的失落与茫然。
她抬眼在男人们那边搜寻了下,顾景尘的身影很好找,有官员围着的地方,中间站着的人必然就是他。
而且,也只有他,立在人群中,光芒闪耀。如同那年,她从书院出来,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瞧见了他。
慕容贞闷闷地吃了口酒,片刻,唇角浮起了点笑,像是释然,又像自嘲。
她迆迆然起身。
慕容夫人问:“贞儿要去何处?”
“去与顾大人见礼。”她说。
“贞儿莫任性,此时这么多人看着。”
慕容贞性情非一般女子,全然不在意那些目光如何。她此时心里只有个想法,她想去问问他。
那我呢?
她想问。
等了这么多年,以后该怎么办?
只是,当她抬脚走过去,快到顾景尘身边时,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顾景尘才跟一个官员说完话,就立即转身往别处去了。
有点像......躲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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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殿内有人关注颜婧儿, 自然就有人默默关注慕容贞,毕竟慕容贞和顾景尘两人一度传出天作之合天生一对的佳话。
而且,人人都知道慕容贞这么些年来在等什么, 可如今顾景尘携手其他女子入殿, 皆想看她是何等反应。
果然, 慕容贞才起身,众人的视线就跟着她去。
颜婧儿也随着转头,但她却是看顾景尘的方向。
那厢, 顾景尘正在听一个官员说话, 他微微侧着头, 似有所感,目光一转, 跟她对上。
颜婧儿莫名地就有点气,气他招桃花。若是慕容贞在殿上做出点什么, 少不得三人都要招非议。
许是感知到她的情绪, 顾景尘面上透了丝无奈, 才跟那官员说完话,立马就转身朝殿外走了。
颜婧儿:“....?”
她不着痕迹朝慕容贞看去, 慕容贞脚步顿在半路, 神色似惊似诧, 还有些狼狈。
颜婧儿收回视线,继续跟其他人吃茶说话。
过了会儿,帝后入殿, 一同入殿的还有三皇子以及齐国太子, 顾景尘也在其中。至此, 这趟宫宴总算是正式开始。
只不过行至一半, 颜婧儿感到闷得慌, 任谁被人看得久了,都会有些闷和不自在。看她的有许多目光,但一直看着的却有两道。
旁边永嘉侯府的席位上,慕容贞时不时打量过来,另外就是身后宣宁侯府的姜钰。也不知是不是颜婧儿的错觉,总觉得比起慕容贞的目光来,姜钰的更沉一些。
她吃了两杯茶后,跟敏阳郡主说出去透透气,敏阳郡主看歌舞起劲,忙中抽空点头。
凌微殿立于碧悠湖畔,因此出殿没多久,就会看见偌大的一片湖泊,湖面粼粼水光,倒映着细碎的月影。游廊和树下都挂了许多灯笼,将这里照得如白昼亮堂。
颜婧儿出来后,看见其他小姐也出来了不少,三三两两结伴赏灯。
她带着稔冬往湖边去,寻了一处幽静之地坐下,还没来得及叹气,就被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扰神。
“小师妹?”
颜婧儿转头,随即又四处张望,分明是段潇暮的声音,但没见着人。
段潇暮轻笑了下:“在你上头。”
“诶?”
颜婧儿抬头,果真看见树上枝丫坐了个人。
“段世子为何在这?”
段潇暮跃身下来,缎面的袍子掀起一阵清风。他没回这句话,而是啧啧两声,幽怨道:“才月余未见,小师妹就改口喊我段世子,莫不是怕他生气?”
“段世子胡说什么,”颜婧儿继续坐着没动,说道:“这是在宫中,该有的规矩可不能少。”
闻言,段潇暮嗤笑,问她:“为何来这里坐?”
“殿内闷得慌。”颜婧儿问:“那段世子呢?”
“小爷在此赏月。”
“......”
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打扰段世子了?”
“并未,”段潇暮盯了她片刻,敛了点漫不经心的笑,也懒懒地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我本来也想找小师妹说说话。”
“说什么?”颜婧儿问:“是不是要还我银钱?”
段潇暮怔了下,随即又笑起来:“不曾想,小师妹竟是个财迷。”
颜婧儿理直气壮:“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么。”
“是是是,但我今天没带银钱。”
“不急,你还记得就行。”
“啧.....”
段潇暮望着湖面银光,默了会儿,开口问道:“你跟他准备成亲了?”
颜婧儿也不惊讶他知道此事,她手中捏着根树枝,闲闲地晃着。嗯了声,说道:“我们本来就有婚约的。”
段潇暮点头,目光顺着半阖的眸子落在自己的手上,那里有一道疤痕,不算长,但很碍眼。
他烦躁地蹙了蹙眉,随口道:“恭喜小师妹。”
一阵夜风吹来,从段潇暮身上拂过,带着点浅淡的香。
颜婧儿紧了紧鼻子,狐疑问他:“段世子喝酒了?”
“喝了点。”
颜婧儿视线一扫,这才看见树下放着个盘子,盘子里有只酒壶,想必是宫人给他送来的。
“段世子为何一个人在此喝闷酒?”
段潇暮突然转头,蔫痞地笑了下:“小师妹还是喊师兄吧,总是段世子段世子我听得别扭。”
“....哦,”颜婧儿改得很顺口,又问了遍:“段师兄为何一个人喝闷酒。”
段潇暮挑眉:“小师妹为何就断定我是喝闷酒?”
“一个人喝的酒,难道不是闷酒吗?”
“有一种酒,叫闲情逸致,懂?”
“......”
颜婧儿点点头,不想与他争论这个,但其实她能明显感受到段潇暮今日心绪不佳。
很快,她想起什么,问他:“段师兄何时回京城的?”
“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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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青州分别时,段师兄没回吗?去了哪里?”颜婧儿问。
“你今日为何问这么多?”段潇暮幽幽地睨她,语气带着点不正经:“莫不是小师妹很关心我 ?”
关心自然是关心的,毕竟曾是同窗,而且回京后听说了信国公府的事,她总觉得跟段潇暮有关。可这毕竟是他的家事,她不方便过问,但她难免有些好奇,青州分别后,段潇暮经历了什么。
既然他不愿说,颜婧儿也就闭嘴不再提。
她摇摇头:“师兄想多了,随意问问。”
这时不远处传来女子声音,想来是有人朝这边走过来,颜婧儿赶紧起身,打算回避。
她说道:“段师兄,我先回殿内了。”
段潇暮点点头,少顷,又突然喊住她:“小师妹?”
颜婧儿已经走出了几步远,转头:“何事?”
段潇暮喉咙动了动,好一会儿,他摆摆手:“算了,你去吧。”
.
走出小道,颜婧儿忽地碰上一人,正是姜钰。
她身后跟着个婢女,从这个角度,分明是在看湖边。而此前,颜婧儿和段潇暮正是坐在湖边说话。
姜钰就这么站在那里,对于被她撞见偷窥,也不慌张。
颜婧儿没打算跟她说什么,掠过姜钰的身侧,继续往凌微殿走,只不过心下有些奇怪。
适才,姜钰的脸上透着些痴恋,还透着些失落。有点复杂,她一时间不大懂。
等再入殿内时,颜婧儿发现气氛很诡异。台上的歌舞停了,众人都安静下来,安静中还带着点凝重。
颜婧儿悄悄问敏阳郡主发生了何事。
敏阳郡主道:“齐国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嘲笑我大塑无人。”
?
颜婧儿抬眼看去,果真看见一个浑身肌肉壮实如牛的男子,面上带着点自傲,站在殿中央。
他对龙椅上的人行了一礼,看似恭敬,却隐隐带着点轻蔑,说道:“皇上可任选一人与我比试,若是输了,我薛牧愿将一臂断于此。”
“若侥幸赢了,皇上只需赐一名大塑公主与我做妻便是。”
敏阳郡主冷嗤:“齐国莽夫也敢肖想公主,做他的春秋大梦。”
颜婧儿蹙眉,她到不觉得此人是莽夫,恐怕是有意所为。齐国跟大塑交好多年,但这些年来大塑皇帝朝政庸碌,多有颓败之势,而齐国却渐渐有盛兴之态,尤其是齐国太子辅政一来,齐国无论是农耕还是商业都发展迅速。
昔日依傍大塑的小国,俨然今非昔比。
今日,这位叫薛牧的人看似莽撞,实则有试探之意。
殿内静默了片刻,坐于龙椅下首的三皇子便开口了:“薛将军可曾听过我朝的顾丞相?顾丞相虽是文臣,却文韬武略。”
他抱着看戏的心情,对皇帝行了一礼,说道:“父皇,何不让丞相大人上去比试比试?”
他话落,殿内嗡嗡之声顿时四起。
薛牧皱眉,不满道:“三皇子是何意,我乃齐国堂堂骠骑将军,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与我比试,是瞧不起我齐国之人,还是说你大塑已无人可用?”
三皇子被他这么一呛,脸色难看。
龙椅上的皇帝也微微蹙眉,觉得三皇子这个建议实在冒失。今日顾丞相若是不上去比试,天下人则说顾丞相怕了他,可若是上去比试,比输了,则丢的是大塑的脸面。
薛牧是齐国第一武将,力拔盖世,自称无人能及,虽过于浮夸,但其战场上的功绩确实斐然。
皇帝原本还在思忖让谁去比试,可现在倒好,三皇子这么一搅乱,反而进退不得。
连坐在一旁的贤贵妃也暗暗剜了眼她这个儿子。
那厢,信国公起身为三皇子打圆场,说道:“薛将军此言差矣。在我大塑,文臣也通武艺,武将也懂学识。皇上振臂一挥,文武皆可上阵,又岂会无人可用。”
“薛将军不妨领略一番我朝文臣风采,届时再请一位武将上场也不迟。”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挽了大塑之尊,也圆了三皇子冒失之颜。更重要的是,还给顾景尘挖了个坑。
皇帝顺着台阶下,看向顾景尘道:“顾爱卿意下如何?”
殿内仍在嗡嗡私语,颜婧儿紧张地扯着衣袖,朝顾景尘看去。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席上,面上从容闲适,看起来与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但又觉得理当如此。
明里暗里也有许多人瞧他,想看他接不接招。
颜婧儿担忧,希望他拒绝,他乃文臣,拒绝这样的事极其合理,皇帝另选一人就是。届时即便输了,也与顾景尘无关。
许是她担忧得太明显,这时,顾景尘突然朝她看过来,深邃的眸子辨不清情绪。
少顷,他迆迆然起身,对皇帝行了一礼:“臣遵旨。”
他转身看向薛牧,从容询问:“薛将军想如何比试?”
薛牧见他清瘦身骨,傲慢道:“顾大人决定。”
“可。”
...
因两人比的是射箭,殿内腾不开,众人起身往殿外的空地而去。
颜婧儿也跟着起身,挤在人群中。她目光紧紧追随顾景尘,也不知为何,见他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擦弓,她的心也开始平静下来。
十丈开外,两只玉瓶悬挂在半空,周围弥漫着夜色,不仔细看都看不清,还挺考验眼力。
但这还不够,顾景尘提出马背上比试,也就是骑马各跑一圈后,速度不停而发箭,射 中玉瓶者为胜。
众人讶异,连薛牧也收敛了高傲的态度,面色开始严峻起来。
倒是顾景尘,仍在不紧不慢地擦弓,很快,他放下绸布,比了个请的手势:“薛将军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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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牧翻身上马,沿着空地跑了一圈后,提弓引箭,只听咻地一声,长箭划过夜空,不远处啪地破裂声响起。
宫人很快跑回来禀报:“薛将军已射破玉瓶。”
不是射中,而是射破。
众人凝住,与此同时也内心震撼。玉瓶光滑且质地坚硬,若要射破,没有惊人的臂力恐怕难以做到。
有了薛牧这般在前,接下来即便顾景尘射中了玉瓶,恐怕也是输了,除非他也能射破玉瓶,与薛牧打个平手。但显然不太可能,毕竟薛牧乃齐国第一武将,臂力非常人能比。
在场之人神色各异,有担忧的,有看好戏的,也有静默等待的。颜婧儿袖中的手指搅得生疼,胸间提着一口气,视线落在顾景尘身上。
他挺拔笔直地站在那,面无情绪,似乎对于众人的反应没什么感觉。他一手提弓,一手将绯色官袍掖在腰间,露出一双修长有力的腿。
很快,他长腿一跃,翻身上马,策一声夹马朝夜色里奔去,跑了一圈回来后,动作未停。只见他提起弓箭,身子微微后仰,手臂肌肉绷紧,旋即一松,利箭也随之飞出去。
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痕迹。
空气短暂地静默了会儿,众人屏气凝神,好似过了许久,又好似才隔了一瞬间。不远处,“砰”地一声传来。
玉瓶碎裂。
在场之人纷纷抬眼看过去,一时之间安静得没人说得出话来。
“玉瓶碎了!玉瓶碎了!”宫人从远处跑过来,神色激动,跪在皇帝面前,禀报道:“启禀皇上,顾大人将玉瓶射碎了。”
众人这才哗然。
薛牧稍稍惊讶,却不以为意,开口道:“无非就是比了个平手。”
“并非如此,”那宫人缓了一大口气,才继续道:“顾大人是射中了悬挂玉瓶的细绳,玉瓶掉在地上碎裂的。”
他话落,空气又短暂地安静了片刻,这回比之前更长一些。
但随即,轰地一声,人群喧闹起来。薛牧愣怔了会,僵硬转身,不可思议地看向顾景尘。
射中玉瓶不算什么,射破玉瓶也只是臂力讨巧,但是,在漆黑夜色中射断一根细绳,这便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了。
.
这场比试,以齐国太子沉着脸,而大塑皇帝大笑离去结束。
三皇子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信国公走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让他脸色更加不好看。
回了府,信国公脸色仍旧像吃了馊饭似的,憋得上不得下不得的,进书房便砸了个茶盏。
“世子呢?”他问:“世子在何处?”
小厮战战兢兢地在门口禀报:“世子还未归。”
“快去寻他来。”信国公吩咐道。
下一刻,段潇暮声音懒懒地传来:“父亲找我有何事?”
“你今夜去哪了?”信国公斥责:“昨日回来便不见人影,在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
段潇暮低嗤了声,不说话。
“你若是还想坐稳世子之位,劝你收收性子。”他道:“三皇子夺嫡在即,你是该......”
“该什么?”段潇暮打断他:“我早已说过,三皇子配不得......”
“住口!”信国公低喝。
“这话,出于此,止于此,莫要让我听见第二遍。”
段潇暮冷笑了声,转身欲离开。
“站住。”
段潇暮吊儿郎当停下:“还有何事?”
“昀儿的事,是你做的?”
“是与不是,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混账!他是你弟弟,你竟也敢下如此狠手。”信国公问:“就因为世子之位?”
“她不是一直想要吗?这么些年处心积虑,那我便成全她。”
这个她,自然是指信国公夫人,这些年,她背地里做了些什么,信国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半晌,信国公忍着怒气:“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废了你?”
段潇暮转身,突然心情极好,他脸上带着点叛逆的笑,缓缓道:“你不敢,你如今只有我这么个儿子,不仅不敢,还得派人好生护着我,免得你晚年无人送终。”
“你这个孽障——”
“当然...”段潇暮继续道:“你也可以找别的女人生,但,你生一个,我就杀一个。”
他说完,大步潇洒地离开了。
*
亥时,顾景尘和颜婧儿从皇宫回到常府街,常府街本就没有其他住户,这个点更是显得万籁俱寂。
月色淡淡地落在青石板上,树影斑驳。
颜婧儿下马车,站在台阶上等,顾景尘跟护卫交代完事,才走过来。
“大人,”颜婧儿福了福身:“我回西苑了。”
“我送你。”顾景尘道。
穿过轿厅,进入二道门,拐过拱门进入西苑后,又是一片盈盈月色洒下来。
两人就这么缓慢走着,一前一后,路边一排 翠绿修竹,摇曳清风。
片刻,顾景尘开口问:“婧儿今晚为何如此安静?”
颜婧儿嗯了声,她也不知为何,许是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没来得及消化,又或许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不知从何处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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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走到了洗秋院门口,顾景尘停下来,颜婧儿也跟着停下。
默了会,顾景尘吩咐丫鬟:“你们先进去,我有话跟你们姑娘说。”
“是。”稔冬带着拂夏进门了。
“大人想说什么?”
顾景尘抬手捏她脸颊:“婧儿学会藏心事了?”
“没。”颜婧儿摇头。
“宫宴上为何不信我?”他问。
?
颜婧儿抬眼:“大人指的是?”
“薛牧挑衅的时候,你是不是想让我拒绝?”
颜婧儿低声道:“我只是担心......”
“担心我会输?”顾景尘好整以暇勾唇:“就这么不看好我的能力?”
“大人是如何看清细绳的?”颜婧儿问,毕竟夜黑且又隔得远。
“无需看清。”顾景尘道。
颜婧儿诧异不解。
“我骑马跑一圈时,就已用箭在树上做了记号,树正对着的地方就是玉瓶,只需精确估计细绳的位置便可。”
“所以...”颜婧儿问:“大人一开始就不想射玉瓶,而是射那根细绳?”
顾景尘含笑默认。
原来如此,颜婧儿腹诽,今晚害她白揪心了这么久。
许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顾景尘轻笑了下。少顷,他突然伸出根小拇指来。
颜婧儿不解。
“牵着,再陪我走会。”顾景尘说。
“......”
颜婧儿只好握上去。
他手掌宽大,手指也粗,颜婧儿握着刚刚好,但就是有点别扭。
尤其这会儿,他走在前头,就这么用一根手指头牵着她,令颜婧儿产生种他在遛宠物的错觉。
两人沿着西苑湖畔走,月色静谧,虫鸣由远而近莎莎地响。
“婧儿今日不高兴?”
顾景尘的声音清冽,且轻轻柔柔,像和风一般抚慰人心。
颜婧儿心里那点闷意散了些。
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大人和慕容学官很熟稔?”
顾景尘转头睨他,似笑非笑,淡淡道:“不熟。”
“可是....”颜婧儿说:“为何所有人都觉得你们般配?”
颜婧儿如今跟顾景尘通了情意后,就有点听不得那些话。宫宴上慕容贞的举动掀起了一阵暗潮,私底下好些人都在说两人登对,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捷足先登的掠夺者似的。
另外就是,她总忍不住去猜想顾景尘和慕容贞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以至于令慕容贞至今都念念不忘。
颜婧儿步子慢下来,用力捏了捏顾景尘的小拇指,以此发泄不满。
顾景尘好笑,解释道:“我确实与慕容贞不熟,跟她没有什么。她兄长是我的同窗好友,我们彼此视为知己,是以常有见面。”
他继续道:“有些聚会,慕容祁偶尔会带慕容贞来,也就曾探讨过几次诗词歌赋。”
“你们还探讨过诗词歌赋?”颜婧儿不开心,气道:“还说没有什么呢,这还不够嘛。”
顾景尘头疼:“也就探讨过三四回,且还有其他人在。”
“大人倒是记得挺清楚。”颜婧儿哼了声。
“......”
顾景尘无奈,默了下,索性将她的手整个握住:“婧儿还生气?”
颜婧儿抿了抿唇,也清楚己气得很没道理,但她就是不舒坦。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湖中心的清雨亭,檐下点了盏灯笼。许是下人忘了往里头添油,火光昏暗得很,几乎泯于朦胧夜色中。
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点凉意,颜婧儿缩了下脖颈。
“冷了?”顾景尘问。
颜婧儿摇头,其实不算冷,反而有些凉爽。
顾景尘停下脚步,用了点力想拉她入怀中。但颜婧儿像是猜到他举动似的,提前抽出手,然后退开两步,说道:“我有那么小气吗?我才不会生气。”
小姑娘要面子,顾景尘莞尔。
他开口道:“是我想岔了,我的婧儿温柔娴淑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豁达大度。”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惹得颜婧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景尘也笑,就着昏暗的灯火静静看她,然后伸出手:“过来,让我抱会。”
他说得这么直白,颜婧儿反而更不好意思过去了,免得像投怀送抱似的。
她定住脚,别过脸,翘起唇娇娇气气地站在漆柱下。
然而还没僵持片刻,那盏摇摇欲坠的灯笼油尽灯灭,凉亭内骤然黑暗下来。
颜婧儿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就感到那人倏地靠近,火热的身躯将她抵在柱上。
她心头一颤,低呼了声,唇瓣就被他欺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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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顾景尘动作突然, 颜婧儿还没反应过来,唇瓣就已经被他噙住。
他先是在唇角压了压,而后舌尖扫过唇线, 再滑入唇瓣中,迫她张开贝齿。
颜婧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倔脾气, 死死咬住不肯松开口,一手还抵着他的胸膛。
顾景尘耐心地吮了会儿, 心哂。
他知道颜婧儿最受不得什么, 掌在腰间的手往腰窝一掐。颜婧儿顿时呜咽一声软了下来,随之紧闭的檀口也微张,正好他乘机而入。
他的气息温热, 随着舌尖的探入,也一股脑地涌进颜婧儿的口腔,两人呼吸交融, 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颜婧儿背靠着木柱, 有些硬,然而,身前的胸膛也同样硬邦邦。她的身体夹在中间, 尤其是胸口处,被他压过来, 几乎令颜婧儿透不过气。
她抵在胸膛上的手不禁用力推着,但才推了会儿,就被顾景尘拨了下去,紧接着便是更紧密地贴上来。
凉亭静谧, 月笼如纱, 两人隐在光线黑暗处, 尽情缠绵。气氛好得, 仿佛连空气都带着丝丝缕缕的甜。
颜婧儿软着身子,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等他的唇舌退出时,她还傻傻地追出去。
惹得那人轻笑了声,随即又嘬回来,就这么的,原本是口腔里的纠缠,变成了在空气中。舌尖与舌尖灵活触碰、舔吮。
这种滋味十分新奇美妙,两人都陶醉其中。
顾景尘的动作变得更轻柔起来,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刻意停下,等着那丁香小舌主动来讨好,然后他才反客为主。
像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两人乐此不疲。
颜婧儿半阖着眼,水眸微醺。透过浅浅的月色,能瞧见顾景尘高挺的鼻梁,以及,他迷醉的神色。
他面容清隽,幽深的眸子望着你时,那股温柔能将人融化了去。
她便是这样,渐渐地沦陷进他深邃的眸中,恍惚、坠落,忘乎所以。
连顾景尘的手何时落在锁骨的地方都不知道。
他指腹微凉,碰在皮肤上令颜婧儿忍不住颤了会,像被一根羽毛扫了下心尖,酥酥麻麻地痒。她失神地望着虚空片刻,渐渐闭眼。
动作在衣襟边缘纠结,有时候稍微探入一点,却很快又克制地收回来,反反复复。惹得颜婧儿上不得下不得,心口的地方格外空落落。
“婧儿?”顾景尘的吻停下来,低哑地问道:“喜欢这样吗?”
颜婧儿羞耻地抿唇,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索性别过眼去。
顾景尘勾唇,曲起手指在锁骨上轻敲了记,而后下巴搭在她肩头,语气有些隐忍:“我想亲别的地方,好不好?”
颜婧儿脑子有点懵,不明白这个别的地方还有什么地方,亲吻难道不就是嘴巴对嘴巴吗,她想。
但她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了,在他又追问了遍好不好时,便迷糊点头。
下一刻,他唇又凑过来,在她唇边蜻蜓点水地吻了下,而后移开,沿着脸颊摩挲至耳畔。
温热的气息,像从午后的湖面吹过来的,带着点湿气和黏腻。局促又轻柔地洒在颜婧儿的耳廓处,令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这个动作轻柔缓慢,颜婧儿受不住,整个身子都软了,差点沿着木柱滑下去。
顾景尘眼疾手快地拖住她,薄唇在她小巧的耳珠上吮了会儿,然后才缓缓往下。
然而,当他的唇触碰 到脖颈肌肤时,酥麻的感觉细细密密地蔓延至全身,颜婧儿觉得更要命了。
她手指努力扯着他的衣裳,像在海中漂浮的人,抱着救命的木头,茫然地感受海浪打在身上。
她迷蒙着眸子,忍不住溢出羞人的声音,像受伤的幼兽匍匐草丛里低哼,偶尔又像夜莺婉转鸣叫。
很快,她感到顾景尘的情绪变得愈发激动起来,吻得越来越急。
他头颅缓缓下移,温软的唇瓣游离在脖颈处,像品尝人间美味,沿着修长的线条吮吻。他呼吸滚烫,几乎同时将颜婧儿整个身子也灼得滚烫起来。
颜婧儿全部注意力都在他唇瓣的地方,他每落下一吻,她便轻颤一下。紧张得像泡在温水里的人,真真切切地感受水将她淹没时,那种无力抵抗的窒息。
顾景尘在他脖颈处流连了会儿,身体里某种意识疯狂叫嚣着往下往下,可另一种意识却不断提醒着他不可冒犯。
天人交战,忍得手臂上的青筋毕露。
尤其是此时的颜婧儿,软乎得像化开的糖人,完全一副任他采撷的模样,令他实在是难以把持。
过了好一会儿,他牙齿重重地在她清薄的皮肤上咬了下,疼得颜婧儿睁开眼睛。
她迷茫地望着他,水眸透着盈盈月光。
“婧儿,”顾景尘苦笑:“你为何这般敏感?”
只是亲吻而已,她便一副雨打芙蓉颤颤巍巍的情态,实在是......
再这般下去,他恐怕是等不到成亲之日了。
顾景尘努力闭了闭眼,艰难退开少许,半掀着眼睫睇她。
“婧儿是不是也很难受?”
颜婧儿羞耻地点头,都要哭了,每次被顾景尘欺负,她又舒服又难受,身体某处也空得不行。
简直是甜蜜的折磨。
“大人,”她带着点哭腔,说道:“一定要亲吗?”
“什么?”
“成亲之前一定要亲吗?”颜婧儿说:“我快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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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哑口,难得地迟疑起来。
他很想说也不是一定要亲,但这么个娇娇软软的人在跟前,他总是忍不住。
这会儿,也不能答应她说不亲,因为......他自己很难以确定什么时候会失控。
颜婧儿说完也有些懊恼,她发现顾景尘很喜欢这种事,自己这么一说,恐怕令他为难。
想了想,她又开口道:“我其实也不是不能忍受,若是大人还想亲别的地方,我努力忍忍就是了。”
“......”
顾景尘疼得都快炸了,偏她居然还纯真无邪地说这些话,简直是想要他的命。
他盯着她:“婧儿,你知道亲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吗?”
颜婧儿表情怔了会,不大确定地摇头。
顾景尘视线从她的脸缓缓下滑,在她胸口的地方停了下,又飞快移开。
他喉结动了动,说道:“傻婧儿,往后莫再说这种话勾我。”
颜婧儿在他视线落下来的时候,也倏然明白过来是何意。轰地一下,血液滚沸地冲到脑顶。
与此同时,她居然忍不住设想了那个画面,顿时,她脸颊透红。
......................................
翌日,顾景尘休沐,两人吃过早饭,便相携出门。
上马车前,颜婧儿问他:“大人要带我去何处?”
“上次允诺带你去南城湖畔赏花,正好今日得闲。”顾景尘上马车后,转身伸手来拉她,口中道:“不过去那之前,我们先去趟万寿寺。”
“去万寿寺做什么?”
顾景尘含着点笑,目光笔直且温和:“去提亲。”
?
颜婧儿不解。
顾景尘说道:“我们的婚事,纳采、问名、请期都不能少,管家算了吉日,今天宜纳采。”
颜婧儿不敢对上他眼睛,娇羞地嘟哝道:“还得问名吗?万一八字不合怎么办?”
顾景尘低笑出声,捏了把她滑嫩的脸颊:“八字不合我也娶。”
颜婧儿努力压着唇角不让它翘起,但压了片刻还是没压住,被他又笑话了一通。
到了万寿寺,住持迎上来,领他们入殿堂,但这回不同的是,牌位前多了个蒲团垫子。
颜婧儿站在后头,看着顾景尘端正地在父母牌位前跪下,然后磕头、上香。
他今日穿了身鸦青色的广袖长袍,显得身姿颀长、劲腰有力,玉冠戴于头上,端的是玉树临风。
颜婧儿自豪地想,父母如今见到她嫁给这样美好的人,想必也是高兴的吧。
顾景尘跪得有点久,好一会儿才起身,看见她在笑,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颜婧儿摇头,从旁接过香柱,然后也跪下去。
她也跪了许久,说了许多话,从她离京拜师求学,到计划重建颜家,连近日置办了铺子的事都告诉了父母。最后看了眼顾景尘的侧颜,满心满眼欢喜地磕头。
等僧人们念完经后,出了大殿,颜婧儿问他:“大人跟我爹娘说了什么?”
顾景尘睨她一眼:“想知道?”
颜婧儿点头。
顾景尘却是勾唇卖关子,负手走在前头,心情惬意。
颜婧儿追上去:“大人说说嘛,我很想知道。”
“除了向岳父岳母提亲外,还求了个愿。”
“什么愿?”
顾景尘停下,晨光落在他玉冠上,闪着银辉。他不动声色凑到她耳畔,唇瓣开合:“愿我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他声音如清风细雨,浅浅拂过颜婧儿耳廓,又顺着耳道,传入了身体里。甜甜的,淡淡的,蛊惑得颜婧儿神思飘忽。
直到手上突然被塞进块温热的东西,她才回过神。低头一看,是最初她带来京城寻他时,那块白玉环扣。
彼时,她拿着这唯一的信物,坐在照厅里怯生生地说是他指腹为婚的人。
当时,她并没有抱希望能嫁给他,只想着,他若能念在这点牵扯上,搭救她一把就好了。
所以当他将白玉环扣收回去时,她也没有多想,也并不感到失落。可如今,兜兜转转,这块环扣还是给了她。
这一刻的心情,怎么说呢。
颜婧儿握着暖玉,那温度从掌心烫到心里,令她真真切切地感到,她以后要嫁他了。
真好!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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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离开万寿寺, 顾景尘带着颜婧儿往南城湖畔而去。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
这会儿,她坐在一旁,手里捧着盏花果蜜茶, 膝盖上摆着本奇闻地志,但余光却不着痕迹瞥向顾景尘那边。
他任何时候都坐得笔直端正,左手边的小桌上放着卷宗,右边有笔墨。认真翻阅时, 眉头微凝,唇角拉平,带着点严肃。
颜婧儿视线从他脸上挪下来,落在他翻阅卷宗的手上。
他手指修长白皙, 但并不文弱, 骨骼略粗。她曾感受过这双手用力起来是何等模样, 温柔的时候又几乎令人浑身酥软。
倏地, 马车震荡了下, 从帘子外透进一束光, 正好照在他手指间,更显莹白儒雅。
“看我做什么?”顾景尘低着头, 突然出声。
颜婧儿吓了一跳,心虚地收回视线:“你如何知道我在看你?莫不是头上长眼睛了?”
顾景尘勾唇:“我头上没有眼睛, 但你许久都不曾翻页。”
“那也不能说明我是在看你。”
“哦?”顾景尘抬眼,眼角带着细碎的笑,洒进来的光落了些在上头,间或闪耀。
居然有那么点勾人。
要死了!
颜婧儿心想。
他今天怎么这么好看!
许是被美色迷住了脑子,在他笃定且促狭的目光下, 颜婧儿不争气地脸红起来。
她嘟哝道:“看你又如何?大人又不是姑娘家, 还不让看了?”
“让看, 不过.....”顾景尘说道:“婧儿可否告诉我,你为何总偷看我?”
“......”
哪里有总偷看了?也就偶尔而已,被他这么一说,好像自己是个偷窥贼似的。
“有什么为何的,觉得大人好看所以就多看两眼。”
“好看?”顾景尘挑眉。
“嗯。”颜婧儿说:“难道没人告诉大人,大人长得很好看吗?”
她故意补充了句:“就跟个清冷美人似的。”
“......”
顾景尘故作板脸:“过来。”
“干什么?”
两人已经离得够近了,再让她过去,无非是想让她坐腿上。可马车里空间狭小,且与外头的车夫和护卫们只有一门之隔。
她才不想过去。
“婧儿不是想看我?”顾景尘说:“坐近些看,方便。”
“大人不处理庶务了?”
“歇息会。”
“我不过去,我这一页还未看完呢。”颜婧儿低头,做认真看书状。
但下一刻,就被顾景尘扯入怀中。
不过好在顾景尘并未做什么,只手臂揽着她腰肢,手掌贴在那里缓缓摩挲。然后开口说道:“我已让管家开始准备聘礼,连同你的嫁妆也一道准备起来。”
颜婧儿原本是瞪着他的,突然听他说这些,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忸怩了下,将脸埋在他胸前。
“不是说一年后才成婚吗?为何准备这么早?”
“不早,你届时还要去国子监读书,这期间恐怕不得闲,许多事需提前准备。况且....”顾景尘睇她,薄薄的眼皮下藏着温柔:“若是早知如此,我......”
“什么?”
顾景尘垂眼看怀里的人,后头的话停在口中。
若是早知会这般喜欢一个人,他就该在两年前准备起来,也不至于还得再等一年。
“可我的嫁妆为何也让顾叔准备?”颜婧儿道:“哪有夫家既准备聘礼又准备嫁妆的?”
顾景尘莞尔,捏了下她的鼻子:“也不全算夫家。”
颜婧儿抬眼,不解。
“你曾经喊我什么,忘了?”
颜婧儿眨了眨眼,懵了会,才渐渐明白过来。她小声道:“不是你让我喊的嘛,也当不得数。”
顾景尘道:“在你未出阁前,我便当你兄长一回,等你出阁了,我便是......”
“是什么?”
“是你夫君。”他轻声道。
颜婧儿受不得他这样目光,像裹着糖的漩涡,似要将人吸进眸子里。她强行镇定地移开,但没镇定多久,就立马跟个鹌鹑似的埋进他怀中。
简直羞死人了!
顾景尘好笑,将人捞出来:“说起来我许久未曾听婧儿喊声哥哥了。”
“呸!”颜婧儿啐他。
“婧儿喊来听听。”
“不喊。”
“真不喊?”
“大人怎的这般不正经,外头还有....唔......”
良久,颜婧儿被亲得迷迷糊糊,意识散涣间,仓皇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老男人,如今愈发让人招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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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湖畔东边有座小山,一大半都用来种梨树,梨花从四月开到五月,这个时候花期已近尾声,只不过因天气不错,仍旧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此观赏。
颜婧儿和顾景尘路上偶尔会碰见一些行人。两人原本是牵着手的,每回碰见有人经过,颜婧儿就挣脱一次,随着快到半山腰,过路的人越来越频繁,颜婧儿索性提着裙摆自己走在前头。
顾景尘无奈,只好慢条斯理地在后头跟着。
但没过多久,他突然停下来,遥遥朝另一个方向行了一礼:“景王殿下。”
颜婧儿也停下来,转头去看,岔路的另一边行来个高瘦的紫袍男子,他身后跟着奴仆和婢女,仆人手上抱着竹席和茶具。
这一看,就是出来赏景吃茶的。
“景王殿下好兴致。”顾景尘道。
景王年纪约莫二十岁左右,跟顾景尘相当,信步走到顾景尘面前,笑道:“竟不想在这遇到顾丞相。”
他目光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颜婧儿,调侃道:“顾丞相闲情更甚。”
两人站在那低声寒暄。
也不知是不是颜婧儿的错觉,总觉得顾景尘和这个景王之间,隐隐有种微妙的气息。
顾景尘这人,待人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身上带着股上位者迫人的气势,即便是在宫宴的那天,见着皇上,他也只是将气势收敛,态度却不卑不亢。
可这会儿,顾景尘待这个景王,客气有礼之间,藏着几分恭敬和谨慎。
过了会儿,景王带着仆人离去,顾景尘走过来。
他伸手拂开落在颜婧儿头上的梨花瓣,说道:“走吧。”
颜婧儿随口道:“大人看起来跟景王很熟。”
闻言,顾景尘脚步微顿,转头睇她:“看起来?”
“嗯。”颜婧儿问:“怎么了?”
“没什么。”顾景尘抬脚继续走,少顷,问她:“你可知这位景王是何人?”
颜婧儿点头。
自然是知晓的,景王的事在大塑朝人人皆知。此人是个闲散王爷,这几年鲜少露面,甚至连那日的宫宴也不见他身影。
但是,在几年前,他还是 大塑堂堂太子的身份,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卷入了一场科举舞弊案,一同卷入的还有前丞相蔺大人。
彼时颜婧儿才十岁左右,听说这件案子风云诡谲,牵涉众多。后来,蔺丞相被抄家斩首,太子也因此被废,成了闲人一个。
“大人想说什么?”她问。
顾景尘脚步不紧不慢,却是说了其他:“前面就是眺望亭,可俯瞰整个南城湖畔。”
“嗯。”颜婧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跟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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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眺望亭歇息了会儿,下人们带着花果蜜茶、还有糕点,摆在亭中的石桌上。
颜婧儿一路走得口渴,坐下来后抱着花果蜜茶喝了一大半,正想搁回桌边,茶盏就被顾景尘夺了去。
“大人?”颜婧儿说:“这是我喝过的。”
“无妨,”顾景尘坐在一旁,目光看着山下湖畔景色,随意且自然地抬起杯子放于唇间,而后将剩下的花果蜜茶喝尽。
“我已多年未来这里。”顾景尘开口道。
“大人何时来过的?”
“入京赶考之时,”他说:“慕容祁喜欢呼朋唤友举办诗词酒宴,我也常受邀其中。”
“往西边去有座别院,隐于茂林修竹间,静谧雅致,士林子弟们喜在那欢聚。”
“哦。”颜婧儿鲜少听他说起以前的事,还挺好奇。
“彼时年少难免轻狂,”顾景尘唇角的弧线浅淡,好似风一吹便散了,他语气闲适道:“也是那时,我与人辩策论,被恩师看中收入门下。”
“就是廖老先生?”颜婧儿问。
顾景尘淡淡摇头。
颜婧儿也不打算追问,反正顾景尘师从无数,想来他应该指的是其他人。
“韶卿?”
这时,身后传来个诧异的声音,两人转头看去,是慕容祁站在那里。
适才顾景尘才说到他,他就出现了,颜婧儿还愣了会儿。
不过慕容祁不是一人来的,他身旁还跟着慕容贞,以及另外几个男子。总之,一行人,男男女女皆有。
慕容贞的面庞在看见两人挨着坐时,僵了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你们这是?”顾景尘起身。
“哦,我们正要去别院,今日邀了些好友行酒令作诗游乐。”慕容祁此人很是热情,他问道:“难得在此遇到,韶卿不妨一道?”
顾景尘停顿了下,正要开口拒绝,其中一人站出来,面色激动道:“顾大人,小生乃今年科考的举子,曾拜读过顾大人的《临恩赋》。一直便想目睹真人风采,今日一见,也算得偿所愿。”
慕容祁笑道:“瞧见了没,韶卿今日不去,恐怕要惹得小辈们伤心了。”
顾景尘看了看颜婧儿,眼神询问。
这样的场合,颜婧儿自然不能抹他面子,便低声道:“我听大人的。”
也不知她这话哪里说得不妥,那厢慕容祁听后居然笑起来,而慕容贞面色白了白。
“这就是了,韶卿反正无事,快来。”慕容祁大步上前,熟稔地拍了下顾景尘的肩,说:“我已经许久未跟你行酒令了,想当年......”
慕容祁说了许多,他邀着顾景尘边聊边走。
颜婧儿跟在他们后头,不知不觉就跟慕容贞走在了一处。
慕容贞打量过来,颜婧儿朝她福身行了一礼:“慕容学官。”
慕容贞淡淡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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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顾景尘和慕容祁以及另外几个男子在前头走着, 对近日一篇颇有盛名的策论侃侃讨论。
顾景尘大多时候认真倾听,偶尔也会提一提自己的看法。
颜婧儿觉得奇怪, 他平日忙于政事,怎的还有空闲关注外头文人墨客们的事。
由于她心思在顾景尘那边,也没注意脚下,猝不及防踏入一个小坑,身子猛地倾斜了下。
慕容贞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后头还跟着两个女子,低呼了声。
这动静其实并不大,比起前头的说话声来,她们这边就好像只是不小心踩了只蚂蚁, 但那厢顾景尘却转头过来。
他一转头,其他人也跟着转头。
顾景尘问:“摔着了?”
他面色平静,语气却透着关心,颜婧儿感觉到扶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松开了。
她站直身子,对顾景尘摇头:“并没有, 是慕容学官拉住了我。”
顾景尘颔首,对慕容贞道:“多谢。”
只是十分平常的一句话,但颜婧儿发现,慕容贞面色又白了些。众人有那么一刻短暂地沉默了下。
颜婧儿心底复杂。
她知晓慕容贞喜欢顾景尘,且执念颇深,同时也清楚慕容贞为人善良, 并非心机深沉之人。
适才她下意识地相扶,反倒让颜婧儿觉得有几分亏欠。
其实也不知道亏欠什么, 或许是顾景尘替她说的这句“多谢”, 伤她了。让颜婧儿觉得过意不去。
但顾景尘也没错, 她和顾景尘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替她说声谢也应当。想来想去,她觉得,兴许是这场见面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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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别院,下人们已经将曲水流觞准备好了,除了行酒令,旁边还有伶人唱歌抚琴。两者穿插而行,也就是酒令巡过一轮,伶人便抚琴唱歌。
这种娱乐法子倒是新奇有趣,不过颜婧儿不胜酒力,喝了几杯,也作了两首中规中矩的诗,便提前离席。
别院景致极好,她以透风散酒气为由,让婢女领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颜婧儿坐在水榭里歇凉。
风从竹林间莎莎吹过来,仿佛都还能闻到淡淡的竹香,确实沁人心脾。
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颜婧儿这会儿头脑微醺,身子和灵魂都极其放松。她就这么靠在栏杆边,半阖着眼睛打盹。
很快,水榭里又进来一人。
颜婧儿睁开眼,看清是慕容贞,她赶紧起身行了一礼:“慕容学官。”
“打搅你了?”慕容贞问。
“并未,”颜婧儿说:“我只是在此躲懒罢了。”
慕容贞笑了下,而后在栏杆的另一边坐下来。她迟疑了会儿,才开口道:“我其实....是特地来寻你的。”
颜婧儿自然也明白,她静静地等她下文。
“上次宫宴上的事,”慕容贞停了下,说道:“我向你道歉。”
“彼时我多喝了几杯,有些情难自已,给你和他都惹了些非议。后来.....”
“后来我想了许久,”她朝颜婧儿苦笑了下:“其实直到今日见到你们之前,我也没想明白,但现在想明白了。”
“什么?”颜婧儿问。
“有些事强求不得。”慕容贞脸上多了一丝真诚:“我自认豁达之人,却几度执迷不悟,险些害人害己。”
“慕容学官严重了,”颜婧儿道:“那次宫宴上的事,我后来也忘了的。”
“不不不,”慕容贞摇头:“我此番话并非只指宫宴,也是对将来的警醒。”
她像是突然放开了什么,面色轻松起来,说道:“适才见他在席上一直对你照顾有加,我还从未见他对谁这般在意过。想来......他是极喜欢你的。”
“如此甚好,”她低低道:“他余生也不至于再孤独。”
颜婧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一刻,她也突然放松起来,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
慕容学官还是她崇敬的那个慕容学官。
“我很快就要辞去五经博士之职。”慕容贞道。
颜婧儿惊讶:“为何?”
“我当初回来本是为了他,现在觉得已然没有必要留在京城。”
“可你的家在京城,慕容学官要去哪?”
慕容贞淡淡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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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只为一个执念,如今放下,她 突然开始茫然起来。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灵魂飘荡在天地间,既如此,便随天地而去也罢。
“我打算去游历几年,看山看水,看什么都好。又或者,喜欢某个地方,就留在那。”
“何时走?”
“下个月中旬,届时...”慕容贞问:“你来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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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顾景尘回府还有事,两人便提前离席,慕容贞和慕容祁她们还继续在别院里行酒令。
回去的路上,顾景尘把玩着颜婧儿的掌心,问道:“遇到了何事这般高兴?”
颜婧儿心情极好,跟慕容贞说开后,两人之间也自然而然丢开了那层隔阂。
说起来,她极欣赏慕容贞的才学,这样的人,若是不能相交,实属可惜。
“我在高兴...”颜婧儿说:“往后,我又多了一位好友。”
“谁?”
“你不是猜到了吗?怎么还故意问?”
顾景尘莞尔,手指在她掌心的软肉上一下一下地捏着。他今日喝了点酒,但并未醉,只是呼吸时会带着淡淡的酒气。
“婧儿。”
“嗯?”
顾景尘盯着她:“我好像...越来越....”
“越来越什么?”
顾景尘喉结动了动,那句“越来越喜欢你”没说出口。
“没什么。”他勾唇。
但颜婧儿却猜到了,她从他满是柔情的眼睛里猜到的。她心下甜蜜,突然就想逗弄他。
于是,她坐过去,突然捧起他的脸,轻轻地在他唇边印了下。俏皮道:“你是不是想说越来越喜欢我?”
顾景尘薄薄的眼皮半掀,眼尾含笑,却没说话。
这般模样,倒像是默认。
颜婧儿更加高兴起来,一时间也没去想自己的举动实在过于大胆。她捧着那张俊脸,又凑过去亲了下。
下一刻,即将退开时,腰肢却忽地被他拢住。
她被他扣入怀中,胸口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得到他此时的心跳。
他的唇也随之压了下来,噙住她的,动作略显急切,带着像压抑了许久的思念,又带着像潮水似的欢喜。
潮水漫过了颜婧儿,她闭上眼睛,被温热的气息包裹,仿佛全身毛孔舒坦张开。尽情地感受他舌尖的力度,以及,他浓郁的欢喜。
风透过车帘缝隙吹进来,拂起阵阵旖.旎。
颜婧儿坐于顾景尘腿上,手臂挽着他脖颈。许是气氛太好,她从未这般激动过,她主动勾着他,与他唇舌缠绕。
过得片刻,她迷糊睁眼,专注地看着眼前俊朗的男人。
他的眉眼清隽,长睫紧掩,脸上染了层薄薄的欲,使得他狭长的眼尾透了点绯红。见她唇舌退出一些,他很快又追过来,掌在腰间的手掐了下。
“认真些。”他说。
于是,颜婧儿又闭上眼睛。
她实在是喜欢这个男人,喜欢极了,她想。
她愿什么都给他,他想要什么,她都毫不吝啬,甚至更加主动。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向来喜欢这种事却一直克制,她知道他忍得辛苦。
今天,她不想让他忍了,她舍不得。片刻,挂在脖颈上的手滑下去,握住他的手,缓缓抬起。然后,压在胸口上。
颜婧儿紧张极了,脸颊也是红的,他手掌触碰的瞬间,心跳如擂鼓般。
她感到顾景尘动作顿了下,此时正在看她。
颜婧儿紧紧闭着眼睛,羞臊的低声道:“你不是很想吗?”
上次他还说想亲来着。
好半晌,顾景尘喘着气问:“婧儿可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语气听起来像在发狂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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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掌仍旧被颜婧儿握着,堪堪不轻不重地贴在那里。
那里是一片灌满花蜜的圣洁之地,是他一直想而不敢看的盛世美景。此刻,他只需掌心稍稍往前,他便能体会到其中美妙。
这是个巨大的诱惑。
顾景尘忍得都出汗了。
随着他迟疑纠结的时间越长,颜婧儿感到愈发羞耻得很。她僵着脊背,连握着他手 的地方都觉得像有刺一样,进退不得。
最后,她恼羞成怒:“你到底想不想?”
“想。”顾景尘动了动喉结,深邃的眸子弥漫了点雾,里头却还藏着笑。他哑声道:“可我不忍就这么冒犯我的婧儿。”
颜婧儿心口微热,缓缓别过眼:“我本来还心疼你忍得辛苦呢。”
顾景尘低笑:“是很辛苦,都疼了。”
“哪里疼?”颜婧儿关心地问。
顾景尘艰难地抽出手,落回腰上,将她又抱紧了些,下巴搭在她肩头。
说道:“有个地方很疼。”
“受伤了?”
“没有。”
“没有怎么会疼的?”
顾景尘无奈,却没法说太明白,他苦叹了口气:“婧儿,我想快些成亲,只有我们成亲了,就不疼了。”
颜婧儿懵了下,觉得他这番话说的古古怪怪的。但随即,也没空去深思,因为,那硌人的东西又开始存在感极强,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
她好像明白是哪里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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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九,是褚琬的生辰,早在几日前,颜婧儿就收到了她的请帖。
彼时颜婧儿收到她请帖时实在好笑,帖子里跟她往常一贯直爽的风格不同,居然写了许多客套寒暄的话,洋洋洒洒一大篇,最后才拐弯抹角小心翼翼提到生辰的事。
国子监约莫六月中旬结束一个学期的学业,六月中旬之后才开始新的学期,届时,颜婧儿也要继续去国子监修道堂读书。
因此,趁着这几日得闲,颜婧儿便想好生玩乐了一番。
这日,颜婧儿一大早就收拾齐整,吩咐香蓉带好礼物,然后赶着马车出门。听说顾景尘一大早就去宫里了,想来一整日会比较忙。
卯时从常府街出发,到褚琬家门口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褚琬和阿圆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了。与她一同等着的居然还有褚琬的父母,这倒把颜婧儿唬了一跳。
她下马车后,悄悄问褚琬:“你为何让你父母也出门来?我一个小辈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礼。”
褚琬说:“我也试着拦着,但拦不住,谁让你......”
她神色极其复杂,且极其沉默地上下打量颜婧儿,最后说道:“我都不知该怎么跟你相处了。”
“什么?”
“我一想起你是未来的丞相夫人,我这腿肚子就有点打颤。”褚琬说。
颜婧儿噗呲笑出声来:“现在还不是,还得许久呢,眼下站在你面前的是你同窗颜婧儿,你颤什么?”
褚琬点头;“是啊,我就尽量这么想来着,如若不然,我铁定是不敢写帖子给你的。”
“如何就不敢了?”颜婧儿道:“再如何,我都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难道还能变了模样?”
“确实没变。”褚琬听她这么说话又笑起来:“果真还是那个颜婧儿,嘿嘿。”
辞别褚琬的父母后,她们高高兴兴地往后院走。
这还是颜婧儿第一次来褚琬家中做客,对她家中环境也很是好奇。
一路上到处瞧了瞧,褚琬家只是个二进的院落,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天井两旁种了许多绿植,还有藤蔓沿着矮墙攀上屋顶,开着粉粉紫紫的小花。
在茂密的花圃中又藏着个浅浅的青石水缸,水缸里养了几尾鲤鱼,颜色鲜亮。水缸后边做了假山,假山上长满青苔,高处用水车引了活水流下,形成一个小型的瀑布景观。
乍一看,竟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意境。
只这么一方小小天地,便亏得如此美景。颜婧儿惊讶,问道:“你家的院子都是谁设计的?”
“哪有什么设计?”褚琬说:“今日添一些花草,明日又捣鼓座假山,就成了这么个模样,看着玩呢,可比不得相府。”
相府的湖泊那是真的湖泊,相府的假山,也是真的假山,都够容纳好几人进洞里歇凉的那种。
褚琬的小院,实际上只是离正院隔了道拱门,但进了拱门就是另外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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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居然种了几棵琵琶树,树的旁边还有一座秋千,墙边搭了个葡萄架,葡萄架下放着藤椅桌子,桌上摆满了瓜果茶点心。
阳光从密密麻麻的葡萄叶里零碎地落下来,给阴凉的地方添了几分明亮和清爽。
这样一个小院落,朴实中透着温馨。
&nbs p;见颜婧儿脚步缓慢下来,褚琬问:“怎么了?可是嫌我这寒酸?我跟你说这还是我阿娘努力拾掇出来的样子,若是放在之前,阿圆将这院子里弄得到处都是猫猫狗狗的,可乱了。”
颜婧儿摇头,说道:“哪里是嫌弃,我倒是很羡慕你。”
褚琬睁大眼睛:“你羡慕我什么,赶紧说来我高兴高兴。”
颜婧儿笑:“我喜欢这个小院,令人踏实和温暖。”
“...哦,”褚琬故作遗憾:“还以为你羡慕我比你长得好看呢。”
她话落,颜婧儿捂嘴大笑。
过了会儿,宋盈也来了,因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也都未出阁,聊的话题天南地北毫无顾忌,好不欢快。
阿圆还小,抱着她心爱的猫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嘴里含着糖果。
都是正值情涩的姑娘们,难免会聊起未来夫婿的事。宋盈跟萧殷定亲的事已经没什么好聊,众人最好奇的莫过于颜婧儿与顾景尘的事。
宋盈起初也跟褚琬一样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她说:“我最初听到你与顾丞相有婚约,彼时还在铺子里吃面呢,差点吓得没把面吸溜进鼻子里。”
“天呐,颜婧儿,你可真是出息了,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颜婧儿不好意思,说道:“也不是故意瞒你们,彼时我来上京年纪还小,还得读书呢,若是顶着他未过门妻子的身份,想必是读不成书的,所以只好......”
“只好与顾大人哥哥相称?”褚琬打趣:“也是,反正是你的情哥哥嘛,这般称呼也没错。”
“呀,你羞不羞,情哥哥长情哥哥短的。”颜婧儿挠她:“这种话也敢挂在嘴上。”
两人互挠了会,那厢宋盈捧着脸颊,突然兴奋起来:“如此说来,我这是有个未来丞相夫人当手帕交了?”
她一拍手掌:“天啊,我若是回家中说这事,我爹爹还不得把我供起来?”
她这话引得众人笑成一团。
话题越聊越大胆,也越来越露骨。尤其是褚琬,没个婚约对象,居然也懂得颇多。
“颜婧儿,”她突然压低声音,然后两个大拇指鬼鬼祟祟凑到一块,勾了勾,问道:你们....可曾这样过啊?”
“......”
颜婧儿没想到褚琬居然还这般八卦。
“啊,看你脸这么红,肯定是亲过了。”褚琬激动:“快说说,是何滋味?”
“姐姐。”阿圆耳朵红红的,听不下去了:“我还小呢,娘说不能带坏了我去。”
“什么坏不坏的?”褚琬伸手撸了把她怀里的猫:“你早就坏了,还能好么?”
“我哪坏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啊,经常送糖给你吃的那个大哥哥是谁?”
阿圆睁大眼睛,气道:“不理你了,我告诉阿娘你欺负我。”
她抱着花狸猫,愤愤地跺了一脚,羞臊地跑了。
宋盈问:“阿圆哪里来的大哥哥?”
“就前些日子去上香吧,”褚琬说:“阿圆跟我们走散后崴了脚,结果是被个男人背回来的。说起来,那男人长得确实不错,龙章凤姿的,不过就是年纪太大了。”
“多大?”
“大概....”褚琬估摸了下:“二十左右吧,不过看他的衣着装扮,想来应该非富即贵,即便送糖给阿圆吃,估计也没其他心思,只单纯觉得阿圆可爱罢了。”
“但是阿圆这个小丫头,居然将那些糖果一颗一颗地收进匣子,还藏在床头柜中,你们说说她这是何意?”
褚琬摊手:“她才十二三岁的姑娘,就做这种事,我都懒得戳穿她心思。”
三人关系好,皆将阿圆当妹妹看待,褚琬说起这话来也用不着遮掩。倒是颜婧儿挺能理解的,毕竟她也是那样的年纪就偷偷喜欢顾景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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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后,颜婧儿和宋盈又在褚琬的屋子歇了一觉。午觉起来,褚琬提议打叶子牌,于是又派人去把阿圆喊回来。
四个姑娘围坐于四方桌前玩得起劲,时光好像是又回到了曾经上国子监的时候,抛开矜持、规矩,只当自己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尽情耍尽情闹。
直到下午申时,婢女来禀报说顾景尘来了。
颜婧儿还没开口呢,褚琬差点都拿不稳叶子牌,她诧异问道:“顾、顾丞相来我家了?”
婢女点头:“顾大人刚从宫里出来,说是顺道过来接颜姑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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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顾景尘的马车停在褚家大门口, 褚琬的父亲褚文耀得了消息,唬了大跳。
他转头问夫人:“这该怎么办?是不是得去请丞相大人进来吃茶?”
褚夫人稍微比丈夫镇定一些,也清楚自家丈夫老实憨厚, 不善于与人打交道, 当了一辈子的官也只混了个从五品户部员外郎。如今顾丞相直接到了家门口, 难免令他手足无措。
想了想,她说道:“顾丞相都到家门口了,于情于理你都该去见个礼。再说了,顾丞相日理万机,也不一定会赏脸来咱们家做客,兴许想着接完人就赶紧回去呢。”
褚文耀点头:“有道理, 不论他进不进来, 咱们礼数不能少。”
于是, 褚文耀整了整衣衫, 忐忑出门。但才跨出门槛,又被他夫人喊住。
“怎么了?”
“夫君啊, 你就打算穿这身衣裳去?”
褚文耀低头一看,立即明白过来:“夫人提醒得对,如此不够郑重。”
于是,他又赶紧换了身官袍,边整理衣帽,边匆匆小跑出门。
顾景尘其实还真是顺道来接颜婧儿的,他从宫里出来去了趟城外营地。从营地回府,要经过这里,听说颜婧儿还未归, 便来这接人了。
褚文耀出来时, 他还在马车上处理庶务。
“不知丞相大人驾临, 下、下官有失远迎。”
“无妨。”顾景尘忙着办事,也没什么空闲寒暄,只说道:“褚大人无需多礼。”
“呃.....”褚文耀客客气气地问:“大人可否要进来吃杯茶?颜姑娘还在后院打叶子牌,兴许还没结束。”
后头这句话他只是随口说的,按道理,小姑娘们打叶子牌也不算什么重要事,顾丞相来了,颜姑娘自然会立刻出来。
哪晓得,顾景尘听了他这番话,居然认真思忖了下,而后点头道:“好。”
再然后,他吩咐人去跟颜婧儿说,让她莫急,如果还想打叶子牌,再玩两局也成。
因此,等颜婧儿收拾好,准备去见顾景尘时,婢女又来禀报道:“大人让姑娘莫急,大人正在跟褚大人吃茶,说让姑娘再玩两局也成。”
颜婧儿狐疑地又坐下,心想,或许是褚大人和顾景尘有事要谈。
这边,又热热闹闹地玩叶子牌,只苦了那厢在堂屋紧张得手心冒汗、憋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褚大人。
顾景尘也不会与人话家常,遇到同僚大多时候都是谈公事,是以见到褚大人,也“友善”地问了问褚大人在户部的情况。
搞得褚大人一边受宠若惊,一边心里发愁。
好在褚琬知道自家爹爹的性子,玩了一局后就过来解救他了。
颜婧儿到时,看了眼脸都笑僵的褚大人,也很是不忍,拉着顾景尘赶紧走。
褚家人将两人送出门,褚夫人还送了一篮果子给颜婧儿,笑着邀请她下次再来玩。至于褚琬,也有点憷顾景尘,只敢低声对颜婧儿说了句“慢走啊。”
倒是阿圆,腼腆地朝两人笑了笑,而后挥手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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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了马车,颜婧儿问:“大人怎么来这了?”
“来接你。”
“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顾景尘放下卷宗,抬眼看她。
“大人穿了这么身官袍就来了,倒是把褚大人吓得不轻。”颜婧儿说:“连我的好友,也怕你呢。”
顾景尘莫名:“他们...为何怕我?”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量和蔼可亲了。
“当然是因为大人总是不苟言笑。”颜婧儿道:“难道大人不知道自己不笑的时候就会显得很严厉吗?就像.....”
颜婧儿歪着头,打趣地说:“就像个夫子似的,谁见了都怕啊。”
“你也怕?”
颜婧儿点头:“起初我也是怕的,后来就不怕了。”
顾景尘勾唇,拉过她的手缓缓摩挲,问道:“今日过得如何?”
“很开心,”颜婧儿说:“我喜欢褚琬家,她家中还种了果树,很是合我意。”
“枇杷,这会儿已经可以摘来吃了。”想到什么,颜婧儿说道:“对了,颐夏院也中了果树,大概再过不久石榴就该熟了吧?”
“颐夏院种的石榴可不是用来吃的。”顾景尘似笑非笑地说。
“不是用来吃的用来做什么?”
“你不知道?”
?
知道什么?难道石榴还有什么玄机吗?颜婧儿想。
顾景尘盯着她,幽幽提醒道:“石榴多籽。”
“......”
颜婧儿懵怔的神色在他意有所指的目光下,渐渐地变成了然,随即又开始羞臊。
她别过眼,嘀咕:“那也用不着种这么多吧?”
“嗯。”顾景尘应了声,故作无奈说:“原本只有六七棵,后来有人非要管家多种些。”
“......”
想起自己干的糗事,颜婧儿脸颊红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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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头,扯着袖中的帕子,声如蚊呐:“我哪里知道,我当时只是想吃石榴来着。”
闻言,顾景尘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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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这日,颜婧儿出了趟门,去城外送别慕容贞。
慕容贞行事果真洒脱。
她着了身男子衣袍,乌发全部梳于头顶,发带系于其上。站在晨雾里,发带随风飘扬。身边只带了一个婢女、一个小厮,和一辆载满书的马车,来去悄然。
回府后,颜婧儿有些安静,婢女将账册抱过来,她也只是让其搁在桌上。然后进书房,写了许久的字。
顾景尘与她吃午饭时,发觉了,便问了句:“怎么了?”
颜婧儿道:“我其实很羡慕慕容学官。”
“为何?”
“性子洒脱,随风自由,可我做不到。”
“为何做不到?”顾景尘问。
颜婧儿抿了抿唇,心想还得嫁给你啊,还得重建颜家,还得做好多事呢。
“你也想出门游历?”顾景尘看出了些许。
颜婧儿点头:“以前在甫州时,也常跟廖老先生出门游学,那时的时光颇是怀念。”
“说起来,我也想像慕容学官那样,去大江南北走一走呢。”颜婧儿低声道:“也不知以后是否有机会。”
顾景尘淡淡勾唇,敛下长睫,不紧不慢地夹菜给她:“先吃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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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是国子监开学升堂之日。
以前西三堂考甲等的学子升学入东三堂,而东三堂里修道堂和诚心堂的学子则继续升学至率性堂。
至于那些率性堂的学子们,则是到了人生最重要的时刻。这一日,意味着他们将从国子监结业,结束整个国子监的读书生涯,并开始进入仕途,分拨到官府各部实习吏事,成了一名监事生。
颜婧儿此前没有完成修道堂的学业,这次,她重新进入修道堂读书。
国子监学子不分年龄,无论是西三堂还是东三堂,从十二三岁到二十五六岁的学子比比皆有。如颜婧儿这般十六岁入修道堂读书的贵女也有好几个。
这期间,她便认识了个新的同窗,是长兴侯府的四姑娘陈文姝,其祖母乃惠安大长公主,圣上的嫡亲胞姐。
陈文姝为人略腼腆,见到颜婧儿时害羞地说道:“我在宫宴上见过你,听说你曾拜入廖老先生门下,我可否...可否跟你结交?”
& nbsp;颜婧儿失笑。
陈文姝家世显赫,但她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一心只想读书,跟褚琬一样,对嫁人不感兴趣。听说家中安排了许多次相亲,每回她都在相亲宴上问对方公子:“你近日读的什么书呀?”
十个有九个都被吓跑了,一度令她母亲头疼不已。
但在众人眼里的书呆子陈文姝,颜婧儿觉得她极其可爱。她为人良善,且好于求学,曾好几次拉着颜婧儿一起废寝忘食研究学术。
也就是这样的几次废寝忘食,倒是令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
颜婧儿如今不住号舍,每日下学,她都会照旧回相府。
原因无他,眼下离婚期不到一年时间,甄嬷嬷逮着她便要教她学习打理中馈,除此之外,设宴、办席、迎来送往等礼仪都要学,甄嬷嬷都恨不得将她一人分成两瓣了。
一开始学习中馈还比较轻松,都是些理论上的。但后来甄嬷嬷觉得如此效率不高,也不知怎么跟管家说的,最后顾荀索性撂开了府上庶务,大小事都一股脑交给了颜婧儿来管,美其名曰练练手,然后笑呵呵地撒手不过问了。
可倒是把颜婧儿累得够呛。
所幸相府人少事不多,府内庶务无非是众人吃喝拉撒以及迎来送往的礼数,至于府外头的生意经营依旧由顾荀管着。
不过,这事也不知被谁透露了出去,颜婧儿一手挑起相府中馈,在夫人小姐们口里传得极快。她虽未出嫁,却俨然将她看做了相府的女主人。
紧跟着的,便是送入府上的帖子渐渐变得多起来,有时候一天都能收到三四封。
皆是邀请颜婧儿去做客吃茶的。
说是吃茶,无非就是内宅妇人们的结交应酬,有时候内宅妇人们的关系,也影响着朝堂男人们的关系,所以这里头的事还颇是有讲究。
以往相府没有女主人,众人想结交没有门路,可如今颜婧儿出现了,这些夫人们就格外热情活络起来。
颜婧儿为此有些头疼苦恼,有些人家还能以国子监学业重为由拒了去,但有些人家却拒不得。
比如,靖海侯府。
靖海侯府几年前有嫡女嫁入皇家做儿媳,身份也水涨船高。跻身京城新贵后,喜欢三天两头设宴,且靖海侯在兵部也身居要职,不可小觑。
吃饭的时候,颜婧儿问顾景尘:“后日休沐,我要去靖海侯府赴宴,可要注意些什么?”
顾景尘抬眼,一时没明白过来她话中之意。
颜婧儿迟疑了下,说道:“我听说靖海侯跟大人不对付呢,我怕万一说了什么话给大人惹麻烦。”
朝堂上的事,颜婧儿多多少少知道些。清水流是不可能有的,人人都有拉帮结派的立场。顾景尘虽为丞相,掌管大部分朝政,但以信国公为首对兵权也有极大掌控力。靖海侯便是站队信国公一派,而信国公与顾景尘两人素来政见不同。
顾景尘定定地看着她,饭也不吃了。
“是吧?”颜婧儿小心地问:“是不是有许多要注意的事?”
“过来。”顾景尘伸手。
“干什么,我吃饭呢。”
“婧儿过来。”顾景尘柔声道,这回眼里溢出些笑。
颜婧儿放下碗筷,缓缓挪过去,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大人,”她挣扎:“门还敞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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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百辉堂,正厅大门开着,外头随时会有人经过,甚至可能还有属官。
颜婧儿紧张,推他胸膛:“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顾景尘揽着人,一点也不慌,还好整以暇地捏了捏她鼻子,说道:“无需顾虑,你想如何便如何。”
“万一我说错话了呢?”
“婧儿知礼,又岂会说错话?即便有几句令她们不满意,那也是她们的事。”
“可若是给你招来麻烦怎么办?”
“没人敢给 你夫婿找麻烦。”他说。
“......”
颜婧儿脸红,想着他是不是也听到外头的传言了?
外头都说她如今是相府女主人,顾景尘居然也夫婿长夫婿短的,这已经都是好几次听他这么自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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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就快到中秋。
颜婧儿入国子监读书也两个多月。
今日下了一场秋雨,晨起时,雨水还淅淅沥沥的。颜婧儿吃过早饭,换上青衿出了洗秋院。
“姑娘慢些,仔细别淋着雨。”拂夏在一旁给她撑伞,手里还提着书箱。
颜婧儿见她这动作有些艰难,索性接过书箱背在身后,然后又夺过雨伞,说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走就好。”
反正从西苑到大门口也没几步路,用不着送。
“这如何使得,万一姑娘在路上滑倒,也没个人扶着呢。”
颜婧儿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坏丫头居然咒我滑倒。”
拂夏吐了吐舌。
“快回去吧。”
颜婧儿一个人走到门口,外头马车早就等着了,不过,却只有顾景尘的马车。
“我的马车呢?”颜婧儿问小厮。
那厢顾景尘掀开车帘,喊她:“上来。”
钻进马车后,她问:“大人不用去上朝吗?”
“正要去,”顾景尘从卷宗里抬眼,说道:“顺便送你上学。”
“哦。”
颜婧儿狐疑地坐下,也从书箱里拿出本书来读,她得赶紧背一段,晚些学官要栲校呢。
“对了,”后知后觉地,她反应过来,问:“大人为何突然想送我上学?”
“你的马车坏了,得修。”
“哦。”
颜婧儿起得早,用袖子掩住口,偷偷地打了个哈欠。
顾景尘勾唇,拉过她的手贴在额头上,然后自己阖眼仰头往后靠。
颜婧儿会意,丢开书卷,帮他揉按起来。
“大人昨晚又熬夜了?”
“入秋后朝事繁忙。”
“可再忙也要歇息,若是大人累垮了该怎么办?”颜婧儿说。
顾景尘微掀眼皮,意味不明地睇她:“我不是纸做的,哪有那么容易累垮。”
“话虽如此,可大人一把年纪......”
顾景尘一顿:“嫌我年纪大了?”
颜婧儿忍着笑道:“我嫌不嫌有何关系,大人年纪不小难道不是事实吗?”
顾景尘默了会,倏地将人一拉。
颜婧儿惊呼,下一刻就坐进他怀中了,她娇叱道:“大人干什么?”
“婧儿学坏了,该罚。”
说着,薄唇惩罚似的印下去。
顾景尘的吻霸道,颜婧儿挣扎没两下就软了下来,呜呜咽咽低.吟。
外头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了车里的动静,两人在里头吻得难舍难分。
连何时到了国子监都不知道。
过了会儿,外头骤然传来苏云平的声音。
“里头是韶卿?”
顾景尘僵了下。
颜婧儿也吓得不敢动作。
但苏云平是真的好奇,他老远就看见马车了,这会儿走近问道:“我看马车停在门口许久了,韶卿为何不下来?”
顾景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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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临近中秋前夕, 突如其来一阵寒潮,瞬间天气冷了下来。
自从颜婧儿管了相府中馈后,府上整体面貌焕然一新。
譬如下人们的秋衣, 除了添得更厚了些, 衣裳花样子也变了。从历年不变的淡蓝淡绿,换成了荷茎绿和浅红。
丫鬟婆子们身上换了个新颜色,心情也变得不同,各自私下还比对着谁穿得更好看。
“要我说啊,还是颜姑娘最好看, ”有个丫鬟笑道:“颜姑娘最初来府上的时候,我还见过呢, 那时候清瘦得跟竹竿似的,如今三年过去, 倒是长得高挑且......”
“且什么呢?”小丫鬟没读过书, 想了会儿,说:“就是前后好看,哪哪都好看的那种。”
其他丫鬟啐她:“赶紧干活是正经, 私下议论主子你不要命了?”
那丫鬟吐吐舌:“颜姑娘良善,对下人们极是和气宽容,哪里是你说的这般凶。走了走了, 这就搬花过去。”
几个丫鬟们手里抱着盆栽,都是搬去百辉堂的。
此前花匠在花棚里种了批木槿、月季、金丝菊,这会儿正是花开旺盛之际, 颜婧儿吩咐人将花都搬进百花堂。
因此, 当顾景尘与属官们议完事出门, 众人脚步皆顿了那么下。
李大人视线瞧了一圈, 摸着胡须调侃道:“内宅有了女眷, 就是不一样了啊。”
其他人也跟着莞尔。
顾景尘站在廊下,看着满院子的花,红得、白的、黄的,倒是让原本萧瑟冷清的百辉堂添了许多精气神。
李大人那句“内宅女眷”幽幽入得耳中,令他不禁浅浅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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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改变有许多,有时候顾景尘偶尔抬眼,发现挂在窗边的帘子也换了个清亮的颜色。
就连一日三餐也变了,荤素搭配不再单调,且丫鬟端上桌时,还指着某个盅汤说:“大人,这是颜姑娘特地吩咐给大人做的,让您务必喝完。”
“好。”顾景尘颔首。
他坐在正厅,看着外头天光明媚,有那么一瞬间,惊觉岁月恍惚。
——自己也是要有家室的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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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从国子监下学,回到府中首要做的事就是询问一天庶务,然后查看账册。
这些账册都是由稔冬和香蓉捡拾好了的,有些琐碎细致的东西,比如盘点库房,物件归类整理等等,这些都是两个丫鬟去做。
原先这两丫鬟是不懂这些的,也认不得几个字,但后来颜婧儿给她们请了夫子来府上。
她白天去国子监时,三个丫鬟就在洗秋院学认字,一些旁的事再由甄嬷嬷指点着,如今才两个月过去,三个丫鬟进步颇大,已经能完好地协助颜婧儿打理中馈事宜。
在大户人家,长辈都会给未出阁的姑娘从小培育贴身丫鬟,有些丫鬟还是特地学过字,为的就是日后嫁入夫家能有帮衬。
颜婧儿家道中落,许多事也没来得及学,但所幸她很有主意。各样的人,能办什么事,她心里有卯,皆分派得极为妥当。
比如香蓉性子活泼擅于交际,那府上人事多半交由她来管。稔冬沉稳,做事谨慎,府上例银发放、日常采买就交由稔冬负责。至于拂夏,一年后是要离府嫁人的,索性就继续负责洗秋院的起居杂事。
甄嬷嬷对于颜婧儿的安排,暗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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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颜婧儿休沐,在小书房里看账本。这些账本也不复杂,多是记录府上进项和支出。
日常采买都有惯例,每个季度有所偏差,但偏差不大。只不过有一项,颇是令她不解。
想了想,她喊来稔冬,问道:“大人每年禄米一共一百五十石,上月中旬户部才送来整个秋季的,为何才一个月不到就只剩 一半了?”
就是突然没了一半,账上也只粗略写了支出,却未写明支出去了哪里。
稔冬入府多年,对这事也多少知道点,但并不全。她说道:“往年这些都是由管家安排的,每次禄米送来没多久都会送出府一半,具体送去哪里奴婢也不知。以往账上都只是记个粗略,日子久了便成了惯例。”
颜婧儿蹙眉,这笔支出可不是小数目,如此粗略,难免不妥。
“再多的奴婢也不清楚了,姑娘不妨去问问管家?”
颜婧儿点头:“也好,我吃过饭就去问问。”
吃完饭,颜婧儿听说顾荀在东苑,正好她也要去东苑那边看马厩修葺得如何,索性就过去找他。
经过东苑祠堂时,突然听见有人喧哗,她驻足看过去。
“他才入府不久,还不知规矩,望叔就先饶他一回吧。”
“怎么就不知规矩,新来的人第一天都会被告知祠堂不可靠近。我看他不是不知,而是不长记性。”
“这.....”
“相府的规矩不多,但相府的规矩严厉。守好了大家轻省,若是不仔细,哪天丢了命都不晓得,我罚他也是为了他好。”
很快,他们发现颜婧儿站在这边,皆是一愣,而后遥遥对她行了一礼。
颜婧儿想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但才抬脚,又突然记起来,最初来相府时,稔冬也曾跟她说过祠堂不能靠近。
想了想,她又退了回来,转而继续去寻顾荀。
顾荀正在东苑账房里,因顾府产业不少,账房也颇大,里头坐了好几个打算盘的先生。
见颜婧儿来了,顾荀走出来:“颜姑娘怎么亲自过来了?若是有什么事遣人来喊我一声即可。”
“顾叔,我顺道来的,过会还得去马厩看看。”
顾荀点头。
“顾叔,”颜婧儿斟酌了下,先是问他:“如今我手上的事也稳定了,家中宅子要开始建起来,想问顾叔有没有可靠之人举荐,去泸县帮我负责些建筑事宜。”
“这个有,回头我给姑娘挑几个牢靠的来。”
“好,如此多谢顾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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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她迟疑,顾荀又问:“颜姑娘还有事?”
“是有一件,但不知当不当问。”
顾荀笑:“颜姑娘往后便是这府上女主人,府上的事有何不当问的?”
“是这样,”颜婧儿说:“我今日上午看府上账册,有一处数额巨大且去向不明,心有疑惑。”
“颜姑娘指的是禄米之事吧。”顾荀说:“我早知你会来问。”
“顾叔,这支出若是我不能知晓的,也可不必告诉我。”
“无碍,”顾荀摆手:“颜姑娘早晚都会知晓。实不相瞒,大人每年的禄米一半都会送去襄州蔺家,除了禄米,大人俸禄里的绫罗绵也都会送一些过去。”
“只不过往年府上没女眷就送得多些,后来颜姑娘来了,就减了三分之一。”
“哦。”颜婧儿点头,总觉得这事问到这里就行了,其他的襄州蔺家又是怎么回事不该她问。
“我知道了。”颜婧儿问完便离开。
走到一半时,脑海里突然冒出个人来。
她还记得两年前自己在府上设宴请贵女们来赏马,其中有个叫沁儿的姑娘,就是姓蔺,且来自襄州。彼时还跟顾景尘说了会儿话,跟顾景尘算是熟稔。
再有,在青州时,秦夫人也曾质问顾景尘,说襄州蔺家这么远他都尽心照拂,为何秦家就不可以。
颜婧儿脚步慢下来,抬头怔忪地望了会儿屋檐牙,那里有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
心口莫名有些闷 。
她想,她其实也不是完全了解顾景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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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的休沐日,顾景尘都会邀颜婧儿去百辉堂吃晚饭。今日颜婧儿忙完之后,酉时,百辉堂的丫鬟照旧过来请人。
颜婧儿从书桌前起身,回卧室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身衣裳才过去。
到了百辉堂,顾景尘站在天井一簇菊花前,似正在欣赏。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广绣长袍,长身玉立于大片金色花丛中,夕阳洒在顺滑细密的缎面布料上,仿佛溢出流光。
乍一看,倒颇有那么点羽化而登仙的意境。
“又在看我?”
顾景尘的声音带着点愉悦。
颜婧儿走过去,问:“大人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他转身牵起她的手,说道:“在等你。”
这会儿属官已经下职回家,且通常颜婧儿过来,婢女小厮们也鲜少露面,免得打扰两人。
因此,这会儿百辉堂安安静静。
正厅里的饭菜已经摆好,走上台阶,颜婧儿还能闻见里头飘出的饭菜香味。
“手有些凉。”顾景尘捏了捏她的掌心,说道:“你们女子总喜欢穿轻薄好看的衣裳,却不顾及自己身子。”
颜婧儿转头:“大人何时关注这个的?”
“什么?”
“女子爱穿轻薄衣裳的事。”
顾景尘眸子半眯,问:“婧儿怎么了,今日看起来心情不佳。”
“没什么。”颜婧儿摇头:“就觉得最近有些疲倦。”
这倒也不是假话,再过两日她就要来癸水,每每这个时候都会感到浑身乏力,做什么都蔫蔫的。
顾景尘牵着她进正厅,两人在饭桌前坐下来。
“明日就是中秋了。”颜婧儿说道:“此前听你说今年圣上龙体抱恙,取消了宫宴。如此一来,府上也就我们自个儿过中秋。”
“婧儿若是觉得太过清冷,也可邀好友一道来。”
颜婧儿剜他:“大过节的,别人难道不过中秋吗?”
都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设宴。
“我想着让府上热闹热闹。”颜婧儿说道:“已经吩咐厨房做月饼,各样口味的、各样大小和花样的都做点,届时分一些给府上下人,剩余的,可送街坊邻居们。”
随后想想,常府街就只有丞相府一家,好像也没什么邻居,她又改口道:“送给大人相熟的好友也可。”
顾景尘点头:“婧儿考虑颇是周到。”
“那明日...”他问:“我们如何过?”
颜婧儿故作嫌弃:“谁跟你我们了?我要自己单独吃月饼。”
顾景尘莞尔。
说完中秋的事,颜婧儿迟疑了许久,等喝完汤时,才状似随意地开口道:“我今日看账本,发现大人每年的禄米都少一半,且原因也未写明,还以为是哪个大胆的将禄米贪墨。”
“后来问顾叔才得知,原来是送去了襄州蔺家。大人...”颜婧儿停筷,抬眼问:“这蔺家可是顾府的亲戚?”
顾景尘慢条斯理吃饭,面上辩不清情绪,淡淡道:“不是。”
“....哦。”
颜婧儿夹了块清蒸鱼放入口中,往回觉得鲜嫩的鱼肉,今日却有些寡味。许是厨子少放了什么,她想。
“那为何送去蔺家?”她问。
顾景尘动作缓缓停下,缄默片刻,朝她看来,却是温和问道:“我听说上京近日又出了新戏,你想不想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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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我听说上京近日又出了新戏, 你想不想去听?”顾景尘温和地问。
紧接着又说:“明日我一早去趟宫里,估计巳时得空,届时带你去戏楼听戏。”
颜婧儿捏筷子的手紧了紧, 而后放下,问道:“大人想去听戏?”
顾景尘笑:“难得我明日无事,便想带你出去走走, 若你不喜听戏, 去别处逛逛也可。”
“我都成。”颜婧儿摇头:“就按你说的吧, 我明日也正好去崇文阁抄孤本, 届时宫里的事忙完,你来国子监接我就好。”
“好。”顾景尘动作温柔地给她夹了块鱼肉。
之前关于蔺家的事也没人再提起。
..
次日,颜婧儿起床,就听说顾景尘在照厅等着了。
颜婧儿问:“等我做什么?”
婢女道:“姑娘等会儿不是要去国子监吗?大人说顺道送你一起去。”
颜婧儿站在脸盆架边洗漱,透过盆架上的一小块椭圆的镜子, 还能瞧见她刚睡醒的模样。才洗过脸, 一缕湿发贴在颊边,眉眼昏沉。
她定定地看了会儿,说道:“香蓉你去回了大人, 就说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让大人先走,免得耽搁他。”
“诶?”香蓉不解:“书箱都收拾好了呢,姑娘还有何事?”
她一边狐疑嘀咕,一边出门了。
过了会儿, 颜婧儿在桌前坐下来, 慢吞吞地吃早饭。
外头天光大亮, 朝霞略微刺眼。
很快, 香蓉回来了, 边跨进门槛说道:“姑娘,奴婢传话给大人了,大人这会已经去宫里了。”
颜婧儿头也未抬,只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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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颜婧儿悠悠乘马车去国子监。今日书院休沐,许多学子都已经离开书院回家中过节去了,还有一些留在书院的,都是家中离京城比较远的。
颜婧儿到了崇文阁,拿号牌给掌撰点闸,然后熟门熟路地走到二楼里边的书架,取了《花影集》。
这是孤本,不能外借,若是学子想读,只能手抄。
颜婧儿已经抄了多日,如今只剩下最后几页,想着赶在顾景尘过来接她之前抄完。
旁边有几个学子在讨论明年春闱的事。
“听说明年丞相大人是主考官。”
“你如何得知的?”
“我舅父在朝中做官,跟文华殿吕大学士有点交情,听他说的。”
“天,为何这么大阵仗?监考官定了吗?”
“这还用问?明年顾丞相主考,监考自然也是他的人。我猜测了下,都有谁......”那人声音压低了许多,听不清楚了。
过了会儿,另一人说道:“往年还能走一走门路,不知今年情况如何。”
“估计不好走,顾丞相这人素来严厉。”
“这也难说,六年前,前丞相蔺大人被誉刚正不阿,但后来不也出了那档子事?”
“不准在崇文阁内喧哗!”远远地,监丞在那边提醒。
随即,几人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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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闷头抄文,终于赶在顾景尘来接她时将整本《花影集》抄完了。
她收拾东西出门,原先还一片艳阳天的,这会儿居然阴霾地刮起一阵风。风卷着颜婧儿的裙摆翻飞,头发也有一些挡在脸上。
她边走边拨开头发,出了集贤门,就看见顾景尘站在树下等她。
他广袖随着风狂乱飞舞,但身姿却站得笔直,仿佛一座石雕塑似的。头上玉冠将乌发束得整齐,居然一点也不凌乱。
&nbs p;比起颜婧儿的狼狈,他站在那里到颇有那么点文人豪迈风骨,自成一景。
惹得过路的学子们频频回望。
顾景尘此前来国子监讲学过,许多学子皆认得他。但又许是畏惧他迫人的气势,大多都绕道走,只悄悄地拿眼睛打量情况。
颜婧儿顿住脚步,觉得这人太过惹眼了些。
过了会儿,等人没那么多了,她才挪脚过去:“大人为何不在马车上等?”
顾景尘早就看见她停在几步之外,佯装不认识他的模样颇是好笑。
他说道:“坐累了,下来走走。”
顾景尘走过来,颜婧儿却先他一步上了马车,像是没看见他伸出的手似的。
“我们快走吧,风大。”她说。
顾景尘顿了下,而后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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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过节,来听戏的人不多,他们的马车才到戏楼门口,掌柜的就热情站在门口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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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见先下来的是顾景尘,掌柜的愣了下,而后赶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不知是丞相大人来听戏,小的惶恐。”
顾景尘淡淡颔首,转身伸手去扶颜婧儿下马车。
颜婧儿短暂地迟疑了下,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掌柜领着两人上楼,边小心翼翼地介绍道:“已经为顾大人准备了最好的戏班子,这段日子编排了许多戏,都是新鲜热乎的,顾大人请。”
顾景尘早之前让人在这里定了个雅间,两人进得屋子后,小厮婢女们端着糕点茶水鱼贯而入。
颜婧儿还是两年前来过戏楼,那时候也是二楼的雅间,如今再来,颇有些故地重游之感。
她站在窗边落地珠帘旁,一手挑开帘子瞧外头戏台上的情况。那里,花旦们早已准备就绪。
很快,小厮婢女们退出去,雅间内安静下来。颜婧儿感到身后顾景尘温暖的身子贴上来。
也没完全贴密实,他就好像只是站在自己身后,靠得近了些,呼吸洒在自己的耳畔。
“想听什么戏?”他轻声问。
“皆可,大人挑你喜欢的就好。”
顾景尘似乎停了那么下,因为颜婧儿感到他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又开始呼吸。
“真没有喜欢的?”
“没有。”颜婧儿摇头:“我已许久没听戏,也不知如今时兴什么。”
顾景尘道:“既如此,那就挑最新的唱。”
说完,他直起身退开了些,然后将戏牌名递给门口候着的小厮。
很快,外头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其实颜婧儿也没有多少心思听,她这会儿坐在顾景尘旁边,他的手捏着自己掌心,如往常一样把玩。
莫名地,她觉得有点闷。
也不知顾景尘有没有在听戏,他坐得闲适,目光懒懒地看着外头的戏台。
过了会儿,他转头问:“为何不吃?”
“什么?”
顾景尘示意桌上的糕点,问道:“是不喜这里的口味吗?若是不喜,我让人去外头买。”
颜婧儿眸光微动,说道:“大人,我想自己去买。”
“为何?”
“下人们不知我喜欢吃什么。”
顾景尘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点头道了声“好。”
颜婧儿自己也知这理由蹩脚得很,哪有什么下人不知道的,吩咐清楚了,任什么样的都能买齐全回来。
但顾景尘也没多问,嘱咐侍卫好生护她下楼。
颜婧儿下楼时 正好碰上掌柜,掌柜的见她这么快就出来,诚惶诚恐地问:“颜姑娘怎么不听戏了?可是因为他们没唱好?”
“并非,”颜婧儿善意笑道:“我只是出门买点东西。”
“颜姑娘要买什么跟小人说就行,小人去跑腿。”
被他这么一打岔的功夫,这时门口又进来两人,颜婧儿下意识地转头瞥了眼。
——视线微怔。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姜钰,他身边的男子就是上次在巷子里见到的公孙仪,是她未婚夫婿。
这回两人和和气气,公孙仪神色居然还带着点讨好,也不知在姜钰耳边说了什么,她淡笑了下。
但在看见颜婧儿时,她脸上的笑就突然僵住了。
说来也真是巧,颜婧儿两回来戏楼,都能撞见姜钰。
上一次是两年前,姜钰和永诚伯府的姑娘许慧姝同来的,彼时还被段潇暮发怒撵出门。
显然姜钰也是想到了那出糗事,面庞极其冷淡且不自然地别开。
倒是公孙仪,看见颜婧儿居然还轻佻地打了个招呼。
公孙仪在宫宴上见过颜婧儿,自然也认得她是顾景尘未过门的妻子。但他秉性难改,见了好看的女子,全然不顾地就上前行礼。
作揖后,折扇一打,自以为风度翩翩:“在下公孙仪,竟不想在这遇见婧儿姑娘,幸会幸会。婧儿姑娘也喜欢听戏?”
颜婧儿退开一步,没看他,余光瞥见姜钰脸沉下来。
那厢,公孙仪还不知觉热情道:“婧儿姑娘可定了雅间?若是没有,不妨与我们一道,反正婧儿姑娘跟姜钰妹妹是同窗,正好叙叙旧。”
这是叙的哪门子旧?
姜钰的脸简直黑得不能看了。自己的未婚夫婿当着她的面跟其他女子攀谈,这脸面简直是被公孙仪丢在地上踩。
姜钰气得手抖,忍了好半晌,才克制地说了句:“公孙公子,颜姑娘想必是跟顾大人一道来的,恐怕不会领你的情。”
提到顾景尘,公孙仪瞬间蔫了。
颜婧儿不打算在这耽搁,她礼貌性地福了福身,而后准备出门。但刚经过姜钰的身旁,就听得她喊了句:“颜姑娘且慢。”
公孙仪诧异地看过来,也看出了两人的机锋,他识趣地先一步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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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没了人,颜婧儿问姜钰:“你有何事?”
姜钰缓缓转身,只短短瞬间,她脸上的情绪已经调整干净。只不过,出口的声音像是带着多年的仇怨般,刺骨得很。
“颜婧儿,你莫得意!”她咬着牙,用两人才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以为,你要嫁的人是正人君子?别自欺欺人了,他做过什么,你恐怕还蒙在鼓里吧。”
颜婧儿蹙眉:“何意?”
姜钰仿佛扳回一成颜面似的,眉头舒展地笑了下,却不再继续往下说。
有那么一刻,颜婧儿的脑袋嗡嗡闭塞,像千万只夏蝉在唧唧叫,但很快又如潮水退去,寂静得一片空白。
她盯着姜钰,少顷,平静道:“与你何干?你实在是莫名其妙。”
“哦...”踏出门前,她补了句:“回京后,还未来得及恭喜姜姑娘喜得良缘。”
这话一落,果真看见姜钰的面容瞬间扭曲起来。
不过颜婧儿懒得欣赏了,转头就出了门。
出门后也没有因为嘴皮子胜了姜钰而感到高兴,她脚步烦躁地去了街对面的干果铺子,随意买了包果脯,然后回戏楼。
之后又唱了什么戏颜婧儿几乎都没怎么留意。
顾景尘听了两场后,京兆伊便寻过来了,他附耳说了两句后,顾景尘便跟着他离去。
临走前还嘱咐颜婧儿若是他没回来,可先回府歇息。
&n bsp;颜婧儿心不在焉点头,待他走后没多久,也起身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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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是傍晚回的,彼时颜婧儿正在厨房里查看祭月要准备的东西。听说顾景尘这会儿在百辉堂等她,她洗了手便过去。
秋日的天黑得快,前一刻分明才是天光大亮,下一刻,等她走到百辉堂,夜幕就开始降临。
顾景尘站在书房门口,正跟一个年轻属官说话,见她来了,示意她先去正厅稍等。
颜婧儿坐在正厅里头,视线看着书房门口方向。
百辉堂的属官很多,有些是今年才刚刚进入相府的,有几个年轻属官并非京城人士,也还未成家,他们在东苑的客舍居住。
今天过节,颜婧儿让人给他们准备了精致可口的饭菜,还逐个派送了月饼和节礼。
没过一会儿,顾景尘与那人说完话后,他走过来。
“听说你后来没怎么听戏就回来了,是新戏不好听?”他问。
颜婧儿摇头:“有些困就回来了,况且今日拜月要准备许多东西,我回来看看。”
后头,婢女们将晚饭端进来,摆好后,又悄无声息地出了正厅。
顾景尘拉着她到饭桌前坐下。
桌上点了烛火,两人安静吃饭没说话,气氛难得地静谧温馨。
等吃完饭,月亮已经挂在云雾中,许是今晚刮风的缘故,月色并不皎洁。
大塑历来有个说法,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因此,吃过晚饭,颜婧儿就招呼人就在百辉堂的天井里设案桌,然后将瓜果月饼摆上去。
时下有供月光神祃的习俗,祈求来年丰盛,或是家财兴旺,又或是仕途平坦的都有。
颜婧儿握着香柱,对月拜了拜,缓缓将香柱插进炉子里,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了会儿。
顾景尘依旧坐在正厅里,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她纤细窈窕的身姿时而弯腰拿东西,时而忙活摆桌席。月色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将原本就消瘦的肩背,晕染得更单薄了几分。
她提着香柱望月的样子,侧颜柔美温婉,浅白的长裙在夜风里飘摆。乍一看,竟像从画中走出来的嫦娥。
过了会儿,许是外头风大吹得人不舒服,颜婧儿走进正厅。
顾景尘原本欲伸手喊她过来的,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她已经走到对面坐下。
他缄默了会,问道:“婧儿适才求了什么?”
“求风调雨顺,大人福寿安康。”
“没了吗?”
颜婧儿反问:“大人还想求什么,若是有,我这就再去上一炷香。”
顾景尘表情寡笑了下,手指清清浅浅地敲着椅子扶手。
小姑娘突然态度冷淡,他如何感受不到?只是有些事,她索性不知才好。
但颜婧儿也不知是在较什么劲,他不肯说,她也绝不会去问。
她要等,等他愿意告诉她。
如果他不愿意。
那兴许,是她在他生命中还不够紧要。而他生命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是她不能参与的。
他想娶她,或许是真的出于喜欢,也正好需要个妻子作伴。
但也仅仅是把她当成可作伴的妻,却并非是可与他并肩挑担之人。
气氛沉默了会儿。
颜婧儿起身,却是说道:“我去外头看看,供品应该可以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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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颜婧儿走出正厅, 这会儿风缓了些,丝丝缕缕的凉意扫过皮肤,也扫走了之前在正厅里的那点烦闷。
她在台阶上站了会儿,思绪也渐渐冷静下来。暗暗觉得自己冲动了, 适才不该甩他脸色, 他不说, 那就等他愿意说的那一天。
况且今日是两人过的第一个中秋,两年前她在相府之时,中秋恰逢顾景尘离京办事,她记得自己是一个人在清雨亭里吃月饼坐了许久。
彼时还许愿, 希望跟他一起过中秋来着。
颜婧儿整理了下心情,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便走下台阶招呼婢女们把香案上的东西撤回来。
她自己从桌上抱了个柚子进正厅,继续坐回对面,然后吩咐丫鬟取小刀过来。
顾景尘察觉她的举动, 走过来道:“我来吧。”
“不用,”颜婧儿摇头,语气温和了些:“我往回在家中时就喜欢自己剥柚子, 我喜欢闻这个味。”
说着,她接过婢女递来的刀, 利索地从两头尾端各切去一块,然后均衡地在上头划开皮。
顾景尘默了片刻,重新坐回位置, 就听得颜婧儿说道:“大人可尝尝月饼,我让人做了好几种馅儿。”
他淡应了声“好。”
其实颜婧儿想剥柚子是其次, 主要的还是不知如何与他独处, 此前气氛一度焦灼, 这会儿有意缓一缓,但总得有点事做才行。
她余光瞥见顾景尘拿着块月饼慢条斯理地吃,视线却是落在她这头,于是手上动作又故意慢了些。
她动作一慢,顾景尘也慢,一块月饼仿佛能吃到地老天荒。
月色朦胧,风缓后,月光也比之前明亮了些,洒在廊下,将花草树影照得婆娑。
外头还有丫鬟们收拾东西低笑打闹的声音。凡是过节,下人们都是放松的,这一天家主待人都会极其宽容,允许她们玩乐。更何况颜婧儿还给众人都派了节礼,人人得了一份,极是高兴。
唯有正厅里的两个主子,一个吃月饼,一个低头剥柚子,皆安安静静不说话。
很快,婢女们收拾好东西离去,整个百辉堂开始安静下来。就像退潮似的,无声无息地寂静。
颜婧儿这边已经将柚子皮都剥了去,她拿起旁边的热巾子擦手,然后又拿起小刀,试图将柚子分开。但小刀悬在上空良久,也不知从何处下手。
这时,对面的人走过来。
他也没说话,接过柚子,只徒手轻轻一掰,嘶呀一声,柚子被分成了两半。
顾景尘递给她。
“多谢大人。”颜婧儿接过。
见他还站在那没挪步,她抬头问:“大人还有何事?”
“你喜欢吃柚子?”顾景尘问,像是随口搭讪,也不等她回答,就兀自说道:“我也喜欢。”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
颜婧儿是不信他这话的,顾景尘这人对吃食向来不在意,以往宫里赏赐的各样水果都是送去了洗秋院。
她迟疑了下,把另一半递给他:“喜欢就多吃点。”
顾景尘接过去,修长的手指在夜里像透着光。颜婧儿能清楚地看见,他只两下动作,便剥了一片柚子肉出来。
肉.粒饱满剔透,看着确实美味可口。
然后,他缓缓放入口中嚼起来。
顾景尘这人虽对吃食没什么兴趣,但他无论吃什么,咀嚼时发出的声音好听且诱人。就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令人也想尝上一番。
鬼使神差的,颜婧儿也剥了一块放入口中,轻轻一咬,甜味就在齿尖蔓延开来。
等一整片吃完,她正要去拿帕子擦手,这时,手指忽地被人捉住。
顾景尘道:“我帮你。”
他拿着帕子,捏着她手指一根一根地仔仔细细擦,口中说道:“我喜欢吃柚子不假,年少时,以柚子果腹的经历,倒是有些难忘。”
“柚子如何果腹?”颜婧儿问。
他不紧不慢擦完一根手指,又去换另一根,说道:“我离开青州的那年,四处拜师求学,后来经过兖州,彼时兖州正发生旱灾,流民四窜。有些人为了讨生活甚至当起了山贼,专劫过路客。”
他语气平和且温热,继续道:“我当时身边只有两个小厮,三人难挡,便将身上的银钱和干粮都交了出去。所幸那些人都是一些平民百姓,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n bsp;“最后她们离去前,一个老人家还留下了一箩筐柚子给我,因他见我年少可怜,不忍饿死。”
“所以...”顾景尘换了一只手:“几乎那两天都是吃柚子果腹。”
许是夜色过于静谧,又许是他声音轻柔好听,颜婧儿渐渐沉静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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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自己问:“然后呢?”
“然后,我又辗转了些时日,最后顾荀找到我。”
“彼时顾叔不在你身边吗?”
“嗯,他一直在外负责顾家生意,我离开青州时他并不知。”
听完,颜婧儿沉默下来,心里有些酸酸闷闷的。
当年顾景尘只身离开青州时也才十一岁,她无法想象十一岁的少年遇到流民贼匪后会是何样的心境。
或许,他也会惊慌害怕吧,她想。
此时,顾景尘已经帮她擦完手了,他低唤了一声:“婧儿?”
颜婧儿抬眼。
却是看见顾景尘眼角含着点笑,烛火晃晃悠悠地映在他眸中,闪出光来。
“我想抱抱你,好不好?”他小心翼翼,但又带点笃定。
颜婧儿气,也知道这男人适才是故意说那些话让她心软。
尽管她心里清楚,但还是不忍拒绝,在他伸手过来拉她时,她便顺着力道坐了过去。
顾景尘将她拢进怀中。
他胸口坚硬,却极其温暖,颜婧儿窝在他怀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顾景尘下巴摩挲她额头。
“今日事情多,有点累。”颜婧儿道。
顾景尘双臂环着她,一手贴在她臀处,一手落在她背上,如同抱着婴孩的姿势,舒服是舒服,但难免令颜婧儿觉得羞耻。
她挣扎了下。
“别动,”顾景尘开口道:“我就抱一下,你若是动,我便想亲你。”
颜婧儿索性也不动了。
过会儿,顾景尘又道:“婧儿,我忍不住,还是想亲你。”
说着,他一手扣住颜婧儿下巴,薄唇压下来。
颜婧儿在他的唇凑过来的时候,短暂地犹豫了下,但才偏了偏头,他就强势地噙住了唇瓣。
随即,舌尖带着点急切和霸道,迅速探入她口中。
只这么片刻,颜婧儿意识便溃不成军,索性缓缓闭上眼。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无论是心,还是身体,都极其喜欢,受不得他一点点诱惑。
他吻得凶狠,像要把她吃入腹中似的,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到此刻顾景尘的情绪有点激动。
至于,为何激动,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了。
一阵疾风从门口吹进来,将灯罩吹落,烛火灭了两根。
颜婧儿瑟缩了下。
“冷了?”
他停在唇边,气息温热交织。
颜婧儿轻轻摇头。
这时,许是外头的丫鬟看见屋内变暗,想进来点火折子,却骤然低呼一声跑了。
颜婧儿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像雨点打在沙土上,很快就消失。她残存的意识渐渐明白过来那丫鬟是看见了什么,顿时有些羞臊。
她抬手抵着顾景尘的胸膛,呜咽地挣扎了两下。
但顾景尘却更用力地抱紧,他又探进来,交缠嘬吸,惹得她舌根发麻。
他知道如何才能令她如水般温顺乖巧,因此,腰上的动作不紧不慢的。
果然,没多久,颜婧儿就不挣扎了,柔荑虚虚地勾着他脖颈。唇间的声音,像是难耐,又像是幼兽低泣。
“婧儿,”顾景尘稍稍退出,呢喃道:“以后每个中秋你都陪我过,嗯?”
颜婧儿迷蒙着水眸,看着眼前俊朗的男人,手指不自觉地摸上他的脸,沿着她□□的鼻子下滑,落在他唇畔。
却是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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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顾景尘追问。
“我自然是要陪你过的。”
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带着点什么样的情绪,总之有些复杂,一时难以说清。
但顾景尘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他又压下来,怜爱地 亲吻她的唇,她的耳畔,她的脖颈。
直到衣襟的位置,他才缓缓停下来。目光深深地看了眼那里,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
“婧儿,我怕我等不及了。”他说。
*
那个中秋,两人拥抱、亲吻,谁也没提那些不愉快,气氛像是又回到了从前。
但又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绸布蒙住了烟雾,短暂地和谐,但烟雾仍旧从那层薄薄的绸布里一点点散开,只不过,两人都默契地选择忽视。
颜婧儿照旧忙于国子监学业和府上中馈的事,泸县颜家也在计划中如火如荼地建,铺子营生也步入正轨。
这期间,像是有人拿着鞭条追赶她成长,她花费许多精力去适应所有东西,她很庆幸自己适应完好,经手的事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只不过,她忙得没多少空闲再见顾景尘,或许因为顾景尘也很忙。
自从中秋之后,皇帝的病况没什么起色,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朝会也断断续续,有时候皇帝没坐片刻就咳嗽,使得众人不得不停下来,最后干脆连朝会也停了。
一应事务压在了顾景尘身上,停了朝会后,他鲜少去宫里,但在百辉堂却更忙了。有时候颜婧儿发现百辉堂又多了几个新面孔的属官,户部、吏部的那些官员也经常出入相府。
偶尔,顾景尘会忙中抽空喊她过去吃饭,两人短暂地相处片刻。偶尔,也会在忙碌之中,在大门口,或是在甬道上匆匆打个照面。
大多时候,顾景尘待在他的百辉堂处理庶务,而颜婧儿待在洗秋院看账册,或是去国子监跟陈文姝探究学问。
这般日子,不咸不淡、无波无澜地过了段时间,直到兜头一阵寒霜降临,颜婧儿才惊觉,已是十月下旬。
入冬之际,天气越发冷了起来。
颜婧儿站在相府门口,拂夏在一旁帮她仔细整理斗篷。
那厢,稔冬寒着脸训斥小厮:“这种时候都敢打盹,耽搁时间事小,若是引得姑娘等久了受凉,届时我看你拿什么交代。”
小厮低声求饶:“稔冬姐姐我错了,我在里头烤火不小心就睡过头,下次再也不敢了。”
“姑娘今日要去参加敏阳郡主的生辰宴,若是去迟了,难免别人以为我们姑娘耍派头,姑娘的名声你可担待得起?”
“是是是,我真的错了。”
“再有下次,索性让姑娘直接把你发卖了。”稔冬道。
颜婧儿好巧不巧今日来癸水,才下霜,她就带上袖炉了。
她呵出一口薄薄的雾气,吩咐道:“你快去看看马车好了没,若是没好,那就换一辆。”
那小厮仿佛得以大赦似的,赶紧领命跑了。
稔冬走过来:“姑娘也太心善了些。”
“我不是心善,”颜婧儿道:“此非彼时,让他先把手上的事做好。若想训斥,回头择个时间就是。”
稔冬点头,见马车过来了,赶紧扶颜婧儿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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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的宴会,总少不了八卦,颜婧儿才半月未出门赴宴,就听得上京发生了许多事。
不过大多都是各家府上的一些姻亲牵扯,比如谁家贵女定了亲,谁家儿郎又被退了亲。
这里头,定亲的贵女就包含敏阳郡主,敏阳郡主挑挑练练到十九岁,总算是定了一门满意的亲事。是承阳伯府的世子,虽门第不高,但就如敏阳郡主所说的,好在那人长得一表人才。
脸好看就行,她说,要门第做什么,敏阳郡主出生门第够高了,早已不看重这些。
另外,就是鄂国公府的公孙玥也定了亲。说起来,公孙玥跟颜婧儿以前因为照夜玉狮子的事有那么点过节,她一度跟姜钰走得颇近。
后来又曾一眼看重了探花郎萧殷,萧殷是宋盈的未婚夫婿,且宋盈跟颜婧儿还是好友,这般算起来,公孙玥对颜婧儿又结了点仇。
得知敏阳郡主请了颜婧儿来吃宴席,她干脆就不想来了。
不过她来不来都没所谓,敏阳郡主也懒得搭理她。敏阳郡主挽着颜婧儿胳膊悄声说道:“之前公孙玥跟姜钰关系颇好,不过近日闹得很僵。”
“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一桩丑事?”敏阳郡主道:“姜钰与公孙玥的堂兄公孙仪定了亲,但谁曾想那公孙仪表面君子端方,私底下是个浪荡货色,早在跟姜钰定亲时,就已经养了外室。”
“那外室弱柳扶风、娇艳欲滴,又会手段哄男人。公孙仪也是混的,居然把送姜钰的东西一股脑送给了外室,后来被姜钰发现,气得当下就派人去教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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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你猜怎么着?”敏阳郡主很有说八卦的潜质,表情、气氛都拿捏到位。
颜婧儿听得心惊肉跳:“怎么着?”
“那外室居然怀了身子,被姜钰的人一巴掌,就给拍没了。”敏阳郡主继续道:“这事闹得颇大,公孙仪扬言要退婚,但姜钰比他先一步退了这门亲。宣宁侯府怕影响自家府上其它女儿婚事,自然抢先退婚,毕竟鄂国公府不占理,先退婚他们也只能受着。”
“倒是那个公孙仪觉得面子过不去,将姜钰当初勾他且失身于他的事抖落了出来。”
“这下,两家府上闹得不可开胶。”
颜婧儿听得目瞪口呆。
敏阳郡主啧啧两声:“这个姜钰,虽说心思重了些,但遇到这样的狗男人也实在可怜,往后怕是没人敢再娶她了。”
时下民风开放,有时候男女互通情意后,难免经不住身子诱惑。但这些都是私下心照不宣的事,这般被人赤.裸.裸地捅出来的,姜钰还是第一个。
倒霉就倒霉在她遇人不淑。
“姜钰从小失母,继母跟她也不是个亲的,宣宁侯府乌烟瘴气了这么多年,尤以这事最为严重。那继母可不得趁机整治她?”
“怎么整治?”颜婧儿问。
“听说原本是要配给那继母娘家侄子的,但那娘家侄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前头娶了媳妇莫名其妙死了,且还成日好赌。这样的人,也亏得那继母狠得下心。”
“然后呢?”
“然后嘛,姜钰自然是死活不愿,拿了把剪子削了半截头发说要做姑子。昨日一早,宣宁侯府打发了辆破马车送她去痷里了。”
“好歹也曾是国子监出来的人物。”最后,敏阳郡主感叹道:“这辈子,估计就这样了。”
颜婧儿听完,一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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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阳郡主生辰宴结束,已经是下午未时,颜婧儿辞别后,让车夫绕道去永绥街一趟。
前两日她看账本有些出入,今日得闲,正好过去瞧瞧。
但才经过街口,就听得人声鼎沸起来,百姓们混乱地在街上奔跑,她的马车被堵在中央进退不得。
“发生何事了?”她掀帘子问。
“姑娘,”车夫说:“前头好像走水了,大家都跑去救火呢。”
“走水?”颜婧儿脸色倏地一白。
婢女稔冬见了,问道:“姑娘怎么了?”
颜婧儿缓缓摇头,问车夫:“还能过去吗?”
“走不得了,也不知要堵多久。”车夫说。
一行人就这么又等了会儿,最后车夫建议道:“姑娘,咱们堵这里也不是法子,反正也到街口了,不若下车走过去,也正好瞧瞧走水走到哪了,可莫要牵连咱们的铺子。”
颜婧儿犹豫了会儿,点点头,扶着丫鬟的手下马车。
不远处那片火光还若隐若现,透过密集的人群,浓郁的糊焦味传过来,钻入鼻中令她透不过气。
耳边是众人纷乱的声音。
“听说是程官人家中失火啦,他老母亲在屋子里烧炭盆烘衣裳,结果就这么烧着了。”
“那程官人的母亲呢?”
“老人家院子偏,烧了许久才被发现,抬出来后,都已经看不成样子。”
“姑娘怎么了?”
稔冬发现握着自己手腕的力道有些重,她朝颜婧儿看过去,发现她面色惨白。
便赶紧说道:“姑娘低头,莫看。”
可已经看到了。
那里,火光连城片,火舌腾得老高,从浓烟里卷出来,像是妖魔鬼怪的血盆大口。
颜婧儿只觉得胸口突然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
她躬下身子去,下一刻,脑子里雾茫茫地天旋地转。
倒下去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接住了她,双臂有力地将自己抱起。
她埋在那人怀中,闻到了一阵清幽的松木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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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春夏交际, 阳光明媚和煦。
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梳着个双丫髻,坐在椅子上吃甜豆乳。
她怀里抱着个瓷碗,一手捏着银柄长勺, 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喂。吃一口, 便欢快地哼唱一声, 许是个子矮,两只小腿还够不着地,就这么时不时摇摇晃晃地搭在椅子边缘。
过了会儿,听见门外有声音传来。
“韵韵可在里头?”
小姑娘动作倏地停下, 转头去看书桌旁的男人,小声问:“爹爹,怎么办, 娘寻过来了。”
爹爹也是如临大敌, 字也不写了, 慌张起身,夺过小姑娘的碗和调羹哄道:“先藏起来,等爹爹应付了你娘亲, 再吃。”
他动作利索, 像是经常做这种事,把碗藏进了书柜里头,然后又淡定自若地将小姑娘抱起来。
等房门被人推开时, 来人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小姑娘被他爹爹抱坐在膝上, 然后手把手教写字。
乍一看,倒是一副父女其乐融融的画面。
——若是那宣纸上有幼儿字迹, 她就信了。
——若是小姑娘唇瓣没沾上一层奶渍, 她更信了。
她站在那里, 横眉冷对, 不怒自威。
父女俩匆匆忙忙的遮掩,破绽百出,自然也清楚瞒不住。
颜正松朝夫人笑了笑:“夫人来啦,天气热,快坐下喝杯茶。阿意,去上茶来。”
“是。”外头小厮应声一溜烟跑了。
颜夫人冷冷地凝视自家丈夫片刻,压着火气道:“韵韵正值换牙之际,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颜正松态度良好。
“知道你还纵容她吃甜食?”
颜正松呵呵笑:“孩子馋嘴嘛......”
小姑娘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嘀咕道:“才不是,是爹爹哄我说,让我帮爹爹说好话,才给我吃甜羹的。”
“诶?”颜正松朝女儿使劲眨眼,心想,你莫说出来呀。
说出来了,他心心念念的青竹端砚可就真的没了。
果然,那厢严夫人冷哼一声:“好你个颜正松啊,你磨我不成,就来哄你闺女,你看我不......”
她视线在书房内转了一圈,似乎想要找个什么东西恐吓恐吓。
颜正松赶紧过去拦着,温声软语地求饶:“夫人莫气,为夫下次再也不敢啦。”
颜夫人柳眉倒竖:“你还敢有下次?”
画面一转,漆黑的夜里是冲天的火光。到处一片慌乱,狗吠声、尖叫声、哭喊声,以及噼里啪啦倒塌的声音,混杂喧闹,刺得人脑壳痛。
“快救火!先去救正屋!”
“不好啦!正屋房梁塌了!”
“缸里不够水!快去喊人来!”
“韵韵?我的韵儿在何处?”
“娘,我在这里!”
火舌从四面八方卷过来,从浓烟里窜出,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
“娘,我在这里!”
.
昏昏沉沉中,有人将她抱起,轻柔地喊她:“婧儿?”
“婧儿你醒醒。”
“婧儿莫怕,我在。”
颜婧儿艰难地睁开眼,在一篇模糊的水光中,看着抱自己的人。良久,水光渐渐散去,这才看清是顾景尘。
他拿帕子给她擦泪,眼里满是疼惜。
“婧儿做噩梦了?”
颜婧儿愣愣的,眼泪无声地流,他擦多少,她就继续流多少,仿佛永远也擦不尽。
“婧儿莫怕,”顾景尘柔声道:“已经回府了。”
颜婧儿出了一身虚汗,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里头的亵衣几乎湿透。靠在顾景尘怀里,连顾景尘的衣袍都洇湿了一大片。
她急促地喘气,过得许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婧儿做噩梦了?”她听得顾景尘又问。
他胸膛是暖和的,令人踏实,疲惫和恐惧散去后,只剩无限悲伤。
颜婧儿靠着顾景尘,呜呜咽咽地哭,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下腹倏地一阵坠落,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流了出来。
她讷讷低头去看,雪白的褥子迅速被染红。
顾景尘也看到了,掰过她的脸靠着自己,说道:“无碍,等会让丫鬟们收拾干净就好。”
外头婢女听见,从屏风处转过来,看见褥子上的癸水,赶紧说道:“姑娘出了汗,得赶紧沐浴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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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这就去让人备热水。”说完,香蓉跑了出去。
.
颜婧儿洗漱沐浴出来,发现顾景尘还坐在室外等待。
她拖着步子走过去:“大人今日不忙吗?”
顾景尘定定看她,伸手来,问道:“现在好些了?”
颜婧儿点头,无视伸出的那只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是大人带我回来的?”
顾景尘颔首:“我跟元舟正巧经过,看见你的马车。”
“往后,”他停了下,说道:“别再去永绥街了,若是有事让其他人去办。”
颜婧儿点头。
她今日遇了场惊吓,再加上身子来癸水,这会儿坐在椅子上显得有气无力的。
顾景尘目光清浅地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蔫蔫地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后脖颈处棘骨凸出。宽大的衣衫搭在薄薄的肩上,就那么一团,缩在那里,看着愈发令人怜惜。
“大人快去忙吧,”少顷,颜婧儿说:“百辉堂庶务这么多,耽搁了可不好。”
许是两人很久没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又许是今日模样有些憔悴,颜婧儿不想让他看见。
而顾景尘却道:“不急,百辉堂有其他人在。”
“但你平日不是挺忙的吗?”颜婧儿嘀咕。
“你如何知道我忙?”顾景尘反问。
“我......”
仔细想想,这两个月以来,顾景尘曾好几次派人来请她去百辉堂吃饭,或是休沐时邀她出门,但大多数时候都被她拒绝了。
一来她的确忙,二来.....其实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作祟。
颜婧儿没再说话,顾景尘也静静坐着。
没过一会儿,婢女拂夏端晚饭进来:“姑娘,厨房做了八宝清粥,还添了牛乳,可鲜了,姑娘快来尝尝看。”
拂夏憷顾景尘,摆好晚饭后,站在桌边犹豫了下,问道:“大人可要在此用饭?”
顾景尘转头看向颜婧儿。
颜婧儿装作没瞧见,说道:“大人忙,应是不得闲的。”
顾景尘默了会儿,说道:“你好生歇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颜婧儿点头,起身送他出门。
&nb sp;.
甄嬷嬷将两人的情况看在眼中,心下无奈,趁着颜婧儿喝粥的空档,过来劝她。
“姑娘这性子要拗到何时?”
“嬷嬷说什么呢。”
“姑娘可莫要不承认,这么些日子来,我都看着的。”甄嬷嬷说:“姑娘虽说忙,可再忙也有空闲去陪大人吃饭。往回大人几次三番打发人送东西过来,姑娘不咸不淡地收下,客客气气地打发人去作谢。”
“姑娘,你往后是要跟大人做夫妻的,怎么的就越处越生疏了呢?”
颜婧儿动作慢下来,其实她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她一面努力让自己尽快成长,一面又心里憋着股劲不想理他。
他分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他却视而不见。他把她放在温室中娇养,给她划了个地界,在有限范围内任她折腾捣鼓。
可一旦越界要进入他秘密的空间,他便停下来,无声阻止。
他心里藏着事,是她不能知道的事。
她其实也不是非要知道,可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一层隔膜,令她看不清他,令她想主动靠近时有一种无力感。
原先她还想,她总会等到他愿意说的那天。
但发现,这么等着等着,好像变得生疏了,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像个死局,也像一团乱麻,不知从何处理清。
有时候她常常想到那日姜钰的话:“你以为你要嫁的人是正人君子?别自欺欺人了,他做过什么,你恐怕还蒙在鼓里吧。”
前头的话她是不信的,可后头这句“蒙在鼓里”,令她很不舒服。
外人都知道,可她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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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夜里,颜婧儿起了高热,断断续续地说起胡话,婢女稔冬守夜,走到床边伸手一探,烫得下人。
顿时,洗秋院灯火通明,打水的打水,请大夫的请大夫。
顾景尘得了消息后,也赶紧过来。
颜婧儿躺在榻上,脸颊通红,嘴唇干瘪,平日鲜活的那么一个人,此时清瘦娇小地躺在那里。
甄嬷嬷在一旁看了都忍不住抹泪。
大夫在里头诊脉,开了惊悸退热的方子,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然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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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香蓉抱着人,一点一点地喂水,拂夏忙着去煎药,而稔冬则在一旁给她擦身子。
顾景尘站在屋子里头,倒是闲得有点空落落的。
甄嬷嬷走过来道:“不若大人先去歇息,这里有奴婢们伺候着。”
顾景尘沉默,烛火光晕照在他脸上,长睫在眼脸处落下些阴影。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瞧着床榻那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甄嬷嬷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道:“大人,老奴有些事斗胆跟大人说说。”
.
次日,颜婧儿迷迷糊糊睁眼,仿佛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一会明朗一会黑暗,像永远没有尽头似的,累得她全身酸痛。
天光微亮,透过床帘照了些许进来,但床内仍旧是有些暗的。
她动了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腰上有什么东西搭在那里,有点重,令她翻不动身。
这情况唬了她大跳。
她猛地转过身去看,入眼的却是一张俊朗的睡颜。
她愣愣地看着他顾景尘,脑袋一时间感到混乱。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为何顾景尘会在她的床榻上?
她就这么傻傻地,愣了许久,就像被人施咒了般一动不动,直到顾景尘缓缓睁开眼皮。
他头发未散,衣衫也齐整,掀开眼皮后,眸子里不见任何睡意,仿佛适才只是躺着小歇片刻。
“醒了?”
他声音清清润润,带着点慵懒。
颜婧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会儿她还有些错乱。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跟男人在一张榻上醒来。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挺刺激。
“大、大人为何在此处?”
“你昨日半夜发热,我来看你。”
“哦,”但随即颜婧儿发现自己不是想问这个,便又羞耻地问道:“大人怎么在我的床榻上?”
“你昨夜拉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
许是她模样太过震惊而显得木愣愣的可爱,顾景尘眼里溢出些笑来。
“.....是吗?”
颜婧儿有点心虚,她记不得昨晚发生什么了。
大病初愈的人,刚起床都这样,思绪还没能一下子转过来。颜婧儿这一迟钝也迟钝了许久,以至于她此刻正顷身对着顾景尘,且离得颇近都没察觉。
她身子微微抬起,一只手肘撑在软枕上,另一只手慌慌张张的,也不知是落在了哪里。
但她看见顾景尘气息渐渐粗重,眸子有些奇怪的东西流露出来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左手掌下有些不一样。
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觉醒。
准确来说也不是觉醒,男人晨起本就有反应,而被颜婧儿这么慌乱的一碰,倒是越发的受不住起来。
好半晌,顾景尘哑着声音喊她:“婧儿?”
“嗯?”
“你的手......”
这时,颜婧儿才像触电似的迅速收回来:“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景尘轻笑。
夏天的被褥薄,且锦衾是缎面布料,软软的一层,盖在身上都能瞧见轮廓。
颜婧儿只短暂地瞥了眼就不敢看了,尴尬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景尘面上镇定自若,也不知他是天生面皮就这般厚,还是这人遇事习惯了武装自己。
总之,看起来没有任何破绽,连粗重的呼吸也粗重得理所当然。
床榻内的空间狭小,且光线幽暗,旖旎气息像潮水似的徐徐弥漫,惹得颜婧儿提心吊胆地也跟着呼吸急促起来。
谁也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对方。
过了会儿,顾景尘低声道:“婧儿,过来。”
“干、干什么?”颜婧儿心尖打颤。
“过来。”他又催了遍,眸色愈发暗。
颜婧儿犹豫,她总觉得今日的顾景尘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却说不上来。
“婧儿,”顾景尘拉她入怀中,先是紧紧地抱了会,而后才柔声道:“我知道了。”
“什么?”她压在他胸膛嗡声问。
“我知道,”他顺了顺她发丝,道:“我的婧儿长大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颜婧儿还在思忖,但下一刻,就被他往上提了提,而后翻转身子。
就着这么个侧压的姿势,他的吻轻柔地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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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锦衾上撑起一蓬高高的伞, 颜婧儿只瞥了一眼,便心肝胆颤。
床榻内光线幽暗,还带着一夜未曾散去的闷热空气。此时此刻, 闷热的空气变得暧昧起来, 且四处流窜。
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
颜婧儿都不敢去看他眼睛,但她知道,他就在看自己, 视线赤.裸且灼热。
“婧儿,”少顷, 他猛地将他拉入怀中,在耳畔轻声道:“我知道了。”
颜婧儿心跳加快,闻着他胸膛熟悉的松木香味, 脑袋有片刻愣怔, 嗡声问:“什么?”
“我知道, ”他抚顺她发丝,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的婧儿长大了。”
然后,也不等她想明白这句话是何意, 他便稍稍用力一转, 侧身压下来。
一同压下的, 还有那滚烫的唇瓣。
他气息灼热, 烫得颜婧儿晕乎乎的, 本就刚睡醒的迟钝意识在这一刻越发朦胧晦暗,最后索性闭上眼睛。
这一个早晨的变化略微有些诡异。
如何就突然发展成了两人同塌醒来的样子?
她记得此前的好长一段时间, 两人都有些生疏来着。
她还记得她暗暗生气时, 他分明是纵容却又无可奈何来着。
而今天, 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亲吻的动作轻柔而强势,是一种不可回避和拒绝但又理所当然的姿态。
模模糊糊中,颜婧儿双臂不自觉地勾上他脖颈,也不知是他唇舌太过霸道,还是床内空气本就稀薄,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缺水的鱼,她快窒息了。
浓郁且更加粗重的喘气声在昏暗帷幔内响起,纠缠、交织,听得人面红耳赤。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景尘稍稍松退开些许,抵着她额头缓了缓,问她:“婧儿身子好些了?”
颜婧儿闭着眼,大口呼吸,仿佛连话都要说不出来,好半晌才嗯了声。
“一会儿吃过早饭,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
“去哪?”
“去了便知。”
说完,他的唇又压下来,与适才的急切相比,这会儿倒是如蜻蜓点水似的,一嘬一嘬的,带着无限怜爱。
颜婧儿缓缓睁开眼,撞入的便是这么一双迷人的眼眸。
深邃、缱绻、充满柔情。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还是他起了情.欲的缘故,他狭长的眼尾略红,带着点破碎的脆弱感,显得此时的目光格外深情。
颜婧儿顿时心软了,悄悄将自己憋的那股劲放下,勾着他脖颈,温柔回应。
这是一种新奇的感受。
以往两人亲吻,向来都是急切、凶猛的,即便有时顾景尘轻柔,也是带着强势的一面。
像今日这般,小心翼翼、连绵细腻的亲吻,还是第一次。
他的舌轻搅着她的,嘬吸、勾绕,温热的鼻吸洒在她的脸上。谁也没有闭上眼睛,就这么静默地、缠绵地看着彼此。
气氛太好,不知不觉,两人都沉醉其中。
外头的霞光不知何时升起,透过窗楹溜了些进来,照在缠枝百花床帘上,而床帘下压着两双鞋履。
清晨的时光静谧,只听得床帐内如泣如诉的声音。
..
吃过早饭,拂夏又端了碗汤药过来,颜婧儿坐在椅子上蹙眉。
顾景尘坐在对面,手里拿着本书卷。
半晌,从书卷里抬起头来:“怕苦?”
颜婧儿微红着脸,稍稍别过,她哪里是怕苦,而是觉得这股药味太冲,光闻道气味就令她作呕。
再说了,这会儿丫鬟和嬷嬷进来,她有些羞臊。
彼时两人在屋子里忘情地缠绵时,也不知香蓉那丫头听了多少去。昨夜是她守夜,早上那会儿又安静,内室里的动静肯定瞒不过她。
搞得现在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促狭,尤其是甄嬷嬷,适才给她盛粥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nbs p;她都要臊死了,可顾景尘倒好,起床了都没打算回百辉堂去。还吩咐人去取他衣裳来,就在她屋子里洗漱更衣。
这会儿吃完早饭了也还没走。
突然想起什么,颜婧儿问:“大人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何时去?”
“不急,”他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说道:“等你喝完药再去不迟。”
“......”
颜婧儿慢吞吞接过药碗,憋着呼吸,小口小口地喝。
那厢,拂夏在里头收拾床榻,突然咋咋呼呼地“咦”了声。
甄嬷嬷听见了,问道:“怎么了?”
“嬷嬷,这褥子有些奇怪的味呢,还湿漉漉的。”拂夏狐疑且小声地说:“瞧着也不像汗水啊。”
她声音虽压低了些,但此时屋内安静,任谁都能听见。颜婧儿差点憋不住要喷出来,努力咽下去后,又惹得一阵咳嗽。
顾景尘:“......”
那厢甄嬷嬷剜了眼里头,赶紧走进内室,也不知嘀嘀咕咕跟拂夏说了什么,片刻后,拂夏红着脸走出来,怀里抱着脏了的床单被罩。
颜婧儿脸颊也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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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甄嬷嬷体谅她,见她喝完了药,赶紧将丫鬟门带出去,又将屋门关上,颜婧儿这才好了些。
她抬眼去看顾景尘,那人却若无其事地端坐着,唇角含着点愉悦的笑。
仿佛之前拉着她的手做那种事的人不是他似的。
想起当时的画面,也不知顾景尘从哪里得知的法子,居然...居然要她那样做。
顿时,颜婧儿连自己的手都不敢正视了。
.
顾景尘要带她去的地方也不是别处,就在相府的东苑。
且就是东苑的祠堂。
站在门口,颜婧儿都有些迟疑。这个地方其实她并不好奇,但也知道这里头估计有什么重要且隐秘的东西。
头一回这般靠近,心里居然还有点忐忑。
“大人为何带我来此处?”她问。
颜婧儿心头猛地一跳,跟着他往前,等小厮将门打开时,里头冷森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她打了个寒颤。
“冷?”顾景尘帮她紧了紧斗篷。
颜婧儿摇头,其实并不冷,经过昨夜她身子好了大半,且出门前嬷嬷给她穿了许多,还塞了个袖炉给她拿着。
她视线往祠堂里扫了遍,眉头渐渐蹙起,顾府的祠堂跟旁人家的祠堂不一样。
就譬如颜婧儿自己家里的祠堂,里头都是供奉了许多祖宗牌位,而顾府的祠堂里头却冷清空荡。
待小厮点了烛火后,里头总算明亮了些。
颜婧儿这才看清楚高台帷幕下放着的一块牌位,上头写着个名字——“蔺知仲”。
是“蔺”姓,而不是“顾”,显然这位已故之人并非顾家祖辈。
而且,“蔺知仲”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顾景尘缓缓转头看她,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神色,从她眼中看到些疑惑。
他解释道:“此乃前丞相蔺大人的牌位。”
颜婧儿蓦地一震,难怪她觉得名字像是在哪里听过。顿时,心里如浓雾似的游走,有些东西在即将触碰真相时,浓雾却又隐隐约约遮掩。
“蔺大人是我的恩师。”顾景尘语气平和道。
颜婧儿静静听着:“所以....大人相助的襄州蔺家也与蔺丞相有关?”
顾景尘点头:“襄州蔺家正是恩师的家眷和蔺家族人。”
“这里头冷,”他握着颜婧儿的手捏了捏,说道:“你大病初愈不宜久待,我们先出去。”
两人沿着祠堂的回廊走,边走,顾景尘边缓缓道:“十四岁时,我曾在国子监上学,彼时与慕容祁在南城湖畔的别院里吟诗作赋,也正是那时遇见恩师......”
顾景尘千里求学,拜师无数 ,最后如众多学子般入国子监读书,为的是考科举进入仕途。
但仕途坎坷,许多人怀揣梦想也曾淹没在海浪中,最后留得一口余气活下来,也早已不知最初的梦想丢在了何处。
而蔺知仲的出现,对于顾景尘来说,犹如千里马遇见伯乐。且,蔺知仲此人刚正不阿,是难得的历经千帆也仍能坚守大义之人。
能得这样的人青睐无疑是幸运的,且在顾景尘往后很长的一段岁月中,蔺知仲的教导和陪伴,如师亦如父。
两人早就缔结了深厚的感情,但这段感情却止于六年前的一桩科举舞弊案。
“恩师待我恩重如山,蔺家抄没后,蔺家女眷被发配襄州。”顾景尘面色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他继续道:“恩师临终前托付我照看蔺家.....”
“婧儿...”他脚步停下来:“如今你得知了我的事,这一辈子,恐怕也要跟我一起承担蔺家了。”
颜婧儿心脏微微一缩,就像被根针刺了下,有点酸酸闷闷的疼。
他虽只是三言两语说了他与蔺家的牵扯,可颜婧儿深知,这里头的牵扯恐怕不止师徒情谊这么简单。
当年的科举舞弊案到底是怎么回事,作为蔺丞相一派的顾景尘为何没受牵连,反而还仕途顺畅。且他跟前太子景王关系微妙是为何,又为何单独将蔺知仲的牌位供奉在相府中。
所有的这些事,兴许都是他不可言说的秘密。
但这会儿颜婧儿却并不想去问了,她只是静静望着他。
这个男人从最初见到时,就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沉重的孤独,或许,这也与他背负的东西有关吧,她想。
“大人,”良久,颜婧儿开口:“我想抱一抱大人。”
顾景尘一愣,随即挑眉:“在这抱?”
颜婧儿点头。
顾景尘莞尔,张开手,顷身过来。
颜婧儿走上前环住他腰身,说是要抱他,实际上却又没出息地窝进了他怀中,反而要吸取他的气息才得以心潮平静。
.
颜婧儿只歇息了两日就彻底痊愈,在这之后,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亲昵起来。甚至变得,像沾了浆糊似的,黏黏糊糊。
这种黏糊,主要体现在平日里两人相处的模式上。
譬如,顾景尘在百辉堂分明忙着处理庶务,也仍要派人去洗秋院磨些吃食回来,有时候婢女端回来一些颜婧儿亲手削皮的果子,有时候是颜婧儿吩咐厨房做的羹汤。
若是遇到颜婧儿休沐在府上,那几乎大半日颜婧儿都会待在百辉堂的书房里。
顾景尘的书房分内外两间,外间是处理庶务用,里间是顾景尘起居的地方。中间隔着扇门,白日不会敞开,里间的屋子另外还有其他通道,穿过暖阁可直接进入北苑抱夏。
但颜婧儿来了之后,这扇门就这么一直开着了。
若是没有官员进来禀事,颜婧儿就坐在一旁看账册,两人默默地各自做自己的事却又能感受彼此的存在。
有时候顾景尘的砚台干了,也会喊颜婧儿过去搭把手,然后再趁机喂她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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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顾景尘是何时养成了投喂癖好,觉得这么看着颜婧儿鼓鼓囊囊吃东西很是赏心悦目。
恋人间的情趣,反正是顾荀这种单身多年的人不懂的。
顾荀起先还觉得两人这般腻歪,实在是酸掉牙,但看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若是遇到官员们进书房议事,颜婧儿就会起身往里头的屋子回避。不过因着中间的门是开着的,外边讨论什么,颜婧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发现,自从跟顾景尘心意相通后,许多事顾景尘并不避着她,哪怕是朝廷中十分机密之事,她也能听得极为详细。
偶尔她会问顾景尘是否担心机密外泄,这时,顾景尘就会幽幽地睇她,好不正经道:“你想如何外泄,既如此,不妨先泄与我听听。”
说着,便是捉着她一顿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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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依旧是颜婧儿休沐之日。
不过她今日比较得闲,看完账册后,又温了会儿书,觉得没什么事做,索性铺开宣纸来作画。
颜婧儿喜好画梅,因从小受父亲的耳濡目染,尤擅画雪梅。
画完之后,她兀自站在一旁欣赏,而后微微蹙眉,觉得有些地方没处理好。
突然,她腰肢被人从身后箍住,闻到男人身上的松木香气,颜婧儿不慌不忙地靠过去。
“雪下的花瓣晕染过浓,”顾景尘点评道:“不过,仍不失为一幅佳作。”
颜婧儿勾着唇:“你这会儿不忙了?”
“眼睛太累,歇息片刻。”他说道。
颜婧儿转过去,见他眉头还习惯性地微微蹙着,她伸手过去,轻轻抚平,然后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则绕道去身后帮他揉按额头。
这种事往常也做过,顾景尘似乎很是享受,于是私下里,颜婧儿又跟甄嬷嬷请教了翻按摩的手法。
顾景尘仰靠在椅子上,喟叹了声:“婧儿愈发贤惠了。”
颜婧儿啐他:“大人之意,莫不是觉得我以前不贤惠?”
顾景尘勾唇,没说话,答案很明显。
颜婧儿知道他在逗弄自己,偏不如他的意,手上的动作便调皮起来,下了点力道。
惹得顾景尘笑出声来。
他反手拉过颜婧儿坐在膝上,哄道:“自然也是贤惠的,我的婧儿是这天底下第一贤惠人。”
“言辞浮夸,不够诚心。”颜婧儿娇气道。
“嗯,那我再想想....”顾景尘故作头疼地思忖了会儿,为难道:“实在想不出了。”
颜婧儿作势要去捏他的脸,顾景尘便往后仰,他身子高大,即便坐着也难以让颜婧儿得手。
两人这么闹了片刻,渐渐的有什么不对劲起来。
颜婧儿也感觉到了,不敢再动。
她苦恼得很,为何他这么容易就起反应。
顾景尘也闭着眼缓解,但缓了会儿还是没缓下来。
“婧儿?”好一会,顾景尘问她:“还作画吗?”
“嗯?”颜婧儿不解。
“若是不画了,让我亲会儿。”
“......”
.
书房内也不知何时变旖旎起来的,午后的暖阳照在水墨雕花屏风上,在地毯上映出山水的影子。
椅子上的两人缠绵在一起,气息交融。
也不知过了多久,动静停了。
是被迫停下来的。
顾景尘揽着人忍得骨头都疼了,可这里是书房,即便想做点什么也不能够,因为随时都会有属官进来禀报事情。
颜婧儿美目盈盈,香腮红润,被亲了一通后,气喘吁吁地软在他怀中。
过得许久,顾景尘苦笑道:“婧儿,你快起身整理一番。”
颜婧儿不解,要整理什么?
但她随着顾景尘的视线缓缓下移,停在自己的衣襟处时,脸颊霎时红透。
适才两人嬉闹,也不知何时蹭开了衣襟,露出了里头的......
颜婧儿咬唇羞臊,赶紧从顾景尘怀里起身,而后背过身去整理。
顾景尘浑身燥热,欲倒茶,发现壶里只剩茶渣,便喊外头小厮沏茶进来。
小厮动作很快,进门时看见顾景尘坐在颜婧儿的小桌边闭目阖眼,恭恭敬敬地倒了杯茶给他。
顾景尘刚接到手上,就蹙眉,催促道:“不要热茶,去换成凉的。”
“诶?”
小厮不解,心想大冬天的为何要喝凉茶,他狐疑地退出去。
过会儿,才又端着凉茶进来。
顾景尘就着凉茶猛灌,也就喝了五六杯吧,小厮应勤地问:“大人,茶水喝完了,可要小的再去添一壶过来?”
结果这话也不知戳中了颜婧儿什么笑穴,她居然噗呲笑出声来。
顾景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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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顾景尘坐在颜婧儿的案桌前, 仰头后靠,就这么闭着眼睛缓了许久,直到颜婧儿从里间洗漱出来都未见他挪动半分。
她狐疑地走过去, 下意识地瞥了眼他腹下衣袍。
“......”
怎么反而越来越......
颜婧儿抿了抿唇,问道:“大人, 可要再喝些凉茶?”
顾景尘无奈苦笑。
他明知自己难以把持,却偏要去惹她,最后折磨的还是自己。
“不必, ”他淡淡道:“过会就好。”
若是单看他面色,倒是瞧不出什么, 也只以为是累了歇息片刻。可那东西高高翘在那里, 与他整个端方矜持的模样比起来,就略显滑稽。
颜婧儿也不敢再招引, 她走过去轻手轻脚收拾自己的东西, 说道:“我看大人也不知要缓多久, 不若先把大人的卷宗拿过来这边处理?”
顾景尘气息均匀,说了句“无碍。”但仔细听能发现他均匀的气息下是努力的压制和隐忍。
他说完,就这么面无羞色、从容淡定地起身, 走去他的案桌前, 然后, 坐下。
依旧顶着那么蓬伞, 手上利落地开始处理庶务。
“......”
颜婧儿暗暗叹服,顾景尘这男人果真非常人。
.
收拾完东西,颜婧儿也不敢再在书房里待下去, 她回了洗秋院, 正好遇到甄嬷嬷捧着嫁妆单子过来。
“姑娘, 截止目前都已准备妥当, 姑娘再过目一遍。”她说。
没办法,旁人家女子出嫁,嫁妆都是由父母准备,到了颜婧儿这里,就得她亲手操劳。
嫁妆单子都是看过许多次了的,这会儿快速翻看一遍,大体就知道情况。
很快,她合上单子,问道:“颐夏院的屋子都清理好了?”
“早就清理好了,”甄嬷嬷道:“尤其是正屋,里头窗门和木柱在入秋前就已经漆了一遍,眼下正好将东西摆放进去。”
颜婧儿点头。
翻了年后的五月就是她们的婚期,离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时间,许多东西都要加紧筹备起来。
“对了,”甄嬷嬷又道:“上回姑娘让定的拔步床也做好了,今早我已让人抬进了正屋,姑娘可要现在去看看。”
颜婧儿滞了下,压下心底那点难为情,点头道:“好,我这就过去。”
照理说这种事是夫家的人来准备新房,可如今顾景尘府上的一切庶务都是颜婧儿打理,于是,这事便也落在了她身上。
自己为自己准备新房,怎么说呢,除了有那么点羞臊之外,感觉还挺新鲜。
到了颐夏院,颜婧儿被里头闪花眼的东西吓了一跳,平日里只是在嫁妆单子上看,也没怎么瞧见实物,这会儿陡然瞧见这么多,有些惊讶。
黄花梨海棠花雕花拔步床、酸枝琉璃压花屏风、紫檀木梳妆台、金丝楠如意美人榻、琴桌、八仙桌、书柜、黄花梨顶箱柜和立柜、楠木多宝格、书桌及各式几案等等,几乎都要将偌大的卧室摆满。
甄嬷嬷见她模样错愕,好笑道:“姑娘可别看这些多,等会一一摆放好了,就觉得不多了。”
说着,她招呼小厮们把家具摆整齐。
颜婧儿倒不是惊讶东西多,而是觉得这些家具都是上等的好料。就拿那黄花梨的箱柜和立柜来说,上头的雕花极其精细,且花梨木色泽均匀,木板上都没找出个结疤,一看就知道用的整块好木料。
这样的整块黄花梨木料本就极其难得,结果却被用来做柜子。而且听说是顾荀给顾景尘老早就备好了的,类似这样的家具还有许多,一直放在库里多年,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她不得不再次感叹,顾景尘 果真旺财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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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雪来的有点晚,进入腊月第一天,才开始下第一场雪。
不过,这场雪下得颇大,才一夜过去,地面、屋檐都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整个百辉堂几乎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
年关将近,朝廷各部变得格外忙碌,往回属官们都是辰时点卯,可这会儿天才蒙蒙亮,就陆续见到属官们的身影。
顾景尘刚从外头练剑回来,出了一身汗,身上衣衫也单薄,连呼吸都带着一阵热气。
孟大人从照厅出来,正好碰见他,赶紧见礼:“丞相大人。”
顾景尘转身,淡淡颔首:“孟大人今日颇早。”
孟大人有点不好意思:“我得早些把手上的事处理完,好尽快下职回去陪内子逛街。”
孟大人是个年轻属官,去年初刚娶了媳妇,夫妻俩如胶似漆感情好得很。
顾景尘道:“不想孟大人居然有如此闲情。”
“嗳,”孟大人羞赧道:“让大人见笑了,这些日子忙,也没怎么得空陪她,昨日听了她一通埋怨,下官恐怕再拖不得了。”
虽是谦虚之词,但看得出来,孟大人很是乐在其中,新婚燕尔的那份欢喜溢于脸上。
顾景尘莞尔,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抬脚进书房。
等洗漱结束后,在书桌前坐下来看了会儿卷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便问小厮:“她这会在做什么?”
小厮会意,赶紧回道:“大人,颜姑娘正在吃早饭,听说等会儿要出门。”
“去哪?”
“好像是去锦翠阁。”
锦翠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首饰铺子,许多夫人小姐们都喜欢去那里,顾景尘也曾听闻过。
他点头,思忖了下,说:“你去传话,就说我等会陪她一道去。”
“诶?”
小厮诧异一怔,随即赶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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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听到这话也有点惊讶,平日里顾景尘忙,鲜少陪她出门,即便偶有几次,也是去城外赏景散心。
但像这般要陪她去锦翠阁这种女人们出入的地方,还是头一次。
“大人今日不忙了?”她问。
小厮答:“这会儿还在处理庶务,说是让姑娘等半个时辰。”
“好。”颜婧儿点头。
吃完早饭,她起身矜持地伸了个懒腰,站在窗前看婆子们扫雪。
墙角的海棠树都被压弯了好几枝,花丛中,水仙从雪中挤出些骨朵来,红花白雪相映,倒是颇有点水墨丹青意境。
今日逢初一休沐,不用去国子监读书。此前在锦翠阁定了些锦缎布匹,都是作为嫁妆添箱的,昨日锦翠阁的小厮过来说布匹到了,一同到的还有好些时兴的头面,请颜婧儿得空了去看看。
她取了本棋谱坐着等了会儿,没多久,小厮过来禀报说顾景尘已在轿厅等着了,颜婧儿这才起身出门。
两人乘坐轿子穿过东苑,再从东角门共乘马车去锦翠阁。
马车上,颜婧儿看着顾景尘专注阅卷宗,忍了会儿,问道:“大人分明这么忙,为何要陪我去?”
“难得陪你出门,且今日比较得闲。”
颜婧儿狐疑地看他。
顾景尘抬眼,莞尔道:“处理好手上这些便不忙了。”
果然,马车到达锦翠阁门口时,顾景尘将将处理完庶务。
今日天冷,还下了这么场大雪,却仍阻挡不住夫人小姐们的脚步。她们到锦翠阁时,门口就已经停了许多达官贵人的马车。
颜婧 儿此前来过锦翠阁几次,掌柜的认得她,见她进门迎着笑脸过来,但看见她身后的顾景尘就愣了下。
倒不怪她如此神情,而是顾景尘从未出入这样的地方。掌柜的是个年纪约四十的妇人,平日里去过各样贵人的府邸,但就是没去过丞相府,难怪她认不出顾景尘。
掌柜的周到地行了一礼,询问道:“这位是?”
颜婧儿转头过来,其实也有点羞赧,在这样的场合不知该如何介绍顾景尘。迟疑片刻,便说道:“这是顾大人。”
掌柜的心下暗惊,随即恭敬地笑了:“小人眼拙,竟不知是丞相大人。”
她声音不大,但锦翠阁大堂安静,旁边还有些其他的夫人小姐们,听了这话纷纷转头看来。
颜婧儿这会儿都有点后悔了。
顾景尘这人太招摇,两人眼下还未成婚,今日出现在这,难免明日夫人们的茶宴上就有了话头聊。
她抿了抿唇,对掌柜道:“我今日过来看定的那批锦缎。”
“您放心,早已准备好了,”掌柜热情道:“颜姑娘请,顾大人这边请。”
两人不知,等她们离开大堂时,夫人小姐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适才那位便是顾丞相?”
“他居然亲自陪未婚妻子来?”
“听说颜姑娘近日在准备嫁妆,此前在这定了好些东西,估计是过来取的。”
“啧啧,真是稀奇了,没想到素来清冷闻名的顾大人居然也有这般体贴的时候。”
有个妇人笑道:“可不是,男人一旦成了亲,这性子就会变许多。”
“照我说,那是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
话落,夫人们各自打趣地笑了。
颜婧儿在隔间里查验布匹,外头的热闹并不知道,她拿着单子一一跟掌柜的核对,而顾景尘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喝茶。
他像是头一回见着女人们的玩意儿,好奇得很,对着匣子里的珠钗首饰,这件拿出来看看,那件也拿出来瞧瞧。
掌柜的瞅了眼,便对颜婧儿说道:“这些都是我们锦翠阁今年最时兴的款式,等会颜姑娘不妨挑一挑,看是否喜欢。”
颜婧儿心思在布匹上,可有可无点头。
那厢顾景尘却突然开口道:“我觉得都好。”
?
颜婧儿转头。
顾景尘勾唇道:“挺适合你。”
“所以呢?”颜婧儿不解。
“都要了吧。”他说,而后对掌柜道:“这匣子回头跟锦缎一起送到府上。”
掌柜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做了桩大买卖,还一时没反应过来,讶异了片刻后,大喜,赶紧道:“是是是,小的这就记下来。”
颜婧儿见顾景尘怡然自得地坐在那,眸子里还含着细碎笑意,她暗暗剜了一眼,唾弃他败家子。
当然,唇角也压不住地翘。
不过如今是她当家打理中馈,该说的还是得说。于是出门后,上了马车,她便絮絮叨叨起来。
“大人这般大手大脚花银钱,不知节省,金山银山也有花光的时候。”
顾景尘沉默,只捏着她的手心把玩。
颜婧儿近日看多了账册,对银钱数目格外敏感,想起那一匣子金光闪闪的头面,估计得支出去不少,她又忍不住肉疼了下,絮叨的声音也就没那么客气起来。
“往后可莫要这样了,顾叔在外头打理生意也不容易,若光靠大人每年那点俸禄都不够你花销的。”
“嗯。”
顾景尘老老实实的,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悔改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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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进入腊月后, 就临近年关,不仅顾景尘忙,连颜婧儿这边也很忙。
她除了要准备年节的事, 还得处理府上庶务,还得分身国子监的学业。另外,还有一项极其重要的事,就是绣嫁衣。
闺阁女子在出嫁前都会为自己准备嫁衣,当然, 除了女红不精找人代劳的之外, 大多都是自己完成的。
颜婧儿女红从小得母亲真传, 可即便再精巧, 她也难以分身兼顾。甄嬷嬷体谅她, 索性让她绣盖头,至于嫁衣便交给府上绣娘来做。
这倒是把府上的绣娘们给乐坏了, 攒了一身的好本事往回没得机会派上用场,这会儿真是铆足了劲儿。
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着,还未过年,倒是先透出了些喜庆来。
这期间,颜婧儿跟顾景尘也只是在吃饭的空档匆匆见面,且见面了也不得闲情谈风月,皆是讨论年关和婚嫁之事。
对于婚嫁,颜婧儿从最开始的羞臊, 到如今也很淡定自如了,坐在椅子上有条不紊地与顾景尘谈论, 仿佛谈的不是自己的婚事而是他人的。
“翻年后, 我得搬出相府住一段时日。”她喝了口汤后, 说道。
顾景尘抬眼:“为何?”
“习俗如此, 成亲前我们是不许见面的。”
这习俗已经多年,但随着大塑风气愈发开放,渐渐遵守的也不那么严谨。从以往男女定亲后大防,到如今只需成婚前的两三个月不见即可。
颜婧儿也要守这习俗。
再说了,届时出嫁她也不可能从相府出嫁,婚轿和嫁妆是要出门的,得绕街走一圈,洒些银钱糖果讨个吉利。
翻年后她打算在外头租赁个宅子,一来守习俗,二来也方便出嫁。
顾景尘默了下,问她:“何时离府?”
“年后正月间事情多,”颜婧儿想了下,说道:“二月吧,二月初离府,我明日便让人去留意宅子,年前先赁下来,打理干净后,届时直接搬过去。”
“无需另寻宅子,”顾景尘道:“奉阳街有处宽敞的宅院,是我最初来上京时住的,家具物什齐全,你搬去那就是。”
“那是你的私宅?”颜婧儿问:“怎么就没听你说起过?”
顾景尘勾唇:“婧儿就不允许我藏些私产吗?”
颜婧儿剜他,玩笑道:“藏私产自是可以,只不过大人藏私宅做什么?莫不是还想金屋藏娇?”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顾景尘,他煞有介事点头道:“也不是不可。”
“嗯?”
颜婧儿瞪眼,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
顾景尘幽幽睇她,意有所指道:“是有那么个娇娇想藏起来。”
颜婧儿在他温情的目光下,渐渐脸红,啐他:“我才不要你藏。”
“嗯,那婧儿藏我也可。”
“你是娇娇吗?”颜婧儿抬起秀气的下巴问。
“为了婧儿,我勉强当一回娇娇。”顾景尘一本正经道。
“......”
“大人说这话是何意?”
随即猜到什么,她蹙眉狐疑地看他:“莫不是大人想......”
顾景尘没说话,当是默认。
“那怎么行?”颜婧儿说:“分明说好了成亲前不能见面的,大人若是去了宅子,岂不是让人笑话?”
“我偷偷去便是,无人知晓,谁笑话?”
“......”
竟不想,有生之年还能从顾景尘嘴巴里听到“偷偷”这两个字。
颜婧儿心绪复杂了会,嘀咕道:“可这.....这也不合规矩。”
“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顾景尘慢条斯理嚼饭:“难道婧儿真想这么长时间不见我?”
颜婧儿坦荡:“时间很快的,而且我也挺忙,说不准一眨眼就过去了。”
顾景尘眼皮微掀,含着那么点笑,气定神闲。
事情,就这么被他单方面强势地定了下来。
.
腊八前夕,颜婧儿收到褚琬的帖子,邀她去酒楼吃茶。
褚琬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争取,终于进了大理寺,成为从八品的女官,这也是开了大理寺招女官的先河。
据褚琬说,此消息传出时,街坊邻居们都惊讶了好一阵子,连褚琬的父母也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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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大理寺那样的地方,哪怕只是个从八品也是个分量十足的肥缺。平常的官宦人家要想让子弟入大理寺,那也得费不少功夫的。
“所以...”颜婧儿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
褚琬眉眼生辉,还未入职,身上就带了点女官气势,连说话都官腔得很。
“此事乃大理寺机密,说不得,说不得。”
“得了吧,”宋盈挠她:“你卖什么关子,快说!”
褚琬笑出声来,喝了口热茶,才凑过来神神秘秘道:“我认得大理寺少卿贺大人。”
“贺璋贺大人?”颜婧儿问。
这个贺大人她也听说过,原因无他,只因此人在朝中常常与顾景尘齐名——同样是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且颇得皇帝信重。
最主要的,也跟顾景尘一样,一表人才还未成家,甚至连定亲的姑娘都没有。
这般人物,自然也是内宅夫人小姐们喜欢谈论的对象,以往颜婧儿去吃茶赴宴时,也时常听到这个名字。
褚琬点头:“就是他,你认得?”
“我不认得,”颜婧儿摇头:“但听说过,传闻贺大人铁面无私,你如何得他允许入大理寺的?”
“嘿嘿...”褚琬笑道:“这就要从多年前说起了。”
说起来,褚琬跟贺璋还有过那么段师徒情缘。彼时褚琬六岁时,贺璋也才是个刚进京赶考的毛头小子。
那时候贺璋穷,举全家之财,也只赁的起京城偏僻的一个小宅子,也就在褚琬家隔壁。
褚琬爹爹是个心善的,见少年勤奋刻苦,便想搭把手相助。正好他家中女儿要启蒙读书,便以每月五百文钱雇贺璋教学。
银钱虽不多,但对于彼时已经捉襟见肘的贺璋来说,五百文也够一个月嚼口了。
于是,贺璋便正式成了褚琬的第一个夫子。
但这段师徒关系也堪堪维持了半年,半年后贺璋科考失败,然后离京游学去了。
再后来他何时回京,又何时入仕的,褚琬不知。等再次见到贺璋时,已经是十年之后。
彼时褚琬刚从国子监修道堂结业,正苦恼人生,在嫁人和做女官中间纠结不定。去姑母家散心时,正好遇到出门办案的贺璋,于是,就这么的,褚琬便“死皮赖脸”地缠上贺璋。
听完,颜婧 儿跟宋盈目瞪口呆。
褚琬果真是褚琬,做事不拘一格。
宋盈不客气揭穿:“说起来,你这是挟恩图报啊。”
“挟恩图报又怎么了?”褚琬破罐子破摔:“我以前也帮过他不少的,如今轮到他帮我一点点....”
她手指比了那么下,说道:“他是大理寺少卿,且大理寺正缺两个撰笔录之人,只需他稍微点头就可。”
“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能胜任,也不是去吃白饭的。而且...”褚琬继续道:“我也很不容易啊,你们可不知道贺璋真是个古板又严厉之人,我这么个从八品官职,都磨了他快半年才答应。”
她说话间,埋怨的口吻不自觉带着点娇气,这情态,倒像是通了情事的小儿女。
颜婧儿和宋盈都是过来人,又岂会不知,两人对视了眼,皆是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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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褚琬和宋盈辞别后,已是午时,颜婧儿准备去酒楼吃午饭,然后再去趟书肆。
路过春平街时,遇堵,马车停下来。
“姑娘,”车夫在外头禀报:“前头好些马车卸行李,估计得等会儿。”
“好。”颜婧儿正阖眼打盹,想着事。
那厢香蓉掀帘子瞧出去,咦了声,疑惑道:“怎么近日京城来了这么多赶考的公子。”
颜婧儿睁开眼。
香蓉继续道:“前日奴婢出门给姑娘买香膏,也瞧见了街上有好些外地来的公子呢,说是来赶考的。”
外边的车夫听了,也感慨:“听说明年春闱是咱们大人主考,报考的人很多。有些人年都不在家中过就来上京了,上京这段时日,能租的宅子几乎都租完了,连客栈也住满了。”
科举主考官在士林子弟眼中尤为重要,若是能考中,往后入仕也能说上一句“乃某某大人门生。”
顾景尘是明年春闱主考官,且又是朝堂文臣之首,往些年落选的或没落选的都来了。也为的是往后入仕,也可说句“下官乃顾大人门生。”
如此,官场中办事也能顺遂许多,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
颜婧儿等了会儿,约莫有两刻钟,前头的道路才通顺起来。但没曾想,到了酒楼,好巧不巧在大堂内遇到顾景尘。
顾景尘是跟好友一道来的,他旁边还站着国子监祭酒苏云平和永嘉侯府的慕容祁。
三人看架势也正是要上楼吃饭。
顾景尘老远就看见颜婧儿进门,他动作停下来,走到颜婧儿面前询问:“来找我的?”
颜婧儿也有些诧异,摇头道:“并未,我今日出门见好友,打算来这吃饭,然后再去趟书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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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苏云平热情问道:“颜姑娘也是来吃饭的?”
颜婧儿对他和慕容祁福了福。
“啊,真是巧了,”苏云平看向顾景尘:“既如此,不妨一道用饭?”
顾景尘低声问颜婧儿:“想不想一道?”
“会不会打扰你们?”
“不会,我们今日只是简单叙旧。”
随后,一行人便上楼入了雅间。
说是叙旧,但难免会谈到朝中之事,主要还是跟明年春闱有关。
颜婧儿不参与科举,但坐在一旁默默吃饭时还是听了一耳朵。
苏云平掌管国子监,自然是希望书 院里的学子都能考中入仕,便也多问了些。问完之后,又转头去问慕容祁。
“说起来,阿祁你也成家快三年了,就不想入仕谋个前程?”
慕容祁摆手:“莫问我,我这人不喜约束。你看他....”
他指着顾景尘,调侃道:“当初也是个活泼的性子,而入仕这些年来就成了这副清冷寡言的德性,我可不想变成这样。”
颜婧儿听了,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
难以想象他活泼的性子是怎么个活泼法。
苏云平呵呵笑:“你何须与他比,他老谋深算,一肚子花花肠子绕个十回八回都不成问题。
说完这话,见颜婧儿在一旁,又觉得不大妥,于是补充道:“颜姑娘不必当真,就当听个笑话。”
颜婧儿笑了下,心想,这话她倒是极其认同。顾景尘这人狡猾得很,她之前一直就被他欺负。
许是感受到她的腹诽,顾景尘幽幽地朝她这边看了下。
“你入仕谋个闲职就好,”那厢,苏云平还在跟慕容祁说话:“或者你干脆来国子监教学生,不然以你这般才学实在是浪费了.....哎哎哎....韶卿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可思议地看过来,而顾景尘的手还停在颜婧儿的脸上——正在捏她。
颜婧儿:“......”
原本也只是两人寻常的亲昵举动,被他们这么不可置信地目光注视,她渐渐的也不好意思起来。
她赶紧打开顾景尘的手,埋头吃饭。
这一打,无意识地用了点力,清脆一声响,顾景尘不疼,反而笑了。
苏云平:“......”
慕容祁:“......”
这顿饭吃得有点头皮发麻。
怎么说呢。
原本大家说说笑笑慢条斯理来着,但席间颜婧儿由于羞赧矜持,也没怎么动筷夹菜,而顾景尘一边听两位好友谈话,一边夹菜给她。
这举动看在两位好友眼里,那就是柔情万丈,情意绵绵。
以至于,苏云平都不得不加快速度,慕容祁也很默契,两人三两下就吃了个半饱,双双起身跟顾景尘告辞。
顾景尘面对好友打趣的眼神,很是从容淡定,与颜婧儿起身送两人下楼出门。
只不过出门口又遇到个年轻的翰林院官员,是来找顾景尘的。
“下官去了府上才知顾大人在此,便匆匆赶过来。”
“何事?”顾景尘负手问。
“哦,刘大人让下官带了份重要的卷宗过来,事情紧急,需您亲自过目......”
年轻的翰林院官员很是俊朗,皮肤白皙,身姿清瘦但挺拔精神,笑起来有股爽朗的少年气。
颜婧儿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盯着人瞧,看了眼,再看了眼,这才缓缓跟之前宋盈的青梅竹马萧殷那张侧脸对上号。
由于她想得专注,以至于顾景尘咳了一声并未听见。
直到那翰林院官员禀报完事骑马走远了,顾景尘才伸出只手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脑袋扳回来。
在一旁无事闲聊的苏云平和慕容祁,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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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送别苏云平和慕容祁, 顾景尘拉着颜婧儿上马车,他握着她掌心有点紧, 还时不时捏一下,像是在暗示什么。
颜婧儿四平八稳坐在一旁,另一只手拿书卷佯装认真看书模样。
直到顾景尘捏了第四次,她才笑出声。
“大人吃醋了?”
顾景尘阖眼仰靠着车壁,没说话。
“我就是觉得那翰林院的官员眼熟。”颜婧儿解释。
顾景尘这才眼皮动了下,却是问道:“很好看?”
颜婧儿老实点头:“确实挺好看的。”
宋盈就是个看脸的,不好看她怎么会喜欢。结果, 她刚说完这句话,掌心又被重重捏了下。
顾景尘掀眼:“有多好看?”
“大人怎么还计较上了?”
“并未。”
“那是为何?”
顾景尘将她拉过去坐在膝上,从身后环住她腰身, 说道:“想知道在婧儿心里谁更好看罢了。”
“......”
还说不计较!
“自然是大人更好看的。”颜婧儿哄他。
“既如此, ”顾景尘扳转她的脸,说道:“往后看我便是,何须看其他人。”
“......”
“嗯?”顾景尘睨她。
“大人这样未免太过霸道, 我只是看那翰林院官员眼熟罢了,难道这样都看不得了?”
“你跟那翰林院官员认识?”
颜婧儿摇头。
“既不认识, 何来眼熟?”
“......”
颜婧儿语塞片刻,说道:“那翰林院官员是我同窗好友的未婚夫婿, 此前远远看过侧影,好奇就多看了两眼。”
“嗯。”
也不知是不是颜婧儿的错觉, 总觉得说完这句,顾景尘居然松了口气似的。
“大人放我下来, ”颜婧儿道:“一会儿还得去书肆一趟, 衣裳乱了可不好。”
顾景尘摩挲了会儿她腰肢, 然后脸埋在她脖颈间, 低声问:“你要买什么书,让下人去就好。”
他鼻尖摩得耳根处痒痒的,颜婧儿瑟缩了下:“下人如何懂这个,我得亲自去选。”
“嗯。”
“大人快放我下来。”
“等会,”他鼻音缱绻慵懒:“我再抱一下。”
颜婧儿清楚他每每这么说话时,都是心情极放松的时候。且他难得有放松的时候,心中不忍,便就这么坐着不动。
哪想顾景尘摩挲着摩挲着,竟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
颜婧儿吃痛,嘤地一声:“大人做什么?”
“惩罚。”
“......”
这个锱铢必较的小气鬼男人!
.
腊八一过,就是除夕,原本颜婧儿准备了许多精致可口的菜,还在洗秋院囤了一箱子的烟火,打算和顾景尘一起迎新年的,结果临吃饭前,宫里来人说皇上请他入宫。
顾景尘换了官袍,匆匆入宫去了,也不知去做什么,颜婧儿等了许久都没见他回。
她只好跟丫鬟们一起过除夕,守岁到子时末,将一箱子烟火都搬出院子。她披着狐裘坐在廊下,静静地看丫鬟们欢欢喜喜放烟花。
新年各家都比较忙,平常人家忙着走亲戚拜年,官宦人家则忙着送节礼维持关系。
相府没什么亲戚,但不妨碍颜婧儿忙得不可开交,门房处每天都有人送礼过来。颜婧儿还得亲自过目,看一看有没有哪家需要回礼,该怎么回。
官场之中,送礼之事看似不紧要,但这里头却大有讲究,送得贵重了不行,送得敷衍也不可。所幸顾景尘是丞相,官位摆在那,无需应酬太多人,除了皇家一些宗室之外,就是 官阶相近的。再有就是一些亲近的属官,不过对于属官们颜婧儿都早已准备好了节礼,任谁送什么,都回同样的过去,不偏不倚。
另外,就是顾景尘的好友,还有颜婧儿自己的好友们也需要送礼,个别的还需走动走动。
譬如国子监祭酒苏大人府上,顾景尘每年得空都会去苏府给苏老夫人拜年,不过往年都是他一人去。今年不同,他带上了颜婧儿。
苏老夫人看得出很是喜欢顾景尘,连带着颜婧儿也高高兴兴地拉着她说了许多话。
老人家不忌讳太多,当着许多人的面就小两口小两口地喊,还嘱咐子嗣方面的事,倒是羞得颜婧儿抬不起头。最后还是苏云平的妻子于心不忍,三言两语解救颜婧儿。
直到出了苏府,颜婧儿脸都还红得滴血。
顾景尘拉她在雪中走了一段路,趁着寒风帮她缓一缓。
夜里下过一场大雪,天气并不冷,两人踩在厚厚的白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苏老夫人对我照顾有加,”顾景尘道:“我初来上京时,结识云舟,彼时苏老夫人得知我孤身一人,每逢年节都让元舟带我过府用饭。”
颜婧儿转头看他,他侧颜轮廓冷峭清俊,映着白雪,显得皮肤白得透明。
顾景尘继续道:“她将我当成亲近的晚辈看待,因此难免会说得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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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点头:“我知道的。”
顾景尘见她还红着脸,莞尔,脚步停下来,从头到尾认真打量她。
“大人看我做什么?”颜婧儿嘀咕。
“我在想....”顾景尘视线落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上,担忧道:“五个会不会太受累。”
“......”
霎时,颜婧儿的脸颊又红了。
此前,苏老夫人在厅堂嘱咐她多生几个孩子热闹些,还比了一只手掌出来,说生五个,五个刚刚好。
老人家的话又不能反驳,颜婧儿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彼时偷偷去看顾景尘时,还瞧见了他眼里的笑意。
少顷,颜婧儿支吾道:“自然是受累的,我....我才不要....”生这么多。
“嗯,”顾景尘顺着她的话点头:“婧儿说了算,想生多少就生多少。”
这话简直就没耳听了,尽管周边没人,但颜婧儿还是臊得不行。
她涨红着脸:“顾景尘!你羞不羞!”
顾景尘一愣。
头一回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居然,还颇有些亲切。
他牵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以后就这么喊。”
“什么?”
颜婧儿还羞着呢,抬眼瞪他。
“以后就这么喊我的名字。”顾景尘温声道。
...
翻年过后,正月十八朝廷开印,顾景尘又忙起来。
颜婧儿也要开始准备行李和嫁妆,因为再过些日子,她就要搬离相府去奉阳街住。这也意味着她和顾景尘聚在一起的时间已不多。
对于此,两人都很默契,每每忙完都会问一嘴对方在做什么,若是得闲,便过去见面。不过,大多都是颜婧儿去百辉堂见顾景尘。
在书房里,顾景尘处理庶务时,颜婧儿就窝在旁边的软榻上看书。
对了,年后,顾景尘的书房就多了一张女子歇息的软榻,专门给颜婧儿准备的。属官们瞧见了当没瞧见,只暗地里揶揄打趣。
没人的时候,顾景尘会抱着颜婧儿在书架后头亲昵一会儿。
书房后头有好几排书架,且屋子里有地龙,无论哪个角落都暖和。顾景尘抱着人抵在书架上,光线幽幽地从书架缝隙透过来,昏暗狭小的空间里,两人气息火热交融。
颜婧儿发现顾景尘亲吻后,眼角会发红,红得像个惹人怜爱的男妖精。
这种时候,颜婧儿就格外喜欢亲他眼角。
顾景尘有时候将她抱坐在书架上,有时候直接让她双腿挎在腰间,他以手拖着她,好让她方便亲自己。
颜婧儿顽皮,且越来越喜欢这样的游戏。从一开始只亲他的眼角,到后来亲他的耳朵,然后是下巴,再然后会亲他的喉结。
她每次亲他的喉结时,顾景尘就会抑制不住地激动,像是触动了他身上的某个机关,气息骤然急切起来。
她喜欢看他眼眸含着水雾,目光凶狠、灼热,忍得辛苦,却又对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也喜欢听他在激动时忍不住发出困兽低.吟的声音,像打了胜仗一般,令人有种征服的快感。
颜婧儿觉得,她好像越来越坏了。
.
二月初三这日,颜婧儿从相府搬去了奉阳街,宅子之前一直就有人打理,花草树木都拾掇的干净整齐,东西搬进去就能住。
她带着甄嬷嬷还有香蓉和稔冬两个丫鬟,以及洒扫的婆子和小厮们。
拂夏过年的时候就回家去了,翻年不久,她未婚夫婿就除服,她正好留在家中待嫁。拂夏走的那天,颜婧儿给她添了许多年礼和嫁妆,另外还有些银钱。
那丫头哭得眼眶红肿,连“往后要是跟他过不下去了,奴婢就回来服侍姑娘”这样的话都说出来,惹得众人好笑。
搬进奉阳街,颜婧儿还挺适应,所有洗漱用具都是从洗秋院带过来的,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唯一的变化就是,在她的卧室旁边多了一间屋子,既不是客房也不是书房,里头床褥被罩也十分齐全。
颜婧儿头一天进去看了眼,忍不住轻啐顾景尘。
他居然真想跟着住到这里来,连东西都提前吩咐人准备好了。
只不过顾景尘忙,颜婧儿住进来的第五天,他才出现。
彼时颜婧儿正在吃晚饭。
近日时兴吃热锅子,也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吃法,反正入冬之后,上京的贵人们都喜欢这样吃。
桌上防着个矮炉锅,这锅设计很是特别,中间是个高高的烟囱,烟囱肚里头放了炭火,随时都能让锅生热乎。
汤底是今日熬了一下午的鸡汤,再准备一些配菜,吃的时候往里头涮一涮,然后沾些酱料便能吃了。
别说,这样的吃法,既新鲜有趣,又不失美味。
之前在相府时,颜婧儿大多时候跟顾景尘一起吃饭,顾景尘讲究效率,像这种边吃边涮颇费功夫的热锅子,下人们是不会准备的。
今天稔冬让人准备了新鲜牛肉,还有冬菇和三鲜素丸,以及些许蔬菜。
颜婧儿正准备大快朵颐时,那厢就听见丫鬟们在外头喊“大人”的声音。
她转头往门口看去,顾景尘恰巧掀门帘进来。
“大人怎么来了?”颜婧儿起身。
“不希望我来?”顾景尘解下斗篷给丫鬟,拉过她的手,视线落在热锅子上。
“你吃过晚饭了吗?”颜婧儿问。
“吃的什么?”顾景尘在桌边坐下来,回道:“还未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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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喊丫鬟添双碗筷过来,现学现卖给他涮牛肉吃。
外头大雪纷飞,屋子里热气腾腾,菜香四溢。两人边吃边聊,难得地在各自忙碌后偷得了点温馨时刻。
吃过饭,由于外头天气冷,颜婧儿就在屋子里走动消食。
没过多久,顾景尘已经从旁边屋子沐浴回来,身上只穿了件石青色家常直裰,然后从书架上取了本书,坐在火盆边看起来。
颜婧儿忍了会,问道:“大人晚上真要住这?”
顾景尘从书卷中缓缓抬眼。
“我也没别的意思,”颜婧儿道:“就是怕你住这万一传出去了,惹人笑话。”
“谁笑话?”顾景尘目光幽幽的。
也不知是烛火温柔,还是气氛太静谧美好,颜婧儿觉得今晚的顾景尘格外俊朗好看。
他沐浴时洗了头发,擦干后只用发带系于头上,墨色发带随着他低头落在鬓边,与白皙的 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眉形如剑,却并不算凌厉,长眉下,眼睫微卷,在眼脸处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红唇薄而艳,微微抿着,这是他看书的习惯。
公子俊美如斯,姣姣似天上月。
看得颜婧儿心痒痒的。
顾景尘肯定是在勾她!
一定是!
她想!
最要命的是,她居然一点也经不得他勾。
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呢,她就已经对他垂涎欲滴了。
她边在屋子里缓慢转悠,边偷偷瞧顾景尘,越看越口干舌燥。她赶紧甩了甩头,走到桌边罐了口茶,然后也跑去书架取了本书,离他远远坐着。
但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又去把棋盘搬来,兀自研究棋谱。
可研究了会儿后,觉得自己今日悟性太差,索性让丫鬟去取她压在箱底的那本心经过来。
她的举动,一一落在顾景尘眼底,令他无奈勾唇好笑。
过了会儿,他将书卷合上,伸手喊道:“婧儿过来。”
颜婧儿正默念心经清净呢,狐疑看他:“做什么?”
“过来。”顾景尘柔声喊。
她只好放下心经,挪脚过去:“大人有何.....啊....”
话没说完,就被顾景尘拉坐在腿上,然后抱进怀中。
顾景尘捏着她下巴,一本正经问:“婧儿是不是对我有企图?”
颜婧儿心头一跳,赶紧否认:“没有。”
虽然她想,但不能说出来。
顾景尘轻笑:“你有,你偷看我了。”
“......”
颜婧儿推他:“你看错了,我是在想事情呢。”
“想什么?婧儿说来听听。”
“想明日一早如何把你偷偷送出门。”
闻言,顾景尘伏在她肩上低笑。
“明日休沐,我不出门。”顾景尘道。
“诶?”颜婧儿这才意识过来,确实如此。
“婧儿到底有什么企图?”话题又绕了回来。
“我没有。”
“无碍,婧儿不说我也知道。”
“什么?”颜婧儿觑他,心跳也加快起来。
“婧儿是不是想这样?”
顾景尘环着她的腰,俊脸缓缓贴过来,滚烫的唇噙住她的,轻柔碾咬。
那一瞬间,颜婧儿居然有种满足感,像清泉流浸透干枯的心田,舒服喟叹。
她手臂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脖颈,昂起脖颈,温顺乖巧地回应他。
他的气息温热,带着刚沐浴过后的皂角香味,霸道且轻柔将她包裹。颜婧儿微阖着眼睛,失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看他渐渐为自己沉迷,看他眸色渐渐幽深。
屋子里的炭火融融,旖旎的气温逐渐升高,许是觉得热,颜婧儿下意识地将衣襟扯了扯。
两人在屋子里衣衫本来就穿得薄,这么一扯,有些东西便露了出来,一览无余。
顾景尘的唇舌顺着她脖颈线条刚好寻到那里,正犹豫不决之际,骤然见她这个举动,他停下来,缓缓抬头,眸子里含着浓浓的欲。
“婧儿可是想?”
“嗯?”
颜婧儿软成了水,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没思索明白他想问什么,就胡乱点头。
顾景尘眸色更暗了几分,若是颜婧儿仔细去看,定然会瞧见他深邃的眸子里酝酿的那股汹涌波涛。
他气息粗重,像即将出笼的困兽,喉结动了动,轻念了声“婧儿”,然后埋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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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颜婧儿高昂着修长的脖颈, 失神地盯着月门处垂挂的珠帘,珠帘映在烛火中闪烁莹光。
很快,莹光又连成片, 随着胸口一重, 变成炫目的烟火在脑海中炸开来。
她挺起脊背, 手指穿过顾景尘的发丝。心想, 他的头发真柔顺, 与他本人的迫人气势不同, 柔顺得像水里飘荡的海藻,几乎握不住。
身后就是炭盆, 炭火烧得旺, 烘得她的后背灼烫,但比那里更灼烫的是别的东西, 是顾景尘温热.柔软的唇舌,是顾景尘慢条斯理的吻.吮。
突然, 她感到一阵刺疼,忍不住蹙眉颤了下。
顾景尘抬眼, 问:“冷了?”
颜婧儿弥漫着水雾的眸子无力地半阖着,她看清了他眸子里的欲,那欲染在他白皙俊朗的脸上, 连眉梢眼尾都透着绯色。
她摇头:“不冷, 就是后背有点烫。”
顾景尘了然,抬脚将炭盆轻轻蹬远了些,低问:“这样呢, 好些了?”
“嗯, ”颜婧儿点头, 随即又摇头。
顾景尘好笑:“还有哪里烫?”
颜婧儿羞臊道:“不是烫, 是疼,你刚才咬疼我了。”
此时的颜婧儿,披着薄衫,乌发散落在肩头,露出半边圆润的肩骨,一截衣衫挂在纤瘦白皙的手臂上,半隐半露。
她说话时吐气如兰,像贪杯喝醉了酒,又像才睡醒还未清明,连说的话都带着没头没脑的稚气。
顾景尘无奈,他哪里是咬,他只是......情不自禁用了点力道罢了。
也怪她身子皮肤娇.嫩,才这么两下,就肉眼可见地起红印子。
怕她冻着,顾景尘将她揽紧了些,在她耳畔低问:“适才喜欢吗?”
他呼吸的气息洒得耳朵发痒,颜婧儿缩了下。
“到底喜不喜欢?”顾景尘追问。
颜婧儿羞,半晌才低低嗯了声,随即又娇气地补充道:“你不许再咬。”
顾景尘勾唇,努力缓了会儿,薄唇才又继续滑下去,摩挲在腰间的手也渐渐往上。
颜婧儿想起小时候曾跟父母去郊外别院泡温池子,彼时她贪玩,自己走入半人高的水中,那水也像是这般,将她缓缓淹没,她都快窒息了。尤其是那带着薄茧的手掌,将她拢住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被人揪住,往外扯,一直往外扯,随后又放开。
一起一落,一松一紧,反反复复。
今夜起了风,刮的楹窗呼呼作响,还能听见外头的雪花絮絮翻飞。
又下大雪了,她想。
突然,她眉头轻蹙了下,他又咬她了,适才分明说好不许再咬的。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脑袋,却没推动,那力道反而加重了几分。
颜婧儿彻底溺进了温水之中,全身软得没一丝力气,索性闭上眼。
夜色寂静,耳房离正屋只隔了一堵墙,颜婧儿这会儿耳力格外好,能听见丫鬟们低低私语。
都是讨论吃的。
“要我说还是糯米桂花糕最好吃,甜而不腻,咬一口,还有丝儿呢。”
“对对对,若是伴着蜜吃更好,连口齿都是甜的。”
“我那侄儿也喜欢吃,每回吃都要舔手指,嘬得极响。”
鬼使神差的,颜婧儿掀眼皮瞧了眼身前之人,他模样可不就是像在吃什么美味吗,还嘬得挺......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顾景尘停下来,抬眼。
然后,在他灼灼的目光下,颜婧儿受不住地别开眼,却惹他笑了。
他伏在她耳边喘气,吻着她耳廓哑声说了句话。
“......”
颜婧儿顿时羞得脸颊透红。
这如何就美味了?
他他他....不要脸!
顾景尘问她冷不冷,将她的衣衫整理好,将人紧紧抱进怀中,像是要嵌入骨头里似的。颜婧儿疼,他也疼。
“你真的没事吗?”颜婧儿问。
“唔...你莫动就是。”顾景尘含糊道。
他将她换了个方向,变成从背后抱着她,下巴搭在她肩上,幽暗的眸子闭了闭,又睁开,依旧难以清明。
颜婧儿也感受到了,那东西杵在那里如此明显,她不敢动。可见他缓了许久也没缓下去,也知道他难受得很。
“不若....”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帮大人吧。”
“你想如何帮?”
“当然是....是...像上次那样。”
顾景尘动了动喉咙:“是你自己说要帮的,一会可不许哭鼻子喊手酸。”
颜婧儿想起上次两人同榻醒来的时候,彼时她紧张且迷糊,忙了许久也没见他消.肿,她没出息地哭了。
“我不会那样了。”颜婧儿不好意思道,但随即又觉得这种承诺得太早,于是保留地说了句:“反正....你快些出来就好。”
顾景尘忍得脖颈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的凸显,滑动喉咙时,青筋也跟着动,看得颜婧儿心惊肉跳。
“你闭上眼睛。”她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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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但颜婧儿还是暗暗感到心惊。
她蹲在地上,伏靠着顾景尘,悄悄抬眼去瞧顾景尘的神色。见他闭着眼,薄唇微张,气息.喘得剧烈。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瞧见他凸起的喉结,时而滑动一下,时而跟着颤.抖。
她忙了一会儿,换了个方式,心想,还是太大了。
“婧儿?”顾景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认真些。”
“......”
她已经很认真了。
过了会儿,他吩咐道:“双手试试。”
颜婧儿照做。
可没过多久,明显地感受到她力不从心,动作渐渐慢下来。
顾景尘苦笑,难为她,也折磨自己。
“婧儿今晚没吃饭?”
颜婧儿气,他又在笑话她,可她真的很辛苦了。
“需要用巧力,”他说:“不要一时急一时缓,掌握节奏,形成惯性,就会轻松许多,婧儿试试。”
颜婧儿是个好学的姑娘,在顾景尘的引导下,果真领悟了个中诀窍。不过,她好奇地问:“大人怎么知道?”
顾景尘:“......”
“这样果真轻省了许多,”颜婧儿高兴,而后身子蹲直了些,一手借力撑在他腰腹。
顾景尘的腰腹没有软肉,都是硬硬的肌肉,颜婧儿心想,也不知他是如何锻炼的。
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其他地方也是坚硬如此。
“婧儿专心些。”顾景尘捉住她的柔荑,无奈道。
过得许久,颜婧儿觉得惯性也不管用了,她苦着脸去看顾景尘,哀怨地问:“大人,到底还要多久?”
顾景尘阖眼靠在椅子上,哄道:“快了,婧儿努力。”
呜呜呜呜她已经很努力了,但没想到顾景尘这回居然比上次还要久。
颜婧儿认命地又换了个姿势,只不过这次,顾景尘握着她的手腕,帮着她一道,几乎不需她再用力。如此,飞快地忙了两刻钟,才消停。
事情结束后,颜婧儿看着自己的手,还有自己身上的衣衫,以及......她脖颈上黏.腻温.热的东西。
她真要哭了。
.
次日,颜婧儿早早地就醒了,睁开眼见床帘外头天光大亮吓得大跳。
“什么时辰了?”她问。
“姑娘,”香蓉的声音迷迷糊糊地从外间传来:“才刚到卯时呢,还早。”
“哦,”颜婧儿又躺回去,差点以为错过了敏阳郡主的茶宴。
“昨夜下了雪,外头一直亮如白昼,难怪姑娘看岔了去。”香蓉问:“姑娘怎么醒这么早?还能再睡会儿的。”
“我睡不着了。”
颜婧儿靠在枕头上,盯着床帘上的银丝绣花看。昨夜做了一整宿的梦,都是梦见顾景尘那物件。
她跟搓洗衣裳似的,搓了一宿,累得精疲力尽,直到这会儿想拉高被褥都还觉得手酸乏力。
那厢香蓉也睡不着了,窸窸窣窣地收拾起床,走进内室,问道:“姑娘可要起?”
“嗯,喊人端水进来吧。”颜婧儿吩咐。
香蓉去了,但才走出屏风,听见里头嘶地一声喊疼,她又走回来,赶紧掀开床帘去瞧。
这一瞧吓了大跳。
“姑娘被蚊子咬了?”
颜婧儿的寝袍敞开些许,白嫩的肌肤上露出几个红痕来。
“也不对...”香蓉摇头,兀自嘀咕道:“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蚊子。”
颜婧儿羞得很,将衣襟扯紧些,说道:“你快去端热水,我一会儿还得去敏阳郡主府上。”
“是,姑娘稍等。”香蓉去了。
等香蓉端水进来,屋子里也重新然起了新的炭盆。颜婧儿不让丫鬟服侍,自己进了净室洗漱。
她慢吞吞地解衣衫,对着镜子瞧了眼,想起昨晚,他那张俊脸就埋在这里,脸颊不自觉地就红了。
.
颜婧儿搬到奉阳街的第三日,就收到了敏阳郡主的帖子,是请她过去吃茶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宴席,纯粹是相熟的姑娘们聚在一起吃茶说话。
敏阳郡主的婚期定在八月,比她迟三个月,因快出嫁想着没多少闺阁时光,她便可着劲儿地三天两头请吃茶。
此前颜婧儿忙,也没空去赴宴,如今搬来奉阳街后倒是得了点空闲。
吃早饭时,得知顾景尘一大早就离开了,说是回常府街处理庶务,颜婧儿点点头,吃完早饭就带着丫鬟出门。
到了敏阳郡主的花厅,里头果真就坐了四五个贵女,见她进门,纷纷明里暗里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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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觉得奇怪,往回又不是没见过她,如何就是这副神色打量来打量去的?
但等吃了几杯茶,敏阳郡主陪她去恭房时,悄悄说了句:“外头的那些话你莫放在心上。”
“什么话?”颜婧儿不解。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敏阳郡主停下来,见她面色不似作假,劝道:“不知道便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我才不信顾大人是那种人。”
颜婧儿狐疑地问:“郡主到底听说了什么?”
“哎呀,”敏阳郡主摆手:“自然是些不太好的,但也无碍,文臣名仕,哪个没点八卦逸闻,你不必在意就是了。”
颜婧儿心头闷闷的,想着晚些让人去街上打听打听。
再回到花厅,她也没多少兴致吃茶,那些个贵女们有的本就只是表面上与她交好,暗地里对她嫉妒不服,今日说的话更是有点夹枪带棒、看好戏的意味。
惹得她更无心思,索性没坐多久就与敏阳郡主辞别。
回到奉阳街,颜婧儿让稔冬出趟门,在她耳边吩咐了一通,自己则心思不宁地睡了个午觉。
但没曾想,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许是昨夜跟顾景尘穿薄衫闹得太晚的缘故,她睡醒来时头重脚轻的,说话都哑了几分。
“稔冬回了吗?”她问。
“申时就回了,”香蓉说:“不过见姑娘还在睡,她便又去了趟常府街。”
“去常府街做什么?”
“甄嬷嬷让稔冬姐姐去取姑娘的贴身衣物,哎呀....”香蓉进来见她脸色有点白,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姑娘生病了?”
“许是昨晚染了风寒。”颜婧儿点头,吩咐道:“去沏热茶来,我喝些热茶就好。”
这一病不算严重,请大夫来开了副方子,吃了碗药后就好了许多。只不过颜婧儿头脑昏昏沉沉,上午吩咐稔冬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傍晚看见顾景尘才想起来。
顾景尘脚步匆匆,进门就拉着她的手:“婧儿病了?”
“已经吃过药,这会儿好了许多。”颜婧儿问:“大人忙完了?”
“嗯,我一会儿陪你吃晚饭。”
两人在炭盆边坐下来,闲聊了会儿,颜婧儿想起敏阳郡主的那番话,几度想问问他。
犹豫片刻,正欲开口时,小厮过来禀报说有客人来了。
客人?
颜婧儿搬来奉阳街,也没跟谁说过这事,正愣怔着呢,就见顾景尘起身,嘱咐她稍等,他去去就来。
哦,原来是顾景尘的客人。
颜婧儿百无聊赖地等了许久,最后顾景尘派人过来传话,说让她先吃晚饭,莫等他。
稔冬还没回来,她心情莫名地有点烦躁,吃过饭后,索性披斗篷出门散步消食。
“这么晚了,姑娘还要出门?”甄嬷嬷劝她。
“嬷嬷,我就去院子里走一圈,香蓉陪着呢。”
主仆俩提着灯笼沿着游廊走。
入夜后,雪花断断续续地从空中飘下来,在灯光下还能瞧见絮絮纷飞的影子。
“大人是在见谁?”颜婧儿随口问。
香蓉摇头:“奴婢不知,那人天黑了才来的。”
她话音一落,不远处就听见顾景尘说“慢走”。
颜婧儿驻足,抬眼去看,只来得及瞧见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穿着玄色斗篷戴着兜帽,大步拐出拱门。
那厢,顾景尘也瞧见了颜婧儿,他不紧不慢朝这边走过来。
“婧儿怎么出来了?”
“屋子里燃炭盆闷得慌,我出来走走。”
她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是在琢磨适才看到的那个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
直到顾景尘携她走回屋子,她才恍然想起,适才那人的背影,与之前在南城湖畔赏梨花时,遇到的那位景王殿下相似七八分。
顾景尘吩咐人端饭食进来,拉着颜婧儿在桌边坐下:“再陪我吃些。”
“大人为何不留客人一道吃晚饭?”颜婧儿问。
“那人有事忙。”
“哦。”
“婧儿心情不佳?”顾景尘问。
颜婧儿心绪确实有些躁动不安,但她归结于过两日就要来癸水的原因。
她淡淡摇头:“不碍事。”
顾景尘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开口道:“若是婧儿听到风言风语,不必当真,只管信我就是。”
颜婧儿心头一跳,恰巧这时,听到外头香蓉禀报说稔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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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
稔冬回来, 颜婧儿吩咐她先去歇息,等陪顾景尘吃完晚饭又送他去书房后,她这才喊稔冬过来。
“听说姑娘病了?”稔冬进门就问。
“无碍, ”颜婧儿问她:“上午让你去打听的事如何了?”
闻言, 稔冬有些犹豫。
“怎么?”颜婧儿黛眉微蹙:“是我不能听的?”
“倒不是,”稔冬赶紧说:“奴婢是怕姑娘听了生气。”
颜婧儿沉声道:“你只管说。”
“姑娘,”稔冬放下手上东西,说道:“奴婢去酒肆打听的,那些人喝了酒,就胡乱编排咱们大人。”
“编排什么?”
“说....说大人为谋前程陷害恩师,”稔冬迟疑了下, 继续道:“还骂大人...不仁不义、卑鄙无耻。”
颜婧儿心头咯噔了下, 问道:“可是指前丞相蔺大人?”
“正是,六年前蔺大人因科举舞弊案获罪被赐死, 其家族女眷们则流放襄州。”
见她面色还带着病态苍白, 稔冬安抚道:“姑娘莫担忧, 这些个流言早就有了。”
“什么时候?”
“也就是蔺大人被赐死的第二年,大人被圣上提拔为丞相,那时候上京就开始传这样的流言,不过后来渐渐压了下去, 这几年也没人再提起。”
“也不知为何...”稔冬狐疑嘀咕:“近日又突然传这些话出来。”
沉默半晌, 颜婧儿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静一静。”
外头那些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顾景尘为人她清楚, 可为何会传出这样的流言, 而且是在春闱这个节骨眼。
今年春闱是顾景尘主考, 而前丞相蔺大人恰好获罪于科举舞弊案。更有之,蔺大人一生清名,颇受读书人们的敬重。
这段日子上京涌入了许多举子,这些士林子弟通常年轻气盛、仗义满怀,说不准会将这些流言愈演愈烈。
如此,很难不怀疑背后有人暗箱操作。
颜婧儿心情凝重,兀自坐了会,起身问婢女:“大人此时一人在书房?”
.
顾景尘正在前院书房处理庶务,春闱未至,倒是先抓了一些蠹虫出来,御史台那帮人铆足了劲弹劾,闹得乌烟瘴气。
那些弹劾折子,只翻看两眼他便扔一旁,陈词滥调、老生常谈、喋喋不休,御史台的嘴巴子有时候跟骂街的妇人无异,什么话都敢说,就是不怕死。
这两日下来,折子已经摞了老高。
他仰靠在椅子上,习惯性地抬手揉捏眉心,忽而,听见外头颜婧儿的声音。
“大人在里头忙?”
“在,”小厮低声道:“此时就大人独自在里头,小的去通禀一声。”
还未等小厮敲门,门倒是先打开了。
顾景尘站在门口,目光温和地看着颜婧儿:“来了?”
他拉她进门,书房里燃了炭盆,极其暖和。门一关,隔绝了外头的风雪,屋内归于宁静。
顾景尘捏了捏她手心,将她拉坐在椅子上,又将炭盆挪近了些。
“夜里雪滑,有事派丫鬟来喊我就是,何须你跑一趟。”
颜婧儿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她倏地起身走过去坐在他膝上,然后将人抱住。
&n bsp;她难得显露这么依恋的姿态,卷缩着身子,像个未长大的小姑娘似的。
“婧儿怎么了?谁惹婧儿不高兴了?”
“没有,”颜婧儿摇头,默了会,闷声道:“我听见外头的流言了。”
顾景尘将她拉开了些许,与她对视:“然后呢?”
“我自然是信大人的。”
顾景尘莞尔,抬手轻抚她柔顺的长发。
“但我担心大人,这种时候有这样的流言定然不简单,我怕......”
“莫怕,”顾景尘道:“这些事不足以令我忧神。”
他语气平静,从容淡定的模样莫名地安抚人心。
这令颜婧儿想起曾经在襄城救灾的时候,彼时那些官员们急得满头是汗,但他站在中间说话不急不缓,笃定如泰山,渐渐让那些人情绪平和下来。
此时颜婧儿也是如此,一路来的凝重此时散了许多,连心和身也开始放松暖和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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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儿...”顾景尘思忖了下,拇指摩挲她的面颊:“眼下春闱是重中之重,先以此事为主,至于其他我自有对策,只不过....”
他停了下,继续道:“这期间,你若是再听到什么,切莫担忧,只管信我就是。”
颜婧儿望进他的眼中,他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火光,透着成竹在胸的沉稳之态。
渐渐地,颜婧儿心里仅剩的那点凝云也散开。
她来的路上本来还有一肚子话想问的,想问当年科举舞弊案是怎么回事,想问前丞相蔺大人是怎么回事......
但此时,她又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他说“信他就是”,那她就只管信他。
.
果然如颜婧儿所料,经过一夜,流言像长了翅膀,尤其在士林子弟中传得广。
这日,颜婧儿出门去国子监,打算去崇文阁查阅书籍。因着春闱将至,国子监应朝廷政策休假半个月,颜婧儿这段时日不用去国子监读书,但在奉阳街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想着去崇文阁借些书回来。
但人还未到国子监,她的马车就被人拦下。
车夫大声呵斥:“大胆,谁人敢拦马车?”
“这就是相府的马车,里头坐着的可是顾丞相?”
车夫道:“你们是谁人,快速速让开,莫要耽搁我家姑娘的事。”
听说里头坐着的是个姑娘,外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兴许是那个姓颜的姑娘。”
“姓颜的姑娘是谁?”
“这你不都不知?是顾丞相未过门的妻子。”
“哼!那定然也是一丘之貉!”
丫鬟香蓉担忧地问:“姑娘,他们想做什么?”
颜婧儿安静坐着,只袖中的手轻轻捻着衣裳上银线丝绣,少顷,她掀开帘子去瞧外头的情况。
是几个穿青衣长衫的举子,几人面上义愤填膺,正在跟车夫交口舌之战。
车夫哪是这些人对手,骂人不会骂,说理也说不通,憋得脸色涨红。
“快让她下来,”有人喊道:“既是顾丞相未过门的妻子,也算是与他有关,让她出来给个说法。”
“你们这些个夯货,我家姑娘凭甚子要给你们说法?你们是谁人?未免脸太大。”香蓉气 得掀帘子大骂。
“我们是谁人?我们代表天下读书人,顾丞相做的那些事难道不该出来道歉?”
“呸!就凭你们几个歪瓜裂枣也配代表天下读书人,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可作得几回文章,出过何等大作?”
香蓉嘴皮子利索,骂人也毫不客气,之前车夫不是对手,猛然来了这么个蛮横泼辣的,这几个举子束手无策,反而被后两句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没错,但举子中也有矮子拔高个,他们几个平日也没作出什么脍炙人口的文章,是那衬托高个的矮子中的矮子。
有位高瘦皮肤略黑的举子,头脑清醒些,说道:“我们不与个婢女一般见识,快喊颜姑娘下来,让她出来说话。”
香蓉气头上口无遮拦:“那也是顾丞相的事,与我家姑娘何干?你们几个大男人没本事拦顾丞相的马车,就来拦我家姑娘的马车,呸!狗都比你们要脸!”
一句话骂得几个举子羞臊,但羞臊过后更是愤怒。
“瞧瞧,相府果真是狗仗人势的地方,一个丫鬟也如此嚣张跋扈。”
颜婧儿坐在车中脸色发白,倒不是因为外头的那些话,而是她今日好巧不巧来癸水,这会儿肚子坠得生疼。
“姑娘你怎么了?”香蓉瞧见了担忧地问,随即明白过来,立即对外头的护卫道:“快撵他们走,姑娘身子不适得回府。”
她们出门是带着护卫的,因此,香蓉话落,有两个护卫便打算上前去。
颜婧儿暗道不好,赶紧出声制止;“不可!不可硬来!”
这些士林子弟年轻莽撞,难免意气用事,若是撵人说不准会发生冲突,届时闹大恐怕会拖累顾景尘名声。
但她话说迟了,那厢有个护卫已经上前撵人,其中真有人不怕死地跟护卫起了肢体冲突。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颜婧儿咬着牙,拉开车门,大喝:“快住手!”
众人纷纷停下来,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都愣了下。
“你们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学过五经礼记,今日却拦在我马车前,不觉得羞愧?”
她声音铿锵清亮,许是因身子不适的原因,还带着点女子的娇柔。
但正是如此,倒是令这几人蓦地就红了脸,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正是由于读过圣贤书,所以才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而顾丞相却......”
“我问你,”颜婧儿打断他:“你可有证据?”
“我......”
“你没有证据,反而听风就是雨,这就是你读圣贤书多年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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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香蓉也在一旁帮腔:“我看你们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快让开,我家姑娘身子不适,你们若是还拦着,那我便要报官了。”
“莫拿官府吓唬我们,你们都是官官相护......”
一伙人吵吵嚷嚷,颜婧儿头晕目眩,甚至耳鸣了一阵,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
但看见其中有一个举子情绪格外激动,上前就要靠近马车,结果腿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突然一软跪倒在地。
颜婧儿恍惚地看见一人红衣锦袍打马而来,渐渐近了,才看清是许久未见的段潇暮。
他下马便将那人踢开老远,再之后说了什么,颜婧儿听不清了,她已经昏了过去。
.
再醒来,颜婧儿察觉地方陌生,屋内狭小,摆设简单,显然不是 奉阳街的宅子,也不是自己的洗秋院。
听见动静,站在窗边的人走过来:“你醒了?”
“段师兄怎么还在?”颜婧儿疑惑。
“这里是医馆,”段潇暮说:“你适才昏倒了。”
因为来癸水这种事疼昏倒,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那厢段潇暮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开口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请顾大人了,兴许过不久他就到。”
颜婧儿点头:“多谢段师兄。”
“啧啧,你倒是愈发跟我客气了。”段潇暮吊儿郎当地扯了个笑:“我还欠你银钱呢,这次正好来医馆,算是抵债了。”
“......”
“小师妹怎么会被那些人围困?”段潇暮正色几分,问道。
“那些是近日进京赶考的举子,听说了些....”颜婧儿斟酌片刻,说:“听说了些流言蜚语。”
“你也知道?”段潇暮问。
“什么?”
“那些流言蜚语,你也知道?”
颜婧儿点头。
段潇暮换了个姿势:“那你怎么想的?”
“他是我未婚夫婿,我自然是信他的。”颜婧儿说。
过了会,她问:“段师兄呢,是不是也听说了......”
“我也信他。”
颜婧儿诧异抬眼。
段潇暮淡笑了下:“虽说我一直都看不惯顾景尘这人,但这种事还是信他。”
“你为何信他,哎,你为何看不惯顾景尘?”
颜婧儿昏昏沉沉,一时都有些错乱,不知该先问哪句话。
段潇暮却并未回答,恰好这时香蓉端了碗热乎的东西进来。
“姑娘,这是红糖姜茶,”香蓉扶颜婧儿坐起来,说道:“姑娘先喝这个缓缓,大夫开了药还在煎,得等会。”
颜婧儿点头,接过碗慢慢地一口一口喝尽,等香蓉出门了,她才又问:“那么多人都在传这事,你为何就不信?”
段潇暮道:“还记得去年在青州的时候吗?彼时在青州客栈,我曾与顾景尘单独谈过。”
颜婧儿静静听着。
“我们做了笔交易,我帮他查六年前的科举舞弊案,他帮我......”
“他帮你什么?”颜婧儿问。
段潇暮懒懒地一笑:“算了,你们小姑娘不宜听这些。”
“......”
颜婧儿没搭理,继续问:“那他为何让你查六年前的科举舞弊案?”
照理说段潇暮并未入仕,无官无职的,人脉也不及顾景尘,查案子这事怎么就托付给了段潇暮。
“怎么,瞧不起我?”段潇暮听出她弦外之音,挑眉问道。
“.....段师兄想岔了,我并非此意。”
两人说话间,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沉稳中透着急切,很快来到门口。
门一推开,顾景尘一身绯色官袍走进来。
他瞧了眼坐在旁边的段潇暮,径直走到床边,温声问:“婧儿现在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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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顾景尘瞧了眼旁边坐着的段潇暮, 径直走到床榻边,温声问:“婧儿现在好些了?”
颜婧儿没想到他来的这般快,见他身上还穿着官袍, 想必是从宫里出来。
她点头道:“我不碍事的,就是前两日着了风寒,以至于.....格外疼些。”
往回来癸水也疼, 只不过她前两日风寒,身子弱, 这次就疼得厉害,倒不想让顾景尘担心了去。
“大人若是有事尽管去忙, 我这里....”她瞧了眼仍毫无自觉杵在那里, 仿佛能杵到地老天荒的段潇暮, 继续道:“我这里有香蓉照顾, 不打紧。”
“我不忙, 已经下朝,现在带你回去。”
顾景尘转身, 对段潇暮拱手道:“多谢段世子出手相助。”
段潇暮目光懒洋洋的,并不打算承他的情, 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救我的小师妹罢了, 何须客气?都是自己人。”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 这个“我的小师妹”和“自己人”就说得格外清晰, 惹得颜婧儿羞赧低头。
段潇暮总爱乱开玩笑。
顾景尘面色如常, 对于这句挑衅或是挑拨的话不以为意,淡淡颔首:“告辞。”
段潇暮靠着椅子, 侧头目送顾景尘抱着人出门, 良久, 百无聊赖地嘁了声。
.
回到信国公府, 段潇暮往自己的潇逸院而去,半路却遇小厮等在那里。
“世子爷,国公爷请您过去一趟。”
段潇暮低啧了声:“消息倒是很灵通。”
“他在哪?”
“国公爷书房等候。”
进了书房,果真见信国公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面色有些沉。
段潇暮觉得,他这个父亲似乎没有哪次见他不是沉着脸的,看起来就像极其后悔生他这个儿子。
他懒懒地踱步过去,连礼都懒得行,也大马金刀坐在对面:“父亲找我有何事?”
“你心里清楚。”
“不清楚,还请父亲明说。”
“适才在成贤街,你为何要帮顾府女眷?”
段潇暮毫不在意呵笑了下,说道:“举手之劳罢了,父亲莫夸。”
“竖子!”
信国公气,这段时间肉眼可见地两鬓生了点白发,对于这个儿子他实在无可奈何。
大声呵斥过后,他强自忍下气来,好言相劝:“你可知,众目睽睽之下你这么踢打举子,万一朝中有人参你一本,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这世子之位还要不要了?”
段潇暮不答,面上却是一派无所谓的样子。
信国公忍了忍,终是觉得这个儿子孺子不可教,气得将茶盏摔在地上。
书房里“啪”一声破裂碎响,与之一同碎裂的还有维持了许久的这段表面父子情。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信国公问。
“大义。”段潇暮懒懒吐出两个字。
信国公微怔,随即嘲弄地笑了两下,说道:“你知道什么是大义?段家家族的荣耀延续才是大义,没有三皇子上位,段家只会越来越败落,若是三皇子上位,段家就是大塑朝最鼎盛的勋贵,还可再延续百年。”
“而你近日是在做什么?”信国公继续道:“你频频动作查当年的科举舞弊案,当我不知......”
段潇暮打断他:“是你做的?”
信国公瞳孔一缩:“你查到了什么?段家之命脉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劝你谨慎考虑你的大义!”
闻言,段潇暮轻掀眼皮,盯着自己父亲。
信国公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父亲,”段潇暮敛去吊儿郎当之色,缓缓道:“国家是大义,百姓苍生才是大义。三皇子无明君之相,即便他坐上那个位置也不长久。届时覆巢之下 ,岂有完卵?”
“况且...”他继续道:“段家的繁荣不是依托皇位是谁继承,而是依托后世子孙。若后世子孙是一群废物,天皇老子都拯救不了!”
话才说完,迎面就是啪一声脆响,继而满室寂静。
“你这个不孝子孙!”良久,信国公怒叱。
段潇暮捂着脸,慢吞吞转过头,笑了。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上有贤父,下才有孝子。我为何不孝你不知道?”段潇暮抹了把嘴角的血,问道:“父亲,儿子生辰何年何月何日,恐怕你早已不记得了吧?”
“人人都说我贪慕这个世子之位,呵——”他冷笑:“我贪慕的......”
他停下,动了动喉咙。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段潇暮摆了摆手:“世子之位我不要,他想要,只管拿去。”
“你以为,我在襄州九死一生只是意外?”他从怀中掏出封信丢在桌上:“你自己看吧,你宠爱的枕边人,是何等蛇蝎心肠。”
说完,段潇暮再也不看信国公,抬脚扬长离去。
身后的信国公打开那封信,看完后,踉跄了下,瞬间,像老了十岁。
*
顾景尘将颜婧儿从医馆抱出门,没去奉阳街,而是直接乘马车回了百辉堂。他还得赶回百辉堂处理庶务,但不放心颜婧儿一人在奉阳街,索性便吩咐香蓉回去告知甄嬷嬷她们,顺便收拾东西回相府。
马车到常府街时,管家顾荀也得了消息,他得的是颜婧儿的马车在路上被人拦住,之后起冲突,颜婧儿被送去医馆。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不得而知,正要出门时,就见顾景尘抱着人下马车了。
这会儿开年都挺忙,门口还有其他属官进进出出,咋一瞧见顾景尘穿着身绯红官袍抱着个女子进来,都唬了大跳。
这一幕还挺稀奇,众人想看又不敢看的,纷纷回避,暗暗打量。
顾荀跟在身后,询问:“大人,颜姑娘这是怎么了?我听说去医馆,发生了何事?”
姑娘家来癸水也不好到处说,顾景尘顾全颜婧儿脸面,只含糊道:“身子不适,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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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几个闹事的打算如何处置?”顾荀问。
“京兆尹已经去拿人,闹事者不必纵容。”
颜婧儿一听,也顾不得羞臊了,赶紧探出头,道:“大人,不可,此时非常时期,若是大人将那几人抓起来,事情闹大,对大人不利。”
“婧儿放心,”顾景尘安抚她:“我自有分寸,你只管歇息就是。”
说完,他抱着人从容镇定地进了百辉堂。
百辉堂书房里,有几个属官在等着议论事,顾景尘进门也没管,抱着人径直去了里间的床榻,又吩咐人备热水煎药,然后才理了理衣袍出来。
.
顾景尘在外头忙,颜婧儿在里间躺在他的床榻上,还能闻见被褥上的松木香气。
她有些走神,一直想不通顾景尘身上的香气为何如此特别。男子大多喜欢沉香、檀香,或是龙涎香,而顾景尘却并不喜欢在衣裳上熏这些香,但是松木香气却自然而成,仿佛与他浑然一体。
她静静地听外头议论的声音,眼皮渐重,不知不觉便靠着软枕睡着了。
最后,是闻着香味醒来的。
香蓉端着食盒,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一转身见颜婧儿迷糊睁眼,低声道:“奴婢吵醒姑娘了?”
“并未,”颜婧儿摇头,问她:“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香蓉说:“奴婢给您准备了清淡的饭菜,姑娘可要现在用?”
“大人呢?”颜婧儿问。
“大人在外头忙,也还没吃午饭呢。”
颜婧儿点头,让她先出去,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见顾景尘背 影端正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看卷宗。
她悄悄绕到身后,抬手蒙住他眼睛,压低声音问:“猜猜我是谁?”
顾景尘勾唇,往后一靠,薄薄的眼皮蹭着她的掌心很舒服。
“猜不着,想必是个仙女。”
颜婧儿唇角翘起来,故意作弄他:“那是仙女好看,还是颜婧儿好看?”
“都好看。”
“只选一个呢?”
“婧儿好看。”
两人这般闹了下,颜婧儿后知后觉发现这对话很是幼稚,她索性放开手,走到顾景尘跟前。
“大人为何还没吃饭?”
顾景尘顺势拉她坐下来,但颜婧儿不肯坐,拧眉道:“我身上不干净,万一.....”
“不碍事。”顾景尘用力一拉,让她坐在腿上,然后将人抱着。
“肚子还疼吗?”他问。
“不疼了,早上在医馆喝了红糖姜水,还吃了止疼的药。”
“嗯。”顾景尘放松地将下巴搭在她肩上,手也捏着她掌心轻揉,说道:“今日之事,我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什么事?”颜婧儿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说道:“我不要紧的,只是他们说那些话我听了难受,你分明不是那样的人,却冤枉你。”
顾景尘勾唇笑了,抬手抚摸她面庞:“婧儿,无论他人说什么话,你都无需放在心上。我说过,你且信我,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你且信我。”
他这话说得有点郑重,像是预知要发生事情似的。
颜婧儿抬眼去看他,却没能从他眸子里发现任何倪端。
“看什么?”他啄了下她的唇,轻问。
“我自会信大人,但大人也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大人都不要瞒我。”
顾景尘顿了下,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极淡极淡的东西。他含笑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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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从窗户望出去,天地白茫茫一片,连院子墙角下的花圃都被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
顾景尘的书房里有地龙,倒是极其暖和,颜婧儿就这么窝在他怀里,才醒又觉得有点昏昏欲睡。
意识浑沉中,她听见顾景尘说了句:“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成亲。”
颜婧儿掀开沉重的眼皮,像是抓住了什么,但又迷茫地没抓住。她努力让自己清明些,说道:“我们婚期不是定在五月吗,现在才二月呢。”
“嗯,”顾景尘说:“我等不及了。”
“大人等不及什么?”
顾景尘幽幽看她:“婧儿说呢?”
在他赤.裸的目光下,颜婧儿渐渐脸红,尤其是臀下感受到的东西,觉得这人也太容易......
她突然想起件事,问道:“大人,你这样经不住,那以前是如何处置的?”
“嗯?”顾景尘鼻音湿软,撩人得很,薄唇轻吻着她脖颈,氤氲地问:“什么如何处置?”
“就是这个。”颜婧儿轻挪了下臀,感受那东西又硬了点,她羞涩道:“往回大人是如何处置的?”
顾景尘没想到她问这个,愣了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往回它就没这样过吗?”颜婧儿问。
“....有。”
“那大人如何解决的?”
顾景尘难得地吃瘪的模样,在她越来越促狭的目光里,捏了捏她的脸蛋。
“婧儿学坏了。”
颜婧儿顿时笑得弯了眼睛:“大人居然自己...唔......”
话没说完,唇瓣就被人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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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顾景尘将她唇瓣堵住, 微微用力咬了下,当作惩罚。颜婧儿吃痛欲将他推开, 腰间的手掌反而更紧地把她拢了过去。
整个人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颜婧儿都要哭了。
原因无他,也不知近日是怎么的,她胸口总有些刺刺地疼,平时还好,若是不小心碰到,就如被针扎似的。这会儿被他这么一碰, 疼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顾景尘噙着唇瓣碾磨了会儿,发现不对劲, 退开些许, 见她眼里泪水盈盈。
“怎么了?”他立即停下来。
颜婧儿来癸水身子本就娇弱得很,这会儿更是忍不住眼眶湿润, 她摇头:“无碍,就是有点疼。”
“适才咬疼你了?”
“不是那里疼。”
“哪里?”
颜婧儿羞臊,不好意思说, 她撑着他胸膛退开了些,让两人之间留出点空隙。但尽管如此, 还是贴着的,因为......
她视线顺着半耷的眼皮向下看了眼, 那里也不知怎么长的, 这半年来似乎格外迅速,都换了两回兜衣了。
顾景尘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顺着瞧过去, 隐约还能瞧见里头鹅黄的小衣锁着墨绿的镶边。
他眸色暗了暗, 想起那日品尝到的滑.腻滋味, 身子渐渐开始燥热起来。
“婧儿?”他哑声问:“很疼?”
颜婧儿点头:“前些日子如常,就是近日不知怎么的,有时候就格外疼。”
顾景尘道:“我看看。”
?
颜婧儿抬眼,诧异瞧了他一会儿,本来还难为情呢,结果看他一脸认真,那股臊意被压了下去。
“你又不是大夫,看什么?”颜婧儿嘀咕。
顾景尘莞尔:“我略通医术。”
“......”
“可这里是书房呢,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
“不会,这会属官们都歇息了。”
“还是不妥。”
顾景尘将她抱起来。
“做什么?”颜婧儿惊慌,赶紧搂住他脖颈。
“带你去妥当的地方。”顾景尘说。
他想的妥当地方其实也不怎么妥当,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恶趣味,总喜欢在书架旁亲颜婧儿。
此时,颜婧儿就被她抱坐在最里头的书架上。
这里是个嵌入墙壁的书架,旁边放着许多卷宗,层高极高,颜婧儿坐上去都还够不着顶。
这倒是方便了顾景尘。
他轻柔地解开她的衣衫,颜婧儿放缓呼吸,紧张得很。既紧张外头有人来,又紧张顾景尘的动作。
“莫担忧,”顾景尘手指修长,慢条斯理,安抚道:“外头有小厮守着,没人会进来。”
他说话时,带着温热的气息,洒在颜婧儿的鼻尖和脸颊,惹得她痒痒的,连心口的地方也痒痒的。
书架最后头的光线幽暗,且地方逼仄隐秘,随着他的动作,空气变得旖旎起来。
很快,她脖颈后头的细绳被挑开,鹅黄小衣滑落下去。这会儿是初春,尽管屋内有地龙,但颜婧儿仍被一股凉意袭得打了阵摆子。
她别过脸,不敢去看顾景尘的眼睛。但她知道,他就在看那里。
他安安静静的,那目光像是带着火,盯得她肌肤灼热。肩膀是凉的,可胸前是热的,如此水生火热,煎熬又刺激。
好半晌,她带着哭音道:“你看好了吗?快些。”
顾景尘没说话,只动了动喉结,手上还捏着那件鹅黄小衣。
那日是夜里,他埋在其中看不清模样,今日这般一瞧,倒是令人心惊。
她的形状姣好,犹如枝头坠着的蜜果,饱.满诱人采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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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儿是哪里疼?”他轻声问。
“就是....就是....”颜婧儿咬着唇,顿时有些后悔让他看了。
就算他略懂医术又如何,可终归不是大夫。
  ;但下一刻,他略带薄茧的手指便抚上那里,只轻轻地拨.弄了下,像蜻蜓点水似的,却令颜婧儿忍不住颤了颤。
“是这里疼?”顾景尘问。
他面色如常,眸子也平静,仿佛真像个大夫在给病人诊断。
颜婧儿羞耻地点头,说道:“沐浴时偶尔碰到就会疼。”
少顷,她听见顾景尘说:“我知道了。”
颜婧儿狐疑瞥他:“知道什么?”
顾景尘将小衣重新给她系上,莞尔道:“婧儿没什么毛病,就是还在长身子。”
颜婧儿不解,她都十六岁了,再过不久就十七岁,还长什么身子?
但随即明白过来,他这句话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她后知后觉转过头去。
就看见顾景尘唇角挂着点促狭的笑。
“......”
他指的是,她那里还在长身子。
等穿好衣裳,颜婧儿红着脸走出书架,暗想着,回头让甄嬷嬷停了那熏香才好。
*
二月九日,春闱开始,共三场考试,每场连续三天。将近持续半个月的春闱考试,使得整个上京城都笼罩在科举严峻的气氛中。
就好像这座繁华的都城突然被人按了机关,机关开启后,全部陷入寂静。
连带着在街上走货的商贩吆喝声都变得小了许多。
每回春闱都不乏一些有望夺魁的士林学子,这回同样如此,京城的各处赌场、暗庄都在对各个学子明码标价下注。
平静景象下,是一群人在屏气凝神地等待狂欢。
颜婧儿在奉阳街都感受到了这分凝重气息。
科考之日,顾景尘繁忙,颜婧儿只在百辉堂待了两日就收拾东西回奉阳街了。
回来后,顾景尘依旧忙,只偶尔三五日才能见着他匆匆来奉阳街,颜婧儿感觉得得到顾景尘近日心绪略微沉重。
她想,或许是受春闱影响的,想着等春闱结束后就该好些了。
但没想到,春闱结束,放榜的第三日,就突起变故。
一名贺州贡生被人揭发,说是才学庸碌却中了进士第三十七名。
今年参加科考的举子有上千余名,而朝廷只取贡生三百。根据这位举子的同乡所述,此人才学尔尔,甚至在数位同乡中是垫底的,却破天荒考了进士第三十七名,连贺州最有名望的举子都被他甩在身后。
如此,引起众人猜疑。
果不其然,第二日,官府查出此人的考卷乃被人掉包,原本该中进士第三十七名的另有其人。
按理说这样的事若是处理得当,事情也不至于引起全城轰动,坏就怀在,原先那位举子十年寒窗苦读,名落孙山受不住打击,居然投河自尽。
闹出人命,就像油锅里的水,这事瞬间就炸开了。
第三日,百余名士林学子聚集在文庙大哭,嚎考试不公!天理不公!
皇帝震怒,命大理寺彻查此事。这一查,便查出了一份提前拟好的“进士名单”,上头有十六位都是新鲜出炉的贡生,而最可笑的,都是些才学庸碌之辈。
这一份名单引起轩然大波,往文庙哭诉的人越来越多,连京兆尹都管不过来。
在这阵乌烟瘴气的乱潮中,一道惊雷又劈了下来。
——那份“进士名单”是从顾景尘手下的属官家中查出来的。
于是,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顾景尘的身上。
顾景尘是这次春闱主考官,春闱之前还引发一些传言,为此,朝堂上连续数日御史台弹劾顾景尘的折子如雪片纷飞,皇上不得不下旨让顾景尘停职待查。
如此一来,春闱结束才不过半月,整个百辉堂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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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担心顾景尘,在奉阳街待得焦灼难耐,顾景尘停职待查的第二日,她又收拾东西悄悄回了丞相府。
彼时正是傍晚时分,天边还飘着雪花。
颜婧儿下马车,也不用人撑伞,一路从璧影穿过轿厅,进了二道门再入照厅,出了照厅才堪堪 入百辉堂天井。
她第一次感到从大门口到百辉堂的这条路这么远,远到她想见顾景尘的心都疼了。
她站在台阶上,望着空荡荡白茫茫的百辉堂,感到极其陌生。
心里猛地慌起来,逮着个端盘子的小厮问:“大人呢?”
“姑娘,大人在抱厦。”
颜婧儿赶紧走过去,下台阶时不小心踩到雪还踉跄了下。
“姑娘小心!”稔冬跟在后头担忧。
颜婧儿摆摆手,提着裙摆往后头抱厦跑。她跑得急,热气从口中呼出洒在斗篷帽缘上,将落在上头的雪化成了水汽。
水汽打湿她脸颊,沁凉的。
跑出抱厦,见凉亭里坐着个身影,那人听见动静,缓缓转身过来。
顾景尘含笑伸手:“婧儿过来。”
颜婧儿就这么看着他,之前一路还挺镇定,这会儿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走过去,从他手上夺过酒杯:“你喝了多少?”
顾景尘依旧笑:“婧儿放心,我只是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罢了。”
“你又骗我,”她又气又心疼:“我适才瞧见小厮端着两个空酒瓶出去的,你分明喝了许多。”
她说:“事情又不是没有转机,你何苦先放纵自己?”
顾景尘拉她坐下来,感受到她手冰凉,于是将她的手拢进自己袖中,另一只手抬起去拍落她帽檐上的雪水。
“不必担忧,”他说:“我之前与你说的话忘了?”
“你只管信我就是。”顾景尘道:“你也说了,事情不是没有转机,我此番喝酒不是因此事。”
“那是因为什么?”
颜婧儿眼眶红红的,看不得惯来沉着如泰山的男人,是这副颓废的模样。
顾景尘捏了捏她脸颊:“我喝酒一来确实是为暖身子,另外......”
他眸色略微晦暗,说道:“今日是恩师的忌日。”
六年前,蔺知仲被陷害入狱,还未等案子查清便已经死在狱中,有人说他畏罪自杀,也有人说是被悄悄赐死。但死前,蔺知仲在牢里最后见的人是顾景尘,谁也不清楚师徒俩说了什么话。
闻言,颜婧儿松了口气,同时也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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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颜婧儿都陪同在顾景尘身边,两人像是被时光遗忘了似的,日子过得清闲。
谁也没去提那些糟心的事,颜婧儿不问,顾景尘也没打算说。毕竟顾景尘是在停职待查,具体查出来是个什么情况,还要看大理寺那边的进展。
总之,急也没用。
如此,两人都是窝在百辉堂,同吃同住,偶尔看书,偶尔作画。或是吃过饭后,携手去西苑赏雪,这么优哉游哉的,倒是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
顾景尘还是很喜欢亲他,外头的事似乎一点也不影响他心情,他看书看得累了,就会把她抱去后头的书架上亲。
许是因着婚期临近,两人都越发大胆起来,有些禁区也敢伸手去试探。颜婧儿身子敏感,最是受不得这些,每回都颤着身子湿了一大片衣裳。
天气好的时候,顾景尘也会教颜婧儿射箭。
东苑的演武场极大,初春午后阳光暖和,颜婧儿身姿笔直地站着,顾景尘则贴在她身后,教她如何拉弓,教她如何放弦。每每结束,两人都会出一身热汗。
偶尔,顾景尘也会陪颜婧儿歇午觉,他喜欢在她睡醒时短暂的朦胧片刻,去亲吻她。那时的颜婧儿就像一只慵懒的猫,软软的,娇娇的,会发出像幼猫似的轻吟,声音格外好听。
尽管顾景尘白日看起来很闲,但颜婧儿知道,他晚上会忙于处理一些事,或是见一些人。
在百辉堂北苑的西边有座院落,她曾去过一次,像个小祠堂,但又不是祠堂,像人居住的院子,不过有些冷清空荡。
那处小宅院的西边有角门,每天都会有人进出。她不知顾景尘跟那些人在忙什么,也不知顾景尘在这次的科举舞弊案中是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但她信顾景尘!
她会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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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这次的科举舞弊案牵动人心, 又或许牵扯的人是顾景尘,几乎人人都在屏气凝神等待最后的彻查结果。
来上京赶考的举之有些已经归乡,但大部分还留在上京等待。
外头人人喧闹烦躁, 像一锅滚水, 倒是百辉堂里头,依旧安静如清晨时光。
如今天气渐渐暖和, 书房里也不用再燃地龙, 有时,颜婧儿还会让人将窗户都打开, 好透些春光进来,驱散一整个冬日的沉闷。
这日,两人吃过早饭后, 便在书房里作画。
颜婧儿喜欢画梅, 也擅长画梅。虽说这会儿已不是冬季, 但颜婧儿还是在宣纸上作了幅腊梅迎春。
她将笔递给顾景尘:“你来提字?”
顾景尘从书卷中抬起眼:“婧儿想提什么字?”
“随你。”
顾景尘笑着道了声好, 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 就着她手上的笔墨,在腊梅空白处提了句“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①”
颜婧儿诧异, 梅花常被赋予脱俗且自强不息的气节, 还以为他会提两句寓意极好的诗, 倒不想是这么句抒情的。
“署名谁人?”顾景尘偏头问。
颜婧儿移动他手,在这句诗下, 写了自己的小名——韵韵。
顾景尘眉梢微敛, 记得最初颜婧儿来相府时, 顾荀曾派人去泸县颜家得了几幅残缺的画, 那画上也是署名“韵韵”。
他问:“这是你的小名?”
颜婧儿点头:“是父亲给我取的。”
“有何说法?”
“取自诗句‘香中别有韵, 清极不知寒’②。”颜婧儿道:“爹爹说梅花素雅高洁,不畏寒霜,香中蕴含铮铮气韵。”
父亲给她取名韵韵,便也是希望她能有铮铮骨气,像梅花一样坚韧、自强。
顾景尘勾着唇,静默片刻,突然抬手抚了下她的发丝,道:“婧儿做得很好。”
颜婧儿转头:“哪里做得好了?”
“哪里都好。”
“你如此说话太敷衍,根本就不诚心。”
顾景尘盯着她,半晌,缓缓开口道:“我从未曾想过我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模样,但见了婧儿,我就觉得,该是这样。”
哪哪都讨他喜欢,哪哪都合他心意。
颜婧儿忍不住翘唇,觉得太过明显,又努力往下压了压。
如此小儿女娇憨情态惹得顾景尘喉咙滑动了下,不想忍便不忍,索性箍住她腰肢,亲上那娇俏红唇。
他唇舌力道极重,像是沙漠中干渴多日的旅客,拼命夺取她口中的水分。
颜婧儿被他亲了许久,恍然睁开眼发现窗户还开着,羞得赶紧推他。
“顾景尘...”她有气无力地指着窗户:“万一有人过来瞧见了不好。”
顾景尘觉得这不是事,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回来又继续抱着人亲。
对于近日顾景尘带着占有欲的亲吻,颜婧儿并不拒绝,许是怜惜他的处境,又许是想用另一种方式抚慰他。
她全身心地回应,甚至比顾景尘还主动几分。
就像现在,她昂着脖颈,唇舌与他纠缠,他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顾景尘觉得婧儿愈发像个妖精了,惹得他每回都难以把控。
亲了会儿,他狠狠地将人抱起来,放坐在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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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抵着她额头喘气:“婧儿,你别勾我。”
颜婧儿迷糊的意识渐渐回笼,轻啐他:“你怪会冤枉人,分明是你自己......”没几下呢,他就反应这般强烈。
顾景尘苦笑:“我该拿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颜婧儿低声问。
“婧儿是不是也很难忍受?”
“才没有,”颜婧儿哪里肯承认,她别过脸去:“我才不像你这般。”
顾景尘轻笑,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惹得颜婧儿恼羞成怒捶他。
“分明是你故意逗我,我才.....”她也不想,有时候流得多了,难免也浸透在他衣袍上。
“婧儿想不想?”顾景尘吮她的唇角:“嗯?”
颜婧儿羞臊,咬着唇不说话。其实很想来着,每回被顾景尘这么亲,她总是滋味不上不下,忍了多次后,被顾景尘发现,索性就用其他法子帮她。
也不知他从何处学来的手段,居然挺管用,就是....就是令人羞耻得很。
这会儿他这么问,她哪里好意思答他?
“婧儿真不想?”顾景尘手指作势滑下去。
“你只需点头就好。”
他动作慢条斯理,薄唇沿着脸颊吻过她耳畔,带着点蛊惑。
挣扎了会儿,颜婧儿受不住,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头。
下一刻,温热触感惹得她皮肤寸寸起疙瘩。
她情不自禁地呜咽问道:“大人要在这?”
“婧儿怕了?”
颜婧儿看进他深邃的眼睛,不是怕,而是有点紧张。在他强势的目光下,她缓缓松开,随即缎面的布料从脚踝滑落下去。
她盯着那只手,那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而后缓缓躺倒在桌面上,身体里像是照进了一大束春光,令她心是热的,整个身体也是热的。
她失神地望着横梁上的雕花八仙图,不敢大声喘气,憋得面颊如花一般嫣红。
而顾景尘则盯着她看,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神魂迷.乱间,颜婧儿想起顾景尘教她射箭的时候。他的手指白皙且有力,还带着薄茧,贴在她手背上时带起一阵阵酥麻的氧。
他只微微用力,就将弓拉满,手指灵活地卡在箭柄上,阳光下,仿佛透明得都能看清里面的骨头。
她又想起,顾景尘提笔写字的时候,两指扣拢笔杆,动作行云流水,笔势游龙走凤,带着股气冲云霄的魄力。
那是玉一样漂亮好看的手,提笔握剑皆游刃有余。
而此刻,那只手,就是这般,令她腾起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潮水来临,颜婧儿被淹没的瞬间,她张口呼吸努力求救。顾景尘却像个观潮的人,平静地站在那里,眸子涌动着什么,她已看不清了。
过得许久,颜婧儿睁开眼偏头,看见顾景尘正拿巾帕不紧不慢地擦手,而那只手上,还泛着一片晶莹的水光。
她羞得不行,在顾景尘看过来的时候,赶紧闭眼装死。
顾景尘抱起她,怜爱地亲吻,薄唇贴在她耳畔,轻笑道:“适才婧儿的模样美极了。”
颜婧儿啐他,心潮难以平静,她像个溺水劫后余生之人,依旧惊魂未定地喘气。
“那大人呢?”她看了眼他下腹,担忧地问。
顾景尘也跟着视线瞥了眼,无奈道:“婧儿,等事情过去,我们快些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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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 83 章
三月下旬, 在大理寺紧锣密鼓的审查之后,又一道消息轰动全京城。
那些“进士名单”上的贡生纷纷承认自己贿赂顾景尘,连贿赂何物、通过什么渠道贿赂、多少数额, 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至此, 短暂平静了多日的上京再一次炸开锅。
与此同时,此前搜查出名单的那位属官也在严刑拷打中承认是受顾景尘指使, 并在承认后畏罪自杀于牢中。
如此一来,更加使得这事真实可信, 人证物证,铁证如山,皆指向本次春闱的主考官顾景尘。
当初那些关于顾景尘陷害恩师谋权夺利的流言再一次喧嚣尘上, 且愈演愈烈,皇帝震怒, 下旨罢其丞相官职, 押进大牢待审。
顿时, 众人一片哗然。
顾景尘入狱后, 丞相府被封,颜婧儿回到了奉阳街。第二日, 褚琬和宋盈就急匆匆乘马车过来看她。
“颜婧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大人他......”
“他是被冤枉的。”颜婧儿斩钉截铁地说。
经过这段时间, 她已经能镇定自若地面对这些事了。
褚琬和宋盈原本还担心她会愁得吃不好睡不好, 这会儿见她如此, 那些安慰的话就咽了下去。
在她沉着冷静的神态里,两人发现当初那个青涩娇弱的颜婧儿已经变了,在不知不觉中, 在她们不曾注意的时候, 变得坚韧自强, 有了独当一面的气魄。
“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宋盈问。
颜婧儿其实心里也没个头绪,事情太突然,但她深知慌乱无济于事,冲动也无济于事。
她昨夜思索了许多,这会儿,对着褚琬道:“你认识大理寺少卿贺璋贺大人,可否引荐与我?”
褚琬点头:“我昨日傍晚听见这个消息,还去找他问了呢,彼时他还问我为何要打听这事,我说你是我好友,他才不再多言。婧儿你放心,你想何时见他?我尽快安排。”
“越快越好。”颜婧儿说。
她思忖了下,又转头对宋盈道:“虽说萧殷初来上京人脉尚浅,但萧殷此人做事严谨可靠,我想托你为我引荐。”
宋盈摆手:“无需引荐,你就直说让他做什么吧,我回去就跟他说。”
“多谢。”颜婧儿感慨落难时刻还有好友在身边,心里艰难撑着的那点力量又足了些。她道:“让他帮我查几个人。”
“谁人?”
“那些进士名单上的人。”
颜婧儿想得很清楚,她不能坐以待毙,无论顾景尘在这件事上是如何绸缪,她都要力所能及去协助他。她担心,万一此事是对方布下的天罗地网,而顾景尘在牢中恐怕也十分被动。
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帮他洗清冤情,让他轻省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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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办事效率极高,当日就带她去见了贺璋,贺璋此人清冷严厉,与顾景尘气势也不遑多让,但总归是个是非分明之人,在得知她的来意后,便也将那份进士名单给了她。
颜婧儿又把进士名单交给了宋盈,让她去找萧殷帮忙查探。萧殷是初入仕不久的举子,在士林学子中有自己的人脉关系,想来要查这些事也不会太难。
果然,第二日,萧殷就派人送了分详细的名单和住址给她,还标注了这些人各样的人际关系及背景情况。
照着这些人的住址,颜婧儿带着小厮和护卫一一上门拜访。
最初,是这些人承认送礼贿赂顾景尘,然而颜婧儿清楚,顾景尘根本就没收到这些人的贿赂,也不会去收受贿赂。
但他们口径一致是为何,颜婧儿便想逐个击破,从他们各自的“证词”中找出破绽。
只不过,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些人像是同时从人间蒸发似的,连续两日,要么是不在住的地方,要么是说没见着人。
傍晚,颜婧儿精疲力尽地回到奉阳街,稔冬端饭食进来,劝道:“姑娘先吃点东西,再 洗漱一番好好歇息,兴许明日就有转机了。”
颜婧儿坐在椅子上愣愣摇头。
她突然觉得好难。
所有事情跟她预想的不一样,她想只要找出这些人,只要拿到哪怕是一丁点的证据,就至少能让顾景尘有点胜算。
却不想,背后之人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每走一步,都是晚到的那一步。
铺在面前的,是一张巨大沉重且看不清的网,有那么片刻令她感到窒息绝望。
眼下顾景尘在大理寺地牢中,不允许任何人探望,事情具体如何,他到底有没有把握,一切都不得而知。
颜婧儿等不起,她也不敢等。
她怕等一宿,再睁开眼,会另起波澜。
勉强喝了几口粥,颜婧儿简单洗漱过后,靠着软榻打盹,但阖眼没多久就突然惊醒。睁眼时发现,被褥不知何时滑落到地上,楹窗缝隙处吹进来一些凉风,令她感到冷。
适才梦见自己坠入冰湖中,而顾景尘站在岸边看她,只是静静地看她。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么个稀里糊涂的梦,但这种感觉很不好,令她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披衣出门,见婢女在廊下点灯,便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酉时末。”
颜婧儿淡淡点头,站在台阶上望着稀疏灯火,少顷,突然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那么点东西,却很快又被迷雾遮住寻不到踪迹。
“去备马车。”颜婧儿吩咐。
“姑娘要现在出门?”稔冬诧异。
“对,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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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乘马车来到那名在狱中“畏罪自杀”的属官府上。那名属官是从五品官职,府邸不大,且偏僻。颜婧儿到了门口,发现府上冷冷清清,只门口点了两盏不甚明亮的灯笼。
她命人上前去敲门,等了半晌,开门的是个年轻小厮,态度不算好:“谁人?府上办丧,一概不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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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道:“我是你们曹大人生前好友之妻,特地赶来吊唁,来得晚了还请见谅。”
“来吊唁的?”那小厮古古怪怪看她身上着了身素衣,随即摆手道:“我家夫人说了,不准人吊唁,你回吧。”
“可否见见你家夫人?”颜婧儿索性直接说道:“我是顾大人未过门之妻,姓颜,你且去通报。”
那小厮一听是顾大人未过门的妻,立即就关上门跑了进去。
但很快又跑出来:“我家夫人头疾发作,不宜见客,请颜姑娘改日再来。”
颜婧儿静默片刻,淡声道:“好。”
相比来之前的急切焦虑,这趟回的路上,她突然镇定了许多。
事情越来越蹊跷,也似乎越来越明朗了。
次日,她吃过早饭,继续来拜访曹夫人,但得到的依旧是头疾发作不宜见客,以吊唁为由也依旧不得入门。
而颜婧儿并不急了,之后,她通过他人找到曹大人生前宠爱的一名妾室。
妾室哀哀怨怨哭诉:“老爷去了之后,夫人就要打发我们走。”
颜婧儿问:“打发你们去哪?”
“我们一共三个姐妹,夫人各自给了点盘缠,说起来也实在是奇怪,平日里夫人对我们极是吝啬,这回倒是拿了许多出来,说让我们尽快离府。”
“为何让你们离府?”
“这我也不得知呀?”那妾室压了压眼角的泪,说道:“老爷头七都还没过,我即便再没良心也不能这时候离开,老爷生前对我很好,我又怎么能做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怎么说也得给老爷服丧后再走。”
“你们夫人经常犯头疾?”
说起这个,那妾室鄙夷地哼了声:“她哪里是犯头疾,整日就拿这事来整治我们,凡是哪里做得不入她的眼,就装头疾折腾人 。”
“你们老爷生前可有对你交代过什么重要的话?”
“若说要交代什么嘛,也没有,就说好生听主母的,不过这等话往回他也常说。”
颜婧儿若有所思点头,心底那团凝云渐渐拨开了一角。
她辞别那妾室,回到奉阳街,一头扎进书房,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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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院子里起了风,颜婧儿刚从书房出来,就听婢女说来客人了。
“什么客人?”
走到花厅一看,原来是段潇暮。
他今日披了身墨色斗篷,敛去身上那点玩世不恭后,到颇有几分端正君子之态。
颜婧儿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来:“段师兄别来无恙。”
“啧啧...”段潇暮扯了个笑:“小师妹见到我就这般平静?”
颜婧儿没心思跟他逗趣,她吩咐丫鬟上茶,然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段师兄终于来了?”
“小师妹就不着急?”
两人各问各的,牛头不对马嘴,却又心照不宣地知道对方的意思。
颜婧儿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她拼尽全力忙了一通,到头来发现只是一场空,清醒之后,她只剩疲惫。
少顷,她问:“他让你来的?”
“不是,”段潇暮道:“是我自己来的,与顾景尘无关。”
“那你来想说什么?”
“想劝师妹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人都不要见。”
“是觉得我做这些徒劳?”
段潇暮笑笑,没说话。
颜婧儿又问:“这件事你也清楚?还是你也参与其中?”
“我并不参与。”
“那你如何得知?”
“猜的。”段潇暮见她脸色沉静,静得有点陌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别这么看我,我只是来提醒你罢了。”
“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颜婧儿道。
“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是谁在背后操纵?”
段潇暮微顿,欲言又止。
*
大理寺地牢。
顾景尘坐在桌边看书,牢房四壁高墙,只顶上开了个细小的窗,窗外透了些光进来,恰巧照在老旧的榆木方桌上。
放桌上放着茶壶和一个矮肚杯,里头还剩一半余温茶水。地牢狭小,但干净,许是因关押的人是顾景尘,这里头还特地让人布置过。
有歇息的床榻,也有简单的书柜,笔墨纸砚齐全,除了出入自由,其他的倒是跟平常无异。
顾景尘入狱已有十天,这十天来,都是这么安静看书度过的。
但今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皮乱跳,心绪略微烦躁,正欲起身走走,就听得外头锁链开门的声音。
“姑娘跟小的来,小的奉贺大人的命令在此接应,还请姑娘速速探望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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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下一刻,昏暗的过道里就出现了个娇小的身影。
顾景尘目光定住。
好半晌才开口道:“婧儿来了?”
“大人知道我会来?”
顾景尘莞尔,走到门边。
这里头连门都没锁,他直接拉开,牵着颜婧儿的手,然后坐在条凳上。
“我猜你会来。”
“大人为何猜我会来?”
顾景尘细细打量颜婧儿神情,总觉得几日不见,她面色有些不对劲。便问道:“婧儿怎 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颜婧儿望进他的眼睛,片刻,摇头道:“没有,就是有些累。”
闻言,顾景尘将她拉入怀中,轻抚她脊背:“婧儿莫要担忧,婧儿信我便是。”
他总是说这句话,信他信他,也不知为何,如今再听到这话,颜婧儿很是反感。
她压下那股不悦,沉默不言。
过了会儿,她从他怀中出来,上下打量他的脸,他的身子,发现瘦了些许,又于心不忍。
她从旁拿起食盒,放在桌上:“大人想必多日未曾吃过可口饭菜了,这些是刚做的,大人趁热吃。”
顾景尘勾唇:“是婧儿做的?”
颜婧儿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做。”
“......”
顾景尘抬手去捉她手腕,被颜婧儿闪开,他动作顿了下。
少顷,他接过颜婧儿递来的筷子,慢条斯理吃起来。
颜婧儿就这么坐在一旁,沉默且安静地看他。
“没什么,这几日没睡好。”
顾景尘点头:“我知你担忧我,但你放心,我......”
“顾景尘。”
颜婧儿打断他,心口突然腾起一股愠怒,以至于语气略重。
顾景尘微微愣怔。
颜婧儿突然站起身:“我先回了,贺大人掩人耳目让我进来的,不能久待。”
顾景尘目光落在她脸上,缄默片刻,轻柔道:“好,我送你。”
气氛安静中带着点清冷,顾景尘在这里待了多日,头一回觉得有些寒凉。以至于他跟在身后,瞧她单薄的肩膀,忍不住想再抱她暖一暖身。
“顾景尘,”走到门口,颜婧儿缓缓转头,迟疑了下,最终还是问出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婧儿?”
“是不是?”
“我....”顾景尘笑道:“你莫多想,回去乖乖等我。”
他左顾而言他,颜婧儿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顾景尘瞧见,慌了下,抬手去勾她手指,却被她不着痕迹躲开。
“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颜婧儿说。
转身时,心口的那股愠怒像遇到冰雹天气,骤然闷声地落在地上,砸得她生疼。
顾景尘站在那里,无措地目送她背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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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墙角走出来一人,他穿着大理寺牢役的衣裳,打趣道:“顾大人恐怕有得头疼了。”
“让殿下见笑了。”
顾景尘无奈摇头,觉得这会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些。
半晌,兀自喃喃:“我好像走错了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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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奉阳街,颜婧儿下马车,站在门口望着天边。早上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才过这么一会儿,便已经乌云密布。
“姑娘快进门,”稔冬说:“等会要下雨了。”
颜婧儿恍惚地点头,走到院门口时,突然吩咐道:“收拾行李,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包括银钱和路引。”
稔冬不解:“姑娘要去哪?”
“回泸县去,我想回家看看。”
“姑娘,”稔冬着急:“姑娘不等大人了?”
“不等了。”
颜婧儿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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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午后下了一阵急雨, 雨后便又是烈阳。
顾景尘的心绪也随着这天气阵阵变化,到最后,他竟是一个字都看不进眼。他起身徘徊了会, 仔细回想颜婧儿离去时的神态,莫名的有些慌乱。
“来人!”他突然停下来, 吩咐道:“着人去奉阳街看看。”
“是。”那人领命离去。
顾景尘在床榻边坐下来,手指摩挲着上头的软衾,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也不知是在思忖政事,还是在等待什么。
过了许久,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以为是下属回来, 顾景尘抬眼,然而来人令他很快又收回视线。
慕容祁是易容而来的,穿了身牢役的衣裳, 若单看样貌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他来。当然,谁也没有想到,向来闲云野鹤不涉朝堂的人, 居然此时会出现在大理寺的地牢中。
他见顾景尘适才眼里划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像发现什么稀奇事般, 走进牢中就在条凳上坐下来, 打趣他。
“韶卿这副模样.....”他偏头故作纠结地想了想, 道:“像是在哪里见过。”
顾景尘薄薄的眼皮半掀,面上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之色。
问道:“有何消息?”
慕容祁勾唇:“正如你所料, 他们上钩了, 如此局中局, 实在精妙。”
“不过...”慕容祁担忧道:“接下来, 他们可能会趁机对你不利。”
“我早有所料。”
“那你想如何做?”
“一个字,等。”顾景尘道,随即又突然开口问:“你适才说我这副模样,我这副模样怎么了?”
“没什么,就有点像......”
慕容祁好笑道:“像京城酒肆里头为情所困的毛头小子。”
顾景尘:“......”
两人这厢才说完话,护卫便匆匆进来禀报:“大人,属下奉命去了奉阳街,不过....”
“不过什么?”
护卫忐忑道:“守门小厮说颜姑娘离开了。”
“离开了?”顾景尘心头一跳,蹙眉问:“离开是何意?是出门逛街还是......”
护卫低着头,咽了咽口水,艰难道:“是离开京城,去泸县了,颜姑娘走时还带着两车行李。”
顾景尘蓦地一顿。
等护卫下去,慕容祁不解地问:“你跟颜姑娘闹别扭了?还是说你因此事瞒着她,令她不高兴?”
“子瑥,”少顷,顾景尘喊慕容祁表字,沉声道:“我要离开地牢一趟。”
“这可使不得,”慕容祁劝他:“你若是离开,他们趁机以畏罪潜逃而将你定论,届时,一旦你走出这个牢门,他们可以以任何理由先斩后奏。”
顾景尘抬头:“那我便用光明正大的法子离开。”
“什么法子?”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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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国公府书房。
“大理寺地牢突然失火,且火势旺盛,如今连京兆尹都派人过去救火了。”
“大理寺地牢?哪一处?”
“就是东边那处,听说是牢狱打盹,不小心将油灯打翻,现在到处浓烟滚滚。”
闻言,幕僚们围坐在一处,面面相觑。
“国公爷,您看此事会不会....是个机遇?”其中一位向上首而坐的信国公询问。
& nbsp;信国公沉默坐在太师椅上,眉间敛着一股郁气,少顷,才开口道:“我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
“国公爷,地牢走水,人荒马乱,此时不妨派人趁乱进去,将人......”他抬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下。
“不可,若是人死在狱中,恐怕会坏事。”
“还能坏到何处去?人都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能活过来说话?”
“若是没死呢?”
“没死,那就弄个假的。”其中一人道:“总之,这是天赐良机,顾丞相必须死在里头,届时只要诏告他的死讯,至于活着的那个,岂不是任由我们瓮中捉鳖。”
“好主意,信国公以为如何?”
信国公握紧扶手,看起来略有些激动,这个法子他六年前就用过,原本以为顾景尘比蔺知仲狡猾,断不会上当。却不想.......果真是老天都要助他!
“谁人在外头?”突然,有人对着门口大喝一声。
另一人飞快起身走过去,剑才将将出鞘,就被外头的人抵了回来。
段潇暮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原来是世子爷。”那人收回剑,退后一步行礼。
“你来做什么?”信国公没好气问。
“你们先出去!”段潇暮扫了眼屋内的幕僚们。
几人迟疑,见信国公没阻止,便很快行礼退出书房。
信国公开口:“你刚才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
“然后呢,你想去告发你老子?”
“父亲,”段潇暮抬脚进门,站在几步开外问:“春闱那名举子之死是你做的?”
“是。”
“那名畏罪自杀的属官也是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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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
见他面上鄙夷,信国公不屑地冷笑:“你实在是妇人之仁,死一两个人罢了,只要是能换来我段家荣耀,就算死一千个也不足惜!”
段潇暮心头阵阵失望,看自己的父亲头一回觉得很陌生。
这已经不是那个小时候背他出门看烟火的父亲了,也不是那个裤腿打湿泥水还憨笑说没事的父亲了。
从何时开始变的?
或许是来上京之后,又或许是姑母入宫成了贵妃之后。
良久,段潇暮缓缓道:“你以为你所作所为是为了段家族人吗?不,父亲,你只会害了段家。”
“竖子胡言!”
“父亲,”段潇暮脸色也冷下来:“你当年做的事以为能瞒天过海?”
殊不知,顾景尘早就拿到了证据,两年前在青州客栈时,顾景尘与他谈话。彼时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愿救你父亲,还是愿救你段家族人。
他清楚,顾景尘是在给他机会,让他看清真相做选择而已。这两年来,他亲自查案的过程中渐渐得知父亲做的事,也清楚段家即将大难临头。
他今日来,只是想劝父亲收手。
但此时看来,似乎没什么用。
“罢了,”段潇暮淡笑了下:“你一人死,总好过全族人陪葬。”
信国公沉脸:“你是何意?”
段潇暮摆摆手,不发一言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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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带着稔冬和香蓉,以及几个护卫,一行人出了城没多久,就见官道上行来一队官兵 。
领头的骑在马上大喝:“大家快点,地牢火势凶猛,去晚了诸位人头不保。”
颜婧儿坐在马车里倏地定住,仔细听外头声音,嘈杂喧闹,还有过路百姓们在低声讨论。
“听说大理寺地牢走水了,他们是从营地过去救火的。”
“你这话不对,远水哪里救得了近火?估计是地牢起了乱子,他们过去镇压。”
“好端端的,怎么就走水了?”
“这我哪得知,走吧走吧,地里的活儿还没干完呢。”
大理寺地牢走水,那不就是......
颜婧儿心慌起来,喊停马车,然后飞快钻出去,她站在车沿上朝城门口的地方张望。
远处,果真见天边有黑烟蔓延。
“姑娘,”稔冬问:“大人不会不会有事?”
颜婧儿此时也不顾的其他了,看着那些浓烟,她感到一阵眩晕。
“掉头回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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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进了城,径直往大理寺地牢赶,但才到半路,就被迫停了下来。
颜婧儿问:“怎么了?”
“姑娘,马车过不去,前头有官兵拦着,不让百姓过去。”
颜婧儿拉开车门,然而这一瞧,那股眩晕又立即涌上头顶,她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
街道对面,火舌卷着浓烟滚滚溢出,颜婧儿看得心慌耳鸣,脑子里嗡嗡的。原本该是害怕的场景,这一刻也不知为何,脚下生力,她跳下马车,挤过人群朝地牢那边奔跑。
“姑娘?”香蓉怕她有闪失,赶紧追上来拉她:“姑娘莫去,火势这般大,姑娘去了能做什么?”
香蓉说什么,颜婧儿没听清,那片火光映入眼眸,她脑子里又是一阵嗡嗡地响。
她大声道:“我去找他!”
“大人会没事的,姑娘,地牢里那么多人,肯定会救大人出来。”
香蓉的话才落,就听得旁边百姓们谈论起来。
“听说有人被烧死了。”
“谁?”
“是顾丞相,适才有人看见从地牢里抬了烧焦的尸体出来,脸是看不清了,但身上的东西据说是顾丞相贴身之物。”
这话格外清晰地入耳,之前的那阵耳鸣也瞬间停下来,颜婧儿像掉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听得见自己心口如雷鼓般砰砰地跳。
她不信!
她不信他就这么死!
她一点也不信!
“姑娘你要做什么?”
“姑娘那里不能去?”
“姑娘快回来!”
后头的丫鬟护卫们在喊着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她只知道,她要去救顾景尘。
但她刚拼命地挤出人群,还未窜入火中,胳膊就被人拉住,随即有人将她拦腰抱起。
一股清幽的松木香气袭来,她听见头顶的声音问:“婧儿要去哪?”
颜婧儿眼眶模糊,努力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居然流了泪。
等目光清明时,她停下挣扎,愣愣地望着来人。
“婧儿傻了?”他问。
下一刻,颜婧儿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向那人脖颈,对着他肩膀的位置狠狠地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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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
颜婧儿对着他肩膀狠狠地咬下去。
顾景尘顿时感到半边身子都是痉挛的, 他却不敢动,努力忍着,拧起眉头低嘶出声。
他模样难得有几分狼狈,一旁的慕容祁和大理寺少卿贺璋见了, 纷纷不忍偏过脸去。
贺璋对于这一幕面无表情, 倒是慕容祁, 肩膀抖来抖去, 忍笑忍得辛苦。
好一会儿, 等那股酸麻的劲头过去, 顾景尘将怀中之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轻声问她:“婧儿消气了吗?”
颜婧儿之前的那些恐惧担忧和委屈怒气, 一股脑地发泄在牙齿间,咬完后,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从他怀中退出些许,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被他横抱在身上, 而周边都是围观人群。
“......”
颜婧儿强忍住脸颊臊意,慢吞吞地挣开他。
却是不想跟他说话。
恰在这时,不远处有一行人走过来,打前头的正是信国公,他看见顾景尘微微惊了下。
随即问道:“顾大人为何在这里?”
“信国公以为本官该在何处?”顾景尘放下颜婧儿, 转身睨着来人。
“这....”信国公脸色难看,说道:“那地牢中死的人......”
顾景尘负手, 不紧不慢地问:“此事本官正想问问信国公是何故。”
一旁的贺璋上前行礼,道:“地牢走水前,下官奉命审问顾大人,此前下官一直跟顾大人在一起。至于牢中那人也不知是何人竟敢冒充朝廷命官, 下官定会严查此事。”
闻言, 信国公看了看顾景尘, 又看了看贺璋,压着怒气,几乎要捏碎手上的玉扳指。
顾景尘并未理他,转身对颜婧儿说道:“婧儿先回去等我,嗯?”
他身材高大,这会儿顷身低声细语地哄人:“婧儿乖,我很快就回来,届时与你解释。”
颜婧儿也知此时他要处理政事,不是跟他理论的时候,便再也懒得看他,理了理衣裙,径直跟丫鬟护卫们离开了。
顾景尘还保持着顷身的姿势,只觉一阵凉风袭过脸颊,他也不觉得尴尬,顿了片刻,缓缓站直。
..
颜婧儿重新回了奉阳街,婢女稔冬问马车上的东西可否要卸下来,颜婧儿说不必。
稔冬欲言又止。
今日的心情如海浪波涛起伏,令颜婧儿觉得精疲力尽,洗漱后不久,她便眼皮子一沉睡着了。
还好,是虚惊一场。
再醒来时,她是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的。
奉阳街这边宅子不大,里里外外也就两进的宅院,外院有什么动静,内院基本都能听得清楚。
颜婧儿迷迷糊糊醒来,问香蓉道:“外头怎么了?”
“姑娘,是大人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大理寺的许多官兵,贺璋贺大人也在。”
颜婧儿点头,顾景尘身上还未洗脱嫌疑,他要回来,大理寺的人自然得看着。
那厢,顾景尘也得知颜婧儿睡醒,便从外院匆匆赶过来,但才走进院中,颜婧儿就命丫鬟把屋门关上。
“......”
顾景尘吃了个响亮的闭门羹。
跟在身后的大理寺少卿贺璋依旧面 无表情,当是看不见。他派人在院外站着,自己也侧过身站在院门口。
而顾景尘,在屋门外徘徊了几步,平日里在朝堂上能言善辩、足智多谋的人,这会儿却有点局促无措起来。
哄人他不在行,尤其是哄颜婧儿。
思来想去,他站在门边,对着门缝说了句:“婧儿,我错了。”
那厢,贺璋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嘴角几不可闻地抽了下。
“婧儿?”顾景尘眯着眼朝门缝看,但也没看到什么,他斟酌道:“我此趟回来不能久待,时间紧迫,婧儿让我进去说话可好?”
里头没人应声。
“外头这么多人都看着,婧儿就留些颜面给我吧。”他这句是压低声音说的。
但里头依旧没动静。
“婧儿...”顾景尘盯着铜制门环上的花纹定定地看了会,无奈道:“婧儿要我如何?你且说出来,但凡我能做到,必定让婧儿满意。”
“你走吧,我这会不想见你!”
颜婧儿坐在椅子上,想到他瞒着自己,害她这般辛苦担忧了多日,她就很生气。
“那婧儿何时想见?你给个准话,届时我再来。”
“......”
“婧儿?”顾景尘催促。
“你到底走不走?”颜婧儿觉得顾景尘这脸皮也实在厚,气得很。
但她还是低估了顾景尘的脸皮。
顾景尘在外头等了会儿,见她没像以前在青州时上当过来开门,便几步走到院外,从一个护卫身上抽了把刀过来。
甄嬷嬷唬了一跳,惊呼:“大人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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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没理,绕过回廊,走到西边的窗户,对着窗口就是一劈。
哐当一声,两扇小窗就落了地。
甄嬷嬷:......
贺璋:......
屋子里的颜婧儿听见声音,才转过头,就见窗边石青色的衣袂一飘,顾景尘从窗外跳了进来。
“......”
颜婧儿起身欲躲,那厢顾景尘就飞快捉住她手腕。
“婧儿,我的好婧儿你莫气了。”他从身后抱着人,好言好语地哄。
站在一旁的香蓉都不敢看,她低着头,想了想,也飞快地开启门闩,然后跑出去了。
如此一来,屋内就只剩下顾景尘和颜婧儿两人。
颜婧儿被他从身后抱着,挣也挣不开:“顾景尘你放开我!”
顾景尘没好不容易进来的,又怎么肯放?
放不是不可能放的。
便默不吭声任她捶任她打。
颜婧儿打了一会儿,手又疼又累,“新仇旧恨”加起来,就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多担心吗?”
“我担心得睡不着吃不下,整日都想着要如何给你洗脱罪名,心惊胆战生怕漏了什么线索。”
“可你呢?好端端的在牢里闲情度日,你究竟将我当什么了?”
顾景尘将人扳转过来,拿袖子去帮她揩泪。
他其实早就后悔了,当时在牢 里见她转身离去时,他就已经后悔了。这会儿见她哭,除了自责,更多的是心疼。
“你当初在书房答应什么事都不许瞒我的,难道你忘了?”
“婧儿....”顾景尘动了动喉咙,低声道:“没忘。”
“那你为何还要瞒我?”颜婧儿眼泪忍不住漱漱下落:“适才在火中,我差点以为......”
当时的情境,颜婧儿都不敢再去回忆,有那么一刻,她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全身凉得发抖,害怕自己又变成孤独一人,害怕自己空欢喜一场。
她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擦都擦不尽,顾景尘手忙脚乱地擦了会儿,索性直接将人抱进怀中,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膛。
“婧儿,我错了。”他闭眼道。
颜婧儿这一哭,竟是一发不可收拾,连日来担惊受怕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这会儿身心一放松,反倒是止都止不住。
温热的泪水很快就打湿顾景尘胸前的衣裳,透过薄薄的布料,浸入他肌肤,也浸透他的心脏,酸酸涨涨的。
外头,甄嬷嬷听着颜婧儿呜呜咽咽的哭声,也忍不住抹眼角。别说她们姑娘还这般年纪小,就是她自个儿,都一度觉得快撑不住了。
她在外头听了会儿,确定里头没什么事,便轻手轻脚踱步离开。
才走出院门口,迎面就风风火火跑来一人。
“甄嬷嬷,颜婧儿可在里头?”
来人正是褚琬,她听说颜婧儿差点冲入火海,担忧不已,一心只想来找颜婧儿,倒没注意旁人。
直到走到近前被一只手横着拦住,她才顺着往上看。
这一看,就怂了那么下。
她讪笑道:“大大大人也在这?”
贺璋抬眼轻飘飘地看了看天色,开口问道:“此时才不过申时,你便下职了?”
“......”
有什么比翘班被顶头上司抓包还倒霉的呢!
褚琬作为大理寺唯一的女官,平日里大家颇是照顾她,况且她的职责也不算繁重,也就是撰撰案子笔录罢了。
近日大理寺所有精力都放在科举舞弊案上,其他的都往后挪了,而这等重要的案子也轮不到她去撰笔录,如此一来,就比较得闲。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偶尔溜出官署买些个零嘴,是常有的事。
今日她原本也是出来买零嘴的,但听说颜婧儿的情况,她便立即赶来了。好死不死,就在这撞上了贺璋。
褚琬干巴巴地咽了咽口水:“....也不是,就是......”
贺璋一脸“我看你如何编”的严酷表情,笃定褚琬就是玩忽职守。
褚琬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就是翘班来的,你若是想扣我俸禄只管扣就是,反正今日我必须来。”
“你来做什么?”贺璋不为所动。
“当然是来看好友,不跟你说了,我这会急着找颜婧儿。”
她说完就要往里头冲,但才抬脚又被贺璋拉回去。
“大人做什么?”褚琬扭头。
“顾大人在里面,你也要进去?”
褚琬顿住脚,语塞了片刻,只好跟贺璋大眼瞪小眼地等在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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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轰动了整整一个多月的科举舞弊案, 随着大理寺地牢这场火灾,开始抽丝剥茧般地渐渐明朗起来。
首先,是御史台弹劾之前在牢中畏罪自杀的官员生前行为不端, 在赌坊欠下巨额赌债。大理寺顺藤摸瓜摸到了这位官员在职期间曾私下收受贿赂, 这其中就包含了那些“进士名单”人员送的大额钱财。
如此, 经过大理寺的再次审问,那些名单上的人也开始纷纷改口, 说贿赂是由那名属官打着顾景尘的旗号来收的, 而他们自己并未见过顾景尘本人。
又过了两日, 大理寺查出,那名属官所欠赌债的地下赌庄,乃是信国公府的私产。同时, 属官在欠下巨额赌债前,曾受人引诱赌博。
而引诱之人,正是信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儿, 永诚伯府二公子。东窗事发后,属官的妻子也站出来作证。
如此一来,好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御史台开始调转枪口弹劾信国公。弹劾的奏折如海浪汹涌, 将信国公往年所做的事,哪怕鸡毛蒜皮都没放过, 其中最严重的一条,便是信国公纵容族人在地方敛财, 且数额巨大。
当然, 信国公自然是不会承认此事, 幕僚和党羽们开始在朝堂上反驳。
一时间, 这些紫袍绯袍的官员们, 口水仗你来我往吵得脸红脖颈粗,差点要大打出手。
信国公站出来喊冤,说这是诬陷,为证清白,还自请罢官禁足待查。
这场如泼妇骂街的口水仗持续了三日之久,就在皇帝头疼之际,一封密信送入宫中。这封密信直指信国公在朝堂上结党营私,并揭露信国公多年来贪墨税收的种种罪行。
与此同时,那些“进士名单”上的人,又一致更改口径,说自己是受信国公指使,他们迫于无奈才污蔑顾景尘。
人证物证,铁证如山,信国公一党百口莫辩。
至此,这次的科举舞弊案算是真相大白,事情反转太快,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这还没完,在皇帝下旨将信国公罢免官职押入大理寺地牢的第三天,又一道消息如惊雷响彻京城上空。
六年前的科举舞弊案,乃信国公一手策划,参与此事之人包括后宫妃子以及皇子。
后宫妃子和皇子指谁人不言而喻,信国公的胞妹是贤贵妃,而贤贵妃的儿子便是近年来如日中天的三皇子,曾一度被拥护入主东宫。
如今,此事暴出来,众人都惊掉下巴。
六年前的科举舞弊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案子,甚至还牵扯了前太子殿下,以及前丞相蔺知仲。
这下,谁也不敢为信国公说话了,信国公党羽纷纷夹起尾巴,就连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讳莫如深。
事关重大,后续如何,皆是看向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如何决断。
但很快,皇帝病倒了,具体原因无人得知,只知在皇帝病倒的第二日,顾景尘官复原职,匆匆入了趟宫。
之后,一道圣旨快马从宫中传出。
信国公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夺其官职爵位,抄家斩首,女眷及段氏族人流放千里,永不得入京入仕。贤贵妃以霍乱朝纲之罪被赐鸩酒,三皇子则贬为庶人终身监.禁。
至此,鼎盛一时的勋贵之家就此覆灭,如大厦倾塌,掀起一阵喧尘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连贬为庶人的三皇子也在太子复位后被毒成废人,一生起复无望。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朝堂众人因着信国公的案子忙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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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依旧住在奉阳街,这些日子,她基本没出过门,但外头的消息时刻都关注着。
顾景尘官复原职后,几乎忙成了陀螺,但尽管如此,他每日都会抽空来奉阳街一趟。
只不过颜婧儿并未搭理他,吃了几趟闭门羹后,顾景尘开始学聪明了,来的时候不告知任何人,连婢女们也被勒令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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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还行踪不定。
颜婧儿有时都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冷不丁就出现在眼前。
他做小伏低,态度诚恳又谦逊,但颜婧儿清楚,这只不过是丞相大人忙碌之余空出来的闲心,顺带做样子逗逗她罢了。
她才不想这么快就原谅他,就这么晾着人,全当他是空气。
颜婧儿原本是想尽快回泸县,但后来信国公府抄家后,段潇暮也被关押了起来,前日得知他即将被流放去边疆,颜婧儿心想,那就再等几日。
对于段潇暮这个人,颜婧儿心情是复杂的,仔细算起来,她跟段潇暮并不算熟稔,但与他相处,令她觉得轻松愉悦。或许,早在不知何时,她就已经将他当成了知己好友了。
这次,段潇暮即将流放千里,无论如何,她都想送他出城,与他道个别。
出门前,她选了件素衣,带着食盒,吩咐架马车在城门口等待。
只不过,段潇暮耽搁了点时辰。
大理寺地牢中,他依旧一身如火鲜红的锦袍,玉冠高束,许是多日未曾好生歇息,眉眼间带着几丝狼狈。
他笔直地站在牢房门口,看牢役拿着一串钥匙旋几圈才找到一把略小的。
牢役边开门边说道:“段世子此去只管安心,路上都有人打点好,顾大人已经向皇上求了恩典,届时段世子到了边疆只可......”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打断牢役。
“快午时了,”牢役道:“段世子可先吃了午饭再出发。”
段潇暮定定地望着北边方向,仿佛透过那堵高墙在看什么东西,好半晌才摇头:“不了,我想先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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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台上,此时正跪着一人,他脖颈上套着枷锁,手腕间一条粗.大的铁链,将他锁住。
这人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若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远远看起来就像死人一般。
邢台下围着许多百姓,纷纷对他指指点点。
今日,日头出奇地炽烈,晒的人头晕。
高台的炉鼎中燃着一炷香,只待香灭,刽子手的刀便会落下。
眼看时辰快到,大理寺少卿贺璋走上前:“信国公,可还有什么话想留?”
短短几日,信国公的头发已经花白,那个曾在朝堂上意气风发、跺跺脚都要抖三抖之人,这会儿跟个病弱老叟无异。
他默不吭声,已经了无生气。
贺璋等了会儿,瞥了眼炉鼎中的香,烟雾渐渐变淡,很快就要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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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理了理衣摆坐回位置,正要下令斩首,那厢人群中走出来一人。
他火红的身影醒目逼人,挺拔高瘦的身躯像一棵松,风吹着他的衣袍飒飒且萧瑟。
贺璋倏地起身:“段世子?”
邢台上跪着的人这才有了点动静,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眸毫无神采,像干涸多年的枯井。
“贺大人,”段潇暮走向邢台,边说道:“且容我与父亲说说话,可行?”
贺璋默了下,随后点头。
段潇暮在邢台边缘坐下来,一只腿盘在上头,先是盯着父亲看了会,然后淡淡笑起来。
信国公也笑。
“你怎么还不走?”他问。
段潇暮随意道:“来送你一程,等下就走了。”
信国公点点头。
父子俩沉默了会,段潇暮开口道:“还记得四岁的时候,你带我去看烟火,那时候我骑在你肩上。”
他声音有点哽,舌尖顶了顶腮帮,将鼻尖的酸意压下,才又道:“人群太挤,结果你不小心一脚踩进水坑里,裤 腿都湿透了。当时元宵正寒,你也没当回事,回到家中被母亲发现了,将你责备一通。这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信国公道。
“那时候你摸着我的脑袋,笑着与母亲说...”许是日头太晒,段潇暮偏了下脸:“你笑着与母亲说‘暮儿喜欢,就让他玩尽兴。’”
段潇暮停了下,随即又笑起来:“父亲恐怕不知,彼时你那模样,真像个傻子。”
话落,信国公也呵呵地笑,渐渐笑出眼泪。
这个儿子,他疏于照顾太久远,久远到几乎都忘了他们也曾有这么亲密的父子时光。
段潇暮母亲去世后,他续娶继室,段潇暮便从小跟在祖母身旁长大。他忙于政事,鲜少顾及内宅,印象中,只知道这个儿子十分叛逆桀骜。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他都记不得了。
少顷,信国公道:“我这辈子,对不住你。”
一阵热风袭来,段潇暮喉咙发紧,鼻尖的酸意涌上眼中,他努力眨了眨,直到眼尾泛红了,才缓过那股劲。
“没什么对不对得住,我把你送到断头台,算是扯平了。”
“那封密信是你递的?”
“是。”
“为何要这么做?”
“顾景尘手上有你的罪证,我只有如此,才能保全段家族人。”
良久,信国公点头:“你做得好。”
段潇暮愣了下,缓缓从袖中拿出一个酒壶和两只酒杯,他斟了一杯递过去:
“若有来生,你别做我父亲了。”
信国公就着他的手将酒喝尽,眼里的泪突然就这么流下来。
烫得段潇暮动作僵硬。
“一个大老爷们还哭,”他嫌弃道:“你丢不丢人。”
“我走了,”他扔掉酒杯,起身随意地摆了摆手:“你也走好吧。”
段潇暮走出人群,身后,在父亲头断的那一刻,眼角滑下一道温热的东西。
*
城门口,颜婧儿等在那里,老远就看见一辆简陋的马车行来,身后跟着一队官兵。
“段潇暮?”
颜婧儿走上前去,有官兵欲过来阻挡,但随即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立即就退开。
颜婧儿又上前两步,喊道:“段潇暮。”
马车缓缓停下来,过了会儿,车门拉开,段潇暮懒懒地靠坐在车门旁。
“啧啧...”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得漫不经心的:“没大没小,要喊段师兄。”
他视线停在她手中的食盒上,问道:“送我的?”
“嗯。”
“是什么?”
“牛肉煎饼,”颜婧儿说:“听说路途遥远,这个你留着路上吃。”
“好。”段潇暮伸手接过,然后又问:“小师妹还有没有其他话要说?”
颜婧儿抿唇,眼眶微红,原本想嘱咐很多话,可此时见他这副模样,却突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段潇暮笑了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倒是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
“下辈子你要不要考虑喜欢我一下?”
颜婧儿捂着脸。
“哭什么哭,”段潇暮道:“不想考虑也没所谓。”
“走了。”他说。
他背对颜婧儿潇洒地挥手,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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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
送走段潇暮, 颜婧儿回到奉阳街,才到门口,就看见顾景尘的马车停在那里。而顾景尘就站在台阶上, 望着她笑。
也不知是太阳晒得她头昏还是怎么的, 她恍惚忆起三年前七夕的时候, 彼时她从国子监跑回来想跟顾景尘一起过节,那时, 他也是这样站在台阶上等她。
一转眼,三年过去,发生了许多事,也走了许多人, 好像唯一不变的,是顾景尘还在这里。
还在她身边。
“婧儿怎么了?”顾景尘走过来:“听说你去城外了?”
“嗯,”颜婧儿提着裙摆上台阶,说道:“我去送段潇暮。”
顾景尘想牵她的手, 捞了个空,顿了片刻,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这段日子,颜婧儿都不怎么搭理他,难得今日肯主动跟他说句话,他颇有些受宠若惊, 也不敢太过招惹她生气。
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到院落门口。
颜婧儿突然停下, 而后转身道:“我已让嬷嬷准备好行李, 打算明日就回泸县。”
顾景尘心中无奈:“婧儿还不肯原谅我?”
“我已跟你解释过, ”顾景尘道:“彼时计划极其突然, 无时无刻不在变, 我并没有万全的把握, 怕你担心,所以才瞒着你。”
“难道你瞒着我,我就不担心了?”颜婧儿质问。
她身姿瘦弱纤细,昂起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碧玉耳珰在阳光下闪着墨绿晶莹的光,衬得她脸颊的皮肤如羊脂白玉一样细嫩。
顾景尘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喉结。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好好亲一亲她了。
“我错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短短几日,顾景尘就总结出一条人生至理经验——那就是无论何事,先认错,必定能让颜婧儿火气减两分。
果然,颜婧儿听了后,昂起的脖颈稍稍下压了点。
但还是没能给他好脸色。
她转身继续往卧室里走,进了屋子让婢女沏茶上来,心平气和地坐在椅子上跟顾景尘说话。
“我回泸县并非是与你置气。”她说:“家中宅子建得差不多了,我得回去看看。另外,父亲喜欢的海棠树我想亲手栽种,还有颜家在泸县的产业,曾经疏于打理,我这趟回去便好生规整一番。”
“你国子监的学业......”
“我已修书与祭酒大人说明情况,学业我回泸县也不会落下,修道堂多以背书为主,至于讲学内容,届时等回京了再跟同窗讨教。”
“那我呢?”
顾景尘眼皮半敛,眸光带着点殷切,眼尾的笑意夹杂着几丝委屈。
“......”
颜婧儿抬眼回视,多日没正眼瞧他,这一瞧,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顾景尘忙于朝政,才几日功夫就瘦了许多,眼睑下微微泛青。
她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问道:“大人这几日又熬夜?”
“婧儿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鬼才信他!
颜婧儿虽然不理他,但他在百辉堂的事还是清楚的,毕竟相府中馈还是她打理。顾景尘一日三餐吃什么,起居各样的事她都清楚。
顾景尘官复原职后,百辉堂比以往还要忙碌,尤其这节骨眼圣上又病倒,几乎所有事都压在了他这头。
百辉堂俨然成了个 小小朝堂,六部的人进进出出没个停歇,有时议事议到半夜也常有。
许是看出她脸上的心疼和不忍,顾景尘挪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就这么牵起她的手,修长且分明的手指与她交握。
“婧儿要去多久?”顾景尘说:“五月便是我们的婚期,眼下已经不到一个月了。”
颜婧儿没说话。
顾景尘道:“这样,我知你挂念颜家诸事,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待我处理好上京这边的事,就过去接你如何?”
“嗯?”见她不吭声,顾景尘追问。
颜婧儿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感受到从他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良久,才淡淡应了声“好”。
.
次日,颜婧儿就带着婢女和嬷嬷回了泸县,泸县离上京也不算远,走水路约莫五日便可到达。
回到故土,颜婧儿近乡情怯,尤其是站在颜家的大门口,她愣愣地盯着上头的门头看了半晌。
门头新修过,但匾额上的字还是一如从前,那是父亲的笔墨,简简单单的“颜府”两个字,温和不张扬,就如父亲的性子一样。
自从家中失火后,她离开泸县就再没回来过,这一晃便是快四年时间。此时此刻,站在大门口,脚步有千斤重,竟不敢抬脚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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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颜婧儿?”
这时,一道声音将她拉出回忆。
“魏婶。”颜婧儿转身朝妇人行了一礼。
“哎呀,居然真的是你,你都长这么大啦!”魏婶笑得和蔼,亲热地上前拉她的手:“我以前听说你去上京投奔亲戚了,还想着何时才能再见到你哟,没想到,今日就突然见到了,跟做梦似的。”
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颜婧儿:“婧儿长得愈发标志了,眉眼几乎跟你母亲一样,你一个人回来的?”
“嗯。”颜婧儿点头,视线注意到魏婶旁边站着的年轻男子,觉得眼熟。
魏婶指着他,笑着说道:“这是你魏二哥,你还记得吧?小时候你们还经常一起玩耍,今年刚中了举,这趟特地回乡来看我。”
颜婧儿顿时记起来了,福身行了一礼:“原来是魏二哥。”
魏二公子斯文儒雅,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他端正地回了个礼。瞧见颜婧儿身后的马车行李,问道:“婧儿妹妹可要帮忙?”
颜婧儿摇头:“多谢魏二哥,车上有小厮。”
魏二公子点点头。
“婧儿还未吃饭吧?快来婶子家吃,昨日婶子让人宰了头猪......”
“母亲,”魏二公子无奈道:“婧儿妹妹才来,路途辛苦,你且让她先回家中稍作歇息。”
“瞧我,都忘了这个,那你好生歇息,晚些来婶子家吃茶。”
“多谢魏婶。”颜婧儿点头,又福了福身,目送她们入了隔壁的大门。
“姑娘家中的邻居很是和善。”甄嬷嬷走过来说道。
见到曾经的乡里令居们,亲切感油然而生,仿佛又回到从前在家中的时光。
颜婧儿转身再次看向大门,说道:“让他们把行李卸下来吧,我们进去。”
.
重回家中,颜婧儿几乎时刻都将自己投入进忙碌之中。新建好的正屋,屋顶的瓦片她曾攀上去盖过,园子中的花圃,她也曾施肥过,家中一草一木,她皆是用心打理。
还有父亲的字画,全部一一整理放入柜中,以及房屋中哪里摆放什么家具,家具 是什么样的雕花,她都照着记忆画图纸命人打造。
她将父母兄长们的牌位从万寿寺接了回来,郑重地请进颜家祠堂中。
颜婧儿认认真真地上了柱香,在祠堂里待了半天,再出来,看见甄嬷嬷一脸忧心的模样,她淡笑了下。
“我知你们都在担忧我,”她说:“但大可不必,我已不是当初离开泸县的那个小丫头。”
她面庞映着晨光,带着股暖意,说话时眸子里也闪烁着星辉。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我父母喜欢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往后我也会如此,好生过下去。”她说道:“颜家有我在,颜家就还在,就该如寻常人家一样,欢欢喜喜地过日子。”
“姑娘说的是。”这一番话倒是把甄嬷嬷说得哽咽了。
颜婧儿好笑:“嬷嬷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我还要出门一趟,嬷嬷莫再跟着,回去歇息吧。”
“姑娘还要去哪?”
“我家在街市上还有几家铺子,都是营生了多年的,是我父母的心血,我想去赎回来好生打理。”
“但是....”甄嬷嬷迟疑了下,说道:“前几日大人来信说,估计今日到泸县,姑娘不若等大人来了再去。”
“他要来就来,”颜婧儿说:“我手上的事不能因他耽搁。”
颜婧儿回屋子拾掇了遍,然后就带着稔冬出门,但才出门口就遇到隔壁的魏家二公子。
他似乎在这徘徊了许久,见颜婧儿出来,神色还怔了下。
“魏二哥?”颜婧儿问:“魏二哥是来找我的?”
魏二公子上前作揖:“冒昧打扰婧儿妹妹,实在惭愧,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明日就要回书院,今日...今日....”
魏二公子平日里颇为洒脱的人,这会儿居然有点紧张起来,以至于没发现颜婧儿视线一直瞧着他身后。
顾景尘来得不巧,刚下马车,就看见颜家大门口的这一幕。
“婧儿妹妹,”魏二公子鼓起勇气说道:“其实小时候我就觉得婧儿妹妹乖巧可人,如今再次相逢,兴许这便是命中注定....我....”
“魏二哥想说什么?”
“婧儿妹妹,”魏二公子真诚道:“不知你可曾婚配。”
不远处就是顾景尘,被他瞧了这样一幕,颜婧儿很是不自在,她面颊有些烫,略停顿了下,斟酌着要如何回绝魏二公子。
但如此一来,魏二公子却瞧误会了去,以为颜婧儿害羞,他上前一步笑道:“婧儿妹妹若是不嫌弃......”
“魏二哥,”颜婧儿退一步,说道:“多谢魏二哥这些日子帮忙,我感激不尽,实不相瞒.....我已有婚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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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二公子惊诧:“是何人?怎的没听婧儿妹妹说起过?”
他抬眼,见颜婧儿愣愣地看着身后,视线也顺着转过去:“那位公子....婧儿妹妹认得?”
顾景尘掀袍,信步走过去,拱手道:“不巧,婧儿的未婚夫婿正是在下。”
“....哦。”
魏二公子如何心情复杂地离开,颜婧儿已经没心思去管,她这会儿对于顾景尘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有些愣神。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顾景尘唇角含着笑,盯着人看了许久,才柔声道:“再不来,我的婧儿就要跟别人走了。”
“......”
颜婧儿还没想好要怎么搭理他,不冷不热瞥了他一眼,转身进门。
.
顾景尘是带着聘礼来的,连同颜婧儿准备好的嫁妆也一起带来了。
这倒是令颜婧儿没想到,按顾景尘的意思是说,既然颜家建好,那就让她从颜家出嫁,他要风风光光地将她娶回京城。
如此安排,实在是暖到了人的心窝子里,颜婧儿都忍不住对他态度软和了许多。
但颜婧儿此前没过多准备,突然要从颜家出嫁,许多事紧赶慢赶也累得够呛。
所幸有街坊邻居们一同帮忙,魏婶子虽然遗憾颜婧儿没能成为自家儿媳妇,但见她如今有了这么好的姻缘,也为她高兴。
她自告奋勇充当颜婧儿的长辈,将颜婧儿的婚事接过去,与甄嬷嬷一起,两人有商有量地把事情张罗起来。
与此同时,颜婧儿派人传信到大槐村,奶娘得知她要从颜家出嫁,也欢欢喜喜地赶过来。
故人再聚,难免惹得人伤怀,颜婧儿倒还好,奶娘却是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
“我的小姐终于要出嫁了,老爷夫人在天上看到定会高兴!”
“我就知道小姐是个有福气的人!我就知道!”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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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六,大吉,宜嫁娶。
泸县是个富庶的县城,不乏有钱有势的人家,泸县百姓们各样的婚嫁排场都见识过,可独独今年的这一场盛大的迎亲,令所有泸县百姓们多年都难以忘怀。
这是上京的贵人来迎亲,是大塑的第一丞相顾大人娶妻,声势浩大,堪比过节。
泸县百姓们纷纷跑出街头来观看,长长的街道上撒满了喜钱彩果,舞狮的、敲锣的、载歌载舞的,光是这些迎亲的队伍都从头望不到尾。
老远地就听到一阵惊呼声,等缓缓靠近了,众人才明白,原来都是在惊呼那一抬抬的嫁妆。嫁妆箱子都是黄花梨木的,系着红绸,上头的锁都是镶金打造。
有人感叹:“十里红妆恐怕不过如此吧。”
“这不止十里红妆,你瞧瞧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
“天呐,那就是顾丞相?居然这么年轻好看?”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俊的新郎官!”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绕了大半个泸县,最后停在颜家门口。
鞭炮轰鸣,喜庆震天,红绸高挂,欢声笑语中,一对璧人携手款款出门。
拜天,启良缘。
拜地,连理枝。
对拜,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揭开红盖头的那一刻,顾景尘定定地望着人。
颜婧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娇叱道:“顾景尘,你傻了?”
“嗯。”顾景尘笑:“我夫人今日很好看。”
颜婧儿面臊,脸颊晕起一道绯红,她缓缓抬头与他对望,温柔描绘他欢喜的眉眼。
俏皮道:“我夫君今日也极好看。”
顾景尘莞尔。
他生来就孑然一身,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那便是眼前之人。
踽踽独行二十载,遇她,是他此生之幸。
【正文完】*请看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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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番外一
顾景尘娶妻, 场面盛大且热闹,迎亲队伍还未行至京城,京城众人就开始翘首以盼了。
即将入京这日, 街市上、茶楼里、酒肆中, 皆人满为患,都为一睹大塑第一人臣当新郎官的风采。
这风头,连状元郎游街都比不过。
有些权贵人家早已在主干街道的茶楼里定了雅间, 边围坐一起吃茶水点心的同时,边派小厮不间断地打探消息。
“小姐,迎亲队伍已经到城外了。”
过了会儿,小厮又大汗淋漓地来报:“已经入城了,正往这边来。”
再过不久,又禀报道:“来了来了, 过街口了。”
很快, 外头人群也掀起一阵狂潮。
敏阳郡主带着一众小姐妹们等了许久, 这一听, 赶紧呼啦啦地涌到窗边。
“在哪呢?”
“那儿,前头舞狮的已经过来了。”
一行人又等了会儿, 迎亲队伍过来了老长,但还没看见新郎官的身影,一个贵女遗憾道:“莫不是一路太累已经坐马车上歇息去了?若是如此,真是可惜。”
在座当中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子,虽然有的已经嫁人, 有的已经定亲, 但当年谁没偷偷爱慕过顾景尘呢?
如今顾景尘当新郎官, 这等稀奇事自然是想瞧上一眼的。
“哎, 你们快看, 新郎官出现啦!”
遂,众人又纷纷把头探出去,果真看见顾景尘骑在高大骏马上,一身火红新郎喜袍,衬得他气宇不凡、明眸秀眉。
顾景尘本身就五官生得好,再加上他常年锻炼,身姿清瘦挺拔,骑在骏马上不急不缓、清隽闲适的模样,好看且迷人。
且又是丞相这么个身份,就格外的魅力无边,大街上的好些个姑娘们忍不住尖叫起来。
连敏阳郡主看了,都不禁叹了句:“颜婧儿真是好命,嫁了这么个人中龙凤。”
长长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热闹穿街而过,看得人尤觉不过瘾。
“罢了,”敏阳郡主说:“我此前收到相府的喜帖,你们若是这般想看,我索性带你们一同去瞧瞧新娘子。”
“好好好,这敢情好。”
一行人又呼啦啦下楼,各自乘马车往相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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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府街。
一整条常府街都只有相府一座宅院,平日里显得冷冷清清的街道,今日倒是热闹得跟赶集似的,几乎停不下马车。
上京大半的勋贵之家都来了,认识的不认识的,今天都各自喜气洋洋登门。
顾荀站在门口,一来指挥护卫和小厮们维持常府街秩序,二来也在等迎亲队伍。他脸上笑容又多了两道褶子,就这么,时不时望向东边。
分明听见锣鼓喧天了,却迟迟还未见队伍过来。他派人去打探,打探的人回来说:“街上百姓太多,堵了路,迎亲队伍行得缓慢。”
顾荀看了看天色,暗自着急。
这可不行,若是耽搁了拜堂吉时可不好。
就在他焦虑之际,京兆尹穆大人过来了,问他:“顾管家这是怎么了?”
顾荀简单跟他说了遍情况,穆大人挥手:“嗐,也不是多难的事,待我带人去疏通疏通。”
“如此,就多谢穆大人了,晚些定要多吃几杯酒!”
穆大人哈哈笑,调头回府衙喊人去了。
如此,迎亲队伍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吉时之前入得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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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堂之后,颜婧儿被送进了颐夏院,而颐夏院此时,早已等待了许多人。
一进院落,就听见褚琬的声音。
“新娘子来啦!大家快来!”
众人从新房里迎出来,看见颜婧儿一身火红嫁衣搭着盖头款款而至。
她身形纤细瘦弱,但该胖的地方胖得一点也不含糊,也不知这嫁 衣是哪个绣娘做的,居然完美地贴合了她的身材曲线,将腰肢勾勒得盈盈一握。
敏阳郡主啧啧,打趣道:“我之前还说婧儿妹妹你有福气,如此看来,顾大人也是极有福气的。”
敏阳郡主的话一落,众人都促狭地笑起来,惹得颜婧儿不好意思。
所幸她盖着盖头,也没人瞧见她模样,只安静坐着应对她们的调侃。
景尘的长辈不多,也就剩二房的一家,二房夫人常年跟丈夫在外经商,没见过颜婧儿,如今来了上京参加喜宴,也颇是拘束,笑着跟颜婧儿打了个招呼后就隐在人群中了。
甄嬷嬷之前想着新房不能太冷清,大塑有闹新房的习俗,索性就请了颜婧儿的好友们过来。
原本请的是褚琬、宋盈、和阿圆,后来国子监祭酒苏大人的夫人,和永嘉侯府慕容祁的夫人也一同携手来了。
再后来,敏阳郡主又带了几个贵女们风风火火地过来,如此,这颐夏院热闹得翻了天。
褚琬、宋盈、颜婧儿,她们三人中,颜婧儿是最早成亲的,两人在一旁瞧着颜婧儿通身的新娘娇奢做派,都忍不住感慨。
褚琬说:“看你这样,我都想快点成亲了。”
宋盈打趣她:“大家可都听到了啊,谁家有适龄的公子赶紧去提亲,可别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褚琬长得好看,学识也不错,曾入国子监读书,如今又在大理寺任职女官。有这等光辉闪耀的身份加持,即便家世门第不高,京城也有大把世家想讨这样的儿媳妇。
因此,宋盈这话一出,连永嘉侯府的二夫人都忍不住说道:“不若来与我做妯娌算了,我府上还有个小叔子未成婚,年龄与你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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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女眷在此,且又是大喜之日,众人说话没这么多顾忌,怎么高兴怎么来,各人纷纷介绍自家兄长们,一时间倒是令向来爽朗的褚琬也脸红不已。
颜婧儿躲在盖头下听得好笑。
过了会儿,外头有人喊新郎官来了。
是来揭盖头的。
顾景尘娶妻,就跟百年难得一遇似的,闹新房这种事自然不能错过。由国子监祭酒苏云平带头,吆喝了一帮人勾肩搭背地跟过来了。
但因着不能进屋,只在院外头起哄,顿时,整个颐夏院沸腾得连空气都是热的。
顾景尘这人倒是不急不缓,像是什么样的场合都经历过,挑盖头、喝合卺酒皆从容,不像别的新郎官第一次紧张得出好几回岔子,他淡定自若,动作温柔。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在顾景尘身上看到温柔这种气息,向来冷峻严肃的顾大人,这回成亲就变了副模样。
惹得围观的贵女们又暗暗感叹了番。
看过新人揭盖头后,众人这才如潮水地退了出去。顾景尘嘱咐颜婧儿好生歇息,然后出门去应酬客人。
没过多久,新房内就只剩下颜婧儿和褚琬、宋盈,还有阿圆。
阿圆人如其名,脸圆圆的,捏着糕点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大眼睛时不时瞧颜婧儿,见颜婧儿看过去,她还腼腆地笑了下。
“婧儿姐姐今天真好看。”她说。
颜婧儿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润喉,打趣道:“我怎么觉着阿圆好像又圆润了些?”
“......”
阿圆吃糕点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下来。
褚琬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你没看错,她就是胖了。人家十三四岁都抽条当小美人了,就阿圆还是横着长。”
“......”
阿圆顿时觉得糕点都不香了。
颜婧儿见了好笑,从旁拿了颗果子递给她:“阿圆莫气,阿圆也是小美人。”
褚琬说:“在家时,我父母克扣她糕点零嘴,不让她多吃的,免得以后不好找婆家。但谁知,阿圆能耐得很......”
“怎么说?”
“上次不是跟你说她认识个大哥哥吗?那人三天两头悄悄给她送吃的,这事拦都拦不住。”
阿圆忍不住回嘴:“大哥哥说阿圆胖了 也可爱。”
褚琬不雅地番了个白眼:“那你大哥哥有没有说,阿圆胖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阿圆不说话了,抱着果子坐到宋盈身边,离褚琬远远的,楚汉界限很是分明。
几人在新房里陪颜婧儿说了会话,直到婢女来说外头快开宴了,她们才离去。
至此,新房内彻底安静下来,颜婧儿起身悄悄地伸了个懒腰,本想歇息一会的,但随即顾荀派了人过来请她去祠堂。
从西苑过去东苑祠堂,还得乘坐轿子绕甬道而走,等到了东苑祠堂门口,顾景尘已经跟顾荀等在那里了。
颜婧儿下轿,问他:“大人不用应酬客人?”
“夫人,这会儿得先祭祖,等上了香,再去宴客。”顾荀走过来,对颜婧儿的称呼也变了。
猛然被他称呼“夫人”,颜婧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差点以为是在喊别人。
她不好意思地点头,跟着顾景尘走,绕过祠堂后头,别有洞天。原来东苑祠堂分两处,后边这处供奉的是顾家祖先。
但里头也就三个牌位,顾景尘父亲和他祖父祖母。
两人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又磕了头,顾荀在一旁感叹道:“顾家总算是有了新妇。”
颜婧儿偷偷抬眼去瞧顾景尘,见他目视前方,唇角勾着点笑,许是连日来赶路且兼顾朝堂庶务,他面色有一丝疲态。
“大人宴客何时回?”她突然问。
顾景尘停脚,神色怔了下,眼里带着点意味不明的东西。
连顾荀也愣了会,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
颜婧儿不大明白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她单纯地关心顾景尘宴客太辛苦,想让他早点回来歇息。但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话说得有歧义。
今日是她们成亲的日子,晚上回来可不就得......
颜婧儿羞臊,耳根肉眼可见地泛起点红晕,她两步快走上前,说道:“我先回去了,大人也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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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了颐夏院,暮色已经黄昏,香蓉端饭菜进来。
“姑娘先吃点东西,等会奴婢伺候您洗漱沐浴。”
“该掌嘴!”甄嬷嬷叱道:“如今要喊夫人了。”
“是是是,瞧我这记性。”香蓉吐舌,走到月门处对着珠帘就响亮地喊:“夫人,该用饭啦。”
颜婧儿羞得瞪她一眼,而后才在饭桌前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喝汤。
“嬷嬷想说什么?”颜婧儿抬眼问。
“在泸县时,老奴给夫人的那册子,夫人后来可看了?”
闻言,颜婧儿顿时脸颊发烫,含糊地点头:“看了的。”
“看了多少?”甄嬷嬷问。
“看了几页,”颜婧儿脸臊:“嬷嬷,你不也说届时....我什么都不用做吗?又何须去看那个?”
此前甄嬷嬷教导过,洞房之夜,只需听从顾景尘就是,另外就是嘱咐她若是哪里难受,先忍着些,说女子第一次都这样。当时颜婧儿认真听了,后来对于那本册子,只翻看了两页就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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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会儿再提起,是何意?
甄嬷嬷似乎早就猜到她不会认真看,于是走到多宝阁旁取了个匣子过来。
看见那眼熟的匣子,颜婧儿语塞片刻,道:“嬷嬷,这会儿就得看这个吗?”
“自然,等会大人就回,眼下可没多少时间了。”
“我看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得让我主动?”
甄嬷嬷笑,低声道:“这上头有好几个姿势于怀子嗣有益,且还说了详情,夫人不妨看看,届时好照着练。”
“......”颜婧儿目瞪口呆。
“夫人可莫要觉得难为情,男子向来不会注重这个,子嗣的事还得女子来操心。再说了...”甄嬷嬷继续道:“夫人学了,届时也能轻省些。”
&nb sp;“如何轻省?”
“至少....少受些罪。”
如此一说,颜婧儿就有点纠结起来,她总是听说洞房夜新娘子会疼会受罪,但怎么个受罪法,又没人跟她细说。
想起顾景尘平日忍得青筋毕露的样子,眸子里的欲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似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思忖片刻,便忍着羞臊,咬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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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是在掌灯时分回来的。
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颜婧儿挪开梳妆台的椅子,起身上前去扶他。
“无碍,”顾景尘捉着她的手:“我没喝多?”
“没喝多怎么这么大酒气?”颜婧儿嘀咕。
她白皙的肌肤映在昏黄灯光下,小巧挺翘的鼻子还微微动了动,红唇半抿,模样俏丽可人。
“你们都下去,无需服侍。”顾景尘挥退丫鬟们,等人都走了,他拉过颜婧儿从身后抱住她。
两人就这么站在梳妆镜前,镜中映着一大一小依偎身影。
顾景尘呼吸灼热,一股一股地洒在颜婧儿脖颈上,令她有些痒。
“大人这时候回来,宾客都走了?”
“还未。”
“那大人怎么先回来了?”
“子瑥和元舟在外头招呼,我有些累便先回来了。”
颜婧儿想起他之前露出的一丝疲态,心疼,欲转身去帮他揉捏额头,然而才动作又被他紧紧箍住。
“别动,”顾景尘道:“让我好生抱抱你。”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说话声音低哑轻柔,带着点慵懒,随着呼吸,酒香和松木香一道混杂而至。
惹得颜婧儿呼吸都不稳起来。
“大人在席上吃饱了吗?”
他一直要应酬客人,想来应该是没时间吃的,颜婧儿早让人备了吃食,这会儿正好问他。
果然,顾景尘摇头,亲昵地用鼻尖碰了碰她,触感温温热热的,还有点酥麻。
“你喊我什么?”顾景尘问。
“嗯?”
“别装傻,”顾景尘捏她手心:“你该喊我什么?”
他眸子深邃得像纯净的湖水,带着细碎的微光,就这么灼灼地、直勾勾地从镜子中盯着她。
颜婧儿别过眼,她当然知道要喊他什么,可一向喊惯“大人”了,突然要改口,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张了张唇,最后还是道:“先吃饭,吃饭再说。”
顾景尘低笑:“婧儿莫急,待我们讨论好此事再吃不迟。”
颜婧儿撒娇:“就不能等会再喊吗?”
“可我现在就想听。”
“......”
颜婧儿忍了忍,酝酿片刻,几不可闻地喊了句“夫君。”
“没听见。”
“夫君。”颜婧儿又大声了点,手指揪着他袖摆上的缎面布料,局促得不行。
“再喊一遍,”顾景尘哄她:“就一遍。”
颜婧儿转过身去,眼一闭心一横,鼓起勇气道:“夫君,我们先吃饭....唔...”
话音才落,红唇就被堵住了。
他吻得突然且凶猛,颜婧儿被迫后退,腰肢撞到梳妆台上,使得梳妆台都发出点响声,但随后又被呜呜咽咽的声音盖过了去。
顾景尘抬手挡在桌缘,如此一来,就刚好贴在她腰肢往下的位置。
颜婧儿觉得他掌心烫人得很,同时还不得不昂起脑袋迎合他急切的亲吻。
少顷,她听见顾景尘低狂呢喃:“婧儿,我终于等到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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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番外二
顾景尘低狂呢喃:“婧儿, 我终于等到这日。”
这话像一团火,火星子扑进颜婧儿的心间,惹得她心尖儿发烫。
顾景尘的吻有越来越急的趋势, 颜婧儿都快呼吸不过来了,她用力推他,推了许久, 顾景尘才缓缓停下来。
他眸子里仿佛蒙着一层水雾,又像夜半时海面酝酿的风雨, 就这么灼灼的,压得颜婧儿心惊胆战。
“夫君,”颜婧儿小声道:“该去吃饭了。”
顾景尘抱着人, 努力平息了会,才放开。
“准备了什么吃的?”他拉着她去外间的饭桌前坐下。
“皆是清淡易克化的, 有鸡汁熬制的药粥。”
顾景尘点头,随口问:“什么药粥?”
他这一问,倒是把颜婧儿问得愣了下, 下午时甄嬷嬷倒是简单提了下药粥的事,她也不知是什么药, 但听嬷嬷那意思,是对顾景尘身子有益的。
怎么个有益法嬷嬷没细说,但颜婧儿清楚, 顾景尘平日不是喝药粥的人, 偏偏今晚喝, 估计......
她面颊又开始隐隐发烫, 但强自镇定道:“我不知, 是嬷嬷准备的。”
很快, 婢女将晚膳端进来, 颜婧儿之前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坐在一旁陪他。
“外头的宾客还要闹多久?”颜婧儿问。
“兴许要到半夜。”顾景尘抬眼:“怎么了?”
“没,我问一问罢了,”颜婧儿道:“我已让人将东苑客房准备出来,约莫有十几间,若是有客人喝醉,可就此歇下。”
说完,颜婧儿发现顾景尘盯着她笑。
“你看我做甚?”
“夫人贤惠,令我心悦欢喜。”他缓缓地说,温柔的话从唇间吐出,一字一句饱含情意。
颜婧儿觉得这人真是喝醉了,这种孟浪的话都说得出口。
“你快吃吧,等会热水要凉了。”
她还让丫鬟们准备了热水沐浴呢。
顾景尘吃得快,但并不潦草,斯文儒雅的模样,在大红喜烛的光晕下颇是好看迷人。
颜婧儿拖着下巴,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
两人这样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是没有过,但今日却格外不同,因着成婚的原因,颜婧儿心里有种居家过日子的踏实感。
她是真的嫁给他了。
成了他的妻子。
过了会儿,顾景尘吃完饭,颜婧儿起身去帮他准备衣裳,丫鬟们陆续端水进来。新房里众人都在忙碌,热闹中透着一股喜悦祥和,人人脸上皆是欢喜的表情。
就连顾景尘也如此,他站在月门处等待,目光透过珠帘追随颜婧儿的身影。见她井然有序地指挥丫鬟们准备东西,沐浴的花露,洗头的猪苓,擦身的香胰子等等皆安排得极其妥当。
往回顾景尘沐浴很是简单,一桶水即可,倒不想成亲后这洗澡的方式都变得精致起来。
颜婧儿不经意地侧头,瞥见顾景尘在看她,当着丫鬟们的面呢,她不好意思地转回去。
过了会儿,察觉他还在看,又转过来瞪了他一眼。
顾景尘莞尔。
直到丫鬟们都鱼贯出门时,屋内静下来,顾景尘掀珠帘走过去,从身后抱住颜婧儿。
颜婧儿躬着腰身正在收拾东西,她反手推了推顾景尘:“热水备好了,你快去吧。”
“让我抱会儿。”
少顷,颜婧儿担心水变凉,又推了推他。
“婧儿...”顾景尘在她耳畔问:“一会你帮我如何?”
“帮你什么?”颜婧儿没反应过来。
顾景尘定定看她,直到红霞渐渐蔓延她耳根,他笑道:“我够不着背,你帮我擦擦。”
“......”颜婧儿咬唇,她才不要看他沐浴呢,多难为情呐。
她小声道:“那让小厮来吧。”
“小厮动作太粗鲁。”
“那你往回是怎么洗的?”
“往回没娶妻,我随意将就。”
“我才不要。”颜婧儿剜他:“你自己洗。”
她从榻上取过一条长巾丢给他,然后飞快跑了。
顾景尘怀里一空,女子身上的余香还悠悠绕绕地萦在鼻尖,他好笑地勾了下唇,抬脚往净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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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坐在外间,原本是在看棋谱的,但眼里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心思早就飘进了浴室。
听着里头哗啦啦水声,明显顾景尘动作急切。
她当然知道他急什么,可这般急,惹得她怪紧张的。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净室水声也渐渐停下来。而后,便是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颜婧儿猛地慌了下。
她下意识地起身,朝周遭瞧了瞧,鬼使神差的竟想找个地藏起来。但动了动脚,才发现这举动实在幼稚。
对于今晚,她做了许久的准备,可临到阵前,她又突然胆怯起来。原因无他,她是真怕顾景尘今晚就这么撕了她入腹。
顾景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余光瞥见那身影出现在月门处,颜婧儿心一抖,赶紧从架子上拿了本书。
“这么晚还在看账册?”顾景尘走近,浑身都带着湿热气息,发梢的水滴落在他胸膛,将寝袍洇湿了些许。
颜婧儿这才发现自己匆忙取的书居然是本账册。
她“嗯”了声,顺势道:“我突然想起来还遗漏了个地方,这会儿打算瞧瞧。”
“遗漏了什么?”
“....就是...”颜婧儿绞尽脑汁道:“这次府上办宴席采买有些纰漏.....”
她低着头,也没敢去看顾景尘的眼睛,但清楚他滚烫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少顷,他听见顾景尘轻笑了声,这一声笑倒是令颜婧儿窘迫得无地自容。毕竟适才的那个理由,蹩脚得很,她自己都难以相信。
顾景尘从旁取了条干净的帕子,走到门口欲喊丫鬟进来绞干头发。
颜婧儿上前道:“我来吧。”
“婧儿不紧张了?”他问。
“......”
颜婧儿被拆穿,索性硬着头皮点头。
“婧儿放心,”顾景尘在软榻上坐下来,说道:“届时我会轻些。”
..............................................
顾景尘自然也清楚女子头一回会疼,况且颜婧儿如此纤瘦,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他不得不强忍着燥意,愣是坐在榻上让丫鬟把头发都绞干了才有所动作。
五月的夏夜带着舒服的凉意,夜风习习吹着,绕过颐夏院的凉亭和走廊,又拂过百花和树木。
花香透过窗棂缝隙,吹入室内,卷入帘中。垂帘下、地毯处、脚蹬上,随处可见散落的衣裳。
红烛幽幽,照应着床帘内一大一小纠缠的身影。
今日是喜庆之日,整个颐夏院灯火通明,婢女婆子们皆等在廊下,一刻也不敢偷懒,以防屋里主子们喊要水。
就这么的,六七个丫鬟站在那里,听着里头的动静,各自面红耳赤。香蓉和稔冬伺候惯了的还算好,有些才调来颐夏院的婢女,年纪小且面皮薄,听得脑袋都快埋到胸口去了。
有个小丫头忍不住低声问:“稔冬姐姐,夫人是哭了吗?”
稔冬摇头:“不知。”
“我听着像是哭了呢,这圆...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难道夫人很不好受?”
有个婆子低笑出声:“你往后要是嫁人就知道了。”
小丫头懵懂:“若是如此,我才不要嫁人了呢。”
话音刚落,里头骤然传出声高昂的喊叫,像夜莺唱歌似的,声音娇软而清亮,莫了,尾音还颤了颤。
稔冬没嫁过人,不知道里头情况,但她跟在夫人身边也曾听甄嬷嬷提过这种事,而且....她还不小心也看过那些画册。
那上头的图画得栩栩如生,想起夫人和大人在里头是那样的画面......
“哎,稔冬姐姐去哪?”小丫头问。
“我去看看。”
稔冬有些担忧,毕竟夫人身子瘦弱,恐怕经不得大人折腾。她走到东边廊下,想靠近确认一番里头的情况,然而透过楹窗缝隙,不小心瞧见了一只玉足从床帘里伸出来。
那玉足高扬,随着帘子不停晃荡。
稔冬脸一红,赶紧悄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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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侧脸埋在软枕里头,额边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长睫紧闭,眼角在烛火下还泛着点水光。
显然是哭的。
顾景尘无奈,他只用了点力道,她就疼得哭,竟不知这般娇气。
他俯身下去亲她的眼睛,将汩汩冒出的热泪吮干。过了会,他退出来,掀帘子出去,而后亲自端了盆水进来。
颜婧儿睁眼见他动作,猜到什么,赶紧拉高软衾。
“我自己来。”她说。
顾景尘幽幽盯着她:“你还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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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婧儿乖,我帮你擦干净。”
&nb sp;可颜婧儿怎么好意思?死活紧扯着软衾,不让他擦。
顾景尘无奈:“婧儿确定要自己擦?”
“嗯。”
“你看得见地方?”
“......”还需要看得见吗?
顾景尘凑过去,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话,惹得颜婧儿羞愤欲死。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松手。
巾帕温热,他动作轻柔,颜婧儿也说不上来是羞臊多一点,还是舒服多一点。同时,她清楚感受得到顾景尘的视线落在那里,索性闭上眼,任他服侍。
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说他灌了许多,她自己恐怕是弄不干净的。她暗自呸了声,这人,实在是孟浪不要脸。
也不知顾景尘忙碌了多久,换了两盆热水,打湿了三四条巾帕,才擦拭干净。但随即两人发现,被褥恐怕是用不成了。
“我去喊丫鬟来收拾。”顾景尘边帮颜婧儿穿衣裳,边道。
可才穿到一半,两人都愣了下。原因无他,那件红色亵衣下摆此前被撕碎了,这会儿几乎裹不住,半露了一片莹白出来。
颜婧儿抿了抿唇,难为情地别过脸。
起初顾景尘太急切,衣裳扯着扯着就打了死结,这下好了,恐怕是再不能穿了。
“婧儿?”顾景尘茫然片刻,问道:“你可还有其他小衣?”
“自然是有的,就在柜子里。”颜婧儿轻声道。
顾景尘起身又去拿了件过来,将她拾掇整齐,这才喊丫鬟进来收拾,而他自己去净室沐浴。
屋内一股浓郁的气味,丫鬟们各自低着头也不敢到处看,飞快换了套干净的被褥就出了门。
走在最后头的小丫头忍不住回头瞧了眼,见她们的新夫人背着身坐在梳妆镜前,婀娜的身姿映在镜中,寝袍领口略低,露出雪白的皮肤,仔细一看,还能瞧见胸.口处有两道绯红的印子。
心想,夫人适才哭,莫不是被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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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沐浴出来后,依旧没有睡意,他就这么靠在床头,将颜婧儿抱在怀中。
颜婧儿如雨打的芭蕉似的,整个人蔫蔫的,没一点儿力气。小脸贴在他胸膛,安静听他平缓且有力的心跳。
静谧的新婚夜,两人依偎在一起,各自皆是感慨颇多。
顾景尘半掀着眼皮,温柔的视线从薄薄的眼皮下垂落在颜婧儿的侧脸上,手指不轻不重地碾着她圆润小巧的耳珠。
这是他的妻子,这么小小的一个,这会儿看起来跟还未长大的孩子似的。
想起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刚刚两人行周公之礼时,她眸若春水、媚.态横生的模样,以及熟透了的身子却令他发狂。
此时此刻,她面颊依旧还带着潮晕绯红,睫毛紧掩,红唇微抿,似在歇息。
“婧儿?”
“嗯?”
“适才喜欢吗?”
颜婧儿不吭声,但脸上的红晕肉眼可见地又加深了些许。
顾景尘轻笑,说道:“我很喜欢。”
“不许你说。”颜婧儿娇叱。
“好我不说。”顾景尘想起一事,又道:“我有些话想与婧儿说。”
自从科举舞弊案之后,顾景尘明显感受得到颜婧儿心里有气,虽然大多时候她不会表现出来,但偶尔不冷不热的态度还是令他察觉。
这是她埋在心底的一根刺,若是不及时拔除,恐怕越埋越深。
思忖片刻,顾景尘道:“上回我入狱之事......”
颜婧儿动扑闪的睫毛停住,虽未睁开眼,但很显然她正在听。
顾景尘怜爱地抚了抚她脸颊,继续说:“我一开始确实有意瞒着你,但并非不在乎你的感受,而是不想让你担忧。”
“此事我曾与你解释过,不过彼时恐怕没解释清楚。今晚,我想好好跟你说。”
“其实在狱中时我便后悔了。”
“后悔什么?”颜婧儿问。
“后悔瞒你,你恐怕不知...”顾景尘笑了下:“当我得知你收拾行李要回泸县,我彼时很是慌乱。”
他想,他那时候的模样应该正如慕容祁所说的,像个初识情爱的毛头小子。在朝堂上无论遇到何样的事,他都能冷静对待,可唯独遇到颜婧儿,他多年都不曾这么慌过。
颜婧儿嘟囔:“你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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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道:“我真怕你一气之下离开我,不愿再嫁我了。”
人就是这样,若是一直走在黑夜里不曾见过光芒还好,可但凡见过光芒,就会滋生无限贪恋,渴望能永远留住那道光 。
“我当时有那么一刻真这样想过。”颜婧儿睁开眼与他对视。
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她再次捕捉道了一丝慌张,这令她心里咯噔了下。
赶紧道:“不过也只是很短暂的想头,你莫要...哎...”
顾景尘倏地将她紧紧楼主,力道大得仿佛要嵌入骨子里。他将头埋进她脖颈中,静默良久,才开口道:“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往后,不会再瞒着你。”
“你也不许再有那种想法,一点也不许。”
她听见他低沉且坚定地说。
*
顾景尘有三日婚假,按理说该好生享受新婚甜蜜生活的,但才成亲的次日,颜婧儿就忙于处理府上中馈,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他杵在一旁无事可做,索性收拾东西回了百辉堂。
百辉堂的属官们见了纷纷暗自敬佩,果真是能当上丞相的人,新婚之日都还不忘朝事。
这等子消息很快就传入了皇帝耳中,皇帝龙心大悦,一道圣旨直接赏了过来。
赏什么呢?
皇帝是有周到思虑过的,一来顾景尘蒙冤这么久却任劳任怨,二来他还为大塑铲除了信国公等蛀虫,实属大功一件。但顾景尘职位已经到了丞相,再往上封,恐怕也不能了,索性就顺水推舟封了顾景尘的新夫人一品诰命。
圣旨下来,颜婧儿还在账房里查看宴席采买单子,因着成亲设宴,府上支出颇多,她正在细查呢,那厢稔冬就喘气跑过来。
“夫人,”她说:“您快去百辉堂一趟,圣旨到了。”
颜婧儿撂下东西,拾掇整齐,这才往百辉堂赶,顾景尘跟一个内侍宫人坐在正厅喝茶,见她来了,眼里噙着笑。
那内室宫人见了颜婧儿,赶紧行了一礼,热情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颜婧儿一时不明白是贺喜什么,等她跟顾景尘一起在案台前跪下接旨时,才清楚原来自己荣升为一品诰命。
成亲没多久就被封为诰命,这种事古往今来只此一人。
颜婧儿再一次成了上京城百姓们关注的焦点,后宅妇人们也纷纷羡慕嫉妒,直叹颜婧儿真是好命,才不过十七岁便当了一品诰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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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出炉的诰命夫人忙得很,既要忙着府上各样大小事,还要忙着应付自家黏人的夫君。
是的,颜婧儿也不知怎么回事,觉得自从成亲后,顾景尘就变得有点黏人起来。黏人这个词或许跟顾景尘这人很不搭边,但颜婧儿就是这么认为的。
比如顾景尘在百辉堂忙完了,就会抽空来寻她,只要她在府上,任何角落他都能寻过来。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寻到人了就少不得要好生亲密一番,或是聊些夫妻闲趣。
再或者,会让人请颜婧儿去百辉堂,理由嘛,也挺五花八门,比如头疼让她过去揉捏一番,比如研墨,再比如让她帮忙撰笔录,或索性让她在书房里温习读书。
颜婧儿过完婚假后,又开始了国子监读书生涯。她目前在修道堂,离结业约莫还有半年时间。
若是往回还好,可如今她成了亲,还顶着个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再这般出现在国子监,令其他学子实在是压力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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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才刚过寅时,颜婧儿就醒了,睁着眼呆了会,没睡意便打算起床。然而才翻身,就被一只手捞回去。
“起这么早做什么?”
“我睡不着了,起来收拾收拾,等会还得去国子监。”
“不急,我送你去。”顾景尘闭着眼,嗓音懒懒的。
“夫君不用上朝吗?”
“今日不用。”顾景尘稍稍用力一拉,香香软软的人就这么滚进他怀中。
颜婧儿趴在他胸膛上,鼻尖撞得有点酸,她赌气地掐了他一把,然而这一掐顿时就不好了。
不过片刻,她感受到他的变化,她缓缓抬头。
“你......”
大早上的,怎么就......
“婧儿,”顾景尘翻了个身,将人压下:“谁让你勾我的?”
颜婧儿睁大眼:“我何时....”勾你了?
顾景尘不回她,薄唇已经吻下来,低声道:“我尽快就好,嗯?”
他所说的尽快也不知是多久,反正等结束,天已经大亮了。
颜婧儿欲哭无泪,赶紧匆匆洗漱吃早饭,这才带着书箱出门。
顾景尘倒是神清气爽,接过她的书箱,抱她上马车,就这么一路悠哉惬意地送人去国子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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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番外三
顾景尘一身石青色家常直裰, 腰配玉带,端端正正坐着一副君子无欲无求的模样,看得颜婧儿暗暗咂舌。
他这张脸实在太有欺骗性,任谁看表面都觉得该是个矜贵儒雅之人, 却无人知, 顾景尘在床榻上折腾人时, 哄人的嘴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早就将他丞相大人的面皮丢到犄角旮旯去了。
今日早晨她就被他哄了许久......
想起被他抱在身上时的情况,颜婧儿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腰肢。
这会儿都还有点不适。
“第一天去国子监就闹这么迟,你叫同窗如何看我?”颜婧儿边揉腰边埋怨。
顾景尘唇角微扬, 从书卷中抬起头来。
“还痛?”他问。
“嗯。”颜婧儿老实点头:“今日赶得急,也没得闲让稔冬帮我揉捏。”
往回做这种事之后, 她都会让稔冬帮她揉一揉,稔冬手艺好,推拿穴位也准,揉完后酸疼消了大半。
“过来, ”顾景尘伸手:“我帮你。”
颜婧儿防备地看着他。
“不信为夫的手艺?”顾景尘挑眉。
颜婧儿暗想,不是不信,是怕他揉着揉着就又有反应, 毕竟顾景尘这人头一回尝滋味,很是经不起逗弄。
若是在府上还好, 她自然是愿意满足他的,可这会儿在马车上,她觉得还是远离他为好。
顾景尘不知道她脑袋里瞬间想了这么多, 他此时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索性将人拉过来, 然后让她趴在膝上帮她揉后腰。
他略通医术, 穴位也是清楚的,力道不轻不重,没过片刻,颜婧儿便舒服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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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原本以为她们今日算是来得迟的了,可没想到马车到达国子监门口时,其他学子也陆陆续续刚到。
其中一个便是她在国子监新交的同窗好友,长兴侯府的四姑娘陈文姝。
陈文姝从自家马车下来,正欲匆匆进门,就听得周遭的人窃窃私语,她顺着方向看去。
那厢不远处,顾丞相抱着颜婧儿下马车,颜婧儿微低着头,看样子有些羞怯,倒是顾丞相,毫不顾忌旁人眼光,坦然自若地将人抱下来。
也不知颜婧儿说了什么话,顾丞相唇角微微勾起。
颜婧儿嘱咐顾景尘赶紧回去,她接过书箱背在身上,仍旧不大好意思抬头,她清楚旁人都在暗暗朝这边打量。
走着走着,瞧见双金缕鞋,对面之人打趣道:“颜婧儿,啊不,该叫顾夫人啦。”
颜婧儿视线一抬,见陈文姝笑得促狭,暗暗剜她:“你也笑我?”
陈文姝走近:“没想到顾丞相如此体贴温柔,实在是看不出来啊。”
两人一起往里走,颜婧儿问:“在众人眼里顾景尘是何样的?”
“哎,”陈文姝提醒她:“你就不跟顾大人打个招呼吗?他还在看你。”
颜婧儿转头,果真见顾景尘仍站在马车旁目送她。
她抬手挥了挥。
顾景尘也抬手示意她快点进门,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我母亲说年纪大的会疼人,”陈文姝说:“这么一看,果真如此。”
颜婧儿狐疑看她:“你为何有如此感慨,莫不是你母亲给你相看人家了?”
“她哪回不给我相看?但凡我休沐回去,准是拉着我唠叨亲事。”
陈文姝喜欢读书,外人说她是个书呆子,乍一看文文静静的有点像,但相处久了之后,颜婧儿发现她为人风趣,十足一个妙人。
“对了,”陈文姝换了话头,说:“我和好友办了个诗社,下月初一休沐是我们诗社头一回雅集,届时可要来捧场呀。”
颜婧儿惊讶:“何时办的诗社?为 何我没听你说起过?”
“今年春事情这般多,彼时你又回泸县待嫁,前前后后你这么忙,我哪里得空跟你说。”
“哦,”颜婧儿点点头,问:“都请了谁人?”
“你是第一个说的,其他人还没说呢,不过届时会有许多贵女前来,还有我哥哥也说要带他的好友们一道来捧场。”
陈文姝的哥哥最是喜欢呼朋唤友,在上京结交的世家子弟无数,听她这么说,颜婧儿都能想象得到届时场面会多热闹。
“届时你来不来?”陈文姝问。
颜婧儿思忖片刻,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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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颜婧儿和陈文姝准备去饭堂吃饭,一路上两人都有点不自在。原因无他,主要是颜婧儿这新鲜出炉的诰命夫人身份实在惹人好奇。
原本颜婧儿拜廖老先生门下就颇是出风头,如今成了亲,众人看她就跟看稀罕物似的。
尤其是年纪比她们小一些的姑娘们,梳着双丫髻,一双眼睛按捺不住瞧过来。
陈文姝无奈:“我就不该跟你一起走。”
颜婧儿紧紧挽着她的手:“不走也得走,上了这条船就别想下去了。”
陈文姝目色诧异,失笑道:“竟不想你还有如此蛮横的一面。”
两人这边开着玩笑,一个掌撰从远处匆匆跑过来。
“颜...”他才开口,似乎觉得称呼不妥,又改成了:“顾夫人,顾丞相在门外等您,说是来接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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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不解,早上才送她来国子监,为何中午要接她回去?
她点头谢过掌撰,辞别陈文姝独自出门。
夏日午时阳光炽烈,颜婧儿撑着把伞出来,见顾景尘的马车停在树下阴凉处,她走过去。
“夫君怎么来了?”
顾景尘拉开车门,见到颜婧儿站在树荫下,细碎的光照在她身上,脸上笑意盈盈。
有那么一瞬间他愣了下神,突然想起三年前他第一次送她来国子监的时候,颜婧儿也是如此模样。
彼时她一身国子监青衿,背着书箱,两手随意地扣着肩带,俏生生地立在晨雾中。
过了会,顾景尘开口:“我从宫里回来,路过正好陪你一同吃午饭。”
“哦。”颜婧儿将书箱递给小厮,然后提裙摆上马车。
她自然也不会去问顾景尘从皇宫出来,得绕一条街才算“顺路”,她进了车厢后,就这么压着笑意有所指地瞧顾景尘。
瞧得顾景尘不得不从卷宗里抬头,无奈莞尔:“好吧,其实是想夫人了。”
颜婧儿心情愉悦,压着的唇绷不住渐渐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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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国子监附近的酒楼,定了个雅间。
这家酒楼颜婧儿记得,她站在窗户边瞧对面的小面馆,还颇是感触。
顾景尘从身后拥她入怀,闻着她发香,问道:“婧儿在看什么?”
“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颜婧儿偏头:“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国子监第一回考甲等的事?”
顾景尘微蹙眉,显然是记不清了。
颜婧儿指着对面的小面馆说道:“彼时我跟好友出来买笔墨,在那里吃面,恰巧看见你跟祭酒苏大人进酒楼,我就过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我给你看了考试策论,彼时你还批评我一通呢。”
说起这事,颜婧儿就又气又好笑,当时她本是想来告诉他她考甲等了,想让他高兴来着,却没想到这人居然板着脸说了一大堆策论高见。
顾景尘盯着她故作哀怨的眼睛,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 。
他恍然道:“原来当时婧儿不高兴是因为这个?”
“不然呢,”颜婧儿剜他:“你居然还以为我考甲等不满意呢。”
顾景尘哂笑。
“我都考甲等了...”颜婧儿继续道:“你还说什么策论要有理有据,要人无我有,人有我优。”
“末了,还问我可否听懂,让我复述一遍。”颜婧儿手指点着他胸膛,不满道:“你不知,当时你的模样严厉得像个夫子。”
顾景尘捉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勾唇哄道:“为夫错了,实际上婧儿从入府就做得很好。”
颜婧儿稍愣,多年后从顾景尘口中听到这句话,再想起最初她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情境,竟不知当初是她庸人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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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吃着饭,一门之隔的外头传来道熟悉的声音。
“大人,那案子笔录你何时要?”
“一个案子笔录罢了,莫不是还要我等你重新撰写?”
“不是...”女子讪笑:“我想着若是大人不急,等我歇个午觉后再整理给您。”
“急,吃过饭就要。”
“......”
“你莫以为我不知,你就是想偷懒,说什么歇午觉,官署抽屉里那些话本子是谁的?”
女子瞪大眼:“大人,你居然偷偷搜查我的案桌?”
“把手拿开,本官做事光明正大,何须偷偷。”
“那我那些话本子呢?”
“没收了。”
顿时,女子哀怨不已。
两人显然是来这里吃饭,恰巧路过走廊,倏地,旁边厢房的门打开。
“褚琬,果真是你。”颜婧儿高兴道,随即又对贺璋点了点头。
贺璋透过敞开的门,瞧见坐在里头的顾景尘,他停下,拱手见礼:“顾大人。”
“刚来?”顾景尘淡声问。
“是,下官去城外查案,过来这里用午饭。”
自从成亲后颜婧儿忙于中馈许多事,褚琬在大理寺也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儿遇见,她便想拉好友叙叙旧,顺便告诉她陈文姝办诗社的事。
于是转头问道:“夫君,不若一道用饭如何?”
顾景尘没意见,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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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没意见,褚琬很有意见呢,褚琬每回见到顾景尘就莫名地发憷。尤其入仕做官后,从同僚口中听到顾景尘都是如何如何的严厉,这会儿要与他同桌吃饭,简直头皮发麻。
她赶紧扯了扯颜婧儿,低声道:“不若改日?”
“为何?”
“贺大人还等着要案子笔录呢。”
哪曾想这回贺璋倒是不急不缓进了厢房,说道:“笔录不急,正好下官有事要跟顾大人商讨一二。”
褚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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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国子监修道堂进行了季度大考,考试结果会张榜于崇文阁的告示栏上。
颜婧儿此前忙于成亲,成亲后又忙于处理府上庶务,许多落下的功课虽然找陈文姝恶补了一通,但要立即投入这场考试中还颇是觉得吃力。
临近考试前,陈文姝在紧锣密鼓筹备她的诗社,颜婧儿有些问题倒是找不到人讨论了。
想了想,她下学后抱着书去了趟百辉堂。
这会儿已经是酉时,夕阳斜照在天井中,穿过照厅,见百辉堂冷冷清清。
兴许属官们都已经下职回去了,她想。
回廊处走过一队巡逻护卫,他们脚步轻缓,跟颜婧儿行了一礼,很快就去了别处。
  ;颜婧儿来到书房门口,问门口的小厮:“大人在里头?”
“回夫人,在的。”
她站在门边听了会儿,里头静悄悄的,或许顾景尘是在看卷宗。
“夫君,”她推开门:“我有道题不懂你给我讲讲......”
门一推开,就见里头坐了许多官员,闻声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颜婧儿动作僵了下,缓缓回头看同样也僵住的小厮,从他脸上神情来看,显然是来不及提醒。
她这会儿还穿着国子监的青衿学子服,背着书箱,怀里抱着本书,就这么突兀且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不得。
正待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顾景尘捏了捏眉心,无奈开口道:“今日就议到这,诸位大人先回。”
颜婧儿后退两步,站在旁边,给那些官员们让路。
有几个经过身旁时还忍不住目光打趣,惹得颜婧儿羞臊不已。
过了会,等众人离开,顾景尘起身朝她走来:“才下学?”
“嗯。”颜婧儿垂着头,后悔得很。
顾景尘好笑,牵起她的手走进书房,然后卸下她的书箱,拉她在坐在膝上。
“是何题目?”
“我是不是打扰夫君了?”
“不打扰,”顾景尘道:“此事已议得差不多,天色已晚,让他们先回去也好。”
“哦。”颜婧儿这才心宽了点,她将书卷摊开来,按着上头的笔记,认真询问。
不得不说顾景尘的才智非比常人,这人几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且聪慧卓绝、懂得融会贯通,即便是告别国子监多年,也仍旧对国子监的学业了如指掌。
经得他一番点拨,颜婧儿仿佛打通任督二脉。心血来潮,吃过晚饭后继续拉着顾景尘帮她补功课。
俗称,临时抱佛脚。
顾景尘也很是耐心,就这么抱着人,边指点边不大安分地摩挲她腰线。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近日顾景尘新起了个爱好,往回喜欢捏她掌心的软肉,如今却喜欢摩挲她腰肢曲线。
细腰掌在他手中,大拇指不急不缓,颇有些拨弄琴弦的闲情逸致。
颜婧儿过于专注,以至于没心思去察觉他动作,直到胸口处一重,她才惊觉回神。
“夫君?”
“你继续,”顾景尘道:“无需管我。”
这如何还能继续,他不轻不重的,惹得她都没法集中注意力了。
而顾景尘倒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目光落在书卷上,另一只手指还煞有介事地敲了敲适才的笔记。
“这里错漏了一句,该是‘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
“......”
颜婧儿忍了忍,强行忽视那股带着薄茧的触感,继续将心思放在题目上。她提笔蘸墨,在上头认认真真写起来。
但堪堪写到最后一个字,就忍不住抖了下,有一撇拉了很长,几乎划过半页纸。
“夫君?”颜婧儿转头娇嗲地埋怨。
顾景尘唇角微扬,脸上不显半点愧疚和心虚。
过了会儿,他伏在颜婧儿耳畔,灼热的呼吸洒在她耳廓中,哑声道:“婧儿,为夫想......”
颜婧儿抿了抿唇,犹豫道:“可我还没做完记录呢,有许多题目都还未弄明白,后日就要考试了,可耽搁不得。”
“不耽搁,”顾景尘说:“我有其他法子教你。”
“什么法子?”颜婧儿好奇。
但很快,她就领教顾景尘所谓的法子是如何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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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番外四
炎炎夏日, 傍晚红霞漫天,落在树荫斑驳的白墙上,还透着些许红。
虫鸣沙沙作响, 使得原本就冷清的百辉堂变得更加寂静。
这会儿廊下的小厮也不知躲到何处去了,连护卫们也不见身影, 一切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
当然,除了书房里轻微的动静之外。
颜婧儿坐在顾景尘腿上, 她面朝案桌,左手压着书卷, 右手提着笔, 似要写什么,但提笔的手却有些晃悠不稳定。
仔细看,恐怕还能瞧见她面上不正常的红晕。
她今日着了身青衿,国子监学子服是交领长袍, 下摆一直垂至脚踝处, 而此时,青衿领口松松垮垮,腰间的系带早已松开,就连里头的长裤也不知去向。
颜婧儿以脚尖点地,尽量撑着自己,让注意力集中些。
“夫君,”她出口的声音软糯好听, 像裹了蜜的花糕, 连尾音都有些丝丝绵绵勾人。她问:“那这里呢?这里何解?”
顾景尘原本是阖眼仰靠在椅子上, 他箍住那盈盈一握的细腰, 动作轻柔。闻言, 睁开眼凑过去随意瞥了下。
道:“文中所述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之规律非史实, 此乃理想之言......”
说着,将怀中人提了提。
“嗯。”颜婧儿咬着唇。
她欲记录下来,但才写了两个字,笔尖墨汁就干了。于是抬手蘸墨,努力了会儿还是够不着。想了想,她足下脚尖用力,稍稍起身去够桌角墨汁,哪曾想,顾景尘也随之贴过来。
“这样也好。”他说:“你站着写字,方便。”
颜婧儿暗暗剜他,觉得顾景尘这人面皮是愈发厚了,方便什么?方便的人分明是他,而她自己因着这般姿势,全身力道落在脚尖处,都快站不稳了呢。
她索性后退一步,踩上他的脚。
顾景尘一愣,然而笑开:“夫人聪明。”
因为如此一来,由于顷身写字的动作,使得腰微微下压,拉出个修长且优美的弧度。
颜婧儿清楚他定然是误会了,她才不是故意如此的,而是......
“夫人,”顾景尘提醒:“再不写,墨汁又要干了。”
“......”
颜婧儿提笔在空白处笔记,但下笔十分艰难,她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夫君,可否等我写完。”
“好。”顾景尘很好商量,他停下来,伏在她后背,安安静静看她写字。
但也不是很安静,带着薄茧的手还在青衿交领里头,这令颜婧儿难以忍耐,他停是停了,可另一头的折磨才开始,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她有些气,用力掐了下顾景尘手臂:“夫君就不能等我写完么?你再这样我恐怕今晚都学不完这本书。”
“不会,”顾景尘道:“为夫教你一整晚,定能学成。”
“......”
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不得不说,颜婧儿真是艰难得很,她身子本就跟旁的女子不一样,稍微逗.弄就跟荔枝似的,熟得能滴水。可如今还得一边辛苦忍,一边努力集中精力在书卷上,她又不忍拒绝顾景尘,毕竟他二十六七的人了才成家,这方面定然是比别的男子渴的。所以,但凡顾景尘想,她定会满足他。
于是,她就这么忍了许久。
“夫君,”颜婧儿气息不稳地问:“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何解?”
顾景尘探头瞧了眼,闭了闭眼睛,待思绪清明些才说道:“后亦被解为所见世、所闻世、所传闻世三则,指春秋之期非凝固不变,随时间而划分,可按不同标准......”
颜婧儿趁机问:“那此处呢?”
顾景尘再瞥了眼,苦笑道:“婧儿是故意的?此处如此浅显,你分明是懂的。”
颜婧儿努嘴:“我原先确实是懂的,可你这样......”
搞得她现在脑子里像灌了点浆糊似的,时而迷糊时而清晰,都有点不知何处懂何处难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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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为夫的错。”顾景尘从身后抱住她,声音低沉沙哑,说道:“婧儿,不若你忍一忍,我很快就好,嗯?”
他瞧了眼外头天色:“一会让小厮进来点灯,点了灯你再继续温习,免得费眼睛。”
颜婧儿昂起头,看着外头已经昏暗的天光,此前强撑的意志在顾景尘动作的一瞬间,骤然塌陷,眸子渐渐迷离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颜婧儿站得腿酸差点跌下去,顾景尘赶紧将人抱住。
“婧儿累了?”
“嗯,”颜婧儿将书卷上的一页纸压了压,口中问道:“夫君何时好?”
顾景尘低笑,将她扳转过来,然后抱起坐在桌上:“你坐着歇息就好。”
“......”
颜婧儿哪里能歇息,下一刻,便又如风中芦苇似的簌簌晃荡。
此时的百辉堂,天边晚霞已经散去,四处被夜幕笼罩。
小厮蹑手蹑脚的不知从哪个角落出来,朝书房走去,想问一问是否要点灯来着,可才靠近门口就被里头的声音吓得大跳,赶紧落荒而逃。
耳房扫洒的婆子四平八稳地坐着,咧嘴笑话他:“叫你莫去你偏要去,大人那边都还没结束呢,你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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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小厮羞赧,讷讷道:“天都黑了,我去问问大人要不要点灯,这黑灯瞎火的......”
“黑灯瞎火也不妨碍大人跟夫人恩爱。”她侧耳细听了会儿,啧啧道:“夫人好像又哭了。”
年轻小厮:“......”
“嗐,也就你们这样的面皮薄,等你哪天成亲了可就知道这里头的好了。”婆子已经嫁人,丈夫也在府上做事,这会儿逮着个童子鸡就使劲打趣。
她说道:“你看大人,平日里看着端端正正不近女色,可自从成亲后就没眼看了,哟哟哟,真是老房子着火,烧得旺得很呐。”
“你听...”她特地停下来,等书房里那阵高昂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才继续说道:“可怜见的,夫人身子瘦弱,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王婆,你闭嘴吧。”小厮耳根子红得要滴血了。
王婆嗑了把瓜子,哈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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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受得住不清楚,但相府的下人们只知道当日夜里,书房要了好几次水,一直到天亮。
这事隐秘地在府上传,成过亲的婆子们知道是怎么回事,而那些没成亲且年纪小的则是以为大人给夫人补一宿功课,还时不时打夫人手板心,夫人都哭了呢。
也怪可怜的。
颜婧儿不知下人是这么想,她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日晒三竿了,且睁眼一看并不是颐夏院,而是顾景尘书房里间的屋子。
顾景尘没成亲前一直住这里,成亲后基本就不住了,这会儿倒是重温了回。
他床榻上的被褥熏了香,很好闻,颜婧儿忍着酸疼翻了个身,将被褥拉高在鼻尖嗅了嗅。
丫鬟们听见动静,从北边暖阁进来,问道:“夫人醒了?可要现在洗漱?”
是香蓉的声音,她微微压着嗓子,不敢大声说话。
颜婧儿转回去,也压着声音问:“外头有人?”
“有,”香蓉指了指一门之隔的外间书房,说:“大人跟属官们在议事。”
颜婧儿点头,招手示意她上前来服侍穿衣。
好家伙,香蓉瞧见她身上的红印子一脸惊讶:“这是?”
“你莫问,”颜婧儿低声道:“快让人端水进来,我擦个脸就回颐夏院。对了,你让人去颐夏院备好水,我等下回去沐浴。”
昨夜她是何时睡着的没印象了,但依稀记得顾景尘要了好几回,每回都灌了许多。虽然事后他帮她清理了,但总归没干净,她这会儿只想回颐夏院去好生洗一洗。
“好,奴婢这就去。”给她穿好衣裳,香蓉跑出去吩咐事情。
颜婧儿在床榻边坐了会儿,蓄了点力气后,才站起,然后在顾景尘忙着处理政务的空档,她由丫鬟们扶 着回了颐夏院。
一路强忍着不适,可等到了卧室就开始腿肚子打颤。
稔冬不忍,说道:“奴婢给夫人揉揉腰吧。”
“这回不是腰疼。”颜婧儿说。
“那是哪里?”
“....无碍,”颜婧儿没好意思讲是腿..根酸疼,再说了,那里也不方便揉。她索性挥退稔冬:“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沐浴就好。”
她蹒跚着步履进净室,等终于在温热的浴桶中坐下来时,不禁喟叹,仿佛捡回一条命似的。
昨夜也不知怎么了,她哭的时候仿佛触动了顾景尘身上的机关,令他愈加发狂,任她如何求饶都不行。
想到此,颜婧儿都有些气,便决定躲他几天。
因此,当顾景尘议事结束,问颜婧儿此时在做什么时,小厮道:“大人,夫人收拾行李去住国子监号舍了。”
顾景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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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了月底的大考,颜婧儿松了口气,虽说当初临时抱佛脚有些急,但不得不承认顾景尘是个很好的先生,且眼光毒辣,指点她的基本都是生僻且重要的题目。
这些题目大多都在这次考卷中出现,以至于考完,颜婧儿轻松地回号舍饱睡了一觉。
隔日醒来后,便乘马车回了趟常府街,门房说顾景尘已经去上朝了还未回来。
颜婧儿点点头,径直去了颐夏院让婢女梳妆打扮,因为今日初一休沐,此前她答应陈文姝去参加她们诗社的雅集。
待一切收拾妥当出门时,已经是卯时二刻。
诗社雅集在湘晖园举办,这里是安蓉太妃的园子,先帝在位时最是宠爱这个太妃,因此园中设计颇是奢华雅致。
安蓉太妃很是喜爱陈文姝这个外甥女,当得知她要办诗社,二话不说就将园子空出来给她。
颜婧儿乘马车到地方时,周遭皆安静,她随着侍从入门,沿着海棠小径走,边欣赏路边景色。
到了拱门处,却听得一道尖锐且突兀的声音划破寂静,骤然让人没了赏景的心情。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个乡下来的商户女。”
“难怪靠近了能闻着一股铜臭味。”
“有些人呐,就是喜欢攀权附贵,还真以为自己够了高枝就成凤凰,也不照镜子瞧瞧配不配。”
“以为在国子监读过书就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连文姝姐姐的诗会都敢腆着脸来,也不怕惹人笑话。”
“哎,你倒是吭声啊,你平日不是挺能巴结颜婧儿的嘛,怎么到公孙姑娘跟前就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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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便是几声嘲弄低笑。
这时,一道声音冷冷地响起:“公孙玥,你拦着我想做什么?”
“宋盈你装什么装,我想做什么你还不知道,我上回就说过,凡是我在的地方不允许你宋盈出现,怎么,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呢。”
“我受陈文姝小姐的邀请前来诗会,与你何干,未免脸太大了些。”
“小贱人敢这么跟我说话,来人...”公孙玥大怒,扭头吩咐婢女道:“给我掌她的嘴。”
听到这,颜婧儿赶紧走过去:“住手!”
她冷不丁出现在拱门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拱门这边,除了公孙玥和宋盈外,还站着两个贵女,那两个贵女是和公孙玥一起的,她们身边还跟着几个婢女。
而宋盈这边,就孤零零的带着两个丫鬟,这场面若是动起手来,还真是胜负立分。
颜婧儿三两步走到宋盈面前,睨着公孙玥:“你要做什么?你当这是你鄂国公府了不成!”
公孙玥见她来,心里暗恨,她原本就不喜颜婧儿,但后来颜婧儿处处比她强比她好,她比也比不过,就只能尽量见她绕道走。
她今日.本是受邀高高兴兴来参加诗会的,却不想在这遇到宋盈,想起宋盈夺了她喜欢之人,她心里嫉妒得很。
她一个卑贱商户女,敢在 她头上撒野,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反正这会儿无人,打了就打了,难不成宋盈还能去告状?
却不想,人还没打着,颜婧儿倒是出现了。
公孙玥余光打量了下身旁的小姐妹们,那两人这会儿居然大气都不敢出,暗唾弃两人没用。
颜婧儿见她不服气,沉声道:“公孙玥,见了我也不行礼,这就是你们鄂国公府教出来的规矩?”
公孙玥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颜婧儿是一品诰命,就算是她母亲在这也要客客气气的行礼。
她忍了忍,最终还是曲膝福身。
其他人也跟着福身。
有个贵女主动站出来,讨好地打圆场:“顾夫人莫误会,我们对宋盈姑娘并无恶意,只是不小心拌嘴皮子罢了,宋盈姑娘想必也不会计较的是吧?”
宋盈冷嗤一声,懒得搭理她。
那贵女脸色难看。
公孙玥福身行了一礼,脸色憋得精彩纷呈,愤愤地看了眼宋盈,转头就领着人离去。
等她们走后,宋盈挽着颜婧儿笑道:“不错啊,你这诰命夫人的气势摆得可真足。”
颜婧儿挑眉看她:“公孙玥平日里就是这么欺负你的?”
“怎么能够?我平日都没机会见着她,也就今日恰好遇上了。倒是那个公孙玥实在是不要脸得很,”宋盈说:“听说她三天两头等在官署门口偶遇萧殷,一个国公府小姐这般轻浮也不嫌丢脸。”
“不过每回萧殷都没正眼瞧她,估计她心里不好受,攒着怒气往我这撒呢,我今日倒霉正好就撞上了。”
颜婧儿道:“她是鄂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刁蛮任性惯了的,往后你见着她还是离远些,若是我不在,像今日这样她真让人打你,你怎么办?”
“我傻么?”宋盈说:“她要打我我就站着给她打?”
“那你有何高招?”
“当然是跑啊。”
“......”
宋盈这人做事不太按常理出牌,以她从小总结的经验就是——求饶是不可能求饶的,打不过就跑。
反正要论丢脸,届时事情闹大,公孙玥作为上京城的贵女,肯定丢脸的份比她更大,她也不吃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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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公孙玥带着小姐妹们离开,适才还好声好气打圆场的贵女,这会儿又立即讨好起公孙玥来。
“那个颜婧儿真是多事,仗着身份到处作威作福,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嫁了个好夫君么。不然,就凭她那样的也配封诰命?”
“我看她也只是表面风光罢了。”
“我堂姐在国子监读书,听她说这几日颜婧儿都是住在国子监号舍呢。你们想,堂堂丞相夫人,还是一品诰命,为何要住号舍?”
“为何?”
“当然是不得顾丞相喜欢啊,兴许是怄气了,便学那等子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一哭二闹的争宠。”
这句“姨娘”就用得很巧妙,时下人们最是看不起做小的这些人,哪怕她嫁人前身份再高,可但凡做小,那就是作践自贬。
公孙玥听了,顿时通体舒泰:“我就知道,凭颜婧儿那样的又岂会博得顾大人喜欢,无非就是仗着婚约要挟罢了,顾大人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不守信诺,定是捏着鼻子娶她。”
“哎,我听说蔺倩回京了,届时她若是见了颜婧儿你说会不会......”
“你是说蔺丞相之女?她不是嫁人了吗?”
“嫁了,但丈夫三年前去了,如今蔺相冤情平返,圣上招蔺家族人回京安抚呢。”
“蔺倩是顾大人恩师的女儿,以前蔺相就有意将女儿配给顾大人,但后来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两人青梅竹马长大,算是师兄妹,你说这师兄师妹的,又是故人重逢,说不准会发生点有趣的事呢。”
话落,三人互相递了个眼神,暗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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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番外五
陈文姝的诗会来了许多人, 几乎上京稍有才名的贵女都来了,再有陈文姝的哥哥也带了一帮公子们来捧场, 这首次雅集便办得很成功。
这里头最出风头的便要数颜婧儿。
倒不是她刻意出风头,而是颜婧儿的参与令众人瞩目。一来她此前曾师从廖老先生,仅这份名望就已经足够令众人瞻仰,再加上她又是新封不久的诰命夫人,想不出风头都难。
作诗她是信手拈来,辩策论也颇是独到。当然,在颜婧儿这里看来, 除了跟顾景尘辩策论难些外,应付其他人还是比较轻松的。
陈文姝念了她两首诗, 喜欢得很,主动讨了去, 说要制成一本诗集, 颜婧儿没所谓地点头。由于在此过于惹人注目, 她倒是想早些离去,便辞别道:“今日多谢你邀请, 我家中还有些庶务未完, 得赶着回去。”
“你可真是贤惠,”陈文姝打趣她:“难得出来松快松快, 你尽是惦记府上去了。”
“对了,”陈文姝道:“你是不是跟公孙玥结下梁子了?哦,还有宋盈,我觉着今日她看你俩眼神都不对劲。”
颜婧儿随意转头瞥了眼, 恰巧见公孙玥和几个贵女们的目光心虚地从她身上移开。
她不以为意道:“我与她结梁子是四年前的事了, 陈年烂账, 不值一提。”
“那宋盈呢, 是怎么回事?”
“这个,你回头去问宋盈。”
两人这边说着,那厢有个婢女小跑过来,对着颜婧儿行了一礼:“顾夫人,顾丞相来了,说是接您回府的。”
她声音不大,但现场这会儿正巧安静了下,以至于众人都听得清。
她们似有些不可思议,纷纷不着痕迹地打量过来,连话也不说了。
只听得颜婧儿问:“才来的?在哪?”
“已经进园子了,就在水榭那边呢。”婢女朝着湖对面的水榭凉亭指了指。
那亭中正站着一人,身姿笔直,还穿着绯色官袍,远远望去,俊朗挺拔且风骨清逸。
颜婧儿的目光随着看过去,心想,他应该是刚从宫里出来,便赶紧辞别陈文姝,带着婢女离去。
她一离开,贵女们立即炸开了锅。
“不是说顾丞相日理万机吗,怎么有空来接人了?”
“想必是日理万机的,你看他身上都还穿着官袍呢,兴许是抽空来的。”
这话一落,旁边听着的公孙玥就很不是滋味了,目光盯着沿蒲柳小径走而去的身影,暗想颜婧儿可真会摆谱,说不准是故意显摆恩爱罢了,顾丞相那样的人,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她计较。
“哎哎哎,你们看,顾大人笑了呀。”
“原来顾大人也会笑吗?”
“哎呀,他们这是.....大庭广众之下牵手回府?”
一个贵女捂着眼,却又忍不住偷看,喃喃道:“看来顾大人真是喜欢颜婧儿喜欢到心坎里去了。”
“瞧你这话怎么说的,人家是夫妻,当然喜欢。”
“这可不一定,我堂兄上个月新娶了妻子,两人就没这么恩爱呢。”
“真是羡慕死个人,我以后寻夫君也想寻个这样的。”
这话引得一众贵女们好笑不已。
公孙玥听得刺耳,再也坐不下去了,愤愤起身离席。
与她一起的那两个贵女追上来:“公孙小姐要去哪?”
“诗会都快结束了,自然是回府。”
她脚步加快,心里也不知是憋着 股什么劲,带着小姐妹们速速走到大门口,跨出门槛时又驻足停下。
门外,颜婧儿被顾景尘扶上马车。
“你怎么就想到要来接我了?”她问。
“出宫时,小厮说你在这,我便过来。”
“可若是我诗会没结束,你岂不是得白等?”
“怎么算白等,”顾景尘勾唇,顷身在她耳边柔声道:“等夫人,我甘之如饴。”
“......”
颜婧儿剜他一眼。
这人,自从成亲后就跟换了个芯子似的,这种孟浪的话竟是张口就来。
表面上风光霁月、矜贵沉稳,可私下里实在是......
想起上回在书房,他为了哄她再来一回,竟作出副无辜模样:“这里疼得很,你就不可怜可怜我?”
为了博得她“怜爱”,堂堂丞相大人居然还说了许多讨好的话。
这会儿,颜婧儿斜眼打量顾景尘,越看越觉得他这张脸太会骗人。
顾景尘有所察觉,问:“怎么了?”
颜婧儿娇羞瞪他,提起裙摆扭头钻进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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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错愕片刻,以为她定是想起了什么事,不禁莞尔失笑。
他这一笑。
却又是晃瞎了旁人的眼。
公孙玥沉着脸缓缓转头问那个贵女:“你不是说你堂姐亲眼看见颜婧儿住号舍的吗?”
“的确是住号舍了啊。”那贵女脸色也难看,小声道:“顾大人跟颜婧儿....分明是感情不合的。”
公孙玥盯着离去的马车,兀自气了会,然后甩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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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顾景尘将人抱坐在膝上,手掌不紧不慢地摩挲颜婧儿的腰线,问道:“今日过得可还高兴?”
颜婧儿点头:“有时候我挺羡慕文姝。”
“嗯?”
“文姝一直在做她喜欢的事。”
顾景尘从这话里听出了点弦外之音,将人搂紧了,问道:“婧儿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并非,”颜婧儿手指沿着他鬓边描绘,说道:“我挺喜欢,只不过有时候忙于府上各样的庶务,还得去国子监上学,就难得分精力去做喜欢的事了。”
“譬如?”
“譬如,我喜欢骑马,我喜欢游学访友,还喜欢逛街呢。”颜婧儿笑道:“不过夫君也不必担心,等我从国子监结业后兴许就得闲了,届时中馈也顺手,应该能轻省许多。”
“嗯。”顾景尘若有所思,随即道:“我每月休沐之日腾出来,届时陪你去做你喜欢的如何?”
颜婧儿诧异看他:“大人不忙了?”
顾景尘在政事上兢兢业业,即便是休沐也从未见他歇息过呢。
“忙,但政事与你皆重要。”顾景尘将她的手拉下,然而抬起她下巴:“我不能厚此薄彼。”
说着,他薄唇压下来。
两人旖旎缠绵了许久,直到马车到常府街了才分开,惹得颜婧儿眸子都染上了一层水雾。
顾景尘慢条斯理帮她整理衣襟,哑声问道:“何时从国子监搬回来?”
“唔....”颜婧儿气息不稳:“我还有好些功课呢。”
“婧儿不在,我都睡不踏实。”他语气带着那么点委屈。
&n bsp;颜婧儿低笑,在他巴巴的目光下,最后点头道:“我今日搬回就是,可咱们得约法三章。”
“什么?”
“夫君一天只可闹我一次,不准再多了,多了我受不住的。”
受不住是其次,主要是不得闲,她整日事情多,顾景尘早晚都得来两回,且时间太长,实在是吃不消。
顾景尘定定地默了片刻,无奈点头。
想起一事,牵她进门时,随口说道:“等你十五休沐,我带你去拜访故人。”
颜婧儿好奇:“什么故人?”
“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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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丞相蔺知仲沉冤得雪,皇帝招蔺家族人回京安抚,此事引得上京百姓们暗暗关注。
同样关注的,自然也有顾景尘与蔺家的关系。
此前一度传出蔺家乃顾景尘所陷害,后来冤案平返,查出此乃误会一桩,算是真相大白。
可真相归真相,眼见才为实,顾景尘对蔺家的态度如何,蔺家是否继续亲近顾景尘,从中便可窥探实际真伪。
因此,当顾景尘携新婚夫人拜访蔺家时,这事引起了不少侧目。
不过这都与颜婧儿无关了。
她自然清楚顾景尘与蔺家的情分很深,蔺知仲对于顾景尘来说如师如父,且蔺知仲最后临死前,曾交代顾景尘两件事。
一件是拥护景王,为其平反。
一件是在他死后,照顾蔺家族人。
这两件,顾景尘最后都做到了。
当然,这事是顾景尘跟颜婧儿后来说的,因此外界对于顾景尘如何猜测已不重要,颜婧儿只站自己的夫君。
对于拜访蔺家,颜婧儿早已做足了准备,光送的礼都装了满满一马车,还都是她亲自从库中挑选的。
只不过,进了蔺家大门后,却与预想的不一样。
前来迎接的是蔺知仲之女,蔺倩。
蔺倩是个寡妇,六年前就已经嫁了人家,丈夫姓常,只不过后来丈夫去了后,她又回到蔺家,膝下并无子女。
蔺倩看起来跟顾景尘颇是熟稔,笑着引顾景尘和颜婧儿入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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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久别重逢令她欣喜激动,一路上她皆是与顾景尘说话。
“多年未见,师兄模样竟没多少变化。”
顾景尘含笑点头。
“我还记得小时候跟师兄一起吃饭念书时,师兄也是这般老成模样。那时候我最是怕你,你严厉得很,背书也要监督我到天黑。”
“对了,”蔺倩放慢脚步,说道:“师兄上次写来的书信,我在路上才收到的,也亏得师兄为我考虑周全,一路上我们都没吃苦,派来的人都将事情打理妥当周到。”
颜婧儿目光轻移,瞧见蔺倩言笑晏晏的侧颜。她保养得极好,皮肤白净,妆容素雅却精致,看着倒像才二十出头的女子。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蔺倩说话时视线也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打量审视。
“哎呀,”蔺倩像才发现她,说道:“瞧我,光顾着跟师兄说话,倒是冷落了嫂子,嫂子不介意吧?”
女人的直觉最是敏锐,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令颜婧儿觉得这个蔺倩对她有点敌意,甚至对她夫君藏着别的心思。
颜婧儿心绪有点复杂。
怎么说呢,就像原本愉悦地尝一道菜,然而尝到一半,发现内里发馊了,堵在喉中咽不下也吐不得。
就,呕得很。
她瞧了眼蔺倩站的距离,倒是比她还跟顾景尘亲近。
她淡淡摇头道:“你与我夫君多年未见,忙于叙旧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怎会介怀。”
蔺倩目光几不可闻地滞了下:“师兄可真是有福气,娶了个这么通情达理的妻子。”
接下来,蔺倩又说了许多,皆是她跟顾景尘年少时的事,颜婧儿都插不上话。直到进了厅堂见到蔺家长辈们,才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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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顾家人一番寒暄后,顾景尘最后被人领去看望蔺家二老爷,颜婧儿则由女眷引入后院吃茶。
蔺倩忙于其他,领着颜婧儿一路走的则是个叫蔺沁的女子。
认真说来,此人颜婧儿也见过一面。
彼时颜婧儿设宴,邀请上京贵女来看照夜玉狮子,经过游廊时便听得这位沁儿姑娘跟顾景尘说过话,临走前她还自称乃顾景尘故人。
那时候,颜婧儿还不明白这位沁儿姑娘对她若有似无的排斥是从何而来,如今听了她一番话后,便知晓了。
“顾夫人,”蔺沁请她在花厅坐下来,让人上了茶后,也坐在一旁跟闲聊似的,说道:“没想到顾夫人和顾大人是这样的缘分。”
蔺沁脸上含着笑,但笑意未达眼底,虽一派和悦,但出口的话无不带着疏离。
“彼时我还以为您是顾大人的妹妹,原来你们是有过婚约的,难怪了......”
“难怪什么?”颜婧儿呷了口茶,问。
“也没什么,”蔺沁状似随意道:“我以前还想着顾大人能当我姐夫呢,哦,顾夫人莫要误会,因着顾大人年少时曾拜我大伯为师,他当时寄居在府上,跟我大姐姐关系十分要好。”
蔺沁自顾自说道:“顾大人与我大姐姐算是青梅竹马长大,一同读书一同吃饭还一同吟诗作对,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们会成亲。”
“实际上,我大伯也有意为两人定亲,只是后来......”
颜婧儿静静听着。
“后来顾大人去游学了趟,再回京科考入仕,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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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蔺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颜婧儿坐在马车上,一度觉得胸口闷闷的。
她掀开窗帘子,心不在焉地瞧着外头,心思却是在想蔺沁说的那番话。
青梅竹马,一同读书一同吃饭,还一同吟诗作对。甚至,还差点要定亲。
那是什么原因令亲事没成呢?
颜婧儿觉得有只猫爪子在她心尖挠来挠去,恼人得很。
“婧儿怎么了,不舒服?”
察觉到她的情绪,顾景尘从书卷中抬起头来。
“没有,”颜婧儿摇头:“许是衣裳穿多了,有些热。”
顾景尘幽幽地睇她,缓缓开口道:“婧儿有心事瞒我。”
颜婧儿动了动喉咙。
“我们此前说过,”顾景尘将人抱过去坐在膝上,道:“彼此坦诚信任,我不会再瞒你,你也不许如此,嗯?”
颜婧儿点头,想了想,开口问道:“夫君,我今日听到了一些话。”
“什么话?”
“夫君和常夫人曾经差点定过亲是吗?”
闻言,顾景尘幽深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眯了下。
“谁跟你说的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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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番外六
顾景尘微微眯眼, 问:“谁跟你说的这些?”
颜婧儿一怔,讷讷问:“怎么了?”
“没什么,”顾景尘将她搂紧了些, 下巴搭在她肩头说道:“婧儿无需放在心上。”
他解释道:“我离开青州时, 曾在国子监读书,不久后被恩师看重将我收作学生。”
“彼时我一人独居于上京,恩师为教学方便, 索性将我接去府上随身教导。”
“蔺师妹是恩师独女, 又与我年纪相仿,故恩师也常与我们一同讲学。”
“然,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那为你们订亲是何故?”颜婧儿问。
“恩师曾私下问过我的意见, ”顾景尘道:“彼时我拒绝了, 只是这事后来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被传成我与蔺师妹即将定亲。”
“这事对我有些困扰,在那之后我便离京游学了一年。”
“...哦, ”颜婧儿胸口的那点闷渐渐消散, 唇角也溢出点笑来:“那夫君当时为何要拒绝?”
闻言,顾景尘将人扳转过来, 意味不明地睇她。
颜婧儿笑意越来越大,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膛点了几下:“我就是好奇问问嘛。”
“有多好奇?”
“唔...抓肝挠心似的。”
顾景尘捉住她的柔荑,不说话。
颜婧儿就用眼神继续催他。
最后,顾景尘无奈, 莞尔道:“我无意成家,所以拒绝了。”
“为何不想成家?”
“不为何, 一个人习惯了。”
“那你现在怎么又想成家了呢?”
“因为...”顾景尘目光闲适, 却含着些许温情和愉悦, 说道:“遇到了我的婧儿。”
他话一落,颜婧儿只觉得心脏突然停了下,而后就是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她别过脸,避开顾景尘灼热的目光,低啐他:“你羞不羞。”
顾景尘笑起来,轻轻抬起她下巴,拇指在那红唇上摩挲了片刻,然后低头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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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如春风吹皱池水,在颜婧儿心里荡起几道涟漪后便消失得无影踪了。
在她看来,蔺家是蔺家,顾府是顾府,看在顾景尘和蔺知仲师徒情谊上,她也愿意与蔺家交好,只不过再多亲近也止于此。
她重新投入到忙碌的国子监生活中,下学回府时除了惯常的处理一些中馈事宜外,偶尔还会去百辉堂陪顾景尘吃饭。
快入秋之际,朝堂繁忙,顾景尘也忙得不可开交,但无论他白日怎么忙,夜里到了床榻上依旧虎虎生威。
颜婧儿都想不明白为何这人如此精力旺盛,弄得她每每次日醒来都觉得睡不够。
甄嬷嬷担心她身子,变着法地给她补,也不知是如何补的,其他地方没长,就长胸口了。
某天颜婧儿换衣裳,对着镜子苦恼得很,说道:“嬷嬷,那补汤还是停吧,再这么下去我都没法穿好看的衣裳了。”
甄嬷嬷瞧了眼,平静道:“夫人可冤枉我了,我给夫人准备的可是对子嗣有用的,对长身子无用。”
“诶?”颜婧儿不解,狐疑嘀咕:“那为何近日我总觉得这里长得极快?”
甄嬷嬷好笑,低声与她说了句什么,顿时惹得颜婧儿脸颊透红。
思来想去,她做了个决定,为了以后穿衣裳好看,还是让顾景尘少些折腾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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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后,颜婧儿便带着丫鬟出门。
今日正逢休沐,她收到褚琬的帖子,褚琬邀了她和宋盈去茶楼吃茶。
这会儿离约定时间还早,颜婧儿便让车夫绕路去趟锦翠阁。
她许多衣裳都穿不下了,想着买几匹布回去让绣娘们重新做几身。却不想,进了锦翠阁又遇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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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倩带着丫鬟在大堂里坐着吃茶,许是在等什么人,她面前的桌上摆放了几个匣子,匣子皆敞开着,露出里头精致繁杂的首饰。
掌柜 的热情站在一旁给她介绍:“常夫人瞧瞧这个,这是我们锦翠阁新来的头面,也是上京最时兴的款式。”
蔺倩视线淡淡地落在匣子中,有人提醒了下她,她抬起头来,对着颜婧儿笑道:“真是巧,居然在这里遇到顾夫人。”
颜婧儿颔首见礼:“确实巧,常夫人来买首饰?”
蔺倩道:“入乡随俗,我来上京多日,收到许多帖子邀我去吃茶做客,总得收拾妥当些。”
颜婧儿点头:“那常夫人请便。”
在锦翠阁,颜婧儿可以享受坐雅间单独选首饰料子的待遇,她也没邀请蔺倩,辞别她就随着小厮上楼。
进了雅间后,才吃了盏茶,就听得隔壁有声音传来,像是有人在低低私语。
“我瞧见那个蔺倩了,不是说死了丈夫了吗?怎么还这般积极打扮。啧啧,我看她买的那些可都是精致得很的,想必要花不少银钱呢。”
“花再多又如何,皇上赏了蔺家宅子和若干产业,现在她手上有的是钱,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我哪能拦得住人家,我只是好奇,一个寡妇罢了,打扮给谁看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
“什么?”
“她丈夫都死了三年,自然是不想再守寡了,回京后又跟顾大人走得近,你们想,这打扮给谁看?”
“顾大人?顾大人不是娶妻了?”
“娶妻又如何,去顾府做妾都比嫁给其他人强吧?再说了,按蔺倩那样的还能找到更好的?她这般打算也不无不妥,她父亲是顾大人恩师,就凭着这层恩情,往后她进了顾府也会盛宠不衰。”
“而且...”那人声音压小了些:“兴许是瞧着现如今的顾夫人年纪小不当事,等年岁长了,府上谁是主母也说不定呢。”
隔壁私语了一阵,过了会门吱呀一声,脚步声渐去又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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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好布匹,眼见时辰差不多了,颜婧儿准备去见褚琬她们。
但才起身,就听得外头有人敲门,说是常夫人来了。
蔺倩进门,脸上带着点笑,那笑轻飘飘的,又像是含着点别的什么,令人看着不太舒服。
“常夫人有何事?”出于对顾景尘跟蔺家的关系,她客气有礼地问。
蔺倩朝她福了福:“我临走前想起一事,想托顾夫人帮我给师兄递个话。”
一句“顾夫人”,一句“师兄”,便亲疏可见。
颜婧儿耐着性子问:“什么话?”
“后日府上设宴,我邀请了曾经熟悉的好友们,师兄也是认得的,想着大家一起叙旧一番,不知届时师兄......”
“常夫人,”颜婧儿打断她道:“我夫君恐怕没空。”
蔺倩一怔,面色白了下,但很快就调整表情,说道:“你没问过师兄,如何得知他没空?”
“夫君日理万机,心里眼里都是天下苍生,近日忙得眼下都有些乌青了,常夫人您觉得他会有这个空闲来叙旧吗?”
“还是说...”颜婧儿坦然回视她:“常夫人觉得你们的叙旧比百姓苍生还重要?”
蔺倩面色的笑彻底凝固。
“再有,希望常夫人能明白,”颜婧儿直接戳穿道:“顾景尘已为人夫,而常夫人又是守寡之身,即便以前师兄妹感情要好,但瓜田李下的也要避嫌才是,免得惹人闲话。”
蔺倩扯着帕子,脸色由白转青,像是没想到颜婧儿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以至于一时都有些哑口。
颜婧儿忽视她的面色,继续道:“当然,常夫人没有别的心思固然好,若是有,那也劝常夫人尽快打消。”
“因为...”她目色平静地勾了下唇,缓缓道:“顾景尘除了自己的妻子,对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兴趣。”
说完,颜婧儿懒得看蔺倩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带着人就出了锦翠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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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褚琬她们吃过茶后,颜婧儿回到府上已是午时之后。听说顾景尘在忙,她便回西苑歇午觉。
不过迷迷糊糊中感受到有人从身后搂着她,身后之人像个火炉似的令颜婧儿不舒服,她不满地挣了下,然而身后那人继续贴近。
就这么,又睡了会儿,直到感觉呼吸不畅,她才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一张俊朗清隽的面庞,长睫半掩,露出些许慵懒迷离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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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压着人亲吻,动作不急不缓的,见颜婧儿苏醒,索性探入她口中。
颜婧儿还来不及想明白怎么回事,又被他勾得意识朦胧,她轻吟一声,继续躺回去。
床帐内,气温越来越高,旖旎之色弥漫。颜婧儿身上的小衣松松垮垮地散在床沿,她抱着顾景尘那颗脑袋,昂起脖颈失神地望着床顶。
“夫君....你何时来的?”
“未时二刻。”
“夫君不忙了?”
“忙,我来看看你。”
“别....”他力道重,惹得胸口刺疼,颜婧儿推了推:“这会儿还是青天白日呢。”
顾景尘一边忙碌一边问她:“今日去见好友了?”
“嗯。”眼睛热难耐挺起。
“过得可还高兴?”
“高兴的,”颜婧儿说,随即想起锦翠阁的事,又说道:“我还去了趟锦翠阁,见到了常夫人。”
“常夫人与我....与我...哎.....”
顾景尘抬起头,俊朗的面庞含着点欲,连眼尾都是红的。
他问:“与你什么?”
“说了些话。”颜婧儿轻喘道:“说后日她邀请好友叙旧,让我问你得不得空去。”
顾景尘静静睇她。
颜婧儿与他对视,说道:“夫君,我帮你拒绝了。”
“我说你忙于朝政不得闲,夫君会不会觉得我多事?”
顾景尘勾起唇,每每这种时候,他的笑就格外撩人,与他平日端庄君子气质截然不同。
甚至,带着点坏。
“婧儿做得好,为夫确实不得闲。”说着,他又埋头下去。
颜婧儿继续望着床顶张口呼吸,眼里渐渐漾出笑意,很快,她又顾不得笑了,那人将她腰肢重重一掐,眸色在瞬间如水雾般氤氲浓郁。
这场欢愉并不久,结束后,顾景尘拿帕子帮她擦。打趣道:“我的婧儿果真是水做的。”
颜婧儿睁开眼,瞥见旁边脏了的几条帕子,脸颊发烫。
她别过脸,想起适才如惊涛骇浪般的水声,便羞得无地自容。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是这样,她分明还努力忍了的,可就是没忍住。
顾景尘见她模样低笑出声。
“夫君笑什么?”颜婧儿剜他。
“没什么,”顾景尘重新拿了张干净的帕子过来,慢条斯理地清理,口中说道:“婧儿这样很好,为夫喜欢。”
“......”
色.胚子!
等顾景尘擦完,她坐起穿鞋,想起之前还未说完的话,她扯住顾景尘衣裳。
“怎么了?”顾景尘扭头。
“夫君就不问我为何帮你拒绝吗?”
顾景尘想了下,才明白过来她问的什么。其实对于这种事他一点也不在意,相反颜婧儿这般举动反而令他觉得窝心。
他好整以暇在床沿坐下来,问她:“那是为何?”
“夫君是有妇之夫,应该与其他女子有所距离,即便再亲近也应掌握分寸。我认为常夫人之举不妥,所以就替夫君拒绝了,到了夫君这里我也是这个态度,往后无论谁人,也请夫君谨记。”
“当然...”颜婧儿迟疑了下,说道:“若是夫君想纳妾,有意接近就另当别论。”
顾景尘见她绷着脸,挑眉问道:“如何另当别论?”
“当然是....”颜婧儿平静道:“我会尊重你的想法,但届时也会离开,毕竟,我不愿与别人共侍一夫。”
顾景尘一愣,随即捏了捏她脸颊:“小醋包。”
“那夫君以后会纳妾吗?”
“不会,”顾景尘将人抱进怀中,一字一句承诺道:“我有婧儿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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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番外七
六月中旬, 上京举办了一场女子马球赛。
这场比赛是由敏阳郡主发起的,在上京,论吃喝玩乐敏阳郡主最是在行, 眼下没两个月她就要嫁人,趁着这个空闲,她便张罗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马球赛。
原本也就是个年轻姑娘小姐们玩的乐子, 最后竟不知让宫里的皇后娘娘得知了,便给这场马球赛添加了彩头。
皇后娘娘添的彩头分量可不轻,惹得贵女们都踊跃参与, 如此一来, 各家夫人们倒是纷纷前来捧场助威观望,一度使得比赛现场热闹沸腾。
官府提前在赛场搭了台子,好供这些夫人们观赛。
因着这般声势,敏阳郡主索性将参与的人分拨成几队人马, 按上下场比赛,得分高的继续跟下一队比, 最后胜出的那一队, 则赢得彩头。
此规则一出, 私下里拉人组队之事紧锣密鼓, 敏阳郡主早就写信给颜婧儿,说要拉她组队。
颜婧儿忙得很,说不太得闲练习, 怕届时托后腿。这是其一,最主要的是觉得的自己为人妇, 参与这些大出风头的场合恐怕不妥, 毕竟丞相夫人的身份不宜太张扬。
顾景尘得知了, 便拉着人吻了一通, 说道:“我知你想参加,你去便是。”
“至于府上中馈,就交给甄嬷嬷和两个丫头来管,再不济还有管家在,你尽可安心去练习。”
颜婧儿笑道:“夫君就不怕我太出风头惹来非议?”
“非议什么?”顾景尘说:“你只管做你喜欢的,其他的有你夫君兜着。”
得了他这话,颜婧儿果真撂开手了,白日在国子监读书,下学后就跟着敏阳郡主们一起练球。
她们这一队,共八人,除了颜婧儿和敏阳郡主,还有褚琬、宋盈,以及另外四个和敏阳郡主相熟的贵女。
一伙人干劲十足、热火朝天地练了半个月,总算迎来了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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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这日,晴空万里,赛场高台上早早的就坐满了人,除了各家夫人小姐们外,还有前来围观的百姓,以及一些喜好凑热闹的京城公子哥们。
平日里柔弱矜持的贵女们,这会儿也纷纷换上骑装,个个英姿飒爽,齐刷刷站在赛场中央,成了道靓丽的风景线。
“颜婧儿怎么还不来?”敏阳郡主转头问道。
褚琬刚翻身上马:“她与我一道出发的,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说着,听到不远处一阵骚动,两人转头看去,只见颜婧儿一身火红骑装坐于马上。
她本就高瘦窈窕,身子各处曲线也完美好看,这身骑装贴身得紧,将细腰收得恰到好处。乌发高高挽起,手持缰绳,闲适策马而来。
乍一看,居然还有点意气风发之意。
当然,最耀眼的,莫过于她□□的那匹照夜玉狮子。
整个上京也只有两匹照夜玉狮子,一匹在成歆公主府邸,一匹便是在颜婧儿手中。往回颜婧儿鲜少骑马出门,众人听说却不得而见,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西域骏马高大,且通体雪白,身姿矫健轻盈,适才的骚动便是由它引起。
这一人一马出现,顿时就令人移不开眼睛。
宋盈驾马上前去,打趣道:“顾夫人这行头可不一般啊。”
颜婧儿瞪她,见她胯.下的马也非比寻常,说道:“彼此彼此。”
宋盈家有钱,老掌柜得知她要参加京城贵女们的马球赛,激动得大半宿都睡不着。花重金寻了匹骏马给她,生怕她被人瞧低了去,连马鞍边角都镶了两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反正就是,金光闪闪得很。
宋盈无所谓,从小到大这种豪气的阵仗她已经习惯了。
因此,这片地儿,一个敏阳郡主,一个颜婧儿,还有一个财大气粗的宋盈,再加上一个大理寺女官褚琬。
几人站在这,就惹眼得不行,引得场面一度沸腾。
还依稀听见有人喊:“对,押她们,就押她们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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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参与比赛的马球队人数多,这场比赛为期三天,每天上午下午各两场比赛。
第一天上午这场,则是由敏阳郡主这一队和另一队先开始。
每队固定八位成员,众人骑在马上,持球杖击球,击入对方球门便算赢。因此,打马球不仅考验球技,还考验御马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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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阳郡主这一队御马能力算是比较强,且各自胯.下皆是好马,但她们遇到的对手却也不差。
另一队,是由鄂国公府的小姐公孙玥组建的,公孙玥本就从小喜爱骑马,御马能力也十分高超,且听说公孙玥为赢得第一,居然苦练了大半个月,连人都瘦了不少。
她这般争强好胜也是憋着股劲,平日里她比不过颜婧儿,可马球赛上难道比不过?况且马球是她拿手的项目,便一心想在今日压颜婧儿一头,让她输得灰头土脸才好。
再加上,颜婧儿这一队,还有个宋盈,宋盈更是令她不喜了。
骑在马上,公孙玥轻蔑一笑,抬眼漫不经心地朝观众席上瞧了眼,她清楚,萧殷今日也来了。
正好,她就要让萧殷看看,她公孙玥比宋盈好千倍万倍,不喜欢她实在是他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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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队人马列队站在赛场中央,各自等待比赛哨声开始,气氛隐隐有些紧张。
“哎,你说她们谁会赢?”
高台上,有人低声问蔺倩。
蔺倩今日是陪着景川侯府的侯夫人来的,侯夫人此前与她母亲是结拜姐妹,来京城后频频抛橄榄枝给她。
蔺倩这人很会审时度势,蔺家重新进入上层圈子就需要人脉,况且,她也需要些助力,便欣然同意了侯夫人的邀请。
这会儿侯府家的四小姐坐在她旁边,与她交耳道:“照我说,该是公孙玥赢。”
蔺倩不动声色,问道:“为何?”
“公孙玥是打马球的高手,往回她也经常赢的。再说了蔺姐姐你看,”四小姐指着白马上的红衣女子:“那顾夫人身姿纤细,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哪里像打马球的?”
“我看敏阳郡主根本就不想拉她组队,应该是她自己求的。都已经嫁为人妇了,还这般抛头露面爱博风头,实在是不检点得很,也不知顾大人看了会不会生气。”
她道:“四妹妹莫说了,免得被人听去落人口实。”
“听去又怎么了,我说的可是实话。我就是看不惯颜婧儿那股嚣张的劲,凭什么她配得那么多人喜欢,你看她身边那些人,个个都围着她转,图什么?要我说,还是蔺姐姐这样不争不抢的人好相处。”
“对了,我听说蔺姐姐跟顾大人是师兄妹呢,想来蔺姐姐跟顾大人私下很熟稔吧?”
蔺倩嘴上不咸不淡斥道:“净说胡话,什么叫私下熟稔,我也就只跟师兄探讨些诗词罢了。”
“可真是令人羡慕,顾大人那样的看起来冷冷清清,居然会跟人探讨诗词,”四小姐摇着蔺倩胳膊,撒娇道:“蔺姐姐你快说说,都探讨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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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赛场上,两队人马比赛如火如荼。
着红衣骑装的乃敏阳郡主一队,着黄衣骑装的乃公孙玥一队,从阵型上看,两队人马都颇是有经验,各自严防死守,比赛都过了大半时间了,仍旧无人进球。
现场观看的人也默默安静下来,皆是屏气凝神地等待着,那彩球传到哪里,众人的眼睛便跟着转到哪里。
颜婧儿的御马术了得,况且她胯.下的本就是千金难求的良驹,很是通人性,一人一马配合,将彩球才传得十分漂亮。
而敏阳郡主是打马球的高手,一手球技很是相熟,得了颜婧儿传来的球,她高扬球杖,迅速翻转侧身,一个漂亮的倒勾,只见彩球呈直线射..入对方球门。
顿时,现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就这么的,上半场在最后快结束的半刻钟里,敏阳郡主一队获胜。
这下,可把公孙玥气得脸都青了,也不知她骂了句什么,旁边跟着的一个贵女唯唯诺诺不敢接话。
而高台上众位夫人们也纷纷议论起来。
“敏阳郡主马球技术还是这么好,往回瞧惯了,这倒是没什么,令我惊讶的是丞相夫人,居然身手也不凡。你是没注意看,就适才那个漂亮的挥杖,动作利落且优美......”
一旁听着的蔺倩和景川侯府四姑娘,脸色都不大好看。
“有顾大人这么个丈夫,做妻子的岂能逊色?顾夫人师从廖老先生,又在国子监读书,五经六艺自然不在话下。”
“哎你们看,那个可是顾丞相?”
有人眼 尖地发现不远处观众席上坐着石青色直裰的男人,众人随着方向看过去,就见颜婧儿下马朝他走去。
“果真是顾丞相,他是何时来的?莫不是也如我们一样看了全场?”
“哎呀,难道顾丞相是来给夫人助威的?”
此话一出,几个妇人促狭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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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倩听得耳朵阵阵地疼,视线盯着不远处观众席上的两人。
顾景尘一身家常直裰,玉冠乌发,安静地隐在席位中。他原本是坐着的,见颜婧儿走过来,就站起身。
脸上带着如清辉般的笑意。
那种笑,蔺倩以前从未见过,有愉悦,有宠溺,还有属于看见喜欢之人的绵绵情意。
她扯着袖中帕子,想起那日颜婧儿在锦翠阁说的那番话——
“常夫人没有别的心思固然好,若是有,那也劝常夫人尽快打消。因为,顾景尘除了自己的妻子,对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兴趣。”
莫名地,蔺倩觉得胸口有些酸闷。
“常夫人怎么了?”一旁的侯夫人说道:“茶水已经洒了。”
蔺倩回神,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时已经倾斜。
她慌乱掩饰情绪,起身道:“伯母稍等,我去换件衣裳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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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颜婧儿走到顾景尘跟前,高兴地问:“夫君怎么来了?”
顾景尘含笑看着小妻子,适才她在赛场中如雀鸟轻盈,又如雏鹰欢快。神采飞扬的模样尽收眼底,竟不想,她还有这样一面。
此刻,见她热汗淋漓,因才运动过,呼吸时胸口重重起伏,香腮红润,眼波明媚灵动,娇娇地喊“夫君”。
莫名地,他喉结动了动,竟有种冲动想将人藏起,锁在床帏中,只任他看,任他欢喜,任他欺负。
可此时的顾景尘在外人面前,依旧是一派矜贵祥和、内敛沉稳的气势。对于自家娇艳可人的小妻子,只得忍着那股躁动,从袖中拿出帕子给她擦汗。
“累不累?”他问。
颜婧儿昂着脸给他擦,满心欢喜:“不累,一会儿下半场我还能比赛呢。”
“嗯,好好发挥。”顾景尘边慢条斯理帮她擦汗,边将贴在面颊边的碎发拨开:“你们定能赢。”
颜婧儿俏皮偏头:“赢了,夫君有彩头吗?”
顾景尘失笑:“夫人要什么彩头?”
“唔...暂时想不到,不过夫君可先欠着,等我想到了再说。”
顾景尘捏了捏她脸颊,将帕子收回来,温声道:“好,夫人说了算。”
“对了,”颜婧儿问:“夫君何时来的?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要来看我比赛?”
之前颜婧儿问他要不要来观看,顾景尘高深莫测地说政事繁忙,却不想竟偷偷来看。
颜婧儿压着上翘的唇,目光促狭地看他。
顾景尘镇定自若任由她看,拉着她手在一旁坐下来:“先歇息会,养精蓄锐好继续下半场。”
“嗯。”
顾景尘是有备而来,撂下政事不说,还特地让小厮带了糕点和茶水。
颜婧儿正好有些饿,张口就接过他递来的水晶绿豆糕。糕点做得精致,软软糯糯的,入口便化成了甜,吃得她两眼弯弯。
一口入腹,颜婧儿娇气道:“夫君,我还要。”
两人平日里皆是这么相处惯了,没察觉这般亲昵有何不妥,倒是惹得暗暗打量过来的旁人,面红耳赤。
敏阳郡主见两人你侬我侬地喂东西,那目光望着对方像带着蜜丝缠缠绕绕,黏糊得很。
她恶寒地打了阵摆子,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对褚琬道:“她们平日就是这般腻歪的?”
褚琬也吃着东西呢,淡淡地瞧了眼,波澜不惊道:“这算什么,听说颜婧儿在府上是由顾大人喂饭呢。”
一旁的宋盈差点要将茶水喷出来。
而敏阳郡主则是心有余悸,暗想,顾景尘这么个清冷严肃的男人,居然也有如此肉麻的一面。
幸好她没嫁给他,简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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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番外八
歇息两刻钟后, 下半场马球赛继续开始。
颜婧儿把手从自家夫君的袖中抽出来,抽了会没抽动,嗲了顾景尘一眼:“夫君, 我要去赛场了。”
顾景尘嗯了声, 不紧不慢地又继续捏了会, 才放开。
她骑马小跑到赛场中央,敏阳郡主和褚琬、宋盈她们都等着了, 几人目光促狭地看她,看得颜婧儿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瞪回去。
敏阳郡主好笑,随即又对宋盈道:“哎,你看那边, 公孙玥到底跟你有什么仇怨, 我觉着她好像一直看你呢。”
宋盈也瞧了眼, 不以为意转头:“没什么, 估计是不服之前我拦了她一球。”
其实真实原因是,适才宋盈歇息时,隔空对着不远处的萧殷互动。由于两人目前还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不好明目张胆地像颜婧儿和顾景尘这般坐在一起,便只好眼神交流。
萧殷斯文有礼且端正内敛的少年,愣是被宋盈这么个皮厚的送秋波送得脸红,惹得宋盈哈哈大笑。
这一幕自然也被一直暗中观察两人的公孙玥瞧见了, 心里醋意翻腾,指不定这会儿在密谋着要如何打败宋盈她们这一队呢。
宋盈见公孙玥她们几个凑在一块低语,觉得不足为惧, 她们已经赢了一球, 若想扳回本难如登天。
很快, 下半场比赛开始, 现场立即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紧随彩球飞转。
想必公孙玥她们是有备而来,下半场实在激烈,且手段有些蛮横,有时候你球杖挥下去,而对方的球杖也挥下来,却不是对着彩球,而是朝着你的球杖打过来。
意图很明显,就是不让你传球。
这手段不可不谓之卑鄙,几次三番下来,颜婧儿都有些恼火了,更恼火的还有敏阳郡主,敏阳郡主是个暴脾气,在某个贵女第二次将她的球杖打歪之后,她气得直接撞过去,惊了对方的马,那贵女晃晃悠悠躲开。
如此一来,敏阳郡主犯规,被勒令退场。
颜婧儿急得很,走过去问她:“怎么回事,对方就是想激怒你,这下好了,你退场就是她们最想看到的结果。”
敏阳郡主气得大骂:“我没想到公孙玥这般不要脸,这种手段都敢明目张胆地用,她当在场的都是瞎子吗?你看着吧,今日这场比赛之后,往后谁还敢邀她打马球。”
“往后那也是往后的事,可眼下你退了,我们就少了个主力。”
对方贵女是个球技差的,被公孙玥特地安排来对付敏阳郡主,即便两人都退场,但损失最大的还是颜婧儿她们。
褚琬也气得很,盯着公孙玥她们那边,瞧见她骑在马上一脸得意,暗啐不要脸得很。
敏阳郡主和那贵女退场后,两队各自只剩下七人。颜婧儿召集几人简短地碰了个头,嘱咐勿要冲动,勿要被对方激怒,然后重新按每个人擅长的分配了下任务。
再之后的比赛,颜婧儿这一队可以说是稳扎稳打,一人传球时,另一人则负责掩护。如此这般,竟是在下半场连续进了两球。
公孙玥是真的慌了,慌到将新仇旧恨全转移到宋盈身上。因为宋盈御马能力强,且自告奋勇负责对公孙玥严防死守,使得公孙玥几乎没了用武之地。
在最后一次彩球朝她们这边传来时,公孙玥扬高球杖对着彩球挥去,但中途她意念一动,不着痕迹地转了下方向,佯装自己打偏了。
结果这一偏,就打在了宋盈的背上,使得宋盈猝不及防掉下马。
好半天都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连观众席上的人也纷纷屏气凝神朝这边看。
颜婧儿翻身下马赶紧跑过去扶起宋盈:“宋盈宋盈,你伤哪了?”
宋盈疼得说不出话,手指了指公孙玥。
公孙玥站在一旁,一脸无辜道:“我不是故意的,谁让她拦着我的,球杖不长眼睛,我能怎么办。”
她在接球的最后关头考虑了番,反正即便接住这一球也是输了,倒不如退而求其次泄愤。
是以,她直接将球杖挥到了宋盈的背上,这动作做得自然,任谁人看了都觉得是不小心的,颜婧儿又能奈她何?
颜婧儿深深地盯她看了两眼,正欲将宋盈扶起来去就医,这时一人飞快地从远处跑过来。 淡紫色锦袍衣袂一飘,那人就到了近前。
颜婧儿抬眼去看,就见个俊朗白皙的少年已经将宋盈打横抱起。
此刻,少年脸上满是阴霾,目光虽平静,可平静之下像是海底蕴藏的汹涌暗流。
公孙玥被他这目光震慑,说话都不利索:“萧、萧殷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
说着,公孙玥还委屈得眼睛发红,愤愤地看着萧殷抱着宋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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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耽搁这么半刻钟,比赛也结束了,最后是颜婧儿这一队赢,可却没一个人高兴。
褚琬气得几乎二佛出窍三佛升天,颜婧儿也不想说话,她牵着马往回走,路上遇到小厮过来说顾景尘在街口等她。
颜婧儿心不在焉点头,辞别褚琬和敏阳郡主,就去寻顾景尘。
街口停了辆马车,是顾景尘的。
颜婧儿见他长身玉立在马车旁,负手踱步时,心里那点憋闷总算散了些。
但才走近两步,就骤然停下。
那边,蔺倩的身影出现在顾景尘身旁。
“师兄怎么在这?”蔺倩像是不知道顾景尘来了赛场似的,脸上惊讶且高兴的表情恰到好处。
顾景尘淡淡颔首:“来接夫人回府。”
蔺倩神情短暂地滞了下,继续笑道:“自从师兄上回来府上之后,我二伯就一直念着师兄,说师兄棋艺了得,不知何时得闲再与师兄对弈一番。”
“哦,对了,”蔺倩极其自然道:“我前些日子遇到了小嫂嫂,让她帮我问一问师兄是否得空。”
顾景尘瞧着不远处的颜婧儿,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说道:“何事?”
“梁砚他们来了京城,师兄还记得吧?我们约好叙旧一番,想问问师兄届时是否得闲。”
“我恐怕不得闲。”顾景尘说道:“此事,夫人回府已经与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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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倩面色一白,按照她的猜想,颜婧儿定不会回府跟顾景尘说这事的,毕竟顾景尘不喜别人擅自替他决定什么。
因此,她今日过来,一来是想继续邀请顾景尘,二来也是想将颜婧儿背地里自作主张的事给他透露一二。
却不想,颜婧儿回去竟真的跟他说了。
而且,观他神色,似乎并不生气。
蔺倩面子有些挂不住,强装淡然地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那厢顾景尘就开口了。
“常夫人若是无其他事,我便先行告辞。”
蔺倩一愣,就见顾景尘朝她身后伸手,温声喊道:“婧儿,过来。”
蔺倩僵着身子缓缓转身,看见颜婧儿站在不远处。她虽是面色平静,但女人之间的直觉最是敏锐,蔺倩清楚,颜婧儿此时此刻对她非常鄙夷,且鄙夷中还带着不屑和讥讽。
她浑身血液凝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顾景尘牵着颜婧儿的手上马车,然后车轮缓缓远去。
好半晌,有人匆匆跑过来,急道:“常夫人为何还在此处?快回府吧。”
“怎么了?”蔺倩侧头问。
“二老爷出事了。”
那人凑近,低声与她说了些什么,令蔺倩猛地睁大眼。
她愣愣地转头去看马车离去的方向,喃喃问:“你说我二伯的官职没了?”
“可不就是没了?原先还说户部有职缺的,且又有顾大人帮衬,二老爷入仕十拿九稳,哪曾想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蔺倩突然慌了神,她深深地望了眼消失在尽头的马车,忍不住打了阵摆子。
心底一片寒凉。
哪里是出了岔子?
这是顾景尘对她、对蔺家的态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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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没多久,蔺家传出个消息,蔺倩答应了靖安侯府的亲事,嫁给靖安侯做继妻。靖安侯已年过四十,膝下一双儿女皆成年,蔺倩嫁过去顺当给人做了后母。
此事在后宅引起一阵谈论,有人不解蔺倩为何要去给人当填房,靖安侯的一双子女已长大,若 是她以后自己再诞下孩子,也没能继承爵位,何苦呢。
但也有人说靖安侯有实权,且嫁过去就是侯夫人,一家主母之位也光鲜亮丽不是。
众说纷纭,但个中原因恐怕只有蔺倩自己知晓了。
此乃后话,先说顾景尘接了自家小妻子回府的事。
进了颐夏院,颜婧儿招呼人抬水进来,她出了一身汗迫不及待想要沐浴。
但有人比她还迫不及待,顾景尘将丫鬟们挥退出去,从身后抱住正在解衣裳的颜婧儿。
颜婧儿动作一顿:“夫君,怎么了?”
顾景尘阻止她解衣的动作,手摩挲她因穿着骑装而越发纤细的腰肢,声音像淋过雨似的,又湿又哑。
“婧儿先别解。”
颜婧儿狐疑,扭头看他:“我等下要沐浴呢,出了一身汗臭烘烘的。”
“不臭,婧儿很香。”顾景尘还煞有介事地闻了闻。
颜婧儿也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变化,有些哭笑不得:“夫君,你莫不是想......”
“嗯。”顾景尘老实承认,心想,他看见她在赛场上的时候就想了。
颜婧儿意气飞扬的模样,令他心痒痒的,恨不得当时就捉了人回来好好亲一顿。
“我喜欢看你穿骑装的样子。”顾景尘将人扳过身子,眼里染上了浓浓的欲:“想看你继续骑马。”
“夫君别闹了,这会儿回屋了还怎么骑马。”
“怎么不能?”
顾景尘凑到她耳边说了句话,惹得颜婧儿脸颊顿时红透。
“我才不要!”想想那场景她就觉得羞。
“婧儿,”顾景尘鼻尖摩挲她鼻尖,无声诱.哄:“好不好?”
“......”
人和马根本就是两回事嘛,再说了,她骑在那上面,光是想想就觉得......
“不行的。”颜婧儿红着脸瞪他:“我骑不来。”
“为何骑不来?”
“太....太.....”太..大了。
顾景尘从她羞愤的眸子里读出了这意思,顿时低笑起来。
“婧儿试试如何?兴许你会喜欢。”
说着,他将人打横抱起放入床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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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婢女们端着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个个呆若木鸡地停在门口,听里头传来的动静,纷纷羞得低下头。
甄嬷嬷站在院中,望了望天色,暗叹了声,走上前去伸手在木桶里探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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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水又凉了。
“拿回去吧,让人温着,一会儿夫人要用。”
其实她也拿不准夫人何时要用,颜婧儿和顾景尘在屋子里已经待了快半个时辰了,那声音也持续了快半个时辰,有时哭有时喊的,磨人得很。也不知里头是何情况,惹得这般大动静,连她站在院中都还能听见。
那些婢女们顿时像得了大赦似的,带着东西赶紧离开。
而屋内,床帘层层叠叠落下来,依稀可瞧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昂着脖颈坐着,双手往后撑住,摇摇欲坠的像漂浮在水面的草根。
“夫、夫君啊。”
“婧儿,我在。”
顾景尘扶着她,尽量让她歇息。
“夫君,好了吗?”
颜婧儿穿着骑装,而骑装衣襟却被扯开了许多,里头的亵衣也不知落在了何处,火红与白皙相衬,使得那雪白之物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顾景尘望着枝头颤颤巍巍欲坠不坠的那对果子,熟透了的粉色令人不禁想去咬一口。他果真这么做了,起身凑过去,含.入口中。
颜婧儿都要哭了,她这会儿又累又饿又难受。那东西轮廓伟岸,堵得她都快呼吸不过来了,偏偏他还不肯草草作罢,这会儿......她低头瞧了眼,只见他柔顺漆黑的乌发梳得一丝不苟,玉冠端正戴于其上,分明是矜贵儒雅的君子模样,而此时却......
“夫君饿不饿?”颜婧儿 打算另辟蹊径,提醒他。
“婧儿饿了?”顾景尘停下,眼里裹着浓雾,浓雾里却藏着星光,亮晶晶地看着她。
他说:“婧儿忍忍,一会为夫陪婧儿吃饭。”
“呜呜呜呜夫君就不饿吗?”
“那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顾景尘似笑非笑瞧她,慢条斯理道:“你让我半途而废?”
这个“废”字,一语双关。他手指轻轻捻了下,惹得颜婧儿胸..口.颤了颤。
“......”
颜婧儿有那么瞬间的恍惚,觉得顾景尘自从成亲后,就越发地孟浪了。这么个斯文儒雅的人,是如何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这会儿已经是午时,正是日头烈的时候,且屋内不透风,颜婧儿热得发丝贴在脸颊边,一滴汗水从下颚滑落,沿着白皙纤长的脖颈一直滚下,迅速地落在尖尖儿上,挂在那里,晶莹剔透。
顾景尘看了,眸色又浓了几分,他喉结动了动,顷身将那滴水珠吮了去。
颜婧儿迷迷糊糊中听到外头丫鬟们说话声,是甄嬷嬷在吩咐人准备饭菜。
“拿回去先煨着,”甄嬷嬷说:“兴许一时半会儿还用不着。”
“那夫人何时用饭?”一个小丫鬟说:“这碧玉豆腐再煨下去可就变味了。”
甄嬷嬷也说不准,心里暗暗估算顾景尘往回的时辰,说道:“再煨半个时辰罢,若是届时变了味,就换一道菜。”
颜婧儿喜欢吃碧玉豆腐,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朦胧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探入她口中,搅着她芬芳。她眼睛一闭,像是将其当成那道碧玉豆腐,吃得津津有味。
最后也不知过了多久,颜婧儿累的眼皮子都没力气抬了,顾景尘才结束。他一副餍.足的模样,坐在饭桌对面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颜婧儿因饿得头昏眼花,毫无形象地埋头吃饭。
“慢点,别噎着。”顾景尘道。
“我都饿得心慌了。”颜婧儿剜他,她这会儿筷子都拿不稳,委屈又心酸,说话不自觉地就带着点娇气。
“我以后再也不听你的了。”她说。
顾景尘好笑,给她夹块碧玉豆腐:“婧儿莫气,下回为夫让你先吃饱了如何?”
“哼!”
颜婧儿不买账,她都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该心软的,彼时见他难受,想着那就满足他罢。可现在,他是满足了,却苦了自己。
顾景尘哄道:“明日我得闲,陪婧儿去游湖如何?”
“我明日不得闲。”
“婧儿要做什么?”
“我得去看看宋盈。”
今日宋盈被挥了一杖,估计伤得不轻,她打算明日一早去探望探望。
“再过半月就是七夕,”顾景尘继续道:“届时我陪婧儿去放河灯如何?”
颜婧儿依旧委屈,狠狠瞪他:“哄我也没用。”
天知道她最后关头是怎么熬过来的,顾景尘嫌她坐着没劲,就把她腿架在肩上,她骨头都快散架了,哭着.求.了许久他才放过。
这会儿,但凡她还有一丁点儿力气,她都想扑过去捶死他。
可她没有,连筷子都拿不稳,还不得不忍气吞声吃他夹过来的东西。
就,憋屈得很。
顾景尘望着自家小妻子,含笑问道:“还疼?”
颜婧儿不理他,但坐着的僵硬姿势已经表明一切。她原本上午打马球就已经累得不行,结果回府了还被迫骑了许久的“马”,此刻腰酸腿疼得难受。
可顾景尘却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等会我帮婧儿洗。”
“洗洗洗什么?”颜婧儿都要哭了,怒道:“你快些回百辉堂去。”
于是,在吃过饭后,颐夏院的丫鬟们眼睁睁地瞧见丞相大人被夫人撵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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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番外九
次日, 颜婧儿吃过早饭就出发去宋盈的住处。
宋盈在上京有一座大宅子,是他父亲花重金给她置办的,宋家老掌柜负责照顾她一切起居。
颜婧儿到的时候, 正是老掌柜过来迎接,他边领着颜婧儿走边说道:“我家小姐伤得不轻, 实在没法起床来迎顾夫人,还请顾夫人多担待。”
老掌柜说话恭恭敬敬, 许是第一次接待诰命夫人,一把年纪了躬着身颇是紧张。
颜婧儿见了, 笑道:“掌柜去忙罢, 婢女领我去后院就是。”
“是是是,顾夫人请便。”
颜婧儿到了宋盈的院落,进门后发现院子里静悄悄, 就廊下坐着个做针线的小丫鬟, 见她来了,赶紧起身行礼, 似又想到什么,倏地撂下东西跑了。
“这是?”婢女香蓉觉得莫名其妙,说道:“宋姑娘这里怎么冷冷清清的。”
颜婧儿抬手打住她, 因为,她听见屋子里传来些动静。
“疼疼疼, 你到底会不会啊。”
“轻点...轻点....哎呀......”
“叫你别在这你非要如此,来,快换个地方。”
“......”
若不是颜婧儿自己经历过房事,分辨得出这时候宋盈的语气是清明的, 她恐怕真的要误会里头是在做什么了。
尽管如此, 这情景还是让人觉得尴尬。
颜婧儿等了会儿, 然后清了清嗓子,让婢女上前去禀报。
那婢女走到门口,叩了叩:“姑娘,顾夫人来了。”
瞬间,里头的动静停下来,下一刻,宋盈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快请人进来。”
颜婧儿走进去,目光暗暗打量,心想,她适才分明还听见男子的声音来着,此时却见屋子里没其他人。
内室,宋盈趴在床榻上,软衾盖在肩处,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咧嘴一笑:“颜婧儿你来啦。”
她视线下移,落在旁边婢女手中的食盒上,问:“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颜婧儿狐疑地收回视线,走过去坐在旁边椅子上:“你好些了?”
“哪能好?”宋盈气道:“公孙玥下手太狠,那一杖挥过来使了十乘十的力道,我昨夜疼得一宿都睡不着。”
“我看看伤势。”
颜婧儿伸手就要去拉软衾,却被宋盈眼疾手快阻止。
“哎哎哎...别,”宋盈小声道:“我里头没穿衣裳呢。”
“......”
颜婧儿瞥了眼屋内丫鬟,示意她们先出去,然后凑过去,低声道:“我适才听见屋子里有人,人呢?”
宋盈面颊不在地红起来,但也没打算瞒着她,说道:“刚刚走了,喏....”
她指着半开的窗户,道:“从那里翻出去的。”
宋盈这么一抬手,软衾就下滑了点,露出霜白纤细的手臂,颜婧儿都不大好意思看。
她心里了然,估计之前是萧殷在给宋盈上药,她这会过来,倒是不经意打扰了人家。
“今早出门我听见了个消息,”颜婧儿道。
“什么消息?”
“昨日傍晚,公孙玥在街市惊马摔了腿,估计接下来都不能比赛了。”
“摔了腿?为何?”
颜婧儿狐疑瞧她:“这事你不知道?”
“我在家中养伤呢,如何得知?”
也是。
颜婧儿道:“公孙玥摔腿想必对她打击不小,养伤是其次,她准备了这么久的马球赛恐怕就此功亏一篑了。”
宋盈点头。公孙玥此人好胜心强,让她参不了赛比让她断腿还难受,这会儿躺在家中恐怕又气又恨吧?
想起她那副无能狂怒的模样,宋盈心里好受许多。
“活该!谁让她这人嚣张跋扈,这下,应该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颜婧儿瞧着她蒙在鼓里的模样,默了片刻,迟疑地问:“你说...这事会不会是萧殷.....”
“不可能。”宋盈斩钉截铁:“再说了,他昨日一整天都在我家中呢。”
在宋盈眼里,萧殷就是个端方斯文、逗两下还会害羞的根正苗红好少年,暗害别人落马摔腿这事,断不是萧殷干得出来的。
她对此极有信心,打包票道:“合该是那公孙玥倒霉,我殷哥哥是正人君子,风度翩翩,才不会做这种事。”
“......”
颜婧儿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觉得宋盈在这方面被萧殷保护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昨日他见萧殷沉着脸的神色,就知道萧殷此人并不简单,恐怕公孙玥那件事还真是他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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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不提也罢。
“来,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了。”
最后,她还是强行看了眼宋盈的伤势,后背一条乌青的印子,大 夫说没伤着骨头,就是得歇息几日才好。
颜婧儿带了跌打损伤的虎骨药酒过来,都是上好的东西,嘱咐宋盈好生养伤,然后离开了。
她一离开,屋子里便静下来。
宋盈百无聊赖趴在床榻上,扯着床帘垂下来的流苏把玩。过得片刻,听到身后“咚”地一声响,她不自觉地唇角翘起来。
“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宋盈头也没抬,闻着气息就知道是萧殷。
萧殷从外头翻进来,转身把窗户关上,目不斜视地走到床边。
“你还要给我上药吗?”宋盈稍稍翻了下身子,翻到一半又被萧殷摁住。
“怎么了?”她问。
“别动,小心药蹭没了。”
“蹭没了你再给我抹一遍不就是了?”
宋盈这一翻身,使得软衾敞开了些许,从萧殷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瞧见胸口隐隐约约的起伏。
萧殷赶紧别过脸,一把将她摁回去:“你老实点,莫要乱动。”
宋盈哈哈大笑。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萧殷三四岁启蒙背三字经时,宋盈就认识他了,这么多年熟稔得不能再熟稔。
以前觉得他是个乖巧精致的闷葫芦,却不想长大后的萧殷,变得愈发面皮薄起来,宋盈稍微逗一逗,他就耳根子红。
他如此模样,倒是令宋盈更无法无天,怎么大胆怎么来。
她趴在床榻上笑够了,就哼哼唧唧道:“你还要捂着我到何时?我疼着呢,快给我上药。”
萧殷深呼吸口气,动作缓慢地扯开软衾,结果宋盈嫌他慢,唰地一下扯落,露出一片雪背。
“你——”萧殷无奈得很,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就不羞吗?”
“我羞什么,反正以后都要成亲的,再说了...”宋盈促狭地笑道:“适才是谁偷偷看来着,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上药的时候...呜呜呜.....”
生怕她嘴里又蹦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萧殷立即将软衾蒙过去,惹得宋盈使劲捶她。
“好,你有本事就闭着眼别看,对,就这么闭着眼给我上药,谁看谁是王八。”
宋盈老老实实趴着,将自己挺成一条咸鱼:“快些,我疼着呢。”
萧殷快速从旁取过药油,倒一些在自己手心,磨均匀了,再抹到宋盈的背上。
也不光是抹,还得用点力搓热,这力度又不能太重,太重了宋盈发出的那似疼似哭的声音令他难受得很。若是太轻了,又达不到治伤的效果。
这活,分明还是件苦差事。
然而,更苦的还在后头。
因着闭着眼睛,所有感官就集中在手掌下,嫩滑的皮肤,轻盈小巧的蝴蝶骨,以及.....
由于看不见,他掌心向侧滑了下,不小心摸到了个柔软的东西。
是温热的,与背部皮肤截然不同的触感,意识到那是什么,萧殷触电似的收回手。
宋盈也僵住了,一动不敢动,半晌才缓缓转头去看萧殷。
而此时此刻的萧殷,耳朵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少年闭着眼,红着耳朵,隐在窗外照进来的晨光中,光线穿过他鬓边的发丝,晶莹地挂在眼角,特别好看。
“萧殷?”宋盈心口突然砰砰地跳,轻声道:“你适才.....”
“我并非故意的。”
“我知道你并非故意,可你摸到了。”
“......”
萧殷急,睁眼想解释,但一睁眼,就鬼使神差地朝适才的地方看去。
宋盈因是趴着的姿势,如此一来,胸口的某些东西就压出了点形状来。形状圆润好看,弧度优美,令萧殷想起小时候在沂州吃过的又白又软的馒头。
“你....”他喉结动了动,在宋盈打趣的目光下,扯过旁边的帕子将她的眼睛盖住,佯怒道:“你老实点。”
他继续帮她上药,这回动作快了许多,也不顾宋盈嗷嗷地喊,只想快点结束这等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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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一过,就是七夕。
此前顾景尘承诺陪颜婧儿过七夕,到了这日,他提前半天让属官们放假,自己也腾出了半天时间来。
百辉堂的属官们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了,头一回遇到七夕放假,还颇是受宠若惊,惊了之后又有点意味深长起来,众人离开百辉堂时还互相递眼色,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点暧昧与打趣。
啊!他们丞相大人这是彻底栽了!
至于从高岭之巅栽入凡尘的这朵“娇花”顾景尘,却是全然不自知。此刻,还颇是怡然自得地站在柜子前挑选衣裳。
往回穿衣裳,怎么素怎么来,柜子里也都是清一色的鸦青色、石青色,或是绯色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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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他盯着这些衣物,倒是有点犹豫起来。
小厮进来,见他叉着腰站在柜子前,眉头微蹙,顿时心里一跳,暗想,难道是哪个不长眼 的把衣裳弄乱了?他们丞相大人做事最是一丝不苟,容不得半点杂乱。
正欲过去检查一番,那厢就听得顾景尘开口问:“去年从青州带回来的一些鲜亮的衣裳在哪。”
小厮听得惊掉下巴,什么?要穿鲜亮的?
“有有有,”小厮忙不迭点头:“还以为大人不喜穿,一直压在阁楼的箱子里。”
“快去拿来,今日要穿。”
“是。”小厮放下东西赶紧跑出门了。
于是,等到酉时,颜婧儿从国子监下学回来时,就见顾景尘一身鲜亮的宝蓝锦袍,十分亮眼地等在百辉堂了。
他负手站在廊下,傍晚余晖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莫名的让人觉得踏实又温暖。
“夫君,”颜婧儿把书箱递给他:“你怎么出来等了,一会儿还得吃饭呢。”
“今日我们去外头吃。”顾景尘道。
“可我...”颜婧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国子监青衿,说道:“我还得回颐夏院换身衣裳。”
顾景尘慢条斯理地从上至下打量了自家小妻子,眼尾溢出点笑来,说道:“这样就挺好,婧儿穿什么都好看。”
颜婧儿才不信他,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上有三百天都要穿青衿,都穿腻了,哪里会觉得好看?
再加上今日是七夕,这还是头一回跟顾景尘过节呢,她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夫君等我片刻就是,”她提着裙摆跑出照厅,青衿掀起一股夏日凉风,那欢快的身影映在顾景尘眼中,令他想起四年前,有一回颜婧儿看话本子被抓包,她也是这般穿着青衿,在余晖下鬼鬼祟祟地穿过照厅。
不自觉地,他勾唇莞尔,随即提着书箱慢条斯理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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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换了身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臂弯挽着紫菱缎披帛,缎面轻柔如水,挽在她手上,犹如仙女下凡。
再加上这身玉色襦裙十分衬肤色,将颜婧儿脖颈下的一片欺霜赛雪肌肤更衬得莹白几分,尤其还是那两根细长的锁骨,笔直且匀称,好看极了。
顾景尘依在门边,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会,见她转身旋了一圈,问他:“夫君,好看吗?”
她模样娇俏,浑身透着股少女青春气息,但又因已经人事,眉眼间藏着点温婉魅色,这么偏头看过来,顾盼生辉。
“好看。”顾景尘发自内心地赞美,甚至有点不想将她带出门了,只想好生藏起来让自己看。
他眸子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和欢喜,颜婧儿愣了下神,突然不大好意思起来,咳嗽一声,说道:“夫君带银钱了没?可别忘了。”
“好。”顾景尘伸手牵她:“夫人的话,为夫不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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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本就长得好看,如今又经过精心打扮一番,出现在京城大街上时,如一对璧人似的令人移不开眼。
才进酒楼,毫无意外地收获了许多目光。
今日陪夫人出门的也不乏一些官场之人,况且,这家酒楼是上京最大的一家,贵客盈门。
仅是进大堂这么点时间,顾景尘就遇到了两个同僚,其中一个就是上次在宫宴上遇到的那位左丞大人。
左丞大人是陪着夫人和女儿出来看花灯的,遇到顾景尘进来,他热情得很,老远就打招呼。
“顾大人?”他拱手行李,瞧了眼顾景尘身边年轻靓丽的夫人,目光了然道:“顾大人今日陪夫人?”
顾景尘点头,牵着颜婧儿的手,与他寒暄。
那厢,左丞夫人和女儿上前来见礼,左丞家的女儿年纪还小,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见了颜婧儿这般打扮,好奇地道:“咦,这位姐姐好像个仙女。”
她没见过颜婧儿,自然不知道顾景尘的夫人是谁,话一出口,就被母亲嗲怪了眼:“没大没小,这是丞相夫人,该喊婶婶。”
颜婧儿:“......”
待辞别左丞一家后,颜婧儿小声跟顾景尘埋怨:“与你在一起,我都变老了。”
顾景尘勾唇:“怎么会,该是与夫人在一起,为夫变年轻了。”
“那也还是我吃亏呢。”
“吃什么亏?”
“你老牛吃.....”
话未说完,前头就碰见了大理寺少卿贺璋贺大人。
贺璋身边还站着个少女,正是褚琬。今日是七夕,这两人出现在这,颇是耐人寻味,而且褚琬身上穿的并非女官衣袍,而是一套明艳的累珠叠纱粉霞茜裙,衬得她身姿高挑匀称。
褚琬在这种场合下遇到颜婧儿有点不好意思,本想给颜婧儿打个眼色,让两人装作没看见对方各自路过就好,偏偏贺璋瞧见了顾景尘,上前去行了一礼。
颜婧儿一脸诧异和不可思议,眼神询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以前怎么没听她说起过。
褚琬羞赧,低声道:“我正在追求贺大人呢。”
噗——
颜婧儿差点换岔气,咳得不行。
“怎么了?”顾景 尘看过来。
“没什么。”颜婧儿摆手,拉着好友继续问:“你也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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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悄竖了个大拇指,然后点评道:“眼光不错。”
褚琬那点羞涩顿时抛到了天边:“是吧,我好不容易磨他出来的呢,之前他还一直说忙,死活没回我信儿。”
“那今日怎么就肯出来了?”
“对啊,我原本也没抱希望的。”褚琬说:“后来也就不知怎么的,他又突然答应了。”
彼时同僚问她七夕打算如何过,她自暴自弃,觉得贺璋这种人太不解风情,既然他不愿意,那就算了,随口对同僚说跟其他人一起过。
但回到家中后,次日她就收到了贺璋的回信,信上寥寥数语,看得出来他真的是相当勉为其难的,一副“大发慈悲”的口吻丢下庶务陪她。
反正就这么云里雾里的,两人就出现在这了。
几人说了会话,很快各自分开,顾景尘带着颜婧儿去订好的雅间吃饭。等吃完饭,已经是掌灯时分,外头街道上早已点了灯,到处一片星火璀璨。
颜婧儿由顾景尘牵着,漫步于街头,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目光四处瞧热闹。
这里是上京最热闹宽敞的街道,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卖各色玩意的都有。突然,她脚步停下来,视线定在一处卖面具的小摊上。
小摊旁站着个身姿单薄的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脸上带着个兔子面具,手里还提着盏精致的灯笼,她身后站着几个护卫。
“看见什么了?”顾景尘顷身过来。
“我好像看见阿圆了,”颜婧儿狐疑得很,不大确定地说道:“看着就像,哦,就是褚琬的妹妹,夫君以前也见过的。”
就在她猜疑的时候,另一头就有人喊道:“阿圆,你怎么出来了?”
果真是阿圆。
那喊的人正是褚琬,褚琬也刚才酒楼出来,经过这边也看见了阿圆。
带着兔子面具的小姑娘显然有些慌张,肩膀瑟缩了下,赶紧背过身去。
褚琬走近她,正欲开口询问,结果就被两个护卫拦在身前。
“你们做什么?这是我妹妹。”褚琬道。
那两个护卫不苟言笑,神情庄重严肃:“还请姑娘速速离开,我等奉命护褚姑娘,不得有任何闪失。”
褚琬奇奇怪怪地看着自家妹妹:“阿圆,到底怎么回事,这些护卫哪来的?”
阿圆见躲不过去,拉下兔子面具,比哭还难堪地笑了下,小声道:“是大哥哥的。”
“哪个大哥哥?”
褚琬又朝那两个侍卫看了眼,她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姑娘了,这样的侍卫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从小就培养的,不是皇孙贵胄都不敢用。
她心里疑惑,但随即又明白过来什么,问道:“就是那个私底下经常送你吃食的大哥哥?”
阿圆点头。
“他到底是谁?”褚琬怒了,那人她见过两次,看着人模人样的,居然敢偷偷拐她妹妹出来看花灯。
实在是!
岂有此理!
与她同样想法的还有颜婧儿,颜婧儿也走过去,跟褚琬互望了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担忧。
但很快,她们身后响起一道如玉石温润的声音。
“正是本王。”
褚琬:???
颜婧儿:???
两人双双转身,就看见穿着一身玄色阔袖蟒袍的景王站那里。他身姿挺拔高大,气质带着点慵懒,而慵懒中又隐隐流露出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势。
这状况有点突然,突然到她们一时间都忘了行礼,直到阿圆挥开那两个侍卫走过来,低声解释道:“我其实也不想出来的,可.....”
可什么?
两人又同时望过去。
阿圆努努嘴,有点生气地看了眼景王,别过脸道:“他哄我出来的。”
“!!!”
“!!!”
阿圆果然是被拐出来的!
颜婧儿和褚琬都有点....怎么说呢,本该是气愤的事,但看见这人是景王,皆敢怒不敢言,且面上还不得不装出得体的笑,劝阿圆道:“既然景王邀你出来,那你尽情玩耍,莫要任性胡闹,好生听景王的话,玩够了就回家。”
阿圆:“......”
顾景尘眸色似笑非笑,看得颜婧儿恼火得很,等辞别众人,她恨恨地掐了下顾景尘腰侧的软肉。
“夫君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景王跟阿圆的事。”
顾景尘不说话,算是默认。
下一刻,腰上的软肉又被狠狠一拧,顾景尘无奈看过去。
颜婧儿使劲瞪他,暗啐,你们这些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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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番外十
夏夜, 清风中夹杂着一丝燥热,吹得佳人无端恼怒。
颜婧儿已经瞪着顾景尘有一会儿了,最后顾景尘无奈解释道:“此乃景王私事, 我不方便透露也不宜过问。”
“那我问你,”颜婧儿心里是不大爽快的,她私心里已经将阿圆当成自家妹妹, 如今见了这情况,就有点妹妹被狼偷偷叼走的不悦。她没好气地问顾景尘:“你是何时知晓景王和阿圆在一块的?”
“一年前。”
颜婧儿又瞪大眼睛。
顾景尘赶紧道:“婧儿误会了,景王此人做事有分寸,他将那小姑娘护得极好,并未损她闺誉。”
“那景王可有......”
颜婧儿抿了抿唇,心想景王大阿圆那么多,老男人们心里急什么她是知晓的,可阿圆还未及笄, 她担心阿圆被哄了身子去, 但这事又不好明晃晃地问。
“你想多了?”顾景尘刮了下她鼻尖, 自然清楚她这会儿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担忧得多余, 说道:“景王不会胡来。”
“你又怎么知道?你们男人.....”
“我们男人怎么了?”顾景尘负手, 好整以暇地问她。
“算了, 我回头还是去问问褚琬。”
她能想到的,褚琬肯定也想到了, 说不定她回家去会问阿圆情况。
“对了, 景王现下对阿圆是何意?”
这事颜婧儿还是得问清楚, 毕竟景王起复呼声愈烈, 不出意外, 今年底或明年初, 他即将重回东宫恢复太子身份。
可堂堂一个太子,往后娶妻自然是看家世和身份的,阿圆作为五品小官之女,顶了天也只能当个妾室。太子妾室在别人眼里来说或许是荣耀,可对于阿圆来说无疑是灾难。
阿圆性子单纯,不适合在后宅里勾心斗角,她往后的夫君最好是个温润体贴且一心一意待她的才好。
可景王......怎么看都怎么不像个良人。
顾景尘幽幽地睇她,拉过她的手用力捏了捏:“你确定要在我面前一直提别的男人?”
颜婧儿有点懵。
怎么就是别的男人了?这不是在说阿圆的事吗?
但随即转念过来,也觉得此时不是讨论这事的时候,便剜了他一眼,问:“接下来夫君要带我去何处?”
“去放河灯。”
.
马车缓缓使出繁华街道,避开了热闹人群,顾景尘带着颜婧儿来到西城边的护城河畔。
这边住的大多是平民百姓,人烟稀少,周遭只稀疏点了几盏昏黄的灯,但颜婧儿觉得比起热闹的东城来说,这里更显人间烟火味,寂静中还能听见狗吠。
两人站在垂柳下,望着从东城护城河缓缓趟过来的花灯,有些烛火已经熄灭,有些还燃着点微光。
“夫君怎么想到来此处?”颜婧儿问。
“这里僻静。”
颜婧儿继续偏头看他。
顾景尘莞尔道:“这里自在些。”
“你还怕人认出来不成?”颜婧儿好笑:“她还以为顾景尘从来做什么都无所畏惧呢。”
顾景尘一手提着花灯,一手牵着人往河边走。
想起什么,颜婧儿说道:“夫君可还记得三年前的七夕?”
“那时候我刚从国子监下学回府,在大门口遇到夫君,夫君问我回府做什么......”
顾景尘静静等她说。
“我说跟好友约了一起去听戏,再去放河灯,回府拿银钱的。”
“后来为何没去?”顾景尘似笑非笑。
想起这事,颜婧儿就想捶他,彼时她是一心想跟他过七夕的,可他却还要教训她说“做人要言而有信”。他当时分明是瞧出了她在说谎,却还故意讲这种话让她难堪,惹得她都哭了好久。
顾景尘也想起来,但此时却想得有点多。
“所以....”他恍然大悟且不可思议地问:“婧儿当时并没有约好友,而是回府与我......”
颜婧儿扑过去捂他的嘴:“才不是,你不许乱说 。”
她这恼羞成怒的模样,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景尘大笑起来。
他笔直且挺拔地站在夜色里,眸子里的光比河中的花灯还要明亮,面色不自觉地带着点温柔。
就这么一手扶着颜婧儿的腰肢,微微低头瞧她脸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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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从那时候起,婧儿就已经对我意图不轨了?”
这个“意图不轨”,瞬间点炸了颜婧儿。尴尬、羞臊等情绪一股脑涌上来,脑子里也乱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想着堵住这可恶的男人的嘴巴。
于是,她攀着他肩膀,猛地将他脖颈拉下,然后想也不想贴上那薄唇。
顾景尘微微一愣。
从来都是他主动,竟不想如今体会了一把小妻子投怀送抱。
温香软玉在怀,他也就不大客气地迎合起来,甚至很快就化被动为主动,将那纤细的腰肢提了提,然后转了个身,让她站在台阶上。
如此一来,两人个头齐平,吻起来一点也不费劲。
夜色依旧寂静,之前的狗吠声也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从树梢间吹来的风,轻缓地拂过颜婧儿的衣摆。
耳边是他越来越急的呼吸,口中是他霸道的嘬.吸。
气氛刚刚好,颜婧儿都忘了这场亲吻的目的。
过得许久,两人才念念不舍地分开。顾景尘依旧搂着人,抵着她的额头说:“我很高兴。”
“什么?”
“婧儿喜欢我,令我很高兴。”
他难得露出这种温情,颜婧儿心底一片柔软,之前的那点羞臊也在这一刻化成了欢喜。
“那大人呢?”她问:“大人是何时喜欢我的?”
“在襄州之时。”
颜婧儿退开,昂头去瞧他眼睛,有些诧异:“襄州?”
“嗯,”顾景尘问:“可还记得我们在襄州救灾,彼时住在农家小院的时候?”
“我忙了一整天,回到小院已是夕阳斜挂墙头,院中一桌一椅,还有简单的粥食,你站在屋内为我抖开衣裳,笑着喊我进去洗漱。”
颜婧儿放缓呼吸,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况。心想,难道是因为这个,让他心里悸动了?
“那时候,我就恍惚以为...”顾景尘继续道:“我们好像就该是这么生活的。”
“你在家中等我,我从外头忙碌回来,有热粥饭菜,有干净衣裳可穿。就像这世间许多普通的夫妻一样,我们就是这么生活。”
“哦,”颜婧儿压着唇,却仍旧故意道:“如若当时给你抖衣裳的是其他女人,你是不是也这么想啊。”
顾景尘无奈,捏了捏她脸颊:“不会。”
“为何?”
“因为她们不是婧儿。”
颜婧儿这下满意了,压着的唇也控制不住漾开笑意,然后勾着人继续亲过去。
就这么的,小夫妻俩在温柔清风中亲吻,心灵彼此贴近,情意浓得像缓缓蔓延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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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河灯后,两人牵着手往回走,顾景尘面色含笑,任由她的手一晃一晃地甩着。
“夫君适才许了什么愿望?”颜婧儿问。
“唔...婧儿猜猜。”
“我猜不着,但我很想知道。”
“那婧儿呢,许的什么愿望?”
“夫君先说。”
两人正好走到一排柳树间,顾景尘突然将人一拉,颜婧儿就撞进了他怀中,还被他抵在树上。
顾景尘抱着人,心情愉悦:“我的愿望是与婧儿白头偕老,让我多陪你几年。”
颜婧儿内心一震,甜蜜中又有点心疼。
原来他在意年龄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怕他不能陪她到老。
她抚摸着他的眉眼:“说什么傻话呢,什么叫多陪我几年,我们现在都还年轻呢。”
顾景尘轻笑,又问她:“婧儿呢,许的什么愿望?”
“ 我的愿望嘛....”颜婧儿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就是多生几个孩子。”
她说完就拱进了他怀中,闷声道:“夫君不许笑话我!”
“好,我不笑。”顾景尘勾着唇将人捞出来,认真问她:“生几个?”
颜婧儿别过脸:“当然是多一些好,多一些府上才热闹。”
“嗯。”顾景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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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夫君事事顺遂,身体安泰。”
“嗯?婧儿嫌我身子不好?”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颜婧儿想起他在床榻上折腾的猛劲,脸红道:“不是这个意思,是希望夫君无病无灾,事事顺遂,无忧无虑,岁岁开心。”
顾景尘轻笑。
“夫君,我还许了个愿望。”
“怎么这么多?”
颜婧儿瞪他:“你要不要听啊?”
“好。”
“这个愿望....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祈求了。”颜婧儿停了下,正色道:“我想多生几个孩子,届时过继一个姓颜......”
说到这,她有点底气不足起来,不知道顾景尘会不会在意此事。
然而,顾景尘听了后,却是凑过来亲她,声音有点哑:“既如此,我们得快些回府。”
“回府做什么?”
“生孩子。”
“......”
顾景尘缱绻地亲着怀中的人,从未觉得有哪一刻这般动情过,他只想快点回府,好好地怜她爱她。
但此时此刻却没法放开她,他想将人揉进骨子里,拼命吸取她的芬芳,心里那份欢喜像温泉似的将他包围。
这个吻热烈且持久,颜婧儿迷迷糊糊中还记得自己的愿望,她问:“夫君是否同意?”
“嗯?”
“过继一个孩子姓颜。”
“嗯,”他的唇又急切地追上去:“都依你。”
.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婧儿腿软之际,听得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风将那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仔细分辨,居然像宋盈的。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这边冷冷清清多无趣啊。”
“等会你就知道了。”
“你还藏着秘密?快点,拿出来我看看。”
“得等一会儿。”
“等多久?”
“过来。”
“做什么,你又想亲我?”
“......”
柳树下的颜婧儿,闭了闭眼睛,对于好友大喇喇的言辞很是语塞。
那厢,萧殷开口道:“闭上眼睛。”
“哼,神神秘秘的,等会若是我不满意,你铁定完了。”
接下来,没再听见动静,颜婧儿又等了会,然后与顾景尘对视一眼,打算悄悄走人。
然而,两人才挪了几步,忽见周遭的树上发出微光,微光成片,像天上的星河莹莹闪烁。
而此时,正好周遭的灯火都灭了,漆黑的夜空中,只剩下树梢间荧光茫茫,宛如梦幻。
“哇,是萤火虫?”是宋盈的声音。
“嗯。”
“殷哥哥你何时准备的?”宋盈娇俏地扭着身子,难得有点女儿家害羞的模样,说道:“真好看。”
颜婧儿抬头望着树梢上的星星点点,也喃喃道:“确实好看呢。”
过了会,她也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心理作祟,看着顾景尘有点哀怨。
你看看!
你学学人家!
多诗情画意啊!
顾景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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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宋盈CP(一)
望着漫天萤火, 颜婧儿目光幽怨地看了会顾景尘,最后还是不得不悄悄将人拉走。
她们一走,西城护城河畔就只剩下了宋盈和萧殷两人了。
“你看什么?”宋盈见萧殷盯着不远处若有所思,她也凑过去瞧, 但什么都没瞧见, 只感觉有模糊的身影远去。
这附近住着百姓, 也许有那么几个夜里归家的,她也没在意, 将萧殷的脸扳过来,笑嘻嘻道:“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萧殷收回视线,在树下坐下来, 说道:“不是你之前说想看萤火虫吗?”
宋盈想起前些日子看书, 书中提到流萤靠身体发光来与外界沟通, 觉得非常有趣,后来吃饭时她也就顺嘴一提罢了,没想到萧殷却入了心去。
想到此,宋盈心里甜蜜,一时间觉得自己得对他好些。
她凑到萧殷跟前,昂起下巴, 闭上眼睛。
萧殷愣了愣:“做什么?”
“你不是想亲我吗?”宋盈噘起唇:“现在给你亲。”
“......”
萧殷面无表情地抬手将她的脸摁回去:“老实点。”
“我怎么就不老实了?之前你不是挺喜欢亲我嘛, 现在给你亲你却故作矜持。”
“你一个姑娘家的,说这些亲来亲去的话, 不害臊?”
“我为何要害臊,亲的人都不害臊呢。”宋盈瞪大眼睛,灼灼盯萧殷, 直到萧殷面色羞赧, 她得逞地笑起来。
萧殷无奈得很, 见到有一只萤火虫飞过,他手臂快速一捞,然后示意宋盈伸手。
宋盈喜欢看萤火,可不代表喜欢摸这些小虫子,她摇头:“我才不要。”
“给你的七夕礼物。”萧殷说。
“....七夕礼物就这个?”
“嗯。”萧殷转回头,唇角勾起抹愉悦的弧度:“你也知道我来上京不久,好多银钱都打点官场,应酬同僚了,还得赁宅子,可没有多余的银钱买其他礼物。”
萧殷出生书香世家,祖上三代都很清贫,所幸在萧殷父亲这里发了点迹,以至于生活还算宽裕。在沂州来说,也算是中等富裕人家,但跟隔壁邻居宋家比起来,那就真的差十万八千里。
宋家是沂州首富,甚至在整个江南都排得上名号。宋老爷财大气粗,就宋盈这么个女儿,对她百般宠爱,怎么娇养怎么来。
也亏得宋盈根正苗红,没被宠歪了去,当然,这也得益于宋家与萧家做邻居,宋盈从小跟萧殷一起读书认字,且萧殷就像个小夫子似的管束她,宋盈这才没长歪。
有这么个关系在里头,两家长辈们都处得十分亲厚,等宋盈和萧殷长大了,自然而然就给两人定了亲事。
萧殷聪慧博学肯上进,在沂州已经是出了名的才子,宋老爷得了这么女婿简直宝贝得很,整日对女儿耳提面命,嘱咐她莫要任性,好生对待萧殷,将人哄牢了。
彼时宋盈毫不在意,哼了声,心想,都不要她哄好嘛,萧殷自己就把自己绑得很牢。
至于她为何这么自信呢,原因也在于当初宋老爷问宋盈想不想跟萧殷定亲,那时候宋盈对话本子里的威武将军有莫大兴趣,随口就提了句以后想嫁个威武夫君来着。
但这话也不知被谁传了出去,传到了萧殷这里,十五六的少年正在抽条,清瘦如鸡,且还是变声期,开口说话的嗓音就跟个老叟似的。他听了这话还自卑了许久,但最后实在忍不住,将宋盈堵在门后头,偷偷承诺宋盈,若是嫁他,他一定争取做个威武夫君。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总之,在宋盈看来,不是她怕萧殷跑了,而是萧殷怕她跟威武的少年郎跑了。
宋盈知道他在逗她,往回他送她礼物,哪里需要贵重的?今日他越是这么说,那表明他还真准备了其他礼物。
她便也不急,顺着萧殷的话故作失望地应了句:“哦,既然如此,那这七夕过得还有何意思,罢了罢了,我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她作势起身要走,手腕就被人拉住。
宋盈扭头:“殷哥哥做什么?”
萧殷忍了忍,用力捏了下她手腕:“你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宋盈像个女土匪似的,伸手过去:“准备了什么,快拿出来。”
“没带在身上。”
“在你家中?”
“不,在马车里,等会给你。”萧殷拉她坐下:“等会再回去,我们先说说话。”
“好。”宋盈得逞,好说话得很,立即一屁股坐下去,还是正对着萧殷坐,眼睛亮晶晶地问他:“殷哥哥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一张瓷白的脸却古灵精怪地缓缓凑近,意图明显得很。
萧殷:“......”
“殷哥哥,”宋盈小声问他:“你现在想不想亲我?”
萧殷受不得她诱惑,那红唇在夜色下格外地水润撩人。
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喉结,嘴上却还是说道:“坐没坐相,老实点。”
“可我想亲殷哥哥呀。”
宋盈是真的想,她喜欢被萧殷抱着亲的感觉,以前不知道,可自从那日养伤他给她上药时,被她逗.弄得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她觉得这样的萧殷可爱极了,莫名的就想亲一口。
她也果真这么做了,可这一亲,却不得了,两人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快乐的事,她宋盈以前都白活了!
于是,宋盈缓缓靠过去。她靠近一分,萧殷就后退一分,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着树干,他才无奈地伸手摁住宋盈肩膀。
“这会在外头,有伤风化。”
宋盈噗呲笑出来:“黑灯瞎火的,又没人看。”
“也不行。”
“可我现在就想亲你。”
“不行。”
“你亲不亲?”
“不行...唔....”
宋盈一把挥开他那只手,像个女霸王似的扑过去将他脖颈楼主,红唇就这么生硬地撞过去。
.
河畔边的小儿女坐在树下相拥亲吻,无数流萤在草丛中、树梢间闪烁辉光。
夜色静谧得美好。
这个吻漫长且轻柔,宋盈外强中干,面上虽是装出一副霸道女土匪强抢良家少男的模样,可真把萧殷心底那股欲念勾起时,萧殷反客为主,不知不觉动作就变得重了些。
那股急切和凶狠,仿佛要将宋盈吃入腹中似的,令宋盈渐渐地害怕起来,几次想要逃离,却被他紧扣怀中。
如今十八.九的少年人已不再清瘦,身上一股子钢铁般的力道,将人箍在怀中时,令宋盈动弹不得,最后,变成了努力昂着头迎合他的亲吻。
直到宋盈觉得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呜呜咽咽地挣扎,萧殷才慢慢放开她。
“你亲疼我了。”此刻,宋盈的声音甜腻得仿佛滴水,听入萧殷耳中,不禁眸色又深了些许。
他凑过来,在她的红唇上轻.舔了下:“还疼吗?”
“嗯。”宋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脸靠在他肩头,暗想,萧殷亲她的时候为何变得这般奇怪?就好像......
就好像饿了多日没吃肉似的。
对!
就是这个比喻!
适才的萧殷就是这样的!
两人平复了许久,最后才起身牵手往回走。
马车路过热闹的春熙大街,透过帘子缝隙,还能瞧见外头三三两两正在归家的人。
宋盈坐在萧殷对面,手里捧着个匣子,里头是萧殷送给她的七夕礼物。
是一支碧玉桃花簪子,工艺极其特殊,簪子上的桃花是用珊瑚和翠玉镶嵌而成,而花瓣后面,居然刻了她的名字。
那字迹细小得几乎瞧不见,这会儿,宋盈正一手拿着灯罩,低头仔细研究。
“你小心别磕着头了。”萧殷提醒道。
然而话才说完,马车就猛地晃了下,宋盈被灯罩撞到,哎呦一声。
随即,马车也停下来。
“发生何事了?”萧殷蹙眉。
外头车夫战战兢兢道:“公子,前面是鄂国公府的马车。”
>鄂国公府,那定然是公孙玥了。
公孙玥经常故意偶遇萧殷,几次三番下来,连外头的车夫一眼都能瞧清楚是鄂国公府的人。
果然,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女子惊讶且欢喜的声音。
“萧公子?”
这声萧公子喊得娇滴滴的,完全跟公孙玥平日嚣张跋扈的模样不相符。
宋盈听了忍不住恶寒地打了阵摆子,转头去看萧殷如何应对。
萧殷却是面沉如水,冷冷地问:“公孙姑娘有何事?若是无事请寻个方便,在下急着回府。”
“萧公子,”公孙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说道:“我上次摔下马的事,你可听说了?”
萧殷没回话。
“我在家歇息了多日,也不曾得见萧公子,今日好不容易在此遇到,萧公子难道就忍......”
“公孙姑娘。”萧殷毫无情绪道:“还请寻个方便,让在下的马车过路。”
“我若是不呢?”公孙玥见他这么不讲情面,也有些恼。
当然,主要令她恼的还是马车里的宋盈。
今日是七夕,萧殷出现在此处,无非就是跟宋盈在一块,这会儿急着走,公孙玥瞬间就猜到了马车里还有宋盈。
她索性也懒得好脾气了,对着车门就喊道:“宋盈,你在里头为何不吭声?是不是怕了?”
宋盈都懒得跟这疯女人说话,女人嫉妒起来什么丑陋的嘴脸都会现形,上回去参加陈文姝的诗会时,她就有幸领教过公孙玥的泼辣蛮横。
她不想说话倒不是怕了她,而是不想在大街上跟她起什么冲突,毕竟萧殷刚入仕,鄂国公府有权有势,她为了萧殷,能忍则忍些。
“宋盈,你说话啊,这么晚了还留在男人的马车里,你不害臊么。”
萧殷正想开口,就被宋盈止住。
宋盈唰地拉开车门:“我臊什么,公孙姑娘大街上拦着别人未婚夫婿的马车,你鄂国公府的姑娘都不害臊,我有何好害臊的。”
“你——”
这个宋盈,公孙玥真是恨得牙痒痒,分明是一介商女,却敢跟她对着干,可她又不能奈她何。一来众人都知晓宋盈是颜婧儿的手帕交,有这么个关系在,其他贵女都得给她个薄面。
二来宋家虽是商户之家,可经商之人与朝廷中人关系盘根错节,上回她在母亲跟前告状,母亲都训斥她莫要惹事,小姑娘家斗斗嘴可以,若真是起什么冲突,恐怕她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可论斗嘴,她又斗不过宋盈。
主要是,她也没宋盈这么撒得开脸面,宋盈可以在萧殷面前不顾形象,但公孙玥不能,在喜欢的人面前她还是想保留好印象的。
因此,宋盈这般说话,公孙玥顺势做出一副被欺负的模样,娇娇柔柔地望着萧殷。
“萧公子,你如今也瞧见了,这位宋姑娘实在粗鄙得很。”
宋盈大喇喇地翻了个白眼。
想在萧殷面前上眼药?
真是白费功夫。
果然,萧殷看都不看公孙玥,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就将宋盈拉回去,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车门。
“陆叔,”萧殷吩咐道:“掉头,换条路回府。”
“你....你们.....”
公孙玥气得面色青了白白了青,咬着唇恶狠狠地盯着紧闭的车门,仿佛要在上头灼出个洞来。
等萧殷的马车渐渐走远,她仍旧不甘心地站在那里。
“小姐,”婢女上前来,小心翼翼问道:“眼下可要回府?”
“春喜,还有几日是秋猎?”公孙玥问。
“秋猎?”婢女一愣,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开口问这个,立即回道:“听夫人说还得再过半月。”
夜色中,公孙玥的眸子犹如阴暗的毒蛇,她突然畅快地勾了下唇。
半月!很好!
她打听得知萧殷也会去,届时,她一定要得到他!
.
七月下旬,皇帝下令举办秋猎,这场秋猎醉 翁之意不在酒。
人人都清楚,自从六年前的科举舞弊案平反后,当年之事也真相大白,而其中蒙冤多年的景王最是引人注目。
景王此人,受冤多年不悲不怨,即便在当个碌碌无为的景王时也颇有低调贤名。圣上对这个儿子心中有愧,景王越是谦逊,圣上的愧疚就越大,便有意弥补。
特地举办这次秋猎,意在重新将景王推在众人眼前。
因此,不必说,此次秋猎也无人敢与景王争锋,秋猎过后,恐怕朝廷格局又要有大变动了。
既然是为景王作美,那自然少不了邀请各家府上的夫人小姐们前行,圣上口谕,朝廷四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带家眷随行。
而新入翰林院的官员们,不论品级都会得到格外的恩待,皆得了这次秋猎的名额。
萧殷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这次只能只身而去,并无资格带上宋盈。
到了猎场,萧殷也并非为狩猎而来,他身上是带着任务的。
是以,马车刚到地方,萧殷便随同僚们匆匆洗漱拾掇,往大帐而去。
大帐内,已经等了几个丞相府的属官,还有六部的一些人员。难得出远门散心,众人各自都心情放松,三三两两站在一处寒暄,见翰林院的年轻官员们进来,有些个还主动打了招呼。
直到顾丞相入账,众人才停下私语,开始议事。
待事情议完后,官员们纷纷告退,萧殷也跟着行礼转身要走,但很快,又被顾丞相喊住。
“萧侍郎请留步。”
萧殷转身,驻足作揖:“是。”
他躬着身,也摸不清楚顾景尘单独留下他要说什么,心里狐疑猜想兴许是因七夕的事?
七夕那日,他并不知道顾丞相和夫人也在,认真说起来,他和宋盈算是打扰了人家,于情于理他该道个歉。
斟酌了下言辞,萧殷正要开口时,一只手掌拍在他肩上。
顾景尘一副长辈的语气,嘱咐道:“好好办事,秋猎后,本官会将你迁入景王身边,萧侍郎好生表现。”
景王不久便要起复入主东宫,成为东宫属官,这便意味着成为太子殿下的心腹班底,往后太子荣登大宝,东宫属官便是朝堂上的新贵。
这种机会,即便是上京权贵家的子弟都难得争取的,萧殷也清楚,这是顾丞相格外的关照。
他感激地行了一礼:“下官谨记!”
顾景尘又拍了拍他的肩,淡淡点头,而后才掀帐离去。
待人一走,萧殷直起身,抬手揉了揉肩膀,暗想,顾丞相居然手劲这么大。
.
狩猎分成几队,而萧殷在顾景尘安排下分到了景王一队。
次日,萧殷换了身骑装,任务便是跟随景王入林中狩猎,协助景王获取更多猎物。
待一切准备就绪,景王策马在前率先奔入了林中,而一众官员们紧随其后。
一帮人这么呼啦啦地闯入林子,鸡飞狗跳的,没过多久,这些人就被景王甩开了。
狩猎最忌讳人多,人一多,什么走兽都跑光了,景王估计是想到这点,索性将众人都丢在后头。
官员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互相问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反正景王有护卫们跟着,也用不着咱们保护,还是多打些猎物好交差。”
众人点点头,短暂商量了下,然后分头各自行动。
萧殷看了看林中方向,与其他人辞别后,带着弓箭往西边而去。
只是,在他离去不久,后头又骑马而来个女子。
公孙玥望了眼萧殷离去的方向,志在必得地笑了。
“你确定他就是朝这边去的?”
护卫禀报道:“正是,且萧侍郎是一人独行。”
“太好了。”公孙玥目光一转,又问:“都准备好了?”
“按小姐吩咐,皆已准备妥当。”
公孙玥点头:“你们在此等我,任何人不得跟过来。”
说完,她扬鞭追上去。望着漫天萤火, 颜婧儿目光幽怨地看了会顾景尘,最后还是不得不悄悄将人拉走。
她们一走,西城护城河畔就只剩下了宋盈和萧殷两人了。
“你看什么?”宋盈见萧殷盯着不远处若有所思,她也凑过去瞧, 但什么都没瞧见, 只感觉有模糊的身影远去。
这附近住着百姓, 也许有那么几个夜里归家的,她也没在意, 将萧殷的脸扳过来,笑嘻嘻道:“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萧殷收回视线,在树下坐下来, 说道:“不是你之前说想看萤火虫吗?”
宋盈想起前些日子看书, 书中提到流萤靠身体发光来与外界沟通, 觉得非常有趣,后来吃饭时她也就顺嘴一提罢了,没想到萧殷却入了心去。
想到此,宋盈心里甜蜜,一时间觉得自己得对他好些。
她凑到萧殷跟前,昂起下巴, 闭上眼睛。
萧殷愣了愣:“做什么?”
“你不是想亲我吗?”宋盈噘起唇:“现在给你亲。”
“......”
萧殷面无表情地抬手将她的脸摁回去:“老实点。”
“我怎么就不老实了?之前你不是挺喜欢亲我嘛, 现在给你亲你却故作矜持。”
“你一个姑娘家的,说这些亲来亲去的话, 不害臊?”
“我为何要害臊,亲的人都不害臊呢。”宋盈瞪大眼睛,灼灼盯萧殷, 直到萧殷面色羞赧, 她得逞地笑起来。
萧殷无奈得很, 见到有一只萤火虫飞过,他手臂快速一捞,然后示意宋盈伸手。
宋盈喜欢看萤火,可不代表喜欢摸这些小虫子,她摇头:“我才不要。”
“给你的七夕礼物。”萧殷说。
“....七夕礼物就这个?”
“嗯。”萧殷转回头,唇角勾起抹愉悦的弧度:“你也知道我来上京不久,好多银钱都打点官场,应酬同僚了,还得赁宅子,可没有多余的银钱买其他礼物。”
萧殷出生书香世家,祖上三代都很清贫,所幸在萧殷父亲这里发了点迹,以至于生活还算宽裕。在沂州来说,也算是中等富裕人家,但跟隔壁邻居宋家比起来,那就真的差十万八千里。
宋家是沂州首富,甚至在整个江南都排得上名号。宋老爷财大气粗,就宋盈这么个女儿,对她百般宠爱,怎么娇养怎么来。
也亏得宋盈根正苗红,没被宠歪了去,当然,这也得益于宋家与萧家做邻居,宋盈从小跟萧殷一起读书认字,且萧殷就像个小夫子似的管束她,宋盈这才没长歪。
有这么个关系在里头,两家长辈们都处得十分亲厚,等宋盈和萧殷长大了,自然而然就给两人定了亲事。
萧殷聪慧博学肯上进,在沂州已经是出了名的才子,宋老爷得了这么女婿简直宝贝得很,整日对女儿耳提面命,嘱咐她莫要任性,好生对待萧殷,将人哄牢了。
彼时宋盈毫不在意,哼了声,心想,都不要她哄好嘛,萧殷自己就把自己绑得很牢。
至于她为何这么自信呢,原因也在于当初宋老爷问宋盈想不想跟萧殷定亲,那时候宋盈对话本子里的威武将军有莫大兴趣,随口就提了句以后想嫁个威武夫君来着。
但这话也不知被谁传了出去,传到了萧殷这里,十五六的少年正在抽条,清瘦如鸡,且还是变声期,开口说话的嗓音就跟个老叟似的。他听了这话还自卑了许久,但最后实在忍不住,将宋盈堵在门后头,偷偷承诺宋盈,若是嫁他,他一定争取做个威武夫君。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总之,在宋盈看来,不是她怕萧殷跑了,而是萧殷怕她跟威武的少年郎跑了。
宋盈知道他在逗她,往回他送她礼物,哪里需要贵重的?今日他越是这么说,那表明他还真准备了其他礼物。
她便也不急,顺着萧殷的话故作失望地应了句:“哦,既然如此,那这七夕过得还有何意思,罢了罢了,我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她作势起身要走,手腕就被人拉住。
宋盈扭头:“殷哥哥做什么?”
萧殷忍了忍,用力捏了下她手腕:“你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宋盈像个女土匪似的,伸手过去:“准备了什么,快拿出来。”
“没带在身上。”
“在你家中?”
“不,在马车里,等会给你。”萧殷拉她坐下:“等会再回去,我们先说说话。”
“好。”宋盈得逞,好说话得很,立即一屁股坐下去,还是正对着萧殷坐,眼睛亮晶晶地问他:“殷哥哥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一张瓷白的脸却古灵精怪地缓缓凑近,意图明显得很。
萧殷:“......”
“殷哥哥,”宋盈小声问他:“你现在想不想亲我?”
萧殷受不得她诱惑,那红唇在夜色下格外地水润撩人。
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喉结,嘴上却还是说道:“坐没坐相,老实点。”
“可我想亲殷哥哥呀。”
宋盈是真的想,她喜欢被萧殷抱着亲的感觉,以前不知道,可自从那日养伤他给她上药时,被她逗.弄得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她觉得这样的萧殷可爱极了,莫名的就想亲一口。
她也果真这么做了,可这一亲,却不得了,两人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快乐的事,她宋盈以前都白活了!
于是,宋盈缓缓靠过去。她靠近一分,萧殷就后退一分,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着树干,他才无奈地伸手摁住宋盈肩膀。
“这会在外头,有伤风化。”
宋盈噗呲笑出来:“黑灯瞎火的,又没人看。”
“也不行。”
“可我现在就想亲你。”
“不行。”
“你亲不亲?”
“不行...唔....”
宋盈一把挥开他那只手,像个女霸王似的扑过去将他脖颈楼主,红唇就这么生硬地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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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边的小儿女坐在树下相拥亲吻,无数流萤在草丛中、树梢间闪烁辉光。
夜色静谧得美好。
这个吻漫长且轻柔,宋盈外强中干,面上虽是装出一副霸道女土匪强抢良家少男的模样,可真把萧殷心底那股欲念勾起时,萧殷反客为主,不知不觉动作就变得重了些。
那股急切和凶狠,仿佛要将宋盈吃入腹中似的,令宋盈渐渐地害怕起来,几次想要逃离,却被他紧扣怀中。
如今十八.九的少年人已不再清瘦,身上一股子钢铁般的力道,将人箍在怀中时,令宋盈动弹不得,最后,变成了努力昂着头迎合他的亲吻。
直到宋盈觉得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呜呜咽咽地挣扎,萧殷才慢慢放开她。
“你亲疼我了。”此刻,宋盈的声音甜腻得仿佛滴水,听入萧殷耳中,不禁眸色又深了些许。
他凑过来,在她的红唇上轻.舔了下:“还疼吗?”
“嗯。”宋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脸靠在他肩头,暗想,萧殷亲她的时候为何变得这般奇怪?就好像......
就好像饿了多日没吃肉似的。
对!
就是这个比喻!
适才的萧殷就是这样的!
两人平复了许久,最后才起身牵手往回走。
马车路过热闹的春熙大街,透过帘子缝隙,还能瞧见外头三三两两正在归家的人。
宋盈坐在萧殷对面,手里捧着个匣子,里头是萧殷送给她的七夕礼物。
是一支碧玉桃花簪子,工艺极其特殊,簪子上的桃花是用珊瑚和翠玉镶嵌而成,而花瓣后面,居然刻了她的名字。
那字迹细小得几乎瞧不见,这会儿,宋盈正一手拿着灯罩,低头仔细研究。
“你小心别磕着头了。”萧殷提醒道。
然而话才说完,马车就猛地晃了下,宋盈被灯罩撞到,哎呦一声。
随即,马车也停下来。
“发生何事了?”萧殷蹙眉。
外头车夫战战兢兢道:“公子,前面是鄂国公府的马车。”
>鄂国公府,那定然是公孙玥了。
公孙玥经常故意偶遇萧殷,几次三番下来,连外头的车夫一眼都能瞧清楚是鄂国公府的人。
果然,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女子惊讶且欢喜的声音。
“萧公子?”
这声萧公子喊得娇滴滴的,完全跟公孙玥平日嚣张跋扈的模样不相符。
宋盈听了忍不住恶寒地打了阵摆子,转头去看萧殷如何应对。
萧殷却是面沉如水,冷冷地问:“公孙姑娘有何事?若是无事请寻个方便,在下急着回府。”
“萧公子,”公孙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说道:“我上次摔下马的事,你可听说了?”
萧殷没回话。
“我在家歇息了多日,也不曾得见萧公子,今日好不容易在此遇到,萧公子难道就忍......”
“公孙姑娘。”萧殷毫无情绪道:“还请寻个方便,让在下的马车过路。”
“我若是不呢?”公孙玥见他这么不讲情面,也有些恼。
当然,主要令她恼的还是马车里的宋盈。
今日是七夕,萧殷出现在此处,无非就是跟宋盈在一块,这会儿急着走,公孙玥瞬间就猜到了马车里还有宋盈。
她索性也懒得好脾气了,对着车门就喊道:“宋盈,你在里头为何不吭声?是不是怕了?”
宋盈都懒得跟这疯女人说话,女人嫉妒起来什么丑陋的嘴脸都会现形,上回去参加陈文姝的诗会时,她就有幸领教过公孙玥的泼辣蛮横。
她不想说话倒不是怕了她,而是不想在大街上跟她起什么冲突,毕竟萧殷刚入仕,鄂国公府有权有势,她为了萧殷,能忍则忍些。
“宋盈,你说话啊,这么晚了还留在男人的马车里,你不害臊么。”
萧殷正想开口,就被宋盈止住。
宋盈唰地拉开车门:“我臊什么,公孙姑娘大街上拦着别人未婚夫婿的马车,你鄂国公府的姑娘都不害臊,我有何好害臊的。”
“你——”
这个宋盈,公孙玥真是恨得牙痒痒,分明是一介商女,却敢跟她对着干,可她又不能奈她何。一来众人都知晓宋盈是颜婧儿的手帕交,有这么个关系在,其他贵女都得给她个薄面。
二来宋家虽是商户之家,可经商之人与朝廷中人关系盘根错节,上回她在母亲跟前告状,母亲都训斥她莫要惹事,小姑娘家斗斗嘴可以,若真是起什么冲突,恐怕她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可论斗嘴,她又斗不过宋盈。
主要是,她也没宋盈这么撒得开脸面,宋盈可以在萧殷面前不顾形象,但公孙玥不能,在喜欢的人面前她还是想保留好印象的。
因此,宋盈这般说话,公孙玥顺势做出一副被欺负的模样,娇娇柔柔地望着萧殷。
“萧公子,你如今也瞧见了,这位宋姑娘实在粗鄙得很。”
宋盈大喇喇地翻了个白眼。
想在萧殷面前上眼药?
真是白费功夫。
果然,萧殷看都不看公孙玥,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就将宋盈拉回去,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车门。
“陆叔,”萧殷吩咐道:“掉头,换条路回府。”
“你....你们.....”
公孙玥气得面色青了白白了青,咬着唇恶狠狠地盯着紧闭的车门,仿佛要在上头灼出个洞来。
等萧殷的马车渐渐走远,她仍旧不甘心地站在那里。
“小姐,”婢女上前来,小心翼翼问道:“眼下可要回府?”
“春喜,还有几日是秋猎?”公孙玥问。
“秋猎?”婢女一愣,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开口问这个,立即回道:“听夫人说还得再过半月。”
夜色中,公孙玥的眸子犹如阴暗的毒蛇,她突然畅快地勾了下唇。
半月!很好!
她打听得知萧殷也会去,届时,她一定要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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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皇帝下令举办秋猎,这场秋猎醉 翁之意不在酒。
人人都清楚,自从六年前的科举舞弊案平反后,当年之事也真相大白,而其中蒙冤多年的景王最是引人注目。
景王此人,受冤多年不悲不怨,即便在当个碌碌无为的景王时也颇有低调贤名。圣上对这个儿子心中有愧,景王越是谦逊,圣上的愧疚就越大,便有意弥补。
特地举办这次秋猎,意在重新将景王推在众人眼前。
因此,不必说,此次秋猎也无人敢与景王争锋,秋猎过后,恐怕朝廷格局又要有大变动了。
既然是为景王作美,那自然少不了邀请各家府上的夫人小姐们前行,圣上口谕,朝廷四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带家眷随行。
而新入翰林院的官员们,不论品级都会得到格外的恩待,皆得了这次秋猎的名额。
萧殷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这次只能只身而去,并无资格带上宋盈。
到了猎场,萧殷也并非为狩猎而来,他身上是带着任务的。
是以,马车刚到地方,萧殷便随同僚们匆匆洗漱拾掇,往大帐而去。
大帐内,已经等了几个丞相府的属官,还有六部的一些人员。难得出远门散心,众人各自都心情放松,三三两两站在一处寒暄,见翰林院的年轻官员们进来,有些个还主动打了招呼。
直到顾丞相入账,众人才停下私语,开始议事。
待事情议完后,官员们纷纷告退,萧殷也跟着行礼转身要走,但很快,又被顾丞相喊住。
“萧侍郎请留步。”
萧殷转身,驻足作揖:“是。”
他躬着身,也摸不清楚顾景尘单独留下他要说什么,心里狐疑猜想兴许是因七夕的事?
七夕那日,他并不知道顾丞相和夫人也在,认真说起来,他和宋盈算是打扰了人家,于情于理他该道个歉。
斟酌了下言辞,萧殷正要开口时,一只手掌拍在他肩上。
顾景尘一副长辈的语气,嘱咐道:“好好办事,秋猎后,本官会将你迁入景王身边,萧侍郎好生表现。”
景王不久便要起复入主东宫,成为东宫属官,这便意味着成为太子殿下的心腹班底,往后太子荣登大宝,东宫属官便是朝堂上的新贵。
这种机会,即便是上京权贵家的子弟都难得争取的,萧殷也清楚,这是顾丞相格外的关照。
他感激地行了一礼:“下官谨记!”
顾景尘又拍了拍他的肩,淡淡点头,而后才掀帐离去。
待人一走,萧殷直起身,抬手揉了揉肩膀,暗想,顾丞相居然手劲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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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分成几队,而萧殷在顾景尘安排下分到了景王一队。
次日,萧殷换了身骑装,任务便是跟随景王入林中狩猎,协助景王获取更多猎物。
待一切准备就绪,景王策马在前率先奔入了林中,而一众官员们紧随其后。
一帮人这么呼啦啦地闯入林子,鸡飞狗跳的,没过多久,这些人就被景王甩开了。
狩猎最忌讳人多,人一多,什么走兽都跑光了,景王估计是想到这点,索性将众人都丢在后头。
官员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互相问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反正景王有护卫们跟着,也用不着咱们保护,还是多打些猎物好交差。”
众人点点头,短暂商量了下,然后分头各自行动。
萧殷看了看林中方向,与其他人辞别后,带着弓箭往西边而去。
只是,在他离去不久,后头又骑马而来个女子。
公孙玥望了眼萧殷离去的方向,志在必得地笑了。
“你确定他就是朝这边去的?”
护卫禀报道:“正是,且萧侍郎是一人独行。”
“太好了。”公孙玥目光一转,又问:“都准备好了?”
“按小姐吩咐,皆已准备妥当。”
公孙玥点头:“你们在此等我,任何人不得跟过来。”
说完,她扬鞭追上去。
第99章 番外十二
萧殷一路策马西行, 适才他观察了下整座山的地势,西边地势险峻,想来鲜少有人会来这边狩猎, 但人少之地猛兽自然极多。
他能想到的,景王也定会想到,他只需在此等待与景王汇合便是。
一路上, 萧殷都遇到一些野兔、羚羊,顺手猎了几只,等到了林中深处, 他寻了块宽敞的地方停下来。
萧殷百无聊赖地将打到的猎物挂在树上, 从马鞍旁拿出水囊饮了一口。
虽已是秋季,但天气还比较燥热,这么跑一圈下来, 萧殷的脊背都汗湿了一片。
他正欲扯开领口透风,突然耳朵一动,转身看去, 目光定在不远处一棵树后。
那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萧殷蹙了蹙眉, 缓缓从身后抽出一只箭,抬臂, 瞄准。
咻的一声,箭破长空而去,下一刻,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定睛瞧了眼,荆棘中露出动物的皮毛, 看样子像是一只花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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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 众人带着一上午的收获, 纷纷从林中出来,一些官员正互相恭维时,就瞧见一队护卫飞快地窜进林中。
“发生了何事?”
“莫不是景王遇到......”
此次狩猎景王才是主角,这些侍卫这般急切地入林,恐怕是有异动。
但随即众人又见鄂国公府的奴仆也飞快地往林中跑,没过一会儿,鄂国公府的小姐在林中失踪的消息才传开来。
“好端端的,怎么就失踪了?”
“这谁清楚,兴许是那小姐追着猎物跑得太远也说不定。”
“走走走,先回去,没准过会就有消息了。”
鄂国公府的奴仆带着侍卫往西边的方向走:“我家小姐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的,离开之时说不准人跟着,恐怕是遇到了不测。”
这奴仆不慌不忙的,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自家小姐,但指明方向时,语气笃定,一副确定自家小姐已遭遇不测的态度,实在是矛盾至极。
但因着出事的是鄂国公府的小姐,侍卫们也没心思去多想其他。
领着侍卫寻人的是负责这次狩猎安危的陆中尉,他刚准备歇息用午饭,就有人来禀报鄂国公府的小姐在林中失踪,顿时吓得满头大汗。
若是鄂国公府的姑娘遇到不测,那他这官职也就做到头了。因此,也没去注意那仆人的不对劲,径直跟着指引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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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公孙玥望着高高的洞口,欲哭无泪。
她之前跟着萧殷的方向追过来,到了地方,发现树下果真有只被箭射死的花豹。
这是她此前就让人埋伏好的,花豹早就关了多日,为了让萧殷能射中,还特地喂了药,已是半死不活。
而花豹身后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且陷阱制造得极其逼真,一看就像是常年打猎的老手做的。
人掉进去,若是无他人在上头协助,几乎很难爬上来。
当然,爬不爬得上来,公孙玥不在乎,她今日要的就是和萧殷一起掉进去,再设法拖住他,等仆人领着人一到,那么事情就成了。
届时,她再让祖父求圣上赐婚,如此一来,萧殷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她的夫婿。至于那个商户女宋盈,等大局已定,谁又还在乎她呢。
想到此,公孙玥内心兴奋,看见倒在地上的花豹,确定落进坑中的人就是萧殷无疑。
她站在上头喊了几声“萧公子”,也不管下头的人应没应,提起裙摆就朝满是荆棘的洞口滑下去。
却不曾想......
公孙玥再次怨恨地望了眼阖眼坐在对面的人,冷冷地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对面坐着的人乃广阳侯府的二公子,名叫杨盛安,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仗着姐姐是齐王府的世子妃,在上京胡作非为,经常是丽春院的座上宾。
花名在外便也就算了,自个儿屋子里也乌烟瘴气,凡是身边稍微貌美的丫鬟都被他睡了个遍,还未娶妻都差点要闹出婢女生子的丑事来。这样的人,谁肯将女儿嫁他?以至于杨盛安至今二十了还娶不着妻子。
杨盛 安此次是跟着父兄前来狩猎的,他兴奋地追着只野鹿至此,正要发箭时,却瞧见了翰林院的一个小官射中了一头花豹。
那可是花豹啊,像他这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若是能抬一头花豹出去,给他父亲脸上添点光彩,说不定都能少骂他几句废物。
因此,不想当废物的杨盛安拿出来仗势欺人的做派来,拉弓也给花豹补了一箭,扬言这就是他猎到的。
一个翰林院小官而已,欺负就欺负了,他想。
但那翰林院小官显然也不敢跟他作对,见他如此,二话不说就策马走人。
杨盛安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但没想到事情这般顺利,便喜滋滋地跑来捡花豹。
哪曾想......
杨盛安厌恶地瞥了眼公孙玥,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声。
两人自小在上京长大,各自都认识,只是平日无甚交集罢了。
杨盛安瞧不上公孙玥的泼辣蛮横,而公孙玥瞧不上杨盛安的纨绔风流。公孙玥见他这会儿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就来气得很。
“我问你话呢,你为何在这,萧殷呢?”
“萧殷是谁?”
“他是......”
公孙玥噎住,萧殷非上京本地人,跟这杨盛安八竿子打不着,说了他也不认识。
她问:“上面的花豹是谁射中的?”
“当然是我。”杨盛安提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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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
“你不信?我若是没射中,为何会掉进这里头来?”杨盛安起初还想逞个能,但随即转念回来又觉得不对劲。
他狐疑地打量公孙玥,问道:“你又为何在这?”
“与你何干?”
“呵,”杨盛安嗤笑了声:“怕不是这个陷阱是你设的吧,之前那个翰林院的小官就是你的猎物?”
杨盛安虽然废物,但人不蠢,只要稍加一琢磨,便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见公孙玥憋红着脸恼羞成怒的模样,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他上下扫视公孙玥的身子,暗想,这公孙小姐蛮横是蛮横了点,但成熟女子该有的她都有,还一点也不含糊,尤其是那饱满的胸脯......
察觉到他猥.琐的目光,公孙玥嫌恶地背过身:“杨盛安,你最好想办法让我从这里出去,否则,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杨盛安缓慢靠近,语气比起适才的不屑,变得轻佻起来:“哦,玥儿妹妹倒是说说怎么个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我想干什么?我们孤男寡女掉入洞中,哥哥冷得很,自然是想找玥儿妹妹取取暖。”
“啊——”
公孙玥尖叫起来,厉声大喝:“杨盛安你胆大包天,就不怕我出去后告诉我祖父,届时......”
“届时生米煮出熟饭,鄂国公有我这么个女婿恐怕高兴都还来不及。”杨盛安说道。
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
杨盛安那一瞬间想得清楚,反正出去之后公孙玥肯定也会给他找茬,那还不如干脆将两人绑一起。
他还没娶妻,现成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况且又是鄂国公府的姑娘,这么好的机会弄到手了,往后还不怕鄂国公不提拔他?
等他成了鄂国公的女婿,到时候连他父亲都要对他客气三分。
杨盛安越想越兴奋,抱着人就亲上去,他嫌公孙玥挣扎得厉害,索性将她狠狠地往后撞。但这一撞,也不知公孙玥的头磕到了何处,眼一番就昏过去了。
他检查了下后脑勺,没见流血。
暗想,晕了更好,倒方便他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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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过后,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从鄂国公府的帐内传出来。
鄂国公府大房夫人,也就是公孙玥的母亲,抱着昏过去的女儿心疼不已,同时,气得大骂广阳侯府。
“夫人,杨公子还跪在外头,可要......”
“让他跪着!他竟敢这般对待我女儿,我要让他偿命!”
话是这么说,但广阳侯府也不是吃素的,尤其还有个护犊子的齐王府世子妃在,她二话不说就亲自过来领自家弟弟回去。
秋猎闹出这么件事来,令人匪夷所思。
广阳侯府的那个纨绔和鄂国公府的姑娘?
“听说侍卫们发现的时候,公孙姑娘衣衫不整地靠在杨公子怀中。”
“啧啧....这要如何收场?”
“鄂国公府和广阳侯府都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这要闹起来恐怕不得了。”
“估计闹不成。”
“何以见得?”
“鄂国公是何人?向来会审时度势,以其结仇倒不如结门欢喜亲家。”
果然,不论大房夫人如何哭闹,事情依旧在鄂国公的拍板下一锤定音。当日傍晚,圣上就给两家下了赐婚圣旨。
因此,当公孙玥昏昏沉沉醒来时,得知自己被赐婚给杨盛安,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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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国公府和广阳侯府的事在秋猎上闹了点水花后就快速平息,毕竟此次秋猎重点在景王,谁也不会这时候没眼色喧宾夺主。
次日,鄂国公府的女眷便提前回了京城,接着过了六日,圣上也带着众人回了宫。
秋猎勉强算是在一片祥和热闹中结束。
回京后的诸位官员开始纷纷投入进忙碌的朝堂生活中,萧殷也如此,只在家中歇息半日就又开始去翰林院上职。
今日,由于事情比较多,萧殷下职迟了些,出官署时,天边都已经弥漫了一层红霞。
“公子,”随从在一旁禀报道:“宋姑娘派人来说给您准备了晚饭,您可要现在过去?”
听闻此,萧殷面上的疲倦散了些许,眉宇间露出些愉悦。
他点点头,翻身上马:“这就过去。”
但才走到路口,就见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是鄂国公府的马车。
公孙玥拉开车门,就这么缱绻且愣怔地瞧他。
几日不见,公孙玥憔悴得像换了个人。她看见萧殷,面色的神色从落寞变成凄然,随即哀哀戚戚地哭起来。
“萧公子,我的事你恐怕也听说了。”
“公孙姑娘有何事?”萧殷面无表情问。
“我今日来是想求你一件事。”公孙玥哭了会后擦干眼泪,楚楚可怜道:“求萧公子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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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殷凝噎愕然。
“你听我说,”公孙玥着急道:“我这是不得已的法子了,我不想嫁给那个畜生,我只想嫁给萧公子,我也不会再跟宋盈作对了,你若是还想娶她就娶,我给你当平妻可好?只要你同意,我就去跟祖父说,祖父很欣赏你,他一定会乐意成全的。”
“还有....”生怕他拒绝,公孙玥又继续道:“我已跟母亲商量过,若是你同意,无论你提何样的要求都会满足你,你想要金银财帛都依你,你想要高官厚禄都应你。”
“我也不跟宋盈争宠,也不求你对我如何,只要你娶我,权势地位唾手可得。萧公子,你觉得如何?”
萧殷面色从愕然渐渐变得冷淡,冷得像冬日湖面结的冰。
目光也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和不屑。
这种鄙夷刺痛了公孙玥的心,她又呜呜咽咽哭起来,眼见萧殷无动于衷打马要走,她赶紧阻止。
“萧公子且慢!”
公孙玥提裙摆下马车,缓缓走近:“我有一事不明白,后来我找人查过,花豹上分明有一支箭是你的,但为何你没落入坑中?”
萧殷转头,语气毫无温度:“公孙小姐想说什么?还是公孙小姐觉得一头半死不活的花豹便可玩弄于我?”
公孙玥的瞳孔渐渐放大,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神色有些不敢置信。
“你.....难道是你做的?”
萧殷淡淡睨了她一眼,不承认也不否认,目光冰冷笔直,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与他温润外表不符的狠厉。
只这一眼,莫名地令公孙玥瑟缩了下。
直到萧殷策马远去,公孙玥仿佛丢了魂似的,匍匐在地上痛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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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殷骑马到了宋宅,入了大门后,身上的那股冷意才消散,看见宋盈就站饭厅里招呼婢女摆饭食,他不自觉地挂了点笑意。
跟在身后的随从都暗暗咋舌,真是奇了怪了,宋姑娘仿佛从小就有这样的魔力,但凡他家公子遇到不顺心不高兴的事,只要看见了宋姑娘,立马就能好。
你看,适才还一脸冷漠之人,这会儿又笑得如沐春风。
“你怎么才来?”
宋盈着了一身浅黄的衣裙,娇娇悄悄地站在台阶上,昂着秀气的下巴,显然不满意他姗姗来迟。
“我才下职,”萧殷走过去,闻声解释道:“今日事多,不知不觉就忙到了现在。”
“哦,那就勉强原谅你了。”
宋盈立即笑嘻嘻地跑下台阶,拉着萧殷的袖子往饭厅去,边说道:“我闲来无事学了道菜......”
萧殷额头突地一跳,预感不妙。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都还没跟你说是什么菜呢。”宋盈不满,斜眼睨他:“我跟你说,这回跟上回的不一样了,上回是我自己琢磨,这回我跟着厨子练的。我尝过了,味道不错。”
萧殷狐疑:“真的?”
“千真万确,白银真金。”说完,宋盈自信地挑了挑眉。
晚霞映在她瓷白清透的脸上,也不知是脸颊天生就是绯色,还是被晚霞晕染的,此时的宋盈眉目灵动,芙蓉香腮,带笑的眸子藏着狡黠之色,俏丽又明艳。
萧殷脚步慢下来,视线落在她不住开开合合的红唇上,喉结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我这回用了鸡汁做辅料,还加了桂圆、蜜枣......”
宋盈走路欢快,说话清脆好听,边说还边比划手指。等说完了转头见萧殷怔怔地瞧她,她也停下来。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萧殷莞尔,缓缓摇头。
“那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盈盈,我们快些成亲如何?”
宋盈眨眨眼,想到什么,了然地笑起来,然后凑近他道:“殷哥哥是不是也等不及了?”
萧殷:“?”
“我也是呢,”宋盈还不好意思地忸怩了下,说道:“我也想快些跟殷哥哥成亲,然后......”
她纤细的两个手指意有所指地靠在一起,贴了贴,轻声道:“然后跟殷哥哥这样。”
萧殷:“......”
“啊,可是我们的婚期定在明年初呢,还得等大半年。”宋盈苦恼。
两人从小就定了亲,这都好几年了,本来早就该成亲的,但彼时遇到宋盈来上京读书。等宋盈从国子监结业了,又遇上萧殷考科举入仕。
他这才入仕没多久,也不好请假回沂州成亲,所以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
现在两年过去了,萧殷这边开始稳定,去年的时候他修书回家,让父母择吉日成婚,这才定了明年初。
可他现在觉得明年初等得太久了,他现在就想尽快将宋盈娶回来,然后两人住在一起。
他想每天下职回府,都能看见这么欢快美好的人儿。
听闻此,却又不得不按捺住心思。
但成婚的心思按捺得住,某些欲.念却忽起,就一发不可收。
等婢女摆完饭菜出去时,萧殷突然将人拉入门后。
宋盈低呼一声,一脸懵地被他抵在角落。角落里昏暗,只隐约看得清萧殷俊朗的脸。
此时的萧殷,喉结快速上下滑动,目光灼热得烫人。
宋盈心惊胆战的,心跳也变快起来:“殷、殷哥哥你这是要...唔.....”
萧殷两手撑在墙壁上,将宋盈围困在怀中,唇瓣对着她的,就这么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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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番外十三
秋猎结束后便很快进入八月, 而八月初,则是颜婧儿人生重要时刻的到来。
八月初三这日, 颜婧儿从国子监修道堂结业,正式告别国子监的读书生涯。
跟往常一样,国子监每次结业都会举办结业典礼,由学子们各自准备才艺,并邀请家中长辈前来观礼。
上一次颜婧儿经历结业典礼还是在三年前,彼时她还未及笄, 从崇志堂结业后,跟宋盈一起组合表演。
这一次,颜婧儿跟新同窗好友,也就是陈文姝一起结业, 两人商量了下,也打算搞个组合。
陈文姝和颜婧儿皆属于国子监拔尖的学子,在外也颇有才名。两人擅长的略多,最后挑挑练练,陈文姝决定写字, 而颜婧儿决定抚琴。
两人一拍即合,提前练习了多日, 等到结业典礼这日,各自邀请了家中长辈前来。
陈文姝是长兴侯府的四姑娘, 在家中受宠,能来的长辈几乎都来捧场了, 相比起来, 颜婧儿这边就略显单薄。
她与顾景尘都没有长辈, 能邀请的自然只有自己的夫君。当她将此事跟顾景尘说之后, 顾景尘抬头目光别有深意地瞧她。
彼时顾景尘正在百辉堂看卷宗, 坐在案桌前,眼睛含笑瞧了颜婧儿许久。
“为何这样看我?”颜婧儿觉得他莫名其妙。
顾景尘也不说话,就这么对她打量再打量,然后感叹道:“夫人总算是从国子监结业,往后不用再上学了啊。”
“......”
颜婧儿总觉得他这会儿的眼神,颇有种看女儿长大了的欣慰。
“那你到底得不得空去?”
“夫人结业,自然得去。”
颜婧儿坐在椅子上吃甜羹,闻言点点头:“那我在国子监等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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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顾景尘下朝后便径直往宫外走,几个跟着一起的官员觉得今日丞相大人的脚步快了些。
谈了会事后,其中一人问道:“顾大人今日脚步匆匆,可是有急事?”
顾景尘颔首:“内子今日结业,本官过去看看。”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瞧见了些促狭笑意。
“原是下官打扰了,”那人作揖:“顾大人且先忙,此事下官日.后再跟大人汇报。”
顾景尘权当没瞧见他们打趣的目光,面不改色匆匆离开,然而到了宫门口时,又正好遇到左丞大人。
左丞大人向来热情,他几步追上来:“顾大人请留步。”
顾景尘转身:“左丞大人有何事?”
“哦,是这样的,”左丞笑嘻嘻的,走路都带风,到了近前,他从袖中掏出了张帖子递给顾景尘,说:“我上月得了个孙子,满月啦,特地来请顾大人去吃酒。”
顾景尘接过:“恭喜左丞大人。”
随即问道:“这是你哪个孙子?”
左丞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婚外放他乡做官,这回说的是他次子。
“就是之前跟大人提过的,在国子监读书得乙等的那个。”他说道:“他去年刚成亲,哎,说起来也只比顾大人早几个月。”
“......”
“要我说,我那儿子没啥本事...”左丞大人叉腰:“但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很是争气,娶妻不到一年就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顾大人是没瞧见,我那孙子白白嫩嫩......”
左丞大人这人做官中规中矩,在朝中人缘颇好,但就是有一点毛病,逢人便要炫耀一番自家孩子。
往回是炫耀他儿子在国子监读书,如今有了孙子,就开始到处显摆起孙子来,连刚成亲的顾景尘都没放过。
而且,好死不死,左丞大人炫耀完了,还问了句:“顾大人何时有喜讯哇?”
顾景尘:“......”
“暂时没有。”
“顾大人这是要回府了?记得到时候来吃酒啊。”
顾景尘应下,与他告辞。
然而走了没几步,听得后头小声说话。
“左丞大人怎么能当着丞相大人的面问何时有喜讯。”
“咦?不能问吗?”
“你呀你,顾大人成亲好几个月了,家中夫人还没动静,说不好正愁着呢,你这么一问,倒是惹得丞相大人心里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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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哦,本官大意了。”
顾景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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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崇文阁厅内,顾景尘坐在台下前排,旁边是国子监祭酒和朝廷同僚。
而台上,正好是颜婧儿和陈文姝的才艺展示。
三年前颜婧儿穿了身火红衣裙跳舞,青春张扬,活力四射。三年后,颜婧儿坐在上头安安静静抚琴,身上多了几分温婉柔和。
她微微侧身低头,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莹润的耳珰悬在其上,随着她轻微的动作款款摇晃。
她的琴声忽急忽缓,倏而高亢如千军万马奔腾,又倏而低沉如妇女月下倾述。
这是一首以战场为背景的曲子,台下众人听得入神,心也跟着时而紧张,时而激动。倒是顾景尘目光始终静静地盯着抚琴的人,面上带着春风般的温柔。
弹的什么曲他没注意听,全然对着那温婉柔美的侧颜想起了另一事。
出宫时遇到左丞大人的那番话不知不觉入了心。他想,若是以后有个女儿,想必也如她这般美好。
小小的,可爱的,会撒娇黏人,还会俏皮生气。
想着想着,顾景尘突然勾唇笑起来。
搞得一旁的国子监祭酒苏云平莫名其妙,这会儿正听到激荡人心之处呢,个个都心情沸腾,顾景尘突然来这么深情一笑,简直有点吓人。
他悄声问:“韶卿这是?”
“没什么,想起一事觉得有趣。”
“......”
好吧,估计是人家夫妻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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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结业典礼结束,顾景尘与众人告辞。
他等在树下,含笑看着远远朝他走来的人。
颜婧儿换了衣裳后就出来了,见顾景尘等在那里,不自觉地就走得快了些。
“夫君笑什么?”
“什么?”
“之前在台下时,夫君突然笑了,到底在笑什么?”颜婧儿伸手,由他牵着上马车。
等进了马车后,顾景尘盯着她道:“我在想,若是我们有个女儿,定会如你一样好看。”
他冷不防提到这个,颜婧儿一时有点懵,随即面颊渐渐烫起来。
“呸。”颜婧儿低声啐他,别过脸去看窗外景色,翘着唇道:“人家在抚琴呢,你竟想这些事。”
马车缓缓启动,车盖下的流苏轻轻晃动着,如颜婧儿雀跃的心思,因着顾景尘这番话她也开始畅想起有个女儿会是什么样子。
马车经过一家酒楼时,顾景尘突然吩咐停下来。
“眼下快午时,不若在外头吃饭再回府?”他问。
颜婧儿点头,狐疑地瞧着顾景尘似笑非笑的模样。
下马车后,顾景尘提醒道:“婧儿可记得此处?”
?
颜婧儿不解。
“三年前你从崇志堂结业时,也是结业典礼这日,我们经过此地,就在这家酒楼用饭。”
“而且,也是那一天,我的婧儿开始长大了。”
颜婧儿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况,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
她想起来了。
彼时她头一回来癸水,还被顾景尘瞧见。她站在街中央进退不得,急得都哭了,偏偏顾景尘还路上跟她说“月有盈亏,潮有朝夕,女子来癸水乃寻常事......”
当时她坐在马车里简直羞愤欲死。
仔细想想,成长过程中遇到了许多尴尬的事都被这男人瞧了去,彼时觉得难以启齿的事如今再回想起来,只觉得好笑。
颜婧儿不禁莞尔,娇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为何偏偏要想起这等子事,分明又想捉弄我。”
“我何时捉弄婧儿了?”
“哼,”颜婧儿率先走进酒楼:“夫君捉弄我还少么。”
从她十三岁来上京后,顾景尘这人总爱时不时捉弄她,那时候她怎么就没发现他清冷的外表下是这么副芯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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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饭后,两人回到府中,顾景尘还有政事忙,便回了百辉堂,颜婧儿则径直回了颐夏院。
进卧室时,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正想吩咐人端水 进来洗漱,突然感到肚子一阵坠疼。
某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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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当她匆匆进内室,换下衣裳,就见亵裤上染了些许红。
甄嬷嬷也正好进门,见得如此,她问道:“夫人这是又来癸水了?”
“嗯。”颜婧儿点头:“还好是这会来,若是之前,恐怕又要经历一番窘迫。”
“夫人先换上月事带歇息会,老奴让人去熬姜糖水来。”
来了癸水,腹部时不时一阵阵地疼就不大睡得着,颜婧儿索性在椅子上坐了会,打算等喝了姜糖水再睡午觉。
没过多久,甄嬷嬷端着姜糖水进来,边看着她喝,边迟疑地问道:“夫人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看什么?”颜婧儿说:“我这是来癸水,又不是生病。”
“哎呀,正是因为来癸水所以才要看看。”甄嬷嬷道:“夫人跟大人成亲也有三个月了,怎么还没动静?”
她家夫人从三年前就开始用秘方调养,无论是子嗣还是床事,身子都已经准备妥当。
况且丞相大人每日勤奋耕耘,几乎夜夜不落,有时候早上起来还能听见屋子里闹腾。
按理说,该是很容易怀上才是,但这癸水来了一遍又一遍的,甄嬷嬷着急。
她曾服侍过宫里的贵人,对于自己的法子很是有自信,但她家夫人迟迟没有动静,她也开始不确定起来。
“嬷嬷,这才三个月,不急的。”
但随即她动作又停下来,想起顾景尘在马上说的假若有个女儿的那番话,心里忽地柔软。
想来,顾景尘也盼着她快些怀上吧?
想了想,她点头道:“请个大夫来看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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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听说颜婧儿请了大夫,问小厮:“夫人病了?”
小厮摇头:“颐夏院丫鬟没说,只说是夫人让请大夫过去。”
“我去看看。”顾景尘起身。
等到了颐夏院,大夫刚刚离去,里头颜婧儿换了身家常的衣裳,正准备午歇。
“夫君怎么过来了?”颜婧儿问他。
“我听说你请大夫了,是哪里不适?”
“没有不适,”颜婧儿坐在床沿:“就是来了癸水,肚子不大舒服。”
见顾景尘开始解衣裳,她问道:“夫君不忙了?”
“不忙了,陪你睡会。”
顾景尘拉着人入帐内,从身后抱着她,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揉按。
往回颜婧儿来癸水时他也是这么做的,他手掌热乎,揉按一会,她就能减轻许多疼痛。
颜婧儿靠在他手臂上,耳朵听着他胸膛的振动,过了许久也没睡意。
“夫君?”
“嗯。”
“等你休沐,我们去观音庙上香如何?”
“为何要去观音庙上香?”
“求子。”颜婧儿说道:“我听说城外观音庙很灵验,齐王妃带着儿媳去求了回,没过几日,她儿媳就传出了喜讯。”
“真的?”
“真的呢。”
顾景尘好笑,轻抚她腹部,闻声应道:“好,届时我们也去求。”
.
等颜婧儿睡着后,顾景尘轻手轻脚起身,穿好衣裳后就回了百辉堂。
看了一半的卷宗,他突然吩咐道:“去把管家喊过来。”
没过多久,顾荀撂下手头事务,匆匆进书房:“大人这时候找我,可是有紧急的事?”
“嗯,”顾景尘头也未抬,说道:“把药停了吧。”
话落,顾荀大喜:“大人总算想开了?”
顾景尘不紧不慢地瞥了他一眼。
“瞧我,说错话了。”顾荀乐呵呵地打了下自己嘴巴,问道:“大人想要孩子了?”
“夫人想要孩子。”
顾景尘原本担心颜婧儿年纪还小,不忍她受累,便偷偷吃了点药。但她今日又是请大夫又是要去观音庙求子,想来是着急了。
不忍她难过,想了想,还是停药罢,翻年后她就十八,届时生孩子应当无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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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番外十四
观音庙在城外十里地的南山, 这里常年香火旺盛,多是各家夫人们来此烧香求子。
因此,当颜婧儿和顾景尘到山脚下时, 马车就已经停了许多,有些平民百姓们徒步过来。
顾景尘微微错愕:“平日求子的就这么多?”
颜婧儿也不大懂, 狐疑点头:“兴许吧, 都说多子多福, 自然是想多求些的。”
当两人走到半山腰时, 才听得行人说今日有庙会,这才明白过来今日为何这么多人。
顾景尘起初是牵着颜婧儿, 走着走着就变成扶着了。原因无他, 这山路略微陡峭, 且路途长,从山脚下走到山顶都得两刻钟。
“我看这山路得修一修, 好让马车上来。”顾景尘道。
“这可使不得,听说得自己徒步上山才诚心。”颜婧儿道:“你没见好些上了年纪的也都是走着上山吗?”
她示意顾景尘悄悄往旁边看。
顾景尘这才瞥眼打量了下, 周遭都是妇人,鲜少有男子, 即便有也是年轻小辈们跟着来玩的。
因此,他这么个男人杵在这倒是格外显眼。
那些妇人友好地对他笑了笑, 眼里都藏不住促狭。
“夫君若是觉得不自在, 在山脚下等我就是,我跟丫鬟们上去。”颜婧儿道。
“无碍,心诚则灵,为夫与夫人一道。”
他这话刚说出来, 引得不远处的几个妇人低笑。
“瞧瞧, 还是年轻夫妻恩爱, 还亲自陪夫人过来。”
“我家那没心肝的,别说陪了,连送出门都怠懒。”
“我瞧着,那俩人像是刚成亲的,怎的也这么急着求子?”
此话一落,又是引得一阵好笑。
颜婧儿也听到了,山风将她们的笑声传入耳中,惹得她面颊羞红。她悄悄去看顾景尘,抿了抿唇,低声问:“夫君是否也觉得急了些?”
顾景尘眸子里含着满满笑意。
“可是...”颜婧儿低低解释:“我也不是急....就是.....”
“就是什么?”
“夫君那日不是说想要个女儿嘛,我们成亲几个月了都还没动静,我便想着来这里上香。”
顾景尘不着痕迹顷身,凑在她耳边说道:“夫人,与其求菩萨,倒不如求求夫君。”
“呸呸呸!在此地怎能说这样的话?”
顾景尘道:“菩萨再灵验,也得你夫君努力。”
“......”
颜婧儿忍不住回嘴:“可夫君都努力了好几个月了,不也......”
她话还没说完,手心就被重重一捏。
顾景尘似笑非笑的:“原来是觉得为夫不够卖力?”
“......”
我不是!
我没有!
别胡说!
瞧他那眼神,颜婧儿就知道他没想什么好事,娇怒地剜他一眼。
顾景尘莞尔。
.
到了观音庙,因庙中女子太多,顾景尘不方便入内,便自在外头的茶寮坐着等。
今日有庙会,观音庙门口集聚了许多前来看戏的百姓,挤挤攘攘好不热闹。顾景尘坐着吃了碗茶,闲适地听了两场戏,颜婧儿才带着丫鬟出来。
“夫人为何这么久?”
“我捐了些香油钱,顺便抽了签。”颜婧儿脸上带着笑,她偏头问:“夫君猜一猜,我抽到了什么签?”
“什么签?”
“你就不猜一猜?”
“你脸上神情已经告诉我是上上签。”
“是了,”颜婧儿忍不住高兴:“没想到这送子观音居然如此灵验。”
顾景尘无奈摇头,但凡捐了许多香油钱的香客,是必定能抽中上上签的,有哪座庙宇会得罪富贵香客呢。
这里头的玄机顾景尘了然,但也不拆穿。他向来不信这些,今日陪颜婧儿过来只是安她心罢了。
另外就是,两人平日里忙,难得有空出门游玩,南山这边景致不错,且又是秋季,风凉叶阔,实在适合在山野里走一走。
顾景尘牵着人,沿着观音庙后山的小路蜿蜒而下,一路漫步赏景。
观音庙后山竹林茂密,浓密的竹叶遮住了头顶的阳光,只稀疏露出些许进来,洒在光滑的鹅卵石上,透着清凉和惬意。
颜婧儿踩在枯叶上,听脚下沙沙作响,走到溪流旁,她寻了块石头坐下来。
“走不动了?”顾景尘问。
“嗯。”
“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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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门时丫鬟们带着食盒,就是备着在路上吃的,这会儿索性在地上铺了张竹席,将里头的糕点茶水取出。
“这些是夫君吩咐的?”颜婧儿笑问。
顾景尘给她倒了杯茶,边说道:“难得休沐得闲,我们今日不必急着回府。”
吃过茶水,颜婧儿顺手捏了块糕点含入口中,闲聊道:“从国子监结业后,时间就充裕了许多,有时候早上起来不必再去读书,反 而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提起这个,顾景尘道:“国子监祭酒昨日遇到我,与我提了件事。”
“什么事?”
“你曾经不是想当女官吗?”
“所以....”颜婧儿似乎猜到了什么,诧异问道:“祭酒大人想让我去当学官?”
“嗯,”顾景尘将一块糕点不紧不慢喂给她:“正好崇志堂此前讲策论的学官已致仕,苏云平便想托我问你可否愿授此职。”
“国子监五经博士乃从八品官职,虽俸禄不高,但主讲策论,于你也算轻松。”
“我真的可以?”颜婧儿有点不可思议,她才从国子监结业呢,总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学生,资历尚浅。
“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顾景尘猜到她心中想法,笑道:“你恐怕不知,你这次结业所作的策论已经在读书人中传开了,连书肆都有你的策论集。”
颜婧儿惊讶。
“跟着策论集一起的,还有一本诗集,是‘翰墨诗社’编撰的诗集,里头还有你作的诗。”
顾景尘笑道:“策论和诗集我都看过,确实很好,连苏云平也频频赞扬。”
“可是.....”
“婧儿还顾虑什么?”
“并非是顾虑,而是我才结业不久,况且.....”
况且她们今日才来求子,万一回去怀上了,说不准还得待在家中备孕。时下虽说民风开放,可一个有孕妇人入仕,难免会惹人非议。
她倒不是怕别人说自己闲话,而总得为顾景尘的名声考虑一番,免得有人说他因公徇私。
思忖一番,颜婧儿将顾虑与顾景尘如实道来。
顾景尘听后,不禁莞尔道:“婧儿大可不必担忧,此事乃国子监祭酒向吏部推荐,而非我。众人也清楚苏云平此人办事向来只看能力而非权势。之所以举荐你,也是因你能胜任五经博士一职。”
女子入仕本就不易,才学和才名需拔尖才能有被举荐的机会。而这两者,颜婧儿皆有,一来她曾师从廖老先生,才名不缺,且从这次的策论和诗集来看,在学子中的声誉也极高。
至于才学,颜婧儿固然也是有的,况且讲学策论是在崇志堂,崇志堂的学子皆是国子监新来的,所学策论不过是基础之基础,对于颜婧儿来说并非难事。
唯一令她觉得诟病的,恐怕就是年纪和身份。
她才十八不到,且又是一品诰命,夫君位极人臣,这般身份想来会令许多人眼红非议,怕就怕因此连累顾景尘名声。
然而,显然顾景尘并不在意此事。
“婧儿可慢慢考虑。”顾景尘道:“我只是希望....”
他伸手将她唇边沾的糕点屑揩掉,温声道:“你只管做你喜欢做的。”
.
回程途中,颜婧儿窝在顾景尘怀中,马车晃晃悠悠,清风时不时从帘子缝隙透进来,吹得人昏昏欲睡。
“困了?”顾景尘下巴埋在她肩窝中,鼻尖摩挲她白皙细嫩的脖颈。
“婧儿今日用的什么香?”
颜婧儿感到有些痒痒的,微微动了动,说道:“是甄嬷嬷给我的香,我也说不上来名字。”
自从用了甄嬷嬷的香后,她觉得身体变化很大,轻微碰一碰,就容易湿。为此,颜婧儿还颇有些苦恼,曾让甄嬷嬷停了一段时日,但如今想着要怀孩子,前两日便又拿出来用了。
因为这香除了对房事有用外,还利于子嗣,为了尽快有子嗣,颜婧儿让甄嬷嬷加多些量。
彼时甄嬷嬷目光笑得有些意味不明,颜婧儿不大明白,但今日晨起跟顾景尘闹了一通后,顿时就了然了。
香用多了,她受不住。
想起今日早上自己主动攀上顾景尘脖颈时的举动,她这会儿都还有点脸红。
顾景尘发现了,轻笑道:“婧儿想起了什么,为何脸这么红。”
颜婧儿别过脸:“你莫问。”
“婧儿不说我也知道,”顾景尘亲昵追过去,在她耳畔柔声道:“婧儿今日早晨实在热情得很。”
“......”
“你闭嘴,这是在外头呢。”
虽然是马车上,车门一关谁也看不到,但青天白日的,他说这些话,颜婧儿还是有些羞臊。
“婧儿莫羞,我喜欢你那样。”
喜欢.....
喜欢什么?
颜婧儿都不敢回想当时的情况。彼时,顾景尘只是惯常地亲了亲她,原本是打算起身去百辉堂的,结果她被他亲那么两下,就受不住了,反而扯着他袖子让他留下来。
她都难以想象当时自己求.欢时的模样,可她真的忍不住,甚至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那种感觉实在陌生得很,令她一边羞臊一边大胆且主动去要。
此刻,颜婧儿埋着头,连脖颈都是红的了。
脑海里仍旧浮现那一幕,自己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全然没了矜持,跨在他腰上,不住地让他快一些。
“婧儿?”顾景尘喊她。
颜婧儿装死,不想应。
“婧儿,”顾景尘低笑,将她的脸扳过来:“这是夫妻情..趣,乃寻常之事,不必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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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心里啐他,他倒是一 点也不羞,还将她抱坐在梳妆台前,鼓励她更大胆。
顾景尘瞧着她这模样,原本清心寡欲乘坐马车的,倒是勾起了点心思来。
他摩挲她下巴的手指,倏地一抬,薄唇压上去,含着她的,轻柔缓慢地吮。
“呜呜...这是在马车里呢。”
“无碍,没人瞧见。”顾景尘眼眸半掩,嗓音仿佛裹了层蜜,诱人深陷。
颜婧儿是背靠着他的,如此,不得不被迫昂起脖颈,侧头与他亲吻。这种姿势有些磨人,随着他力道渐渐加重,她有些承受不住,喘..息声便不自觉地大了些。
其实她不知,顾景尘最是受不得她这副雨打芭蕉的模样,只是个亲吻,她就这般,使得他原本只想浅.尝.辄.止的,便忍有些忍不住。
马车这会儿已经下了南山,正好遇到庙会结束,路上还能听见行人们说话的声音,皆是在讨论这次庙会唱的什么戏。
外头的喧闹与马车内的安静成了鲜明对比,有些声音便也淹没在这些闹声中,使得两人都有些激动,甚至......明目张胆。
顾景尘缓缓摩挲她白皙的脖颈,摸到肩下那根细长笔直的骨头,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会。
他如把玩玉器一般,不紧不慢,又像是个有闲情逸致抚琴的高手,不轻不重地拨弄。
又行了一段路,似乎行人少了些,周遭没那么吵了。
顾景尘提醒道:“婧儿忍着些,莫要出声。”
颜婧儿睁眼,狠狠瞪他。
这如何忍,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果然在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到得逞的笑,她越是这般难以忍耐,他就越是肆意逗弄。
恶劣得很。
“喜欢吗?”他问。
颜婧儿紧闭嘴巴,不想搭理他,但他仿佛非要她开口说话似的,惩罚地扯了下。
“......”
颜婧儿偏不想如他意,别过脸低哼了声。
“我今日在外头等你时听了两场戏,”顾景尘说:“却不想民间戏曲也如此精彩。”
“唱的什么戏?”
要说在观音庙唱的戏也十分应景,众人都是来这求子的,这戏唱的也是一个官老爷娶妻求子的事。
民间戏曲粗糙,有些遣词造句也比较露骨,百姓们听着乐,但若是姑娘家听了,难免会羞臊。
顾景尘跟颜婧儿耳语了一句戏词,惹得她脸颊又红了几分。
“夫人觉得如何?”他说:“不若我们也试试?”
“你——”颜婧儿睁大眼:“夫君想在这?”
“唔....这里也还算宽敞。”
“可是....”颜婧儿捂住他的手,不许他乱动:“这可是在马车上,外头人来人往的。”
“夫人真不想?”顾景尘眼里有些戏谑笑意,他低声道:“我衣袍都湿了,都是夫人的,这如何是好?”
“......”
颜婧儿抿着唇,羞得无地自容。
她如今是愈发敏.感得很,根本就受不住他半点招惹。其实她也是很想的,尤其还是用了那香后,就不怎么忍得住,可此时却是在马车上......真是熬死人了。
顾景尘微微掀帘子往外头瞧了眼,然后说道:“从这里回到府上还需一炷香时辰,够了。”
“......”
“婧儿?”顾景尘哄道:“你今日还抽了上上签,说不准这是菩萨之意。”
“......”
连菩萨都搬出来了!
他他他不要脸!
但不可否认,颜婧儿很心动,因着刚好这几日是合适的日子,甄嬷嬷说最是容易受孕,或许......
“婧儿?”
“那你....”颜婧儿羞耻问道:“你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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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颜婧儿坐在顾景尘膝上,手攀着他的脖颈。烟粉长裙如莲叶般铺盖在地上,连两人的下.半.身也一起盖住。
顾景尘目光深邃且浓郁,颜婧儿眼底带着点红,像喝醉酒的模样,目色迷离。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对方,仿佛倾注了无限深情,若不是底下的裙摆微微起伏晃动,恐怕也难以看出情况。
“婧儿放松,”顾景尘声音暗哑,轻轻拍了拍:“这里莫紧张。”
“......”
如何能不紧张,这会儿马车快要进城,城门外等着许多人,那些人的说话声仿佛就在马车旁,稍微往这里头瞧一眼,就能发现破绽。
顾景尘安抚道:“外头有护卫,没人敢往这里瞧。”
颜婧儿都要哭了:“夫君还要多久,不若我们换个方式?”
她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纯粹是觉得这种坐着的方式太折磨人。他轻.磨-慢.碾的,也不知何时能到个头,眼看就要入城,再不久就要到常府街了。总不能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滋味下马车吧?
但顾景尘听了这话,眸中闪过一丝浓.欲,喉结动了动:“好。”
他抬起她,让她站起来,然后示意她转过身去。
“你扶着,扶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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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照做,随后感觉到衣裙被掀起来,堆叠在腰上, 后头凉凉的。
也不知他在看什么,迟迟没动作,这让她更加羞耻了,催促道:“夫君?”
“我这就来。”
下一刻,只觉得身后一重,颜婧儿下意识地往前顷了顷,不得不努力扶着车壁。
不一会儿,轮到他们入城,颜婧儿清晰地听到外头守城侍卫声音洪亮地问:“马车里是何人?”
往日顾景尘乘坐的马车都有相府的标志,但今日顾景尘为了低调些,便换了辆普通的马车,因此,守城侍卫也认不出来。
她听见护卫说道:“这是相府的马车,里头坐着的是顾大人。”
“原来是顾丞相,小的得罪了,快请入城。”
很快,马车又缓缓启动。
颜婧儿咬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在喧闹的人声中,她清晰地听见车内细小的动静,像是有什么在压水井似的,一汩汩地冒出来。
她想,等回到府上,这车里的软垫恐怕是不能要了。
顾景尘也感受到了,觉得小妻子在这样的场合似乎格外地激动,他伏过去,在她耳边道:“婧儿是想淹了我这马车?”
颜婧儿气得用手肘撞他:“你快些,莫说话了。”
顾景尘莞尔,果真不再说话,只用行动回应她。
颜婧儿迷迷糊糊的,像是经历一场风雨,又像遇到一波海浪。她整个人完全迷失方向,被迫在风浪中摇摆,整个人如浮萍似的有些狼狈。
每每快倒下去时,又不得不努力撑着自己,她总觉得连心脏都快被他捣-碎了。
半死不活之际,她透过车帘缝隙瞧见了外头情况,原本只是随意地瞥一眼,但瞧见某个熟悉身影时,忍不住顿了下。
不远处,贺璋走进一家铺子,身后跟着个姑娘,但那姑娘的身影看着并不像褚琬。
颜婧儿狐疑,定睛仔细去瞧。
那女子约莫十□□的模样,面生得很,穿着朴素,规规矩矩走在身后,但偷偷看贺璋的神情却带着点小儿女的甜蜜与缱绻。
贺璋也不知转头跟她说了什么,她笑了下,快步跟进铺子。
“婧儿在看什么?”
顾景尘不满她分神,用力惩罚了下。
颜婧儿清明的眸子瞬间又涌入迷茫,脑海里的疑惑也渐渐淹没在浪-潮中。
如此,过了会,顾景尘无奈苦笑:“婧儿,莫紧张,你这样,我没法......”
许是马车经过街市的原因,他明显地感受到她浑身都是紧的,惹得他都难以动作。
颜婧儿闭着眼,颤.颤-巍.巍不想说话。
外头商贩的吆喝声不住地传来,她又紧张又羞耻,羞耻中有些气恼和后悔。
早知道就不该在车里与他胡闹,这下倒是进退不得。
顾景尘无法,将人抱起来,伸手到前头轻缓地安抚她情绪,直到整个身子渐渐软下来,他才得以自如。
只是这一放松,颜婧儿就不大控制得住自己,她终是忍不住呜呜咽咽哭起来。
不争气地求饶道:“夫君,停下好不好?”
每回她受不住都要这般哭求,殊不知,她这般模样实在令-男人-发狂。
顾景尘闭了闭眼,喉结快速滚动,他扶住车壁,一只长腿屈膝半跪于身后......
像是经历了一阵激烈的暴风雨,颜婧儿支撑不住,猛地往前倾去,也不知是撞到了哪里,砰的一声闷响,她疼得眼泪直流,呜呜哇哇的。
这回,是真情实感地哭出来。
顾景尘赶紧将她扶起:“婧儿撞到哪了?”
扳过她脸一看,只见额头上一块红印子,在白皙的皮肤时显得惊心动魄。
他愧疚得很,抬手帮她揉。
颜婧儿又累又饿又疼,哭着捶他:“你混蛋!”
他力道太狠,像是要她命似的不管不顾。
“好我混蛋。”顾景尘忙着哄人。
哄了好一会儿,颜婧儿才算止住哭。
哭过后,她低头瞧了眼情况,感受到里头那东西还直挺挺的、没半点消肿迹象,又忍不住心疼他。
“夫君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
顾景尘这会儿是什么心思也没了,只不过东西还杵在里头,难受是难受了些,但眼看就要到常府街了,总不能还在马车上继续。
思忖片刻,他缓缓退出,帮颜婧儿收拾了一番,然后才说道:“等会你先回颐夏院,我在车内歇息片刻。”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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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常府街,颜婧儿收拾齐整先下来,顾景尘阖眼靠在车壁,唇角挂着丝无奈笑意。
等她回到颐夏院后,听婢女说,顾景尘在马车里坐了许久才回的百辉堂。
也不知他忍了多久才平复下去的,颜婧儿心里涌起了点愧疚,但随即想起此前在街上看见贺璋和另一个女子的画面,她又没什么心思愧疚了。
她走到桌边,写了封信,然后交给婢女,吩咐:“送去给褚姑娘,就说我邀她出来吃茶。”
事情具体如何,她还是先问问褚琬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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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番外十五
过了几日, 还没等颜婧儿邀褚琬出来吃茶,宋盈就先下帖子给她们了。
原因是宋盈和萧殷的婚期已近,翻了年就成亲, 沂州宋老爷派人来信催促宋盈快些归家备嫁。
一来宋盈得自己绣嫁妆, 还得学习婚前事宜, 时间略赶。二来,也是忌于婚前男女不得见面的习俗。
但宋盈不想就此离开,苦恼得很,一见面就对两位好友大吐苦水。
“我一点也不想回去, 先不说绣嫁妆麻烦, 我家中那些姨娘肯定得叨叨我个没完。”
“你家中还有姨娘?”褚琬问。
“啊, 挺多的呢,六个姨娘, 不过她们都很疼我。”
宋老爷只有宋盈这么个女儿,由于身子原因已经不能再生,在宋盈的母亲去世后,陆续娶的姨娘也都没有子嗣,偌大个宋家就宋盈这么个宝贝疙瘩。姨娘们也不争宠,倒是争先恐后地攀比着疼爱宋盈, 她可谓是真正千娇百宠之人。
往回宋盈在家中, 一天都要收到姨娘们百八十回的礼,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穿的,反正只要还是她喜欢,天上飞的, 地上跑的, 想尽法子给她弄到。
宋盈从国子监结业后不肯回沂州, 也是因着回去怕被姨娘们围着转, 觉得不得闲。现在快成亲了,她就不得不回去了。
“唉!”
宋盈叹气:“我还挺喜欢上京的,不舍得离开你们。”
“这算什么离开,你只是回去成亲,毕竟萧殷在京城做官呢,以后你还得来京城生活。”
宋盈咧嘴一笑:“可我还是舍不得你们啊。”
褚琬斜眼睨她:“我看你是舍不得你的殷哥哥吧。”
“他也有点舍不得,”宋盈承认:“不过更多的是担心。”
“担心什么?”
“公孙玥啊。”宋盈说:“她虽然跟广阳侯府的那谁......”
“杨盛安。”
“对,跟杨公子定了亲,可公孙玥这人刁蛮任性,我一天没嫁给殷哥哥,就担心一天,就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她恐怕做不出什么幺蛾子了。”一旁静静喝茶的颜婧儿开口道。
“怎么,你那得了什么消息?”
“她要离开京城了。”
“为何?”
“鄂国公自然是不会让孙女嫁一个纨绔,决定把杨家二公子丢去军中历练,估计是想日.后让他入仕。鄂国公府跟广阳侯府也迅速定下了两人的亲事,十月中旬两家就结亲。这杨二公子去历练少说也得三年五载,作为新婚妻子的公孙玥自然得跟着去。”
此消息一出,褚琬和宋盈都惊得合不拢嘴。
宋盈道:“果然是顶级勋贵世家,就凭鄂国公这做事的魄力,恐怕鄂国公府还能再兴盛几十年。”
“鄂国公有智谋有魄力,可是鄂国公府的那些子孙后代就差了些。”褚琬说道:“算了,不说别人了,宋盈,你何时回沂州?”
“后日就回,届时我跟镖局的人一起回去。”
.
说完宋盈的事,颜婧儿还记挂着褚琬的情况,便问道:“你上次不是与我说在追求贺大人吗?进展如何?”
提到这个,褚琬就叹气。
她撑着下巴,手指百无聊赖地转动空茶杯:“都说女人的心思难猜,可我觉得男人的心思更难。你们看我,我喜欢他的情意都表露在脸上了,就差在额上写着‘我喜欢贺璋’几个字,可他却像看不见似的,整日对我板着个脸。”
“可上回你不是跟贺大人一起过七夕了吗?他都这般举动了,恐怕心里也是有想法的吧?”
“所以啊,”褚琬气得将茶杯重重一搁:“我就弄不明白他是何意了,若说喜欢我吧,他有时对我清冷得很,若说不喜欢吧,可任我在他面前如何上房揭瓦,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
“他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特别的,毕竟我从未见他对谁这般容忍过,大理寺的那些同僚都怕他得很呢。”
“那会不会还是因为....”宋盈迟疑道:“因为是唯一的女官,而且,你小时候还对他有恩。”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患得患失。”
噗呲——
颜婧儿和宋盈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褚琬斜眼:“你们笑什么笑,好姐妹我都这么惨了,你们居然还笑得出来。”
“好好好,我们不笑了。”颜婧儿安抚她。
褚琬烦恼道:“我现在就有些迷茫,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前两日我母亲又催我相看,我如今也十八了,再不定下来就真的成老姑娘了。”
宋盈道:“可你以前不是不想嫁人吗?”
“但总归还得嫁不是?”褚琬说:“我在想,他是不是嫌我年纪太小了?毕竟他大我十岁呢。可他不娶我,也就只能去娶老姑娘了啊,这年头,稍微有些家世和姿色的老姑娘,那大多都是和离过或是丧夫了的,比起她们来,我难道不更合适吗?”
“除非他家中早已为他定了亲事,要不然他怎么会不急?”褚琬挫败地嘀咕道。
颜婧儿听后,心里倏地咯噔了下,想了想,还是将心底的疑惑说出来。
“对了,我上次在街上遇见贺大人,不过,彼时他身后跟着个约莫十□□的女子,我不知那女子是......”
“是不是个子高挑清瘦,且爱穿素衣的女子?”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褚琬说:“贺璋祖上十八代我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他妹妹,不过不是亲的。他母亲上月来京城了,带着养女一起来的,就是你说的那姑娘,叫贺馨兰,我曾见过一次。”
“....哦。”
只是养女吗?
但那日分明在那女子的脸上瞧见了爱慕的情态,想来,恐怕不只是养女这么简单。
但此时,颜婧儿也不好说什么,褚琬跟贺璋之间的事恐怕还得她们自己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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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有个法子。”宋盈突然说道。
“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贺大人是否对你有意吗?那就试探试探。”
“如何试探?”
“嘿嘿,”宋盈勾勾手指:“你们靠近些,我觉得可以这样......”
.
午时,颜婧儿回到府上,刚进门,就见顾景尘送客出来。定睛一看,居然是景王。
他今日着了身玄色锦袍,玉冠乌发,风流倜傥的模样,眉眼间是温润气息,温润中又带着股上位者的气势,就连顾景尘也要避其锋芒。
她停下,福了福身。
景王颔首:“顾夫人。”
许是想到什么,他跨出门槛后又驻足,转身道:“对了,本王有一事拜托顾夫人。”
“殿下请讲。”
“阿圆她.....”景王顿了下,似乎再斟酌如何说,面色带着点无奈神情,道:“本王曾听阿圆提起顾夫人与她感情深厚.....”
他瞥了眼杵在一旁的顾景尘,低咳了声,道:“若有机会,还请顾夫人帮本王劝劝阿圆。”
颜婧儿一愣:“劝什么?”
“阿圆正在气头上,还请顾夫人替本王多多美言几句。”
“......”
送走景王,颜婧儿心情复杂。
自从秋猎过后,景王从一个闲散王爷开始涉足朝堂,也逐步掌握实权,入主东宫指日可待。
届时他会娶他的太子妃,而阿圆......
“婧儿在想什么?”顾景尘牵着她的手。
颜婧儿摇头:“没什么,夫君吃午饭了吗?”
“与景王议事了一上午,还未来得及吃饭。”顾景尘牵着她往颐夏院走:“夫人陪我一道。”
颜婧儿在宋盈家中吃过,这会儿已经吃不下了,到了颐夏院她吩咐婢女们摆饭,坐在顾景尘对面,陪着喝了碗汤。
“阿圆的事.....”
“你若想劝便劝,若是不想...”顾景尘道:“也可当做不知此事。”
顾景尘莞尔道:“说起来,你那个褚家的妹妹倒是气性大得很,我还从未见景王如此束手无策过。”
?
气性大么?
颜婧儿回想阿圆性子乖乖巧巧的,像只小兔子似的,不争不抢、可爱腼腆 。也不知她生气起来是何模样,居然连景王都无可奈何。
罢了。
颜婧儿摇头。下定决心,这种事还是不好插手,顶多是嘱咐好阿圆,让她想清楚看清楚再做选择吧。
吃过饭,顾景尘牵着颜婧儿沿湖散步消食了一圈,之后就留在颐夏院书房没走。
颜婧儿狐疑:“夫君今日不忙?”
“唔...”顾景尘在圈椅上,一手执棋谱,一手执墨玉棋子,自己跟自己对弈,他说:“我今日得闲。”
“哦。”颜婧儿收回视线,继续埋头进账册中,打算看完这些然后歇个午觉。
过了半个时辰,她合上账册,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抬头一看,见顾景尘站在另一张书桌前写字。
以前准备颐夏院书房时,就在这里头放了两张桌子,一张是颜婧儿用,一张是顾景尘用。不过顾景尘通常在百辉堂处理政事,也鲜少得闲在这,因此,大多数时候这书房都属于颜婧儿自己的。
今日许是看账册久了的缘故,又或许是即将午歇,头脑昏昏沉沉。她抬头乍一看见对面桌边站了个笔直的身影,还愣了会神。
秋日的阳光和煦,照在窗外廊下的一簇菊花上,金晃晃、明艳艳。清风从窗棂吹进来,掀起垂落在地上的纱帘。香炉里焚着上好的沉香,青烟悠悠绕绕地蜿蜒而上,在风中渐渐消散,弥漫在静谧的屋内。
颜婧儿缓缓停下动作,捧着脸颊安静看他。
她一直都觉得顾景尘这个男人好看,岁月几乎没在他脸上落下什么痕迹,四年前见他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他看书或是写字时都习惯性地蹙起眉头,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清瘦的身姿修长且挺拔,透着文人坚韧内敛的风骨。
这样的风骨,在她第一次入丞相府时,就曾见过。
那时候,她觉得这个男人像一朵只可远观而不能亵玩的高岭之花。
没想到,这朵高岭之花倒是成了她夫君。且斯文儒雅的表面之下,竟是那样的......
想着想着,她脸颊渐渐红起来。
那厢,顾景尘突然发出声轻笑。
颜婧儿回神,就见顾景尘停笔,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脸红什么?觉得夫君太俊了?”
“呸!”颜婧儿翘起唇,走过去看他写的字,问道:“夫君何时能好?”
“怎么,有急事?”
“并非,”颜婧儿摇头:“我看完账册了,有些困,打算回卧室歇个午觉。”
“何须麻烦,你在这歇息就是。”
“这里如何歇息?”
随即想起隔间有张软榻,颜婧儿缓缓摇头,透过月门垂帘还能瞧见那座金丝楠软榻静静摆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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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时顾景尘让人放进来的,兴许也是想着看书累了便用来歇息,只不过,从摆进来那天,这软榻就没用过。
颜婧儿还在犹豫,顾景尘道:“我还有两幅字没写,想你在这陪我。”
他声音轻柔缓和,又带着恳求,让人难以拒绝。
颜婧儿点点头,心想,歇个午觉罢了,在哪都一样。遂,自己走过去,掀开帘子又解了外衫,就这么侧躺着靠在软枕上。
沉香好闻,天气凉爽,没过多久,她便睡着。但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人从身后抱住她,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肌肤上。
渐渐的,她又感觉得自己的中衣滑落,兜衣细绳被人挑落,胸-口倏地一松。
扰人清梦最是可恨,颜婧儿闭着眼睛抬手就是一拍,那人才停下。
但很快,她又感到腿被人抬起,轻软的缎面布料被褪去,空气微凉。
“......”
这下,颜婧儿也有些睡不着了,瞌睡虫跑了大半。
“醒了?”顾景尘在她耳畔轻笑。
“夫君写完字了?”
“嗯。”
颜婧儿仍是闭着眼,但透过微掀的眼帘,有白光露进来。她就这么恍惚且半睡半醒地瞧着软榻旁小几上摆放的一盆君子兰。
君子兰叶片嫩绿,被她每日浇水养得极好,含苞待放多日,正巧今日开了花。
花瓣粉白雅致,好看极了,她想。
&nbs p;顾景尘极有耐心,手指灵活地搅.动,很快就传出些水..声来。他侧卧于她身后,也看到了那盆兰花。
好整以暇问道:“我记得婧儿喜欢茉莉,原来兰花也喜欢?”
“嗯....”许是睡觉的缘故,颜婧儿的声音有些慵懒:“大人如何知道我喜欢茉莉?”
“我去甫州接婧儿时,在廖老先生的别院里见到你种的茉莉,很好看。”他说,又不动声色添了根手指进去。
动静更大了点,听得颜婧儿不大好意思。她咬着唇,努力回想当时顾景尘去甫州接她时的情况,问道:“对了,当时我原本写信给顾叔,打算自己回京的,后来大人怎么来接我了?”
据她所知,顾景尘救灾的路线跟甫州也并不顺路,硬要强行牵扯,也只能说同在江南地带。
“唔....”顾景尘没答她,而是将手拿出来,放在跟前打量了眼,笑道:“怎么这么多。”
“......”
颜婧儿也瞧见了,他修长的手指间一片水光莹亮。
她抿了抿唇,不说话。但下一刻,就睁大了眼睛。
“你——”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景尘将手指放在口中品了品,还煞有介事地评道:“滋味不错。”
“......”
颜婧儿顿时脸颊透红,君子兰也不敢看了,赶紧埋头进软衾中。
“羞什么?”倒是顾景尘不以为意:“闺房之乐乃寻常,我们是夫妻,这里头的乐趣亦该好生探讨一番。”
“不要脸!”颜婧儿埋在软衾中,瓮声瓮气骂他:“谁要与你探讨了,我才不要!”
顾景尘勾唇,拿了张帕子不紧不慢地擦干净后,他视线在她腿..间停留了下,眸光微暗。
只思忖了片刻,便低头埋了进去。
颜婧儿的脸闷在被褥中,睁着眼睛紧张得心都是颤的,四周皆黑暗,但她脑子里却仿佛有一片强光照进来,令她空空荡荡的找不着方向。她觉得,她的魂魄都要被他吸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婧儿像将死的鱼儿般,半阖着眼睛,神情恍惚,目光迷离。看见顾景尘抬起头来,他眼里是促狭的笑意。
“婧儿身体里是藏了一处泉眼吗?”他俊脸矜贵斯文,却面不改色地说这些话,薄唇水润泛红。
颜婧儿闭上眼,浑身无力地躺在软枕上,等待脑子里的那片空白渐渐回神。
顾景尘缓缓解衣,他将两人的衣裳都丢在地上,然后扯过软衾盖住。软衾下,两人皆是侧着身子,顾景尘在她身后。
“夫君...”颜婧儿抓着枕头一角,努力保持清醒,说道:“上次你跟我说的国子监教学一事,我仔细考虑了下。”
“嗯?”
“我才从国子监结业没多久....嗯....”颜婧儿艰难道:“想等两年再说,一来我想先生个孩子,届时啊呀......”
也不知这句“生孩子”触碰了他哪里的机关,犹如一阵海浪重重地拍打过来,她抵不住,整个人往前倾了一大截。
软衾滑落,她乌发披散于枕上,露出圆润的肩头,一根水红色细绳挂在上头,随着顾景尘急切的动作,那细绳也欲掉不掉的。
“等孩子长大了些许嗯.....届时我也得空....而且更重要的是......”
“是什么?”顾景尘停了下。
“我们才成亲,我想多一些时间陪夫君。”
这些年,她不是读书,就是读书,即便成亲之后也是忙碌与府上中馈和国子监学业之间。她是真想好好地体会一番夫妻生活,也是真的想尽快给顾景尘生孩子,至于女官的事,来日方长。
顾景尘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触电般震动了下,继而柔软。他睁开眼,深邃的眸子渐渐变得浓郁,他将颜婧儿翻了个身,让她趴着。
“婧儿....”他像发狂的猛兽:“我们现在就生个女儿好不好?”
“我教她写字,你教她画梅。”
颜婧儿闭着眼睛,想应一声“好”,但出口的话却破碎凌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景尘情到浓时,突然轻柔地唤了她的小名。
“韵韵...我的韵韵....”
然而,这声韵韵像是带着魔力,传入颜婧儿耳中,脑海,以至于身体的每个角落。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汹涌地浇湿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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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褚琬×贺璋(一)
褚家。
褚家人刚吃过晚饭, 碗筷都还没来得及撤,褚家父母就被褚琬的话惊住了。
惊的同时还夹杂着欢喜。
褚夫人问:“你真想通了?”
褚琬点头。
“任谁人都行?”
“总不能是歪瓜裂枣吧?”
“你这孩子,父母还能害你?你自己瞅瞅, 往回给你相看的那些, 哪个不是一表人才的公子?家世好,人品好,模样也好, 偏你还各种挑剔,现在好了...”褚夫人逮着机会数落一顿:“如今你想通了,但那些优秀公子们都已经定下人家了。”
“那就再找呗,京城这么大,三只腿的难找, 两只腿的比比皆是嘛。”
褚琬话一落,就被她母亲拍了下。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好人家的公子也跟姑娘一样, 那得提前请媒人上门说项,你以为都等着你呢,也不看看你这德行, 自从入了大理寺做官,整日不归家, 性子野成这样,哪家夫人还敢要?”
“再说了,往回相看的那些你瞧不上,这下好了, 依你这年纪,能与你相看的要么是娶不着媳妇的, 要么就是年纪比你小许多的。”
“年纪小的就年纪小, ”褚琬无所谓:“小五六岁都不成问题。”
“姐姐, 小五六岁的还在上学呢。”阿圆在一旁小声提醒。
褚琬立马瞪过去:“吃你的果子,别插嘴。”
“你还好意思凶你妹妹?”褚夫人指着阿圆:“你看你妹妹,每天乖乖巧巧读书,下学了也是待在自己屋子刺绣,从不忤逆父母。咱们家虽说是小门小户,但养女儿也是照着大家闺秀来的,你看你,哪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
“......”
褚琬看了眼装乖的阿圆,心想,她下学回来,哪里是待在屋子里刺绣,根本就是偷偷......
想起七夕那日在街上遇到的事,想了想,她还是忍下来。这种事她不好跟父母说,毕竟八竿子打不着,且以后也说不准,说了只会让他们白担心。
褚琬斜睨过去,眼神警告。
阿圆立马低头老实吃果子。
褚夫人斥道:“你这么看着你妹妹作甚?我问你,如今你想通了,想相看什么样的?把你的要求说出来,省得到时候安排了你又不满意。”
“我没什么要求。”
“没要求?”褚夫人狐疑。
褚琬道:“就是没要求,年纪大年纪小没所谓...”说着,她想了下,还是提了个要求:“那就寻个长得好看的人就行,越好看越好,其他的不重要。”
“......”
褚夫人被堵得不行,她这女儿在国子监读过书,说起来也是有眼界有学识之人,没想到在择夫君方面,居然会这般肤浅。
怕她再逆反,褚夫人耐心教导道:“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看你爹爹,当初也是凭那张脸......”
“嗯咳——”受无妄之灾的褚大人立即提醒:“夫人,这是在说琬琬的事。”
褚夫人剜了自家夫君一眼,继续跟褚琬道:“容颜辞岁,早晚也要凋零,唯有才学品性才能长久,依我看也不全然看脸。”
“反正母亲看着办就是,”褚琬没什么心思讨论这个话题,赶紧喝完茶,起身告辞:“女儿先回去了。”
“对了,”她转身:“若是能尽快安排相看就最好了。”
褚家父母目送她离去,互相狐疑地对视了眼。
褚大人道:“琬琬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转性子?”
往回给她安排相看,她是各种借口,死活都不肯去,为此还一度跟父母闹得僵。
褚夫人也觉得奇怪得很,她这阵子正愁这事呢,竟不想今日吃饭时,女儿就主动提了。
百思不得其解,夫妻俩转头去看一旁吃果子的阿圆。
阿圆停下动作,摇头:“我也不知道,兴许姐姐是看她的两个好友都有了归宿,有些羡慕?”
.
离开正院的褚琬,站在岔路口望了望天边晚霞,郁闷地吐出口浊气。
也不知这个法子能不能有用,之前宋盈给她出主意,让她将计就计同意相亲,一来顺了父母心思,二来也是想试探试探贺璋的心意。
法子固然好,可若是贺璋根本就不在意的话,又当如何?
唉!
喜欢一个人真麻烦!
“姑娘为何叹气?”婢女跟在身后问道。
“没什么,就是吃饱撑得慌。”褚琬抬脚往小院走,走到一半,又忽地回头:“你去把我的马牵来。”
“姑娘还要出门?”
“嗯,去散散心。”
褚琬当了女官后,领得俸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买了匹马。有了马后,她生活就开始变得自由起来。
出门不用再跟母亲借马车,每日上职下职自己骑马,偶尔得空了,还会出城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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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天色还早,她心情烦躁,一路策马往西,打算去湖畔散散步。
秋日晚霞裹着黄昏暮色,落在湖面上,染得天地一片绯红,景色极美。
褚琬站在树下赏景,百无聊赖地挥着马鞭。
远远地,她看见湖中央有只小船缓慢地行来,而且.....她仔细打量,好像船只在往下沉。
一只船桨慌乱地滑动着,显然那人毫无章法。
褚琬抱臂歪着头旁观,等船只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沉时,才看清船上的人。
是一位着月白色长袍的公子,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那人显然是第一次撑船没什么经验。
她看着他狼狈地挣扎了会,最后忍不住喊道:“公子?可要帮忙?”
那人显然没想到身后还有个女子,神情顿时更狼狈了。狼狈中还带着点羞赧,连脖颈都是红的。
他赶紧放下船桨,欲站起身斯斯文文地作揖,但显然条件不允许。因为船只一直在往下沉,他两只脚已经没入水中,且还站不稳。
将将弯 了个腰,就踉踉跄跄地往一边倒,然后——
“扑通”一声,落入了湖中。
她心情复杂了会,朝四周打量了下,见没有人,才挽起袖子跳入湖中救人。
等把那公子救上来了,他呛了好几口水缓了许久才开口说话。
“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娘芳名......”
褚琬连忙摆手:“不必客气,你就当是你自己游上来的吧。”
说着,她整理了下,就打算离开。
“姑娘,”那人爬起来,追着她:“在下吕致桓,乃靖海侯府的亲戚,刚来京城不久,今日随表兄们来此游湖,不小心走散。适才船只漏水,若不是姑娘救我,我恐怕命丧湖中。姑娘仁善,救命之恩,在下铭记在心,还请姑娘......”
褚琬边走边把头上的水草随意地拨开,听了他这话,赶紧转身道:“公子无须放在心上,我是见周围无人才跳入湖中救你的,若是有人的话,我恐怕会见死不救,所以并非你口中所说的仁善之人。”
“在下明白,姑娘是顾虑名声,但救了我是事实,还请姑娘告知名字和府邸,吕某定要重谢。”
“哎呀...”
褚琬有点不耐烦,两人这会儿全身都湿漉漉的,他还非要跟着,若是被人瞧见了,怎么都说不清了。
她说道:“你就当是你自己游回来的吧,你莫要跟着了,我这会得快些回家去。”
“姑娘就这么回去?”
褚琬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抿了抿唇。
吕致桓道:“若是姑娘不嫌弃,想必在下的家仆很快就会寻过来,届时让家仆给姑娘寻一套干净的衣裳如何?”
“姑娘,”吕致桓继续道:“我知姑娘怕引起他人误会,姑娘放心,家仆口风极紧,断不会将此事对外说出去。姑娘今日救了吕某,若是让姑娘就此离去,吕某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见他如此坚持,大有不让他报恩就要寝食难安似的,褚琬想了想,点头道:“行吧,你的家仆什么时候来?”
“很快。”
于是,褚琬蹲在草丛间,高高的杂草遮掩身影,而吕致桓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两人边等家仆,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在下乃襄州人,来京城探亲不久。”
“你以前没学过游水?”褚琬问。
“不、不曾学过。”
“对了,你刚才说你是谁家亲戚来着?”
“靖海侯府,侯夫人是我的亲姑母。”
“哦。”
“敢问姑娘芳名?”
“问我名字做什么?都说了我不是特地救你的,你不必谢我。”
“姑娘...”吕致桓道:“吕某从小读圣贤书长大,得人惠助,当知感恩,若是让吕某当作无事发生,岂不是成了那等不仁不义之人?”
“......”
书呆子!
“那你想怎么报答?”褚琬随口道:“书上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难道吕公子想这样?”
“这这这......”吕致桓面颊通红,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褚琬促狭地笑出声来:“好了,我适才与公子开玩笑的,我呢,已经定亲了,公子即便想以身相许想也不能了。”
不知为何,吕致桓听到这话,居然有些淡淡的失落,脸上的灼烫也稍微减了几分。
“我不用你谢,咱们就当今日没发生过这事,我已定亲,不想节外生枝,吕公子可明白?”
“是是是,在下冒昧,竟不想让姑娘为难了。”
“所以嘛,你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对我就是最好的谢礼。”
吕致桓急忙作揖:“姑娘放心,吕某定当守口如瓶。”
果然很快,吕致桓的家仆就寻了过来,没过多久,又给褚琬送了套女子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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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湿漉漉地蹲在草丛中太久,等从马车上换衣裳下来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吕致桓也换了衣裳,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袍。
褚琬这才看清这人的长相,皮肤白皙,眉目俊朗,举手投足间,带着股江南世家公子的风韵。
“姑娘打算如何归家,可要在下派人相送?”吕致桓很是守礼地站在几步之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不必,我骑马出来的。”褚琬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已经是掌灯时分,夜幕四合,她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脏衣裳,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想了想,说道:“这身衣裳......”
“姑娘且只管穿回去,不必归还。”
“行,谢啦!”
她点点头,打算要走。
“姑娘。”吕致桓又喊住她。
褚琬转身:“吕公子还有事?”
“姑娘忘记这个了。”吕致桓手上捧着马鞭,正是褚琬的。
“多谢!”褚琬接过来,福了福身,很快便融入夜色中。
吕致桓定定望了会。
“公子?”随从问:“可要回去寻表公子他们?”
吕致桓盯着褚琬消失的方向,怔怔地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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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之事,只当是段小插曲,褚琬当晚回到府上便忘了此事。但没想到,她会在隔了几日之后,再次见到吕致桓此人。
而且,还是在两人的相亲宴上。
彼时褚夫人告诉她给她寻了个合适的人相看,还在一旁将对方公子夸得天花乱坠。
“也亏得是那公子初来上京,其他夫人还未来得及收到消息。你舅母跟靖海侯夫人关系亲厚,才提前跟我说了这事。你是不知道啊......”
褚夫人越说越兴奋:“这位公子一表人才,才学也了得,虽说未在国子监读过书,但听你舅母说,此人十八岁便中了进士,原本是要入仕做官的,但由于家中长辈去世,不得不守孝才耽搁了。如今上京,一是为做官而来,二嘛,就是想在上京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琬琬,这回可你可莫要再任性,你舅母都说了, 这位公子可比以前给你相看的那些好得太多,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得抓紧咯。”
褚琬正在收拾东西,对于她母亲的这番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也没认真去听,只那句“一表人才”入了耳。
她点头:“我知道了,何时相看?”
“姑娘家得矜持些,哪能你先着急相看?”
“反正早晚都得相看,问一下又怎么了。”
“既然你没意见,那我等会就派人去告诉你舅母,让她给对方回信儿。”
于是,当天晚上,相看的日子就定了下来,正好是褚琬休沐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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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褚琬照常地从大理寺下职,收拾东西时,同僚何大人随口问了句:“褚女官今日怎么这么急下职?”
褚琬性子好,跟谁都能打成一片,来大理寺没多久,就在大理寺中下层的官员中打下了坚定的群众基础。平时她偷个懒或是出门买点零嘴什么的,众人都帮她打掩护。
尤其这何大人,何大人年岁四十多,在大理寺干了十几年了,家中也有个女儿跟褚琬这般大,因此平日在官署里,何大人对褚琬比较关照。
褚琬也不打算瞒他,说道:“明日休沐,家中安排了相亲,我今日得早些回去准备准备。”
“哦,相亲啊。”何大人摸摸胡子,笑呵呵的:“这敢情好!这敢情好!”
“是谁家的公子?”
“是.....”褚琬一愣,她还真不知道,上回她母亲跟她说了许多,她竟是什么都没记住,便随口道:“也不知能不能成,倒不好说,反正长得一表人才。”
何大人促狭地点头:“那褚女官快去吧,莫要耽误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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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里没什么秘密,于是第二天,几乎整个大理寺都得知,他们唯一的女官要去相亲了。
当然相亲这种事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上京城里谁家跟谁家相亲,每年都能见着百八十回。
但稀罕的是褚琬相亲。
褚琬今年都十八了,往回也曾听说她父母着急帮她相看,但都被褚琬给拒绝了。如今她终于同意相看,想来对方公子一定是个优秀之人。
“据说一表人才。”何大人道:“我看她下职时很是欢喜,这次铁定能成。”
“说起来,居然有些不舍,这可是咱们大理寺唯一的女官呐,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嘿,难道褚女官嫁人了就不会来上职了?”
“说的也是,届时与咱们还是同僚,只不过兴许不能再聚一块了,毕竟成了家后,会有人管着。”
闻言,众人无奈好笑。
不远处。
贺璋停在廊下拐角处,阳光照着他半边身子,他的脸隐在暗中,看不清情绪。
“大人?”跟在后头禀报庶务的官员小声地喊道:“大人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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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片刻,贺璋才回神。
“没什么,你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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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褚琬是在万寿寺见到吕致桓的。
“怎么是你?”
“你就是褚琬姑娘?”
芙蓉树下,两人各自懵了会,一个是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是觉得惊讶欢喜。
吕致桓笑道:“竟不想在下与褚姑娘如此有缘,兜兜转转竟是又见面了。”
但随即,他又想到一事,问道:“可褚姑娘上回说已经定了人家,为何今日......”
“很抱歉,”褚琬不自在道:“我骗你的。”
吕致桓低头笑。
“怎么是你在这?”褚琬问道。
“怎么不是我?”吕致桓说:“难道褚伯母与你说的是其他人?”
“倒也不是......”
褚琬心虚,她都没认真听呢,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书呆子。
“实不相瞒,”吕致桓说:“自从上次与褚姑娘别过,我还以为再也不能见到姑娘了,还有点......”
“有点什么?”
“有点遗憾。”吕致桓腼腆,耳尖都红了,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可今日见到是褚姑娘,吕某实在欢喜。”
褚琬狐疑看他。
“褚姑娘于我有恩,这下好了,得知了姑娘芳名和家世,我总算了却一桩心愿。”
“所以,你想报恩?”
“嗯。”
“那吕公子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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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相看,据说褚琬很是满意,两家长辈也极为高兴。
褚琬在上京的名气并不小,一来由于是女官的身份,二来又因是颜婧儿的手帕交,再者,往回许多高门世家的夫人都想讨她做儿媳妇,却皆是铩羽而归。因此,此次褚家与靖海侯府的相亲,明里暗里还是有许多人关注。
得知两家皆大欢喜,有些夫人难免心里酸了下,觉得这样的儿媳妇落了他人家,实在可惜。
最高兴的莫过于褚夫人,回府的第二日,便开始择看黄历,大有将两人定下的架势。
褚琬下职回来听说后,唬了大跳,赶紧跑去正院劝她母亲。
褚夫人不解:“难道你对那吕公子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而是觉得母亲太急了些。”
“你还以为你十五六岁?”褚夫人没好气道:“若是阿圆我自是不急的,但你都十八了,还好那吕公子不嫌你年纪,若不然我看你都难以嫁出去。”
褚琬撇撇嘴,瞥了眼坐在母亲一旁乖巧吃糕点的妹妹,心想,最该急的恐怕是她,景王不日就要入主东宫,紧接着便是择太子妃的事,届时......
哎,她想什么呢。
褚琬赶紧摇头,依她家的情况,可不配当太子的外家,妹妹和景王能不能成都还是一回事。
褚夫人见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的,不悦问道:“你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先等等,再说了,娘不也说这 种事女方主动会显得不矜持吗?即便择黄历那也是靖海侯府,娘你这般急做什么。”
“娘自然知道这事该靖海侯府主动,可娘这不也是先看看日子,届时好心里有个数。”
见母亲一意孤行,褚琬索性懒得劝了,草草在正院吃过饭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这回相亲的事没有刻意瞒着,今日她去官署,同僚们也私底下来恭喜她,如此看来,众人也知晓了这件事。
那么......贺璋也该知道了吧?
她今日没见着贺璋,听说是出城办案去了,也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贺璋似乎要刻意避开她似的。
在她上职的这几日,贺璋变得格外忙碌,不是去外头办案,就是召集人议事,忙得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褚琬叹了口气,躺倒在床榻上,手指百无聊赖悬在空中画圈,画了会儿,又突然起身走到桌边,然后从抽屉里取出封信笺。
这信是昨日吕公子派人送来的,借着他姑母的身份邀她去戏楼听戏,她昨日忙,忘回信了。这会儿她快速写了封信,然后交给婢女,吩咐道:“送去给吕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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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楼。
吕致桓早早地便在此等待着了,听说褚琬的马车已经到了楼下大门口,他亲自起身出门相迎。
褚琬从马车里出来,她今日穿了件湘妃色的长裙,梳着朝云香髻,还戴上了她最好看的头饰,步摇斜斜地坠在髻边,令她平添了几分柔美。
她模样本就长得好看,如今精心打扮一番后,更是令人移不开眼。再加上她性子活泼俏皮,一下马车,便落落大方地福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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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公子等久了?”
她偏头笑着看人,交领处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碧玉耳珰垂在上头轻轻摇晃。
远远看去,女子明艳动人,眉目顾盼生辉。
从贺璋的角度,看到的就是这样。
此时,他站在对面的酒楼窗口,望着戏楼门前的两人,一人低头含羞,一人愣愣地傻笑。
怎么看,都怎么像对璧人。
莫名地,贺璋胸口有些烦闷,以至于将茶盏搁下时,不自觉地就重了些。
顾景尘和景王听见声音,不明所以看过来。
顾景尘问:“贺大人今日有心事?”
顾景尘此人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他眸子看似平静,却早已将对面之人审视得一清二楚,这一点,引得朝堂上许多人忌惮。
贺璋也如此,面色含着点愧疚,道:“是下官失态了。”
开口却是说了其他:“信国公余孽近日又蠢蠢欲动,倒是令贺大人这些日子累得不轻。”
“下官不敢当,”贺璋赶紧问道:“接下来殿下欲如何?”
“釜底抽薪。”
“殿下之意......”
“送他一杯毒酒,让他彻底安分就是。”
景王饮了杯茶,缓缓道:“没了争储的资格,那些余孽便也蹦跶不起来。”
他话音一落,贺璋内心震惊,就连顾景尘,也动作顿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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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送走顾景尘和景王,贺璋继续站在窗前,而对面楼下早已不见了褚琬和吕致桓的身影。
小厮禀报道:“大人,褚姑娘与吕公子今日相约在此听戏。”
“嗯。”
小厮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又迟疑说道:“吕公子定了个雅间,这会儿,褚姑娘也在里头。”
“就她们倆?”
“是,”小厮回道:“婢女都在门外守着。”
答完这句,小厮战战兢兢等在一旁。
这几日他家大人明显的心情不好,此前不知是何原因,但适才得他吩咐去打听褚姑娘和那吕公子的事,小厮总算会意过来。
可这会儿他家大人只是负手站在窗前,也不知是盯着什么东西看,竟是沉默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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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璋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褚琬打扮得明艳精致,与那位吕公子说说笑笑,看来,真如传言那般,她似乎极其满意那人。
想来,过不久,她便要定亲了。
许久,他收回视线,吩咐道:“准备一下,等会出城。”
“大人又要出城?”小厮说道:“老夫人刚刚还催人来问大人何时回府,说是已经备好了晚饭,就等......”
“派人回去说一声,就说我庶务繁忙,等案子忙完,我再回去给她老人家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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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多日未曾见到贺璋,褚琬有些挫败,就好像她自己唱了台戏,而听戏的观众却并未到场,令她唱了个孤独寂寞。
这般百无聊赖地又过了些时日后,她索性收拾东西跟着母亲出城探望舅姥爷去了。
褚夫人如今是嫌她碍眼得很,连坐在马车上都忍不住数落:“像你这般大的人,早就嫁人当别人家儿媳去了,整日杵在我面前,看得我眼珠子疼。”
“我问你,上回你说要跟吕公子再熟悉熟悉,如今熟悉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什么程度?”褚琬死猪不怕开水烫,坐在那里大剌剌吃零嘴。
“我看那吕公子对你很是满意,那你呢?觉得吕公子如何?”
“娘,”褚琬吃着东西,含糊不清道:“我这才跟吕公子见两面呢,哪有这么快就了解人家的?”
“那还得多久?”
“说不好。”
“褚琬!”褚夫人横眉怒目,攒了多年的好脾气都快被这个女儿磨没了。
此时,正好到了地方,褚琬丢下零嘴,眼疾手快地跳下马车。正想往舅姥爷家的院子里跑去,然而瞧见对面来人,顿时定住了。
“大人为何在这?”
她愣愣地看着贺璋,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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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褚琬×贺璋(二)
贺璋骑在马上, 神情有些愣怔,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褚琬。
褚夫人下马车来,见了贺璋并不认识, 她走到自己女儿身边,问:“这位是?”
“娘, 这是大理寺少卿贺大人。”
原来是女儿的顶头上司,褚夫人立即变成之前温婉贤淑的模样, 笑着行了一礼:“贺大人。”
贺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下意识地赶紧下马,也回了一礼:“褚夫人。”
“让贺大人见笑了,”褚夫人道:“我这女儿实在皮猴得很,想必在大理寺给贺大人添了不少麻烦。”
“娘,”褚琬不乐意了, 怎么能揭她的短呢, 她嘀咕道:“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褚夫人偏头小声斥责:“我还说不得你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贺大人见礼。”
“哦。”褚琬当着自家娘亲的面还是规规矩矩地给贺璋福了福身:“贺大人。”
贺璋颔首,目光平静地打量。
她今日穿了身散花如意云烟裙, 乌发一半披散在肩上,只一支玉兰簪子插在发间。面庞不施粉黛, 肌肤白皙透亮, 简单清丽, 如小家碧玉的少女。
贺璋见惯了她穿官袍时的模样,鲜少见她着女装, 但每回的装扮都各有特色, 令他惊艳得移不开眼。
“贺大人怎么也在这?”褚夫人问。
“我路过此地。”
“哦, 贺大人是要往营地去?”
贺璋点头。
全程几乎都是褚夫人和贺璋说话, 褚琬站在褚夫人旁边, 和许多贵女般,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只是少了点娇羞罢了。
贺璋不着痕迹地瞧了她几眼,见她只是微低头,一根手指绕着袖口玩,似乎有点无聊之意。
他收回视线,又跟褚夫人寒暄了几句后,主动行礼告辞。
等贺璋一走,褚夫人拉着褚琬入院,边疑惑地问:“我总觉得你们贺大人有些眼熟。”
“娘不记得了?”
“什么?”
“他就是贺璋啊。”
“贺璋是谁?”
“......”
褚琬噎了会,想想也是,贺璋小时候只给她当过半年的夫子,而且那时候贺璋还是个没长开的毛头小子,说话都还声音粗哑呢,十年过去了,他成了大理寺少卿,变化确实大。
“他到底是谁?难道你们以前认识?”褚夫人问。
“爹小时候给我找了个夫子,就是住咱们家隔壁的那个少年,娘您忘了?”
“诶?”褚夫人惊讶:“难道贺大人就是当初那个少年郎?”
褚琬点头。
褚夫人下意识转头去看贺璋离去的方向,越过矮墙,只见那人已经骑马转上了山道。
褚夫人感叹,没想到当年那个穷酸少年如今成了朝廷命官,真是世事难料。
“你们贺大人他....可成家了?”褚夫人问。
还未等褚琬回答,她又自顾自失笑道:“瞧我真是糊涂了,贺大人这般身份地位,且年纪也不小了,自然是成家了的。琬琬,你可知他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娘,贺大人他还未成家。”
“还未成家?”褚夫人惊讶:“为何?”
褚琬突然有点紧张起来,支吾道:“我也不知为何,反正贺大人现在还是孤身一人,也没有跟谁定亲。”
“娘,”褚琬状似无意地问:“娘觉得贺大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褚夫人压根儿就没往其他方面想,直言道:“你们贺大人年纪轻轻便是大理寺少卿,我看这后生气质沉稳、仪表堂堂,虽说年少苦寒了些,但好在苦尽甘来。如今他应该有二十六了吧?也不知往后谁家姑娘能有这份福气。”
说着,她又忍不住剜了眼自家女儿:“总之,我是不敢妄想你能嫁个像贺大人这样的,若是能抵他一半才干,我就偷着笑了。”
褚琬忍了忍,反驳道:“我怎么了?我也不差的,长得好看还有才学,往回你不也是这么夸我的嘛。”
“此一时彼一时,往回你十六七,大把人家争着抢着要,可现在好了,你都十八了,亲事困难,能找个勉强凑合的已经算是烧高香了,还想着找贺大人这样的人中龙凤?算了吧,我可不敢肖想这样的女婿,别的不说,我自己生的女儿我清楚。”
“清楚什么?”
“鱼找鱼,虾配虾,你....算了算了。”
“......”
褚琬心情复杂。
“对了,那个吕公子怎么样了?”
说着说着又绕回了相亲上的事。
.
褚琬的舅姥爷是村子里的大夫,在这村里治病治了大半辈子,十里八乡都知道他名声。年过六十了,老人家依旧精神矍铄。
傍晚时,褚琬帮舅姥爷收药材,她立在矮墙旁,垫着脚从墙头上小心翼翼地端下簸箕。
晚霞挂在天边,映得她的意云烟裙明艳,细腰婀娜,身姿窈窕好看。这般垫脚抬臂,举手投足间,透出成熟女子的风韵。
贺璋骑马停在半山腰处,望着山脚下小村庄的那座矮墙,墙边的姑娘笑容甜美,像一朵绽放的花。
就这么驻足瞧了会,身后的小厮问道:“大人,还回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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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璋收回视线,提起缰绳,慢悠悠地策马而行,行到一半突然吩咐道:“你先回去,跟我母亲说一声,让她不必等我吃饭,我还有其他事。”
“大人还要回军营?”
贺璋淡漠地睨了一眼,小厮立即低下头。
“快去吧。”
“是。”
小厮离去后,贺璋又转头朝矮墙那边看了眼,远处的小姑娘手里端了两摞簸箕,正小心缓慢地往院子里走,也不知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使得她身子踉跄了下。
为了不让簸箕掉下来,她跟耍杂技似的,慌慌张张地左拐右拐的,最后以一个不雅的马步姿势,才算稳住了簸箕。
贺璋看着看着,不禁勾唇莞尔。
随即,他扬起马鞭,策马下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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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没干过什么活儿,将簸箕端回去被舅姥爷笑话了才知道收药材得用篓子,于是,她又提了只竹篓出来,就这么沿着矮墙继续收。
收着收着,余光瞥见旁边站着个人,起先没觉得什么,但过了会儿,那人还站在那看她,就有点不大高兴起来。
她头也没回地凶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姑娘家收药材?”
那人淡笑了声。
褚琬动作顿住,立即回头。
“大人?”
贺璋牵着马,就站在几步开外,晚风轻柔,款款吹着他的衣摆。
“你在做什么?”他问。
“呐,你也看到啦,收药材,”褚琬手腾不开,昂起下巴指了指院子里,说道:“今日我随母亲来探望舅姥爷,我舅姥爷是村里的大夫。”
“我知道。”
“你认得?”
“有时候军营急诊,你舅姥爷也会去。”
“哦。”褚琬见他穿着官袍,问他:“大人从军营过来的?”
村庄与军营只隔了坐小山,为了方便,许多人出入军营都不走官道,直接抄近道穿村庄而过。
贺璋没说话,只静静地站着,目光清清浅浅地落在她身上。
褚琬也安静下来。
两人多日未见,若是换成以往恐怕会觉得没什么,但这期间发生了些事,令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过了会,褚琬问:“大人这是准备回去?”
“你还有多少药材要收?”贺璋问。
褚琬一愣,回道:“还挺多,从这里到田埂那边的,都是。”
贺璋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上的竹篓:“走,帮你一起。”
褚琬手上重量一轻,再抬头,他已经大步往前而去。
“等等,”褚琬回过神来,说道:“我再去拿个竹篓。”
她飞快跑进院子,抱了个竹篓出来,然后跟着贺璋往田埂走。
暮色黄昏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褚琬盯着他的背影,心情千转百回。
他为何要帮她收药材?
按理说,这会儿已经是归家吃晚饭的时候,他却留在这帮自己,那是不是说明.......
想到某种可能,她的心狂跳起来,走路的步伐都忍不住雀跃了些。
“我们从这里开始吧。”褚琬放下竹篓,弯腰端起田埂上的簸箕,将里头的药材扒拉进竹篓中。
她拨会儿,却见贺璋没动,也没管,自顾扒拉自己的。
收完这边的药材,她继续收下一个,就这么沿着田埂越走越远,反而成了贺璋跟在她身后。
到最后, 褚琬的竹篓已经满满当当,而贺璋的竹篓还是空空荡荡。
褚琬狐疑,直起身子:“大人不是要帮我收药材吗?”
“嗯。”贺璋目光闲闲地看她,问道:“重不重?”
?
褚琬提了提竹篓,自然是重的,这些药材都是树根,一簸箕一簸箕地累下来,还挺实沉。
但随即她看了眼来时长长的一条路,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傻。
贺璋越过她,继续往前走,撂下句:“竹篓放这,你跟着。”
“哦。”
两人走到田埂尽头,贺璋才开始收药材。
“听说你前些日相亲了?”他突然开口问。
来了来了!他总算问了!
褚琬弯着腰做事,尽量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她故作随意道:“大人也知道了?”
“那位公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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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表人才、斯文有礼、家世出众。”
这是此前褚夫人拿来劝褚琬的话,这会儿被她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回贺璋。褚琬暗暗满意,不动声色地去观察贺璋的表情。
但贺璋没什么表情,依旧是一副清冷从容的模样,最多是加了点干活的认真和专注。
想了想,褚琬又补充道:“我觉得吕公子还挺不错。”
终于,她捕捉到贺璋动作顿了下,虽只是个细微的变化,但也足够令她心花怒放。
她想,他肯定是在意的。
褚琬等了会儿,见他没有其他表示,便问道:“大人为何问这个?”
“随意问问。”
怎么能随意?
褚琬直起身:“我跟大人又不是什么亲戚,也不是什么长辈与晚辈,大人问这种事,恐怕不妥吧。难道是......”
“是什么?”
“大人关心我?”褚琬偏头,唇角压着笑。
“你是我下属官员,理当问一问。”
就这样?
就没点别的意思?
褚琬停下来,又试探道:“大人想必也听说了那位吕公子,是靖海侯府的亲戚,身有功名,兴许过不久就能入仕。年岁也与我相当,只不过......”
贺璋抬眼,安静看她。
“我与他才见了两面,不大熟。大人以为...”褚琬问:“若是两人成亲,是互相知根知底的好,还是只需听从父母之命?”
“你自己如何认为?”贺璋反问。
“我当然....”褚琬直视他,认真道:“当然是知根知底好些。”
“嗯。”
嗯是何意?
她都这么明显了,他就没别的想说吗?
褚琬有点气,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没半点表示。心情闷闷的,之前的那些欢喜像石头落入水中,顿时无影无踪了。
她兀自气了会儿,收药材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就跟赌气似的,从簸箕里将药材一股脑丢进竹篓中,有些还不小心散落在外头。
贺璋就一言不发地将落在外头的药材捡起来。
他越是如此,褚琬就越气,故意多丢一些在外面。
贺璋不吭声,好脾气也很有耐心,似乎褚琬之前说的那番话在他心里击不起任何涟漪。
“动作快点,一会要下雨了。”褚琬没好气道。
贺璋怔了怔,抬头看天色:“今日只会刮风,不会下雨。”
“......”
褚琬忍了这么多天,到这会儿真是忍不下去了,她蛮横地将他捡起的药材打落,吼道:“贺璋!你装瞎吗!”
贺璋蹲在地上,动作停下来。
“我这么喜欢你,你看不见?”
“我跟吕公子相亲,你看不见?”
“我讨厌你,你看不见?”
褚琬越吼声音越大,连眼角都是红的。
她直直盯着他,因生气胸口起伏,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明艳的俏脸满是委屈。
“你若是不关心我,又何必问我相亲的事?”
“你若是不喜欢我,七夕为何还要与我出门看花灯?”
“贺璋我问你,”褚琬袖中指甲扣着掌心,想起此前的那个猜测,她既忐忑又期待地问出来:“你对我好,可是因为我以前对你有恩?”
贺璋缓缓仰头审视少女的面颊,晚霞洒在她脸上,将她的皮肤,她的发丝,以及她的眼睛几乎都染成了透明的红。
他喉咙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仍旧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像是默认,褚琬固执地等了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眼泪掉下来。
她猛地将人一推,贺璋猝不及防向后倒在田埂上,以手撑着地面,一副任她打骂的模样。
他神色带着点愧疚,尽管褚琬不知那愧疚从何而来,可褚琬还是心口狠狠地被刺了下,难受得要窒息。
“贺璋你混蛋!”褚琬呜呜咽咽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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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跑了,连竹篓都顾不上拿,就这么伤心地消失在黄昏暮色中。
贺璋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他到达家门口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贺大哥。”
贺馨兰从提着灯笼从台阶上下来,温温柔柔地行了一礼,说道:“贺大哥总算回来了,老夫人都等急了。”
“原本是想等贺大哥回来吃的,后来我劝了下,便吃了几口,不过...”贺馨兰笑道:“这会儿,老夫人还是执意要等你,说要你再陪着吃一些。”
贺璋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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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年纪大了,有时候撒起脾气来就跟小孩似的,贺大哥你是不知,你没在府上的这几日,老夫人时常赌气说要回祖宅去,可每回我帮着收拾好行李,她又全然忘记说过的话了,哎呀——”
贺馨兰提着灯笼走在身后,离贺璋不远,许是只顾着说话,不小心崴了下脚,身子突然前倾,她下意识地去扯贺璋的袖子。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手指还堪堪碰到了贺璋的腰。
贺璋一顿,默了片刻,抽出袖子嘱咐道:“仔细看路。”
“嗯。”贺馨兰有些慌,还有些羞臊,头垂得低低的,这回再也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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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贺璋抬脚进屋,果真见她阖眼靠在软榻上,一旁的小丫头帮她捶腿。
听见动静,她睁开眼,原先还垮着的脸立即露出笑来。
“璋儿回来了,吃过了吗?”
“还未。”
贺璋走到近前坐在矮凳上,接过小丫头手上的小锤,轻柔地帮母亲捶腿。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没吃,每回都忙到这么晚,要是我不来,指不定你还要如何糟践身子。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仗着年轻不把自个儿身子当回事,等到像我这个年纪......”
老人家唠叨起来话难免就多,贺璋孝顺,耐心倾听,还一副认真悔改的模样。
等老人家唠叨完了,旁边的贺馨兰赶紧说道:“老夫人,贺大哥还没吃晚饭呢,您看......”
“哎呀,瞧我都老糊涂了,快去端饭菜过来。”
“嗳,好勒。”贺馨兰赶紧出去招呼。
“还是馨兰仔细体贴,”等屋内只剩母子两人,贺老夫人趁机说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馨兰这孩子乖巧懂事,任劳任怨服侍我,无一不妥帖。”
“我跟你说,这些年我都习惯她服侍了,若是换成其他人我恐怕使唤不来,你懂我的意思?”
贺璋没说话。
“你别跟我装傻充愣,我的意思你也明白,馨兰是我养大的,我也只认她这个儿媳妇。你如今当了大官,可不能忘本,从你出门四处求学到做官的这些年,都是馨兰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原先我还想着回头给她找个好人家,再送一笔嫁妆,也当嫁个女儿般好生待她。可馨兰什么都不要,一个劲地哭求着留在我身边服侍我这个老婆子。”
“馨兰这孩子实诚,从小无父无母,说实在的,让她嫁出去我也不放心,就这么留着她一辈子我也不忍,不若将她配给你当媳妇。”
“我知你如今当了大官眼界高,什么样的贵女都见过。但我老实跟你说,我可不喜欢你讨个娇娇气气的媳妇回来,回头端茶送水什么都不会干,还得我这个老婆子低声下气地供着,若真那样,我还不如回祖宅去,你也全然当没我这么个母亲。”
“母亲,儿子多年未尽孝,又岂会让你回祖宅,莫说了,儿子都饿了。”
“哎,那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儿子早已说过,只把馨兰当妹妹,母亲让我娶自己的妹妹,我实在是......”
“又不是亲妹妹,连个表的都算不上,你闹的哪门子别扭。馨兰乖巧懂事,长得也不比别人差,还体贴温柔还善解人意,哪点配不上你?”
& nbsp;“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先吃饭如何,儿子真是饿了。”
门口,贺馨兰端饭菜等在那,手指紧紧捏着托盘,重新调整了下脸上的笑意,抬脚入内。
.
茶楼。
“我真是傻,竟然没早点想明白这事。”褚琬趴在桌上,捏着茶匙百无聊赖地搅着干茶。“他对我的纵容并不是喜欢,而真是出于当年的恩情。”
“你怎么知道?”颜婧儿问。
“我前日去探望舅姥爷时遇到他了,当时还以为他留下来帮我收药材,指不定心里对我有多在意。”
“可我傻啊,竟没看出来。”褚琬撂下茶匙,抬眼道:“我当时就问他了,问他是不是因为恩情才对我好。”
“他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但他愧疚的眼神确认了此事。”
“为何愧疚?”
“是啊,他为何愧疚?”褚琬大声道:“他明知我喜欢他,却还模棱两可地对我。”
“七夕陪我出来看花灯,抓到我翘班偷懒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还送过他香囊,死缠烂打跟他出城查案子,所有女子不矜持的事我都在他面前做了,可他也没拒绝。”
“你说他为何愧疚?不就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他,而他却对我始乱终弃吗?”
噗呲——
颜婧儿差点要将茶水喷出来,咳了好半晌,才道:“我看贺大人不像那种人啊。”
“呵,他就是这种表象太有欺骗性,一副正人君子温润如玉,还饱经沧桑孤苦无依惹人怜爱的模样,可私下里就是个清冷无情的。”
“......”
颜婧儿艰难地问:“饱经沧桑孤苦无依惹人怜爱....你确定你说的是贺璋贺大人?”
“对,就是他!”褚琬斩钉截铁:“自打我认出他之后,他在我面前就是这样的。”
“好几回我问他下职是不是要回府,他摇头说不回,我问为何,他就说府上冷清。”
“还有,我见他官袍开了线问他怎么不让绣娘缝一缝,他说府上无绣娘。我就说那拿去裁缝铺子也行啊,可你猜他又如何说的?”
褚琬学着贺璋神色,高冷无情情道:“太麻烦,我生活简陋习惯了,有衣有食便足以,其他的不在意。”
“你说,他这么大个官,从三品的大理寺少卿呢,还是手握实权,在京城开口说话都得震三响。平日里却生活得这般粗糙,怎么不惹人怜爱?”
“所以,”颜婧儿呷了口茶,一言难尽地问:“你就开始怜爱他了?”
褚琬点头:“我哪里能忍受他这样?你知道的,我女红不好,但我还是帮他缝了官袍,过年过节的时候怕他一人寂寞,还时常偷偷送些节礼给他,他也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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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这么好,想必他也是感受得到我的心意。我那时还以为他是出于怕别人说他老牛吃嫩草,不好意思表明心迹。可我傻,我现在才知,他就是个混蛋!”
褚琬气,气不过又站起来徘徊了几步,然后叉腰再骂:“不!他不止混蛋!他就是个负心汉!是个人渣!”
“......”
骂完之后,褚琬稍微解气些,转头对颜婧儿苦恼道:“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你喜欢他?”颜婧儿问。
“嗯,”褚琬自我唾弃:“我真是没出息,都当女官了,还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改变一下。”
“如何改变?”
“将心思放在其他的事情上,专注做你想做的,等过一段时间再回头看看,兴许你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
“有效?”
“有。”颜婧儿肯定地点头。
褚琬目光一转,眼里涌现了点八卦,倏地扑过来:“颜婧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曾经也偷偷喜欢过顾大人?”
“咳咳——”
颜婧儿呛得不行,缓了许久才说道:“我在给你出主意呢。”
“虽然是给我出主意,可我觉着这事你似乎亲身经历过啊。”
颜婧儿噎了下,没想到褚琬进了大理寺做官后,洞察事物的能力见长不少。
“快说快说。”褚琬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兴奋地扒拉颜婧儿。
颜婧儿面颊微红,当着自己的好友的面有点不大好意思,但最后还是承认道:“确实曾偷偷喜欢过,不过那时候还未及笄,后来发现他只把我当个孩子,我就索性死了这条心了。”
“怎么做到的?”
“我当初不是拜廖老先生为师吗?远离京城,也远离了顾景尘,看不见就不想了,而且一心专注在学问上,渐渐地,日子久了心思就淡了。”
“你说的日子久是多久?若是要花好几个月,我也太难了。”褚琬叹气。
“大概....”颜婧儿想了想,说:“一两年吧。”
“啊?可我觉得一刻钟都难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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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听了颜婧儿的建议,褚琬醍醐灌顶。
她喜欢贺璋,可贺璋不喜欢她。若还是十五六岁时,她恐怕还想再磨他两年,但如今她已十八了,且父母催得紧,往回她还能跟父母对抗一番,可如今再对抗下去,那就是不孝了。
思忖多日,褚琬最终做了个决定。
她要忘了贺璋。
说干就干,褚琬这人从来不拖泥带水。
没过多久,她便在颜婧儿的帮助下,调离了职位。这事也是颜婧儿通过顾景尘帮忙的,一个从八品小官的职位变动而已,只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褚琬从大理寺开始迁入户部,干起了基层催收商税的活儿,主要负责京城地带的商税。
这个职位她还挺喜欢,一来可以每日在街上逛,时常会见到一些新鲜事物。比起坐在大理寺官署每日撰写案子笔录的枯燥生活,她很多目光和注意力都被这些新鲜事物吸引了去。
和她一同办事的同僚还有一人,乃长兴侯府四房最小的公子,叫陈文毅。
没错,就是颜婧儿的同窗好友陈文姝的堂弟,蒙阴入仕的世家子弟。
有这么个弯弯绕绕的关系在里头,陈文毅果断认为这是两人的缘分,虽然他年纪比褚琬还要小两岁,但他毫无知觉,但凡跟褚琬出门办事,皆是黏在她身边的。
褚琬都快被这么个祸害烦死了。
陈文毅这人,怎么说呢?
你说他是纨绔,他还颇懂些诗书礼仪,跟那些成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不同。你说他是个君子,但京城那些纨绔会的他都会,有时候还吊儿郎当毫无正形。
收商税时,有些商户仗着家中有人做官很是豪横,结果这厮比别人更豪横。
有些商户采取怀柔政策,坐在门槛哭诉上有老下有小各种惨不忍睹的遭遇,结果这厮毫不顾忌形象也一屁股坐下去,跟人家比惨。
反正就是,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没有他催不到的税。褚琬跟着他办事,几乎都不用费功夫,站在一旁看戏乐呵就行。
当然,只要不死乞白赖黏着她就更好。
比如此刻。
褚琬走完最后一条街,看了看天色,翻身上马。
“褚姐姐要去何处?”
“快到下职时辰了,”褚琬头也没回,道:“回官署点个卯,然后回家吃晚饭。”
“吃完晚饭之后呢?”
“之后?”褚琬道:“当然是散步消食,看看书就歇息了。”
“这多没意思啊,”陈文毅上前拉住她的缰绳,低声道:“我知道个地方很有趣,褚姐姐想不想去见识见识?”
“请叫我褚女官。”
“这不是已经下职了么?还女官女官的多见外啊。”陈文毅扬唇一笑,露出口洁白的牙齿,挑了挑眉:“怎么样?我保准你一定喜欢。”
褚琬狐疑:“是什么?该不会是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喜欢的东西吧?”
“啧...褚姐姐可冤枉我了,我可不是纨绔,我这是....”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官袍,正义凛然道:“清正廉明的好官。”
褚琬暗暗翻了个白眼:“那你说说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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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刻钟后,褚琬和陈文毅换了身便装走在街道上。
褚琬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男子服饰,狐疑地问:“你今日到底要带我去何处?莫不是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寻乐子吧?”
陈文毅眼睛睁大,唇边带着笑意,促狭道:“褚姐姐知道的还挺多。”
褚琬老脸一红:“先说好啊,我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你放心,”陈文毅手臂搭过来:“我是正人君子,断不会寻花问柳。”
“手拿开。”褚琬冷睨他。
“嗳,我错了我错了。”陈文毅赶紧求饶,将手从她肩上收回来,解释道:“谁让褚姐姐穿男装这么像男人,我这一时忘了性别,差点把你当男人来看。”
褚琬懒得理他,摇着折扇就大步往前走。
陈文毅短暂瞧了会,摸摸鼻子跟上去。
夜幕降临时,两人从酒楼出来,往城西街市而去,道路越走越偏僻,但越走越热闹。
“这里是什么地方?”
褚琬看着一些穿着华丽衣裳的人来来往往的,觉得奇怪得很。
“鬼市,”陈文毅低声道:“又叫天光墟。”
“何意?”
“就是在天明之前交易货物的地方。”
“交易什么货物?”
“什么货物都交易,古董、字画、书籍、衣物、家具等等,”陈文毅道:“而且皆是价格不菲。”
“难怪我看到这么多富贵的人出现在这,不过...”褚琬问:“为何要在这里交易?”
“在这里交易,就不用交税啊。”
“原来他们是在偷唔唔....”
“小声点。”陈文毅捂住她的嘴,凑近她耳边道:“被人听去,我们俩就得完蛋。”
“这里还有人管着的?”
“不然呢,”陈文毅说:“敢在天子眼皮底下偷税,背后靠山可不小,不是我们两个户部小官能对抗的。”
褚琬惊讶,同时心口砰砰砰地跳,就觉得还......挺刺激的。
她眼睛放光似的四处打量了下,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种地方的?”
陈文毅挑眉:“本公子人脉遍布京城。”
“......”
褚琬突然想起曾听说过,长兴侯府的子弟都喜欢呼朋唤友,走在街上,连城门口的狗都能打得上招呼。
“你先松开。”褚琬瞪他。
陈文毅勾唇一笑,慢吞吞地放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摩挲了下掌心,那里适才还碰着她柔软的唇瓣,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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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夜色越来越浓,天光墟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褚琬和陈文毅在暗处观察了会儿,这才走进一家铺子。
这家铺子从外头看很不起眼,但进入里头,则另有乾坤。
里头宽敞犹如集市,总共分三层,四面八方都设有楼道,人们上上下下,说着褚琬听不懂的话,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在谈论什么。
到处点着灯笼,亮堂如白昼。
褚琬站在一串灯笼下,低声问陈文毅:“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里不能乱走,你跟着我就是。”陈文毅说。
褚琬狐疑瞧他:“我观你适才对路况熟悉,莫不是以前来过?”
“来过一次。”陈文毅边说,边探头打量情况,看到某个方向时立即停下来。
“怎么了?”
“我们去那边看看,我以前见过他们。”陈文毅说,然后领着褚琬过去。
这边是个单独的入口,似乎进入这个入口就是另一个地方,只不过入口处还有几人排队。
褚琬问:“这里交易什么好东西,怎么都还要排队的?”
“确实是好东西,等下你知道了。”
前面的人陆陆续续往前走,轮到褚琬和陈文毅时,有人将她们拦住。
“天王盖地虎。”那人说。
褚琬:?
她转头去看陈文毅,就见他很是熟稔自然地回了句:“宝塔镇河妖。”
“......”
褚琬心想,这不是话本子写的吗?居然真的有这句暗号。
说完这句,那人就放行。
褚琬兴奋过后,就有点怂起来,因为她觉得这种对暗号的事通常是那些打打杀杀江湖门派们做的事,毕竟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她忐忑地问陈文毅:“我们不会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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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毅瞧了眼两人的距离,褚琬许是心里害怕,这会儿离他很近都没发觉。
陈文毅勾唇:“有什么事?”
“万一被人发现,我们会不会被......”她抬手悄悄地比了个抹脖颈的动作。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真的很担心被人灭口。
陈文毅一愣,旋即哈哈哈笑起来。
直到旁边有人朝他们这边瞧过来,陈文毅才止住笑意。他也稍稍凑近几分,低声道:“你怕什么,你可是大塑女官,况且还有个赫赫有名的丞相夫人做手帕交,就凭这名头,没人敢动你。”
哦!
这她就放心了,褚琬心想。
两人上了二楼,来到一处屋子,这里头依旧灯火通明,进来后,褚琬才发现这里已经坐了许多人,皆是在等待什么。
他们的身后摆放了一排博古架,上头放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动物雕像,也有一些看起来像花瓶古董的。
褚琬问:“那些是交易货品?”
“正是,今日来这里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出货的人,另一种是买货的。我们就充当买货的,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
褚琬有点懵,正想问什么眼色,那厢就有人上前来询问陈文毅。
“公子看中了什么?”
陈文毅指着左边博古架第二层的一个雕工精致的炉鼎,说道:“看中这个。”
“公子好眼光,这是今日最好的一批货。”
“多少银钱?”
那人比了个数。
“五千两?”
“五万。”那人说:“这是前朝皇帝御用之物,上头雕刻了三百多只鸟兽,皆栩栩如生,值这个价。”
褚琬听了,朝那炉鼎看了眼,因着有上层的东西挡了光,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那三百多只鸟兽。
随即又听到陈文毅说道:“行,那就五万,不过我今日没带这么多银钱,可否先记个账?”
“公子是哪家府上的?”
“长兴侯府陈文兴。”
“原来是陈二公子,久仰久仰。”
“......”
褚琬心想,陈二公子要是得知有这么个会闯祸的弟弟,不知会不会气死。
那人说:“陈二公子稍等,且容我去问问掌柜。”
“请。”陈文毅含笑点头。
“你就这么自报家门,不怕惹祸上身?”等待的空档,褚琬问他。
“越是自报家门,他们才越是不会怀疑。你想啊,”陈文毅说:“有谁会傻到将自己身份暴露?当然,如果是真实交易,那没什么,若是出了事,肯定只会认为我是假借了陈二公子的身份。”
“当然,”陈文毅狡黠一笑:“也确实是假借我二哥的身份。”
两人这边闲聊着,不知不觉等得有点久,褚琬正想问问情况,陈文毅就突然拉她跑起来。
“怎么了?”褚琬懵懵懂懂跟着跑。
“暴露了。”
“哪里暴露了?”
“回去再跟你说。”陈文毅回头,果真见后门处进来一伙人,发现他们跑了,立即追出来。
褚琬吓一跳。
“褚姐姐别慌,”陈文毅对付这种事很有经验,说道:“你往那边跑,右拐直走就是大门。”
“那你呢?”
“我等一下他们,”陈文毅吊儿郎当地说:“等会我引开他们就是。”
褚琬咽了口口水,心情复杂地望着陈文毅,觉得这人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挺讲义气。
她抱拳道:“多谢。”
旋即立马转身跑了。
陈文毅见她跑得好不绝情,啧啧两声,无奈笑了。
.
这厢褚琬跑了段距离后,听到身后有追上来的声音,心里顿时慌了。这一慌就错过了右拐的方向,为避免被人逮着,她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跑。
七拐八拐的,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听到后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汗都出来了。
心想,等逃出去了务必要将陈文毅胖揍一顿。
当她在最后一个岔路口犹豫不决时,突然这时,有人将她往侧边角落一拉。
倏忽间,撞进个坚硬的胸膛,那人将她转了个身,变成将她压在墙壁上的姿势,手掌也紧紧箍住她的腰肢。
这里是条阴暗的墙缝,堪堪够容纳一人,褚琬被人就这么压着,透不过气来。
后头那些脚步声追上来,徘徊了两下,狐疑道:“人呢?跑哪去了?”
很快,脚步声又呼啦啦离开,周遭安静下来,只余月光皎皎,在青石板地面上落下一层银辉。
褚琬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倒不是因为被那些人追,而是因为此刻正抱着她的人。
因为,这人身上的气味,分明是贺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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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褚琬×贺璋(三)
贺璋压着褚琬, 或许也不是压,而是这个墙缝本身就狭小,原本只能容纳一人的, 这会儿站着两人就显得密不透风。
褚琬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大得跟擂鼓似的,她觉得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了。而且因着胸膛紧贴,令她几乎喘不过气。
如此,就越发的心跳加快, 跳到最后, 褚琬都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贺璋的了。
过了许久, 褚琬才抬头看着人,贺璋的脸隐在夜色中, 看不清他的情绪, 只知道这会儿他呼吸也很急促, 鼻息一股一股地打在她的脸上。
“你....怎么在这?”褚琬喘了一大口气。
贺璋紧紧盯着她, 眸子在夜色中亮得灼人。
“我来查案。”
“你也知道这地方不干净?”
贺璋点头:“早在几个月前就收到消息。”
他说话时一直盯着人,眼底深处涌动着某种东西,若是此时褚琬细心看一眼, 定能发现。
但此时褚琬脑子里一团懵, 仿佛有千百只鸟吱哇乱飞。
“哦,那你查到了什么?”
“我刚来。”
“......”
意思就是, 刚来就遇到褚琬慌不择路逃跑, 结果打乱了他今晚的计划。
褚琬有点愧疚, 默了会, 她探头出去, 想看看那些人走了没。但她忘了现在两人的状况, 要做这个动作实在艰难。以至于, 她才动了下,就感到身前的人倒抽气。
而此时,褚琬也发觉了不对劲。
她的胸口因着这动作,毫无缝隙地贴在他胸膛上。
褚琬傻眼了。
“我我我......”她慌慌张张地解释:“我就想看看他们走了没。”
“还未。”
贺璋的声音仿佛从喉咙中挤出来似的,带着点忍耐。
褚琬狐疑问:“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
“哦。”
褚琬信了他的话,也不敢动了,就着这个姿势继续等着。
夜色轻柔且静谧,两人这么个姿势使得气氛变得愈发暧昧,褚琬觉得自己就像只在火上烤的小鸡,再不做点什么,她就要烤熟了。
她清了清嗓子,低声问:“你适才是刚好从这经过?”
“嗯。”
“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知道。”
“......”
停顿片刻,褚琬问:“若是别的女子,你也会......”
算了,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么问有点傻,索性换了其他话题。
“那些人很警觉,我们只是说要买东西,等了那么一会就被发现了。”
“而且里头有很多人,别看只这么一家不起眼的铺子,但里头非常大,有许多贵重的物品。适才我们只问了一件看起来很普通的炉鼎,就要价五万。”
“可想而知...”褚琬继续说道:“这里每日交易的金额得多大,又有多少商税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流失。对了,我们还......”
“你们?你跟谁?”
贺璋安静地听了会儿,忍不住问。
“我和陈文毅,就是长兴侯府的四公子。”
褚琬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道:“陈公子是个好人,为了保护我他独自引开其他人,也不知这会陈公子有没有逃脱。”
想到此,她有些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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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事。”
“你如何得知?”
贺璋淡笑了下,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暗中留意她的动静,那陈文毅是何人,也早调查得一清二楚。长兴侯府出来的后生滑得跟泥鳅似的,有谁能奈他何?即便真抓到了,凭长兴侯府的权势也能让他安然无恙。
也就这么个小傻子还全然无知地关心他人。
她昂着脑袋,眼里还透着不解,晶亮圆润的眸子对着他,红唇半阖。
莫名地,贺璋喉结动了动。
褚琬也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气氛就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她不自在地移开眼,低声问:“那些人还在吗?”
有些慌说过一次若再说第二次就显得刻意了,尽管贺璋不舍,但不得不点头道:“走了。”
“那我们可以出去了?”
“嗯。”
贺璋虚掌在她腰间的手松开,先一步挪出墙缝。
褚琬感到身前的压力骤然一空,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跟着走出去,贺璋开口问道:“接下来你要去何处?”
“离开这里,回家。”褚琬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衣裳。
“我送你。”
“那你今晚......”
“我不放心你一人离开。”贺璋说。
这话一落,褚琬动作顿住。
她缓缓抬眼,有些复杂也有些奇怪地看着贺璋。
他说这话是何意?
莫不是还像从前那样想对她模棱两可?
褚琬突然有些恼,说道:“不必了,我自己回便是。”
“你知道路?”贺璋不紧不慢问。
“......”
褚琬瞧了眼四周错综复杂的路线,妥协道:“那你送我出巷子就是,只耽误你半刻钟。”
“好。”
.
两人走出那条偏僻的巷子,褚琬在路口停下,转身道:“多谢贺大人,你送到这里就好,我的马就在前头。”
贺璋没说话。
“我无碍的,”褚琬说:“我这会已经安全了,那些人想必以为我早已逃脱。况且,我穿着男装,不会有事。”
贺璋听她说话,淡淡“嗯”了声。
褚琬也点头,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
她背着月光,踩在自己的影子上,脚步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许久也没听到后头的动静,她想,他应该是走了吧。
熬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忘记他一点点,今天却突然在这遇见,害得她都不知所措,连道别都显得狼狈。
褚琬叹了口气,走到栓马的地方,悻悻地将马绳解开。这时,余光瞥见个修长高大的影子靠近,她唬了大跳 。
全身戒备之际,身后之人开口道:“是我。”
褚琬松了口气,转身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担心你。”
贺璋说完这话后,褚琬沉默下来。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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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承认,她除了恼怒外,还有些不争气的欢喜。
“我都说了不必你送,从这到我家很近,只需两刻钟。”
褚琬家本来就住在城西,确实离这很近。
贺璋没说话,不可拒绝地从她手中夺过缰绳。
“走吧,就当送我。”
“......”
褚琬忍不住问:“那你今晚不查案子了?”
“不查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街道上走着,贺璋牵着马,褚琬故意落后几步。此时已经是子时,人们都睡了,街上静谧,连灯笼都见不着几盏。所幸月光还算亮堂,倒也能瞧见路。
褚琬低着头看两人落在青石板上的影子。偶尔,它们会交叠在一起,不过,但凡交叠,她就会不自在地躲开。
这举动,自然逃不过贺璋的眼睛。
他无奈莞尔,问道:“你在户部可还适应?”
“嗯。”
“同僚待你如何?”
“很好。”
“哪里好?”
“......”褚琬抿了抿唇:“哪里都好。”
贺璋沉默。
两人又安静地走了段路,一阵也夜风吹来,褚琬感到有些冷,她瑟缩了下。
也不知是不是这细微的动静让他注意到了,贺璋转过身:“靠近些。”
“什么?”
贺璋看了下两人的影子,离了好几步距离,想了想,他主动走过去。
解释道:“站我身后会好些。”
他一靠近,褚琬就急忙后退。
这下意识的动作令贺璋顿住,他盯着地上的影子,苦笑。
若是以前,她从不避讳跟自己亲近,甚至还刻意制造机会跟自己亲近。她以为她做得很自然,实际上那些小心机早被他看穿。
他没有斥责她,也没有拒绝她,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对他用心思,无声纵容。
每每那个时候,她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自以为得逞偷着乐,他便也觉得高兴。
这两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她的主动和亲近,如今突然感受到她的冷漠疏离,令他有些不适应。
“我只是....”贺璋干巴巴地解释道:“不想你吹到风。”
“贺大人,”褚琬低着头:“男女授受不亲,况且此时是深夜,我们还是避嫌的好。”
贺璋觉得深秋的风一定是吹进心里了,不然胸口的地方不会感到冷。
她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相反,会毫不顾忌矜持地黏着他,不会离他这么远,而是试图靠近,然后扯着他的袖子。
他动了动喉咙,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问出一句:“那你以前怎么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褚琬脸色涨红,还有些恼。
他是何意?
是在说她以前不知羞耻故意接近他,现在却开始装吗?
她抬眼直视他,冷硬地回道:“以前我年少无知,现在我长大了,也即将定亲嫁人,自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以前给大人添了许多麻烦,还请大人大量,莫跟我计较。”
贺璋喉咙动了动,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让她误会。可一时间,他又不知如何解释。
他的沉默像默认,令褚琬袖中的拳头攥得生疼。
就这么无声对峙了片刻,褚琬伸出手来:“给我吧,我自己回家,不敢劳烦贺大人送。”
她一口一个贺大人,仿佛要极力跟他撇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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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璋喉咙紧了紧,握着缰绳没放,而是问道:“你要跟谁定亲?”
“跟大人有何关系?”
“你好歹也曾是我的下属官员......”
“贺璋!”褚琬气得牙齿打颤:“跟你没关系,曾经怎么样曾经如何如何,那也是曾经,我现在跟你已经没任何关系,你我往后桥归桥路归路,若是以后不小心碰见,也请装作不认得。”
“是,我是曾经喜欢过你,但现在不喜欢了,贺璋,你别有恃无恐地拿这事来欺我辱我。我以后跟谁定亲是我的事,只愿你别再做一些令人误会,或是说一些是是而非的话。”
她强硬地将手伸过去。
贺璋垂眼看着那只手,白嫩纤细,分明柔若无骨,却充满了固执与倔强。似乎只要他将缰绳给她,他们以后真的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他闭了闭眼,说道:“我并没有欺你辱你,我......”
褚琬听见自己的心发颤,茫然而莫名期待着什么。她暗暗唾弃自己,这种时候了都还抱有幻想,真是没出息。
更没出息的是,她固执站在这里,居然想得到他接下来的回答。
褚琬气得眼睛都红了,气自己,也气贺璋。她追问:“你什么?”
贺璋摩挲着缰绳,心里有些话一度要说出口,但理智却告诉他,还没把握的事不能轻易承诺。
也就这么迟疑了一小会儿,他看见褚琬眼角泛着晶莹的泪,那泪水强忍在眼眶里不肯屈服。
很快,她上前夺过缰绳,犹如一阵风,冷厉、毫不停留地从他身旁掠过。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听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
贺璋回到府,已经是深夜丑时,刚走到自己院子,小厮就上前来禀报道:“大人总算回来了,老夫人今夜又发病了,大夫才走。馨兰姑娘说,若是大人回了,请您过去看看。”
贺璋立即调转脚步,往母亲院子走去。
走到门口,就听得里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贺馨兰低声细语地说话。
“您怎么不听劝,深秋本就易着凉,您这旧疾发作得猛,在祖宅的那次您忘了?差点吓死我了。”
贺璋走进去:“在祖宅怎么了?”
“贺大哥。”
“璋儿怎么来了?”
“听小厮说母亲病了我过来看看,”贺璋在床榻前坐下:“母亲这会怎么样了?”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都这么晚了还过来做什么,你明日还要早起上朝,是哪个小厮这么没眼色。”
“老夫人,”贺馨兰赶紧说道:“是我嘱咐小厮跟贺大哥说的,您之前疼得迷糊一直喊贺大哥的名字,我就......”
“好啦,我不 怪你,你今晚也着实辛苦。”贺老夫人说道。
贺馨兰放下东西,问贺璋:“贺大哥才回?等着,我让人做了夜宵给老夫人,贺大哥也一起吃点。”
说完,她出了门。
“璋儿在忙什么,怎么这么晚?”贺老夫人说完又猛咳起来。
贺璋赶紧上前扶着人顺背,说道:“查些案子。”
“查案子不能白天查?”
“这案子特殊。”
“唉!”贺老夫人叹气:“你整日在外忙碌,先不说我心疼你身边没个人照顾,就是我这个老婆子病了也觉得凄凉。还好有馨兰在,若不然,我恐怕病死在榻上都没人知晓。”
“我之前跟你说的,娶馨兰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贺璋沉默。
“你适才问祖宅怎么了,我以前怕你担心没跟你说,四年前,我旧疾发作,那一回也是深夜,疼得从鬼门关走了一回,也是馨兰好几天都没日没夜地照顾,要不然,你恐怕都见不着我了。”
“馨兰这孩子,虽说是捡来的,可比亲闺女还亲。就算是亲闺女恐怕都做不到像她这么好,更别说亲儿子。”
说完,贺老夫人剜了眼儿子。
“我就问你,你打算何时成亲,我盼孙子都盼了这么多年,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等到入棺材?”
“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
“母亲,我对馨兰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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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对谁有意?”
“我.....”贺璋停了下。
“璋儿,”贺老夫人仔细瞧他,狐疑问道:“你真有了喜欢的姑娘?”
贺璋跪下来,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还请母亲成全。”
贺老夫人挣开他的手,靠在床头闭上眼睛。
这个儿子,已经不再是从前对她百依百顺的儿子了,当了大官后,有了自己的底气和逆鳞。
馨兰的事,已经跟他说了多年,可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肯松口,以前也想过他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但他都否认了。
而这一次......
贺老夫人睁开眼:“你莫跪我,你做这些无非是想逼我这老婆子妥协。那好,你喜欢哪家姑娘我不管,我也成全你,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贺璋抬头:“什么条件?”
“馨兰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心里有你我清楚,我也不想委屈她。你可以娶别人,但馨兰必须做个平妻,我的第一个孙子也必须是从馨兰肚子里出来。”
“母亲!”
“这事没得商量,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便也体谅体谅我。我为你操劳了一辈子,也没多少年头活的了,老了只想有个可心的人在身边陪着,你难道连我这点愿望都不同意?”
缄默良久,贺璋又磕了个头,疲惫道:“夜深了,母亲先歇息,儿子回去了。”
走出门,正好遇上贺馨兰,她端着食盒在门口,慌慌张张地行礼:“贺大哥,夜宵还没吃呢。”
贺璋摇头,脚步沉重地下了台阶。
三岁时,父亲去世,本就贫困的家境变得雪上加霜。在村里,母亲是个年轻且有姿色的寡妇,经常受流氓痞汉的欺凌,甚至连他也时常受辱。
可后来不知从何时起,那些流氓痞汉渐渐不来招惹了,且家境也变得宽裕,母亲还供他读书。那时候,夜里睡觉前,她母亲总是摸着他的脸,嘱咐:“璋儿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等你出人头地了,娘也就好了。”
彼时他不解,他母亲在村里员外老爷家做工,工钱也多,他们在村里算是过得极好的,为何娘还说这种话。
直到后来,他从镇里的学堂回家,看见乡亲们站在他家门口指指点点,而他母亲却被几个妇人摁在地上撕扯踢打。他才知道,原来母亲去员外老爷家不是做工,而是跟员外老爷偷情。
他厌恶这种事,也曾耻于有这样的母亲,可他母亲跪在他面前痛哭。
“我能怎么办?你爹死了,你又还小,我本来想努力挣点钱咱娘俩好过活,可那个老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在柴房强了我,我已经不清白,况且又还有村里的混子欺凌我们母子,我只好依靠他啊。”
看着母亲哭得泣不成声,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万箭穿心的疼。
再后来,他和母亲离开了村子,但也是从那时起,母亲的头被打成重疾,每年都有那么几回要疼得睡不着觉,随着年岁增长,也愈发严重。
他入京做官的这些年,母亲一直住在安州不肯来京城,说是怕不习惯京城吃食,但他清楚,母亲是怕她的过去令他蒙羞。
如今她之所以肯来京城,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他的亲事。
贺璋在夜风里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书房,望着门口昏黄的灯笼,莫名地,他又想起之前褚琬流泪的样子。
良久,重重呼出口气。
.
“你是谁?”
小姑娘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我是你夫子,受褚大人之托来教你学问。”
“你是夫子?那为何你没有胡子?”
“不是所有夫子都有胡子。”
小姑娘显然不高兴了,小身板叉着腰,学着大人的模样说话:“你撒谎,我们书院的夫子都有胡子的。”
“你没有胡子,我....”小姑娘目光狡黠,眼珠一转,说道:“我才不要跟你做学问,我跟爹爹说你是骗子。”
“......”
贺璋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个才齐他腰高的小姑娘是根本不想读书,而与夫子有没有夫子没什么关系。
但他是褚大人请来教书的,他也清楚褚大人是有意想帮他一把,毕竟,他住在隔壁快连租子都给不起了,又谈何求学。
褚大人说欣赏他的才学,所以有求于他教女,但在贺璋看来,自己才是有求于褚大人。
为了每月的三两束脩,他想了想,蹲下去,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哄道:“你放心,我教书不严厉,也不会无缘无故打手心,也不会让你背书。”
小姑娘眼睛一亮:“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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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那你教我什么?”
贺璋勾唇道:“给你说故事。”
他清楚,眼前的小姑娘聪明,须因材施教,死记硬背的东西反而举措失当,若以故事的形式教学,效果会更好。
当下,他就立即给她说了个小故事,至此,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夫子。
只不过,这段师徒缘分并不深,只维持了半年,在他无数个漂泊的求学生涯中,算是一段极其平淡的经历。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十年之后,他会重新见到这个小姑娘,并爱上她。
.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他带人从城外查案子回来,骑在马上,正要跟下 属去酒楼吃午饭。
他因想案子走了点神,等回转过来,发现自己的马惊了个小姑娘。
她穿着国子监青衿,肩上还背着书箱,一副惊恐后怕的模样。
过了会又一脸怒容地转头。
“你这人——”
她倏地定住,打量好半天才试探地问:“你是贺璋?”
“大胆!此乃大理寺少卿......”
“姑娘受伤了?”贺璋止住下属的话。
她愣了下,缓缓摇头:“没伤着,但被你吓到了。”
“在下跟姑娘道歉。”
她摆手:“嗐,我不是要道歉,你真不是贺璋?我姓褚,叫褚琬,以前当过你学生呢,你不记得了?”
贺璋努力在贫瘠的记忆中找这段过往,过了许久,才总算将那个狡黠的小女孩跟眼前的这位姑娘重合。
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关系,遂,淡淡点头道:“记得。”
那姑娘灿烂一笑:“哎呀,我们真巧啊。”
他当时就想,这有何巧的,人一生中会遇到无数个过客,也会发生无数的故事,就像繁星野草,不值一提。
竟不想,这次偏就出乎他意料。
有些事,有些人,哪怕只见过一次,哪怕相隔多年,也会再次相遇,并从此住进你心里。
.
凌晨,贺璋醒来,他做了一宿的梦,梦里都是关于褚琬。
掀帘看了眼窗外,此时才不过寅时,离上朝还早。贺璋披衣站在窗前,望着迷蒙天色怔了良久。
他是从何时放不下那小姑娘的?
许是从她不顾矜持的亲近中,又许是从她一声又一声放肆大胆喊他的名字开始,再或许......
从时隔十年后,她那句“我们真巧啊”,带着高兴和雀跃的话。
*
隔日,褚琬去户部上职,遇到陈文毅。
陈文毅问她:“你是怎逃出来的?”
“我就这么跑出来的。”
“......”
陈文毅说:“我跑远之后回头瞧你,发现有几个人追着你去,还担忧了许久。”
“那你呢?”褚琬问:“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也是跑出来的。”
褚琬翻了个白眼。
“还真是。”陈文毅笑道:“他们跑得没我快,我跑出来后还偷偷回去找你。”
“找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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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你万一被逮着了,得救你啊。”
“算你还有点良心。”褚琬将税收账本放进布袋中,起身道:“走吧,我们今天去哪催收?”
两人边走出官署,边聊。
“对了,”褚琬问:“昨天我们怎么暴露的?”
“我看见我二哥的小厮了。”
“啊!”褚琬惊讶:“那你二哥当时也在?”
陈文毅点头:“所以,那些人估计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撒谎,让我们等是去找人逮我们。”
“原来如此,实在是....”
“是什么?还在后怕?”
“不,是太惊险刺激了!”
陈文毅一愣,好笑地跟上去。
.
两人来到永绥街收税,这里有一家粮油铺子,已经两年都未缴税了。前头有人来催过许多次,但这家铺子的掌柜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要么是不愿意交,要么就只交一点点,然后拖着。
这回许是见褚琬和陈文毅两个年纪轻,便又故伎重施,坐在地上哭惨。从上有老下有小,到自己凄惨身世都倒豆子似的吱哇说个不停。
这人聪明,也不说不交税,只一口一个宽限几日,但这话他都说了两年了。
对付这种人,褚琬没经验,她就无所事事地站在铺子门口,听里头陈文毅跟那人过招。
陈文毅口才好,做戏也逼真,卖惨哭穷张口就来。说自己老大不小还没娶着媳妇,在家中被继母苛待过得凄惨,小白菜似的长大。好不容易争取得了份催收的活儿,若是连这都做不好,别说娶媳妇了,他继母恐怕要吹枕头风将他送到乡下去老死一生。
褚琬站在门口听得直乐,她旁边就是个药铺,里头的老掌柜见她肩膀一抖一抖的,面色复杂。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听见粮油铺子的那人认真问:“你继母真就这么恶毒?”
“千真万确!”
“唉!怪可怜的,我也不想为难于你,罢了罢了,你年纪轻轻也不容易。”
她踢着石缝里长出来的一丛杂草玩,不经意抬头,看见从药铺走出来的人时,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贺璋着了身便服,手里提着几包药材,站在药铺门口看她。
两人视线对上。
褚琬觉得窘迫。
她们昨夜才见过,且她在说了那些话之后,很不争气地湿了眼眶,正想努力消化呢,又不期然遇见了。
两人就这般不尴不尬地滞了片刻。
贺璋见她身上穿着官袍,问道:“在行职?”
“嗯。”
他朝粮油铺子看了眼,目光又落回褚琬身上。
褚琬不想尴尬,随口扯了个话题:“你生病了?”
“不是,是家中母亲身子抱恙。”
“哦。”
她期待陈文毅快点出来,如若不然,此时跟贺璋站在这让她很不自在。也不知贺璋是怎么回事,拿着药在门口也一直不走,像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很快,里头又走出来个女子,喊他:“贺大哥,我们回吧。”
那女子也看见了褚琬,脸上的笑意短暂地消失了会,随即立马打招呼道:“褚姑娘也在。”
褚琬点头,她跟贺馨兰见过两次。
以前没发觉,但这回褚琬感受得分明,这个贺馨兰,所谓贺璋的义妹,适才看贺璋的眼神并非妹妹看哥哥的眼神,更像是女人看心爱之人的。
而且,此时对她的态度,莫名地充满了敌意。
这种敌意令褚琬很不舒服,她礼貌地笑了下,打算进粮油铺子。而这时,陈文毅恰巧从里头出来。
他志得意满,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褚琬肩上,邀功道:“褚姐姐,一会你要如何谢我?”
说完这话,他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两人,而其中的那个男人,目光犀利地落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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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褚琬×贺璋(四)
“这两位是?”
陈文毅毫无自觉, 见褚琬没反应,还得寸进尺地把胳膊又压了压,几乎半边身子都压在了褚琬身上。
“不认识。”褚琬道:“你好了?好了我们就走。”
陈文毅点点头,就着这个姿势跟她转身。
两人才走了几步, 贺璋便喊道:“慢着。”
陈文毅笑嘻嘻地停下, 又问褚琬:“认识?”
褚琬抿唇, 陈文毅这人聪明, 也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陈文毅了然, 转身问:“这位仁兄....是在喊我们?”
贺璋上前两步,冷冷瞥了眼陈文毅,视线便追在褚琬身上。
“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我没什么话要跟你说。”褚琬冷冰冰的,提醒道:“贺大人忘了昨日我跟你说的话了?”
贺璋无奈苦笑。
他怎么会忘记?她说要跟他桥归桥路归路, 但这事不可能。
“这是重要之事?”
褚琬不说话。
贺璋想了想, 补充道:“关乎你们户部商税,也关乎大理寺的案子。”
“.....那就在这说!”
“大街上多有不便。”
陈文毅发觉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看了看褚琬,又看了看贺璋。贺璋的视线时不时落在他搭在褚琬肩膀的手上。
慢慢的,他将手放下,问褚琬:“这位是?”
“大理寺少卿贺大人。”
“哦,原来是贺大人,久仰久仰。”
贺璋没理他, 只是静静地等着褚琬回答。
“不若...”陈文毅不大确定地询问褚琬:“我先回避?”
“有什么好回避的?贺大人谈公事,既如此, 你也一起罢。”褚琬昂首问贺璋:“贺大人觉得此处不方便,那想在哪里谈?”
“......”
贺璋适才只想找个理由单独见褚琬, 却不想......
他见街对面有家茶楼, 便示意道:“先进去再说。”
“贺大哥?”
这时, 贺馨兰走过来,捉急问道:“贺大哥不回府了?”
贺璋把药材递给她:“你且带回去,好生照顾我母亲。”
“那贺大哥何时回?”发觉这话不大妥当,贺馨兰赶紧解释道:“若是老夫人问起,我心里好有个数。”
“暂不确定。”
“....哦。”
贺馨兰心里失落,但面上还是挂着温婉得体的笑,直到目送他们三人进了茶楼,她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消失。
....
陈文毅率先进茶楼,跟掌柜的要了个最好的雅间点了最贵的茶,还报了贺璋的名,表面殷勤实而吊儿郎当地问:“贺大人没意见吧?”
贺璋嘴角抽抽。
褚琬全程低着头,也没注意到这两个男人暗打的机锋。
进了雅间,陈文毅又紧挨着褚琬坐。贺璋跟在后头,站在门口不悦地扫了眼两人挨得没缝隙的凳子,这才抬脚坐在对面。
陈文毅是故意的,他又如何不知。若是在平时,他恐怕都懒得搭理这种毛头小子。
但此时......
贺璋眯了眯眼,动手慢条斯理地煮茶。
“贺大人想商谈何事?”陈文毅主动问道。
“天光墟投机取巧偷商税之事。”
闻言,陈文毅坐直了些,面上也带了点正经:“贺大人查到了什么?”
“天光墟乃近几年出现的鬼市,最初只是百姓的小集市,因无伤大雅,官府并不管辖。不过从两年前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些人利用此地私下交易,以谋求不正当之利,这其中每年偷走的商税约莫一百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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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落,陈文毅和褚琬倒抽一口凉气。
“这么多?”陈文毅不可思议:“我见里头交易的商品也就是些稀珍古玩,即便是全部交易,恐怕也难以达到这个数额。”
“你看到的,只是让你看到的。”
“何意?”
“你没看到的,譬如铁矿、盐、兵器。”
呼——
这下,连陈文毅都睁大了眼睛。
涉及兵器,这里头就不是他们能想象的了。
半晌,陈文毅问:“贺大人将如此机密告知我们,就不怕......”
“怕你们泄露出去?”
“这...”陈文毅讪笑:“我们可不敢,只不过此事重大,我跟褚姐姐只是户部芝麻大的小官,恐怕帮不上什么吧。”
“你或许帮不上,但她可以。”贺璋目光移到褚琬身上,对上她的眼睛。
陈文毅一噎。
但他这人向来就不会轻易服输,官职上大不过对方,可暗戳戳膈应膈应还是能的。
于是,见贺璋将煮好的茶递给褚琬时,他立马眼疾手快地接过来,还妥协地吹了吹,然后小心仔细地放在褚琬面前。
“褚姐姐小心烫。”他说。
贺璋:“......”
“这是茶楼最贵的茶,去年秋的重火大红袍,听掌柜的说一年也就产三斤,这一杯就得好几两银子。”
褚琬不爱喝茶,但听他这么说,还是端杯品了口。
“如何?”陈文毅问。
“好像...没有我家里的好喝啊。”
“.......”陈文毅闷了下:“兴许是贺大人茶艺不精。”
贺璋充耳不闻,仍旧不紧不慢地煮茶,过了会,才说道:“极品大红袍,只能是御贡。陈副使所说的一年产三斤的大红袍,很不巧,本官在景王府上见过。”
&nb sp;原来如此。
褚琬心想,很不巧,她在阿圆那也见过,难怪觉得喝着跟家里的差太多。
陈文毅:“......”
两个男人打够了机锋,言归正传。
“贺大人何以认为我能帮上忙?”褚琬问。
“你以前在大理寺是如何帮的,便是如何。”
?
褚琬不解:“可这回的事事关重大,我恐怕难以胜任。”
“无碍,同样是查案子而已。”
可这回的案子能一样吗?这都涉及兵器了,一听就跟造反有关,她腿肚子都打颤。
“可否换个人?”
“不可。”
“为何非得是我?”
贺璋不说话。
陈文毅在一旁自动被忽略,他也不觉得尴尬,咳嗽一声,抢话道:“我倒是对此事极为兴趣,愿为贺大人效犬马之劳。”
贺璋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不过,陈文毅此举倒不是任性妄为,而是出自心中一派热忱。年轻人嘛,出入仕途,难免都有抛头颅洒热血的激情。当然,此举还另外含着点别的目的,这就不说了。
他转头去看褚琬:“褚姐姐,不若我与你一道如何?”
褚琬想了想,若是贺璋执意要她协助,她作为个户部小官恐怕是没法拒绝的,索性点头。
因此,短暂的会面后,三人被捆绑在一起。
陈文毅和褚琬还得继续上职,贺璋站在窗边目送两人离去,突然也有点懊恼。
他沉浮官场多年,遇事向来沉稳,却不想,今天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浮躁。
他盯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心想,今日过后,恐怕是再难以放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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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墟并非每日都交易,只三日一小场,每月一大场。这里头也有许多行话,譬如,好货一般是指普通交易商品,而大货,则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的了,比如铁矿。
贺璋奉景王的命令暗中查铁矿的事,经过三个月,他才摸到天光墟这里,竟不想会遇上褚琬。
后来想了想,或许此事以商税的幌子来查会更好,因此,那日在茶楼说的要褚琬协助倒也不是信口开河。
这日,褚琬下职便收到了贺璋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上要她今晚跟他去趟天光墟。
褚琬揣着信默了会,问那小厮:“只给我送了信,还是陈大人也有?”
小厮挠头:“小的只听大人说给褚女官送信,其他的不知。”
褚琬点头,想了想,回家换了身便衣就去约定地方等贺璋。
等到了地方,发现贺璋早已在那等着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褚琬觉得贺璋今日拾掇得格外整齐,他发髻一丝不苟,还戴了个上好的玉冠,一身宝蓝锦袍长身玉立,远远看,居然有那么点风流倜傥的味道。
不争气的,褚琬心跳快了些。
她边暗暗唾弃自己,边走过去尽量装作淡定从容地问道:“今日就我们两人?”
“嗯。”
“那陈文毅呢?”
“给他安排了别的事。”
“......”
褚琬语塞片刻,点头:“那我们走吧。”
贺璋垂眼打量她,从头到脚扫了遍,意味不明。
褚琬气:“没见过我穿男装?上回不是见过了么。”
贺璋道:“我们是装作买家,不必刻意掩饰,你着女装也可。”
“我怎么刻意了?我这样只是为了方便。”
贺璋不动,视线在她胸脯的地方停了下就赶紧移开。
褚琬低头,瞧了眼平坦的胸脯,脸颊微红。
她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她胸脯比一般姑娘家长得好,但今日穿男装,她就特地用布条缠了胸。
却也没完全缠得住,还是露了些形状出来。
这会儿看起来,确实有那么点刻意掩饰的意味。
她闷了会儿,见旁边有家成衣铺子,说道:“那你等我片刻。”
.
两刻钟后,褚琬从成衣铺子出来。
她换回了女装,原本在铺子里还挺满意的,但出了门见到贺璋,就有点不那么是滋味了。
因为,好死不死,她居然选了身跟贺璋衣裳颜色相同的衣裙,两人站在一起,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和暧昧。
比如此刻,成衣铺子的掌柜送她出门见了贺璋,就眉开眼笑地说了句:“嗨呀,我说呢这姑娘眼光这么好,原来如此啊,两位真有夫妻相。”
褚琬:“......”
她转身,经过贺璋身边时,发现他居然心情还挺愉悦。
“......”
褚琬有嘴也说不清了,索性硬着头皮走在前头。
.
再次来天光墟,感受不同,上回是跟陈文毅偷偷摸摸的,尽管觉得刺激,但褚琬还是有些提心吊胆。
可这回不一样,因跟着贺璋,不知为何,褚琬一点也不感到紧张害怕,反而有种自己真的是来这买东西的错觉。
来之前,两人都稍微化了点装,模样有所改变。贺璋慢慢悠悠地走在前头,褚琬默默跟着,两人之间拉开了点距离。
过了会,贺璋停下来,转身等她。
“你走你的,我不会跟丢。”褚琬道。
贺璋几不可查地笑了下,他今夜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使得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你为何要跟着我?”贺璋好整以暇问:“你是我的婢女还是谁人?”
“这有区别吗?”褚琬不解。
“嗯。”
& nbsp;“什么区别?”
贺璋走近一步,低声道:“我们今日是假装一对从京外过来买货物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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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瞪大眼,“你此前为何不与我说?若早知如此,我就.....”
早知如此,她就不来了。
“我此前也并未想到,”贺璋说:“原本是想与你装作兄妹,可后来发现并不合适。”
“哪不合适?”
“年龄。”
“......”褚琬语塞,忍不住回道:“难道装作夫妻就合适了?”
“成衣铺掌柜也这么认为。”
“......”
“可年龄不也......”
“老夫少妻。”贺璋面不改色道。
“......”
也不知怎么的,原本在这一段争执中她是挺生气的,可渐渐争执着又变成了难为情居多,还有那么点尴尬。
总之,心情很复杂。
“查案时,难免会乔装成各样的角色,此为查案,还请褚女官配合。”
“......”
她总觉得贺璋是故意的,但她没证据。
.
褚琬心情憋闷地跟着他进了家铺子,这家铺子跟上次那家一样,从外头看并不起眼,但进了里头却另有乾坤。
只不过,这家铺子里头大归大,却客人极少,里头装饰奢华,褚琬进门时还能听见丝竹管乐之声。
她悄悄问:“这里头是卖什么的?”
“等下你就知道了。”
褚琬环顾四周,觉得这个地方越看越有点像话本子里描述的那种风月场所。
她狐疑地跟在贺璋身边。
贺璋来这样的地方并不拘束,仿佛是这地方的常客似的。
而且,褚琬发现贺璋进了这里之后,身上的气势全都变了,少了清冷凌厉,多了点随和、散漫。
就真如一个挥金如土的富商带着妻子来此地消遣作乐。
褚琬想,他平日恐怕乔装惯了的,还颇是逼真,如此一来,自己倒是不好拖后腿了。
这时,楼上下来一人,殷勤地小跑到近前,作揖问道:“敢问是从戊州来的何老爷?”
褚琬去看贺璋,就听见他答道:“正是。”
“哎呀,稀客稀客,快请上楼。”
楼上备了雅间,进得屋内,还能瞧见几个女子在抚琴唱曲。褚琬随着贺璋入座,适才那人与他寒暄了几句,便道:“何老爷稍等片刻,我们东家很快就来。”
等那人一走,褚琬低声问贺璋:“你来过这里?”
“来过几次,”想到什么,他又补充了句:“都是来查案,并无其他。”
“......”
褚琬心想,关她什么事,用不着跟她解释。
“那你以前是跟谁来?这回突然多了个....”褚琬不自在地说道:“多了个夫人,就不怕引人怀疑吗?”
贺璋饮了杯茶,不徐不疾道:“我上一次来此是两个月前,彼时离开时与他们说自己要回去娶继房夫人。”
“....所以,”褚琬斜眼问:“我算是你的续弦?”
“在这里是,实际不是。”
贺璋不自觉地含着点笑,不明白她为何在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上较真。
不过,他倒是挺喜欢她这模样。
“在这不是!实际也不是!”褚琬气道。
她才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等查完案子她就回家。
“好。”
“......”
他无可奈何的语气是几个意思!
很快,那位东家过来了,全程都是他在跟贺璋谈事,谈的什么,褚琬没听懂,大多都是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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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她便认认真真充当一个乖巧的“妻子”,安静坐在一旁吃茶听曲。
最后离开时,贺璋突然过来牵她的手,她下意识地要挣开,但挣到一半,想起旁边还有人看着,便不再动作了。
贺璋与他们告辞,牵着她下楼,又牵着她出门,还牵着她走出巷子。
褚琬整个过程都神经紧绷,且身子僵硬。
他手掌宽大,被他握着的地方密密麻麻地传来些温热的东西,那些东西仿佛滚烫的岩浆,几乎要把她灼化了。
等好不容易走出巷子,她问道:“还要做戏吗?我们已经走远了。”
“要,”贺璋目视前方,走得笔直:“有人跟着。”
“真的?”
“嗯。”
闻言,褚琬不敢动了,原本抽出来一半的手,又缩回去。
贺璋缓缓勾唇。
过了会,褚琬问:“现在可以了吗?我觉着附近都没人了。”
“再等片刻。”
“多久?”
“等我们上了马车。”
“....哦。”
拐过路口,贺璋的马车就停在这,两人上了马车,褚琬立即甩开他的手,在贺璋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擦。
心想,也不知是她热还是贺璋热,手上都有了点汗渍,粘乎乎的,令她不舒服。
贺璋假装没瞧见,问:“接下来你要去何处?”
“回家。”
褚琬坐在他对面,头一回跟他一起坐在马车上,空间狭小,又是孤男寡女的,实在是......
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挪远些:“我家离这不远,过了前头的路口,将我放下就是。”
贺璋没说话,而是静静盯着她。
他神色平淡自如,不像是去查案回来,倒像 才赏过一场冬雪,目光凝着,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含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
“我送你回去。”他说:“夜里不安全。”
“走出这条路,就到了热闹大街,有官兵巡逻,有何不安全?”
贺璋不急不缓道:“前两日,大理寺接到一桩案子,从河中捞出了一具无头女尸,那人......”
褚琬被恶心得瑟缩了下,赶紧打住:“别说了。”
贺璋莞尔。
夜色静悄悄的,只听得车轮粼粼,车内空间狭小,又没点灯,只留一边车窗帘子挂着,借用外头透进来的月光照明。
那月光刚好洒在褚琬身上,她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轻柔且妩媚。
贺璋静静瞧着,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几次想要上前去拉她的手,最终还是没动作。
褚琬侧头,盯着虚空的夜,莫名地紧张起来,她清楚贺璋正在看他。
可他为何看她?
她觉得今日的贺璋举动实在怪异。
或许不止今日,好像从那次两人躲在墙缝中开始,有些东西就悄然变了。她不知这样好还是不好,更不知如何面对。
此刻,她只想逃得远远的。
两人一直都没说话,这种尴尬且暧昧的安静持续了许久,直到马车猛地晃了下。
褚琬猝不及防往前栽,眼看就要撞上对面的车壁,下一刻,身子就被人扶住。
“小心。”他说。
“多谢。”
褚琬缓缓坐回来,轻轻挣开他的手。
“琬琬。”贺璋突然开口。
褚琬一愣,她还从未听过贺璋喊她的名字,一时有些回不过神,直到贺璋又喊了声“琬琬”,她才不自在道:“做什么?”
“我...”贺璋顿了下,斟酌言辞:“有些话想与你说。”
“私事还是公事?”
“我们之间就只剩公事可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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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难道还有私事吗?”褚琬反问。
贺璋默了片刻,问:“你还在生气?”
“什么?”褚琬不明白他为何说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
“上回在你舅姥爷家,你说的那些话......”
“我早就忘了,你也莫要再提。”
“可我忘不了。”
空气骤然升温,褚琬呼吸有点紧,身子也一动不动。
“你那天哭着跑开的身影,我总是忘不了。”
“所以,”褚琬嘲弄地笑了声:“贺大人很得意?”
“并非。”
“那为何要重新提起,难道是觉得我离开了大理寺,没人像我这般殷勤讨好,所以不适应了?”
她的话很尖利,贺璋被刺了下。
“怎么,被我说中了?”褚琬冷笑。
过了良久,连褚琬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他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褚琬脊背僵硬,好像有一阵雾气弥漫在胸口,有些堵,有些涨,还有些心慌。
“以前是我不对。”贺璋继续道:“我并非装瞎,你对我的心意我皆知。”
“我以前,只是不敢回应。”
褚琬喉咙发紧,想问他为何不敢,但还是没问出来。
“琬琬,”贺璋继续说:“你给我一点时间,可好?”
“贺璋。”褚琬背着身,说道:“我给你什么时间,凭什么你说让我给时间我就得给?”
“我现在十八了,我已经等不起了,而且....”
褚琬忍住眼里的热意,缓缓道:“我那天跟你说的话句句不假,贺璋,我是曾经喜欢过你,但现在不喜欢了。若非公事,我并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
贺璋喉咙动了动,迟疑地问:“你...喜欢别人了?”
“.....是。”
“那人是陈文毅?”
褚琬没说话。
“陈文毅非你良人。”贺璋道。
褚琬怒上心头,反而笑了:“贺璋,陈文毅非良人,难道你就是了?”
贺璋苦涩道:“我并非此意,也非小人之心,这番话并非针对陈文毅此人,而是长兴侯府。”
他继续道:“长兴侯喜好钻营,曾经三皇子尚在时,便将嫡女送为其侧妃。如今眼看景王得势,又打算将女儿嫁入景王府中。若是你再入长兴侯府,恐怕......”
褚琬心念一动,问道:“景王打算娶妻了?”
“不出意外,明年圣上就会定下太子妃。”
褚琬大惊,定下太子妃,而不是景王妃,如此说来,景王入主东宫恐怕也快了。
那届时阿圆该怎么办?
她心思飞转,眉目间露出些愁绪。
贺璋以为她听进去了,心里松了口气。
“琬琬,”他继续道:“除却长兴侯府,你可重新考虑。”
“考虑什么?贺璋,你是想让我重新考虑你吗?”
贺璋喉结动了动,目光紧紧追着她。
“贺璋,”褚琬直视他:“若是适才的话你没听明白,那我再说一遍。”
“我曾经喜欢过你,”她一句一顿道:“但现在不喜欢了。”
“琬琬?”
“我要下马车,我就在这离开。”
褚琬让车夫停下,毫无留恋钻出马车。
“琬琬。”贺璋追下来:“不论你信与否,我想告诉你,在你最初喜欢我的时候,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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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褚琬×贺璋(五)
茶楼。
“怎么办?”褚琬趴在桌上哀怨:“我现在思绪纷乱, 快难受死了。”
颜婧儿优哉游哉地吃茶:“我倒是觉得这会儿贺大人的日子不好过。”
“你到底是谁的朋友,怎么还关心起他来了?”
颜婧儿好笑:“我不是关心他,只是说事实而已。你恐怕不知, 我今日出门时还遇到贺大人了。”
“在哪遇到的?”
“我府上啊, ”颜婧儿说:“贺大人与我夫君一同进门, 我当时瞧见贺大人,差点都没认出来。”
褚琬缓缓坐直:“为何?”
“他是不是跟你坦白心意了?”
“你怎么知道?”
“而且你还拒绝了对不对?”
褚琬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我说顾夫人, 你能别卖关子了吗?我真是难受死了。”
“你为何难受,你不是已经拒绝贺大人了吗?他这些天估计过得不好, 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眼下也是一片乌青,连胡渣子都冒出了许多。”
“所以...”褚琬说:“你就是凭这个确定他是因我不好受的?那兴许人家是因为查案子太忙了呢。”
“贺大人在大理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案子没碰到过?你往回可见过他这模样?”
颜婧儿凑近几分,肯定道:“我跟你说,男人往往在遇到男女之事才会是这模样。”
褚琬一脸狐疑:“莫不是顾大人也曾这样过?”
颜婧儿:“......”
褚琬:“!!!”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会儿,褚琬眼睛渐渐变得亮晶晶起来,里头充满了蠢蠢欲动的八卦热情。
果不其然,她很快抛开了自己的烦恼, 笑嘻嘻道:“快说说快说说。”
“......”
颜婧儿一言难尽地问:“你为何对顾景尘的事这么有兴致?”
“哎呀,这是人之常情啦,我敢说,全京城没有那个女子不对顾大人的事没兴致。我就想知道...”她说:“像顾大人这样清冷严厉、不苟言笑的人,为情所困是个什么模样。”
“......”
“就...稍微比贺大人好一丁点。”
“是因何事?”
颜婧儿心情淡了下来, 说道:“我得知他偷偷吃避子药。”
“啊?”褚琬震惊了:“这是为何?”
“不是现在吃, 而是我跟他最初成亲的时候, 他解释说是怕我年纪小怀身子受不住, 可我还是有些难受。”
“他这样...”褚琬眨巴了下眼睛:“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啊, 这不是为你好吗。”
“可我不喜欢他瞒着我,他分明知道我多么想给他生孩子,而他却一声不吭自己做决定,我被蒙在鼓中,这种滋味....”颜婧儿停了下,说道:“此前科举舞弊案他入狱时我就刻骨铭心地体会过一次,原本以为他不会再如此的。”
“可他若是不瞒着你,你会同意他吃避子药吗?”
颜婧儿摇头:“不会。”
“那不就是了,”褚琬说:“顾大人也是有苦衷的嘛。”
颜婧儿瞪大眼:“你是谁的好友,怎么总是替他说话。”
“所以,你还生他的气?”褚琬问。
“反正我不想这么快原谅他。”
“.....”
行吧,褚琬摊手,只能顾大人自求多福了。
“不说我了,倒是说说你,接下来你想怎么办?”颜婧儿问。
“还能怎么办?”褚琬说:“我好不容易忘了他一点,自然不能半途而废。凭什么他说喜欢我我就要在这患得患失的?”
“我褚琬又不是嫁不出去,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这是你心里话?”颜婧儿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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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泄气。
她那天对他说了谎,她信誓旦旦说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可她却难以做到。
而且她愧疚的是,那日居然卑鄙地将陈文毅拉出来利用了一番,以至于如今每见陈文毅一次,她就自责一次。
唉!
说曹操,曹操到。
陈文毅也不知是怎么找这的,派人过来请她下楼。
“发生何事了?”褚琬问。
小厮回道:“说是西城有几个商户因商税的事闹起来了,陈副使让小的来喊褚女官。”
“哦。”褚琬起身:“那我得赶紧去看看。”
临走前,她丢下个悲壮的决定:“反正,我不会再被贺璋动摇了。”
....
西城几个商户因积怨已久,互相揭发谎报账务而隐瞒商税之事闹了起来。
这种事褚琬也见过,户部自有一套解决法子。因出于内疚,褚琬主动把所有事都揽了过来,倒让陈文毅好整以暇地坐对面茶寮等她。
等褚琬解决完事走出来时,已经精疲力尽。
陈文毅向她招手:“坐下歇会儿。”
褚琬蔫蔫地走过去:“没想到户部的职也不清闲。”
“户部是六部最不清闲的地方,褚姐姐当初为何要选择来户部?”陈文毅问。
褚琬想了想,其实当初她也没想好去哪里,只是让颜婧儿帮她找个忙碌能忘记贺璋的地方。后来颜婧儿问她户部行不行,她想也没想就点头了。
不过好在陈文毅作为同僚颇是热心,平日里大多麻烦的催收的活儿都是他在干,如此想来,自己倒是更对不起他了。
陈文毅眯眼打量她,而后严肃且缓慢地勾了勾手指。
褚琬下意识听话地挪过去:“怎么了?”
“我说...”陈文毅火眼晶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褚琬立即坐直,心虚得不行:“没有。”
“我看出来了,你一撒谎就眼睛瞪得特别大,仿佛这样就能理直气壮。”
“......”
“快如实招来!”
“......”
她跟贺璋的事没法往外说,褚琬心虚了会,道:“你就别问了,我请你吃饭,给你敬酒赔罪如何?你不是最喜欢吃醉乡楼的佛跳墙嘛,走,反正也快下职了,我们现在就去。”
“好哇,褚姐姐居然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难怪你这两日见我眼神躲闪。”
“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
陈文毅勾唇,被她半拖半拽地起身。
不远处,贺璋骑马经过,停在路口瞧着两人嬉戏打闹地离去。
“大人?”随行官员询问:“还回官署吗?”
半晌,贺璋点头。
....
回到大理寺,有人过来说顾丞相来了,正在案房等他。
到了案房后,发现顾景尘坐在椅子上,而有一人却负手站在书架前。
贺璋赶紧上前去行礼:“不知殿下也在此,下官来迟了。”
“无碍。”景王一身玄色大氅,转身道:“那件案子查得如何了?”
指的是天光墟有人私下交易兵器的事。
贺璋道:“下官昨夜又去了一趟,已经跟那东家约好了一笔买卖,等背后之人露面还需要些时日。”
景王点头,似笑非笑地瞧了眼贺璋,只瞧得他心下莫名其妙。
他迟疑地问:“殿下可是觉得有遗漏?”
“我听说,你还带着夫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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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璋顿了下,立即请罪:“下官无意将此事泄露,只是觉得这事由户部的人一同协助会事半功倍。”
&n bsp;“好了,”景王止住他:“本王并无他意。”
所以......
景王殿下似笑非笑的目光是何意?
贺璋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转头去看顾景尘,而顾景尘跟个老狐狸似的置身事外看热闹。
顾景尘淡笑:“殿下闲来无事找个乐子罢了。”
“......”
贺璋老脸也懒得红,只觉得景王因为喜欢个小姑娘变得有人情味许多,居然还有闲情调侃下属的八卦。
两人走到议事厅门外,不经意听得里头有人谈话,贺璋脚步慢下来。
跟他一起慢下来的还有顾景尘。
“李大人才新婚怎么就跟夫人闹上了?”
“让王大人见笑了,内子性子实属娇蛮了些。”
“欸,李大人就不知了,女子温婉贤淑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容易展现最真实的一面。娇是本性,她越是娇,则越是爱你之深。”
“真的?”
“自然不假,若是娇和蛮皆有,那估计是想讨你在意。这极好办,回头李大人买些她喜欢的东西哄一哄,保准立竿见影。”
“可我一个大老爷们的,如何得知女子喜欢什么。”
“那就去问问,若是拉不下脸问,也好办。你往锦翠阁走一趟,那里头皆是女子喜欢的,只要李大人不吝啬钱袋,没有哄不好的女人。”
“怎么神奇?”
“女人嘛,无非就是多哄着点,多说几句好话。当然,若是能送她喜欢之物,她会更高兴。”
“啊,真是受教了!”
顾景尘暗暗点头。
那厢,贺璋不动声色,也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两人回到案房又谈了些其他事后,顾景尘起身告辞:“本官还有事,先行离开。”
贺璋也赶紧起身:“下官送顾大人。”
.
送走顾景尘后,贺璋坐回案桌前,看了几份案子笔录后,动作缓慢停下。
想了想,起身吩咐小厮备马。
“大人,”两个下属官员抱着摞卷宗在门口正好遇到他,说道:“大人要的东西都在这....哎哎哎....大人去何处?”
贺璋头也未回:“先放着,本官回来再看。”
那两人面面相觑:“贺大人走这般急是去作甚?”
“我哪知道,兴许是得了什么重要线索?”
“嘶,我看不像是这原因,往回再大的案子也没见咱们贺大人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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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贺璋骑马匆匆来到锦翠阁,到了门口还颇是矜持地徘徊了会,掌柜的见他穿着一身官袍过来,心里纳闷,暗自嘀咕:“今天这风吹得实在怪,前头有顾丞相穿着官袍过来,这会又来了个大理寺少卿。”
掌柜的殷勤地迎上前:“不知贺大人驾临有何贵干?”
“买点东西。”
“敢问...”掌柜的问:“贺大人想要买什么?”
贺璋顿了下,不大自在地问:“女子喜欢什么?”
哦哦哦!懂!
掌柜的点头,毕竟之前顾丞相也问过同样的话。
掌柜将人请进门,欲带贺璋去楼上的臻品阁挑选一番,但不想,两人才上楼梯,那厢迎面就下来一人。
两个身影默契地顿了顿。
贺璋面不改色作揖:“顾大人真巧。”
顾景尘也面不改色点头:“彼此彼此。”
都是朝堂上修了千年的老狐狸,心照不宣的事干得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两人还颇是客套地寒暄了会,就跟下朝不经意碰到似的,神色从容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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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褚琬×贺璋(六)
贺璋在锦翠阁待了许久, 出门时问小厮:“褚女官在何处?”
“大人,”小厮看了看天色:“兴许褚女官这会在家中?”
贺璋也跟着望了眼天边落霞,哑然失笑。
他倒是忘了天色已晚。
罢了, 明日再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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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原本是休沐日,但对于户部底层的官员来说, 极少能准时歇息,因为,户部是真的繁忙。
大清早, 褚琬站在早餐铺子门口, 望着热气腾腾的蒸笼怀疑人生。
陈文毅真是命好, 同是从八品的小官,但门第优势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出自长兴侯府的小官跟出自小户之家的小官不一样,至少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陈文毅还可以睡个懒觉。
如今已是深秋,昨日半夜又突然来了阵寒潮, 人们早上起来冻得直哆嗦。
褚琬也不例外, 这会儿, 她手拢在袖中,想着等买了早饭就赶紧回官署避避寒。
她呵出一片白雾, 在雾气朦胧间看见不远处儒雅含笑的人。
“吕公子怎么在这?”她走过去。
“在下是特地来寻褚姑娘的。”
“找我有事?”
吕致桓点头。
“那吕公子稍等片刻。”
褚琬跑回铺子门口,正好蒸笼里的东西已经蒸好,她取了早饭又小跑回去。
“边走边说。”她道。
两人沿着街道往户部官署走, 吕致桓见她衣衫单薄, 不露痕迹地走在侧前方, 挡了些寒风。
“吕公子这几日可还好?”褚琬问。
自从上次从戏楼分别, 两人已经多日未见, 她原本以为不会再见到吕致桓了。
吕致桓羞赧,点头道:“一切皆好,仕途也顺利。”
“任职下来了?”
“嗯,”吕致桓点头:“不过不是在京中,在某个偏远的小县城做县令。”
褚琬惊讶,吕致桓是靖海侯府的亲戚,其姑母便是侯夫人,以靖海侯府的权势,让吕致桓在京城谋个官职不是难事。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吕致桓笑道:“这是我自己决定的。”
“为何?”
“我年纪轻,资历尚浅,想多去历练历练。再说了.....”
“什么?”
“我来京原本为寻一门亲事,不过,见过褚姑娘之后,我.....”
吕致桓苦笑,说起来也奇怪,在来京城之前,他对于跟谁定亲是无所谓的,想着听从长辈们安排就好。
可自从见了褚姑娘后,他发觉,若是那些人不是她,娶了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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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他现在是没有娶妻的心思。
“我....”褚琬脚步停下,诚挚道:“我很抱歉。”
“褚姑娘不必如此。”
“也不只是为这个。”褚琬说:“还为此前你答应和我做戏的事,我当时未察觉,但此时想起来觉得自己实在幼稚,真是难为吕公子了。”
“那是我自愿的,”吕致桓说:“褚姑娘当时也说了,若是想报答你,就陪你做一场戏,我甘之如饴。”
他继续道:“我今日来见褚姑娘,是来告别的。”
“吕公子何时走?”
“明日一早。”
褚琬微微低头,莫名地,有些伤感。
她受不得离别,哪怕只是个见了两面的人。
况且吕公子的这份诚意弥足珍贵,令她心下愧疚时,也令她不忍。
“今日见面太突然,我也没准备什么送你。”褚琬笑道:“那就......祝吕公子明日一路顺风,往后前程似锦,余生良人相伴。”
吕致桓看着她,良久也笑了,低声应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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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璋站在街对面的屋檐下,远远望着晨雾里的一男一女。
男子高大英俊,女子娇小俏丽。她微微低着头,不知是因为羞还是其他什么。
就这么,一男一女在人群中站了许久。
贺璋也跟着五味杂 陈地看了许久,直到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人群遮住他们的身影。
小厮小心翼翼地问:“大人,还要过去找褚女官吗?”
贺璋手指摩挲着袖中精致的匣子,思忖片刻,道:“不必,等她得闲再说。”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
贺璋从繁忙的卷宗里抬起头来,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小厮说:“已经酉时了。”
“她现在在做什么?”
“这.....”
小厮头疼得很,他奉命留意褚女官的动向,哪曾想,这褚女官实在不安生,早上才跟吕公子见面,下午又跟长兴侯府的四公子在一起。
犹豫了下,小厮还是如实说道:“褚女官已经忙完了,不过,听说她又跟陈公子去游湖了。”
“陈公子?”
“哦,就是褚女官的同僚,陈副使。”
贺璋蹙眉:“天气这么冷,游什么湖?”
“是啊,小的也是这么想的,可听打听来的人说,陈公子弄了个琉璃画舫,颇是精致,四面皆可挡风御寒,还不影响赏景。”
“......”
难得的,贺璋胸口腾了点烦躁,连卷宗都不大看的下去了。
他起身,跨出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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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去哪?”
“出门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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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原本也没想着去游湖,只是下午跟陈文毅在一块收税时,正好经过南城湖畔,见湖边泊了只好看的画舫。
彼时她站在树下,透过茂密的树枝,见那画舫好似全身都在发光,而且呈五彩缤纷之色,好奇极了。
“陈文毅你看,”她指着那画舫问:“那是用什么做的,还怪好看的。”
陈文毅懒懒地瞥了眼:“琉璃。”
“诶?可琉璃也能做成画舫吗?”
“你没见过?”
“你这是何眼神?”褚琬被他看乡巴佬的目光看得很不爽:“难道你见过?”
陈文毅挑眉,表情欠揍得很:“不巧,这只画舫正好是长兴侯府的。”
“......”
于是,褚琬这个“乡巴佬”就被陈文毅生拉硬拽上了画舫,美其名曰“参观参观”。
只是这一参观,就让人乐不思蜀。
果然,富贵迷人眼,褚琬心想,她总算体会到了宋盈的快乐。
等陈文毅将她送回家时,早已过了酉时,天色也将晚欲晚。
“你家这画舫建造得不少钱吧?”褚琬问。
她自从进户部入职干起这收税的活儿后,对于银钱数字就很是敏感,想起那些白花花的银钱就花在这只琉璃画舫上,还颇是心疼。
“我家的这算什么,哪天褚姐姐见识了景王府上的画舫,那才是气派。”
“景王府?”
“是啊,”陈文毅想到什么,悄悄凑近褚琬道:“听说,景王喜欢个女子,为那女子一掷千金建了这么个画舫。啧啧,这我也是听来的,褚姐姐可莫说出去,也不知消息是否属实,毕竟至今没人瞧见那女子长什么模样。”
“.....哦。”
褚琬心情复杂地点头,原来到最后,只有她一个人是“乡巴佬”,而她妹妹阿圆,早就见识过了。
两人聊得投入,偶尔陈文毅还会说两个笑话,褚琬听了忍不住笑得弯腰,后退着走,没注意到路口站着个人。
倒是陈文毅瞧见了,他不动声色。
出于雄性之间竞争的心理,他佯装随意地抬手帮褚琬别了别发丝。
褚琬耳边被温热的指腹碰到,吓一跳:“做什么?”
“别动,”陈文毅说:“你头发吹乱了,有点丑。”
“......”
他动作实在自然,神色也没其他异样,褚琬也不好大惊小怪,索性让他别到耳后。
“褚姐姐回去吧,”陈文毅收回手,与她告别:“明日官署见。”
褚琬点头,挥手转身,然而这一转身就顿住了。
路口处,贺璋着了身墨色锦袍,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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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褚琬×贺璋(七)
褚琬辞别陈文毅, 缓缓往家门口走,经过贺璋身边时没见他吭声。
但走了两步后,又被他喊住。
“琬琬。”
所幸这会儿暮色降临,周遭安静没什么人, 褚琬停下。
“贺大人来做什么?”
“琬琬, 我有东西要送你。”
褚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诧异了下:“什么?”
贺璋不大自在, 这是他头一回送女子礼物。
但他今日一下午想了许久, 他欠她诸多, 如今该是他主动来还的时候。曾经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将不再束缚自己。
有了这句开头,接下来再说什么就显得容易得多。
他继续道:“我听说女子都喜欢锦翠阁的首饰,七夕时曾见过你带一支簪子很是好看,便想送你一支。”
他从袖中掏出匣子,递过去。
褚琬惊了下, 悄悄扣着自己的手指,努力镇定。视线落在那精致的檀木匣子上。
老实讲,有点心动。
她长这么大还没被哪个男子送过东西呢,往回总是见阿圆收礼物,彼时她不屑于顾, 但其实还是颇羡慕妹妹的。
如今!终于!有男人送她礼物了!
还是自己喜欢了许久的男人!
她感到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起来,但想到自己此前下定的决心,便艰难地将目光从匣子上移开。
“不用了,”她说:“你拿去送别人吧。”
“琬琬, 你还在生气?”
“贺璋,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我已经.....”
这时,旁边一户人家的大门吱呀地打开,有位老妇人走出来。同是街坊邻居,都认得褚琬。
“阿琬下职了?”
“吴婆婆,”褚琬立即露出个乖巧的笑:“下职啦,又去接您孙子吃饭?”
“是啊,趁这会没下雨,我得赶紧去,你也快些回家吧,一会得下雨了。”
吴婆婆经过他们,这才注意到这里还站着个人,仔细一看,居然挺拔英俊得很。
贺璋长得一表人才,周身还散发着一股敬孝和正气,最是讨长辈们喜欢。况且,若是他愿意拉下脸来亲近人,那铁定会把你亲近得舒心惬意。
贺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晚辈礼:“吴婆婆。”
“嗨呀,阿琬,这是跟你相看的那位公子?着实好个后生!”
褚琬:“......”
“他不......”
“吴婆婆慢走!”
“好好好!真是个知礼的!”吴婆婆笑呵呵走了。
褚琬转头,发现贺璋唇角带着笑,这笑意中还夹杂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有那么一刻,她愣了下神。
她还从未见过贺璋这种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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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舒展着眉眼,模样俊朗,像是走了许久的路,目光温和中也带着点疲惫。
褚琬有点气,他往回也总是这般模样惹她怜惜,如今,她才不要再心软。
“你拿回去,”褚琬道:“我与你无半点关系,你这样把我当什么了?若是被人瞧见,还以为我们私相授 受。”
贺璋没动,缓缓道:“若是你怕人说闲话,我明日上门提亲如何?”
“你——”
褚琬定住。
她觉得贺璋最近一定是中邪了,平时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这几日说变就变。
“我说要嫁你了?你堂堂大理寺少卿难道也想强娶不成?”
“琬琬,”贺璋低声道:“我知你之前说的都是气话,以前是我的错,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如何?”
“你说给就给?”
“琬琬说说看,要我如何做。”
“不用了,”褚琬摆手:“你回去吧,别再来找我。”
她突然冷漠下来,连语气都带着凉薄。
贺璋沉默。
没过片刻,天上开始落了几滴水下来。
果然如吴婆婆说的,下雨了。
“我回家了。”
褚琬硬邦邦地说完,看也不看贺璋,抬脚就往自家跑。
跑到家门口后,她忍不住转身,见贺璋的身影隐在夜幕中,站得笔直,也一动不动。
雨点大滴大滴地往下砸,仿佛砸进她心里,倏地疼了下。
她咬住唇,绝情地收回视线,进了大门。
.
亥时,贺璋回到府上,廊下的灯笼幽幽地照着,在墙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拐过拱门,他脚步停下。
“谁人?”
过了会,贺馨兰缓缓地从廊柱后面走出来。
贺璋转身:“你为何在此处?”
“贺大哥,”贺馨兰手上提着食盒,低头娇羞道:“我亲手做了夜宵,在这等贺大哥回府。”
“我母亲呢?”
“老夫人已经歇下了。”
贺璋点头,抬脚往前走。
“贺大哥?”贺馨兰怯怯抬头,眼里流露了些委屈:“这食盒....”
“不必,我不饿。”说完,他继续脚步不停。
“贺大哥等等。”贺馨兰又喊住他。
她这两日想了许久,她从小就开始喜欢贺璋了,以前想着自己只要服侍好老夫人,做个温婉乖巧的女子,贺璋便会喜欢她。可随着贺璋的官职越做越大,她开始发现自己跟贺璋的距离也越离越远,她配不上他了。
她的心越来越慌,就连老夫人提了多次的婚事他也不肯松口。原本还想着继续讨好老夫人,总有一天老夫人会磨得他同意,可那天在药铺门口见了那位姓褚的女子后,她就再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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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了许久,今日她便想鼓起勇气告诉贺璋她的心意,她不想做他的妹妹,她想做他的妻子。
贺馨兰紧了紧手上的食盒,在碰到贺璋平静而疏离的眼睛时,又慌乱地别开眼。
“你想说什么?”贺璋问,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
“我....”贺馨兰咬了咬唇:“我知道老夫人跟贺大哥说过我们的婚事,我......”
“贺大哥你这么好,就算连公主都配得。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劝老夫人,可老夫人执意让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n bsp;他目光犀利,穿透夜色仿佛看进了她心里,贺馨兰心头一颤,也不敢再扯其他,赶紧说道:“我知道我配不上贺大哥,但我是真的...真的喜欢贺大哥。”
说完这话,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贺馨兰听见自己的心砰砰地跳。
她也不敢去看贺璋,就这么低着头。
少顷,贺璋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收起你的心思,这几年你虽陪我母亲在戊州生活,可你做的事我皆清楚。”
贺馨兰心下一慌,猛地抬眼。
“我母亲长年累月不出门,许多事她并不知晓,你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往日念你服侍我母亲还算尽心的份上,不做计较。但如今来了京城,你收起你的心思,莫要再蒙蔽她老人家。”
“贺大哥,我.....”贺馨兰眼泪盈盈满框:“你冤枉我了。”
贺璋当没瞧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依旧冰冷地说道:“若非我母亲离不得你,我早就派人将你送走,是以,往后该如何,你好做为之。”
话落,贺璋再不看贺馨兰,大步离去。
贺馨兰见他消失在夜色中,惊慌得软了腿,脚下不小心踩空跌了一跤,疼得她眼泪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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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秋雨陆陆续续地下了几日,直到一阵寒霜降临才停下来。
褚琬洗漱过后,蔫蔫地坐在桌前吃早饭,今日不用上职,她也突然闲了下来,这一闲,倒是令她不知所措。
阿圆坐在她对面,遮掩着悄悄地打了个哈欠,原本动静极小,却还是被褚琬看见了。
“你昨晚做什么去了?”褚琬问。
“看书看得晚了。”
褚琬点头,想起那日贺璋说的话,兴许过不了多久,景王就会恢复太子身份,也不知阿圆是否知晓此事。
她喝了口粥后,试探地问道:“你和景王.....”
她话才说一半就见阿圆倏地坐直身子,一脸心虚地看着她。
“你做什么这么大动静?我都还没说完呢。”褚琬狐疑,仔细打量了会,见她眼下乌青,倒像是一宿没睡的,问道:“你昨夜看了一宿的书?”
“......就有几个问题没想明白,想了一晚上。”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兴许我懂。”
“......”
看她模样为难羞臊,褚琬也明白是何意,也懒得戳穿了,直接问道:“你已经及笄了,家里给你相亲的事景王可知道?”
“嗯。”阿圆点头。
“那景王是何意?”
阿圆摇头,想起昨夜他闯入她卧室说的那番话,就很气。
她这一气,难免表现了点在脸上,褚琬看到了想得有点多,理解歪了去。
褚琬叹气道:“罢了,既然你也清楚身份天差地别,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阿圆点头,很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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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还是继续瞒着父母罢,说不准母亲会给你相看个合适的。”
“嗯。”阿圆继续点头,慢吞吞地喝粥。
见自家妹妹乖乖巧巧,没有被景王哄得冲昏头脑,褚琬很满意,当下就喝了两碗虾粥。
只不过,她这点好心情只维持到吃完早饭,早饭过后,婢女送来一封信笺。
是贺璋写来的,要她今日陪他去查案。
上次去天光墟具体情况如何褚琬不清楚,只大体知道贺璋跟那人又约了见面的日期。
她想,或许今日正好就是那个日期,便简单拾掇了下出门。
因上次跟贺璋去天光墟时,她装扮成贺璋的妻子,这回依旧如此,褚琬精挑细选,选了身颜色不起眼却得体的衣裙,等见了贺璋后,看到她身上的衣袍颜色与自己的不一样,她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约在酒楼碰头,贺璋跟另外一人从雅间走出来,他们边走边谈事,见到褚琬来,贺璋停脚。
他迅速看了褚琬一眼,示意她稍等片刻。
褚琬就站在门口等他。
过了会,贺璋走过来,问道:“为何不进去等?吃过早饭了?”
褚琬点头:“今日要去何处?”
“我昨日得了东家的消息,背后那人要见我。”
“哦,那走吧。”
褚琬抬脚,却见贺璋没动,她转头不解。
贺璋含着点笑,他视线落在她的衣裙上,意味不明。
褚琬心里暗气,她出门前刻意的举动,这会儿反倒适得其反,让他误会了。
她也懒得理,径直自己往前走,但才走几步,就听得身后突然混乱起来。转头去看,吓得大跳。
有辆马车失控地朝这边撞过来,她下意识地往一旁避开,却见另一头冲过来一个身影。
那身影略微熟悉,仔细一看,居然是贺馨兰。
她朝着褚琬的方向冲过来,或者确切地说是朝贺璋的方向。因为,贺璋此时正朝褚琬这边跑过来。
贺璋手长,还未到近前就长臂一捞,把褚琬捞了过去,堪堪躲过了失控的马车。
褚琬惊魂未定,脸撞进了贺璋的胸膛,同时也听到了周遭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她转头去看,贺馨兰被马车撞倒在地上。
空气短暂地安静了片刻,随后就听得有位老妇人大喊:“馨兰。”
贺璋扶褚琬站稳后,放开她,走到那老妇人的跟前:“母亲,你怎么出门了?”
贺老夫人派人上前去扶起贺馨兰,目光瞟了眼贺璋,然后立马转到褚琬身上。
“她就是你之前说的喜欢的女子?”
“此事回去再说。”
贺老夫人不依,情绪有些激动:“你就为了她眼睁睁看着馨兰被马车撞?”
“老夫人,”那厢,贺馨兰被人扶起,许是伤到脚了,她走路一瘸一拐的,说话也气若游丝:“不怪贺大哥,是我自己不小心。”
贺老夫人闷着气:“这么危险,你冲出来做什么?”
“我....”贺馨兰痴痴地看着贺璋,羞臊道:“我担心贺大哥,所以......”
“你担心他,可他倒好,却不管你死活。”
“这不怪贺大哥的,老夫人莫要因我气伤了身子。”
两人这边说着话,贺璋已经让人去将那马车止住,走过来道:“母亲,我今日有要事处理,不能送您回府,回去路上多加小心。”
老夫人目光若有似无地打量几步开外干站着的褚琬,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之后说道:“我这个老婆子哪里需要你送,倒是馨兰这孩子一心为你,这会也不知伤得重不重,我不要你送,你把馨兰送去医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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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褚琬×贺璋(八)
“母亲, 儿子今日有要事。”
“你天天说要事,白日都没见着个身影,还是馨兰体贴, 见我无聊就带我出来听听戏。哪知会在这遇上你, 没遇上还好,可遇上了反而馨兰受罪, 你就不应当送她去医馆?”
贺馨兰暗暗观察贺璋的神色, 见他面色发冷,赶紧说道:“老夫人, 我怎敢耽误贺大哥的差事?我伤得不重的, 也不用去医馆, 回头我自己上点药就好。”
不得不说贺馨兰颇是有几分本事,这苦肉计的戏码就做得极好。
褚琬看了眼她的手腕, 有意无意地露出伤口,那伤口擦破皮流了点血, 跟一瘸一拐的脚相称起来, 就显得格外惹人怜。
果然,老夫人更心疼了,正要斥责一番贺璋, 那厢贺璋行了一礼先开口道:“母亲, 事关重要,儿子先去忙。”
说完, 他吩咐人送贺老夫人和贺馨兰回府,然后带着褚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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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没说话, 心情复杂地跟在他身后。
过了会, 贺璋转身, 敛去了之前的冷然, 眸子带着点温和:“你想说什么?”
褚琬忍了忍,问道:“你母亲看起来很生气。”
“嗯。”
“你不担心?”
“事情处理好,我会回去解释。”
“还有那个馨兰姑娘...”褚琬睁大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她似乎伤得很重。”
贺璋定定瞧着她:“我以为你明白。”
“什么?”
“你怎么说也是在大理寺待过的,会看得出来。”
褚琬一顿,他指的是贺馨兰做戏的事?难道他一早就知道了?
她抬眼,见贺璋似笑非笑。
褚琬辩解道:“那种时候我哪里会想到那么多?”
“琬琬,”贺璋轻柔开口:“我知你在试探我。”
“......”
褚琬憋屈得很,在大理寺少卿的面前撒谎实在太难,难怪那贺馨兰只能瞒得过贺老夫人。
但褚琬不想承认,她适才一时间脑子发热,想也没想就问出口了。
确实是带着试探的成分。
“琬琬?”
“你莫自作多情,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褚琬恼羞成怒瞪他:“说这个做什么,我们今天难道不是去查案子的吗?”
许是莫名其妙自己就落了下风,褚琬心里不痛快得很,气鼓鼓地走在前面。
贺璋这人太聪明,她的心思他从来就看得一清二楚,自己曾虚张声势地跟他说的那些决绝的话,想来也被他看了个透彻。
而贺璋,心情越发好地跟在后头,步履不像是去查案,倒像是去踏青。
只不过,最后出了点状况,等两人到了约定的别庄时,又得了个消息,背后那人说临时有事耽搁,重新改了日期。
褚琬看贺璋不急不缓还颇有闲情地赏景,问道:“他们变卦之事你早有料到?”
“何以见得?”贺璋负手。
“这么重要的事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急。”
贺璋莞尔,道:“你在大理寺没白干。”
“自然,这点事我还是能猜得着的。”
“那为何其他人做戏的事你却没猜着?”
“......”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她试探他的话题上。
褚琬不想理他,继续问道:“你如何得 知他们会变卦?”
“此乃常理,大鱼在浮出水面时总会先谨慎观察一二。”
“你既然都清楚,为何还要我一起来,岂不是白走一趟?”
“不算白走,”这会儿,两人已经上了马车,贺璋低声说:“暗处,有人在看着我们,你别掀帘.....”
贺璋阻止她,继续道:“做戏得做足,我们自然要先表现足够诚意,那人才肯露面。”
褚琬的手缓缓放下来,见贺璋说得煞有其事,她也不敢动作了,乖乖坐着,直到出了别庄。
.
未时,贺璋回到府上,就见下人们个个面色惶恐。
他蹙眉:“发生了何事?”
看门的小厮道:“大人,您总算是回来了,您快去劝劝馨兰姑娘,她收拾包袱要走,老夫人生气呢。”
闻言,贺璋沉了脸。
他大步往正院去,到了门口,见婢女们战战兢兢地站在外头,而屋子里听见他母亲的骂声,还有贺馨兰时不时低泣的声音。
“怎么回事?”贺璋抬脚进门。
“怎么回事?”贺老夫人见他来,立即竖眉:“你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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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鲜少对他冷脸,贺璋蹙眉。
他目光淡淡地扫过贺馨兰,贺馨兰手臂和脚踝处裹着纱布,她跪在地上,身边放着个轻简的包袱,顿时了然。
“你今日上午做了什么?”贺老夫人责骂道:“且不说馨兰将来还要过门,就说亲疏远近,馨兰与我们都比外头的人亲,你倒好,一声不吭地就丢下她不管,这会子......”
贺馨兰头皮发麻,在老夫人面前吐苦水是一回事,但在贺璋面前吐苦水又是另一回事,她赶紧阻止道:“老夫人,不怪贺大哥,是我自己要走。”
“你在我身边好端端地待了这么多年,突然要走,难道不是因为此事?好孩子,我老婆子还在,会为你做主,你快起来。”
贺馨兰没起身,重重地磕了个头,道:“真不怪贺大哥,是馨兰自己觉得没脸留在这里。贺大哥不愿娶我,老夫人却想将我配贺大哥,贺大哥左右为难以至于至今都未成家。若是往回还好,如今我见到贺大哥有喜欢的女子,再是不能耽搁贺大哥了。老夫人你就让我走吧。”
“你孤身一人能上哪去?”贺老夫人道:“你从小无父无母,我将你当自己女儿看待,你这一走岂不是要割我的肉?”
“老夫人,”贺馨兰匍匐在地上呜呜咽咽哭起来:“可我真不能再待下去了,贺大哥婚事要紧。”
“你身上还带着伤,哪都不许去。你的婚事我来做主,快回屋子歇息。”
贺璋冷眼瞧了会,突然开口喊人进来,吩咐道:“带她回去屋子。”
贺馨兰怯怯抬眼,也忘了哭了,她今天赌这一场,也不知有没有赌对。
“馨兰,听你贺大哥的,快回去,事情我来跟他商量。”
贺馨兰起身,柔柔弱弱行了一礼,这才退出去。
贺璋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也不急着说话,先是呷了口茶。
“你到如今是个什么打算,你且说来。”老夫人道。
“母亲,”贺璋说:“我不会娶馨兰。”
“你——你想气死我不成?”
“母亲,你听儿子解释。”贺璋放下茶盏,继续道:“我不娶她一是为她好,二也是为我自己好。”
“这话怎么说?”
“我对馨兰无意,娶了她,她不会过得如意,兴许只会是郁郁寡欢一生,难道这是母亲想看到的?”
“二来,儿子在朝做官,每年年节都会有各种应酬,馨兰当不起事。”
贺老夫人沉默,这种事其实她也想过,只是.... ..
她讷讷道:“馨兰聪明,她不会也可以学。”
“母亲,馨兰能不能做得来你心里清楚。当然,她做不做得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儿子有喜欢的女子,儿子想娶那女子。”
“就是今天早上见到的那个?”贺老夫人问。
“正是。”
“你要娶她我没意见,还是之前的那句话,馨兰必须是......”
“母亲,你为何执意让我娶馨兰,我心里清楚。”贺璋直视母亲。
贺老夫人动作一顿,目光有些躲闪。
“儿子早已跟您说过,当年那件事我已不在意。即便其他人知晓了,也对我无影响。”
“儿子在朝做官,凭的是能力,而不是好听的名声。况且,儿子娶妻,娶进门她便是我的妻,也不会在意母亲的过去。”
“儿子知道,你为何执意让我娶馨兰,是不是馨兰总在你面前说,若是娶了高门贵女,会瞧不起您?”
贺老夫人突然伤心起来:“馨兰说得不无道理,我的过去见不得人,你若是娶了个外人进门,我要怎么跟她相处,若是她得知了我以前的事,她说不准在心里要怎么轻蔑我这个婆母。”
贺老夫人因为以前在村里不得已跟员外老爷偷情的事,是她一辈子的耻辱。她也清楚,她这个儿子曾经也耻于有她这么个母亲,直到后来她们离开村子才渐渐好些。
但这件事埋在她心里像块伤疤,而且,随着儿子的官做得越大,伤疤就越丑陋。以前她不肯随儿子住京城,也是怕他因自己蒙羞。
想让他娶馨兰也是有她自己的打算,她这辈子已经在儿子面前抬不起头,不想在儿媳妇面前也这样。
可如今,她儿子就这么坐在他面前,当着她的面,将这块疤扯了下来。
说不疼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馨兰说得对,”贺老夫人继续道:“若是儿媳妇娶进门看不起我这个婆母,往后家事难立。你看哪家不是儿媳妇对婆母恭恭敬敬的?我这么打算也是为了咱们贺家好。”
“那母亲就不担心馨兰瞧不起您?”
“她不会,她是我捡来的,命贱如草,跟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不能比。”
贺璋叹气,说道:“母亲,您不必妄自菲薄,您是我的母亲,您儿子是大理寺少卿,朝廷重臣,没人敢轻看您。况且我要娶的女子,是个善良心纯之人,莫说她不知您的过去,即便知道,也断不会瞧低您。”
“你怎么知道?人心隔肚皮。”
“我与她相识三年,知根知底。”
贺老夫人沉默下来,拿帕子揩了会儿眼泪,她低声问:“她是哪家贵女?”
“不是出自高门贵女,她父亲是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家中人口简单,有母亲和一个刚及笄的妹妹。”
贺璋尽量陈述事实,当然,也不敢说兴许褚琬家将来会成为太子的外家,若那么说了,她母亲恐怕更不敢接受。
果然,贺老夫人一听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女,心里戒备少了许多。
“母亲,倘若您哪日见一见她,您定会觉得她好。当然,也不只儿子觉得她好,母亲有所不知,在上京,许多人家都想讨褚姑娘做儿媳妇。”
“真的?”
“儿子何时骗过母亲?不信您着媒人去打听打听,如今您儿子想娶她也有些难办。”
贺老夫人不解:“你可是大理寺的大官,她只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有什么难的?”
贺璋苦笑。
贺老夫人撇嘴,过了会儿,她问道:“你娶别人我也拦不着,那馨兰呢?我这些年是真拿馨兰当儿媳妇看的。”
贺璋心中冷笑,贺馨兰主意太大,恐怕不能再继续留在她母亲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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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褚琬×贺璋(九)
霜降过后, 天气冷了很长一段时间,褚琬行职也变得困难起来。在骑了几天马之后,她实在受不住寒风, 便索性改用家中的马车。
陈文毅打趣她:“还以为褚姐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褚琬白他一眼:“我长得如花似玉,怎么就不在意了?这几日我明显觉得皮肤变糙了,唉!”
她经过天井的水缸,煞有介事地探头过去照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脸。
陈文毅好笑。
“我们今日要去哪?”
褚琬问,余光瞥见官署大门进来一人颇是眼熟, 还未等她看清楚, 那人就先一步向她打招呼。
“嗨呀,褚女官,这是打算出去?”
那人走近, 褚琬笑道:“原来是张大人,张大人怎么来户部了?”
“奉贺大人之命, 来户部取几份卷宗。”说完,他停了下, 目光促狭道:“另外,贺大人托我给褚姑娘传话。”
“什么话?”
“贺大人一早收到封信笺, 然后脚步匆匆走了,临走前吩咐下官来给褚女官说一声, 让褚女官尽快去见他。”
褚琬蹙眉,心下纳罕,贺璋以前传话给她都是小厮来送信,为何这次却是这位张大人。
许是看出她面上疑惑, 张大人解释道:“贺大人走得急, 见我要来户部, 就顺道让我传话,说事情紧急,务必让褚女官去一趟。”
“何事?”
“这我就不得而知,但听说贺大人去了城外别庄。”
城外别庄。
褚琬顿时想到是天光墟的那桩案子。
此前褚琬跟贺璋去过,彼时背后那人失了约,可分明定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日期,为何突然提前了?
贺璋想必是去赴约了,如此一来,时间确实赶,让张大人来传话倒也是说得通。
辞别张大人,褚琬对陈文毅道:“我忘了件事没做,今日你自己先去如何?”
“是关于大理寺贺大人的?”陈文毅了然地问。
“跟你没关系,”褚琬剜他,交代道:“晚些记得代我点卯啊。”
“哎...褚姐姐.....”
陈文毅见她撂下话就跑得没了影,无奈摇头。
.
城外西山这一片多的是达官贵人们的别庄,此时由于是初冬之际,几乎没有人来此地,整个西山荒无人烟,透着股萧瑟。
贺璋今早收到信,带着护卫来到此地,却并没见到人,顿时大感不妙,走出大门时,发现门口围满了持刀黑衣人,而站在正中央的,正是此前在天光墟见到的那位东家。
“蔡东家这是何意?”贺璋眯眼。
“贺大人别来无恙。”
“你何时知道的?”
“在天光墟的时候。不过贺大人伪装得极好,差点骗过我们,可贺大人却忘了,但凡贺大人思忖事情时中指会不停地在袖口上滑动,也正是这个动作暴露了你。”
贺璋不动声色:“看来你们在大理寺也有人。”
“或者...”他继续:“蔡东家口中的背后之人并不存在,而一直操纵兵器交易的人就是你。”
那人动作一顿。
贺璋注意到了,犀利的目光直视着他,缓缓开口:“若是贺某没猜错,蔡东家其实也是我大理寺的人。”
蔡东家道:“贺大人不愧是大理寺查案第一能人,洞察秋毫。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能知晓我习性的人恐怕只有大理寺的人,而且,还必定是与我关系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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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璋负手,沉声道:“陆大人,你也别来无恙!”
此话一落,那人瞳孔微张,继而大笑。
他抬手撕下脸上的□□,露出真容,正是此前的大理寺右少卿陆骁,乃信国公在朝堂上的左膀右臂。
“我原本以为这世间已经没人再认得出我,却不想,还有你贺璋。”
“毕竟你我共事多年,一年前你畏罪自缢于家中,我便知那具尸体并不是你。”
“为何?”
“我所了解的陆大人并非是那么轻易自缢之人。”贺璋道:“只是我想不明白,陆大人既已逃脱,为何还要继续做无谓抗争。毕竟三皇子大势已去,再无争储可能。”
陆骁淡笑,那笑意显得凄凉而深沉:“有些人一生就带着使命,我一辈子的使命便是跟随信国公,扶持三皇子。试问,倘若你贺璋有一天变成我这样的境地,你是否会放弃跟随景王?”
“没有倘若,我也不会有你这样的境地,我跟随的只有‘民心’二字,景王乃民心所向。”
“呵!什么狗屁.民心,只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若是三皇子得势,自然也有人说他民心所向。”
“陆大人,这世间已经没有三皇子此人。”
陆骁道:“贺大人不必激我,只要三皇子还活着一日,我便不会放弃。”
“那可惜了,”贺璋甩了甩衣袖,从容走下台阶:“他即将成为个废人,此生恐怕永不见天日。”
陆骁大惊:“何意?”
“因为....”贺璋走到陆骁身边,低声道:“景王不会放过他。”
说时迟那时快,贺璋说完话的一刹那间,从袖子抽出把匕首抵在陆骁脖颈上。
等陆骁从惊愕中回过神,自己已经被贺璋挟持。
陆骁却也不怒,淡淡道:“贺大人好手段,先是杀人诛心,再是趁虚而入。”
贺璋道:“我劝陆大人回头是岸。”
“说反了,”陆骁说道:“该是我劝贺大人束手就擒。”
贺璋眯眼。
陆骁挥手一喝:“来人,把她带上来。”
没过片刻,看见被扭着胳膊带过来的人,贺璋脸色大变。
“琬琬?你怎么在这?”
“贺璋?”褚琬也很惊讶,说道:“是张大人说你在......”
旋即,褚琬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张大人骗了。
“张呈也是你们的人?”贺璋气得冷笑:“看来信国公在朝堂插的暗庄还真不少。”
“少废话,”陆骁说:“眼前的是你意中人,想要她活命,我劝你速速放下匕首。”
“你欲如何?”
“我欲如何?”陆骁面色狰狂:“贺大人知道的太多了,当然是要你的命!”
褚琬大骇:“贺璋!你别听他的!”
“我的命可以换她的?”
“我陆某人向来说话算话。”
“好。”
“贺璋你疯了?”褚琬拼命挣扎,眼睛都红了:“我的命不要你换,我跟你毫无关系,你逞什么英雄!”
下一刻,贺璋手上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地,他摊开手,任由陆骁将他绑起来,边对褚琬温声道:“琬琬,听话,今日你且回去。”
“贺璋你这个疯子!疯子!疯子!”褚琬怒骂,骂得声嘶力竭,尤其是当陆骁一脚狠狠地将贺璋踹倒在地上,她眼泪再也忍不住流出来。
贺璋倒地,呼出口浊气,对她笑了笑:“你回去,他不敢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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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璋,”陆骁蹲下来,用适才的匕首拍了拍他的脸,说道:“我没看出来,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儿女情长。当时张大人告诉我时我还不信,今日绑这位女官过来也只是想赌一把,没想到,我赢了。”
陆骁笑得肆意。
“陆大人,”贺璋冷眼提醒:“别忘了你刚才承诺的事。”
“自然,”陆骁点头:“不过,就这么让她走了,实在有点可惜。”
贺璋沉脸:“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贺大人想英雄救美,我自然要成全一番。”
说完,他将匕首深深地刺入贺璋胸口。
.
十月下旬,整个上京城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无论是大理寺还是京兆府都忙得团团转。
一来是因为三皇子遗漏的党羽如数落网,二来也是因为大理寺少卿贺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圣上派了无数太医前往贺府,也赐了许多珍贵药材,与此同时,前往贺府探病之人也络绎不绝,但一马车一马车的礼品皆被挡在了门外,就连景王亲自去探望也不得门而入。
至于是何人如此大胆?
这便要说到此时贺府上做主之人——褚琬。
三日前贺璋被顾景尘带人及时救回,身上沾满了鲜血,连玄色衣袍都湿漉漉的仿佛从水中捞出来似的,贺老夫人见到儿子这样,直接吓晕了过去。
褚琬原本只是留下来照顾贺璋的,但贺府上病的病伤的伤,而贺馨兰哪见过这等世面,也是吓得六神无主,整日只知道哭哭啼啼,更谈不上做主理事。下人们遇到事只好临时请教到褚琬这边,这么一来二去的,府上大小事都落在了褚琬身上。
褚琬忙着照顾贺璋之余,还得分心去打理贺家吃喝拉撒事务,同时还得安抚贺老夫人心情,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因此,当小厮来禀报说大门外有人来探望时,她实在没好气地说道:“已经说过许多遍了,除了太医,一律不准其他人来打扰贺大人养伤。”
“可是....”小厮犹豫道:“这回来的不是别人。”
“管他是何人,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放他进来!”
“来的是景王,还带着一马车药材。”
小厮为难得很,他哪敢拒绝景王,但也不敢得罪褚琬,干脆闭着眼睛一口气说完。
褚琬一噎,若换做平时她断是不敢拒绝景王的,可此时非彼时,一来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好好歇息了,实在没精力招待景王。二来,贺璋还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太医说要静养,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她只好把心一横,说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让进。”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传话。”小厮愁死了,心想,也不知这褚姑娘哪里来的胆子,居然连景王都敢拦。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将这话委婉传达给景王时,景王只是诧异了下,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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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了景王,褚琬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虚虚地盯着床榻上的人,即便困得眼皮子打架,她也不敢阖眼,生怕自己一闭眼,贺璋就再也醒不过来。
仅仅三日,她就憔悴了许多。
这三天里,脑海里总是浮现那日匕首刺贺璋胸膛的画面,无数鲜血从他的口中、鼻中和身体里涌出来。
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也从来不知一个人居然能有那么多的血,似乎流了许久许久,染红了他的衣裳,他的脸,以及她的眼睛。
像一个冗长的噩梦,有时褚琬打盹也不禁被惊醒。
想着想着,褚琬又忍不住哭起来,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这几日却流了许多眼泪。
她泪眼迷蒙地走过去,握住贺璋的手,然后抵在额前。
“求你,快点好吧,我快受不住了。”
“贺璋,你听到了吗?你若好起来,我保准不再生你的气了。”
话说完,感觉到握着的手指动了下,她立即愣住,盯着手指不错眼地看。
可过了许久,也 没发现任何动静,心想,原来是自己的错觉。
褚琬起身,帮贺璋掖了掖被褥,觉得屋内一股子沉闷的药味,怕他呼吸不适,又走到窗边去把缝隙开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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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透过缝隙看见外头站着的人时,褚琬唬了一跳,随即行礼:“贺老夫人。”
也不知贺老夫人何时来的,又在窗外看了多久,不过褚琬眼下疲惫,已经没心思去猜贺老夫人的态度了。
贺璋昏迷的这三日,贺老夫人也时常过来探望,但大多是挑褚琬不在的时候。当然,贺老夫人一来,褚琬也会主动避开,一来是给她们母子留出空间,二来褚琬觉得是自己害得贺璋这样,她心中有愧不知如何面对。
这回,还未等贺老夫人进门,褚琬就收拾东西,打算离开,但才走到门口,就听得贺老夫人开口道:“褚姑娘可否留下?”
褚琬不解抬头。
贺老夫人道:“我有些话想跟褚姑娘说。”
她进了屋子,坐下后,示意褚琬也坐下。
褚琬行了一礼,端端正正坐着。
“这几日,多谢褚姑娘,璋儿的伤多亏有你照料。”贺老夫人声音沙哑,才三天时间,头上就增了许多白发,面色也枯槁颓败。
这倒是她心里话。
贺老夫人内心其实是惧于应酬的,这也是她平日鲜少出门的原因。平时她的起居事务都是由贺馨兰打理,可贺馨兰在戊州打理个小宅还好,来了京城打理大宅子就有点不够看,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没有褚琬,贺府恐怕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她思来想去,于情于理也当亲自感谢。
可褚琬听了心里无措,若不是因为她,贺璋也不至于这样,但这事此前顾丞相让她烂在肚子里。因为这不仅关系贺璋声誉,也关系贺璋的仕途,当然,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所以,贺老夫人的这句谢,她不敢回应,只低头沉默坐着。
可她这模样看在贺老夫人眼里,就当成了谦卑,令她暗自满意几分。
“我知璋儿中意的姑娘是你,几日前,他曾跟我提起想娶你为妻。”
褚琬赫然抬头,眼里忍不住又开始泛湿。
“褚姑娘,曾经我犹豫过你们的婚事,但经此一事,我也想开了,若是他能醒来,若是褚姑娘不嫌弃,老婆子我届时请媒人上门提亲。”
“老夫人,我......”
“褚姑娘你听老身说完,老身这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有个养女,此前你也见过......”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得门外有人喧闹。
褚琬蹙眉:“是谁人?”
“褚姑娘,是馨兰姑娘来了。”守门的婢女禀报道。
守门的婢女此前得了褚琬的吩咐,不得允许,不能让贺馨兰进屋,原因无他,主要因为这个贺馨兰每回见了贺璋就哭哭啼啼不成样子,劝也劝不住,褚琬想让贺璋静养,不得不这么做。
此时贺馨兰估计是得知贺老夫人过来了,她便也跟过来,正被婢女拦在门外。
若是平时,褚琬定会亲自打发贺馨兰离去,但今日贺老夫人在,她也不好擅自作主,便看向贺老夫人。
贺老夫人开口道:“让她进来,可怜见的,估计馨兰这几日也吓得不轻。”
褚琬低头,盯着袖口上的银丝绣花。
“老夫人,”贺馨兰一进门眼眶就红了,匆匆行了一礼,捉急问:“贺大哥怎么样了?我整日担心他担心得睡不着,想来看贺大哥却还要被个外人拦住。”
说完,她倚在贺老夫人身边抹眼泪。
褚琬心累地翻了白眼。
贺老夫人没说话,暗暗打量低头沉默褚琬,安抚贺馨兰道:“好了,你既然是来看璋儿的,就快进去看看吧。”
“是。”贺馨兰福身,不屑地瞥了眼褚琬,扭身进了内室。
贺馨兰是真心爱慕贺璋,见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忍不住眼泪又流了。她伏在床边,呜呜低泣。
“贺大哥,馨兰来看你了,贺大哥能听见吗?”
“贺大哥你快些好起来,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怎么活?老夫人担忧得头发都白了,我也吃不下睡不着。贺大哥,你快醒来吧呜呜呜......”
褚琬缓缓掀眼,见贺老夫人坐在对面揩眼角,她默了会,起身道:“老夫人,我先去看药煎得如何了。”
贺老夫人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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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走出门,见外头晨光从浓云中破出来,深呼吸口气,心中烦闷消散了些。但才抬脚,就听得屋子里贺馨兰惊呼起来。
她赶紧转回去,走进内室:“怎么了?”
等看清床榻边的情况时,她蹙眉,忙走上前去将贺馨兰挥开:“我来。”
贺璋的胸口又洇出了些血,血不多,这已经是慢慢愈合的状态,只需重新换药就好。但贺馨兰没见过这架势,顿时慌得手忙脚乱。
“去喊太医过来。”褚琬边忙边吩咐门口的婢女。
圣上隆恩,派了两个太医住在贺府以备不时之需,很快,太医来了,坐在床前帮贺璋换药。
当狰狞的伤口露出来时,纵是褚琬见了许多遍也还是别过眼。
贺老夫人倒是担忧地紧紧盯着,而贺馨兰瞧了伤口后,又呜呜呜地哭了。
哭得褚琬心烦。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训斥道:“你闭嘴!”
贺馨兰顿时噎住,但许是觉得被她唬住很是没脸,于是转头去看贺老夫人。
“老夫人,馨兰实在没用,帮不上贺大哥的忙,不像褚姑娘样样能干,倒像这贺府的女主人。”
她这话明着示弱,但实则上眼药,以贺老夫人对她的依赖和喜欢,定然也会帮她同仇敌忾。
只不过,今日贺老夫人竟是淡淡地生出了点厌烦。
“好了,太医说璋儿要静养,你且安静些。”
贺馨兰诧异,局促地点头说是,心里开始慌起来。
.
贺璋是第四日凌晨醒来的,彼时天边将将泛起鱼肚白,屋子里一片灰暗朦胧。
他侧头,静静盯着趴在床榻边的小姑娘。
褚琬睡得恬静,侧脸压着手臂,使得红唇肉嘟嘟地也压了些出来。睫毛长而卷翘,眼皮紧紧闭着,许是多日未曾好好歇息,她下眼睑有一层厚重的乌青。
但并不影响她的容貌,相反,贺璋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瞧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素净的模样,像出水芙蓉,又像清泉岸边盛开的一朵水仙,纯洁且美好。
他就这么默默看着,目光缱绻、悠长、温柔。
过了会,她许是睡得不舒服,身子微微动了下,盖在她身上的薄衾滑下来。
贺璋欲抬手过去给她拉上,但才艰难地动了下,就见褚琬迷糊地起身,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褚琬这几日睡眠轻,也养成了习惯,睡一小会儿就要醒来看看贺璋的情况,看他的被褥够不够暖和,看他身子有没有发热,甚至有时担心他就这么睡过去没醒来,还伸手去他鼻尖探一探。
这会儿也如此,她惯常地帮他掖了掖被褥,完了,又去探他的鼻吸,见他呼吸均匀,她就把身后的薄衾拉起来,换一只胳膊继续趴着睡。
但睡着睡着,突然弹起来。
她依稀记得,在半个时辰之前她分明是将被褥盖到贺璋的脖颈处的,可这次再醒来却发现被褥已经拉到了胸膛。
因不放心别人,夜里基本都是她在守夜,所以没什么人进来。
她盯着贺璋那张苍白的脸,渐渐地流出眼泪。
“贺璋,是你醒了吗?”
“你醒了对不对?”
贺璋缓缓睁开眼,开口时声音沙哑:“莫哭,我怕打扰你睡觉,才没喊醒你。”
褚琬一动不敢动,生怕这是她的幻觉。
贺璋艰难地抬手,帮她揩眼泪:“琬琬,莫哭,我醒来了,我没事。”
“呜呜呜.....”褚琬捉住他的手贴在面颊上,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才确定这不是做梦,他是真的醒了。
这一刻,欢喜和激动全化作眼泪,她如释重负地放声哭出来。
贺璋等她发泄,等了许久,最后无奈道:“琬琬,你莫哭了,我手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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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赶紧将他的手放下,问道:“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胸口还疼不疼,饿不饿,睡了这么久一定口渴了吧?”
贺璋莞尔:“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我先回答哪个?”
褚琬泪眼婆娑,却凶巴巴:“都回答。”
“嗯,”贺璋温声回道:“我现在很好,没有不舒服,胸口不疼,有点饿,不过想先喝点水。”
“好好好,我这就去倒水。”
“你别去。”贺璋拉着她,许是动作太大,拉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地笑:“让丫鬟们去,我舍不得你离开。”
这种时候,仿佛他说什么都是极其自然的,褚琬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暧昧,自然而然地在床榻边坐下来,然后朝外间吩咐人去倒水取热粥过来。
为以防贺璋醒来饿着,厨房随时都备着药粥,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这一动静,立马就在贺府传开了,贺璋苏醒犹如一道曙光,在黎明前破晓。
贺璋和褚琬温存不到片刻,贺老夫人、贺馨兰,以及太医们都纷纷赶过来。
最激动莫过于贺老夫人,这几日她实在煎熬得很,每回来看贺璋,都要默念许多话给他听,可此时此刻,她除了颤抖地哭泣,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贺馨兰站在一旁也是哭,等哭完了见贺璋时不时盯着褚琬看,心里又觉得苦涩。于是,她只好走到老夫人身边,低声安抚她老人家,也不经意地挡了他们两人的视线。
贺老夫人和太医过来,褚琬就退到了月门处,等太医诊脉结束,她赶紧跟着太医出内室去问情况。
心心念念的人不见了身影,贺璋失落地收回视线:“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贺老夫人失声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过了许久才呜呜咽咽地开口:“璋儿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这时,褚琬进了内室,正好丫鬟也端了药粥进来。贺老夫人接过,欲亲自喂贺璋。
贺璋止住:“母亲且坐,儿子自己来。”
贺馨兰犹豫了下,上前去接过粥碗:“贺大哥还有伤呢,让馨兰来吧。”
她半边屁.股坐在床沿,舀起一勺粥吹了下,再递到贺璋的唇边。
贺璋没动,目光却是看向站在柜子旁的褚琬,眸中的乞求之意明显。
“琬琬,”贺璋眼角溢出笑,轻柔唤她。
贺馨兰伸出的手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是贺老夫人开口道:“这几日都是褚姑娘照顾璋儿,还是让褚姑娘来吧,她顺手些。”
贺馨兰低低道了声“是,”离开床榻后,耳后根通红,袖中的手指紧紧扣进掌心。
等贺璋吃完粥,显得有些精力不济,他靠在床头阖上眼,说道:“母亲回去歇息吧。”
“好好好。”贺老夫人起身,吩咐众人都出门,免得打扰他歇息。
但此时,贺璋突然睁开眼,道:“琬琬留下陪我....”
“如何?”他又小心翼翼地征询了下褚琬的意愿。
贺老夫人和贺馨兰都转头望她,贺馨兰轻咬贝齿,几乎手都要扣烂了。
褚琬很累,但确实不想离开贺璋身边,他好不容易醒来,她还想在此留一会。因此,贺璋才问出口,她便点头同意。
等众人都出了门,贺璋拍了拍床榻:“上来歇息,我知你这几日都没好生睡觉。”
见褚琬没动作,他笑道:“怎么,害羞?”
褚琬有什么害羞的,这几日里她为照顾贺璋,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她也清楚,经此一事,她往后恐怕要么嫁贺璋,要么做姑子了。
毕竟,她执意留在贺府,外头想必已传开,但她不在乎,比起贺璋的命来,那些个虚无缥缈的名声已经无足轻重了。
“琬琬,上来,当是陪我歇息。”贺璋清楚,褚琬放心不下他,若是离开估计她也没法安稳睡觉,倒不如让她留在这。
而且,他也想她留在这。
迟疑了下,褚琬走过去,在床榻外边的地方挨着他坐下来。
“琬琬,”贺璋握住她的手:“这几日辛苦你了。”
褚琬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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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的伤好了,我就去你家中提亲。”
“嗯。”
“你放心,我只会娶你,不会娶其他人,我母亲那边你也无须担忧。”
“好。”
“让你在这样的情况下嫁给我,实在委屈你。”贺璋觉得愧疚,有乘人之危之嫌。
“琬琬,我这几日昏迷中做了个梦,我梦见你......”
话未说完,贺璋只觉得肩头一重,侧头看去,褚琬已经沉沉闭上眼睛,靠着他睡着了。
他定定地打量她,心里一片柔软,和从未有过的满足。
良久,他伸手把她的头寻了舒服的姿势,自己也缓慢地阖上眼。
.
贺馨兰服侍贺老夫人歇息后,回到自己屋子,她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心又冷又抖。
这两日,她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向来宠爱她的贺老夫人不仅对她态度有些淡漠,而且她对那个褚琬居然也开始和颜悦色。
再是贺璋,想到贺璋毫无顾忌地对褚琬的亲近,恐怕,这次之后,他真的要娶褚琬为妻。
贺馨兰脸色灰败,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居然没换来贺璋的一个正眼。
少顷,她捂脸流泪,想到喜欢了多年的人要娶别人,她就难以接受。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她哽咽地喃喃低语。
“馨兰姑娘说什么?”
这时,一个小丫头抱着个干净衣裳进来,说道:“老夫人醒了,正唤馨兰姑娘过去呢。”
“老夫人才歇下怎么就醒了?”
“这我可不知道,兴许是老夫人睡不踏实?”
馨兰点头,整理了下衣衫出门。
到了贺老夫人屋子,见贺老夫人坐在软榻上,一个小丫鬟在她身后帮她揉捏额头。
“老夫人怎么不多睡会?”贺馨兰问,边上前去接过丫鬟的活儿。
“我心里琢磨件事,睡不着。”贺老夫人赞道:“还是你手劲合适,按得我舒服。”
贺馨兰笑:“老夫人喜欢,馨兰就伺候老夫人一辈子。”
“你呀!”贺老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我哪忍心让你伺候我这老婆子一辈子,这回喊你来,是有事要跟你说。”
“老夫人这是要把馨兰嫁出去?”贺馨兰故作大惊,立即跪下道:“馨兰已经说过,这辈子不愿嫁人,只想陪在老夫人身边。”
“你且莫急,”老夫人扶住她:“你听我说,我不是想让你嫁出去,而是想让你嫁给璋儿。”
老夫人笑道:“此事我曾与璋儿说过,让她娶你做平妻。”
“平妻?”
“是,”贺老夫人说:“璋儿喜欢那个褚姑娘,如今他招受这么大的难,我又岂能不成全?”
贺馨兰动作一顿。
“我想好了,”贺老夫人继续道:“等璋儿的身子一好,我就请媒人去褚家提亲,先把婚事定下来,等璋儿彻底痊愈,就让他们成亲。就是委屈馨兰你,先等上一年,一年后我再让璋儿娶你入门。”
“老夫人,我.....”贺馨兰跪下来:“馨兰多谢老夫人厚爱,只是......”
“只是什么?”
“馨兰害怕。馨兰听说京城的这些贵女们眼里都容不得沙子,若是入了门,又怎会容得下馨兰?我知老夫人是好意,若老夫人是这般打算,倒不如让馨兰离去,我回戊州过活,免得到时候受人磋磨。”
“而且....”贺馨兰继续道:“这些贵女们从小就金贵得很,我自己受委屈倒是其次,我怕老夫人也跟着受婆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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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馨兰以前也跟您说过的,贺大哥是个没心眼的,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最是容易被这些贵女们蛊惑。我倒不是说褚姑娘不好,而是觉得此事要慎重考虑。贺大哥也像我的亲人一样,我自是希望他将来娶的妻子,是个纯善孝顺之人。”
贺老夫人面色迟疑。
过了会,她叹气道:“馨兰,我清楚你顾虑什么。实不相瞒,若是以前,我是一千万个不愿的,但通过这几日的观察,那褚姑娘确实如璋儿所说是个善良的。况且她也不是高门出来的姑娘,没有那些贵女的金贵毛病,你大可放心。”
“可是.....”贺馨兰轻扯着帕子:“娶平妻的事,褚姑娘知道吗?”
“我自会跟她说,”贺老夫人安抚她道:“我看褚姑娘也是个大度之人,应该不成问题。”
贺老夫人心想,届时让褚姑娘也跟着劝劝贺璋,说不准贺璋能听她的。
.
出了贺老夫人的屋子,贺馨兰心慌不已。
老夫人居然动了让贺大哥娶褚琬的心思,原本还想靠她能阻止这件事,眼下看来怕行不通了。
而且,老夫人虽说让她等一年再做平妻,可一年之后谁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先不说贺大哥根本对她无意,就说一年后,他们连孩子都生了,届时老夫人抱孙子都忙不及,又怎还会记得她?
贺馨兰越想越是恐慌。
她从记事起就是在贺老夫人的膝下长大,据邻居们说她是贺老夫人从外头捡来的,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生父母在哪。
小时候,她知道贺老夫人膝下有个亲儿子在外地书院读书,长年未归家。以前贺老夫人常以泪洗面,哭着说对不起儿子对不起儿子,彼时她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后来有一次贺老夫人生病,迷迷糊糊说出了秘密。
而后,没过多久,她终于见到从书院回来的贺璋,那时候她四岁,而贺璋十三岁。她永远记得那一天的天气,晴空万里,她午歇起来还有些不大清醒,端盆出院子时,就见个好看的少年郎站在那里。
再后来,她们都渐渐长大,贺璋入仕做官,身上的光芒越来越耀眼。且他一直未娶妻,她便萌生了大胆的想法——她要嫁他。
她喜欢贺璋,她想嫁他为妻。
她开始谋划如何嫁给贺璋,贺老夫人不喜出门,也不喜交际,依赖自己,也喜欢自己,这是她得天独厚的筹码。她利用贺老夫人的那个秘密为自己所用,不断在老夫人面前灌输京城的贵女们如何如何可怕,也有意无意透露自己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陪在老夫人身边,果真令贺老夫人有了讨自己做儿媳的想法。
同时,为了配得上贺璋,她甚至私下努力学习贺璋的喜好。他喜欢喝茶,她就学习茶艺,他喜欢看书,她就努力读书认字。
在戊州,她自认为不比其他大家闺秀差,可来京城,她便有些自卑起来。于是只好拼命讨好贺老夫人,寄希望于她,却不想在褚琬这里出了岔子。
贺馨兰扣着手指,一心想着事倒忘了看路,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两个丫鬟。
那两个丫鬟停下来给她行礼:“馨兰姑娘。”
贺馨兰见她们手上捧着瓷罐,问道:“你们这是急着上哪去?”
“回馨兰姑娘,这是褚姑娘要的药材,奴婢们已经分拣好,正要送过去。”
贺馨兰心不在焉点头:“你们去吧。”
走了几步,听得那两个丫鬟闲聊道:“这蛇舌草长得跟玉仙草实在像,我适才差点要弄岔了。”
“哟,这可不能弄岔,玉仙草吃了可是要出事的,我记得小时候村里的牛不小心吃了,发情到第二天早上呢。”
“这是当然,我晓得的。”
那两人渐去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声音,贺馨兰靠在回廊拐角墙边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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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贺璋的苏醒,褚琬终于能安心睡个饱觉,次日起得有点迟,她简单拾掇了下,惯常地去贺璋的屋子看看情况。
可才进门,就见气氛凝重,贺老夫人沉着脸坐在椅子上,贺馨兰低眉顺眼站在她身后,两个太医蹙眉在一旁闻嗅着什么。
她一跨进门槛,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
“发生了何事?”
她心下一紧,快步走进内室。当见到贺璋呼吸急促且大汗淋漓躺在榻上时,她唬了大跳。
凑近一看,贺璋的中衣胸口处断断续续地洇出血来。
“太医,这是怎么了?伤口不是已经愈合了吗?为何还流这么多血?”
“褚姑娘,贺大人今早喝药过后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因极力控制身体里的刺激,使得伤口挣开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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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刺激?”褚琬不解:“什么刺激?”
“这....”太医不大自在道:“贺大人误食了玉仙草,这种草药人吃了后身子会燥热难耐,需阴阳结合方能缓解。”
褚琬睁大眼睛,她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贺璋这是误食了春.药。
“这怎么可能,所有药都是我亲自检查过的。”
太医道:“本官查看了药渣,发现里头确实有一味药材是玉仙草。”
气氛顿时沉下来。
她不知道,在她来之前,贺馨兰已经在贺老夫人耳边吹了阵风,大体意思是,要么褚琬粗心大意把草药弄混了,要么是看贺大哥已醒,她起了赖上的心思,毕竟她一个五品小官之女能嫁给贺大哥简直是高攀上了天。
况且,玉仙草这种药,府上不可能轻易寻得到,还得专门去药铺买,因此,若说粗心大意把草药弄混了实在说不通。如此看来,越发觉得第二种最有可能。
简直是蛇蝎心肠的女人,贺大哥才重伤苏醒,她便这么迫不及待。
为了让这个说法真实,贺馨兰甚至拿出了此前带贺老夫人去听的那段戏文出来。
戏文里唱的就是妻子下药害死丈夫,意图另攀高枝的戏码,简直与褚琬下药想攀高枝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知贺老夫人信没信,反正她这会沉着脸,极不好看。
从她的神情里,褚琬似乎猜到了什么,顿时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她不是平白无故受人冤枉不吭声的人,也不会去跟贺璋说“请你信我。”
贺馨兰不屑地低嗤,阴阳怪气道:“老夫人还坐在这里呢,褚姑娘一个外人倒是鸠占鹊巢耍起威风来,真当自己是这贺府的主人了?”
褚琬懒得理她,视线转到贺老夫人身上,坦然道:“此事并非偶然,定然有人故意为之,老夫人难道就希望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贺老夫人面色犹豫起来,拿不定主意,去看贺 馨兰:“褚姑娘说得有道理。”
褚琬继续道:“今日贺大人命大逃过一劫,可他日呢?歹人大胆,今日敢放玉仙草,明日就敢放毒药。”
贺老夫人一惊,也顾不得其他了,频频点头:“说的是,此事务必要查清楚才行。”
“老夫人,”贺馨兰阻止道:“先不说贺府让个外人逞威风,日后指不定被人笑话。就说今日这事,已经这般明显了,若是褚姑娘她监守自盗,岂不是......”
“是什么?”
这时,贺璋虚弱且冰冷地走出来。
贺馨兰颤了颤,慌忙地解释:“贺大哥,我不是怪褚姑娘,我是......”
“让大理寺李大人过来。”
褚琬惊讶,这事劳动大理寺是否有些过了?
贺璋许是清楚她的想法,说道:“谋害朝廷命官,此事已不算是内宅之事。”
她话一落,贺馨兰脚软地踉跄了下。
今日这事,她只是想把褚琬赶出贺府,顺道让老夫人厌恶她罢了,当然,一开始也还抱着其他目的。
在贺璋喝完药之后,她是最早进入屋子的,就是想等药性发作,兴许贺璋会忍不住让她帮忙解药性。即便不要她帮忙,最后嫁祸给褚琬也能达到目的。
却不想......
没过多久,李大人带着人来了,按贺璋的吩咐,将府上下人都关了起来,最后回来禀报道:“大人,下官定会在明日此时查明真相。”
“嗯,”贺璋点头,淡淡道:“李大人似乎还漏了一人。”
李大人抬头:“谁?”
贺馨兰大惊:“贺大哥,你怎么怀疑馨兰,馨兰是断不会害贺大哥的。”
她眼泪汪汪地去求贺老夫人:“老夫人,您要为馨兰做主,贺大哥为了褚姑娘居然要拿我审问,我怕是没脸再活了,与其被人这么不清不白带走,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完,她朝着不远处的柱子撞过去,可贺老夫人哪里忍心,眼疾手快地拦着。
“璋儿,你糊涂,馨兰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害你,但断不会是馨兰。”
贺璋冷眼,只挥手示意李大人:“动作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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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大哥,你不可这么对我!你不可!”贺馨兰哭得伤心欲绝。
贺老夫人头一回见儿子冷脸,也不敢反驳,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贺馨兰被拖出去。最后,她心力交瘁地回屋子去了。
众人一走,屋内变得安静。
许久后,褚琬低声问:“你为何不怀疑我?”
贺璋缓缓走回床榻边,捂着胸口坐下,苦笑道:“我倒希望是你。”
褚琬抬眼。
“这样,我便知道琬琬原来这么喜欢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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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办案,尤其是这种芝麻小的案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当日傍晚,真相就查明了。
此事果然是贺馨兰做的。
贺馨兰既然做,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先是拿银钱收买人心,再是利用身边的婢女诱哄后院的小厮。
她倒算是聪明,事情败露后,那小厮一口咬定跟那婢女暗通曲款,玉仙草也只是买来给两人助兴。然而李大人将两人分开各自审问,并严刑拷打,终是指认出贺馨兰。
酉时,李大人将审讯笔录拿给贺璋看时,贺璋顿时周身气息寒凉。
彼时,褚琬正在给他喂粥,见此,她停下,问:“怎么了?”
贺璋目光沉得滴水:“好一个狼子野心。”
他把笔录递给褚琬,褚琬接过来一看,竟也惊得睁大眼睛。
那婢女是贺馨兰的贴身婢女,服侍了多年,贺馨兰这几年干的事一件不落地抖落出来。最为严重的,要数在贺老夫人的药里动手脚的事。
贺老夫人有头疾,常年用药,贺馨兰也不知从哪得来的西域毒药——蒲茄,这种东西,只需要每次用药放一点点,便能让人致幻,日子久了就会对贺馨兰产生依赖,甚至言听计从。
褚琬担忧问:“已经很严重了吗?”
贺璋摇头:“索性发现得及时,贺馨兰是来京城的这一年才开始用药。”
“她为何要这么做?”褚琬不解问。
为了什么?
贺璋想到贺馨兰的目的就只觉得厌恶,以前是顾虑自己母亲依赖离不得她,如今,恐怕是再也容不下她了。
“琬琬,”贺璋敛了冷然的神色,拉着她的手道:“看来,我得快些娶你回来了,府上没个主母,我都不知还藏着哪些包藏祸心的人。有你在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褚琬低头沉默,过了会,她问:“你母亲那边若是得知了,想必不好受。”
贺璋点头,最后无奈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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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夫人得知真相,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崩溃大哭。贺馨兰是她从小养到大的,贺璋不在身边的这些年是贺馨兰陪着她渡过。
这么温婉乖巧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这样?
贺老夫人难过得又病了,但自始至终也不再过问贺馨兰的事,一切都交给了贺璋处理。
贺馨兰被送进了大理寺,以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被发配边疆充为军妓。据说离开京城的那日,正好下了一场雪,她蓬头垢面地跪在雪地里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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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在贺府待了七日,等贺璋伤口愈合了些,她才收拾包袱准备离开。
贺璋舍不得,趁她收拾东西时,从身后抱住她:“再留下陪我几日,嗯?”
褚琬动作缓慢下来,嘴上道:“我已经在你府上留了这么多天,外头指不定传成了什么样。”
褚琬一开始留在贺府照顾贺璋时,褚夫人极其反对,后来褚大人将贺璋为褚琬挨了一刀的事透露给她,褚夫人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变。托口信说让她只管好生照顾贺璋,不必急着回府,还让人把她的衣裳和日常用品收拾了一箱子送过来,大有让她留个十天半个月的架势。
褚夫人是这么想的,贺璋年纪大是大了点,但都肯为自家女儿挨刀了,想必是爱极了她女儿。况且,若是忽略贺璋年纪,你会发现,他仪表堂堂、品行端正,还位高权重,放眼整个京城,实在是找不出这么合适的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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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这点后,褚夫人就释怀了。
年纪大点怎么了?
年纪大点会疼人!
贺璋将下巴靠在褚琬肩上,嗅着她身上的香气,难得地说了句柔情的话:“你不在,我会想你。”
褚琬也难得地脸热起来,抬手掐他:“你放开我,不论你怎么花言巧语,我都不会心动的。”
贺璋勾唇笑:“你就这么绝情?”
“对,我就是这么绝情!你最好想清楚了。”
“我早就想清楚了,”贺璋道:“而且想了很久,我想娶你为妻,想每天这样,抱你在怀。”
“还想......”
两人气息渐渐粗重,气氛莫名其妙地变得暧昧起来。而且贺璋就在褚琬的耳边喘气,直听得她两腿发软,不得不悄悄扶着柜子,才得以站稳。
“想什么,不许想!”褚琬凶他:“你身上还有伤呢。”
贺璋低笑:“琬琬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褚琬脸红,支吾道:“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吗。”
她可是看了无数话本子的人,男女之间那点事她一清二楚。
“没吃过猪肉?”贺璋凑近:“正好我也是,不妨一起尝尝。”
说着,他将她的脸扳过来,唇瓣缓缓靠近。
褚琬盯着他的俊脸,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既期待又紧张,最后还是怂了。
她一手捂住贺璋的嘴:“我们都还没成亲呢。”
“我明日就请媒人去提亲。”
“那也不行,你身上有伤。”
贺璋道:“我嘴上没有。”
“......”
“也不行,我我我我....”褚琬害羞道:“我还没准备好。”
贺璋呵地笑出声,因胸口有伤又不得不忍着,忍得辛苦,只肩膀一抖一抖的。
好半晌,他捏了捏褚琬的脸颊:“我的琬琬怎么这么可爱。”
“别乱说话,谁是你的了?”
“行,我说错了,应该是....”贺璋意味不明地道:“我是你的。”
“.......”
褚琬从他轻柔纯净的目光里,愣是想到了此前她照顾他的那些亲密的事。
洗脸、擦身子、换衣裳什么的都干过,彼时贺璋昏迷不醒,她也没什么心情去羞臊这个,可此时回想起来,实在是......
褚琬脸热了好一会,辩驳道:“有些地方是小厮服侍的,我没碰。”
说完这句又觉得不对劲,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褚琬抬眼,果真见贺璋好整以暇,一副“我知道,我懂,但我不会拆穿你”的表情,气得褚琬忍不住捶他。
贺璋蹙眉“嘶”地一声,喊疼。
“哪疼了?我只捶了下你的胳膊。”
“扯到伤口了。”贺璋道。
褚琬紧张起来,赶紧去扒他衣裳:“我看看...唔.....”
她才凑过去,下巴就被人捏起,红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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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京城下了三场大雪,大雪停后,贺璋给褚家下了聘书。
大理寺的万年老光棍终于要成亲了,这事还颇是轰动。就连压抑沉闷多日的朝堂也因这事,气氛缓和了些。
御史台的人安分不少,六部的官员们也停了互掐,纷纷聊起了八卦。
“贺大人这是因祸得福啊!”
“大理寺终于又少了个光棍,可喜可贺!”
“老夫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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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全文完】
阳春三月, 京城外一片翠绿新发,一排排高大的柳树垂着嫩绿的枝条,有些甚至直接挂在了行人的马车上, 盖顶发出沙沙的响声。
官道上, 此时远远行来几辆富贵的马车, 不是京城样式, 却极其宽敞。车轮上沾了许多干泥,想来这几辆马车已经行了多日。
打前头的那辆更为精致, 仔细看,车门的流苏下还挂着七彩的珠子,一看就是年轻女子喜欢的东西。
果然,没过多久, 听得里头少女慵懒软糯的声音传来。
“阿娘, 我们快到了吗?”
“快了, ”一个妇人温和地说道:“再过一会就到城门脚下。”
“太好了!”少女欢呼起来:“我们很快就要到京城的新宅子了,哎,哥哥们呢?”
这时, 帘子轻轻掀开,少女的头探出来, 露出那张瓷白俏丽的脸。少女眉眼弯弯,笑起来像冬雪融化的清泉, 沁人心脾。
她朝马车后头看,对着两个骑着马的年轻男子喊:“大哥哥二哥哥,阿娘说我们一会就到城门脚下啦。”
她口中的大哥哥一身浅紫银丝绣线锦袍,面如冠玉、斯文儒雅, 嘚嘚地踏着马蹄上前:“韵韵这么高兴?”
“当然, 爹爹说我兴许能去国子监读书, 那可是国子监啊,我做梦都想去。”
男子含着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颜婧儿飞快地偏头,不给他揉,说道:“快入城了,可别把我的头发弄乱。”
“你坐在马车里又没人瞧见。”
“那也不行,我如今都及笄了,大哥哥总是这么揉我的头,我多没面子啊。”
后头骑马跟上来另一名约莫二十一二岁的男子,听了这话,哈哈大笑。
笑完了,他说道:“韵韵长大了,自然是爱俏的,更何况,韵韵的未婚夫婿还在京城呐。”
“哎呀,”颜婧儿脸热,剜了眼他:“二哥哥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说着,她立马扯下帘子,坐回去。
颜夫人瞧她捂着脸,好笑道:“你二哥哥说的也没错,你们从小有婚约,虽过去了这么多年不曾联系,但定亲的信物还在,除非解了婚事,若不然,他便是你的未婚夫婿。”
“阿娘,那就解了吧。”颜婧儿道:“他大我这么多,估计都老得长胡子了,我才不要嫁。”
“胡说,他也就跟你大哥哥一个年纪,怎么就老了?”
“可....”颜婧儿抿了抿唇:“我就是不想嫁,再说了,我跟他面都没见过,万一是个长得丑的怎么办?”
“韵韵莫使性子,这婚事是当年我们跟顾家长辈定下的,哪能说解就解的?而且...”颜夫人劝道:“顾二爷如今是位高权重的丞相,人人都传顾丞相风姿卓绝、仪表堂堂,又岂会丑陋?”
“说不定是外人夸大其词。”
“不论夸大与否,等见了人你就知道了。这回你大哥哥迁入京城做官也亏得他照拂,兴许没过多久,顾二爷会上门拜访,届时你见了他本人,再考虑要不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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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是第三日上门拜访的,手里还提着礼物,站在颜家堂屋挺拔得几乎要挡住门外的光。
“晚辈来得迟了,还请伯父伯母见谅。”他说。
“不迟不迟,”颜老爷笑呵呵地请他入座:“贤侄日理万机,能抽空来看我们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快快请坐。”
一盏茶过后,颜老爷感慨:“你父亲去得早,不然,他见了你今日出息,指不定有多高兴。”
顾景尘一身石青色长袍,发髻玉冠一丝不苟,皂靴里的袜子干净整洁。虽已经位极人臣,身上却并无高傲之态,反而一副谦卑的模样坐在下首,将晚辈姿态做得诚恳又认真。
他清清浅浅地含着笑,神态从容不迫,浑身透着一股文人清隽的风骨。
颜夫人在一旁暗暗打量,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一同打量顾景尘的,还有躲在屏风后的少女。
颜婧儿蹙着黛眉,从头打量到脚,越看越不满意。
太清冷了些,看起来不好相处,她想。
脸长得好看是好看,可年纪太大了,他都二十五了,而她才刚刚及笄呢,不好不好!
还有,他坐得端正,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想来平日里做事极其古板严谨,就像个夫子似的。
她才不要嫁个夫子呢!
那厢,堂屋的颜老爷和顾景尘相谈甚欢,颜老爷心里暗想,传说这顾丞相手腕强硬不近人情,这么看来,传言不可轻信嘛。这么个后生,举止进退得宜,说话也彬彬有礼,分明是个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
半个时辰后,顾景尘见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不着痕迹地往屏风处瞥了眼,而后起身道:“晚辈叨扰多时,伯父伯母刚到京城想必还有诸多事处理,晚辈就先告辞。”
“哎呀,”颜老爷也跟着起身,热情道:“贤侄若是不嫌弃,不妨留下一道用午饭。”
“多谢伯父盛情,”顾景尘拱手行礼:“他日,晚辈再来拜访。”
说完,他又朝屏风那里扫了眼,而后转身。
屏风里头,小丫鬟低声问颜婧儿:“小姐觉得顾二爷如何?”
“不好。”颜婧儿摇头:“太清冷了,我不喜欢。”
她声音极低,不仔细听几乎都听不见,但刚走到门口的顾景尘却是脚步微顿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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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颜府,管家顾荀早已等在马车旁,他迎上前来问道:“如何?如何?”
顾景尘脚步不停,回道:“不如何。”
“诶?不如何是何意?”
顾景尘道:“颜家伯父倒是看起来对我极满意,就是那颜姑娘......”
“颜姑娘怎么?”
& nbsp;“颜姑娘觉得我太冷清,不喜欢。”顾景尘倏而停下,神情认真且疑惑地问:“我已经按你说的,尽量表现得和蔼可亲,为何依旧如此?”
顾荀定住,愣怔地眨了眨眼:“大概....可能....是你笑得不够?”
“......”
顾景尘甩袖就进了马车。
顾景尘掀开帘子,语气淡淡道:“我堂堂大塑丞相,每日折子卷宗都看不完,你让我花时间去哄女人?”
顾荀恨铁不成钢:“你都打了二十多年的光棍了,难不成想继续当个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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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不可。”顾景尘不以为意,扯下帘子吩咐道:“去宫里,我还有事。”
顾荀停在原地,看着自家大人马车远去,实在是愁得很。
好不容易等那小姑娘及笄了,想着他家大人总该有媳妇了,却不想.....
唉!
怒其不争!
怒其不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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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颜婧儿得到了国子监的举荐书,正式成为国子监的学子。
国子监是大塑的最高学府,也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国子监教学六艺,分别是礼、乐、射、御、书、数。
其他还好,射、御是颜婧儿不大熟悉的,尤其是御马。在上京,贵女们都喜欢骑马,就连颜婧儿的同窗好友褚琬,御马之术也远胜于她,这让颜婧儿苦恼。
这日,两人正在上骑射课。
“我以前在女子书院读书,学琴棋书画居多,御马之术从未学过。”颜婧儿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走。
“啊,那你可得好生学。”褚琬说:“在上京,尤其是春秋两季,经常会举办女子马球赛,你若是不会御马,岂不可惜?”
“女子马球赛?”
“对啊,届时会有许多人观赛。”褚琬鬼鬼祟祟凑近道:“好有许多年轻俊朗的公子们也来,嘿嘿。”
正说着,不远处行来一人,是东三堂的一位师兄,曾跟褚琬和颜婧儿讲过题的。
褚琬问道:“蔡师兄这么在这?”
蔡师兄红着脸,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腼腆地看了颜婧儿一眼,局促地说道:“我刚从学堂外边回来,经过糕点铺子就顺道....顺道买了些。”
“啊!”褚琬下马:“是那家王记糕饼铺?”
“正是正是,”蔡师兄鼓起了点勇气,把油纸包往颜婧儿跟前递,说道:“颜师妹才来,想必还未尝过,所以......”
褚琬看了看蔡师兄,又看了看面上有点懵的颜婧儿,促狭道:“蔡师兄,我也喜欢吃呢,你为何单单给颜婧儿不给我?”
“这这这....我是给你们俩的。”说着,他慌慌张张地把纸包交给褚琬,羞赧地告辞离去。
褚琬噗呲一笑,打趣道:“竟不想,你才来国子监就这般招桃花。”
颜婧儿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脸颊也有些烫,正要回嘴过去,不经意间瞧见槐树后头站着的人。
她倏地一惊,赶紧别过脸。
“祭酒大人!顾大人!”褚琬也看见了,立即行礼。
颜婧儿听了,也速速下马跟着行礼。
苏云平咳嗽,严厉道:“学子当以学业为重,不可贪念男女之事,谨记谨记!”
两个小姑娘尴尬得不行。
颜婧儿更甚。
她初次被人示好,不想被国子监祭酒和未婚夫婿碰了个正着,尴尬之余,还颇是窘迫。
她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见他也正在看她。
目光平静、犀利,还夹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被烫了下,立即收回视线。
“好了,”苏云平也不想为难两个小姑娘,挥手道:“你们去吧。”
“是。”
“是。”
颜婧儿和褚琬又行了个学子礼,如蒙大赦地各自牵着马离开。
走了没多远,褚琬就兴奋地拿马鞭戳她:“啊啊啊啊我们居然遇到了这位!”
?
颜婧儿斜眼。
“祭酒大人旁边的那个人,你应该也听说过,”褚琬继续道:“正是我们大塑赫赫有名的顾丞相。”
“你为何见他就这么激动?”
“呜呜呜你不激动嘛,那可是我心中最敬佩的人,别说我了,整个上京城的贵女们见了他都会如此。”
“为何?”
“当然是因为顾丞相年轻俊朗英武不凡满腹经纶虚怀若谷高风亮节......”
“停停停....”颜婧儿听得起鸡皮疙瘩。
“最重要的是....”褚琬嘿嘿一笑:“他还未娶妻,是众多闺中女子们爱慕的对象。”
“那你也.....”
“啊我不是....”褚琬摆手:“我只是敬佩他的才华,这样的人若是能靠近吸一口仙气,我想我这个月底的策论就不愁了。”
颜婧儿狐疑嘀咕:“真就这么好?”
“当然!也不知以后谁有这个福气嫁给他。”
颜婧儿心情复杂,忍不住回头瞧了眼。不远处的绿荫小道上,那个着石青色锦袍的颀长身影,步履闲适。
“我们回去吧,女先生该等急了。”
她翻身上马,拉紧缰绳低“策”了声,调转马头,往来的方向离去。
也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正在跟苏云平谈事的顾景尘突然转头,只来得及看见少女 骑马的背影。
她一身纯白的国子监青衿,长长的乌发一半散落在肩背上,风一吹,落下的槐花花瓣飘飘洒洒萦绕在她周围,影影绰绰中,可窥见起窈窕身姿。
“韶卿,那位姑娘便是你此前举荐过来的学子,对了...”苏云平好奇问:“你向来不会理这种俗事,难不成与那姑娘认识?”
半晌,顾景尘收回视线,淡淡嗯了声,道:“认识,是故交之女,与我有婚约。”
说完,他抬脚往前走了,留下愣在身后的苏云平,惊得半天都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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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尘回到府上,又匆忙投入进朝堂庶务中,只不过,这回,他有点心绪不宁。
属官们正在议事,他坐在上首分明在听,但脑海里时不时就会浮现上午见到的那个身影。
此前去颜家拜访时,彼时只隔着屏风,并未见得真人面目,甚至他受颜老爷所托,举荐她去国子监读书也并没见过其人。
当然,他向来都不怎么留意女子容貌,认为天下女人无非分两种,一种长相平平无奇的,一种赏心悦目的。
可今日他见了她本人后,觉得也不全然。
还有一种,应该就如她这样,看了令人难忘的。
至少,他这会儿就突然想起来。
顾景尘觉得不可思议,她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罢了。
他揉了揉眉心,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议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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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吃过晚饭后,顾景尘照常去抱厦喂鱼,顾荀每日掐着点来禀报庶务。今日也不例外,只不过等他禀报完,却见自家大人手上的动作慢下来。
“大人,”顾荀问:“可是有哪里遗漏?”
“并未。”
顾景尘转身,一脸认真地望着顾荀,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半天也没说出来。
搞得顾荀很紧张。
也回望着他,等待。
“罢了,”最后,顾景尘道:“你且去忙吧。”
“行。”
顾荀点头,告辞离去,然而才走几步又被顾景尘喊住。
“大人还有何事吩咐?”顾荀转身。
“确实有一事.....”顾景尘停了下,而后面不改色地问道:“你上回说的小姑娘得哄....”
他蹙眉抬眼,问:“...该怎么哄?”
闻言,顾荀惊掉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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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为了赶上国子监学业进度,几乎废寝忘食的读书,但策论、表章还好,可骑射就有些难了。
颜二哥得知她的烦恼后,二话不说在家中后院给她弄了个跑马场,还亲自上阵教妹妹骑马射箭。
颜家二哥本就喜欢舞枪弄棒,教这些实在是手到擒来,再加上颜婧儿也聪明,几乎一点就通。
只不过,颜二哥的马是西域烈马,不适合女子骑乘。颜老爷知道后,便打算花银钱托人去寻一匹适合女子的马。
这消息也不知怎的被顾荀知晓了,顾荀知晓,自然顾景尘就知晓。
因此,在距离他上一次拜访颜家过去一个半月的时候,他再次携礼上门拜访。
这一次的拜访可就忙翻了颜家长辈们。
原因无他,上次顾景尘来拜访由于颜家刚入京城,他作为后生晚辈前来探望实在说得过去。
可这一次,毫无预兆地就来了,据说还带了许多礼,很是隆重。
“夫人,”颜老爷边穿衣裳,边问道:“你说顾二爷这次来是不是来提婚事的?”
颜夫人眼皮子也跳,还有点紧张,但她尽量镇定道:“应该是的,这孩子上回我见了就喜欢,原本也想寻个合适的日子说一说两家的亲事,不想他提前来了。”
“我之前还担心像顾二爷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恐怕会看不上韵韵。”颜夫人继续道:“毕竟两人年纪差这么多,且韵韵才及笄,看着就是个小姑娘,他们这样在朝为官的人想必愿娶个成熟稳重的女子。”
“你说的什么话。”颜老爷不乐意了:“我家韵韵乖巧聪慧,天底下就没几个能配的上的。”
“......”颜夫人无奈地斜了眼女儿奴:“是是是,你女儿天下第一好,快点吧,莫让人等久了。”
“韵韵呢?”颜老爷穿好衣裳:“韵韵在何处,可准备好了?”
“哎呀。”颜夫人拍了下额头:“光顾着你这边了,我忘了韵韵。”
她转头去问婢女:“小姐现在在何处?”
“回夫人,小姐此时还在跑马场骑马呢。”
“快去喊她回屋子收拾收拾,就说有贵客来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说完,她赶紧出门,朝跑马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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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此时着了身浅黄的骑装,这是颜夫人此前特地让绣娘给她量身定做的。
浅黄的衣裳明亮,尤其在这初春之日,显得她艳丽活泼,骑在马上,欢快得像只蝴蝶。
“韵韵,你快过来。”老远,颜夫人就喊道。
颜婧儿骑马小跑过去:“阿娘怎么来了?”
“家里来贵客了,你快去换身衣裳随我去见客。”
颜婧儿抿唇。
她们一家人初来京城,在京城都不认识什么人,到底是哪个贵客,还让她换衣裳去见?
不用想,她就猜到是顾景尘来了。
若换做以前,她是十分排斥的,可不知为何,上次在国子监见过之后,她心态有些微妙的变化。
颜夫人还在絮絮叨叨:“你看看你,满身大汗,快下来,好生梳洗梳洗,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哪还 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知道了。”颜婧儿慢慢悠悠甩着马鞭,心里犹豫要不要去见那人。
“韵韵还墨迹什么?快些罢。”
话才说完,小厮就跑过来了:“夫人,顾丞相来了。”
母女俩转头去看,就见顾景尘缓步朝这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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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近前,顾景尘行了一礼,说道:“今日冒昧造访还请颜夫人见谅,我此来并无其他事,只特地见一见颜姑娘。”
颜婧儿赶紧下马,规规矩矩地福身行了一礼。
“无碍无碍,”颜夫人心里一咯噔,以为事情有什么变故,却也只得说道:“既如此,我且回避。”
颜夫人心情复杂地走了,留下不大自在的颜婧儿,还有负手而立,自始至终从容淡定的顾景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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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不知顾景尘突然来见他是想说什么,但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紧张过,等了会,见顾景尘一直没开口,她小声问道:“你....你有什么话?”
顾景尘目光平静轻柔,眉目敛了平日的清冷。
眼前的小姑娘站得端正笔直,手指还悄悄地搅着,也不知她是害羞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又或者还有些别的东西。
她一身浅黄的骑装衬得她皮肤白皙透亮,纤细的一截脖颈从领口处露出来,又隐在乌发中。因骑马的缘故,额边带着些细汗,几丝碎发贴在绯红的面颊上。
娉娉婷婷,臻首娥眉,娇俏动人。
“有件礼物送你。”顾景尘道。
颜婧儿诧异抬眼,好端端的他为何要送她礼物?
看出她心中所想,顾景尘说道:“你初来上京,总该送点见面礼,上次来得匆忙,准备不足。”
“哦。”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颜婧儿居然有点愉悦,没想到他居然好会送女子礼物。
暗道,他也不全然如表面看着的这么清冷疏离。
顾景尘视线落在她搅动的手指上,温声开口:“你就不问问是什么礼物?”
颜婧儿动作停下来:“是什么礼物?”
顾景尘勾唇,转身吩咐:“牵过来。”
下一刻,颜婧儿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那马高大健硕,身躯线条流畅,如玉一般温润好看,令她移不开眼。
她唇角忍不住溢出笑来,显然很喜欢这个礼物。
许是因为这个礼物的到来让她冲淡了些紧张和拘束,她立即去看顾景尘,雀跃问道:“这是送给我的?”
顾景尘点头:“这是从西域寻来的良驹,乃照夜玉狮子。”
“我就说呢,”颜婧儿盯着渐渐靠近的白马,说道:“它看起来像玉一样美。”
“此马温顺,且通人性。”顾景尘道:“灵活聪慧,悟性极高,很适合女子骑乘。”
这时,白马到了近前,顾景尘鼓励道:“上去试试。”
“现在?”
“对,它现在是你的了,你可以试试。”
颜婧儿爱不释手地接过缰绳,脚踩马镫,腿上一用力,就翻上马。先是骑着白马缓慢地走了一会,等稍微熟稔之后,就开始小跑起来。
她欢快地在跑马场跑了两圈,最后来到顾景尘身边,高兴道:“确实是通人性的良驹,我很喜欢它。”
小姑娘骑在马上,带着灿烂的笑,比骄阳更耀眼。她偏着头问:“这匹马可有名字?”
“有。”
“叫什么?”
她动作一顿,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顾景尘缓缓解释道:“彼留之子,诒我佩玖。佩玖,乃美玉,配此马最是合适不过。”
话音一落,空气暧昧地沉寂了一会......
这个人......
这个人......
他怎么可以平静坦荡地说出这种话?
他肯定是故意的!
颜婧儿心想!
她这会儿真是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整个人脸颊发烫,都不敢抬眼去看他了。
可她清楚,顾景尘此刻正在注视她。
少顷,顾景尘轻声问:“这名字你可喜欢?”
这是他送的马,名字也是他取的,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颜婧儿此时哪里有底气说不喜欢。
而且,她并没有不喜欢,反而....心跳得极快。
她低头装死,脚尖磨着地上的泥沙,半天才支吾道:“....也还成吧。”
顾景尘莞尔。
他开口道:“颜姑娘。”
“嗯?”
“我们是否在哪见过?”
颜婧儿疑惑抬眼。
顾景尘唇角含笑:“我总觉得见你熟悉。”
在书院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隐约所感,似乎前生曾与她相逢过,不若,为何只见了一眼,怎么就放不下了?
最是凝眸无限意,是曾相识在前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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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是凝眸无限意,是曾相识在前生。”——出自:(清)魏秀仁《花月痕》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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