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心机太子妃》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时序秋分,高风萧飒。 呜鸣声从耳畔刮过,半息后寒风才打在人身上,一阵肆虐的狂呼,又从脚底下溜出,裹起了前方吹散的落叶,只打着旋儿。 唐韵候在书铺前,一手攥住书稿,一手握住门上的桐环,细嫩的手指被风吹得泛红,襦裙薄薄几层紧贴腰侧,一段婀娜身姿尽显。 “吱呀——” 门扇从里开了一条缝,书铺的老板探出个脑袋来,唐韵赶紧移步上前,递出了手里的书稿,“东家过过眼,可满意?” 侯府高院里养出来的姑娘,说话温婉,唐韵的嗓音虽娇软,却又不失清透,入耳极为干净。 书铺老板接过书稿并未查看。 唐家侯府本就是书香门第,这位唐家大姑娘,还曾被自己的母亲瞒住身份,当成世子养了十年,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六年前身份揭露之后,才恢复了姑娘身。 一手好字,自是没得说。 书铺的老板回头从铺子里数出了一吊铜钱拿给唐韵,天边的风似乎吹得更大,老板使了些力才堪堪稳住门板。 冷风灌入门缝,唐韵白皙的面色,也被吹出了一层浅粉,嘴角一抹笑容,如芙蕖初开,眸色明艳又透出了几丝生疏。 任谁瞧了,都忍不住怜惜。 门扇一关,书铺的老板摇头直叹,“可惜了......” 几日前,唐家的大姑娘还是江陵的一朵高门娇花,一招抄家,跌入凡尘,竟以抄书为生。 说来,也是个苦命的。 当年唐家大姑娘的女儿身被揭露,先夫人宁氏悬梁自尽,丧期一过,唐侯爷便带回养在别院的外室吴氏,续弦成了新夫人。 吴氏跟前养了九年的公子,倒是如假包换。 只可惜这位世子并不争气,平日里总仗着顺昌侯府的名义,四处招摇,这回更是将唐家送上了绝路。 为了一万两银票,偷出自己亲爹的印章给人做出了一张通关文书。 谁知出城的竟是敌国俘虏。 事发后,圣上震怒,唐家被抄家夺爵,唐家父子俩如今还在牢狱里蹲着等待发落,侯府往日风光再无。 昔日的贵女,也成了人人可摘的娇花。 偏生这节骨眼上,吴氏又带着自己的两个闺女没了踪影,剩下唐家大姑娘一人,应付外面一群豺狼虎豹,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 唐韵收好铜钱,落下帷帽上的白纱,从书铺出来,脚步匆匆进了身后小巷,刚入拐角,便见一位管家并着两位小厮立在了院门口。 自唐韵搬入此处,每日都有人上门。 无论是世家公子,还是纨绔流氓,碍于阮嬷嬷的一张利嘴,都未敢逾越半分。 今日唐韵为换铜钱特意起了个早,没料到还是被人堵了门。 “老姐姐还是传达一声大姑娘,如今江陵城里,能护住你家姑娘的可没几个,唐文轩犯的是诛九族的死罪,待明儿圣上的旨意一落下来,大姑娘即便不死,也会被充妓,王爷心疼大姑娘一身细皮嫩肉,经不起折腾,这不生了怜悯之心,许诺大姑娘今日只要入了康王府,定能护住姑娘周全......” 来人是康王府王爷身边的亲信,刘元庆。 此人曾在宫里当过差,一张巧嘴,善会拿捏人心。 唐家被抄家夺爵,大不了归为平民百姓,以唐家大姑娘的姿色,并非就能饿死。 唯有这一桩。 唐家通敌的罪名一旦成立,可就不是抄家夺爵那番简单,按律法得诛九族,圣上开恩,给了个流刑。 男子流放,女子充妓,届时一个都跑不掉。 昔日高贵圣洁的官家大小姐,一朝沦为人人可欺的官妓,对美人儿唐韵来说,那才是彻底地毁灭。 一路过来,被寒风吹得久了,唐韵的手脚也渐渐地有些发凉,后背轻轻抵上街墙,十指拢于袖中,不觉已捏得发白。 “如此也劳烦刘管家回去同王爷说一声,我家姑娘是死是活,全由圣上判决,不敢给王爷添麻烦。”阮嬷嬷一只脚堵在门前,愣是没让半分,“但在此之前,我家姑娘仍是清白之身,朝纲在上,还请王爷莫要逾越。” “老姐姐,莫不是忠言逆耳......” 刘管家一句话没说话,“啪”地一声,门板直直朝着他脸砸了过来,险些碰到鼻子,刘管家慌忙退后一步,忍不住啐了一口,“这婆娘,忒不识好歹。” 临了,又冲里头扯了一嗓子,“大姑娘得想好了,今夜过后,可就晚了。” 阮嬷嬷关上门,方才知道害怕。 一双腿止不住发抖。 康王爷虽荒|淫成性,消息定不会有错,圣上这是要定罪了...... 可康王府是个什么样,她又岂能不知。 一府上下,关系极为混乱,一个女人伺候了老子又伺候儿子,进了那,同入青楼又有何区别。 想起自己贵如娇花般的姑娘,阮嬷嬷止不住红了眼睛,“姑娘的女儿身被爆之时,他唐侯爷口口声声说是咱丢了唐家的脸,如今又该拿什么脸去见先夫人......” 一心想要个带把儿的。 如今好了,一府邸的人,全都要死在这带把儿的人身上。 * 唐韵进院时,阮嬷嬷还在抹泪。 见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阮嬷嬷憋了一肚子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只握住了唐韵的手,声音颤抖地道,“姑娘,咱逃吧。” 吴氏都能没了踪影,她们怎就逃不得了。 横竖都是死,何不搏一把。 唐韵刚进来,一双手冰凉,阮嬷嬷握在手里被冻得一缩,心中的念头愈发强烈,“顾三公子已经来过几回了,就等姑娘点头。” 顾三公子是国公府的三少爷,对唐韵的心意,全江陵无人不知,这些年唐家的墙都快被他爬烂了。 若顺昌侯府唐家没出这档子事,两家就该议亲。 唐家出事后,顾三公子也早有了要将姑娘送出江陵的想法,姑娘在等,阮嬷嬷也在等,等着万一呢...... 一旦姑娘出了江陵,这世上再无唐韵此人,有的只是顾三公子养在城外的外室。 好好的正室夫人,成了没名没姓的外室,万不得已,阮嬷嬷也不会让姑娘择了这条路,可今日康王府的人已经登了门,两人所盼着的那点侥幸也随之破灭,再不走,当真是来不及了。 屋内一时安静无声,唯有耳边狂风撼动旧院门板的“砰砰”声响,唐韵眸子里的惊慌早已在进门之前,尽数敛去。 沉默片刻,唐韵终是点了头,“我写封信。” 小半柱香的功夫,唐韵将纸张吹干,折成了个豆腐块儿,拿给阮嬷嬷,细声吩咐道,“嬷嬷别急着去顾家,先去一趟万福钱庄。” 辰时一过,天色亮开,秋风消了不少。 阮嬷嬷走后,唐韵端坐在屋内的香妃凳上,院门外陆续又有吵闹声不断传入耳中。 “唐姑娘,在下是真心相求,若唐姑娘愿意,在下定将全部身家相托,这辈子也仅唐姑娘一人。” 那人的话音一落,身旁便是一阵哄笑,一男子带着讽刺道,“全部身家?先说说你家能拿出几两银子?真是懒|□□想吃天鹅肉,白白折了唐姑娘的身价,凭唐姑娘的姿色,没个千金,你也好意思搂入被窝?唐姑娘今儿只要出来给本公子看一眼,本公子便出五两银子。” “我出十两。” “十两!” “二十两......” 一道一道的叫价声,恍如在争抢着青楼里的头牌,哄哄闹闹,越来越乱。 唐韵心口突突一阵跳,呼吸越来越紧,仿佛又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声音,“她是你的女儿啊!” “是儿是女,脱了一看便知。” “唐文轩,你就是个畜生。”母亲紧紧地将她护在怀里,一把刀子挡在他身前,痛声质问,“是我非得喜欢儿子的吗,怀在肚子里时,你们个个便唤她为少爷,要她为唐家争光......” 刀子插进喉咙前,母亲一双手颤颤地摸上她的头,笑着道,“韵儿啊,母亲好像错了,好在如今还来得及......” 母亲当真是悬梁自尽的吗。 唐文轩他什么都知道。 从五进五出的侯府大院到如今勉强能容身的狭小旧院,再从世家大小姐到落魄的罪臣之女,唐韵一直未曾掉过一滴泪。 此时眼眶里的一滴泪珠子却无声地溢出,“啪嗒——”落入了她已掐得泛白的手指缝里。 * 昏暗的云雾遮住了日头,偶尔漏下一点光线,又慢慢地隐入了云层,直到天边彻底没了一丝光亮,阮嬷嬷才回来。 屋内已经亮了灯,星豆灯火投在墙上,映出了一道窈窕身影。 嬷嬷推门而入,匆匆同唐韵禀报,“奴婢照着姑娘的吩咐,先去了万福钱庄,东家的人倒是同姑娘说的一样,单凭一把钥匙取不出东西,还得要名儿。”阮嬷嬷继续道,“从钱庄出来,奴婢特意绕到了街口,再去康王府的巷子打了一头,天擦黑时,才约了顾三公子。” 说起顾三公子,阮嬷嬷心头终于放松了一些,凑近唐韵耳边,“顾三公子让姑娘放心,亥时一刻,他在西街的胭脂铺子前等着姑娘,余下的事姑娘就莫要管了,他来做安排。” 唐韵点了头,“成。” 夜色渐深,明月从屋顶洒下,溢入窗棂,屋内主仆二人一坐一立,仿佛屏了呼吸,谁也没说话。 阮嬷嬷攥住怀里的包袱,目光一直盯着沙漏。 这番硬生生地熬到了戌时两刻,阮嬷嬷的心因紧张已经跳到了嗓门眼上,“姑娘,该走了。” 唐韵却纹丝不动,轻声道,“再等等。” 眼见到了戌时三刻,唐韵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阮嬷嬷心头一急,“大姑娘,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那顾三公子......” 阮嬷嬷的话音刚落,院外的木板门,突地传来了“咚咚”两道叩门声,随后院门竟是“吱呀”一声被推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阮嬷嬷险些没一头栽在地上。 唐韵紧攥在袖筒里的一双手,却是悠地一下松开,起身拉住已捞起门后木棍的嬷嬷,抬步走到了门槛处。 对面夜色里的一盏羊角灯,赛过了唐韵屋内灯油的光亮,盖过月光,勾出了一道长长的身影。 黑色衣袍与夜色相溶,能瞧见的,唯有他身上错综复杂的金丝龙纹。 唐韵彻底地松了心。 十年的侯府世子身份,让她不同于旁的姑娘临难之时只会哭哭啼啼,可她到底又只是个姑娘,也会害怕,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 唐韵抬手,轻轻拢了拢鬓边的青丝。 对面的人影渐近,立在离她最近的圆柱前,灯罩落下的一瞬,光亮划过了他手里的漆木匣子。 唐韵认得。 是当年两人一同存在万福钱庄的一张银票。 六年未见,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隽高贵,个头却窜出了好高一截,足足高出了她一颗头。 对方漆黑的瞳仁,先是清淡地落在自己身上,顿了两息,似乎才终于找到了六年前的一丝影子,眸色一柔,缓缓弯起了唇角。 大周人皆知,当朝太子周凌,华胄恭仁,温良仁义。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但只有唐韵知道,今儿要他来这一趟,有多不容易。 “唐弟。”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相比起太子的迟疑,唐韵一眼便认出了他。 脚下的羊角灯,照进她眸子内,映出了两簇灼灼火光,眼底的惊喜来不及掩饰一瞬掠过眼底,继而才回神,匆匆弯身道,“殿下。” 闻得这一声,身后嬷嬷手里的木棍,顿时软了下来。 唐韵租来的院子破旧,门框也低,太子上前一步,正欲将手里的木匣子递过去,立在门槛处的唐韵却先后退了两步,为他让出了路。 旧院本就狭小,太子一进来,屋子更显拥挤。 一张书桌,两个高凳,一个香妃凳。 干净倒是挺干净,可与之前她侯府的院子相比,乃天壤地别,太子纵然知道她如今的处境艰难,亲眼见到,还是有些落差。 当年唐韵还是侯府世子时,自己曾无数次造访过她的院子。 不说大小,单是屋内的布置,鸟语花香,奢靡华贵一点都不为过。 再看一眼身旁褪了色的木凳。 确实艰难...... 太子的目光刚从木凳上抬起,便瞥见了唐韵躲闪的目光,想起她之前的体面,终是落座温声问道,“今日听人说,你去了万福钱庄。” 唐韵提起桌上的茶壶,正备着茶水,闻言手突地一抖,忙搁了茶壶致歉道,“实属是无奈之举,才动了同殿下的......” “无妨。”太子没想到会吓着她,更没料到,才六年不见,她怎就变得如此胆小了。 小脸都白了。 太子温柔地伸出手,轻轻碰她了的胳膊,往上抬了抬,笑着道,“本就该是你的东西。” 六年前,唐韵最后一次跟着太子参加了宫中的狩猎,全场只放了一只猎物,两人一个射中了兔子的头,一个射中了心脏。 谁也分不出头筹来,事后又相互谦让,还是唐韵想出了个点子,将奖励得来的一百两银票存在了万福钱庄。 以太子的名头存,钥匙唐韵保管。 区区一百两银子,于那时的两人来说不足挂齿,不过就是为了图个乐子。 六年过去,太子依然还是太子,仍旧看不起这一百两银子,但唐韵不一样了,唐家被抄,她身无分文,一百两银子能救命。 太子黄昏时才听到消息,旁的事情他许是帮不上,这一百两银子,他还是能给。 太子将木匣子给她搁在了书案上。 人既然都已经来了,就唐韵眼下的处境,他身为太子和几年情同手足的兄弟,不说些什么也实在说不过去,“唐弟也无需着急,银子不够,差人同孤说一声。” 这话听着好听,但并不实际。 能差什么人。 她一个罪臣之女,哪里能递得了消息进宫,今日若非动了钱庄木匣子的念头,钱庄的人也不可能会寻到他那儿。 唐韵倒是挺感动,道了一声,“多谢殿下”,垂目将手里的竹制茶杯小心翼翼递到了他跟前。 太子扫了一眼茶杯没动。 目光落在了推过来的那双手上,修长的十指白皙细嫩,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伸手时桃粉袖口下露出的一截手腕更是莹白如玉。 是了。 她是个姑娘了。 太子见她一直立在跟前,并未落座,手指甲都快将自个儿的掌心掐破了,到底起了几分怜香惜玉,轻声道,“唐大人的案子有些棘手。” 殊不知这一句落下,对面的人便落起了金豆子。 变了。 从唐韵跌跌撞撞学走路起,他就从未见过她哭过,哪怕从马背上摔下来,膝盖一团血肉模糊,也没见她哭过一回。 可想而知,六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尤其还是从小男孩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此事事关社稷,圣上发怒,孤试探了几回,也插不进手......”太子显出了一丝爱莫能助的惋惜,声音尽量放得很轻,生怕吓着了她。 即便如此,对面那张脸上的金豆子,还是在无声地往下坠。 还真哭上了。 太子及时将那句流刑收了回去,继而安慰道,“也并非没有转机,若出城的俘虏被找到,洗清唐大人的清白,圣上自然会还唐家一个公道。” 这话同他适才说的那句,去宫里找他,不就一个意思。 怎可能呢。 俘虏都出城了,上哪儿去找。 “殿下......”唐韵慌不择路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泪雾蒙蒙,水珠子蓄满了眼眶,眼角已晕出了一团浅红,像极了春绽的桃花瓣儿。 这番模样,倒是同他屋里的小顺子一个样,不过小顺子是自个儿用胭脂偷偷抹的,她这个似乎是天生的。 但他今日前来,只为送这一百两银子,别无他意。 太子歉意地一笑,“唐弟莫要过于忧心,早些歇息,待有了消息,孤再派人前来知会唐弟。” 康王爷都知道唐家要判流刑了,他身为一国太子,岂能不知。 看出了唐韵眼里的不信,也知道自己态度敷衍,事到如今,有些事也不必说破,太子目光一转,极为自然地挪动了脚步,这一转,却好巧不巧见到了阮嬷嬷怀里的包袱。 这时候,主仆二人收拾好包袱,还能干嘛。 太子的脚步微微一顿,明白自己今夜多半来的不是时候。 不过,当也来得及。 太子正欲转身视而不见,跟前的阮嬷嬷似是被他那一眼瞧得害怕了,“噗通”一下跪了下来,颤声道,“殿下,不关姑娘的事,都是奴才,是奴才怕死......” 偏僻的旧院,夜深人静。 嬷嬷的话音一落,屋子里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子的脚步定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晌才转过头看向了唐韵,不得不以他太子的身份开口询问,“唐弟,是要去哪。” 虽是质问,语气并无半分严厉,眼角甚至还挂了一道浅淡的笑容。 太子认为无论是自己脸色,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已经极为温和了,是个聪明的人,都知道他有意要揭过,也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面的唐韵,却迟迟没有开口。 太子不知她到底是如何想的,自己该做的能做的,这不都已经给了她?正疑惑,唐韵突地往他跟前走了两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宽大的墨色袖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紧。 太子盯着袖下那只白嫩得有些过分了的小手,突然弯唇一笑,觉得她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通敌之罪,岂是他能左右,“孤......” “凌兄。” 太子单名一个“凌”,字宇安。 唐韵五岁那年,他八岁。 为了彰显自己大哥的风范,他拍着胸脯对她说过,“你唤孤一声凌兄,往后孤罩着你。”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谁还记得。 太子但笑不语地掀起了眼皮子,又对上了一双楚楚生怜的眼睛。 殷红的眼圈艳如杜鹃,双唇粉嫩,紧紧抿住,金豆子挂在光洁的下颚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太子的眉目几不可察得往上一挑,确实可怜。 但,他爱莫能助啊。 他这幅温润如玉的表皮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清冷凉薄之心,自来没什么同情心。 太子别开目光,轻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没拽动。 “唐......” “往后,我都听凌哥哥的。”轻如猫儿的声音,又软又糯,毫无防备地挠了一下他的耳朵,有那么一瞬,他的心跳是慢了一些。 太子:...... 这,要他如何是好呢。 * 一直守在门外的明公公,半天没见人出来,甚是疑惑。 适才进去时,殿下只说递个东西便出来,这都过了小半个时辰了,人还是没出来,正着急得勾着脖子,往里探,院子里终于有了动静。 不只是他主子出来了,后来还带了个姑娘,姑娘身后还跟了个婆子。 明公公精神猛地一抖,“殿下......”这可是唐家的大姑娘,主子确定没带错人...... “上车。” * 车轱辘滚动,离开了院门好长一段距离,唐韵的心才总算安稳下来。 白日里让阮嬷嬷跑那么一躺,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唐家是通敌之罪,而她又是罪臣之女,就算昔日两人有过那么一段交情在,作为一国储君的太子,也未必就会出手相助。 且两人已有六年未见。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她又怎可能让他就那般轻易地走了,想起自己适才的行为,唐韵的耳根子一阵阵发烫。 毕竟她从未如此豁出去脸面,去主动牵过一个男人的衣袖。 纵使那人昔日同自己是‘兄弟’。 一路上,唐韵的目光忍不住偷偷往身侧瞧了几回。 两人六年未见,如今又有了男女之别,早已没了从前的话题,上车后不久,太子便对她说了一声,“孤眯会儿眼。”便自个儿坐在一旁打起了盹。 宽敞的空间内,多了一个人,太子不太习惯。 脑袋偏来偏去,总觉鼻尖有股陌生的幽香索绕,扰得他不得安宁,睡也没睡踏实。 等到了东宫,马车停稳,太子睁开眼睛,脸色已有几丝疲惫,却也没忘嘱咐唐韵,“早些歇息。”但没说如何安置她。 唐韵也没问,今夜能到东宫,已经是她的造化。 最后还是明公公一路小跑追了上去询问,得到的答复是,“孤乏了,你看着办。” 明公公:...... 明公公只得将人暂时安置在了隔壁的西暖阁内,远的地儿,他不敢带人过去,大半夜闹出动静,让人瞧见,明儿朝中必定会引起轰动。 但明日天亮之后,唐家姑娘何去何从,他便完全不知。 明公公生怕自己会错主子的意思,往后办错了事,安置好唐韵回来,赶紧进去斗着胆子请示了一回,“殿下是何打算。” 唐家姑娘都被带到了宫中,那唐家的案子不结了? 伺候殿下这么些年,自己还从未见过殿下因美色误过事,往日圣上也给他赏赐过美人,贵妃娘娘也曾给他安排过世家贵女,殿下如同修道的和尚,从不沾身。 拿他的话说,“女人太麻烦。” 就因这一点,殿下自律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明公公实在想不明白,今日他怎就犯了糊涂,将唐家姑娘带回来了,唐家的案子,如今可是在殿下自己手上。 这不搬石头砸自己脚吗。 太子刚从浴池出来,身上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袍。 黑漆的深眸,盯在明公公身上,直盯得明公公额头冒汗了,才无趣地移开,十指的指腹从眼上抹过,再松开,眼底便多了一丝不可置信。 他还真将唐家姑娘带进来了...... 不是梦。 太子烦躁的抬眼,扫了一圈自己的屋子,琉璃为瓦,金砖铺地,兽皮铺成的蒲团,金足樽、翡翠盘..... 再想起适才那破屋子里褪了色的木凳,竹制水杯...... 两道浓密的剑眉轻轻一蹙,褪下身上的外袍抛给了跟前的明公公,余下一身里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面上此时虽也挂着笑,却是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清凉薄,绝不同于适才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明公公不敢再多问,正欲退下,便听太子自顾自地轻声喃语道,“你今儿是没见到那院子。” 明公公忙打起精神听着。 “太破了。” 明公公:...... 过了好半晌,明公公才隐约嚼出了他这话的意思,合着殿下今夜带了唐姑娘回来,只是嫌弃她住的地儿? 明日唐家的流刑一下来,唐姑娘去的就不是那院子了,而是青|楼,以唐家姑娘的骨气,多半会香消玉殒。 这些殿下一早就知道。 换个地儿,能比要她一条命还重要? 太子看出了他眼里的疑惑,不由一斥,“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今日刘大人前来讲学,且还夸了孤一句,殿下贤明,其心甚善。” 明公公嘴角忍不住的犯了抽。 是,主子心底宽厚,是他自个儿心眼太坏,明公公忙地跪地请示道,“奴才明儿,该指后宫哪处给唐姑娘。” 太子人已经坐上了软榻,一只脚都盖进被窝了,动作硬生生地顿住,偏过头来质问,“后宫?” “不,不是后宫,那是......” 对。 太子又才想起来,她是个姑娘,来了东宫,不住后宫,莫不成还得像从前那般,同他住在前殿不成? 跑了这大半晚上,太子是真累了,极为不耐烦地道,“随便。” 明公公的脑子彻底地疼上了。 怎么个随便法。 正绞尽脑汁,头顶上又甩来了一句,“去查一下,抄家之后她的行踪,去过哪儿,见过哪些人,破院子留不得了,掀了罢。” “还有,别让她出来。” 明公公:...... * 隔壁房内的灯火彻底暗了下来,唐韵才坐上了床榻。 月色如洗,洒在棉质糊成的雕花漆木窗外,耳边一片安静,再也听不到门板被风声撼动的“彭彭”声响。 琉璃为瓦,金砖为地。 久违的安稳袭来,身体里的疲惫似是撑到了极限,眼皮子合起来,便再也睁不开。 阮嬷嬷打水拧了一把帕子,正准备让她擦擦脸,转过身,便见其歪在了床榻上。 纤细的身躯,紧紧地缩成一团。 明显是被吓着了。 阮嬷嬷想起姑娘这几日遭的罪,心头蓦然一酸,走过去,拉了被褥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昨日起初她还曾疑惑姑娘为何要让她去一趟钱庄,直到见到太子的那一瞬,便什么都明白了,姑娘早就给自己寻了一条后路。 同顾家三公子出城,不过是个备选的。 可东宫这条路,又谈何容易? 阮嬷嬷看着睡熟中的脸,难得有了几分恬静,心疼地道,“姑娘好好睡吧,奴婢早就说过,姑娘这一生,不该止于此。”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翌日天边刚翻了个鱼肚,明公公便到了西暖阁。 太傅刘大人,每日辰时固定会前来东宫与太子讲学,且这两日,一日比一日早,明公公生怕被撞上,急急忙忙上了门。 “咚咚——”两道敲门声,唐韵猛地一个惊醒,翻身坐了起来。 刚刚才闭上眼睛的阮嬷嬷也是一惊,赶紧起身开了门。 麻麻亮的天色,门外明公公的脸一团模糊,裂出一口白牙来,笑着问道,“唐姑娘可醒了。” 唐韵哪里还有瞌睡,蹭了床边的鞋,匆匆走到门前,明公公见了人,半点不敢磨蹭,催促道,“殿下已给唐姑娘指了住处,奴才这就带姑娘过去。” 唐韵昨夜过来,也就一个包袱,阮嬷嬷转身去提,唐韵紧跟上明公公的脚步。 时辰太早,路都看不清。 明公公又像是做贼似得,带着两人专走偏僻的地儿,从主殿到后宫,愣是没惊动一人,顺顺利利地将人领到了后宫最靠里的一处宫殿。 静安殿。 不出来见人,住这儿就最合适。 明公公看着唐韵进去,不忘转达主子的吩咐,“唐姑娘先且住着,待会儿奴才给您寻个婢女来,姑娘有什么需求,交代婢女去办,东宫路杂,姑娘万不可乱闯。” 能这个时辰出来,还一路急赶,唐韵便知,如今的她还见不得人。 唐韵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明公公话里的意思,点头应道,“多谢公公,请殿下放心。” “那唐姑娘好生歇息。”明公公说完,转身回去复命。 * 此时天色尚未亮开,明公公回到东暖阁,见里头已是人来人往,心头一阵疑惑,殿下今儿怎起这般早。 进屋时,太监小顺子正在伺候太子更衣,待替太子扣上了腰间的玉带,明公公才走近,打算禀报唐姑娘的事,“殿下......” 太子面上明显带着疲倦,连一贯的和悦都没了,揉着太阳穴,掐断了明公公后面要禀报的话,“让孤安静会儿。” 明公公不知缘故,望了一眼身旁的小顺子,小顺子才低声附耳过来,说了一句,“刘大人来了。” 明公公:...... 明公公转过头,望了一眼屋内的沙漏。 卯时二刻。 这人还真是一日比一日早。 见太子已经抬步去往书房,明公公极有眼力劲儿地从屋内的木几上,拿起了刘大人昨日讲学的史记,三步并成两步,赶紧追了出去。 不过一瞬,东宫的书房内,一片灯火通明。 那头刘大人的脚步刚入东宫,便瞧见了书房方向的灯光,心头不由“咯噔”一沉。 今日,莫不是又晚了...... 明公公守在书房外,见到刘大人来了,忙迎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笑着招呼道,“刘大人,今儿怎这般早。” 这话听进刘大人耳里,无一不讽刺,作为臣子,岂能日日让当朝太子候着他的道理。 “殿下勤学,竟比我这个当先生的还起得早,微臣汗颜啊。” 明公公心道,这还不是被你上赶着的吗,你要是晚点来,殿下犯得着早起,嘴上的话又是另外一个样,“刘大人言重了,殿下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 卯时二刻进书房,辰时末,太子才从里出来。 昨儿折腾到半夜才睡,今日刘大人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孜孜不倦地讲了近两个时辰的学,太子一双眼睛硬生生地熬出了几条血丝...... 一进暖阁,便歪在了软榻上,闭目养起了神。 迷迷糊糊之际,听明公公问,“殿下,唐家的案子......”辰时一过,圣上就得定罪了。 明公公也是怕误了事,毕竟殿下昨夜都将唐家姑娘带回来了。 太子不耐烦地道,“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卷宗都交给了刑部,他能有什么法子。 唐家通敌之罪,无力回天。 明公公不敢再多问一句,赶紧出去布膳。 膳食端上来,太子才睁眼移步,拿起碗里的瓷勺,刚舀了一口甜粥,还未送到嘴里,屋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殿下......” 还让不让人省心了。 太子往后一仰,手里的瓷勺突地掷了出来,“哐当——”几声,在木几上直打着转儿,明公公忙地上前,眼疾手快地一把给按住了,方才幸免落地。 刚进来的小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盛怒,给唬住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阵死寂般的安静,小太监的身子都抖上了,太子的态度才转变了回来,温声问那小太监,“何事?” 可适才那一幕,已经在小太监心头有了阴影,说话也磕磕碰碰了起来,“皇,皇后娘娘宣,殿下去一趟凤栖殿。” 当今皇后娘娘,太子的生母。 太子想不起来,今日母后有何宴会,抬头看向那小太监,“可有说何事?” 小太监额头抵地,“娘娘倒,倒是没说,不过奴才见到了顾家夫人。” 成,早膳不用吃了。 * 当今皇后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是当今太子,女儿是万千娇宠的五公主。 纵然皇上身边的美人再多,占着有这一对儿女,皇后的脸上也是终日带着笑,平日里同人唠嗑,嘴边提的最多的也是一双儿女。 “昨日宁安殿那位,徒手猎了一头大虫,再瞧瞧咱们太子那身秀气架子,本宫这心头总是七上八下的,前儿也不知怎么了,还闹起了吃素,倒让本宫想了起来,儿时他连杀只兔子都不......” 话还未说完,对面一排桂花树底下,便走来了两道身影,一个身形挺拔走路带风,一个弓腰跟着直追。 眼见就要进来了,不知怎的,前头那黑色身影突地一顿,又走回去了。 身旁的顾夫人也瞧见了,忙问了一声皇后,“可是太子殿下来了。” 皇后怎能瞧不见,眼皮子一跳,同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心下了然,脚步急急下了台阶,一面追一面唤道,“太子殿下......” 这一声唤来,立在桂树底下,正赏着桂花的一位姑娘蓦然回过了头。 鹅脸蛋,一对柳叶眉,乌黑明亮的双眸,如秋水剪瞳,自带一股子含情脉脉。 许是不知身后早来了人,这番冷不丁地一转身,目光与太子巧好碰了个正着,姑娘的脸色霎时红了个透,忙低头蹲身行礼,“民女拜见殿下。” “免礼。”太子温和地回了一声,从她身旁走过,到了皇后和顾夫人跟前,含笑道,“儿臣见母后同舅母聊得畅怀,不忍打扰。” 皇后知他是什么心思,并未揭穿。 这么些年了,一见到姑娘,就是这个德行,莫非有那大虫厉害,能将他给吃了。 顾夫人赶紧起身行礼,“殿下。” “都是自家人,不必讲究虚礼。”太子坐在到皇后身边,客气地问了一声,“舅母的腿风湿可好了些。” 顾夫人万没料到太子竟然记得这一桩,颇有些受宠若惊,又蹲了个身,感激地道,“多谢殿下惦记,都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 “还是仔细得好。” 这一问一答,顾夫人看着跟前相貌堂堂的太子,一身高贵,却对她这个妇人都能体贴入微,再想想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脸上的愁容盖都盖不住。 偏生皇后又问了一句,“渊哥儿也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要是闲下来,让他到东宫,找他表哥切磋切磋武艺。” 顾家三公子顾景渊,小太子一岁,从小就爱耍刀弄枪,四书五经背不了几篇,倒是单挑了几个武将。 正好,这段日子让他进宫来带带太子。 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身板子又秀气,再不学点防身的功夫,哪天要是同宁安殿的那位猎大虫的皇子遇上,岂不吃亏。 顾夫人也没瞒着了,满脸愁容地道,“昨夜也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疯,跑到城门口,吹了一宿的冷风,凌晨就烧上了,这会子还躺着呢......” 皇后神色一诧,“怎么还烧上了。”问完又忙地转头看向太子,“待会儿太子派个太医过去瞧瞧,风寒可不是小事。” 小时候太子得了一场风寒,险些没把她吓死,至此,每回看着太子,皇后都觉他身子骨弱。 “母后放心。”太子说完当下砖头唤了一声,“明庆德。” “奴才这就去办。”明公公领命,脚步匆匆出了凤栖殿。 顾夫人今日进宫来,断也不是为了这事,见话说得差不多了,皇后便同还立在桂花树下的姑娘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姑娘的脸色又生了红,埋头迈着碎步到了跟前,乖巧地唤了一声,“娘娘。” 皇后先是笑着夸了一声,“多标志的姑娘。”后才看着太子介绍道,“这是你舅母娘家的侄女,姓王,他父亲王治,殿下也认识,去年才升为了户部侍郎,按辈分,也算是你的表妹,前儿刚来江陵,本宫瞧着小姑娘乖巧,便想留在宫中,陪本宫几日,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皇后一面说着,一面察看太子的脸色。 过了这个年,便极弱冠了,再如此下去,等到皇上指亲的地步,便不是他们母子能左右得了。 为了一个太子妃,这些年,她相过不少世家姑娘,能想到的,都给他带到跟前过了眼,奈何始终没让他满意。 今日这王家姑娘,多水灵。 家世也干净。 “母后喜欢便好。” 见他依旧是这幅态度,皇后索性挑明了,“本宫记得东宫的静安殿,种了一片腊梅,太子今儿正好来了,替本宫带王姑娘去瞧瞧?” 太子一笑,“母后怕是糊涂了,腊梅开在腊月,时下不过九月。” 皇后懊恼自己一时嘴快,竟忘了时节。 但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皇后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直截了当地道,“腊梅瞧不成,本宫这院子里的挂花,倒开得正好,殿下陪王姑娘赏会儿花。” 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这回太子倒是爽快地应了下来,“好。”随后起身走到了王姑娘跟前,礼貌地招呼道,“王姑娘,请。” 高贵之人的谦和,最为致命。 王姑娘哪里受过这番待遇,低头垂目,紧张得脚步都不知道该如何迈,太子往前走了好几步了,王姑娘才回过神,忙地追上。 昨日刮了一日的风,桂花满地都是。 密密麻麻的花瓣,细小如针,镶在金砖缝儿里,脚一踩,全成了一团烂泥,甚至还沾了些在鞋面上,甩都甩不掉。 太子不明白,这东西有何好赏的。 入了桂花林,没走几步,太子实在受不了满脚的碎花,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身后。 皇后和顾夫人,果然没了身影。 正准备收回目光,眼角却意外瞥见跟前的姑娘,眉目半垂,一脸含春,仿佛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一般,臊得一对眼睫毛,上下直颤。 太子愈发觉得无趣。 “喜欢?” 适才太子那一转头,王姑娘便觉他的目光是落在了自己身上,羞得不敢抬目,如今被他这番一问,理所当然地理解为,问的是他本人。 王姑娘尽管羞涩,还是鼓足勇气,点了头。 “喜欢,就多赏会儿。”他不喜欢。 王姑娘还未从他这话里反应过来,太子已抬步,从她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地出了桂花林。 待王姑娘明白过来,是误会了意思,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子出来后,脚步如风,下了凤栖殿外的踏跺,脚步才慢下来。 垂目瞧了一眼自己的鞋面,两道眉目轻蹙。 今儿才刚换上的新靴。 污了。 太子的脚底踩在凹凸不平的金砖面儿上,使劲儿地一蹭,刮出了一片桂花残瓣,方才觉轻松了些。 高庆德被他支去太医院太医院请人,如今身边便没人再跟着,太子一人走在凤栖殿门前的那条甬道上,也就只清净一会儿,迎面便撞上了一人。 京兆府的高大人。 见到太子时,高大人恍如见到救星一般,两人中间还隔五步之远,硬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 适才眉间那抹不耐的神色,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太子抬手虚扶了一把,“高大人,出了何事,起来说话。” 高大人一个着急,乱了语序,“殿下不知,唐家大姑娘失踪了。” 太子不太明白。 一个罪臣之女,失踪就失踪,至于急成这样? 高大人已经急出了一身汗,单是这事,倒也好办,失踪了,找人便是,偏偏...... “顾家三公子今早敲了京兆府门前的鼓,一口咬定是康王爷劫了人,说,说属下不去康王府捉人,京兆府门前的鼓便会一直敲下去。” 顾三公子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也是太子的亲表弟,惹了事丢了人,不寻皇后不寻太子,还能寻谁。 太子的神色这才有了些波动。 顾景渊。 昨夜在城门口喝了一夜的风......能打有什么用,接个人都能比旁人慢上一步。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京兆府高大人离开后,太子并未着急,回东宫先让小顺子寻了一双干净的靴,才套了一只脚,乾武殿的魏公公便来了。 “太子殿下,皇上有召。” 唐家通敌案今日定案,顾三公子一敲鼓,皇上怎能不知道。 太子出了东宫,刚上撵轿,高公公也回来了。 随行跟在了撵轿边上,一双腿将袍摆荡得“扑扑”响,压低了声音挨着太子禀报道,“殿下,康王爷进了宫,似是为了唐姑娘。” 适才明公公到太医院请完太医,人还没走出甬道,迎面便遇上了康王爷。 “还击鼓鸣冤?本王活了这么大岁数,何曾受过如此冤枉,本王想要女人,用得着去劫?唐家如今是什么样?通敌的叛|徒!唐家姑娘即便有天仙的姿容,本王也不会行如此愚蠢之事,今日本王非得让皇兄评评理......” 高公公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 唐姑娘莫名失踪,迟早会暴出来,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昨儿唐姑娘进宫之前,殿下必定也想好了今日的对策,“康王爷已经去了御书房见皇上,唐姑娘先前住的那院子,奴才倒是照着......” 明公公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太子从撵轿上探出个头来,笑得格外温和,“唐家姑娘莫名失踪,国公府顾三公子,康王府康王爷,不惜闹到了公堂上,一个斩钉截铁地说人被劫持了,一个矢口否认,莫非公公知道唐姑娘此时人在哪?” 明公公脚下一个没跟上,差点绊了个跟头。 抬起头神色呆愣地望着太子渐渐前行的撵轿,半晌才回过神。 什么脸面,什么王法公道...... 他活的岁数还是太短了。 * 乾武殿内,皇上坐在上位,一面吃着吴嫔剥来的葡萄,一面听康王爷诉苦。 “顾家那小崽子,就是被顾长风娇惯坏了,失了规矩,想当初本王膝下那几个儿子,哪个不是被管教的服服帖帖,谁敢这番胡闹?乱击鸣冤鼓,可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听了这大半天,终于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满腔怒气的康王爷,胸口先是几个震动,后才笑出了声,“掉脑袋,倒也不至于。” 康王爷别过头,一脸愤愤不平,到底是消了声。 皇上慢悠悠地接过吴嫔递过来的绢帕,拭了拭嘴角,“你啊,难得进宫来一趟,怎还是之前那个急脾气,人没在你那儿,他顾家三公子要告就告,你怕什么。” 康王爷神色一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皇兄......” 康王爷话还未说完,殿外魏公公便卯着腰走了进来。 皇上的目光一松,立马从康王爷身上挪开,落在了魏公公身上,魏公公也没让他失望,上前禀报了一句,“皇上,太子来了。” 皇上眉宇间的烦躁明显缓了下来,“宣。” 当年他在几个儿子中,为何挑了太子为储君,除了立嫡立长之外,便是这点,太子总是能在他最烦躁的时候,及时为他化解麻烦。 屁大点的事,也能闹进宫里...... 为了一个唐家姑娘,一个击鼓,一个喊冤,感情他这儿还成了平冤的府衙了。 太子今儿依旧是一身金绣黑袍,身形不似三皇子那般弱不禁风,也不似二皇子那般魁梧,个头却比二人要高一截,人一进来,便带了一股年轻的朝气。 唇边的一道微笑,更是让殿内瞬间敞亮了不少。 “父皇,皇叔。”太子一一问了好,包括皇上身边的新宠吴嫔,太子也称呼了一声,“娘娘。” 大方的态度,既没失他太子的身份,反而给人一种温润懂礼的大度。 皇上尤其喜欢他身上这股子自己没有的儒雅,招手指了身旁的座儿,“来的正好,你皇叔受了欺负,你过来给他断个公道。” 康王爷见皇上竟当着小辈的面,半点面子都不给,不由老脸一红,埋怨了一句,“皇兄......” 太子先了然地看了一眼皇上,再笑着同康王道,“皇叔当年曾陪父皇四处征战,才有了我大周今日的国土归一,如此劳苦功高,岂能蒙受冤屈。” 太子的话,简直说到了康王的心坎里。 可不是。 当年他打仗之时,顾家那黄毛小子还在他爹肚子里,没配种呢......如今竟敢骑到他头上了。 康王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正要接着数落顾家的桩桩罪恶,又听太子缓缓道,“孤还记得儿时,父王曾掌灯修补过大周律,皇叔、还有几位当朝老臣,个个挑灯相伴,熬红了眼睛,无一不骂前朝天子治国不力,朝纲混乱如斯,以至君不君臣不臣,朝野一片腐败,贪污受贿,荒淫成性,最后才落了个失民心,百姓齐诛的下场。” 太子说话时,不徐不疾,吐词极为清晰。 面色虽带着笑,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能让人不觉绷直了脊背。 诚然康王爷这回是真遭了冤枉,但这些年,舒服日子过习惯了,谁又能保持初心,没干些违纪朝纲的事儿。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更何况,他最近两年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康王爷刚冒生出来的得意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也渐渐地变了颜色。 太子便也点到为止,没再继续往下说,回头看向皇上,“儿臣适才已经听京兆高大人说了此事,源头皆因唐家姑娘而起,顾三公子击鼓,诉的是民女失踪,按律法,该有京兆府备案追查,在案件查清之前,无证无据随意污蔑诽谤,我朝皆有律法治其罪行,父皇放心,儿臣定会给皇叔一个公道。” 皇上登基前,不过是前朝皇室的一支偏远旁系,生下来便没识过几个大字。 后来天子失德,才被朝中忠臣拥护夺了皇位。 挥兵收复疆土,行军打仗他再行,要他咬文嚼字说出这番话,就算是豁出他这条命,也未必能做到。 但他的儿,太子能说出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一大早就堵在殿里吃葡萄的郁闷,瞬间一扫而光,皇上整个人都舒坦了,抬目笑着问康王,“太子所言,王爷可觉得满意?” 来时康王没行跪礼,这会子倒是跪上了,磕头感激地道,“圣上英明,太子殿下自来贤明公道,臣安心等着圣上明断。” 康王一走,皇上再也坐不住了,从龙椅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对太子夸赞道,“看来刘太傅没少花功夫。” “刘大人才识渊博,儿臣受益匪浅。” “见如今的模样,也不愧朕当年颇费周折地将你母后抢进了宫。”自己一介泥腿子,想要站稳这江山,就得找个高贵的世家小姐,优化后代。 想当年皇后连骂人的话都不会,气急了就一个字,“你......” 可不就是他最好的人选。 纵然这些年,他有了无数的新欢,在他心头,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也就只有顾氏。 果不其然,生出来的儿子,也随了她。 雍容高贵,温润儒雅。 皇上对太子很满意,朝政之事大多都交给了他,自己这不就闲得慌,“今日既然你来了,朕有件事正好同你商议,朕上回收复蜀地之时,见北边西戎地,地貌辽阔......” 说到一半,见身边的吴嫔还在,皇上一顿,立马赶了人,“你先出去。” 待吴嫔一走,皇上蠢蠢欲动的野心便按耐不住了,直接同太子道,“朕想开春就出兵。” “西戎地?据儿臣所知,大多都是姜人,且有不少匈奴人来往,人口极为混杂,父皇若要出兵,儿臣倒是有一计......” * 打发完康王爷,太子又花费了一个时辰,说服一心想要征战的皇上,从乾武殿出来,眼里的血丝都熬没了。 日头一晒,眼花缭乱。 明公公跟在身后,见太子坐上了撵轿,及时提醒了一句,“顾夫人适才在皇后娘娘那里,哭晕过去了。” 太子回过头,极力挂出了一抹微笑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明公公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大殿上摆着的大白玉盘子。 午时三刻。 该用午膳了。 不对,殿下连早膳都没......明公公一个机灵,头皮都麻了,再也不敢看太子一眼,只催着底下的人,“还愣着干什么,升,升撵。” * 太子从早上卯时二刻起来,到午时末,才吃到今儿的第一口饭菜。 用完午膳,玉箸一落,东宫门口便陆陆续续来了臣子。 一封又一封地奏折摆在太子跟前,太子坐在书房的太师木椅上,面色和悦,丝毫不见半丝倦怠。 刑部尚书张大人最后一个进来,拿着手里唐家的案子。 “今日本该定案,奈何唐家大姑娘失踪,顾三公子一口咬定,定案之前,唐家姑娘乃是清白之身,京兆府有责任先寻人,再定案。” 来东宫之前,张大人已经去过了陛下的乾武殿。 才禀报了一半,陛下便撂下了一句,“唐家的案子,朕已经交给了太子,有不明白的,你找太子去。” 顾家是皇后的娘家。 要真十全十美了,皇上才该担忧,如今这般出了个冒失的顾三,皇上倒是觉得放心了不少。 再想想自己品貌端正的太子。 啧。 及不上,他又怕些什么...... 说到底,也不过就一个没了半条命的南蛮俘虏,跑了他还能捉回成百上千。 但太子说得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杀鸡儆猴也挺好。 张大人这才来了东宫,禀报完,又轻轻地加了一句,“顾三公子,还在击鼓......” 最近两天本就没有日头,到了黄昏,天色便有些模糊了。 待明公公进来燃了灯,太子才起身,说了一句,“走吧,去看顾三告状。” 明公公:...... 这都一日了,亏他还记得这桩。 * 京兆府上下被顾三一闹,个个都留在了府衙内,不仅回不了家,一道道鼓声,震破耳膜,能将人肺管子都敲炸。 京兆府高大人也从最初的六神无主,熬到了如今,精神早已麻木,摊坐在椅子上,听天由命。 心头不得不佩服,他顾家三公子的体力。 一日了,他胳膊不酸? 那念头刚从脑子里拂过,耳边的鼓声,突然就停了下来。 今日因顾三公子要敲鼓,衙门外点了不少灯盏,门前一片灯火通明,明公公手里的灯盏也没什么用了,揭开盖儿,给灭了搁在了一旁。 太子的脚步,立在顾三身旁了好一阵子,顾景渊才察觉出来。 手里的动作一顿,彻底地虚脱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昔日那位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少年郎,此时已是唇色发白,一双胳膊直打颤。 太子弯身,缓缓地拾起了鼓棒,朝着他一笑,“顾三公子重情重义,倒是不虚。” 顾景渊这才喘回了一口气,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强撑着弯了弯身,行礼道,“殿下。” 太子转身将手里鼓棒递给了明公公,体贴地伸手去扶他,“还能鸣冤吗?” “臣,无碍。” “嗯。”即便如此,太子还是让明公公架起了他的胳膊,将人扶进了门内。 击鼓声一消停,屋内的高大人便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刚到门口,便遇上了太子,一个激动,两袖一扫,再次跪了下来,“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明公公扶着顾景渊落座,府衙的人又倒了一盏热茶给他,待他的唇色缓过来了一些,太子才缓缓地开口,“是何冤屈,竟让顾三公子舍命敲鼓?” 昨夜顾景渊等了唐韵一夜,今日又敲了一日的鼓,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扶进来时已经去了半条命。 闻到太子这话,竟也能站起来,“唐姑娘不过一介弱女子,手无寸铁,康王爷乘人之危,竟在朗朗乾坤之下,明目张胆地劫了人。” 声音虽吃力,但听得出很愤然。 太子倒有些意外。 语句清晰,干净利落,想必这段日子,没少被顾夫人逼迫读书。 太子没让高大人升堂,主动揽了审问的活儿,抬头看向顾景渊,“有何证据?” “一、昨日康王爷身边的一名管家,曾去过唐姑娘的院子,此事街坊可以作证,二、唐姑娘身边的嬷嬷,昨日黄昏也曾在康王府外的巷子口徘徊过,王府附近几处店铺的商家可以作证,三、唐姑娘的院子明显有被劫持的痕迹。” 顾三公子的神色愈发激动,依旧一口咬定道,“如今江陵城内,能干得出此事的人,只有他康王爷。” 太子的神色平静,接着问道,“为何?” 顾三公子的脸色,突地一阵别扭,犹豫了一会儿,眼神躲闪地道,“唐,唐家姑娘,容颜绝色,江陵城谁人不知,康王爷这是,见色起意......” 太子脑子里自然也想起了昨夜见到的那张脸。 确实有几分姿色......但见色起意,倒也不至于。 “君子爱色,取之有道,康王爷此番霸行,便是枉视朝纲......” “也不一定。” 顾景渊一句话没说话,忽然被太子打断,神色微微一愣,疑惑地抬头。 太子又问,“你怎知唐姑娘不是自己逃了?” “不可能。”顾景渊脱口而出,昨日阮嬷嬷都和自己约好了,若非出了意外,唐姑娘怎可能不来,“唐家被抄,唐姑娘身无分文,她一个姑娘,姿色又惹人,不是被康王爷藏了起来,还能上哪儿去。” 明公公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生怕自个儿一抬头,脸色便漏了馅儿。 “倒也有些道理。”太子看着顾景渊,眼角又露出了浅淡的笑容,“顾三公子可有亲眼见到康王府的人前去劫持唐姑娘?” “臣并非亲眼所见,可......” “京兆府每日都有案子要破,积压在库房里的,更是有成百上千个案列,顾三公子既然是想要公道,那便按规矩,耐心等待。” 太子的声音不大,甚至称得上温和,“顾三公子要是嫌京兆府办案太慢,大可以自己去寻人,待三公子寻到了人,孤再来替你主持公道,如何?” 太子平时为人,是很谦和,但此时的谦和,谁都能看出来有些不妥了。 堂堂太子,倒是为了他顾景渊,要鞍前马后了。 顾景渊固然再会闹腾,此时也知道理亏,这个时辰太子能来这,到底是为何,他心里很清楚,只得将心头的怨愤憋回去,跪下行礼道,“臣不敢。” 太子没再说话,从椅子上起身,回头客气地吩咐了高大人,“劳烦大人,送顾三公子一程。” 但愿顾夫人明儿别再进宫找母后去哭诉。 * 从京兆府出来,外面又是漫天星辰。 “什么时辰了?” 明公公看了一眼月色,大约估摸出了一个时辰,“亥,亥时了吧。” 殿下的晚膳...... 明公公低垂着头,不敢往上瞧,要他说,谁摊上这些事儿,心里都不会痛快。 殿下能忍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君子风度。 可说到底还是殿下自找的,要不是昨儿将唐姑娘带回来,哪里会有今儿夜里这一趟。 马车到了宫门,又下了钥,明公公拿着东宫的腰牌,找当值的侍卫开了门,黑漆漆的甬道,被一盏盏昏黄的灯火勉强照出了一方光亮。 东宫门口,小顺子提着一盏羊角灯,已经候了好一阵。 马车一停,小顺子赶紧上前,举高着灯盏,“殿下回来了,奴才这就让人去备晚膳......” 太子没应。 脚步跨入门槛,却没往前殿走,而是直直地去往了后宫的方向。 吃什么呢,早饿过了。 明公公和小顺子,紧紧跟着身后,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眼前的路一片黑漆,只余了两人手里的灯火,方才察觉出不对。 殿下去的是后宫。 自殿下三岁被封为太子,五岁住进东宫,除了陪着皇后去赏过几次腊梅,从未独自到过后宫。 今儿却去了。 明公公和小顺子心里都明白,后宫里,如今只住了个唐姑娘。 两人高举灯罩,一个在前照着,一个在后照着,三人从后宫门口绕到了最里面,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亮。 若不是前头的明公公脚步一顿,将灯罩举到了头顶,照出了对面殿门上的三个大字‘静安殿’,太子压根儿就不知道该寻到哪儿去。 “殿下,到了。” 太子脚步未动,盯着殿门上的大字,轻声问,“你安排的?” 明公公心头一跳,忙地道,“殿,殿下不是说,不让唐姑娘见人,这不,静安殿最靠里,进出都不便......” 行。 他累了,懒得听。 见太子不说话,明公公赶紧上前叫门,谁知殿门竟没关,“吱呀”一声打开,门内的婢女,立在黑漆漆的夜色中,被明公公手里的灯盏一照,一张脸冷不丁地冒了出来,明公公只觉一口气没吸上来,“哎哟”一声,脚一软,身子蹭着门边儿坐在了地上。 身后的小顺子,手疾眼快地护在了太子身前。 气氛正紧张,只见那婢女惊慌失措地唤了一声,“殿下。” 合着是人吓人,吓死人。 明公公听出婢女的声音,这才缓回了神,又摸着门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心头正纳闷,这殿内怎连个照门的灯都没。 身后的太子倒是先问了,“怎么没燃灯。” 奴婢蹲身低头回道,“今日天擦夜,姑娘便歇息了,特意嘱咐了奴婢,屋子里不能燃灯。” “为何。” “姑娘说,怕给殿下添麻烦,今日一日连屋子都没出过。” 太子:...... 瞧,多乖,多懂事。 这不,连给他撵人的理由都不留。 太子偏过头,目光正好落在身边的小顺子脸上,那眼角的一道胭脂,抹得殷红。 灯火一照,朦朦胧胧,恍若哭过。 太子眉头微锁,近日这江陵,怎就风靡这样的妆容...... 好看吗? 太子的脚步立在门前,目光又穿过夜色,盯着跟前寂静无声的院子,沉默了几息,无奈地扭过了头。 行吧。 太子没再进去,转过身,终究还是原路折回了前殿。 * 屋内,唐韵躺在被窝,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锦被。 外面的动静声传来,她便睁开了眼睛,虽身在深宫,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但也能想到,今日不会太平。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 唐韵没有打听半句关于唐家的案子,知道如今的自己就是个麻烦,能进东宫,也能出东宫。 唐韵尽量将自己的存在降到了最低,今儿一日她都呆在了屋子内,没发出过半点声响,仿佛这殿内,压根儿就没住进人。 经历过大起大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何为人情世故,太子昨夜不过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待那麻烦事一件一件地跌至而来,必然会生悔。 一日没来,到了晚上,到底还是来了。 门口的动静声传来时,唐韵的心已经提到了嗓门眼上,一双手捏得太紧,手心已有了湿意。 半晌过去,门外的人并没进来。 唐韵疑惑地翻开了身上的被褥,蹭了榻边的鞋,摸着到了门边,一旁的窗棂撑开了一条缝,唐韵俯身小心翼翼地探出了目光。 殿院内亮起的星点灯火,已没了踪影。 唐韵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门外响起了婢女的脚步声。 “姑娘?” 婢女唤了两声没见其答应,便没再出声。 * 翌日东暖阁,卯时一刻便亮了灯。 太傅刘大人雷打不动地赶来了东宫。 来时,见书房已经亮起来的灯火,险些没一头栽下去,到底是年纪摆在了那儿,受了刺激,心有余可力不足,讲学讲到了一半,脸色便不对了。 待头上的帽子都湿了一半,刘大人才死死地抱住书案的边缘,倒了下去。 太子打开门,招来了明公公,赶紧将人送去了太医院。 没了太傅讲学,太子的书房依然是卯时一过,便亮起了灯,皇上听了魏公公的禀报,心头甚觉安慰。 别说听学,只要一见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他的头就犯晕,这辈子是不太可能做个读书人了,只能指望自己的儿子。 二皇子虽勤奋,但性子过于急躁,跟着自己出去打打杀杀还行,绝非读书的那块料,三皇子倒也有几分才学,奈何身子又太弱。 旁的皇子太小,还看不出苗子。 放眼望去,跟前也就只有一个太子能让指望一二。 “听说皇后昨儿又带了个姑娘进宫,是哪家的?”太子旁的事,皇后怎么做主都行,唯独未来的太子妃,他必须得把关。 想他当年的眼光,再看如今的太子,绝不会差。 “回陛下,是户部侍郎王大人家的二姑娘。” 皇上听完,不觉笑出了声,“但凡跟顾家沾上点亲的,都被她寻进了宫,在朕那后宫的事儿上,她一向看得很开,怎到了自己儿子身上,这眼界就放不开了?” 大周那么多好姑娘,就偏生要吊死在她顾家不成? 魏公公垂目不敢发话。 “你去着张罗张罗,来年开春选秀,给太子挑几个貌美端庄的世家姑娘送去东宫,他那后宫,再不住人,怕是要长草了......” * 几日后,皇上要替太子选秀的消息,才传进皇后的耳里。 那日王家姑娘被太子丢在挂花林子里,一个人呆了半个时辰才回来,皇后得知后,生了一日的闷气,再加上顾景渊闹出来的那档子事,最近皇后正愁着呢,皇上又搞出了这番动静。 选秀? 届时就不只是太子,如今的二皇子,三皇子均未成亲...... 皇子一旦成家,就该封王了。 皇后脑子里顿时浮现了一群花枝招展的身影,一想起那些叽叽喳喳,阴阳怪气的声音,皇后头都炸了。 尤其是宁安殿内的那位云贵妃,最为难缠,平日里为了一匹娟子,都能闹到皇上那里去,要选儿媳妇,还得了。 “王姑娘,太子就真没看上?” 皇后有些不甘心。 太子是自个儿生的,她想要将来的太子妃出自顾家,也在情理之中,偏生太子一个都瞧不上。 嬷嬷劝解道,“殿下眼界高,是好事。” “本宫看他不是瞧不上,他是不想瞧。”皇后算是明白了,什么眼界高,自己这儿子八成是没开窍,要是知道了这姑娘家的好处,这么久了,断不会一个都瞧不上。 皇后比皇上的动作还快,午后就上了一趟东宫,“他那后宫都长草了,本宫替他收拾出来。” * 唐家通敌之案,因顾家三公子那么一闹,同康王府死磕上了,只能暂时搁置。 太子正忙着祭月的事。 皇后过来时,礼部尚书还在请示太子,“林嫔虽是三皇子的生母,但吴嫔是贵嫔,位份比她高,殿下可有何法子......” 礼部尚书的话还未说完,一直守在书房外的小顺子突然卯腰闯了进去,匆匆走到太子身旁,在其耳边压低了声音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这是东宫,皇后娘娘过来,没什么大惊小怪。 太子抬头,目光平和地落在小顺子身上,果不其然小顺子又说了一句,“娘娘去了后宫。” 如今是什么情况,主子比他更清楚。 顾家三公子这几日为了寻唐姑娘,就差杀进康王府了,这要是被娘娘撞见了人,岂不要翻天...... 五日了。 愣是安静得没有半点痕迹。 以至于太子都忘记,自己的后宫还住着一个女人。 “历来祭祀均是按位份排位,典要也是如此记载,大人不必多虑。”太子匆匆回了一句礼部尚书,难得没等人起身,先一步走了出去。 出了正殿,一转入后宫的巷子,太子的脚底便生起了一股风,声音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半丝温和,“明庆德呢?” 小顺子小跑了起来,紧跟上太子,“明公公倒是拦了,没拦住,娘娘说殿下政务繁忙,她自个儿瞧瞧就好,明公公已经跟了进去......” * 皇后娘娘今儿带了不少人来。 一个王姑娘。 两个嬷嬷,两个大宫女,四个二等宫女,再加上跟在身后手提香炉的下等宫女,一群人,少说也有十几个。 花花绿绿的身影穿梭在殿内,往日沉寂得没有半点人气的后宫,倒是一下鲜活了不少。 尤其是王姑娘,一声鹅黄襦裙,脚步款款地跟在皇后身旁,时不时地轻笑几声,声音如银铃,仿佛将沉睡中的后宫给唤醒了。 “瞧瞧这后殿多宽敞。”皇后走了一段,实在受不了里头的冷清,叹息道,“如今一间一间都空着,也没人来住。” 身旁的王姑娘虽及时垂目,掩住了脸上的红晕,皇后还是看见了。 多好的姑娘,多纯情...... 偏生自己儿子不上心,上回她带进来的几个姑娘,大多都长得妩媚,太子没看上,这回她特意寻了个清纯的来,谁知还是没入眼。 皇后不免气恼,也不知道他将来的太子妃,是不是脸上得长出一朵花来。 因当初王家姑娘是自个儿留下来的,即便太子没瞧上,皇后还是留在了身边,今日带过来,明摆着是还没死心。 那日天色阴沉,眼光难免会受阻。 今日阳光明媚,待会儿让太子再仔细瞧瞧,万一呢...... “虽没有主子住,也得有人打理才行,待会儿你挑几个机灵点的宫女,留在这边。”皇后回头吩咐完嬷嬷,脚步并没有停下。 身后明公公的额头早出了一层汗,一路煎熬地跟上皇后,脚步时不时地往前一拦,又不敢逾越,忙地抢了话,“娘娘放心,奴才这就让人收拾。” 皇后一笑,“太子身边都是你们这些粗人,哪里懂得细活儿。” “娘娘说的是,奴才这就带人下去,让殿下挑挑。”眼见皇后的脚步上了甬道,往最里头的静安殿走去了,明公公愈发着急了起来。 皇后却没承他的情,“太子这几日忙得很,后宫之事,本宫替他做主就好。” 明公公:...... 明公公弯下腰,已不知偷偷望身后看了几回,殿下要是再不来,今儿这东宫就该热闹了...... 明公公心头越是盼着皇后的脚步能慢些,一行人越是很快便到了静安殿门前。 静安殿今儿依旧关着门。 皇后曾来这赏过梅,前几日也同太子提过,“本宫记得这殿内的腊梅,一到冬季,比御花园里的还要艳上几分,不知今年会如何。” 皇后说完,转身上了踏跺,嬷嬷上前去推门。 明公公心都快跳出来了,也顾不上那么多,几个快步拦在了嬷嬷前头,“娘娘要是想进去瞧,奴才先让人打扫干净,免得娘娘身上沾了灰......” 三番两次的相拦,倒是让皇后生了疑。 “开门。” 明公公眼睁睁地看着嬷嬷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殿门缓缓地打开。 宽敞的院子里,阮嬷嬷正拿着扫帚,在清扫地上的落叶,闻见动静阮嬷嬷才转身,见到是皇后娘娘,忙地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门外安静了一阵。 皇后大抵也没料到有人,回头意外地看向低着头,连脸都看不见了的明公公,问道,“这儿有人住?” 见到阮嬷嬷的那一瞬,明公公便知道完了,连死的心都有了,被皇后这一问,膝盖顿时软了,“娘娘.......” “回娘娘,前几日殿下吩咐奴婢将静安殿打扫干净,说是娘娘喜欢梅花,待到了时节,娘娘定会前来。”跟前的阮嬷嬷突地抢在了明公公前头,利索地回禀了皇后。 明公公跪了一半的膝盖,及时地稳住了。 阮嬷嬷今儿这身是东宫奴才的打扮,皇后倒是没有怀疑,前几日她确实同太子说过静安殿的腊梅。 没想到太子记到了心里。 “太子有心了。”皇后对自己儿子的孝敬之心,一向很满意,抬步跨过门槛,带着王姑娘继续往里走去,“东宫内,本宫尤其喜欢这间殿院......” * 太子脚底如风,还是没有赶上。 看到皇后推开了静安殿正屋的那扇门时,太子便也没再上前,脚步停在门口,神色倒是又平静了下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唐家大姑娘,当真留不得了...... 半晌过去,屋内并未传出他预想中的任何动静,甚至安静的有些过分,太子又才缓缓地抬头望了过去。 皇后正笑着从里出来,手里拿了一个香包,询问身后的阮嬷嬷,“这东西当真是殿下备给本宫的?” “知道娘娘喜欢,殿下去年便让奴婢采了一些,晒成了干花,本想着等梅花开了娘娘过来赏花时,再给娘娘一个惊喜,倒不曾想娘娘提前来了。” 明公公已经见识过阮嬷嬷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此时只跟在身后,时不时应上一句,“正是......” 对面太子一双眼睛盯着几人身上,尤其是看阮嬷嬷,越看越有几分熟悉。 一行人快走到跟前了,太子终于想了起来,在哪见过。 唐家姑娘那破院子里...... 皇后拿着香包在鼻尖嗅了几回,淡淡的梅花香,是她喜欢的味道,心头不觉一阵熨帖,抬头见到太子,脸上的欣喜更甚,“太子忙完了?” “母后怎么来了。” 皇后一笑,“本宫今儿要是不来,怎知道太子的这份心。” 皇后将手里的香包凑近了太子跟前,“本宫本想今儿替你收拾下静安殿,你倒是先派人来了,这腊梅干花晒得极好,比本宫殿里的要香上许多,待会儿借你的人一用,教教晒花的法子便可,今年的腊梅,也就不用你再操心。” 太子没答。 东西不是他给的,他什么都没做,不知道该如何答。 逛了一圈,也逛到尾了。 皇后想起了身旁的王姑娘,脚步不动声色的往旁边一挪,将人露在了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来年你父皇选秀,还不知道会给你指哪家,趁如今还能自个儿做主,寻个自己喜欢的,先封良娣也好,别让你这后宫一直空着......” 太子自然是看见了王姑娘。 王姑娘对他蹲礼时,太子还礼貌地点了个头。 不过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一扫而过,落在了皇后身上,“母后这不是让儿臣给自己留下把柄吗?” 皇后疑惑,怎么就成把柄了。 “等儿臣将来寻到了太子妃,这后宫却先纳了妾室,太子妃心头岂不是堵得慌。”太子的声音温厚低沉,话音一毕,听的人耳边仿佛还余有一丝回音。 王姑娘实在没忍住,抬起了头。 太子此时正立在太阳底下,英俊的面孔,被明亮的光线一照,分外耀眼。 王姑娘的心口突突几跳。 一时竟羡慕起了未来的太子妃,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又何其有幸...... 皇后说话时,目光一直在太子身上,也瞧见他看王姑娘的那一眼,见其脸上并无半点波澜,原本心已凉了半截,听太子如此说,作为同是女人的母后,倒是倍感欣慰,“知道你一向知礼,既如此,母后也不勉强你,不过这年一过,太子妃无论如何,也得定下来了。” “嗯,儿臣明白,母后费心了。” 皇后知道多说也没什么用,且身边还跟着王姑娘,太子既然没有那意思,自己也不能让两人过多的碰面,“行了,本宫先回了。” “儿臣送送母后。” “不过几步路,你忙你的。” 皇后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了静安殿甬道外,明公公和小顺子一口气沉下,方才觉双腿发软,背心已经被汗浸了个透。 “殿下......”明公公上前,立在太子身侧,庆幸地禀报道,“娘娘没发现。” 这不废话。 要发现了,他还能安然无恙地立在这儿。 太子转过身,从明公公身旁走过,看了一眼垂目不敢吭声的阮嬷嬷,才提步往正屋走去。 房门适才被皇后推开,并没有合上。 偏西的日头从太子身后照了过来,门缝内先映出了他的身影,长长的一道影子,投射进门内,一直延伸到了梨花木几上,腰间一串流苏玉佩随步轻晃。 太子先是在门口顿了顿,才跨了进来,立在门槛内,又顿了几息,脚尖才转了个方向。 脚步沉稳又轻,一步一步地靠近,最近停留在了门扇后。 门扇内狭窄的一方空间里,果不其然缩蜷着一人。 小小的身躯,抱成了一团。 一抬头,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内,先是露出了几分惊慌,待看清对面的人之后,眸子又是一亮,紧绷的唇角也缓缓地弯出了一抹月牙。 门缝外的光线照过来有些刺眼。 但太子还是从模糊的光线中看到了那双清透的眸子,妩媚的眼角,如同染了艳红的晚霞,披了一层妖娆。 “殿下,我躲起来了。” 太子:...... 他看出来了。 唐韵并没起身,弯着腰抱紧怀里的包袱,艰难地从门缝里挪了出来,到了他跟前,才立了起来。 刚从门缝里钻出来,多少有些狼狈。 身上的衣裳也还是那日离开破院子时,穿着的桃粉襦裙,头上挽起的青丝许是被门扇蹭过,几缕从耳畔垂了下来,发尾贴在了她的唇角。 太子一直盯着她那屡发丝,察觉出她脸上笑容开始显出局促了,才对其礼貌地一笑。 可惜了。 昔日唐家也算是书香门第,竟落魄成了这样...... “唐......”太子唤出一声,意识到后面的称呼不太妥,及时地顿住。 既是个姑娘,那声“唐弟”便不能再用。 唐韵听出了他的为难,仰起头,主动道,“殿下唤我唐韵便是。” “嗯。”太子点头,却并没有再出声。 自那夜太子将人带回来,丢在马车上之后,两人再也没有碰过面。 且上回见面是夜里,总有些朦朦胧胧,如今大白天,大眼对小眼,一时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沉默了一阵,唐韵脸上明显有些着急,双手捏住包袱,极力地寻着话题,开口却是问了一句,“殿下,要喝杯茶吗?” 问完,唐韵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窘迫地垂下头,“我......” “好。” 已经够落魄的了,他也没必要再让人难堪。 太子转身坐在了屋内一张梨花木雕花圆凳上。 唐韵将怀里的包袱搁在了木几旁,再匆匆走到屋内的橱柜前,抬手踮脚,勾腰......尽管使出了周身的劲儿,将自己踮到了最高,还是没能碰到橱柜顶上藏着的茶壶。 “殿下,一会儿就好......”唐韵半天没拿到,生怕人走了,回头仓促地冲太子一笑,又着急着去寻木凳。 目光寻了一圈,最后却落在了太子坐着的木凳上。 太子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身下的木凳,起身道,“不......” “我可以的,殿下稍等会儿,一会儿就好。” 太子:...... 她的努力,他能理解。 但他真不...... 太子正要提步出去,目光突然瞟到了她细如杨柳的腰肢。 在唐韵勾了几次腰,身上的断褥都快缩到腰际了,太子的脚步终究是走了过去,立在她身后,客气地问了一句,“需要孤帮忙吗?” “多谢殿下。”唐韵受宠若惊地将自己往前一贴,身子紧紧地贴在了橱柜上,给他余出了空间。 太子:...... 其实她完全可以先出来,他再拿。 太子低头,看了一眼她仰起的雪白颈项,犹豫了几息,到底还是伸了手,拿下茶壶递到了她手里,“会泡茶?” 记忆中,她好像不会。 唐韵连连点头,“会的。” 太子重新坐了回去,这回没再坐在木凳上,而是盘腿坐在了木几前的蒲团上。 唐韵跟着跪坐在对面,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提着茶壶的手,竟打起抖,抖到最后茶壶盖儿都响了起来。 太子:...... 倒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他自认为待人一向宽厚,从未对谁发过怒。 “叮叮咚咚——”的声音响了一阵,太子实在不忍见她再如此抖下去,伸手避开了她的手指头,接过茶壶,再熟练地翻开了木几上的茶杯。 “潺潺——”几道茶水声入耳,唐韵感激地道了谢,“多谢殿下。” 太子抿了一口茶水。 温的。 茶壶是他才从橱柜上提下来的,太子的目光不由再次扫了一眼屋内,果然没有她的一件东西。 除了她手边上的那个包袱。 生下来太子便是一身富贵,从未落魄过,并不知道落魄的滋味如何,但如今来看,应该不是那么好受。 视线收回来时,太子便见到了木几上残留的一枚干梅花,想起适才母后手里拿着的香包,轻声问道,“香包是你做的。” 唐韵点头,“嗯。” 太子一笑,“多谢唐姑娘。”称呼到底是变了过来,但也还没熟络到去唤人家的名字。 “殿下怕是忘了,这梅花晒成花干的法子,还是殿下教我的呢。”唐韵接过话,声音虽还是很小心,却没了适才的恐慌,甚至多了一丝明朗。 太子抬头,眸子恰好落在了她浅浅的梨涡上,“是吗?” 唐韵点头,“嗯,那年我同殿下赛马,路过腊梅林子,殿下折了一只,随手搁在了东郊的南风阁,隔了一月再去,竟是被风吹成了花干......” “嗯,那里风大。” “光线也挺好,适合赛马。” “冬季的风还是大了些。” “嗯,若是在冬季赛马,还是西郊的峡谷好......” 屋外明公公和小顺子一直候着,眼见太阳一点点的落了西,主子还没从里出来,心头皆生了疑惑。 虽说以殿下的修养,撵人之事,确实难以开口,但也不该如此废舌。 且以唐家姑娘如今的身份,殿下实在是犯不着非得给她个说法。 明公公和小顺子都没想明白,一直候在天色麻麻黑了,才见太子从里走了出来,也没对两人有任何吩咐,径直回了正殿。 等夜里太子沐浴更衣完,打算歇息了,明公公才提醒了一句,“殿下,唐姑娘是继续留在静安殿?” 今日是躲过去了,等下回皇后娘娘再来,不一定就有这运气了。 明公公问完好一阵,也没见太子回答,这才疑惑地抬头,便见太子坐在软榻边,眉宇紧拧。 他忘了。 适才只顾着喝她的茶,回忆过去,什么赛马,看雪...... 也不对,那茶壶从头到尾都在他手上...... 太子烦躁地将手里的布巾丢到了跟前的屏障上。 ——瞧把你给闲得。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 翌日一早,不待明公公再去请示太子,该将唐姑娘藏去哪儿,阮嬷嬷便被皇后召了去。 过去给她晒桂花干。 前几日的一场大风,满枝桂花被吹得零零散散,皇后生怕再来一场雨,今年的桂花便什么都不剩了,想起昨儿东宫嬷嬷给她的梅花香包,一时起意要做几个桂花香包。 人是皇后娘娘主动要过去的,总不能赶了主子,留了人家奴才。 这一拖,便拖到了三日后的中秋祭月。 * 祭月一到,东宫忙得人仰马翻,哪里还顾得上唐韵。 历年祭月向来隆重,祭月前几日,各宫的主子们便开始折腾忙乎,到了当日皆是沐浴焚香,盛装出席。 太子也一样。 当夜一套墨黑配赤色的衮冕,冕上的玉珠将一张俊脸半遮半掩,衮服从袖口到肩,再从头到脚,金色细线紧紧相连,一身华贵。 祭月一开始,太子便跟着皇上的脚步祭拜,身形本就有七分像的两人,一前一后,连迈脚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皇上先点了香回头,突地一阵风袭来,见太子冕后的玉珠被绞在了一起,皇上便抬起手,顺手给他扒拉了下来。 这动作落入身后的云贵妃眼里,便觉刺目,故意落后了几步,挑起了事儿,“瞧,这才是父子俩,旁的算什么呀。” 那话说得虽轻,前头的皇后还是听到了。 得,又来。 皇后算是服了她了,一个机灵,赶紧两步跟上了队伍。 两人身后就是二皇子三皇子,今年祭月不同往年,太子一口|交代了礼部,按位份排位,三皇子的母妃林嫔,这会子排得都不见了人影。 为了这事,前儿还被吴贵嫔讽了一句,“生了儿子又如何,还不是白搭。” 今日她见林嫔,眼睛都是肿的。 身为贵妃她不化解便罢了,反而煽风点火,当着人家儿子的面,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合着就是一搅屎棍,再干净的心,也得被她搅脏。 皇后自来不喜欢勾心斗角。 她一个正主,不屑得同一杆子妾室去争。 可她不争,奈不住别人要挑事,祭月一结束,未等云贵妃再掀起风浪,皇后便让人将阮嬷嬷这几日所制的桂花香包拿了出来。 在场的人手一份。 一番发下去,席间的气氛也轻松了起来。 外围一个刚进宫不久的美人儿,拿了那桂花香包往鼻尖一嗅,眼里露出了几分惊喜,细声道,“娘娘这香包,能同当年扬州百香铺子里的相比了。” 皇后自来喜欢香包,听那美人一说,也想找个话题,堵住云贵妃的挑拨之心,一时接了话过来,“哪个百香铺子?本宫怎没听说过。” 美人被皇后一问,心头欢喜,起身走到了跟前,蹲身道,“回禀娘娘,六年前宁家开设的百香铺子,卖的香包曾风靡了整个扬州,姑娘几乎人手一个,只是后来不知怎的了,宁家接连遭劫,铺子也没能保下来。” 扬州宁家。 皇后倒是有些耳熟,好像是个富商。 “幸得臣妾也是个爱香的,抢在了宁家关门前,收集了一些,娘娘若是喜欢,臣妾明儿给娘娘拿过去瞧瞧。”那美人好不容易亲近到了六宫主子,自然不想放过机会。 皇后一笑,“有劳徐美人了。” 徐美人满意地退了下来。 云贵妃瞥了一眼,一脸的不屑,一个香包有何可稀罕的,御花园里一抓一大把的鲜花,她都没稀罕过,何况这干瘪瘪的东西。 要不是皇后此时还在身旁坐着,云贵妃早就将手里的香包给丢了。 去年祭月,好歹还一人给了个金猪手镯,合着今年就用这破玩意儿给打发了。 云贵妃实在是看不下去,抬头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问向皇后,“皇后可要去许愿?” 祭月许愿,也就是图个热闹,年轻人居多,皇后巴不得她能离自己远远地,“贵妃去吧,本宫就懒得动了。” 贵妃也没客气,起身拉了不远处的吴贵嫔,“妹妹陪本宫走一趟。” 两人刚走不久,那头皇上上完香,留住太子和几个皇子,问了些几人的近况,也一路缓缓地走到了宴席。 席上已经摆好了瓜果点心。 都是月圆形状,水果更是切成了莲花瓣。 见个个都没动筷,而是玩着手里的香包,低头娇笑成一团,皇上近日沉迷于征战的野心瞬间也松懈了不少。 别看他在外一身粗糙,从不讲究,实则尤其喜欢香喷喷的女人。 “皇后没给朕留?”皇上一屁股坐在了皇后身旁。 刚说完,皇后便从怀里拿出了两个香包,一个梅花,一个桂花,还体贴地给他挂在了腰际,在其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陛下今儿吃蒜了?” 皇上:...... 有那么明显吗。 皇后见他吃瘪,笑了笑,给他系好了香包后,又回头让嬷嬷给太子和几位皇子送去。 明公公接过,递到了太子手里。 香包虽小,针线倒极好,绣的还是一朵君子兰,边角看不出任何赶工的痕迹。 太子的眉尾不觉一挑,抬目扫了一眼宴席,少说也有三五十个。 她到是真能拼...... * 皇上被皇后适才那一嫌弃,也不敢对着她说话了,看了一阵歌舞,目光便缓缓地移到了宴席上。 一群人里,唯独三皇子抬了头。 皇上的目光才从太子身上移开,再看三皇子。 哎,太瘦了。 也没太子好看。 皇上下意识地去寻三皇子的生母,这一寻,半天都没寻到人影,到底是回头冲皇后开了口,“老三的母妃呢?” “陛下是说林嫔吗?”皇后仰起目光,也寻了好一阵,最后下巴一仰,看向了后边,“在那呢。” 皇上:...... “太子特意翻了祭祀的规矩,今儿的席位是按位份来坐。”皇后见他似乎不满意,赶紧解释,她儿子不过是按规矩办事,并没错。 过了好半晌,皇后才听他喃喃地问了一句,“她是嫔?” 皇后不说话了。 皇上讨了个没趣,转头吩咐魏公公,“去,让林嫔坐过来,挨着三皇子。” * 等云贵妃和吴贵嫔许完愿回来,三皇子的生母林嫔已升为了林昭仪。 位份在吴贵嫔之上。 皇上清楚两人的性子,一个能闹,一个能哭,为了耳根子清净,又不得不问道,“爱妃们许了何愿?” 这一问,席间彻底地热闹了起来。 叽叽喳喳的声音,赛过了台上的音律,但凡能说个祝福皇上的词儿,皇上都让魏公公记下来,回头赏赐。 太子坐在一旁,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一直熬到戌时三刻。 时辰一到,太子准时起身。 镶了金边的袖口刚拂到身后,底下一位嫔妃突地又上前跪在了皇上面前。 “臣妾一直不敢提,就怕坏了陛下的心情,可陛下今儿要臣妾许个心愿,臣妾除了这事搁在心头,旁的也没什可求的了,便斗胆搏一搏,唐家那孩子心思单纯,左右不过顽劣了些,你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通敌,这般稀里糊涂地中了人圈套,全家人都给搭进去了,可怜我那苦命的姐姐,自小便同臣妾相依为命,臣妾每每想起都寝食难安......” 跪下的是吴贵嫔。 也是唐府,继夫人吴氏的亲妹妹。 六年前进宫,最近才侍寝,近日来甚得皇上的宠爱。 皇上本以为她是嫉妒林嫔的名分而哭,听完后,倒是高看了她一眼,唐家出事以来,她确实从未同自己提过一句,也未曾为唐家求过情。 亲人嘛,皇上理解。 但这事皇上已经做不了主了,只得道,“案子早已经给了太子,爱妃放心,太子自来公道。” 言下之意,是他不管了。 吴贵嫔下意识地看向了太子,太子一只脚已经站起来了,便也没有往下放的道理,起身客气地回了一句,“娘娘放心。” 吴嫔彻底没了声。 她放什么心。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这几日她跟在皇上身边,看得一清二楚。 面上瞧着好说话,实则就是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哪里有半点人情可讲。 与其指望太子,她还不如盼着那宁氏生的大姑娘,最好永远别寻着,要真死了也好,以顾家三少爷的脾性,说不定还能挽救唐家一把...... 太子回完吴贵嫔,正欲同皇上皇后辞别,皇上却先起了身,同太子招了一下手,“你出来一下。” 在场人皆以为皇上是为了吴贵嫔,去同太子商议唐家之事。 吴贵嫔脸上也生出了些希望。 等两人到了殿外,皇上突地同太子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清修,你替朕去。” 太子:...... 按往年的规矩,祭月一结束,翌日皇上便该前去寺庙清修,意为洗净身上的凡土,保持本心,方能做个心系百姓的明君。 可皇上最近一头扎进了三危地的征战之中,腾不出空闲来。 储君也是君,都一样。 “儿臣明白。” * 东宫。 小顺子掐着时辰点去门前接人,人刚仰过去,明公公劈头就吩咐道,“赶紧收拾东西,明儿一早,殿下得去龙鳞寺。” 小顺子没反应过来。 怎就变成殿下要去了...... 小顺子一着急,往前走了好几步了,才突然想起来,又折回去将手里的一样物件儿呈给了太子,“殿下,这是唐姑娘今日让婢女送来的,说是中秋,给殿下的贺礼。” 小顺子起初本也没打算接,后来见实在雕刻得精致,想着殿下见了说不定当真会喜欢,便也收了下来。 是只用粗竹节雕成的笔筒。 里外打磨得光滑如玉,筒身雕刻的的圆月如饼,人影也栩栩如生。 能看出,花费了不少的功夫,太子瞧了一阵,才伸手接过。 几十个香包,再加上这笔筒。 她不睡觉的?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后宫的方向,适才刚见过了正殿里的热闹灯火,如今再看自己一片黑灯瞎火的后宫。 确实太清净了。 到了后宫的岔路口,太子的脚步一顿,到底是拐了个方向。 * 唐韵从住进东宫,屋里便没点过灯。 前几日一直借着夜里的月光,忙碌到半夜。 只是今夜殿外的热闹声,实在催人落泪,唐韵便早早让阮嬷嬷和阿禅歇息了,自个儿关上房门,捂住了被褥。 狭小的一方角落,没人瞧得见,也没人听得见,眼里的泪珠子再也没有了顾及,放肆地往下落。 十岁之前,她也曾被人捧在掌心,当成心肝宝贝般地疼爱过,也曾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也曾嫌弃过厨子做的饭不好吃。 那般娇惯的性子,一夜之间突然长大,昔日的娇气,没有了地儿发,也没有人再愿意哄着她。 她适应了六年,好不容易学会了如何活着,又再次跌入了深渊。 尽管她不怕苦,不愿意放弃,但还是很疼...... 蒙在黑漆的褥子里,唐韵并没有注意到门外的身影,直到“咚咚——”两道敲门声传来,唐韵才一惊,忙地从被褥里伸出了头。 道是嬷嬷过来送茶,唐韵没起来,只说了一声,“嬷嬷,我已经歇下了。” 话音落下,门外的人并没有走,唐韵正觉得那影子有些不对,门外便响起了一道温厚的声音,“是我,开门。” 唐韵呆了几息,才反应过来。 慌慌张张地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又匆忙地套上了枕边的短衫,鞋子蹭在脚上,鞋跟儿都没来得及蹭便急急忙忙地开了门。 “吱呀——”一声拉开房门,唐韵的声音还带了几丝哭过后的鼻音,“殿下怎么来了?” 太子过来并没提灯。 今夜的月色明亮,路上用不着灯盏,一脚跨进门内,方才觉得视线才受了阻。 唐韵也刚从被窝里出来,一时还未适应屋内的光线,眼睛比太子还‘瞎’,往里走了几步,忙着去备座,转头便撞上了太子。 清淡的一股幽香,骤然钻进鼻尖,如冬季里的冷梅。 唐韵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致歉道,“殿下,对,对不起......”之后便也学乖了,抬步之前,唐韵先伸手往前探去。 可没走几步还是碰到了,且这回直接摸到了太子的手。 刚从外进来,太子的指尖,还带着一股子冰凉,唐韵猛地一缩,又往一边抓去,“我......” “别摸了,燃灯。” 唐韵不敢动了。 她身上并没有火折子......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让阮嬷嬷进来,跟前突地划出了一道光亮,刺眼的光芒刺入眸子,唐韵下意识地转身闭上了眼睛。 再回头,太子已经点亮了木几上的灯盏。 火折子点亮的那一瞬,太子便看到了她那双肿成了水蜜桃的眼睛,点完灯后,又见桌上搁着半块未吃完的硬饼。 手里的火折子一甩,随口问了一声,“哭了?”难得有了几分同情,“也不是不能燃灯......”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冷不防地扑了过来,太子想躲都来不及。 “唐......” “一会儿就好,凌哥哥,一会儿就好......”唐韵双手紧紧地攥住了太子垂下的衣袖,额头轻轻抵在他胸前,极力地压抑住了哭声。 太子:...... 好好的,他问什么呢。 太子躲不掉,只得垂目。 屋里的灯罩已经好久未用过,光亮微弱昏黄,她满头的青丝如同镶了一层流光,尽数伏在了他胸膛上。 肩头纤细单薄,随着她的呜咽声,轻轻地耸动。 当真是楚楚可怜。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太子也没必要再同她继续打哑谜,人是他带进来的,总不能一直这么藏着,太子直接问道,“当真想好了?” 他要是想出去,他可以将她送到顾景渊那儿,以顾景渊的本事,也能护得住她。 若想留在他这儿,他可没顾景渊那般重情重义,也远不如他的君子风范。 过了半晌,唐韵终是止了哭泣,后退一步,垂目轻声道,“嗯,我不走。” 十六岁,成人了。说的话自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应该有十六了吧...... “你,多大?”太子不太确定六年前,她是不是十岁。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 “你,多大了?” 都到此时了,唐韵自然明白他问的是何意,脸色到底生出了一抹浅浅的红晕,声音也有些紧张,“十、十六了。” “嗯。”成人了。 太子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被她紧紧捏住的袖口上,脸上便多了几丝白日里从未有过的桀骜不恭。 行吧...... 人都已经在他这了,她也做了选择。 太子抬起了胳膊,五指极为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翻了过来。 不知是被绣香包的银针刺的,还是被刻竹子的刀刮到了,细白柔嫩的手指上,有了几道血痕,若非这些伤口,如此纤纤玉手,定是完美无瑕。 “疼吗?” 适才唐韵也曾碰到过他的手,分明凉得渗人,可此时那手指再捏上她的掌心,即便他没用什么力,也如同灼了一团火。 唐韵绷直了身子,由着他的指腹在她的掌心内,缓缓地滑过,半晌才从嘴里吞出了一句,“不疼的。” 声音细小如猫,又婉转如莺,娇滴滴的一道尾音,免不得让人想入非非。 太子但笑不语地看着她。 窗外月光如洒,屋内一豆灯火,两方朦胧,皆瞧不真切。 唐韵羞涩地半仰起了头,怯生生地碰上了他的目光。 柳眉如画,眼角殷红如妖,清透纯净的眸色,不仅没让人清醒半分,反而有了一股子勾人想要为其犯罪的魅惑。 她耳边的几缕青丝又扰到了他的胸膛。 氤氲出来的暧昧,是什么意思,彼此都心照不宣。 太子伸手,掌心拂上了她的腰肢,短衫下的一层布料,轻薄如纱,太子能感受到她细软如柳的楚腰。 唐韵被他一揽,身子颤巍巍地依了过来。 乖巧得让人忍不住去怜爱。 太子俯下身,冕上玉珠轻响,两人的呼吸靠近,陌生的气息相交,一股子温热回旋在她的脸颊。 唐韵闭上了眼。 同样是两排眼睫如羽,虽也在打着颤,可她颤着,怎就比那日王姑娘颤得好看多了呢...... 太子的唇瓣慢慢地覆了过去,却忘记了头顶上的冕冠,冰凉的几串玉珠子,冷不防地搭在两人的鼻尖处,太子的脑子里突地浮现出了顾景渊盛怒的一张脸,“他康王爷见色起意,就是个畜生。” 太子:....... 太子蓦然睁开了眼睛。 盯着近在咫尺的嫣红唇瓣,无奈地一笑,起了身。 算了。 下不去手。 六年前,她到底还是唤过他一声,“凌兄。” 他总不能把她给糟蹋了。 太子松开了她的腰,又往后退了两步,同她隔出了一段距离,声音也恢复了最初对她时的清明,“早些歇息。” 太子的脚步快走到门口了,唐韵才反应过来,转身追出了两步,“殿下......” “唐韵。”太子突地一声唤了她的名字,脚步立在门槛外,回过头,面色虽温和,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如渊,“别这样。” 真的,别这样。 再这么勾下去,他不保证,他会不会是个畜生。 * 前殿明公公和小顺子已挑灯忙乎了好一阵,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往年皇上清修,每回都得呆上十来日,日子太短,香火熏不进心,便没了效果。 明公公为此带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太子的靴,整整齐齐十来双,装了满满两大箱,怕明儿早上来不及,明公公先让人将大件的装了车。 回来见太子还没回来,正纳闷怎去了那么久,便听到了外屋的问安声。 明公公心头一直惦记着一桩。 往日便也罢了。 这回殿下要去龙鳞寺,一走便是十日,唐姑娘一人留在后宫,且不说她会不会生事,皇后娘娘要是再来,岂不是一找一个准。 明公公一着急,也没看太子的脸色,忙地提醒道,“殿下,可同唐姑娘说好了,何时走?” 话音一落,便听到“咚——”的一声,太子自个儿褪了脚上的靴。 明公公见此,弯身不敢吭声,再抬头,太子已经去了浴池。 明公公:...... 这是没撵走? 是殿下开不出口,还是唐姑娘不愿走...... 明公公即便疑惑,也不敢问了,等太子沐浴完出来,便禀报了一声,“殿下,东西都收拾好了。” 太子依旧没有出声。 明公公正打算退出去,突听他道,“选两身衣裳,给她送过去。” 明公公没听明白,脚步在原地转了几回,还是斗胆确认道,“殿下,奴才是给谁......” “唐姑娘。” 太子这回倒是说的很清楚了,可明公公还是没明白。 见明公公惊愕地立在那,眼里慢慢地生出了一抹恍然大悟的意味,太子脸上的温和之色,陡然消失,难得有那个耐心,同他解释了一句,“这么晚了,你能送她出去?” 明公公一个机灵。 及时掐断了脑子那不太可能的念头,暗骂了一声自个儿愚蠢,怎就没想到这点,明儿一去龙鳞寺,这不就等于将人带出宫了。 明公公赶紧退了回去,去手底下的年轻太监那,寻了两套崭新的衣裳。 * 太子适才那一走,唐韵便彻底没了睡意。 她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唐韵重新回到了床榻上,盖上了被褥,一双灵动的眸子,盯着门外的月光,乱七八糟的事儿不断地涌入脑子,终究抵不住疲惫。 快要合上眼了,屋外又来了一道身影,配着匆匆地脚步声,停到了她门前,“唐姑娘可歇息了?” 唐韵认得这声音。 是太子身边的太监总管,明公公。 唐韵一个惊醒,赶紧穿好衣裳出去,将门开了一条缝儿,客气地问道,“公公有何事?” 明公公将手里的两套衣裳给她递了过来,“唐姑娘还没睡呢,正好,收拾收拾,明儿一早,殿下要去龙鳞寺,姑娘也一道。” 唐韵愣了愣。 明公公又笑着道,“衣裳要是不合适,唐姑娘说一声,明儿奴才再给您换。” 唐韵这才回过神,赶紧接了过来,“有劳公公了。” 明公公点了个头,弯身退了出去。 唐韵轻轻地掩上房门,脊背靠在门板上,盯着手里的青色衣裳,中秋的圆月,比灯盏还亮,从门缝内洒进来,落在她半边的脸颊上。 绝色的容颜,明艳中带着皎洁。 一双眸子如盈盈秋水。 似是早料到了,她的那番努力,并非没有半点进展......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 皇后昨夜临睡前,才听皇上说起,太子要去龙鳞寺。 今日一早,匆匆让嬷嬷收拾了个包袱,赶到东宫,太子已经从里走出来了。 因是去寺庙清修,太子今儿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常服,玉冠束发,腰配一块玉佩,笔直的身板子,迈步之间,一副风流倜傥。 见到皇后,太子往前迎了两步,到了马车旁,清隽的面上露出一抹温润的笑,立在那望过来,宛若天人之姿,“母后。” 这样的俊俏郎君,当真是自己生的...... 皇后心头霎时冒出了一股子骄傲,愁绪也一扫而光。 “都收拾好了?” “嗯。” “你父皇最近当真是入了迷了,做梦都在马背上。”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丢给他就算了,清修竟也打了太子主意。 这万人敬仰的位置,看着权利大,可其中吃的苦,只有自个儿清楚。 幸亏她这儿子,是个耐心好的。 东宫到龙鳞寺,得花上大半日,皇后不敢耽搁,让嬷嬷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明公公,同太子交代道,“我包了些中秋的糕点,你拿给安阳,好生劝劝她,这都快一个月了,还要呆到何时?” 儿子是好了,女儿就不省心。 安阳是太子的同胞妹妹,当朝五公主。 一月前本应嫁去宰相府蒋家,人还没出宫,新郎官儿就死了,还是被自个儿偷偷养在屋里的表妹给一刀子捅死的。 人死后,才爆出来,其跟前已经有了个两岁大的孩子。 安阳和那蒋家公子也算是亲梅竹马长大,感情一直很深厚,遭了这么一劫,安阳当日连嫁妆都未脱,便跑去了龙鳞寺。 说是要替蒋家公子和他那位表妹超度。 眼见快到一月了,人还不回来,皇后便急上了,左右不过一个男人,她是公主,还愁嫁不成。 要个什么样的人没有。 太子点头,应道,“母后放心,儿臣给您带回来。” 皇后顿时松一口气,在她心里太子的话比皇上靠谱得多,“你自个儿也要照顾好,山里早晚凉,中秋一过,这天日渐冷了......” “母后。”太子笑着打断,“儿臣知道。” 意识到了自己的啰嗦,皇后脚步一退,“行,赶紧走吧。” 太子才刚转过身,皇后又想起了一桩,“对了,你要得空,打听打听那唐家姑娘的下落,旁的不说,当年唐家老夫人也曾予咱们有过茶水之恩。” 唐家大姑娘还是个唐家‘世子’时,她曾见过,模样极为俊朗,同太子和顾家的几位公子,时常结伴同行。 后来唐家老爷和老夫人相继过世,唐家姑娘身份又暴了出来,前后不过六年的光景,唐家竟也走到了这一步。 通敌之罪,绝不姑息,旁的能宽恕的,也不一定非得将人逼到死路上。 那丫头若当真在康王爷那,迟早得糟蹋死,岂还有活路。 太子神色未变,回头应道,“好。” 见皇后没旁的交代了,太子才转身,明公公上前拂起车帘一角,太子抬目扫了一眼马车内的那张脸,平静地钻了进去。 * 适才明公公掀帘的那一瞬,唐韵生怕被皇后瞧见,身子紧紧地贴在了马车角落,将自个儿缩成了一团。 马车离开东宫好一段了,唐韵才放松了下来。 皇后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可寻到了又如何。 她不想去青楼,也不想做人外室...... 唐韵偷偷地往身旁瞟了一眼,太子捧着书在瞧,马车的窗口留了一丝缝,风进来吹得他手里的书页“噗噗”响。 唐韵极有眼力劲儿地起身,手刚伸过去,还未碰到窗户,便听太子道,“坐好。” 唐韵又乖巧地坐了回去。 马车的空间不大,两人之间,不过半个人的距离,马车一晃动,唐韵尽量稳住,不往他那边靠。 怕扰了他看书,唐韵呼吸都放得很轻,坐了一阵,太子突地又转过了头,“你身上带了香包?” 唐韵一愣,忙地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了好几个,各种花香味的,梅花,桃花,还有桂花,“殿下要......” “以后别带了。” 唐韵:...... “孤不喜欢香味。” “好。”唐韵手忙脚乱地将香包收了起来,“殿下......” “你要是愿意,还是唤我凌兄。”太子一眼看过来,脸上的神色正经,眼里无半点亵渎之意,仿佛昨儿牵她手搂她腰的那人并非是他。 太子虽那般说,但唐韵还是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妾身明白了。” 太子刚要转过去的目光,闻言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虽穿着太监的衣裳,但那张脸太过于明艳,并没有遮住什么,眉眼半垂,满脸的羞羞哒哒。 太子一看便知道她是什么心思,提醒道,“孤,昨夜没碰你。” “奴婢明白了。” 太子:...... 太子懒得再去纠正她,目光回到了手里的书页上,生出了几分唏嘘。 顾景渊......真可怜。 到龙鳞寺,马车得走上四个多时辰,唐韵起初还能坚持坐得端正,时辰一长,身子便有些软了。 困意一上来,唐韵的脑袋起初还靠在了马车边上,可一路上,马车实在晃动得厉害,搁得她头疼,迷迷糊糊中,本能地换了个方向。 在那颗脑袋就快要挨过来时,太子手里的书,及时地挡在了她的额头上,无奈地道,“安分些。” 唐韵一个惊醒,将身子缩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再也不敢合眼。 * 到龙鳞寺,已是傍晚。 自那声“奴婢”被太子默认了后,唐韵便记住了自己的身份,马车一停,主动起身先跳下去,为太子掀开了车帘。 献殷勤的心思,昭然若揭。 太子瞧在眼里,并未理会。 等太子下了马车,唐韵又才钻了进去,将他搁在马车内的几本书拿了下来,转身时,太子已经在同龙鳞寺的主持说着话。 知道皇宫今儿会来人,龙鳞寺主持早早便到了门口迎接,见来人是太子,主持倒是有些意外,“老衲见过殿下,陛下近日可还好。” “父皇最近犯了腰疾。”太子借着主持的话,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抬步上了庙前的台阶。 唐韵抱着书,低头紧跟在后。 明公公早瞧见了她,倒是有些懊恼,自己寻的那太监服,似乎有些小了。 怕被人看出来,上台阶时明公公的身子还故意挡在了她前面,为她遮掩了一些目光。 寺庙的人越来越多,明公公生怕被人瞧出了端倪,眼见也要到后院了,便回头轻声同唐韵指了个路,“唐姑娘,先且走这边上去。” 唐韵点头,转身进了右手边的偏门。 等太子同主持寒暄完进来,一抬头,便看到了跟前石阶上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一手轻提袍摆,一手抱着书,脚步一迈,布料下的曲线尽显。 腰肢纤细,盈盈不堪一握,臀部浑圆,分外妖娆。 太子:...... 好歹也认识了他十年,身为儿郎之时,分明那般硬朗,跟个铁锤似得,他怎就不知道,成了女人后,如此会勾。 明公公自然也瞧见了。 一时悔得肠子都青了,突然明白了为何康王爷和顾家三公子,为了这唐家姑娘,翻脸闹到了公堂上。 不就像极了戏楼里登场的祸事妖精,这要是在寺庙里待下去,还得了,且这般下去,殿下迟早也受不住啊。 明公公抬头,“殿下......”都到宫外了,殿下到底何时将人送走。 “东西都卸下了?” “奴......”明公被打断,只得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奴才这就去瞧瞧。” * 唐韵依着明公公的话,一人上了台阶后,便不知道怎么走了,规规矩矩地立在那,原本想等着明公公,却不料上来的只有太子一人。 唐韵蹲了一礼,不敢再去瞧他。 太子也只看了她一眼,脚步从她跟前经过,径直入了正前方的月洞门。 唐韵赶紧紧跟上。 历代皇室清修,落脚的都是这间院子,早在祭月前,便有宫里的人提前打扫,因之前是皇上要来,院子里配的都是些绿衣宫娥。 太子的脚步一跨入门槛,屋内的几名宫娥,齐齐蹲了身,“殿下。” “退下。” 唐韵尽量低着头,等宫娥鱼贯退了出去,才抬目,见太子坐在了靠窗边的蒲团,忙地走过去,将手里的书给他搁在了跟前的木几上。 唐韵想着再出去帮明公公搬些东西,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听太子道,“坐。” 唐韵规矩地跪坐在了他跟前,等着他吩咐。 太子认真地看着她,神色一贯温和,他知道她着急,但还是得认清场合,委婉地提醒道,“这是寺庙。” 唐韵点头。 她见过寺庙,认得。 见她压根儿没明白他是何意,太子又道,“孤,是来清修的。” 唐韵又点头。 昨夜明公公已经同她说过了。 太子一笑,再无遮掩,直接警告道,“别在这勾引孤。” 唐韵惊愕地抬头,一双圆溜溜的眸子湿漉漉的,又惊又怨,里头全是无辜,下意识地辩解,“我没有......” 有啊。 怎么没有。 眼下不就在勾搭他吗。 从上马车,就在往他身上靠。 一身太监的衣裳,旁的人穿上,一派正正经经,她一穿就变成了——搔、首、弄、姿。 “唐韵,六年前,孤记得,你还唤孤一声凌兄......” 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 昔日一起的玩伴,兄弟,她那歪心思生得倒是比他还没有顾及。 太子的神色温和,目光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试图让她想起六年前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也好好想清楚她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唐韵似是被他这话抓了个现形,先前的惊愕和狡辩无处可遁,水汪汪的美目露出了心虚,也不敢再对他相视,垂目轻声道,“凌兄,我,对不起......” 太子一笑。 这就对了。 等安顿好,他便派人知会顾景渊,国公府的夫人做不成,但以顾景渊对她的感情,封她做个小夫人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唐家的案子,待她进了国公府后,他再判。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见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太子没再为难她,“下去吧。” 待会儿还得去见主持,抄经上香,太子说完也没等她反应,起身打算更衣,手指扣在玉带上,正要松开腰带,察觉身后半天都没动静,太子又才回过头。 见唐韵还跪坐在那,动也没动,太子眉头不由拧了拧,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 “我知道那样不对。”太子的话一落,唐韵突地出声,扭过头来,一双眼睛殷红,里头已是水雾蒙蒙,似是鼓足了好些勇气才开口,“可我,可我心头就是喜欢啊......” 太子:...... 太子捏住腰带的手,顿了下来。 何意。 “我知道,殿下心里一直都当韵儿是弟弟,可殿下实在是太好了,那般英俊非凡,待韵儿又那般温柔,韵儿也不想啊,可抵不住心里喜欢,生出了非分之想......” 太子紧紧地盯着她。 什么意思。 “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我喜欢殿下,很早就喜欢了,我不想唤殿下为凌兄......” 唐韵的话说完,细细的哭泣声抽搭好一阵了,太子才从她一番惊语中回过神来。 确实挺唐突。 且不真实。 当年的几人中,要论谁对她最好,也是国公府三公子顾景渊才对,她不是一直也喜欢跟着他。 太子确定自己的记忆并没任何差错,疑惑地道,“你不是同顾景渊......” “我只喜欢殿下......”似是怕太子不信,唐韵的神色有些着急,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坦白道,“当年殿下的那盘子桃酥,并非是我不小心摔碎的,我是故意的,因韵儿知道,是夏姑娘亲手给殿下的,韵儿生妒......” 太子回忆了一番,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不过,夏姑娘是谁? “唐......” “我不会走,殿下撵我我也不走,我知道我如今的身份虽配不上殿下,可韵儿不在乎,只要能呆在殿下身边就好,殿下上回说,只要找到了俘虏,便能还给唐家一个公道,韵儿一定会努力找到的。” 唐韵说完,一张脸似是羞得再也抬不起来,起身便逃了出去。 门外的明公公提着一个木箱,刚到门口,险些同唐韵撞上,见其哭着跑了出去,心头一紧,殿下这是终于开口撵人了? 明公公小心翼翼地将木箱给搁在了外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殿下......” 那哭泣声一直绕在他的耳畔,太子无奈地一摇头,“六年前,不过才十岁,她就......” 造孽啊。 明公公见太子立在那,一手捏住腰间的玉带,一手捏着眉心,动也不动,完全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殿下,是说谁?” 太子目光望过来,扫了明公公一眼,神色立马恢复了正常,搁在玉带上好一阵都没有动过的手指头,随之一按,利落地抽出了腰带,“更衣。” 她不该喜欢自己。 以他的身份,他给不了任何她想要的。 明公公赶紧让人去备水,今儿是头一日清修,抄经请愿前,得沐浴焚香,等明公公伺候好太子更衣,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怕待会儿五公主会过来询人,明公公先问道,“五公主那里......” “将东西拿给她,今日太晚,明儿孤再去见她。” “是。” 等太子穿好了一身朝服,走出了门槛,才回头吩咐一声明公公,“对面的厢房收拾出来,让她先安顿。” 她不走,还能如何。 说到底,也是当年自己种下的恶果。 经历过这么几回了,明公公如今不需要再问,便知道太子口中的“她”是谁。 倒也终于知道了,殿下这回又没成功。 “奴才明白。” * 明公公将太子送到了寺庙主持的地儿,才折身提了一盏灯,出去寻唐韵。 寻了一圈,在院子里的一处偏僻角落里寻到了人。 只见孤零零的一道背影,抱着膝盖坐在石阶上,夜里的风,将她身上的袍子吹得,“扑簌簌”直响。 在宫中打滚多年的明公公,心头竟也生出了几分同情,举高起灯罩,走了过去,“唐姑娘可别在风口上坐着,当心着凉。” 唐韵闻声才站了起来,回头一笑,“多谢公公,这儿没人瞧见。” 诚然明公公是不想她被人发现,这会子听到她说了这么一句,心头也有些过意不去,“殿下已经给姑娘安置了住处,姑娘赶紧回房歇着吧。” 因是晚上,后院这一块是皇家的住所,并没有寺庙的人出入,明公公难得同她道,“这里是后院,唐姑娘倒也不必如此小心,唯独有一处,西边的那间院子,里头住着五公主,姑娘避开些,可别去招惹了她。” 唐韵顺着明公公的目光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也瞧不出什么来。 六年前,她倒也见过那位五公主,年纪还和自己同岁。 唐韵应了一声,“好。” 明公公将其带到了厢房前,房间宫娥都已经收拾好了,明公公立在门外,客气地问道,“唐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唐韵还真有些事儿要找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铜板,递过去红着脸道,“公公,可否借我些厨具,我弄些吃食。” 明公公一愣、恨自己怎就忘了这桩。 她身边的那位阮嬷嬷,并没有来龙鳞寺,今儿早上,小顺子去寻没见到人,听说已经去了凤栖殿,怕耽搁时辰,便作罢了。 殿下沐浴完已经用了晚膳,就连他们这些奴才也用过了,谁知,竟将唐姑娘给忘记了。 今儿天还没亮,小顺子便去后宫接了人,赶了一日的路,路上也没歇脚,适才又在外躲了一个下午,她怕是一日都未曾进食。 明公公心头生出了几分愧意,忙地道,“是奴才疏忽了,怎敢还收了姑娘的钱财,奴才这就去给姑娘备些吃食。” 唐家没出事之前,她还能算个主子,如今是什么身份,唐韵心头明白,明公公是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东宫的总管,地位比她高。 “公公不必麻烦,我自己去一趟便是。” * 明公公拧不过她,带着她去了一趟厨房,回来后,唐韵便关上了厢房的门,燃起了煤炭。 红彤彤的火石子映在她白皙的脸上,渐渐地烤出了一层红晕,明亮的眸色既灵动又冷静。 唐府那些年看着光鲜,可她从十岁起,便时常会饿肚子,也是那个时候,唐韵同阮嬷嬷学会了如何裹腹,也学会了如何睁眼说瞎话。 在真正的饥饿和悲痛面前,华丽和面子,都不值钱。 感情更不值钱。 顾公子护得了她一时,可护不了她一辈子,等到容颜不再,连母亲那样名门正娶的夫人,都没一日安稳日子,谁又会去关心她一个形同于奴才的妾室。 努力了六年,她好不容易走到了今日,断也不是为了去做人妾室。 从太子将她带回东宫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她赌对了。 太子对她是有兴趣的。 昨夜太子为何没有碰她,她也清楚,是因为太子怕她索要了她不该索要的东西,可她想要的,比太子所想的还要多得多。 谁不想体体面面地活着,尤其是那样的生活她还曾经拥有过。 * 西院。 祭月一过,天气一日比一日凉。 侍卫韩靖拴好了院门进来,见五公主还未歇息,身子歪在软榻上,也没有动跟前的糕点,走过去轻声问道,“殿下不饿?” 五公主的眼珠子这才转了转,抬头看着他,唇角一弯,笑成了月牙,“你喂我。” “殿下张嘴。” “你还真喂,也不矜持一下......” 话还没说完,韩靖已拿起了盘里的一块糕点,毫不犹豫地给她塞进了嘴里,“殿下的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你......”五公主这大半月,嘴里都快尝不出味道了,哪里受得了这干干瘪的糕点,立马拽过韩靖的手,尽数给他还了回去。 韩靖看着掌心里的残渣,“皇后心疼殿下,殿下不该浪费。” 五公主半点力气都没,“韩靖,本宫要饿死了。” “殿下要是饿了,属下给您去寻粥。” 五公主无语,“本宫不吃粥,你去给本宫弄点肉来,本宫快一个月没沾荤了......” “当初是殿下自己来的龙鳞寺,也是殿下亲口说过,愿意吃斋念佛,为蒋公子超度,太子殿下特意嘱咐了属下,务必要助殿下完成心愿。” 五公主:...... 什么太子殿下,他就是个恶魔,哪有这般待自己亲妹妹的。 “念了一个月,该下地狱也下去了,皇兄回来了吗?”五公主翻身起来,目光往屋外望去,鼻尖冷不防地闻到了一股勾人心魂的味道,回头惊喜地看着韩靖,“你闻到了?” “回殿下,没有。” “肉味啊,怎么可能闻不到,你去,替本宫看看是谁在煮吃的......” 韩靖没动,拿起碟盘边上的一双竹筷丢了出去,屋内两边撑开的窗棂,瞬间“啪”地一声落了下来,“亥时了,殿下该歇息了。” 五公主:...... 果然皇兄的人,同他一样,都不是人。 * 太子亥时一刻才回来。 沐浴更衣完,脑子里的经文木鱼声还未消去,转过头一看,便见对面还亮着灯的屋子内,投出了一道妙曼的身影。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章 寺庙的后院不比皇宫,窗纸单薄,透光极强。 此时那道身影,太子看得极为清楚。 正勾着腰,身子微微倾下,一双手拨弄了几回衣襟,竟是慢慢地褪去了外袍,松懒地搭在了肩头,映出的一道剪影,凹凸有致,尤其妖娆...... 成。 她是将自己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太子闭上了眼睛,脑子里的经文算是彻底被她驱散了个精光。 祭月前后的月亮都很亮堂,银光洒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泛出了浅浅光晕,太子下了台阶,走过穿堂,脚步停在了对面的厢房外。 “唐韵,出来。” * 唐韵饿了一日,先前不觉,如今盯着炉子上的一锅炖肉,倒是馋得慌,拿起箸还未来得及送进嘴,屋外便响起了太子的声音。 唐韵一愣,忙地搁了碗筷。 屋子里的炭火生得太旺,适才唐韵烤得久了,褪了一截身上的外袍,唐韵一面拉上衣袍,一面匆匆地往外走。 “吱呀——”一声,唐韵拉开了门。 太子的目光落过来时,唐韵还在拿袖子拭着额头的薄汗,一张脸满是潮红,“殿下。” 太子劈头便问,“不歇息?” “我......” “在等孤?”太子一声打断了她,脸上虽有笑意,却不达眼里,冰凉的眸子内明显带了一丝警告之意。 唐韵先愣了愣,倒也没多解释,轻轻地抿住唇瓣,同样一道目光望过来,眸色同今儿白日一个样,水汪汪的写满了冤枉。 “唐韵,孤今日同你说的话......” “殿下饿了吗?”唐韵突地出声,未等太子反应过来,便着急地道,“要,要糊了,殿下等会儿,等会儿韵儿出来,再听殿下训。” 太子:...... 他何时训她了? 太子看着她匆匆地跑回了屋内,片刻后,里头便响起了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 折腾吧。 太子扭过头,望了一眼身后已经挂上枝头的圆月,转了一半的脚尖,到底又挪了回去,跨进了门槛。 里间的火炉子上,锅子已经“咕噜咕噜”地煮得沸腾。 唐韵先用火钳挪了挪锅,没成功,又拿火钳去夹底下烧得红彤彤的木炭,火钳一动,上面搁着的锅子也开始摇晃。 一个着急,唐韵伸了手。 “哎呀——”一声呼痛,身后的太子都不忍看,偏过头轻轻地“啧”了一声。 果然还是那个德行。 当年一伙子人出去扎营,火烧得锅都快烂了,她死活不同意往里参水,说会破坏原汁原味,后来一锅全是糊味。 这么多年了,这毛病还是没改。 待她消了声了,太子才转过头。 唐韵也看到了他,嘴里含着被烫伤的手指,唇瓣粉嫩红润,目露惊慌,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殿下......” 怎么听,怎么勾人。 太子一笑。 看来“勾搭”二字用在她身上,都算是埋没了她。 锅里的热气越来越旺。 唐韵又疼又急,一时也顾不得他,脚步在屋子里打了一阵转,终于想起了面盆架子上的布巾,“殿下先出去等会儿,韵儿马上就好......” 等唐韵寻来了布巾,太子已经从屋内舀了一瓢水,走到了火炉子旁,唐韵瞧见,下意识地出声阻止,“殿下......” 太子看都没看她,手里的一瓢水,倾倒了一半在锅里。 唐韵脚步极快地走了过去,眸子跳了跳,到底还是感激地说了一声,“多、多谢殿下。” 太子转身,看向她,“手拿出来。” 唐韵适才被烫得疼了,手指头本能地送进了嘴里,一着急便也忘了,并不知他说的是何意。 太子也没解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了过来。 肌肤贴着肌肤,袖口绞在了一起。 “殿下......” “别动。” 潺潺的水流,慢慢地从她红肿的手指头上流过,沾了些在两人的衣袖上,带着一股子冰凉,唐韵整只手都被他捏得酥酥麻麻。 任哪个姑娘这般被一男子攥住手,都会羞涩,唐韵也一样,声音也变得细软了起来,“殿下,韵儿没事。” “没用食?” “嗯,明公公送了饭菜来,韵儿会煮,便自己煮了些,只是这炭火太旺,忘记关炉子盖了。”唐韵挨着他,轻声地念叨着,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六年以前,全然忘记太子这几日带给她的恐惧。 太子没应。 安静地将瓢里的水淋完,便松开了她的手,瓜瓢搁在她身旁的木几上。 目光抬起时,无意中看到了她身旁的窗户,眸子微微顿了顿,似乎明白了适才那剪影是为何。 眸子里一抹隐隐的愧色刚浮上来,身旁的唐韵突然伸了手过来,手指头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衣袖,“殿下袖子湿了。” 太子依着她的视线垂目。 纤细的十指使了力气,泛出了骨节,捏了一把他袖子上的水,再轻轻地展开,往火炉子边上挪了挪,移动时,那指腹如一道羽毛,有意无意地从他结实的手腕上划过。 太子的胳膊僵了僵,眸子一抬,看向了她那张无辜至极的脸。 她冤枉吗。 太子由着她牵起自己的衣袖,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神色,半晌才出声提醒她,“不吃了?” 唐韵这才猛地回过神,锅里又有了沸腾的迹象。 唐韵赶紧拿起了一旁的布巾垫着锅柄,正欲将锅子从炉子上挪下来,指腹被烫伤的地方,被火一烤,遽然一疼,“嘶”一声,又缩回了手。 太子实在看不下去,伸手一把给她挪了下来。 唐韵感激地看向他,“多谢殿下,殿下要不要也用些?” “孤清修,不吃肉。” “我,我平日里也不吃的,今儿实在有些馋了,才去厨房拿了些,不曾想扰了殿下......” 太子想起她这几日她藏在东宫的日子,过得确实很清苦,倒也理解,转身往外走去,“慢慢吃。” “韵儿送送殿下.......” 唐韵娇软的话音刚落,太子的脚步便是一顿,原地退了两步,才转身走到她跟前,冷不防地偏下头来,呼吸落在了她的颈项间,“当真要送吗?” 太子的唇瓣几乎快挨上了她衣襟下的皮肉,此时唐韵只要稍稍一动,便能碰上。 太子看着她明显僵硬的脖子,这才稍微起身,一双眸子近距离地盯着她的眼睛,温和的笑容之下,露出了他桀骜不羁的本貌,“明日,顾景渊来接你,好好做你的国公府妾室,别招惹孤,孤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他不会纳妾。 更不会纳一个一身都是麻烦的妾。 唐韵心头是些许害怕,却也没躲,鼓足了勇气看向他漆黑深邃的眸子,轻轻咬了一下唇瓣,委屈地问他,“殿下是觉得韵儿不美吗?” 太子沉默地盯着被她咬得变了形的嫣红唇瓣,轻声一笑,眼里的目光已极具危险。 “殿下不试试怎知道对韵儿没有感觉,韵儿是真心喜欢殿......” 唐韵的话还没说完,纤细的腰肢便被他一把掐住,力道太大,推得唐韵往后踉跄了两步,又被他擒住了后脑勺,冰凉的薄唇碰到了她的唇上,柔软的触感刚袭上了脑子,屋外“咚咚——”的两道敲门声传来,“殿下,顾公子来了。” 屋内两人皆没了声息。 唐韵屏住了呼吸,死死地拽住他胸前的衣襟。 “殿下,臣已经打听到了俘虏的消息,且,唐姑娘的下落城也有了些眉目......” 门外的声音再次传来,太子的眸子才动了动,瞟过跟前她近在咫尺的嫣红唇瓣。 两回了。 太子此时脸上的神色,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儒雅,极为不恭地嗤声一笑,“你那情人,来得倒挺及时。” 唐韵也听出来了顾景渊的声音,紧张之下,一双手攥得更紧了。 太子无奈地勾起了脖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松松。” 唐韵不敢松,声音颤抖地道,“凌哥哥......”她要是被顾景渊瞧见就完了。 “行了,等着孤。” 第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太子轻轻地掰开了她的手指头,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襟,转身走向了门口。 房门一开,唐韵的心便提到了嗓门眼上。 那夜若是知道太子会来,她断然不会给顾景渊送那么一封信,走投无路的两手准备,倒没来得及去想该如何善后。 今夜只要太子和顾景渊两人一对峙,就凭她当初写给顾景渊的那封信,她在太子跟前说过的话,都会被揭穿。 但她相信,顾景渊不会怀疑她。 太子也不会。 * 门外的明公公,紧张地冒了冷汗。 怎么也没料到顾景渊大晚上赶了过来,一进门,便嚷嚷着有紧急情报要禀报给殿下,明公公推托地说了一句,“殿下不在这儿。” 顾景渊回头,便见到了对面那间亮着光的屋子。 隐约瞧见里头的两道人影时,顾景渊还对明公公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们那位太子殿下当真要修仙呢。” 明公公拦也没拦住,等到了门前,死活不让顾景渊推门。 要等他闯进去,不就捅了天了。 “顾大人,天色也晚了,殿下难得有这么个雅趣,顾大人也不能前去扰了不是。”明公公极力地劝解。 顾景渊铁了心地要见人,“放心,耽搁不了殿下多少时辰。” 他已经知道那俘虏在了渝州,必须得立马去擒人。 “殿下,臣......” 顾景渊话还没说完,房门突地被拉开,太子的面色温和如常,看向顾景渊问道,“这么晚,顾三公子前来有何事?” “殿下,事关紧急,臣多有叨扰,还请殿下赎罪。” 太子点头示意他往对面的厢房处走去。 等两人下了门前的台阶,身后的明公赶紧关上了房门。 轻轻的一道扣门声传来,唐韵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唐韵起身吹了灯。 待眼睛适应了跟前的光线,才慢慢地走到了火炉子边上,先盖了火炉盖儿,再将旁边的锅子重新挪到了炉子上,拿起了碗筷。 这一日下来,她是真饿了。 * 隔壁的屋内,却亮起了灯火。 顾景渊坐在太子对面,再也不似那日在京兆府见到时的颓废,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同太子有几分相似,神韵却大不相同。 一个沉稳。 一个活跃。 一坐下来,顾景渊便激动地道,“臣已经查过,俘虏拿了唐大人盖印的通关文书,走的是西侧门。” 太子端起木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喉咙的干涩稍微缓解了一些。 顾景渊继续道,“臣也问过了那日值班的侍卫,俘虏用的那张通关文书,章印盖在了左侧,而唐大人盖章时,一向习惯盖在文书右侧,这一点臣可以作证。” 唐文轩是尚书,顾景渊是侍郎,两人同属工部,自然没少打过交代,“殿下,这通关文书并非是唐大人给的。” 太子面色平静,笑着道,“子犯法,父同罪。” “就唐家那小畜生,也就是诓诓旁人,你我心头还不明白,他能有那个本事通敌?那等草包哪里及得上唐韵半分。”如今这里没有外人,顾景渊一急,也不同太子装了。 确实不及。 就她那番处心积虑的手段,这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及。 太子的神色并没动容,“你的意思是让孤也这么同刑部交代?” “殿下放心,臣已经打听到了那俘虏的去向。” 太子终于拿了正眼看他。 顾景渊面色严肃,凑近了太子跟前,“殿下,臣想即刻启程去渝州,臣已经查到了,有人在渝州曾见过此人。” 太子目光一顿,看着顾景渊着急的脸色,缓声问道,“就为了唐家大姑娘?” 一提到唐姑娘,顾景渊的脸上立马生了红潮,“康王爷那儿,是臣误会了,臣问过一个街坊,唐姑娘亥时一刻上了门前的马车,而康王府那晚并没有马车出府。” “是吗。” “臣也查过了,那夜无人出城,唐姑娘应该还在城内。” 这话一出,身旁的明公公都替太子捏了一把汗。 太子本人倒是平静得很。 顾景渊突地冲太子一笑,“唐韵一向聪明,且心思善良,殿下当初不还夸过她单纯吗,大抵是不想让我招惹上麻烦,自个儿躲了起来。” 太子看了一眼他满目的痴相,一时也不知他是心瞎还是眼瞎,本着亲戚的关系,好心地提醒道,“人会长大,自然也会变。” “唐韵她不会。”她连同他说话,都会脸红。 “你了解她?” 顾景渊的目光坚定了点了头,“臣今日前来,便是想求殿下,在臣回来之前,暂缓唐家的定案,只要殿下肯给我们一个机会,臣定会找出证据,还她一个清白之身。” 到那时,便不再是外室的身份,也不是妾室,而是以正夫人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将她迎进他国公府的大门。 顾景渊也没等太子同意,起身便同他告辞,“事情紧急,还请殿下帮臣这一回,臣先告退。” 太子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扭头拧眉,国公府怎就养出了这么个蠢货。 看顾景渊眼见就要走了,明公公着急地转过头,“殿下,这......”这人都来了,何不就还给人家了,再这么拖下去,等到唐姑娘暴露,殿下就算身上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太子没看他,只吩咐了一声,“让韩靖来一趟。” “是。”明公公转身走了出去,屋内太子一人坐在蒲团上,揉了揉眉心,无意中转过头。 对面那间厢房,早已经熄了灯。 单纯...... 太子突地一笑,眼前嫣红的唇瓣一浮现,便钻进了脑子。 得。 几个时辰的经文算是白念了。 一盏茶后,韩靖走了进来,“太子殿下。” 太子乏了,直接问,“渝州那边审问出来了吗。” “回殿下,已经问出来了,受贿银两是先经由万花楼的沈姑娘,交于康王府的七公子,七公子再转给了唐世子,恰好唐世子在这半月前,欠了万花楼的一笔银子,被催急了,便动了府上的账房,窟窿堵不上,只得接了活儿。” 太子眼皮子都快耷拉上了,“沈姑娘呢。” “跑了。” 太子又不得不撑开眼皮,看向韩靖。 “属下已经派人在追,最迟明儿便会有消息。”韩靖禀报完,又道,“属下已经找到了唐夫人和唐家的两个姑娘,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 “查过了吗。” “查过了,唐家出事后,三人并未出城,一直躲在了江陵的一处庄子,未同旁人有过接触。” “那位贵嫔娘娘呢。” “也没出现过。”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太子捏着太阳穴,突地道,“俘虏审问完,让幽州的人放了。” “殿下的意思是......”韩靖不太明白。 “能从铜墙铁壁的大理寺逃出来,还能找上万花楼的姑娘为线,搭上唐家,不熟悉官场和清楚江陵世家家底的人,他办不到。” “殿下想交给谁。” “顾景渊刚去了渝州。” 韩靖一愣,“那唐家......” “运气好,不该绝。”太子真乏了,“退下吧。” * 唐韵并不知道顾景渊昨夜已经走了,一直呆在了房内。 午膳时,明公公过来送饭,才同唐韵隐隐地提了一句,“这会子风小了些,姑娘倒是可以去院子里走走。” 唐韵便也明白,是顾景渊走了。 唐韵感激地同明公公道了谢,待关上房门,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太子没将她推给顾景渊,那便是愿意给她机会,唐韵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昨夜太子那双黑眸,未等那股子逃避从心头冒起来,便猛地晃了晃头。 她不能退缩。 她好不容易才为自个儿谋划出来的一条路,她必须得抓住机会。 午后唐韵收拾了一番,便借着道谢的由头,去了一趟太子的门前,明公公不在,只有小顺子守在屋外,“殿下每日都会诵经,戌时才回,唐姑娘有何事?” “哦,殿下说不喜欢香包,昨夜我便缝了一个荷包......” 小顺子想起太子上回收了的那个笔筒,笑着道,“姑娘还是等殿下回来,亲手交给殿下比较妥当。” 唐韵笑着道了谢,转身回了屋。 出来时,唐韵只虚掩了门扇,并没有关上。 如今回来,便见房门敞开,屋内多了一位绿衣宫娥,正蹲在她的火炉子边上煨着。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绿衣姑娘也回过了头。 两双灵气的眸子相碰,皆露出了惊愕,绿衣宫娥的目光比起唐韵,更为放肆,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眸子里的惊愕也越来越甚。 “姑娘......”唐韵先唤了她一声。 “这是你的屋子?”绿衣宫娥也回过神,脸上带了几分歉意,“本,我本也敲了门,见门开着,里头又缓和,便进来先暖和了一会手。” “无碍,姑娘要是怕冷,坐会儿便是。” 唐韵给她搬了个蒲团,绿衣宫娥道谢接过,坐下来了,目光再次看向唐韵,“往日我倒没见过小哥,可是昨儿随太子殿下进来的?” 唐韵笑着点了点头,热情地道,“这日天冷,我刚好熬了些鸡汤,姑娘要不嫌弃,我给你热一碗来,暖和暖和身子。” “多谢。”绿衣宫娥笑出了月牙,目光轻轻地瞟过了唐韵的胸脯,夸赞道,“小哥真是个热心肠的。” “横竖一人也吃不完,姑娘要是愿意,往后过来便是。”唐韵将锅子架到了火炉子上,鸡汤热好后,满满一碗都给了绿衣姑娘。 待碗里的东西都进了肚,绿衣姑娘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将碗递给唐韵,笑着道,“小哥手艺真不错。” “姑娘见笑了,我从小就喜欢折腾吃食,姑娘喜欢就好。” “那可巧了,我也喜欢。” ....... 两人蹲在火炉子边上,聊起了吃食,一直聊到天色暗了下来,绿衣姑娘才起身辞别,“明儿我再来寻小哥。” “成。” 等那‘姑娘’走了,唐韵便关上了门,上了门栓。 不仅如此,连灯也熄了。 抹黑洗漱完,唐韵便坐在屋内的床榻上等着,等到对面的厢房内终于有了动静,才一头钻进被褥,躺了下去。 第12章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太子回屋,沐浴更衣完,坐在了靠近窗边的蒲团上,捧着书瞧了两页,才察觉对面的厢房已经一片漆黑。 清冷的目光难得一顿。 消停了? 明公公也察觉到了,立马禀报道,“殿下放心,今儿唐姑娘一直都在院子里,午后倒是出来了一趟,听小顺子说,是过来送荷包。” 闻言太子唇角隐隐一勾,眼里那抹淡淡的诧异,瞬间没了踪影。 * 唐韵难得一觉到了天亮。 起来时,太子已经去了诵经阁。 因明公公先前有了交代,唐韵再寻去厨房,厨子将一块羊肉递给了她,“太子殿下清修,公主殿下诵经,两个主子都不沾荤腥,你要是喜欢,都拿去吧。” 唐韵笑着道了谢,又偷偷塞给了厨子半串铜板。 午后绿衣姑娘便来敲了门,来时手里提了个酒壶,笑着道,“总不能都吃小哥的,今儿我带了好东西来,咱一面吃肉,一面喝酒。” 唐韵将人请了进来,赶紧去点火炉子。 两人关上房门吃的畅快,聊得也畅快,却都极为默契地不去过问对方,为何不用当差。 酒过三巡,绿衣姑娘有了微醺,“也不知道东街那家面铺子还在不在,先前吃过一回,再也忘不了。” “可是万福钱庄旁边的那一家?” “对。” “还在呢,人可多了,去晚了还排不上。” “你也喜欢那家?” “喜欢,里面的肉沫多,肥而不腻。” “可不是。”绿衣姑娘一笑,随口问道,“小哥是南方人吧。” 唐韵点头,笑着道,“我是江陵人。” “那可巧了,我也是。”绿衣姑娘盯着她嘴角边上的两个浅显梨涡,眉目轻轻拧了拧,轻喃道,“我怎瞧小哥,好像在哪里见过。” 唐韵抬起头来,目光也没回避,“头一回见姑娘,我也觉得眼熟,同在宫中当差,想必是之前碰上过姑娘。” 绿衣姑娘若有所思。 唐韵给她夹了一块肉进碗里,“姑娘多吃些。” “多谢小哥。” 天黑后,绿衣姑娘一走,唐韵便开始收拾,洗漱完又熄了灯,早早地躺在床上,观察着对面屋子的动静。 * 太子诵完经出来,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了西院。 一进门,便见公主有气无力地歪在了榻上,见他进来了,才艰难地扶住了宫女的手,坐了起来,声音也极为虚弱,“皇兄可算记得我这个妹妹了。” 太子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坐在了她对面一张高凳上,才轻声问,“忏悔得如何了。” 公主一脸的真诚,“皇兄,我错了。” “错哪了。” “我不该一剑穿死他,那样太过于明显,我应该下|毒,神不知鬼不觉,了无痕迹......” 太子看着他,弯唇一笑,起身就走。 公主急了,瞬间从软榻上起身,追了两步,“你别走啊,皇,皇兄,我真的知道错了。” 太子顿了步。 公主匆匆走到他跟前,很想认错,可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蒋槐倓那个老匹夫,一直瞧不上父皇,前些年还背地里暗讽父皇趁火打劫,土匪行径,他也不瞧瞧他那儿子是什么德行,同本宫议亲那会儿,还同父皇说什么公主虽刁钻,本性不差,若细心教导,假以时日必会定性,合着我一个公主,父皇母后亲生的,还得让他教导?他怎就不教教他儿子,何为廉耻,与自家表位私通,儿子都两岁了,他还有脸尚主......” 太子平静地听她痛诉完,压根儿没有半丝动容,“杀了人,还有理了。” 这事儿她解释了不只一回了,“我本也没想要他命,是他自己凑上来,非说要我挖开他的心,让我看,那,那本宫若不遂他愿,岂不是,对不起他。” 公主想起来就糟心,“还有他那表妹,一口一个贱人,谁是贱人呢?她怕是眼瞎......” 太子提步便往外走,“嗯,继续呆着吧。” “皇兄,你不能这样。”公主提起裙摆紧追而上,“一个月了,我吃了一月的斋,人都快没了。” “是吗。”太子一笑,“孤见你挺有精神,脸色也挺红润。” “皇兄,我真的......” 太子头也没回,“韩靖。” 公主:...... 成,要想下山,还得自个儿想办法。 * 卯时三刻了太子才回屋。 明公公在前提着灯,两人的脚步经过对面的厢房时,又是一片漆黑,太子瞟了一眼,目光并没有任何停留。 倒是唐韵,看着对面的灯火熄灭,眼睛迟迟没有合上。 两日了。 太子没来,也没让任何人上门过问她。 翌日午后,绿衣姑娘准时地到了她屋里,一番吃喝完,天色一黑,唐韵依旧灭了灯。 连着三日,皆是如此。 到了第四日,唐韵看着对面漆黑的屋子,心头渐渐地生了忐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 实则,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那夜太子确实对她生了心思,可她不敢确定,太子对她的兴趣,足不足以让他主动上门。 还有三日,便要下山了,再这般下去,她怕是回不了东宫。 心中有事,也没睡好,第二日绿衣姑娘再来,唐韵的脸上便多了一丝疲倦。 绿衣姑娘也瞧了出去,关心地问道,“小哥没歇息好?” 唐韵笑了笑,“起初睡下时,身子还暖和,躺倒半夜,背心就凉得慌。” 绿衣姑娘道,“山上昼夜温差大,半夜尤其冷,小哥若是身子寒,我倒是能给小哥指一去处,后山不远有一温泉,小哥睡之前先去泡上一泡,保管小哥一夜都暖。” 见唐韵有些动容了,绿衣姑娘又道,“这几日小哥顿顿烧火,身上也有股味儿,我那正好有一套赞新的衣裳,之前一位太监走时落了下来,我给你带上。” 唐韵连连道谢,“那就有劳姑娘了。” 天色擦黑,唐韵跟着绿衣姑娘一道出了院子,两人都没提灯,借着月光,一路摸到了后山的小路。 确实如绿衣姑娘所说,泉水并不远,地方隐蔽,还没有人来往。 绿衣姑娘同她指了温泉的位置,便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她,“衣裳我都替你备好了,待会儿小哥泡完,直接换下便是,我先走了。” 唐韵不敢耽搁,躲在温泉池子后褪下了身上的衣裳,一件不剩地侵进了泉水中。 泉水意外得暖。 原本她只是想同绿衣姑娘讨一桶热水,好去去身上的油味儿,倒不曾想,这山里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唐韵贪婪地泡了一阵,整个人钻进了水里,脑子里却没有一刻消停,今夜太子要是还不来,无论如何她都得主动上门了。 适才她跟着绿衣姑娘上山时,记得很清楚,山间的那条小路并没有灯火。 当身后山路上的一抹光亮突然映入跟前的水潭里时,唐韵的脑子“嗡”地一声,身子紧绷,动也不敢动。 耳边的水声安静下来,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唐韵提着心,慢慢地躲到了温泉边上的石头后,一把抓过了绿衣姑娘拿给她的包袱。 慌乱中,包袱里的的衣裳散落了出来,沾到了水池边上,唐韵手疾眼快地一把捞起,这才发觉,那衣裳并非是太监的深蓝袍子,而是一套宫娥的绿衣裳。 唐韵:...... 唐韵来不及去想,公主到底是何时察觉出了她的身份,眼下只顾着将衣裳往身上套,匆忙之中,难免惊动了水花。 翠绿色的外衫还捏在她的手上,说话声已经到了跟前。 “时辰不早了,大师请留步。” 熟悉的声音入耳,唐韵的脚趾头都绷紧了。 都到这时了,先前公主同她说的那些话,自然不可信,唐韵虽不知道这是哪儿,大抵也能猜出来,应该是太子清修的地方。 诚然她今儿是有意想要去勾人,也从未想过要在这佛门净地......唐韵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闭上了。 “那老衲就送到这儿了,明日再候殿下。” “有劳大师。” 说话声消失,跟前的灯罩也慢慢地走远。 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彻底不见了半丝光亮了,唐韵才敢从里出来,一面套着外衫,一面蹭着鞋,慌慌张张地上了山旁的小路。 刚往山下走了没两步,身后突地响起了一道温润的声音,“走错方向了,孤在这儿呢。” 第13章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夜色寂静,那声音极具穿透力,温润、低沉地落在了唐韵的耳边。 唐韵脊梁都绷直了,白皙的脸蛋有了几分花容失色,转过身颤颤地唤道,“殿下?” 太子一身墨黑立在月色底下,正看向她。 夜色朦胧,虽瞧不清楚,但唐韵知道自己有多糟。 襦裙刚沾过水,好几处都已湿透,冰冰凉凉地贴在了她的腰侧和臀部,凹凸紧裹,发丝上的水珠慢慢浸出,已打湿了胸前一片。 短褥的系带,她还没来得及系。 此时的她怎么看,怎么不妥。 见太子已经迈下了青色石阶,脚步不徐不疾地朝她走来,唐韵着急地摸了几回也没寻到衣带,只好先拢紧了短褥的衣襟。 片刻,太子的脚步停在她跟前,看了她一眼,忽然弯身,探出手中翻开了一半的经书,挨着她的大腿外侧轻轻一挑,将贴在她身上的一根系带,递到了她跟前。 “找这个?” 被他手里的经书碰上的一瞬,唐韵的身子便僵住了。 再见那湿漉漉的系带落在了他的书页上,水渍迅速蔓延,打湿了大半张纸,唐韵的脸瞬间红了个透,赶紧接了过来,“多,多谢殿下。” 太子合上书页,并没介意。 唐韵微微侧身,匆忙地系好了衣带,却察觉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短褥几乎都湿透了。 唐韵拿手轻轻地捂住了胸口,只能先装糊涂,转过身抬头问道,“殿下怎么在这儿。” 太子侧目,漆黑的瞳仁俯视着她,如深渊凝视而来,直穿她眼底。 唐韵一个心虚,百口莫辩。 “怎么进来的?”见她没再出声,太子的视线才从她脸上移开,自然地落在了她胸前一截皓腕上。 两人没有燃灯,原本也瞧不见什么,被她那一捂,倒是欲盖弥彰,他不留意都不行。 太子又近距离地,从头到脚,将她扫了一遍。 唐韵正愁着该如何编个理由,万不能将公主给卖了,便听太子道,“宫娥的衣裳,哪里来的。” “韵儿同院子里的姐姐那借来的。”身后一股冷风吹来,唐韵一身湿衣贴在身上的,透心得凉,说话时难免会瑟瑟发抖。 能找到这儿来,不容易。 能穿成这样更不容易。 太子也没为难她,提步往山下走,温声提醒道,“孤忘了告诉你,欲擒故纵那一招对孤没什么用。” 身后唐韵的脚步突地顿住。 纵然心头已经想到了对他无用,可此时被他这番揭穿了心思,免不得会慌乱。 那几年的相处,她早已知道太子是何人,也清楚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心思尤其得缜密,且无情无义,绝非是表面上的那般温润如玉。 唐韵再次恨自己太过于着急了,赶紧追上两步试着去圆回来,“殿下,韵儿......” “唐韵。”太子一声打断她,语气带了些严厉,“公主她自身难保,也护不住你,你不用白费功夫,只需踏踏实实地呆着,孤自会给你一条......” “殿下当真如此想韵儿的吗。”唐韵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哭腔。 太子自是住了声。 不待他转过来身,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双纤细的胳膊,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轻柔凹凸的身子没有半点缝隙的贴上了他的后背。 湿漉漉的冰凉感,袭上脊背。 太子没动。 漆黑的瞳仁浸入夜色,幽暗深邃。 “韵儿是真心喜欢殿下,可韵儿又不敢给殿下添麻烦,怕旁人瞧了出来,更怕公主认出了韵儿,是以才躲了几日,可这几日韵儿日日都盼着殿下能来偷偷瞧我一眼,韵儿知道,殿下对韵儿其实是有感觉的对不对?” 娇软的诉怨声,仿佛藏着天大的委屈,放肆之中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不俗不纯,勾搭得恰到好处。 太子唇角一笑,笑得极为不恭。 目光盯着交差在他腹前的一对白皙皓腕,手里的经书轻轻地在她手背上划过,再侧过头,喃声对她道,“唐韵,这是你自己选的。” 唐韵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他一把攥住。 身子随着他力道,趔趄着往前倾去,眼见就要触地,又被他及时地擒住了腰肢,宽大的虎口死死地扣在她的腰间,捞起她直往后推。 唐韵被他擒得生疼,动弹不得,被迫地往后退去。 两人脚下的石子磨出了一条长长的印记,脊背撞上青松树干的一瞬,唐韵喉咙里忍不住溢出了一道轻|哼。 头顶上的青松枝叶一阵乱颤。 太子俯下身,冰凉的薄唇,霸道地,毫无怜惜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陌生的气息强势地浸入,唐韵的脑子恍如坠入了一片黑暗,任由那滚烫的唇瓣将她疯狂地吞噬,一阵狂风般的掠夺撕咬,没有半分停歇,径直撬开了她贝齿。 舌尖被勾住的那一瞬,一股子酥麻席卷而来,唐韵身子僵硬,双腿渐渐地软了力。 风雨交织,唐韵的脊背顺着树干快要滑下去时,太子终于松开了她,“站好。” 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擦过她的耳侧,掐住她腰肢的手遽然往上一提,再次被抵在树干上,唐韵才觉唇瓣火辣辣的发疼。 唐韵不敢去碰,微微张开唇,急促地喘息着,嫣红的唇瓣上,还贴着几缕湿透的发丝。 模样极为狼狈。 “要继续吗。”太子黑眸停在离她眼睛两指的距离,待她冷静了一些,才盯着她一脸的凌乱,轻声问道。 唐韵还在喘息着,眸子他对视了两息,便被他眼底那道可有可无的淡然给摧毁了。 唐韵轻抿了一下干燥的唇瓣,闭上了眼睛,娇声道,“凌哥哥对韵儿是有感觉的。” 太子了然一笑,脸上的神色再无白日里的温和,幽暗的神眸落在她不断颤动的眼睫上,手指缓缓地,一根一根地解开了她短褥上的衣带。 褪衣,扯裙。 绿色短褥落下的一瞬,唐韵终究没有忍住,突地往前扑来,挡住了他下移的视线,一双手死死地攥住他胸前的四爪龙纹,“凌......” 那“兄”字到底是没有吐出来。 月色下两人的衣摆绞在了一起,身子贴着身子,太子低头,看着她的脸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之上,略显苍白,且身子也在明显发抖。 太子没再动了,问道,“要停吗?” 他从不喜欢逼迫人,更何况他还会因此摊上麻烦。 他承认她确实有几分姿色,而自己也确实生了一些兴趣,但还不至于让他毫无理智地要了她。 唐韵也知道,今日一旦错过了,她便再无可能。 她必须得进宫。 唐韵松开了攥住他衣襟的手,抬起头,水汪汪的一双眸子迎上了他黑漆漆的瞳仁,纤细的胳膊,在他的注视之下颤抖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娇喃了一声,“韵儿好喜欢凌哥哥啊......” 朦胧的夜色,寂静无声,唯有她细软的声音入耳,撩动着他的肺腑。 太子抬手沉沉地捏住了她的肩头,呼吸落在了她光洁的颈项之间,尽管那力道快要掐得她落泪了,声音却依旧温润如玉,“忍着些。” * 明公公适才被太子打发后,先行下山,一直守在山下的凉亭里。 半天不见人来,再抬头,便见身后林子里的几株青松随风轻晃,一群鸟雀飞起,鸣叫声异常清脆。 完了。 明公公扭头闭上了眼睛。 从殿下将人家姑娘从那破院子里带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那唐家姑娘,被江陵多少世家公子惦记着,姿色注定不凡。 殿下这般带在身旁,哪里能经得过魅惑。 还撵什么人。 耳边几道隐隐的木鱼声传来,明公公摇头暗叹,也不知道殿下今儿诵的是哪门子的经。 “唐家不该绝。” 明公公念叨了一声,也没再等了,转身出了凉亭,往诵经阁的门口走去,一路摇头晃脑地下了山,一时也没注意前方。 等到了诵经阁门口,才发现入山口的山石旁,亮起了一盏灯火。 明公公心头一跳,正要上前相拦,对方手里的灯盏已经照了过去,清甜的声音“咯吱”一笑,“哟,是明公公啊。” “公,公主殿下。” 公主探头朝他身后望去,“皇兄还在里头吧,本宫今儿有几句经文看不太明白,想去请教他。” “不,不在......” “不在啊,那本宫去问问主持也好。”公主说完,脚步一瞬跨了进来。 明公公脸色都白了,两步追上,“殿下,等等......” 第14章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明公公看着公主,急得暗暗跺脚。 小祖宗,这时候可去不得啊,明公公紧追两步再次相拦,“太子殿下今儿同主持有要事商议,公主不便前去。” “是吗。” 见公主终于停下了脚步,明公公才觉寻回了一口气,“五公主先回西院,等太子殿下回来了,奴才再禀报公主。” 公主笑了笑,“倒也不用,本宫就在这儿等吧。” 明公公:这...... 公主当真还就提着灯,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回头冲明公公一笑,“本宫今儿让厨子炒了些南瓜子,公公要不要尝尝?” 明公公背心的冷汗都快被她急出来了,哪里还有功夫吃,“奴才牙口不好,多谢殿下。” “是因为宫里的伙食好,公公要是顿顿喝粥,一个月下来,哪管什么上牙口好不好,吃啥都香。”公主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了个荷包,嗑起了瓜子。 明公公长吸了一口气。 这宫里的几个主子,就没有一个省心的,照这架势,公主今儿过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果然,公主磕完了荷包里的瓜子,等了半天还没见人出来,转过头便问道,“公公可否告诉本宫,那姑娘到底是谁?皇兄是怎么将人给带到寺庙里来的?他不是一向自律,并非那般随意的人吗.....” 明公公:....... 明公公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急忙环顾了一圈四周,“公主殿下,你小声点。” 姑奶奶,就消停些吧。 “放心,本宫不会说出去,本宫是她亲妹妹,怎可能害了他,更不会去禀报父皇母后,皇兄在清修期间,带了个姑娘到龙鳞寺。”公主的神色陡然一惊,回头看向一脸死灰的明公公,“这儿是诵经阁吧?哎,皇兄真是,这万一要是被主持发现,该如何是好......” 明公公眼皮子猛地一阵跳动,他就知道,这小祖宗今儿不是白来。 唐姑娘今儿是怎么出现在诵经阁的温泉池子里的,也不需再想了。 是她五公主带过来的。 明公公跟了太子这些年,怎么着也学了点本事,当下笑着道,“公主放心,太子殿下来时已应允过皇后娘娘,这回定会带公主回宫。” 公主一脸惊喜,“是吗。” “奴才听得千真万确,过两日殿下自会带着公主下山。” 女主高兴地站了起来,提灯往前走了两步,明公公以为她当真要走了,却见她只是换了个地儿,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回头冲他一笑,“本宫还是等会儿吧。” 明公公:...... 公主轻声一叹,她也没办法。 自己的兄长是个什么样,她岂能不清楚。 比起狡诈,她远不及他半分。 今夜若是不抓个现行,明日一早,那姑娘铁定不见踪影,那时他再倒打一把,诉她个污蔑,她还下什么山。 明公公没再说话,急得、气得。 公主也没说话。 两人安静地候着,候着头顶上的月亮升到了正空,身后的小路上终于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明公公的反应快,先一步上前,但公主的腿脚比他快。 明亮的灯盏冷不丁地晃了过来,光线照入眼睛,太子下意识地扭头眯了下眼。 “皇兄今儿怎这么晚?我都等皇兄好久了,主持给我的那本经书我抄了几遍了,有一段一直不明......” 公主的说话声陡然一断,目光惊愕地看向他怀里。 太子的怀里抱着一人,墨黑色的大氅,从头到脚将那人罩了个严实,只余了一只白嫩的手攥着他胸前的衣袍。 “皇兄,这是......”公主手里的灯盏正要举起来。 太子突地一声冷斥,“挪开。” 公主被这一声呵斥住,没敢再往前,立马收起了灯罩,“皇兄,是谁受伤了......” “回去。” 太子的话音刚落,怀里的人儿似是被他抱得太紧,突地轻哼了一声,娇滴滴的声音,虽轻,可奈不住夜色安静,那声音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子抱了个姑娘...... 周遭一瞬安静了下来。 好半晌,太子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两日后回宫。” 公主转头揭开了手上的灯罩,“呼”一口,吹灭了光亮,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转过身极为识趣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出诵经阁,公主便望着头顶上的圆月,裂开唇角,脚步歪歪扭扭地青石板上打着圈儿,“皇宫,本宫要回来了。” 不得不说,那姑娘也太招人喜欢了。 人长得好看,心思还通透。 做她皇嫂,她服气。 * 有了公主这么一回,明公公格外得小心。 从诵经阁出来,一双脑袋,四处探视,好在路上没再遇上什么人,等到太子抱着人一进屋,明公公立马将门从外给拉上。 门扇一关,唐韵才从太子的怀里,抬了头。 一张脸嫣红如绯,唇瓣红肿不堪,头上的发丝,因从水里又捞了一回,湿漉漉的搭在莹白的锁骨之上,还在滴着水珠。 唐韵不敢动。 先前的那套绿衣湿透了不说,早已经脏了,如今周身上下,也就只裹着一件太子的大氅。 待太子将她放在软榻上了,唐韵才紧紧地攥住大氅的衣襟,缩成了一团。 太子转身去屋里寻了一件自己的衣裳,递到了她跟前,声音有些低哑,“换上。” 唐韵小心翼翼地从袍子内伸出了一截光洁的胳膊,极快地从他手里夺了衣裳来,清澈的眸子底下满是羞涩,“殿下,能转过身吗。” 太子失笑。 该看的该摸的该做的,适才他不是都干了。 有何可羞。 “孤去更衣。”太子到底没再看她,转身进了屏风后。 太子一身也早已被她弄湿,换上了一套寝衣,淡蓝的亵裤,长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腰间的系带也只是简单地打了个结。 随意的态度,与往日那番正经已截然不同。 出来时,唐韵也已换好了衣裳。 同样是一身寝衣,腰间和衣襟处的系带,却是系得死死的,见太子出来了,唐韵赶紧起身,“殿下先歇息,韵儿先回。” “等会儿。”唐韵往外走了两步,太子突然唤住了她,伸手指了窗边的蒲团,温声道,“坐。” 唐韵依言坐了过去。 太子转身去炉子上提了个温好的茶壶过来,缓缓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茶水入杯,太子将一杯热茶给她推到了跟前,“喝一口,润润喉。” 唐韵的喉咙确实很干,唇瓣也有些发白。 想起适才在林子里的那些画面,唐韵的脸色如同晕染的胭脂,霎时红了个透,忙地捧起茶杯,抿了两口,“多谢殿下。” 喉咙里的干涩缓解了不少。 唐韵搁下茶杯,一抬头,便碰上了太子的目光,黑漆漆的眸色如同一汪深潭,你瞧不清他,却能从中瞧见自己的影子。 唐韵眼睫轻颤,“殿下......” 太子唇角一弯,“想要什么?” 唐韵不明,“啊。” 太子看着她,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孤既然碰了你,便不会白白让你吃亏,想要什么?” 虽说他并没有纳妾的打算,但倘若她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唐家,他还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给不了她太多,也无法让她过回以前的日子。 且他暂时还不能带她入宫。 他会给她安排好住处,等过了这阵风头,再来接她。 太子看着她,等着她提要求。 却见她半晌都没说话,倒是咬起了唇瓣,一双眼睛眼见地变得嫣红,眼眶内慢慢地溢出了水雾来。 太子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怎么了?” 唐韵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韵儿什么都不想要,今儿韵儿将身子给了凌哥哥,也仅仅是为喜欢凌哥哥,想和凌哥哥在一起。” 一句话说完,泪珠子便滴了一脸,“哪怕为奴为婢。” 太子没出声。 “韵儿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从未想过要同凌哥哥索要些什么,若将来唐家当真定了案,韵儿也会自行辞别,不会打扰凌哥哥。” 细软的声音一止,屋内便安静了下来。 太子依旧没说话。 半晌后,唐韵别过头,拭干了眼角的泪水,缓缓起身柔声道,“韵儿先回了,殿下歇息吧。” 轻轻的脚步声,走到了里屋的桃木挂帘前,串成一片的小小桃木葫芦“叮铃”一响,太子的手指头终是落在了木几上,轻轻一敲,“过来。” 唐韵逐步回头,脚步却没动。 太子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起身,从软榻旁的木盒子里,取了一瓶金疮药,走到她跟前递给了她,“拿回去,抹上,没那么疼。” 唐韵脸色成了猪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要孤告诉你,该抹哪儿吗。” “不,不用,韵儿知道。”唐韵伸手,动作极快地从他手里拿过了药瓶,趁着他不备,突然踮起了脚尖,嫣红的唇瓣,冷不防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太子:...... “韵儿先走了。” 第15章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明公公进来,便见太子立在里屋的桃木帘下,目光看向门口,漆黑的眸色凝注一处,一动不动。 “殿下......” “安阳呢?”不过一瞬那双黑眸便又恢复了平时里的深邃,眸光一敛,转身进屋。 明公公赶紧跟上,躬身禀报道,“五公主已经回了西院,殿下放心今夜除了五公主,没人出入过诵经阁。” 明公公庆幸五公主只是识破了唐姑娘的女儿身,要知道她就是让顾景渊敲鸣冤鼓,不惜同康王府撕破脸的唐家大姑娘,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动静。 不过,这唐家姑娘,今夜一过,当真要脱离苦海了。 待回到东宫,便不可能再继续藏在静安殿,虽说以唐姑娘如今的身份,要过到明面上不太容易,但殿下一向善于应对麻烦。 只要顾景渊将唐家放出去的俘虏带回江陵,唐家大姑娘也就成了清白之身,届时殿下再编个说辞,说是在回皇宫的路上,碰上的唐姑娘。 至于顾景渊那儿,唐姑娘已经失身于殿下,必定会选择留在东宫。 以她的姿色,殿下给她个良娣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不用问,都能预料到唐姑娘已经熬出了头。 明公公耐心地等着太子的吩咐。 太子却迟迟没出声,坐回了适才的蒲团上,拿出了那本已经湿了一半的经书,摊出页面,对着灯盏烤了一阵,水分没蒸干,倒是突地烧了起来。 明公公忙地上前,一把夺过,“殿下当心,奴才明儿再给殿下备一本便是。” 太子看着他扑灭了火星子,手指头轻轻地在点在膝盖上,突地道,“去置办一处宅子,离皇宫近一些,明日送唐姑娘下山。” 明公公疑惑地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不,不带唐姑娘进宫了? 还未等明公公回过神,太子又吩咐道,“将孤的衣裳,挑一身给她送过去。” 待风头过了,再接她进宫。 * 唐韵回到厢房,关上了房门,方才觉得一身疼得厉害。 尤其是腿根。 忍着疼进屋,燃了灯,坐在了软榻上,才轻轻地剥开了一侧肩头的衣衫,底下一片痕迹,触目惊心。 唐韵闭上了眼睛,将自个儿捂在了被褥里。 狭小的一方天地,又只是她自个儿一人的,唐韵努力地撑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压住了心头的酸涩,很疼,倒也不至于后悔。 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也没有功夫去后悔。 她的母亲。 宁家。 她必须得撑着。 只有进宫,她才能为自己谋得一条出路,也才能为宁家谋出一条出头之路。 适才太子问她要什么。 她想说她要的好多......但她拒绝了太子,因为她知道,太子给不了她想要的。 以他今夜的态度,他不会带她走,他会给她安置一处宅院,避过当下的风头,可那样,同顾景渊当初带她出城避难,又有何差别。 她不想将自己的命运堵进死胡同里,只剩下无谓的等待。 一旦出宫,离开了天太子,她便成了被动。 明日,她还得另想办法...... 夜色渐深,唐韵终究熬不过身体上的疲惫,沉沉地睡了过去,床榻上的灯火燃到半夜,油枯了才灭了光亮。 * 翌日一早,明公公捧着太子的一套衣裳,正要给唐韵送过去,刚走到门口,韩靖便回来了。 明公公面上一松,“殿下正等着韩大人呢。” 韩靖进去,便见太子身着常服,坐在蒲团上,手肘顶住木几,五指撑着头,双目半阖着盯向跟前的经书,明显一副没歇息好的疲倦之态。 “殿下。” 太子撑开眼,坐直了身子,端起木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再抬起头,脸上的疲倦便没了踪影,黑眸中带着一股子尖锐,“如何了?” 韩靖拱手禀报道,“沈姑娘已经找到了,但嘴太硬,属下暂时还未问出消息。” 太子面色如常,“万花楼的妈妈呢。” “倒是个不知情的,属下刚拔剑,便尿了裤子。”韩靖又道,“不过属下查过了唐家出事前后,沈姑娘接待的恩客,其中有位姜人。” 太子意外地拧眉,“西戎人?” 韩靖点头,“属下已经派人在追查此人的踪迹,奈何那沈姑娘脱了一层皮,也不愿开口,怕还得多费些时日。” 太子沉默了一阵,才问,“沈姑娘人呢。” “在水牢。” “明儿让人送到大理寺。”太子说完拿起了木几上的经书,起身往外走去,“孤倒是要看看,这大理寺,还是不是个铜墙铁壁。” 韩靖跟上了脚步,“属下明白。” “蒋相那边稳住了?” “蒋家虽有怀疑,但没找到证据,且事发后五公主打着替蒋公子祈福的名头,及时到了龙鳞寺祈福,于情于理,如今都是他蒋家欠了公主。” “嗯。”太子轻轻地点头,跨过门槛时,目光瞟了一眼对面的厢房,随后脚步上了长廊,“你收拾收拾,后日一道下山。” 韩靖脚步一顿,“那五公主......” “她回宫。” 韩靖的目光垂下,也就只错开了那么一瞬,一道银光便闪过了余光,韩靖脸色一变,腰间的短刀脱壳而出,冷箭已从太子偏过的颈项间,直直刺向他的双目。 “锵”地一声,短刀砸出了火花。 明公公敲开了对面的门,手里的衣裳刚交到唐韵的手上,听到身后的动静,猛地转身,面上的神色陡然一厉,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战战兢兢,高声呼道,“来人,护驾!” “护驾,有刺客......” 寂静的院子,瞬间乌压压地乱成了一片。 事发太过于突然,唐韵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立在门口看着众人不断围住了那位刺客。 “关门!” 直到太子一声呵斥砸了过来,唐韵才回过神,两手死死地握住门扇,正要使劲往里一合,却突然瞟见了一道身影。 安阳公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门眼上。 此时那刺客已冲出了重围,也就唐韵离公主的距离最近。 唐韵也看出来了,没有任何犹豫,拉开房门,比刺客先一步奔向了院门口。 六年前,她也曾跟着一堆儿郎摸滚打爬过,虽没有练出功夫来,但速度还是比平常的姑娘要快,在刺客手里的刀子落下之前,唐韵及时地一把抱住了公主。 背心的疼痛传来,唐韵没觉得有多疼,反而松了一口气。 在跑出去的那一刻,唐韵实则脑子里什么都想好了,以韩靖的身手,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就算受伤,也伤不到哪里去。 但于她而言,这是机会。 比攀上东宫更好的机会。 事实上她也赌对了。 背上的伤口确实不深,韩靖手里的短刀几乎同时插进了刺客的喉咙,但那血还是浸出了她的衣衫,公主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姑娘......” 唐韵冲她一笑,“殿下放心,我没事。” 见身后的人都赶了过来,唐韵便慢慢地松开了公主退到了一边,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儿夜里太子给她的那间寝衣,本就是月白色,血一染,更显眼。 退了几步,脚步冷不防地碰到了一只脚,唐韵才转过身,见是太子,又弯唇一笑,“殿下,我真的没事。” “唐韵,你是真不怕死。” 唐韵刚要提醒他,别念她的名字......眼前突地一黑。 疼是不疼,就是有些吓人。 * 唐韵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了。 背上的伤口虽不深,可那般生生地挨了一刀,过了那个劲儿,便开始火辣辣地疼,唐韵忍不住一声轻“嘶”。 “醒了。” 听到那道声音,唐韵一瞬睁开了眼睛,察觉到自己正趴在太子的腿上,忙地一个起身,“殿下......” “别动。”太子的手掌及时摁住了她的后脖子,将她给压了下去,“伤口上了药。” 唐韵没敢再动,过了一阵,才感觉到马车的摇晃,心头突地一跳,提着心轻声问道,“殿下,这是哪儿。” “快到东宫了。” 唐韵紧绷的身子,慢慢地松了下来,声音却有些急切,“殿下怎提前下山了?听公公说,殿下不是要清修十日吗?殿下可知今日那刺客是谁,殿下可有受伤......” 话还没说完,嘴里便被塞进来了一瓣橘子,“消停会儿。” 他正烦着呢。 第16章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那橘子入口,酸得唐韵咬紧了牙关,也吭不出声来,只得乖乖地趴着。 当年几人下棋,顾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柠檬,输了的人每人半块,生咬着吃,个个都捂住脸嚎叫,轮到太子,半颗吃下去,愣是没有半点感觉。 六年了,还是如此喜酸。 *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到了东宫门口,太子挪开搭在她身上的手,握住她肩头,轻轻地将其扶了起来,“能下车吗。” 唐韵终于能直起身来,疼是有些疼,但还是能忍,点头道,“能的。” 巳时末才从龙鳞寺出发,赶了大半日,天色已经黑了,小顺子提灯上前放下马扎,明公公从外掀开了布帘。 确定她站稳了,太子才先钻了出去,下车后,转过身极为自然地扶了一把唐韵的胳膊。 “多谢殿下。” 唐韵的脚跟一站稳,太子便放了手,负手跨进了东宫大门。 唐韵紧跟而上,习惯性地埋着头,适才没注意,如今才察觉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不是早上的那件寝衣,而是一件紫色的锦缎。 是早上明公公给她送来的衣裳。 一瞧布料和绣纹,便知是太子的衣袍,太子比她高出一个头,明显不合身,衣袍穿在身上,又长又宽,唐韵不得不双手提起袍摆。 一行人簇拥着太子进了东宫,唐韵本只落后他五步之远,越往前脚步便越慢,到了前殿和后殿的岔路口子上,脚步便彻底地停了下来,不动了。 她一停下来,身后的明公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昨夜太子倒是说了如何安置唐姑娘,送去宫外的宅子,可如今又带进了东宫,他便不知太子是何打算。 身后的脚步声和灯火同时停了下来,太子自然察觉到了,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那提着袍摆不知何去何从的唐韵,眸色淡然地道,“跟上。” 唐韵一愣。 明公公反应快,手里的灯火往前一照,催了一声,“唐姑娘。” * 太子提前回宫,暖阁里的地龙,还未来得及供应上。 深秋的天一到夜里便凉得渗人,小顺子出去张罗火盆,明公公领着唐韵进了前殿的东暖阁,比起她之间住过的静安殿,里头堪称奢华。 一入门便是一道屏门,屏门上用金线绣成了一副山水仙双面绣,灯火映在其上,远远地都能瞧见一道道金光。 绕过屏障,是张梨花木的书案。 书案上搁着大大小小的宝砚,墨色笔筒内无数只上品狼豪,书案的西面墙上,挂了好几副名画和名家的墨迹。 东暖阁原本就是一间书房,平日里供太子读书练字,偶尔会客使用,后来太子常常在此看书呆到深夜不想挪脚,便让人置办了一张床榻。 床榻搁在了里间曾堆放墨宝的库房,如今库房门也改成了一道月洞门,一排墨色的宝石珠帘隔断,已然成了一间起居室。 有了这一处,太子倒是鲜少再回后殿的寝宫。 唐韵也曾来过,十岁之前,不知世事之时,曾多次同顾家几位公子到太子的住处,一道论学,卖弄才识。 也曾趴在那张书案上,挥洒过手中的狼豪 如今再来,身份却完全不一样了。 她与太子原本就悬殊的身份,也彻底地被拉开,成了一个天,一个地。 唐韵的目光扫过他书案上的墨宝,大抵是勾起了儿时的回忆,心口的位置一阵酸胀难耐,忙地敛下目光,再也没有抬头。 太子去了一趟里间再出来,手里便拿了一件大氅,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好久没来,生疏了?” 唐韵没敢应。 太子走过去将手里的大氅递给了她,“穿上,孤出来一趟,你坐会儿,太医会过来换药。” 太子的脚步跨出了门槛,唐韵才迟钝地回过头,“殿......” 她,怎么坐。 小顺子端了一盆火进来,见唐韵还立了门口,便笑着招呼道,“夜里凉,唐姑娘坐着烤烤身子,殿下去了乾武殿复命,待会儿就回来。” 唐韵一笑,“多谢小哥。” “唐姑娘往后唤我小顺子,或是顺子都行。”如今人都已经进了这儿了,小顺子可担不起这一声小哥,他还不想掉脑袋。 这么些年,他就没见到过有哪个姑娘,能踏进殿下的东暖阁。 * 太子到了乾武殿,却没能见到皇上。 魏公公出来见的太子,“天一黑,陛下便在吴贵嫔那儿歇下了,殿下可要奴才去知会一声。” “不必了,明儿孤再来。”太子转身折回,正打算回东宫,凤栖殿的苏嬷嬷便匆匆地追了上来,“殿下,娘娘让殿下过去一趟。” “母后还没歇息?” 嬷嬷答,“娘娘知道殿下遇刺,哪里还睡得着,正同五公主聊着呢。” 五公主一到皇宫,径直便去了凤栖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得,还说自个儿险些就死了,若非一位姑娘舍命相救,哪里还能看到皇后娘娘。 这一说,皇后娘娘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怎睡得着,赶紧差人去寻太子。 她得亲眼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完好了,才能放心。 * 凤栖殿。 太子到时,五公主正抱着皇后的胳膊,低声道,“母后放心,我都想明白了,人死不能复生,我总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蒋郎地下有知,当也能理解儿臣。” “你啊,和你皇兄一个样,就是心肠太善良,那蒋家公子到底有什么好,就他与他那表妹那档子事,本宫心里......” “母后。”太子一脚踏进来,屋内两人的话戛然而止。 皇后起身匆匆走到太子跟前,拉住他胳膊,将其翻来覆去地查看了一遍,心才落地,“怎么回事,龙鳞寺怎么会有刺客,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本宫先前就让你跟着渊哥儿学些防身的本事......” “母后放心,儿臣没事。” 太子握住皇后的手肘,安抚其坐回了软榻,目光瞟了一眼身旁的安阳。 安阳眼睛一眨,背着皇后冲他做了个鬼脸。 太子懒得理她,坐在了皇后右侧的一张高凳上。 皇后又细细地问了一回经过,听太子轻松地揭过,皇后倒没了之间的恐慌,“如此说来,倒是多亏了那姑娘,不知是哪个宫的,等回头本宫好好去答谢。” 安阳歪过头,看向了太子,笑着道,“东宫的。” 皇后一愣,转过头也盯着太子,他东宫何时有过婢女,不都是一群粗人。 太子的神色倒是平静,张口即来,“儿臣也是在龙鳞寺,碰巧遇上。” 皇后的神色更为疑惑,“那姑娘是哪里人......” “江陵人,十六七岁,模样可好看了,要不是受了伤,被皇兄带回了东宫,儿臣早就带她来见母后了。”太子还未发话,身旁的安阳倒是都替她答了。 皇后又是一惊,“人在东宫?” 安阳睁着一双大眼睛,似乎并没察觉出有何不妥,点头道,“嗯。” 皇后看向太子,“太子......” “天色不早了,母后早些歇息,儿臣明日再来......”太子说完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刚出凤栖殿门口,安阳便追了上来,“皇兄......” 太子的脚步未停,却温声道,“画像明日给你送过去,你自己挑,月初拿给孤。” 安阳:...... “皇兄放心,除了她是个姑娘,姓什名什,我什么都没说。” 太子:...... * 回到东宫,阮嬷嬷刚给唐韵换好了药,听到动静,唐韵将肩头的衣衫忙地一拢,起身相迎。 太子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了托盘内刚换下来的纱布,沾了不少血迹,“还疼?” 唐韵摇头,“不疼了。” 太子没再问她,先去火盆边上暖了暖手,再走到她身后,没有任何预兆,一把拽下了她肩头的衣襟。 “殿下......”唐韵绷直了身子,不敢动。 “去榻上躺着。” 话音一落,屋内的明公公,阮嬷嬷,小顺子齐齐垂目退了下去。 唐韵却没动。 太子盯着她嫣红的脸颊,不由失笑,她那脑子里成日不知道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纱布包扎不好,容易蹭到伤口,你想什么呢。” 太子说完,唐韵便埋着头,一溜烟地钻进了里屋。 太子随后掀帘,见她躺在那一动不动,身子往门槛上一靠,只得再次道,“起来,先脱了。” 唐韵又咬牙坐了起来,面朝里缓缓地将里衣褪到了腰际,纤细的后背,臀是臀腰是腰,唯有青丝底下缠着厚厚一层白纱。 太子上前撩开了她的发丝,雪白的颈项下,一片青紫,目光一顿,手上的动作到底是轻了些。 “但凡你不那般来勾孤,孤也不至于......” “殿下,韵儿不疼。”唐韵急得一声打断了他。 太子也没再说什么,拆下纱布,重新绕过她的前胸。 缠绕时,手背难免会蹭到。 唐韵一个机灵,太子手里的纱布险些落了下去,手掌一把按住了她肩头,“放松,你抖什么。” 唐韵埋下头,轻声道,“凌哥哥轻些。” 太子本来还未起什么心思,被她这一声唤完,倒是有了反应,突地一笑,“唐韵,你再勾一句试试?” 唐韵动也不敢动。 太子见她规矩了,又才开始包扎,饶了三圈后,将多余的白纱徒手撕了下来,“先歇息,孤去沐浴。” 脚步声退出里间,“哗啦啦”的水声从隔壁传来,唐韵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一手踮着下颚,一手伸出,缓缓地描绘着床榻上雕刻的龙凤祥文。 她歇在了太子的前殿,睡的是太子的檀香木软榻。 她总算,真正的进了宫。 但她想要的,还远不止这些呢...... 太子从浴室出来,便见她躺在软榻外侧,手背枕着脸,歪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嫣红的唇瓣被压得微微张开,一张睡颜,极为香甜,竟没有丝毫防备。 太子盯着她足足有十来息,才偏过头,突地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怕是魔怔了。 太子上前,一脚踢开地上她换下来的纱布,从床头翻进了里侧,伸手拉过被褥搭在自己心口,眼睛一闭,脑子里一团糟。 得。 明儿又该他忙了。 第17章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卯时三刻,太子习惯地睁开了眼,掀开被褥起身,正要唤一声明德庆,惺忪的视线内便多出了一人。 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面向外侧躺着,身上没有半点遮盖的东西,仅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太子神色一顿,垂目看了一眼堆在自己这边的一团被褥,不由轻嗤了一声。 她是傻子吗,不知道自己拉过去盖上? 太子一把抓起被褥,烦躁地给她撂在了身上,依旧从床尾饶过,拉开床帷,走了出去。 明公公已经起来在外间候着了,“殿下。” 太子抬步往净室走去,脑子里突然想起之前她一直穿的那身桃粉,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暗讽。 他唐家就落魄到了如此地步? 当初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攀着他进宫,就该准备周全。 就那么个破包袱,能装什么东西...... 半晌后,太子到底是回头又对明公公吩咐了一声,“出去给她寻两身衣裳来。” 明公公自然知道是替谁寻,可却不知该寻什么样的衣裳,是宫娥的还是太监的,还是另外制作新衣。 “去绣房取。” 这回不待明公公问,太子倒是主动地给了个明白。 * 小半个时辰后,明公公捧着两套襦裙和一件披风,走了进来,“绣房的人不知唐姑娘的尺寸,先给了两套秋装新样,待唐姑娘醒了,奴才再让绣房过来给唐姑娘量尺寸。” “搁着吧。”太子已经洗漱完,用过了早食,坐在蒲团上,开始翻起了木几上的一叠奏折。 明公公赶紧搁好了衣裳,去伺候茶水。 茶盏刚给太子推到跟前,太子便抬头问道,“顾家三公子回来了?” 明公公倒是忘了禀报,点头道,“回来了,半个时辰前,进的城。”只怕辰时定会赶到宫里,为唐家鸣冤。 太子没什么表情,抿了一口热茶,“让司闺来一趟,先记名。” 至于她的身份,等唐家翻了案再说吧。 如今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许久没听到这官职,明公公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殿下怕是要给唐姑娘名分了。 在龙鳞寺,唐姑娘已经露了脸,藏也藏不住,再加上昨儿舍身替五公主挡了那么一刀,纳入东宫也是迟早的事。 “是。”明公公转身出去寻人。 * 唐韵实则也没睡踏实,半夜醒了一回,见床帷已经落下,狭小的空间内,漆黑一片,身旁头一回躺了个人,唐韵怎么也合不上眼。 睁着眼睛干熬到快天快亮时,倒是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耳边便有了“莎莎”的书页翻动声。 唐韵知道自己昨夜歇在了哪儿,瞬间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果然身旁已没有了人,心头一跳,匆匆下了床榻,蹭了鞋。 墨色珠帘一佛开,唐韵便见到了太子的背影。 一身月白锦缎,笔直地坐在了那。 唐韵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福身请了安,脸色微红地道,“殿下,韵儿睡晚了。” 太子已经听到了珠帘的声音,并没有回头。 “无妨。” 待看完了手里的奏折后,太子才抬头看向了还杵在那一动不动的唐韵,指了旁边的座位,“过来换药。” 唐韵这回倒是没有拒绝,乖乖地走到他身旁的位置,盘腿坐了下来,轻解了衣带,套起了近乎,“凌哥哥,怎还懂包扎?” 太子拉扯她衣襟的手一顿,“往后,唤我殿下便是。” 唐韵点头,依着他又轻唤了一声,“殿下。” 轻轻软软的一道声音,又酥又麻,满满的一股子挑、逗。 太子:...... 她还是闭嘴比较好。 “坐好。”过了一夜,唐韵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疤,绑着的白纱有一块被鲜血凝固,黏在了背上,太子看了她一眼,“夜里翻身了?” 唐韵想起昨夜自个儿的失眠,以为是被他察觉了,赶紧矢口否认,“没,没有......” 太子懒得再问她,动手之前,到底是提醒了一句,“有些痛,忍着点。” “韵儿不怕疼。” 话音刚落,背上伤口处便传来了一阵撕裂的疼痛,唐韵咬着牙,没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可眼眶内还是被疼出了泪花儿。 太子扯开白纱,起身去里屋拿出了昨儿用过的托盘,替她抹上了一层药膏,开始缠白纱时,又问了她一回,“可想好了,要什么?” 要了她的当夜,他便问过她。 她没好意思开口,如今他便再给她一次机会,“孤不会白白占了你便宜。”虽说先勾人的是她。 唐韵一愣,侧过头,“韵儿......” “殿下,殿下可还安好......”唐韵突地被屋外传来的哄闹声打断,一时忘了反应。 “殿下好着呢,各位大人先且让小的进去通报......” “到底是何方乱党,竟猖獗到如此地步,都能跑到龙鳞寺行刺了......” “太子殿下要是有个好歹,我等做臣子的,怎还有脸面苟活。” “几位大人且先等等,姚大人,哎,刘大人您不能进去......” 明公公已去寻司闰,此时门外只有小顺子和一位小太监,昨日太子行刺之事,经过一夜,今日早朝还未开始,便掀起了一阵波澜。 魏公公刚宣了一句今日休朝,几位臣子便匆匆地赶来了东宫。 因前来的都是些朝中重臣,小顺子上前相拦,也不敢当真使上蛮力。 在屋外臣子闯进来的一瞬,太子转身抓起了明公公刚搁在他脚边上的一件披风,及时地罩在了唐韵的身上。 唐韵也从慌忙中回过神来,拎起手边上的茶壶,埋着头侧过了身子,缓缓地沏着茶。 太傅刘大人最先闯进来,一进来便跪在了地上,“殿下,臣来晚了。” 接着便是禁军统领姚大人。 巡防营统领谢大人。 蒋相。 几人先后闯进来,齐齐地跪了一片。 太子并没有恼,反而神色温和地虚扶了一把,“各位爱卿,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见殿下安然无恙,臣等便放心了。”刘大人先抬头看向了太子,见其脸色并无异常,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前几日他生了一场病,才刚愈,便听说了太子遇袭。 自前朝起,先后他教过了不少皇子,也就只有太子一人替他争了口气,要是太子有个好歹,他晚年都将不保。 刘大人正欲垂下头,目光却冷不丁地瞧见了太子身旁还有一人。 那人虽侧身垂着头,看不清脸,但一看其身形,便知是个姿色过人的姑娘。 刘大人的神色不由呆住,正思索着太子殿下身边何时有过姑娘,太子的胳膊便是一抬,挡了他的视线,“孤无碍,爱卿们担忧了。” “是臣失职,请殿下责罚。” “请殿下责罚。” 禁军统领姚大人和巡防营统领谢大人,却是磕头不起,如今不先来请罪,等到时陛下落罪,便不是那般轻松。 “都起来吧,刺客已经毙命,想来是山道上的劫匪,闯错了门,孤不过是虚惊一场。”太子轻松地揭过,正要将人打发走。 门外小顺子又埋着头匆匆地走了进来,禀报道,“殿下,顾三公子求见,说是已寻到了逃出的俘虏。” 话音一落,屋内便安静了下来。 唯有耳边一道茶盏的轻碰声。 太子的目光倾下,瞟了一眼身旁茶盏里洒出来的茶水,没有出声。 沉默了一阵,刘大人终于没有忍住,“顾三公子这般赶着前来,怕是不知道殿下刚遇袭?” “那唐家无论是不是通敌,受贿私盖印章,都是罪有应得,这顾大人,先前不惜同康王府闹了一场,还敲上了鸣冤鼓,也不知道那唐家大姑娘给他灌了迷魂汤,自古以来,世人无不忌讳红颜祸水,唐家姑娘倒是担得起这名头。” 刘大人极为看不惯这类祸世的女人。 脸上的愤慨还未消去,头顶上便响起了一道娇滴滴的惊呼声,“殿下,可有烫着了?” 适才只有刘大人一人敢抬头,如今这声音一出,底下埋着头的几位臣子一瞬都抬了头。 唐韵侧过去的身子已转了过来。 一头青丝散乱地披在肩头,身上的披风松松垮垮,露出了里头更为凌乱的里衣,垂下的下颚这会子也抬了起来,正慌乱地看向太子。 水汪汪的一双眸子含着欲滴的水珠,眼角生出了一团殷红,轻蹙的眉头,如拢了一层烟云,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其抚平。 妖艳妩媚的一张脸,不是唐家的大姑娘唐韵,又是谁。 刘大人的眼睛都瞪直了,从最初的震惊到木讷,愣是没回过神,好半晌,才一头磕在了地上,“嘭”地一声,嘴里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余下几人,倒是面面相窥,本还怀疑自己眼花,可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愕,便也都垂下头不吭声了。 谁也不敢去想,让顾家三姑娘同康王府闹得沸沸扬扬的唐姑娘,为何会在东宫。 屋内落针可闻,比适才还要安静。 唐韵抬起头的那瞬,太子的目光便盯在了唐韵的脸上,不温不厉,唐韵却被他看得心虚,索性垂下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头。 低垂的眉眼,倒是有了几分委屈。 太子良久才收回视线,看向底下跪着的几人,笑着解释了一句,“孤无碍,众爱卿都起来吧,不过倒也巧,孤在龙鳞寺时遇上了唐家姑娘,顺道带了回来。” 那毫无说服之力的一句话,可从太子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太子何时诓过人。 ——没有。 刘大人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唐家虽有罪在身,但尚未定案,顾公子既然找回了俘虏要鸣冤,孤岂能冤枉了忠良。”太子看了一眼小顺子,“宣。” 刚说完,袖口底下攥住他手指的那只手,便突地一下松开。 第18章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小顺子出去宣人,屋内几位臣子,也都陆续退了出去,毕竟唐家的案子如何,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总不能留在这儿听太子断案。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唐韵也转过身道,“殿下,韵儿先去整理下衣裳。” 唐韵说完正欲起身,太子却转身将身旁搁着的托盘,递到了她跟前,“就在这儿穿。” 迟早她都得见顾景渊,横竖今儿的麻烦已经来了,何不就凑在一起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唐韵的神色一僵,忘了伸手。 太子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唐韵极为自然地抿了唇,面露羞涩,感激地道,“殿下怎知道我,我没衣裳穿......” 太子没应她。 唐韵知道待会儿顾景渊就要进来了,要是瞧见她这身凌乱,她今日也就到了头。 唐韵不敢耽搁,硬着头皮接过衣裳,顾不了太子有没有看她,匆匆褪了身上的披风,套上了襦裙。 雪青色的短褥,胸前绣了一朵海棠,蝴蝶盘扣从腰间一直延伸到了颈项,底下一条牙白长裙,裙摆层次收得极好,如一朵初绽的芍药。 腰间则是一条绯红腰带。 明亮的色彩倒是将她眸子里的清澈,彻底地衬了出来,再配上她莹白的脸,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太子的眉目轻轻一挑。 这一身倒是合了顾景渊的眼。 可只有他知道,在她这幅纯情的外皮下,勾起人来的那番功夫,有多妖、媚。 门外的脚步声入内,唐韵也将最后一件深绿色的披风套在了襦裙外,退身立在了太子三步之远。 “臣参见殿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唐韵埋着头,脚步不动声色地又往边上挪了几步。 太子倒没去注意她,目光落在了顾景渊的身上,“免礼。” 上回他是夜里来,面上倒瞧不出风霜,如今白日,明朗的俊脸上,便显露出了几分风霜。 江陵到渝州,来回五日。 挺快的。 但愿他待会儿能承受得住。 “多谢殿下,臣已经找到了逃出的......”顾景渊兴奋地抬头,话还没说完,突地哑了候,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眼里的光亮越来越激动。 好半晌,才惊喜地唤出了一声,“唐韵?” “顾公子。” 太子意外地侧过头,看着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经离自己好几步远的唐韵,心头生了几分好奇。 唐韵的身份被爆后,他虽再无同其接触,可顾景渊不一样。 这些年从顾景渊的口中他也得知,两人之间的关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时常见面,怎么着也算得上是半个情人。 若唐家这回不出事,这会子两人都议上亲了。 她怎就不喜欢顾景渊? 唐韵刚抬起头看向顾景渊,便察觉到了太子的目光,心跳慢慢地快了起来。 顾景渊寻了半个月,就差将江陵都翻个底朝天,如今终于见到了人,怎可能不激动,完全忘记了此时身在何处,几步走到唐韵跟前,极力压住了心头的喜悦,细声问道,“可还好?” 唐韵的心都提到了嗓门眼上。 慌乱地退开半步,顾及有太子在神色尽量做得坦荡,却又不能让顾景渊瞧出端倪来,不觉手心的汗都出来了,“劳顾兄惦记,一切都安好。” 顾景渊一笑,突地伸出胳膊一把抱住了唐韵,“你可吓死我了,那夜你没来,我寻了你好久,一直都在担心你是不是遭遇了不测,幸好......” “顾,顾兄......”唐韵的脑子“嗡”然一片,压根儿就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了太子。 太子也正看着她,目光平静,瞧不出半丝情绪,搁在木几上的手,倒是轻轻地点了点。 唐韵心头一沉,神色也慌乱了起来,“顾公子,你先松开......” 谁知唐韵越挣扎,顾景抱得越紧,“你放心,我已经将逃出去的俘虏抓回来了,今日我进宫,便是来给唐家伸冤,唐韵,等唐家案子一翻,我就让母亲去唐家提亲,我要娶你,你给我的那封信,我都看了......” 唐韵心头紧绷着的那根弦,“咔”地一声裂了个粉碎。 唐韵已经不敢再去看太子的脸,使力一把拉开了顾景渊,急着打断了他,“顾公子可是说的那封辞别信,当日康王府的人上门威胁,我一时着急,担忧此后没人知道我踪迹,是以才......” 顾景渊被她强行拉开,起初神色还有些发懵,听她说起康王府,心头又觉一阵后怕,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惊。” “多,多谢顾兄。”唐韵脑子里一片空白,再次摆脱了他的手。 顾景渊这时才终于想了起来,“对了,你怎么在这?” “我......” 唐韵张嘴,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顾景渊又突地转过身走到太子跟前,双膝一跪,同太子道,“多谢表哥救了唐韵。” 太子:...... 太子如看傻子一般的看着他,揉了揉眉心,“不必。” 大可不必。 顾景渊又是一笑,“我就知道表哥不会不念当年的情分。” 太子就没见过这般蠢货,“你起来。” 顾景渊倒也起了身,却仍是一脸感激地问太子,“不知表哥,是在哪儿见到的她,我可是寻了半个月,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太子没答,回过头看向了唐韵,“你何不问问她?” 唐韵看着太子,心尖都颤上了。 “韵儿是怎么寻上殿下的?” 唐韵被顾景渊一问,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脸上,只见其明朗的眸色中,一片赤城。 唐韵紧紧地攥住掌心,照着适才太子的话,一句不差地道,“倒也巧,昨日在龙鳞寺,遇上了殿下,被殿下顺道带了回来。” 太子:....... 太子目光一顿,唇角缓缓地勾起了一道弧度。 “原是如此,这半月,定是吃了不少苦头。”顾景渊心疼地看了唐韵一眼,想起了正事,“殿下,臣恳求重新审理唐家通敌一案。” 太子回答得很爽快,“可以。” “多谢殿下。”顾景渊了结了心愿,兴奋地看向唐韵,“走吧,这回咱们也算是劫后余生,我先带你去庆祝一番,压压惊,等唐家案子一翻,我便让母亲去唐家提亲。” 明公公正巧带着司闰进来,一进门便看着顾景渊竟拉住了唐韵的手,再一看太子,目光也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手上,眼皮子不觉一阵猛颤。 果真要翻天了。 直觉唐姑娘此时披上的深绿披风尤为扎眼,明公公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今儿怎就偏偏挑了这么一件。 明公公正欲上前出声化解,禀报太子司闰已经带过来了。 顾景渊拉了一下唐韵,没拉动,便回过头疑惑地看向了她,“怎么了?” 唐韵不敢去看他那双清透的眼睛,垂目道,“多谢顾兄,今日之情日后唐韵必定相报,可,我不想出去。” 顾景渊不太明白,“为何?” “我......”唐韵知道太子正看着自己,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可那样的谎言对着旁人能张口而出,却无法去骗一个真心为了自己四处奔波之人,唐韵实在是不想伤害顾景渊,“顾兄,我想留在宫中。” 顾景渊还是不明白,微微一笑,凑近她轻声问道,“留在宫中,做什么?” 这一问,不仅是唐韵,连身后的明公公都绷直了身子,待会儿要是动起武来,也不知屋内的几个太监能不能拦得住。 安静了片刻后,唐韵终是一咬牙,目光缓缓地望向了太子,“对不起,我喜欢的是......” 太子眉心一跳,搁在膝上的手指头微微一曲,身子防备地往后挪去。 屋内几人均是屏住了呼吸。 “咦,渊表哥也在?” 轻快的声音传来,唐韵紧绷的身子突然松下,不过一瞬,一道寒凉便从四肢缓缓地蔓延到了背心。 第19章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打断,顾景渊也回过头。 五公主抬脚一步跨了进来,一脸惊喜地看着顾景渊,“早上还听母后念叨表哥呢,一心想让表哥进宫,陪皇兄练练拳脚,没成想,人来得这么快。” “五殿下。”顾景渊行礼,也没有解释,目光不由又看回了唐韵。 适才她说她喜欢什么...... 唐韵没再看他,弯身给公主蹲了礼。 公主歪着头正寻着,见到唐韵眼睛不由一亮,几步走了过去,“适才听外面的臣子议论,说皇兄屋里藏了唐家姑娘,本宫还觉得奇怪,如今倒是明白了,难怪头一回见姑娘便觉眼熟,原是韵姐姐呢,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想起儿时那会,本宫可没少去烦姐姐。” 顾景渊被五公主的身子一挤,只得退开了几步。 “臣女有罪,欺瞒了殿下。”唐韵说着就要跪下,蹲了一半,被五公主扶了起来,见唐韵眉头突然一蹙,五公主紧张地问道,“韵姐姐,伤口可还疼?” 唐韵笑着摇头,“无碍的。” “你受伤了?”顾景渊“腾”地一下炸了起来,脚步冲上前,奈何五公主的身子挡在了跟前,他无法靠近,只得看着唐韵干着急。 唐韵怕他那咋呼的性子,又闹出什么事来,轻轻摇头,细声道,“不过是道米粒大小的口子,不打紧。” “哪里不打紧了。”五公主回头便同顾景渊道,“表哥不知,昨日在龙鳞寺,皇兄的院子里遭了刺客,幸亏韵姐姐从屋里跑了出来,以命相护,本宫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公主明摆着话里有话,可奈何顾景渊的脑子里只听到了刺客两字,脸色都变了,“伤哪儿了?可要紧?” 五公主的脚步转了几回,就是不给顾景渊让路,挽住唐韵的胳膊,突地朝着一旁的太子问了一声,“昨夜皇兄带韵姐姐回了东宫,可有替韵姐姐上药?” 自己的皇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清楚得很。 当日她亲眼看着皇兄抱着人家从树林子里走了出来,如今不自己同渊表哥解释清楚,莫不是还想着逼着人家姑娘来开口。 顾景渊喜欢唐韵,江陵无人不知,就表哥如今这阵势,谁先坦白谁遭殃。 从底下的婢女来禀报顾公子去了东宫,五公主就知道,唐韵有了麻烦。 救命之恩此时不报,何时报。 五公主笑着看向太子,纵然被他那一双眼睛盯得心虚,背心发凉,可为了自个儿的救命恩人,这会子也得撑起一口气。 这话她已问得极为露骨了。 但凡有些心思的人,也能瞧出不妥。 可半晌过去,顾景渊并没有半点反应,倒是太子平静地回了一声,“上了。” 五公主还未来得及追问,一旁的顾景渊竟松了一口气,“上了药就好。” 五公主:...... 就合该他被人抢了姑娘。 五公主还真就不信了,拼死一搏,再次问太子,“昨儿姐姐伤在后背,太医不便敷药,咱们又不懂,本宫本还想着找个女医来东宫......” “国公府倒是有女医。”顾景渊一声打断公主,急切地看向唐韵,“我这就带你去国公府......” 饶是一向能说会道的五公主,也突然语结,一时不知道是顾景渊实在太蠢,还是他皇兄那身羊皮伪装得太好。 见他还当真过来拉人,五公主恨不得敲了他的脑子。 五公主一把护住了唐韵,看太子的神色依旧平静,心头一横,回头便对着顾景渊道,“虽说表哥已经洗清了唐家通敌的罪名,但受贿私自放行的罪名确实属实,如今唐家一团乱,韵姐姐一个姑娘家还带着伤,出宫去哪儿都不妥,倒不如先去本宫的觅乐殿里,等养好了身子,唐家的形势稳定了,再出宫,届时表哥去提亲也不迟。” 话音一落,屋子里又是一阵安静。 明公公心尖都抖上了。 心头暗唤了一声姑奶奶,这又是添的哪门子乱。 提什么亲。 东宫记名的司闰都来了,人就站在这里,只等唐姑娘一句话,就可以留在东宫,五殿下怎还瞧不出来呢...... 半晌,都没人说话。 太子依旧无动于衷。 顾景渊尚在考虑。 “我跟公主殿下走。”安安静静的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娇软的声音,尤其清晰。 五公主错愕地转过头,就连一直盯着茶盏的太子也抬起目光,望了过来。 唐韵对着五公主微微垂目,声音里满是感激,“多谢殿下。” 五公主:....... 她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诚然她这话,仅仅只是个激将法,是想逼着皇兄自个儿承认,是他先打了人家的主意,然,怎么也没料到唐韵会答应。 她不想留在东宫? 五公主完全不敢去看太子,来不及去想自己是如何好心办错了事,唐韵又轻轻地对她一笑,“这回怕是要给殿下打麻烦了。” “没,没事,韵姐姐能来,本宫高兴着呢。” “有五殿下照顾,那自然是好。”见唐韵开了口,顾景渊也妥协了,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声吩咐道,“你好好养伤,养好了,我便来接你。” 唐韵垂头,微微侧过身子,扯起来的嘴角,也就只有顾景渊一人能瞧见。 顾景渊心头一稳,笑着道,“我正好要出去,先送你们一程。” 五公主:...... 她倒是想送他一程。 明公公眼睁睁地看着公主将唐韵带了出去,倒是想同唐姑娘递个眼色,可唐姑娘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有看他。 一行人离开了好一阵,屋子里还是一片安静。 明公公和司闰,都没敢抬头。 这事原本同明公公想的一样,殿下将唐姑娘带回东宫,谎称在龙鳞寺碰上,等顾景渊来了,便让唐姑娘自个儿选择留在东宫。 可到了最后,唐姑娘却没有选东宫。 今日她这一走,无论是什么理由,也就彻底地同东宫没有了瓜葛,龙鳞寺之事,殿下完全可以不认账。 “殿下,司闰来了......” “先退下。”太子淡淡地一声打断,翻开了木几上的奏折。 送走了司闰,明公公再进来,便看了一眼搁在木几旁的衣裳,轻声问道,“殿下,这衣裳,奴才要不给唐姑娘送过去......” “搁着吧。” 知道他怕麻烦,倒是挺让他省心。 打发了顾景渊,她必定会想法子再回来,当初使了劲儿地勾他,不就是想攀附东宫。 * 五公主的那番邀请,虽不是处于本心,可如今人已经接到了自己的殿里,便也是真心相待。 一到觅乐殿,五公主便寻来了太医,问了情况,午后一过,亲自给唐韵换了药。 唐韵推托了几回,“殿下不必费心,我自个儿来就成。” “姐姐同我客气什么呀。”五公主替她系好了纱布,偷偷地凑到她耳边一笑,“我算是终于明白了皇兄为何为姐姐犯了忌讳。” 唐韵脸色一阵辣红。 五公主也没再臊她,“知道姐姐受了伤,本宫今儿便没让人备酒,不过旁的一样没少,咱这回,可不用再往那火炉子边上煨了。” 听她提起这桩,唐韵心头也轻松了许多,笑着问道,“殿下是如何认出我的?” “姐姐这幅身子骨,别说是太监服,就算将你扮成男子,也瞒不住。”公主说完才觉自个儿失言,当年可不就是因为瞒不住了,唐韵的身份才暴露了出来。 “瞧本宫这嘴笨的......” “无碍,殿下别介意。” 五公主又才道,“起初我只看出来你是个姑娘,虽觉得面熟,也没往旁的地方想,还道皇兄去哪儿寻来的这般标志的美人儿,直到昨儿皇兄唤了你一声,本宫才知道。” 唐韵便也坦白了,面色愧疚地道,“臣女也认出了殿下,只不过见殿下实在馋得慌,不忍戳穿……” 五公主愣了一瞬,突地“咯咯”地笑了出来,“咱俩倒是都能装。” 笑完了,五公主便拉起了唐韵的手,真心地道,“姐姐放心,不说往日的情分,就冲这回姐姐替本宫挡了那一刀,往后本宫也得给姐姐撑着。” 横竖她都已经将人带出了东宫。 皇兄想要人,就自个儿来。 唐韵倒也没有拒绝,低下了头轻声道,“不瞒殿下,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五公主忙地点头,“姐姐且说。” 唐韵先没出声,而是突地一下跪在了五公主跟前,吓得五公主赶紧伸手去扶,“姐姐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本宫依你便是。” 唐韵却抓住了她的手没起来,“殿下应该知道唐家的情况,如今就算我出宫,也不会有好结果,若殿下愿意,还请收了我为宫娥,往后奴婢便替公主殿下当差......” 五公主一愣,“你这又是为何?” 她若留在东宫,不说太子妃,封为良娣是绝对没有问题。 好好的主子不做,为何要为奴。 唐韵抬起头看向她,眼眶慢慢地染了红,哽塞地道,“殿下,我只想靠着自己活着。” 五公主看着她那双倔强又不服输的眼睛,心头猛地一悸,在经历过蒋家之后,那股子想要自立的感觉,她比任何人都懂。 自同蒋家人许亲之后,蒋家一直在教化她,恨不得将她的手脚捆住,嘴堵上,只管呆在后院里,替其传宗接代。 她是公主,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更何况旁的人。 五公主一把扶起了她,“姐姐想留,那就留下来,可姐姐莫要再说什么为奴为婢,本宫身边正好没有伴读,往后姐姐就同我一道习学。” 因当今陛下泥腿子出身,对自己的子女便尤其苛刻。 无论男女,都得饱读诗书。 五公主先前嫁人,已遣散了伴读,如今回来,身边便没了人,留下她这个救命恩人,倒是合情合理。 至于能留多久,唐韵暂且没去想。 等到公主出嫁,实在没有好的去处了,她再想回东宫吧...... 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伴读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五公主拿出了几本游记交给唐韵,“你身上有伤,咱也不好出去,本宫收集了些游记,你瞧瞧打发时辰,免得枯燥。” 四书五经五公主瞧了直打瞌睡,但尤其喜欢这些天南地北的游记。 要不是瞧着这些,她都不知道大周还有那么多好地方。 两人才开始翻,皇后娘娘便来了。 昨儿听五公主说起救她之人是个姑娘,还被太子留在了东宫,皇后还想了一个晚上这姑娘到底是谁,甚至怀疑,是不是被太子看上了。 今日一早,还未来得及派人去打听,跟前的嬷嬷便来禀报,“娘娘,救了五公主的姑娘,是唐韵。” 适才几个臣子从东宫一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唐姑娘被太子接进东宫的消息便传遍了。 皇后一愣,“唐家大姑娘?” 嬷嬷点头,“刘太傅和蒋相,还有姚大人,谢大人亲眼见到的,不会有假。” 呆了片刻,皇后才问道,“人还在东宫?” “奴婢适才听人说,顾公子一早来了东宫,说唐家放出去的那个俘虏给抓住了,要替唐家洗清通敌之罪,如今唐姑娘已经被五公主接到了觅乐殿。” 皇后神色一诧,“这跑出去的俘虏,还能抓回来?” “详细的奴才也不清楚。” 皇后也没再问,收拾了一番,便赶往了觅乐殿。 她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唐家那位姑娘,既然唐家没有通敌,唐家姑娘又救了自己的女儿,她理应前去见一面道声谢。 唐韵正翻开五公主的游记,瞧了两行,外间的宫女便进来同五公主通报,“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唐韵闻声赶紧下了床。 五公主轻轻地握住她手,“别紧张,母后很好说话的。” “嗯。”唐韵笑着点了头。 皇后娘娘出身于名门将后。 比起唐家,皇后的娘家江家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几代帝王更替,均对其尊敬有加,听当年祖母说起,陛下可是硬生生上门去抢的人,就是看上了皇后的是书达理,想沾沾江家的书香之气。 且儿时唐韵也曾见过皇后娘娘,每回同顾家几位公子一道进宫,皇后娘娘都会让人送瓜果过来。 确实是个温和之人。 唐韵随着五公主往外走了没几步,便见门口进来了几道身影。 五公主先唤了一声,“母后。” 唐韵垂目蹲身行了个跪礼,“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唐家如今再无爵位官职,她也只是一介民女了。 “快起来,这身上还有伤呢。”皇后温和的声音传来,赶紧使了身边的苏嬷嬷去扶人,目光却一直盯着她的脸,等着她抬头。 待唐韵起身,看清了那张脸后,皇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怪不得那渊哥儿就跟着了魔似的...... 唐家还真出了这么个标志的姑娘。 “都坐。”皇后和气地招呼了一声,见唐韵入了座,才回头问五公主,“可有寻太医来瞧过了。” “母后放心,已经瞧过了,这几日须得好生养着。” “真是造孽。”皇后轻叹了一声,回头同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立马从袖筒里掏出个木匣子,走过去递给了唐韵。 唐韵赶紧起身道,“娘娘可使不得。” 皇后见她一脸惊慌,便笑着道,“说起来,本宫也不是头一回见唐姑娘了,隔了这么些年再见,这份薄礼,姑娘就收下。” 唐韵见她没提什么救命之恩,便也没有推托,接了过来,“多谢皇后娘娘。” “不必客气,唐姑娘这几日就安心在此养伤,旁的事先别想,等伤养好了再做......” “母后。”五公主轻轻一声打断,看向皇后,“儿臣正要同母后商议呢,等韵姐姐伤好了,儿臣想留韵姐姐,做个伴读。” 皇后本打算等她出宫时,给她点钱财,在外置办几件铺子,等将来进了国公府,也好傍身,倒没想过要将其留在宫里。 渊哥儿还不得闹起来。 皇后当下驳了五公主的话,“就你想得美,人家唐姑娘可愿意?” 话音刚落,就见唐韵起身蹲礼道,“民女能陪殿下习学,是民女的福分。” 皇后微微一愣。 当年唐家先夫人,瞒其身份,将她当成世子养育了十年,学识自是不凡,当伴读实则都是埋没了。 可见她如此态度,皇后便知,恐怕两人早就商议好了,也不好再说什么,笑着应了下来,“既然唐姑娘愿意,倒是便宜了这小妮子。” * 太阳偏西了,皇后才回凤栖殿,前脚刚到,后脚皇上和太子便来了。 昨夜皇上歇在了吴贵嫔那里,早上起得晚,辰时过后才听说了太子遇袭之事,皇后去觅乐殿的那阵,皇上便召了太子去御书房。 谁知一道御书房,便见禁军统领姚大人和巡防营的统领谢大人,跪在了门口。 过来先行请罪。 罪碍着有人在,皇上也就象征性地问了一下遇袭的经过,并没有过多地去问。 如今到了皇后的凤栖殿,下了撵轿,皇上才问太子,“可有查到那刺客,什么来历?” 太子心头的猜忌还未确定,只道,“前几日儿臣让韩靖去了一趟万花楼调查了几位臣子,应该是动了不该动的。” 皇上脚步一下顿住,嘴里便是一声冷嗤,骂到,“这群狗东西,当真是没良心,就算是条狗朕这些年也该养家了......” 还敢刺杀太子了。 皇上气得不轻,太子便也没说话。 皇上的目光又落在他脸上,将其打探一圈,眉清目秀,端得一派温润。 儒雅是儒雅,但也好欺负。 “你呀,改日也同朕去校场,练练拳脚,省得个个都想骑到你头上。”皇上说完,脚步便跨进了凤栖殿,顺便又问起了唐家之事,“唐家的案子要翻了?” 太子点头,“顾景渊跑去渝州将俘虏擒了回来,唐家的通敌之罪,便也摘了。” 皇上摇头一声笑,“一个女人,竟将他顾三公子使得团团转,出息......” 太子的脚步微微一滞,落下了半步。 皇上见他没有跟上,又回过头撂了一句,“既然唐家姑娘救了安阳,就且留他唐文轩一命也无妨。” “儿臣明白。” 阮嬷嬷正在院子里酿果子酒,远远见人走来,忙地去给门前的苏嬷嬷报了信,苏嬷嬷再进屋禀报给了皇后,“娘娘,陛下和太子殿下来了。” 等阮嬷嬷折身回来,便同进来的两人碰了个正着,阮嬷嬷忙地蹲身,立在一旁。 太子的目光无意瞟过,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才想起她身边的嬷嬷上回被母后要到了凤栖殿后,一直没有还回来。 他不是那般贪人便宜之人,进门前,太子便落后几步,同明公公交代了一句,“待会儿问问皇后,人带回去。” 明公公自然明白,“是。” 太子吩咐完再转过头,皇后便从里出来了,笑着唤了一声陛下道,“今儿你们父子俩怎还商量好了,一同来了。” 皇上上前拉住她手,凑到鼻尖一闻,“近日,皇后是越来越香了。” 皇后断没料到他会当着太子的面,动手动脚,脸色一红,忙抽出了手,轻嗔道,“孩子还在呢。” 皇上就喜欢看她这幅模样。 大家闺秀娇羞起来,可不比那些胭脂俗粉的挤眉弄眼有趣多了。 “太子遇袭,受了惊,今儿朕陪陪他。”皇上没管皇后乐不乐意,握住她的手,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回头招手唤了太子,“过来坐。” 三人难得有空闲坐在一块儿,皇后让苏嬷嬷去拿了最近阮嬷嬷酿的果子酒。 “这酒挺香。” “可不是,臣妾也觉得香。” 皇上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也香。” 皇后忙地瞅向太子,“陛下......” 太子自觉地垂下了头,笑着由他们闹,三人说说笑笑,就一壶果子酒,便聊了半个时辰。 皇后本也不想在皇上面前提,可看着太子这么孤身一人,心里实在没忍住,便道,“昨儿臣妾听安阳说太子带了个姑娘回东宫,臣妾还指望了一番......” 陛下一愣,看向了太子,“当真?” 太子心头一提。 在龙鳞寺,他的确是碰了她,也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虽说早上那人的嘴被泥巴糊住了,并未同顾景渊解释清楚,但这事迟早都会暴出来。 太子也没想瞒着,“儿臣确实......” “那姑娘是唐家姑娘。”皇后突地接了话过去,惋惜地道,“臣妾是白高兴了一场。” 皇上没听明白,“唐家姑娘,在太子东宫?” “昨日太子念及唐姑娘救安阳受了伤,才接到东宫,连夜寻了太医上药,今早便被安阳带到了觅乐殿。”皇后解释了一句,借此又同皇上道,“臣妾本以为她会去找顾家,谁知那丫头竟选择了进宫,要当安阳的陪读,臣妾瞧她是真心实意,便应了下来。” 太子被皇后抢了话,本还有些心虚。 听皇后说完,捏住膝上的一双手,便一点一点地慢慢松开,眸色凝注跟前的酒盏,难得失了神。 挺能的。 另寻主子了。 * 夜幕落了个虚影,太子才从皇后的凤栖殿出来。 一出来,明公公便察觉到了不对。 太子的脚步比起往日,快了许多,一声不吭地直往前冲,明摆着就是被气着了。 第21章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在明公公的印象中, 太子很少被气成这样。 就算平日里生气,也是面带微笑, 从不会显露于面,今日不同,殿下连个笑脸都懒得挂了。 明公公弓着腰,提心吊胆地跟在他身后,大抵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从龙鳞寺唐姑娘受伤,殿下便没打算瞒着, 回来后便将人带到了前殿,亲自上药过夜,甚至连司闰都请过来了,就为了给唐姑娘一个名分。 试想殿下何曾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过。 唐姑娘却跟着五公主走了, 还成了五公主的伴读。 比起唐姑娘的突然变卦,恐怕殿下更气的是自己被她耍了。 明公公也不敢再提什么阮嬷嬷了, 见太子上了撵轿,赶紧一把拉过小顺子,附耳吩咐道,“去将那位阮嬷嬷叫来。” 就怕待会儿万一殿下要寻人。 * 小顺子折回了凤栖殿, 并没见到阮嬷嬷。 问了一番,苏嬷嬷才道,“适才陛下心疼五公主,让娘娘派人送了些荤菜过去,阮嬷嬷这会子怕是快到觅乐殿了。” 小顺子又跑了一趟觅乐殿。 因唐韵有伤,五公主并没有过多打扰, 天色一黑, 便让人带着她回房歇息了。 皇后送来的吃食一到, 五公主只让人留了一半,余下一半没动,“劳烦嬷嬷,走一趟西厢房第二间屋,将这东西拿给里头的姑娘。” “是。” 屋内唐韵正拿笔写着信笺,门外便响起了“咚咚”两道敲门声。 “进。” 阮嬷嬷一把推开门,身影快速闪了进来,转身便将房门关上。 唐韵惊喜地起身,“嬷嬷怎么来了。” “可算同姑娘说上话了。”阮嬷嬷上前一把握住了唐韵的手,眼里的泪也跟着溢了出来,心疼地看着道,“姑娘伤口可还疼?” “不疼。” 昨夜阮嬷嬷被明公公叫去东宫给唐韵包扎,阮嬷嬷亲眼见到了伤口,周边的皮都翘起来了,怎可能不疼。 当时碍于有旁人在,阮嬷嬷不好太过于流露出心疼。 如今忍了一夜加一个白日,再见到唐韵,阮嬷嬷的心肝子都憋得发疼,“姑娘这一趟龙鳞寺,可没将奴婢吓死,刀子要是再深点,您让奴婢怎么活。” “嬷嬷放心,太医已经瞧过了,并无大碍。”唐韵将阮嬷嬷拉到了身旁坐下,抓紧问起了正事,“那些香包可有起到作用?” 阮嬷嬷点头,脸色也总算缓和了一些,“姑娘做的那些香包,祭月当夜皇后娘娘便派给了各个宫里的主子,几十个人里,倒是真有个识货的。” 唐韵眼睛顿时一亮。 阮嬷嬷便道,“是西六所的徐美人,刚进宫不久,在宫中没有根基,正急着找人依附,巧好撞上皇后娘娘喜欢香包,哪里肯放过机会。” 唐韵认真地听着。 阮嬷嬷继续道,“祭月一结束,徐美人便来了凤栖殿,带着宁家铺子之前卖出来的香包,拿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赏了她两块绢布,可比起那两块绢布,更让徐美人欢喜的是,有了亲近皇后娘娘的机会,这不,前几日便让人给徐家送了信,让徐家出面,去打听扬州宁家的香包铺子了。” 唐韵知道徐家,徐家长房徐大人在宫任职光禄少卿,掌管祭祀、朝会等酒醴膳宴,也是京兆府高大人的岳丈。 由徐家出面去寻六年前消失的一间店铺,并不难。 事情虽顺利,唐韵心头却轻松不起来。 当年突然一把火将扬州宁家的几处店铺都给烧完了,水路又接连遭劫,宁家仿佛是一夜之间,消失在了人们的眼皮子底下。 六年了,宁家硬生生地被人赶到了绝路,连自个儿的家国都回不了。 阮嬷嬷见她眉目间并无半点喜悦,知道她在想什么,出声宽慰道,“姑娘放心,宁大公子已经到了扬州,咱往后不愁出头的日子......” 阮嬷嬷说完脸上又是一喜,“姑娘不是教了奴婢那果子酒的酿造法子吗,奴婢做了好几坛,今日刚开封,便被皇后娘娘拿去招待了陛下和太子,陛下还问过娘娘,这酒是如何酿造的,明儿娘娘必定还会前来问奴婢,届时奴婢能否说出西戎?” 先夫人一死,宁家前后遭劫,全家老小都被逼到了西戎。 这些年唐文轩派人卡着关口,不让宁家人踏进大周半步,如今工部尚书一职已撤,宁老爷子也该回来了。 “先别贸然提西戎,若娘娘问起来,就说是从之前邻里那学来的酿造法子,陛下一生征战,怎品不出美酒,过不了几日,自会想起,先前已经有了香包之事,如今又是果子酒,太过于频繁,可别让皇后起了疑。” 且宫里还有位贵主子盯着。 唐韵不急,六年都等了,断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阮嬷嬷忙地点头,“还是姑娘想得周全。” 可眼下阮嬷嬷心头还担心一事,“唐家的案子一翻,吴氏也该回来了,过不了几日,定会想着法子寻到这宫里来,姑娘可要堤防一些。” 唐文轩的通敌之罪洗清了,接下来唐家会想各种法子去恢复官职。 以吴氏的聪明劲儿,断不会去麻烦西六所的那位贵主子,只会寻上姑娘,用姑娘对五公主的救命之恩,来啃姑娘的骨头。 唐韵点头,“嗯,我知道。” 阮嬷嬷憋了几日,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整个人都舒坦了,这才记起端来的吃食,“娘娘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姑娘趁热吃。” 虽说这些口食上的东西,姑娘不该去稀罕。 可这六年里,只有她知道,姑娘在唐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何曾又用过一餐好饭。 “嬷嬷再帮我跑一趟。”唐韵并没有动筷,而是起身拿起了笔。 将适才没有写完的信笺写好,又从袖筒里取下了一个荷包,一并交给了阮嬷嬷,“呆会儿你出去,想个法子交给太子。” 她虽来了公主这儿,但这宫里谁说话算数,她非常清楚。 她也从未想过要和太子一到两断。 她知道太子想要封她为良娣,但她并不想要。 一旦她入了东宫后宫,她在太子面前便绝无翻盘的机会。 手到擒来的远没有得不到的香。 自上回唐韵被太子带去了龙鳞寺,阮嬷嬷便有了心理准备。 阮嬷嬷一句也没问她同太子之间到底如何了,接过荷包和信笺便放进了袖筒收好,“姑娘放心,奴婢待会儿就送过去。” “好。” 唐韵将她送到门口,轻声嘱咐了一句,“嬷嬷好生照顾自己。” 阮嬷嬷再也没忍住,回过头一把抱住了唐韵,哑着声音道,“在奴才心里,姑娘永远都是高贵的。” 无论她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比起那些所谓的纨绔儿郎,都要高贵得多。 唐韵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心头的一股酸涩涌出来,一下堵在了喉咙口上,唐韵及时地偏过头,没再说话。 * 阮嬷嬷出去后,背着灯火刚用袖口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迎面便撞上了小顺子。 “嬷嬷可让小的好找。”小顺子松了一口长气,笑着上前,“阮嬷嬷忙乎完了?可需要小的搭把手?” 阮嬷嬷也认出了小顺子,忙地迎上去,“也就过来替娘娘给五殿下送了些菜,已经忙完了,哪敢劳烦刘公公。” 平时日被人叫着小顺子叫惯了,如今这一声刘公公,叫得小顺子甚是熨帖。 “那敢情好,阮嬷嬷要是忙完了,便有劳嬷嬷随小的去一趟东宫。”明面上阮嬷嬷虽是东宫的人,可小顺子心头知道,她是唐姑娘的人,说话自然是客气。 “行。”阮嬷嬷笑了一声,提起手里的灯笼,往前照了路。 * 东宫。 太子回来后,直接去了净室沐浴更衣。 明公公打起精神守在了门外,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见小顺子进来禀报,说将阮嬷嬷带回来了,也没有什么心情,只吩咐了一声,“让她先且候一阵。” 小顺子却突地递过来了一个荷包和一张信笺,悄声同明公公道,“唐姑娘送来的。” 明公公:...... 明公公正犹豫要不要接,里屋内突地传来了太子的声音,“进来。” 明公公脊背一寒,赶紧将那荷包和信笺塞进袖筒,走了进去。 太子已经沐浴完了,坐在了里间的床榻上。 明公公掀帘进去,便见太子倾身从床头上,拾起了一只玉簪,递了过来,“给她送过去。” 要走就要走得干干净净。 别试图留着这些东西,日后好找个理由再来攀附。 明公公一愣,自然知道那簪子是谁的,上前捧着手接过,脑子里的念头一闪,鬼使神差地从袖筒里拿出了那荷包和信笺,呈给了太子,“殿下,适才唐姑娘让阮嬷嬷送来的。” 太子极为不耐地抬眼。 便见到了一只荷包,荷包上绣着一朵绽放的荷花,底部挂了一排流苏,能看出花了不好功夫。 太子倒是想了起来那日在龙鳞寺,她也曾来送过自己一回荷包。 但他不缺荷包。 太子没接。 明公公迟迟不见他出声,没拒绝也没接,斗着胆子将掌心里的信笺给露了出来,冒死道,“唐姑娘许是另有想法,殿下何不瞧瞧?” 明公公说完,便感觉到了头顶上的凌厉目光,腰身弓得更低了,背心的冷汗都快冒了出来了,正要跪下请罪,太子却突地伸了手。 薄薄的一张信笺“哗啦”一声被太子抖开,两行娟秀又不失气概的字迹,瞬间落入了眼底。 ——凌哥哥别生气,我不能让凌哥哥因我而陷于不义。 喜欢你。 只有两行字,信笺的底下用笔隐隐地勾出了一个笑脸。 太子盯着那简单得没有半点文采的两行字,目光又落在弯弯扭扭的几条线上,黑眸里的深邃一敛,满是讽刺。 那十年,她就学了这么点东西? 太子突地冷嗤了一声。 幼稚。 这一声出来,明公公险些就跪上了。 “下去吧。” 明公公弯了一半的膝盖,及时稳了回来,如同捡回来了一条命,转过身赶紧往外走去。 “等一下。” 明公公心头一跳,又折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簪子先放这,今儿太晚了,觅乐殿已经下了钥,明日再说。” “是。”明公公心头一片了然,垂目将簪子给他还了回去。 一只非常普通的玉簪,没有半点珠宝装饰,太子接过瞧了两眼,极为嫌弃地撂到了枕头边上。 果然穷酸。 想留东西,也该留个能拿得出手的。 太子坐上床榻,闭上了眼睛,外间明公公守了一阵,见其没了动静,以为是睡着了,轻轻地走了进来,正打算给他放下帷账,紧闭着眼睛的太子突地出了声,“退下。” 上回已经同她说了,不能佩戴香包,她又当成耳边风了。 歇了一夜,他这床榻上全是一股子乌烟瘴气的香味。 得散散。 明公公没再落帐,然而太子鼻尖的那股子香味却迟迟不散,甚至随着那股香味,渐渐地演变成了活色生香的画面。 仿佛那人就躺在自己的身旁,妙曼的身姿莹白如玉,丰益而娇娆。 “凌哥哥......” 太子的喉咙猛地一滚,翻身坐了起来。 明公公刚走出去,听到动静回过头,便错愕地看着太子大半夜地又进了一趟净室。 * 翌日一早,明公公进来伺候,太子没再提什么簪子。 用过早食后,太子照例看起了奏折。 辰时一过,陆续有臣子进来,见到太子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明公公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京兆府高大人,刑部尚书张大人都来了,为了唐家的案子。 昨日顾景渊便将人给押到了京兆府,亲自交给了高大人。 实则大伙儿心里都清楚,就唐家世子的德行,不可能通敌,只不过是倒霉了些,上头的人总得杀鸡儆猴,如今被顾景渊一搅合,找回了俘虏,唐家便也不该绝。 高大人如实禀报道,“殿下,臣已经审问过那俘虏,除了那份通关文书,确实同唐家没有什么牵连。” 太子伸手接过呈书,看了一遍后,便交给了刑部尚书,“既如此,张大人定案吧。” “臣这就去办。” 午时,唐家的案子便有了结果。 唐家通敌之罪虽免,但工部尚书唐文轩滥用职权,贪污受贿,故革去尚书一职,剥夺唐家爵位,扁为庶人。 意料中的事。 五公主收到消息后,怕唐韵心里难受,陪着她在屋里坐了半日,两人捧着游记一面看,一面讨论游记上说的是哪处。 见唐韵脸上并无悲伤之色,五公主便也放心了,“等姐姐伤好了,咱也出去走走,就在这江陵城转转也好,本宫都快憋疯了。” 唐韵点头,“好。” 五公主见她唇角露出了微笑,不由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姐姐不用怕,往后还有本宫呢。” 唐韵知道她是因为唐家的事,在安慰自己,感激地笑着道,“多谢殿下,托殿下的福我能有今日,已经很好了。” * 五公主因陪着唐韵看了半宿的游记,第二日,直接睡到了巳时才起来。 眼睛还未睁开,东宫的明公公便来了,手里拿着一摞画像,笑着交给了五公主,“太子殿下吩咐,殿下尽管挑,这回定要挑个自己满意的。” 五公主的瞌睡一瞬醒了,赶紧去了一趟凤栖殿。 还未开口,皇后便先同她道,“过了这个年,宫中就得有人去西域和亲,你同蒋家的婚事未成,如今几个宫里的人,都在打你的主意,你皇兄早上才过来了一趟,已同本宫商议好了,年前尽快许一门亲事,争取明年内完婚。” 五公主:...... 她就知道。 五公主从凤栖殿出来,又急急忙忙地去了一趟东宫,却被明公公拦在了门外,“太子殿下正在会见臣子,五殿下先回吧。” 一连几日,均是如此。 五公主便也明白了,是何缘故。 从她将唐韵带出东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 果然...... * 一入深秋,天气一夜之间凉了下来。 早上明公公推开门,见东宫门前的几盆腊梅枝上,结了一层霜。 明公公赶紧差人过来,在檐下装上了一排冬季挡风的竹帘,忙乎完了再进去,太子还坐在木几旁翻着奏折。 明公公怕他冻着了,进里屋去取大氅,目光不由又看向了床榻,那玉簪还在枕头边上放着。 七日了。 唐姑娘除了上回送来的那个荷包,和一封信,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殿下虽也没再提起过,但这簪子却没给人还回去,夜里还有了起夜的毛病。 有些事,先前不知其中滋味,便也没有那个念头,如今刚尝到了好处,突然间说没就没了,可不就抓心挠肺,要了人命。 明公公甚至生过派几个姑娘进去伺候的念头,但在瞧见太子还留着那只簪子时,便打消了所有的念头。 要论姿色,别说这宫里,就算整个江陵,也难找出一个能赛过唐姑娘的。 明公公暗叹,这头一个姑娘便是姿色过人,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明公公拿了大氅出去披在了太子肩上,起身伺候茶水时,便试探地提醒了一声,“今儿天凉,殿下待会儿出去,奴才给殿下备个手炉。” 七日以来,五公主每日都会派人前来邀请殿下到她的觅乐殿去,殿下却充耳不闻,明儿唐姑娘就要搬去逢春殿了...... 一早五公主就来了话,要太子过去尝尝她从皇后娘娘那里拿来的果子酒。 都这会子了,殿下稳稳地坐在那,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明公公的话说得极为隐晦了,谁知的话音一落,太子的身子便往后一仰,抬起头,看着他温和地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很闲?” “叮铛叮铛”几声,明公公慌张地扶稳了手里的茶壶,头点地地跪在了太子跟前,一声都不敢吭。 半晌过去,头顶上没有半点声音,明公公身子都抖上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多什么嘴,殿下爱去不去,关他何事,如今这火可不就引到了自己身上。 “殿下,奴才该死.......” 太子一下撂下了手里奏折,起身道,“去御书房。” 明公公:...... 今儿皇上不在,带着二皇子去了西郊山谷赛马,适才他已经禀报给了殿下。 “奴才这就去准备。”明公公只能装聋作哑,配合着去备撵轿,一行人从东宫出来时,已经过了午时。 今日天色阴沉,风也大。 明公公跟在太子的撵桥旁,一路从东宫绕到了御书房,脸上被风吹得生疼不说,风灌进两只袖筒,全身上下都是一片冰凉。 到了御书房,果然大门紧闭。 明公公明知道如此,还是跑了一趟,去问了门外的公公,回来后便同太子禀报道,“殿下,今日陛下同二皇子去了西郊的峡谷赛马了。” 太子神色一顿,“怎不早说?” 明公公:......他倒是说了啊,是他自己装作没听见。 太子面色和悦,并没斥责他,温声道,“嘱咐底下的人,下回消息要灵通些,这大冷天的,你跟着跑一趟,也冷。” 明公公舌尖都是苦的,打碎了牙,一并将那苦咽下了肚里,“多谢殿下,奴才身子硬朗着呢。”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主子,不是个善茬。 明公公再也不敢乱说话,原路跟着太子的撵轿返回了东宫。 路过觅乐殿方向的甬道时,明公公也学乖了,沉住气愣是没有开口,眼见撵桥就要往右转了,太子终于探出个头来,问他,“安阳找过孤?” 明公公早就料到了,并无意外,又重复了一遍早上已经禀报过的话,“五公主说,今儿得了一坛果子酒,让殿下过去尝尝。” “去觅乐殿。” 明公公:...... 折腾了这半日,到底还是去了。 * 唐韵被公主留在觅乐殿,养了整整七日,伤口彻底地结了痂,五公主才同意了让她搬去逢春殿。 走之前,五公主将绣房送来的几身新衣给了她,“天气凉了,韵姐姐换身衣裳,在屋里闷了这些天,今儿咱出去走走。” 云锦缎子,白色狐狸毛,和公主身上的新衣是同一批料子,唐韵不敢穿,公主直接给她披在了身上,“本宫屋里的料子都是这些,你要旁的,本宫还真寻不出来。” 傲娇的语气,逗得唐韵一笑,“行,知道殿下得宠,多谢殿下。” “说了别给本宫客气。” 唐韵确实有好些日子没有出来了,寒风扑在脸上,唐韵没觉得冷,反而觉得新鲜。 五公主带着她也没走多远,就在殿内转了一圈,院子里的石榴树,早就成了光秃秃的树干,也没什么可赏的。 见风越来越大,五公主便拉着唐韵,“咱还是进屋吧,今儿这天也太不招人待见。” 五公主走在前,唐韵跟着后,两人刚回到暖阁外,身后便响起了一阵动静。 “太子殿下。”身后宫娥的问安声传来,唐韵猛地回过头。 却被迎面一股寒风吹得险些岔过气,唐韵一把撩开挡在眼睛上的狐狸毛斗篷,再睁开眼,太子已经从她身旁经过,跨上了暖阁前的台阶。 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刚到檐下的五公主也看到了人,回头惊喜地唤了一声,“皇兄。” 他要再不来,就该她去东宫磕头认错了。 太子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脸色温和地问了一声五公主,“有何事?” 五公主生怕他走了,转过头便冲着还立在台阶下的唐韵道,“韵姐姐快去,去把果子酒拿来,让皇兄尝尝。” 唐韵这几日一直养伤,哪里知道果子酒在哪儿。 等太子和五公主进了屋,公主身边的宫娥才上前笑着同唐韵道,“姑娘等着便是,奴婢去取。” 小半柱香的功夫,唐韵捧着酒坛子推了门。 五公主正同太子说着上书房的事,“明儿我便得去上书房了,皇兄可知最近先生讲的是哪方面的学识。” 宫内一共六位皇子,四位公主,五人尚在四岁之下不用听学,如今进上书房的只有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公主和五公主。 太子虽有东宫的太傅,却也时常过去讨教。 五公主自从准备嫁人后便没再去过上书房,连着在龙陵寺的一个月,已有两个月没去听学,功课早就落下了。 倒并非是想着明儿该怎么应付,只不过想提醒太子,明日唐韵就得搬去逢春殿,正式成为她的伴读。 他想要人,就赶紧想法子带回去。 虽说如今,确实有些困难。 五公主问完,眼睛一闭,不待太子回答,便认了怂,“皇兄,我错了,我不该去搅合,可我也没想到......” 太子一笑,“来年开春就得待嫁,孤会禀报父皇,你可以不用去上书房。” 五公主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忙地道,“怎,怎可能不去呢,父皇一向教导咱们,要多读书......” 见唐韵走了进来,五公主及时松了一口气,笑着同她道,“今日天凉,最适合饮酒,韵姐姐赶紧替皇兄满上。” 唐韵点头,脚步款款地走了过去,跪坐在太子身旁,“潺潺”的酒水声入耳,谁也没有说话。 五公主看着太子跟前的酒盏满上了,极为利索地推到了跟前的茶杯,茶水瞬间顺着木几溢下,湿了襦裙。 五公主惊呼了一声,连连后退,起身抱歉地同太子道,“皇兄先饮一会儿,我去换身衣裳。” 太子坐在那,不动声色。 五公主也不敢去看他,逃也似得走了出去,一出门,转身便从外拉上了房门。 她不是不想帮唐韵,而是她如今自身难保。 这宫里谁都可以得罪,唯有她的皇兄太子不能,狠起来,他可是连亲妹妹都能关上一个月。 * 房门一合上,屋内便陷入了安静,连眼前的光线似乎也跟着暗了许多。 唐韵轻轻地搁下了手里的酒壶,再抬起头,神色便难掩激动,正欲开口,太子先一步偏过头来一声止住,“别乱叫,孤不是你哥哥。” 唐韵:...... 唐韵便将那声“凌哥哥”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轻轻地道,“殿下?” 太子没应。 唐韵却没放弃,清澈的眼睛没有半点退缩,迎上他漆黑的瞳仁,缓缓地扬起了唇角,“殿下在生气?” 太子一声嗤笑,“唐韵......” 她是谁。 “嗯,殿下没想我,是我在想殿下。”唐韵身子轻轻地挨了过去,双手搂住了他的胳膊,仰起头讨好地问道,“殿下可有收到东西?” “何物?”太子问得面不改色。 唐韵一愣。 这几日一直没见他来,唐韵也曾怀疑过,东西怕是没交到他手上,如今看来,怕是真没见到。 唐韵缓缓地垂下头,声音细小地道,“殿下可别再怨我了,若非迫不得已,韵儿怎么也不会来觅乐殿,那日顾公子前来,我若有半句说得不对,必定会引起事端,韵儿身份卑微,怎么样都成,可我不想让殿下为难,殿下同顾公子是表亲,情同手足,断不能因我而生了隔阂。” 说到最后,唐韵的声音明显有了鼻音。 太子倒没去怀疑她说的话。 毕竟他的东宫,怎么也比觅乐殿更有前途。 但,国公府不一样,那日她只要跟着顾景渊出了宫,往后这辈子都不用愁,太子不太明白,看了一眼她脸上的泪水,从袖筒掏出了一张绢帕递了过去,平静地问道,“为何不喜欢顾景渊。” 反而喜欢他。 太子看着她的眼睛,不想听她说谎。 但凡她想找个理由来搪塞他,他都能辨识出来。 唐韵似是被他问住了,手指头扯着绢帕,迟迟不作答,太子也没催她,极有耐心地等着。 好半晌,唐韵才抬起头来,顶着一张嫣红的脸,张了几次口,终于磕磕碰碰地吐出了一句,“殿,殿下比他好看。” 说完一颗头便点到了胸膛上。 屋子内又陷入了安静。 太子盯着她快缩到肚子里的脑袋,过了良久,才突地一声笑了出来,“唐韵,你竟堕落到了如此地步。” 十年里她至少也读了有四年的圣贤书,瞧她脑子里,如今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图他,色? 唐韵被他一笑,似是彻底羞得抬不起头,咬唇一声不吭。 太子见她如此模样,也没再去臊她,“如何打算的?” 唐韵这回倒是一下抬了头,“明儿我就搬去逢春殿了,我同五殿下打听过了,殿内如今只有我一人,明儿晚上,韵儿就可以去找殿下。” 太子:...... 他问的是这个吗。 “路线我也已经想好了,定不会有人察觉,只要殿下吩咐一声明公公,夜里给我留道门......” 太子平静的眸子,难得有了几分波澜。 “唐......”太子觉得自个儿应该提醒她,他堂堂太子,犯不着同她搞地、下、情,他想要,大可以光明正大。 太子偏过头,目光刚望过去,便触碰到了一双明眸。 清透的眼底,一眼就能望到底,满满的透着一股子兴奋的期待。 简直是清纯无邪。 可在那分单纯的期待之下,此时她想的却是如何背着人,偷、情。 得。 如今连个眼神,就能勾人了。 太子突地擒住了她的下颚,俯下身去,冰凉的唇瓣刚碰到她嫣红的唇瓣,身体里的反应,便激得他喉头一滚,唇瓣缓缓地在她的唇上辗转缠绵。 比起上回在林子里,今日的光线明显亮了许多,两人均能看清彼此脸上的情/愫,这一吻,也变得格外的漫长磨人。 唐韵双手撑在木几上,尽量稳住了身子。 可时辰一久,唐韵又被他捏住下巴,后脖子便有些乏酸,身子难免会往前倾。 微妙的动作,落入太子的眼里,就成了她在投怀送抱,深邃的黑眸如点了一簇火,太子一把揽住了她的纤腰,用力地将她贴在了自己胸膛上。 舌尖轻轻地在她的唇上一舔,开始去撬她的齿瓣。 滚烫的湿润突地落在她的唇齿之间,唐韵的脑子便成了一片空白,只得乖乖地配合他,打开了齿关,放他闯了进来。 舌尖相触,唐韵周身发麻,提起一口气,不敢再去呼吸,身子也下意识地往后躲去。 后腰上的手却越来越重。 霸道强势的舌尖,死死地卷住了她的舌头,抱住她慢慢地往跟前的木几上倒去。 “叮铛叮铛”一阵,酒杯全都落了地。 酒水的冰凉贴上了唐韵的颈项。 唐韵身子一颤,已经被她压得她完全喘不过气来,呼吸一片凌乱,几度挣扎着逃离。 场面几乎要一发不可收拾之时,太子终于清醒了过来,缓缓地松开她的唇瓣,目光停在她眸子上方,盯着她脸上的潮红,和一身被他拉扯的凌乱,慢慢地直起了身。 唐韵也回过了神,赶紧从木几上爬了起来。 两人沉默地整理起了衣裳。 太子也就乱了衣襟一处,很快就理好了,回头看着她系上了短襦的衣带,虽有些手忙脚乱,动作却又极为娴熟利索。 太子不由一嗤。 还真有那么几分像在偷、情。 唐韵理好了衣裳便起身去捡地上跌落的酒杯,太子也跟着起了身,看了她一眼,“孤走了。” 唐韵刚扶起木几上的酒壶,忙地抬头。 “明晚给你留门。” * 第二日傍晚却下起了一场雨。 “哗啦啦”的雨点子砸在甬道的金砖上,溅起了好高的水珠。 眼见天色开始慢慢地黑了,明公公听着屋顶上砸下的雨滴声,本也没指望人还会来,见太子依旧坐在那候着,也不敢吭声。 到了亥时三刻,还没见到人,明公公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正要提醒太子该歇息了,屋外突地响起了动静。 明公公转身,太子也抬起了头,两人同时见到了一身被淋得落汤鸡的唐韵。 发丝上的水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滴,身上的襦裙也被淋了个透,分明一身狼狈,唐韵却拂开发丝弯起了唇角,目光欣喜地看向了太子,“殿下,今儿落雨,没人察觉。” 太子:...... 她是有多,迫不及待。 明公公愣了一瞬,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寻布巾。 太子合上书页,起身走到她跟前,实在想不出来,她是如何过来的,“没撑伞?” “今儿刚到逢春殿,这雨落得太急,还没来得及备,明儿我去寻一把。” 太子:...... 这么惨。 太子弯身伸手捏了一把她袖子上的水,一捏下去,“哗啦啦”地雨水直往地上滴,“不冷?” “不冷。”唐韵摇头,“韵儿不怕冷。” 刚说完,身子便打了个冷颤。 垂在身侧的一双手,顿时捏成了拳头,太子盯着她脸上的一丝窘迫,和紧紧咬住的牙关,心口冷不防地一悸,“傻。” 第22章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唐韵被他骂了一句, 却没恼。 轻轻抿住唇瓣,眸色底下反而是一股子被人心疼的受宠若惊。 太子无可救药地看了她一眼, 从身旁明公公手里接过了布巾,一把给她罩在头上,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便往净室走去。 “先脱。” 太子将她送到了净室门口,转身去里屋取了一件自己的亵衣,再进去给她搭在了屏障上, 正欲转身,却见屏障后的人影,还立在那。 雨水一淋,身上的短袄极为厚重。 盘扣浸了水,本就打滑, 指头得费上好大的力才能解开,偏生唐韵的手又被冻得发抖, 半天了,蝴蝶扣才解开了一半。 察觉到太子的脚步停了来了,唐韵抬头扫了一眼,慌忙地道, “马,马上就好。” 片刻后,太子绕过了屏障。 唐韵脸色一红,垂着头轻声地解释道,“扣子太滑了.....” 话音刚落,太子便伸了手。 太子的手指修长, 指关节分明, 常年翻书握笔, 没受过半点风雨侵蚀,透着一股子高贵的白皙。 唐韵看着他的手指头,捏住盘扣轻轻地一剥,一颗一颗地将她余下的扣子尽数解开。 短袄内的里衣,早已紧紧地贴在了她的皮肤上。 “还需要帮忙吗。” 唐韵忙地摇头,“不,不用了。” 唐韵为表自己能行,胳膊轻轻一抬,褪下了那件短袄,肤色被水一淋,愈发莹白。 太子转身走了出去。 然而没走两步,便回了头。 唐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太子突然上前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滚烫的吻,霸道又强势地欺上了她的唇,卷住了她的舌尖。 唐韵被逼后退,胳膊反手握住了浴桶的边缘,呼吸逐渐困难。 身上被雨淋湿的衣裳褪下后,冰凉的冷意逐渐消去,唐韵的身子也慢慢地变得暖和,滚烫....... 净室里的热水已经备好了,本是明公公替太子备的,这会子倒是给两人用上了。 桶内的热气,熏得唐韵一张嫣红的脸,轻轻地趴在木桶边缘,身子浮出水面,露出了后背上的一道疤痕。 伤口因被雨水浸透,掉了面上的痂,露出了底下一团嫩红的新肉,像极了一簇燃烧的火焰。 太子伸手,指腹轻轻地碰了碰,“待会儿起来抹药。” 免得留疤。 “好。”唐韵身子紧绷,点头点得太过于用力,额头撞在了木桶上,痛呼一声,眼前直冒星星。 太子没再留,起身出了木桶,赤脚走到屏障前,取下了屏障上的衫袍,套在身上,系好了衣带,才转过头同她伸出了手。 唐韵将手往防备地身后一藏,“我,我自己能行。” 太子无奈地一嗤。 他还真懒得管她。 太子先掀帘走了出去,“别泡太久,水凉了。” 见人终于出来了,明公公赶紧上前递上了一条干净的布巾给他,目光不由偷偷地瞟了一眼。 适才里头的动静,明公公都听到了。 说是天雷地火,也不为过。 如今再见其神色,明公公便知,今儿他是舒爽了。 明公公松了一口气,只要主子舒坦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就有了好日子过。 明公公跟到里屋的珠帘外,极有眼力劲儿地道,“唐姑娘的衣裳,奴才都取过来了,不过上回备的是秋装,如今天气转凉,奴才明儿再去一趟绣房。” 太子应了一声,“嗯。” 唐韵出来时,太子头上的发丝都已经毡干了,唐韵伸手轻轻剥开珠帘,走了进来,并没准备多留,细声地问太子,“殿下,屋里可有衣裳?” 要是没有,那身湿衣裳,还能穿。 横竖也得淋回去。 太子看着她,“不累?” 唐韵还没反应过来,太子便抬脚上了床榻,“过来,先睡。” 唐韵没动。 太子又道,“这么大的雨,明早回去也没人察觉。”说完太子就觉得自个儿铁定是被她带偏了,竟跟着她一道疯魔了起来。 他要个女人,用得着藏? 唐韵似乎被他那一句,说服了,乖巧地上前,先勾起身子取了金钩,落下床帏后才轻轻地上床躺在了太子的身边。 比起前几日,夜里明显凉了许多。 唐韵正想着要不要去拉上被褥,盖住自己的胸口,太子突地伸出了手臂,绕到了她的头上。 唐韵身子紧绷,“殿......” 太子的手却并没有碰到她,半晌后从她的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只簪子,“拿去。” 屋内的灯火还未熄,光线照进床帏内,唐韵看着太子手里的簪子,神色一喜,忙地接过,“我就说呢,哪儿去了,原来落在了殿下这儿。” 太子懒得揭穿她,眼皮子一合,拉了身旁的被褥,轻轻一掷,给她搭在了身上,“睡。” “好。”唐韵应了一声。 躺了一阵,唐韵便将身子一翻,面朝向了里侧的太子。 太子的瞌睡浅,闭着眼睛能察觉出动静,本想警告她规矩些,免得她待会儿又得哭,身旁突地又安静了下来。 夜幕渐深。 唐韵躺在那,再也没有动过,一直到时末,唐韵又才睁开了眼睛。 安静看了太子一阵,似是确定他已经睡着了,才缓缓地凑上前去,温柔的唇瓣在他额间,轻轻印下了一吻,悄声道,“凌哥哥,韵儿爱你。” 夜色里的一抹悸动,毫无防备地,再一次划过心房,似是偷窥到了少女的秘密,纯粹又极致的蛊惑,终究是不忍去打破。 唐韵轻轻地揭开了身上的被褥,生怕惊动了太子。 起身拉开床帷,蹭了床边的鞋,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屋外明公公今儿守夜,见里头好半晌都没了动静,便也放松了下来,一双眼皮子正在打架,便听到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明公公一惊,回过头见是唐韵,不由一愣,“唐......” “嘘。”唐韵轻轻地道,“殿下睡着了,我先走了。” 明公公见她手里拿着先前那件打湿的披风,正要往身上披,赶紧止住,“唐姑娘等等,衣裳奴才都给您备好了,这湿衣可穿不得了。” 唐韵感激地道了谢,穿好了衣裳出来,明公公已立在檐下,将手里的一把油纸伞递了过来,“雨点子好像小了一些,姑娘路上小心。” “多谢公公。”唐韵点头接过伞,一头扎进了雨雾中。 屋内床榻上的太子翻了个身。 够折腾。 他是有多喜欢他....... 三更的锣声早就响了。 唐韵出去后,路上遇到了几波巡逻的侍卫,均都巧妙地避开了。 回到逢春殿,已经到了丑时。 唐韵将油纸伞收好,藏在了门后,上好门栓,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拿出了先前太子给她的那瓶金疮药。 唐韵掀起被褥,盖在头上躲进了被褥里,将药膏抹在了痛处。 一股子冰凉传来,缓解了不少,唐韵才终于倒头睡了过去。 明儿得歇息一日。 * 翌日卯时三刻,太子才睁开眼睛,刚起来,韩靖便来了。 进来便禀报道,“沈姑娘死了。” 太子抬头,起初脸色还有几丝意外,很快便又平静了。 韩靖继续道,“有人动了手脚,取了她口中的棉布,昨儿半夜便咬舌自尽了,属下验尸时,发现沈姑娘的右肩下,同龙鳞寺那日的刺客一样,也有一道,羊角的图腾。” 羊角,是西戎人的图腾。 如此可以推断,那日的刺客,当是为了相救沈姑娘,跟着韩靖到了龙鳞寺。 如今两人都死了,韩靖并没问出有用的消息。 唯一知道的,便是两人的身份。 都是姜人。 太子沉默了半刻,便道,“晚上去一趟京兆府,将俘虏引出来。”他倒是想看看,谁又会跳出来。 韩靖领命,“是。” 韩靖转身出去,刚到门口,便碰到了小顺子,正断了一托盘的首饰进来。 见到韩靖,小顺子赶紧上前小声地说了一句,“五殿下刚才派人来话,说韩大人上回给她捎回来的那东西,出了点瑕疵,午后下学了,让韩大人过去一趟。” 韩靖点头,“知道了。” 小顺子说完,才进了里屋。 太子已经起身,立在了书案前,铺开宣纸准备练字,明公公磨墨,小顺子将托盘端了过去,问道,“殿下瞧瞧,可用得上。” 今日太子一睁眼,便吩咐了明公公,去库房寻几件首饰。 明公公长了个心眼,暗里吩咐了一番小顺子,如今端上来的,里头便多数都是簪子。 太子抬目瞧了过去。 托盘里的几只簪子都是上等好货,要么是镂花镶嵌宝石金簪,要么是白玉镶珠的玉簪,随便一只,都比她那只素簪子好看许多。 既不要名分。 旁的他总不能短了她的。 太子指了两只上等玉色的镶珠花簪子,道,“待会儿给她送过去。” 送给谁,小顺子和明公公心里都清楚。 * 昨日黄昏后的一场雨,落了一夜,早上便停了。 寅时一到,唐韵准时去了觅乐殿候着五公主,三刻了,五公主才打着哈欠出来,“本宫好久没这个时辰点起了,还真有些不适应。” 即便在龙鳞寺,也是想睡到何时就能睡到何时。 五公主突地有些后悔了,“早知道,真该同皇兄说,免了咱们的学业,你就同我呆在觅乐殿享乐便行。” 唐韵笑笑,“公主上了撵轿再睡会儿。” 五公主看向唐韵,刚想问她就不困吗,突然察觉她的眼圈有些浮肿,不由一诧,“你怎么也没睡好,本宫就说逢春殿那地儿没有地龙,夜里冷,你非得搬过去。” “殿下放心,我睡得挺好的,只是昨儿睡前喝多了水。” 公主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也没再勉强。 等出了宫殿,也不管唐拒不拒绝,硬拉着她一道上了撵轿,“韵姐姐眯会儿吧,到了你去了就知道,体力课的那位先生,精力有多旺盛。” 因当今皇上见证了前朝的覆灭。 覆灭之时,宫里的女眷是如何惨死的,他都亲眼见过,是以,自己的子女,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均得学基本功。 五公主最怕的就是绕着校场没完没了的跑步。 唐韵笑了笑,“是吗。” 与五公主不同,唐韵心头一直都在期待。 她已有六年没有踏入过学堂。 六年的深院蹉跎,只为了能讨出一条生计,让自己尽量好好地活下来,如今哪怕只有一日,让她能重新体验一回从前的日子,她都会珍惜。 撵轿到了上书房,天边才开了个亮口。 晨读已快结束了。 屋内只有三皇子和四公主,和彼此的两个伴读。 两人一进去,屋内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五公主隔了两月第一日上学,迟到了也无碍,一进门,便先领着唐韵过去,同先生打了招呼,“本宫还得继续劳烦殷先生了。” 五公主婚嫁当日死了新郎,江陵城人尽皆知,人言可畏的那一阵,五公主已经去了龙鳞寺,什么都没听到。 如今回来,名声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为了一个背叛自己偷偷生子,死在花丛里的负心人,去寺庙吃斋念经超度了一月。 这等气魄,当今几人能有。 连先生的眼里都透出了一股敬仰,“能再次见到五殿下,是老夫的荣幸。” “这位是本宫的伴读,唐姑娘,往后还得托先生多加照拂。”五公主让出了位置,唐韵立马上前拱手行礼,“见过先生。” 之前那么多的伴读,也没见五公主为谁同先生引荐过,今日这番为何,大伙儿心里都清楚。 为的是救命之恩。 有恩必报,也是当先生的自傲,殷先生看向唐韵,客气地回了一礼,“唐姑娘有礼了。” 六年前他也曾见过唐家这位姑娘。 挺有资质的一个孩子,可惜造化弄人...... 见时辰也快到了,殷先生便散了早读,“今儿就先到这儿吧,明儿五公主,唐姑娘早些过来。” 先生一走,身后的四公主便起身,雀跃地走了过来,“五妹妹。” “皇姐。”五公主回过头,没待四公主握住她的手,先一把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激动地道,“皇姐,我可想死你了。” 四公主被她抱得太紧,险些出不过气,“姐姐也想妹妹呢......” 五公主继续抱住不松,胳膊死死往里掐,“吓死我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皇姐了。” 四公主脸色都被她勒红了,抓住她的手,奋力地往下扯,“怎么会......” 五公主见差不多了,放开了她,四公主猛喘着粗气,“你......” 五公主神色一慌,愧疚地道,“皇姐,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我扶皇姐坐......” 四公主哑巴吃黄连,咬牙说了声,“不用......” 坐下的的三皇子看着两人演完了,才站了起来,立在那笑着唤了一声五公主,“皇妹回来了。” “三皇兄。”五公主拱手行了礼。 三皇子点了一下头,并未多言,转身带着两个伴读走了出去。 “这位是唐姑娘?”四公主终于顺了气儿过来,脸色也恢复了不少,笑着看向唐韵,“不愧是让江陵儿郎为之神魂颠倒的美人儿,长得真标志。” 五公主:...... 她说话不带刺会死啊,爱挑事的本事,简直和她母妃一个样。 适才还是勒得太轻了。 “见过四公主。”唐韵刚蹲了个礼,便被五公主握住胳膊,往外拉去,“走吧,咱先去吃点东西。” 上书房有备早食,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便要开始晨练。 射箭,跑步,活动下来,得出一身的汗...... 五公主跑了两圈便不行了,转头看了一眼身旁也在喘气的唐韵,悄声道,“本宫没说错吧,这先生,不把人累个半死,他不罢休.....” 话音刚落,校场内正在蹲着马步的两个二皇子伴读,身子突地一阵歪歪扭扭,齐齐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先生,他,他在看美人儿,影响到了我。” 话音一落,校场内顿时一片哄笑。 五公主极为不耻。 张先生嗓门一提,“哪儿来的美人儿,都给我站稳了。” “先生,那可是唐姑娘啊,江陵第一美人,就,就在咱们身后......” 唐韵:...... 张先生手里的弓箭突地往跟前一撂,“其余人解散,你们俩继续蹲着。” 人群刚开始散开,二皇子才姗姗来迟,一脚踏进校场,好事的目光便四处开始寻找,“什么美人儿,在哪。” 张先生一笑,“二殿下也过来。” 二皇子:...... 有了这么一出,之后的几节课,也就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 午时一下学,五公主急着回了觅乐殿,唐韵便自个儿回了逢春殿。 小顺子掐着时辰点过来送簪子,刚走到殿门外,便见两位公子,正往唐韵怀里塞着东西。 “横竖再好的笔给我,我也写不出好字来,唐姑娘要是用得着,便是让这些墨宝,发挥了价值......” “对,对,我也写不出好字,就当是送给唐姑娘的见面礼。” “唐姑娘千万被客气,要是用不着,扔了便是。” “对对,都扔了。” 小顺子:...... 两位公子说完,转过身便你推我搡地上了前面的甬道。 “你可瞧见了。” “见到了,传言还真就不虚,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等姿色的美人儿......” 小顺子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唤住了已跨进门内的唐韵,“唐姑娘。” 唐韵正打算关门,听到声音又才走了出去,见是小顺子,神色有些意外,“顺公公有何事?” 小顺子几步走过去,目光瞟了一眼她怀里的一堆东西,笑着将手里的两个木匣子给她递了过去,“殿下让奴才送给姑娘的。” 唐韵想去接,却腾不出来手。 小顺子也看出来了,忙地道,“奴才给唐姑娘送进去吧。” “多谢顺公公。” “唐姑娘就别奴才客气,唐姑娘日后若是需要什么,直接同奴才说一声便是。” 小顺子这话,算是替太子做了主,殿下那般贵重的簪子都送了,又怎么吝啬几个墨宝。 小顺子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将看到的一幕,禀报给主子,回到东宫后,心头一直七上八下。 唐姑娘要真是东宫的人了,自然没人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示好,可如今唐姑娘并没有名分,只是同殿下...... 小顺子犹犹豫豫,一直没有开口,等到了晚上,进去伺候太子洗漱,听太子问起,“东西都送过去了?”才支支吾吾地道,“送,送是送过去了......” 太子午后陪皇上去赛了一场马,黄昏时才回来,这会子刚沐浴完,想起呆会儿人就要过来了,便问了一句。 问完却见小顺子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倒有些意外,“怎么了?” 小顺子只得将自个儿见到的说了出来。 说完,屋子内便是一阵安静。 今夜明公公不当值,小顺子也不知道自己说没说错了话,见太子半晌都没出声,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她收了?” 小顺子额头冷汗都出来了,不过他确定唐韵是将东西抱回了屋子,点头道,“收,收了,唐姑娘今儿刚去上书房,想必是缺这些......” 太子没再出声。 屋内正是安静,屋外守门的一位小公公便走了进去,同太子呈上了一封信笺,“唐姑娘让人送来的。” 太子只用了一只手,轻轻搓开信笺,便见到了一行字。 ——今夜脱不开身。 想殿下。 太子一声冷嗤,起身进了里屋。 * 翌日早上,明公公才过来伺候。 太子洗漱完,坐在软榻上,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便起身去了书案前练字。 见太子今儿空闲了,明公公才突地想起了刘太傅,出声提醒道,“刘太傅的病已经痊愈,昨儿才来问过,殿下打算何时恢复讲学。” 太子没应。 待写完了跟前的几张宣纸,才撂下笔,道,“刘太傅上了岁数,经不起冻,立春后暖和了再来。” 明公公一愣。 刘太傅不来,这段日子何人同殿下讲学。 东宫倒是还有位太保范大人,一月前,五台山墨大家举办闭关前的最后一次辩论,太子让范大人和几位东宫的宾客一道前去讨教。 最早也得下月才能回来。 “孤去上书房。” 明公公:...... * 昨日五公主和唐韵没赶上晨读,今日倒是到得准时。 五公主一到,便坐在位子上打起了瞌睡,唐韵见她实在困得慌,也就由着她。 过了巳时,五公主才精神了些,脚步跨进最后一节学堂之前,偷偷拉了一把唐韵,轻声道,“咱今儿晚上继续喝酒。” 唐韵昨日便被她缠住,闹到半夜,今儿又早起,连着两日没有歇好,是个铁打的,都会乏。 坐在位子上,即便她努力地撑开眼皮子,还是没抵过困意。 正是点头啄脑之时,窗外突地闪过了几道人影,唐韵想睁眼去瞧,奈何实在是撑不开眼睛,不过片刻,耳边先生的讲学声,陡然静了下来。 “太子殿下。” 唐韵猛地一下抬起头,使劲掐了一把大腿。 人还没看清,便迷迷糊糊地跟着一众人站了起来行礼。 “免礼。” 熟悉的声音入耳,唐韵的瞌睡瞬间一震,待醒过神来,太子已经落坐在了最前面的位置上。 唐韵跟着众人坐了下来,目不斜视地盯着跟前的书页。 屋内瞬间一片肃然。 适才跟着唐韵一道打瞌睡的几人,也都挺直了脊背,坐得端端正正。 太子不是每日都会到上书房,偶尔会过来一趟,同皇子公主们讨论一番功课,面色和语气虽温和,可到底是一国储君,没有人不杵。 连殷先生讲学,都讲得更为仔细。 一堂课熬完,所有人都暗里松了一口气,齐齐起身上前同太子行礼。 唐韵走过去时,跟在五公主身后,没抬头,只瞧见了其搁在膝上了一只手,唐韵依着规矩俯身行了礼,“太子殿下。” 身侧的三皇子正同太子说着话。 太子转过头,朝着三皇子那边,根本没应她。 唐韵人一出来,五公主便回头道,“本宫先走了,昨儿歇得晚,今日又早起,韵姐姐赶紧回去歇息会儿。” 唐韵点头,“好。” 五公主走了两步了,突地又折了回来,凑在她耳边轻声道,“皇兄今儿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她一看那笑就知道,笑得也太过于敷衍。 横竖她没惹她,但愿唐韵也没去招惹他。 唐韵:...... 昨夜她真的太累了。 * 五公主走后,唐韵便没耽搁,匆匆地出了上书房,走向了通往东宫的那条路。 深秋的花草萧条,没个隐蔽的地方。 唐韵往前走了好一段,才寻了一处偏僻的宫殿,躲在拐角处的一根圆柱后,等了小半个时辰,便听到了脚步声。 墨黑色的袍摆刚从身边经过,唐韵便从柱子后走了出来,白嫩的五指抓住了他的袖口,“殿下,昨夜公主来了,我没脱开身。” 太子手一抬,避开了她,“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唐韵被他躲开,也没放弃,胳膊顺势一滑,抱住了他的腰,“殿下,这儿没人。” 太子:...... 有人没人,与他而言,有区别吗。 “松......” 唐韵突地在他怀里一蹭,侧过了脸,将自己的头凑到了他跟前,轻声问道,“殿下,美吗?” 太子眸子往下一敛。 如流墨般的发丝上,正插着一只白玉镶嵌红宝石的簪子,衬得那层层青丝愈发乌亮。 太子:...... 他刚想说什么来着。 “多谢殿下送来的簪子,韵儿好喜......”唐韵话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么,起身仰目看向太子,“殿下,我,能戴出来吗。” 仰起来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又极为不舍。 似乎生怕他说一个“不”字。 太子有些鄙夷。 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一人觉得见不得人,他不屑得躲躲藏藏。 “既给了你,自然可以。”太子偏过头,拍了拍她的胳膊,“松些。” 唐韵这回倒是乖巧地松了手。 过来时,唐韵特意看了,就这段殿堂比较安静,没有人前来,唐韵放心地勾住了太子的手指头,“殿下今儿怎么来了上书房?” 太子:....... 她不勾勾搭搭,说不了话了? 太子没答,却也没有扒开她的手,“缺东西?” 唐韵没答,握住他的手却紧了。 “孤问你话呢......” 太子刚转过头,胳膊便被唐韵用力拽住,因没半丝防备,竟直接被她拽进了身后的房门内。 “唐......” 唐韵动作极快地关上了房门,脸色都变了,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殿下,有人。” 太子深深地盯着她。 有人又如何,犯得着她...... “本宫早就让你进宫来陪你表哥练练手,上回竟然还遇到了刺客......” “姑母放心,等会儿侄儿便去东宫。” 太子:...... “就是这间,你进去自个儿挑。” 门扇被推开的瞬间,唐韵一瞬扑进了太子怀里,太子的脊梁也下意识地抵在了门扇上。 推门的力道传来,太子竟破天荒地生出了一股、做贼心虚。 那感觉刚冒出来,太子便是一声嗤笑。 他怎么着了? 什么都没干,有何可心虚的。 门外的人推了一阵没推开,便也安静了下来,太子正要起身拉开门,又被唐韵压住胸膛按了回去。 “唐......” “这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就打不开了呢,莫不是有人在里头,你去寻个人来,撞开。” 太子:...... 活了快二十年了,他何、曾落到过如此地步。 堂堂太子,竟被人捉、奸。 门前的动静声停了下来,明显是去找人了,唐韵慌忙地回头,往身后寻去。 对面正好有一扇窗。 唐韵眼睛一亮,兴奋地看向了太子,“殿下......” 太子脊梁僵住,唇角缓缓勾了起来。 他是太子,绝对不、会、翻、窗。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唐韵看着他的神色也露出了着急。 太子:...... 房门被破开的瞬间,太子的一双脚正好落地,还未站直,唐韵便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破门声响在耳畔。 “咚咚”两声心跳,久违的紧张感从脑子里烧过。 背心细细密密地爬过一层寒凉。 凉意散退之后,竟是,刺激至极。 第23章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前儿才落了一场雨, 窗外一排砌成的花台,泥水流在了金砖上, 成了一推堆的黄泥。 太子从屋后绕过,回到适才进来的甬道时,脚上的一双靴子,已经沾满了泥。 明公公远远见到人过来了,还诧异怎么没见唐姑娘,走近了才察觉到太子脚上的黄泥, 神色一愣,“殿下这是......” 前面不过是上书房的兵器房,哪里来的泥。 “回宫。” * 回到东宫,明公公替太子换了一双干净的筒靴,仍旧没想明白, 这泥是在哪里沾上的。 小半个时辰后,皇后娘娘带着顾景渊上了门。 “先前便同你说过, 让渊哥儿进宫,陪你练练手,上书房虽有张大人,可到底还有其他皇子在, 你同渊哥儿在一块儿,也自在。” 皇后说完,笑着看向顾景渊,“只是辛苦渊哥儿了。” “姑母说的哪里话,能效劳殿下,侄儿巴不得呢。”顾景渊拱手同太子行了一礼, “还请殿下指教。” 太子一笑, “也好, 倒是许久没一同去过校场。” 皇后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本宫适才特意去了上书房的兵器库,让渊哥儿替你挑了一把轻便的长剑,长/枪太重,咱不急,慢慢来......” 一旁的明公公冷不防地听到上书房的兵器库,心头便是“咯噔”跳了一下。 说到这,皇后陡然变了脸色,“倒没料到撞上了一桩羞事儿。” 皇后一想起便觉臊得慌,“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人,竟有那般大的胆子,躲进兵器库里,行那......那档子事,还将门给顶死了,等本宫寻了来人,竟跳窗给跑了。” 明公公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地看向了太子。 太子的脸色虽无异常,可垂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得蜷了起来,伺候了太子这些年,明公公自然了解他的习性。 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今儿下学,他看着唐姑娘往东宫的方向去了,殿下出来时,他便禀报给了他,到了上书房的兵器房外,明公公见到了藏在圆柱后的衣裙,便没再跟上去,返回到了殿门外。 本打算替两人放风,怎么也没料到有人会从后门进来。 且还是皇后娘娘和顾公子。 如今再想起太子那双沾了污泥的靴,明公公脊背一阵发凉,不敢去想,殿下到底是如何从那窗户口子下爬出去的。 皇后继续道,“太子的东宫,近日也花点心思整顿一番,到时可别让人闹出了什么丑事儿,让宁安殿的那位抓住把柄。” 太子笑着点头,“母后放心。” 皇后起身,太子和顾景渊将其送到了门口。 两人折回身,顾景渊的神色一瞬变得轻快,同太子一拱手道,“殿下,臣先去武鸣殿安顿,明日再过来陪殿下上校场。” 此时刚到申时,他想先去寻唐韵。 昨日顾景渊才得知唐韵留在宫中,当了五公主的伴读。 他得去问问她,之后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他已下定了决心,无论父亲母亲会不会反对,他也要娶她,顾府的国公府世子夫人,也只能是她。 如今就差唐韵一句话,他便能去唐家提亲。 顾景渊本以为太子知道自己和唐韵之间的关系,必会明白他的心思,话说完脚尖已换了个方向。 前面的太子却突地回头道,“不急,先进来喝杯茶。” 顾景渊神色一愣,只得跟进了屋。 明公公去沏茶。 太子问了他一些长安城内最近发生的趣闻。 顾景渊长话短说,并无畅聊下去的打算,还不容易熬到一盏茶喝完,正欲起身,太子又道,“听舅母说最近三公子在勤练棋艺,今日难得孤空闲了一阵,同三公子领教领教。” 顾景渊:...... 见明公公当真去取棋盘了,顾景渊心头煎熬万分,“表哥可别听母亲乱说,谈何领教,您还不知道我,就是个半吊子,府上的先生请来,我也没见过几回。” 太子没答,笑着将木几上的茶盏挪开,腾了位置。 顾景渊如坐针毡。 太子将白子让给了他,“来吧,孤瞧瞧你是不是谦虚。” 顾景渊哪里有心思下棋,棋子一落,便被太子追着杀,偏生太子又不将他杀死,硬是吊着他半口气,让他难受。 顾景渊原本也无心,如此几盘下来,额头渐渐地生了些汗。 太子也看出了他的急躁,便又问起适才他说的那桩趣闻,“文国公府怎么回事?” 顾景渊终于从棋局中,拔出了神,这才察觉手心已生了汗。 不由换了一口气,道,“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同宣平侯府的王家姑娘,本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眼见就要议亲了,文国公府的裴公子却突然横插一脚,先一步提了亲,李家公子昨日便上文国公府去论理......” 顾景渊心头极为不耻裴公子那等横刀夺爱之人。 太子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棋子堵在了他前面,“孤到觉得,万事讲究你情我愿,若王家姑娘不乐意,也不会应下裴家的亲事。” 顾景渊轻嗤一笑,“遇上裴公子那样的,王姑娘不也无可奈何。” “或许王姑娘喜欢的正是裴公子呢。” 顾景渊愣住。 太子一笑,“既王姑娘无心,若是你我的秉性,定不会去强求。” 顾景渊半晌才反应过来,竟不知殿下也会聊这等风月之事,忙地应了一句,“殿下说的倒也是。” 太子重新看向棋盘,“该你落子了。” 顾景渊回过神,见太子又开始紧紧相逼,怕输得太惨丢了人,到底是认真地同太子杀了两把,正是起劲,太子却撂了手里的棋子,“今儿耽搁三公子太晚了,三公子回去早些安顿。” 顾景渊这才起身。 到了屋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逢春殿早就下钥了。 * 顾景渊一走,太子便让明公公去库房选了一套上好的墨宝。 沐浴更衣完,坐在了蒲团上翻着书,候人。 亥时一到,外面便有了动静。 唐韵穿着披风进来,到了里屋才揭了帽檐,行礼道,“殿下。” 太子点头,“过来。” 唐韵褪了身上的披风,明公公接过后,才走到了他跟前,本还忐忑他会不会为了午后的事生气,见木几上摆了一桌子菜色,不由一诧,“殿下,还没用晚膳呢?” “等你一道。”太子指了对面的位子给她,“坐。” 唐韵坐了下来,轻轻一笑,“殿下待韵儿真好。” “嗯。”太子今儿竟也没反驳,弯唇拿起了手边的御箸,往她跟前的碗里夹了一块羔羊肉,“多吃些,这两日去上书房,可累了?” 唐韵愣了愣。 突地想起今儿自己在课堂上打了瞌睡,脸色微红,慌忙解释,“殿下,我是......” “无妨,即便先生瞧见了,也不会说你什么,安阳不也趴在桌上睡了一上午......” 唐韵:...... “昨夜公主喝了酒,犯了头疼,后半宿才睡,平、平日里公主不是这样的......” 太子但笑不语地看着她解释。 唐韵也意识到自己的解释多余,没再说下去,埋头扒了两口饭,将太子给她刚夹的羔羊肉送到了嘴里,轻轻地嚼着。 才咽下喉,视线内又伸来了一双筷子。 这回是给她夹的是一块鱼,“孤让膳房的人,特意剔去了鱼刺,你放心吃。” 唐韵:...... 唐韵受惊地抬起头,刚望过去,太子便倾身过来,偏着头,用母拇指指腹,轻轻地擦掉了她唇角沾上的一粒米饭,若无其事地道,“孤又没怪罪你们,你紧张什么,好好用膳。” 唐韵羞涩地垂下头,“殿下不用些?” “孤已经用过了,看你吃就好。” 即便是太子平日里待人一贯温和,也不会温和如此地步,更不会说出这番话。 唐韵脸上的羞涩更深,突地搁下了碗,轻声道,“殿下不吃,韵,韵儿也不饿。” “就伴读吃的那些东西,也就能糊糊口,明儿早上不是还得跑步?”太子手里的御箸继续替她布菜, “吃完。”只启于唇间的音色,低哑轻缓,明显带了一丝暧昧的宠溺,“吃完了,孤还有东西要送你。” 唐韵抬起头,还是没动筷子。 太子一笑,“怎么了。” 唐韵没说话,清透的眸子内先闪过一抹惊愕,慢慢地变成了受宠若惊,最后眸子竟是一落,低下了头,眼泪“啪嗒”一下落进了碗里,拿起玉箸扒了两口饭,连着那滴水一并咽进了喉咙,音色破了声,“多谢殿下。” 那模样,犹如一只流浪的小猫,遇到了一个终于肯心疼她的主人,可怜的让人心疼。 太子:...... 不过就是对她好了些,这怎么还哭上了。 “对不起,殿下,我......”唐韵慌忙地用袖口抹了一把眼泪,似是生怕他不喜欢她哭一般,努力地忍住哽塞,语无伦次地道,“多谢殿下,韵儿没事,就是有些高兴......” 那又哭又笑的模样实属狼狈。 太子有些不忍看。 也不知道那六年她在唐家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顾景渊不是口口声声地喜欢人家,就这? 太子无奈地挪了个身,坐在了她身旁。 伸手轻轻地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肩头,便也给了她解释,“孤既给不了你名分,旁的孤总不能当真委屈了你。” 地下恋情,见不得光,说到底吃亏的还是她。 唐韵依在他怀里,咽哽着不语。 “以后在逢春殿,缺什么,想要什么,同孤说。”太子俯下头去看她,“不过是些墨宝,你缺,自能来孤这里拿。” 他堂堂太子,偷偷养个情人在宫里,还是有那个能力,他索取了多少,便会给她多少补偿。 既喜欢他,往后他多关心她便是。 “明儿晚上,孤让小顺子去接你。”毕竟一个姑娘,也不好躲开那些侍卫。 第24章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唐韵轻轻地从他怀里起身, 点头,“好。” 太子瞅着她, “不哭了?” 唐韵抿唇一笑,摇了摇头,“不哭了,韵儿往后有殿下疼了。” 太子:....... 她要如此想,也可以。 太子看了一眼被她剩下了半碗饭,知道她也吃不下去, 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孤给你选了两套墨具,去看看,喜不喜欢?” “好。”唐韵牵着他的手,两人一道到了书案前, 明公公早已经将东西搁在了那,两方砚台, 两块墨石,两只笔,一叠宣纸。 材质都是同太子桌案上用的一样。 唐韵的一双眼睛瞬间生了光亮,回过头似是不太确定, “殿下给我的?” 不就是两套墨宝,倒也用不着如此兴奋。 想起她的穷酸,太子温和地一笑,“给你的。” 话音一落,唐韵一把便拽住他的胳膊,仰起下颚, 嘴角笑出了两道浅浅的梨涡, “多谢殿下, 那韵儿回去就将别的都扔了。” “还有别的?” 唐韵点头,招了底,“上书房里的两位公子,说是多余的不要,便拿给了我,虽也能用,可哪里能比得上殿下给韵儿的,殿下,我能先试试吗?” 唐韵一脸雀跃。 “好。” 唐韵取了案边碟里的水,自个儿磨起了墨,笔握在手中,就要落在宣纸上了,突地回头攥住了太子的衣袖,轻声道,“殿下,教我写呗。” 太子:......她倒挺会爬杆上树。 “自己写。” “殿下不是说要疼我吗。” 顿了片刻,太子到底还是伸手,握住她白皙的五指,“写什么。” “殿下。” “嗯?” “韵儿想画殿下......” 太子:...... 她怎么就这么会来事,“画像不好画,写字就好。” “那写韵儿的名字成吗。” 唐韵依偎在他怀里,太子搂住了她的腰,脸侧蹭着她的颈项,握住了她的手,一笔一笔地,缓缓地在白纸上落下了黑色的浓墨。 夜色静谧,两人歪歪腻腻地立在书案前,亥时二刻的滴漏声传来,唐韵的腰已被太子越倾越低,襦裙也堆到腰际。 * 唐韵回去时,已经子时三刻了。 进屋后便揭开了火炉子上的盖儿,从橱柜底下拿出了一个药罐,煨在了炉子上。 待罐子里的水沸腾了,唐韵才起来拿了一个碗,将里头的汤药倒了出来,轻轻地吹了一阵,仰头一口饮尽。 太子不喜欢香包,她便只能让嬷嬷准备了这罐子汤药。 有些事情太子虽未明说,但她自己得懂,既见不得人,便也不能出任何的闪失。 喝完药唐韵去了净室洗漱,刚出来,腹部突地一股子绞痛袭来,疼得唐韵眼泪都冒了出来,弯腰一把扶住了门框。 月事来了,适才的药算是白喝了。 唐韵捂住腹部弯腰摸到了床榻上,紧紧地裹住了棉被,待身子缓和了,腹部的疼痛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睡了一个多时辰,酉时二刻唐韵又爬了起来,赶去觅乐殿,陪五公主去上书房。 夜里没休息好,加上腹部绞痛,唐韵的脸色苍白如雪。 五公主打着哈欠从屋里一出来,便看出了她脸色不对,赶紧将她送回了逢春殿,“都疼成这样了,韵姐姐就好生歇着吧。” * 昨夜缠绵半夜,翌日早上太子起来,便看到了一屋子的狼藉,书案上铺满一层宣纸。 凌乱不堪。 地上也散落了不少纸张。 又黑又大的字迹,一眼便能瞧见,满是什么‘唐韵’,还有,‘凌哥哥。’ 两套墨宝也还摆在那。 昨夜案前的画面窜上脑子,太子的喉咙口又开始发躁,拿手捏了一下眉心,唤来了明公公,“收拾了,待会儿给她送过去。” * 辰时一到,顾景渊来了东宫。 两人在校场,练了一个时辰的刀枪,辰时末,韩靖找到了校场。 “俘虏死了。” 太子盯看他,又死了。 韩靖忙地拱手请罪,“属下无能,请殿下降罪。” 太子没理他,“查到什么了?” 韩靖脸色一肃,道,“大理寺。” “对方赶得太匆忙,身上虽换上了黑衣,却没来得及脱下里头的衣裳,臣看得很清楚,袍摆锈了卷浪,是大理寺的官服。” 太子回头冲身后的顾景渊扬了下手,便跟着韩靖一道回到了东宫。 午时韩靖才走。 韩靖刚离开,魏公公便来了,说皇上招太子过去,商议出征西戎之事。 一直忙到天色暗下,太子才闲了下来,沐浴更衣完,坐在了蒲团上,明公公才上前将一封信笺递了过去,“唐姑娘今日身子不适,上书房也告了一日假。” 今儿明公公送东西过去,见唐姑娘的脸色确实不太好。 太子抬头,有些诧异。 抖开信笺,便见到了一张用线条勾勒出来的哭脸。 底下一行字:身子不便,五日后韵儿再来。 很想凌哥哥。 太子便也明白了是为何事,起身进了里屋,吩咐了一句明公公,“送些炭火。” 到了第二日晚上,唐韵便又送来了信笺。 ——多谢殿下的炭火,很暖和,韵儿一点都不冷了,殿下也要多穿些。 还是很想凌哥哥。 唐韵接连送了三日的信笺,第四日,太子便去了上书房。 过去时已到了午时,经过窗户时,太子的余光瞥见了那道身影,这回倒是坐着端正笔直,没打瞌睡。 太子的脚步一进屋,所有人都起了身,唐韵埋着头行礼,并没有去看他。 一节课结束,大伙儿正欲下学,殷先生突地心血来潮,笑着道,“太子殿下难得来一回,今日你们的功课我便不做评论,由太子殿下过目。” 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人便开始躁动。 二皇子头一个起身,走到了太子身旁,接着是三皇子。 五公主:...... 眼见四公主身边的两个伴读姑娘,也都跟了过去,五公主扭头对着唐韵轻声抱怨道,“这不是吃多了,给自己找事儿吗。” 唐韵轻声问,“殿下没写吗?” 五公主:...... 她睡了一个上午,先生讲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唐韵趁着殷先生不备,忙地将自个儿刚写好的诗词一把给五公主放在了桌上。 五公主一愣,“本宫不......” “五殿下。”殷先生抬头,笑着望了过来,五公主只得拿着唐韵的卷纸,走到了太子身旁。 太子目光瞟了一眼。 苍劲的字迹,多了一份娟秀。 他日日收情书,已熟悉极致,怎能看不出来是谁的,太子并未多言,“挺好。” 屋内的人都走了,只有殷先生还立在门槛处,唐韵最后一个上前,将桌上的一摞纸都攥到了手里,到了太子跟前时,身子微微背向门口。 快速地从一摞纸中抽出了一张,递到了太子跟前,“有劳殿下。” 太子转过目光。 伸过来的手明显顿了顿,黑眸紧紧地盯着纸张上自己的画像。 三日不见,她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放过任何机会勾搭他...... 太子的目光扫过来时,唐韵嘴角一抹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不过一瞬,又是一本正经,谦虚地同她讨教,“殿下觉得如何?” 太子的眉目,轻轻一扬,面不改色地道,“字挺好。” 门口的殷先生见已经结束了,便走了过来,“辛苦殿下了。” 唐韵及时地收回了画像,同太子福了福身,又同殷先生行了礼,转身走了出去,刚转过拐角处,便被迎面一宫娥拦了路,“唐姑娘可真是难请啊,俗话说三顾茅屋也该请得动人了,唐姑娘身份到底是尊贵,三日都没请动人,莫不还盼着贵嫔娘娘亲自来请。” 第25章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唐韵告假的那日, 吴贵嫔身边的宫娥便去了逢春殿,见唐韵躺在床上病着,态度还很客气, “娘娘说,唐家遭了这么一劫,如今在这宫里娘娘也算是唐姑娘的一个亲人, 当照拂唐姑娘的娘娘还是会照拂。” 唐韵点头谢过。 当日回去, 吴贵嫔还差人送了些补品到逢春殿。 三日了, 一直没见唐韵有所回应,吴贵嫔当是她身子没好利索, 昨儿却在宁安殿无意听起四公主说,“娘娘跟前的那位小侄女,不愧是让无数儿郎惦记的江陵第一美人儿, 唐家如今成了那样, 顾世子也没嫌弃, 还追到上书房来了。” 唐家养出了她这么一位姑娘,即便是潦倒了, 估计也能起来。 吴贵嫔一愣,当下问道,“唐姑娘去上书房了?不是身子不好吗。” 四公主一笑,“哪里不好了,本宫瞧着活蹦乱跳的。” 唐韵是去了上书房, 但也不至于像四公主形容的那般, 体能课都没再去跑圈。 一离开宁安殿, 吴贵嫔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她什么意思。 合着是装病防她呢。 今儿一早吴嫔就吩咐了宫娥过来, 掐着时辰点到上书房守着唐韵下学, 如今将人堵在了门外, 先前的客气态度早就没了。 望过来的眼神,也是毫不客气,就差明摆着告诉唐韵,别把自己当个东西。 唐韵却没恼,笑着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正打算去拜见娘娘呢。” 宫娥一个冷脸甩过来,转头就替她让了路,“唐姑娘请吧。” 唐韵没得躲,只能跟着去了西六所的明春殿。 吴贵嫔如今正得圣宠,住的是明春殿的主殿,宫娥却只将唐韵带到了殿门前,并没有直接领其进来,回头身子一拦,将唐韵堵在了门外,冷脸道,“唐姑娘先等着吧,我去禀报娘娘。” 宫鹅说完,正要抬步往里走,唐韵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那宫娥不耐地回头,“唐姑娘还有何事?” 唐韵微微拧起了眉,神色也有些不耐,“姐姐可别让我等太久了,我还着急着回去呢。” 宫娥一愣,没料到她会嚣张到如此没有规矩,竟是被气笑了,“唐姑娘这是要催娘娘快些?我当了这些年的差,可还没见过奴才催起主子的。” 唐家如今没有爵位,她便是最低贱的平民,即便是五公主的伴读,那也是个奴才。 她有什么可神气的。 宫娥没好脸子给她,“唐姑娘还是先好好候着吧。” “我......” 唐韵还想去拽她,宫娥不耐烦了,回头便斥道,“对了,唐姑娘也该唤娘娘一声姨母,别说见了长辈得行礼,就娘娘如今的位份,唐姑娘也该行个跪礼。” 宫娥说完,一把扒拉开唐韵的手。 “嘭”一声将门给合上了。 房门一合,唐韵便退后几步,还当真择了个地儿,笔直地跪在了吴贵嫔的门前。 那宫娥讨了一肚子气,脸上带了一股子愤怒,进门便同吴贵嫔埋怨道,“这唐家大姑娘,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竟还催起了娘娘。” 吴贵嫔心头本就因唐韵这几日的怠慢,生了隔阂,如今听宫娥说完,心头的火也被撩了起来,“她不愿意候,那就多候一阵吧。” 吴贵嫔说完,便让宫娥去约了院里的两个答应过来摸牌。 一摸起牌,时辰就快了。 末时一下学,唐韵就到了明春殿,一直跪到了申时末。 进了初冬,白日变得天色暗得极快,等殿内开始掌灯了,吴贵嫔才同身旁的宫娥说了一声,“你去瞧瞧,人还在不在。” 宫娥想起适才唐韵的那番态度,当下又开始煽风点火,“就差将自己当成个金贵的主子了,哪能等到这时,怕是早就走了。” 宫娥说着,还是出去走了一下过场。 到了殿门前,宫娥拉开门,本料着外面不会再有人,谁知眼皮子掀起刚瞟过去,便见唐韵跪在了门前,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笑着问道,“娘娘可愿意见我了?” 宫娥:...... 宫娥惊愕地看着她,还未反应过来,她是何时跪在这儿的,唐韵的身子便是一阵摇摇欲坠,“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来,来......”宫娥吓得一声喊了出来,喊了一般立马又住了嘴,慌慌张张地跨出门槛,抓住唐韵的两个胳膊便往里拖。 宫娥正打算先将人拖进去再说,前面的甬道口子上,及时地走来了一行人。 见到前面的五公主时,宫娥的胳膊顿时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如今宫里无人不知,唐姑娘于五公主有救命之恩。 今儿她怕是惹火了。 宫娥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强撑着辩解道,“五殿下,今儿奴婢带唐姑娘过来,这唐姑娘非得要同娘娘行跪,这不就......” “让开。”五公主眼神里的目光冷冽,杀气腾腾,上前将唐韵扶了起来,便交给了身后的人,再看向跟前的宫娥,便是一笑,“本宫知道贵嫔娘娘如今得宠,架子大了,唐姑娘唤她一声姨母,行礼是应当,可唐姑娘毕竟也是本宫的救命恩人,麻烦你进去给娘娘说一声,就说本宫今日亲自上门来给她求个情,让她给本宫个面子,饶了唐姑娘。” “殿下说的哪里话,娘娘怎会为难唐姑娘,谈何饶不饶的......” 五公主懒得看她,直接将人带走了。 那宫娥看着五公主将人扶走了,一双脚软得都站不起来,跌跌撞撞地回了屋,进去便跪在了吴贵嫔跟前。 才听宫娥说了一半,吴贵嫔的脸色就变了,“这小贱人,竟同本宫耍起了阴招。” 原本只是想让她安分些,认清自己的斤两。 这回倒好,让她先给自己扣上了一顶刻薄的帽子。 想起她那姐姐,一日一封信地催着,吴贵嫔烦躁至极,回头便同身后的嬷嬷道,“明儿回个信,就说本宫是想不到法子了,她是唐家的女儿,她作为母亲要想见一面,还愁想不到法子。” 唐家一出事,她就交代过,有事不要轻易来找她,谁知还是害她惹了一身骚...... 明儿还得去应付五公主。 还有那徐美人,最近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成了摇尾巴的狗,舔上了皇后,为了一个香包,居然动用徐家,到扬州去寻宁家铺子。 这桩桩件件的麻烦事如今都落在她一个人头上,她不指望她那位姐姐能帮上忙,只求别给她添麻烦就行了。 至于唐家能不能起来,她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就她那侄子,烂泥扶不上墙,侯府世子之位给他都能弄丢,唐文轩就算恢复了官职,迟早也会葬送在他手里。 倒还不如指望自个儿,搏一把还能有个皇子傍身。 这节骨眼上,她并不想惹麻烦。 * 从明春殿出来,半路上唐韵就醒了。 见五公主生气,便一直劝说,自个儿无碍。 五公主没好气地道,“你也是个好欺负的,她算哪门子的姨母,同你有关系吗,你那继母本宫都懒得瞧,她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唐韵被她数落也不生气,反而笑着道,“多谢五殿,殿下是在护我短吗。” 见她如此没心没肺,五公主愣是被气笑了,倒也突然明白了她当初为何没有跟着顾景渊走,这要是嫁到了国公府,唐家人还不得啃了她骨头。 “以后别什么人叫你,你都过去,有本宫在你怕什么,那么大个救命之恩你不用,留着干啥?” 五公主说完没听她应,回头便见她神色有些微微出神,以为是自个儿太凶吓着了她,笑着安抚道,“本宫是着急了,韵姐姐别介意......” 唐韵摇头,看着五公主,眼眶有些生红,却满满的都是真诚,“殿下待我的好,我都会记在心头的。” 五公主很少见她这般严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扶着她胳膊往前,“本宫也就动了动嘴皮子,有何可好记得,再说,她今儿不也是在打本宫的脸。” 谁不知道,唐韵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倒是敢动。 五公主将唐韵送到了逢春殿,又请了太医来替她把完脉,才放心回去,“好生歇息,明儿就别去上书房了,本宫正好也能借此机会偷一日懒。” 要不是唐韵每日都来觅乐殿等她,她早就逃课了。 “嗯,都听五殿下的。”唐韵答应的很好,等五公主一走,立马下了床榻。 刚换好了衣裳,阮嬷嬷便敲门进来了,“姑娘身子如何了?” 适才她回住所听人议论起,说是唐姑娘被吴贵嫔罚在殿外跪了一个多时辰,跪晕了过去,心都快跳出来了。 “嬷嬷放心,我没事。”唐韵才从床上起来,身子有些凉,走到火炉边上坐下,伸手在炭火上烤了烤,阮嬷嬷赶紧去屋里寻了披风,搭在她肩头。 “多谢嬷嬷。” 阮嬷嬷心疼地道,“姑娘同奴婢客气啥,奴婢知道姑娘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阮嬷嬷心里清楚得很,凭姑娘救了五公主一命,吴贵嫔也断然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难姑娘。 姑娘这是拿命去给对方在搏,也不知划不划算。 唐韵轻声道,“贵嫔娘娘派人来了三回,必是吴氏已经找上了门,我这般躲着也躲不了多久,今日这事一过,至少短时间内,贵嫔不会再来相逼。” “姑娘......” “以徐家的能力,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表哥,重阳那日,我回一趟唐家,与其被他们找到宫里来,倒不如我自个儿出去,借此,还能见一面表哥。”唐韵说完便同嬷嬷交代道,“等表哥一到江陵,嬷嬷便想个法子,寻人给他递个信。 ” 阮嬷嬷忙地点头,“好。” 等身子烤暖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唐韵起身,拉上了斗篷的帽檐。 阮嬷嬷一愣,“姑娘今儿还要出去?” 唐韵点头,并未多说,“嗯。” 阮嬷嬷知道她要去哪儿,沉默地将人送到殿门外,到底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殿下待姑娘可好?” 好不好,阮嬷嬷心里实则清楚。 要是太子真心待姑娘,定不会这般躲躲藏藏,阮嬷嬷问出来,不过就是想心里图个安慰。 唐韵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笑着点头,“嬷嬷放心,殿下对我挺好的。” 比她最初的预料,已经要好上许多。 也确实挺好。 * 唐韵从逢春殿出来,并没有见到小顺子前来接应。 太子今日也没等人,沐浴更衣完,便去了里间,正欲歇息了,明公公突地弯腰急急地进来禀报,“殿下,唐姑娘来了。” 太子神色微愣。 回过头,便见墨色珠帘外,走进来了一道身影。 太子缓缓地扶起了珠帘,一双黑眸,落在她雀跃的脸上,就那般盯着唐韵足足有四五息的功夫,才开口,“你不要命了?” 她倒是能爬得起来。 还能从逢春殿,走到东宫。 唐韵没应,垂目同他福身行了个礼,“殿下。” 太子:...... 珠帘“噼里啪啦”地落在太子身后,太子走过去,脚步立在唐韵跟前,一句话没说,突然弯下身一把掀起了她的裙摆。 纤细的膝盖处明显多了两团青乌。 “不疼?” 唐韵摇头,“不疼。” 太子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神色满是一股子无可救药,倾身一把将其抱了起来,唐韵遽然失重,胳膊慌乱地挂上了他脖子。 “殿下......” “坐好。”太子将她放在了里屋的软榻上,才回头吩咐明公公,“药箱拿来。” 适才在逢春殿,太医已经给唐韵瞧过了,开了一贴补药,给了一瓶化瘀的药膏,只不过唐韵没来得及用。 明公公拿了药箱进去时,太子已经挽起了唐韵裙摆下的裤腿。 明公公垂目,搁了药箱赶紧退了出去。 床榻前的一盏灯火,火星子烧得正旺,唐韵埋着头,看着太子一点一点地替她的伤口抹上了药,一声也没吭。 目光倒是偷偷地看了太子几回,最后一回偷瞟过去,太子刚好回过了头。 唐韵忙地躲开。 一脸羞涩地将自个儿藏在了胸前。 太子:...... “当真不疼?”太子已经上完了药,手里的药杆,冷不防地,故意在她的膝盖上轻轻一敲。 唐韵咬着牙不吭声。 太子失笑,“不疼是吗?”说完便将自己的胳膊,送到她跟前,“捏捏试试,孤倒是想知道,这皮肉是不是当真不知道疼了。” 唐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地一阵摇头。 “叫你捏就捏。” 唐韵依旧不动,轻声地道,“不要。” 太子的目光盯得久了,唐韵又才垂下头,含糊地道,“我舍不得捏......疼的。”唐韵轻轻往他怀里一钻,如同一只小猫,喉咙口涌上来的一股子哽塞,倒也是有了几分真实,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了无痕迹,“适才不疼,见到殿下,倒是疼得厉害。” 太子垂目。 千屡青丝,黏在了他的衣襟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太子心口突地一缩,一声嗤笑,“唐韵,你还能将自个儿弄得更惨些不?” 唐韵身子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良久才仰起了头来,眼珠子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眸色底下透出了一丝委屈,“今儿一过,都五日没见殿下了......” 这番念着一个人的模样,当真是卑微至极。 太子心头涌出了几分同情。 她怕是喜欢自己,已经入了骨。 太子无奈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搁了手里的药瓶,“今夜就歇在这,明日一早,孤让安阳过来。” 唐韵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着急地去拽住太子,“殿下......” 五公主如今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层关系。 太子没理她,转头同外面的明公公吩咐了一声,“下钥。” “是。” 唐韵:...... 东宫的门一关,她算是彻底出不去了,唐韵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好久了,突地开口,“殿下,要不我明日自己想办法。” “别吵。”太子突地一只胳膊搭了过来,压在了唐韵的小腹上。 唐韵动也不敢动。 僵持了一阵,困意也来了,今儿确实是实打实地跪了一个时辰,身子也熬不住,唐韵一入睡,半夜便也没再醒,一觉到了天亮。 翌日起来,太子人已不在身旁。 唐韵想起昨儿太子说的话,忙地翻身起来。 屋里却没人。 外间的明公公听到动静进来,笑着道,“唐姑娘放心,殿下已经安排妥当了。”说完便拿了一套宫娥的衣裳进来。 见太子并非当真寻了五公主,唐韵瞬间松了一口气,接过了明公公手里的衣裳,换好了出来,便见暖阁外立着好几位宫娥。 唐韵埋着头,走在了队伍最后。 明公公将人送到东宫门口,才折了回去。 回到逢春殿,唐韵哪里也没去,坐在屋里,看了一日的书。 天色擦黑时,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唐韵出去,小顺子赶紧递了一个信笺过来,“唐姑娘,殿下给的。” 唐韵一愣,忙地伸手接过。 小顺子笑着道,“殿下今日去了大理寺,这会子刚回去又到了乾武殿,殿下吩咐,唐姑娘今儿就不用等了,好生歇息养好身子。” 唐韵点头道了谢。 等回到屋,坐在了灯火底下,唐韵才轻轻地展开了那张信笺。 白色的纸张上,赫然几个苍劲有力的黑字。 好好养伤。 听话。 唐韵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纸张的边缘,夜色下那双清冷淡然的眸子,如同被蜻蜓点了水,点出了一圈淡淡的波澜。 耳边突地窜上了一道声音,“让你捏你就捏。” 可那话不过一瞬,便被脑子里的画面所占据,“韵儿啊,是母亲对不起你,你去找你外祖母,别怪你父亲,好好活着......” 可她的外祖母也没了啊。 整个宁家,都没能安生...... 外祖母死也没能瞑目,“当初他来我宁家提亲,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好好相待,如今竟能要了她的命,这天底下的男人怎会如此薄情。” 心底的那道口子,再次被扯开,唐韵疼地微微张开了唇瓣。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待心口的气儿顺了过来,便抬起手,将手里的信笺,搁在了跟前的灯火上。 遽然升起的火光映入眸子,两团簇簇的火焰灼灼如烧,可照进那双眸子内,却是清冷至极。 * 大理寺。 从知道俘虏之死是大理寺所为的当日,韩靖便带上禁军,将大理寺前后围了个结实。 如今过了一日了,依旧没有查出半点痕迹。 早上,太子才亲自来了一趟,韩靖在外审人,太子坐在里屋一声不吭地候着。 一个上午,大理寺的人早已经人心惶惶。 往日谁都知道太子待人温和,一向客客气气,大理寺卿还曾同其一道喝过茶,下过棋。 今日一来,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瞟他。 大理寺卿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地吩咐着手下的人,“赶紧,赶紧找出来,不只是前夜,最近几日离位之人,都给我调出来。” 从早上审到了午时,跟前的队伍中终于有了动静。 一名大理寺侍卫,突地跃起身子,脚步点在前面一人的肩头,直直地朝着屋里坐着的太子冲去。 韩靖似是早就料到了,短刀出鞘,刀尖刺在那人的腿上。 那人的身子摔在了门槛上,立马翻了个身,用尽全力,将手里的飞刀朝着太子的脸甩了出去。 大理寺卿双腿一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立在太子身旁的禁军侍卫,一瞬而出,手里的弯刀,将迎面而来的飞刀,斩入了旁边的柜子上。 “嘭”一声,瓷瓶烂了个粉碎。 刺客死死地盯着太子的脸,满目的不甘心,恨声道,“不过是盗取江山的狗贼,有何资格入宫皇宫,自称主子。” 太子眉目一拧,“前朝人?” 话音刚落,刺客便张口咬向了后牙槽子,韩靖上前及时地捏住了他的下颚,眼睛都没眨一下,伸手一把掏进了他的喉咙。 刺鼻的味儿传来,刺客的双脚,蹭着地板,嗷嗷直叫。 韩靖将那毒|药都掏出来后,利落地塞了块布团过去,“带去地牢。” 瘫坐在地上的大理寺卿这才反应了过来,“都愣着干什么!护驾......” 追了这大半个月,大理寺的叛徒总算是被揪了出来,韩靖留在了大理寺继续审问,太子则回到了宫中,径直去了乾武殿。 到了乾武殿,吴贵嫔也在。 昨儿吴贵嫔罚唐家姑娘跪晕的消息,一大早就传到了皇上耳里。 皇上自是知道唐家姑娘是谁。 早上吴贵嫔过去请安时,皇上便没有给她好脸色,“朕当你一向心胸宽阔,单纯善良,你怎就为难起了一个小辈,纵然你心里生恨,也该顾及一下安阳的感受,在龙鳞寺,若非那唐姑娘,安阳如今是生是死都难说。” 吴贵嫔听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花容失色,“陛下,如今唐家也就剩她这么个亲人留在臣妾身边了,臣妾哪里舍得为难她啊......” 吴贵嫔只辩解这么一声,便住了嘴不再去解释,跪在地上倒是乖乖地同皇上认了错,“陛下,都怪臣妾一时糊涂,臣妾知道错了,臣妾这就去给同五殿下和唐姑娘道歉。” 皇上没理她,午时时,听说她处置了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皇上才稍微对她有所改观。 等吴贵嫔末时再过来送茶点,皇上便让魏公公,放了她进来。 见吴贵嫔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替他削着果子,皇上心头的成见,便也消散了,“你呀,平时里没事,别光顾着摸牌,好好管管手底下的人。” 吴贵嫔忙地跪了下来,细声细语地道,“陛下教训得是。” “行了,起来吧。” 皇上正吃着吴贵嫔削的果子,魏公公便弯身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宣。” 吴贵嫔闻言,极为长眼色地起身告退,“陛下,臣妾先告退了。” 吴贵嫔下了高位,往前走了没两步,太子便进来了。 吴贵嫔抬头含着笑,打算同往日那般,回太子一个礼,谁知身子都蹲下了,却没见太子出声,脚步竟是径直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吴贵嫔面上一僵。 太子哪回见了她,不是都会客客气气地唤她一声娘娘,就算事情再紧急,也从未落下过礼貌。 今儿这般,吴贵嫔还是头一回见。 心头突地“咯噔”一沉,忙地开始去回忆,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太子...... 太子同皇上行完礼,见吴贵嫔还未离开,便立在那候着。 皇上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多半有事,抬头看了一眼吴贵嫔慢悠悠的脚步,眉头皱了皱,心头不由又生了一股子不耐烦。 等吴贵嫔终于走出来了,皇上便先开口问他,“怎么了?” “禀报父皇,大理寺出了前朝乱党。” 皇上的目光一瞬定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前朝?” 太子点头,“俘虏前日死在了京兆府门前,刺杀之人来自大理寺,今日儿臣亲自去了一趟,那人便也浮出了水面。” 皇上的脸色陡然一沉,“这都灭了二十多年了,这帮子人怎还是不死心,也不想想当初若非他们口中的那位主子昏庸无能,朕怎可能会有机会。” 他实在不懂这帮子人。 在位时,个个喊打喊杀。 灭了,如今又拼死拼活地想要扶起来。 可不就是犯|贱吗。 皇上没读那么多书,想法也尤其简单,“既然要送死,那就将脑袋送上来,朕给他们一个痛快。” “恐怕此事还牵连到了西戎。” 皇上一愣。 太子便看着皇上道,“事出有变,来年开春,恐怕父皇还不能出兵。” “先前逃出去的俘虏,出城之前是经万花楼的一位沈姓姑娘搭线,才寻到的唐家,儿臣抓来了沈姑娘,发现其后背上有一个羊角图腾,同那日龙鳞寺刺杀儿臣的刺客一样,两人都是姜人。” 如今虽还不知道,姜人是如何同前朝的人扯上关系,又有何图谋,但在没弄清状况之前,不能贸然征战西戎。 皇上显然也没料到关系到了西戎。 且还去袭击了太子,神色一时也跟着深沉了起来。 太子继续道,“在事情还未查清之前,儿臣还是之前的建议,父皇先在西戎建立要塞,熟悉西戎的地形后,再出兵,且要塞在开春之前便能筹备,父皇出兵,最迟晚两月。” 征战西戎是皇上的梦。 已然成了心病。 皇上身子靠在龙椅上,捏着眉心,思索了好一阵,便也罢了,“你去找个可靠之人,最好是去过西戎的,担任主将,先建要塞吧。” 无论早晚,西戎他是志在必得。 皇上说完又看向太子,“正好,开春后,你选太子妃,朕替你把把关。” “父皇费心了。” 见时辰晚了,皇上留着太子一并在乾武殿用了晚膳,膳后两人又细细地讨论了一番建立西戎要塞的计划。 聊完后,头顶上已是一片繁星高照。 天子回到东宫,一身的疲倦。 沐浴更衣完,正要进里屋了,明公公便又拿出了一封信笺,呈给了太子。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 太子伸手接过,抖开。 ——韵儿近日夜观天象,发现天气变化异常,请殿下多加衣裳。 知殿下劳累,早日安歇。 殿下的字真好看。 信笺的最后依旧用笔勾勒出了一个笑容。 太子看完,心头嗤了一声。 透过信笺,脑子里已经幻化出,她写此封信笺时的神色。 必是满目羞赧,看似一副羞羞答答,清透的眸子却是亮如星辰。 太子起身,走到了书案前,揭开了案边的一只木匣盖儿,习惯地将信笺放在了里头,再落上盖。 脚步走进里屋时,便同身后的明公公道,“去查查吴贵嫔,什么身世,当年是如何遇上的父皇。” 她混得太惨了。 自己不护着她点,日后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欺负。 当真什么人她都能跪了。 明公公心头一跳,忙地道,“是。” * 翌日早上起来,太子便跟着顾景渊去了校场。 比起刚进宫,顾景渊脸上的神色,明显黯然了许多。 太子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顾景渊似是霜打的茄子,打不起半点精神来,摇了摇头,苦笑地道,“臣同殿下说了殿下恐怕也不会明白,别说是殿下,臣如今也有些摸不透了,这姑娘的心思,怎就如此难懂。” 前儿他去上书房已经找过了唐韵。 且也将自己的说法同她说了,他会娶她,父母那里,也由他来想办法。 本以为她会高兴,但她却拒绝了自己。 理由是她配不上自己。 看着她满脸是泪,顾景渊就差将心剜出来给她看了,可任凭他如何将她说得高贵,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都无法改变她的念头。 顾景渊甚至想了,要不要放弃自己的爵位,也陪着她当回平民。 可那想法,并不现实。 他要当真一无所成了,又该拿什么去保护她。 太子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弓箭拉了个满弓,含沙射影地说了一句,“有缘无分的事,早放弃是好事。” 顾景渊一笑,“不怕殿下笑话,这辈子,微臣还真就非唐姑娘不娶了。” 太子:...... 忠言逆耳。 太子手上的羽箭,脱弓而出,正中红心,转过身便将弓撂给了身旁的小顺子,开始解着袖上的绑带。 顾景渊愣了愣,看了一眼还剩下半桶的羽箭,问道,“殿下,是要去哪儿?” “上书房。” 去见见他口中那位,非她不娶的姑娘。 说完又问道,“一起?” 顾景渊前儿刚在唐韵那里吃了瘪,暂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去见她,当下摇了摇头,“臣再练会儿。” 太子并没有直接去上书房,先回了东宫沐浴更衣。 * 唐韵昨日几乎一日都呆在了逢春殿,夜里也没去东宫,今日的精神尤其饱满。 天气渐凉,学堂外的屋檐下也装上了一排挡风的竹帘。 窗外的人影从廊下过来时,唐韵并没有察觉,直到太子走进了课室,坐下的学子起身行礼了,唐韵才抬头瞧见了人。 太子今儿并没有穿墨色的宽袍。 难得着了一件修身的紫色常服,肩头和袖口绣着暗纹,玉冠束发,清隽不失高贵,反而衬托出了他修长的身段和俊朗的轮廓。 世人早知当朝太子,生得风流倜傥。 尤其是温文儒雅的笑容,暗里惹了不少姑娘为其动了芳心,但奈何身份高贵,总会给了一股距离感。 今日突然这么一身,没了龙纹点缀,简单亲民,仿佛只是一位夺目的翩翩少年郎。 学堂内四公主身边的两个伴读姑娘,不过一瞬,脸色就红了个透,羞涩地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几回抬目,想要多瞧一眼。 唐韵的目光也凝了一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快速移开。 视线收回时,却无意瞟见了他腰间一物。 龙纹流苏玉佩旁,挂着一只荷包。 荷包上绣了一朵粉白的荷花,唐韵一眼就认了出来,脑子突然“嗡”地一声炸开,垂下头,仓促地站了起来。 起身太急,带起了桌面上的宣纸,不慎散落在了地上。 今日五公主没来,告了病假,旁边的位置空着。 宣纸正好落在了她的桌角处。 “免礼。” 唐韵随着众人落了坐,身子往旁边倾下,伸手正欲去扯那张宣纸,视线内便出现了一袭紫色的袍摆。 唐韵心口一跳,惊愕地抬头。 太子已经弯下腰,替她拾了起来,递到了跟前,“唐姑娘的?” 温和客气的笑容,同他平日里的温润一般,仿佛是头一回见到唐韵,但只有唐韵从他的目光中,瞧出了一丝故意。 唐韵:...... 唐韵绷直了身子,头皮都发麻了,点头伸手接过,又行了个礼,“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点了头,却是直接坐在了唐韵身旁,五公主的位置。 唐韵一口气提起来,还未落下去,突地又见他侧过头来,问道,“唐姑娘写的?” “啊。” “诗句。”太子指了一下她手上拿着的宣纸上。 宣纸上写了一首诗句。 是仿照宋朝诗人写的一首颂雪的诗词,并无什么新鲜,唐韵磕磕碰碰地道,“是,是民女胡乱写来的,献丑了。” 唐韵说完,搁在膝上的一双手已经绞在了一起。 别再问了。 再问,明儿她就不用来上书房了。 半晌过去,太子终于没再说话。 唐韵长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时,太子早已端正地坐回了位置上,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的书本。 一堂课唐韵再也无法静心。 视线只落在了自己胸前的那一块,如坐针毡地熬到了下学,唐韵一刻都没敢多停留,起身匆匆地同太子行了个礼,先一步走了出去。 有了上回的教训,唐韵没有去兵器库房,而是择了一处假山。 这回没等多久,很快就听到了脚步声。 “殿下。”唐韵看着那道身影走过去了,伸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紫色的袖口。 太子随着她的力道,原地后退了两步,偏过头来,故意往她身上蹭,“唐姑娘,寻孤有何事?” 唐韵被他逗笑,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同他算起来账,“殿下捉弄我。” 太子的脖子被她勾得弯下了几分,无奈地道,“松些,一个姑娘家,见到公子爷,动不动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殿下不喜欢?”唐韵突地松了手,脚步才往后退了一步,腰肢便被太子的胳膊一揽,搂进了怀里,弯下身柔柔地吻住了她的唇。 等来年开春太子妃进宫,他还是收了她吧。 免得顾景渊再受煎熬。 长痛不如短痛,得给他一个痛快才行。 第26章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上回在兵器库房外, 唐韵想牵他手,他都不愿意,今日突然如此主动大胆, 唐韵倒是慌了起来。 嫣红的唇瓣被他轻轻含咬住,带了些被冷风吹过后的冰凉, 不急不忙地在她的唇瓣上, 一点一点的磨,一点一点的尝。 暧昧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唐韵却被吊着一口气,迟迟落不下去。 假山石后尤其安静, 唐韵甚至能听到两人唇瓣相碰的声音, 分明很细小, 仿佛所有人都能听见一般。 内心的羞耻,染红了唐韵的耳尖,灼灼火烧般地发着烫。 心头倒是疑惑太子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先是上书房。 如今又...... 感觉到太子的力度慢慢地加重, 开始在撬自己的齿列, 唐韵脑子便猛地一个惊醒,轻轻地去推他, “殿下......” “怎么了?”太子唇瓣并未离开, 启动时酥酥麻麻地碰这她。 唐韵有气无力地道,“殿下, 光天化日之下......” 话音刚落, 唐韵突地被他一掌掐在腰上,嘴里冷不防地溢出了一声娇喘, 太子贴着她质问,“光天化日之下, 唐姑娘做过的坏事儿, 还少吗。” 唐韵:...... 她绝对没有! 太子没给她申辩的机会, 吻再次落下来,直接撬开了她的齿列,两人抵在假山后,亲得衣衫不整,猛喘粗气了,方才停了下来。 “今儿可以过来了,孤让小顺子接你。”太子松开她,立在她跟前,伸手帮她理了一下脸侧被蹭乱的发丝。 “嗯。” “待会儿去哪儿。” “啊?”唐韵埋头,系着腰间被他撤掉的衣带,没顾着同他说话,系好了才抬头道,“韵儿自是回逢春殿。” 太子提醒她道,“顾景渊待会儿怕是会去找你。” 唐韵:....... “上回,你是如何同他说的?”太子觉得这事,还得她自己先拒绝干净,才能灭了顾景渊的痴心。 “我......” 知道她不会,太子耐心地教她,“今日他要是再找你,你大可不必害怕得罪他,告诉他真相便是,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别整日强人所难。” 搞得自己每回亲个人,都感觉愧对他似得。 唐韵心头突地一跳,手指头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荷包,笑着道,“韵儿明白,绝不会让殿下为难。” 太子:...... 她到底听没听懂自己的话。 是他怕为难吗。 是他在担心她被纠缠。 太子懒得再同她解释,突地问她,“逢春殿就你一个人?” 唐韵并不知道他的意图,点头诚实地道,“本还有四公主的两个伴读,但两人在我搬进去之前,已住进了四公主殿里,如今只有我一人。” “孤去坐会儿。” 唐韵:...... 唐韵一下反应了过来,忙地拉住他胳膊,劝说道,“殿下,要不晚上来吧,如今白日,殿下这般过去,韵儿倒是不怕被发现,可殿下被人瞧见,就麻烦了。” 太子回头看着她。 唐韵赶紧又道,“殿下想想皇后娘娘,那日咱们已经被她抓过一回了,再被察觉,定会怀疑......” 太子原本确实有去光顾一趟的念头,如今见她被吓得花容失色,便也失了兴致。 “知道待会儿该如何对顾景渊说吗。” 唐韵点头,“知道,韵儿不喜欢他。” “嗯。”太子俯身擒起她的下颚,又在她的朱唇上点了一下,才起身道,“孤先走了。” 唐韵的笑容如同灌了蜜糖,又含了几分羞涩,轻声道,“嗯,晚上再见。” 太子昨夜脑子里的那张脸,倒是与她此时的神色对上了。 出息。 太子转过身,抬步走出了假山。 * 唐韵却并没有回逢春殿。 知道顾景渊要来,唐韵直接去了觅乐殿看望五公主。 正好要同她禀报,重阳她得回一趟唐家。 五公主来了月事,没去上书房,倒也不如唐韵那般疼的厉害,甚至没什么感觉,单纯地只是想借此偷懒,好睡几日好觉。 唐韵过去时,五公主正坐在木几旁,看着游记嗑着瓜子儿,抬头见到人来了,忙地招手,“韵姐姐来得正好,本宫刚得来一本,你过来瞧瞧。” 前几日她让韩靖给寻来的。 拿到时,只有一半,唐韵找人过来,死缠烂打,才拿到了后半部分,却还是缺了几页。 “西域真有如此之地?”五公主问了一声。 唐韵走过去,跪坐在她身旁,偏过头去瞧了一眼,游记上记载的是正是西域的山河,不由一笑,“大周的山河都看不完呢,殿下可别想那么远。” 五公主却是一脸向往,“本宫是真想去。” 去看看,即便是女子也可以自由出入,更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要将姑娘永远禁锢在深院里的地方。 五公主兴致勃勃地给唐韵翻了几处有图参照的地方,可惜地道,“韩靖平日里办事挺可靠的,就这本游记,寻了几次,也没寻全,本宫下回还得找他。” 唐韵倒是好奇,笑着道,“韩大人不是太子的贴身侍卫,怎让殿下差使上了?” 五公主不由一嗤,“什么差事,你看他那脸,每回黑得跟什么似得,在龙鳞寺,关了本宫一月,日日不让本宫偷吃,只要我一去厨房,他就跟个鬼似得突然出现在本宫跟前,都不知道到底他是主子,还是本宫是主子,要不是韵姐姐屋里他进不去,他非得撵过来不可,还有,抄经文,本宫抄不抄,抄多少关他什么事?他居然也要管,既然他那么爱管闲事,本宫的所有事儿,就让他一道管上了......” 五公主愤愤地数落着,唐韵替她剥起了瓜子。 等五公主数落完,唐韵已经剥出了半碟瓜子仁儿,递给了她,“殿下先吃,我去给您沏杯蜂蜜茶。” 五公主也没客气,抓起了碟子里的瓜子仁儿便放进了嘴里,笑着道,“怎就有韵姐姐这般体贴的人儿。” 唐韵笑着没理她。 五公主月事来了,虽没哪里疼,但周身无力,比起平日,没那么好动,瘫坐在软榻上,享受着唐韵一个下午的伺候。 天色黑了,唐韵才离开,走的时候恰好碰见韩靖进来,韩靖拱手同她行了礼,“唐姑娘。” 韩靖是太子的贴身侍卫,官居二品。 自己则不过是一介平民,唐韵知道这一礼,是因何缘故,脸色一红,回礼道,“韩大人。” 韩靖从她身旁经过,几步跨上了台阶。 唐韵的脚步才下踏跺,身后便传来了五公主一声娇气的□□,“哎哟,本宫这腰,这是怎么回事......” 唐韵:...... 唐韵赶紧走了出去,回了自己的逢春殿。 还未来得及收拾,小顺子便来了,身后还带着两小太监,手里抬了个大木箱子。 唐韵一开门,小顺子便笑着道,“唐姑娘,这是殿下让绣房刚做出来的几身深秋的新衣。” 唐韵一愣。 前不久明公公不是才送过来吗。 唐韵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两个太监已经抬起箱子,走了过来,唐韵忙地让了路,屋内的角落里,已经搁了好几口木箱。 全是东宫送过来的。 短袄襦裙,披风,褥子....... “有劳公公了。”唐韵最初本想同这些忙乎的下人打个赏,可比起这些奢华的东西来,自己手头的那几个铜板,实在是太过于寒酸。 拿不出手,便也罢了。 送完了东西,小顺子也没走了,退出门外时,轻声同唐韵道,“唐姑娘慢慢收拾,奴才在外候着。” 房门一关,唐韵看着角落里的那堆东西,倒是犯起了愁。 他倒也不用如此大方。 她想要的,并非这些。 等将来离开这儿,带也带不走,可不就浪费了。 小半个时辰,唐韵收拾好了出来,小顺子忙地在前带路,比起往日唐韵绕过的那条甬道,路程要省一半。 小顺子手里没提灯,带着她极为熟悉地穿梭在亮着微光的甬道上,哪里有巡逻的人,何时巡逻,小顺子都能提前预料到。 到了东宫,难得在亥时之前。 唐韵一进去,便被太子一把搂住了腰肢,抵在了墙上,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唇间,放肆地索取。 只觉那唇瓣,那身子,如同施了魔咒一般,让他无法不沉迷于其中。 唐韵一阵天晕地玄,搂上了他的脖子,舌尖突地主动给了他回应,起初如同羽毛,只轻轻地碰了一下。 太子手上的力度,险些掐断了她的腰肢,唐韵眼泪花儿都出来,狠狠地咬住了他...... 火焰燎原,风一过,肆虐燃烧。 * 第二日,唐韵腰酸背痛。 早上一到上书房,又被众人围了起来,“唐姑娘可否告知,昨儿写的是何诗词?” 昨日唐韵跑得太快,上书房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便不见了人,今日便逮着了。 尤其是四公主和两个伴读。 “太子殿下能看入眼的,定是好诗词,拿出来让咱们也开开眼啊。”那伴读姑娘一副虚诚讨教的模样,还亲昵地挽住了唐韵的胳膊,“唐姑娘,就给咱们看看好不好嘛?” 伴读的话音一落,连前面二皇子,三皇子都投来了目光。 唐韵没得法子,只得从书页冲抽出了昨儿的那张宣纸,给大伙儿摆在了桌上。 众人争先恐后地投了目光过去,二皇子瞧不见,推开众人,直接一把给拿了起来,看了两眼,脸上一笑,“唐姑娘这诗词,倒同我昨儿做的有几分像。” 二皇子常年习武,肤色比起太子和三皇子要黑。 平日里瞧着威武,一笑起来,倒是有了几分亲近之感。 在读书这一块儿,他下过不少功夫,为了讨父皇欢心,他母妃还给自己偷偷请了个先生,可有些东西,天赋极为重要。 文绉绉的玩意儿,看着好看,说起来不好听。 什么,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不就是下雨游船吗。 还有什么展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 不就是失眠出来散步。 搞那么多弯弯绕绕,有那空闲费口舌说这些转弯抹角的话,还不如去练练刀枪来得实在。 就因为他这幅性子,被自己的母妃日日念叨。 近日更是派人监督着上了上书房,勤学了几日,一直无果,见到唐韵的诗词,便觉得看到了几分希望。 凌风一片雪,万江千里寒...... 这不就同自己做的那首:凌风一场雪,万人身上白的意思,大同小异。 二皇子看完便将宣纸还给了唐韵,众人望过去,确实没瞧出什么出彩之处。 虽通顺,但太普通。 四公主身边的两个伴读,心头便也舒畅多了,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唐韵的胳膊,“我就说太子殿下对谁都是这般温和。” 唐韵松了一口气。 众人散去,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前面的三皇子却是突然回过头,笑着轻轻地同唐韵点了下头。 唐韵一愣,忙地回了个礼。 * 最后一堂课前,太子又来了。 昨日顾景渊去了逢春殿,没见到人,今日陪着太子练完了射箭,便跟着太子一道到了上书房,来时手里提了两个大食盒子,里头装着点心。 在座的学子每人都有份。 到了唐韵跟前时,顾景渊正好发完,整个食盒都递给了她,唐韵望去,便见里头剩下了两块点心。 同旁人不同。 不是桂花糕,而是驴打滚。 顾景渊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道,“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顾景渊说话时,太子就坐在唐韵身旁的位置,也没怕他听见,这些东西,本也是从东宫提过来的。 太子自然知道。 顾景渊靠过来的瞬间,唐韵的身子便下意识地往后躲去,整个心都快跳了出来,余光一直留意着太子的脸色,生怕惹了他。 “我不饿......” “尝尝吧。”顾景渊说完,便转过身,走向了前面的二皇子聊起了话。 此时本就是歇息的时辰,顾景渊又送了东西来,课室里的学子瞬间拥成了几团。 唯独太子这一块安静,没人敢来打扰。 好一阵了,唐韵才鼓起勇气看向了太子。 一转过头,便同太子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黑漆漆的瞳仁凝过来,温和不失力道,明显是在质问她。 昨儿是不是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为何顾景渊今儿还没死心。 且还送上糕点了。 唐韵心头生虚,忙地撇过头,轻声问道,“殿下要吃吗。” “不了。”太子没再看她。 唐韵盯着食盒底下的两块驴打滚的糯米糕,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法子敷衍过去。 片刻后,目光快速地往周遭一望,见没人注意,转过身,便拿了那糕点,递到了太子嘴边。 太子没张嘴。 他不稀罕。 “殿下,快些......”唐韵心都快跳出来了,又惊慌地转过头,往前面看去。 两人正较劲,顾景渊脚尖一转,缓缓地回了头。 唐韵心头猛地一跳,手上的动作也用了些力道,突地一下塞进了太子嘴里。 等顾景渊转过头来,唐韵已经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低下头手指头轻轻地抹了一下唇瓣。 顾景渊面色一松,抬步朝着她走了过来,期待地问她,“如何?” 唐韵心口的跳动还未恢复过来,又开始“咚咚”地跳得欢快。 “挺好,多谢顾公子。”唐韵敷衍地点了头,压根儿就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是吗。”顾景渊一脸欣喜,又问,“甜吗?” 唐韵不敢乱说。 见顾景渊不走,心虚之下,唐韵只得拿起了食盒底下的最后一块,放入了嘴里,轻轻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越嚼,越不对劲。 “今儿我借了殿下的御膳房,自己动手做的,知你喜欢吃甜,便特意多放了些糖。” 唐韵:....... 这不是甜,这是苦。 甜得发苦。 唐韵心头一凉,头皮都发麻了,低垂着头,连余光都不敢再去看太子。 适才可是一整个...... 正是煎熬得难受,殷先生便走了进来。 因顾景渊并非是上书房的学子,今儿只为替她送东西而来,忙地俯下声,悄声在她耳边交代了一句,“改日我再来找你......” 唐韵:....... 顾景渊一走,唐韵便是坐立不安。 半晌后,唐韵听到了太子打开水袋的声音,头垂得更低,拿起笔,轻轻地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慢慢地移到了左手边。 手肘压着纸张,将那几个字朝着太子的方向。 太子此时喉咙里都是苦的。 灌了几口水,也没见到多大的成效,太子心头正积了一把火,余光便瞟见了身旁的罪魁祸首,移过来了半张纸。 ——我错了。 太子懒得理她。 可旁边那人却越来越放肆。 “凌哥哥,别生气。” “韵儿给你赔罪。” “你想吃什么,韵儿晚上给你做。” 太子不由一嗤。 能吃什么......腻死他得了。 直到看到了那张白纸上,又重新地写了下两个字——书案。 太子的眼皮子便是一跳,喉咙口微微一滚,一股子刺激之感,从腹部突地窜出,蔓延到心口,再冲上脑子。 太子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目光终于瞟了过去。 唐韵却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早已收回了宣纸,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神色认真地听着先生讲学,面色皎洁而纯净。 似乎那颗脑瓜子里,从来没有生出过半点坏心思。 干净得让人不忍亵渎。 可只有太子自己知道,就是她的这份干净,最为致命。 太子回头,拧上了水袋的盖儿,一手撑住坐下的蒲团,突地倾身过去。 唐韵的脊背瞬间绷直了。 “记住。”太子轻轻地对着她撂了一句,随后起身,走了出去。 唐韵垂着头,不敢望四周看。 太子提前离课。 加上顾景渊送来的点心,早就搅合将众人的心思搅没了。 殷先生也看出来了,想着明儿就是重阳,索性提前散了学。 一下学,唐韵便收拾好了东西,抱着试试的心态,走往了东宫的那条路。 到了昨儿的假山处,还是没见到人时,唐韵便调回了脚步,上了回逢春殿的甬道。 走了一段,正要跨过跟前的月洞门,前面甬道上突地传来了一道说话声,“西戎那破地方,鸟不生蛋,又鱼龙混杂,想建要塞谈何容易,也不知道这回该谁倒霉。” 唐韵的脚步一顿,轻轻地退了回去,将身子隐入了月洞门内。 “就看太子如何想了,能劝动皇上暂缓出兵,已经是好事儿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地走远了,唐韵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 夜里小顺子准时过来接人。 到了东宫,太子正坐在书案前写着折子,见人进来了,太子也没抬头,“先坐会儿。” 唐韵却并没有坐,安静地立在一旁,笑着看向了明公公,明公公极有眼力劲儿地让出了位置,将手里的墨石递给了她,“有劳唐姑娘了。” 唐韵点头接过墨石,缓缓地磨了起来,太子也没去阻止,目不斜视地写完了手里的折子,撂下了笔,才抬起头看向她。 唐韵一笑,“殿下忙完了?” 夜里的那双眸子,与白日里的全然不同,眉眼之前的一抹笑容,且妖且媚,哪里还有半丝清纯。 “过来。” 太子从椅子上起身。 唐韵刚走过去,身子便是一个失重。 脸颊贴在了冰凉的桌面上,尽管唐韵的视线模糊,还是看到了太子刚写的那封奏折。 西戎要塞。 昏暗的灯火下,唐韵的身子一半坐在地毯上,一半躺在太子怀里,太子阖眼背心抵着书案的桌脚。 待两人的呼吸都平复了下来,唐韵才微微抬头,看向太子,轻声道,“殿下,明日我得回一趟唐家。” 明日是重阳。 太子阖上的眸子,缓缓地打开,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唐家又来人了? 太子自来极为不耻他那位父亲。 唐韵忙地摇头,轻声道,“明儿是重阳,我得回去看一眼母亲。” 唐家虽被抄过,老祖宗留下的祖宅还在,唐韵的母亲是唐文轩明媒正娶的正夫人,死后牌位自然还在唐家。 太子便也没再说什么,“要是缺东西,同明公公说。” 唐韵仰起头,笑着在他的下颚处亲了一口,“多谢殿下,明日我得带上阮嬷嬷。” “嗯。”那本就是她的人,“身上有银子吗?” “啊?” 太子看着她愣住的神色,突然想起她进宫时,就拿了那么个破包袱。 能有什么银子。 太子转过头,从地上散落的衣物中,摸出了她送给他的那个荷包,递了过去,“先且用着。” 满满当当的一袋子金瓜子,怎么也够她出一趟宫了,唐韵没有推托,伸手接了过来,高兴地道,“多谢殿下。” 那般兴奋的模样,就似是往日他有多苛刻了她一样。 太子无奈,声音极为温和地同她道,“不是说了吗,缺什么,直接找明公公,孤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是,殿下对韵儿最好了。”唐韵说完便他身上坐了起来,开始去寻衣裙。 等整理好了,便回头看向还坐在地毯上的太子,蹲了个礼,“殿下早些歇息,韵儿先走了。” 太子:...... 她是不是,太过于来去自如了。 等唐韵走了,太子才慢慢地起身,招来了屋外的明公公,交代了一句,“明日派个人护着吧。” 唐家那窝子能有个什么好东西,怕是正在等着啃她的骨头。 太子倒是终于明白了她当初为何会找上自己。 离了他,她那日子,还真是难办...... * 翌日一早,唐韵便收拾好了,阮嬷嬷一早就出去了,候在了宫门口。 五公主知道唐韵要回唐家,昨日便给她安排了马车,今日又捎了半车礼品,虽看不起唐家,但唐韵的面子她还是得给。 五公主将她送到了马车上,再次交代道,“记住本宫说的话,别什么人都能欺负到你头上。” “好。”唐韵点头,催着她进屋,“殿下赶紧去收拾吧,待会儿还得登山呢。” 今日重阳,皇宫早就热闹了起来,早膳一过,五公主还得跟着皇上一道去登山。 五公主便也没耽搁了,“成,记得早去早回。” 马车从觅乐殿驶出了宫门,唐韵才同阮嬷嬷碰上头。 回到唐家,不过巳时一刻。 自唐家被抄后,唐韵便被赶了出来,如今已有三个多月,门上的封条虽没了,可也再无往日的兴旺。 昔日那扇气派的朱漆大门,也明显留下了劫后的风霜,门口也再无下人守着,阮嬷嬷上前轻轻一扣门环,房门倒是自个儿开了。 院落里已是一片萧条,满地的落叶无人清扫,被雨水淋了一遭,腐烂成了碎片,又被寒风吹干,黏在了青石板上,脏乱不堪。 饶是唐韵曾经在外租的那个小院子,虽小,却也没有此番落魄的景象。 唐韵微微出了神,唐家先祖曾用命换来的荣华,显赫了一时,到底是彻底地没了。 “姑娘......”阮嬷嬷上前搀了一下她胳膊。 唐韵刚回过神,跟前便冲出来了一道身影,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身上,“唐韵?” 唐韵也看到了他。 唐家曾经的世子,吴氏在外养了九年的私生子,唐明耀。 唐韵并没有应他,只淡淡地笑了笑。 唐明耀却如同疯了,冲着她奔了过来,嘴里愤恨地质问她,“你个贱人,还敢回来,那日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去书房?” 阮嬷嬷赶紧一把将人拦住,“唐公子,可不要胡来。” “你问问她。”唐明耀激动地伸出手指头,点向唐韵,“我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时,她明明看到了,却没有揭发我,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等着我去犯罪,想让唐家败落,好替她那位低贱的生母报仇......” “啪”地一声,阮嬷嬷一巴掌扇在跟前这张,口吐狂沫的脸上。 唐明耀愣了一下,就差跳了起来,奈何吃了两月的牢狱饭,身板子消瘦了许多,压根儿使不上力气,只能嚷着,“反了,你一个奴才,竟敢打本世子......” 阮嬷嬷脸色都白了,心头虽也有些害怕,可愤怒更胜,“别说唐公子如今就是个平民,同我这老婆子一般,分不出谁贵谁贱来,即便公子还是唐家的世子,有先夫人在前,公子的母亲只能称为继,公子出口中伤唐家正夫人,是失德失孝,奴才替先夫人张了公子的嘴,便也应该。” “哟,这可是大姑娘?” 阮嬷嬷声音刚落,里头便又走出来一人。 唐文轩的续弦,吴氏。 六年前,从唐韵见到吴氏的第一眼起,看到的便是一派光鲜,唐家一倒,如今那额头上的褶皱不也瞧得见了。 唐韵应了一声,“是呢。”又笑着唤了她一声,“夫人。” 第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从吴氏进唐家, 唐韵便没有唤过她一声母亲。 几年了,吴氏早就习惯了,也不会在此时去同她计较。 之前她那番往宫里递信, 都没能见到人,如今人自己回来了,吴氏心头只有喜悦,忙地迎了上来, “大姑娘回来了就好。” 唐明耀堵在前面, 依旧不让。 吴氏一把将他拉开,“你拦在这儿做甚, 没见到你姐姐回来了吗, 还不赶紧请进屋去?” 唐明耀恨得咬牙切齿, “她算是哪门子的姐姐......” “住嘴!”吴氏一声打断他,回头看向唐韵,叹了一声, “你也莫怪你弟弟,咱们家如今这个样,这屋里啊,就没一个正常的.......” 唐韵笑着没应。 吴氏赶紧带了路, “大姑娘回来了就好, 你父亲正在屋里等着呢。” 往日唐家家主唐文轩, 一直以自己有个气派的院落而引以为豪, 如今偌大的院子, 倒是将那份败落和荒凉, 全都显露了出来。 路上吴氏又骂起了自个儿, “怨我, 没用, 你父亲和你弟弟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后,我一介妇人,也是急得六神无主了,才想出了个笨法子去避难,原本想先领着你两个妹妹躲进乡下的庄子,等安顿好了,再去接你,谁知却没打听到你消息,知道时,你已经进了宫......” 唐韵转过头看向她。 脸上虽带着笑容,可那双圆溜溜的眸子,却是一股子清凉。 吴氏被她这番一瞧,心虚地住了嘴,干瘪瘪地笑了两声,“进,进了宫好,咱们家里至少还有一人走了出去。” 唐韵没再看她,脚步往前。 “五殿下待大姑娘可还好?要是大姑娘在宫中受了委屈,咱也别去受那份气,就搬回来......” 唐韵不想再听她说话,“还行。” 吴氏连说了两声那就好,“你父亲一夜白了头,待会儿你见了,怕是都不敢认了......” 吴氏话音刚落,唐韵便见到了唐家的主院。 梅苑。 原本也不叫梅苑,唐家先夫人宁氏住的时候,叫轩宁阁。 名字是唐文轩取的,提了他名字里的一个‘轩’字,再取了宁氏的宁姓。 为此宁氏曾感动得落泪,恨不得对其掏了心。 殊不知,名字能取也能再换。 宁氏被逼死时,吴氏还只是外室,领着仅小唐韵一岁的儿子替宁氏送殡,见到牌匾上的名字,笑着同唐文轩说了一句,“先前姐姐怕是没听说过,一个院堂的名儿哪兴带上家主的字,不吉利。” 丧期一过,唐文轩便让人换了新的牌匾。 梅苑。 牌匾也是唐文轩亲自写的,因吴氏喜欢梅花,又重新将之前的院子翻修了一遍,种上了一片腊梅。 此时还未到季节,看到的只是光秃秃的树干。 绕过萧条的庭院,吴氏将唐韵带到了主屋门前。 房门敞着。 唐韵一抬头,便见到了昔日那位威风飒飒的工部尚书唐大人,一身青色的布衣,正伏在书案前,低头抄着书。 吴氏匆匆走进去,脸上的欣喜忍不住,笑着道,“老爷你看,谁回来了?” 唐文轩缓缓地抬起了头。 木簪子束发,头发已白了一半,脸颊消瘦,眼窝下陷,满脸的胡子渣。 唐韵确实有些认不出来。 安静了片刻,唐文轩的嘴角突地一扯,一声冷笑,“我还以为,你是忘了自个儿的祖宗呢。” “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姑娘不是回来了吗。”吴氏忙地劝了一声,又回头同唐韵笑着道,“大姑娘赶紧进来吧,你父亲也是担心你,急坏了。” 唐韵走了进来。 吴氏给她搬了张高凳子,又走到屋外,同跟过来的唐明耀,使唤道,“赶紧去让你妹妹,沏一壶茶来。” “她是个什么东西,还给她喝......” 吴氏一眼瞪过去。 唐明耀气冲冲地出了院子。 唐韵听见了,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反而转过头同身边的阮嬷嬷道,“让人把马车上的东西都送进来吧。” “好。”阮嬷嬷说完,便看向了一旁的吴氏,笑着道,“今日姑娘回来,五殿下捎了些东西给唐家,夫人一并去点点?” 唐家虽被免了死罪,可唐家被抄,屋里半点东西都不剩,早就揭不开锅了,宫里的那位娘娘,又一直没个回信,光靠着唐文轩抄文那点酬劳,一家人怕是早就饿死了。 这几日,吴氏都背着唐老爷,变卖了不少桌椅板凳。 如今听说唐韵带了东西回来,吴氏自然高兴。 “行,大姑娘先同老爷说会儿话。”吴氏往前走了两步了,又不放心地回头,同唐老爷交代道,“老爷,大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了,别乱使脾气。” 唐文轩头一扭,没出声。 吴氏的脚步走远了,唐文轩才看向唐韵,神色到底是温和了下来,问道,“伤可严重?” 唐韵为何留在了宫中,唐文轩自然听说了。 唐韵笑了笑,“多谢父亲关心,已经好了。” 唐文轩点了下头,想起如今唐家的境况,脸上多少有了一些不自在,“既然回来了,就在家里住着,别再进宫了,在宫里活得再体面,也只是个奴才。” 唐韵看向了他,轻声问,“父亲何意?” “顾三公子,虽不是国公府世子,但在工部领了侍郎的实职,又擅刀枪,人品也不错,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别说如今的唐家,就算是之前,你能进国公府也是高攀,难得国公夫人,并没嫌弃咱们,愿意给你个贵妾的位份,你就安心住下来,明日我便同顾家回个话......” “家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唐韵出声打断。 唐文轩不明白她那话是什么意思。 唐韵一笑,“到了父亲要卖女儿的地步。” 唐文轩一向自视清高,即便前段日子被关进了大牢,也从未听人如此讽刺过。 唐文轩显然没有料到,唐韵会如此说,脸色一变,突地站起身,“你别不知好歹,那国公府肯要你,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是啊,等我进了国公府,唐家也就能慢慢起来了,唐家的两个女儿,也能借此傍着国公府许一门亲事,三个女儿一许亲,唐家公子也就有了前程,父亲更是,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工部尚书的官职了......” “你,你!”唐文轩被气得脸色发白,“你就是个喂不家的白眼狼,你可别忘记了,你姓唐。” 唐韵稳稳地坐在那,不说话。 半晌后,唐文轩想起吴氏的话,又才忍住心口的愤怒,平复了下来,缓下声道,“如今唐家到了这个地步,我该想的法子都已经想过了,你不帮衬,我还能指望谁?你是家里的老大,虽是个姑娘,可我到底将你当成儿郎养了十年,再说顾家公子同你是青梅竹马,对你的感情,这些年我都看在了眼里,是真心诚意地待你,你嫁过去,贵妾的日子不一定就比将来的正夫人差。” 唐文轩语重心长地道,“这门亲事,于你而言,也是一条出路......” “多谢父亲好意。”唐韵突地从高凳上起身,笑着道,“可眼下没出路的是唐家,并非是我。” 她还有出路。 唐韵的话音一落,唐文轩便抓起了旁边的茶杯,“嘭”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唐韵冷眼看着。 唐文轩正要再去抓另一只茶杯时,唐韵便好心提醒道,“父亲还是别扔了,这得抄多少书才能赚回来。” 之前她也抄过,熬几个通夜,才一吊钱。 “你就跟你那母亲一个样,狼心狗肺,为了自个儿的利益不择手段......” “父亲就不是吗?”唐韵心口一疼,他没资格说母亲,“父亲当年娶母亲,难道不是为了宁家的钱财?唐家的家底早就被父亲的奢靡日子挥霍了个干净,才看上了宁家,既得了钱财,又得了一个不重门第的深情美名,十年里,父亲当真就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唐韵看着他,淡然地道,“你知道,但你不想揭穿,你怕到手的钱财没了,借此,你还能抓住母亲的把柄,你何乐而不为?” 是以,他才会去外面再生一个儿子。 他早就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做好了两手准备。 等到自己的身份一曝光,母亲一死,他并非一无所有,他还有个货真价实的儿子在。 但他唯独没想到,自己生的儿子是个提不上台面的,不仅没能替你争光,还将唐家拉入了深渊,更没料到,唐家先祖以命求来的仕途,葬送在了自己的手里。 “你,你个逆子......”唐文轩又是一个茶杯摔了下去。 屋外的吴氏刚抱着几批绢布进来,便听到了动静,赶紧一把塞给了身后的唐二姑娘,急急地进了屋。 一进屋,便见到了满屋的碎杯子。 吴氏一阵心疼,这茶具好歹也值几两银子,“不是说好了,有话好好说吗。” 唐文轩已经被气得胸闷。 “大姑娘,你父亲刚从牢里回来,身子一直不好,你可别再气他了。”吴氏上前扶住唐文轩,背着唐韵便不停地冲着他挤眉弄眼,提醒他道,“东西......” 唐文轩哪里听到她说了什么,脑子里一阵晕厥,气都换不过来。 唐韵脚尖一转,就要出去。 吴氏却一声拦住了她,哭了起来,“大姑娘,要怪就怪我,没教好耀哥儿,让人给设了这么大个套,如今唐家已经这个样了,你们父女俩要再闹起来,可就彻底地起不来了,最近你父亲日日替人抄书,一双眼睛都快熬瞎了,大姑娘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父亲受苦啊。” 唐韵一笑,“这不是还有宅子在吗。” 应该值不少钱。 吴氏一愣,眼见身后唐文轩又要开始砸东西了,赶紧抱住了他的胳膊,将茶杯夺了过来,“老爷,别再砸了,咱们可砸不起了。” 残酷的打击,让唐文轩的身子摇摇欲坠。 吴氏见是指望不上他了,便也豁了出去,对着唐韵便道,“大姑娘,咱们家的样子你也见到了,虽这话不该我来说,可大姑娘如今也是唐家人,当初先夫人走得急,屋里留下来的那箱子地契和银票,一直没有下落,大姑娘......” “先夫人在世时,你还不过只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这话你确实没有资格问。”唐韵一声打断,回头看向坐在椅子上还在喘着粗气的唐文轩,眼眶殷红地道,“父亲一生自称唐家为书香门第,懂礼仪,知礼节,有良知,有骨气,敢问父亲,就算母亲当真留下了什么,父亲还有脸问我索要吗,宁家是如何泯灭的,宁家的人去了哪儿,敢问父亲,心头可否还有半点良知?” 唐韵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就算父亲良知无存,父亲也应该给祠堂内的唐家列祖列宗,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唐韵说完,不顾唐文轩苍白如纸的脸色,转过身,脚步决绝地走了出去。 刚出门口,身后便是“嘭”的一声。 唐老爷跌坐在了地上。 “老爷!”吴氏的惊呼声从屋内传来,唐韵也没有回头,脚步绕过屋檐下的长廊,就快要走到门口了,吴氏终于反应了过来,厉声地道,“将她给我拦住!” 唐文轩身边唯一的小厮,快步冲了出去,想要拦人,刚到梅苑门口,便见唐明耀被两位宫中的太监给擒住了胳膊,反手押在了地上。 那小厮上次见到宫里的公公,还是在唐家被抄的那日,宫里来了公公宣读圣旨。 如今再见,小厮的一双腿脚,瞬间软了。 * 等出了唐家大门,唐韵才回头,意外地看向小顺子问道,“顺公公怎么来了?” 小顺子的脸上的神色已与适才全然不同,躬身笑着道,“这不殿下不放心,让小的跟来,姑娘受惊了。” 昨夜太子亲自吩咐,明公公不敢怠慢,直接让小顺子走了一趟。 幸好来了,这唐家人当真不是些东西。 还想扣人。 这等不长眼色的家族,也合该败落。 “多谢顺公公。”唐韵感激地道了谢,“要是顺公公不着急,我还想去一趟东街,替五殿下带些东西回宫。” 太子派人出来,只为护她安危,可没干涉她去哪儿。 小顺子忙地道,“天色还早,姑娘放心去吧,咱就在东街头的口子上候着姑娘,要是有事,姑娘喊一声便可。” “有劳顺公公了。”唐韵转身上了马车,阮嬷嬷跟着一头钻进去,落了帘。 马车一动,阮嬷嬷便伸手握住了唐韵的手,轻声劝道,“姑娘可莫要为了那什子不要脸的东西,伤了心。” 还先夫人的箱子,她吴氏的脸到底是什么做成来的。 如此之厚。 阮嬷嬷自己都被气得心肝发疼,自然清楚唐韵心里的苦。 刚听吴氏提起时,唐韵心口是疼得厉害,如今坐在马车上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了,六年里,有心也再就疼麻了。 “国公府的夫人找上了唐老爷。”唐韵突地道。 阮嬷嬷一愣。 “顾三公子是个好......” “提的是贵妾,国公夫人定也是知道拗不过顾三公子,这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想着只要我进了门便好,可我这身份,到底是低贱了些,配不上......” “谁说的?”阮嬷嬷一下急了起来,眼眶生了涩,紧紧地握住唐韵的手,“姑娘这样的天仙人儿,配谁配不上?” 唐韵被她护短的模样,逗笑了。 知道她是心疼自己。 心头那股原本就极为淡薄的酸涩,便也散了个干净,转过头,问起了正事,“人可到了?” 阮嬷嬷知道她问的是谁,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放心,两日前,奴婢就收到了回信,午时二刻,大公子会在布庄等着姑娘。” 唐韵点头。 适才见唐文轩不觉得紧张,如今心口倒是“咚咚”地跳了起来。 母亲一去,这都多少年没见宁家人了。 也不知道她该如何去赔罪。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东街,身后小顺子没再跟上,停在街头候着,唐韵的马车继续往前,到了东街的面铺,才停了下来。 唐韵戴上了帷帽,跟着阮嬷嬷一道进了面铺,点了一碗上回五公主提及的油泼臊子面,吃了两口才从面铺子里出来。 急着又去了附近几家卖首饰的铺子。 逛了一圈后,才走进了布庄。 阮嬷嬷上前,递出了两粒金瓜子,同柜后的老板问了一句,“可有新来的扬州缎子?” 布庄的老板一笑,指了一下后院,“都等大半天了,夫人赶紧进去吧。” 阮嬷嬷感谢了一声,拉着唐韵便入了布庄后院。 里头一位小厮领了路,带着两人走过了一个穿门,便在左侧的一间厢房外停了脚步,“夫人请吧。” 阮嬷嬷也没再进去,“姑娘快进去吧。” 唐韵上前轻轻地敲了两声门,刚要推开,门扇便从里被拉开了。 是位妇人。 即便六年多没见,那模样唐韵还是熟悉得很。 是大舅母姜氏。 唐韵心头一悸,才唤了一声,“舅母。”便被对方一把紧紧地抱住,咽哽地道,“孩子,可苦了你了。” 阮嬷嬷赶紧上前拉上了门扇。 等两人心头都平复了下来,姜氏才松开了她,目光在其身上细细地打量了起来,唐韵也揭下了头上的帷帽,让她瞧。 待看清那张脸后,姜氏心头更是一酸,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小姑子的影子,正欲再落泪,屋内立在一旁的年轻公子便笑着道,“母亲有什么话,让表妹坐下来,慢慢说。” 唐韵这才转头看了过去。 宁家的大公子,宁衍。 模样虽同六年前没什么变化,气质却明显成熟了许多,身子也多了一股子男儿的坚毅。 唐韵笑着唤了一声,“表哥。”宁公子回之一笑,爽朗地道,“见过表妹。” “你外祖父要是知道咱们今儿见到了你,指不定怎么羡慕呢。”姜氏将她拉到了位置上坐下,大致说了一下宁家这六年的遭遇。 当年宁家也不知道得罪了谁,突然遭劫,先是扬州的铺面尽数被人烧毁,水路又接连遭劫。 横祸当头,宁家哪里还顾得上钱财,只能逃命。 “你祖母走了后,咱们便分了三路,你祖父和老三一家被逼到了西戎,老二一家则跟着商队去了西域,余下我和你大舅舅,偷偷带着你表哥乘船去了琼州,走之前,你祖父万般交代,定要将你从那火坑里带回来,那唐家就是个......” 姜氏说了一半,便也没再往下说。 唐韵到底还是姓唐。 可就算姜氏不说,唐韵也知道唐家对宁家的亏欠,突地低下头,喉咙一堵,“舅母,对不起.......” 姜氏一把握住她的手,劝说道,“傻孩子,这哪里是你的错,即便当真是他唐文轩报复了宁家,同你又有何关系?” 姜氏见她落起了泪,抬手便给她抹了去,细声道,“且还不说,那唐文轩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 他一个工部尚书,使些手段,不让宁家人再入江陵,是有可能,但没那个能力,伸手到扬州,让宁家一夜之间几乎一无所有。 当年小姑子身故后,宁老爷亲自带人上门要开棺验尸,激怒了唐文轩,一个名门显赫的工部尚书,应付一个商户,绰绰有余。 但他完全没有必要惹火上身,去烧宁家的铺子,毁了宁家。 退一步讲,就算当真是唐文轩毁了宁家,宁家又怎会怪在已经没有了依靠的小姑娘身上。 唐韵低着头,没出声。 他们愈是大度,她心头的愧疚愈发深沉。 姜氏忙地给宁衍使了个眼色。 宁衍便也出声劝道,“表妹不必介怀,许是宁家在商场上得罪了什么人,借机落井下石也有可能。” 说完便轻声问道,“表妹在宫中可还好?” 姜夫人也跟着道,“徐家的人上门时,咱就知道是大姑娘使了法子,唐家遭难,大姑娘能进到宫里,必定是吃了一番苦头,可有哪儿.......” “我都挺好。”唐韵这才抬起头来,笑着看向二人,问道,“舅母和表哥来江陵后,可还好。” “有徐家出面,铺子都给咱们找好了。” 唐韵便也放了心,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存根,递到了姜氏手里,“母亲走之前留了个木箱子给我,要我一定要转交到宁家手上,里头是些田锲和银票,如今你们到了江陵,虽有徐家护着,但需要打点的地方还有很多,舅母让表哥拿着这张存根,去西街的钱铺,将东西取出来。” 那些都是母亲瞒着唐老爷,偷偷存下来的,当年她的身份被爆,母亲便知自己逃不过,提前交给了她。 这些年,她再艰难,都未曾去动过。 姜氏一愣,忙地推托,“大姑娘,这可使不得......” 唐韵却一把给她塞到了手里,抬起头,神色认真地看着她道,“舅母,往后韵儿如何,也就只有宁家可以指望了。” 她如今就是一根浮萍,没有一个可以依附的地儿。 顾景渊那般相逼,国公府都只能给她一个贵妾的位置,更何况东宫。 她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她从不相信什么感情,那东西极为不可靠,太子如今与她不过是相互所需,要真到了关乎利益的那一天,太子定不会讲上半点感情。 将来她要在宫中立足,就必须得有一个可以傍身的势力。 她相信宁家。 当年要不是唐文轩突然发难,大表哥恐怕早就高中了。 姜氏心疼地看着她,再也没有说什么,一把将她扶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哑声道,“好。” 唐韵不敢多耽搁,小顺子还在街头候着,将存根交给了姜氏后,便起身问宁衍,“大表哥可有法子同西戎祖父通信?” “应该可以。” 唐韵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麻烦大表哥,一定要想个法子,将此信交给祖父。” 宁衍见她神色凝重,便点了头,“好。” “时辰不多了,我得回宫去,舅母和表哥多保重,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记得保命要紧。”唐文轩是兴不起风浪,可宫里还有位娘娘。 就怕万一。 “好。”姜氏点了头,嘱咐道,“大姑娘也要照顾好自个儿,有什么消息,咱还是来这家布庄。” “好。”唐韵转身就要出去了,姜氏突然想了起来,忙地拿起了桌上搁着的一个包袱,追了两步,“今儿是重阳,我做了些重阳糕,你拿回去尝尝,咱也算是团聚过了。” 唐韵心口猛地一缩,愣在了那儿。 曾经母亲也给她做过,不过已经是六年前。 姜氏见她这模样,又忍不住落了泪,心疼地道,“大姑娘记得,无论何时,宁家永远都是你的家,大姑娘还有我们呢。” “嗯。”在喉咙口的哽塞涌上来之前,唐韵赶紧接了那包袱,转身便走了出去。 姜氏看着她身影消失在了门前,不由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泪,“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 一出门,唐韵便放下了帷帽上的白纱。 阮嬷嬷并没有看清她的脸,直到上了马车,唐韵迟迟不揭帷帽,阮嬷嬷便知道,她心头难受。 “姑娘......” 唐韵没出声打开了手里的包袱,从里拿出了一块重阳糕递给了阮嬷嬷。 阮嬷嬷接过,没再说话。 两人安静地咬着糕点,过了一会儿,唐韵才抬起手不断地抹着脸上的泪痕。 阮嬷嬷这回没去劝她,安静地陪着她。 一番耽搁,马车进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为了赶上宫门下钥,马车到了宫门前走得极快,突然一顿车内的唐韵和阮嬷嬷身子瞬间往前倾去。 阮嬷嬷赶紧扶住了唐韵了胳膊,两人刚稳下来,车轱辘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窗帘外突地响起了明公公的声音,“殿下吩咐奴才前来接唐姑娘。” 如今也差不多天黑了,唐韵便也起了身。 唐韵埋着头,跟着明公公走到了一连马车前,正要踩上马车旁的木凳,身后突地伸出了一只手来,揭下了她头上的帷帽。 唐韵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掌,立马又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唐韵的视线瞬间一片黑暗。 熟悉的冷梅香气袭来,唐韵一怔,“殿下......” “还好,没念错名字。”太子伸手将她的胳膊一抬,遮住她眼睛的手却没有松开,声音擦着她耳边道,“眼睛闭上。” 唐韵并不知道他想做什,但还是听话地闭了眼。 太子缓缓地带着她钻进了马车内,扶着她稳稳地坐在了位置上,才道,“可以睁开了。” 眼睛被捂得太久,刚睁开眼,唐韵还有些不适应,轻轻地眨动了一下眼睫,跟前的东西才渐渐地映入了眼眶。 五颜六色的菊花。 娇嫩的花瓣,怒放地绽放开来,姹紫嫣红地挤在了一堆,满满地堆了一马车。 “今日孤去赏了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便全部都给你搬了回来。”太子满意地看着她脸上的怔愣,问她,“喜欢哪个?” 唐韵的眸子却没有动,太子正要出声,便听她轻声地道,“我都要。” 太子一声嗤笑,大方地道,“都给你。” 唐韵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过来,转过头,笑着看向太子,“多谢殿下,今儿重阳殿下过得如何?” 太子伸手习惯性地搂她入怀,回忆道,“登山,品茶,赏菊......” 唐韵满目含情地看着他,眼里的神色随着他说的话,闪闪地亮了起来,嘴角弯起了一道月牙儿,“那一定很开心。” 太子最受不了她这样看着他。 俯身柔柔地吻住她的唇瓣。 登山的茶点再好,也比不上她这张嘴儿香甜,那花固然好看,哪里又能极得上她。 滚烫的舌尖,卷入了她的唇齿内,一阵强势地掠夺后,握在她腰上的手,突地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太子起身垂目,“这是什么?” 唐韵将那包袱往怀里搂了搂,“今儿去东街,买了几块重阳糕。” “送给孤的?” 唐韵舌头突地打了结,“我......” 话还没说出来,太子便将那包袱拿了过去,轻轻地打开,揭开了里头的木盒盖儿,果然放着四五块重阳糕。 今儿一日光顾着陪一堆贵妇,喝了一下午的茶,太子这会子还真有点饿了。 重阳糕入口,意外地清淡入味。 “东街何时有这么好吃的重阳糕了。” 唐韵看着他又伸手拿了一块,喉咙轻轻下咽,一双手不觉紧张地握成了拳,“见街边有卖的,便买了一盒,天色晚了,殿下明儿再吃......” 太子又伸了手。 唐韵:...... 不到半盏茶,盒子里的重阳糕便见了底。 唐韵就适才同阮嬷嬷吃了一块,可那时候心情特糟,并没有尝出味道。 太子将空盒子递了过来,唐韵盖上盒盖儿时,手一时没有控制住,突地重了些,“咚——”一声,太子回过头,看向她。 “呀——”唐韵忙地捏住了自己的手指头。 “怎么了?”太子伸手也拉过了她的指头。 “压到了。” “哪儿。”太子捏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掌压弯摊开,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只看到粉粉嫩嫩指头,和饱满透亮的指甲盖儿。 太子倒是突地有了领悟。 只要人长得美,似乎哪儿都好看。 “没事了,就轻轻压了一下......” 太子回头看着她,“唐家为难你了?”说着,手掌也没松开她的手。 唐韵轻轻依偎了过来,将脸搁在他的手腕,抬目看着他道,“也谈不上为难,再说为难了韵儿也不怕,这不是有殿下保护我吗?” 太子偏下头。 便见她一双眸子里透着几分娇气,又带了几丝自豪。 太子他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温柔乡,抬起下颚,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额头。 就她这样的小羊羔,幸得喂进了他的嘴里,若是落在旁人手里,估计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今儿登山,母后带着他见了不少的世家姑娘。 这回他倒是认认真真地瞧了一遍。 就她这样的软柿子,人人见了都想捏上一把,将来的太子妃,不找个性子好点的,也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母后给他的最佳名册,他一个都没看上,倒觉得苏相家里的那位四姑娘不错。 被自家姐妹排挤到了一边晾着,也没生气,眼巴巴地贴了过去,陪着笑脸递茶端水的。 这样的姑娘,定也欺负不到她头上。 第28章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马车一路驶向了东宫, 到时,不过才卯时。 往日这时候,太子还在批改折子, 一进东暖阁, 太子便去了书案前。 西戎建立要塞的人选还未定。 朝堂上那帮爱国如命的臣子, 日日将精忠报国挂在嘴边, 这回倒是个个都成了哑巴。 西戎人群混杂,谁也不愿意主动站出来,只能他自己来挑。 唐韵跟在他身后, 正要上前帮着磨墨, 太子却回头看了她一眼, 解下了身上的大氅递给了她,“自己先去坐会儿。” 唐韵点头,转身将他的大氅挂好,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了蒲团上。 屋内几盏明灯,将案前照得通亮, 明公公替太子磨墨, 小顺子拿了些瓜果,摆在了唐韵跟前的木几上。 唐韵不饿, 没去动。 亥时,太子才搁下了手里的笔, 转过头, 便见唐韵歪在蒲团前的木几上,手掌撑着脑袋,已是昏昏欲睡。 太子起身, 轻轻地走过去, 坐在了她对面, 唐韵才猛地惊醒,坐直了身子,“殿下,忙完了?” “乏了?” “没有。”唐韵忙地摇头,正欲起身替他更衣,太子伸手轻按了一下她的肩头,“坐下,陪孤下会儿棋。” 太子今儿没打算碰她。 刚从唐家回来,她定也没什么兴致。 明公公摆上了棋盘。 半盏茶的功夫,唐韵已经是溃不成军,太子抬起头,质疑地看着她。 唐韵早已心虚的缩起了脖子,神色无比认真地盯着棋盘,苦苦思索着,眼下的棋局似乎已让她抓破了脑袋。 半晌,手里的棋子才落了下来。 一落,太子便再也没眼看了,出声道,“这些年,你都干了些啥。” 这棋艺,怎么连顾景渊都不如了。 他记得当年,他远在顾景渊之上,且也赢过自己,怎就堕落成了这幅德行。 唐韵面色微微红了红,也没觉得自己儿有多丢人,冲着太子一挤眼,轻声道,“绣花去了。” 太子:...... 她倒是实诚。 唐韵说完,似是才想了起来,搁下手里的棋子,从腰间取下了昨夜太子给她的荷包,伸手递了过去,细声道,“荷包还给殿下。” 里面的金瓜子,也就用了那么几粒,荷包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同昨儿一样,鼓鼓的。 太子:......“今儿去了东街?” 唐韵点头,“去了。” “花钱你都不会?”太子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他是堂堂东宫太子,有的是这东西,用得着她替他省吗。 “也没什么要买的。”唐韵轻轻地将荷包给他放在了木几上,抬起头看着他一笑,“街头上的哪里有殿下给我的好,韵儿又不缺。” 这话太子倒挺受用。 见她脸上带了几分疲惫,太子也没多留她,“先回去歇息吧。” 唐韵一愣,似是没料到他那般颇为周折地接她到了东宫,就这么轻易地放她走了。 太子被她那呆愣的表情,气笑了,“你以为孤想什么呢?” 带她过来,就只想着同她干那等子事? 他岂是那等沉湎酒色之人。 唐韵反应了过来,脸上带了几分羞涩,忙地垂下头,起身道,“那韵儿先走了。” “嗯。” “殿下早些歇息。”唐韵对她福了一下身,转身走了出去。 太子的眼角扫了她一眼,目光刚收回来,耳边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子抬起,跟前的身影瞬间扑了过去,隔着木几,搂住了他的脖子。 小嘴儿猛地碰上了他的唇瓣,生涩地舔了舔。 太子腹部一紧,伸出胳膊,唐韵却又如同泥鳅一般,从他的怀里,极快地滑了出去。 太子:...... “殿下,早些睡。”唐韵说完,没给太子任何反应的机会,身影一瞬消失在了门口。 太子刚被她撩起的火焰,硬生生地被掐断。 心头如同被蚂蚁挠着,心痒难耐。 太子一声嗤笑。 得。 如今是被他教化成妖孽了。 太子拿起木几上的茶杯,灌了好几杯浓茶,心头的躁动才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明公公上前伺候他更衣。 太子突地问了一句,“姑娘家喜欢何物?” 给她的衣裳,也没见她穿多少,上回让明公公给她送去的几个手镯,也没见她戴,昨儿给了她一袋子金瓜子,更是被她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她到底想要什么。 明公公自是明白太子问的何意,笑着道,“唐姑娘不同旁的姑娘,不是那等贪取名利之人。” 她不贪,但他也不能不给。 太子突然问,“吴贵嫔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明公公点头,“奴才如今只查到了吴主子进宫的册子,是六年前进的宫,时间在唐家继夫人进门之前的一个月,也就是那几日,唐姑娘的身份被爆,唐家先夫人宁氏跟着自尽,奴才已经让人给扬州那边递了信,等吴主子的身世一出来,奴才便禀报给殿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太子听着都觉得糟心。 他最为厌烦的便是这么后院里的尔虞我诈。 搞不好,便是一身骚。 太子没再说话。 沐浴更衣完,快歇下时,才同明公公道,“明日选一些孤之前看过的书籍送过去给她。” 六年前,她好像挺喜欢看书。 * 唐韵回到逢春殿,洗漱完便躺在了床上。 今日见到了宁家人,唐韵心头已经安稳了不少。 有徐家的照拂,凭宁表哥和舅母的能力,必定能在江陵立稳脚跟。 六年,商场上的变数并不是很大,宁家已经有了先前的路子,再加上自己给的那一箱子地契和银票,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还有她今日给大表哥的那封信,最迟一月便会送到外祖父的手上。 西戎地貌虽肥沃,但人口混杂,治安极为杂乱,并无领头之人,而是由多个牧游部落而组成。 正因为如此,极为难攻。 如今朝廷没有一人想去,宁家在这个时候主动自荐建立西戎要塞,根本不会有人去阻止。 祖父能在西戎生存六年,必定对西戎也有所了解。 哪怕懂得不多,只要愿意给朝廷过去的人引路,帮助其在西戎安顿,等到要塞建立起来的那一日,便也有宁家的一份功劳。 至于以后的路,再慢慢,一步一步地来。 跑了一日,又是唐家,又是宁家,唐韵确实有些疲惫,眼睛一阖,便也沉沉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 翌日寅时一到,唐韵便起来,去了觅乐殿。 五公主告了几日假,今日得去上书房了。 五公主还是没睡醒,从里出来,一面走,身后的丫鬟还一面替她披着披风,见到唐韵,五公主一下精神了,问道,“昨日可还顺遂?” 唐韵点头,“托殿下的福,挺好。” “你也就是骗骗本宫。”五公主捂嘴打了个哈欠,“就你父亲惯出来的那位脓包,能让有你好果子吃。” 唐韵一笑,“殿下瞧我,不是挺好的吗。” 五公主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等上了撵轿,五公主才拉过她的胳膊,轻声在耳边道,“你可知道,昨儿皇兄见了谁?” 唐韵一愣。 随后反应了过来,忙地道,“太子殿下之事,民女哪敢去揣测。” 五公主:....... 五公主也懒得揭穿她,“来年开春就得选太子妃了,昨儿母后借着登山,领皇兄看了不少世家姑娘,韵姐姐当真就如此放弃了?” 这回来之后,一个能忍一个能装。 良久,唐韵才出声,“来年太子殿下选秀,皇后娘娘提前看好人家,也是应当。” 五公主:....... 她怎么就这么好打发。 皇兄做啥了?啥也没做,诓着人夜夜往他宫里跑,没名没分,几件衣裳,几只簪子,就将人给打发了...... “本宫就没见过像你这般好欺负的。” 算了,得带着她先在母后跟前多走动走动才行。 * 太子今日没去上书房。 早上下朝后被皇上召去了御书房。工部尚书一职尚未确定。 唐文轩被革职后,理应由底下的侍郎顾景渊顶上,今日皇上召太子过去,便是问他的意见。 “太子是如何想的,让顾景渊升上去?” “朝堂之上历来一向忌讳外戚权利过大,顾家虽名望极高,五代内却数当今最为显赫,父皇已经许了顾家国公府的爵位,儿臣不建议再继续提拔。” 皇上意外地看着他。 心头原本也不是很想让顾景渊任职尚书,一是顾景渊资质不够,二是因为先前他为了个唐家姑娘,闹出来的那档子事,一看脑子就是个糊涂的。 如今被太子一说,倒觉得他对顾家太过于绝情了。 “不过顾家二公子,已经在户部担任了三年主事,理当升迁,前几月礼部侍郎殉职,如今还未有人补上,儿臣倒觉得提拔顾家二公子为礼部侍郎,以作补偿,工部尚书一职,父皇可在工部内部,另行选拔人才。” 太子说完,皇上看着他的眼神便越来越惊愕,“合着你这一番操作,还将人家顾二调出了户部?” 顾二公子在户部金部掌管了三年的谷粮赋税,他这么一拆,看似是给顾家二公子升了职,实则是断了人家的路。 “历来户部官员,在职均不超过一年,顾家二公子在金部已经任职了三年,按规矩也该换了。”太子倒是没觉得半分不妥。 皇上思索了一阵,低声道,“理是这么个理,可你这未免也太不讲人情。” “儿臣以为万事当以规矩当先,人情为后。” 皇上看向太子。 面色虽还是一贯的温和儒雅,可那眸子内却透着一股子倔劲儿。 当初皇上能将一切事务交于他,便也是看上了他这一点,虽待人温和,但极重原则,大事面前,自来都是六亲不认。 这天下是周家的。 周家人,就该得为周家自己人考虑。 在这事上,皇上对他也甚是放心,“这样,就按你说的办,但额外再给顾景渊增添些俸禄。” 至少看起来没那么绝情。 等皇后生辰了,他再补偿一些给皇后,算是安抚。 “儿臣领旨。” 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皇上又问道,“大理寺那头查得如何了?” 到底是前朝何人,不早些揪出来,知道对方的目的,西戎征战便得一直搁下。 皇上之前一直期待着出征,这一下没了指望,就如同绷紧的弦,突然松了下来,总觉得心头所有的思路都乱了,甚至有些心慌意乱。 “暂时还未问出什么来。”太子知道皇上心急,说完便道,“儿臣再亲自去跑一趟。” 皇上点头,“行,你就多费费心。”说完又觉得他最近似乎太过于操劳了,体贴地嘱咐了一声,“忙归忙,太子得多注意歇息。” 太子点头,“多谢父皇。” 太子起身辞别,眼见就要退出去了,皇上还是没忍住,拿手碰了碰鼻尖,神色有些不太自在地道,“要有时间,多催催西戎要塞之事。” 他想尽快出兵。 太子:...... “儿臣明白。” * 重阳之后,太子便忙了起来。 当日跑了一趟大理寺,回来后天色已经晚了,想着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便让小顺子给唐韵递了信儿,夜里不必前来。 小顺子回来时,便带回了一封信笺。 只有一行。 ——君不见,倍思君。 太子笑了笑,看完后放入了案上的木匣子内,继续伏案批改折子。 第二日一早,太子接连召见了蒋相,兵部尚书,和几位大将军,商讨西戎要塞。 商讨完后,太子又逐个单独召见。 一日忙下来,别说去上书房,太子连东宫都没有出过,一抬眼,已经过了亥时,太子便也没再让她过来。 第三日早上,太子又收到了一张信笺,密密麻麻的半张纸。 ...... 两日不见君,千度思量。 欲赏星慰藉,怎奈繁星竟随君携去,只余阑珊几粒星火凋零,冷风袭身,一场寂寞凭谁诉。 辗转难免,翻起君赠论语,浓愁不消,攒眉更甚。 欲盼君之笑,欲知君之苦,忧君之寒,担君之愁,寂寥女儿心,竟是魂断肠。 太子起来刚更完衣,一手抖开信纸,一手理着衣襟。 冷不丁的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明公公还诧异了一瞬,抬头见到太子盯着手里的信笺,便也见怪不怪了。 “去请蒋相,魏将军......”这帮子人,成心在踢皮球,他不直接点名道姓,是不会有人主动站出来。 瞧瞧都将人逼成什么样了。 他要再这般熬下去,下回这信笺里,就得写上,相思成疾了。 巳时,魏将军和蒋相匆匆赶到了东宫。 这回太子只单独召见了两人,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魏将军跪在地上道,“若臣能胜任,臣定在所不辞,只恐臣对西戎的地势和风俗并不熟悉,贸然前去,误了陛下的大事。” 太子一笑,“那依魏将军的意见,谁去比较合适?是户部的人,还是礼部的人,或是吏部?孤倒是愿意去......” 太子说话时,语气依旧温润。 可说的那话却让人后背生凉,魏将军吓得额头点头,“殿下,臣不敢。” 魏将军原本是想留在宫里,跟着皇上一道浩浩荡荡地挥军西戎,没曾想过自个儿先单枪匹马去闯。 如今见躲不过,便也只能认了,“殿下,并非臣有意推托,实在是臣对西戎不胜了解,若能给臣一个熟悉西戎之人,臣定不会辜负圣命。” 这一点太子倒是不急。 看向了蒋相。 蒋相管理过兵部,还曾接待过不少外国使臣,对西戎的风俗也极其了解,清楚在哪设要塞,对大周最有利。 蒋相心肝子都颤上了,“殿下,能为国尽效,臣在所不辞,可臣年岁已高,这身老骨头恐到不了西戎,便会归西。” 太子笑着道,“倒是孤没想周到,到了蒋相这个年纪,是该歇息了。” 蒋相“咚——”一声,头碰在了地上,真诚地道,“殿下也该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做了那档子事丢人之事,丧了自个儿的性命不说,还辜负了五殿下,知道五殿下去龙鳞寺为那不孝子祈福之后,内子便是一病不起,如今只剩下半口气吊着,国事当前,臣本不该推托,可臣实在是担心,臣的这幅身子骨也熬不动,耽搁了大事,若殿下信得过臣,臣必定在一月之内,找出胜任此行之人,替魏将军开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逼下去,倒是显得太子不近人情。 太子起身拱手,客客气气地道,“那就有劳两位大人。” 一月后,立冬。 倒也赶得上。 * 两人退下后,太子便去了一趟乾武殿,禀报了情况。 皇上虽等不及,但大理寺那边太子还未查到前朝的线索,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先如此。 等太子忙完,已快到午时,连衣裳都没换,直接从乾武殿赶到了上书房。 进去,却没见着人。 唐韵和五公主都不在。 明公公赶紧去打听,走了一圈回来,才听五殿下宫里的宫娥说,“眼下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娘娘带着五殿下,去了佛堂,唐姑娘也一道过去了。” 明公公这才想了起来,半月后,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 每回生辰之前,皇后娘娘都会去佛堂抄经。 一抄便是半月。 期间殿门紧闭,谁也进不去。 “她也去了?”明公公禀报完,太子便拧眉看了过去,母后是去抄经,安阳是去偷懒,她去干什么? “许是被五殿下邀请,唐姑娘不好推托。” 太子没说话。 下学后,太子直接回了东宫,去找顾景渊去校场练了一回箭。 夜里倒是终于闲下来了,却再也见不到人,且连个信笺也都没了。 自唐韵送信起,每日都不间断,这突然停下来,别说太子,接信的明公公都有些不习惯。 * 唐韵今日自己都不知道要去佛堂。 早上才上了两节课,便被五公主拉着出了上书房,拖着上了备好的马车,“虽说佛堂抄书枯燥,但胜在能睡个懒觉,咱也不用再去跑步......” 五公主好不容易逮到了这么个好机会,让她能同母后相处半月。 等两人磨合好了,太子妃的事儿,也就成了一半。 余下的便看皇兄。 她就不信,没有世家背景,韵姐姐还当不了太子妃了。 父皇登基之前,还不只是一介泥腿子。 唐韵走得太急,压根儿来不及给太子送信,心头一慌,“殿下,我先回去收拾下东西。” 五公主回头指了一下马车内的几个木箱子,笑着道,“东西本宫都替你收拾好了,你人跟着便是。” 唐韵:...... 佛堂并不远。 只不过位置偏了一些,马车走了两刻便到了,唐韵跟着五公主刚下马车,便见到了国公府的顾夫人。 也是前来陪着皇后抄经。 因顾景渊的关系,两人碰面,难免尴尬,唐韵埋下头,礼貌地同其行了礼,“民女见过夫人。” 态度倒是大方。 顾夫人点头笑了笑,并未同其过多交谈。 五公主早前就同皇后打过招呼,要带唐韵过来,说是想当着菩萨的面,好好感谢唐韵的救命之恩。 皇后自然是乐意见到自己的女儿懂事。 见人都到了,皇后便招呼嬷嬷,闭了门。 午后唐韵就跟着皇后进了佛堂,坐在里头抄了半天的经书了,五公主才同她道,“韵姐姐别着急,慢慢写,这还有半个月呢。” 唐韵一愣. 她怎不早说,太子那儿...... 五公主似是猜透了她什么心思,凑过去悄声同她道,“本宫同你说,这男人嘛,你越是理他,他越是上脸,不信你试试,半个月不见,皇兄铁定会着急......” 唐韵呆呆地看着她。 脸色眼见地泛起了红潮,不过片刻,耳朵甚至都烧了起来。 五公主知道她害臊,也没解释自己为何知道她夜夜跑去了东宫,继续悄悄地道,“母后近几年尤其喜欢抄经,韵姐姐多抄一些,说不定就心想事成了呢。” 唐韵:...... 五公主说完,也不忍去看她那张五颜六色的脸,起身便跑了。 唐韵呆了半晌,才回过了神来。 在龙鳞寺,五公主就已经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她藏也藏不住。 可一想起,五公主早就知道自己夜夜去了东宫,自己却还一直在她跟前装傻,心头的臊意瞬间就溢了出来。 夜里,唐韵便多抄了一份经书,敲开了五公主的门,将手里的纸张递了过去,讨好地道,“殿下,保密可好?” 五公主倒是干脆,爽快地接了过来,还给唐韵回了一份礼,从自个儿的枕头底下,偷偷地拿出了一本册子,交给了她,“来年开春选秀的名册,夜里无人之时,你悄悄地看,看完了还给本宫,可千万别让人知道,本宫好不容才从母后那偷来......” “我......” “我什么呀,你自个儿可得留个心眼儿,可别到头来,什么都捞不着。”五公主是真心站在了唐韵这边。 就她和皇兄这事,无论怎样,都是她吃亏。 “多谢殿下。” 五公主握住她的肩膀,推她着转身去了门外,“就别谢本宫了,赶紧回去瞧瞧,心里有个底总是好的......” * 唐韵回到屋里,只留了床头的一盏灯,才缓缓地翻开了手里的名册。 名册上的世家姑娘,唐韵也都认识。 无论是家族背景,还是人品样貌,确实都是江陵顶尖的。 尤其是苏相家里的那位四姑娘,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甚是灵气。 唐韵不注意都难,那姑娘的画像和背景,排在了名册的第一页,且下方还留下了一个标记。 唐韵认得那标记。 太子给她的那本论语,很多地方,便是用了这样的标记。 用笔勾了一个圈。 唐韵轻轻地合上了名册,坐在床榻上,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意外。 明年开春,还有两个多月。 来得及吗...... * 抄经的第三日,皇后才留意到五公主交来的那几份经书。 五公主是她的女儿,自己清楚是个什么性子,说是说陪她抄经,可每日人影子都没见一个,她哪来的时间抄经。 必定是找了人代笔。 找了谁,皇后也清楚。 只是没料到,唐韵会如此细心,为了不让自己察觉,还特意换成了五公主的笔迹。 先不说有这份心,就是平常人,也很难做到能模仿出旁人的笔迹来。 皇后不由抬头望去,唐韵正笔直地跪坐在蒲团上,一身素绿色的衣裳,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仿佛当真沉浸在了经文里。 皇后这段日子见过不少姑娘,自然能看出好歹来。 这唐韵,确实不错。 皇后回过头,看向了国公府夫人,轻声问道,“渊哥儿那,你是如何想的,当真不同意?” 国公府叹了一声,“我还能不同意?那渊哥儿赖死赖活地非人不娶,前几日我已经去过了唐家,同唐家老爷也谈过,想着许她一个贵妾......” 皇后愣了愣,“贵妾?” 国公府轻轻凑近皇后,压低了声音道,“这唐家大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但唐家一家子就是个无底洞,亲还没许呢,就求上了门,要渊哥儿他爹,替他先谋个能讨生计的差事,如今我能答应许她贵妾,都不知道会摊上多少麻烦事,要是给了正妻的位置,我国公府怕是再也没有安宁日子可过了。” 皇后倒是理解。 “唐家同意了?” 国公府笑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前头跪着的唐韵,“要不是前日唐家的继夫人跑来同我说,我还不知道,唐家大姑娘竟有这份骨气。” 皇后疑惑地看着她。 国公府夫人又才道,“重阳那日,唐大姑娘回了一趟唐家,当着唐老爷的面给拒了,说了一句卖女求荣,可是戳了唐老爷心窝子,如今人还躺着呢。” 皇后倒是不知还有这事。 当初见她没选择出宫,而是留在了觅乐殿,还以为她是想先留在五公主身边,等妥当了再出宫。 原来,压根儿就没打算过嫁入国公府,宁愿为奴,也不为高门妾,怕也是知道自己的家人是个难应付的。 “可惜了。”皇后惋惜地叹了一声,实在想不通,“那样的人,怎还养出了这么个出色的姑娘。” 顾夫人一笑,突然说了一句,“倒是像她娘。” “她娘?” “唐家先夫人宁氏。”顾夫人见皇后没想起来,便提醒道,“六年前,唐姑娘女儿身被爆,唐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宁氏一刀子割了喉,这头尸骨未寒呢,吴氏就带着私生子上了门,也就是后来惹出灭门之灾的唐世子,如今想来,宁氏怕也是被逼得,一个父亲,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我可不信......” 皇后总算是有了印象,“好像是商户出身,当年还挺轰动。” “是,扬州的富商宁家,宁氏一走,宁家也不知道为何一夜之间没了,听说扬州的铺子都烧光了精光,人也七零八散,六年一直都没有踪迹,唐家出事后,最近才有宁家人来了江陵。” 顾夫人在同唐家提亲前,就已经将唐韵的情况,了解清楚了。 她的生母宁氏,自然也会去查一番。 如今看来,当初宁家遭难,怕是同唐文轩脱不了干系。 这样的人家,就算那唐姑娘再好,她也不敢去碰。 如今被唐姑娘拒绝了,她倒是松了一口气。 听顾夫人说完,皇后倒是想起来了一事。 她就说这宁家怎么这么熟悉呢,最近宫里的徐美人,拿了不少好东西过来,说的不就是宁家铺子。 皇后没料到,这宁家竟是唐大姑娘的外家。 夜里回去后,皇后便交代了一声身边的嬷嬷,“找个日子,你去看看徐美人常夸的那间宁家铺子。” 既然嫁不了国公府。 冲着她救了安阳一命,她也不能亏待了她。 唐家着实是个糟心的,宁家要靠谱,等将来起来了,也能给她撑撑腰,选一门正正经经的亲事。 * 唐韵愣是陪着皇后抄了半个月的经文,从才佛堂回来。 出去当日,便是皇后的生辰。 陛下亲自派了凤撵到佛堂门前接走了皇后,唐韵则跟着五公主的马车,一道回了觅乐殿。 一回去,五公主便拉着唐韵坐在了梳妆台前,急急地招来了殿内的宫娥,“怎么美,怎么给咱们收拾,今儿母后生辰,咱们的风头可不能输了。” 皇后的生辰每年陛下都会让人大办。 正因为太过于隆重,皇后才会先去佛堂抄经半月,以求减些罪过。 当日前来的宾客,几乎都是江陵的名门望族,花枝招展的一群姑娘里,要想艳压群芳,可不容易。 五公主虽一向不喜欢这些攀比,但这回不同,是自己母后的生辰,她不能输了母后的面子。 唐韵扭不过她,只得任由宫娥摆布。 轮到选衣裳时,唐韵到底是选了个素色的,还被五公主嫌弃了一番,等收拾好出来,五公主却是一脸惊喜地看着唐韵,极为满意。 “成,就这身,足够皇兄惦记得了。” 唐韵红了脸。 五公主见她如此模样生怕她待会儿见了人,又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儿,千叮万嘱地教着她,“记住,无论他如何看你,你都别理他。” 唐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五公主看着都着急,“你要实在做不到,就想着是头一回见他,要是待会儿他看了过来,你定要忍耐住,千万不要有任何表情,礼貌客气地打个招呼就行,明白了吗。” 唐韵看着一脸认真的五公主,抿住的唇瓣实在没有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五公主被她一笑,脸色立马红了,恼羞成怒地伸出手指头,一下一下地去戳她,“韵姐姐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笑话本宫,你个没良心的,本宫这都是为了谁呢......” “没有,殿下说得都对。”唐韵连连讨饶。 “记住了没。” 唐韵憋住了笑,赶紧点头,“嗯,都记住了。 五公主这才放心地带着她出了觅乐殿。 * 今日皇后生辰,凤栖殿门前的那条甬道的灯盏都换成了红色,一眼望去,一团热闹喜庆。 因五公主和唐韵回去耽搁的那一趟,进去时,并没有遇上什么人。 等两人跨进后院,才见满满当当地挤了一院子的人,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 两人一到,无数道目光接二连三地望了过来。 顾家几个姑娘瞧得更是仔细,早就好奇能让自己三哥为其魔怔的姑娘,到底是何姿容。 顾景渊也在,眼睛发了亮。 唐韵却没抬头。 跟在五公主身后,垂目从人群堆里匆匆经过,到了皇后跟前了,才微微抬头同皇后福了身,说了几句祝寿的贺词。 唐韵抬头的一瞬间,便看到了皇后身旁的太子。 清透的眸色,不夺不闪,大大方方地对着皇后溢出了几分笑容,并没有往旁边偏移半分。 这几日皇后日日见她,倒是熟悉了不少,脸色温和地指了五公主旁边的一个座儿给了她,似乎交代自己人一般,“累了这几日,坐着歇会儿吧。” 唐韵点头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一坐下,唐韵的目光更是对准了太子的方向。 目光碰上的那瞬,唐韵的眼睛清透如水,并无任何情愫,甚至在对上那双黑眸突然涌动出来的深邃之时,也没有生出半点涟漪。 对视了两息。 唐韵礼貌地垂下头,同他行了个礼。 五公主一直在看着她,原本还担心她做不到,不料竟是出奇得好。 太子:...... 什么意思。 第29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碍于有人在, 太子原本只是不经意地扫过一眼。 谁知突然就碰上了那么个眼神,纵然太子知道她不敢在众人面前露出端倪,也不至于摆出这幅冰冷冷的眼神。 太子的目光, 在她身上落得有些久。 此时倒也不只是太子。 今日皇后寿辰, 各个宫里的主子几乎都来了。 唐韵刚进宫的那会子,还有不少人动了心思, 想要瞧瞧这江陵第一美人儿到底长什么样, 甚至怀疑会不会成为皇上后宫的新主子。 后来有了吴贵嫔的例子在前,便都收起了好奇心。 被五公主护在宫里藏了一个多月了, 如今终于肯带出来见了人,唐韵一落坐,近处远处的目光,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都落在了她身上。 美人分好几种。 有清纯的,有妩媚的,也有英姿飒爽的, 还有活波可爱的。 大致也就分为耐看, 和不耐看。 唐韵那张脸, 偏妩媚娇娆, 可偏偏一双眼睛,却是清透纯净,黑溜溜的眸子微微一转, 放佛将青春流年里的风采尽数都装在了里头。 任谁瞧了,都会愣上一瞬。 “这就是唐姑娘吧?”唐韵都坐在位置上了, 皇后身边的云贵妃才开口,笑着道, “这别说顾三公子了, 本宫一个女的, 都被瞧痴了去。” 云贵妃说话时,顾夫人就在旁边。 神色一下难看了起来。 两人的亲事八字还没有一撇,既没提亲,也没定亲,被云贵妃这番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说,往后若说两人没什么关系,只怕都无人相信。 可到底也是自己家的儿子先闹出了笑话,顾夫人只能打碎牙咽进肚子里,忍住不快,笑着道,“娘娘说笑了,唐姑娘这般姿色,我家那小子怕还没那个福分。” 云贵妃一笑,目光瞥了一眼底下的顾景渊。 顾夫人说的话,底下刚跟过来的顾景渊自然也听到了,起身就要冲过来,被身旁的顾家大公子一把拽住,提醒他,“今儿可是姑母生辰。” 顾景渊一咬牙,转头就冲了出去。 皇后:...... 皇后吸了一口气,无论是什么场合,什么时候,她不惹出一点事出来,是绝不会罢休。 * 挨着皇后的几排上位,坐的都是宫里的主子。 下位靠前的几排,便是江陵城里的世家贵妇,有诰命在身的有三位。 苏相府,苏老夫人便是其中一人。 适才随着众人的目光一道看了一眼唐家的大姑娘后,心头愈发不耻了起来,她是极为瞧不起这等空有美貌的轻浮女子。 唐家一倒,她就差将自个儿贴到国公府了。 今儿可不就被顾夫人打了脸。 就唐家如今的家世和名声,要想进国公府,怕是没那么容易。 不过,这些这也轮不到她操心。 她操心的是她苏家。 五公主和唐韵进来之前,本该轮到苏家的几位姑娘前去皇后娘娘跟前贺寿,突然被打断,只能暂且搁着。 这会子见人已经坐了下来,苏老夫人又才回头同身后的三位苏家姑娘使了个眼色。 苏宰相是朝堂的右相,比起蒋大人的左相,权利要大些。 但也是在前朝那会儿权利大,皇上登基后,前朝臣子虽大多都留了下来,经过了二十多年,手上的权利早就被分散的七七八八。 且苏相的年岁也已高,早已经上不了朝。 如今不过只是挂了个宰相的虚名,唯一有本事的当属苏家那位庶子,这些年坚在守边疆,立下了不少功劳。 苏老夫人也是仗着这一点,今日才能在一众贵妇里,挺直了腰杆子。 席下苏家的三位姑娘一起身,众人的目光便也从唐韵的身上慢慢地移了过来。 皇后也抬起了头。 视线越过前头两个嫡出的姑娘,落在了最后面的庶出四姑娘身上。 苏家的三位姑娘,长得最好的数苏家二姑娘,三姑娘也还行,至少态度大方不畏人,可这四姑娘...... 皇后越瞧,心头越疑惑。 模样虽尚可,这一举一动,未免也太过于唯唯诺诺。 抬起头来行礼时,皇后也就只瞧见了她半张脸,似乎皇后吓着了她一般,头都快缩到脖子里了。 这等场面,都抬不起头。 这将来要是做了太子妃,如何拿得出手。 皇后转过头看了一眼太子,不明白他为何就选了这么一位,先前那王家姑娘,不比这苏四姑娘好? 且论起家族势力,王家工部侍郎也没差到哪里去。 皇后一眼望过去,谁知太子的目光,压根儿就没往苏家几位姑娘身上瞧。 而是看向了对面的安阳。 皇后:...... 这马上就要选秀了,他到底上不上心。 见苏家三位姑娘说完贺词,杵在那儿半天了,太子依旧没有看一眼,皇后不得不去应付,目光重新落在了苏家四姑娘身上,轻声问了一句,“这可是苏家四姑娘?” 苏四姑娘头垂得更低了。 皇后同她招了手,“过来,本宫瞧瞧。”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今日前来之人心头都知道,宫里的太子和几位皇子在选人,皇后突然点了四姑娘,是何意,大伙儿岂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苏家怕是要翻身了。 苏家四姑娘垂着头,脚步哆嗦地走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生怕又吓着了她,身子只稍微往前一倾,看了一眼苏家四姑娘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笑着夸赞道,“本宫倒是好久没见过这般精密的针线了,这菊花绣得真好看。” 说完,皇后便转过头,看向太子,笑着问道,“太子觉得呢?” 对面的五公主刚塞了一颗糖到唐韵的嘴里。 嫣红的唇瓣裹成了一团,轻轻一咀,像极了御膳房做的冻糕,晶莹剔透...... 突地被皇后一问,太子才猛地回过神来,转了头,也没听清楚皇后适才说了什么,“嗯?” 皇后:...... 合着她这说了半天话,他一句都没听。 皇后只得再说了一遍,“本宫夸,这四姑娘的针线极好。” 太子的目光刚随着皇后望去,尚未做出评价来,余光中五公主便从席位上起了身,拉上了唐韵,勾着腰,悄声无息地离了席。 今日是皇后的寿辰来的多人,行了礼大多数都走了,没有几人留下来,众人倒也没有去在意。 太子瞟了一眼跟前荷包上的那朵菊花,心不在焉地一笑,道,“这东西,母后屋里不是有很多?” 此话一出,皇后眼皮子便是一跳,险些圆不了场,尴尬地笑了两声,“可不就是,四姑娘的秀活儿都赶上绣房娘子的了......” 苏家四姑娘早就臊红了脸,在太子说话时,总算是鼓起勇气抬了一下头,不过也就一眼,立马便移开了。 即便如此,还是看到了太子的轮廓。 那样高贵清隽的人,在此之前,她可是做梦都不敢去想。 可如今....... 她虽胆子小,但不笨。 苏四姑娘心口一阵“咚咚”乱跳,细声道,“多谢娘娘谬赞,多谢殿......” “母后忙,儿臣先失陪了。”苏家四姑娘话还没说话,太子突地起身,同跟前的一堆主子,礼貌地点了个头,同苏四姑娘擦身而过,抬步下了台阶。 皇后:...... 他这是什么态度。 这苏家四姑娘又不是她给他选的。 如今人走了,皇后也无可奈何,只能善后,笑着同苏家四姑娘道,“好了,辛苦四姑娘了,今儿啊,就跟着你祖母,好好在本宫这儿玩乐。” 苏四姑娘羞涩地点了头,谢过皇后,转身退了下去。 刚下台阶,目光一抬,便瞧见太子的身影上了对面的长廊,往那头的假山园林里走了过去。 那笔直的身板子,高贵又挺拔。 苏四姑娘忙地低下头来,脸色一瞬红了个透。 “这麻雀还真要飞上枝头了。”苏四姑娘刚回到位置上,身后的三姑娘便讽了一口,“看来往后我得唤妹妹一声太子妃娘娘了。” 若是往日苏老夫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不同。 苏老夫人虽不太明白皇后为何偏偏看上了屋里的四姑娘,但只要是她苏家的,哪个都一样。 “给我消停些。”苏老夫人回过头,难得斥了一声苏三姑娘。 宫中太子妃的位置,今儿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如今落到了她苏家头上,已经够让人眼红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搅黄了,没她好果子吃。 * 五公主带着唐韵出来后,专挑人多的地方去。 前头一堆妇人陪着皇后说话,后院的假山园林里,全是扎堆的年轻公子和小娘子。 顾家的几位姑娘,早就在外等着了。 见人出来了,赶紧迎了上去,目光虽都在打量唐韵,却并没有冒昧地去提自己的三哥,反而是故意避开,红着脸夸了几句唐韵好看。 姑娘家一说起话来,便没完没了。 “唐姑娘可是擦了胭脂?” 唐韵点头,轻轻地将自个儿的脸侧了侧,“抹了一些。” “这颜色可真好看,唐姑娘是在哪个铺子买的?” “你们要是想要,本宫那里还有几盒,待会儿本宫让秋扬给你们送过去。” 顾二姑娘兴奋地抱住了五公主的胳膊,“多谢表姐。” 顾三姑娘早盯上了唐韵嫣红的嘴唇,笑着道,“我倒是喜欢这口脂,表姐也送我一些呗。” 五公主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眼神,人家压根儿就没擦口脂,天生的,你还不如让天爷重新送你一副嘴儿......” “我不信。”顾三本是个自来熟,实在觉得好看得紧,讨好的看着唐韵,“我,我能碰一下吗。” 唐韵嘴里还含着五公主塞给她的糖,点头,“嗯。” “你还真碰......” 几个姑娘扭成了一团,笑笑闹闹,明公公跟在太子身后,已经绕着园林,绕了快一圈了,还是没见其散开。 太子转过身,正欲走出园林,身后突地传来一声,“太子殿下。” 太子回头,是顾家的几位公子。 顾景渊也在。 顾家大公子前几月才成亲,一副红光满面,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子精神气儿,一个大步跨上了台阶,同太子行礼完,便邀请道,“太子殿下,可要一道玩玩投壶?” 儿时几人,没少在一起玩过。 大公子记得,还有唐家那位被当成儿郎养的唐韵。 骑马射箭,下棋投壶,几人常常结伴。 后来唐韵身份被爆,大公子也开始议亲,几人再也没有聚在一起畅快地玩过。 今儿难得相聚,顾家的三位公子也都在,大公子便起了兴致,临时组了这投壶的局,正满院子的寻着太子呢。 太子看了一眼顾三身后设立的投壶圈儿,也没拒绝,温和地一笑,应道,“好。” 顾家三位公子,本就生得玉树临风,如今再加上一个太子,几人的脚步刚从凉亭内的台阶上下来,院子里说话的公子爷和小娘子们都纷纷地回了头。 等五公主几人笑笑闹闹地从假山后出来,往前瞧过去时,投壶的地儿已经围了一圈人。 人太多,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怎么回事?”五公主问了一声身旁的宫娥秋扬。 秋扬赶紧跑出去,看了一圈回来,回来便高兴地禀报道,“太子殿下,二殿下、三殿下,还有顾家几位公子,正比着投壶呢。” 顾三姑娘一听,眼睛都亮了,立马跟了过去,“走,咱也去瞧瞧。” 五公主:...... 要不要去呢。 顾二姑娘拉了她一把,再回头拽上唐韵,“这么大的阵势,表姐何时见过?错过了今儿,可没有明儿了,赶紧的......” 投壶的游戏随处可见,没什么好新鲜的。 可如今宫里的三位皇子,还有国公府顾家的三位公子,一块儿站在那比拼,那就大有看头了。 五公主也就犹豫了两息,便绷不住了,走的比顾二姑娘还快,边走边问秋扬,“如今是谁赢了?” 秋扬答,“顾家三公子。” 五公主:......皇兄在干嘛。 唐韵被顾家二姑娘和五公主一人拖着一只胳膊,硬生生地给拽到了人群前面,刚抬头,顾景渊手里的羽箭便进了跟前的铜壶内。 中的还是最中间的小口。 周围一阵喝彩声,顾二姑娘松开唐韵,往旁边挪了两步,跟着鼓起了掌,满脸的自豪。 她这三哥哥脑子虽不太好使,可在武学这一块儿,从来就没让人失望过。 顾景渊投完,便轮到了太子。 五公主看了一眼太子跟前的壶,羽箭大多都进了两边的大口,心头不免有些不甘。 见太子抬起了胳膊,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往前凑近了两步,提醒道,“皇兄,你看准点。” 话音一落,太子手里的羽箭便掷了出去,这回倒是同顾景渊一样,正的是正中的小口。 五公主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的二皇子,笑着道,“二皇兄,你力气小点,没见适才那只那羽箭都飞出去了吗。” 二皇子:...... “皇妹,你,你站远点。”二皇子适才见到这边热闹,本来只是过来玩玩,被她一说,心头倒是有些紧张了。 “好。”五公主当真退了两步。 二皇子手里的羽箭还是飞了出去,回过头懊恼的看了一眼五公主,目光有些愧疚。 他怎就没听她的呢。 五公主倒是笑着宽慰地道,“没事,二皇兄下回一定能中。” 场子里一热闹起来,五公主早就将唐韵忘得干干净净。 唐韵被人群一挤,倒是挤到了明公公的身旁。 太子适才投完壶一转过身,便看到了那张脸。 明亮的眸子,不再是冰凉淡薄,眸子底下仿佛涌出了万千情绪,紧紧地抿着唇瓣,看到他望过去时,嘴角似乎没有憋住,弯出了一抹雀跃。 太子:...... 太子突地一声冷嗤。 记忆恢复了。 太子并没有多看她,缓缓地走过去,转过身负手立在了她的身旁,却是沉默地看着二皇子投壶。 唐韵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两步,半个身子隐在了他身后。 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太子余光瞟见了她的动作,当她是在躲,心头突地涌出了一股子烦躁。 太子正要侧目,负在身后的拳头,突地覆上来了一只小手,柔柔的几根手指头,轻轻地掰开他的掌心。 随后掌心内便塞进了一粒小小的东西。 太子不稀罕。 手掌散开,愣是没接。 捏住他的那只小手,突地用了些力,强硬地给他合上,合上之后,指头上还故意在他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轻轻地挠了挠。 谁让她乱摸的...... 太子侧过目,便见到了一张嫣红嘴儿,微微张开,含着一颗已经化了一半的糖果,轻咬在了唇齿之间。 火红的糖果内,他甚至能看到她粉嫩的舌尖。 太子:...... 她是成心的吧。 太子心头突地升起了一股躁火,瞬间烧到了喉咙口上,喉头轻轻地一滚,忍不住去拽扯了一下,本就松动的衣襟。 前头的三皇子投中了。 耳边一片欢呼声。 太子趁机偏过头,身子微微斜向她,声音黯哑地道,“嘴巴给孤闭上。” 唐韵原本也不过是想告诉他,自己给他的是颗糖,闻言也就乖乖地闭了嘴。 轮到顾家二公子了,周围再次安静了下来。 中了个大口。 太子手里已经没有了羽箭,转身出了重围。 顾景渊适才见到了五公主,便知道唐韵来了,寻了一圈没见到人,太子的身子挪开,顾景渊才终于见到了人,却只一眼,唐韵便转了身。 想起适才自己母亲同她说的那句话,顾景渊心头大乱,哪里还有心投壶。 一箭掷出去,偏了八千里。 周围一片惋惜的叹息声。 一场下来,最后还是顾家大公子拔了头筹。 等到众人开始慢慢散去,顾家大公子抬头没见到太子,问了一声,“太子殿下走了?”身旁的五公主才一个机灵,忙地往人群中望去。 哪里还有唐韵的影子。 五公主:...... 什么投壶,他就是个老狐狸。 五公主转身出去寻人,没走两步迎面便碰上了四公主,脚步堵到了跟前,着急地问她,“五妹妹,可有瞧见小球球?” 小球球是云贵妃养的一只京巴犬,很得贵妃喜欢。 四公主今日带回来,不过就是为了显摆,谁知那小狗见到人多,一时害怕,从四公主怀里跳了出来,瞬间就窜进了青竹林子里。 一堆子人都没寻到。 五公主不耐烦,她的狗丢了,关她什么事。 “五妹妹求求你了,帮我寻寻吧,母妃要是知道,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四公主哭得梨花带雨。 五公主烦躁地道,“哪儿丢的?” 四公主往前面青竹林子里一指,“就,就在那边。” * 唐韵跟着太子的脚步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重围,今儿人多,四处都是行走的公子和姑娘,倒也没人去注意。 到了通往皇后寝院的长廊,唐韵的脚步刚跨过月洞门,便被身后的一只胳膊拽住了手腕,一把拖了过去。 “殿......” 唐韵的话还未说出来,便被太子堵在了嘴里。 半个月的忍耐。 再加上适才被她一逗,太子手上的劲儿,已经没有了半点怜惜,唇瓣狠狠地落在她的唇上,滚烫的舌尖,霸道、急促的撬开了她的唇齿,碰到了她嘴里还未化开的糖果。 太子的舌尖轻轻一舔,唐韵绷直了身子。 身后突地几道脚步声,毫无防备地传来。 唐韵心头一跳,舌尖鬼使神差地往前一推,将那半颗还未化掉的糖果推入了太子嘴里,利落地起身,也没有回头,脚步匆匆往前走去。 赶在了太子前面。 顾家大公子的说话声,也就是一瞬间,便响在了她身后,“殿下怎么提前走了?” 唐韵只觉自个儿的心都跳出来了。 太子回头,长廊上,顾家三位公子都跟了过来。 太子温和一笑,“胜负已定,恭喜顾大公子。” 一张口,那顶在上颚的半颗糖,便开始融化,甜味蔓延到了整个口齿,刺激着两腮,太子的舌头,下意识地轻轻一滚。 顾家大公子留意到了。 似是察觉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殿下居然喜欢吃糖?” 太子的目光看了一声身边正痴痴望着前方那道身影的顾景渊,应了一声,“嗯。” * 唐韵生怕被人追上,脚步走得极快。 刚到前院门口,迎面便碰上一位宫娥,唐韵的脚步往一旁挪了挪,想替她让个路,那宫娥却突地停了下来,凑近她的耳边,“唐姑娘,万万不可去前院。” 唐韵一愣。 宫娥看了她一眼,又匆匆环顾了一下四周,身子隐入了一旁的屋角。 唐韵赶紧跟了过去。 “姑娘先且莫要问我是谁,前头云贵妃正在等着姑娘,只要姑娘一到,便会逼着皇后娘娘收了姑娘为干女儿,姑娘不知,来年宫里得有一位公主前去西域和亲,如今宫里及笄的只有四公主和五公主,有皇后娘娘在,断不会让五公主去,眼下和亲之人定的是四公主,可若姑娘认了皇后娘娘为干女儿,和亲之人一定就是姑娘了。” 西域之地,可不是那般简单,前朝也有公主前去,可没有一个善终。 宫娥说完,一刻都没有多留,抬步便出了屋角。 人都走了好一段了,唐韵才反应了过来,冲着宫娥的身影及时地说了一句,“这位姐姐,回去替我谢一声徐主子。” 宫娥的脚步一顿,回过头便冲着唐韵一笑,“唐姑娘是个聪明人。”说完转过身,身影快速地消失在了长廊。 唐韵不敢再留了,从旁边的桂花林子里穿了出去,直接回了逢春殿。 一进屋便拿出了十几张信笺,开始着笔。 写完了后,便一张一张的对着火炉子,小心翼翼地烤了起来。 此事一出,她不会去西域。 她只会很快被接进东宫。 * 天色擦黑时,太子才从凤栖殿出来。 一出来,便同明公公吩咐道,“给唐家那位废世子送些钱去。” 唐家丑得还不够彻底。 还干女儿。 就她云贵妃狗急跳墙,想出了这等子馊主意。 明公公知道是什么原因。 适才云贵妃当着皇上的面,突然提起了唐姑娘,说什么唐姑娘同五公主的感情好,不如皇后娘娘收了唐姑娘为女儿。 碍着唐姑娘对五公主有救命之恩,皇后倒是拒绝不了,只能暂缓道,“待本宫先问问那丫头,愿不愿意。” 好在唐姑娘今儿没再出现在前院,否则此时,殿下就该多一位妹妹了。 明公公只希望能早些选秀。 等殿下娶了那苏家四姑娘进宫,便也能将唐姑娘接到东宫来了。 再这般下去,指不定唐姑娘哪天还会被人惦记上。 * 回到东宫,太子的脚步刚进暖阁,身后便突地窜出来个身影。 软软的一双小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双脚艰难地在他身后踮起了脚尖,“殿下,猜我是谁。” 声音如猫儿细腻,透着几分顽皮。 太子一声嗤笑。 还真是见样学样。 太子伸手,反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将人给抱进了怀里,抵住了她的后脑勺,唇瓣欺上,放纵地掠夺。 十八天。 说走就走,回来了,还同他装失忆,是佛经抄多了,悟出了对付他的招数? 唐韵被他亲得毫无招架之力,胳膊瘫软地挂在他的脖子上,快要呼吸不过来时,才被他慢慢地放开,抱着她坐在了地上的蒲团上。 “没想过孤?” 那颗糖,还是没有消除他脑子里的那张脸。 太过于清冷。 要不是亲眼所见,太子还从未想过,就她那张不是装可怜,就是怀着某种目的而讨好他的媚笑脸,能做出那番决绝的神色。 唐韵忙地点头,额头蹭在了他的颈项间,轻轻地念叨着,“韵儿很想殿下,无时无刻不想,抄经书的时候想,夜里睡觉的时候也想,梦里还是想......” 太子:...... 她再浮夸一些。 似是怕他不相信,唐韵着急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堆的信笺,一一展开,一封一封地读给他听。 “今日韵儿抄了金刚经,可一点都没用,脑子里全都是殿下......” “四日没见到殿下了......” “不知殿下会不会想起韵儿。” “突然有些害怕,要是殿下忘了韵儿,不要韵儿了怎么办......” 那声音念着念着,就带了哭腔。 太子听不得她这声音,心口微微一缩,打断了她,“唐韵。” “嗯?” “孤选了一个太子妃。”太子俯身看向她,“你瞧瞧,喜不喜欢。” 第30章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她对自己付出了这般情感, 他也并非铁石心肠。 目前来说,苏家是最好的人选,家世算不得顶好, 且苏家四姑娘性子软弱, 进了东宫,当不会去为难她。 原本他已定好了,如今倒是突然想问问她的意见,若是她不喜欢, 另外再寻也行。 只要嫁进来的太子妃,不为难她, 不欺负她,便可。 瞧这一哭起来,多可怜。 太子看着她眼睫轻轻地一动, 又带出了一滴水珠。 太子伸手用指腹抹了她眼下的一行泪痕, 将木几上摆着的一封名册递给了她, “来年开春,孤便要选秀。” 她迟早都会知道。 不如早些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名册唐韵见过。 同五公主给她的一模一样, 唐韵藏在袖底下的手指头突地猛然一抽, 面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波动, 也没有去接那册子。 惶恐地退后两步, 跪在了太子跟前, “太子妃乃一国储君之妻,圣洁尊贵, 岂能是韵儿能窥见的。” 太子凝眉看着她, “起来。” 唐韵不敢动。 太子无奈, 弯身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将她拉在了怀里坐着,搂着她,轻轻地翻开了手里的名册,“别把眼睛闭上,孤让你看你就看。” 唐韵刚合上一半的眼睛,不得不打开。 太子偏下头,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视线才转到回名册上,温声道,“孤暂且定的是苏家四姑娘,此女性子软弱,且苏家势力单薄,不会仗势欺人。” 那声音轻暖,温润至极。 圈在她腰上的胳膊,也极为地温暖。 有那么一瞬,唐韵觉得或许自己还可以再争取一下,喉咙微微滚了滚,轻声道,“殿下若要韵儿喜欢,韵儿倒是喜欢殿下只属韵儿一人” 屋子内突地一阵安静。 太子没动。 目光落在手里的名册上,深邃幽暗,圈在她腰上的手,明显也松了几分。 不太可能。 他生在帝王之家,不可能不娶妻。 唐韵便也明白了。 眸子里内浮上来的一丝光明,恍若黑夜里天空划过的一颗陨石,一瞬便消失无影。 只有将她的卑贱刻在了骨子里,根深蒂固了,才不会想到她或许也可以出现在那本册子里。 唐韵不怪他。 六年里,这种感觉,每日都在上演,她早就习惯了。 唐韵抬起头,含着一抹娇笑,看向了太子,“太子待韵儿真好,可将来的太子妃,韵儿哪有资格说喜欢就喜欢” 毫无心计的撒娇,带了些酸酸的语气,太子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了她的脸上。 “苏姑娘是挺好,可殿下也得保证不能忘了韵儿。”唐韵搂着他的脖子,清透的眼睛对上他,让他的黑眸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眼底。 酸酸的眸色,不过是一个女儿家争风吃醋的小心眼儿。 他这般突然问起太子妃,她要是不介意,那才不正常。 太子一笑,掐住了她的腰,“今儿是谁先忘了孤?” 唐韵壮着胆子,仰起头,贝齿轻轻地咬住了他的下颚,逗着他道,“谁让殿下只顾瞧美人儿呢。” 微微的刺痛,伴随着一股酥麻,从她唇齿碰过的地儿迅速蔓延,痒痒地挠在他的心窝子上。 太子的手掌猛地向上,堆起了她的短袄,“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唐韵的后背被抵到木几的一瞬,一双手及时地撑住了他的胸膛,偏要他给个答案,“那殿下告诉韵儿,有没有想过韵儿?” 灵气狡黠的眸色,将她眉角的妩媚点缀得活色生香,太子的手掌擒住了她的一对皓腕,压在了她的头顶上。 俯下身吻住她时,到底是在她的耳畔,清晰地落下了一个字,“想。” 压抑了半个月,亥时末了太子才消停。 一双胳膊将她搂在怀里,唐韵挣扎了几回,也没撬动,只得轻声唤他,“殿下,我该回去了。” 太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告一日假又何妨。” 上书房里的一堆皇子公主,谁又真心在求学,不是为了应付任务,便是为了打发时辰,安阳既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去不可去,她一个伴读,急什么。 唐韵什么都肯依他,唯独这个不行,“殿下早些歇息,韵儿歇息了半个月,一点都不累,真的” 唐韵慌慌张张地在床上摸起了衣裳,细嫩的胳膊上,明显有了几道深深浅浅的青乌。 太子看了一眼,突地开口道,“冬至前,你过来吧。” 太子妃的人选基本已定,明日他便将册子拿给父皇。 人选好了,只等明年开春,便能接进宫。 当也不会有什么闪失。 今日云贵妃已经在打她主意,免得夜长梦多,她早些过来也无妨。 唐韵的心猛地一沉,露在褥子外的一段光洁脊梁,微微僵了僵。 “你也听见了,顾夫人已当着众人的面,断了顾景渊的念想,你也不必在意顾景渊,旁的,孤会安排。 ” 父皇和母后那儿,他自己去解释。 冬至还有半月不到,夜里已经有了冬季的寒凉,太子说完,见她坐在那露着半个身子,折腾半天还没躺下来,眉头一拧,微微勾起身,将她搂在了怀里,拉上了被褥。 果然脊背已是一片冰凉。 太子将她裹入被窝里,温热的手掌缓缓地替她暖着后背,“你不冷?” 太子的胳膊搂过来的一瞬,唐韵便回过了神。 乖巧地缩到了他的胸膛上,仰起头来,没有应答他,只轻轻地道,“殿下,韵儿不累,真的不累。” 太子看着她。 唐韵温柔地一笑,“殿下如此替韵儿着想,韵儿又怎能不知好歹,殿下是一国储君,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稍微行差一步,便会落人口舌,未娶正妻先纳妾,到时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事,唐韵不着急,横竖都已经是殿下的人了,还能怕殿下不认账不成” 唐韵没等他反应,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便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回” “殿下,我喜欢读书。”唐韵抱着一团衣衫,立在幔帐前,回过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明艳,眸子里却头一回有了一股子倔强。 “韵儿的身份低贱,但韵儿为了能让自己配得上殿下,会好好努力,我想将殿下送给我的那本论语看完。” 太子: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太子拿手扭着眉心,无奈地道,“谁说你低” “殿下先歇息。”唐韵不待他再说,转身便去了净室。 匆匆地穿好了衣裳,也没进去再同太子打一声招呼,一头扎进了黑色中。 夜里没有繁星,月光倒是明亮。 冷风从甬道深处迎面扑来,激得唐韵胸口一哽,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再也没有忍住,对着无人的黑漆甬道,放肆地、无声地呜咽。 她低贱吗。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低贱过。 母亲告诉她,“即便你不是儿郎,也是娘心头最高贵的主儿。” 她记得这句话,永远没忘。 回到逢春殿,已到了半夜,唐韵没点亮,推开房门,银白的月色瞬间从门缝里溢了进来,照在了屋内那堆木箱子上。 一口一口的漆木箱子,已经堆满了屋角。 唐韵进屋烧了几壶热水,擦洗了身子,洗漱完后,才点了一盏灯,打开了一口木箱,将里头的木匣子一个一个地拿了出来。 都是明公公送来的,全是金银珠宝,因见不得光,并没有刻上东宫的印记。 唐韵没去细看都是些什么。 除了最初的两根簪子,明公公后来送的那些木匣子,唐韵甚至都没再打开过。 如今整理出来,竟有满满一包袱。 子时,阮嬷嬷如约地推开了逢春殿的房门。 禀报了宁家这半个月的情况,“水粉和香料铺子已经开了两家,宁大爷打算开始着手老本行,等到时机一成熟,想用姑娘给的银子和地契,去蜀地开凿井盐,前来问问姑娘是何意。” 六年前,大舅就在钻研井盐,若非突遭横祸,宁家在蜀地开凿的井盐,说不定早就有了成果。 唐韵道,“你同大舅说,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支持。” 宁家当年能白手起家,成为扬州的一大富商,如今卷土重来,定也能东山再起。 阮嬷嬷点头,又高兴地道,“宁公子也在准备来年的科考。” 没有唐家再来搅合,宁家过得顺风顺水。 两人说了一阵话,唐韵便将那包袱偷偷地交给了她,“你寻个日子出宫一趟,都折成现银。” 先不说大舅舅凿盐开井,需要成本。 祖父一旦被朝廷征用,建立西戎要塞,必定也需大量的银两,舅母和大表哥刚来江陵立足,还得银两周转,抽不出多余的钱财来。 她将这些折成银两,等将来朝堂要塞建好了,也算是替太子积一分功德。 “好,奴婢再找个日子出去一趟。” 阮嬷嬷呆了两刻才走,唐韵合衣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一阵,寅时一到便睁开眼睛,披了件斗篷,赶去了觅乐殿。 今儿难得见五公主起了个早。 见到唐韵五公主也没怎么说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到了上书房,五公主便先让唐韵进了学堂,自己则立在了门口堵人。 四公主人的身影刚跨过来,五公主便笑着上前,同她打了一声招呼,“皇姐。” 四公主心头有些发虚,极为地稳住了自个儿,笑着道,“皇妹今儿这么早?”说完又感激地道,“昨儿多亏了皇妹,找到了小球球。” “举手之劳,皇姐不必客气。”五公主亲昵的挽住了她的胳膊,走到旁边的茶水房时,手上突地用了力道,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房门“啪”地一声合上。 四公主跟前的宫娥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秋扬死死地抱住,先一道惊呼喊了起来,“四殿下,我家公主真的没有藏娘娘的狗啊,你这是干什么呢,快放殿下出来。” 四公主的宫娥惊愕地回过头,脸色苍白地道,“秋姐姐,你这不是颠倒是非吗” 这到底是谁关了谁。 宫娥一着急,也跟着唤了一声,“四殿下” 四公主虽比五公主大,但个头却矮了一截,加上五公主在龙鳞寺,跟着韩靖学了几招,一被拖进去,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五公主一手紧紧地捏着她的嘴,一手提着茶壶,猛往她嘴里灌。 “本宫早就告诉过你,别惹我,你不听,你不想去西域,大可以告诉父皇,可你不该利用我对你仅有的那点血脉之情,算计于我,更不该将主意打到唐姑娘身上。” 为了帮她找狗,她是活生生的钻进了青竹林子里。 钻个林子也没什么,但她介意的是,她将自己当成了傻子。 茶壶里的茶水一灌了下来,四公主便出不过气了,想挣扎反抗,奈何胳膊被她身子压住,动弹不得,只得不停地往肚子里吞。 不过一会儿,四公主开始不停地呛咳,脸色渐渐地乏了白。 门外宫娥的呼声,早已惊动了上书房的人。 所有的人都赶了过来,奈何房门被五公主从里上了栓,门外的推不开,急得频频拿手砸门。 唐韵跑出来,见到门外的秋扬时,心头猛地一沉,赶紧上前唤了一声,“五殿下,开门” 屋内的五公主这才松了手。 四公主摊倒在了地上,刚喘回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呼救,却见五公主拿起了案上一把削水果的刀子,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四公主喉咙都哑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是疯了吧 四公主吓得花容失色,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坐在地上艰难地往门口移去。 五公主也没再追她,拿起刀子重重地划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四公主惊愕地看着她。 她当真是疯魔了 见鲜血慢慢地浸出了衣衫外,五公主才对她一笑,弯下身,将刀子塞到了她手里,“拿着。” 四公主已经被她这一番动作吓得没了魂儿,哪里还反应得过来。 五公主平静地抽了门栓,身子无力地靠在了门板上。 门外的二皇子和殷先生撞开了门,门扇一打开,便见五公主虚弱的扶住了门板,头上的发丝一团凌乱,一条胳膊鲜血直流。 而坐在地上的四公主,手里正握着刀子。 唐韵并不知道里头的情况,吓得脸色都白了,忙地上前扶住五公主,掏出袖筒里的绢帕,紧紧地绑住了她的胳膊。 “殿下!”身后的秋扬惊呼了一声,这一声倒也不是装的,急得大喊,“快,快传太医。” 二皇子死死地盯着房内坐在地上的四公主。 满目失望。 四公主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下扔出了手里的刀子,肚子里水撑得她想作呕,心头的难受化成了滔天的愤怒,撕心裂肺地吼出了一声,“安阳,你这个毒妇” 没有人听她撒泼。 二皇子和三皇子着急得将人送回了觅乐殿,也不敢离去,一直守在殿外等着太医过来。 唐韵则守在了五公主的床边。 五公主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把你吓得,本宫没事。” “殿下先别动,太医马上就来了。”唐韵哪里还有功夫同她开玩笑。 “本宫真没事。”韩靖教过她,刀子划在哪儿,血流的多,又不伤筋骨。 有事的是她安平。 见唐韵还是很紧张,五公主便突地道,“韵姐姐可听说了我的事?” 唐韵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五公主对她一笑,“蒋家,我之前的夫家。” 唐韵一愣。 那么大的事,江陵人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唐韵轻声道,“殿下好端端地提起这个作甚。” “蒋家公子,是本宫杀的。” 见唐韵疑惑地看着她,眼里并没有恐惧,五公主又才继续道,“原本我也不是非他不可,是他一个劲儿地凑到本宫跟前,各种发誓,此生,仅爱本宫一人。” “本宫倒也不是那等想不开的人,成亲之前便同他说过,他可以纳妾,但不能欺骗本宫,他指天发誓,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那日|本宫见到了那个孩童,简直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还冲本宫叫了一声姐姐,极为可爱,本宫就想啊,算了,成全他,横竖本宫也不缺他一个男人。” 五公主说得风轻云淡,脸庞上的一滴水珠,似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滴雨水,根本不是从她眼眶里流下来的一般。 “但他不知好歹,非要同我解释,还推开孩童让他滚,我见那孩子坐在地上哭得实在是断人心肠,不过是想过去扶他一把,孩子的娘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抢过孩子,跪在地上磕头,让本宫成全他们。” “本宫是想成全他们,但蒋公子舍不得本宫,舍不得驸马的位置,非得给本宫一把刀子,要我挖开他的心,看看他是不是真心,本宫拧不过他,只得一刀子刺进去。” 五公主从未同人说起这事,除了皇兄和韩靖,没人知道她曾杀过人。 说起来,也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蒋公子一死,孩子的娘一口一个贱人毒妇的骂着,本宫索性就将刀子给她扔到跟前,就像今儿塞到四公主手里那般,后来便是你们所听到的那样,蒋公子死在了自己表妹手上。” 五公主说完突地看向唐韵,一笑,“你瞧,本宫可坏了,哪里有人会害得了本宫。” 对方还来不及动手,就被她先一步扼杀了。 这等狠绝之人,谁又能欺负到她。 唐韵抬起头看向她,眼眶殷红,一句话也没说,起身轻轻地一把抱住了她,“殿下不坏,殿下的心才是最干净的。” 杀了人没什么可怕。 可怕的是人心。 她才是最坏的那一类人,机关算尽,无所不为其用。 往后,她又该用什么来偿还今日之恩。 五公主原本没觉得有多难受,被她一抱,心口倒是酸得厉害,闭着嘴巴不说话。 唐韵又道,“殿下答应我,以后有事,万不可这般冲动,杀敌伤己太不划算,可别为了几颗脏心,将自己折在了里头。” 五公主依旧不语,半晌后才又笑出了一声,“韵姐姐,本宫越来越舍不得你了怎么办。” 因五公主受伤,唐韵一直呆在了觅乐殿照顾她,哪儿也没去。 没去上书房,也没去东宫,更没心思写什么信笺。 整整大半个月,彻彻底底地将东宫抛在了脑后。 大半月后,五公主的伤口快愈合了,唐韵才回了逢春殿。 夜色一落下,唐韵正准备收拾收拾,去东宫请罪,腹部便突然开始疼了起来,越疼越厉害,疼得唐韵一头冷汗,直捂着腹部缩在床上正打着滚儿。 阮嬷嬷推门进来时,便看到了她这幅模样,心疼地直落泪,“奴婢算着日子,姑娘的月事就是这几日,好在奴婢今儿赶过来了。” 每回姑娘月事的头一日,得去掉半条命。 阮嬷嬷熬了一碗红糖水给她喝上,又添了炭火,将火炉子烧得极旺,扶着她坐起来,烤了一阵,才轻声道,“姑娘,那避子汤,不能多喝” 越喝,身子骨越凉。 往后这月事,怕是只会越来越难熬。 熬过了那阵,唐韵便也缓过来,裹着被褥坐在了火盆边上,嘴角都翻了白,笑着同阮嬷嬷道,“我没事。” 阮嬷嬷一看她这样,就受不了,“是奴婢没用” “我真没事,如今正是节骨眼上,嬷嬷可万万不能松懈。”唐韵夺了她手里的红糖水,又喝了几口,见阮嬷嬷脸色缓和了一些,才问道,“上回给嬷嬷的东西,可兑了?” 阮嬷嬷点头,凑近唐韵道,“兑了十万两银票。” 唐韵一愣。 怎这么多? 阮嬷嬷知道东西是太子给的,料到了值钱,可没料到会那般值钱,怕上当,阮嬷嬷还特意走了三处,对比了一下对方给的价钱。 差额太大,阮嬷嬷不敢轻易卖。 最后还是第一家给价最低的那间铺子的老板,悄悄派人将她叫了回去,给了她最高的价钱,“十万两,多的我也拿不出来,这些东西是好,可江陵能买下来的,没有几个,夫人当也是着急脱手,才会找上门来,放心,我给的这个价钱,亏也亏不了夫人多少。” 阮嬷嬷这才放心地兑了。 “奴婢照着姑娘的吩咐,将银票都交给了宁大爷和宁夫人,且也说明白了,一半拿给他拿去凿盐,另一半等到宁老爷从西戎回来,交给宁老爷。” 嬷嬷说完,唐韵也平静了下来。 阮嬷嬷又道,“大爷和夫人让奴婢给姑娘带个话,往后钱的事就让他们来想办法,姑娘好好照顾自己。” 十万两银票,一半也有五万两。 加上之前给的那箱子东西,足以让大舅舅在蜀地重新开井了。 唐韵不担心宁家起不来,她担心的是又有人前去作祟,“你这几日多盯着吴贵嫔,就怕她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阮嬷嬷点头,“姑娘放心,奴婢清楚。” 安静了一阵,阮嬷嬷才轻声同唐韵道,“唐家的宅子卖了。” 唐韵一怔。 阮嬷嬷倒没觉得有何可痛心的,“前几日唐公子去了一趟赌坊,赢了好几十两银子回来” 当日唐公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将一袋银子甩在唐老爷和吴氏跟前,自豪地道,“都是孩儿赚来的。” 任凭唐老爷如何问,钱是从哪儿来的,唐公子咬死不说。 想着等自己再赚上一笔,便能买下一间铺子,到时候好好做个生意,谁的脸色都不用看。 什么姨母,装得一副清高,他还懒得去求呢。 还有他那什么狗屁姐姐,他就从来没当她是姐姐过,几匹破布,几箱子破瓜烂枣,当他唐家多稀罕。 唐公子得了银子,满身都是精神劲儿。 谁知第二日到了赌坊,却连着输了几把,眼见一袋子钱只剩下了一半,这不就上了瘾, 赌到最后红了眼,竟回去偷偷地钻进了唐老爷的屋里,将宅子的地契拿了出去,押到了赌坊,短短三日的功夫,曾经令唐家老爷引以为豪的侯府大院,便被自己的儿子卖了出去。 昨日抵押铺子里的人上门来赶人了,唐老爷才知道真相。 唐家院前,一片鬼哭狼嚎。 阮嬷嬷轻嗤了一声,“上回姑娘一走,唐老爷便倒下了,五殿下上回给姑娘拉回去的那半车礼,全被吴氏当掉,拿去给唐老爷抓了药,这好不容易能下床了,昨儿又栽了下去。” 昔日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般臊尽脸皮,赖死赖活的过着,还不如当时死在地牢里强。 唐韵也就愣了一会儿,面色便平静了下来,“唐家被抄家,吴氏都身无分文了,唐明耀他哪里来的银子去赌?” 阮嬷嬷摇了摇头,“想必是从吴氏那顺来的吧” 唐韵却觉得没有这般简单。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就这几日出了事。 唐家侯府的大院,曾是当年周家先帝,自掏腰包,亲自给唐家置办的,即便有地契在,一般的铺子也不敢收。 没有宫里的人发话,唐家的院子抵不出去。 唐韵盯着跟前火炉子的炭火石子。 那火焰瞧着好看,可一旦碰上,便会被烧得皮焦肉烂。 如今她就是那炭火石子。 他到底还是碰了。 唐韵眸子底下划过一丝讽意,转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突地对阮嬷嬷,“嬷嬷且先回吧,我没事了,歇息一会儿就好。” 阮嬷嬷见她似乎有事,便也没再留,“姑娘烤一会儿就去睡觉,别凉着了。” “嗯。” 阮嬷嬷出去后拉上了门。 唐韵继续坐在火炉子边上候着,看着炭火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终究没顶住身子的疲惫,裹住被褥,就那般缩在床榻上,歪歪扭扭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唐韵感觉一双腿脚有些发麻,正打算翻个身,使了力,却没能翻过去。 身子被人抱住了。 唐韵并没有过多的惊愕,慢慢地让自己醒过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捂在自己腹部的那只手,唐韵突地有些恍惚。 人人都知道当朝太子,温润如玉,同样也知道当朝太子从来不讲人情,看事不看人,就连皇后的娘家,顾家,太子也从来没有手软过。 刚正不阿,秉公无私的人,一旦破了个口子,开了先例,不知会不会那么容易就能脱身。 唐韵一动,太子就醒了。 见她半天没有动静,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醒了?” “殿下”唐韵赶紧从他怀里起身,慌慌张张地下床,“殿下怎么在这儿。” “回来。” 太子起身,及时地扯住了她后领子,硬生生地又将人给拽到了床上。 起来得太急,躺了半夜的后脖子,又疼又麻,太子眉头一皱,不由轻“嘶”了一声。 “殿下怎么了?”唐韵忙地又回过头,坐在他跟前,见他揉起了自个儿的肩膀,便也上前跪在了他身后,缓缓地替他捏了起来。 “都怪韵儿睡得太死,都不知道殿下来了,殿下是何时过来的?可有被人瞧见” 太子: 她倒是活过来了。 唐韵见他神色不耐,赶紧闭了嘴,没安静一会儿,脸上便又含着一丝愧疚,小心翼翼地问道,“韵儿适才是,是压着殿下了?” 太子终于又转过头看向她,劈头就问了一句,“这些日子,你就是这么过来的?” “啊?” 太子的目光又看向她的腹部,满脸透着疲惫,“不疼了?” “不,不疼了。”唐韵似乎这才明白了什么,唇角慢慢地弯了起来,受宠若惊地凑上前去,挨着太子小声问道,“殿下,是不是想韵儿了,才寻过来的?” 太子瞧着她一脸的骄傲劲儿,懒得理她,一把捞起旁边的被褥,给她搭在了身上。 疼不死她。 太子没心思同她开玩笑,“唐韵,孤是不是早就同你说过,别再作践自个儿,你是拿孤的话当耳边风了?” 疼成那样,也不知道去请太医,甚至连唤个人都不会? 昨夜他要是不来,她是打算将自个儿熬死在这屋子里了。 太子见她不答,只傻傻地看着自己,愣是被她气笑了,轻轻地敲了一下她脑门心,“问你话呢。” 刚说完,唐韵便扑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笑着道,“嗯,韵儿错了,以后韵儿好好照顾自己,绝对不让殿下操心,也不让殿下心疼。” 太子: 他有说他心疼吗。 第31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盖上。” 唐韵扑上来一抱, 半个身子又凉在了被褥外,太子无奈地扒开她胳膊,挪了床榻的地儿给她, “躺一会儿。” 唐韵见他起身便朝着门外走去,急急地唤了一声, “殿下要走了吗。” 声音急切, 倒是带出了几分真情实感。 似乎生怕他走了一般。 太子脚步一顿, 回过头,唐韵已半撑起了身子,僵硬地坐了起来,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太子心口一悸。 出息。 倒是好奇上回离开的那半个月, 还有这回的大半月, 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太子丢了一句,“孤去唤人。” 他又不走。 唐韵的脸上一瞬便溢满了得意和娇羞,扬起嘴角冲太子一笑,“殿下不走就好。”说完,便麻利地钻回了自己的被窝。 太子:....... 太子一声嗤笑, 转过头,心头涌上来的一股子被需之感,连他自个儿都未察觉,走到门前, 拉开门唤了小顺子进来。 “炭火燃上。” “是。”小顺子赶紧弯身进来。 太子关上了门转身。 此时丑时刚过,屋外天色漆黑。 床榻前的那一盏灯, 还是太子进来后,给添了油。 火炉子里的炭火早就凉成了一团白灰, 一旁木几上搁着半碗没有饮完的红糖水, 已然成了残渣。 冷桌子凉板凳, 放眼望去,屋内唯一缓和的大抵就是她身下的这张床榻。 怎么瞧怎么凄凉。 太子想不明白,这破屋子有什么好留恋的。 小顺子将火炉子提到了外间,拿火钳从火炉子里的冷灰里,掏出了几颗还亮着火星子的炭灰石,再添了木炭进来,扇了好一阵风,炭灰才燃起来。 再提着火炉子进去,便见太子坐在床头,歪着身子将手里的书页,偏到了躺在床上的唐韵跟前,“这句可还懂?” 小顺子突然有些发愣。 脑子里瞬间只蹦出了一个词儿,如胶似膝。 当初他是看着唐姑娘是如何从静安殿,一步一步走到了太子的身边,也是看着太子打破了一个又一个的规矩,宠上了唐姑娘。 依他看,来年开春,也不用什么太子妃进宫了。 进来了多半也是多余。 小顺子埋着头,将火炉子给两人搁在了床榻边上,轻声道,“殿下,好了。” 太子这才从书页上挪开目光,看了过去,“去请个太医过来。” 人醒了,就瞧太医。 小顺子还未来得及挪脚,躺在床上的唐韵忽然一下坐了起来,着急地将小顺子拦了下来,“不必了,这大半晚上的,太医都歇下了,明儿吧,明儿我自己去瞧。” 唐韵说完,又躺了下来,重新抱住了太子的腰,依偎了过来,也没去看太子的脸色,“横竖也不疼了,我想多同殿下呆一会儿。” 见太子不吭声,唐韵故作不知地伸出手指头,指了一下他手里的书本,催他道,“这儿呢,殿下讲到这儿了。” 小顺子脚步顿了半天,不知道是去还是不去。 正为难,便听太子低声道,“下去吧。” 这是妥协了。 小顺子突然有些佩服起了这唐姑娘,这些年,他就没见过谁能当场说服过太子,连皇后娘娘也不能。 如今真是稀罕了。 小顺子出去后,便在门外守着。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开,早已过了寅时,屋内依旧没有传出半点动静,小顺子正要回头再看过去,门扇突然轻轻的从里打开。 出来的人是太子。 一出来,太子立马拉上了门扇。 小顺子轻手轻脚地跟着他走了好一段,才听太子开口,“去同五殿下说一声,今日她告假。” 小顺子点头,“是。” 太子拿手捏了一下喉咙,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有些干涩,一本书差不多讲了三个章节,才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他还以为她是铁打的,不用睡觉呢。 适才太子见她睡着了,将她的胳膊从身上挪开,又替她盖上了被褥才从屋里出来, 回到东宫,已经到了卯时,太子一夜未眠,先是替她揉了一个时辰的小腹,再坐在床上替她讲了半个时辰的书。 是个人也熬不住。 行。 折腾起他来了。 太子沐浴更衣完,便去床榻上补了一觉,辰时起来,赶去了早朝。 早朝一结束,太子又被皇上招去了御书房,眼下已立冬,来年开春,不仅是太子和几个皇子要选妃,还有去西院和亲的公主人选,也得定下来。 皇上直接问他,“西域和亲,太子心头可有人选?” 早前皇上迟迟不发话,也没让礼部在民间去挑选能顶替大周公主出嫁的人,也是想着不急,等时候到了再定,免得朝中臣子又是一片人心惶惶。 谁知云贵妃沉不住气。 皇上如今只有四公主和五公主两个及笄的女儿。 五公主是皇后的嫡出女儿,自然不会派去,皇上不去民间挑,那出嫁的只有四公主,是以,云贵妃才急着想出了那么一招,让皇后认唐韵为干女儿。 谁知竟闹出了大事。 四公主竟拿刀子伤了自己的亲妹妹。 皇上最忌讳的就是手足相残,这才到哪步,就闹成了这样,当日就将四公主禁了足。 这几日云贵妃想着法子上门,连吴贵嫔也跟着来求情,皇上不厌其烦,和亲的人选再不定下来,还不知道后宫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皇上心头并无人选,才找了太子来。 太子却也为难地道,“父皇突然一问,儿臣还真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皇上叹了一声,“原本朕也想过云贵妃的建议,唐家姑娘不错,且也救过安阳的命,本打算再给他唐家一个翻身的机会,等到唐家姑娘嫁去西域,戴罪立了功,这唐文轩也能跟着起来了,谁知.......” 皇上眉头一皱,满脸的嫌弃,“唐家还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才从牢里放出去几日,祖宅都被那败家子能卖了出来。 他还没将消息散出去呢,唐家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风声,竟逢人就说,自己的女儿要成公主了。 更甚者,打出了他的名头,去阻拦铺子里的人去收房。 要是将来他唐家姑娘当真嫁去了西域,唐家人不是要翻天了,怕是还能求到他跟前来了。 这样的人家,狗都不敢靠近,生怕惹上一身骚,皇上自然也就打消了念头。 唐家姑娘不成,皇上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人选,到时只要礼部一有动作,朝中必定又会掀起一股浪潮。 想起朝中那帮子咄咄逼人的臣子,皇上头又开始疼上了,“你回去瞧瞧,先从罪臣家族里选,实在没有合适的人了,再选朝中臣子。” 太子点头,“是。” 皇上甩出去了一桩麻烦事,心头终于轻松了。 正欲起身去上校场牵马跑上一圈,太子却突然递过来了一本名册,道,“来年开春的选秀,儿臣已经拟定了一本太子妃的名册,父皇过过目。” 皇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愣了片刻,才一声笑了出来,嗤道,“朕还以为你不上心呢。” 皇上从他手里接过了名册,一翻开,头一个便是苏家的四姑娘,皇上也就瞟了一眼,便要往后翻去。 太子突地道,“苏家四姑娘,乃苏家大房庶出之女,此女品行端庄,且镇守北部边疆的苏将军,正是四姑娘的同胞兄长。” 以亲生妹妹,牵制边疆大将,确实能说得通。 皇上手上的动作又才顿住,目光重新落在苏家四姑娘身上,瞧了一阵,除了那双眼睛灵气一些,其余,都太普通。 虽说头上是有个大将兄长,但也用不着选其为太子妃。 皇上还是翻了过去。 第二页是魏家。 皇上皱眉,抬头疑惑地看向太子,怎么又是个将军世家...... “冬至后,魏将军便得前去西戎建立要塞,此趟关乎着父皇来年出兵的成败,至关重要,儿臣选了魏家之女,魏家必定会尽全力。” 皇上总觉得哪里不对。 魏家女,生得壮实,五官偏硬,还不如适才的苏家四姑娘呢。 皇上继续往后翻,顾家三房的嫡女顾家六姑娘。 表亲。 皇上眸子一凝,太子便道,“儿臣顾及到母后,便添了这么一个,父皇瞧瞧便是。”言下之意,是不会选顾家。 皇上听不下去了。 也没再往下翻,转过头,眉头紧拧,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太子,“你说你,旁的事上一向精明,怎么唯独在选太子妃这事上,就犯了糊涂。” “江陵那么多的高门世家,你挑来挑去,就,就挑了这些.......”他那册子里,皇上是一个都没瞧上,“选个太子妃,也用不着关乎到什么朝堂边疆,你选个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不好?就像你母后那样的,这些年你不也瞧得见,你母后贤良淑德,性子温柔沉静,何时给朕惹过麻烦事?” 还从不争风吃醋。 几个皇子之中,就她生下来的儿子,最为儒雅,也最为聪明出众。 足以见得,他的想法是对的。 太子太年轻,且出生之后一直呆在皇宫,接受着最好的教育,自然不知何为草根,更不会明白孩子的生母,对孩子的影响力有多大。 儿子随母,聪不聪明关键得看母亲。 要是太子妃选不好,他周家起码三代都会受到影响。 “父皇同母后是天生良缘,儿臣岂能有那等运气。” 皇上心头甚是熨帖,笑着凝了他一眼,将名册还给了他,“离明年开春,也还有段日子,倒也不用如此着急。” “儿臣认为,那苏家四姑娘......” “你呀,是没见到真正的好姑娘。”皇上打断了他的话,“等来年来春选完秀,你要是心头还觉得那苏家姑娘好,朕倒也不拦着了。” 太子起身行礼,“儿臣受教了。” * 从御书房出来,太子脸上的神色并没什么意外。 苏家四姑娘确实太过于普通,他也料到了父皇看不上,此时同他提起,不过是想提前让他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到时太突然。 走出乾武殿,上了撵轿,头顶上的太阳从云层间散下来,已经升到了正空,太子阖眼刚打算眯一会儿,脑子里便出现了那道躺在床上,缩成一团的身影。 太子:...... 真不让人省心。 太子不得不睁开眼睛,转过头吩咐明公公,“待会儿,你去请个太医过去。” 她能自己去瞧太医才怪。 明公公点头,回到东宫便派了小顺子跑一趟,顺便将阮嬷嬷也一道给唐韵带了过去。 谁知刚到逢春殿门口,便见屋外立着两位宫娥。 是徐美人的人。 小顺子这段日子夜路走多了,练就了一身反应速度,立马将脚步退了回去,躲在了墙根拐角处,吩咐了一声阮嬷嬷,“嬷嬷先带大人进去,咱就不去了,到时候有什么事儿,回来禀报给殿下就成。” 如今他是个什么身份他清楚。 主子见不得人,他自然也见不得人。 宫里的老太医,呆得日子久了,什么事情没见过,上回在太子的东暖阁内给唐姑娘上过一回药,心头便已经明白了。 但干太医这一行,大多都是‘哑巴’,只管看病救人,旁的事旁的话,从来就当瞧不见,听不见。 阮嬷嬷领着太医进去,刚到门口,便听到了里头的说笑声。 “徐主子谬赞,能得徐主子照拂,是宁家几世修来的福气。”唐韵已经起来了,坐在火炉子边的高凳上,看向对面圈椅里坐着的徐美人。 “先头我都没想到这一层,要早知道唐姑娘是宁家的表姑娘,我早就登门了......” 话音刚落,门前便响起了动静。 阮嬷嬷笑着进来,“五殿下听说唐姑娘今儿病了,特意请了太医过来瞧瞧。”说完又朝着徐美人蹲了礼,“见过徐主子。” 徐美人愣了愣,才反应了过来,回头便看向唐韵,“我就说呢,唐姑娘今儿的脸色不对,原是病着呢,瞧我这不长眼色的,竟还拉着唐姑娘说了这半天。” 徐美人说完,赶紧站了起来,替太医让了位,“唐姑娘赶紧瞧瞧,我就不打扰了,等唐姑娘病好了,我再前来贺喜。” 唐姑娘不顾她劝解,起身执意将她送到了门前,笑着道,“待下回啊,就该我去瞧徐主子了。” 徐美人一笑,“行,那唐姑娘就早些养好身子,我候着呢。” 徐美人领着两个宫娥,走出逢春殿了,脑子里才突地一闪,脚步立在那迟迟不动了。 她就说适才那太医,怎么那么眼熟。 不就是刘大人。 那可不是一般的太医,是东宫太子专属的太医,之前可是皇上身边的御医。 五殿下怎么会去东宫请太医? 合着这唐姑娘,不仅得了五殿下和皇后娘娘的照拂,连太子都在护着了? 之前她送了那么多回的东西,皇后每回只管打赏,从不会多过问她一句,一直不给她一个准话,徐美人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站了队。 直到皇后生辰那日,皇后屏退了身边的人,单独将她留下来,问她道,“徐美人手里的好东西,可是从宁家铺子来的?” 徐美人之前早就同皇后提过,忙地点头道,“是的,宁家如今已经来了江陵,西街开了两间铺子。” 皇后一笑,突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倒是缘分,徐美人许是不知,那宁家就是唐姑娘的外家,这段日子,多亏了徐美人照拂。” 徐美人岂能听不明白。 皇后娘娘怕是要借自己的手,替五公主还了唐姑娘当初救命之恩的情分。 是以,那日云贵妃当着皇上的面,提出了要收唐姑娘为干女儿,皇后抽不出身去提醒唐姑娘,她便派了身边的人,前去相拦。 今儿再一见刘大人。 徐美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宁家,还真就保对了。 “你去查查昨儿去宁家闹事的那几个人,都是些什么来头。” 第32章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宁家的事, 徐美人都知道。 徐家能从琼州将宁家带回江陵城,自然得先查一番。 六年前宁家铺子走火走得蹊跷,娘家大房倒是自个儿说了, 说是早年在商场上得罪了人,才遭了报复。 真正是什么原因, 徐家心头清楚得很。 六年前,唐家先夫人死后,宁家老爷子上门同唐家大闹一场, 这事儿过了才六年,稍微一打听,便都清楚了。 唐文轩在位时,是工部尚书, 宁家得罪了他,他一个侯爷又手握实权, 稍微动动手指头, 便能让只是一介商户的宁家,万劫不复。 若是之前,唐文轩还在位,徐家必定不会给自己摊上这么一桩麻烦事, 但如今唐家已经被罢官夺爵, 人人避之,便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宫中的人都知道皇上极为敬重皇后,但皇后娘娘一向不喜欢拉帮结派,鲜少有人能同其亲近。 徐家人也有自己的算盘。 如今徐家就出了长房一个光禄少卿, 眼见年事已高, 过不了两年就得辞官, 徐家的大公子在户部连个主事都没混上。 徐家人心头早就在着急了。 奈何徐美人在皇上面前跟前说不起话, 只得想着法子去攀宫里的主子。 吴贵嫔虽也得宠,但心气儿太高,且已经同云贵妃攀上了关系,哪里看得起底下的这些人。 徐美人好不容易,能有个机会同皇后套上近乎,怎么着也得拼上一把,且不过是帮一个商户在江陵落脚,也费不了什么力。 若能攀上皇后,将来徐家这少卿的位置一撤,皇后必须会再给徐家一条出路。 也算是她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好又遇上了唐家姑娘救了五公主的命。 徐美人这几日早就递了消息给徐家,让徐家多多照拂着宁家铺子。 话才刚递出去呢,昨日就收到了信,宁家铺子昨夜有人上门闹事,说香粉出了问题,今日徐美人过来,原本打算同唐韵通通气。 还没来得及说,太医就来了。 出来后,徐美人倒也觉得没必要说了。 皇后,五公主,如今再加一个太子,这事儿摆明就是徐家走了鸿运,白白捡了这么个便宜。 徐家不出面,还待何时。 * 徐美人一走,太医便替唐韵号了脉。 月事腹痛,很多姑娘都有,并不能根除,只能靠药慢慢地调养。 刘太医开了几贴温补的药给她,嘱咐道,“唐姑娘近日别碰寒凉的东西,好好歇息。” 唐韵感激地道了谢。 待刘太医一走,阮嬷嬷便关上了门,立在门前,看着唐韵一下红了眼眶,突地道,“姑娘,咱这回怕是真要熬出头了。” 唐韵一愣。 如今人都走了,阮嬷嬷脸上的喜悦之色便也没有挂住,兴奋地同唐韵道,“宁老爷子已经找上了朝廷。” 唐韵手里还提着太医刚给她的药包,“啪嗒——”一声掉进了跟前的火炉子上。 阮嬷嬷赶紧上前,一把捞了起来,“噗噗”用手拍灭了燃起来的火星子。 唐韵哪里还顾不得什么药包,急切地问道,“嬷嬷是从哪儿来的消息?表哥送来的?” 阮嬷嬷知道她着急,忙地道,“奴婢适才从东宫出来,正好撞见蒋相前来寻太子殿下,奴婢亲耳听到蒋相说,西戎要塞接应的人已经选好了,是扬州宁玄敬。” 宁玄敬正是祖父的名字。 唐韵的心口“咚咚——”一阵乱跳,等了这么久,没觉得紧张,反倒是事情成了,突地紧张了起来。 “太子可有回话,如何说的?” “奴婢也就只听到蒋相这么一句,太子殿下担心姑娘的身子,让明公公急着派了太医和奴婢一道过来瞧瞧姑娘......” 阮嬷嬷能听到这么一句话,已经是不错了。 就算蒋相提交了人选,太子定也不会立马做出决断,还得同陛下商议。 唐韵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祖父的名字一报上去,太子必定会派人去查宁家的底,一查就能查到自己的头上。 平日里太子虽同她极为亲近,但从来不会让她去碰书案上的东西,一旦开始批上重要的折子,便会特意避开自己,生怕被她瞧见。 如今突然冒出来个宁家,以太子的性子,定会想到自己头上。 唐韵强迫自个儿冷静下来,同阮嬷嬷吩咐道,“嬷嬷先去煎药,我写点东西,待会儿你带给太子。” 太子一向极为谨慎,她不能露出半点马脚。 得像唐家宅院那般,他自个儿愿意出手了才行。 她还是得从唐家下手。 * 东宫。 太子也不用派人去查,蒋相禀报完,是扬州的宁家,曾经的商户宁玄敬时,太子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宁家这些年早就没了踪迹。 何时去了西戎? 太子直接问,“蒋相是如何寻到宁家人的?” 蒋相道,“不瞒殿下,五年前臣曾去同西域匈奴谈判时,与宁家二房的宁二爷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蒙过他的关照,后来一直都有书信来往,得知其父亲和三弟一直在西戎扎根,臣便联络了西戎附近的使者,前去打听询问了一番,宁家老爷子回话,愿为大周效力。” 蒋相这一番话,大半都是胡扯。 唯有头一句是真的。 当年他去西域时,遇上了一起西域内战,确实曾被宁家二房的宁二爷宁毅成搭救过。 不过后来,并没有书信来往,也并没有派什么使者去西戎寻人,而是宁家老爷子主动找上门,毛遂自荐,愿意助朝廷在西戎建立要塞。 蒋相收到信后,才去查了宁家这些年在西戎的情况。 知道宁老爷子在西戎已经做了四五年的布匹生意后,心头的人选便毫不犹豫地定了他。 一,宁家能在西戎经商四五年,必定已经摸清了西戎的各个势力,是接应朝廷的最佳人选。 二、若宁家得此机会,立了功,他也算是还了当年在西域宁家二爷的关照之恩。 起初太子还挺疑惑。 宁家没有人牵线,就凭他一个远在西戎的商户,根本不会知道朝廷有建立要塞的消息。 唯一有可能,是有人替宁家送了信。 唐韵是宁家的表姑娘。 出手帮助一把,也不是不无可能。 太子正想着她到底是何时从自己这儿知道的,西戎要建要塞的消息,听蒋相说完,倒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就她那样软糯的性子,一个已经破败不堪的唐家,都能欺负到她头上,除了能来勾搭自个儿,她当还没有那份机智。 “蒋大人辛苦了,孤禀报陛下后,再给蒋大人答复。”太子回了蒋大人,随手将奏折搁在了书案上。 太子并没打算将折子呈给皇上。 对于朝廷来说,宁家并非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个商户出身的家族,在作战和谋划战略方面,无任何经验,他若想要这样的人才,随便去西戎抓几个同当地和亲的周人回来。 岂不是比宁家更了解西戎。 他要的不只是能了解西戎地形的人,还得要对方有一定程度的谋略和应变能力,最起码,得读过书。 宁家一家世代为商,未出过一个书生。 说句难听的,给他一个消息,未必都能看懂其中的深意,西征之行至关重要,宁家还担不起此番大任。 最好的人选,还是得找一个了解西戎的朝中大臣。 在未寻到合适的人选之前,他不会将宁家的折子递给皇上。 虽对唐韵来说,或许能彻底地摆脱唐家,多出一条路。 但一码归一码。 他能给她其他任何补偿,可他不会为了她特殊去开一个先例,从前没有过,往后也不会有。 * 午后阮嬷嬷才回东宫,递给了太子一个小匣子,禀报道,“姑娘身子已经大好了,托奴婢送了殿下一样东西。” 听她没什么事,太子便没去接,让嬷嬷先将匣子搁在了一边,处理完了手头上的政务,天色擦黑了太子才打开。 面上的一封信笺已展开。 ——多谢凌郎请来的太医,韵儿喝了药,身子已大好,正赌物思人,担心郎君也染了这相思,特意送上此物,以了却郎君的思恋。 脸皮越来越厚了。 太子轻声一嗤,脑子里瞬间闪过了那张狡黠的笑容,紧绷的脑子慢慢地松懈了下来,身子后仰,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掌心握住木匣子,拿开了面上的信纸,底下又是几封信笺,太子一一展开,都是大半月在觅乐殿缺失的信笺。 满满几页,全是诉着对他的相思。 太子忍着无聊,将那些信笺看完,目光不由又落到了蒋相送来的折子上,面上突地一讽,她脑子里除了这些情情爱爱,就没想过旁的了? 连徐美人都比她积极。 为了笼络皇后,不辞辛苦,将宁家人都给她接到江陵来了,她怕是还不知。 当夜太子给她回了信,只短短几个字。 “好好读书。” 读书能转移注意力,别整日只知道,思、春。 * 翌日一早,太子起来匆匆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难得赶去了上书房, 却没见到人。 问了一番,小顺子才回来禀报道,“今日早上唐家人递了信进宫,说唐大人不行了,唐姑娘刚才出了宫。” 太子:...... 她脑子是不是有病。 这时候回唐家,就她那位继母,还有那位败家子弟弟,她还能回得来? 不卖了她都算好的。 太子愣是被她蠢得胸口发闷,好半晌,才顺过一口气,同小顺子丢了一句,“去接人。” 小顺子急急忙忙地赶出宫去,一路打听唐家如今的落脚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唐家,唐家又死不认账。 小顺子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在唐家柴房内找到了人。 人接回来时,已经到了傍晚。 太子刚从乾武殿回来,才下了撵轿,便看到了身后驶来的马车。 太子也没急着进去,就立在门口等着。 马车停稳,小顺子翻身跳下了马车,放好了木凳,扶开车帘,好半晌马车帘子内才冒出了一个头。 刚对上跟前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那脑袋突地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太子:...... 得。 她可真有本事。 太子胸口发闷,弯起唇瓣一笑,调头就走,“你今儿就在马车上呆着吧,别下来了。” 他说什么来着。 就她这幅蠢样儿,要真能想出绑上宁家这么一招,他还能高看她一眼,也不至于如此回回都让他派人去捞她的命。 “殿下......”唐韵这回倒是下来得快,赶紧几步追上了太子。 太子没搭理她,头转向一边,平静地问了身旁的小顺子,“怎么回事。” “那唐家一家当真不是个东西......”小顺子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啪”一下利索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瞧奴才这嘴笨的,唐姑娘莫怪......” 小顺子也是被气到了。 同唐韵道完歉,重新捡起来了话,语气便委婉了许多,“奴才上门询问唐姑娘,唐老爷和吴氏一口否认,说没见到人,要不是奴才带人进去搜了柴房.......” 太子的脚步一顿,盯向了身后已将脑袋垂到了胸口的人。 唐韵见他突地停下,朝自己望了过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伸手理了一下自己已经被薅成了鸡窝的头发。 身上的襦裙,她在车上已经整理过,整齐倒是整齐了,可上面的脏污还在。 唐韵又拿手去遮了遮。 太子真不想看她。 小顺子继续道,“等奴才找到了人,唐老爷一口一个强抢民女,怒声斥责枉法何在,吴氏更是拽住了唐姑娘的头发,死活不松手。” 更难听的话,碍着有唐姑娘在,他说不出来。 小顺子进唐家时,打的是五殿下的名头。 唐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也没带怕的。 吴氏说宫里真想要人,就得给个说法,不去西域和亲,唐姑娘就得嫁去国公府为贵妾,如今宫里这般随意前来拿人,是何意。 小顺子只得上硬的。 出去时他只带了两人,压根儿没料到唐家会这般扣着人,这才让唐姑娘吃了不少苦头。 小顺子的话音刚落,太子便弯身,轻轻地握住了唐韵的手腕,一路牵着她,将其带到了东暖阁,才松了手。 一进门,脸上的那份平静神色彻底地不见了,直接将她晾在了那儿,“孤真是多余管你。” 说完,太子自个儿坐在了书案前的木椅上,取了一只狼嚎捏在指尖,快速地打了一个圈儿。 半晌后,唐韵才蹭蹭地走了过去,“殿下......” 太子眼睛一闭。 唐韵又上前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殿下,别生气,嘶——” 太子缓缓地睁开眼,撩起眼皮子,看了过去,“知道疼了?孤昨儿才同你说过,你是觉得孤太闲了,还是觉得自个儿的命大。” 唐韵突地不吭声了。 “问你话呢。” 好半晌太子才听得一道轻轻细细的呜咽声,“可他到底也是韵儿的父亲......” 太子:...... “今日家父以病危之名送信进宫,韵儿若不回去,便会背上一个不孝之名,韵儿无依无靠,也想不出法子来,父母之言,不可不从......” 太子烦躁得要死。 突地起身一把将案上搁着的那本折子,甩到了她面前,“你母亲是宁家的四姑娘吧?宁玄敬是你祖父,折子是他从西戎呈上交给了朝廷,上面有联络的地名儿,自己去写一封信早日攀上关系,你那位父亲迟早得废,唐家也得废,要想抽身,就好好傍上宁家你祖父。” 建立要塞,需要的人才众多。 多他一个宁家,也无妨。 当真能同朝廷做出贡献了,也算是他宁家自己的造化。 第33章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说是甩, 太子也不过是稍稍用了些力,给她搁在了跟前。 唐韵惊愕地抬起头, 看向他,脸上露出来的呆愣倒是真真实实的。 太子转过头,不再吭声,让她自个儿慢慢反应。 片刻后,太子终于听到折子翻开的动静,又过了半柱香的时辰,耳边便传出了一道惊喜的声音,“殿下, 真的是外祖父, 是他的笔迹, 韵儿认得。” 太子:...... 他还能骗了她不成。 太子回头盯向她,唐韵立马拿起了折子, 生怕他反悔了一般, 倒是又意外地聪明了起来,“多谢殿下!韵儿这就写......” 太子半口气哽上来,又悄声无息地咽了下去。 “能借殿下的笔墨用用吗。”唐韵小心翼翼地询问, 小脸上的神色既兴奋又谨慎, 再配上她此时的狼狈。 简直是可怜到了极致。 太子没应, 只将手里正转着的那支笔, 从书案上滚给了她,“写完,赶紧去把你这身收拾干净。” 一头鸡窝,他看着着实碍眼。 “好。”唐韵生怕惹他不快, 一番倒腾, 动作极为麻利。 磨好了墨, 下笔片刻,唐韵便收好了信笺,轻轻地吹了吹墨迹,拿给太子过目,“殿下瞧瞧,可以不?” 太子:....... 她给宁家写什么,关他何事。 太子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瞟了过去,瞟见那寥寥一行黑字时,实在是没忍住,伸手拿了起来。 看完,眉心不觉又跳了跳。 一张信纸,飞鸽传书,她就是如此浪费的,什么保重身体,多歇息...... 她连写个信都不会? 太子无可救药地看着她,正欲质问,突然想起自己平日里收到的那些情书,倒也明白了,懒得同她再讲,招手道,“你过来。” 唐韵点头,立马到了跟前。 “拿张纸来。”太子见她铺好了信纸,便道,“孤念,你写。” 唐韵认认真真地握紧了笔。 太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她听,“祖翁宁老大人尊前......” 太子:...... 太子突地侧目,果然,见她紧紧抿住唇瓣,憋得脸色都发红了,一时没了好气,手指头敲在了她额头上,“你笑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 “韵儿错了。”唐韵脖子一缩,抬起头,神色谦虚地请教道,“殿下,还有呢......” 太子忍不住一嗤。 还有什么还有,她自己不会动脑子。 太子不发话,唐韵一直看着他。 太子:...... “小辈在宫中得知祖父欲替朝廷效力......”既是攀附,便得拿出攀附的条件。 就她适才写的那一行字,宁家人只知道她一个名字,她在哪儿,如今如何,有什么本事,只字未提,信写了也是白写。 恐怕宁家人收到信,也不知道她是何意。 唐韵根本不用动脑子,太子说什么,她写什么。 见天色暗了下来,明公公进来添了一盏灯轻轻地搁在了两人跟前。 唐韵跟前的信笺已写了一半,身子不知何时,早已依在了太子的怀里。 太子的头也极为自然挨在了她的颈侧,紧紧地盯着她手里的笔,见其又停顿了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左侧为身,右上宝子盖......” 去了这么久上书房,不知道她学了啥。 这么多字都不会。 ...... 刚添了油的灯芯燃得极旺,映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拳心上,单薄的纸张下方投出了一道虚虚的阴影。 唐韵由着他带动着自己的手,看着那笔尖缓缓在纸张上转动,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墨黑色痕迹,手上的力气不觉松了松。 眸光流转之间,清冷的眼底,突地多出了几分恍惚。 谁又不喜欢这样的温存。 “殿......” 她不喜欢苏家四姑娘。 无论是谁当太子妃,她都不会喜欢,他就不能为自己破一回例吗。 “好了。”太子松开了她,“自己吹干,折好,拿给明公公,明儿给你送出去。” 唐韵一个惊醒,回过了神,看着跟前信纸上的满篇黑字,回过头,唇角弯出了月牙儿,感激地看向了太子,“多谢殿下,今日要没殿下,韵儿真写不出来。” 太子没应。 直起身,又才看到了她头上的鸡窝。 发簪倒是重新插过,稳稳当当地插在了头上,被抓乱的青丝,却打成了结,搅在了一起,凌乱不堪。 昨儿还疼得在床上打滚。 她可真有出息。 太子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捻起了一撮,才刚一使力,唐韵便是一声轻“嘶——”。 知道疼了。 太子手掌握住她的肩头,将其慢慢地移到了一边,“自己去收拾......” “好。”唐韵应了一声。 脚步从他跟前绕到了案前,一边折起了信笺,一边同他亲昵地说着话,“殿下放心,吴氏也没讨到好,我没薅她头发,我薅的是她脸......” 太子抬起头。 盯着她一脸的自豪,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还起劲了。 唐韵看着太子渐渐深邃的目光,冲着他讨好地一笑,“韵儿今儿身子不干净,先回了,殿下早些歇息。”说完便蹲了个礼,转身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太子没去留她。 他真不想看到她那一头鸡窝。 太子从椅子上起身,扫了一眼砚台里的残墨,眸子一凝,不由捏了捏眉心。 他都干了些什么...... 太子捡起手边上的狼毫,“啪”地一声丢进了跟前的笔筒,刚走在案前,暖阁处的珠帘又是一阵响动。 太子回过头。 唐韵从那帘缝里伸出了头来,目含感激地看向太子,真诚地说了一声,“多谢殿下。” 太子:...... 她到底走不走了。 太子的脚步刚往门口一转,唐韵立马缩了回去,转过身,这回倒是真走了,没再回头,脚步出了暖阁,下了殿前的踏跺。 面朝着夜色时,唐韵绷住的心,才慢慢地松懈了下来。 唐韵抬起头,望着跟前昏暗的甬道,还是头一回注意到了宫墙上挂着的一盏盏明亮的灯火。 那火光在浩瀚的夜空下虽瞧着微弱,可走近了也能见到熊熊燃烧的簇簇火焰。 无人窥见的黑夜微光之处,唐韵的眼底到底了露出了一道轻松。 这么久了,他总算是送给了自己一样想要的东西。 * 觅乐殿。 五公主已经养了大半月的伤,虽没伤到筋骨,但留了那么多的血,伤口并不浅,还得慢慢养一段日子。 太医不方便包扎,宫娥又不懂,五公主特意叫来了韩靖,每日替她换两回药,早上一回,晚上一回。 今日辰时一到,韩靖便过来了,五公主极为自然地拉开了衣襟,露出了半边光洁的肩头,侧到了韩靖跟前。 韩靖似乎也已经习惯了,熟练地将药膏敷在了她的伤口,一双眼睛,目不斜视,没有半分偏移。 五公主盯着木几上的葡萄,有些馋。 身子刚往前一倾,便被韩靖抓住肩头,给按了下来,“殿下坐好,还未包扎完。” 五公主被他一拉,回过头,不太耐烦,“都已经结痂了,有何可包扎的。” 韩靖不语,抓住她的胳膊,利落地替她绑好了白纱,才起身道,“殿下既然已经好了,属下明儿便不再过来了。” 他还有一堆的要事要忙。 五公主没应他,一面套着衣襟,一面问道,“本宫要的那几页游记呢?” “属下无能。” 五公主抬起头,看向他,讽刺地一笑,“韩大人本事可大着呢,怎么就无能了。” 五公主说完,见他又是一副立在那打死不吭声的模样,也懒得同他再磨下来,蹙眉催了他一声,“尽快找来,本宫就缺那几页了。” “属下告退。” 五公主看到他腰间的弯刀,突地想了起来,及时出声道,“等会儿。” 韩靖顿步,并没有回头。 她又想如何。 五公主吩咐秋扬,“将本宫屋里的刀鞘拿来。” 秋扬点头,忙地进屋去取。 五公主见他背对着自己杵在那儿,身形站得笔直,不由一嗤,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人。 这股子不近人情的味儿,倒是同她那皇兄颇有几分相似。 五公主招呼了他一声,“先吃颗葡萄?” “属下不饿。” “喝点茶吧?” 韩靖终于回过了身,看向安阳,“五殿下要没什么......” 话还没说话,秋扬便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把弯刀的刀鞘,五公主拿了桌上的绢帕,慢慢地擦了手上的葡萄汁水,这才起身走到了韩靖提前。 到了跟前,五公主伸手便就去解他腰带上挂着的弯刀。 韩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用了些力,“五殿下。” 五公主看着他一笑,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头,轻轻地戳了戳他的手背,“韩大人,这手摸哪儿呢。” 韩靖神色一僵。 片刻后,到底是松开了她,别过头去。 五公主最喜欢看他这幅模样。 分明很排斥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在龙鳞寺的那段日子,她不就是这个感受。 五公主抓住他的腰带,故意往自己跟前一拉,韩靖的身子被迫地靠了过来,胸膛撞上了她的额头。 韩靖耳尖遽然一红,目光落下,咬着牙正欲开口,五公主却已经埋下了头认真地解起了他的弯刀刀鞘。 “上回本宫就见你这刀鞘磨损了,特意买了个新的回来,免得你这番出去被别人说,主子待你寒酸。” 韩靖提醒她,“五殿下不用操心,东宫自有人替属下准备。” 言下之意,她并非是自己的主子。 五公主岂能听不出来。 “只要一天在替本宫做事,本宫就得对你负责。” 韩靖:...... 五公主成功地取下了他的弯刀,回头从秋扬手里拿过了新的刀鞘,又给他重新装了上去,弯刀被她随意抽出的一瞬,韩靖的眼皮子肉眼可见地跳了跳。 “哐当——”一声,五公主将弯刀插入了新的刀鞘内,身子后仰,端详了一阵,满意地道,“这才配。” 韩靖实在没工夫同她玩闹,“五殿下可还有旁的事。” “没了,你走吧。”五公主这回倒是干脆。 韩靖转身便走。 脚步刚下台阶,身后便又传来了五公主的声音,“韩大人记得,晚上来给本宫换药。” 韩靖头也没回。 可五公主却乐得欢,她真的好喜欢看他这幅吃瘪的模样,每回见他如此,便觉得在报龙鳞寺的仇。 五公主进屋,继续剥起了葡萄,午时了,才听宫娥说起,昨儿唐韵被唐家人欺负了。 五公主正歪在软榻上躺尸,眼皮子都快合上了,愣是一下坐了起来,“是唐家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秋扬禀报了一遍,“唐家如今就只有唐姑娘这么一条路,那唐公子将唐家宅院输给了赌坊,还欠了一屁股债,如今一家挤在了一处破院子里,唐家想不出法子,昨儿便给唐姑娘递了一封书信进来,说是唐老爷身子不行了,唐姑娘一着急,便出了宫,一出宫,险些没能回来。” 五公主听得脑门心直跳,“后来呢?” “后来......”秋扬目光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了,才悄声附耳同五公主道,“太子殿下派了顺公公去寻,昨儿回来直接将人带去了东宫。” 五公主一愣。 突地一声嗤笑,“这可是难得,咱们那位皇兄,一向铁面无私,坚守规矩,怎还干起了强抢民女这档子无赖事儿。” 秋扬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又轻声道,“太子殿下昨儿打的是殿下的名头,这不今日唐家人便去了京兆府敲鼓,非得要五殿下将人还回去......” 五公主:...... 五公主惊愕地看向秋扬,半晌才吐出一句,“合着本宫又成背锅的了。” 前段日子,四公主还同身边的两个伴读埋怨,“那绣房,成日都在忙乎五妹妹的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妹妹又要出嫁了呢,那么多的好料子,她也不怕穿不完,这般下去,她觅乐殿索性自个儿设个绣房得了......” 五公主头大。 “京兆府怎么处置的?” 秋扬一笑,“原本那些要账的,还愁寻不到人呢,这鼓一敲,直接被京兆府的高大人扣押了下来,说先让唐家把欠人的钱银先还了再说。” 这才从牢里出来多久,自己又折腾进去了。 这要是旁的人家,五公主已经骂上了难听的话了,如今心头只替唐韵糟心,“韵姐姐怎就摊上了这么个家族,往后该如何是好......” 父皇说得没错,唐家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害了自个儿不说,韵姐姐也被一道牵连了进去,要不是碍着有皇兄在,五公主倒是觉得,云贵妃那建议也不错。 做母后的干女儿,当个公主。 五公主又才想了起来,“父皇那儿,可有定下来和亲的人选了?” 秋扬摇头,“听说已经交给了太子殿下,如今朝中臣子个个自危,谁都不想被盯上......” 五公主脸色不太好看,“西域匈奴日渐猖狂,这帮老匹夫,回回都不建议出兵,如今又将头缩进了乌龟壳里,西域之地就如此可怕?历代王朝,嫁去西域的公主还少吗,个个都只记得前朝那两个没得善终的,怎就不说说之前周家几位嫁去乌孙,为我大周守护了几十年和平的公主?再说前朝那两位,皆是自个儿偷跑回大周,半路上死在了乱战中,怨得了谁......” 五公主突地道,“要真没人去,本宫去......” 横竖她这辈子也没打算规规矩矩地嫁人,倒不如去西域同乌孙和亲,为大周做出点贡献。 秋扬脸色一白,急得就要去捂住她嘴,“殿下,可别乱说......” 一旦去了西域,可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谁去也轮不到五殿下去。 五公主没再说话。 她并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想去西域看看。 秋扬见还在想着,忙地打断,“殿下,要不咱去瞧瞧唐姑娘吧。” 五公主这才回了神,“行,本宫去瞧瞧。” * 唐韵昨儿压根儿就没什么事。 月事过了头一日,小腹便也没有那么疼了,再加上昨儿太医开的那药,她是正正经经地喝了几顿,身子轻松了许多。 她自来就很珍惜自个儿的身子骨。 在唐府最后的六年里,纵然再艰苦,她也从未虐待过自己的身体。 她也没对太子说谎,吴氏除了薅了她几根头发,旁的还真没能将她如何。 若非自个儿愿意,吴氏也薅不到她的头发。 五岁起,她便开始同先生学扎马步,七岁上马背,在校场同一帮儿郎挥着刀枪,挥到了十岁,断也没有旁人看起来的那般较弱。 只不过她如今落魄可怜,人人瞧她,便也忘了当初,她也曾是侯府世子,曾同顾家的几位公子,拼过刀枪。 罐子里药阮嬷嬷早就已经给她煨上了,唐韵从东宫回来,便倒了一碗,喝完,沉沉地睡了一觉。 翌日寅时三刻准时到了上书房。 四公主,五公主都没来,室内尤其的安静。 唐韵认认真真地听起了课。 手里的几张宣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每一个字均是下笔流畅,极为工整,并非有她不会的。 唐韵写的文章,从未上交过先生,一下课,便将宣纸折好,熟练地夹在了书本里,带了出去。 刚到逢春殿,五公主便来了。 一碰面,五公主眉头就愁上了,“你可怎么办......” 她要当真去了西域,最放心不下的应该就是唐韵。 分明那么可怜,却格外地努力。 真让人心疼。 “本宫都没去,你大可在家歇息几日。”五公主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打量了一圈,见其身上并没有哪儿受伤,才放下心。 唐韵让她坐下,转身便从橱柜里拿出了一盆备好的食材,和一套锅碗瓢盆儿。 五公主惊愕地看着她,“韵姐姐这是?” “殿下今儿想不想吃臊子油泼面?” 在龙鳞寺,五公主提起那家面桩时,她实则并没有去过,不过是路过,瞧见了一回罢了。 说的话,也只是诓她。 是以上回她同嬷嬷出去同宁家表哥相见,特意跟着阮嬷嬷去了五公主曾提过的那家面桩,点了臊子面,吃过一回,便也大概知道怎么做了。 她拿不出来旁的东西来感激五殿下的恩情,五殿下也不会稀罕。 唯有在这些点点滴滴中,尽量地去补偿她。 五公主正闲得无聊,听她一说,眸子瞬间亮了,连连点头,“自然是想。” 宫中固然有膳房,能做出各种好吃的满足她,可怎么都比不上在龙鳞寺那会儿两人围着火炉子烤肉来得香。 过几日便是冬至,一到下午,外面便吹起了凉风。 两人拴好了门,就围在火炉子边上,一面聊着,一面吃着面食。 没有身份的悬殊,彼此之间,不过是两个再平常不过的姑娘。 聊起话来,也没有顾忌。 五公主看了一眼唐韵,突地问,“韵姐姐是如何上喜欢皇兄的?” 唐韵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神色一愣,抬起头,“我......” “本宫如今还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人了。”不待唐韵回答,五公主又道,“蒋家公子可真是丧了天德了,如今本宫瞧谁,都像是负心汉......” 唐韵见她没再追问,送了一口长气。 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心疼地劝说道,“公主尊贵,长得又好看,心肠也好,将来定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公主要是不想嫁出去,等成婚后,住进公主府便是。” 皇后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断也不会让她受苦。 五公主却似是没有听她在说话,托腮沉思了一阵,抬头看向唐韵,悄声地问道,“皇兄有没有亲过韵姐姐,韵姐姐是何感觉。” 唐韵的脸色“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子处,支支吾吾地道,“殿下,问这作甚.......” 五公主见她不说,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更是好奇,“这儿又没旁人,韵姐姐就说说嘛,不瞒韵姐姐,我还没同人亲过呢......” 之前她倒是给了蒋家公子机会,蒋家公子回回都说,“臣不敢。”没胆儿亲她,却有胆儿背着她同别的女人生孩子。 唐韵被她臊得没脸见人了,“等公主成亲了,自然便知道......” 五公主见她实在是臊得慌,便也没再问。 她不想成亲。 只是想知道,同自己喜欢的人亲热,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 两个姑娘从午后聊到了天色擦黑,才歇了下来。 五公主一走,唐韵便开始收拾碗筷,因月事还未干净,今日不用去东宫,唐韵沐浴完,便躺在了床上。 脑子里突然窜出了五公主适才问她的那句,“皇兄有没有亲过韵姐姐......” 亲过。 微凉的唇瓣,有一股子冷梅的清香,霸道欺来,从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什么感觉? 没感觉,每回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昔日激烈的画面跌宕而来,唐韵陡然一惊,赶紧掐了念头,眸子内瞬间恢复了清明,又开始想起了下一步。 冬至后,大周便会派人去西戎,同外祖父接应建立要塞。 最迟春季,大周便会出兵。 她从来不担心宁家的实力,宁家一家虽世代经商,却从未落下过读书认字,且如今在外奔波了六年,宁家人必定也练出了一身摸爬滚打的本事。 宁家缺的只是机遇。 如今太子给了宁家这个机遇,西戎外祖父那,她便完全可以放心,接下来就剩下江陵大舅舅这头。 宁家一来江陵,她便让阮嬷嬷盯着宫里的那位,可毕竟手脚有限,消息来得太慢。 大舅母说得对,唐文轩固然针对了宁家,当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烧宁家的铺子。 必定还有人。 唐家当初能依靠的,也只有吴贵嫔。 徐美人那日过来,明显就是有话说。 如今除了宁家,她当也没有旁的事,特意上门来找上自己。 明儿得找个机会,去问问徐美人。 * 两日后,唐韵才去找了徐美人。 上书房一下学,唐韵便去了徐美人经常去的一处御花园游廊。 等了约莫两刻,便见到了徐美人的身影。 “唐姑娘?” 徐美人远远见到人,赶紧让两个宫娥在身后守着,脚步匆匆地走到了唐韵跟前,意外地问道,“唐姑娘怎么来了这?” 唐韵一笑,“上回徐主子特意上门,我还未来得及回礼呢,如今我这身份又不敢明摆着登门,怕给娘娘惹了麻烦,便想了这么个法子,知道娘娘喜欢来这儿瞧兰花,才赶过来碰碰运气。” 徐美人见她如此机灵,倒觉得省了不少事。 她正愁着,该如何寻她呢。 徐美人拉着她走到了一处转角,也没绕弯子了,“那日皇后寿辰,唐姑娘能猜到我头上,我便知道唐姑娘是个聪明人。” 旁的她也不必多说。 宁家来了江陵之事,想必她也已经知道了。 唐韵也极为懂事地同徐美人蹲了一个礼,感激地道,“我替大舅舅一家,多谢徐主子。” 徐美人赶紧扶起了她,“唐姑娘别见外,不过是举手之劳。” 带宁家来江陵,并不是难事。 如今的事,倒是有些麻烦。 前儿闹出的香料问题,徐家都出面解决了,可最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波人,时不时去宁家的铺子门口上打闹一场。 只是平常的口角,又无法报官。 如同江湖无赖,怎么也撵不走,宁家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被他们一闹,哪里还有什么客人上门。 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虽不知道宁家之前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但如今都过了这么久了,宁家一来江陵,又被麻烦缠身,必是是被人盯上了。” 起初徐美人怀疑的是唐文轩。 唐文轩如今正在京兆府地牢里扣押着,哪里还有本事去闹事。 徐美人倒是想到了一人。 可这档子事,她不敢去随意乱猜测,毕竟是宁家的家事,她来告诉唐韵,便是看她能不能想个办法。 唐家夫人落难成了那般,都不见那位贵主子去皇上面前求过一句情。 足以见的,是个心思深沉的。 她的位份只是一个美人,没有皇后娘娘明着发话,她徐家还不敢去惹,且那位主子身后,还有个云贵妃在那。 唐韵心头虽已经预料到了,但还是沉了沉。 果然没有消停。 唐家都自作自受,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却依旧紧咬着宁家不放。 唐韵想不明白,当年到底是有何过不去的坎儿,或是有什么把柄,为何一直不让宁家翻身,却又给宁家留了一条后路,并没有赶尽杀绝。 “多谢徐主子告之,我明白了。” 徐美人见她神色有几分着急,又道,“唐姑娘一直呆在宫里,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往后唐姑娘要是想知道些什么,交代一声便是。” 唐韵点头,感激地道,“那我先谢过徐主子了,来日若徐主子有何差遣,唐韵定会尽上全力。” 徐美人就喜欢同这种人打交道,彼此是什么目的,虽不戳穿,却心知肚明。 徐主子不敢让她多呆,催了一声,“唐姑娘先别想其他的了,眼前这事儿,还得唐姑娘多费心思。” “好,我就不叨扰徐主子看花了。”唐韵转身从长廊的另一端,走了下去。 身影快速地穿过御花园,上了红墙甬道内,脚步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如今看来,当年对付宁家的人,确实不只是唐文轩。 还有吴氏。 吴贵嫔若出手,徐家确实惹不起。 可她图什么呢。 从唐家开始败落,吴贵嫔便没有使过什么力气,如今她的亲姐姐入了大牢,也不见她想法子搭救,却有精力专门去对付宁家。 且宁家出事时,她不过是个美人,是怎么伸手到了扬州,去灭了宁家,给吴氏腾出了一条明路。 唐韵想不明白,也没功夫去想明白。 眼下最着急的是如何保住宁家的铺子。 对于宁家来说,可不只是两间铺子那般简单,还是将来宁家在江陵的落脚之地。 宁家还得在江陵置办家业,建立宁家的府邸。 祖父在西戎立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得往上爬,表哥科考,宁家在官途上的打点,都需要江陵这块地方来建立起关系。 是以,宁家必须得在江陵稳住脚跟。 可眼下,徐家都不能对付,她又该找何人...... 她不可能去找五殿下。 五殿下那样的姑娘,太干净,她不能再拉着她下水。 唐韵正愁着,对面甬道上,便走来了一道身影。 明公公。 看到明公公的那一刻,唐韵愁云重重的眸子内,突地快速地划过一道光芒。 明公公寻了一圈没有寻到人,如今终于见到了唐韵,明显松了一口气,赶紧几步上前,笑着同她道,“唐姑娘可让奴才好找。” 唐韵见他气喘气喘吁吁,赶紧询问,“不知明公公有何事。” 明公公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封信笺,交给了她,“明日便是冬至,殿下适才已随着陛下去了行宫迎冬,恐怕还会在行宫待上几日,碍着有人在,殿下不好带上唐姑娘,只在这信笺上写好了地名儿,唐姑娘收拾收拾,照着这地名寻去,明日午时,殿下会在那候着唐姑娘。” 唐韵的月事耽搁了四五日,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太子了。 忙地接过明公公手里的信笺,“我明白了。” 第34章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明公公送完信, 赶紧折身走了,去追太子。 唐韵回到了逢春殿。 明儿冬至, 上书房当也不会开课,唐韵将书本收好,放在了木箱子内,转身解开了火炉盖儿,添了些木炭进去。 火苗子刚燃起来,阮嬷嬷便来了。 皇上和太子都不在,宫里的人难免有些懒散,个个都在着急地寻着主, 想着明儿冬至能在哪个殿里搭把伙。 因之前皇后在东宫的静安殿走了那一趟, 如今阮嬷嬷还不能同唐韵相认, 明面上仍是东宫的人,偶尔去皇后殿下帮忙酿酒, 做香包。 如今皇后走了, 阮嬷嬷立马赶来了逢春殿。 往年冬至,都是唐韵和阮嬷嬷一起过,知道唐韵明儿要赶去行宫, 阮嬷嬷过来时, 便从东宫的膳房内带了些馄饨, 打算提前过了。 阮嬷嬷架着锅子煮, 唐韵披了一件披风坐在榻上,翻起了太子送给她的那些书。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唐家的那阵。 吴氏虽苛刻,但碍着名声,也不能当真不管唐韵的死活 每回冬至, 都会让人送来半碗带汤的馄饨, 阮嬷嬷借机将偷偷买来的一些馄饨一并给煮了。 两人端着碗, 也是这般坐在火炉子前。 阮嬷嬷装了碗,抬头看向唐韵,唐韵的目光正落下,瞧着手里的书页。 身上披着的披风是名贵的云锦缎子,软软的狐狸毛蹭在她的颈侧,将那张莹白美艳的小脸衬得高贵又清雅。 阮嬷嬷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除了名分,旁的太子确实对姑娘都好。 “姑娘趁热吃。” “多谢嬷嬷。”唐韵一笑,忙地搁了书,双手捧着碗,轻轻地嘬了一口热汤,热滚滚的汤汁进喉,一路浸到了肺腑。 周身一暖,倒觉得跟前的火炉子有些烤人了,唐韵身子往边上移了移,下了床榻,同阮嬷嬷一并坐在了高登上。 吃了两口,才轻声同嬷嬷道,“今日我去见了徐美人。” 阮嬷嬷神色一紧,看向唐韵。 唐韵轻声道,“宁家铺子又有人闹事。” 阮嬷嬷眼皮子一跳,“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奴婢这段日子一直盯着明春殿,可是一点动静都没,那吴贵嫔,除了去云贵妃和皇上那,几乎就没去过旁的地儿,连御花园都没去......” 她身边的几个宫娥,阮嬷嬷也是一直在盯着,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她哪里来的路子,去动宁家。 唐家,更不可能。 吴氏还在府衙里押着呢,唐文轩怕是自顾不暇。 唐韵奇怪的也是这一点,吴贵嫔任何动静都没,就能让徐家都摸不到底,也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 “明日我去行宫之前,去一趟宁家,当面问问。” 阮嬷嬷点头,“成,奴婢先去送个信。” * 宁安殿。 今年去行宫迎冬的只有皇上皇后、太子和二皇子,四公主禁足,五公主受伤,三皇子身子弱经不起冻,都留在了皇宫。 就连颇为受宠吴贵嫔,也没能去成。 因四公主的事,吴贵嫔几次向皇上求情,昨夜走之前,还再为四公主说话,皇上心头一烦,今儿索性也不带了。 云贵妃更不用说,女不慈,母之过。 事发后,云贵妃也被皇上一并罚在了宁安殿,好好反省。 皇上一走,云贵妃便招来了吴贵嫔。 这几日心头本就为四公主被五公主耍了一道,生着闷气,如今见吴贵嫔又出了岔子,一时没了好气地道,“好好的你去提安平作甚,陛下这回明摆着是铁了心要治咱们母女俩,你那一提,自个儿也跳进了泥潭,如今好了,行宫也去不成了......” 吴贵嫔陪着笑,“这不好吗,臣妾还能留下来陪陪娘娘。” 云贵妃眼皮子一跳。 她需要她陪? 也不知道她这回是哪根筋搭错了,白白浪费了机会,她还指望着她过去能照应一番二皇子,如今可好,人家夫妻两带着太子,就她的儿子一个是个局外人。 也不知道,被排挤成什么样。 “你呀,就是个蠢的。”云贵妃心头虽没领她的情,脸上却笑得温和。 吴贵嫔也没反驳,笑着道,“近段日子天气凉了,臣妾为娘娘和四殿下缝了一对护膝,娘娘瞧瞧,可喜欢?” 吴贵嫔说完让身后的宫女将东西奉上。 云贵妃示意身边的嬷嬷接了过来,轻声埋怨道,“你还真是半点都闲不得,你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法子,将身子调理好,早些怀个皇子。” 云贵妃话音一落,吴贵嫔的脸色瞬间发白,紧张地道,“娘娘说笑了,我这身子骨,哪能有那福气,若非娘娘关照着,怕是早就垮下了。” 云贵妃看了她一眼,见她吓成这样,便也没再为难她了,“你身子弱,今儿天气凉,早些回去歪着吧,别受了凉。” 吴贵嫔点头,起身行了礼,“娘娘也当心身子,臣妾就不叨扰娘娘了。” 一出宁安殿,吴贵嫔脸上的神色立马变了。 什么东西。 自己没本事养出来了个蠢货女儿,被人耍了,竟还能将气撒在了她身上,她既心疼儿子,有本事就自个儿跟过去啊。 还拿孩子来威胁。 可如今她偏生最怕的就是腹中的孩子被人察觉,怕惨遭不测...... * 回到明春殿,吴贵嫔便屏退了屋里的宫娥,只留了严嬷嬷。 上回因为唐韵,愣是让她忍痛将自己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一个宫娥给处置了,如今身边能信得过的,只有一个严嬷嬷了。 吴贵嫔问道,“如今宫里都有哪些人?” 严嬷嬷回禀道,“陛下带上了魏公公,皇后和太子身边的几个亲信,都一道去了行宫。” 吴贵嫔心口松了松。 并非是她当真有多心疼四公主,而是她必须得留下来。 今日夜里她约了人。 若非迫不得已,她是真不想见对方,如今她只想好好过日子,为了怕麻烦,她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没去搭一把,就怕惹火烧身。 即便如此,还是被人找上了门。 当日天色一黑,吴贵嫔便让人熄了灯,殿门虚掩,却没上锁。 亥时一到,门口便有了动静。 那人轻轻地推开门扇,却没进里屋,关上门后,只立在外间,同里头坐着的吴贵嫔道,“主子让小的给娘娘带个话。” 听声音是个男的。 吴贵嫔并不认识,一瞬间,脊梁都绷紧了。 “宁家的事请娘娘放心,主子在想法子,半月内必定会将宁家赶出江陵,再无翻身之地。” 如今吴贵嫔被捏住的把柄也就只有这么一桩。 当年父亲托唐文轩将她引荐给了皇上,皇上看中了她的姿色,一夜宠幸,便带回宫中封为了美人。 之后,为了让姐姐过到明路上,成为唐家的正夫人,父亲又利诱唐文轩,让其设计揭开了唐家世子女儿的身份。 再逼死唐家先夫人宁氏。 姐姐成功地当上了唐家的正夫人,儿子也成了唐家世子。 担心宁家事后来闹事,父亲铤而走险,找人将宁家的铺子一夜之间烧毁,并借唐文轩之手,阻断了宁家上江陵的告发之路。 甚至一度将宁家逼到了西戎。 本以为这辈子宁家再也不会出现,谁知徐美人为了讨好皇后,竟然去琼州找到了宁家的大房,接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当年的事,都过去六年了。 她的父亲早就离世,唐家也败落至此,她本不想再去惹事,只想顺顺利利地诞下皇子,靠着自己,好好地过日子。 如今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说自己是当年替父亲做事之人,宁家的铺子是如何被烧的,水路上的生意是如何被劫的,对方都一清二楚。 实则,在几个月前,这人就已经来找过自己一回。 但宁家的事论起来,多半也与她无关,要找也是该找唐家,还有她姐姐才对,当时吴贵嫔将事情告诉了唐文轩和吴氏后,便没再搭理。 本以为唐文轩已经搞定了。 如今唐家没了,这人再次找上门来,吴贵嫔才知麻烦还在,以为对方想要的是钱,送了不少银票出去,均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不得已,吴贵嫔才答应约在了今日。 吴贵嫔伸出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对方穿着一身宫中太监的衣裳,头垂得很低,吴贵妃跟前看不清他的样貌。 但也清楚,能悄声无息地走到她的明春殿来,本事定不小,吴贵嫔手有些抖,壮着胆子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娘娘先不用管,时候到了,自会有人前来告之,只要娘娘肯听话,别像上回那般,不识趣。” 吴贵嫔心头一跳。 那人继续道,“唐家只是给娘娘的一个警告,娘娘若是再执迷不语,下场只会比你唐家那位姐姐更为凄惨。” 吴贵嫔只觉得身上的血液一阵倒灌,手脚都冰凉了。 合着唐家还真是遭了人算计。 是他们故意找上的耀哥儿,那出城的俘虏又是怎么回事...... 吴贵嫔的脑子突地一下炸开。 “当年吴老将娘娘送进宫的那一刻,娘娘这辈子就注定了不会有清净日子过,娘娘还是早些认命,别去妄想那些娘娘不该得的。” 吴老,当说的是她的父亲。 他们竟然连这事都知道,吴贵嫔只觉得毛骨悚然,“你们到底是谁?” “娘娘放心,只要记得每月去御膳房,南面宫墙下的一块砖缝里,取走一个胭脂盒子便是。”那人说完,转身拉开门,脚步同来时一般,悄声无息。 良久,吴氏才扶着严嬷嬷的胳膊,从软榻上起了身,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朝外一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吴贵嫔赶紧让严嬷嬷关了房门,额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严嬷嬷摸出火折子点了灯,出去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吴贵嫔喝完,心跳才慢慢地缓了下来。 虽还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但她明白,一定不是什么好惹的。 能清楚自己的父亲,和当年的一切,这怕是有备而来,“明日你出去一趟,送点银子将唐家人捞出来。” 她不想惹麻烦,如今也躲不掉了。 * 明日要去行宫找太子,唐韵没法陪同五公主在宫中过冬至,天色擦黑时,唐韵便去了一趟五公主的觅乐殿。 刚到门口,听秋扬说韩靖也在,唐韵立马顿了脚步,同秋扬道,“别去通传了,就当我没来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明儿早上我再来。” 秋扬还未来得及挽留,唐韵已经走了出去。 秋扬进屋,本还打算禀报,见五公主已经歪在了榻上,一双手紧紧地拖着韩大人的衣袖,嘟囔地唤了一声,“韩大人......” 秋扬脸色一红,赶紧退了下来。 今日皇上皇后太子都去了行宫,没人管着,五公主如同放飞的金丝雀,在自个儿的笼子里,使劲儿地扑腾了起来。 刚喝完一坛子酒,韩靖就来了。 给她换药。 一进屋,韩靖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抬起头,果然在软榻上看到了已经醉成一摊烂泥的五公主。 “看来殿下的伤已经彻底地好了。”韩靖说完,转过了脚步。 五公主听到声音,突地从榻上翻了个身。 一张脸眼见就要磕在地上了,韩靖及时地弯身,捞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抱枕,给她扔了过去,垫在了她的头下。 五公主跌在地上,酒劲儿终于醒了一些,抬起头,看着跟前模模糊糊的身影,不太认得清,“韩大人?” 韩靖正要走出去,五公主极为自然地拉下了自个儿身上的衣襟,露出了一边肩头,含糊不清地道,“来吧。” 韩靖:...... 酒都喝了,伤口包不包扎,已没什么意义。 “殿下的伤已经好了,不必包扎。”一个月,伤口早好了,不过是在敷祛疤的药膏。 “不必包扎你也得给本宫取了,这不还包着的嘛。”五公主早就觉得那纱布碍事了,有些不耐烦地催了一声,“韩大人能快些吗,是成心想冻死本宫吗。” 韩靖走了过去。 手掌握住了她的肩头,醉酒后,雪白的肤色上,布了一成酡红,从脸颊一直延伸到了颈项,再到露出来的胳膊。 韩靖的眸子始终只盯着跟前的白纱,轻轻地解开了系带。 五公主却偏过头来,看着他,轻声问道,“韩大人,是不是觉得本宫很烦?” 韩靖没说话。 “实话同你说,本宫也曾觉得你烦过,本宫又不是真的去抄经念佛,你分明知道,还那般对我,不让我吃肉,不让我喝酒,还逼着我抄经书,你知道吗,本宫那一个月,脑子里除了酒肉和满篇的经文,什么念头都没了,甚至连那个男人的脸,本宫都记不起来了,压根儿就忘记了自己曾刚杀过一个人,曾双手沾满过鲜血......” 韩靖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五公主看着他,突然轻轻一笑,柔声道,“我知道韩大人是为我好。” 韩靖的手一顿。 “韩大人是觉得本宫可怜,想同情本宫。”五公主凑近她,问道,“那日本宫哭的时候,韩大人看到了吧?” 在街头的巷子里,躲在一堆木柴后,恐惧又难受,脸上不是泪就是血,狼狈得连皇兄都没敢认。 皇兄过来她时,他就在皇兄身旁。 “属下什么都没看到,殿下喝醉了,早点歇息。”韩靖扯下了她胳膊上的白纱,伤口长出了一块嫩肉,愈合得很好。 韩靖起身,朝外走去,袖子突地被五公主拉住,“韩大人......” 韩靖回头,“殿下还有什么事。” “你讨厌本宫吗?” “殿下身份尊贵,受万人敬仰,臣何来厌恶之意。” 五公主拽住他袖口,盯着他手背上捏起的青筋,疑惑地道,“那你为什么每次都同本宫摆出一张臭脸?本宫得罪你了?” 韩靖:....... “行吧,本宫是得罪了你,不该差使你,但谁让本宫就喜欢看你呢。” 韩靖身子微僵,拽了一下被她抓住的衣袖,“殿下喝多了。” 五公主就是不放。 僵持了一会儿,五公主索性两只手都抓住了他。 “五殿下松......” “韩靖,你有喜欢的人吗?” 韩靖眼睛一闭,懒得同一个酒鬼说话。 五公主从软榻上,歪歪扭扭地立了起来,歪头看向他,诱惑地道,“你告诉本宫,本宫就放你走。” “没有。” 说完,韩靖便不耐烦地去抽自个儿的胳膊,五公主却压根儿没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大人,可真好骗。” 韩靖:...... “那就好办。” 韩靖还未意识到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五公主的身子便突然往前倾来,本就踉跄的脚步,愈发站不稳了,脑子砸在韩靖的胸膛上,韩靖一只脚及时后退,稳住了后移的身子。 两人站稳后,五公主的手已经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仰起一张酡红的脸,目光看向了他的薄唇。 “本宫告诉你个秘密,每回韩大人给本宫说话,本宫的心思实则都不在,都,都在韩大人这张嘴上。”五公主迷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唇瓣,口齿不清地道,“韩大人的唇真的很好看,本宫每回瞧了都有些心猿意马......” 韩靖的耳尖“蹭”地一下辣红,忍无可忍地去掰她的手。 适才取完纱布,五公主的衣襟根本没拉上去,如今两边肩头都露在外,被韩靖抓住手腕,也不挣扎,只轻声斥道,“韩大人,又乱摸了。” 韩靖咬牙,刚松开她的手,五公主的身子又倒了过去,软软地趴在他身上,突地道,“要不韩大人给本宫当几日面首吧?” 韩靖的眸子一缩,“殿下请自重。” “就几日,几日就好,三日,两日,一,一日也行......” 韩靖脑门上的青筋都开始跳了,俯下头,见到她那张醉得人样的脸时,心头窜出来的火气,瞬间灭了个干净。 他同一个醉鬼,废什么话。 韩靖一把擒住了她的胳膊,直接将人抱了起来,走向了床榻。 正欲将她丢下去起身走人,五公主突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祈求地道,“真的,本宫不碰你,你亲,亲一下本宫,让本宫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好。” “殿下正在议亲,待来年选了驸马后,试试便知。” “可本宫不想议亲,也不想嫁人。”五公主不依不饶,使劲儿地将他脖子往下拉,仰起头要去亲他。 韩靖的双手努力地撑住床榻边缘,不让她得逞,“殿下总得嫁人。” “本宫不嫁,本宫要去西域和亲。”五公主突地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尖,无不自豪地道,“本宫要去替大周苍生维护和平了,伟不伟大?” 韩靖的身子突地僵在了那,盯着她。 “可本宫听说乌苏族的人,个个都长得粗蛮,嘴儿一定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你就亲我一下,让我在走之前,了无遗憾......” 眼见五公主的唇就要凑上来了,韩靖瞬间清醒,脖子猛地往后一仰,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将其掰开。 “韩大人,你放肆......” 韩靖的手掌利落地落在了她的颈侧。 五公主身子一软,终于消停了。 韩靖俯身,平静地替她整理好了松垮的衣襟,盖上被褥,才走了出去。 黑色安静,韩靖的身影一瞬跃起,轻轻地落在了琉璃瓦片之上,冷风吹着他的脸,似乎这才将他身上沾染的酒气吹散。 脚步轻松地往前,身影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屋顶,停在了明春殿的屋角上。 一刻后,看到了底下那道快速穿梭的身影。 韩靖没再走动,坐在了冰凉的琉璃瓦上。 黑眸沉静地落在夜色中,瞧不见半点光亮,直到底下那道身影再次出现时,韩靖才稍微动了动,缓缓地从怀里翻出了最后的那几页西域的游记,当下撕了个粉碎。 扬起的碎纸卷入寒风之中,被后半夜落下的一场水,砸了个稀碎。 * 翌日宫中的金砖面儿上,湿漉漉地铺了一层积水。 唐韵卯时三刻打开门,阮嬷嬷刚好到了门前,没有马车,两人走到宫门口,已经过了辰时。 进了街口,阮嬷嬷才雇了一辆马车,一路直向宁家铺子赶去。 早上,又是冬至,街头的人并不多,唐韵的脚步一进铺子,立在屋内正在整理香包的姜氏便听到了动静,热情地回头,“客官,想买点什......” 姜氏看着唐韵揭下了头上的帷帽,脸上的神色瞬间一喜,“大姑娘。” “舅母。”唐韵笑着走了进去。 姜氏赶紧上前,去关了铺子门,回头冲里唤了一声,“衍哥儿,你表妹来了。”说完,便招呼着唐韵进了里头的院子。 两间铺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平日里姜氏守在西街,宁大公子宁衍则在东街。 今日冬至,加上这几日被人一闹,也没有什么生意,昨儿宁大公子便回了西街的铺子,听到姜氏的声音,宁衍出来,正好仰上了人。 笑着唤了一声,“表妹。” “大表哥。” “昨儿我还在同你大表哥说呢,这冬至要是韵丫头能回来,咱好好团聚一回该有多好,这不,今儿还真就如了我愿。”姜氏一面说着,一面将她领进了自己儿的屋子。 租来的铺子不大,院落也小,姜氏和宁大公子一人一间,便只余了一个厨房。 唐韵瞧了一圈,没见到宁大爷,便问道,“大舅舅不在?” 姜氏招呼着她坐在了软椅上,将火炉子给她移到了跟前,拉了一个高凳坐在了她身旁,才道,“前儿就走了,去了蜀地。” 唐韵一愣。 姜氏道,“本来想着见你一面再走,这几日有人频繁闹事,你大舅舅担心再出岔子,提前去了蜀地。” 唐韵心口一紧。 六年了,唐家都落败了,宁家还是如此,可想可知,当时的境况有多艰难。 “你也别太担心,这么多年咱们也都习惯了,你大舅舅去了蜀地,换个名儿凿盐,等将来有了起色,咱就一并搬过去......” 这江陵呆不呆,也无所谓,只要一家人齐全了便是最好。 “舅母从今儿起先关几日铺子。”唐韵轻声道,“半月后的戌时后,再开。”对方明摆着是成心为难宁家,无论宁家将来到了哪儿,只要稍微好起来,便不会安宁。 得根治了才行。 姜氏一愣,看向宁大公子确认道,“半月后,不就是韵姐儿生辰?”她记得很清楚,小姑子当时就是在冬至后半月发作的。 宁大公子点头,脸上也有了喜色,“表妹是想生辰过来?” 唐韵略带羞涩地点头,“嗯,母亲走后,这生辰也就没再过了,念着这回有大舅母和大表哥在,想图个热闹。” 姜氏又心酸又高兴,“好好,韵姐儿过来,舅母一定给你做好吃的。”说完又笑着道,“今儿也有,舅母昨日还想着你万一要来,备了不少好东西。” 姜氏起身,“你同你大表哥聊一会儿,我先去忙。” 姜氏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了唐韵和宁大公子,唐韵主动搭话,“表哥最近可是在忙着科考?” 宁衍点头,“虽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也想去试试。” 唐韵一笑,鼓励道,“表哥一定可以。” 宁衍被她逗乐了,道,“近日写了几篇文章,表妹帮忙过过目?”宁衍知道她懂得不少,且自小脑子就聪明,这些年虽恢复了女儿身,定也没有落下。 “好。” 姜氏去厨房忙乎了好一阵,快到午时了,才进来,见两人正拿着书本,凑在一堆说着话,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姜氏虽听不懂,但瞧着这样的时光,实在是难得可贵,离开扬州前,谁能想过,这一日还能团聚。 姜氏高兴地招呼道,“你们收拾收拾,洗手吃饭。” 今儿天冷,姜氏架了锅,买了羊牛肉,又酥了几样带骨肉,都是唐韵母亲从前喜欢吃的,唐韵该也喜欢。 上桌前,姜氏硬是从厨房将阮嬷嬷拉了出来,一并落了坐。 唐韵已有六年,没同家人这般围坐在桌前吃过一顿热饭,姜氏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她装进碗里,“头一回舅母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待会儿你告诉舅母,下回做你爱吃的。” “都喜欢。”唐韵应了一声,轻轻地将喉咙口冒出来的哽塞咽了下去。 宁大公子及时制止了姜氏,“母亲这是打算一顿将表妹喂成个胖姑娘......” 唐韵又笑了起来。 姜氏数落道,“胖怎么了,咱表姑娘胖了也好看。”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唐韵确实比往日用得多,身旁的阮嬷嬷暗里催了几回,唐韵才搁了碗筷。 走之前,唐韵将祖父的事告诉了宁大公子,“朝廷要在西戎建立要塞,上回我让表哥给祖父送去的信,便是为了此事,如今朝廷已经收到了祖父呈上的请愿奏折,最迟来年开春,祖父在西戎便会传来好消息,如今咱们再艰难,表哥和舅母也得撑上一段日子。” 再撑上半月,半个月后她带人来解决。 宁大公子只愣了一瞬,神色便是一肃,朝着她拱手道,“表妹放心,我宁家自来不是轻易认命之人。” “辛苦表哥了。” * 唐韵从铺子里出来,已经过了午时,一上马车,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太子留下的地名儿。 唐韵知道是哪儿。 是西郊的峡谷,曾经自己同太子还在那里赛过马,且顾景渊去年还曾偷偷带她去过一回。 马车再快,也赶不上点儿了,唐韵这会子才恨起自个儿怎就突然贪起了那口舌之欲,竟迟迟舍不得丢下碗了。 * 太子巳时便到了峡谷的营帐内。 午时一到,便让明公公呈上了满满一桌子菜。 午时一刻了,没见到人,明公公还道,“许是昨儿夜里落了雨,路上耽搁了。” 太子倒没什么表情,横竖今儿是带她出来游玩过冬至,等等也无妨。 午时三刻,还未见到人,明公公便有些着急,派人去山头上看了一阵,人影子都没瞧见,心头不免开始慌了起来。 昨儿他确定是将信笺给了唐姑娘。 今日殿下为了同唐姑娘过冬至,可是撇下了皇上皇后,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理由来了这西郊。 她怎就误了时辰。 唐姑娘不来,太子也不动筷,明公公又劝解道,“莫不是被五殿下临时拦住了,殿下要不先用些吧。” 太子的眉目拧了拧,到底还是继续候着。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午时过了,到了未时,桌子上的菜饭,彻底地成了剩食,太子忍无可忍。 起身走人。 他是闲得慌,才会在这等她。 太子伸手撩开营帐的布帘,头刚钻出头,便见到对面走来了一个泥人。 确确实实是个泥人。 要不是她走路的姿态,还有头上插得那根簪子,太子当真认不出来。 身旁的小顺子赶紧解释,“这昨夜落了一场雨,路滑,幸亏小的适才长了个心眼儿,唤了两声,不然还真不会发现唐姑娘掉进了坑里。” 太子:...... 她可真有本事。 那么大一条路,哪里来的坑。 唐韵的目光一碰到太子,便立马垂了下来。 一双手脚,全是黄泥,脸上都沾了不好,惶惶不安地立在那,“殿下,六年没来,之前的那条路怎就荒废了......” 太子眸色一顿。 顾景渊之前不是说,去年才带她来过吗。 安静了片刻,太子的脚步到底是钻回了营帐,“去备水,给她洗洗。” 太子今日本就打算了在此扎营,东西都备齐全了,连唐韵明儿换洗的衣裳都给备好了,没成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等唐韵收拾好出来,太子跟前已经架起了锅。 之前的饭菜凉了,明公公重新换了个热腾腾的锅子。 “殿下,对不起......”唐韵小心翼翼地挨过去,刚沐浴过,发丝还有些湿漉,轻轻痒痒地落在太子手背上,“韵儿五日没见到殿下,一时太心急,便没注意脚下,韵儿愚笨,殿下就别同韵儿生气了,成不?” 太子没应。 确实笨。 唐韵见他不说话,又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他的膝盖,手指头还在那膝盖上,极为不安分地挠了挠。 太子轻声一笑,侧目,“不饿?” 同样都是羊牛肉锅子,唐韵适才瞧见时,胃里便是一阵发涨,脸上却是一副极为期待的模样,转身拿了碗,“韵儿先喂殿下。” 太子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却没去接她手里递过来的勺子,“自个儿喝。” 他长了手。 唐韵拿起勺子,轻嘬了一口,“好甜。” “喜欢?” “嗯,往年每回生辰,母亲都会替我做一锅羊肉汤,再放一根长长的面条,味道极为鲜美。” 太子回头,看着她,“何时生辰。” 唐韵捧着碗,眸子随着碗里冒出的热气,微微一颤,“半月后。” 第35章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在她进东宫之前, 除了少年时曾同伴游玩过,私下里并无过多的交际,身份被爆之后, 便彻底与她没有了牵连。 从未在意过, 并不知道她的生辰。 如今不一样,他要了她, 她喜欢他, 她的生辰, 他就得记住。 “想要什么?” “啊?” 太子抿着唇, 轻嚼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了,又才问, “生辰,想要什么。” 唐韵抬起头,清澈的眼底,沾了些汤汁腾起的雾气, 却掩盖不住少女的羞涩和窃喜,眸子落下的一瞬,唐韵含糊地道, “想, 要殿下。” 那神色太子非常熟悉。 思、春了。 太子看了一眼她满目含春的脸, 喉咙里滚出了一句,“忍忍。” 他已经饿了近两个时辰,早没了力气。 明公公在外守了一阵,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 正欲进去收桌, 便听到里头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哭声。 明公公赶紧退了下去。 冬至天冷, 何况是扎营。 寒风从营帐上呼啸而过,明公公打了个冷颤,营帐内倒是暖和如春。 软榻边上出了火炉子外,还搁了两盆炭火,火石头烧得通红,唐韵有些热,双颊染了热潮的红晕,将眼角的妩媚衬得愈发妖艳。 在觅乐殿的大半个月,再加上这回的月事四五日,算起来太子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亲她。 一沾上她嫣红的唇瓣,太子没有半点怜惜。 手掌穿进她半干的发丝之间,握住她的头,唇瓣相抵,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列。 霸道强势的气息,跌至而来,唐韵又嗅到了那股冬季雪地里的冷梅,脑子里浮现出了那日五公主问她的话。 他又何止是亲过她...... * 申时末,唐韵躺在他怀里,发丝凌乱地散在了太子的胸膛上,太子闭着眼,手掌轻轻抚着她光洁的后背。 漂亮的蝴蝶骨,如同剥了壳的鸡蛋,白皙又细腻。 太子的指腹一上一下,轻轻地,无意识地滑着。 不在宫中,也不用去顾及着时辰,偷、来的时光似乎格外得香。 太子起身捞起她,移到了塌边。 太子之前一直不太理解世上为何有那么多的男子,总是偏爱小妾,如今忽然明白了。 因为她善解人意,会主动地讨好他。 还懂得如何勾人。 唐韵被他搂着,一张脸被迫地地看着跟前火盆里的炭火,周身的灼热感又冒了出来,薄汗从额间的发丝里渗透出来。 透着一股勾魂的幽香。 太子突地问道,“还疼吗?” 唐韵喉咙被火撩得太干,说不出话来,微微回头,迷离的眸子疑惑地看着他。 “腹痛。”太子的动作轻了些,手掌捂在了她的小腹上,想起上回他到逢春殿,看着她要死不活地蜷缩在榻上,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只喊着疼。 他问她,“哪里疼。” 她便是这般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倒在他怀里,咬着牙,疼极了时,唤了一声,“母亲。” 太子那日问刘太医,太医说是她身子寒凉,月事来了之后才会腹痛。 太子顺口多问了一句。 太医给他的答复是,没有问题,很正常。 太子突然看着她,“唐韵......” “嗯......”唐韵艰难地趴在那,纤细的胳膊反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腕,回望过来的眼底,那份动情,极为清晰。 太子没再问。 前后不过三个多月,没有也很正常。 酉时刚至,太子看了一眼摊在榻上动也不动的人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将自个儿的胳膊从她的头底下底下抽了出来。 起身下榻,捡起了散落在地毯上的衣物,丢到了他跟前,“出去走走?” “好。”唐韵不敢拒绝,瞬间爬了起来,一双腿又酸又软,险些没站稳。 太子也不伸手去扶,反而嘴角一扬。 唐韵恰好望过去,一瞬便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抹明晃晃的得意。 唐韵脸色一红。 再高贵,再让人生惧的人,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彼此熟悉了,也会给人一种错觉,让人滋生出忘了自个儿身份,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恃宠而骄。 唐韵此时大抵就是如此。 想也没想,捞起身边的棉花枕头,朝着他丢了过去。 清透的眸子被羞涩之意染得泪光连连,声音也带着几分娇嗔,“殿下就是个没良心的,韵儿这样,怪谁呢。” 枕头扔出去的瞬间,唐韵便后悔了,惊愕又恐慌地看着他。 太子偏头躲开,目光扫过来,也看着她。 挺好。 胆子大了。 唐韵被他那一盯,嚣张的劲儿瞬间没了影,毫无骨气地蹲身道歉,“殿下,对,对不起,韵儿知罪......” 太子没应,伸手从屏障上取下了自己的外衫,套在身上,系好了腰带。 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片刻后,太子终究朝着她走了过去,伸手扶了下她的胳膊,“赶紧穿。” 唐韵不敢耽搁,起身急急忙忙地套好了襦裙、取下了屏障上的那件白色锦缎狐狸毛的斗篷披上。 收拾完了,唐韵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握住了太子的手,“殿下,韵儿好了。” 太子也没拒绝她的拉扯,修长的十指轻轻一捏,指缝裹住了她柔弱无骨的手指,转头看了她一眼,将她头上的帽檐,给盖了下来。 峡谷里的风小了很多。 太子牵着她出来时,并没有松手。 唐韵也没去挣脱。 往日两人每回在东宫私会,都是夜晚时间紧迫,从未像当下这般见过光,如今躲在这峡谷内,倒是能心无旁骛手地牵上一回手。 一日不见日头,傍晚了,夕阳倒是钻出来了。 明亮的光芒,落在人身上,温度虽并没有什么改变,可瞧见日头时,总让人觉得没有那般冷了。 明公公早就备好了马匹。 太子牵着唐韵,朝旁边的两匹骏马走了过去,脚步到了跟前了,才问她,“还会骑马吗。” 忘了下棋,忘了识字,骑马总该还记得。 唐韵点头,“会。” 太子松开她,上前两步接过明公公手里的缰绳,回头往她跟前一递,“赛一场?” 唐韵忙地摇头,“韵儿不敢。” 太子将缰绳丢给了她。 她有何不敢的,都敢拿枕头扔他了。 唐韵只得遵命,掌心紧紧地捏住了缰绳,儿时曾在马背上骑了五六年,肢体上的记忆早已根深蒂固。 且去年秋季,顾景渊还曾偷偷地带着她,来过一回这儿。 骑马对于她来说,并不生疏。 唐韵熟练地踩住了踏脚,抓住马鞍,娇小的身子利落地坐在了马背上。 太子看了她一眼,指着前方的林子口,“前面青松为界。” 唐韵点头,“好。” “你先走,孤让你一里。”太子说完,这才缓缓地踩上了脚踏,翻身上了马背。 唐韵俯身,夹紧了马肚。 雪白色的披风在她身后陡然扬起,逆着夕阳的光芒,马蹄瞬间下了前方的斜破,瞧不见人影了,太子才跟上。 纵然还是六年之前,在赛马上唐韵便从未赢过。 更何况是如今的自己和身姿矫健的太子。 唐韵并不在意输赢,一下山坡速度便慢了下来,等太子追上来的一瞬,侧目瞧了过去,突地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停了下来,勒转马头看向她。 两人之间隔了一些距离,唐韵身子微微前倾,用了些力气,迎着风对他喊道,“多谢殿下。” 唐韵只是想起了六年前。 那时她同他赛马,只是纯粹地当他是太子,对他心怀尊敬,并无半点心机,也曾以兄弟之情,真心同他相交过。 他实则并没有对不起她过,相反,待她已经极好。 是她先主动找上的他,怀着心机,主动去勾引的他。 她骗了他,利用了他。 而且还会继续骗他,继续利用他。 她本身就是个麻烦,从他碰上自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无法脱身。 她想借着山风,借着谢意,对她之前的欺骗,和往后即将还要进行的欺骗和算计,同他说一声抱歉。 也为将来必然要发生的矛盾,先行在此同他道一声歉。 清明的眸色底下,迎着光,露出来的那抹难得一见的真诚谢意,多半也是为了愧疚而生。 太子看向她。 山风吹起了她的青丝,几缕扰在了她的脸上。 夕阳的光,落在她的眼里。 她在对着笑。 太子终于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丝六年前的影子,不畏不惧、不卑不亢...... 这种感觉不太好。 给他一种仿佛搞了自己兄弟的错觉。 “过来。”太子的眸色落在她的脸上,立在那等她,唐韵夹住马肚,缓缓地走了过去,挨着他的马匹并肩而行。 “横竖我也比不过殿下,倒不如这般在夕阳下走上几圈,还能多些时间同殿下在一起呢。” 太子伸手过去,“跳过来,孤接着你。” 唐韵:...... 唐韵没动,太子的手便一直伸着,僵持了一阵,还是唐韵妥协了,没跳过去,却下了马,乖乖地递出了手。 太子将她提上了马背,唐韵刚跨坐在了他怀里,太子便擒住了她的下颚,舌尖疯狂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娇滴滴的呜咽声从她嘴里溢了出来,适才索绕在太子脑子里的那股子不适,才终于慢慢地散去。 * 唐韵半夜不用再离开,太子也没着急。 从黄昏一直到伸手不见五指了,营帐外,才响起了马蹄声,明公公提着灯,过来引路,太子从马背上下来,怀里抱着个人,白皙小巧的脚裸,在披风下轻轻地晃动。 明公公:...... 这一出来,果然就放纵了。 唐韵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身汗透,被太子放进木桶里时,周身酸软得没了半点力气。 太子舀起水,淋在她肩头,洗净了粘在她身上的泥土。 一根一根捻起了她头发丝上的枯草。 唐韵由着他折腾,被他抱在床榻后,一双眼皮子实在合不上。 太子沐浴完进来,便见她趴在了枕头上,睡得香甜,微微红肿的眼角明显布了一层哭过的桃红。 太子:...... 太子有些后悔适才的冲动。 不是后悔碰了她,而是对自己逐渐失去的自制力,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恐慌。 他何时竟变得如此不知节制。 最初不过是个吻...... 太子捏了捏眉心,将褥子给她搭好,挨着她身侧静坐了一阵,才唤了一声明公公,“进来。” 明公公拂帘,垂着头,不敢乱看。 “东西呢。” 明公公赶紧从袖筒里掏出了一个木匣子,奉上,“这碧玺是从天竺传过来的,奴才破费了一番周折才得到。” 太子推开木匣子的盖儿,里头是一串碧玺手环,每一颗碧玺的成色都是极好。 一看就是好东西。 也不只是这一回,殿下给唐姑娘送过去的东西,就没有一样含糊,回回都是自个儿亲手挑选。 如今这串碧玺,更是无价之宝。 明公公知道,殿下找这东西来,是因为唐姑娘的腹痛之症,上回从逢春殿回来,殿下便吩咐了他,一直在寻。 这一串,是近日得来,最好的一串。 “嗯,下去吧。” 太子将匣子盖儿合上,轻轻地给唐韵放在了枕头边上,才拿起了屏障上的大氅,披在身上,转身走了出去。 今日冬至,皇宫还有一场夜宴。 * 皇上来行宫没带吴贵嫔,却带来了一批舞女。 太子回到行宫时,殿内正是热闹。 皇上坐在首位,旁边是康王,还有一并前来的几位臣子,正饮酒搂着美人儿,赏起了歌舞。 皇上饮了一口身旁美人儿递过来的美酒,一抬头,便看到了太子,目光看着他走到了跟前才皱眉道,“今儿冬至,外面天寒地冻,也不知道你去赛哪门子的马。” 太子上前行礼,“父皇。” 皇上指了身旁的座儿,“坐吧,难得有一日轻松,好好赏赏歌舞。” 太子点头。 皇上示意身旁的美人儿,“去给太子添酒。” 快二十了,也该尝尝女人是何滋味。 一开春,就得选太子妃,在这之前,找几个女人教教他,也是应该。 皇上以为,正因为他见的姑娘太少,才会选上苏家那位四姑娘。 等过了隐,来年开春也该知道如何选了。 美人儿得了皇上的示意,立马起身,脚步款款地走到了太子身旁,娇滴滴地唤了一声殿下,酒壶里的酒水潺潺地流入了他跟前的酒杯里。 太子眸子下敛,不动声色。 美人儿倒完酒,清凉的身子开始慢慢地挨过来时,太子的手肘才缓缓抬起,及时地将其隔开。 对面的康王爷瞧了个正着。 知道皇上今儿夜里,特意办这一场酒宴,是为何,这便一声笑了出来,颇有经验地道,“太子这怕是还不习惯。” 皇上也瞧见了太子的举动,正纳闷呢,听康王爷一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平日里瞧着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极为逗姑娘喜欢,可这些年身边连个妾室都没。 什么娶妻前不纳妾。 他是太子,还不能先有个女人了。 “一回生,二回熟,今日难得放松,就别再绷着了。”皇后是他母后,有些话不好说,只有他这个当父皇的来引导,“今夜这些舞女,你看上了谁,就挑谁。” 皇上说完,便看向了正被美人儿喂着酒水的二皇子,笑着道,“你二弟适才不也放不开,如今不挺尽兴。” 太子笑着点头,“父皇说的是。” 一场舞曲下来,太子却没挑人。 皇上眉头一皱,有些急了,“怎的,没看上?” “儿臣......” “又不是让你选妃,要那么完美作甚。”皇上直接点了其中姿色最好的一位舞女,“送太子回房。” 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他放不开,关上门来,总不会再害臊。 * 翌日唐韵醒来,已过了巳时。 营帐内早已没了人。 唐韵翻身起来,一眼就瞧见了枕头边上多了一只木匣子。 昨日歇下的时候还没有,今儿早上突然出现在了这儿,唐韵便知道,是太子留给她的。 唐韵没去碰,起身穿好衣裳,掀开了布帘。 小顺子守在外面,见唐韵出来了赶紧道,“唐姑娘醒了?昨儿夜里陛下有召,殿下先回了行宫,嘱咐姑娘多歇息一会儿,不急着回去。” 唐韵便也明白,她又成了那见不得光的人。 唐韵点头,笑着道,“歇够了,劳烦顺公公,咱就回去吧。” 坐上了马车,小顺子才从后面急着追了上来,将手里的木匣子递给了她,“姑娘落了东西。” “多谢。”唐韵伸手接过。 车帘落下了,唐韵才打开木匣子。 她虽不太识货,但想起上回阮嬷嬷卖掉的那一堆金银珠宝,唐韵心头也知道,这东西应该值不少钱。 唐韵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戴到了手腕上。 挺好看。 暂时还不缺银子,先且留着吧。 * 韩靖是后半夜到的行宫。 一推门进去,脚步险些踩到了地上的人,韩靖一愣,手里的火折子一瞬亮了起来。 床榻上的太子也睁开了眼睛,“丢出去。” 韩靖扫了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几乎半果的女人,迟迟没动,“臣,臣还是找明公公来。” 太子:...... 片刻后,韩靖还当真找了明公公进来,明公公倒没扭捏,一把捞起舞女的两只胳膊,赶紧将人挪了出去。 太子这才从床榻上起身。 韩靖上前禀报道,“人前夜去了一趟吴贵嫔的明春殿,待了半刻的功夫,出来后,消失在了御膳房,避免打草惊蛇,臣未露面。” 太子眉目轻扬,“吴贵嫔?” 韩靖继续禀报道,“吴贵嫔今日拿了银子,去京兆府,将吴氏赎了出来,为的便是六年前的一桩事。” 太子看向她。 韩靖道,“六年前,扬州宁家十余间铺子,一夜之间被烧毁,水路接连遭劫,均是出于吴家之手,事后唐文轩断了宁家的通关之路,将其驱赶到了西戎,看上的便是唐家的侯府夫人之位。” 太子:...... 怎么又是唐家和宁家。 太子顿了片刻才道,“六年前,吴贵嫔不过刚进宫,只是一介美人,她何来的势力,灭了宁家?” 上回明公公已经查过了,吴家除了唐府吴氏和吴贵嫔,家中并没有什么人,就连唯一的父亲也在六年前,病死了。 唐文轩没那么大胆子。 就凭两个女人,能毁了宁家? “据属下所查,当年宁家被毁之时,吴家的老爷子尚还健在,且生前行踪一直不定,街坊邻里一月里难得见上一回面,吴贵嫔进宫为美人,吴氏成了唐家正夫人后,才身染重病离世。” 太子问,“查了吗。” 韩靖道,“属下正在查,暂时还没有消息。” 韩靖顿了顿,“宁家出事之前,吴贵嫔是被唐文轩引荐给了陛下,吴家估计是借了这层关系,利诱唐文轩,诱其暴出了唐姑娘女儿之身,先逼死先夫人宁氏,后迎外室和私生子进门,六年里,同宫中的吴贵嫔理应外和,让宁家没能靠近江陵半步,这六年,唐姑娘怕是受了不少苦。” 这不废话。 不受苦,她能求到自己身上。 太子早就知道,宁氏是被唐文轩逼死,十年,一个父亲怎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再说,是女儿又如何。 唐韵并没有参加科考,没有触犯律法,就算是曝光了身份,对于唐家来说,也不过是家务之事。 唐韵如此,皆是她父亲容不得她。 心头虽清楚,可如今查出来,由着旁人叙述一遍,感觉就不一样了。 太子没吭声。 她怎就惨到了如此地步。 “宁家大房不是来了江陵吗,唐家和吴贵嫔没有反应?” 韩靖没听说过宁家报过官的消息,不过,“东街和西街的铺子,今日均关了门,门上贴了告示,说是半月后再开。” 一个新开的铺子,突然关门,不用想,肯定是出了事。 且还不小。 连徐家都护不住,这吴贵嫔的本事,可想而知。 太子本懒得去管这些破事,但已经关于在了自己正在追查的案子上,便也不能不管了,“派人盯着宁家人,你继续跟着吴贵嫔。” 他倒要看看这朝中到底有多少前朝人。 “是。” 韩靖领完命,脚步并没往外走。 脑子里的话到了嘴边突地又咽了下去。 太子狐疑地看着他,“还有事?” 韩靖拱手道,“没有了,属下这就去办。” * 当日午时唐韵便回到了宫里。 一到逢春殿,便问了阮嬷嬷,“铺子关了吗。” 阮嬷嬷点头,“宁大夫人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在门口贴了告示,半月后再开门。” 唐韵点头,放了心。 皇上、太子、二皇子均不在,上书房也停了课,唐韵这几日闲着无事,上午去五公主的觅乐殿陪她说话,下午回来,便呆在逢春殿里写些信笺。 前几次已经有过一口气写很多张,对着火烤上半天的经历,唐韵早就生了提前储备信笺之心。 三日后太子回了东宫,夜里小顺子过来接人时,唐韵便从装满了信笺的木匣子内,抽了三张一并带上。 横竖他也不会看。 就算看了,她也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 无外乎就是相思成疾,思恋成灾。 自己离了他不能活。 她也没说谎,如今的自己离了他,确实不能活。 * 冬至后,天气越来越冷,唐韵的短袄内,缝上了一层狐狸毛,披风也比初冬时,厚实了许多。 即便如此,夜里走在甬道上,手脚还是被吹得冰凉。 唐韵一到,便被暖阁内暖烘烘的地龙,激得打了个寒颤,太子坐在木几前,闻到动静抬头,朝着她伸出了手。 唐韵极为自然地上前握住,不过是碰了一瞬,便又缩了回来,似是故意逗他似的,笑着问道,“殿下,凉吗?” 说完,便要走去对面的位置。 太子及时抬手,攥住她的斗篷帽檐儿,给拽了回来,问,“手炉呢?” 唐韵顺势倒在了他怀里,冻僵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去蹭他身上的暖意,蹭了两下,赶紧又收了回来,仰起头在他的下颚处,亲了一口,“想殿下想的太着急,出门给忘了。” 太子:...... 满嘴炮仗。 太子一把拉住她的手,拖到了旁边的火盆上轻轻地烤着。 唐韵乖巧地依偎过去,“殿下,对韵儿真的越好越好了。” 太子的掌心捂了捂她冰凉的手背,偏头俯视着她,“孤以前对你不好?” “好。”唐韵赶紧点头,“都好。” 太子转过目光,看着掌心里的小手,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她嫩粉的指尖,“今儿练字了吗。” “练了。” “练了什么?” 唐韵:“.......” 太子一声轻嗤,“下回说谎话之前,先过过脑子,想好了怎么圆,起码得应付孤三句以上,才算过关。” 唐韵摇头晃脑,“不要。” 太子看向她。 唐韵笑着道,“韵儿不敢骗殿下。” 太子瞧了一眼她献媚的脸,轻笑了一声,“明儿打算如何过?” 唐韵突地沉默了下来。 太子见她不吭声,以为是她忘记了,提醒道,“生辰。” 话音刚落,唐韵便从他怀里抬起了头,水汪汪的眸子内一片讨好之色,“殿下,明日韵儿能出宫吗?” “出宫?” “嗯。”唐韵点头,小心翼翼地道,“宁家大舅舅一个多月前来了江陵,开了两间铺子,奈何生意冷清,原本打算半月前便回扬州,可念着韵儿的生辰,这次留到了明日,说想替韵儿过完生辰再走......” 太子揉着她手背的动作,慢慢地缓了下来。 宁家关门半月,原是为了这个。 “是吗。” “嗯。”唐韵的手暖和了不少,反过来,握住了太子的大拇指,指腹在他平整的指尖上轻轻地一刮,“韵儿生辰,本就不是什么大日子,有殿下在,韵儿觉得,天天都是生辰。” 唐韵满脸真诚,祈求地看着他。 可她越是真诚,太子心头越是不舒服,“你的意思是,生辰不需要孤?” 唐韵赶紧摇头,“韵儿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看着她,听她说。 唐韵却突地不吭声了,只一瞬,眸子里的祈求之色便褪了个干净,笑着依偎在了太子怀里,“韵儿还是不去了,舍不得殿下。” 太子:...... “什么时候出宫。” 唐韵摇头,“韵儿不去了。” “当真?” 唐韵突地一下抱住他,不说话。 太子懒得同她磨嘴皮子,“三,二......” “午后。”唐韵搂着他的脖子,从他身上起来,一双眼睛如同得了天上的星星,明亮生辉,“多谢殿下。” “天黑前必须回宫。” “好。”唐韵点头,嫣红地唇瓣主动地凑近了他,快碰上的一瞬,眼睫紧张地颤了颤,轻声道,“那韵儿,今夜不回去了成不,天太冷了,凌郎抱着暖......” 太子:...... 她就是个妖孽。 * 翌日太子去上朝了,唐韵才从东宫出来。 一出东宫,便匆匆回了逢春殿,等着阮嬷嬷。 小半个时辰,阮嬷嬷推开了门,唐韵神色认真地吩咐道,“嬷嬷记得,酉时三刻一到,无论太子有没有发现,嬷嬷都要去东宫禀报我未归的消息。” 宁家戌时准时开门。 吴贵嫔的人忍了半个月,一直不见人,届时门一开,必定会找上门,且是晚上,更方便他们动手。 东宫的人酉时三刻出宫,戌时刚好能赶到宁家铺子。 按往常太子的习惯,应该会让小顺子出来接人。 两拨人一旦碰上,太子想脱手便难了。 在生辰当日被人袭击,再受点伤,太子定会对自己生出愧疚。 徐家的人查不到吴贵嫔背后的人,但太子能。 她没办法,已经找不出比他更适合的人选,只能将他卷进来。 阮嬷嬷点头,“奴婢明白,姑娘千万要小心。”那些个人当年能毁了宁家那么多铺子和生意,岂是善茬。 “嬷嬷放心,我知道分寸。” 午时末唐韵出了宫。 * 今日一早,西戎便传回朝堂了第一个消息。 早朝后,太子去了御书房。 皇上将刚收到的消息递给了他,太子接过展开。 魏将军五日前已经同西戎的宁玄敬对接上了,朝廷的人顺利地进去了西戎,不出意外,半个月内,便能在西戎建立要塞。 皇上从接到信开始,周身都是劲儿,“先前朕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宁家?” 太子之前呈给他的折子,他不过是扫了一眼,知道姓宁,却也没有去过问太子,信任地交给了他。 如今收到意外之喜,这才关心上。 “宁家之前是不过是一个扬州的富商,父皇自然没有听过。”太子说完,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故意绕过了唐家。 大抵是近日听得多了,是在糟心。 皇上爽朗地笑了一声,“能在一日之内,将我朝的兵将,一个不落地接进西戎,这样的商户可不简单。” 太子点头,确实是意料之外。 原本用宁家也是突然生出来的想法,并没有过多地指望。 除了宁家,他还另外挑选了适合的人选。 宁家竟有如此本事,那也是他宁家自己的造化,“既如此,儿臣先去同兵部尚书,商议粮草之事。” 皇上高兴地很,“好,好。” 太子从乾武殿回到东宫后,便匆匆地召见了兵部尚书,确认了粮草的情况,和将来物资支援运输的路线。 路线确认好了,得提前疏通。 同兵部尚书商讨后,已经到了申时末。 太子问了一声,“人回来了?” 明公公摇头,“还没。”今日送唐姑娘出去的两个太监还未回来。 太子突地起身,吩咐明公公,“备马。” 韩靖虽派了人盯着宁家,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宁家一开门,必定会被人盯上。 想起在龙鳞寺她对着五公主扑上去的那一幕,太子心头突地一阵乱跳。 他就不该答应她去找宁家。 第36章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唐韵出宫后, 直接去了东街的布庄,同宁大公子和姜氏碰了头。 今日是唐韵的生辰,姜氏在布庄给她置办了一件梅色披风, 披在了她身上,笑着道, “年轻姑娘就该穿这颜色明亮的, 布料虽及不上你身上的半分,好歹也是舅母送你的。” 唐韵倒是喜欢得紧,索性就穿在了身上不褪了, 笑着挽住姜氏的胳膊,“多谢舅母。” 嫣红的樱桃小口一笑起来,唇边还有两个浅显的梨涡,加之一身梅色衬得那笑容十分明艳, 姜氏突然理解了外面所传的江陵第一美人儿。 这表姑娘可不就是好看。 姜氏跟前没有女儿, 只有宁大公子一个儿子。 姜氏起初嫁进宁家时, 几年肚子都没动静,心急如焚, 想了各种法子都不奏效,背地里更是被人称之为,不会下蛋的母鸡。 但宁家并没有嫌弃她。 不只是宁家大爷没嫌弃, 她那小姑子对她也是没有半分不喜,整日一口一个嫂子,亲热地唤着她。 听到外面的恶言恶语, 小姑子还曾出面维护过她,“那有的人啊, 也就是只会生个蛋, 又不会孵, 孵出来的个个都是黑心眼儿......” 那些年要不是有小姑子替她撑腰,她八成也挺不过来,第四个年头,肚子里长有了大公子,小姑子也出了嫁。 唐家主动来提的亲。 她还曾为小姑子高兴过,说好人有好报,能嫁入唐家高门,做侯夫人,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喜事。 谁能料到,竟死在了唐家。 如今姜氏对唐韵的疼爱,一半是出于报答当年小姑子的恩情,一半是当真心疼唐韵。 娘没了,爹又不要。 被后母兄弟姐妹排挤,外家也不在身边,这些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今日时辰多,三人出了布庄,又去东街慢慢逛了起来。 天黑了,才尽兴地回到东街的宁家铺子,一圈逛下来,身后大公子的两只胳膊上,已是大包小包地挂满了。 姜氏上前去开铺子的门,大公子突地搁下手里的东西,从袖筒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个香包,转身朝着唐韵递了过来,“今日是表妹的生辰,我知道表妹如今不缺东西,表哥也买不起什么好的,这只香包里的香料特殊,表妹佩戴在身上,能去湿气,滋养身子......” 唐韵一喜,赶紧伸手接过,将那香包凑近鼻尖闻了闻,片刻便迎头冲大公子一笑,“多谢表哥,好香啊,是表哥自个儿配的?” 大公子见她如此开心,忍不住伸手宠溺地碰了一下她头顶的发丝,“嗯。” 唐韵没躲。 甚至还抬头,回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太子全都瞧见到了。 自然也认了出来,她身上披着的那件红得鲜艳招摇的披风,并不是他给的。 夜里的风,打了个抖,呼啦啦地灌进街头。 立在一旁不远处的明公公周身一栗,垂下头不敢去看太子的脸。 申时末两人就出了东宫,一路到了东街,太子一直坐在宁家铺子旁的茶馆前喝着茶,候着人,并没有刻意去回避。 但此时她的眼睛诚然已经瞎了,只能看到她跟前的公子爷。 太子的脸色不太好看。 一个他以为从来只会对自己笑的人,陡然被他发觉,她对旁人也是这番献媚,心里难免会生出疙瘩,让他开始去怀疑她对自己是不是不忠。 太子侧着身,一双黑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此时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包括她极为自然地捋了一下头发丝的动作落入他的眼里,无一不是红杏在|出墙。 也不对。 不是出墙,那支红杏,压根儿就没进过墙,一直立在墙外在招摇。 一直以来,他道是自己占了她的便宜,如今一看,她似乎是多给自己留了一条路。 太子唇角缓缓地挂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沉默地看着墙外的那只野红杏正低下头,将香包佩戴在了腰间,又开始献媚地在笑,“多谢表哥。” 姜氏在前面已经拉开了门,宁大公子轻声催道,“外边冷,进屋吧。” 太子看到她又冲着宁家公子笑了一回,点头害臊地拉了拉身上的披风。 太子瞥过头,不看了。 唐韵和宁公子并肩朝着门口走去,没走两步,身后突地响起了一道轻浮的声音,“哟,这是哪儿来的美人儿。” 唐韵心头一跳。 宁大公子及时地挡在了她的身前,紧张地道,“表妹先进去。” 唐韵忙地提步。 谁知身旁的几人脚步比她更快,瞬间围了过来。 姜氏立在门前,也察觉到了不对,脸色一白,回头就要去牵唐韵,“丫头,干什么呢,不是让你进来吗。” 几人哪里肯让她靠近。 “爷几个今儿可是捡到宝了,这小脸蛋,这身姿,够咱爽上几日了......” 声音传进茶铺子前的太子耳里,尤其刺耳,捏住茶杯的手,微微用了力,一旁明公公的目光也变了。 “嘭—”一声,宁大公子一脚踢上了那人的胸膛上。 场面瞬间乱了起来。 “给老子打,往死里打,打死了,将这娘们儿给扒了......”话还没说完,宁大公子手里的一块布匹,便砸在了他脸上,同姜氏一道,死死地将唐韵护在了身后。 宁家人这些年被逼着四处奔波,即便是姜氏,也能练就一身临危不乱的本事。 若是往日,她和宁大公子或许还是逃得掉,如今多了一个唐韵,两人应付起来,便有些吃力。 一旁的明公公看向太子,太子坐在那,无动于衷。 急什么,她这不是有人保护吗。 明公公的目光又移到了快被他捏碎的茶杯上,一句都不敢吭。 姜氏只是一介妇人,撑不了多久,胳膊很快被人一把攥住拖出来,使力地摔在了地上。 “舅母.......”唐韵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门眼。 她本就是在赌。 既为赌,就有可能输。 虽然输的可能性极小,但她还是会紧张,她非常清楚,一旦输了,她便什么都没了。 对面的人再次朝她扑了过来,“美人儿,可别给脸不要脸,让爷快活了,爷说不定就放了你......” 话音刚落,远处突地飞来一只茶杯,“嘭——”一声,碎在了跟前人的头上,头破流血,茶杯的碎渣子落了一地。 一声惨叫,那人捂住了脑袋,身旁一位刀疤脸回头,“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 话还没说完,一口牙又被砸出了满嘴是血。 唐韵终于喘回了一口气。 赌赢了。 几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瞬间取出了腰间的软剑,“给老子砸!” 这架势,近日明摆着就是冲着宁家,有备而来。 太子回头示意,茶馆里一半的人瞬间起身,抽出刀剑,步伐极快地冲了出去。 打斗声响在街头,一片混乱,适才还有围在边上看热闹的人,如今见到刀剑,纷纷开始逃窜。 茶铺的老板吓得赶紧关了门,死死地栓上了门板。 姜氏和大公子脸色一变,早就见过这阵势。 扬州铺子被烧的当夜,那群人便是如此逼着他们离开的扬州。 宁大公子手里的东西全散在了地上,只余了一匹被刀剑划破了的布,护在姜氏和唐韵的跟前,目光警惕地看着跟前突然杀出来的一波人。 他并不认识。 唐韵趁机赶紧扶起了地上的姜氏,“舅母,可还好。” “我没事......” 唐韵搀扶着姜氏起来,刚站稳,一抬头,便看见了朝着她走来的明公公。 “唐姑娘。” “明......”怎么是明公公。 唐韵眸色一震,目光猛地往他身后看去。 铺子前已是一片刀光剑影,唐韵从人群缝里,往外瞧去,终于看到了茶铺前立着一人,即便是个虚影,她也能认得出来。 唐韵心口遽然一跳,提脚便冲了过去。 “韵姐儿.......”姜氏去拽,没拽住。 “表妹。” 明公公及时拦住了跟上前的姜氏和宁大公子,“宁公子、宁夫人,先进去躲躲吧。” 明公公一开口,宁大公子便认出了是宫中之人,心头倒也不担心了,目光随着唐韵奔去的方向,看向了不远处立着的人。 隔得太远,晚上的灯火太暗,且对方又穿了墨色衣衫,宁大公子只能大致瞧清是位公子爷。 皇宫里的公子爷,如今就三人。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 无论是哪一个,对于宁家来说,这场劫难,今儿算是彻底地解除了。 宁公子想起半月前唐韵同他交代的话,心头不由一肃。 他这位表表妹,可是一点都不比儿郎差。 宁公子没去揭穿对方的身份,收回目光同跟前的明公公,拱手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 明公公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身跟上了唐韵。 唐韵神色着急地走到了太子跟前,顾不上去看他的脸色,伸手便去拽他,“殿下怎么来了,赶紧回吧,这里危险......” “几时了?”太子没动,偏头问她。 唐韵一愣。 知道他是质问,自个儿今日应承他的天黑之前回宫。 唐韵的手,沿着他的袖口,握住了他的手指头,“殿下,韵儿回去给殿下认错......” 太子:....... 适才她也是这幅模样,同宁家公子在说话。 太子心口有些闷、烦、躁。 他懒得看她,太子抽回了自己的手,目光微微抬起,瞬间漆黑的瞳孔内便映入了一把利箭。 墨色袖口下的一柄短刀,下意识地露了出来,眼见就要扔出去了,手上的动作一顿,及时地收了回去。 “殿下,我今儿去买了.......” 唐韵的话还未说完,身子突地被太子一把抱住,转了个方向,脚步还未站稳,落在太子后背的一道冲击力,猛地推着唐韵后退了两步。 唐韵没反应过来。 明公公已喊了出来,“护驾!” 乱哄哄的声音不断地传来,唐韵的耳朵突然之间拉远,耳边只余下了“咚咚——”的几道心跳声。 太子的身子压在她肩头,越来越沉。 唐韵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的褪去,好半晌,喉咙口才嘶哑地发出了一声,“殿下......” “回宫。”低沉黯哑的声音,放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唐韵的手在抖,不敢再出声。 暗卫在两人的周围围成了铁桶。 明公公从唐韵的手里接过太子,脸色早已发白,却临危不乱,“上车。” 场面凌乱,却出奇的安静,唐韵屏住呼吸,脚步极快地跟上了明公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马车。 马车一动,唐韵一双手便抱住了太子的胳膊,生怕马车的颠婆碰到了他身后的那只箭头。 太子低头看向她。 小脸一片惨白,连额头都生了冷汗。 太子怕把她吓傻了,轻轻地道,“孤无碍。” 唐韵没说话,只死死地抱住他,马车疾驰在青石板上,漫长又煎熬。 “买什么了?”太子又低头问她。 “嗯......”唐韵想回答他,但眼泪一瞬涌了出来,半晌才抑制住了喉咙口的破音,哑声道,“对不起,殿下,对不起......” 几行眼泪安安静静地落在脸上,唐韵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是发自肺腑的在同他道歉。 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她并不知道他会过来,更不知道,他会舍命去救她。 “孤......” “殿下别说话,很快就到了。”唐韵不敢哭。 这感觉,六年前,她也有过。 母亲死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抱着她,祈求大夫能快点赶过去,如今她也是一样,希望时辰也再快些,赶紧回到东宫。 马车却走得格外的漫长。 报信的人骑马行在前,等太子的马车到了东宫,刘太医和太医院的几个大夫早就候在了门口。 一下车,太子便被明公公扶进了暖阁,除几位了太医外,其余人全被隔在了屋外。 唐韵进不去,同明公公一道安静地立在了暖阁外。 一双手绞在一起,肉皮子掐得发白,目光煎熬地盯着跟前的黑夜,看着夜色一点一点的加深,心口绷得越来越紧, 一个时辰后,暖阁的门才打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里端了出来。 唐韵的脚步木讷地跟着明公公同时走了进去。 满屋子的狼藉和血腥味儿,唐韵险些呼吸不出来,太子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斜躺在了床榻上。 刘太医正埋头收拾药箱。 等刘太医出去了,唐韵的脚步才轻轻地走了进去,跪坐在了太子床榻前。 屋外明公公悄声问了一句刘太医,“殿下如何了?” “箭头再差一寸,殿下就凶多吉少了......” 唐韵刚蹲在太子的床榻边上,闻言手脚又是一片冰凉,愈发没有勇气抬头。 刘太医继续吩咐明公公,“箭头已经取出来了,待会儿我开几幅药,明公公赶紧拿去煎了,殿下这几日需要静养,记住千万别碰到伤口......” “奴才记住了。” 明公公拨开珠帘,进来看了一眼,见太子的身上缠满了纱布,躺在那神色还算平静,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声吩咐了一句唐韵,“那唐姑娘先看顾着,奴才出去催催汤药。” 唐韵点头,“嗯。” 明公公一走,唐韵才鼓起勇气,唤了一声,“殿下......” “太晚了,早些回去歇息。” 唐韵抬起头,太子正闭着眼睛,灯火下虽瞧不清他的脸色,可比起往日,虚弱了许多,唐韵心疼地问道,“殿下,疼不疼?” “你说呢。”太子缓缓地睁开眼。 唐韵的目光一瞬又垂了下来,她没脸见他,泪珠子无声地挂在脸上,只能再次愧疚地同他道歉,“殿下,对不起......” 她以为,以他的本事,只需要站在泥潭的边缘,伸手拉她一把即可。 她从未想过,要将他拽入泥坑之下,要了他的命。 太子半天没有听她哭出声来,侧过头,正好瞧见几滴泪水,砸在了她搁在膝上的手背上。 太子:...... “起来吧,孤又没怪你。”别真把她吓傻了。 唐韵突地对太子跪下,头磕在了地上,颤声请罪道,“民女有罪,今日殿下身受重伤,皆因民女而起,请殿下责罚。” “起来。” 唐韵跪在那不动。 她希望他能罚她,这样才能减轻她心里的罪恶。 “倒也没那么大的罪孽,你最多就是言而无信。”加之野红墙出了墙。 唐韵的头又磕在地上,“民女知罪。” 今日不管他怎么训她,她都认。 太子看着她这幅模样,有些不忍,轻声道,“过来,枕头边上有个木匣子,拿给孤。” 唐韵这才起身,走上前,往他枕边瞧去,确实有个匣子,唐韵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蹲下身来,问道,“殿下,说的可是这个?” “嗯,打开。” 唐韵抖着手,推开了木匣子的盖儿。 里头是一把金镶玉的梳子,黄金为齿,梳柄镶嵌了一排红宝石,宝石下刻了一个字“韵”。 唐韵心口猛地一缩,眼泪如同泉涌一般流了下来。 “今日是你生辰,该高兴才对,可别再哭了,眼睛肿了,便不美了。”太子艰难地抬起手,指腹轻轻地抹去了她脸上泪痕,低声地哄着她道,“孤没怪你,孤怎舍得怪你呢?且孤无比庆幸今日自己去了一趟,否则那箭头要是落在你身上,岂不是比扎在孤自己身上,还要疼上千百倍?” 唐韵哭得更厉害了。 太子温柔地看着她,语气略微带了责备,“孤不是同你说了吗,有什么事直接同孤说,宁家如今有了麻烦,你为何不早点告诉孤?你就是傻,孤可是太子,还护不住你?” 太子的每一句话,都刺在唐韵的心口,字字句句都让她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除了太子妃之位,他给了她最真诚的感情。 他爱她。 可她又做了什么。 唐韵的心口疼得发麻,死死地握住了手里的梳柄。 太子又才道,“好了,起来吧,早些回去歇息,孤如今不是好好的吗,太医说了,躺上个把月,也就好了。” 个把月,得除夕了。 不说还好,说完唐韵的心再次被愧疚和痛苦吞噬,垂下头,身子缓缓地挨了过去,额头抵在他身前的床榻上,真诚地道,“殿下对不起,韵儿错了。” 他那般为她好,拼了命地护着她,甚至愿意舍命相救,她却从未相信过他,从始至终都在算计他。 自责和愧疚压得唐韵喘不过气来。 太子伸手,掌心盖在她的头上,回忆着适才宁家大公子的动作,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丝,“乖,别哭了。” 唐韵猛地点头。 她不哭。 明公公端着药碗进来,唐韵才赶紧退开。 太子瞧了明公公一眼,“搁那儿,让小顺子先送她回去。” 今儿这一场意外,个个都吓破了胆,明公公倒是忘记了这一茬,忙地搁下药碗,转身同唐韵道,“天色晚了,唐姑娘回吧,殿下这儿奴才照顾着呢,唐姑娘放心。” 唐韵担忧地看向太子。 太子温和地对她一笑。 唐韵见不得他这般温柔的神色,难受地低下头,转身退了下去,三更的锣已经响了,唐韵的脚步却快不起来,如同灌了铅,一路沉重地回到了逢春殿。 门扇“吱呀——”一声合上,唐韵的脊背,抵在了门扇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屋内的那些木箱子。 那都是他送给她的啊。 她怎么就如此狠心待他呢。 * 东宫。 唐韵一走,明公公便拿起起了木几上的药碗,手里的勺子轻轻地搅了搅,正要递过去,却见太子忽然坐了起来。 明公公魂得吓没了,手里的药碗险些丢在了地上,“殿下当心.....” 太子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下了床榻,伸手将床榻里侧的一件金丝软甲丢到了跟前的木几上,“孤今儿穿了软甲。” 前朝余孽躲在暗处,一直想要他的命,先是在龙鳞寺,再是在大理寺,他不敢保证哪天刺客就出现这宫里,遭了暗箭。 他要不防范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成想,还真排上了用场。 明公公:...... 明公公惊愕地瞧了过来,软甲上明显有一块被箭头压出了痕迹。 这,没,没受伤,那殿下这番折腾又是为何...... 他险些没被吓死。 太子起身取了屏障上的外衫,披在身上,走向了外屋的书案,“去叫韩靖过来。” * 半个时辰后,韩靖才赶到东宫。 一进门,便闻到了满屋子的药味儿,韩靖眼皮子一跳,一路从大理寺赶过来,自然也听说了太子遇袭之事。 韩靖跪在地上请罪,“臣来晚了,请殿下责罚。” 太子没应,将手里的那只冷箭的箭头画完了,才抬起头,递给了他,“起来吧,去查查这东西出自哪里。” 韩靖听出了他的声音不对,神色一愣。 “孤穿了软甲,无碍。” 韩靖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走了过去,接过太子手里的画像。 “今夜在宁家门前,有人认出了孤,应该是想一箭双雕,将宁家和孤一并除了。”太子拿起了桌上的羽箭,缓缓地道,“此箭不像是江陵的铁,你去查查产地在哪,查出来,估计也能找出他们的老巢。” 韩靖眸子一凝,“还真是前朝之人,如此看来,当年毁了宁家的人,也是前朝余孽,吴老爷子,怕是没那么简单,还有吴贵嫔那......” “消息还未传到吴贵嫔的手上,你我并不知道对方的阴谋,敌在暗,我方在明,不要打草惊蛇,吴贵嫔那里先不动,去查出吴家老爷子的身份再说。” 韩靖领命,“是。” 太子起身将手里的箭头递给了他,“今夜孤当着众人的面,中了这一箭,除了太医和明公公、你,其余人均信以为真,消息放出去后,他们必定会高兴一阵,趁此,你也好查案。” 韩靖小心翼翼地接过箭头,“殿下放心。” 太子又道,“接下来的一月,孤哪里都不能去,得在东宫养伤,你也不必频繁出现在大理寺,将人手都撤回来。” “属下明白。” 太子吩咐完了,才从椅子上起来,疲惫地道,“下去吧。” * 夜里太子只留了明公公一人在里屋伺候,外面的汤药一碗一碗地熬好端了进来,明公公尽数都倒在了床榻下的一口坛子内。 翌日一早,太子受伤的消息,便传了传来。 皇上和皇后大为震惊。 “这些逆贼,竟如此猖狂。”在皇上心头,太子就是他的宝,是他延续大周的希望,上回没被刺客得逞,这回竟然还敢前来行刺。 皇上早朝都没上,直接到了东宫探望太子。 太子虚弱地坐在床头,“父皇不必担心,儿臣无碍。” 皇上脸色异常难看,“朕能不担心?如今正是节骨眼上,这帮贼子,就是恨不得让朕断子绝孙,你是太子,一国储君,他们不盯你盯谁。” 皇上说完,才察觉出不对,眉头一皱,“太子昨儿晚上怎会出现在东街?” 太子答道,“儿臣近日一直在调查此事,昨夜刚好有了线索。” 皇上难得训斥他一回,“你是一国储君,性命关乎着国运和大周的苍生,这等子事往后就交给 太子倒是认错极快,“父皇教训的是。” “朕算是明白了,这群贼子,恐怕就是冲着西戎征战而来,早不现身,晚不现身,朕一说要征战西戎了,这便安耐不住,出来送死了。” 皇上的神色一厉,冷嗤了一声,“他们不要朕动西戎,朕还偏就要将那西戎给踏平了。” 当年大周丢出去的那么多江山,他都给收复回来了。 如今一个西戎,他还奈何不了了。 “你好好养伤,旁的事就别管了,等伤养好了,也该到选秀了,政务上的事,朕会处理。” 皇上刚走不久,皇后又来了。 进来就哭。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乱贼,竟然三番两次地想要你性命,上回有韩侍卫在,侥幸逃了一劫,这回可不就让人钻了空子,受了这么大的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母后可还怎么活啊......” “母后,儿臣无碍。”太子躺在床上,示意明公公给皇后递了块绢帕过去。 皇后接过绢帕,拭了眼泪,“你身子一向单薄,文文弱弱,又好说话,那贼子旁的人不找,为何偏偏就找你,不就是看着你好欺负。” 皇后心头一阵阵地后怕,“本宫今儿就给你再选几个身手好的侍卫,还有,本宫打算让渊哥儿撤了工部的职位,往后便同韩侍卫一般,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子。” 太子:....... “儿臣不过是一时疏忽......” “一时疏忽,能让太子丢命。”皇上下定了决心,“太子好好养伤,侍卫的事,本宫来安排。” * 午后,东宫便多了数名暗卫。 顾景渊也来了。 没有撤职,只是暂时留在东宫保护太子的安危。 冬至前,顾景渊才被太子借机打发回去,如今又出现在面前,且不仅是白日,夜里也一同与明公公几人守在了东宫。 亥时一到,太子的目光便频频地盯着木几上的沙漏。 明公公知道太子在想什么。 可如今这东宫,前前后后全是皇后的人,顾家三公子,正在外屋守着呢,唐姑娘估计是来不成了。 “奴才已经同小顺子交代过了,这几日暂时先别让唐姑娘过来了。” 太子:...... 他倒是没想到这点。 “人呢,还在哭?” 明公公走近太子,将怀里的一张信笺交给了他,悄声道,“唐姑娘今日在逢春殿,抄了一日的经书,说是为殿下祈福,白日还曾随着五殿下来了一趟,过来时皇后娘娘正在同殿下说话,便没进来,奴才偷偷瞟了一眼,眼睛确实是红肿得厉害,适才阮嬷嬷过来,将信笺交给了奴才,问了一句殿下的身子如何了,奴才答,请唐姑娘放心,殿下的伤势已经稳定,只需静养,等殿下......” 明公公正详细地禀报,太子忽然抬起头。 明公公一愣,“殿下,奴才可,可是说错什么了?” 太子一笑,“孤是见你越来越机灵了。” 明公公:...... 太子埋头打开了信笺,倒不似之前那般,满满一页纸。 只一行字。 ——天鼓解说经,忏悔罪无量。 太子:...... 不过是想让她长个记忆,倒也没料到会将她吓成这样。 倒也是。 本就是心头爱极了的人,还舍身救了她的命,确实应该感动。 “明儿同她回个消息,不许哭,哭了孤心神不定,不利于养伤。” 第37章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太子遇袭后, 东宫被皇后派去的侍卫围成了铁笼,唐韵进不去,见不到人, 唯有抄经来减轻自个儿的罪过。 两日下来,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阮嬷嬷瞧着心疼,劝了几回,“姑娘不必担心,奴婢已问过了明公公, 太子的伤势已无大碍, 如今正养着呢, 宫中太医个个医术超群,奴婢相信太子殿下很快就能康复。” 唐韵没应,继续抄着经书。 四四方方的木几上,已堆满了一篇篇密密密麻麻的经文。 阮嬷嬷实在是不忍, “姑娘歇会儿吧, 这样下去,姑娘也得熬出毛病来, 姑娘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万一熬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唐韵突地抬起头来,看向阮嬷嬷,轻声问道,“嬷嬷,我这样的人, 是不是坏透了?” 坏得自己都觉得可恨。 五公主, 太子, 分明每个人都待她极好, 可她呢, 从一开始就怀着目的在接近。 从前儿夜里回来,唐韵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脑子里全是太子抱住她,替她挡住箭头的画面。 若非真心相待,怎会舍命相救。 可她又做了些什么...... “姑娘哪里坏了,姑娘的心是奴婢见过最干净的,太子受伤是意外,真要论起罪孽,也应是那群为非作歹的贼子。”姑娘并无过错。 阮嬷嬷想让她歇一会儿,故意同她提起了宁家,“昨日官兵一夜之间清城,抓了不少人,东街整日都有府衙的人前去巡逻,有了这么一回,宁家的家铺子往后也就安宁了。” 这结果,是唐韵一直想要的,若是往日,唐韵定会高兴。 但这会子,她心头的罪恶感实在是太大。 想到宁家如今的安宁,是太子险些丢了性命才换来的,她再没良心,也不会在这时,去庆祝算计来的成果。 唐韵继续埋头伏在木几前。 阮嬷嬷又道,“奴婢还有一个好消息。” 唐韵听着,手里的笔却没有停。 阮嬷嬷凑近她,“奴婢近日听了些风声,宁老爷已经接应到了朝廷的兵将,最迟半月,便能在西戎建立要塞,待要塞建好了,照着姑娘的计划,朝廷必定还会重用宁家,届时,宁家也算是彻底起来了......” 沾着墨汁的狼毫笔尖突地一顿,唐韵终于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阮嬷嬷,“当真?” 阮嬷嬷忙地点头,“当真,前儿姑娘出宫不久,兵部尚书便来了东宫,同太子商议西戎征战的粮草等事宜,出来时那尚书大人还在同太子说着,能在一日内将朝廷的人马带进西戎,宁家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将来的粮草运输必定不成问题。” 听那话里的意思,宁家怕是要立功了。 从六年前母亲去后,唐韵就开始盼着,盼着有朝一日,宁家能站起来,她也能跟着活出个体面。 可一介商户,还是个被人打压至四处逃难,无家可回的落败商户,要想出人头地,过程必定万分艰难。 谋划了这些年,她心头实则也没有多大的底气。 没成想,还真就实现了。 阮嬷嬷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神采,赶紧道,“姑娘盼这一日盼了这些年,可别到了跟前,累垮了身子,听奴婢的,先好好歇息。” 唐韵犹豫了一阵,到底是搁了笔。 阮嬷嬷起身帮着她收拾好了木几上的纸张,又伺候她去洗漱,好不容易才将人哄到了床榻上躺着,屋外突地响起了脚步声。 阮嬷嬷转身去开门。 夜色下小顺子正提着一盏灯,立在门外,笑着递过来了一瓶药膏,“殿下给的,能消肿清明,殿下还带了话,让唐姑娘安心地呆着,唐姑娘好了,殿下才能安心养伤。” “多下殿下。”阮嬷嬷笑着替其接了过来。 送走了小顺子,关上门,阮嬷嬷再回头,便见唐韵不知何时,又从床榻上爬起来,拿起了经书。 阮嬷嬷一愣,“姑娘......” 唐韵盯着她手里的药瓶,心头的愧疚如同排山倒海,疯狂地冒了出来,“嬷嬷先回去吧,我再抄一会儿。” 阮嬷嬷:...... 眼见她眼眶开始红了,阮嬷嬷没法子,只得起身给她搭了一件披风在身上,“姑娘抄一会儿,也睡了,可别太晚了。” “嗯。” * 翌日唐韵将抄写好的经文,拿给了小顺子,“劳烦顺公公带给殿下,民女无用,帮不上什么忙,唯有一颗诚心,替殿下祈福。” 小顺子回去便交给了太子。 太子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厚厚一摞,不用问也知道她这两日怕是觉都没睡,“她还在抄?” 小顺子点头,“每日从上书房一回来,唐姑娘便关在了屋子里,哪儿也不去,一直抄经,抄到半夜才歇。” “没告诉他,孤无碍?” 小顺子忙地道,“奴才昨夜已将药膏拿给了唐姑娘,也传了殿下的话,谁知唐姑娘不仅没安心,反而还愈发忧心了起来。” 太子:...... 还真是又蠢又痴。 太子将经文搁在了木几上,让小顺子去寻了一块木头来,雕起了木人儿。 放在往日,太子哪里有这闲工夫。 如今‘重伤’在身,皇上和皇后生怕他累着了,朝中臣子也不敢再来叨扰,突然闲了下来,倒有些不太习惯。 明公公端着药碗进来,便见碎碎渣渣的木屑落了一地,赶紧出去替他放风。 皇后几乎每日都会过来,问完太子的伤势,再到东宫巡查一遍,确认各处都有人守着了,才放心离去。 三番两次,太子被扰得烦不胜烦。 三日后,宁安殿的云贵妃到了东宫。 带着刚被解除禁闭的四公主,拿了不少的补品,关心地问道,“太子殿下可好些了?” 太子斜靠在床榻上,即便是受伤,脸上也带着一贯的微笑,“多谢贵妃娘娘,已无大碍。” “无碍便好,那贼子实属胆大妄为,太子殿下安心养伤,有需要本宫尽力之处尽管吩咐,你二弟这几日觉都没歇好,说什么非要去找出那群贼子,扒了他们的皮,大周堂堂太子,都能遭了暗算,这不就是在打咱们的脸。” 太子一笑,“二弟有心了,贵妃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心,历朝历代,再繁荣昌盛的国家,都会有贼子,不过是孤大意了。” 云贵妃神色一顿,也没再说,笑着道,“太子好生歇着,本宫就不打扰了。” 说完才看向了一旁杵在那的四公主。 四公主上前献上了自己的礼,“这段日子,皇妹闲来无事,给皇兄缝了一对护膝,还望皇兄不要嫌弃皇妹针线粗糙。” 往日的四公主,哪里会做什么针线活儿。 这关了大半月的紧闭,性子倒是安静了许多。 太子笑了笑,“难得皇妹有如此心意,皇兄高兴还来不及呢,谈何嫌弃。” 四公主含笑将东西交给了明公公,同太子行了一礼,这才同云贵妃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一离开,太子的脸上的烦躁便显露了出来。 这怕还只是个开始。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各个宫中的娘娘,陆续来了东宫。 三皇子的生母林昭仪也来了。 比起云贵妃送来的那些补品,林昭仪倒是实在得多,拿了几本书籍交到了明公公的手上,“旁的太子也不稀罕,知道太子喜欢看书,我便收集了几本野史,想着太子殿下躺久了会无聊,拿来翻翻打发打发日子也成。” 太子道了谢,“多谢娘娘。” 林昭仪问完安,并未多留,起身道,“见到太子殿下无恙我便安心了,殿下好生养伤,我就不打扰了。” 太子微笑点头。 上回祭月,太子让礼部按位份来排位,明面上看着虽是让三皇子的生母丢了人。 可最后也因此促使她成功晋了位份,成了林昭仪,三皇子同其母亲并不蠢,明白是太子有意提拔,心头自然记住了这桩情分。 接着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两人一早来到东宫,一个替太子讲起了最近宫中发生的趣事,一个在外巡逻,挨个挨个地检查暗卫的身手。 天快黑了才走。 三皇子恭敬地行了一礼,“天色不早了,皇兄先歇息,改日三弟再来看望皇兄。” 对于如今的太子来说,白日和黑夜并没有何分别,整日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即便当真是个病秧子时间长了也受不了,何况太子还是个精力旺盛的年轻儿郎。 白日有这一群人闹着,虽烦,勉强还能支撑过去。 到了夜里,一颗闲心,便开始躁动不安。 太子看了一眼灯火明亮的外屋,同明公公道,“明日将顾景渊调到白日,夜里让韩靖过来当值。” 顾景渊这回是受了顾家和皇后娘娘的托付,周身都是劲儿,夜里立在那,如同一只夜莺,纹丝不动。 明公公使了几回计,都没能将人打发走。 再这般熬下去,还未等到自己下地的那一日,逢春殿里那位整日抄着经书,祈求菩萨保佑他的痴情人儿,怕就得先倒下了。 明公公点头,第二日早上便将顾景渊留了下来,“殿下许是躺得太久了,今日心神有些不宁,顾公子要是方便,再辛苦一下,陪殿下走几盘棋,夜里,奴才再让韩侍卫过来。” 顾景渊并没有怀疑。 知道太子受伤后,顾家上下也都揪紧了心,顾景渊每日都绷紧了精神,要不是太医吩咐了太子需要静养,顾景渊早就冲了进去。 顾景渊到了里屋,刘太医刚替太子换好了药。 从太子遇刺,已有十来日,换下的纱布瞧不见血迹,只余下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太医起身给他披上了外衫,顾景渊望去,见太子的胸膛上,还缠着几层白纱,顾景渊担忧地问道,“殿下,恢复得如何了?” 太子没答,刘太医替他道,“只要不扯到后背的伤口,殿下明日便能下床。” 顾景渊神色一喜,长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就好,殿下这回可没把臣吓死,姑母一日哭几回......” 明公公见两人说起来话,转身去备棋盘。 太子今儿还不能下床,明公公搬了个桌儿过来,支在床榻边上,高出床榻一截,太子盘腿坐在榻上,顾景渊则坐在对面的高凳上。 隔上一阵,顾景渊便抬头看一眼太子,生怕他扯到了伤口,一盘棋,下得稀巴烂。 太子也没嫌弃,突地问他,“陛下如此安排,可有不服?” 顾景渊抬头一愣,疑惑地看向他。 太子缓缓落下一子,道,“工部尚书一职,唐文轩免职,你是工部侍郎,理应替补,但陛下并没有让你补上,心头可有怨?” 顾景渊还道他说的是何事,听完不觉面色一松,“臣资历不足,尚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皇上如此安排,合情合理,臣心头并无不服。” 历来工部尚书,几乎都是三十以上的年纪,更甚者有人五六十了,才爬上那个位置,他翻了年不过十九,且才做了两年的侍郎,虽自认为尽职尽责,但真要给他尚书的位置,他才该担惊受怕呢。 这点,太子倒是相信他没说谎。 “大公子呢,可有难言之处?”从户部调到了礼部,想必没有那么快适应。 顾景渊一笑,“殿下也清楚兄长的性子,嘴上囔着麻烦,该做的一样都没落下,等过上一阵,殿下让他回户部,他怕是都不愿意了。” 太子没应,“踏实做事,尽量少言,别让人逮住把柄,落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顾景渊神色一紧,忙地道,“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劝解兄长。” 太子没再说话,继续走棋。 顾景渊明显的心不在焉,走了两步后,终于没忍住,抬头道,“臣倒是还有一事,想等殿下的伤养好了,听听殿下的意见。” 太子也没等自己伤好,主动问他,“何事?” 顾景渊突然害起了臊,拿手摸了一下首脑勺,“臣打算在除夕,向陛下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太子眸光一顿,手里的棋子没落下去,问道,“哪家姑娘。” “还能是哪家姑娘,臣说过这辈子只会娶唐姑娘为妻,奈何母亲担心唐家累赘,一直不点头。”顾景渊看向太子,眸色发亮,“臣近几日听说宁家在西戎立了功,此时回来,陛下必定会封赏,殿下有所不知,那宁家正是唐姑娘的外家,唐姑娘的生母是宁家的四姑娘,有了宁家这层背景,臣再同陛下求赐婚,八成会......” 顾景渊话还没说完,太子“啪——”的一声,将棋子撂进了罐子内。 顾景渊疑惑地看着他,“臣太唐突了?” 太子看着他。 他不唐突,他就是想得太美。 自己种的的瓜,倒成他的了。 “宁家才立了功,尚未论赏,你这么一提,背后拉了个国公府进去,宁家即便有再大的本事,父皇恐怕也不敢用。” 顾景渊脸色一瞬发白,“臣倒是没想到这点。” 太子眸色轻轻一敛,“你没想到的可多了。” 顾景渊闻言身子一正,虔诚地讨教道,“还请殿下指教。” 太子:...... “你还是换个姑娘吧。” 顾景渊一愣。 太子正色道,“江陵城内,那么多的书香门第,你大可挑一个名门闺秀,唯独唐韵不可,你不用再想。” 这话顾景渊听了不下百遍。 但太子不一样。 从小到大,太子一向都很支持他,从未干涉过他的喜好,突然见他如此神色,顾景渊一时没反应过来。 世族之家,婚约关乎着太多东西,顾家同样也关乎着太子的势力,顾景渊倒也理解。 但他什么都能听他的,唯独这个不行。 他不想低头。 “殿下如今有伤在身,这事先不说了,臣陪殿下下棋。”顾景渊尽量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可那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失落。 太子不忍看他,“守了一夜,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明儿还得辛苦你。” 顾景渊确实有些累,更多的是难受。 太子今日的态度一摆出来,这天底下,便也彻底没了人再支持他和唐韵。 就似是一场持久之战,就算当初有天大的劲儿,时间久了,处处碰壁,也会沮丧和疲惫。 顾景渊起身,“好,殿下歇息,臣就不打扰了。” 如今是白日,东宫暗卫无数,顾景渊也不担心还有谁能闯得进东宫。 太子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拿手捏了捏眉心。 拖不得了。 半月后,便是除夕。 除夕一过,宫中选秀,太子妃进宫,他会在第一时间,将唐韵接进东宫,封为良娣。 将那只野红杏,关进墙内,便也没人再去肖想,只是不知,到时顾景渊会不会对他刀枪相向。 * 顾景渊走后,明公公撤了棋盘。 太子斜靠在床头,拿起了前几日林昭仪送给他的几本野史,四书五经看多了,偶尔翻翻新鲜的东西,确实能打发日子。 太子翻了没两页,小顺子便走进来禀报道,“殿下,五殿下来了。” 这几日,五公主倒是没少来,每回过来,只安静地坐在屋外的木几前,陪着太子待上一阵便走。 太子也没管她。 屋外的脚步声传来时,太子并没有抬头。 过了一阵,那脚步却是没有半点停留,径直地走了过来,跟前的墨色珠帘被拂起时,太子才抬起头。 粉色的狐狸毛斗篷下,一张小脸莹白如玉,眸光似水,朱唇如缨。 哪是什么五公主。 不正是日日替他抄着经书的痴情人儿。 “殿下。”唐韵轻轻地唤了一声,眸子紧紧地落在他身上,如同隔了三秋不见,满目的担忧和思念。 前几次分别,太子虽也时常想起她这张脸,但有政务在身,感触并不是太大。 如今无事可做,整个人闲下来呆了十日,再见这张脸,心头莫名生出了一股子悸动。 他也想她了。 且似乎还很想。 “过来。”太子伸手,缓缓起身,动作做的并不明显。 太子刚说完,立在珠帘出的人儿,便冲了过来,跪坐在他跟前,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胳膊,“殿下,韵儿好想殿下。” 倒也没有说谎,她确实很想他。 这段日子她见不到人,只能日日抄着经书,睁眼闭眼,全是他抱着自己挡下箭头的那一幕。 日思夜想,想了十日,终于见到人,唐韵的神色难掩激动,眸子里慢慢地涌出了泪花儿,痴痴地看了一阵太子,突地哭了起来,“韵儿当真是没用,殿下因我而受伤,我却不能陪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算是白疼了.......” “殿下好些了没?”唐韵有些语无伦次,一面带着哭腔,一面细细地打探着他。 那模样着实可怜。 太子:...... 他有些心疼了。 太子的手指头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别哭。”哭得他心都碎了。 唐韵的眼泪止不住,她真的对不起他。 “唐韵。”太子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颚,想让她停下来。 唐韵点头应了一声,“嗯,殿下,韵儿在这儿呢。” “起来,亲一下孤。”他受不了了。 话音刚落,唐韵一下踮起了身子,仰起头,嫣红的唇瓣主动落在了他的唇上,愧疚、歉意,唐韵统统都放进了那一个吻里。 生疏的动作,毫无技巧,却是凭着她的真情实感,不断的在他的唇上啃咬。 太子:....... 太子如今本就是一块淋了油的干柴,遇了火瞬间点了起来。 唐韵也就占了片刻的主动,便被太子握住了她的后脑勺,唇瓣疯狂地碾压着她的红唇,舌尖霸道地钻入她已经为他半开张的齿列。 久别的刺激之感同时袭上两人的脑子,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周身开始酥麻。 舌尖相碰,比以往任何一回吻得都要投入,忘我的感觉太过于刺激,唐韵完全喘不过起来,身子也有些站不稳,腿脚一麻,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住了太子的胳膊。 刚抓住,唐韵心口便是一凉,瞬间松开了他。 几乎是同时,太子的嘴里也传出来了一声轻“嘶——” “殿下,对不起,韵儿......” “无碍。”见她又要哭了,太子重新擒住了她的下颚,这回的动作不再激烈,太子慢慢地将脸凑近她,漆黑的瞳仁看着她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之下,将自己的唇挨到了她的唇瓣之上,轻轻地一咬,微妙羞人的亲吻之声,清晰又缠绵,落入两人耳里,唐韵的脸色一瞬红透,眸子低下突然不敢去看他。 “想孤了?”太子轻声问。 唐韵点头,“想。” 太子又亲她,“有多想?” 低哑磁性的声音近距离地落在她跟前,透着一股致命的魅惑之力,唐韵心口一绷,喉咙轻滚,“很想。” “如何想的?”太子问她一句,亲她一口,唐韵被他磨得羞涩难当,心痒如挠。 “白日想,夜里也想,白日想殿下有没有好好喝药,有没有好好吃饭,夜里想殿下有没有疼,是不是疼得睡不好觉,韵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凌郎。” 那句凌郎一落,太子的眸光一瞬变得幽暗,轻柔的吻慢慢地加深,一点一点,再次激烈了起来。 “呜呜——”的喘息声传出,两人亲的正是火热,外屋一道声音突地传了进来,“皇兄,人带到了哈,我走了,明儿你自己送回来。” 太子:...... 唐韵脑子“嗡”一声,脸红心跳地躲进太子怀里,垂下头,不敢露脸。 片刻后,太子看着怀里已羞得缩成了一团的身子,轻声一笑,“好了,人已经走了。” 唐韵起身,没再让他亲了,关心地看向了他的后背,“殿下,适才韵儿是不是碰到伤口了?” “没。”太子还在看着她的唇。 怎么就亲不够呢。 “还疼吗。” “不疼了。”太子身子往里挪了挪,给她腾出了位置,“坐这儿。” 唐韵摇头,不敢过来,“韵儿蹲着就好了,怕碰到殿下。” “你先坐过来,让孤再亲一会儿。” 唐韵:......“殿下的伤......” “亲一下,无碍。” 从下午到晚上,太子时不时地搂住她,亲上一口,唐韵的一张嘴都快被他亲肿了,夜里乖乖地躺在他身侧,动也不敢动。 “手伸过来。”太子忽然开口。 “嗯?”唐韵虽不知道他是何意,还是乖乖地伸了手。 随后一块冷冰冰的木头便落入了她的掌心,唐韵接过,不知道是什么,转身照着床塌边的灯光瞧去。 这才看清是个木头人儿,模样是她。 “喜欢吗?”太子侧目。 唐韵心头蓦然一酸。 太子接着道,“你替孤抄了那么多的经书,孤总得给你还一份礼,孤身上有伤不能用力,雕刻得粗躁,待孤伤好了,再给你雕刻一……” 话没说完,唐韵回头便转过身,依偎在了他怀里,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感激地道,“喜欢,韵儿很喜欢,多谢殿下。” 她不该对她这么好。 他越是待她好,她心里的罪恶感越强。 他已经给了她很多东西,如今还带着伤亲手给她雕了一个木人儿。 能雕刻出来,脑子里得先刻出她的模样,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着伤口的疼痛雕下的木人儿,但她知道,他对她是真心。 她也想对他好。 想陪着他,以后就留在这东宫,哪里都不去了。 “喜欢就好,好好睡。”太子的手掌轻轻地摸着她的头,闭上眼睛,煎熬着。 夜色寂静。 唐韵听到他的喉咙滚动了好几次,实在是不忍心,微微抬头问道,“殿下是不是自己不动,就不会扯到伤口了?” 太子脑子里明显有了某种期盼,转头看着她,“嗯,不用力便可。” 唐韵被他这番一说,又张不开嘴了。 太子却又追问,“怎么了。” 半刻后,唐韵到底是豁了出去,手掌捂住脸,只留了一条缝,漏出了两只眼睛,含糊地地问道,“那殿下能坐起来吗。” 太子喉咙发紧,“为何?” “韵儿伺候殿下。” 太子:...... 太子觉得自个儿今夜多半要炸裂。 * 尝过了一日甜头,便有第二回。 有了太子的吩咐,白日里五公主将人送去东宫,夜里韩靖将人送回来。 送的都是同一个人,送的两人却从始至终没有碰过头。 自从五公主上回喝醉之后,韩靖见了她,便如同耗子见了猫,远远地便绕开了道。 五公主完全不记得那日醉酒后,自己干了些什么,问秋扬,秋扬只说她那晚抱着韩靖不松手,旁的她没敢看。 五公主头疼得紧。 以韩靖如今对她的态度,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定是做了过分之事。 五公主本想当面问他,可一直没逮到人。 送了唐韵半个多月,两人愣是没有碰上一次面,五公主倒也不想了,过几日就到除夕,除夕年关一过,便是开春。 太子和两位皇兄要选妃,去西域的和亲人选,也得定下来了。 她横竖都是要走的人了,见不见也无所谓,缺少的那几页游记,等到她去了西域之后,亲眼去看便是。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唐韵。 “韵姐姐,你是如何打算的?”五公主已经问过她一回,也曾撮合她和母后见过面。 看得出来,母后挺喜欢她,可唐家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糟心至极,还不如一个泥腿子的普通百姓家庭,起码名声干净。 以如今唐家的境况,唐韵想成为太子妃,实在是太难了。 五公主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问问她的意思,倘若去东宫,恐怕最多只能封为良娣。 若不入东宫,她将来怎么办。 一个破了身的姑娘,想要在大周立足,活出名堂来,更为艰难。 上回五公主问她时,唐韵的态度还模糊不清,有意回避,如今却是一笑,明朗地给了五公主答复,“殿下,我想拼一下。” 五公主不明地看着她。 唐韵说的更清楚了,“我想做太子妃。” 五公主微微一愣。 唐韵垂下头,轻声道,“虽然我知道有些艰难,但还是想试试,我想陪在你皇兄的身边,就只有去争取太子妃。” 唐韵微微抬起头,风吹得她头上的斗篷帽儿直颤,目光却坚毅地看向五公主,笑着道,“我答应过我母亲,这辈子无论高贵低贱,都不会为人妾。” 是以,想要陪在太子身边,她只能去争。 争太子妃。 五公主从未在一个姑娘身上,看到过那样的坚决和自信,好半晌五公主才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好,本宫帮你,咱们一块儿想办法。” 她的皇嫂,也只能是她。 旁的人都不配。 第38章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太子的伤养了近一月, 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今儿皇后比往日过来得晚,五公主送人过去时,恰好撞了个正着。 唐韵没再躲, 跟着五公主一道进去, 同皇后和太子行了礼, 规矩地立在了五公主身后。 屋内皇后正同太子说着话, “除夕的赐菜名单, 你父皇已经拟了出来,让我拿给你瞧瞧可有遗漏之处。” 皇后将册子递过去, 太子伸手接过, 眼皮子轻轻地往上一掀。 水红色的裙摆, 绣了一圈繁花。 漆黑眸光一敛, 视线再落在手里的折子上,目光沉静, 并无半点痕迹。 “你看上的那苏家,这回你父皇也赏了一道菜,先前的态度咱们已经给了人家,断不能让人落了空, 你父皇这回倒是同本宫的想法一样, 半月后便是选秀,趁着各世家的姑娘进宫, 你再好生瞧瞧, 到时不喜欢了, 也不会显得唐突。” 皇后是真心瞧不上苏家四姑娘。 尤其是上回回去后, 听宁安殿说, 瞧上的是刑部尚书张大人的嫡长女后, 心头更不是滋味。 倒不是攀比, 实在是差别太大。 诚然苏相家那位庶出的二公子,是个年轻有为的少将,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可比起其他世家,苏家当真算不上好。 且还是个庶出之女。 这些年苏府也就出了一位二公子,旁的都不成气候,整个苏家都在走下坡路,要是成了太子妃,将来也只有他周家拉扯的份。 太子这回倒是没有再坚持反驳,点头道,“好,儿臣再瞧瞧。” 皇后长松了一口气,知道他一向以大局为重,自己和他父皇当真不同意了,他也不会勉强。 太子将折子还回给了她,“名册上该列的门户,父皇都已经添上了,儿臣认为并无遗漏。” 皇后也不是当真让他瞧,只是想借此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如今如愿了,也算了了一桩大事,凑上前,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目光往他背上瞧去,“伤口还疼不?” 半月前太子便下了榻。 今日整齐地穿上了一套深蓝色的云锦常服,坐在外间新添上的软榻上,脸上的神色已同往日无异,配合着皇后,微微侧过身子让她瞧,笑着道,“母后放心,刘太医瞧过了,儿臣恢复得极好。” 皇后松开他,彻底地放了心,“谢天谢地,这日子总算是熬过来了,眼下就是除夕,你再修养一段日子,等到开春,可有的你忙......” 皇后说完回过头见五公主正杵在跟前,一副闲散的模样,忍不住道,“你呀,要是闲得慌,就多过来,照看一下你皇兄......” “母后可得讲良心,儿臣这不是日日都来。”五公主将身子挨到了皇后的跟前,挽着她的胳膊,委屈地道,“母后心里只有皇兄,不爱我了。” 皇后“噗嗤”一笑,手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脸颊,“多大的人了,你也不害臊。” 五公主说的也不过是玩笑话,母后待她,可谓是掏心掏肺了。 “母后放心,今日儿臣本就是为了关照皇兄而来。”五公主一笑,扬起头看向跟前的书案,“母后瞧瞧那些书籍,宣纸,还有那些笔,可真是糟蹋了......” 五公主不说还好,这一说,皇后也觉得确实挺乱。 “皇兄受伤的这段日子,几个公公忙前忙后,个个都累得紧,是个人也熬不住,是以,今日我特意请了个人过来帮忙搭把手。”五公主说完回头同唐韵招了手,“韵姐姐过来。” 唐韵款款地走了过去,立在五公主跟前,屈膝行了一礼,“五殿下。” “母后,韵姐姐认字,心思又细,儿臣殿里的书籍,每回都是她帮着规整的,放得整整齐齐,极容易寻。”五公主笑着看了一眼唐韵,回头又同皇后道,“本来年关,上书房放了假,韵姐姐该出宫回去,本宫临时将其留了下来,想着让她来东宫,先帮皇兄规整一下屋里的书架......” 皇后一愣,看向唐韵。 这,适合吗。 “母后就放心吧,也花不了几日,韵姐姐也答应了,皇兄的伤才初愈,屋里多个人搭把手,也好让明公公腾出手来,好好伺候皇兄。” 这话说到了皇后的心坎上。 就算五公主不说,她心头也打算好了,回去后再多挑个人过来伺候太子。 可太子的屋里尽都是些公公,之前倒不是没有过婆子和宫娥伺候过,每回都呆不久,皇后还愁着该挑谁过来,如今听五公主说完,倒也觉得合适。 先应付完这阵子,等有了合适的人,才调过来。 皇后转头,目光再次看向唐韵。 唐韵半低着头,面色平静微微带着笑,明摆着已是被安阳说服,才到了东宫。 皇后心下暗叹。 也是个可怜的主,唐家那样,她回去了只怕会更糟心,还不如留在宫里。 有了在佛堂抄经的那半个月,皇后对她也格外的亲热了些,伸手将她拉了过来,轻声道,“本宫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姑娘,那就再辛苦你几日。” 唐韵轻轻摇头,看向皇后,“民女应该的,不辛苦。” 清澈明亮的眼珠子,既不畏惧,又不失尊敬。 皇后瞧着心头极为舒坦,倒是越来越觉得渊哥儿的眼光不错,这些年她看过不少世家姑娘,还真就没一个赶得上她的。 人长得好看,举止又大方。 待明年和亲的公主人选定下来后,她还真有想收她为女儿的想法,到时凭着自己的关系,替她许一门好亲,应该不成问题。 “好孩子。”皇后轻拍了一下她手背,才松开她,转身同太子道,“本宫就先走了,太子多养几日,明儿我就不过来了,还得去瞧瞧除夕宴席。” 太子遇袭后,皇上和皇后手里的事务没地儿甩了,只能亲力亲为。 眼下便是年关,各个宫里该送的礼品,赏钱,一堆子零零碎碎的事儿,缠着皇后忙得不可开交。 “母后辛苦了。”太子赶紧起身,正欲送几步,被皇后止住,“太子不必相送,好好坐着。” 太子没再动,“母后慢走。” * 皇后一走,五公主也跟着一并离开。 脚步故意落了皇后几步,快走到屏障处了,才回头突地同太子挤了一眼眼睛。 明显是在替自己邀功。 太子这回难得温和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给她。 这么多年总算干了一件像样的事。 脚步声越走越远,明公公识趣地退了下来。 屋内一瞬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了太子和唐韵两人,唐韵却迟迟没有动静。 太子疑惑地抬眼,便见她中规中矩样地立在那,纹丝不动,心头不觉有趣,倒也细细地端详了起来,半晌后扬唇道,“唐姑娘,多多指教。” 唐韵赶紧垂目朝着他走了过去,行礼道,“民女唐韵拜见太子殿下。” 话音一落,太子的手指头便敲在了她头上,“你倒是会来事。” 唐韵脖子微微一缩,面色微露惶恐,“殿下,可是民女哪儿做错了?” 话说完,腰肢便被太子搂进了怀里。 太子低头,鼻尖埋在了她的颈项间,幽香入鼻,太子的眸色幽暗,暗示性极强,“唐姑娘是整理书籍,还是陪孤坐会儿。” 唐韵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抬头惊慌地看着他,“民女不知殿下是何意......” 太子眉目一挑。 “民女去替殿下整理书籍。”唐韵的嘴角上扬,匆匆瞥了他一眼,眸子内瞬间闪过了一丝狡黠,转头提着裙摆就走。 才走了两步,领口便被身后的太子揪住,给拉了回来,“孤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 唐韵笑着摇头,“不想了。” 太子一声嗤笑,手掌捉住了她的腰,修长的指头她的腰间轻轻相磨,唐韵身子一缩,被痒得“咯咯”直笑,直呼求饶道,“殿下饶命,陪你陪你,韵儿陪殿下坐......” 银铃般的欢笑声,落入太子耳里。 太子垂目。 唐韵正从他怀里仰起头,也在看他。 放肆的一道笑容,牵得她一双眉眼弯成了月牙,嘴角晕开,露出几粒贝齿,没有半点掩饰和扭捏,如同雨后的初阳,被洗净了铅华,明亮得格外干净。 太子回过神时,才察觉自己的嘴角,已经弯起了弧度。 “唐韵。” 唐韵痒得眼泪花儿都快出来了,“嗯。” 太子松开了她,“你挺好看。” 唐韵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了顿,随后又一瞬晕开,挽住了他的胳膊,羞涩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多谢殿下,殿下也长得好看。” 太子一笑,想起了之前的事,“嗯,之前你说过。” 说他比顾景渊好看。 唐韵脸色辣红,“这,不一样。” 太子伸手去解她的衣带,“怎么不一样了?” “江陵人还,还说韵儿是第一美人儿呢......”唐韵说完,不待他取笑,自个儿先缩在了他怀里,藏住了脸不给他看,讨饶道,“殿下,别说话......” 太子胸腔一震,笑出了声。 手指头继续解开她的衣带,取下后往旁边的书案前一撂,稳稳地握住了她的腰,埋头擦着她耳畔,低哑地道,“第一美人儿,该伺候孤了。” 屋内还未收拾,又是一片狼藉。 唐韵的身子瘫软着靠在太子怀里,抬头正好能看到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唐韵壮着胆子伸出了手指头,轻轻地碰了碰。 太子紧闭的眼皮子一颤,伸手擒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指,沙哑地道,“不想再哭就消停些。” 唐韵瞬间收了手,埋下头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脑子里忍不住又开始了谋算。 她知道,若是论家世如今的她是绝无可能当上太子妃,她唯一能使得上力的地方,只有在太子这儿。 他宠爱她,是她最大的优势。 离选秀还有半月,除了家世背景她暂时还来不及改变之外,旁的她都可以努力。 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能做到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至于琴棋书画,她也会,虽耽搁了六年,有些生疏,但她都可以练。 她会凭着自己的努力,变得优秀,让他看到她的好。 她想让他知道,她不一定就是妾,她也能做太子妃。 * 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留在东宫,唐韵再也不用去担心时辰。 大清早的一场欢愉过后,唐韵收拾完并没有歇息,坚持起来做起了正事儿。 如今的东暖阁本是前殿的一件书房,改成寝宫后,原本的书架并没有挪开,满满一排靠在墙边,搁的全都是太子平时里要看的书籍。 唐韵一本一本的拿下来,打算先擦一遍,再整理。 太子坐在书案前看着皇上刚送过来的一堆折子,几次抬头看向那道忙忙碌碌的身影,都有些想不明白。 她还真是过来干活的。 太子每回一抬头,身旁明公公的心就跟着一跳。 他已经过去劝说了几回了,这等粗活儿留给下手来便是了,可唐姑娘不听,非得亲力亲为。 连笔墨纸砚都用上了。 傍晚顾景渊过来当值,同太子问安时,便见到了唐韵正盘腿坐在书架前的角落里,拿着笔在写着什么。 头一眼,顾景渊以为是看花眼了。 晃了晃头,再看过去,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正要提步过去,明公公及时出声道,“顾公子来了。” 顾景渊这才醒过神,上前先同太子行礼,“殿下。” 今日韩靖有差事办,顾景渊又轮回了夜里当值,太子看了他一眼,“出去歇着吧,东宫侍卫多的是,你也不用当真干熬一夜。” 顾景渊没动。 太子抬头看向他。 顾景渊神色不太自然,顿了顿,到底还是问了出来,“殿下,唐姑娘......” 太子平静地解释道,“母后觉得孤身边缺个书童,唐姑娘年关留宫,正好过来帮几日忙。” 顾景渊一愣。 书童?留宫? “臣......”顾景渊实在是忍不住,壮着胆子道,“殿下,臣就过去问两句。” 太子倒没拦着,点了头。 “多谢殿下。”顾景渊的神色一喜,转身便朝着角落里的唐韵走去。 唐韵花了一个下午,已经将角落里的一列书籍擦干净,分好了类,正在抄录书目。 有了书目,再编号,往后就算不清楚太子习惯的人,见了这目录,也能替太子立马寻出来。 书架靠着屋子墙边摆放成了一排,唐韵今日整理时,是按着从里到外的顺序,坐在里头的角落,再加上赶着时辰,并没有留意到屋内的动静。 正是专注认真,只见跟前一道黑影突然笼罩了过来,唐韵也没抬头,似乎并不意外,笑着道,“殿下,韵儿马上就好了。” 声音传出来后,坐在案前的太子突地摇头一笑,立在唐韵跟前的顾景渊则是一瞬僵住。 不太确定她口里的殿下,唤的是不是太子殿下,可这儿是东宫,她不是唤太子殿下,又能唤谁。 顾景渊有些意外,她何时同太子殿下如此相熟了...... 唐韵说完,半天没听到动静,才慢慢地抬起了头,见到顾景渊的一瞬,唇角晕出的一道媚笑瞬间凝在了脸上,忙地起身道,“顾,顾公子......” 那眼里生出的防备和客气,如同一把刀子,刺在顾景渊的心口。 顾景渊很不好受。 他日日都在想她,想同她见面,想着各种办法和她在一起,可她却似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同很多人都开始相熟了。 而曾经同她最为亲近的自己,却离她越来越远。 自从上次在上书房见了唐韵一面后,顾景渊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如今还真就有了一点陌生,顾景渊忍住心口的酸涩,笑着问她,“最近可还好?” 唐韵客气地点头,“挺好的。” 顾景渊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同她相见,如今见了,突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了一眼堆在她身边的书籍,轻声问,“累不累?” 唐韵摇头,“不累。” 顾景渊笑着点了下头,两人突地沉默了下来,唐韵看着写了一半的书籍目录,实在着急,笑着道,“顾公子今日过来是当值吧,别耽搁了。” 顾景渊点头,“好。” 唐韵见他走了,忙地坐了下来,刚拿起木几上的笔,往前已走了好几步的顾景渊突地回过头,朝她唤了一声,“唐韵。” 唐韵抬头,诧异地看向他。 顾景渊眼眶有些红,对着她一笑,哑声道,“那日我收到阮嬷嬷送来的信笺后,去了城门口等你,但没等到你。” 唐韵:...... 唐韵心都快跳出来了。 顾景渊看着她略显惊慌的脸,又道,“我并没有失约,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我会等你。” * 顾景渊走了好一阵了,屋内都没有半点声音。 片刻后,太子突地撂下了手里的折子,看向了角落。 唐韵埋着头,还在继续写着书目,似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太子:...... 她和她老情人的过往情史,都舞到了他跟前了。 她倒是沉得住气。 屋外的天色越来越暗,明公公过来给唐韵添了一盏灯,一回头,便见太子走了过来。 “这么努力?”太子立在她跟前,脚步并没有绕过去。 唐韵听到声音才抬起头,惊喜地冲着他一笑,起身将手里抄写的书目递给了他,“殿下瞧瞧,韵儿的字是不是进步了?” 太子看着她没心没肺的脸,本没打算理她,奈何唐韵将纸张给她怼到了眼皮子底下,他不想看都难。 太子的目光被迫地扫了过去,神色倒是有了意外,确实比之前工整了许多,“嗯。” 唐韵得了他这一句,似是很高兴,脚步急急地绕开跟前的一堆书籍,主动地走到了他身旁,“多谢殿下,韵儿以后一定会好好努力。” 太子:...... 他倒没强求她。 让她练字不过是想让她自己找些事做,别成日无聊,尽顾着思、春。 “殿下,今儿我已经将书籍按类别整理了出来,韵儿正在抄书目,明日应该便能抄好,等整理完了,我便陪着殿下下棋......” 太子看向她。 就她那棋艺? “六年没碰过,上回是有些生疏,才在殿认认真真地陪殿下走一盘。” 太子一笑,没应她,提步往回走去。 唐韵紧跟着他,“殿下要是不喜欢下棋,韵儿弹琴给殿下听?” 太子回头。 唐韵又道,“作画也可以,韵儿会画......” 太子:....... 挺能豁出去,为了哄他,连琴棋书画都拿出来了。 “你会?” 唐韵眸色轻轻一动,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极力地暗示他,“六年前的底子打在了那儿,忘不到哪里去,琴棋书画应该不成问题。” 太子点头,脸色并没有什么波动,“嗯。” 这点,他倒是没去怀疑她。 以她的脑子,只要肯花心思,捡回来不成问题。 两人走到案前了,唐韵索性挑得更加明白了,“殿下放心,韵儿一定会好好努力,争取让自己变得更好,只有变好了才能配上殿下。” 配得上做他的太子妃。 太子:...... 他又没拿她试问,她倒不用受这么大的刺激,“如今不是挺好?” 唐韵摇头,“还不够好,韵儿听说,苏家四姑娘擅长的是竖琴,恰好韵儿也懂,应该比得过她......” 太子凝眉,“你同她比作甚?” “我.......” “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别以为孤当真不知道,你进宫前曾找过顾景渊,他在城门口等了一夜,受了风寒发热,第二日顾夫人便找到了宫里来,同母后哭诉,孤能不知道他是在等你?” 唐韵:...... “孤又不傻,你不必如此想方设法地来讨好孤,还有这些书籍,孤真想要整理出来,大可请东宫殿内的臣子来,他们不比你做的更好?” 唐韵抱住他胳膊的手,突地失了力。 心口有些难受。 唐韵也说不上来那是感觉,只觉有些提不上劲儿。 自己筹备了半天,费尽心思,才得来这么个机会,突然被说不需要,想必没有人会觉得舒服。 太子侧目看着她,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眉目更是拧了起来,“知道累了?早些回去好好歇息,明儿别再折腾了,过来好好陪着孤便好。” 唐韵生涩地扯动了唇角,忍住心口的失落,笑着道,“好。” * 出东宫时,唐韵有些失魂落魄。 等回到逢春天,坐在床榻上想了一会儿,才突地一下回过神来。 她不能放弃,这才开始呢。 就算选秀,只要太子妃一日没有定下来,没有住进东宫,她便还有机会。 太子是已经习惯了她柔弱的一面,并未看到她还有其他的长处,她得想想其他办法,让他先看到自己的好。 起码心里有让她做太子妃的打算。 翌日唐韵再过东宫,书架前便多了一位臣子,接着她昨儿没收拾完的书籍,继续整理。 比起她,动作确实快了许多。 唐韵没再去看,默默地立在太子身旁。 太子随着她的目光瞟了一眼,垂下头便低声吩咐她道,“磨砚。” 一日结束,暖阁内的一排书架全被整理了出来,书目编号都贴好了。 而唐韵在东宫呆了一日,就同太子磨了两回砚,倒了一回茶,其余时间,都是坐在木几前看书。 太子似乎也开始忙了起来,上午去了一趟乾武殿见皇上,回来时,已经是午时了。 碍着屋内有人在,用完膳后,太子并没有进屋去歇息,而是坐在了唐韵对面,趁着屋内臣子不注意时,时不时地摸一下唐韵的手。 以往这般同他偷着情,唐韵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甚至正和她的意。 可如今不一样了。 她要光明正大地做太子妃,便不想再偷偷摸摸。 当日从东宫回去,唐韵便找上了五公主,“这法子似乎并不妥。”他不让她碰笔,也不让她弹琴,连下棋都没时间。 一得了空闲,他便抱着她去床榻,这么一呆,她倒是愈发像个见不得人的小妾了。 五公主心头倒想过,干脆直接给他捅破,去告诉他韵姐姐想当太子妃,可皇兄那样的人,一向循规蹈矩,旁的事情还可以,太子妃一位,关系着朝政,并非只看感情。 万一皇兄说一句“不行。”岂不是一切都没了可能。 韵姐姐还不得伤心死。 五公主不敢贸然去问,想了一阵倒是想了一个法子,“除夕夜,韵姐姐可愿意随我去奏一首曲子?” 除夕夜是家宴,每年都会有皇子公主拿出看家本领,为皇上助兴,多半是图个乐子,但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到时她来安排,让韵姐姐和自己一道奏一曲,一好一坏,极其容易出头。 韵姐姐要是要弹的好了,不仅能让皇兄改观,还能借此在父皇母后的面前留下好印象。 唐家固然糟心,但韵姐姐曾被当做世子培养,也算是从世家里走出来的姑娘,论气质论涵养,并不比旁人差。 五公主说完,唐韵便应了下来。 除此之外,也没旁的法子了。 接下来的几日,唐韵便没再去东宫,寻了个陪五公主的幌子,偷偷地在觅乐殿练起了琴。 太子倒是想将人接过来,却已经自顾不暇。 上回去了一趟乾武殿,皇上嘴上说是说让他好好歇息,可太子休息的这一个月,皇上实在是累得精疲力尽,见他似乎好得差不多了,便将手边上的事一股脑儿地砸给了,“倒也不用着急,等过了除夕再忙。” 除夕当日上午,太子还在伏案处理着宫中的事务。 夜里过去时,一家子都已经落了坐。 虽说说家宴,但宫中的嫔妃众多,并不能全部都到场。 吴贵嫔没来,说染了风寒,怕将病气染给了大伙儿,到场的便只有皇上皇后,云贵妃,林昭仪,和几位成年的皇子公主。 太子一到,皇上便宣布开宴。 众人依次同皇上说了贺词,太子落座后看了几回五公主。 来之前,他让小顺子去了逢春殿寻人,没寻到人,又去了五公主的觅乐殿,觅乐殿的宫娥说,“唐姑娘跟着五殿下一并走了。” 如今太子见到了五公主,仍没看到人。 太子不过就是想问她一句,人在哪儿,五公主的目光却压根儿没往他身上瞧。 贺词说完后,四公主头一个走出来,立在皇上跟前含着笑,比起往日乖巧了许多,“父皇母后,平儿奏首曲子助助兴吧。” 第39章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自上回四公主‘刺’伤了五公主后, 皇上对他简直是失望透了顶。 关紧闭的这段日子,更是不闻不问,冷落了这几个月, 今日除夕, 见其似乎比往日沉静了许多,倒是和颜悦色地看了她一眼。 皇后先开口, 笑着道,“那就有劳四公主了。” 四公主刚要转身,一旁的五公主也跟着起了身,笑着道,“父皇母后, 儿臣和皇姐一起吧。” 四公主一愣。 五公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今儿除夕不就是图个热闹,咱们一块儿奏一首曲子。”说完朝着上位的皇上和皇后问道,“父皇母后,可行?” 皇上最喜欢见到的便是这般和睦的场面。 见五公主不仅没有因四公主那一刀子同其记仇,如今还主动示好去亲近, 心头甚是安慰。 不免又都看了一眼身旁美貌温婉的皇后, 愈发骄傲。 皇上高兴地允了五公主, “这想法好, 姐妹俩合奏一曲,让朕好好听听。” “多谢父皇。”五公主雀跃地道, “不过这曲子有一部分还得需要和音, 儿臣想多寻一人来帮忙, 父皇可好?” 皇上正在兴头上, 笑着点头, “准。” “皇姐走吧, 咱去准备。”五公主亲昵地挽着四公主出去取琴。 有过上回的教训,四公主脸色一白,动也不敢动,生怕她又生出什么歹计,五公主轻轻地拽了她一下,笑着道,“皇姐放心,待会儿皇妹肯定没你弹得好。” 四公主眼皮子一颤,余光瞟了一眼皇上,赶紧将话还了回去,“皇妹说的哪里话,姐姐才不如妹妹呢。” “那皇姐待会儿让着妹妹一些.......”五公主将头挨近四公主,俨然一副妹妹对姐姐的撒娇模样。 四公主神色僵了僵,这才挪动了脚步。 走到外边了,四公主忍无可忍,一把甩开了五公主的手,防备地看着她,“你又想如何?” 五公主疑惑地看着她,“本宫不是说了吗,要同姐姐奏曲啊。” 四公主咬牙看着她,她才不信当真如此简单。 “你放心,屋里还有父皇母后在,我才没那么傻,要寻我也是寻个无人的地儿......”五公主冲她突地一笑,“收拾你。” “你......”四公主气得脸色都变了。 她就是个毒妇,亏得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分明被欺负的是自个儿,却被关了一个月的紧闭,母妃还非得让她忍气吞声。 她又气又憋屈。 五公主懒得理她,转身走去了边上的稍间,对着屏风后早已候在那的唐韵笑着道,“韵姐姐,走吧。” 四公主呆呆地立在那,总算是明白了。 合着今儿她就是被人拉去当陪衬的。 * 四公主五公主下去备琴,屋内的热闹继续,二皇子坐在太子的下位,转头问候了一句,“皇兄的伤可痊愈了?” “差不多了。”太子一笑,拿起木几上的酒盏,敬了一下二皇子,“让二弟担忧了。” 二皇子性子是个直脾气,尤其不擅长说话,赶紧举杯一口将酒盏里的酒饮完。 搁下酒盏,二皇子抬眼打探了一眼四周,突地偏过身子,悄声问太子,“上回的那姑娘,皇兄觉得如何?”不待太子回答,二皇子的脸色又生了几分涩意,“不怕皇兄笑话,我觉得姑娘还真是水做的......” 冬至在行宫,皇上给了太子一名舞女,自然也给了二皇子。 这也算是兄弟俩之间的一桩密事。 不过二皇子也就快活了那么一日。 一回到皇宫,云贵妃管得极严,连夜里当值的宫娥都记录在了册,二皇子同哪个宫娥稍微多说两句话,第二日就会被云贵妃带去询问。 二皇子哪里还有什么兴致,彻底地没了心思。 今儿在宴席上见到太子,倒是突然想起了行宫里的一夜风流快活。 太子只笑了笑,并没应。 搁在膝上的一只手,手指头几次敲动。 殿内的气氛越热闹,太子心底的同情越浓,除夕夜一人,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哭。 “父皇母后久等了。”五公主的声音传来,太子正垂目看着酒盏里的酒水,细长的眼帘一抬,扫向前方,不过一瞬,漆黑的瞳仁便定在了那。 唐韵上前蹲礼同众人问安。 碧色翠烟短衫,乳白绣团花长裙,金簪束发,垂下的一半青丝整齐地披在了脑后,仪容大方,端庄却又不失妩媚。 清透与明艳竞相流转在她身上,惊艳之色让人呼吸不觉一滞。 上位突地一片安静。 “韵儿姐姐,坐那。”五公主赶紧给她指了个位置。 五公主先起了调子,琴声一起,上位的皇上才回过神,转头看向皇后,问道,“这就是那位唐姑娘?” 皇上虽听不少人提起过,却从未亲眼见过本人。 今儿一见,一脸的诧异。 这,唐文轩......竟然能生养出这样的姑娘。 皇上听过江陵第一美人的传言,可在他想来,唐家姑娘顶多也就是个姿色过人的美人儿,皮相之色,并没什么可稀奇的。 如今一见,倒是完全颠覆了他的想法。 唐家姑娘往那一站,气质仪态,明显得高过于两位公主。 皇后被他一问,有些意外,“陛下还没见过?” 再细细一回想,似乎还真就没有遇到过,皇后一笑,“这安阳啊,一直记得龙鳞寺的救命之恩,除夕上书房一放假,安阳便将其留了下来,前几日还去帮着太子收拾了两日的书架,本宫去瞧了,整个一排书架,所有的书籍都分了类别,还做出了书目,肚子里没有点墨水,可办不出这份差事。” 皇上的越听越好奇。 “本宫倒没料到,这还会弹琴呢。”皇后伸手,掌心轻轻地抚在了皇上的手背上,目光温和往坐下看去,“陛下听会儿。” 也不用多听,唐韵手里的琴音一响,皇上心里便知道高低。 转过头对着皇后,忍不住又埋汰了一翻唐文轩,“朕倒是好奇,唐家一整个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就教出了这样的女儿。” 皇后缓声道,“这怕也不是唐家的功劳。” 皇上一愣。 皇后回过头,笑着看向皇上,凑近他轻声道,“这唐姑娘是唐家先夫人宁氏跟前的女儿。” 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偶尔也会好奇一些市井八卦,“宁氏?” 皇后冲他一笑,“陛下糊涂了?前几日陛下不还在提宁家的事,说什么宁家这回在西戎立了功......” “宁玄敬?”皇上神色错愕,显然没料到。 皇后点头,“应该是那么个名吧,臣妾也是前些日子才偶然想了起来,宁氏生前将这唐姑娘当成了男儿养,当了十年世子,气度涵养能差到哪儿去。” 皇上想了一阵,突地问道,“顾家没去提亲?” 他记得顾景渊为了这姑娘,就差上天去摘星星了,怎么最近倒是没动静了。 皇后摇头又点头,“顾夫人是去了,但唐家姑娘没同意,说是家族落魄,不想连累顾家。” 同当初皇后听顾夫人说起时一样,皇上心头也起了几分敬意。 也没再问,回过头安安静静地陪着皇后听起了琴。 琴声一落,唐韵便垂目起身,后退几步,转身匆匆地退了下来,今日是皇室的家宴,她仅仅是来帮五公主和个音,并未留下的资格。 五公主则等着四公主一道,上前同皇上邀功,“父皇觉得儿臣和皇姐奏得如何?” 皇上一笑,夸道,“都好。”转身便让魏公公将桌上的一盘瓜果分给了两人。 五公主高兴地谢了恩,目光这才瞟向了太子。 刚瞟过去,四目便碰了个正着,五公主一笑,还未来得及得意,身旁的二皇子突地同皇上道,“儿臣在上书房时,便见唐姑娘资质过人,没料到琴竟然能弹得如此好。” 五公主:...... 几道目光齐齐地看向了二皇子。 云贵妃脸色都变了,一双眼睛险些将他盯个穿,那唐家如今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沾上了就得臭。 这节骨眼上,他提什么唐姑娘,他那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云贵妃气得不轻,皇上倒是有了想法。 顾家没成,这唐姑娘着实可惜了。 皇上知道云贵妃看上了刑部尚书张大人家的嫡女,二皇子马上就要封王,一山不容二虎,太子的根基还未定,她倒是想得美。 刑部尚书,绝无可能。 唐家虽差,这不是还有个宁家?待宁家人回来,届时给他封个官,不是不可能。 “你既同她相熟,朕便......” 五公主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求救地看向太子,太子懒得看她。 猪脑子。 太子手里的酒盏不得不搁下来,硬着头皮开口,“父......” “二皇兄说得没错,父皇不知,这唐姑娘在上书房,可是出了名的用功,且姿容过人,儿臣也是鲜少见到这般才貌兼得的姑娘。” 太子的话还未说出来,身旁的三皇子先抢了话。 殿内突地安静了下来。 皇上意外地看向三皇子,记忆中他这位儿子,整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很少如今日这般同他说过话。 好一阵皇上才轻“嘶——”了一声,目光又落在了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坐在那,早已是局促不安,脸色憋得发红。 皇上:...... 成,个个都不是瞎子。 “不过是一首曲子,也没什特别的。”皇后笑着岔开了话,转头同皇上道,“前几日西域送来了一批贡酒,陛下不是说要拿出来给大伙儿尝尝,莫不是给忘了......” 皇上这才回头吩咐魏公公,“还不快呈上来。” 宴席结束时,皇后搀着皇上走向了龙撵。 登上龙撵之前,皇上到底是回头吩咐了一声,“既然这唐姑娘对安阳有过救命之恩,且其祖父又正在为朝廷效力,这回选秀,你将她名字添上册,将来不管是去哪个宫,都算是对她的一份补偿。” 这宁家,将来他还有大用处呢。 皇后也不意外,笑着点头道,“臣妾明白。” 皇后本还想着等以后收为干女儿,给她寻一门亲事,今晚的宴席一过,倒也没那个必要了。 比起二皇子,皇后更看好三皇子。 身子虽弱,但有太医日日调养,比起之前明显好了许多,等将来三皇子封了王,唐姑娘的日子定不会差。 * 宴席一结束,太子的脚步便生了风,匆匆地赶回东宫。 正要吩咐小顺子去寻人,进门便见一道身影扑了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韵儿琴弹得如何,殿下喜欢吗?” 太子心情不是很好,甚至还有些煞气,伸手掰开了她的胳膊,脚步往里走去,声音有些冷,“谁让你去的?” 唐韵并没有看出不对,往前追了两步,“殿下.......” 太子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撂在了软榻上,才回头看着她,不耐烦地打断她,“唐韵,你能不能让孤消停一会儿。” 认识太子以来,包括六年前,唐韵从未见过太子发怒,大多时候都是和颜悦色,不高兴时,最多也只是沉默不说话。 这般厉色,唐韵还是头一回见。 唐韵刚要扑过去的脚步硬生生地顿在了那,笑容也僵硬地收了回去,心底一股隐隐的疼痛,慢慢地蔓延开来,唐韵极力地稳住了声音,“对不起。” 太子看了她一眼,见其低着头,眼眶微红,心头又有些不忍,放轻了语气道,“孤早前就同你说过,孤不需要你做这些。” 这样只会给他惹上麻烦。 她那般大出风头,二皇子当场同父皇求人,要不是三皇子也跟着参合了一句,如今他是不是就该叫她一声二弟妹了。 唐韵乖巧地立在那,听着他说教,猛地点了两下头,“好。” 太子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神色,似是吓到了她,起身轻轻地将他拉到了跟前,抬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看着自己,哑声道,“你看不出来吗,孤已经被你这张脸吸引了,你不用做任何事,孤也会继续宠着你。” 唐韵被迫地看向他的眼睛。 细长的眼缝,裹着一双漆黑的瞳仁,深邃幽暗,带着压倒性的强势,落在她脸上。 唐韵的心口猛地一缩。 他看上的就只有她这张脸吗。 以她今夜的表现,他但凡开口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求皇上和皇后给她一个太子妃的名分,皇上和皇后定会考虑。 今日去之前她都谋算好了,皇上最为看重的是姑娘身上的涵养。 唐家虽糟,但她已有了宁家。 皇后虽会惊愕,应该也不会拒绝,且他若执意要选她当太子妃,皇上和皇后又怎可能拦得住。 在他心里,他还是觉得她没有资格当太子妃,是以,他才没有提起,还跑回来质问她。 太子见她眼眶越来越红,似是吓得不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她,“怎么了?” 唐韵轻轻地咽了一下喉咙,笑着点头道,“嗯。” 太子的唇挨了过去,唐韵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气息一点一点地靠近,心口不觉已绷得生疼。 她不断地默念。 他才因自己而受了伤,他曾那般舍命救过自己,又怎可能不是真心,可当那唇瓣快要碰到时,唐韵还是没有忍住,突地偏过了头。 太子眸子一顿,看向她。 唐韵垂在两侧的双手已经捏紧了,弯唇笑着同他解释道,“我,我先去洗漱。” 太子:...... 他适才是不是过分了。 * 唐韵是半夜走的,走时太子已经睡着了。 回到逢春殿,唐韵从抽屉里翻出了太子那日送给她的木头人儿,看了好一阵,心情才平复下来。 闭着眼睛努力去回想那日他抱着自己,替她挡住了那一箭的画像。 他这般宠她,心里是有她的,只不过是一时没有想到太子妃那块去,她先歇会儿,再慢慢想办法,实在不行,她只能明着开口。 翌日唐韵没再去东宫,到了公主的觅乐殿,第二日夜里,月事便来了。 唐韵让小顺子送了信笺,没再过去。 期间太子也托小顺子过来送了不少的礼,比以往多了一倍,唐韵心头知道,是太子在同她赔礼,赔礼那夜他凶了她。 唐韵一一都收了起来,东西太多,她懒得打开,又放在了那口大的漆木箱子内。 * 七日后,秀女进了宫。 秀女进宫的前一日,名册才送到太子手里。 太子因西戎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抬头接过册子,一翻,果然在名册上找到了唐韵的名字。 太子并没意外,早料到了有这么一日。 宴会上风头一出,再加上如今宁家在西戎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父皇必定会给她在宫中安排一个位份。 太子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抬头问明公公,“她人呢?” 她每回月事都只是五日,这都第七日了,怎还没过来。 还在生气? 明公公笑着道,“唐姑娘这几日被五殿下留在了觅乐殿,专门请来了嬷嬷来,教唐姑娘礼仪。” 太子:...... 她学那礼仪作甚,莫非还真想着去当他弟妹。 “明儿给她递个信,让她过来。” “是。”明公公点头退下。 翌日伺候完太子洗漱,明公公便自个儿跑了一趟,去觅乐殿带信儿。 还未到觅乐殿,才走到半路,便听说了消息,“今年褚秀殿翻修,皇后娘娘发了话,新进的一批秀女,都先安置在逢春殿。” 明公公:....... 明公公赶紧折身回去,一进门,便看到了顾景渊,手里捏着一本名册,已经揉捏成了一团,冲着太子丢了一句,“我去找姑母。” 顾景渊走后,明公公才进来将秀女入住逢春殿的消息禀报给了太子。 太子身子一仰,脊背靠在了椅子上。 成。 如今他还见不到人了。 第40章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唐韵昨儿原本是打算了要去东宫, 被五公主拦了下来,“都做得这般明显了,他还是瞧不出来, 咱就安心选秀, 别去了。” 除夕那夜,五公主只是想让唐韵在父皇面前露个面, 如今这选秀的名单,倒是个意外之喜。 她就不信了,皇兄就没半点想法。 若是往日唐韵或许还有信心,可经过了那夜,看过了太子的声严厉色, 她有些不敢确定了, “要是选秀也成不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立春后,天气依旧寒凉。 唐韵一身香妃色短袄,煨在火堆前,微微抬起头, 清透的眸色内, 满是愁容。 同那日五公主看到的满脸信心, 截然不同。 五公主看着心下一疼, 忙地道,“谁说的不成?韵姐姐这么好, 一定可以的。” 当日五公主便让秋扬去尚仪局请了教礼仪的嬷嬷过来, 同唐韵打气, “从今儿起, 咱们就开始学礼仪, 还比不过旁人不成。” 唐韵听了五公主的。 连着两日都留在了觅乐殿内, 学起了礼仪。 * 申时后,唐韵才回逢春殿,一回去,殿内已是一片热闹,再无往日的清净。 唐韵早从五公主那已经得知了,初选的一批秀女先入住到了逢春殿,并没有什么意外,平静地踏进了殿内。 里头的姑娘,她一个都不认识,也没上前攀谈,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自己的屋前。 正要推开门,身后突地响起了一道声音,“这就是唐姑娘吧?” 唐韵回头,见是个高挑艳丽的姑娘,一双凤眼望过来带着几分挑衅,明摆着不怀好意。 唐韵对她点头一笑,并没回答,转身又要推门。 那姑娘继续道,“听说五殿下关起门来让尚仪局的嬷嬷教了唐姑娘礼仪,唐姑娘可否让咱们开开眼。” 话音一落,身旁另一个姑娘也跟着搭了腔,“云姐姐就别为难人唐姑娘了,咱们啊,是没那么好的运气,救命之恩换来的东西,还能便宜了咱们不成。” 唐韵缓缓地回头,目光落在云姑娘身上,“姑娘想学吗。” 对面的云姑娘一愣,突地捂住手里的帕子笑出了声,满脸嘲讽,“那就有劳唐姑娘教教咱们?” “秀女入宫第一条,不寻衅不滋事,云姑娘父亲乃副都御史云大人,为官清廉,极重规矩,母亲为东阁大学士的嫡长女,是江陵城内有名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端庄温雅,从此等家族走出来的姑娘,规矩礼仪,想必比咱们都懂,又有何须嬷嬷来教。” 唐韵的声音不大,一直面含微笑。 客客气气,并无半点讽刺之意,饶是云姑娘想生事,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今日一进宫,四公主便同她打了招呼,让她堤防着这位唐姑娘。 她娇生惯养习惯了,可学不会堤防。 她只会先发制人。 不就是对五公主有过救命之恩,奴才救主子,理所应当,哪里有挟恩图报的道理。 果然这第一眼,就是个不讨喜的。 一副狐媚子样儿,装什么清雅高贵,云姑娘轻蔑了扫了一眼,转身丢下一句,“落败之家的丧家之犬,还真是长脸了。” 唐韵没什么表情。 推开,关门,上了门栓。 学了快两日的规矩,身子有些累,唐韵进屋坐在了榻上,捧着书歇息了起来。 许是谋算习惯了,她非常的清楚,什么人对自己有用,什么人无用。 她想当太子妃,问题只出在太子和自己的家世之上,同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她也从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之人身上。 黄昏时,门外传来了两道敲门声。 今日秀女已入住了进来,不可能是东宫的人。 唐韵微微一愣,搁了手里的书,上前拉开门,苏家四姑娘正立在了屋外,笑着将手里的一个食盒递了过来,“这是今儿我从家里带来的桃酥,自己做的,唐姑娘尝尝?” 唐韵不太想要。 她从不贪口舌之欲,且对方还是自个儿的劲敌。 “苏姑娘不必客气......” “唐姑娘拿着吧,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唐韵没接,苏四姑娘便一直伸着手,片刻后,唐韵到底是接了过来,笑着道,“多谢苏姑娘,苏姑娘稍等我一会儿。” 苏四姑娘点头,提了提裙摆,正打算迈脚进去,唐韵却突地一下关了门,苏四姑娘险些就被压在了脚尖,神色一愣。 还未反应过来,门又从里打开了,唐韵手里拿了一盒茶叶递了过来,“这是前儿我得来的一盒新茶,可惜我不好茶水,苏姑娘要是不嫌弃,就收下。” 苏四姑娘连连摆手,“唐姑娘可使不得,不过是几块点心,哪里敢要了唐姑娘的东西......” 唐韵懒得同她说,直接给她塞到了怀里,“苏姑娘不用客气。” 这个时节,也就只有宫里的贵主子才能喝到新茶,苏姑娘是个识货的人,看了一眼盒子,便知道贵重。 这一盒茶若放在苏府,都能有面子拿出来招待客人,苏四姑娘见她执意要给,便也没再推托。 目光抬起来时,无意中瞟到了她身后的屋子。 陈设确实同其他屋子有些不同。 唐韵轻声问道,“苏姑娘还有何事?” “没,没什么事儿,那唐姑娘早些歇息。” “好。” 唐韵手握住门板,正要合上门板了,苏姑娘突地又回头唤了她一声,“唐姑娘。” 唐韵看着她。 苏姑娘一笑,安慰她道,“今儿云姑娘说的那番话,唐姑娘可别放在心上,她自来就是那等子跋扈性子,咱以后离她远些便是。” 唐韵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倒还真是她想多了,她本就没往心里去。 “多谢苏姑娘,早些歇息。”唐韵不想同她过多的攀谈下去,太子妃之位就一个,两人的目标相冲,必定会闹翻。 她不想同其故作亲热,更不会拉帮结派,没必要。 * 黄昏时,管事嬷嬷便来了,守着殿堂,唐韵也挪不动脚了,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 翌日一早,唐韵便跟着一堆的秀女,去了御花园。 昨日进宫的秀女,实则已经选过一轮了,验身合格的,才入住到了逢春殿再进行复选。 唐韵因是皇后娘娘亲自让人添上的,第一轮首选,并没有让其过去。 今儿复选,管事嬷嬷才将其名字排上,若将来被哪个宫里的主子选上了,再验身也是可行。 唐韵的脚步落到最后,并非是怕旁人为难,而是不想再碰到苏姑娘,即便是如此,唐韵几次无意抬头,苏姑娘都在寻着她。 唐韵装作没看见,并没上前。 众人原本以为复选,顶多是皇后来盘问筛选,谁知到了御花园,太子也在。 倒不是太子自个儿要来的,是被皇后硬拽出东宫,非得让他自己一个一个亲眼过目。 秀女一来,皇后便示意太子抬头,“太子妃这一辈子可就只有一个,别打了马虎眼儿,待会儿本宫让那董家姑娘和张家姑娘过来,太子好生瞧瞧。” 太子抬头。 一眼望过去,也就只看到了一人——落在队伍最后的唐韵。 自从除夕过后,太子便没再见到她。 太子不太确定她是不是还在生气,但明公公送去的东西,她都收了,应该也没再同他置气。 “人选定下来之前,也别让人瞧出了端倪,那苏家四姑娘待会儿你也见见吧......”皇后说了一长串,迟迟不见他作答,这才回头看向他。 见其目光正一动不动地落在最后的几位秀女身上,皇后好奇地看了过去。 皇后也看到了唐韵。 不得不说,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这般往人群堆里一站,美貌和气质,愈发突显了出来。 但皇后压根儿就没往那方面想。 渊哥儿是如何追求唐姑娘的,太子可是一清二楚,且还曾支持过,对渊哥儿说过一句,“既喜欢,就去追。” 渊哥儿拿了这话,还曾堵过自己的母亲。 这些事,皇后都知道。 皇后又顺着他的目光,往前寻了寻,董家姑娘在那。 “太子?”皇后又唤了他一声,同他介绍了起来,“董家姑娘,是户部尚书的二姑娘,容貌端正,谈吐也大方,她母亲方氏从小就注重培养,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 琴棋书画...... 太子的眉目,突地扬起,脊梁不觉都坐直了几分。 他就说她在折腾什么呢。 又是弹琴,又是选秀,还学起了礼仪...... 太子的喉咙有些发燥。 不太可能。 他什么都可以给她,唯独太子妃之位,恐怕不行。 他可以帮唐家洗清谋反的罪名,还给她一个清白的名声,也能无限度的宠爱她,甚至为了她,他能做到宠妾灭妻。 但他不能去娶一个唐家之女为正妻。 旁的什么都好说,太子妃关乎着国运,必须得身世干净。 唐家就是一个泥坑,一堆的麻烦,他不想招惹,也不会去招惹,至于宁家,如今不过只是在西戎领了一下路。 将来就算是封攻论赏,也得从最底层的将士做起。 自己也不可能去插手,帮着她一步一步地将宁家扶起来,他没那个功夫,也没那个精力去培养一个完全没有必要培养价值的的家族。 太子有些后悔自个儿没同她说明白。 但如今也不算迟。 当日选秀一结束,太子便让明公公去了觅乐殿,让五公主将人给他带过去。 五公主见他终于过来寻人了,心头一喜,忙地问明公公,“皇兄可有说是何事?” 明公公哪里知道,只猜测着,“太子殿下似乎是有要紧事要找唐姑娘。” 五公主没再说,赶紧去了逢春殿寻人。 唐韵刚从御花园里回来,立了春后,天色一直不见好,回来时天上还飘起了毛毛雨,唐韵正打算换身衣裳,五公主便敲了门。 一进来,五公主立马栓上了门,挽着她高兴地凑在她耳边道,“皇兄适才派了明公公过来寻你,八成是反应过来了。” 明公公虽没说,但五公主想也能想得到。 今儿皇兄陪着母后一道去的御花园选太子妃,韵姐姐就在那里面,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如今一回来,便这般急匆匆地来寻唐韵,定是好消息。 唐韵一愣,脸上也有了些许兴奋,“那,那我先换身衣裳。” 唐韵着急地去橱柜里翻找着衣衫,五公主看着她忙碌的模样,忍不住取笑道,“韵姐姐放心,你穿什么都好看。” 唐韵脸色一红,“五殿下可别笑话我了。” “我说的可是真话,我就不信皇兄没说过这样的话。” 第41章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太子还真没有同她说过这般什么甜言蜜语, 只夸过她一回。 说她,挺好看。 唐韵的脸色微红,明亮的眸子如染了春水, 水汪汪的含着单纯青涩的情意,一举一动都透着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从太子为她挡下箭头的那一刻起, 唐韵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让自己努力地爱上他,努力地当他的太子妃, 好好地同他过日子。 真心相待,不再去精于算计。 唐韵从橱柜中寻出了好几件短衫长裙, 都是太子让人送来的,也不在意五公主笑话了,让她帮自己瞧瞧哪一件好看。 小半个时辰后, 唐韵难得听了五公主的话, 择了一身海棠色。 往日她总嫌太过于艳丽张扬,今日倒没嫌了。 适才御花园一复选完, 撂了不少的牌子,只留下了一半的秀女,唐韵出去时,逢春堂内正是一片离别伤感, 倒也没人去顾及她。 五公主将人送到了东宫。 进屋之前, 又一把拉她到跟前,悄悄地嘱咐道,“记得, 待会儿无论皇兄说什么, 都不要显出情绪来, 别让他得意了。” 唐韵笑着点头, “嗯。” “那我走了。”五公主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唐韵原本没怎么紧张,被五公主这般一说,脚步跨进去时,心口竟也跟着快速地跳了起来。 明公公见人来了,同往常一样笑着唤了一声,“唐姑娘。” 太子坐在木几前的蒲团上,正喝着茶,闻声抬头,唐韵正好到了跟前,鲜艳的海棠色衬得那张笑脸格外得明艳照人。 唐韵雀跃地唤了一声,“殿下。” 明公公忙地退了下来,拉上了里屋的房门。 太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温和地瞧了好一阵,才宠溺地同她伸了手,“冷吗?” 本就是天寒地冻,再加上又落起了毛毛雨,外面确实有些冷。 唐韵的手指冻得发僵,没敢去牵他的手,先蹲在跟前的火盆前,伸手烤了起来,“还行,就是有些凉手。” 太子看向她。 细长的手手指,又是一片通红。 太子俯身握住了她的胳膊,将人缓缓地挪到了怀里,同往日一般,抱着她,将她的手裹进了掌心内,一面烤着,一面轻轻揉着她的指尖。 “孤送你的暖炉还少吗?”就没见她用过一回。 唐韵今儿是真忘了,之前也是忘了,每回过来都是提心吊胆的,一心躲避巡逻的侍卫,哪里还顾得上手炉。 “下回,下回韵儿一定拿着。”唐韵笑着缩进他怀里,仰起头,撒娇。 娇媚的神色与往常并无异样,太子便明白了,除夕后的这段日子,她并非是在同他置气。 而是当真在忙。 太子的动作愈发温柔了起来,下颚蹭了蹭她细滑如流墨的发丝,眸光一敛,轻声问,“最近都忙些什么?” 唐韵的心头不觉又跳了起来,依偎在他怀里,娇声地道,“看书、作画、练字......五殿下昨日还请了嬷嬷来,教韵儿礼仪。” 唐韵说完仰起头期盼地看向他,眸子里闪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突地问道,“殿下,韵儿今日走得如何?” 适才在御花园里,她看到他了,她望过去时,他也在看她。 自己的仪态好不好,他定能知道。 小小的巴掌脸上,期望实在是太大,太子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身子微微后仰,俯视着她,对她一笑,“挺好。” 唐韵放了心。 掌心的炭火有些烤人了。 太子摸了摸她暖和起来的掌心,松开了她,身子转过去,提起了木几上的茶壶,“坐过来,喝杯热茶。” 唐韵忙地起身去抢,“韵儿来吧。” 太子的手突地一绕,巧妙地避开了她,将对面的一个茶杯挪到她跟前,体贴地替她倒了一杯热茶。 唐韵盯着那潺潺流动的茶水,知道太子是要同她说事了,心口不觉又提了提。 “多谢殿下。” 唐韵捧起茶杯放在了唇边,垂下的眸子瞬间被热茶飘出来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唐韵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抿了两口。 热乎乎的茶水进喉,身子有些发热。 唐韵弯身将茶杯搁在了木几上,身旁的太子回头去拿着什么,唐韵刚转过头,太子手里的一本册子便朝着她递了过来。 “这是今日复选后,重新拟定的太子妃名册,里头的人选同上回的有所不同,你瞧瞧?” 那话落入唐韵的耳里,免不得多想。 唐韵的唇角忍不住往上一弯,临了想起五公主的话,又敛了下来,没敢去接,“殿下,韵儿不敢......” 太子递近了些,“有何不敢,不是都瞧过一回了?” 唐韵耳尖有些生红,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翻开名册的那一瞬,唐韵的心口明显带着期待。 目光从名册的第一行的名字开始往下瞧,每一个名字她都瞧得仔细,从头慢慢地瞧到尾,一直瞧到最后一个名字。 唐韵的心陡然一沉。 名册上并没有她的名字。 “名册虽同上回不一样,但孤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太子侧目看向她,只看到了她垂下的一排眼睫。 虽有些不忍,但这事,越早同她说,对她的伤害越小。 “上回孤同你说的那位苏家四姑娘,母后不是很满意,如今看上的是户部尚书董家,董家姑娘孤今日也见过,性子太过内敛,没说几句话,孤倒是瞧不出其品性。” 太子的声音很轻,似是生怕吓着了她。 屋内很安静,能听到火盆里炭火燃烧的声音。 太子等着她慢慢适应。 半晌后,唐韵才出了声,“董家姑娘韵儿见过,少言寡语,这样的姑娘,心机怕是挺重......” 声音虽听不出异常,但明显带着含糊,且带了自己的情绪在里面。 意思很明显了。 太子愈发有些不忍,尽量迁就着她,“嗯,那你觉得谁合适?实在不行,孤还是选苏家四......” 盆里的炭火石子,“啪”地一声轻响。 唐韵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张唇道,“殿下的太子妃,怎就不能寻个花容月貌,知根知底的呢......” 唐韵说完,自己都有些恍惚,不太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可她必须得走出这一步,她不想留任何余地去让自己遗憾。 谁都不适合,她自己想当太子妃。 倘若之前那些隐晦的暗示之词,太子不是很明白,那如今唐韵的这句话,便也直接点破了。 她想当太子妃。 说出那话的时候,唐韵很紧张,说完了之后倒也不紧张了,耐心地等着他答复。 她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良久,太子才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唐韵。” 唐韵没去看他,只乖巧地点头,“嗯。” “孤封你为良娣如何?” 唐韵的目光一直盯着跟前的册子,忐忑的一双眸子,还未来得及有所波动,一刹那便模糊了起来。 待那股冲上头皮的寒凉褪尽之后,唐韵才感觉到了心口的一股刺疼,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想,她已经努力过了。 也尽力了。 报恩有很多种,不一定就得非得陪在他身边,去勉强他给自己一个太子妃的位置。 这样的勉强也不是报恩,倒像是强人所难。 先前她是以为,他连命都可以给她,还有什么是不能给她的,是以,她认为,他只是还没有想到这一层,才不断地去提醒他。 去为他整理书架,除夕夜去奏琴提醒他,为了他去选秀...... 如今回过神来,脑子也清晰了。 他是太子,万事都做得极为周到的太子,又怎可能不会想到这一点。 他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 东宫的良娣,以她如今的身份,能在东宫讨一个良娣,已经是太子对她格外的恩赐了。 生命之外,有很多东西,都是无法逾越的,她不会去怀疑他救下自己那一刻的真心。 可旁的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 她向来自负,从来不认为自己只配为人妾。 如今她的身份虽低贱,但她的人不低贱,即便是空有一个孤傲的心,她也不想去妥协,去打破唯一还支撑着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自尊心。 唐韵咽下喉咙口涌上来的阵阵哽塞,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殿下不是说太子妃吗,怎说到民女头上了。” 太子一直在看着她。 见她的头比适才垂得更低了,迟迟不肯抬头,有了几丝心疼,伸出手,手掌捂上了她头顶的发丝,轻声唤她,“唐韵。” 他知道她可能会难受,有过期盼,失落是在所难免。 他多宠爱她一些便是。 唐韵依旧乖巧地点头,“嗯。” “孤说过,这辈子不会亏待你。” 他不让她当太子妃,于她而言,也有好处,起码明面上的那些争斗,不会因此落在她身上,就凭着她如今的身世,太子妃的位置,她还背负不起。 唐韵继续点头,“嗯。” “孤会对你补偿......” 唐韵终于抬了头,“殿下对我如此之好,民女心头已经感激不尽,何来的补偿?” 那脸上的笑意即便已经了无痕迹了,可眸子里还是留下了星星点点的水雾。 太子的心口突地一缩。 “唐......” 唐韵平静地拿起了木几上的名册,认真地同太子分析了起来,“殿下不是问民女谁合适吗,户部尚书董家,根基稳固,几代皆为忠良,陛下登基后,是第一个站出来建议清理前朝逆贼的臣子,且府上的几位公子也正值芳华,大公子已中举,二公子聪慧过人,极为踏实,走的是上坡路,而苏家,庶出的二公子虽是边关将军,府上也就只有他一个好苗子,大公子资质平庸,小公子被惯养养成了江陵的纨绔,两家相比,董家确实更适合殿下,皇后娘娘选得没错。” 唐韵的声音平稳,不带半点情绪,真心地站在了太子的角度,替他分析着利弊。 太子也能听出来了她的认真,心口却不知不觉地疼了起来。 他不需要她替他分析这些,他的用意并非如此,太子的手缓缓地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尽量去安慰她,“适才不说心机重?” “民女不过是一时小女人心态,同殿下玩笑了一句,董家姑娘很适合殿下。”唐韵回头看向他,不过片刻,清亮的眸子内,干干净净,没有留下半点水雾的痕迹,也不见一丝情绪。 不怨也不妒。 太子的心莫名一沉,“是吗?” 唐韵点头,“嗯,殿下要是不满意董家,张家也不错,刑部尚书的嫡长女,家中......” “好了。”太子一声打断,伸手将她揽入了怀里。 “孤先将你安排在静安殿如何?殿内有一片腊梅,孤自己种的,如今正是时节,孤让明公公再好生布置一翻.......” 身旁炭火烤得唐韵有些透不过气。 唐韵轻轻地从他怀里挣脱开,起身去提了木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太子,身子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一些,抬头道,“民女不急,殿下如今正值选妃,这时候殿下纳妾,将来太子妃到了东宫,该如何想。” 无论是语气还是面色,唐韵都极为地体贴。 没有半分同他要取闹的意思。 异常懂事,甚至懂事得让人心疼。 太子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并没有饮,搁在了木几上,转头从身后的木匣子里拿出了一个木人儿,哄着她道,“上回的那个,孤不是说有些粗糙?孤重新再雕了一个,你瞧瞧。” 唐韵侧目。 又是个木人。 不只是一个,是一块木头上雕了两个人,一面雕刻的是她,另一面雕刻的是太子。 雕工确实比上回的木人儿精细了许多,神态也更像她了几分,唐韵的眼里却再也泛不起任何波动。 太子见她不接,问,“喜欢吗。” 唐韵弯唇一笑,欣喜地点头,“嗯,喜欢。” “拿着吧。”太子递给了她。 “多谢殿下。”唐韵伸手接过,欢喜地装进了袖筒内。 刚抬起头,太子的手便朝她伸了过来。 修长的手指在碰上她下颚的一瞬,唐韵的眼里突地闪过一丝冰凉的清冷,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太子的手落了个空,僵在了那,目光迟疑却又不失温和地落在她脸上。 唐韵冲他一笑,“殿下,逢春殿如今入住了秀女,民女不能出来太久,殿下先忙,民女就不打扰殿下了。” 唇角牵起的那道妩媚,看不出半点异样。 太子还未回过神,唐韵已起了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暖阁。 外面的雨势已经大了起来。 明公公立在屋檐下,递给了她一把油纸伞,唐韵平静地接过,说了一句,“多谢明公公。” 明公公的视线,不经意地往上瞟了一眼,只见那双眼睛,清冷冰凉,明公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正欲细看,唐韵已经撑开了油纸伞,挡住了他的视线。 唐韵的脚步,利落地下了殿前的踏跺。 一步入雨雾中,暗黄的油纸伞上便响起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雨滴声。 明公公看了一眼,折身进屋,太子还坐在蒲团上,目光盯着木几上摊开的那本太子妃复选名册,烦闷地捏着眉心。 “殿下。” “库房里不是还有一筐血橙?想个法子,给她送过去。”他记得她每回过来,都喜欢吃。 今日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明公公一愣,正要转身去安排,太子又道,“再去挑些首饰发簪过来。” “让绣房再多做几身明艳点的衣裳......”海棠色很衬她。 明公公:....... * 初春的雨,一阵大一阵小,等唐韵回到逢春殿,雨点子正好收了点。 唐韵收好油纸伞进门,抬步上了长廊,往前没走几步,迎面便撞上了苏家四姑娘。 苏姑娘脸色一喜,唤了一声,“唐姑娘。” 唐韵抬头,这回倒是没躲了。 不去争太子妃,她同苏姑娘之间,也就没有了利益冲突,唐韵笑着打了一声招呼,“苏姑娘。” 今儿上午唐韵一直没有理她,苏家四姑娘还以为她不想再同自己说话,如今见她脸上并无生分之意,心头顿时踏实了下来,不免又套起了近乎,“唐姑娘这是从哪儿回来,适才那阵子雨,可不小。” 这回宫中来的一批秀女,几乎都是家世极好的嫡女。 也就她是个庶女。 身份高的主儿自来瞧不起人,她一直被排挤在外,几日了,都寻不到一个说话的人。 也只有这位唐姑娘,同自己相似。 论起身份来,她比自己还低。 在这陌生的地儿,一切都是未知数,苏姑娘倒也不是看上她身后五公主的背景,只想找个暂时可以相护依靠的人,解解闷儿也成。 “没事,我打着伞呢。”唐韵看了她一眼,“苏姑娘要出去?” “这落雨天能往哪里走,我不过是想出来走几步,透透气。”苏姑娘说着,这才注意到唐韵的裙摆已经湿透,忙地催道,“雨点子一落下来,撑了伞也没用,瞧唐姑娘的衣裙都湿了,赶紧进去换身衣裳吧,别凉着了。” 唐韵倒是没觉得凉,一路走过去,周身还热了起来。 “嗯,那我先进屋了。”唐韵随手拍了一下身上沾着的雨雾,提步往前走去。 苏姑娘提步跟上,唐韵的身上突地掉出了一个荷包,苏姑娘抬头便要去唤,目光却无意间瞧见了荷包上绣着的一朵荷花。 荷花的花瓣怒放,最后的针脚却收在了荷花中心,绣成了一个细团,如同花蕊。 这般藏着针脚的荷包,她只见到过一个。 那日在皇后的凤栖点,皇后娘娘夸她的荷包的针线,她曾鼓起勇气抬头去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的腰间也佩戴了一只荷包。 同眼前的这只一模一样。 也是荷花的花样,针脚也收在了荷花的中心。 一般绣花的人,都是将针脚藏在角落或是不起眼的地方,但也有人,喜欢留有自己的风格。 苏姑娘的目光在那只荷包上顿在好久,才缓缓地弯身捡起了那只荷包。 脸色慢慢地有些发白。 看向了走在前头的唐韵,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海棠色的裙摆上,只有宫中上好的云锦缎子,遇水才不会起褶皱。 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美人儿呢...... 唐韵周身黏糊得紧,并没有留意到掉了荷包,到了屋前,正要推了门,身后突地传来了一声,“唐姑娘。” 唐韵转过身。 苏四姑娘急急地追了上来,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了她,笑着道,“唐姑娘走得急,东西掉了竟都不知。” 唐韵的目光往她手里瞧去,只一眼便认了出来,忙地接过道了谢,“多谢苏姑娘。” “不客气。”苏姑娘笑着转身。 唐韵目送着苏姑娘走了一段,才回头推开了房门。 冬季太子怕她冷,早就让明公公在她屋里铺上了一层地毯,每日添上一点东西,这屋子竟然也快要赶上了太子的东暖阁了。 但再好的东西,也见不得光。 唐韵没去换衣裳,径直地走去了火盆前,拿火钳夹出了白灰里的火石子,转身又添了几块新炭进去。 火苗子燃得极慢。 唐韵安静地坐在那,脚底的凉意慢慢地传了上来。 唐韵闭上眼睛,先让脑子放空了一阵,才开始去回想自己如今的处境。 若不是太子为她挡下那一箭,她如今应该还在为宁家谋算。 宁家的铺子恢复安宁,只是第一步。 她原本的想法是将东宫拉下水,一能保住宁家在江陵站稳脚跟,二还能借用太子的势力去查清谋害宁家背后的那只手。 吴贵嫔,吴氏,还有那些曾经逼死母亲,至宁家于死地的人,她都要一一地让其付出同等的代价。 这一切,她都得借太子之手。 但太子救了她一命,这样的谋算,便也不能再继续。 同样,如今她同太子之间,也不能再如此继续下去。 以往是她想利用太子,以自个儿的美色,去同太子换取了庇佑,两人互取所需,谈不上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 但自从太子救了她之后,她同太子之间的关系便不同了。 要么真心相待,要么早些离开。 她已经试过了同他真心相待,遗憾的是,她同太子并没有达成共识,她也无法让自己去妥协。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去算计一个救过自己性命的人。 可她还没有能力去偿还他的救命之恩,甚至为了宁家的安然无恙和自己的全身而退,她可能还会继续,短暂地去欺骗他。 复选的名册已经出来了,东宫有,二皇子,三皇子殿里也会有。 她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名册上,她心里都清楚,是那日除夕夜自己的表现得到了皇上的认可,再加上皇后娘娘对她的恩赐,才给了她一个最好的归宿。 二皇子妃或是三皇子妃。 若最初她没有同太子搅合在一起,这样的机会对于她来说,是千载难逢,她愿意嫁,但她已经同太子有染了,断不会再嫁给两位皇子。 太子也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不出意外,再过两日,她的名字便会从名册上彻底地消失。 她又回到了从前的身份,五殿下的伴读。 选秀一结束,五殿下也得议亲,她在宫中的日子,已所剩无几了。 在离宫之前,太子必定会将她接进东宫。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必须得开始想办法,同太子割舍干净,为自己谋出一条出宫之路。 且,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也没必要继续呆在东宫。 如今宁家在西戎虽只不过是个起步,但以皇上此次对她的恩赐来看,西戎征战,必定会再重用宁家。 而吴贵嫔那,无意招惹上了太子,怕是已经自顾不暇,刺杀太子,谋害储君,朝廷必定也会顺着那日的贼子追查到底。 出宫于他而言,并无半点损失。 出宫后,她可以去蜀地,帮着大舅舅一同凿盐,也可以去西戎找外祖父。 眼下唯一难以脱身的,只有太子那。 她不能无声无息地走,也不能同他闹翻惹恼了他,她要想走,只能让他甘愿地放自己出宫。 但依太子目前对她的宠爱,不太可能。 转了一圈,她还是回到了最初,她要解决的问题,仍在太子身上。 唐韵一点一点地理清了思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心头便也安稳了下来。 脚边的炭火慢慢地燃起了火焰,被淋湿的裙摆处,不断地腾升出了热气,冻僵双脚也开始恢复了知觉,反而疼了起来。 唐韵刚想起身去换衣裳,袖筒里的一块木疙瘩突地一档,“嘭”一声砸在了圈椅环上。 唐韵侧目,从袖筒内取出了那个木人儿。 两个木人儿背对着背,手却牵在了一起。 能雕刻到如此栩栩如生,雕刻时,应该也废了不少功夫。 唐韵的手指头轻轻地滑过,停在了两人牵在一起的双手之上,唇角慢慢地弯起了一道好看的笑容。 她虽曾经算计过他,可这几日,她也是真心爱他的。 但他们注定了无缘。 没有缘分的东西,她自来不会去强求,就似是之前的顾景渊一样。 唐韵没再多看,微微倾身,将那木人儿搁在了燃起的炭火上,眸子盯着火盆里渐渐冒出的烟雾,盯得久了,也熏出了薄薄一层水雾。 唐韵张唇,咽下了喉咙里最后的一截哽塞,轻声道,“殿下,我不勾引你了。” 愿你能同太子妃,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木人儿燃出熊熊火焰时,唐韵才起身去了里屋换衣裳。 * 明公公提着一筐血橙过来,唐韵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躺在床上,平静地看起了书。 明公公将筐子交给了管事嬷嬷,笑着道,“太子殿下见今儿落雨,大伙儿没个去处,这不屋里刚好有一筐子橙子,便让奴才抬了过来,分给大伙儿尝尝。” 管事嬷嬷哪里见过这样的赏赐,一脸的受宠若惊,忙地同明公公道了谢,“多谢太子殿下。” 殿内的几个姑娘,适才听到动静,早就探出了头。 今儿早上太子在御花园,明公公就站在太子身旁,姑娘们都认识,明公公人一到,几个姑娘心头便“咚咚”地跳了起来。 前脚走,后脚几位姑娘便围住了管事嬷嬷,问,“当真是太子殿下?” 外面的吵闹声传来,唐韵听得清楚,神色并没有任何波动。 不出意外,东宫这几日还会不断地送东西过来。 太子想要补偿她这个良娣。 第42章 第 42 章 第四十三章 外面的说话声继续。 “殿内这么多人,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这筐橙子到底是想给哪家姑娘......” “还能有哪家,东宫的太子妃年前就已经看好了,是苏家那位, 皇后娘娘寿辰亲自拉过去问了话,除夕夜苏家更是得了一道赏菜......” “我看倒是未必,要真定了苏家, 今儿皇后娘娘和太子也不至于再来御花园选人......” “可不是,要说问话, 今日董家姑娘、王家姑娘, 张姑娘......不都被皇后娘娘叫上前去单独面见过。” “我就说呢,太子妃之位须得德貌双全,先前还曾怀疑,她到底是哪点被瞧上......” 一旁的云姑娘,轻飘飘的接过了话,“大抵是上辈子积了德......” 说话时,苏姑娘人已经跟前。 云姑娘的目光没有半点躲闪,诚然她这话,就是故意说给苏姑娘听的。 苏姑娘倒是没有吭声。 这些年, 家里的几位嫡出姐姐侮辱她的那些话,可比云姑娘的难听多了, 苏姑娘已经习惯了。 苏姑娘也没去看云姑娘,垂着头走到了嬷嬷跟前,将适才借来的一把伞还给了嬷嬷, “多谢嬷嬷。” 适才几个姑娘说的话,管事嬷嬷都听进了耳里。 这云姑娘性子跋扈, 头上又有贵妃娘娘撑着, 平日里管事嬷嬷也奈她不何。 这会子倒是恼上了。 先且不说苏姑娘是不是当真能成为太子妃, 就眼下这般当着她的面公然滋事,管事嬷嬷一时也没了好脸色,厉色道,“姑娘们都回去吧,可别在贵人跟前,丢了自个儿的仪态。” 云姑娘一声冷嗤,扭着腰肢便回了头。 几个姑娘走远了,管事嬷嬷才从苏姑娘手里接过油纸伞,见那油纸伞是干的,便笑着问了一声,“苏姑娘没出去呢?” 秀女们虽被关在了逢春殿,但逢春殿对面有一处好小庭院,里头设有水池子,种了不好花花草草,皇后娘娘这回一并划给了秀女。 说是闲时可以供秀女过去玩乐。 适才苏姑娘本打算过去走走,撞见了唐姑娘,便也没再过去。 苏姑娘小声地道,“这天阴晴不定的,雨势一阵大一阵小的,我还是呆着妥当。” “正好,苏姑娘过来了,我也懒得跑一趟。”管事嬷嬷回头便从筐只里捡了几个血橙递到了她手上,“这是太子殿下适才送过来的,让姑娘们尝尝鲜,每人都有份儿,姑娘拿回去吧。” 苏姑娘一愣,看了一眼那黄灿灿的血橙,脑子里又闪过了那个荷包,笑着伸手接过,“多谢嬷嬷。” “谢我干甚,要谢就谢太子殿下。” “多谢太子殿下。”苏姑娘细声说了一句,似是害了臊,埋着头转了脚尖。 往前走了两步,苏姑娘突地又回头同嬷嬷道,“嬷嬷可备了唐姑娘的,恰好我路过,给她带回去。” 明公公适才已经发了话了,这逢春殿里每个姑娘都有,唐姑娘自然也有。 管事嬷嬷一笑,又多给了她一份,“那就有劳苏姑娘了。” 落雨天,那雨滴声“莎莎”地落在地上,尤其催眠,唐韵歪在榻上身上搭着被褥,瞧了一阵书,正有些昏昏欲睡,便听到了敲门声。 唐韵下床披了一件披风,来开了门。 苏姑娘笑着将几个橙子递到了她跟前,“适才太子殿下送来的,说是给咱们尝尝鲜,唐姑娘的那份,我带了过来。” 适才明公公立在院子里,那嗓门儿估摸着就是对着她这屋里说的,唐韵怎能不知。 这橙子她今儿要不接,交不了差。 唐韵只将门扇开了一条小缝,伸手从苏姑娘手里接过,“多谢苏姑娘。” 苏姑娘一笑。 唐韵正打算关门,苏姑娘及时地唤住了她,“唐姑娘,院子里的姑娘们说,明日大伙儿结伴去对面的庭园子游玩,唐姑娘可要去......” “不了,你们去吧。”唐韵想也没想,笑着拒绝了。 她又不选秀,参合这些干甚。 见苏姑娘走了,唐韵才关上了门,将手里的几个血橙往木几上一搁,脱下披风,又挪去了床上。 如今她整个就是一闲人。 她唯一要努力的,便是了无痕迹地让太子对她失望,生厌,放她出宫。 还有这一屋子的东西,实在是碍事。 苏家姑娘已经来了好几回了。 * 明公公送完橙子回来,太子已从几个托盘里,挑了不少首饰,见明公公进来,抬头问了一声,“给了?” “奴才交代管事嬷嬷,每个姑娘一份,已经给了唐姑娘。” 太子从木几上起身,将手里的托盘递了过去,“包好,待会儿让阮嬷嬷送过去,本就是她的人,往后不用在扣在东宫,还给她,母后要问起来,就说孤赏给她的。” 明公公:...... 终于要见光了。 这些日子,底下人的一条腿都快跑断了。 * 下钥前,阮嬷嬷才到的逢春殿。 用的又是五殿下的名头,逢春殿内的秀女们身边都跟了丫鬟,多的两三个,少的也有一个,唯独唐韵如今屋里没个伺候的人。 五公主赏赐给她一个嬷嬷,也是情理之中。 管事嬷嬷从她手里接过信函,看完便将人放了进去,心头倒也有些赞同那云姑娘说的话。 运气好,救对了人,一步便能登天。 适才唐韵拿了橙子后,倒头便睡了一觉,阮嬷嬷过来,她正精神着,趴在木几上,画起了路线图。 阮嬷嬷瞧也瞧不懂,将手里的一封信笺,高兴地交给了她,“殿下送给姑娘的。” 唐韵接过展开。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相思诗。 这样的诗词,唐韵并没觉得有多稀罕,她每日一封信笺,从不间断,就差将祖宗先人的名师名句,全抄了一遍。 稀罕的是,这东西是太子写的。 若换做往日她会受宠若惊,如今只觉得担惊受怕。 她不能再钓着他了。 唐韵将那信笺放进了火盆,火苗子一瞬燃了起来。 阮嬷嬷又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她,“里头是些簪子和首饰,都是太子殿下让奴婢带给姑娘的,说往后奴婢不用再去东宫,就跟在姑娘身边伺候。” 阮嬷嬷忍不住一脸的高兴。 进宫这么久,她四处打杂,总算是回到了姑娘身边。 唐韵的心头却突地“咯噔”一跳。 他是何意。 阮嬷嬷一旦被皇后认出来,必定会去过问太子,太子顺势同皇后娘娘提一句,纳她为良娣,她这辈子可就再也出不了宫。 唐韵有些慌。 今儿先是当着众人的面送她橙子,如今又将阮嬷嬷还给她,还明目张胆地给她提了这么多金银首饰,他明摆着就是破罐子破摔。 没想再瞒着了。 往日唐韵巴不得他上钩,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倒是唯恐避之不及了。 “眼下这段日子,嬷嬷恐怕不能留在这儿。”东宫,这宫里,都呆不得了,总会有人察觉出问题。 她得出去。 阮嬷嬷见她神色认真,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姑娘是有什么打算?” 唐韵也没再瞒着阮嬷嬷,“太子今儿找上了我,要封我为东宫良娣。” 阮嬷嬷脸色一变,哑声问道,“不是太子妃......” 当初姑娘知道自己的名字被添在了名册上后,还曾高兴地同她说过,往后会好好地同太子过日子,当好东宫的太子妃。 如今,竟给了个良娣。 姑娘岂不是空欢喜了一场。 阮嬷嬷心疼地看向她,原本想安慰两句,却见唐韵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悲伤,平静地同她道,“东宫选秀的名册,太子拿给我瞧了,没有我的名字,不出意外,我的名字应该在景阳殿和华清殿,太子如今怕是正在想着法子,怎么将我和他的关系挑到明面上,他这时候让嬷嬷过来,便是打好了算盘,等着太皇后娘娘去质问他,借此将我接到东宫,永世为妾.......” 阮嬷嬷脸色都白了。 唐韵抬头看向阮嬷嬷,突地问,“嬷嬷知道当初我为何,没有跟着顾景渊走吗。” 阮嬷嬷愣了愣。 唐韵轻声道,“因为我答应过母亲,这辈子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能为人妾,更不能做人外室。” 阮嬷嬷鼻头一酸,便也明白了。 当年的吴氏可不就是个外室,明面上先夫人是因姑娘的身份被逼死,可实际上是先夫人心死了,自个儿不想活了。 唐文轩养外室也就罢了,那私生子竟然只比姑娘小一岁。 一想到唐文轩搂着先夫人,一口一句甜言蜜语地哄着,转过身就同旁的女人搞在了一起,别说是先夫人,她都觉得恶心。 先夫人落得这般下场,成了姑娘心头的一个结,一道刺,又怎可能去当人外室,做人妾。 阮嬷嬷红了眼圈,突地道,“姑娘,咱们走吧。” 出宫离开这儿。 宁家如今已经安稳了下来,姑娘也没必要再继续呆下去,等出去后,他们去个远点的地方,凭姑娘的姿色,找个如意郎君,不成问题。 “是得走了。”唐韵起身,目光看着屋子里的那几口箱子,神色冷静地道,“嬷嬷今儿收拾收拾,明日就走。” 这些东西,她不能再留。 苏姑娘已经过来了好几次,想要进她的屋子,今日送橙子过来时,目光明显在往她屋里瞟。 再这般下去,迟早得曝光。 过两日便是母亲的忌日,明日她去找五殿下给嬷嬷打个掩护,正好可以将这些东西带走。 唐韵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同阮嬷嬷,将最近几个月明公公送来的木匣子全都搬出,连同今日包袱里装着的几样珠宝,齐齐翻了出来。 一面收拾,唐韵一面吩咐阮嬷嬷,“东西拿出去后,嬷嬷全部换成粮食,在街头搭个棚子,每日去施米,施完为止。” 这宫里的东西,说到底也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得来的,如今还回去,算是物归原主。 可到底是算计惯了,唐韵脑子一转,又添了一句,“以宁家的名义吧。”宁家的铺子如今虽安宁了,生意终究是受了影响。 搭棚施粥,一能为宁家带去生意,二能打出名气,为将来外祖父回金陵做好铺垫。 阮嬷嬷一愣,“姑娘不走?” “暂时我还走不了,嬷嬷先出去等我。”宁家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她断不会蠢到在这时候去得罪太子,毁了这一切。 她还得继续与他周旋一阵子。 阮嬷嬷急着道,“奴婢怎放心得下姑娘......” “嬷嬷放心,我在宫里还有五殿下呢,出去之后,嬷嬷还得为我办几件事,嬷嬷先抽些钱财出来,去蜀地买个小院子,咱以后就去那,看大舅舅凿盐。” 阮嬷嬷心头一酸,到底是点了头,“好。” 唐韵继续道,“还有一事,嬷嬷让表哥帮忙给西域的二舅舅送个信,让他寻几本西域的游记带回来。” 五殿下对她的恩情,她无以回报。 想着五殿下为了那本缺失了几页的西域游记,整日愁眉苦脸的,出宫之前,她给她找来,也算是给她的一份辞别之礼。 阮嬷嬷点头,“好,奴婢都记得。” 唐韵说完,两人继续收拾着屋里的东西,易碎的玉器珠宝,装在原来的木匣子里没动,旁的金簪银珠,都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包袱。 收拾完,余了一地的空匣子。 匣子也不能留。 唐韵转头看了一眼屋里的火盆,斟酌一二,最终还是丢了进去。 * 翌日又是一个阴雨天。 秀女们第三回复选的日子,只得拖后。 唐韵同管事嬷嬷打了一声招呼,一早便去了五公主的觅乐殿。 秋扬一看到唐韵,便如同见到了救星,着急地道,“唐姑娘进去可得好好劝劝殿下,这西域之地,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嫡出去公主去和亲。” 唐韵一愣。 什么西域和亲。 秋扬便将昨儿五公主主动同皇上要求和亲的消息告诉了她,“上回殿下说起,奴婢还以为她只是玩笑,谁知今儿皇上和皇后都要替她议亲了,公主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请愿去西域和亲,说什么大周人得讲诚信,人家要的是公主,她如假包换,旁的都是假的。” 皇后险些没晕过去。 今儿没有选秀,落雨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五公主,五公主突然要去和亲,皇后哪里还有心思选秀。 唐韵也没料到,神色一紧,问秋扬,“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说的?” “陛下自然是没答应,说此事日后再议,可五殿下铁了心地坚持要去,这不,昨日一回来,便被皇后娘娘关在了屋子里,所有的游记也一并被缴了个干净。” 秋扬领着唐韵过去,果然房门是关着的,屋外守着两位宫女,也是生面孔。 唐韵推开门,人刚一进去,门扇便被门外的两位宫女合上。 五公主正坐在蒲团上剥着橙子,抬头见是唐韵,眼睛一亮,“韵姐姐可算来了,昨儿怎么样,皇兄怎么说的,许了位份了?” 唐韵看着五公主这般,心头突地一酸,倒没说自个儿的事,走过去先认认真真地问道,“殿下,怎想着要去西域。” 五公主神色一躲,“本宫就是想去西域看看。” 唐韵的神色难得有些着急,“五殿下若真想要去西域看看,大可不必以和亲的名义,殿下想去看看,往后定会有机会......” 她那样善良的姑娘,心思单纯,爱憎分明,若是有朝一日背井离乡,她怎么活下去。 “有什么机会?关在深院里,被人处处以条规管教着,吃饭说话走路,一言一行稍有不妥,便会落下一个没有家教的名声,连着父皇母后一块儿受埋汰,出个门逛个街,都得被人监视,这样的日子旁人或许能接受,可我从小就被娇养在皇宫,过惯了被人捧在手心的日子,突然要我去伺候别人,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还不如要了我的命,我做不到。” 五公主说完,眼眶已生了红。 唐韵没堵得没了声儿。 “韵姐姐。”五公主轻轻地唤了她一声,“你是没瞧见,昨日来的那几位大臣,个个高呼本宫高贵贞洁,他们不是来议亲的,是来逼本宫出家的。” 五公主一笑,“本宫大婚当日死了夫君,无论是什么原因,最后的名声都会落在咱们姑娘身上,但凡有点本事的家族,都不会想沾上本宫,余下的那些便都同蒋家公子是一路货色,看上的只是驸马爷的位置。” 唐韵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心头绞痛难耐,轻声问道,“韩大人呢,殿下舍得吗。” 五公主脸色一红,“你看出来了?” 唐韵点头,“殿下很明显了。” 五公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姑娘被窥见心事的羞涩,但也就是一瞬,便又恢复了过来,笑着道,“本宫对他不过是刚生了好感,既没互通情谊,也并无相濡以沫的深厚感情,我又怎会将自己的后半生寄托在他身上?蒋家公子死了后,我便有了想法,想着这辈子不嫁了,就在宫里养几个面首,不一定非得祈求哪个好儿郎能来娶了我,如今这念头怕是成不了了,可与其伺候别人,听那些满嘴尖牙的人教诲,本宫还不如嫁去西域,为自己的家国做点贡献,也不枉父母所赐了这一身骨肉。” 唐韵心头一震,愣愣地看着她。 五公主见她那样儿,突地“噗嗤”一声笑,“瞧把韵姐儿给吓得......” 唐韵倒不是被她吓到,而是敬佩她。 “好了,不吓你了,我也不过就是想想,过不了几日,父皇和母后便会替我寻一门好亲,堂堂大周朝的嫡出公主,还能受了苦不成。”五公主将手里刚剥好的一块橙子递给了唐韵,“韵姐姐吃点,今年这橙子产量似是不如往年,第一批分到本宫这儿来,就只剩这么一盘了。” 唐韵:...... “殿下喜欢,多吃些。”唐韵去边上的盆里净了手,回头坐在她跟前,慢慢地替她剥了起来。 五公主这才问道,“韵姐姐还没说呢,皇兄昨儿找你过去,可是为了太子妃一事,成了没?” 唐韵冲她一笑,轻轻地点了头,“嗯。” “当真?”五公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兴奋地问道,“快说说,皇兄如何同你说的。” 唐韵将手里的一瓣橙子,直接给她塞进了嘴里,笑着道,“太子殿下说,等到选秀一结束,便去同皇上和皇后禀报。” 五公主小嘴里被塞了个满,急着吞咽了下去,才疑惑地问道,“怎么是选秀结束?” 选秀一结束,太子妃人选就得定下来。 还有何可禀报的? “如今进宫的秀女,多数都是冲着太子妃而来,若太子殿下突然爆出一早就心属于我,旁人岂不觉得被当成了猴耍。” 五公主一听,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既然皇兄都说了,那定是有他的想法,五公主没再去怀疑,笑着看向唐韵,“太好了,我终于能唤韵姐姐一声皇嫂。” 唐韵又给她塞了块橙子进嘴里,急着嘱咐道,“还没那么快,五殿下先别声张。” 五公主道她是害了羞,也没再逗她。 她能嫁给皇兄,她就彻底地放心了,“等选秀结束,韵姐姐也别住什么逢春殿里,搬过来住,多陪陪本宫,万一哪天我就出嫁了呢,再见一面,可就难了。” 五公主本以为唐韵多半会拒绝,没成想,她这回倒是应承得很快,“好,我搬过来陪殿下。” 五公主意外地看着她,“可别反悔?” “不反悔。” 两人聊了一会儿,唐韵才道,“两日后是母亲的忌日,如今我也回不去,想让嬷嬷拿些东西先回去替我祭拜一下,趁此将母亲的灵牌从唐家挪出来,可否借用一下五殿下的马车。” 唐家宅院已经卖了出去。 人都被赶走了,祠堂迟早也得被清出来。 五公主听完当下便唤来了杨秋,让她去逢春殿接应阮嬷嬷。 阮嬷嬷出来时没躲没藏,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两床旧褥子,管事嬷嬷见是五公主身边的宫娥,笑着打了声招呼,也没敢去细瞧。 马车就候在逢春殿的门外,车内备了不少的贡品,秋扬连人带车,亲自将阮嬷嬷送出了城门。 * 巳时明公公过来送信,便再也没有见到阮嬷嬷。 怕引起旁人怀疑,明公公也不敢在逢春殿多停留,寻了一圈没寻到阮嬷嬷,刚准备上觅乐殿,便见唐韵从里走了出来。 明公公心头一松,赶紧上前带了信,“今儿午时三刻,殿下会去涟鸳湖,唐姑娘午时出来,奴才安排人前来带路。” 涟鸳湖,以烟雨著称。 这两日,烟雨朦胧,可不就适合偷情。 唐韵点头笑着道,“好,我知道了。” 明公公放心地回去交了差。 太子正伏在案上,看着奏折,听明公公禀报完,抬起头,多问了一句,“她如何说的?” 明公公知道他想问什么,“唐姑娘瞧着还挺高兴。” 太子没再问。 侧目看了一眼还搁在书案上的太子妃名册,脑子里又想起昨儿她离开时的仓促模样。 挺可怜的,肯定是伤心了。 这几日他多哄哄吧。 太子又吩咐了明公公,“去备几盏孔明灯。”安阳最喜欢那东西,都是姑娘,她应该也喜欢。 午时一到,太子便搁下手里的折子,特意换上了一身紫色锦缎,带着明公公先去了涟鸳湖候人。 * 唐韵回到逢春殿时,长廊下已经站着一堆的姑娘,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唐韵朝着人堆里望了两眼,没见到苏姑娘,脚步刚拐过转角,便见几位姑娘围在了自己的门前。 苏姑娘也在。 正立在那,不停地往后张望,见唐韵终于回来了,脸上的神色松了松,脚步往旁边一让,给唐韵递了个眼神儿。 唐韵还未会意过来,跟前的云姑娘便先出了声,“唐姑娘这伴读的身份还真是不一样,一大早的,便能在宫中来去自如。” 语气尖酸,阴阳怪气。 唐韵没理她,上前两步看着她,笑着道,“还请云姑娘让个路。” 云姑娘的脚步堵在门前,纹丝不动,“今儿院子里的姑娘们都要去对面的庭院里游玩,唐姑娘不去?” 唐韵一笑,“是吗,那我进去换身衣裳就来。” 云姑娘这回倒是让了路。 唐韵上前去推门,身后的云姑娘,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唐韵回头,笑着问,“云姑娘还有事吗。” 云姑娘一笑,“都说唐姑娘在这宫里住的时间长,屋子里藏了不少好东西,今儿可否让咱们长长见识......” “云姑娘说笑了,这逢春殿的屋子不都是一样。”唐韵伸手推了门,还未等她转身将门合上,云姑娘的身子便挤了进去。 身后的姑娘,接二连三地将两扇门板,撞了个满开。 唐韵没办法,只得招呼道,“姐姐们要喝茶吗。” 苏姑娘最后一个进来,进来时脸上还带着一股子同情,伸手拽了一下唐韵的衣袖,轻声道,“适才我拦了,没拦住。” 唐韵笑着道,“没事,苏姑娘也进来坐吧。” “我就不打扰了......” “有何不能打扰的,这人不都进来了吗。” 苏姑娘这才抬起目光,往屋内望去,一张木几,一张地毯,一张圈椅,两个木凳,一个火盆,一张床榻。 同秀女们住的屋子,也就多了地毯,并没什么可稀奇的。 苏姑娘的眸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了一丝诧异,不过一瞬,便掩盖了过去。 唐韵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沏茶。 云姑娘已经走到了角落里放置的几口大木箱跟前,回头朝着唐韵一笑,“唐姑娘还说没藏宝贝,这不是搁在这儿了吗。” “云姑娘误会了,进来前,这箱子就在这儿搁着了,想必是之前两位殿下的伴读所留下的。”唐韵说完搁下了手里的茶壶,走过去,主动地揭开了箱子盖儿,“里头就只几本书,姑娘们要感兴趣,大可以拿回去瞧瞧。” 云姑娘的头立马往前一凑,果然里头只放了几本书。 “是吗,这人都走了,内务府的人怎没来清理。”云姑娘半信半疑,说完,顺手又揭开了跟前的一个木箱,里头同样是几本书。 旁边被两个姑娘揭开的木箱内倒是放了一床陈旧的被褥。 还有一口木箱,里头空空如也。 云姑娘觉得甚是无趣,抬头又扫了一眼屋子,衣橱的门正敞开着,一眼便能看到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都是些衣裳。 缎子是不错,也挺多,但也能理解。 毕竟是救了五殿下性命之人,给她赏些衣裳穿,也说得过去。 唐韵已经沏好了茶,回头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茶沏好了,姐姐们过来坐会儿吧。” 云姑娘看了一眼她跟前木几上摆着的几个瓷杯,眼里的嫌弃没有半点遮掩,“你自个儿喝吧,咱们还得去逛园子呢。” 云姑娘的脚步走过了门槛,回头就冲着身边的姑娘抱怨道,“不是说这屋子里藏了不少东西,就这?”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嘴里传出来的......” 苏姑娘的脚步落在了最后,走到门前,本想回头同唐韵打声招呼,她先走了,却见唐韵也一并跟了上来。 “唐姑娘要出去?” 唐韵一笑,“不是说要逛园子吗,横竖我也闲着,一块儿过去,图个热闹。” 苏姑娘高兴地道,“那敢情好,我正愁没个说话的伴儿呢。” * 一群姑娘拖拖拉拉地出来,到了庭院,已是巳时末。 管事嬷嬷清点完人数,转身便让人关了殿门。 今儿早上的雨点子还很密,这会子倒是停了,脚下的青石板湿滑,管事嬷嬷叮嘱了一声,“游园子可以,莫要滋事,当心着脚下。” 管事嬷嬷知道里头有几个不省心的,但也不能当真将其关在殿内不让出来。 高门大户里的姑娘得罪不起,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头顶上的主子。 管事嬷嬷只能点到为止。 唐韵的脚步原本落在最后,进了园子后,才开始追上了前面的人群堆,不仅主动同苏姑娘说起了话,还上前同董家姑娘,张家姑娘也打了招呼。 唐韵平日里很少出来,上回选秀时,更是埋着头目不斜视,没同人说过一句话,今日见她终于肯同人交谈了,个个都围了过来。 唐韵今儿似乎也放开了,一颦一笑之间,将江陵第一美人儿的美貌,发挥得淋漓尽致。 若是一群男人,必定会为其疯狂,可如今是一群女人。 且还是有竞争关系的女人。 * 明公公派去领路的嬷嬷,先是在逢春殿外的甬道上候着,候了一刻后,还没见到人,便去了逢春殿。 这才发现逢春殿的殿门紧闭。 嬷嬷问了一番,才知道姑娘们今儿进了对面的庭园,不由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守门的太监,“逢春殿的秀女都去了?” 守在庭园外的太监笑着道,“可不是都在里面,正热闹着呢。” 嬷嬷正愁着想个什么法子进去提醒唐韵时,涟鸳湖内,太子已经坐在船上候了半个时辰。 明公公的孔明灯也准备好了。 只等着唐韵一到,便能开船。 此时不过才正月,加之落雨,一靠近湖面,便觉一股子冷飕飕地寒气直入心窝子。 明公公抬眼看着几回太子被风刮起的大氅,心尖都提了起来,大半个时辰后见人还没来,明公公赶紧派小顺子回去催,“怎么回事,怎还不见人。” 等小顺子匆匆地赶到庭园,里头的秀女已经散完了。 适才领路的嬷嬷,见到小顺子,拖着哭腔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唐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同云姑娘生了口角,竟,竟......” 小顺子一急,“竟怎么的,你倒是说啊。” “唐姑娘扇了那云姑娘一耳光,如今已经被管事嬷嬷带回了逢春殿内,罚着跪呢。” 小顺子:....... 小顺子半晌才回过神来。 不可能。 唐姑娘,他几乎日日都见,柔弱得如猫儿一般,要说旁人欺负她,他还相信,可说她欺负旁人,还打的是云贵妃的侄女云姑娘。 他打死也不信。 这,这八成是搞错了。 小顺子忙得吩咐那嬷嬷,“你赶紧去涟鸳湖,知会殿下,就说唐姑娘今儿被绊住了,去不了了,我先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 涟鸳湖。 太子已顶着寒风在船上坐了快两个时辰,看着跟前的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幽暗的眸子慢慢地失了温度。 明公公上前劝了几回,“殿下,风太大,还是先回吧。” 太子没动。 等到宫里的第一盏灯亮起时,太子的眉心突突一阵跳,猛地从船上起身,大氅在空中荡起了一股寒风,一双手背即便是绷着青筋,也能看出被冻得通红。 他还要如何对她? 他待她,自问已经是仁至义尽,掏心掏肺了。 他从未这般费尽心思地去哄过一个人,她当不成太子妃,又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她自个儿那不争气的爹,没给她一个干净的身份。 她同自己生哪门子的气。 他还不够宠她?他什么没给她?他是惯着她了。 成,还敢爽他约了。 加上上回在行宫,她让自己等了她两回了吧。 太子的脚步从船上下来,直冲冲地上了撵轿,麻麻亮的天色下,那张脸上的温润如雅,早就没有了踪影。 他懒得管她。 爱咋咋的。 第43章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太子的撵轿出了涟鸳湖, 上了红墙甬道,才碰上前来报信的嬷嬷。 嬷嬷走得极快,一双裤管子里灌满了风, 到了跟前,还未开口,明公公先斥了一声, “怎么回事?” 嬷嬷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也不敢含糊, 直接道, “唐姑娘今儿惹了事。” 明公公一愣。 嬷嬷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太子坐在撵桥上,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甚至开始后悔他不该一步一步地去迁就她。 直接将人接进来,她又能怎么样。 嬷嬷过来时,太子懒得见,说的话,太子压根儿就没打算听。 可那声音还是入了耳。 太子紧绷的脊梁, 慢慢地缓了下来,尤其是听到嬷嬷说, “唐姑娘扇了云姑娘一耳光。”眼皮子一掀,一双黑眸瞬间打开。 “嬷嬷没说错,当真是唐姑娘, 打,打了云姑娘?”明公公舌头都打结了, 下意识地抬头, 看了一眼撵轿上的太子。 见太子的头明显侧了过来, 明公公的声音也大了一些,赶紧问道,“如今唐姑娘在哪儿。” “管事嬷嬷带了回去,如今正在逢春殿内罚着跪呢。” 明公公:...... 明公公问完,又偷偷地瞟了一眼太子,太子倒是没有出声。 快到东宫了,明公公才终于听到一声,“去看看。” 就她那猫儿一样的胆子,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她还能出去打人? 即便当真被踩到了猫尾巴,惹急了,一巴掌呼出去,那小巴掌,能起到什么作用。 怕是吃了不少亏。 回到东宫后,太子脸上的阴云不知不觉,早就褪了个干净,盘腿坐在了蒲团上,拿了一本书,一直候着明公公的消息。 * 唐韵今日在庭园子里,确实是打了人,且用的力气还不小。 一巴掌甩下去,云姑娘的半边脸颊,一瞬引出了五个手指印。 在场的人神色呆住,齐齐噤了声。 云姑娘一双眼珠子更是鼓得圆溜溜地瞪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待反应过来,瞬间扑了上去,凶神恶煞地誓死要撕了唐韵。 身旁的丫鬟及时一把拉住了她,忙地劝道,“姑娘先别冲动,这等子恶毒之妇,自有管事嬷嬷来处置,咱去找嬷嬷评理......” 云姑娘何时受过这等欺负,在家被爹娘捧到手心,打个喷嚏,母亲都会替她唤来府医,周围的人更是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今儿却被人打了。 云姑娘被自己的丫鬟抱住不得劲儿,看着立在那神色冷清的唐韵,脸上青一阵的红一阵,“你给我松开,我非要撕了她的皮。” 丫鬟眼见劝不动了,着急地同她说了一句,“姑娘想想二殿下。” 二殿下,周渊。 她的表哥。 果然,云姑娘的力气消了下来。 她也是刚进庭园才从丫鬟口里得知,唐韵的名册入了二皇子的景阳殿。 进宫之前父亲和母亲就已经暗里交代过她,她是冲着二皇妃来的,云贵妃是她的姑母,二皇子是她表哥,二皇妃之位,谁能同她抢。 可今日丫鬟说,二殿下亲自点了唐韵。 云姑娘心头本就压着一把火,转头一看唐韵坐在人群堆里,笑得像朵花儿一样,火气瞬间窜了起来,走过去便骂道,“狐媚子就是不一样,走哪都不消停。” 本以为唐韵还是会像之前那般忍气吞声,谁知唐韵竟没怕她,直接笑着怼了一句,“云姑娘不是狐媚子,怎也没见你消停过。” 这不就捅了马蜂窝。 但云姑娘骂归骂,没动手。 是唐韵先动的手,今儿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秀女滋事,动手打人,按规定,得取消选秀资格。 丫鬟一声提醒,云姑娘才回过神来。 心头恨唐韵,也是恨她的名册去了二殿下那儿,如今她动手打了自个儿,可不就是最好的把柄吗。 云姑娘没再往前扑了,转身就哭闹着,让丫鬟去找管事嬷嬷。 唐韵倒也认,管事嬷嬷一来,主动跟着嬷嬷走了。 今儿姑娘们一进庭园,管事嬷嬷就知道不会太平,断然没有料到惹事的会是唐韵。 这几日,唐韵在她眼里就是个胆小怕事,不爱吭声,被欺负的主儿。 管事嬷嬷心头意外,又觉得糟心至极,想着要是五殿下过来求情,她又该如何处置,一路上嬷嬷领着唐韵,一句话都没说。 反而是唐韵问了她几回,“嬷嬷,可,可如何是好?” 管事嬷嬷气不打一处来,“唐姑娘如今倒是知道怕了,适才打人之人,怎就不想想,该如何收场?” 唐韵没再说话。 埋着头跟着嬷嬷回到了逢春殿,不待嬷嬷想出个处置的法子,唐韵自个儿主动跪在了嬷嬷屋前。 管事嬷嬷一愣,“你这是......” 唐韵一笑,“嬷嬷不必为难,人是我打的,我自愿受罚,嬷嬷照着规矩处置便是。” 照规处置,就该除去她的秀女资格。 管事嬷嬷叹了一声,“你说你,平时瞧着稳重得很,怎就犯起了糊涂。” “嬷嬷不知,民女身份虽低贱,可心头也有想要维护之人,辱骂民女可以,但民女不能容忍她辱骂民女心生敬佩之人,民女不后悔,嬷嬷处罚便是。” 事情发生后,唐韵和云姑娘之间,所发生的口角,管事嬷嬷一句不差得,都听说了。 云姑娘骂了五殿下一句,“不过就是个二手货,克夫之人......” 说完,便被唐韵扇了一巴掌。 管事嬷嬷原本以为是唐韵运气好,遇上了个好主子,这会子倒是突然觉得,是五殿下的福气了。 “既然要按规矩处置,也不用你跪着,你起来吧。” 唐韵摇头,“民女坏了选秀的规矩,应该受罚。” * 小顺子适才支嬷嬷去报信,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找上了管事嬷嬷,管事嬷嬷一见到小顺子心头便是“咯噔”一下。 这东宫的人,怎还来了。 管事嬷嬷实话实说,“那么多人瞧着,确实是唐姑娘先动了手,倒也不是奴婢为难她,是唐姑娘自个儿非得要跪着领罪。” 小顺子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才赶回东宫,在半路上便遇了的明公公,赶紧禀报道,“奴才已经露了脸,管事嬷嬷不会为难唐姑娘。” 明公公同小顺子一道返回了东宫。 一进屋,小顺子便将情况细细地同太子说了一遍,包括云姑娘骂五殿下的那句话,“唐姑娘自知犯了错,自愿请罚,跪在了管事嬷嬷门口。” 太子抬眼。 她是傻子吗。 打了就打了,一巴掌还打轻了,有何可让她请罪的。 小顺子被太子这般一望,瞬间低下了头。 太子心头一团烦躁,一个安阳,再加上他,堂堂大周的太子,还不够人为她撑腰? 她至于吓成这样。 一番折腾,天色黑透,已经到了戌时,逢春殿早就下了钥,太子起身从书案上拉起了那本选秀名册,交给了明公公,“明儿一早,拿给皇后,继续选秀。” * 逢春殿。 唐韵跪到了亥时才起来。 苏姑娘搀扶着她回的屋,脸上一片担忧,“云姑娘就是那样的人,唐姑娘一向都能忍,今儿怎就冲动了。” 唐韵没应,由着她搀住自个儿,到了门口才回头看着苏姑娘,淡然地道,“明日我的名字便会从名册上取下来。” 苏姑娘一脸的替她打抱不平,“唐姑娘,当真是不值。” 唐韵一笑,看着她,“我不会参与选秀,更不可能入东宫。” 苏姑娘依旧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唐韵伸手推开门,没再同她说话,她只是希望,她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别再来惹她。 * 翌日早上,云雾散尽,天色晴朗。 管事嬷嬷一收到今儿选秀的消息,立马让人叫起了屋里的姑娘,唐韵的处置结果还未下来,自然得跟上一道。 昨儿被罚跪了几个时辰,再加上听说唐韵的名字已经被姑母从名册上划去之后,云姑娘倒没有再去为难她了。 心头多半也有些虚,真要对她死咬不放,就凭她昨儿自己说五殿下的那句话,她也讨不到好。 不过一个出局之人,她也没必要再同她计较。 唐韵也很识趣,的脚步一如往常的落在了最后,有了昨日的经历,个个都离她远远的,生怕沾上了麻烦。 苏姑娘也没再回过头。 今日的复选,依旧在御花园,只不过前来选秀的不只是皇后,还有云贵妃。 在场所有的秀女都被点上前,面见问话,唯独唐韵没被点上去。 复选一结束,众人的目光,明里暗里,都瞟了过来,大抵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唐韵连面见的机会都没,直接被撂了牌子。 唐韵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平静地立在那,待大伙儿走得差不多了,才提了脚步。 走了一段,便见苏姑娘候在了前方。 唐韵不太想同她说话,转身下了右手边的岔路口子,脚步刚拐了一个弯,迎面便撞了一道墨黑色的身影。 唐韵的脚步一顿。 太子闻到动静声,也抬了头,看到那张艳丽的面孔时,脊梁不由一挺,脚步也没再动,立在了那看着她。 身后的御花园内,虽还有人出入,但这一处偏僻,并没有人来往。 太子等着她挨过来,像往常那般,暗里拽一下他的衣袖,或是轻轻地靠过来,用那她只不安分的小猫爪子,挠一下他的手背。 昨日受了那么大的欺负,又跪了几个时辰,此时怕是正一肚子委屈。 太子耐心地等着她,唐韵的脚步却没动,也并没有多看他一眼,低下头,蹲身同他行了一个十分规矩的礼,“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前几日五殿下请来的嬷嬷教过了她礼仪,这个礼,她行得格外的端正。 他是太子。 她是罪臣之女。 两人尊卑有别,也本应如此。 果然被吓傻了。 太子走上前,脚步放得很慢,经过她时,甚至还停顿了几息,但身旁的人,一直规规矩矩地垂目立在那,并没有半分逾越。 太子正要回头,余光便瞟见她离去的身影。 行。 又不认识他了。 太子的手掌紧紧地捏住了手里的瓷罐,心头的一股烦躁瞬间冲上了脑子,直接唤了人,“唐韵。” 太子回过头,不耐烦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在脸上晕开,便见她回过身来,给了他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殿下,民女在呢。” 太子:...... “过来。”太子懒得同她浪费口舌,转身走向了前面的凉亭。 唐韵乖乖地跟了过去。 到了凉亭内的红柱后,太子才转过身,主动问她,“昨日怎么回事。” 见她的脚步立在了自己五步开外,太子又提醒道,“这儿没人。” 唐韵点头,脚步却没往前移动一步,赔礼道,“殿下,昨日民女被逢春殿的秀女临时拉去了逛园子,脱不开身,失了殿下的约,实在抱歉。” 太子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唐韵却说完了。 就这?太子抬眸看过去,却只见到了她垂下的额头。 说了这儿没人,她是没听见? 太子又问,“同人动手了?” 刚问完,便见唐韵“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请殿下责罚。” 太子:...... 他是来质问她的吗?太子心头的那丝不耐烦又冒了出来,“起来。” 唐韵听话地起了身。 “膝盖疼吗?”太子伸手将手里的瓷瓶递给了她,“拿回去抹上。” “多谢殿下,民女没有受伤,用不上这个。” 太子的黑眸再次落在她脸上,深深地盯着她,唐韵倒也没躲了,四目相对,唐韵的眼里满是感激,笑容倒是同往日一般。 明艳生媚。 太子却总觉得又少了些什么。 心口似是被什么东西悬吊了起来,浑身都不得劲儿。 他迟早要被她磨死掉。 第44章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你还能站得更远些么?”太子很不想开口, 但看着她立在那,迟迟不上前来,还是忍着一丝不快,说了出来。 话音一落, 唐韵便往前挪了两步。 太子:...... 太子轻吸一口气, 抬头望向她。 “多谢殿下。”唐韵伸手从他手里接过瓷瓶, 依旧是一副笑脸,轻声问道, “殿下, 还有事吗?” 态度不亲近也不疏远。 微微弯下的身子有着对主子的尊敬, 抿起的一道笑容,似乎又比平常的下人多了几丝暧昧。 不痛不痒, 不清不楚,反而让人心头摸不着了。 太子看着她始终保持的君子距离, 不由一声轻嗤。 她防谁呢,自己莫非还会对她动手动脚不成?她怕是忘了, 平时日她才是喜欢动手动脚的那个。 “阮嬷嬷呢?”太子也懒得让她再上前了。 阮嬷嬷前日就已经给了她了, 昨日明公公去了几回却都没看到人,不仅如此, 如今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见她出现。 她人呢。 “民女忘了告诉殿下,嬷嬷昨日已经出宫了。” 太子的目光一瞬投了过来,满脸的疑惑。 唐韵笑着解释道,“年前民女的家弟输了一笔银子,将唐家的府邸卖了出去, 先前当铺里的人已经过来催了好几回了, 要唐家将祠堂内的牌位移走, 明日正好是民女母亲的忌日,民女昨儿便让阮嬷嬷出宫,将灵牌从唐家挪出来,再找个地儿,好生供起来。” 太子的目光又慢慢地柔和了下来,点头应了一声,“嗯。” 当初他只想着让唐家万劫不复,再无起来的可能,倒忘记了这茬。 她一个姑娘,能将牌位安顿到哪里去,待会儿还是让小顺子出去搭一把手...... 往日他可以不管,如今到底是不同。 过不了多久她就得进东宫。 他也不能让她白白地跟了自己,能帮到的地方,他尽量去帮衬。 明日他应该也能抽出一点空,倒是可以陪她出...... “殿下要没什么事,民女便告退了。” 那声音轻轻软软,格外得动听,却让太子的脑门心突地一跳,微笑着问她,“这么忙?你不是已经被撂牌子了。” 一巴掌扇了云家人,也不用他再想法子了。 她自个儿倒是成功地将自己的名字,从宁安殿的名册上摘了下来。 不选秀了,还有什么可忙的。 还能比他忙。 “殿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民女不敢耽搁了殿下。” 太子:...... 太子总算是察觉出来哪里不对劲了。 称呼变成了民女。 太子似是终于理解了她的异常,“唐韵,孤已经同你......” “适才人不还在这儿吗。”亭子外的一道声音突地传来,唐韵不待太子反应,提步穿过了他跟前的凉亭,从另一侧,匆匆地走了出去。 “殿下,娘娘来了。”明公公及时地走了过来。 太子扭过头,那道身影已经到了外面的青石板路,消失得极快。 太子突地没了兴趣。 这般见不得人的把戏,甚是无趣。 太子起身,人刚从凉亭出来,皇后娘娘便朝着他走了过来,“今儿不是太子说要复选吗,这人都来了,躲在这儿,又是为何?” 皇后如今已经是焦头烂额。 往日多乖巧懂事的两个孩子,偏生在这节骨眼上,个个都让她不省心。 一个不想议亲,要去西域和亲。 一个迟迟不给答复,这太子妃,到底还选不选了。 今儿已经是最后一次复选,明日秀女就得出宫,人选再不定下来,这场选秀就算是白费了功夫。 “母后放心,儿臣明日给母后答复。” 皇后闻言,脸色这才松了下来。 * 唐韵从凉亭出来后,脚步走得极快。 回到逢春殿,苏姑娘的脚步也才刚踏进门,听到动静,苏姑娘回过头,见到唐韵脸上的神色一亮,“唐姑娘去了哪儿,可让我好找。” 唐韵简短了回了两字,“内急。” 苏姑娘脸色生了些窘迫,倒也没有再问,目光落下时,不经意间又瞟到了她手里的瓷瓶。 瓷瓶是斗彩。 这样的瓷瓶只有极为尊贵的人,才会有,一般为御用。 苏姑娘握住裙摆的手不觉微微用了力,脑子里又划过了那两只荷包。 她只有这么一条路,若成不了,回去后苏家怕是再无她容身之地。 唐韵没注意到她的神色,抬步往里走去,“苏姑娘寻我有何事?” 苏姑娘紧跟其上,忙地道,“今日是最后一次复选,期间若不被召见传唤,明日我就该出宫了,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这宫里的景致,想着唐姑娘进宫得早,对这宫里熟悉,午后无事了,可否请唐姑娘带我出去转转?” 唐韵不想招惹上。 苏姑娘的声音突地轻了下来,“我从小就听姨娘说,这宫里的一砖一瓦都是金子做的,心头一直向往着,想着长大了定要争取机会,来这宫里好好看一回,回去后再在姨娘灵前,同她好好描述这宫里的模样......” 唐韵:...... 论起来,她好像是亏欠了这位苏姑娘。 那日太子让她选太子妃,她一个走心,说了句实在话,如今想来,怕是无意中已经断送了人家的太子妃之位。 毕竟太子最先定下的人选确实是她。 她丧了天大的德了。 唐韵心口有些不忍,不过是带个路,也花费不了多少功夫,唐韵看向她,“苏姑娘想去哪儿?” 苏姑娘脸上一喜,笑得极为好看,“有劳唐姑娘了。” 唐韵回房歇息了一阵,午膳过后,苏姑娘便来敲了门,“唐姑娘。” 进宫的秀女能去的地儿也就昨日去过的庭园,和御花园。 唐韵才在庭园里出了事,苏姑娘断然不会让她再带自个儿去。 余下就只有御花园。 前两回选秀,虽也设在了御花园,但秀女的路线皆是提前规划好了的,且走在路上个个都极为注重礼仪,哪里敢东张西望。 今儿复选一结束,旁的姑娘都已结伴游起了御花园,只有苏姑娘一人被排挤在外落了单。 适才那般特意留在御花园等着唐韵,本也是想同她一道逛逛,一个转眼就不见了人,只好一人先回来,好在也赶得及。 御花园的地儿极大,唐韵能熟悉,也是五公主带她来逛过两回。 从苏姑娘的那席话里,唐韵能听出来,她想瞧的是宫殿高楼。 唐韵直接带她去了西边的楼台,宫里有名的戏楼。 正月的天还透着一股子寒气,一般人也不会往里头钻,也就在御花园外看看花草。 唐韵带着苏姑娘过来,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走到戏楼前,苏姑娘的脚步便立在那不动了。 抬起头,顶着寒风,目光仰望着金碧辉煌的几层宫殿,满是崇拜和向往。 “好漂亮。” 唐韵被吹得有些冷,转身找了一道避风的墙。 苏姑娘还在看着,兴奋地道,“姨娘果然说得没错,这宫里的殿堂,都是用金子做的,随便一块瓦片,都够咱们活上一阵了。” 说完一直没见人回应,苏姑娘才回头,见唐韵已经立在了屋檐下躲着风,这才缓缓走上去,笑着问道,“唐姑娘,不喜欢吗?” “苏姑娘说笑了,这样的地儿,哪里是我这等人,可以肖想的。” 苏姑娘脸色一红,“倒是我说错话了。” 唐韵带她来只为观景,并无同她交心的打算,提步正要带她绕一圈,苏姑娘忙地道,“今日风大,唐姑娘就别走动了,我瞧一圈便回来。” 唐韵确实有些冷。 “那你小心些。” 苏姑娘点头,脚步很快消失在了戏楼的转角处。 唐韵候了一阵,没见到苏姑娘,脚步顺着屋檐下的长廊绕了半圈,刚走到荷花池前,跟前突地堵上来了两位丫鬟。 唐韵眸子一凉,立马转身,一回头,云姑娘正立在跟前看着她。 今日复选完,二殿下宫里的名册已经定下来了。 二皇妃就是她。 如今那一巴掌,她怎么也得讨回来,不讨回来,恐怕她这辈子都顺不过心头的那口气。 “唐姑娘也别说我欺负你,一巴掌,多的我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动你。” 唐韵也不挣扎了,平日里她机关算计,无所不为己用,今儿大抵是自己的报应该来了。 唐韵的目光往身旁的泥池里瞧了一眼,打探了一下池子内露出的墙体高度,大约估摸出了泥土并不深。 没等云姑娘动手,唐韵纵身一跳,“嘭”地一声,落进了淤泥池子里,潮湿的淤泥一瞬浸到了她的大腿根,脸上头发丝上,全被溅起的污泥糊满了。 跳下去的一瞬,唐韵紧闭上了眼睛,待淤泥不再往上溅了,才睁开了眼。 云姑娘没料到她来这一招,脸色露出了惊愕,脱口骂了一句,“你这个疯子......” 唐韵一笑,可不是疯了吗。 她这张脸毁不得,毁了什么都没有了。 “行,你就好好地呆着吧。”云姑娘一声冷笑,转头便带着人走了。 云姑娘走后,唐韵试着喊了几声,并没有人应,唐韵心头也知道,苏姑娘特意寻了这么个地儿引她前来,为的不就是没人会轻易发现。 从冬季开始这戏楼便一直空着,谁会前来。 唐韵没再喊了。 适才跳下来时,她看了一眼石砖的缝隙,想着她应该也能爬上去。 唐韵开始用手去攀爬跟前的石墙。 黏糊糊的泥巴糊在手里,摸哪儿都是一片湿滑,身子又沾了淤泥,拔起来,尤其地笨重。 唐韵试了无数回,又无数回地跌在了池子里。 夜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远处宫灯的稀薄火光映进眸子里,唐韵没再动了,脊背虚弱地靠在石墙上,双手的手指头已经磨成了血肉模糊。 今日若真死在了这儿,倒是谁都不欠了。 欠宁家的她已经还了。 太子虽救了她一命,可她终究也是因为他而困在了这儿。 但她并不想死。 她想活着,想要出人头地,要当一回高门贵族里的名门闺秀,人人敬她一声“大小姐。” 还想像五公主所说的一般,不依附任何人,靠着自己的本事和双手,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即便是死,她也不该死得如此憋屈。 唐韵心头不甘,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开始去回忆这辈子走过的路。 到最后,脑海里便只剩下了自己的母亲。 唐韵的鼻尖有些发涩,晶莹的一滴泪珠子刚从眼角溢了出来,耳边突地响起了一道柔和的声音,“可是唐姑娘?” 第45章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死寂般的夜色里, 那声音犹如一道光。 唐韵一瞬睁开了眼睛,来不及去辨别是谁,喉咙里便急急地应了一声, “是。” 心口的酸涩还未缓过来, 声音发出来时, 便带了些哽塞。 身后的一盏灯火,随之移了过来,暗黄的光亮落在她头顶上,“唐姑娘不用怕, 我去寻云梯,灯火给你搁在这儿。” 唐韵这才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微微愣了一下, 不确定地问道,“是三殿下吗。” “嗯。”温润的声音,格外得温和。 唐韵很少同三皇子打交道, 在上书房相处那么久,也从未交谈过一句,最多是碰上了,她蹲身给他行个礼,他微笑地冲自己点个头。 认得声音,也是因为听了他同先生说话。 没成想, 今儿竟被他相救。 “唐姑娘稍等会儿。”三皇子的脚步声短暂地消失在了荷花池上, 不过半刻, 便返了回来。 “唐姑娘。”三皇子放云梯前, 唤了她一声。 “三殿下。” 三皇子又问, “还能动吗?” 唐韵试着抬了抬脚, 点头, “能动。” “我将云梯放下来,你在淤泥里固定好,踩之前先试一试,稳当了再上来。”三皇子说话不徐不疾,比起太子平日里的温和,又多了几分虚弱。 唐韵忙地点头,“好。” 话音一落,一架云梯便从唐韵的身旁慢慢地落了下来,唐韵抬头,见云梯上还绑着一条雪白的绢帕。 三皇子的声音又传了下来,“你身上沾了淤泥,待会儿上来时,手掌必定会打滑,你将绢帕垫在掌心下,能好一些。” 唐韵心头一激,感激地道,“多谢三殿下。” “嗯,先上来吧。” 唐韵爬了小半个时辰的墙,又在淤泥里泡了一阵,脚步抬起来时,身上一片酸软。 就算有云梯,爬起来也尤其地吃力。 唐韵将那条绢帕绑在了右手上,衣裙和脚底全是淤泥,腿间脚不敢使力,身子的重心全放在了那只手上。 “慢慢来,踩稳了。”三皇子蹲在了池边,还剩三个台阶时,三皇子的手伸了过来,握住她胳膊,扶了她一把。 唐韵上来时,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下了一双眼睛露在外,身子有些虚,一双手脚,都在打着颤。 三皇子扶着她到了荷花池旁边的台阶处,“人已经上来了,便没事了,先坐会儿。” “多谢三殿下。”唐韵确实有些走不动。 坐下来也只缓和了几息,便打起了精神。 此时的她已经是狼狈不堪,唐韵也顾不得端庄,埋着头,赶紧清理起了鞋底和裙摆上拖出来的淤泥。 淤泥的泥浆沾了一手。 掌心里系着的那块绢帕,也已经面目全非,唐韵抬头愧疚地看向三皇子,“待回去后,民女再赔三殿下一条新的。” “一条帕子而已,唐姑娘不必客气。” 唐韵摇头,看向三皇子,感激地道,“今日若非三殿下前来,我怕是该命丧于此了,三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民女自会铭记在心。” “唐姑娘言重了。”三皇子一笑,“不过是碰巧遇上。” 午后他也来了这一片,见到唐姑娘和一位秀女一同进来,出去时,却只见到了那秀女一人,这才进来瞧了瞧。 寻了一圈,听到淤泥池子里的动静,才问了一声。 不料,人还真在里面。 适才递云梯时,他见到了池子的墙壁上涂满了淤泥,应该是她自己试着往上爬过。 石墙太高,何况她还是个姑娘。 三皇子看了一眼已经被淤泥糊得看不出血迹的双手,褪了身上的大氅,走过去,正欲给她搭在肩头上,唐韵却突地起了身,惊慌地道,“三殿下身子弱,夜里又寒凉,赶紧穿上吧,可别受了寒。” 说完又笑着道,“三殿下放心,我没事,今儿已经污了三殿下的一张绢帕,断也不敢再去废了三殿下的大氅。” 三皇子见她如此便也没再勉强。 重新披上了大氅,才问她,“还能走吗?” 唐韵点头,“能。” 三皇子弯身提起了身边的灯盏,替她照了路,温柔地提醒道,“仔细脚下。” 唐韵感激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从戏楼里出来,到了御花园门口,三皇子才回头将手里的灯盏递给了她,“这个时辰,逢春殿虽已下了钥,管事嬷嬷想必还在寻人,唐姑娘赶回去,应该不成问题。” 唐韵没去接灯盏,“三殿下今日已经帮了民女许多,这灯盏三殿下自己拿着吧,我看得见路。” 三皇子一笑,没说话,只回头望了一眼紧紧跟上来的太监,又递了过去,“拿着。” 唐韵这才接了过来。 “唐姑娘放心,今日我并没有遇上唐姑娘。” “多谢三殿下。”唐韵蹲下身,同他深深地行了一礼,确实不敢耽搁,时辰久了,她再不归,管事嬷嬷就该出来找人了。 必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唐韵转过身,提着灯盏,上了前面的甬道,身上的淤泥糊得脸都看不清了,却丝毫没有影响她挺直的脊梁和稳重的脚步。 三皇子心口突地生了敬佩。 这世道,谁活得都不容易,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顽强之人。 “三殿下。”唐韵人走了,三皇子跟前的太监才上前唤了他一声,“天凉了,咱回吧。” “嗯。”三皇子走向了停在前面的撵轿,回头又问了一句身后的太监,“太子今日午后去了哪儿?” 太监禀报道,“一直都在皇上的御书房,天色擦黑时,才回。” 三皇子心下一叹。 这几日怕是不会太平了。 * 戌时三刻,唐韵才回到逢春殿。 苏姑娘正立在门口同嬷嬷哭,“都怪我,我就不该拉着唐姑娘去逛园子,这唐姑娘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行了。”管事嬷嬷心头本就着急,被她这一哭,愈发烦躁。 她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可若是今儿人当真在她手里出了事,单一个五殿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更何况还有个东宫。 管事嬷嬷不耐烦地看向苏姑娘,吩咐道,“你带路,我找人去寻。” 苏姑娘忙地擦了一把眼泪,点头道,“好。” 管事嬷嬷提步,正欲前去请人,抬头便见跟前的甬道上走来了一盏灯火,管事嬷嬷抬眼望去,头一眼还没认出来。 唐韵又走近了些,管事嬷嬷才认出来那道的身影,心头猛地一跳,赶紧迎上前,“唐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唐韵还没开口回答,苏姑娘便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哭着道,“唐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到底是去了哪儿,戏楼前前后后,我都寻了个遍,也没见到人,问云姑娘,云姑娘说你早已出去......” “手拿开。” 唐韵心烦,打断了她。 如今她一身冰凉,要哭也得等她换身衣裳后再哭。 “唐姑娘,都怨我,我就不该让唐姑娘......” 唐韵平静地从她手里抽出了胳膊。 “唐......” “行了,苏姑娘先回屋吧。”管事嬷嬷哪里还有功夫听她哭,这一日出一桩子事,心都要炸开了。 苏姑娘总算是闭了嘴。 管事嬷嬷赶紧将人扶进了屋里,又回头吩咐了两个婆子去备热水,“唐姑娘先换身衣裳,别凉着了,旁的事明儿再说......” 这么冷的天,在泥坑里泡几个时辰,能回来,已经算她命大了。 唐韵褪了一身湿衣,身子泡进热水里,好一阵一双脚才慢慢地有了知觉。 手上的淤泥清理后,伤痕也慢慢地露了出来,皮肉和泥土已经黏在了一起,唐韵咬着牙,将伤口清洗干净,走到床榻边,抹上了今儿太子给她的那瓶药膏,再用绢帕缠在了掌心。 一回头,目光便瞥见了枕头边上,搁了一本册子。 太子妃名册。 她承认,太子除了名分之外,确实对她极为宠爱。 唐韵穿好衣裳后,又去火盆边上,添了炭火,将发丝烤干。 收拾完,才拉开了房门,也不是去找管事嬷嬷,而是去敲了苏姑娘的门。 苏姑娘的屋里一直亮着灯火,唐韵敲完门,门扇很快从里打开,见是唐韵,苏姑娘脸色微微愣了愣,眼泪花儿又冒了出来,“唐姑娘......” 唐韵没待她邀请,跨步挤了进去。 苏姑娘眼皮子突地一跳,扣住门板的手,到底是没有用力,轻轻地虚掩上,回过头便急切地问,“唐姑娘今儿不是说好了,在那候着我吗,怎就跌进淤泥池子了,可有伤到......” 唐韵没应,径直坐在了她木几旁的高凳上。 苏姑娘见她不答,又追了上来,盘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眼里满是关切,“是不是云姑娘.......” 这样的招数,唐韵太熟悉,自己曾演过千百遍,倒自认为比她强得多,唐韵看向她一笑,直接问道,“何时察觉我同太子关系的?” 苏姑娘的脸色一瞬千变万化,半天才开嘴道,“唐姑娘说什么呢......” “是那日你捡到的那个荷包吧?”唐韵看着她继续道,“皇后娘娘寿辰当日,太子的腰间正好配着我送给他的荷包,皇后能夸你针线好,想必你很擅长刺绣,也能看得出来针脚。” 苏姑娘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我不明白唐姑娘说的是什么。” 唐韵一笑,“荷包你或许还只是怀疑,可隔日太子送进来的那筐橙子,便让你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逢春殿所有的秀女都知道我的名册会去二殿下和三殿下的宫里,只有你知道,我要去的是东宫,你着急了,但又不能明着告诉大伙儿,你见我一直拦着不让你进屋,便料到了我屋子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以,你给云姑娘透出了消息,让云姑娘推开了我的门,以此想让大伙儿知道,我同太子已经有染。” 苏姑娘脸色都白了,颤颤地道,“唐姑娘,我怎可能......” “你猜得也没错,我确实同太子有染,太子也送了我很多东西,不过在被你们闯进来之前,我都挪了地儿。”唐韵看着她,遗憾地道,“今日你既然在御花园,看到了太子同我私会,便也该应该知道轻重,收了心思。” “可是你没有。”唐韵的声音陡然一凉,问道,“知道我为何会答应带你去御花园吗。” 苏姑娘唇角发抖,已经说不出话来。 “因为你提起了你姨娘。”唐韵的目光冰凉地落在她脸上,“我念着你我都是没有母亲之人,我对你生了怜悯,如今我才知道是我想错了,我们完全不一样,我的母亲叫母亲,你的那叫姨娘,相差万里,又何来的同病相怜。” “唐姑娘,你真的误会了......” “苏玉。”唐韵轻声打断她,“我那般挑明了同你说,劝你别打我主意,你还是没听。” “你出身低贱,在苏家那样的家族里能讨出一条活路来,确实不容易,你既然知道咱们同样都是从泥潭里滚爬出来的人,就应该明白,这样的人,不可能只有一颗同情心。” 唐韵看着她渐渐恐慌的目光,从袖筒里取出了一本名册,轻轻地放在了她的面前,“这是太子今儿派人交给我的,你翻开看看。” 苏姑娘下意识地抬头。 明黄的名册上,刻着龙纹。 御折。 苏姑娘手脚瞬间生了凉,声音都哑了,哪里还敢去看。 她是对唐韵的献媚有所不甘。 但怎么也没料到,太子竟宠爱她到如此地步。 唐韵伸手替她翻开,翻到了她那一页,递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缓声道,“太子说,你性子懦弱,胆小怕事,且无雄厚的背景撑腰,这样的人,将来做了太子妃,不会为难我,苏姑娘自个儿说说,太子有没有看走眼?” 唐韵每说一句,苏姑娘的脸色便白上一份,唐韵说完,苏姑娘的身子便摊在了地上。 “我能放心地带你去御花园,是因为我知道你一旦对我生出歹心,你便会死路一条。”唐韵也没再吓她了,收了册子,起身看着她惨白如雪的脸,轻声道,“嬷嬷还没歇息,苏姑娘这会子过去或许还来得及。” 唐韵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了,苏玉才回过神来,猛地起身爬了过去,拽住了她的衣裙,脸上再无半点冷静,急切地道,“唐姑娘,唐姑娘不是我.......是云姑娘,是她让我约您出去。” 唐韵回头看向她,一双眸子极为凉薄,轻轻一笑,“可云姑娘有云贵妃啊。”唐韵顿了一下,似是又想了起来,“哦,我忘记了,你还有一位兄长,是边疆大将军......” 苏姑娘一瞬慌了起来,“唐姑娘,不关我兄长的事,求求你,放过我兄长,求求你......” “你求我作甚。”唐韵纠正她,“要害人性命的人是你,为朝堂,为皇后,为东宫太子蒙羞的也是你,既走了这条路,就该承担后果,你是苏家人,按律法,你犯事,苏家人被牵连也是应该。” 谁不是一样,唐家不也如此。 如今都还在苟延残喘呢。 唐韵没再同她多费口舌,从她手里扯出了裙摆,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落了几日细雨,晴朗了一日,夜里突然飘起了雪花。 飞雪刮在身上,唐韵有些冷,回屋后坐在火盆边上,烤了一阵火,才低头看着手里的册子,轻轻地搁在了身前的木几,心头不免生出了嘲讽。 这东西也不是完全没有用,起码能拿去吓唬人。 待身子烤暖和了,唐韵才躺去了床上,一趟下,才觉一双腿发麻,手指上的伤口也一阵一阵的跳着疼,身上一阵疲惫袭来,唐韵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突地被一阵动静声吵醒。 唐韵刚睁开眼睛,便听到了一道清晰的惊呼声,“杀人了......” 唐韵的眸子轻轻地动了动,清冷的瞳仁内透出了疲倦,盯着屋梁上慢慢映出来的灯火,神色并无任何波动。 谁的命不是命。 若非三皇子,今儿这一声呼,呼的应该就是她。 * 太子昨日答应完皇后,便让明公公想个法子将册子递到了唐韵的屋里。 知道她还放不下,他能做的,只有尽量迁就她。 吩咐完明公公,太子便去了乾武殿。 过了个年,一堆的烦心事,皇上已经是焦头烂额,原本想趁着选秀,给四公主和五公主一并将亲事议了,也好一心着手西戎出征之事。 谁知,安阳那个不省心的,突然提出要去西域和亲。 为了杜绝她的念头,皇上急着几日都没合过眼,同皇后一道,挑了不少人家,匆匆地给她定下一门亲事。 刑部尚书张家的二公子。 如此以来,太子妃的名册上,张家姑娘的名字自然就得抹去。 皇上看向太子,知道太子妃的人选还未定下来,直接问他,“董家姑娘呢,太子觉得如何?” 太子沉默没应。 皇上倒是疑惑不解了,“太子莫非还是觉得苏家四姑娘好?” 太子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儿臣明儿给父皇答复。” 明儿秀女就得出宫,届时各宫的名册都会一并呈上来。 皇上也没再问。 太子要真喜欢苏家四姑娘也行吧,进宫后再让皇后多加培养教导,应该不成问题。 眼下他最在意的是西戎。 他一刻都不想等了,趁着如今天寒地冻,对方始料不及,他想先派一支人马进入西戎,拿下一座城池,好做落脚之地。 今日让太子过来,便是要同他商议出兵之事。 “选秀一结束,朕打算让林副将先行带三万兵马,同西戎的魏将军,里应外合,一月之内,攻下西戎一座城池。” 此时大周冰天雪地,西戎亦是如此。 大军若能顺利地翻过雪山,攻入西戎,别说是一座城池,小半个西戎都能拿下。 大周这时候出兵,堵的就是气候。 堵赢了,半年内,大周便能拿下西戎。 堵输了,魏将军在西戎的人马和刚建立起来的要塞,都将付之东流。 太子知道皇上着急征战,不好明着去阻拦,只委婉地道,“得看魏将军在西戎能坚持多久。” 大周的兵马一到西戎的边界,西戎收到消息,头一个灭的便是大周在西戎建立的要塞。 若魏将军能坚持到大周的兵马翻过西戎边界的玉门关,带领援军冲进西戎,便能稳打稳赢。 若是要塞在大军进入之前先倒,大军即便攻入了西戎,也如同失了眼睛,只能乱窜,赢的可能性极低。 且,还有一个消息。 眼下虽还无确切的证据,但太子不得不先同皇上禀报,“前朝的逆党,可能藏在了西戎。” 上回太子让韩靖去查的吴老爷子,已经有了消息。 吴老爷子生前曾多次出入西戎,韩靖挖了吴老爷子的坟墓,里头并无白骨,不出意外,吴老爷子应该还活着,只是暂时隐回到了西戎。 大周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大周在西戎的要塞,便会遭到西戎人和前朝人的夹击,届时便是腹背受敌。 赢的胜算很低。 皇上神色一震,好一阵才回过神,脸色极为难看,“难怪那群逆贼不停地给朕使绊子,几次行刺于你,便是想阻拦朕出兵,这些狗贼越是不让朕出兵,朕就偏要去了,待朕踏平了西戎,看看那群逆贼还能有何藏身之地。” 太子如今只查到了前朝人隐在西戎的消息,旁的并不知情。 依他之见,并不赞同此时出兵,劝道,“妥当起见,儿臣以为,先扩充西戎要塞。” 皇上也想过这个,“你觉得宁家可信得过?”上回宁家在西戎立了功,他打算继续征用。 太子实话实话,“宁家虽为商户,但家世干净,宁家大房如今也在江陵,信是信得过。” 皇上点头,“朕打算封宁家三爷为少将,让其和魏将军共同守住要塞,想办法熬住三万大军过境......” 太子:...... 还是要出兵。 宁家虽家世干净,但无任何作战的经验,一旦开战,别说立功,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儿臣以为,此事还待商议。” 宁家的本事还担不起如此大任,一旦失败,朝廷牺牲的可是三万兵将。 * 从乾武殿回来,天色已经黑透。 昏黄的灯火一照,漫天的雪花围着灯盏狂舞,等进了暖阁,太子的肩头已经落了一层积雪。 明公公赶紧让人备水。 太子沐浴更衣完,习惯地盘腿坐在木几旁的蒲团上,看起了书。 往日只要这般等上一刻,耳边便会出现一道娇媚的声音,“殿下.......” 那声音冷不丁地从耳边刮过,太子落在书页的眸子突地一跳,回过神来,屋外已是一片风雪声。 呜呜的风声裹着雪花打在檐下的竹帘上,“啪嗒”直响,屋子反而一片安静,透着一股子凉凉的冷清。 太子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木几上的两个茶杯上。 她多久没来了。 “逢春殿有消息吗?” 明公公忙地上前禀报,“奴才今日已让人将册子放在了唐姑娘屋里,想必唐姑娘今夜便能瞧见。” 太子倒也不是问的这个。 明公公见他迟迟不出声,又安静地退了下去,刚转过身弓腰立在门口,又听太子问,“没东西带过来?” 明公公一愣,待反应过来太子问的是什么后,腰杆子索性弯到了胸膛。 没有,什么都没有。 太子:...... 行,人不来,信也没了。 * 翌日一早,明公公伺候完太子洗漱,打算让小顺子跑一趟逢春殿,去唐韵哪儿取名册。 今日秀女离宫,太子殿下答应了皇后娘娘,要定下人选。 册子还在唐姑娘那,得早些拿回来。 明公公人还没走出去,外面一位跑腿的小太监突地闯了进来,也顾不得同明公公打招呼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太子面前,急声禀报道,“殿下,苏姑娘没了。” 太子刚洗漱完,立在那双手还在扣着衣襟处的纽扣,闻言转过身,拧眉问道,“哪个苏姑娘。” “逢春殿选秀的秀女,苏家的四姑娘苏玉。” 这回太子倒是知道是谁了,神色难得露出了意外,“死了?” 太监点头,详细地禀报道,“昨日半夜人就没了,也不知道同云姑娘发生了何事,生了口角,被云姑娘一刀子误刺在了心口,一大滩血迹,当场人就没了,那云姑娘杀了人后,当夜还发了一场疯,非说自个儿冤枉,谁都不能靠近,一靠近她便拿着刀子胡乱一顿刺,如今已经被侍卫拿下关了起来......” 明公公听完惊掉了下巴。 那苏家四姑娘,不是殿下选的太子妃...... 就,没了? 明公公下意识地看向了太子,便见太子的脸色沉得可怕,哑声问道,“其他人呢?” 太监不太明白,“其,其他人......” 明公公猛地惊醒了过来,忙地替他追问道,“唐姑娘呢?” 逢春殿已经乱成了一团,太监哪里顾得上去看别人,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倒是没,没注意......” 太监话还没说完,太子便冲了出去。 明公公赶紧取下了屏障上的大氅,招呼着跟前还跪着的太监一并跟了上去。 漫天的雪花,迷人眼睛。 小顺子拿着油纸伞跟在太子身后直追,一面踮起脚尖,一面奋力地举到太子头上,却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一会儿功夫,太子的身上便布了一层白,疾步登上撵轿,直往逢春殿。 撵轿刚出东宫,便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拦了路,“殿下,皇后娘娘让殿下速速过去一趟。” 选秀的秀女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早上,宫中便乱成了一锅粥,皇后这会子正是一个头两个大,连皇上都已经起来,赶去了凤栖殿。 明公公见太子迟迟不说话,上前轻声道,“殿下放心,奴才先去逢春殿。” 既没有消息传出来,唐姑娘当也没事。 太子似是这才回过神,紧绷的脸色也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虚惊过后,余在心口的一股子后怕,激得他烦躁难耐。 等不得了。 明儿他就该将人接过来。 * 凤栖殿。 太子到时,不只是皇上,云贵妃也在,正跪在皇上面前,哭得眼睛都红了。 皇上的脸色铁青,尤其见到太子来了,心头的愤怒更甚。 云家姑娘杀了秀女。 还是太子的心头肉,苏家四姑娘。 皇上想起就来气,捞起身边的一个茶杯直扔在了云贵妃身旁的地上,愤怒地道,“你看看,这就是云家养出来的逆子!还二皇妃呢,朕的脸都被你们云家给臊光了......” 云贵妃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吭。 杀人的是她云家的侄女,还是她自个儿选的二皇妃。 昨儿的册子云贵妃亲自递给的皇上,皇上起初还曾反对过,不想让其结了表亲。 是云贵妃执意要选云家,谁知道,今儿就出事了。 就算这会子皇上将那茶盏扔在她头上,云贵妃也只能受着,不敢吱一声。 皇后见差不多了,才劝了一句,“这事儿说起来和贵妃也没什么关系,陛下就少生点气.....” 皇上也懒得再看到云家人,“行了,起来吧,这几日好好呆在屋里,别再给朕添乱。”云家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去同苏家交代。 她要有那个胆子再插手,他就敢废了她的贵妃之位。 云贵妃走了后,皇上才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太子身上,眼里颇有些不忍。 好不容易看上个人,名册都还未定,人就没了。 “太子妃的事,就再搁一段日子吧。” 第46章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一场选秀, 闹出了人命,如今宫中善后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选人。 皇上也不着急了, 正好西戎征战,太子能抽出功夫来,好好替自己谋划一番。 至于选妃,晚上两月再做定夺也无妨。 皇上在凤栖殿没坐多久, 便起身带着太子一道去了御书房, 两人关上房门, 继续商议出征之事。 皇上依旧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铤而走险。 西戎一旦归入大周,便彻底地打通了大周通往西域之路, 皇上看上的实则就是西域。 太子知道皇上铁了心地要征战,倒是没再阻止,“若父皇坚持出兵, 儿臣以为, 宁家不可用。” 皇上意外地看向他, 见他似乎并没受到苏姑娘之死的影响, 甚至极为地冷静,心头倒是松了一口气,问道, “太子有何想法?” “儿臣以为,父皇不该封宁家官位,不仅不能封,还要将宁家人赶出要塞。” 皇上认真地听他说。 太子接着道, “宁家能将魏将军的人马带进西戎, 暗里一定有不少人脉, 儿臣建议, 将宁家归为朝廷的眼线,魏将军在明引开西戎的兵力,宁家在暗收集情报,一能保存自己的势力,二能防止前朝逆党生事,即使魏将军支撑不住,朝廷的大军一到,也还有宁家为其指路。” 皇上并不太擅长权谋,当年收复失地,靠着就是自己的一股猛劲,听太子分析完,皇上的神色倒是豁然一亮。 法子好是好,只是委屈了宁家。 谁都清楚,历来当眼线的,皆是吃力不讨好,一朝沦为眼线,很难再过度到明面上。 别说封赏,连个名头怕是都捞不到。 皇上不太确定宁家有没有这份甘愿效忠朝廷的决心,“宁家可愿意?” 太子点头,“应该愿意。” 太子能提出将宁家归为暗线,便是生了利用之心,笃定了宁家会同意。 六年前宁家已经同前朝结下了私仇,只要他将查来的消息放出去,不用他说,宁家自会不予余力地去对付前朝逆党。 宁家不可能不愿意。 对于太子的缜密心思,皇上一向很是佩服,甚至有时候都觉得他有些过分,不太厚道。 正如当下。 可也正因为如此,太子看待事务从来只是站在朝廷利益的角度考虑,这样的人,作为储君,将来的一国之主,再合适不过。 太子又道,“至于宁家将来在暗处所立的功劳,儿臣会补偿在江陵的宁家大房身上。” 皇上:...... 一牵一治,可谓是机关算尽。 “就照你说的办,先给宁家送信,再去催催兵部,粮草提前备好,争取这个月能出兵。” 太子起身,“儿臣遵旨。” 这一忙,彻底地忘了时辰。 天色黑了,太子才从案前抬起头,看向明公公,问道,“人呢?” 今天太子回来一直在忙,明公公几回上前想要禀报都没敢打扰,这会子见他终于忙完了,主动问起,赶紧禀报道,“唐姑娘还在逢春殿。” 逢春殿昨儿死了人,秀女也都走了,明公公念着她一人住着害怕,倒是劝过让她来东宫,也不知道今儿会不会过来。 明公公话音刚落,太子便抬步走了出去。 明公公赶紧跟上,到了屋檐下,及时地撑开了油纸伞。 一日了,天上还在飘着鹅毛白雪。 * 逢春殿昨夜出了事,秀女今日一早,全都出了宫。 走时个个都是一副花容失色。 前一眼还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死了,还是死在了同一个院子里,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任谁都害怕,几个胆子小的,早已经吓得腿脚发软。 出宫的时辰一到,谁也不愿意多留,匆匆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只有苏姑娘身边的丫鬟,返回去,忽然推了唐韵的门,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唐姑娘以为,这辈子就能好过吗,唐姑娘可别忘了,我家主子,是你逼死的。” 唐韵歇息了一日,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早上院子里太吵,她也睡不着,起来看起了书。 开被推开,唐韵才抬了头。 看着丫鬟一脸的愤然,唐韵的神色尤其平静,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路是她自己选的,不要妄想着有人会为了她的死而愧疚,更别指望谁会痛不欲生。” 她不会。 苏家四姑娘想要害死她的时候,也没觉得过愧疚。 苏姑娘死,是有她自己的目的,是她想要保住自己的家族和声誉,选择了放弃性命,与她并无关系。 丫鬟看着唐韵脸上的淡定从容,再想起自己姑娘活生生的一条命,心头虽憋屈,却也无言以对。 自家姑娘死之前也告诉过她。 当不上太子妃,她已经没有了活路。 回到苏家,她也会被自己的家人逼死,与其死得窝囊,还不如保住自己的名声,死后牌位还能放在祠堂,受着苏家人的祭拜,得一柱香火。 看起来,她家姑娘的死确实也同唐姑娘无关。 但若非唐韵姑娘相逼,她家姑娘未必会走上绝路。 得饶人处,她没饶人。 “但愿唐姑娘这辈子一直都能这般顺遂下来,得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丫鬟眼里含着泪,转过身便走了。 待丫鬟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院子里,耳边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唐韵才起身关了门,坐回木几前,神色并无半点波动,继续瞧着手里的书。 昨夜出事后,逢春殿内大大小小的嬷嬷,一并被侍卫带了下去,秀女死了,上面看管的人自然也脱不了关系。 热闹了几日,逢春殿又恢复到了以前,只剩下了唐韵一人。 明公公赶到时,院子里已是一片冷清,风雪再一吹,比起往日,莫名多了几分阴森,明公公上前敲了门,见到唐韵完好无损,顿时安了心,“唐姑娘无事就好。” 唐韵笑着点头,道了一句明公公费心了,又折回屋内,将太子给她的名册还给了明公公,“有劳公公交给太子殿下。” 明公公将册子放进了袖筒后,便多了一句嘴,“这院子里的秀女既然都走了,唐姑娘今日大可前来东宫,殿下每日都在等着唐姑娘呢。” 最近一段日子,虽知道唐姑娘不会过来,殿下沐浴更衣完,还是会坐在木几前看上一阵书,明公公心头清楚,殿下是在等着唐姑娘。 算起来,除夕过后,唐姑娘就再也没在东宫过过夜。 这都快大半个月了。 往日还好,如今逢春殿里死了人,唐姑娘再一人住在这儿,着实阴森,再说殿下也不会放心。 明公公也是为了她好,诚心相邀。 唐韵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笑着道,“多谢公公。” 明公公刚出去不久,觅乐殿的秋扬也来了。 一进屋秋扬便让唐韵开始收拾东西,“殿下知道今儿出了事,心头放心不下唐姑娘,让奴婢赶紧将姑娘接过去住。” 唐韵没跟秋扬走,“今日是母亲的忌日,我屋里备了些香炉,想在这儿再守一夜,给母亲添些香,明日我再去陪五殿下。” 苏姑娘死在了云姑娘的屋子里,虽同唐韵不是一个院子,但秋扬一想起来,后背就有些生凉,“这歇上一夜,唐姑娘就不怕?” 唐韵笑着道,“活着都没怕,死了还怕不成?” 秋扬听她如此说,便也罢了,“那成,明儿一早奴婢再来接唐姑娘。” * 整整一日,唐韵都呆在了逢春殿。 她没去五殿下那,是因手上还有伤,怕五殿下瞧见了,又得闹出一番动静。 包括适才她递给明公公册子时,一只手都不敢往外露,生怕被瞧见了伤口,比起五公主,太子只会更麻烦。 唐韵早早洗漱完,夜色一落,便在橱柜上的香炉子里点了香。 昨日她险些死在了淤泥池子里,心头也曾想过,下去了也好,能陪着自己的母亲。 如今活了下来,那样的念头便也没了。 六年的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才从泥坑里爬了出来,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如今只待脱身。 宫中选秀出了人命,死的还是苏家四姑娘,太子妃人选必定还会推迟,只要太子妃一日不进东宫,她便有理由继续拖下去。 唐韵对着香炉磕完了头,刚起身,门外突地传来了一道轻轻的敲门声。 唐韵以为是自个儿的错觉,没动。 半晌后,屋外又才响起了一道声音,“开门,孤。” 唐韵:...... 不是落着雪吗,还没歇息呢,唐韵壮胆提起一口气,试着道,“殿下,天色晚了,是有何事?” 话音一落,太子的声音陡然一冷,“唐韵。” 躲不过了。 唐韵起身,先将搁在木几上的灯火移到了身后的高凳上,又将裹着绢帕的手指头往里藏了藏,才上前去开了门。 太子立在门前,沾了一身的风雪。 唐韵赶紧将人请进来,“这么冷的天,殿下怎么来了。” 一进屋,太子便碰到了一屋子的冷锅冷灶。 火盆里的炭火已经成了一堆白灰,唯有几颗火石子在白灰堆里微弱得发着光。 屋内的灯火也暗得让人眼睛生涩。 太子的眉心不觉一跳,没说话,忍着坐了下来,伸手去提茶壶,手上却是一轻,茶壶也是空的。 太子这才回头看向她。 唐韵神色愧疚地道,“民女并不知道殿下今儿过来......” “孤不来,你就不用过日子了?”屋里没个伺候的人到底是不行,太子说完便回头冲门外唤了一声,“明庆德。” 唐韵:...... 话音一落,明公公便弯腰匆匆地走了进来,“奴才在。” 太子直接吩咐道,“添火,烧茶。” 明公公赶紧端起了跟前的火盆,去添木炭引火。 太子又才抬头,看向还立在身后垂目不动的人,神色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牵她,“过来坐。” “多谢殿下。” 若是往日,唐韵必然会将手递到了他掌心里,顺势倒在他怀里,如猫儿一般,仰起脖子,亲一下他的下颚。 今日唐韵什么都没有。 谢完恩,唐韵便垂目绕过了他,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身子甚至还微微下弯,摆出了尊卑有别的姿态。 太子:...... 太子压住心头的落空和慢慢腾升的烦躁,扭过了头,目光巧好瞧见了橱柜上搁着的香炉。 今儿是她母亲的忌日。 成。 他来哄。 太子搁在木几上的五指轻轻地一敲,随后用力撑起,起了身,黑色的衫袍忽然落下来,唐韵还未反应过来,太子已坐在了她身旁的蒲团上。 “殿下......” “别动。”太子按住了她的肩,顺势将她搂进了怀里,下颚蹭在了她的发丝上,久违的暗香入鼻,太子心头猛地一悸。 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果然是想她了。 太子的五指,用了些力度,抬起了她的下颚,逼着她看着他的眼睛,哑声问她,“怎么,不想孤了?” 东宫也不来了,信也不送了。 还同他使脾气呢? 她倒是能忍得住...... 唐韵被他那一搂,藏在袖筒里的手早就伸了出来,死死地撑在了地上,指尖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唐韵脸上的神色并无半点异常,笑着点了头,“想。” 她知道脱身没那么容易。 迟早还会有这一日。 果然,唐韵的声音一落,太子的唇瓣便凑了过来。 墨色龙袍上,还残留着风雪的寒气,冷冽逼人,唐韵有些喘不过气,心头虽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已经察觉出来了,不能再惹火了他。 不能急,得慢慢来。 可在他唇瓣即将碰到她的那一瞬,唐韵还是没有忍住,突地侧过了脸。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唐韵能听到他放轻的呼吸声,知道自己多半得罪了他,唐韵脱口解释道,“殿下,民女还没有洗漱.......” 太子抓心挠肺了几日,如今不但没有得到缓解,还更为发闷。 太子显然知道是为何。 她不过就是在同自己拿乔。 太子漆黑的眸子,锐利地锁在她的脸上,不过两息,便收了回来,突地一笑,声音格外的温和,问道,“告诉孤,你想如何。” “民女.......” 太子不耐烦地打断她,“唐韵,你不用在孤面前显得这般低贱。” 她是他的良娣,用不着一口一个民女。 唐韵双手还撑在地上,微微颤了颤,忍住指头上传来的阵阵刺疼,抬起头,轻声问道,“那殿下,觉得民女不低贱吗。” 太子回头。 唐韵的目光没躲,唇角弯起一道笑容,清透的目光迎上了他深邃的瞳仁内,头一回看入了他眼底。 唐韵笑起来很好看,既纯又媚。 尤其是那双眼睛,能夺人心魂,勾人神智。 当初太子去到她的那间破院子里,便是被她这样的一道笑容,迷了心智,鬼神神差地将人带了回来。 如今也是同样的笑容。 太子微微愣了神,心头到底是一柔,伸手复而搂住了她的肩头,温声同她服了软,“好了,听话,同孤回东宫。” 唐韵没再挣扎,似是终于被他驯服了一般,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过了一阵才抬起头,态度也有了变化,柔声道,“殿下先回吧,今日是民女母亲的忌日,民女适才点了香炉,今儿想守一夜。” 神色温顺亲昵,仿佛又回到了以前。 太子的心口总算安稳了一些,手掌在她的肩头揉了揉,慢慢滑下去寻她的手,“孤陪你。” 陪她守一夜,直接带她去东宫。 明日他就封她为良娣,往后哪里都不去了,就在东宫陪着他。 唐韵忙地摇了摇头,胳膊一抬,受伤的手指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神色略显慌张地道,“不可,殿下是一国储君,怎能留下来同民女守香,不吉利。” 太子一笑,有何不吉利的。 他又不是没给过列祖列宗上过香。 唐韵见他迟迟不出声,又柔声劝道,“殿下先回吧,明儿民女去找殿下。” 太子没动。 目光忽然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嫣红唇瓣,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 他有多久没亲她了,适才她还躲他。 “殿下。”太子的目光正是幽暗之时,唐韵轻声唤了一下他。 太子抬眸。 唐韵突地踮起身子,柔软的唇瓣快速的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轻柔的唇瓣如同羽毛从他脸颊上刮过。 太子还未来得及反应,唐韵便退开了身子,唇角终于弯出了一道同往日一般的微笑看着他,撒娇道,“殿下回吧,民女想一个人陪陪母亲。” 这一吻,即便是蜻蜓点水,也让他悬了几日的心口,终于安稳了下来。 这样不就对了。 太子一笑,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侧目低声同她确认,“明日过来?” 唐韵笑着点头,“嗯。” 明公公添好了火盆里的炭火,弯腰刚进来,便见太子已经起了身,唐姑娘送他走向了门口。 明公公赶紧放好火盆跟了上去,正诧异怎么说走就走了,又听太子同唐姑娘嘱咐了一声,“早些歇息。” 明公公:....... 这,今儿不带唐姑娘回东宫了? 唐韵忍着手指的疼痛背过身,替他开了门,“殿下路上仔细些。” 太子的心情似乎不错,笑着应了一声,“嗯。” 门一开,屋外的风雪陡然刮了进来,吹得唐韵周身一栗,微微缩了缩脖子,太子没再留,抬步走了出去。 明公公紧跟而上,跨过门槛,转过身及时地替唐韵拉上了门。 再回头,太子的脚步已经往前走了好一段。 明公公盯着他被寒风吹得“扑扑”直响的袍摆,倒是忽然不知,今儿夜里他顶着风雪出来跑这一趟到底是为何了。 * 估摸着太子的脚步走出了院子,唐韵才上前栓好了门栓,转过身看着再次恢复安静的屋子,长舒了一口气。 第47章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她是真不想见他了。 明日, 再说吧。 今儿养了一日,手指头上的伤口原本都已经结痂,适才撑在地上一用力, 又参出了血迹。 唐韵坐回到木几旁,明公公添上的一盆炭火,这会子倒是烧得极旺,火光映在她脸上, 双颊被烤得微微发红。 唐韵身子往后挪了挪, 起身去拿了药瓶, 轻轻地拆开手指上的绢帕,重新给伤口上了药, 再包扎好,才躺去了床上。 屋外的风雪声传来,唐韵裹紧了被褥, 脑子里倒是什么也没想了, 蒙头睡了过去。 * 太子昨夜一觉, 也睡得极为踏实。 起来后, 便开始忙碌,今日不早朝,太子主动去了皇上的御书房, 呆了一个多时辰出来,又去了皇后的凤栖殿请安。 午膳一过,连小憩都没顾着歇息,继续伏案批改起了奏折。 黄昏时, 太子终于忙完了, 搁下了手里的笔, 起身去了净室, 沐浴更衣完出来,便坐在了木几旁,安静地看起了书。 明公公赶紧替他添了灯,换了一盆新炭进来,又备好了茶水,给他搁在了手边上。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明公公弓着腰安静地立在角落,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瞧上一眼木几上的沙漏,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心头不知不觉又提了起来,悄悄地出去了好几趟。 黑漆漆的夜色下,除了一片呜咽的风雪声,哪里有半个人影。 亥时三刻,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脚步声传来,明公公和太子同时抬了头,却只看到了将头弯到了胸口的小顺子,“殿下,唐姑娘今儿歇在了觅乐殿。” 他赶过去时,觅乐殿都已经下了钥,哪儿还能接得出来人。 话音一落,屋内便是一阵死寂般的安静。 片刻,太子起来,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撂在了木几上,脸上再无半丝平静,心头急速窜出来的恼怒,激得他眸子突突直跳。 成。 他竟受了一个女人的玩弄。 她当自己是谁,他还多稀罕她了。 明公公和小顺子伺候了太子这些年,哪里见过这个阵势,齐齐地跪在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好半晌,太子才转身,极力压制住自己失常的情绪,低沉的说了一声,“熄灯。” * 一夜好不容易熬了过去。 翌日起来,暖阁内依旧是一片压抑,明公公提心吊胆地上前伺候,太子也没说话,洗漱完用完早膳,一言不发地去了前朝。 屋外的风雪已经停了,难得是个晴天,明公公紧跟上太子的脚步,两人刚走不久,唐韵便来了。 小顺子立在门口,抬头见到人,险些就同她跪下唤她一声,“姑奶奶。” 她可总算是来了。 唐韵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走上前,笑着同小顺子道,“今日五殿下亲手做了点心,让我拿过来,给太子殿下尝尝。” 小顺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点心不点心。 要再见不到她人,他们就该被做成点心,小顺子赶紧将人领了进去,“唐姑娘先坐会儿,殿下去了早朝,待会儿就回来。” 唐韵将食盒轻轻地搁在了木几上,却没往下坐,脚步往外一转,并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殿下政务繁忙,不过是盒点心,顺公公交给殿下便是。” 小顺子心头一跳,哪里敢放人,几个快步上前,堵住了唐韵的路,“这入口的东西,唐姑娘还是亲手交给殿下。” 他今儿要是放了她出去,这颗脑袋,也就不用留了。 唐韵:...... 小顺子不待唐韵反应,回头便冲着守在外屋的小太监吩咐道,“赶紧的,去将昨儿那血橙,给唐姑娘端上来。” 说完又转过头笑着看向唐韵,“殿下知道姑娘喜欢吃血橙,昨儿夜里便让奴才给备好了,唐姑娘尝尝......” 唐韵只得坐了下来。 小顺子上前,替她沏了茶,又将火盆往她跟前移了移,安抚道,“唐姑娘放心,今日前殿没什么大事,殿下很快就会回来。” 唐韵点头,“多谢顺公公。” 小顺子起身,也没走,弯腰立在了屋子里守着人。 血橙端上来,唐韵的手指头有伤,也没去碰,只捧起茶盏喝了一阵茶,见木几上搁着一本野史,应是太子没瞧完的,倒是有些意外,随口问了一句小顺子,“殿下还看这类书呢。” 小顺子嘴角一抽,可不光是看了,昨儿还砸了,险些落进火盆子里。 唐韵已经候了小半个时辰,小顺子见她橙子也不吃,干坐在那等着,生怕她失了耐心,趁机借话留了人,“是上回殿下养伤,林昭仪送来的几本野史,殿下偶尔翻来打发日子,唐姑娘要是喜欢,奴才同您寻几本来。” 唐韵知道今儿出不去,这般等着确实也无聊,便笑着道,“有劳顺公公了。” “唐姑娘可别同奴才客气。”小顺子走去书架上取了一本,拿给了她。 见唐韵坐在那,瞧得认真,小顺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安安静静地守了一阵,外面便进来了一位小太监,手里捧着那件金丝软甲,交到了他手上,“成衣人修好了,刚送过来,人还在外面等着呢,顺公公先过过眼。” 小顺子接过,“行,我瞧瞧。” 唐韵听到说话声,轻轻抬了头。 小顺子正从那小太监手里拎起软甲,仔仔细细地翻开了起来,见那处箭头的伤痕,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便点了头,“没什么问题,先收下,等明公公回来了,再瞧一遍。” 小太监点头,转身退了下来。 小顺子捧着软甲,正要搁进去里屋,身旁的唐韵突地问了一声,“顺公公手里的,可是软甲?” 唐韵之前只是听说过金丝软甲,大抵知道长什么样,却从未见过实物。 小顺子正好走到她跟前,也没遮掩,转身将那软甲亮给了她,“正是。” 唐韵生了好奇,怀疑地问道,“这东西真有用?” 小顺子一笑,“唐姑娘可别小瞧了,这样一件金丝软甲,单是工时就得花费好几年,别说是普通的刀剑,就算百里以内的冷箭,都能低档得住。” 唐韵微微一愣,轻声问道,“殿下平日里都穿着?” 小顺子笑了笑,“前段日子软甲受了损,拿去绣房让成衣人修了一个多月,这不刚拿回来。” 唐韵的眸子,突地短暂地失了神。 小顺子见她没再问,这才进屋将东西放好,转身刚拂开墨色珠帘,便见太子跨步走了进来。 进来时,太子似是并不知道屋里有人。 余光瞟见了木几旁多出来的一道身影时,才转过头,黑漆漆的眸子落在唐韵的身上,平淡地扫了一眼,并没有任何情绪。 “殿下。”唐韵起身行礼。 太子没应她,褪下身上的大氅,交给了明公公后,径直走向了案前,坐在木椅上,身子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翻起了折子。 摆明了不想搭理她。 唐韵提起适才提过来的食盒,走了过去,立在他跟前,轻声道,“五殿下做的点心,殿下尝尝?” 太子依旧没应。 唐韵又唤了他一声,“殿下?” 话音一落,太子突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笑得极冷,问她,“是不是觉得孤好糊弄?” 想来就能来,想不来就能不来。 她简直将他玩弄于指掌了。 唐韵忙地摇头解释道,“殿下冤枉,昨儿我都已经出门了,被五殿下拉住,非得......”唐韵声音一顿,没解释了,索性认了罪,水汪汪的眸子看着她,带着讨饶,柔声道,“对不起,民女给殿下道歉,民女该罚。” 太子:...... 太子看着她那样儿,分明是一副赖皮的模样,可心头堵了一夜,加一个早上的郁气,突地化为了一腔无力。 太子收回目光,他还真是懒得理她。 片刻后,唐韵又走了过去,身子蹭到他身旁,小声地道,“殿下不生气了成不......” 太子侧目。 唐韵笑着哄道,“殿下吃点心?” 太子终于直起了身子,轻轻地将手里的折子撂倒了书案上。 唐韵去揭食盒,一时忘记了手指头还绊着绢帕,等她将碟盘拿出来,放在了太子跟前,抬头望过去,太子的目光已紧紧地盯在了她的手指头上。 唐韵慌忙地将手藏在了身后。 太子抬眼,“怎么回事。” 唐韵轻松地一笑,“前儿去了一趟御花园,路上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拿出来。” “民女真的没事,已经上过药了,抹的是殿下上回送来的那瓶药膏,如今都......” 话还没说完,胳膊便被太子拽住,拖到了跟前,挽起了她的衣袖,袖筒底下的一只手,绢帕缠得歪歪扭扭,甚是丑陋。 太子轻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解开。 看着绢帕底下的手指头,几乎没一个好的,太子的眉心又开始跳了,“摔哪儿的,能摔成这样?” “石头上。” 太子:......“前儿摔的......你倒是能忍,若今日孤不问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说了?” 唐韵垂目,轻声反驳道,“比起殿下上回受的箭伤,民女这算不得什么......” 太子一声轻嗤,“孤说的话,你是真当了耳边风。” 唐韵没再吭声。 太子无奈地抬头,看向明公公,“宣刘太医。” 从御花园回来,唐韵当夜便清理了伤口,处理得干净,又加上及时敷了药,并无大碍。 刘太医来,也只是多给了她一瓶药,“早晚敷上,记得不要沾水。” 唐韵点头谢过,“多谢刘大人。”刘太医正打算收拾药箱,唐韵突地同他道,“刘大人既然来了,也一并替殿下瞧瞧吧,那么重的箭伤,如今也才两月不到,不知伤口愈合得如何。” 刘太医一愣。 太子道,“不必,已经好了。” 刘太医提起药箱,赶紧走人。 唐韵眸子内突地闪过一丝冰凉,转过头,眸色底下又不见丝毫痕迹,担忧地看向太子,“殿下心疼民女,民女又何其不是,先前不知皮肉之疼,如今单是这几根手指头刮了一层皮,夜里都疼得睡不着,殿下当初伤到的可是骨肉,想起殿下所受之苦,民女实在是愧疚难安。” “不是说了,已经好了。” “那殿下,给民女看看。”唐韵说着眼里的泪珠子都出来了,委屈地道,“民女都给殿下看了手指头。” 这般模样,才是她的本性。 软,娇。 还满肚子歪理。 太子突然一声笑,伸手搂住了她。 前朝逆党已经被韩靖揪出了好几个,也查到了藏身之处,见她愈发哭了起来,太子倒也没必要瞒着她了,“行了,孤没受伤。” 太子说完,便察觉出了怀里的人儿,身子一绷。 太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继续道,“孤那日穿了软甲,故意散出消息,只是为了追查刺客。” 唐韵依旧没动。 “是孤不对,诓你受苦,抄下那么多经文。”太子知道她可能会生气,温声哄着她道,“今儿孤任你罚,如何?” 良久,唐韵才从他怀里起身,脸色不太好,双目甚至映出了些许血色,唇角弯了几回,才对着太子扬起了一道笑容,“殿下没受伤,民女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想着要罚殿下。” 太子见她这番模样,心头倒是受用。 不提这桩,他倒是忘了告诉她,“刺客孤已经查了出来,是乃前朝逆党所为,且六年前,宁家被毁,也是遭了前朝逆党之手。” 太子侧目,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伸手心疼地搂住了她,“不用害怕,孤不是说了,以后会关照宁家,放心,孤既已查清经过,便会还宁家一个公道。” 第48章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唐韵此时就如同一条鱼, 困在了自个儿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外面的一个滔天巨浪扑来,便能将她淹死在里头。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 身患重伤, 却极其贪欲,一双胳膊死死地掐在她腰上,使出来的力气仿佛能将她掐断。 他从未说过疼,脸上也并无虚弱之色。 从不让她碰他的伤口, 后背整日白纱相缠...... 诸多的蛛丝马迹, 都曾让她生过疑惑, 可都被她的愧疚之意掩盖了下来,他那般舍命相救, 她又怎能泯灭良心地去怀疑他。 她并非盼着他受伤。 她在意的是,他分明知道自己在为他愧疚,为何还要继续诓骗自己。 就算他当时告诉了她真相, 告诉她, 他并没有受伤, 她也会对他心生感激, 因他确确实实地也救了自己。 但他不该来诓她。 那些日日夜夜的愧疚,曾吞噬得她难以入眠,一双手抄经抄得抬不起来, 眼睛熬得通红,日日落泪,痛彻心扉地为他忏悔。 除此以往,她还让自己爱上了他, 让她去他面前献了丑, 不知天高地厚地开口去问他去要太子妃之位。 她一直想不明白, 他爱她如命, 怎就不愿意堂堂正正地娶她呢,如今明白了,自己或许只是他计谋里的一颗棋子。 一个一箭双雕的计谋。 比起他这番策划,她自愧不如。 突如其来的冲击,几乎让唐韵的脑子一片空白,被戏弄后的羞辱逼得她眸色发红,好一阵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宁家。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宁家了。 他能提拔宁家也能毁了宁家,她还有什么力气去反抗他呢,她就应该对她死心塌地、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乖乖地做他的妾室。 为了让她妥协,他可谓是机关算尽。 唐韵伸手,抱住了他,弯唇一笑,哑声道,“多谢殿下,民女当真感激不尽呢。” 太子眉目轻拧,一直听不惯她一口一个民女,之前那声“韵儿”不就挺好,太子再次纠正道,“在孤面前不用自称民女。” 说话的语气比起前夜,明显软了许多, 识趣了,果然能受宠。 “嗯。”唐韵从他身上起来,冲着他一笑,乖巧地道,“妾身谢过殿下。” 太子:...... 太子没再同她掰扯下来,拉起她的手腕,放在了腿上,转身取了刘太医给的膏药,慢慢地给她抹在了手指头上,“还疼吗?” “疼呢。”唐韵突地娇气地呼了一声,将手往他跟前凑了凑,媚声道,“要不殿下吹吹?” 太子:...... 消停了几日,还成精了。 “安分些。”太子低声警告,忍住想要将她压下去的冲动,平静地拿出了身旁的白纱,低下头,认真地,一圈一圈地给她包扎。 一只手包扎好了,唐韵乖乖地将另一只手送到了他跟前,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 太子被她瞧得久了,无奈地轻笑一声,并未抬头。 唐韵又看了一阵,突地问道,“殿下喜欢妾身吗。” 太子动作一顿,抬眸,目光不言而喻,“你说呢。” 唐韵一笑,点头道,“当是喜欢极了。” 太子:...... 这会儿脸皮倒又过于厚了些。 “殿下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唐韵似是极为好奇,“应该是在宫外的小院子里,我牵住了殿下的衣袖,唤了殿下一声‘凌哥哥’,殿下心头就对妾身生了念头,对不对?” 太子:...... 太子眸子一跳,稳稳地将她手上的纱布打了一个结后,抬了眼。 唐韵正仰头看着她,睁大了眼睛观察着他的神色,眼里的清透冷不丁地灌入了他的黑眸,有那么一瞬,太子心头如同被洗礼了一般,喉头微微地往下一滚,承认道,“嗯。” 他确实看上了她的美色。 唐韵似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流盼的眸色滚出了几丝神秘,又望了过来,“那殿下猜猜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殿下的?” 唐韵曾对他说过,她爱慕他已久,她看上的也是他的色。 但太子并不知,她是从何时对自己动了心思。 太子一笑。 伤口他都已经替她包扎好了,太子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给她挪了回来,放在了她的膝盖,又才抬头正眼看着她,问道,“何时?” “从殿下说,你是东宫太子,让我唤你一声‘凌兄’往后你会罩着我开始,我便喜欢上了殿下。”唐韵的眼睛微微弯起,如同夜空中的一轮皎月,除了她自身的光亮之外,还染了夜空里浩瀚深邃,越往里瞧,越是冰凉。 太子的目光刚触及到她黑眸深邃的边缘,还未来得及细看,眸子上的一道眼睑及时地落了下来,再抬起,那双眼睛又亮如星辰,朝着他看了过来,“有了殿下这句话,我便知道殿下不会弃于我。” 陈年旧事,太子能记得是因为他记性好,倒没料到她也记得。 一开始,他并非有心相助,此时提起这话,让他陡然生了几分心虚。 太子轻轻一笑,“是吗。” 唐韵又问,“那殿下,往后还会继续罩着我吗。” 太子眸色一顿,视线深深地落在她脸上,想要从她那话里捕捉出什么东西来,看到的却只是一片烂漫天真。 受惊太多,是会生出恐慌。 挺不容易的。 “有孤在,断不会让你再受苦。”太子伸出手,掌心握住了她的后脑勺,盯着那双肖想已久的唇瓣,还未碰上,喉头先是一滚。 唐韵没再躲,太子慢慢地凑了过去。 “殿下,顾公子来了。” 太子:...... 太子的唇停在了唐韵的一指之处,几次都未得逞,心口的那道空虚猛地往上一窜,陡然生了烦躁,正要忍着起怒意起身,身旁的唐韵忽然伸手,按住了他。 纤细的胳膊挂上了他的颈项,嫣红的唇瓣一瞬碰上了他的薄唇。 朱唇间的幽香,放肆又刺激。 太子被她勾得浑身一栗,脑子“嗡”一声炸裂,哪里还管得着谁,掌心搂住了她的腰肢,舌尖不断地席卷着她的唇齿。 唐韵气喘吁吁,发丝被他揉得一片凌乱。 外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争吵,一路吵到了里屋,才被唐韵喉咙里溢出来的一道低低的娇呤声打断。 屋内一瞬安静了下来。 唐韵缓缓地松开了太子,冲他一笑,“殿下先忙。” 太子:...... 唐韵埋头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吸了一口气,拂帘走了出去。 出去后,便对着立在那已经目瞪口呆的顾景渊,礼貌地对他点了一下头,平静地从他身旁走过。 出了暖阁,唐韵的一双眼睛,才渐渐地生了红,眼里的泪珠子,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两边脸颊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唐韵提起头,太阳光照在宫墙的积雪上,刺眼的白光,将那双清透的眸子,愈发染得寒凉。 唐韵大大方方地走出了东宫。 暖阁内,顾景渊还立在那,神色如同死了一般。 恍若隔了一秋,才慢慢地醒过神来,身子突地一个趔趄,脚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唐韵出了东宫,走了好一段了,顾景渊才追上来,立在狭长的甬道上,看着那道背影,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悲痛地唤了一声,“唐韵!” 唐韵的脚步停了下来。 今日的天气极好,光线落在红墙上,艳红的颜色,格外得鲜艳。 顾景渊的身影立在那抹艳丽的颜色中,唐韵转过身,仰起头笑着唤了他一声,“顾公子。” 顾景渊的双目带着激动,紧紧地看着她,沙哑地问她,“为何?” “顾公子想要问什么。”唐韵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想问,当初她为何没有同他出城,去做他的外室,而是选择了同太子苟合。 顾景渊追出来时,心头是有过愤怒,有过不甘,想要问她为何要背叛自己,可此时对上她一双坦荡的眼睛,喉咙里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既没同她成亲,也没同她许亲,又谈何背叛。 既然没本事娶她,便没资格去质问她。 残酷的现实,仿佛一瞬压垮了顾景渊,良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唐韵,对不起。” 唐韵摇头,“顾公子没有对不起我,这些年顾公子为了我做了很多,我都知道,是我该感谢顾公子。” 除了娶她进国公府,旁的事,他应承她的,每样都做到了。 感激的语气,真诚,诚恳,如同一把利刃刺在顾景渊的心口,一瞬之间,让他竟有了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顾景渊的眸子内被逼出了一道水雾,半晌后,又才艰难地问道,“太子是何时对你......” 顾景渊还是没能问下去。 只要一回想起往日他同太子提起唐韵的种种,脑子里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唐韵知道他想问什么,倒是仔细地想了想,抿着笑答道,“起初他说,要当我兄长,后来我也不知为何他就动了那样的心思。” 他们都想当她的兄长。 都说会保护她,为了她似乎什么都愿意做。 她只要说上一声“不”字,就是她心如磐石,绝情决意,可他们能这番肯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却给不了她一个正妻的名分。 都是妾。 但唐韵从未去怪过顾景渊,今日如此,是也不愿见他再这般煎熬下来,挑明了,对谁都好。 顾景渊没再说话,眸子的雾气熏到了眼皮下,片刻后,突地转身,脚步极快地走了回去。 “顾兄。” 顾景渊身子一震,那一声顾兄传进耳里,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口,顾景渊眼里的水雾再也没有收住,悲痛地落在了脸上。 唐韵看着他背影,朗声道,“那日顾兄对我说,想娶我为国公府少夫人时,我心里很感激。” 她是真的感激,感激在他心里,他没把她当成妾。 顾景渊的身子僵硬的立在那,脚步迟迟挪动不开,握着刀柄的手背上,渐渐地显出了根根骨节。 唐韵说完,没再看他,转过身,脚步往前,狭长的甬道延伸至远处,望不到头,顾景渊回过头时,便只看到了她孤寂的一道背影,落在朝阳之中,虽孤零、却又无比坚毅。 顾景渊的心,犹如万箭碾过。 唐韵,对不起,是他没本事,没护住她。 * 东宫。 适才唐韵一走,顾景渊紧追上去,太子便知道该来的迟早是来了。 太子起身换了一身劲装,先一步去了东宫的校场。 小半个时辰后,顾景渊终于来了。 脚步带风,眼神带煞,直直地朝着太子走了过来。 明公公一见到这个阵势,腿都吓软了,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何况今儿是被顾三公子亲自碰上了那活色生香的一幕。 这会子的顾三公子,多半已疯魔了,明公公紧张地上前,正要去拦,被太子一声呵了下来,“退下。” 明公公冷汗都出来了,“殿下......” 太子立在那没动,等着顾景渊走到了跟前,也没去同他解释,只转身从刀架上取出了一把长剑,看向顾景渊,“比一场?” “臣得罪了。” 话音一落,顾景渊手里的剑尖,便朝着太子猛地刺去,尖峰汹涌,招招致命。 明公公脸色都白了,急得围着两人大呼,“顾大人,顾三公子,冷静......使不得啊,这可是太子殿下......” 顾景渊却似是压根儿没听到一般,手里的长剑如风,逼得太子连连后退,一双眸子染得通红,卷裹着滔天的怒意,死死地盯着太子,咬牙道,“周凌,你真不是个东西。” 枉费他如此信任他。 他居然去动了她。 那么多的姑娘,他谁不去碰,偏偏就碰了她。 第49章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太子比顾景渊长一岁, 两人是表亲,从小到大,顾景渊对太子都极为地崇拜,任何事, 他都会同他说。 对其的信任, 甚至高过了亲兄弟。 但他呢。 他又干了什么, 他动了他心头最为珍贵的姑娘,还是这番见不得人的方式。 对太子的愤怒和失望,对唐韵的愧疚和心疼,齐齐冲击着顾景渊的理智,如同明公公想得那般,此时他已经疯魔了。 手里的长剑,一剑一剑的朝着太子劈下去,没留半点余力。 太子被他逼退到了校场的边缘,便没再让着他,身子一偏, 长剑快速穿过他身侧,剑身准确、无误地敲在了他的手腕上。 顾景渊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腕便是一麻,长剑瞬间落地。 脑子里的悲愤和挫败感, 让顾景渊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太子立在他跟前,对他的放肆并没恼, 平静地问道,“意外?孤早就同你说过,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 不能光靠蛮力, 得长点脑子,” 顾景渊无话可说。 太子伸手去拉他,顾景渊猛地偏过头,眼角因愤怒不住地抽动。 太子见他不起,也没勉强,手收回来,轻轻碰了碰鼻尖,到底是有几分心虚,“孤劝过你,找别的姑娘,她不适合你。” “你适合?”顾景渊瞪向他,“你不过是见色起意,用你太子的权势,胁迫于她。” 太子:.......这点他不能认。 “她这么同你说的?” “还用得着她说吗。”顾景渊质问道,“你不是一向看不起唐家,为何突然对她......”动了心思。 他是看不起唐家,太子倒没否认,但,“她是她。” 顾景渊盯着他,脑子里的一道惶恐突地闪过,一瞬站了起来,紧张且愤怒地问道,“周凌,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就这么无名无分? “这是孤的事,与你无关。” 顾景渊心口一梗,愤声质问,“你喜欢她什么。” 太子实话实说,“挺好看。” 再加上自制力不好,没忍住她的勾引。 顾景渊的心头的愤怒“腾”地一下升了起来,拳头毫无预兆地挥了过去,悲愤地道,“周凌,你就是个畜生。” 这回太子没能避开,嘴角被砸出了血迹。 “殿下......”明公公心都跳了出来。 顾景渊愤恨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同他多说一句话,弯身拾起了地上的长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校场。 * 唐韵昨日早上就已经搬出了逢春殿,住进了五公主的觅了殿,唐韵今日提去给太子的点心,确确实实是公主亲手做的。 自从同刑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定亲之后,皇上便派了一位教化嬷嬷过来,每日教她如何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五公主烦不胜烦。 昨日听嬷嬷同她念起张家二公子的喜好,知道他喜欢吃核桃仁的点心,今日早上嬷嬷再来教她学着如何同长辈请安时,五公主便道,“要不嬷嬷教本宫做核桃点心。” 嬷嬷见她听进去了,心头一喜,“公主能有这份心,将来定能同驸马爷,琴瑟和鸣。” 五公主:...... 五公主一大早便到了厨房,唐韵过去时,五公主一双纤纤玉手已经沾满了面粉,正在和面。 唐韵一愣,急着道,“五殿下,我来吧。” 五公主身子一转,紧张地护着手里的面团,“你可别抢了我活儿,本宫好不容易才争取来,且你一双手险些就废了,你还是省省吧。” 唐韵:...... 五公主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嬷嬷,凑近唐韵,自嘲地一笑,“没料到本宫堂堂一个公主,竟被逼到了膳房,还觉得这是恩赦。” 唐韵头一回认为,西域其实也不错。 五公主不让唐韵帮忙,唐韵双手有伤,也帮不了忙。 点心出来后,五公主便让唐韵捡了一碟同太子送去,“如今选秀已经结束,皇兄打算何时公布你们的关系?” 唐韵一笑,“秀女虽走了,苏家姑娘不是没了吗,出了这档子事,几个殿里的亲事都没能成,太子殿下也不好在这时候提,怕还得等上两月。” 五公主眉目一拧。 过两月,她都要成亲了,“倒也不用那么久。” “殿下放心,我的事自己心里有数,难不成还怕太子殿下跑了。” 也是,他是东宫太子,跑不了。 不过她倒是想跑了。 唐韵出去送点心,五公主便又回到了觅了殿,看起了皇上差人送来的书籍,诗经论语,全是上书房习过的课程。 五公主订了亲,上书房便可去可不去。 这东西,平日里她瞧着就想打瞌睡,如今学了两日伺候人的礼仪,她竟然也能慢慢地看进去了。 秋扬进来禀报,“殿下,韩大人来了。”时,五公主的目光还停在了书页上,半晌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秋扬,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秋扬一笑,正欲再禀报一回,门口便响起了韩靖的声音,“五殿下。” 五公主失笑。 难怪今儿天晴了。 “进来吧。” 五公主的亲事一定,皇后娘娘便解了她的封禁,门口的人自然也撤回了凤栖殿,韩靖进来,径直走到了她跟前。 从韩靖进门,五公主便一直看着他,直到见他立在了自己跟前,才笑着问道,“韩大人不当耗子了?” 韩靖:...... 五公主又问,“韩大人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 韩靖朝她拱手行礼,“五殿下寻韩某,有何吩咐。” 五公主:...... 她是曾找过他,但因他避而不见,她已经很久都没找他了,他这来的,未必也太晚了。 五公主虽已经没什么事情要吩咐他,但有件事情想要在成亲之前弄明白,指了身旁的位置,“坐。” 韩靖没动。 五公主:...... “你这般站着,本宫怎么同你说话,仰起脖子看着你?那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本宫是主子?” 韩靖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坐在了她身旁。 前段日子,韩靖一直在替太子追查前朝逆党,跑了一趟扬州,吹了不少风雪,脸上倒是又多了几分硬朗。 见他坐了过来,五公主顺手将放着的一碟糕点递了过去,“韩大人吃一块,本宫亲手做的。” 韩靖侧目,眼里露出了几分意外。 “本宫赏赐你的,不吃也得吃。” 韩靖拿了一块,放进了嘴里,正嚼着,余光瞥见了五公主的目光,回过头,果然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韩靖没再咬了。 “好吃吗?” 韩靖没应,伸手提起了木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拿起来,还未送到嘴边,便听五公主道,“这是本宫学着给张家二公子做的。” 韩靖的动作顿了顿,将那块糕点,混着水整个咽了下去,难得多说了一句,“张家二公子挺好。” “是吗。”五公主突地一笑,手肘搁在木几上,撑着半边脸,细细地看着他,“有韩大人好吗?” 韩靖神色平静,“张家二公子才华横溢,自是赛过属下。” “那他有韩大人好看吗。” 韩靖沉默不答。 五公主见他又摆出了一副木头样,没再为难他,目光落下,恰好瞧见了腰间的刀鞘,五公主伸手摸了摸,“韩大人还戴着呢。” 五公主说完,便又去拔,“瞧,韩大人的刀插进本宫这刀鞘里,连丝缝儿都不剩,多适合。” 韩靖身子一僵。 五公主刚好抬头,惊愕又意外,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惊呼了一声,“咦,韩大人耳朵怎么红了?” 韩靖一瞬起身,“殿下没什么事,属下先走了。” 五公主忙地拽住了他衣袍,“别啊,本宫有事还要问你。” 韩靖立在那没走,但也没再坐。 五公主没逗他了,抬起头直接问他,“那日本宫喝醉了,是不是对韩大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韩靖脸色无异,“没有。” “当真?”五公主紧盯着他,“那你为何要躲着本宫。” 韩靖又不说话了。 “本宫是不是亲你了?”身子有没有动人家的,她自己也会留下痕迹,自然清楚,但嘴有没有亲,她却不知道了。 韩靖偏过头,神色冷漠,“没有。” 五公主摇头,“不可能,本宫记得说过你嘴长得好看,后面的事虽记不清了,但本宫醉了酒,神志不清,应该是亲了。你放心了,本宫也不能白沾了你便宜,韩大人说说,本宫该如何补偿韩大人。” 韩靖垂目,眉目带了几分肃然,“殿下将嫁之人,应注意言行。” 五公主似乎不惧,眼里仿佛含着一片星星,魅惑地冲他一笑,“要不,韩大人亲回来吧。” 那日醉酒,她亲了也是等于白亲,完全不知道是何感觉。 “殿下请自重。”韩靖脸色一变,拽了一下衣袍。 “本宫要不呢。”五公主没松手,眸子里依旧含着笑,似是非要见到他失态的模样。 一拉一扯,五公主脸上的捉弄之意,愈发明显,韩靖眉心眼见地一跳,弯下身,强行去掰开她拽住自己衣袍的手指头。 五公主也没挣扎,任由他一根一根地掰开,目光盯着他凑近的脸,眸里内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亮,抬起头突地凑了上去。 韩靖及时地退开,脸色一瞬升了温,咬着牙从五公主手里拽出了最后一块袍角,起身,扭头就走。 五公主盯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了一阵,才懒懒地趴在木几上,一张小脸,愁苦万分。 这般有趣的人,成婚后就见不到了。 多可惜啊。 * 唐韵从东宫回来,五公主正在屋里逗着韩靖,并没有察觉出异常。 黄昏时,明公公上门来寻人,五公主才想了起来,“这不是今儿刚过去了一趟吗,怎么皇兄又来要人,这般离不得,就该早日娶回去。” 明公公哪里敢吭声,只弯腰附和道,“五殿下说的是......” 小半个时辰,唐韵才出来,笑着同五公主道,“我去去就回。” 五公主见她这样,忍不住又数落了一句,“出息。” 唐韵还是跟着明公公走了,到了东宫,进暖阁前,明公公突地拉住了唐韵,轻声交代道,“殿下今儿心情不是很好,唐姑娘进去后,多担待些。” 唐韵点头,“多谢明公公。” 今日被顾景渊撞破,想也能想得到,两人已经撕破了脸,他心情能好才怪。 唐韵走进去,目含微笑看向了坐在木几旁的太子,终于明白了明公公所说的担待是何意。 太子的嘴角处,明显有一团青紫,且还不小。 唐韵:...... 唐韵有些意外,突然佩服起了顾景渊,他还真敢动手...... 太子见她杵在那半点不动,抬头,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了她脸上。 唐韵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偎在他身旁,担忧地看向他,“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没应,不想瞧她,继续盯着手里的书本。 唐韵抬起手,急切地关心道,“殿下,疼吗。” 太子的头往后一躲,手里的书本,拍在了她快要伸到他嘴角的胳膊上,淡淡地道,“别碰。” 唐韵没再动。 片刻后唐韵又才挨了过去,裹着白纱的手掌,刚碰到他的手指头,还是被太子无情地拽住了手腕,拖了出来。 太子回过头,一双黑眸落在她脸上,意味深长地问道,“说清楚,谁先动的心思?” 是他去招惹她,胁迫她的? 不是说不喜欢顾景渊?干干脆脆地告诉他,她喜欢的人是他,就如此困难? 唐韵讨好地一笑,忙地顺着他,“是我,我先对殿下起了心思......” 太子依旧没理她。 唐韵笑着凑了过去,轻声问,“殿下上过药了吗。” 见太子还是没出声,唐韵没再往他身上凑,过了片刻,突地起身,笑着道,“那殿下忙,我就不打扰了。” 太子侧过头,紧紧地盯着她。 唐韵依旧是一副笑脸,“殿下先消消气,气消了妾身再过来。” 唐韵说完,不待太子反应,转身便走了出去,眸色内闪过一团烦躁。 爱气不气,她累了,屑得哄他。 太子:....... 太子确实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外屋的珠帘传来一阵“叮铃铃”的响声,才回过神,原本也没什么气,此时心口倒是突地窜出了一股怒意。 她什么意思。 这才好了半日不到的功夫。 成,又来。 立在屋外的明公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唐韵忽然之间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才赶紧走了进去,刚唤了一声,“殿下。”太子手里的书便重重地落在了木几上。 这回没能幸免,砸得木几上太子刚倒满的两盏茶,尽数倾倒在了几面上。 书页瞬间被浸透。 明公公手疾眼快地先捞起了书,太子正欲发话,一张嘴,嘴角的疼痛,扯得他一声轻“嘶”。 她是想气死他。 * 翌日早朝,整个大殿内,所有臣子的眼睛都在暗里瞟向太子。 太子是谁? 性子温润儒雅,从不同人发生口角,身份高贵,是皇上的心尖肉。 臣子们无不疑惑,太子这伤是到底是怎么来的,是惹了谁?同时又好奇,是谁有那个胆子,敢伤了他。 皇上和皇后心头倒是清楚愿原因。 昨儿午后,顾景渊便上门同皇后请了罪,皇上正好也在场。 年前太子受伤,是皇后自己主动请顾景渊进的宫,一为保护太子的安危,二也能陪着太子练练拳脚。 除夕前,顾景渊才回了国公府,今儿进宫,原本打算继续去东宫当值,没料到头一日就误伤了太子。 既然是练功,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受点伤也没什么关系,倒也不用他来自请降罪。 “起来吧,太子倒也不至于如此小气,朕当年像他这个年纪,已经上阵杀敌了,受的伤还少?”皇上免了顾景渊的罪。 顾景渊却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宫中,当日便同皇上和皇后辞别,回到了国公府。 次日上朝,皇上才同一群臣子,看到了太子脸上的伤痕。 倒是伤得不轻。 下朝后皇上将他留了下来,心头到底是有些心疼,“你瞧瞧你,什么都好,就是身手不行,一个陪练的顾景渊,都能将你伤成这样。” 太子垂目,“父皇教训得是。” “日后多练练拳脚。”皇上说完,又才说到了政事上,“三日后林副将的兵马便会驻扎城外,这几日你辛苦些,得确保后方筹备的军需,万无一失。” “儿臣遵旨。” * 太子从乾武殿回来,已经到了午时,用完午膳便召见了东宫辅臣和宾客。 论起事来,嘴角一扯动,阵阵痛楚让太子的语速受到了影响,尤其是和臣子交谈时,对方的目光一触及到他嘴角的伤痕,眼神便开始躲闪。 压根儿就没法静下心来谈论。 整整一日,太子都顶着嘴角的青乌,受尽了众人的瞩目和揣测。 黄昏时从书房一出来,太子便脸色铁青地去了净室,对着铜镜照看了一眼嘴角的伤势,让明公公拿了药膏过来,自个儿涂抹上。 收拾完,又坐在了木几旁。 明公公能预感到今日的日子不好过,眼见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明公公的头越垂越低。 太子的脸色逐渐发黑。 亥时一过,太子胸口压住的那股火气和烦躁,再也没有绷住,“嘭”一声爆发了出来,抬头问向明公公,“今日她没来?” 明公公弯腰,“回殿下,唐姑娘今日一直同五殿下在学刺绣,没,没来。” 太子:...... 她行啊,她自己勾三搭四,惹出来的情债,如今东窗事发,老情人找上门,她还想着同人藕断丝连,说个话都说得不清不楚。 什么叫他就生了那样的心思。 他说她一句怎么了,他不该说她吗,自己替她兜了这么大个冤枉,甘愿让顾景渊将气发泄在他身上,她是什么态度? 太子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番两次,他是太过于纵容她了。 太子起身,手里的书再次砸向了木几,一旁的明公公闭着眼睛,心头默念,第三本了。 再这么下去,林昭仪送来的几本野史,怕全都要废了。 明公公只求唐姑娘赶紧过来,凭着唐姑娘往日哄人的本事,哄上两句,太子的气儿也就消了,可第二日唐韵还是没来。 夜里太子没再砸书,直接挥了木几上的茶盏。 第三日,明公公实在坐不住了,又上了一趟觅乐殿去寻人,到了觅乐殿,却见皇后娘娘也在。 上回皇上和皇后娘娘原本打算将唐韵许给二皇子或是三皇子,皇后想着,等她当了王妃,也算是将她从唐家那泥坑里拉了出来。 可怎么也没料到,唐韵这样的软弱性子,竟然有胆子去打了云家姑娘。 事发后,皇后娘娘当日就派人去查了原因,知道是为了安阳才动手打人之后,心头对唐韵便愈发的喜爱、愧疚。 但到底是打人犯了条规,再加上云贵妃死活揪住不放,秀女名册皇后没能保下来。 做不了王妃便罢了,再想其他法子。 去西域和亲的人选已经定了下来,是薛家姑娘,名号都已经定了下来,为怀安公主。 等人一走,她便收唐韵为干女儿,也赐一个公主的封号,就凭她这样的姿色,再有自己作保,寻一门体面的亲事,不成问题。 皇后心里实则最理想的门户,还是国公府,且渊哥儿心头本就喜欢她,可顾夫人的话已经说了出来,她便不好再去提。 皇后想先问问她自己是什么心思,身后拉了她过来问道,“过两月,安阳就该出嫁了,韵姐儿可想过今后的打算。” 唐韵早就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没料到皇后娘娘会主动问她,忙地垂目道,“不瞒娘娘,民女宁家的大舅舅已经来了江陵,民女出宫后,打算投奔过去,往后民女人还在江陵,也能同五公主做个伴。” 唐家是成不了事了。 皇后也知道,那唐文轩如今已经半死不活,一家子挤在一间破院子里,几个女儿不仅靠不上,还整日哭哭啼啼,争吵不断。 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倒是吴氏最近不断地在找吴贵嫔,搜刮了不少银两出去。 唐韵的话音刚落,身旁的五公主便诧异地看向她,不断地同她使眼色。 她投靠什么宁家,出什么宫,她可是将来的太子妃...... 唐韵的目光却一直不往她脸上瞧。 五公主急得翻起了白眼,但也不敢贸然出声,这事儿还是得皇兄自个儿说,成算才最大。 皇后见她并没有因选秀一事耿耿于怀,便也放心了,温柔地看着她道,“如此甚好,不过倒也不必你去投奔宁家,先前云贵妃提出来的主意,是心头生了算计,如今本宫倒也觉得不错,本宫打算给你封个公主的名号,同安阳一样,往后,你也是本宫的女儿,本宫作你的靠山......” 皇后说完,唐韵还没来得及回应,身旁的五公主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刚走上来的明公公心头也是“咯噔”一跳。 皇后被五公主的反应唬得一跳,疑惑地看着她,“你这是作甚?” “母后先不着急,这不,去西域和亲的公主还没走吗,此时母后若封了韵姐姐为公主,万一出了岔子,去西域和亲的人,不还得落在韵姐姐头上。” 五公主说完,又看着皇后一笑,话里有话地道,“母后放心,韵姐姐迟早都会唤您一声母后。” 皇后倒也不急,只是想着先给唐韵一个态度,让她放宽心,别临到五公主出嫁了,心头还吊着,“行,就等和亲的公主走了,本宫再给韵姐儿一个封号。” 唐韵这才跪下同皇后谢恩道,“民女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起来吧。” 皇后娘娘笑着扶起了她,一抬头,便看到了明公公,目光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瞧去,并没有见到太子,出声问道,“明公公怎么来了,是太子有何事?” 明公公忙地上前行了礼,回禀道,“太子殿下前儿吃了五殿下做的糕点,甚合口味,奴才想着来觅乐殿请教五殿下,讨个方子回去。” 平日里太子和五公主的感情一直挺好,琐碎之事,没少来往,皇后倒也不觉得奇怪。 什么合口味,想必是太子特意派人前来督促安阳。 皇后也没多留,起身拿手戳了一下五公主的额头,叮嘱道,“这段日子,就规矩些,瞧瞧,个个都在操心你这性子。” 五公主笑着抱住了皇后的胳膊,送她出去。 明公公趁机走过去同唐韵说上了话,语气难掩着急,“唐姑娘,殿下已经等了唐姑娘几日了......” 唐韵神色诧异,疑惑地问道,“太子殿下寻民女,是有何事?” 明公公错愕地抬头,便见唐韵脸上实打实地露出了疑惑之色,明公公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想起太子殿下这几日的脸色,明公公还是厚着脸皮问了一句,“唐姑娘,今儿可要过去?” 唐韵轻轻地摇头,“殿下似乎并不想见到民女,民女过去不是更碍了他眼,又让他生了怒?” 明公公:...... 明公公脑子都乱了,太子殿下反常也就罢了,这唐姑娘怎也跟着反了常。 还没等明公公再劝上一句,唐韵转身便走了。 唐韵回到觅乐殿后,还是住的之前那间屋子,进屋后便关上了房门,从针线兜里,取出了绣了一半的绢帕,继续绣了起来。 上回她毁了三皇子一张绢帕,如今还欠着。 手指头上的伤,养了三四日,五公主什么活儿都不让她碰,愈合地极快,早已经结了痂,使其针线来,虽还有些笨重,但也不会再疼。 唐韵实则并不擅长绣花,拿得出手的花样也只有荷花,且并非是故意那般藏着针脚,而是她根本就不会藏针脚,才想出了那样的笨法子。 太过于显眼,也难怪被苏姑娘一眼认了出来。 唐韵这回在绢帕上还是绣了一朵荷花,针脚依旧藏在了荷花的花瓣里。 * 明公公从觅乐殿回去后,太子已经从书房回到了暖阁。 明公公人一进去,太子便抬头,往他身后瞟了一眼,也没问他去了哪儿,直接问道,“怎么,不来?” 明公公两边都受着煎熬,磨得心尖儿都打起了颤,弯腰禀报道,“倒也不是不来,唐姑娘是担心太子殿下还在生她的气。” 太子:......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可她这态度,像是担心他? 太子猛地起身。 他再等她,他就是脑子有病。 养了两日,太子嘴角的伤已经消了许多,正要迈步往外走去,明公公又硬着头皮地在他身后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回头看向他。 比起唐姑娘不来,明公公心头更担忧的是皇后娘娘说的话,“殿下,今儿奴才过去,恰好遇上了皇后娘娘,娘娘说,说要将唐姑娘封为公主。” 太子:...... 太子等着明公公往下说,明公公却似是说完了,垂着头不再吭声。 “她答应了?” “没,没拒绝。”明公公说完,也不敢抬头去看太子的脸色,自从选秀之后,这两人之间都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近日,愈发反常。 明公公生怕撞到了刀口上,怎么委婉怎么说。 太子被气笑了。 半晌后,明公公便听到外屋的珠帘,一阵“哗啦啦”急响。 * 翌日,大周出兵西戎。 太子一早便去了乾武殿,同皇上一道到了城门口,面见林副将,查看兵将。 因林副将是三皇子生母林昭仪的亲弟弟,今儿三皇子也一并到了城门口。 同林副将交涉完,送走了大军,皇上脸上难掩兴奋,一时心血来潮,让魏公公带着他到江陵街上去转一转。 这几日虽没落雪,但天气依旧寒凉,三皇子跟在两人身后,时不时地喘咳几声,皇上实在听不下去,回头看了一眼,便同太子交代,“老三身子弱,吹不得风,太子也不用跟着朕了,送他回宫。” 太子点头,“父皇放心。” 太子跟着三皇子一道上了马车。 一上车,三皇子又是一阵急咳,躬身低下头,忙地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块绢帕,捂住了嘴。 “三弟身子还不见好?”太子回过头,关心地问了一句,刚问完,目光便落在了三皇子轻轻抵在唇边的绢帕上。 荷花的花瓣内,多了一团突兀的花蕊,他再熟悉不过。 第50章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唐韵当初绣给他的那只荷包上, 也有这么一朵荷花,绣功并不怎么样,尤其是花蕊,突出的针线, 极为不自然。 但, 不太可能。 她同三皇子并无半点交际, 怎可能会送他如此私密的东西。 三皇子喘过了那一阵,脸色便缓和了许多,抬头看向太子,虚弱地道,“皇兄不必担心,都是老毛病。” 太子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落在那张帕子上。 三皇子似是也察觉到了。 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绢帕,不由一笑,解释道, “皇兄见笑了,平日我倒也不用这般明艳的花色,这绢帕是唐姑娘昨儿相赠,虽艳了些, 到底是一片心意。” 太子刚松懈下来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还真是她。 昨儿给的,刚绣的吧? 手倒是好了...... 不来东宫, 不见他,转身却有给别人秀帕子的功夫, 她是有心想去当三皇子妃, 嫌弃他给她的只是一个妾。 她这不是怕自己生气, 是唯恐将他气不死。 狭小的马车内,车窗紧闭,太子的呼吸乱了乱,尽管心头已经被震得隐隐发疼,面上却依旧摆出了一副风轻云淡的平静,转过头看向三皇子似是随口一问,“三弟何时同唐姑娘如此相熟了?” 三皇子一笑,“算不得相熟,不过,唐家姑娘倒是个可怜之人。” 太子心头一嗤。 她可怜? 她是到处装可怜,他就说呢,她分明知道自己在生气,为何迟迟不来解释,她就是成了心地想要同他决裂。 太子倒是好奇,她是用了什么手段,何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开始去勾搭上的三皇子。 什么喜欢他,爱慕他的容貌。 如今一瞧,倒也未必。 她恐怕从一开始接近她,为的就只是从他身上得到庇佑,如今见自己给不了她太子妃了,转头就能搭上别人。 是他的东宫良娣,委屈她了。 顾景渊就是个例子。 幻想出来的真相,逐渐清晰,不断地从脑子里冒出来,太子越想心头越寒凉,侧过头,身子一仰,脊背靠在了马车壁上,眉心止不住地一阵跳。 她当自己是什么,要什么就有什么。 三皇子妃,做她的春秋大梦。 太子脑子里已经在开始谋算,如何去揭穿她的这一套把戏,三皇上却突然一笑,轻声说道,“苏家姑娘出事的前一夜,我曾同唐姑娘见过一面,就在御花园戏楼前,唐姑娘跌进了淤泥坑里,险些丧了命。” 太子的眸子遽然一顿。 脑子里冒出来的种种设想,瞬间荡然无存。 “待我发觉时,天色已黑了,唐姑娘陷在淤泥池子里已经泡了几个时辰。”三皇上的脸上有了几分佩服,“不瞒皇兄,我还从未见过那般拼命的姑娘,淤泥坑里的墙壁上,被她爬出了大片痕迹,我见她身上沾满了淤泥,双手也是血肉模糊,只好寻了云梯,借了她一条绢帕,只想着将人救上来,倒也没曾想过要她还......” 三皇子看了一眼脸色已然发白的太子,似乎并没瞧出他的异常,轻声一叹道,继续道,“唐家败落后,唐家姑娘的处境艰难,也是情理之中,换做旁的姑娘,在这宫中,恐怕早就撑着不下去了,这唐姑娘倒是个顽强之人,无权无势,能活到如今,已是极为不易。” 三皇子话落了好一阵,马车内都没有半点声音。 三皇子抬头,这才发现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对,轻唤了一声,“皇兄?” 太子抬眼,一张脸仿佛褪尽了血色,一瞬之间,竟是比三皇子的脸色还差。 适才他脑子里揣测出来的无耻念头,有多强烈,如今对她就有多悔恨自愧。 他不该去怀疑她。 三皇子一愣,“今儿天气凉,皇兄怕是也吹了风,皇兄若不嫌弃,我这手炉皇兄拿......” “不必。” 太子一路无言,三皇子也极有眼力劲儿地,没再多说一句,甚至连喘咳声,都停了下来。 马车到了觅乐殿的岔路口子时,太子便没再相送,转身同三皇子道,“孤还有些事,三弟先回。” 三皇子点头,“皇兄费心了。” 马车挺稳,明公公还未来得及去搬出板凳,太子已拂开车帘一步跳了下来,迎面的冷风一瞬卷进袖筒,太子的脚步径直上了觅乐殿的那条甬道。 明公公跑着趟跟上。 到了觅乐殿门口,太子才回头,眸子内裹着寒风的冷冽,吩咐道,“去查一下,秀女进宫后,唐韵是否出过事。” 明公公神色一愣,还未回过神多问一句,太子已一脚跨进了门槛,身影快速地上了长廊。 今日大周出兵西戎,皇上和太子、三皇子均去了城外,皇后约了林昭仪,去御花园里转了一圈,回来时林昭仪提起了想去瞧瞧五公主。 五殿下许亲之后,林昭仪还未曾前去道贺。 皇后听她如此说,便也一道跟着她去了觅乐殿。 觅乐殿暖阁内,林昭仪正同五公主说着话,门口突地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屋内三人齐齐抬头。 “太子殿下。” 外屋宫娥的声音刚落,太子的身影便从屏风外绕了进去,目光抬起来的一瞬,声音也跟着落了下来,“唐韵呢。” 那一贯温和的脸上,神色冰凉如刀,哪里还有平时日的半丝温柔。 屋内瞬间一片安静。 皇后盯着他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唤了一声,“太子?” 他找谁? 五公主起初也是被他唬了一跳,待回过神来,突然就不急了,不仅不急,嘴角还慢慢地往上扬了起来,摆明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林昭仪脸上也出现了一瞬的诧异,很快便敛了下去。 太子一路过来,胸闷气燥,一时着急,并没有留意到屋内的异常,抬头之后,脸上才闪过一丝微愣,不过瞬间又平静了下来,朝着皇后和林昭仪打了一声招呼,“母后,娘娘。” 目光含笑,神色温和,似是刚才的冷冽,只是几人的错觉。 皇后没出声。 太子也没多解释一句,目光温和地看向了五公主,道,“安阳你出来。” 五公主赶紧起身,“好。” 五公主的脚步紧跟着太子,走到屋外无人瞧见的地儿了,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捉弄地问道,“皇兄,你找韵姐姐啊?” 太子没功夫搭理她,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上的温和之色,又不见了踪影。 五公主自来怕他这幅样子。 一旦翻脸,准没她好日子过。 五公主见好就好,也不敢惹他了,“这可不巧了吗,昨日明公公前来说皇兄想吃我做的糕点,早上我做出来,韵姐姐已经提去了东宫,皇兄没瞧见......” 五公主的话还没说完,太子的脚尖便是一转,转身下了台阶。 五公主:...... 也不知道今儿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五公主回头再进屋去,主动替太子同皇后解释道,“上回唐姑娘替皇兄收拾了书架,皇兄有几本书籍未找到,一时着急,才寻了过来。” 皇后神色一缓,又生了疑惑。 到底是何书籍,如此重要,竟让太子急成这样。 适才他那模样,她险些没认出来,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温润,简直就是凶神恶煞。 “行了,咱们也该回了,你有空就过去瞧瞧,一块儿帮着寻,瞧是什么书。”这平日里没脾气的人,一旦被惹怒了,可不好收场。 皇后担心太子急起来,为难唐韵。 “好,母后放心,我待会儿去瞧瞧。”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 东宫暖阁。 唐韵坐在木几旁,正喝着小顺子泡的茶,听他聊起了闲话,太子的脚步刚上暖阁台阶,便听到了里头传出了两道轻轻的笑声。 “那老婆子跟着殿下走了两条街,实在忍不住了才上前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玉面郎君,可许亲了,我家倒是有位姑娘......” 小顺子的一张嘴甚会哄人,学着一副尖尖的腔调,说的是早年太子微服出巡的事儿。 “殿下呢,殿下如何回的?” 唐韵一脸的好奇,笑着问完,小顺子还未来得及回答,突听外屋响起了脚步声,转过头见是太子拂帘走了进来,小顺子忙地弯腰住了嘴,“殿下。” “退下。” 小顺子匆匆地走了出去。 唐韵起身顿了个礼,几日没见,神色有些局促,但到底是鼓起了勇气,笑着迎了上去,“殿下回来了?” 太子没应,褪下了身上的大氅,撂在了屏障上,才回头看向她,吹了一路的寒风,眉心那股隐隐的跳动也没见缓和半分。 此时见到这张脸,倒是突地平静了下来。 太子的脚步缓缓地走了过来,立在她跟前,轻声问,“今日有空了?” 唐韵被他一问,好不容易抬起来的目光又是一躲,垂目盯着自己的脚尖,声若蚊呐地替自个儿辩解道,“殿下,没生妾身的气了?” 小心翼翼的态度,显出了几分唯唯诺诺,却又抵不住心头的委屈。 可不就是委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自己不仅没有去救她,安慰她,还在刁难她。 自己是太子,她有再大的委屈,都得憋着,得让着,唯一能反抗的只有沉默。 这样的人,怎不可怜。 太子煎熬自责了一路,如今终于见到了人,心疼地上前,将其揽入了怀里,什么脾气都没了,“不气了。” 气什么呢,差点被人弄死了,他都不知情,甚至还怀疑她同旁人苟且,怀疑她对自己感情的真伪。 他有何资格同她去置气。 唐韵闻言,身子微微僵了僵,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胳膊轻轻地搭在他的腰上,试着去抱住了他,见他当真没再扒开自己了,才将头放心地贴在了他怀里,声音里难掩窃喜,“殿下不生气了就好,妾身保证以后都乖乖的,好好听殿下的话,再也不惹殿下生气了。” 太子已在反思自己恶劣的行为,愣是被她这一串服软的话,给震麻了。 顾景渊骂得没错,他确实不是个东西。 太子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拉了起来,低下头手掌极轻地擒住了她的一只皓腕,拿到了眼皮子底下,再次问道,“还疼吗?” 唐韵摇头,“不疼。” “怎么摔的?” 唐韵回忆了一番,“那日落雨,妾身想着去御花园走走,不料路上湿滑,妾身不慎,摔在了石头上......” 还是没同他说实话。 “同谁去的御花园?” “妾身一人。” “唐韵。”太子唤了她一声,看着她的眼睛,鼓舞地看着他,“有什么事,不必瞒着孤,你是孤的女人,不需去害怕。” 唐韵一笑,乖巧地点头,“好。”却依旧没同他说。 太子突觉一阵无力,继续引导道,“孤有何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也可以同孤说......” 唐韵神色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猛地摇起了头,急切地道,“殿下没有不对,是妾身脑子愚笨,总是惹殿下生气,殿下待妾身已经极好了......” 话来没说完,嫣红的唇瓣便被太子擒住,薄唇轻柔地在她唇上一点,沙哑地道,“好了,孤不该同你置气。” 她到底在怕什么,自己就如此可怕? 不可怕吗。 才同她置气,还曾想过怎么收拾她。 太子的一声轻哄,唐韵瞬间住了声,明亮的眸子匆匆往上一抬,受宠若惊地看了太子一眼,一瞬又落下,半低着头。 片刻后,到底是扑进了他怀里。 遭罪啊。 太子心疼地揉着她的后脑勺,“如今,可有话同孤说了?” 唐韵依旧没听明白他到底想问什么,软声道,“那韵儿就再贪心些,殿下多爱一些韵儿好不好。” 终于又叫回了韵儿。 太子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好。” 她分明已经如此懂事,如此迁就他了,他竟还不知足...... * 明公公去打听完消息回来,唐韵已经走了,被五公主接了回去。 经过了这么一遭,两人的感情似是越来越浓,唐韵走时,还一步三回头,黏黏糊糊的眼神同太子腻在了一起,满目的依依不舍。 明公公进去时,太子正坐在书案前,手里翻开一本奏折,胳膊搭在了椅环上,微微勾着头,目光没怎么动,嘴角却隐隐抿出了一道微笑。 明公公:...... 这短短半日,反差实在是天大,一会儿发怒,一会儿笑的,他实在是闹不明白。 但他这会子已没功夫去揣测,从嬷嬷那打听来的消息,太过于惊人,明公公上前颤抖地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抬起头。 明公公赶紧禀报道,“奴才已经查过了,唐姑娘前几日确实出了一桩事。” 这事儿并不难查。 唐韵当夜一身淤泥回去,苏家姑娘的表现太过于反常,管事嬷嬷稍微一想,再去一问,心头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可还未来得及去想该如何处置这事儿,苏家姑娘便死了。 苏家姑娘一死,管事嬷嬷受到了牵连,被发配到了教化司,也不敢轻易同人说出真相,见明公公找上门来问了,管事嬷嬷才将前因后果,合盘托出。 明公公听完,当时身上便冒了一层冷汗。 一路着急地赶回来,将整个事件的经过,清晰地捋了出来,“苏家姑娘出事前一日,曾求唐姑娘带她去逛御花园,本意是为了引唐姑娘出来,借云姑娘之手,将唐姑娘困死在淤泥池子里,倒是没料到唐姑娘会活着回来,苏家姑娘着急,怕事情暴露,半夜去了云姑娘屋里求庇护,两人没谈妥,这才有了云姑娘失手杀了苏家姑娘之事。” 太子的眼睛一闭。 适才在马车上三皇子说起时,他便知道,她是遭了人暗算,好好的人怎可能会跌进淤泥池子,但没料到是苏家姑娘。 他是多没眼光。 明公公继续道,“据管事嬷嬷所说,自苏家姑娘进宫后,便一直想着法子在接近唐姑娘。” 是何原因,也不难猜了。 苏家姑娘是太子自己选的,旁人都知道她会是将来的太子妃,她自己本人定也清楚,为何生了歹心,想必是察觉出了他同唐韵的关系。 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 小顺子是东宫的人,却在逢春殿露了几回面,打听的都是唐韵的事儿。 还有明公公送去的橙子。 苏家姑娘能看出来,已是心思敏捷之人,太子原本选她,本意是她性子软弱,欺负不到唐韵头上。 如今这结果,可不就是一记耳光。 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却险些害死了她。 太子良久都没出声。 脑子里倒是突然想起了那日她同自己说过的几句话。 “殿下猜猜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殿下的?” “从殿下说,你是东宫太子,让我唤你一声‘凌兄’往后你会罩着我开始,我便喜欢上了殿下。” “殿下,往后还会继续罩着妾身吗。” 当时听来,便觉不同寻常,如今再想,便也明白了。 她是在暗里向他求救,他却丝毫不知情。 苏家四姑娘那样的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她头上,是何缘故,太子心里其实也很清楚。 如同三皇子说的那般,唐家败落,她的处境已经摆在这儿,就算如今有安阳替她撑腰,众人心头也都清楚,并非是她真正的靠山。 将来即便他给了她良娣的位置,也会如此。 她就是长着一副被欺负的样。 太子轻“嘶”了一声,从椅子上起身,手肘撑在书案上,拿手缓缓地捏起了眉心。 算了。 他再拉扯一把吧。 太子抬起头,将手里的折子往书案上轻轻一搁,吩咐明公公,“去叫韩靖,少保范大人过来一趟。” 两刻后,范大人和韩靖齐齐走了进来。 太子见到人,直接道,“替孤跑一趟西戎。” 大军今日刚走,两人快马加鞭,即便绕一趟西域,也能赶在大军之前到达西戎,太子将手里刚写完的折子,递给了韩靖,“拿孤的亲笔,从西域边境暂调一批士兵,在大军进入西戎之前,潜入西戎,埋名同宁家宁玄敬汇合,助他一臂之力,务必在林副将夺下城池之前,先一步占领城池要地。” 宁家虽在西戎有自己的人脉,但缺乏作战经验,暗里打听打听消息还行,可要真正上战场,没人去指导,根本成不了事。 范大人是东宫少保,尤其擅长军事分析。 韩靖,身为太子的贴身侍卫,功夫一流,也曾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 这样的两位大臣,埋名去助一个宁家,自然不成问题。 但如此做的入目为何? 太子说完,别说韩靖和范大人,明公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但细细一想,便也明白了。 宁家,唐姑娘的外家。 殿下这是在给唐姑娘将来铺路,一旦宁家先占领了西戎的城池,此次征战,便居首功,待回京那日,必定会被封为将军头衔。 更不用说旁的赏赐。 宁家一起来,唐姑娘的身份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谁又敢轻易欺负。 * 当日晚膳唐韵同五公主用膳时,便见五公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担忧地问了一句,“殿下怎么了?” 五公主恹恹地戳着手里的玉箸,回头看着她,好半晌才惆怅地道,“韩靖今儿走了。” 唐韵笑着道,“韩大人不是经常在外办差?” 五公主摇头,望了一眼四下的丫鬟,忽然凑近她耳边,悄声道,“这回不同,韩大人八成是去了西域。” 没两个月回不来。 今日韩靖来同她道别,还给她送了一样新婚礼物。 瞧他那意思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无法送她出嫁,才提前给了她一份贺礼。 五公主知道他是在替皇兄办差,所行之事皆为机密,但还是半带威胁地追问了几句,大抵问出了方向,就是西域,那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 唐韵闻言,眸子突地一颤,面色并无半点异常,轻声劝道,“殿下都是许亲的人了,可别总提旁的男子,要是被张家二公子知道,心头岂不难受?” 不提张家还好,一提,五公主全身都不得劲。 之前她便不想嫁人,如今更是不想嫁。 张家二公子她见过一回,见了她头都不敢抬一下,甚是无趣。 唐韵见五公主心情不定,晚膳后,特意留下来陪着她说了一阵话,戌时末才回到了屋里。 刚准备进屋洗漱,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秋扬笑着将手里的一封信函交到了唐韵手上,“今儿宫外递进来的,适才见姑娘同殿下说着话不好打搅,姑娘瞧瞧吧,是宁家。” 唐韵同五公主的情谊,秋扬都看在眼里,且上回皇后娘娘说要将其封为公主时,秋扬也在旁边,心里自然也将其当成了自己人。 如今唐姑娘一人在宫中,身边没个伺候的人,她跑跑腿也无妨。 “多谢秋扬。”唐韵感激地接了过来。 “唐姑娘别客气,往后有什么信函要送出宫的,吩咐奴婢一声便是。” 唐韵点头谢过。 待秋扬走后,唐韵才坐在灯盏下,拆开了信笺,是宁家大公子递进来的,唐韵瞧了一眼,眸子里便是一片冰凉。 果然。 朝廷都出兵了,外祖父还未受到任何封赏。 宁家分明立了功,但朝堂并没给宁家机会。 以上回皇上将她放在选秀名册上的态度来看,皇上是有心要用宁家,如今没成,不用想,也知道是太子的主意。 皇上一向信任太子。 那日太子同她提起,要照拂宁家时,她便知道,他除了在拿宁家要挟她之外,心头就已断绝了宁家出头的机会。 若他肯给宁家机会,又何须他格外的照拂,宁家自会凭借自己的本事,去争取一份功名。 唐韵将信笺放在火苗子上,烧起来的火光一瞬映入她的眸子内,簇簇两团火焰,将那双眸子染出了几分妖艳。 既然走不掉,便不走了。 她要亲眼看着太子一步一步地将宁家扶起来,扶到他自己都撼动不了的位置,到那时,她才能真正地摆脱他。 她要时,他没给。 他愿意给了,她倒不想去稀罕了。 * 林昭仪今儿从觅乐殿一回去,便去了三皇子那,叹了一声道,“还真是被你猜对了。” 太子今日那脸色,连皇后娘娘都被吓到了,进来便是一句“唐韵。”哪里有平日里的半分冷静。 三皇子一笑,“何须儿臣去猜,皇兄如今的种种行为,已极为明显,不过是自己尚未发觉罢了。” 唐家姑娘身为罪臣之女,是如何能有机会救了五公主的性命。 唐家放出城外的俘虏,为何突然又被擒了回来。 那么多的世家姑娘,偏生选了一个苏家庶女。 大多的蛛丝马迹可寻。 众人不过是碍着国公府顾家公子的原因,从一开始,压根儿没将两人想在一起。 可这天底下的才子英雄,谁又不爱美人儿。 更何况送上门的美人儿。 自己的这幅破身子,这辈子是什么样的结局,一眼便能望到头,他并无野心,唯有一点,想为自己和母妃寻求一个庇护。 从唐姑娘昨日将绣帕交到他手上起,他便知道唐家姑娘拥有的,绝非只是一副皮囊。 唐家姑娘的路,也绝非于此。 他想赌一把,赌唐姑娘将来的那份庇佑。 * 一月后。 西戎传来了第一封捷报。 大军成功地攻进了西戎,大周的人马,一夜之间,夺下了西戎的两座城池。 第一个夺下城池的将领,不是守在西戎要塞的魏将军,也并非是从朝廷过去的林副将,而是宁家三房的大公子,宁卫。 第51章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西戎的捷报一传回来, 皇上便召见了太子,脸上的震惊大过了喜色,“宁家的兵马是太子调配的?” 捷报上写明了, 宁家三房的大公子宁卫率五千大军, 从玉门关爬行而过, 连夜袭击西戎五个部落,次日午时, 岐山正式归于大周。 于此同时,宁家老爷子宁玄敬, 三爷宁书辉,夜潜敌营,放火烧粮仓,以火光成功引入朝廷三万兵马,直取梁山。 无论是用兵还是布阵,狠绝果断。 旁的皇上勉强能理解, 可宁家不过一个商户, 哪里来的五千大军。 离西戎最近的朝廷兵马,在西域边关,要想将兵将调至西戎, 并非易事,得经过西域领地,且没有朝廷手谕,根本动不了。 他自己并无颁发手谕,唯有可能的是太子。 皇上问完, 太子一掀衣摆, 干脆地跪在了皇上面前, 请罪道, “儿臣欺瞒父皇,擅自调取兵力,请父皇责罚。” 果然是他。 皇上倒不是想责怪他,大周能一夜之间拿下岐山,梁山两座城池,已是天大的喜讯。 他震惊的是,太子的这份定力。 太子此招实则极为冒险,消息一经走漏出去,西域,西戎必定会联手抵抗大周,届时别说是攻占西戎,朝廷的三万大军必将有去无回。 太子心头自然是清楚,是以,他连自己这个一国之君,都敢瞒着。 论智谋胆实,太子确实让他放心。 比起拿三万大军去赌运气,再给宁家五千兵马,作为后手,更是百无一失。 “起来吧。”在西戎的征战一事上,皇上本就在让太子负责,如今也达到了自己的期望,甚至远超了自己的预料,皇上该赏他,而不是罚。 “多谢父皇。” “坐。”皇上招手让他到了跟前,将手里的捷报递给了他,这才高兴地论起了此时战事,“宁家倒是堪上了重用。” 除了太子的谋略之外,让皇上意外的还有宁家。 若非宁家自身有那个本能,即便是给了他五千兵马,也不一定能成事,先前太子说将其发展为暗线时,皇上便觉得有些可惜。 如今倒是合了那句,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接下来的几场大战,皇上正缺这样的人才。 宁家他得重用。 “明日,增派援军,朕要亲自上西戎。”皇上这场梦做了大半年,终于实现了,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大周已经攻下了两座重要的城池,朝廷必须及时增派兵马,争取在一月之内,尽数拿下西戎所有的要地。 余下不成气候的部落,半年之内,便会陆续地归于大周。 此时皇上亲征,是最好的时机。 * 皇上亲征的消息,当日午后便传了出来。 六宫之类,一片人心惶惶。 尤其是吴贵嫔。 刚开始肚子还能勉强藏得住,年关一过,一日一日地大了起来,瞒也瞒不住了,前段日子选秀,云家姑娘出了事,云贵妃焦头烂额,没有功夫顾及她,只登过一次门,同她道了喜,“吴贵嫔有身孕是好事,为何要躲躲藏藏,莫不是还担心谁能害了你不成。” 云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吴贵嫔清楚得很,仗着自己同皇上青梅竹马的情分,张扬跋扈,蛮横起来,连皇上都拿她没办法。 当初自己为了依附她,曾同她表过态,说过自己这辈子不打算要龙子,往后一心只为二皇子谋划。 如今她出尔反尔,云贵妃岂能放过她。 且藏在她背后那人,她至今都不知道是谁,更不知道有何目的。 那日过后,她便找了唐家自己的亲姐姐,让其帮忙追查,银子花了不少,可一点消息都没,御膳房的墙内,她也曾去查看过。 并无消息。 吴贵嫔只盼着对方就这么消声灭迹下来,永远都别再找上自己。 等她诞下皇子,在宫中立住了脚,这辈子便也能顺遂地活到老。 明日皇上就得出征,皇上一走,在这宫中自己再无庇佑,她必须得找个依仗。 吴贵嫔当夜便去御书房外,等了皇上一个多时辰,没等到人,被魏公公劝了回去,翌日又早早起来,赶到了乾武殿。 皇上正同皇后和太子交代宫中的事务。 听魏公公禀报完,也知道吴贵嫔昨儿已来过了一回,便将其宣了进去。 吴贵嫔已有快四个月的身孕,开始显怀了。 当初得知吴贵嫔有孕,皇上还挺高兴,皇室人丁兴旺,是好事。 见她挺着肚子进来,皇上将其召到了跟前,关怀地问了她几句,回头便同身旁的皇后交代,“吴贵嫔身子渐重,还得劳烦皇后多加照顾。” “陛下请放心。”皇后身为六宫之主,照料后宫有孕的主子,本就是她分内之,倒也用不着吴贵嫔这番费尽心思,挤着前来,特意讨上一道口谕。 皇上今日出兵,本就忙。 说完也没再管吴贵嫔,起身去了城门。 众人齐齐相送。 该交代的事务,昨日夜里,皇上差不多都已经交代给了太子,“西域和亲之事,太子得盯紧,多派些人手,务必将怀安公主平安地送到乌孙。” 大周正值同西戎交战,这时候西域和亲,至关重要。 太子点头,“儿臣遵旨。” “春闱也多费些心,朝堂老一代的臣子,思想难免迂腐,将来朝堂还得靠年轻一代的后辈。 ”此趟西戎,他至少得花两月。 回来时春闱早就过了。 “父皇放心。” 皇上对太子的铺政确实也放心,没再多说,倒是看了一眼身后有些无精打采的五公主,将其唤到了跟前,“下月就该出嫁,好好过日子,别欺负了人家驸马爷。” 五公主嘴角一翘,嘟囔地道,“父皇都不心疼我,就不担心我被欺负了。” 皇上一声嗤笑,霸气地护道,“他要敢欺负你,朕就要了他脑袋。” 五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上前一把抱住了皇上,软声道,“知道父皇心疼女儿,父皇注意身体,小心些,早些回来。” 再厉害的男人,哪怕是九五之尊,也顶不住自己女儿的撒娇,皇上心坎一软,当众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好,父皇早些回来。” 每回见到这等场面,云贵妃和四公主的心头便忍不住地泛酸。 皇上的妃子虽多,可在他心里,只有皇后和她生了那两个孩子,才是真正的家人,他们这些人又算什么。 自云家姑娘惹事之后,云贵妃消停了许多,此时心头即便是很不畅快,也不敢吭声,只偏过头懒得看。 原本还为四公主出嫁的日子定在了五公主之后,而耿耿于怀,如今突然觉得挺好。 早些嫁出去,省得碍眼。 * 皇上去了西戎亲征,宫内所有的政务,都落在了太子头上,当日东宫进进出出的臣子众多,唐韵不好过去。 第二日黄昏时,唐韵才来。 进了暖阁后,太子伏案正翻着今年春润的名册。 唐韵上前顿了个礼,“殿下。” 太子没抬头,却对她伸了手。 唐韵上前,乖乖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太子轻捏在掌心,将手里主考官呈上来的折子瞧完了后,目光才落了过来。 柔嫩的指尖,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瞧不出半点痕迹,粉粉嫩嫩的指甲盖儿上图了一团艳红,衬得指节的肤色愈发白皙。 太子的指腹,轻轻碰了碰,宠溺地问道,“涂蔻丹了?” 唐韵娇羞地点头,弯下身去,笑着问道,“好看吗?” “嗯。” 太子看着她脸上久违的笑容,甚是满足。 自上回闹过一段日子过后,两人的感情比起之前,似乎更为深厚,太子对她也迁就了许多,起码没再动不动地同她生气。 且唐韵也如她所说的那般,甚听他的话,并没有惹他不开心。 太子伸手握住了她的腰,将其搂在了腿上坐着,突然问她,“同宁家还有通信?” 唐韵点头,“嗯,殿下交韵儿写了那封信后,祖父已经回了两回。” 太子见她眉目间一片明朗,定也是知道了宁家立功的事,一时颇为自豪地问,“高兴吗?” “高兴。”唐韵抱住了他,“多谢殿下。” 她确实也该谢。 他为她付出颇多,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甚至将自己最得力的暗卫和谋臣,都派去了给她撑腰。 宁家倒也争气。 竟然还有能力兵分两路,夺下两座城池。 等到四月回京,宁家论功封赏,最少也是将军头衔,从此之后,她不再是小可怜,也不会随意被人欺负。 如此便足够了。 “宁家大公子,读过书?” 礼部呈上来的名册上,他瞧见了宁家大公子的名字,宁衍。 太子有些意外,宁家不过是商户,一直居于扬州,又被前朝余党,追赶了六年,名字竟然能出现在了春闱的名册上。 且是生徒。 由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身,才能称之为生徒,如今宁家大公子的名字挂在了扬州学馆的名下。 一个在外逃命了六年的学子,返回归来名头还能挂在学馆,要么凭的是过硬的本事,要么凭的是银子。 太子本想问问礼部,但今日她刚好来了,他先问她。 唐韵点头,轻声道,“外祖父虽是商户,却极为注重学识,宁家的几位表兄,均入过学堂。” 太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要当真如此,宁家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有本事。 但该查的他还是得查。 太子没再问她,也没再处理公务,伸手擒住了唐韵的下颚,轻轻地吻住了她嫣红的唇瓣,唇齿相交,太子适才的疲惫,一扫而光。 这张嘴儿,似乎怎么也亲不够。 且最近唐韵突如其来的主动,回回都能要了他的命。 书案上又是一片狼藉,情谊正浓之时,太子突地一把拉起了唐韵,从身后捏住了她的脸,问道,“月事是何时?” 唐韵哑着嗓子说了个日子,太子眸色微微一敛,记在了心头。 * 翌日礼部过来时,太子便直接点名了要查宁家大公子宁衍。 去年年底,春闱的名册一到手,礼部尚书便注意到了宁衍的名字,在太子过问之前,早已经查过了,这会子直接禀报道,“确实是扬州学馆的生徒,扬州学馆的先生亲自修书,字里行间对宁家大公子的夸赞,丝毫没有避讳,且还派人送来了宁家大公子早年写过的几篇文章,微臣还留着。” 当日礼部尚书便将宁家大公子的文章拿给了太子。 虽是几年前写的,但放在如今,也是一篇不可多得的文章。 太子瞧完后,眼里的意外之色更为明显,宁家一个商户,竟当真有如此本事。 若无意外,今年四月,不只是宁家老爷子和三房凯旋回京论赏,宁家大房的大公子也将会在春闱上,博得一番成就。 无心插柳柳成荫...... 忽然之间,这宁家都起来了。 且将势不可挡。 礼部尚书走后,太子接着又看了宁家大公子的其他几篇文章,明公公过来伺候茶水,便听他说了一句,“看不出这宁家还有几分本事。” 明公公眸子一闪,笑着应道,“可不是,宁家三房出武将,在西戎立了大功,大房也不差,竟出了位才子,且奴才听说,从年后到至今,宁家大房每日都在搭棚施米,同样为后起之辈,奴才倒是认为宁家比那苏家更有本事......” 这极为有深意的一句话,瞬间让气氛安静了下来。 太子:...... 太子抬眸,目光深深地看向明公公。 明公公脸色一变,忙地跪了下来,请罪道,“奴才多嘴,请殿下责罚。” 能为了唐姑娘将韩大人和范大人派去西戎支持宁家,太子殿下对唐姑娘的感情,已经非同一般。诚然明公公在说那句话时,完全是为了太子在做考虑,此时也免不得紧张。 太子自来忌讳拉帮结派。 良久,头顶上才终于传来了一句,“倒也没说错。” 明公公心头瞬间松了一口气,背心已经一片冰凉。 * 五日后。 前去西域和亲的怀安公主进了宫。 因明日便是和亲的日子,今日薛家姑娘提前一日进宫来面见皇后娘娘。 和亲并非小事。 皇后、云贵妃、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五公主都到了场。 皇后拿出了该有的态度,一见面便让嬷嬷备了一份厚礼给她,关怀地问道,“明日就得出发,可准备好了?” 薛家姑娘蹲礼谢恩,“皇后娘娘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皇后点头,“此一去,也不知归期,到了西域后好生照顾自己,有何事,及时让人送信回来。” 薛家姑娘点头,“多谢皇后娘娘。” 同皇后寒暄完了,薛家姑娘,又才起身同在场之人一一问了安。 认完亲,皇后便抬起头,往人堆里望了一眼,想找个人领她去逛逛园子。 虽说有些残忍,可前去和亲的公主,最好能将大周的一草一木都刻在心头,无论将来发生何变故,都应将大周放在头一位。 今日四公主没来,说自己染了风寒,怕度给了怀安公主,误了和亲大事。 如今与其年龄相仿的便只有五公主一人。 皇后看了一眼五公主,召她过来,“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安阳陪着怀安公主去瞧瞧。” 在薛家姑娘被封为怀安公主之前,五公主连面都未曾见过一回,如今突然以姐妹相称,五公主有些不太习惯。 但能以大周公主的名义去和亲,五公主心头还是生了尊敬。 五公主到底是起身,领了路,“薛姑娘请。” “多谢五殿下。” * 薛家姑娘一走,众人都散了,皇后将太子单独留在了凤栖殿。 开春的一场选秀,闹出了人命,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三位皇子的亲事,一个都没定下来。 如今已过去了月余,再不给个信儿,放出去的秀女怕是等不起,皇室得给人撂了牌子,参选的秀女们才能重新许亲。 皇上走之前,私下里已同皇后商议好了。 二皇妃的人选,定的是上书房殷先生的女儿,殷家大姑娘。 三皇妃的人选,定的是太医院副使,谢太医家的三姑娘。 比起盘算各自的利益,皇上首要考虑的是儿女该过的日子,两家结亲,就该互补,又不是选太子妃,哪来的那么多权势牵扯。 皇上考虑到苏家姑娘刚死,并不着急,“太子妃暂且搁一搁,等朕回来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如此一来,两位皇子的亲事就算有了着落,唯有太子一人吊着。 今儿皇后将其留了下来,便是想问他,“苏家姑娘人已经没了,太子心头可还有其他人选。” 适才五公主过来凤栖殿时,也带上了唐韵。 薛姑娘面见皇后和皇子公子的那阵,唐韵一直留在外屋,帮着苏嬷嬷将刚折来的梅花枝,剪枝插瓶。 如今见人散了,又帮着苏嬷嬷一道将瓶子送进了皇后的屋内。 皇后刚问完,太子一抬头,便看到了那道身影。 海棠色的短袄,拼色间裙,手里捧着个梅花瓷瓶,即便是半垂着眉目,也能瞧出她如花似玉的姿容来。 皇后问完,良久都不见太子回答,顺其目光刚望过来,便见唐韵弯身将插好的梅花瓶,轻轻地搁在了旁边的木几上。 皇后微微一愣,再回头,太子已经端起了跟前的茶盏,抿了一口,答道,“近日春闱,事宜众多,儿臣无心顾及私事,日后再禀报给母后。” 太子说完便搁下了茶盏起身。 脚步走出去时,同唐韵几乎是一前一后。 皇后回头,盯着那两道身影,一个挺拔英俊,一个娇柔妩媚,脑子里突地闪出了一道荒谬的念头来。 不可能。 这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 * 唐韵适才进去,并没料到太子还在,也没料到,会撞见皇后问太子那番话。 出来后,脚步便走得极快。 谁知身后那人比她更快,快到门口了,身后的脚步一瞬挤过了她,墨黑色的肩头,突地偏了过来,声音擦着她耳畔道,“午后孤无事。” 她可以过来。 唐韵被他这一动作,唬得身子僵硬,心口突突直跳。 太子继续往前走了。 唐韵跟着出了门,脚步刚跨过门槛,苏嬷嬷也紧跟着走了出来,笑着同她道,“今儿真是多亏了唐姑娘,修剪完,梅花枝还真是好看许多。” 唐韵心头还未平复过来,“嬷嬷不嫌弃就好,横竖我也无事。” 五公主马上要出嫁,上书房也不用再去,她整日闲得慌,除了陪着五公主说说话,只剩下了捣腾这些花花草草。 见五公主还未回来,唐韵也没再留,从凤栖殿出去后,一人先去了一趟逢春殿。 唐韵虽搬去了觅乐殿,可东西还留在了那。 住的那间屋子,五公主让人一直给她留着,且逢春殿出了那档子事后,一时半会儿,怕是还没人敢再住进来。 唐韵推开门,径直走到了橱柜前,打开橱柜,从最底层的角落里拿出了一个药包,塞进袖筒后,又才走了出去,径直回到了觅乐殿。 太子昨夜那话是何意,她知道。 他已经开始在怀疑。 这事儿本就瞒不了多久,她也没想再继续瞒着,哪天被他查了出来,便也罢。 * 到了觅乐殿,五公主已经回来了,唐韵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屋子,将药包放好后,才去看了五公主。 一进去,便见五公主坐在软榻上,双目放空,神色一片呆滞。 唐韵走到跟前了,五公主才回过神。 “殿下想什么呢。” “韵姐姐。”五公主的神色立马恢复了过来,拉着唐韵,突地道,“韵姐姐帮我收拾几件衣裳吧,明儿我想去一趟顾家,顾家表妹生辰,我还未送礼呢。” 唐韵一愣,“殿下要住几日?” “就住一日吧。”五公主拉住了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笑着凑近她,“韵姐姐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不待唐韵答,五公主又笑着道,“韵姐姐放心,不过一日,很快就回来。” 顾家的几个姑娘,唐韵见过,待人都极好,便笑着道,“好,我给殿下收拾。” 唐韵去橱柜取衣裳,五公主便立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似是要将她此时的模样深深地刻进脑子里。 “韵姐姐。”五公主突地唤了她一声。 唐韵正勾着身子,替她选着衣裳,并没回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好想唤你一声嫂子。” 唐韵勾起的胳膊微微一僵。 “我很庆幸自己曾去过龙鳞寺,庆幸在那里能遇上韵姐姐,韵姐姐可有感觉,人生在世,冥冥之中,很多事情实则早就注定好了,咱们该去哪儿,咱该同哪些人相遇,就像韵姐姐,会进宫,会遇上皇兄,会成为太子妃。” 也像她,注定了要去西域。 否则为何她嫁不成蒋家公子,也嫁不成张家二公子。 似乎无论她走哪儿,都是多余,都是破坏人感情的后来者。 而她恰好又喜欢西域。 薛家姑娘今儿跪在她面前,就似是蒋公子的那位表妹一般,态度极为诚恳地同她道,“我知道如今我说这些不应该,但明日一离开,这辈子我恐怕再也无法回到大周,思来想去,走之前我还是想同五殿下说一句,二公子重情重义,将来若有得罪五殿下的地方,还请五殿下多担待,此一去,我无悔,同二公子之前那些约定便皆不作数,我不过是认识二公子在先,但二公子的良人是五殿下,愿五殿下能同二公子百年好合......” 五公主觉得自个儿命里多半同成亲犯了冲。 每回这节骨眼上,都能出个意外。 “张家二公子同本宫议亲之时,向父皇母后上报的是,并无私自相授,也并无婚约,听你的意思是张家二公子对你情根深种,却被迫与你分开,会心生郁结,从而会同本宫生出间隙,你来是为了求本宫,倘若他心头还惦记着你,让本宫不要责怪他,是这个意思吗?” 薛家姑娘脸色一白,磕头在地,“臣女冒犯了殿下。” “本宫倒也不用你的祝福,张家二公子既然与你有过情史,便是不洁,自然也配不上本宫,你为何就笃定本宫会去担待一个想着你的男人?也不对,你为何就笃定张家二公子心里一定就有你?” 除了五公子自己想被欺负,自来还没有人在她身上讨过好。 这一番话就差明着骂薛姑娘没有羞耻之心,不自量力。 “既不想去西域和亲,就直接拒绝,别装出一副牺牲自我,成就天下苍生的高贵模样,这世上真正高贵的人,从不会觉得自己高贵。” 薛家姑娘许是从未受过如此犀利之言,脸色苍白,跪在那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民女……” “你起来吧,就凭你今日这番言论,你也堪不起大用,即便去了西域,恐怕也缓和不了两国关系,谈何维护和平。” 五公主话音一落,薛家姑娘便过来拉住了她的裙摆,哀求道,“殿下,是民女不知天高地厚,请殿下饶了二公子,民女愿以死谢罪......” 五公主看了一眼冲着石头而去的薛姑娘,心头只觉自个儿上辈子肯定是毁了不少姻缘,才会遭到这一桩接着一桩的报应。 “在本宫改变心意之前,赶紧消失吧。” 薛家姑娘到底是没去撞石头。 可五公主同张家尚书府的这门亲事,也算是彻底没了。 一旦退亲,必然又是她的问题。 她还不如去西域。 只是有些舍不得唐韵,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同自己说得上话的人,不知道这一别,将来再见之时会是何时。 第52章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唐韵微微一愣, 回过头。 五公主一脸的笑意,倒看不出有何异常。 “五殿下怎么了?”往日五公主可从不会同她说这些,唐韵道她是心头还在惦记着韩大人, 轻声劝道, “殿下是公主,身份高贵,又生得花容月貌, 这世间好男儿万千,咱不去追那同自己没缘分的, 嗯?” 歪打正着的一句话,倒是恰好安慰到了点子上。 五公主鼻头陡然一酸, 转过身, “我不扰韵姐姐了,韵姐姐再帮我多收拾几件,顾家几位姑娘闹腾,怕到时没得换。” 唐韵点头, “好。” 唐韵替她捡了好几身,分了几个包袱, “殿下瞧瞧,够了吗。” 五公主这才回头,“够了。” “我先给殿下拿去马车。” “韵姐姐搁着,待会儿让秋扬过来。”五公主上前轻轻地挽住了唐韵的胳膊, 忽然说道, “韵姐姐,要不咱们出去逛逛吧。” 东街口的那家臊子面, 她还没同她一块儿去过呢。 这江陵城, 她也还想再看一眼。 唐韵一愣, 还未回过神来,五公主便已朝着门外,唤了一声,“秋扬。” 皇宫规矩森严,皇子公主不得随意出宫,尤其是五公主的婚期将至,不仅是皇后,太子也盯得紧。 出宫之后,到了江陵的闹市,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均是一身宫娥打扮,自从两人认识,还真没一道逛过江陵。 五公主之前常来,蒋家公子死后,便也没再来过,满街的热闹,比起之前,似乎更甚。 五公主挽住唐韵往前,“韵姐姐瞧瞧,喜欢什么,今儿我都送给你。” 唐韵一笑,“好。” 从东街的街头逛到了尾,只要唐韵在哪件东西上,多停留两眼,五公主都会让秋扬包起来。 唐韵:...... 在出手大方这点上,她倒是同太子是亲兄妹。 大包小包的东西,挂在身后的秋扬的手上,拿不动了,五公主才罢休,回过头看着唐韵,笑着道,“韵姐姐要不也送我一样东西吧。” 什么都行,留个念想就好。 五公主说完,唐韵便低下头,缓缓地从颈项处拉出了一枚玉佩,递到了五公主面前,“殿下拿着。” 本打算离开皇宫那日,她再给她。 如今她问起来,也正好。 五殿下与她有恩,她让阮嬷嬷找的那几本西域游记,还没到手,旁的东西,五殿下不会稀罕,她也拿不出手,唯有这块玉佩,既不是唐家的,也不是太子给的。 而是母亲留给她的。 四四方方的一块玉佩,是用上好的玉质打造而成,正面刻了祥云图纹,但图案并不完整,似是故意从边缘斩断,反面则刻了一个‘意’字。 母亲死后,她曾一度靠着这块玉佩,睹物思人,从无数个黑夜里熬了过来。 也曾在那些蹉跎的岁月中,拿出这块玉佩,虔诚地祈祷过,如今宁家已经起来了,她也将走出泥潭。 她想将这枚陪着自己走过来的玉佩,赠予公主,保佑她这辈子美满顺遂。 五公主也没客气,接了过来,学着唐韵,也挂在了自己的颈项内,搁着衣裳用手拍了拍那块玉,笑着道,“那以后就是我的了?” 唐韵点头,“嗯,殿下的了。” “韵姐姐再请我吃碗面,可好?” “好。” 秋扬回去将东西搁上马车上,唐韵则带着五公主进了面庄,正要拉着她上二楼的雅间,却被五公主一把拉住,“咱们今儿就坐底下。” 两人出来时并未戴帷帽,但换了妆容,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妆容,一看便知是宫里的宫娥,两人往那一坐,也没人赶上前招惹。 候着的那阵,五公主的目光一直盯着面庄老板忙碌的背影,神色里有几分恍惚,轻声同唐韵道,“我头一回来这儿,是蒋家公子带过来的。” 唐韵微微一愣。 “我坐在这儿,蒋公子跑去铺子老板的身旁立着,时不时地嘱咐一声,不要放葱,少放些辣吧,她极为喜辣,但近几日天燥,少吃为妙......” 五公主声音微梗。 唐韵心口一疼,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五公主接着道,“不只是这家面庄,整个江陵,好吃的,好玩的,他都带着我逛了个遍,他倒没有说错,我同他确实是青梅竹马。” 是以,他死后,她一度不敢再来。 今日,她想最后再来看一眼,可记忆就是记忆,抹不去,就算她再排斥,厌恶,只要经历过了,便会永远存在脑子里。 “殿下......” “瞧我。”五公主微微呆滞的眸子,一瞬回过了神,“我说这些作甚,今儿咱们出来只为开心。” 话音一落,面庄的小二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唐韵从筷筒子里拿了筷子,递给了她,“尝尝。” 五公主接过,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 五公主抿唇一笑,“还是韵姐姐上回在逢春殿做的好吃。” “那等殿下从顾家回来,我再做一回给殿下吃。” 五公主心口猛地一揪,不敢再去看她,埋下头,应了一声,“好。” * 从东街回来,已到了酉时末。 将五公主送回寝宫后,见秋扬正伺候她更衣,唐韵便回了屋,匆匆换了身衣裳,拿上了从逢春殿内取出来的那包药,又去了觅乐殿的膳房。 膳房的嬷嬷一见她来了,便笑着招呼了一声,“唐姑娘来了。” 唐韵点头,“这几日春寒。” 嬷嬷赶紧去灶间,将她的那只药罐子寻了出来,递到她跟前,才应道,“可不是,江陵一到这时候,气候就潮湿。” “多谢嬷嬷。”唐韵接过,拿着药罐子去了水缸处,将药包里的药全倒进了罐子里,又舀了大半灌水,盖上盖儿,回头搁在了灶炉上。 身后嬷嬷回过头来同她搭着话,“唐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人身体啊,就该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养,奴婢家闺女,要是有唐姑娘这份心,我也不操心。” 唐韵一笑,寻了个板凳,搬到了炉子边上,拿起团扇轻轻地扇着火,“是嬷嬷家姑娘身子底好,嬷嬷该高兴才是。” “那倒是,皮糙肉厚的。”嬷嬷自嘲完,再瞥了一眼唐韵。 多懂得养身。 隔上几日,便会来煲药,一阵子祛风,一阵子祛湿,也难怪那一张脸白皙细腻,嫩得能掐出水来。 就连东宫的顺公公今儿都来了一趟,私下里问她,唐姑娘煲的药是什么方子。 嬷嬷也答不上来。 原本也有心去瞧瞧她那罐子里配的都是些什么药材,奈何回回都被唐韵避开,连药渣子都带了回去,便也不好再凑上去。 顺公公问不出来方子,还不甘心,拿着药罐子闻了一阵,半晌后,便笑着道,“想必是什么秘方,咱也别打听了。” 背地里打听人,本就见不得人,嬷嬷也没同唐韵提起这桩。 * 大半个时辰后,唐韵才从膳房回来。 抬起看了一眼天边渐渐暗去的霞云,猛然想起太子今儿在凤栖殿,同她说过的那句,“午后孤有空。” 如今天都快黑了。 不用想,这会子必定又在生她的气,心头恐怕正谋划着,如何将她生吞活剥了。 自从韩靖去了西戎后,唐韵对太子几乎百依百顺。 西域和亲的公主一走,五公主出嫁,她在宫中便留不了多久。 旁的她给不了,唯有在这段有限的日子内,尽量不惹他生气,她知道他图的是她这幅身子,是以,她最近学会了主动。 学会了如何去取悦他。 觅乐殿下钥之前,唐韵过去同五公主打了一声招呼。 许是今儿出去逛累了,五公主已经洗漱完,歇了下来,并没有让她进去,只隔着帘子应了她一声,“韵姐姐去吧,不急着回。” 唐韵点头,“那殿下早些歇息。” 唐韵的脚步刚转过去,身后五公主又道,“韵姐姐,好好待自己,别让皇兄欺负了去。” 往日五公主不止一回,替她打抱不平,唐韵并没觉得有何异常,笑着道了一声,“好。” * 唐韵出了觅乐殿,熟门熟路地到了东宫。 今夜暖阁外格外的安静,就连小顺子立在屋外,见她来了都没有抬头同她打一声招呼。 唐韵心头了然,八成又在生气。 自己已很久没惹他了,唐韵轻轻地拂起珠帘,探头往里一瞧,见太子果然坐在了木几旁的蒲团上,正瞧着书,眉眼半垂,倒是瞧不清他脸色如何。 听到珠帘的波动声,也没见他抬头望过去。 唐韵自知理亏,先唤了一声,“殿下。”才提步走了进去,一抬目,才察觉屋内不只是明公公,刘太医也在,正躬身候在一旁。 唐韵神色愣了愣,赶紧上前,跪坐在了太子对面的蒲团上,凑近他,关怀地问了一声,“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几日没有了风雪,气温暖和了不少,屋内没再搁火盆,只烧着地龙。 唐韵的手也不凉。 见太子没应,唐韵伸出手,轻轻地饶向他袖口底下的一截手腕,软声哄道,“殿下,是韵儿错了,韵儿来晚了......” 唐韵的手指头还未碰上,太子的手突地一下挪开,手里的书本搁在了木几上,抬起了头。 并不是看唐韵,而是同一旁候着的刘太医吩咐道,“替她把脉。” 唐韵眸子轻轻一颤。 目光再抬起来看向太子,太子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倒也没有生气,只淡淡地冲着她一笑,“瞧瞧你身子如何。” “殿下放心,韵儿的身子挺好,不必......” “伸手。”太子一声打断了她。 唐韵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没再挣扎,伸手挽起了衣袖,将一截雪白的皓腕,搁在了木几上。 刘太医上前跪在木几旁,从袖筒里掏出了一方绢帕,正要给她搭在脉搏上,太子又道,“不用,直接诊,诊仔细些。” 唐韵清透的眸子,盯着桌上的一豆灯火,并没说话。 屋内安静地出奇。 半柱香的功夫,刘太医才松开了唐韵的脉搏,退后两步跪在了地上,“殿下......” “但说无妨。”太子的话虽是对刘太医说的,可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唐韵。 唐韵没去看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也预料到了他会是什么反应。快半年了,那般没日没夜,频繁地要她,肚子却没半点动静,她不号脉,他也该号脉了。 刘太医禀报道,“唐姑娘的脉象浮而无力,且空滑,为阴不足,是寒症。” 太子又问,“何故?” “有次此状的缘由,倒是有很多,微臣......” “若喝了避子汤呢。”太子紧紧地看着对面那双眼睛,看着那垂下的两排眼睫,轻轻地煽动了一瞬。 太子心口的气血突地一滚,理智与愤怒不断地交织。 还用得诊断吗。 她就是喝了避子汤,就是不想要她的孩子。 刘太医的额头点到了地上,实话实说,回禀道,“避子汤属凉性,多喝会引起体寒,患上寒症。” “都退下。” 刘太医起身,同身后的明公公一道安静地退了出去。 里屋的房门轻轻地合上,有珠帘轻微叮铃声入耳。 终归是要面对的,唐韵将挽起的袖口拉下,遮住了手腕,缓缓抬起了头,目光望向盯了自己已足足有半刻的太子,轻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突然一笑,“唐韵,孤对你不好吗。” 那笑容极为温和,唐韵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寒凉,忙地点头道,“殿下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适才在街头瞧见阮嬷嬷搭起的那个米棚子,还有宁家铺子前恢复的热闹时,唐韵的心头便生了几分愧疚。 她是有多坏啊。 拿着他送的东西,去为自己铺路。 他虽也算计了她,最后不也是被她所利用了么。 抛去感情,就她和太子互取所需这一点上,他对她确实没有任何亏欠,甚至算得上极好了。 接她进宫给了她庇佑。 一字一句地教着她给自己的外祖母写了自荐信,让她同宁家攀上了关系,宁家铺子前遇刺,即便他没有受伤,但他确确实实替自己挡了一箭。 知道自己被人欺负人,他心疼她。 甚至为了她,肯将自己的暗卫派去西戎,助宁家立了大功,这些她心里都非常明白,自己虽用了心机,但前提得是,他愿意对她好。 在对她好这一点上,唐韵毋庸置疑。 “是吗。”太子的声音陡然一凉,脸上的温和也跟着遽然消失,一字一句,就差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孤可能对你还不够好,没让你安心,不配让你怀上孤的孩子。” 唐韵虽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服用了避子汤,但他今夜能这般传来太医,只为等着她撞到他的刀口上,想必是有确切的证据。 既如此,她不狡辩,无言以对。 “怎么,孤说对了?”唐韵的默认,将太子心口隐忍过的怒火一瞬点了起来。 她还想如何。 自己对她做了那么多,将她从泥潭里一步一步地拉了起来,给她洗清罪臣之女的身份,怕她受欺负,为她铺路,几乎给了她最好的待遇。 他还从未如此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过。 可她呢。 她为自己做了什么? 就为了眼前的那点利益,半点委屈都不愿意受,为了个名分,连孩子都不愿意为他生。 妾怎么了。 莫非自己处处都该给她最好的,得将她捧着,供着? 愤怒冲击着太子的脑子,血液似乎都在跟着倒流,太子的目光黑沉沉地压了过来,“你不过是想要太子妃,你嫌弃孤给你的良娣,配不上你。” 她再同他拿乔。 他生平尤其讨厌这等贪得无厌之人,可偏生自己还就稀罕上了。 但她太不知足,太子突地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颚,修长的指尖,捏得泛了白,“孤的良娣在你心里,就如此低贱?” 偏激的言语,刺得唐韵眸子一跳,几乎忘了下颚传来的生疼。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是以,这段日子,她也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去补偿他, 但他是太子,他要的,和她要的,自相冲突。 他们无法做到和平共处。 感激并不能让她毫无底线地去迁就他,唐韵迎上他的目光,问道,“那殿下觉得,民女低贱吗。” 他要不觉得低贱,为何一定要让她为妾。 他要不觉得低贱,怎就认为,她拿不出手,上不得台面,就连去众人跟前,弹个琴,他都认为她不配。 他有何资格来质问她,他的良娣低不低贱,他自己心里不清楚? 自上回同她生气过后,太子曾经暗里下定过决心,她那般可怜,他不能再同她置气,可如今,她太可恨。 胸口的愤怒腾腾往上冒,他控制不住,感觉又要被她气疯了,“什么意思?” 捏在她下颚处的手指头突然一用力,唐韵眼泪花儿都疼了出来了,本能地去掰他的手。 他不会当真要捏死她吧。 唐韵不敢再去激怒他,眸子落下,讨了饶,“殿下,松手......” 太子看到了她眼里凝聚的水雾,到底是松了力,偏过头去,似乎看都不想看她。 想起曾经见她在床上疼得打滚,必定也是喝了避子汤,亏得他还心疼地,用手掌替她暖了半夜...... 太子对她极为失望,“一个太子妃,至于让你如此。” 她要什么他不能给她,就为了个太子妃,让她在他这儿坏了如此差的印象...... 值得吗。 唐韵没再吱声,由着他说,光滑洁白的下颚,已经被他捏出了几道红印,即便灯火暗黄,也能瞧得清楚。 这个时候,她多呆无益。 唐韵从蒲团上起身,没去看太子的脸,横竖如今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轻声道,“殿下先冷静一会儿吧,民女告退。” 人刚转过去,身后的木几突地被踹翻,茶水溅到了她的裙摆,浸到了脚踝的肌肤上,黏上了一股子温热。 “你走试试?” 她还想故技重施。 安静的屋子内陡然响起了几道,“彭彭——”的东西翻落声,唐韵心口难免会跟着一紧。 屋外的明公公和小顺子,更是打了个颤。 太子脸上的温润如雅全然不见了踪影,“不是想做太子妃吗,就好好表现,你也不必去讨好任何人,父皇和母后那,也是孤说了算,你只需讨好孤,自己赶紧想个什么法子,让孤能再对你生出好感,觉得你配得上太子妃。” 唐韵:...... 她知道是他说了算,倒也不至于将太子妃一位看得那般金贵,她早就不想要了。 可她如今确实还不能得罪他,外祖父和三舅舅尚未封赏,大表哥明儿就得参加春闱,万一激怒了他,他要公报私仇,岂不前功尽弃。 虽说以他太子的作风,不太可能将私人恩怨带到朝廷公堂上,但他不也为了宁家,破了先列吗。 拿手谕去西域边境私自调兵,也并非是他太子严纪律人的作风。 是人,都会有情绪,有好就有话坏。 她不惹他。 唐韵转过头,也没先去看他,弯下身,一点一点地去捡起了地上被他砸翻的茶盏。 茶盏几乎都碎了,一地的碎渣子,唐韵一个不慎,指尖便被磕出了血,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立在她跟前纹丝不动的,镶着金丝龙纹的筒靴鞋尖,微微一转。 虽不明显,但唐韵还是瞧见了。 瞧,还是心疼她的。 唐韵起身,小心翼翼地看向太子,轻声问他,“能借一下殿下的药箱吗?等民女处理好伤口,再来同殿下道歉,可成。” 脑子里的那阵头晕目眩缓过来后,太子只觉一身疲惫。 “随你便。” 太子的目光再也没有往她身上瞧一眼,走去了书案,随手拿了一本折子,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一个女人。 他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他是太子,将来有的是子嗣,他稀罕她生...... 折子拿在手里翻了一阵,也没瞧出什么来,甚至一个字都没入眼。 半晌后,太子终于没有忍住,猛然起身,将折子又给扔到了书案上,快步走到了墨色珠帘后,看着蹲在他床榻边上,翻找着药箱的女人,极力地忍住了烦躁,“你还要折腾到何时?” 唐韵回过头,一双眼睛又慌又怕,怯生生地道,“马,马上就好了。” 说完又急着转回了头,慌慌张张地去寻剪刀,剪纱布。 太子继续盯着她。 看着她一双手抖成了筛子,剪了半天,不仅没有剪下来纱布,那剪刀的头,还险些戳到了皮肉,太子的脑门心又是一阵跳动。 她也知道害怕。 既知道怕,就不该惹他,来同他算计权势...... 珠帘“嘭”地一声,被拂开,太子蹲下的身影在灯火下罩出了一团阴影,太子沉着脸一把拖过了她手腕,面目凛冽可怕,手里的动作却极轻。 拿起银针仔细地替她将手指头上的碎渣子挑了出来。 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抽动。 他多半是疯了,她受伤关他何事...... 白纱包了两三层后,在她的手指头上利落地打了一个结,太子看也没看她一眼,毫无留恋地起身,脚步退开到了一旁。 原本就凛冽的脸色,因自己这番不争气的行为,更为黑沉可怕。 “多谢殿下。”唐韵缓缓地走过去,伸出胳膊,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殿下......” 熟悉的幽香,溢入鼻尖,正让他呼吸一滞,接着便是那道酥酥软软的声音,似乎他已经将她如何了一般,嗲声嗲气...... 尽管心头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且极为不屑,可那身子却如同着了魔一般,硬是僵在了那儿不动,由着她将他抱住。 半晌后,太子终于泄了气,“回去吧。” 这大半夜的,他可不想再让她辛苦地去熬制一回避子汤。 唐韵抱住她的手松了松,又有些忐忑,不敢动了。 太子的火气莫名又升了上来,眼睛一闭,咬牙道,“趁孤后悔之前,赶紧走。” 唐韵走了。 轻轻地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胳膊,脚步无声地退开,走之前软声同他道了一句,“殿下早些歇息。” 太子没应。 听着那细碎的脚步声,从跟前越走越远,珠帘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又安静了下来。 太子立在那良久,才转身拂起了墨色珠帘。 适才他那一脚踹,屋内已是一片狼藉。 今日知道了她服用了避子汤之后,他心头便发誓要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天色一黑,便不惜宣来了刘太医,坐在了屋里,等着她过来,当面揭穿她。 为的就是想要看她,该拿什么脸面来见自己,想看着她被自己揭穿的那一刻,有多慌张害怕,从而知道何为安分知足。 他那番大动干戈的忙乎了一场,如今却又这般轻易地让她走了。 到头来,唯有他自己被气得胸闷气短。 她可真是好本事。 * 唐韵走出里屋后,并没有回去。 觅乐殿已经下了钥,她进不去,只有留在东宫。 明公公见她坐在了外屋的硬塌上,也没出声,适才太子在里屋闹出来的那番动静,明公公听到了,也不敢去招惹,心头多少有些同情唐韵。 伺候了这些年,他心里清楚得很,殿下那温柔的面儿,只不过是在装模作样。 要狠起来,无人不怕。 今儿唐姑娘确实是惹到他了,但主子的这些事,不该他过问,明公公取了一条毯子递给了唐韵,“夜里凉,唐姑娘搭着吧。” 唐韵接过道了谢,在硬塌上熬了一夜,早上宫门一开,才起身走了出去。 * 明公公进去伺候太子更衣,便见其坐在床榻上,一双眼睛熬得乌黑。 明公公:...... 昨夜唐姑娘趴在硬榻上都能睡得那般香甜。 第53章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今日是春闱的第一日, 太子得去考场视察。 从起床后,便没说过一句话,早膳也没吃两口, 径直出了东宫。 路上,明公公实在受不住这股子压抑,斗胆禀报道, “殿下, 明儿夜里,唐姑娘没走,一直在外屋坐了一夜。” 太子耷拉的眼皮子,轻轻一动,面上并没有任何波动。 他岂能不知道。 觅乐殿不比逢春殿,守备森严,一旦下了钥, 别说是人, 就算是只猫狗也进不去, 她不呆在东宫,能去哪儿。 他就是想让她长记性,想让她知道,他对她的好, 并非都是理所应当。 昨儿一夜未眠,太子的头有些犯疼, 坐在撵轿上, 眯了一会儿眼,到了考场, 面上明显带着一丝未歇息好的疲倦。 亲自监督完礼部将贡院的门锁上, 又赶去了城门。 今日春闱, 也是西域和亲的日子。 太子亲自面见了送亲的领头侍卫,同皇上先前交代的倒是不一样,只给了一道口谕,“紧急情况下,公主的性命要紧。” 大周一夜之间连攻西戎两座要地,西域临界,匈奴岂能不慌。 此次大周同乌孙的和亲,成不了事,不过是暂时能安抚住乌孙,转移匈奴的注意力,给大周攻打西戎,拖延些日子。 一旦父皇的援军抵达西戎,西域必将会反抗,届时,大周的公主,就是箭靶子,能保住一条性命回来,已算不错。 “是。”侍卫跪下领旨。 太子亲眼看着送亲队伍离开了江陵,方才折回了东宫。 一夜没睡,胸口的气还未消,再奔波了这半日,脑子要炸开了一般。 * 早上唐韵回去时,五公主已经走了,秋扬跟着一道。 唐韵闲着无事,去了一趟御花园,见了徐美人。 宁家的麻烦解决后,徐美人对唐韵更为敬佩,原以为她身后站的是五公主和皇后,谁知她连东宫也一道牵了进去。 太子遇袭,恰好就在宁家铺子前。 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 借着太子的手,断了吴贵嫔使下的绊子,这番本事,几人能做到。 她亲眼见着宁家一步一步的站了起来,想当初徐家人找去琼州,宁家还只是个落难的商户,半年不到,突然就起来了。 宁家立了功,宁家大公子参加了春闱。 与其说是宁家一夜之间起来,倒不如说,宁家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过到明面上的机会,如今这个机会,唐家姑娘给了。 徐美人心头明白得很,自己也算是无意之中搭上了这条船,冲着她当初对宁家的那份情,往后徐家,她便也不愁了。 徐美人将一个包袱递给了她,“阮嬷嬷前儿就递了进来,我也不敢贸然上门,只好在这一直等着唐姑娘。” “多谢徐主子。”唐韵笑着道了谢。 “唐姑娘不必客气。” 唐韵回到了觅乐殿,才打开了包袱,里头是几本西域的游记,还有一封信函,唐韵轻轻地展开,里头赫然几行字。 宁衍在宁家排行老三,表妹应唤他为三表哥,我才是你大表哥。 所需之物,大表哥奉上,往后有何需求,表妹尽管开口。 ——大表哥宁毅。 短短一封信,本就没几个字,却被他连提了三次大表哥,足以瞧出他心头有多在意。 唐韵唤宁衍一声大表哥,是只依了大房的顺序来唤,想必上回她让宁衍表哥送去的信里,提到了称呼,才会惹了他特意提醒。 当年宁家大房的姜氏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是二房的舅母先有了子嗣。 宁家的大公子,也确实是宁毅。 只是性子同宁衍全然不同,张扬不羁,活脱脱一纨绔子弟,每回见了她,总会伸手来捏她的脸,“表弟又长胖了。” 小时候,她尤其怕他。 如今从这信里的字里行间也能看得出,这些年不见,怕那性子还是丝毫未变。 唐韵瞧完那内容,唇角已经不自觉地弯起了一道笑容,眼睛却也跟着一道红了。 唐家到了唐文轩这一代,家族矛盾重重,族人相继都离开了江陵,即便最初的十年,唐韵也从未体会过这样暖心的亲情。 唐韵将信笺轻轻地合上,装进了信封内,才从包袱里拿出了游记,翻了起来。 唐韵没再去东宫。 原本想着两人能和平相处到五公主出嫁,如今避子汤一暴露,他非要同她撕破脸,她也乐得自在。 能这般互不理睬地熬到出宫,最好。 唐韵看了一日的游记,夜里才翻完,寻了一块布巾包好,想着等明儿五公主从顾家回来了,她再给她一个惊喜。 到了戌时,唐韵正准备去洗漱,觅乐殿忽然亮起了一片灯火,亮如白昼的灯光从纸窗映入房内,唐韵正觉诧异,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宫娥敲开门,神色着急地道,“唐姑娘,出事了,五殿下不见了。” 唐韵的脸色,眼见地发了白...... * 等到唐韵匆匆忙忙地赶过去,五公主的房门已经被皇后带人破开。 唐韵提着心跨入门槛,刚进屋,便见皇后身子一软,倒在了苏嬷嬷身上,底下的人吓得一片惊呼,“娘娘......” 觅乐殿内乱成了一团。 顾家的三姑娘前几日确实过了生辰,昨日五公主提出想去顾府瞧瞧时,皇后也没拦着。 顾家是皇后的娘家,五公主时常上府去找几个表姑娘玩耍,她自是放心,黄昏时皇后才想起来,让人给顾家带个了信。 想着她性子顽劣,顾家多看着些。 天色黑了,宫门都下钥了,顾国公亲自驾马,破例让人打开了宫门,直赶去了凤栖殿。 一见到皇后,顾国公便着急地禀报道,“五殿下不在顾家。” 五公主早上出了宫门之后,根本就没过去顾家。 皇后脸色当场就变了,当下带着人到了觅乐殿,破开了五公主的房门,屋内一片漆黑,皇后让人掌了灯,才看到了木几上放着的一封信。 ——母后亲启。 见到信函时,皇后便知道大事不好,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瞧完了后,脑子一黑,直接晕了过来。 苏嬷嬷将人扶到了床榻上,唐韵上前跟着一道守着。 小半个时辰后,太子才赶了过来。 皇后已经醒了,一张脸苍白如雪,虚弱地靠在五公主的榻上,见到太子,便将五公主留下来的信函交给了他,“安阳去了西戎。” 信函上是如此写的。 为了逃婚,她一个姑娘,敢跑去西戎找她父皇,西戎如今正值兵荒马乱,她是疯了。 皇后着急地同太子道,“本宫已经让人沿路去追了,太子也派些人手,务必将人找回来。” 她要是不喜欢张家,再议便是,她这般跑了,是想要自己的命。 太子接过信函,沉静的眸子也生了变化,面上倒比皇后平静得多,安抚道,“母后放心,儿臣这就派人去寻。” 说完,突地侧目看向了立在床边神色呆滞的唐韵,低声道,“同孤出来。” 唐韵提步跟了出去。 一直到了屋外无人的地方,太子的脚步才一顿,回头看着她,也不装了劈头就问,“昨日同安阳出宫,去了哪儿。” 唐韵如实地回答,声音有些轻,“江陵东街,五殿下说想同民女去逛一下江陵,还给民女买了很多东西。” “没同你说去哪儿?” 唐韵摇了摇头,“没有。” 太子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眸子内的凌冽敛了一些,正欲安抚倒也不必如此害怕,话到嘴边,又被心头梗上来的一口气堵住,及时地咽了下来。 片刻后,太子抬步走下了台阶,刚走了两步,唐韵突地唤住了他,“殿下。” 太子回头。 唐韵哑声道,“五殿下,当是去了西域。” 她是没有告诉自己要去哪儿,甚至有意瞒着她,可如今回想起来,她昨日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她,她要走了。 当时她竟然没有半丝察觉。 这些话她适才不敢同皇后说,怕刺激了她,但是她得告诉太子,五公主一向喜欢西域,和亲公主今日又刚走,信笺里,怕是说了谎。 五公主去的是西域,而不是西戎。 太子没有说话。 五公主去了哪儿,他自然能判断,再看她的脸色实在白得厉害,太子到底是没有忍住,低声说了一句,“不用担心,回去睡会儿。” 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他是没被她气够,还想着去关心她。 唐韵压根儿没瞧出他脸上的别扭,继续道,“张家二公子,怕并非是五殿下的良人。” 太子眼皮子一掀,看向了她,“为何?” 具体是何事,唐韵并不知道,但她想起了五公主昨日早上同她说的那番话,自从同张家二公子定亲以来,殿下虽不欢喜,可也没反对过。 如今突然不对劲,肯定是发生了何事。 唐韵也说不上来,只道了一声,“感觉。” 太子神色一顿,夜色下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穿过朦胧的灯火,落在她的脸上,眸色意味深长。 唐韵只同他对视了两息,两排眼睫便落了下来。 那般明显的神色,太子岂能瞧不出来。 成。 他也不是良人。 太子再无半点留恋,转过身,脚步很快地出了觅乐殿,一出去便同明公公吩咐,“通知韩靖,不必回京,去西域关口接安阳。” 照她那性子,不去一趟西域,追回来也关不住。 “是。” * 一月后,韩靖回了信。 已找到了五公主。 消息一到,太子又去了一趟凤栖殿。 孟夏四月已值初夏,凤栖殿暖阁内的地龙早就撤了,檐下一排卷帘尽数收到了底,满院春色从敞开的窗扇内溢了进来,光线明媚,一派花香鸟语。 太子的脚步刚跨入门槛,便见唐韵坐在靠近窗边的圆凳上,同皇后正读着话本子。 五公主那一走,唐韵原本该出宫,偏偏皇后大病了一场,不仅没走成,还被皇后叫去了凤栖殿,留在了身边伺候。 一留便是一个多月。 皇后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今儿一早起来,便同她道,“韵姐儿昨日给本宫说的那戏本子,今儿能否接着再念?” “好。”唐韵应了下来,找了昨儿的话本子,坐在了皇后的对面。 褪去了早春的短袄,唐韵一身轻盈了许多,香妃色的齐腰短衫,底下一条碧蓝长裙,笔直地坐在了圆凳上,腰肢如柳,圆珠玉润。 闻到门口的动静声,玲珑身姿朝后微扭。 窗外的一道暖阳,恰好落在她莹白的颈项间,泛出了淡淡的光晕,唇角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一道浅笑,笑靥如花,干净如水。 四目相碰,不过一瞬,那眸子内所有的光芒,霎时敛去,只余下了一股子清凉。 唐韵起身行礼,“殿下。” 太子的心口的那股烦闷,再次冒了出来,这一个多月,自己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张不冷不热的脸。 起初他还等着她来道歉。 她倒好,人一躲进凤栖殿内,简直如了她意,不得罪他,也不亲近他。 摆出这副德行,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母后。”太子的目光淡淡地从她身上挪开,走过去同皇后问了安,坐在了身旁的高凳上,关怀地问道,“今日身子可还好?” “好多了。”皇后一笑,“这不正听韵姐儿讲话本子吗。” 太子闻言,又回头看了一眼。 唐韵早已经退开了好几步,规矩地立在太子的身后,太子扭着脖子才能看到人。 太子:...... 皇后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在太子的面色扫了一眼,轻声问道,“太子今儿怎么过来了?” 太子这才收回了视线,转过头同皇后禀报道,“安阳已经有了消息,平安。” 皇后的神色先是一愣,随后便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熬了这一个多月,她可总算是活了过来。 “人呢,如今在哪,找到你父皇了?” “在西域。” 太子的话音一落,皇后的脸色就变了,“西域,她不是去了西戎?” 皇后因五公主的事,卧床了一个月,太子瞒到今日才说了实话,也是因为再过几日,皇上便会归朝,瞒也瞒不住。 见皇后的神色又紧张了起来,太子出声安抚道,“母后放心,有韩靖在,过段日子,便会回来。” 好半晌,皇后才喘回了一口气,“本宫就说呢,怎地突然跑去了西戎,合着她去西域的念头,压根儿就没灭过.......” 皇后说完,神色陡然一白,紧张地问道,“那西域和亲的公主呢,怀安公主可到了?” 太子道,“乌孙一族生了内乱,先前的头领已经被杀,儿臣已知会了送亲队伍,先护送怀安公主回京,和亲之事,日后再议。” 皇后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却没了先前的紧张。 这西域果然不是个太平之地,想起安阳之前还曾闹过要去和亲,心头一阵后怕,赶紧同太子道,“让韩靖早些将安阳带回来。” 太子点头,“嗯,母后放心。” 有韩靖在安阳身边,皇后倒也不是很担心。 如今人找到了,已经算是最好的消息了。 皇后没再追问,叹了一声道,“过几日你父皇也该回来了,要是知道安阳逃婚,去了西域,也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太子没出声,也没走。 同往常一样,坐在那一动不动,皇后看了他一眼,问道,“太子最近不忙了?” 太子撑在膝上的手,轻轻一动又盖下,点头道,“倒不是太忙,春闱已过,过几日便该揭榜,儿臣过来陪陪母后。” 这态度也不稀奇。 自打皇后生病后,太子格外孝顺,三天两头的过来,陪着她坐一阵,即便没什么话说,也要坐在屋内,喝上一盏茶后才走。 太子孝顺是好事,皇后倍感欣慰。 适才说起皇上回京,皇后突然想了起来,抬头唤了一声,“韵姐儿,你过来。” 唐韵点头走过去,垂目立在了皇后身旁,乖巧地应道,“娘娘。” 皇后看着她愈发明艳的五官,柔声问道,“宁家老爷子是你外祖父,如今立了功,过几日就该归朝,平日里你同他可有过联络?” 皇后问完,太子的目光便抬了起来,眸色中带了些嘲讽,落在了对面那张脸上。 他倒要看看有没有半点心虚。 唐韵的神色却意外地平静,答道,“回娘娘,有的,一直都有联系。” 太子:...... 成。 有本事。 过河拆桥是吧...... 太子偏过头,懒得看她那张忘恩负义的脸。 “如此甚好,本宫之前便同你说过,待来日你出宫之时,本宫许你一个公主的名号,如今你又留在宫中照顾了本宫月余,本宫更应感谢,这次趁着你外祖父立功归来,咱们喜上加喜,一道将这事儿给办了。” 太子偏过一边的黑眸,眼见地一跳。 回过头又盯着她,想知道她会如何回应。 “名字本宫都想好.......” 跟前的那张脸,没有丝毫波动,如同那日顾景渊找上门一般,嘴巴又被泥巴糊住了,太子忍无可忍,一咬牙,“母后。” 皇后的话没说话,突然被打断,诧异地看向太子。 太子的脸色稳了稳,解释道,“此事还是等父皇回来后再议。” 赐公主封号,并非小事,倒也不是皇后一人能做主的,皇后便也罢了,“也行,等陛下回来,本宫再商议,本宫要真能得了你这么个女儿,也算是福分。” 唐韵忙地跪下谢恩,“民女承蒙娘娘厚爱。” “起来吧,去膳房催催,本宫那雪梨羹好了没。” 唐韵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太子屁股一抬,正要跟出去,皇后突地道,“太子留下,本宫有话要问。” 太子只得坐了下来,神色儒雅地看向皇后,“母后有何事?”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同跟前的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会意,埋头将屋内宫娥都带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皇后和太子两人了,皇后才开口道,“先前本宫问你,心头可有太子妃的人选,太子说待春闱之后再给本宫答复,如今春闱快要揭榜了,太子能给本宫答复了吗。” 太子喉咙轻轻一滚,“母......” “行吧,本宫也不问你了,就董家姑娘,等你父皇一回来,咱们就派人去回话。” 太子搁在膝上的手微微一撑,脊背直了起来,“儿臣,心头已有了人选。” 皇后诧异,“是吗,哪家姑娘?” 不待太子回答,皇后又道,“但愿这回太子能选个咱们都满意的,苏家姑娘虽说已经没了,但本宫自来都没瞧上,且苏家姑娘走后,本宫见太子似乎也并没有过悲伤之色,太子妃一位,虽牵动国运,母后还是希望你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不说像你表弟渊哥儿对韵姐儿的那份痴心,起码你也得找一个心头对其有些感情的姑娘,这一辈子才能轻松。” 太子:...... 太子已经冒到了喉咙口的名字,被皇后一句话说完,又咽了回去。 皇后越说越偏,“上回本宫听你舅母说,渊哥儿一直不肯许亲,你有空也劝劝他,问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实在放不下韵姐儿,本宫就再去问问韵姐儿的意思,如今宁家也起来了,再由本宫做媒,韵姐儿嫁去国公府做个正夫人,不成问题。” 皇后抬头,见太子一直不说话,脸色也越来越不自然,皇后的话又转了回来,问道,“太子适才说,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话音落了好一阵了,太子都没答,皇后正欲再问,太子突然起身,掀开衣摆,跪在了皇后面前,“儿臣心头的人选是唐家大姑娘,唐韵。” 屋内一阵安静。 皇后看着他,太子低着头。 好半晌,皇后又才问了他一声,“谁?” 太子再答,“宁家的表姑娘,唐韵。” 又过了好一阵,皇后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太子能给本宫一个理由吗。” “宁家三房此次在西戎立了功,大房宁衍也将榜上有名,宁家将来的势力不可小窥,儿臣以为,娶其表姑娘为太子妃,定能稳固......” “到底是为何?”皇后一声打断。 她又不瞎,她看得见。 这一个月,他哪回过来,那双眼睛不是黏在人家身上的?前脚走,后脚就跟上。 什么孝顺,什么宁家权势。 他那点心思,她岂能瞧不出来,他就是看上了人家。 皇后已经不用再去向他求证,她只想知道他是何时生了心思,皇后不待他答,直接问他,“何时开始的。” 太子沉默了一瞬,如实道,“去年重阳前。” 话音一落,屋内更是一阵出奇的安静。 去年重阳前。 唐韵是重阳后,在龙鳞寺救安阳后才进的宫。 重阳前,他就...... 皇后存了最后一丝侥幸,问他道,“你接她进宫的?一直藏在你东宫?” 太子跪在那,没说话。 皇后神色震惊地盯着他,脑门心突地一阵跳,良久,突地一巴掌拍在了身旁的木几上,几面上的茶盏盖儿震得叮铃只响。 “太子就是如此自律的。”皇后难得被气成这样,目光也难得对太子露出了严厉。 他是堂堂太子,他的礼义廉耻呢。 “你就是如此......人家一个姑娘,你,你......”皇后回回被气结,都骂不出来话。 想起顾景渊对唐韵的痴心。 再想起他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且他还选了秀,唐韵险些就被送进了三皇子那...... 皇后两边眼角直抽得慌。 “儿臣会负责。” 皇后缓了好一阵,胸口的那股闷气才缓了过来,“行,你负责,你自己去同你父皇求吧。” 她是张不开这个口了。 脸都被臊尽了。 那韵姐儿对安阳,对她,好得没话说。 怎就被他这个...... “你出去吧,你父皇一回来,宁家便会被封赏,宁家就这么一位表姑娘,想必宁老爷子定不会亏待了去,你要想不出法子,本宫便赐给韵姐儿一个封号,咱不能对不起人家。” * 唐韵适才从皇后屋里出去后,便去了膳房催羹,刚端着一碗雪梨羹回来,一抬头,正好见到太子出来。 唐韵俯身请安,让到了一边。 太子的脚步却停在了她跟前,伸手递过来了一个小瓷瓶,“拿着。” 里头是他专程让刘太医治成的医治寒症的药丸。 唐韵腾不出手,也没打算接,“上回殿下给民女的,还未用完。” 太子眉目一皱,“为何没用完?” 他算好了,一日一粒,今儿刚好用完。 唐韵神色平静,“没喝避子汤,民女的寒症已经好了。” 太子:...... 太子被她的话哽得心口一悸。 想起适才皇后训斥他的话,心头到底生出了几分愧疚,伸手将那小瓷瓶轻轻地给她塞进了袖筒,“药丸为温补,多吃几日对身子有好处。” 唐韵没再应,转身进了屋。 见她进来,皇后娘娘的脸色才缓缓地缓和了下来,也没去质问她半句,装作不知,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柔和了一些。 再想起自己那不是东西的儿子,皇后的脑子里破天荒地想出了一个骂人的词儿。 人模狗样。 * 三日后。 皇上亲征凯旋而归。 西戎归周,等于打通了一条通商之路,受惠最大的是大周百姓,金陵城内天还没亮,百姓便开始闹腾,闹到了巳时末,终于见到了归来的队伍。 皇后一早就候在了宫门外,探消息的太监半个时辰禀报一回。 “已经进城门了。” “已过了东街。” “娘娘,陛下回来了。”太监跑着趟爬上了宫门的城墙上,刚说完,宫门外便是一阵马蹄声,皇后转过头,便见到了归来的队伍。 皇后转身下了城墙,立在宫门内候了一阵,便见到了骑在马背上的皇上。 两月不见,皇上倒是满脸的意气风发,笑着夹了一下马肚,“皇后来了。” 皇后上前迎去,“陛下......” 唐韵今儿也去了,跟在皇后的身后,抬头朝着迎面而来的队伍望去。 威严英勇的铁血将士堆里,唐韵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宁玄敬。 ——她的外祖父。 唐韵看着那道满目关切的目光瞧了过来,弯唇冲其一笑,清透的眸子内,犹如万雪化尽,一瞬之间回了春。 背负在肩头的一切担子,也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了下来,清透的眸子内,除了夙愿达成的喜悦之外,更多的是解脱。 母亲说:你虽不是男儿,但在母亲心里,你胜过男儿。 母亲。 女儿熬出来了。 快七年了,过程虽然艰辛,手段虽见不得人,但她终究是自由了。 第54章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皇上下了马背, 同皇后走在前,其余人等翻身下马,齐齐相随。 唐韵没再跟着,脚步立在一旁, 等着宁家人。 宁玄敬先走了过来, 立在了唐韵跟前, 一身铠甲, 五十多岁的年纪, 已经白了半个头,风霜将一张脸吹得又黑又瘦。 谁都不易。 她只是给了宁家机会, 真正付出的还是宁家。 唐韵笑着唤了一声, “外祖父。” 宁玄敬最后一次见唐韵,还是七年前自己的女儿死后,他上门去讨公道, 见其小小的一道身影,孤零零地跪在灵堂前, 听着他们争论, 一句话也不说。 时光荏苒, 如今立在自己面前的, 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宁玄敬心头猛地一酸, 胳膊抬起来, 想给她一个拥抱。 奈何身上的铠甲又笨冷又硬, 再瞧着跟前水灵灵的姑娘,宁玄敬伸出的手,最后只落在了她的肩头, 轻轻握了握, 满目慈爱地道, “丫头,外祖父回来了。” 以后她就跟着他。 什么狗屁唐家,一屋子的烂心肺,他是厌恶透了,恨之入骨。 “这可是韵姐儿?”宁家三爷宁书辉带着二表哥宁卫跟了过来,目光落在唐韵身上,既惊又喜,似乎有些不敢认。 唐韵抬起头,一一唤道,“三舅舅,二表哥。” 三爷宁书辉这才笑着说道,“这模样一瞧,完全就是咱们宁家人,长得多标志。” 唐韵脸色一红,不知该如何答。 虽说是自己的亲舅舅亲表哥,到底是六七年未见,甚至更久,三舅舅她怕是十年未见了...... “表妹别介意,父亲嘴笨,不会夸人,表妹这哪是标志,分明就是沉鱼落雁......” 三爷一个手肘弯儿拐了过去,“就你读过书?也没见你成才......” 三言两语,一下拉近了距离。 见唐韵被逗笑,宁卫这才正式地同她打了声招呼,“表妹。” 唐韵点头回礼。 之前都是书信来往,如今终于团聚上,宁玄敬心头高兴,脸上挂着笑,带着她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问她,“最近可还好。” “多谢外祖父惦记,都好。” 宁玄敬一叹,“能好到哪儿去,这些年你过的苦日子,外祖父岂能不知.......怪外祖父无用。” 唐韵侧目仰起头,对他一笑,“外祖父哪里没用了,这不回来给我撑腰了吗。” 那倒是。 他回来了,断也不能让她再被唐文轩那狗贼欺负。 今日皇上亲征刚回宫,前来接应的嫔妃挤了一大堆,脚步走的异常缓慢。 宁玄敬看着身旁的小姑娘,心头又疼又酸,“你给外祖父的那些信,外祖父都瞧了,宁家能逃过这一劫,外祖父心头都清楚是为何......” 一个姑娘能给宁家如此翻身的机会,背后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宁玄敬不忍问,也不敢问她是如何做到的,只道,“丫头放心,这辈子有宁家在,谁也别想欺负了你。” 诚然她做这些时,早就怀着这番目的,如今外祖父亲口说出来,唐韵心头还是溢出了一股暖意。 谁不想被疼呢。 但她要的,也得先同外祖父说明。 唐韵应下了他对自己的承诺,“有外祖父在,外孙女自是放心。” 唐韵说完侧仰着头,看向宁玄敬,面上带了些向往,“上回外孙女见外祖父在信函上说西戎的天空极为辽阔,山峦江湖,荒漠戈壁,甚是向往,也不知外孙女这辈子,能否有机会亲眼去目睹一番。” 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憧憬,宁玄敬瞧了一眼,心都快化了,“怎没机会?以后你想去哪儿,外祖父都带你去。” 唐韵的眼睛一瞬弯成了月牙,感激地道,“多谢外祖父。” 那模样同她母亲儿时一模一样,宁玄敬心坎软得一塌糊涂,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再抬眼,前方皇上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众嫔妃也没再跟着了,均都让到了一边。 宁玄敬没敢耽搁,脚步提了起来,满脸慈爱地同她道,“外祖父先忙,等出来了,再去寻你。” 唐韵点头,“好。” 唐韵看着宁家三人走到了皇上跟前,自己的脚步也匆匆上前,站在了皇后身后。 今日西戎将士回宫,明日早朝皇上必定会论功封赏。 宁家居首功,加爵封侯,也是情理当中,并非她不相信外祖父,而是她得确保万无一失。 有太子在,她不可能被赐上公主的封号,且此时以她的背景,也配得上太子妃了。 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她长了一身傲骨。 * 皇上带着西戎归来的将领一道去了大殿,嫔妃皇子们陆续散开,均回了自己的宫殿。 皇后适才也瞧见了唐韵同宁家人的叙旧,回去的路上便笑着问道,“适才同宁家人见上了,可高兴?” “好些年没见,倒还是之前的模样,没怎么变。”唐韵低下头,脸上的高兴之色,已经不言而喻。 皇后轻叹了一声。 原本是喜事。 可被太子做出了那档子不是人为的事儿,如今皇后也不知道该如何体面地去善后。 “论功后,过几日还得办封功宴,你的事情还未定下来,倒也不用急着出去,陪本宫再多呆几日。”皇后能做的,只有尽量拖些日子。 唐韵眸色轻轻一动,垂目应了下来,“好。” * 太子在乾武殿的门口,接上了皇上。二皇子三皇子也在。 “父皇。” 三位皇子一一行了礼,皇上先看向了太子,两个月的军营日子,粗老爷们瞧惯了,再看着他身上的温润如雅,分外惹人喜。 “都还好?” 太子答,“父皇放心,一切都好。” 皇上满意地点头,目光这才落在了其他两位皇子身上,笑着道,“今日几位功臣也一道进了宫,你们来了,正好跟着进来见见。” 接风宴太子已经备好了,就等人到。 魏将军,林副将,几位皇子自然认得,宁家祖孙三人,却是头一回见,进屋后,三人上前依次拜见了三位皇子,“参加太子殿下,二殿下,三殿下。” “宁大人辛苦了。”太子的神色温和热情,抬手虚扶了一把。 抬头起身时,宁玄敬才看清了那张脸,确实如传言所说,清风霁月,一表人才。 与皇上的威严不同,太子面色温润,却是一身的贵气逼人。 想起被他派来的韩大人和范大人,宁玄敬心头不免生出了敬佩之意。 当初朝廷派来的本是暗线的征信,宁家已经做好了打算,临近作战的前一夜,韩大人突然找上门,要其前去接应五千人马。 宁家这些年虽在西戎确实铺了不少路,但缺乏作战经验,这回若非韩大人和范大人五千人马前来替宁家出谋划策,宁家不可能连着攻下两座城池。 虽说都是朝廷的排兵布阵,互利共赢,但于宁家而言,是太子给了宁家出头的机会。 宁玄敬生出敬佩,理所当然。 今日的酒宴并非正式的赏功宴,只为了接风,见过礼后,皇上便让宁家人入了坐,“这一路都辛苦了,先坐下饮上两杯美酒,也不枉咱们挥洒热血,痛苦地杀了这一个月。” 皇上本就是泥腿子出身,喜欢打打杀杀,尤其是胜利归来,喜欢同人分享这份喜悦。 是以,一回宫,身上的铠甲都未来得及退,便聊起了同西戎的战役。 战场上的事三皇子搭不上话,倒是二皇子很感兴趣,问了几回宁家二公子宁卫,是如何一夜之间扫光了敌军的五个部落。 二皇子问什么,宁卫答什么。 不少说也不多说。 太子面含微笑地听着。 皇上暗里也在观察,一个时辰后,接风宴结束,众人走后,皇上留下了太子,问道,“太子以为,宁家人如何。” 明日早朝就得封赏。 就凭宁家这回在西戎的功劳,怎么也配封一个将军的封号。 宁玄敬年迈,虽也英勇,继续作战有些勉强。 他膝下的三儿子宁书辉不错,作战能力同自己不相上下,最让他欣赏的是那位宁家二公子宁卫。 有勇有谋,一上战场,如同一匹虎豹,单靠气势就能压人一筹。 此等将才不可多得。 且接下来皇上还有其他的心思,西戎刚攻下来,西域匈奴骚扰不断,他想再继续重用宁家,要想重用,那就得先给人家一个甜头。 宁家如今最拿不出手的,便是商户的身份。 皇上心头早就有了想法。 给宁玄敬封个侯爷的爵位,宁书辉为将军,宁卫担任少将。 往后一心为朝廷效力。 太子点头,就事论事,“见其谈吐,并非一介莽夫,儿臣已经打听过,宁家一门虽是商户,但极为注重学识,父皇刚回来还不知,宁家大房的大公子宁衍,已经参加了春闱,不出意外,这回会中贡士。” 皇上一愣。 半晌后,笑出了声,“他宁家还真是埋没了。”皇上看向太子,征求他的意见,“朕给他赐一个武侯府如何? “父皇定夺便是。”太子没意见。 唐家当年凭着唐老爷的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邻国,为大周争取了喘息的机会,保住了江陵,唐家老爷为此也死在了异国他乡。 是以,前朝的皇帝给唐家置办了一个大院,还给唐文轩封侯封官。 如今宁家真刀实枪地攻下了西戎,打通了大周的经济命脉,给个侯爵也不过分。 皇上见他并没反对,心头便定了下来,正打算回去更衣,太子突地道,“儿臣心头倒是还有一想法。” 皇上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太子认真地分析道,“宁家如今的势头渐起,宁家三房为武,大房为文,父皇要想安心地为所己用,须得牵制一二......” 皇上倒从未担心过这个问题,可被太子如此一说,也有些顾虑,“如何牵制,太子有主意?” 太子没答,却又问道,“父皇可知,宁家门下有无尚未指亲的姑娘?” 皇上一愣。 在用宁家前,皇上就已经让人将宁家的祖宗八代都查了个遍,不仅又回忆了一番。 宁书辉家中就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宁卫,年岁十九,小儿子宁锦,尚满十四,膝下并无姑娘。 大房也只有一个大公子,也就是太子说的宁衍。 三房倒是有一个姑娘,如今一家人都去了西域,指没指亲他还真不清楚。 皇上看向太子,正欲问他,问这作甚,脑子里又突然反应了过来。 联姻牵制。 太子见他明白过来了,这才道,“若宁家有未出嫁的姑娘,儿臣愿意同其联姻。” 去西戎之前,皇上已经二皇子和三皇子均指了亲事,唯独没给太子指太子妃,也是想慎重考虑,宁家一封侯,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遗憾的是,人家屋里还真就没有姑娘,全是带把儿的...... 当初太子不也查过了宁家。 皇上一摇头,“太子的想法倒是......”不对,还有一个,皇上突然想了起来,宁家屋里是没有姑娘,但还有位表姑娘。 唐家的大姑娘,唐韵。 如今不就在宫里? 自己之前还曾想过将其许配给老二和老三,如今倒是缘分。 只是此女,她和顾景渊之间的事儿,太子怕是清清楚楚,不知道会不会顾忌....... 皇上直接说道,“宁家门下没有姑娘,不过宁家倒是有位表姑娘。” 太子一时没想起来。 皇上看着他一脸的疑惑,“啧”了一声,斥责道,“适才林副将递给你的名册,你瞧都没瞧看,便算出了伤亡人数,怎的每回到了女人的事上,你就如此迟钝,宁家的表姑娘,不就是唐家姑娘唐韵?” 皇上说完怕他还想不起来,继续道,“在龙鳞寺救了安阳,被安阳点为伴读的唐韵。” 这回太子知道了,“儿臣记得。” “你呀,别整日呆在你那东宫,偶尔出去走走,参加个宴会,认识几个姑娘不好?” “父皇教训得是。” 皇上便又道,“这唐家姑娘,人确实不错,除夕夜那日朕见过,是个端庄温婉的姑娘,唯独一点,就是同你那位顾家表弟有过牵扯,太子要是不介意......” “婚姻之事,以大局为重,儿臣倒觉得无妨。” 皇上回头看着他一脸的为国捐躯的正经模样,不经笑了出来,“以唐家姑娘的姿色,倒也委屈不了你。” 江陵城的第一美人儿,顾景渊愣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太子垂目受训,没再说话。 话都说出来了,皇上见他也同意,便道,“明儿早朝后,朕找宁玄敬谈谈。” “父皇费心了。” 皇上没再同他说下去,“好了,朕去更衣,你回去吧。” “父皇好生歇息。” * 翌日早朝,宁家的赏赐便落了下来。 宁玄敬被封为了武侯,宁书辉为将军,宁卫为少将,赐府邸,黄金千两。 朝堂上一片祝贺声。 宁家经商多年,为人处世,善有自己的一套,等皇上身边的魏公公找过来时,宁玄敬立在大殿下的人群堆里,已经同几个臣子约好了明儿的饭局。 “宁侯爷,陛下让您过去一趟。” 昨儿宁玄敬爷孙三人一出去,宁衍和姜氏便候在了宫门口,将其接到了一处宅子。 宅子是阮嬷嬷不久前才买下来,就是为了给宁家人落脚,姜氏和宁衍已经住了进去,院子的牌匾都挂好了,宁宅。 今日宫门一开,宫里的公公便找上了门,将朝服和官帽一并奉上。 宁家三人均都换上了朝服。 是人,天生就擅长当官,行头一换,宁玄敬的身上哪里还能看出半点商户的影子,赶紧跟着魏公公去了御书房。 皇上正等着他。 宁玄敬行完礼后,皇上给他指了个身旁的座位,让魏公公添上了茶水,笑着道,“早前朕就夸你,会生养,跟前的几个儿子,孙子,一个赛一个。” 宁玄敬忙地道,“陛下谬赞,都是些粗俗野人。” 皇上顺着他的话,细细问了他几个儿子的现况。 等他说到那位在西域的姑娘时,皇上便道,“西域之地,人龙混杂,爱卿如今回到了江陵,也该将人接到身边,许一门好亲,享享齐天之福。” 那番明白的暗示,宁玄敬岂能听不出来,忙地道,“陛下庇佑,老二膝下的姑娘,已经在西域安了家,承蒙陛下赏识,老臣才能得来这破天富贵,来日确实有打算将其接回江陵安置。” 皇上不过是借此开个头,并非当真看上了他那位西域的孙女儿,“可不是,重要的是一家人团聚。” 皇上说完,又笑着道,“如此说来,朕倒想起了一人,唐家的大姑娘唐韵,是宁家表姑娘?” 宁玄敬心头跳了跳,脸色并不显,“回陛下,正是。” 皇上一笑,“还真是有缘,爱卿不知,这唐姑娘对朕的五女儿有过救命之恩,年前便进了宫,爱卿昨儿想必也见着了人,此女气度非凡,样貌端庄,是个好姑娘。” 宁玄敬这回是彻底明白了。 皇上想要将韵丫头留在宫里。 皇上的年岁不适合,宫中成年的两位皇子只有三位,昨日他便打听了,二皇子三皇子均已许了亲。 剩下的人选只有太子。 宁家刚被封赐了侯爷爵位,如今又赐太子妃,虽说其中定是带了想要牵制宁家之意,但于宁家而言,这样的牵制,也是一份赏赐。 且单凭太子的人才,也够江陵许多高门暗里争抢。 宁玄敬只是一介商人,即便在西戎滚爬了那么些年,混出的一身胆识,此时也难免有些紧张。 唐韵是唐家女,皇上为何来问他,心头也是断定了如今的唐家已经左右不了唐韵。 能左右得了唐韵的是他宁家。 若真是他宁家养在跟前的闺女,尚未许亲,他一口便也能应下,唯独韵丫头不行。 宁玄敬心头虽对太子极为赏识,但刚从西戎回来,同唐韵又分别了六年,并不知道她心头是如何想的,昨儿匆匆一见,谁能想起要问她这个。 宁玄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儿女婚姻,父母之命,他宁家占了个母字。 他这会子断然也不敢同皇上说,他先回去问问唐韵愿不愿意,正焦灼为难之时,宁玄敬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昨儿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西戎的天空极为辽阔,山峦江湖,荒漠戈壁,甚是向往......” 宁玄敬心头一个机灵。 昨日韵丫头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想出宫。 他这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到最后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外孙女。 自己没本事将其带出泥潭,让她受尽了苦楚。 如今他宁家能回到江陵,能有如此荣誉,也是她一手拉扯走了出来。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辜负,今日就算他得罪了皇上,重新回到西戎之地,他也不能替她应了这门亲事,将她卖出去。 宁玄敬一下起身,跪在了皇上面前,磕头道,“陛下,那孩子自幼没了母亲,面上看似端庄,实则性子极为欢脱,这不上回还在信函里还同微臣说,要微臣带她去领略一下大周的山河,被微臣训了一通。”宁玄敬额头都冒汗了,强撑出一道笑容,“她还不服.....” 皇上一愣。 唐韵他见过,是这样的性子? 转而皇上便也明白了,他这是被拒了。 虽说在太子提议之前,皇上并没有这个想法,可这般被拒,到底是有些意外,心头也不好受。 他的太子那么好,怎么会拒绝呢。 宁玄敬继续道,“微臣昨儿见她时,也曾告诫过她,身为大周子民保护主子,是使命也是责任,万不可耍了性子,挟恩图报。” 这番一说,皇上倒是又能理解。 宁家一个突然起来的商户,又是封侯,又是太子妃,未免太过于招眼。 知足是好事。 皇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汗流浃背的宁玄敬,神色一松,赶紧道,“朕不过就是夸她两句,爱卿不用如此紧张,那孩子倒也没你说的那般不懂事,朕的五女儿喜欢她得很。” 不做太子妃,给个其他赏赐也行。 宁家人回来了,想必也呆不了多久,待出宫时,他再同皇后商议一番,给个公主的封号,也算是个牵制吧。 * 早朝之后,宁家被封赏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 今日苏嬷嬷去采了一捧鲜花,唐韵正跪坐在蒲团上,替皇后插着花篮。 消息一传进来,苏嬷嬷便走了进来,同坐在软榻上的皇后禀报道,“娘娘,宁家封赏了,封的是侯爷,武侯。” 苏嬷嬷一面高兴地禀报,一面还不忘去瞧唐韵。 这回这唐姑娘,可谓是真正地起来了。 有这么个底气十足的母族,即便唐家不争气,往后她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宁家立了大功,这个赏赐,皇后到不意外,皇后等的是另外的消息,“还有呢。” 苏嬷嬷又道,“宁三爷封了将军,宁二公子是少将。” 见苏嬷嬷没再往下说,皇后便知道,太子还没搞定。 这后日就是庆功宴了...... 皇后突地起身道,“本宫去一趟乾武殿,韵姐儿就留在这,把余下的这些花儿插完,早些回去歇会儿。” 唐韵点头,“好,娘娘放心。” 皇后一走,屋内就唐韵一人,适才苏嬷嬷禀报时,不只是皇后娘娘紧张,她也在紧张。 见苏嬷嬷说完,并没再提起旁的事,心口终于落了地。 太子从外进来时,便见她的脸藏在了花篮后,弯起了唇角,笑得比跟前的鲜花还要灿烂。 太子:...... 太子已经很久没见她笑,不太确定之前她有没有这般同自己笑过。 但瞧得出,她很高兴。 宁家封了爵位,她自然该高兴,可今儿,他还有让她更高兴的事。 太子的脚步再次落下,响起了动静声。 唐韵抬头,脸上的笑,也一如既往地瞬间收敛了下来,起身禀报道,“殿下来得不巧,皇后娘娘去了乾武殿。” 太子却没走,走到了她跟前,往她对面的蒲团上一座,才抬头,“正好,孤找你。” “殿下有何事?” “坐。” 唐韵与他相处了快半年,知道他是什么性子,她要再杵着,他必定会变脸。 唐韵极为识趣地跪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 太子却没直接说事儿,看了一眼她快要插好的花篮,问道,“喜欢花?” “皇后娘娘喜欢。” “伸手。”太子突地道。 唐韵犹豫,没动。 太子看了她一眼,直接俯身,将她的胳膊给拖了出来,修长的五指,缓缓地将她的手掌摊开,细细地瞧起了她的指尖,果然上头有几处被花刺扎过的痕迹,“你又没长记性。” 唐韵垂目不看他,也没应。 太子见不得她这幅模样,回回见了都心梗,一个多月了,他挺佩服她这股子硬要同自己掰扯到底的毅力。 太子一声轻嗤,松开了她,从袖筒里掏出了一个名册,递到了她手上,“自己瞧。” 唐韵神色一顿。 这册子她太熟悉了,看了不下三四回。 “殿下,民女还是不瞧了......” “叫你瞧你就瞧。” 唐韵:......连说辞都是一样。 唐韵到底还是翻开了,一翻开,首行里一段文字,瞬间映入了眼帘。 ——武侯府宁侯爷宁玄敬之外孙女,唐韵。 唐韵:...... 如以往那些太子妃名册一样,她的生辰八字,图像都有。 从唐韵打开册子后,太子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了她的脸上。 同他怄气,背着他喝避子汤,又摆了这一个多月的冷脸,她要的不外乎,就是这么个太子妃。 他给她。 就算没有避子汤一事,实则他也考虑过了。 在看到宁家宁衍的那篇文章之后,他便想过要给她太子妃的名分,宁家立功封赏,她的身份自然也跟着一道起来。 当太子妃,不会再有人质疑。 倒也不至于她如此费尽心思,为难自个儿,非得同自己熬上这一个多月。 太子看着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册子,半天没有反应,心头又觉得不忍,怕他高兴傻了,出声道,“孤已经同父皇和母后禀明了,封你为太子妃。” 册子他都做好了,最迟今儿午后父皇便会赐婚。 “满意了?”太子轻声一笑,逗了她一句,“还要同孤闹性子?” 唐韵:...... “殿下。”唐韵轻轻地抬起了眼睑,弯出了一道,她自认为最和气的笑容看向了他。 太子温和地应了一声,“嗯。” 唐韵轻吸了一口气,气息落下时,嘴里的话也说了出来,“我要走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55章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唐韵的话音一落, 屋内便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安静。 唐韵目含和气,坦然地看着太子。 太子没动,脸色也没什么变化,双眸黑沉沉地盯着她的眼睛, 与其说震惊, 更似是没反应过来。 唐韵又继续道, “殿下天潢贵胄, 学识渊博, 贤明果决,正因为有殿下这样的储君辅佐陛下, 才有了今日大周的繁华景象,那日我同五殿下出宫,见到了满街热闹,叫卖的小贩, 气派的茶楼,人群穿梭于其中, 川流不息, 似乎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那时我就在想, 我应该感激殿下, 感激殿下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太平盛世。” 唐韵的声音不徐不疾, 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 是太子从未见到过的冷静。 太子没听懂。 不知道她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太子盯着她良久, 喉咙口里才发出了一道声音,“何意?” 唐韵冲他轻轻一笑,“我想去看看, 殿下治理的这天下。” 屋内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比之前更为沉静。 成。 还没结束是吧。 太子的眸色慢慢地暗了下来, 面上凝出了一层霜意,怒意一瞬爆出了瞳仁,又及时地忍住,扭过了头。 他给了她台阶,她就得该懂得顺势而下。 她何时变得如此不识时务了,以前她那份乖巧懂事,怕不是喂了狗...... 半晌过去,太子才控制住了心头的烦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了温和,“唐韵,你还想如何?” 她想要太子妃他给了。 为了她这个太子妃,他同母后下了跪,不惜同自己的父皇耍了心机,如今求来递到她跟前,她还想要他如何。 唐韵似是完全瞧不见他的忍让,也尽量地给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殿下,明儿宴席一结束,我就走了。” 她不想如何。 她不会留在宫中。 太子紧紧地盯着她。 眼里的不耐烦,没有一丝遮掩,寒霜凝结出来,再一点一点地褪去,眸子底下慢慢地浮现出了一抹讽刺的笑意,弯起来的唇角几近于扭曲。 “你爱走不走。” 太子说完,“藤”地一下起身,顺便将她手里的那本册子,也一并夺了过去。 他懒得哄。 送上门来她不要,想再要,就自己贴脸上门吧。 明公公在门口候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听到了脚步声,迎上去时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谁知,竟碰到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一双眼睛,冷如冰梭,脸色黑得要吃人一般。 明公公:...... 这,又是怎么了。 适才明公公从东宫一路跟了过来,看着太子一脸愉悦地进去,还松了一口气。 今日早上一起来,太子便让司闰备好了名册,册子上就唐姑娘一人,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唐姑娘这是终于熬出了头。 宁家被封了侯爷,如今又封太子妃,可谓是喜上加喜。 太子这会儿拿着册子进去哄人,必定会抱得美人归。 这一个多月太子是如何过来的,明公公都看在了眼里,虽说当初是太子将唐姑娘赶了出来,可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个儿。 他那一赶,人家随性彻底不来了。 每夜看着太子坐在蒲团人干等着,再回想之前那般蜜里调油的日子,明公公都觉得有些凄凉。 这好不容易想通了,愿意妥协了,怎地,又是这番脸色。 明公公不明白,也不敢问,紧紧地跟在了太子身后,两人刚回到东宫,小顺子便迎上来禀报道,“陛下让殿下过去一趟。” 太子没应。 父皇这时候找他,自然是为了婚事。 想起适才她那张脸,太子的脑门心又开始跳了,走了这一路,胸口的气不仅没消,反而堵得胸口越来越疼。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她是想将他气死。 太子烦躁地转过脚步,终究还是将那册子揣进了袖筒,去了御书房。 * 御书房内,皇后也在。 宁侯爷早就走了,太子进去时,皇后正同皇上说着唐韵的事,“臣妾以为,乡主最为合适......” “父皇,母后。”太子一步跨进来,对着两人行了礼。 皇上抬起头,朝他招了手,“过来坐。” “多谢父皇。” 待太子坐在了身旁,魏公公给他奉上茶盏了,皇上才转过头同他道,“适才一下朝,朕便将宁侯爷带了过来,已经问过了。” 太子心头尽管忍着一肚子气,此时面上也并无半点痕迹。 赐婚一下来,他看她还同他拧到何时。 皇上颇为遗憾地看着他,“宁侯爷拒了。” 话音一落,太子的眼角便是猛地一抽,心口的闷气一歇,却似是失了平衡,突地往下坠去。 脸色也跟着下沉的血液,白了白。 皇上继续道,“宁侯爷的说辞是,那丫头性子野,不想被禁锢于宫中,想去瞧瞧大周的山河,但朕听得出来,是宁侯爷不敢贪功,刚封了侯爷,这接着又是太子妃,难免会扎人眼......” 皇上后面说的话,太子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嗡——”一声炸开,气到了极致,竟也能周身无力。 成。 还真想去看大周的山河...... 出奇一致的说辞,太子不用想,都知道是她拒了自己。 拒了他的太子妃。 她居然拒了,她有何理由可拒? 皇上说完了好一阵,也没太子出声,回头望去,见其脸色有些不对,诧异地唤了一声,“太子?” 皇上连唤了两声,太子才回过神来,“父皇。” 皇上疑惑地看着他,关心地问道,“昨儿没歇息好?” “儿臣失礼了。” “刚打了胜仗,心头难免会振奋,今日也没什么事,你回去好好歇息吧,后日的赏功宴太子再出席便是。” “儿臣遵旨。” 从太子进来,皇后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脸上,见到如今他这幅模样,心头便也明白了。 他也别嘲笑什么渊哥儿。 这就是阴沟里翻船,如今倒是想将人家过到明面上,可惜人家摆明了不稀罕。 皇后自来心慈,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儿子,她也不愿当真将他逼得没了回旋之地,“后日赏功宴一结束,唐家姑娘也该出宫了,我和你父皇正在商议,赐她一个乡主,也算是答谢她当初对安阳的救命之恩,至于宁家,这才刚起来的商户,谈不上什么牵制。” 他那话,也就能糊弄他父皇。 太子没兴趣,“母后定夺。” 皇后看不下去,“行了,回去吧。” 一出乾武殿,太子脸上那抹勉强挂出来的一丝温润,瞬间消失不见,功亏一篑的无力感袭来,脑子里只余了愤怒。 对唐韵的愤怒。 她到底还想要他如何嘛! * 太子憋了一肚子的气,刚回到了东宫坐在书案前的梨花木椅上,还未来得及缓上一口气,小顺子又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一个木匣子递过去,躬身禀报道,“奴才前些日子听说市面上出现了一串天竺传来的碧玺,心头还觉得奇怪,上回殿下让明公公去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了串成色上好的回来,奴才一时好奇,一番打听之下见到了这只手镯,一眼便认了出来,可不正是殿下送给唐姑娘那只。” 当初呈给殿下之前,小顺子同明公公可是一颗一颗地细细地看过,又数过颗粒。 一模一样。 这番贵重的东西,唐姑娘断然不会弄丢,小顺子担心是哪个胆大妄为地贼子从唐姑娘那盗了来,为此还将铺子的老板一并给扣押了。 可那铺子的老板,人死活不肯认。 小顺子只能先将东西拿过来,禀报给太子。 太子听完,一双眸子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跳了起来,伸手接过木匣子,一推开,里头果然就是那串碧玺。 小顺子能认得出来,他自然也能认得来,心疼她月事腹痛,特意让人寻了这碧玺,调理她的身子,去年她生辰,他带她骑马,亲手送给了她。 太子哑着声音问,“哪里来的?” “云祥当铺的老板,死活不认,非说是自己从一位妇人那里买来的......” 小顺子话还没说完,太子“腾”一下从木椅上起身,明公公和小顺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太子已经走了出去。 初夏的阳光,格外的明媚。 宫墙下的几道人影快速地穿梭在甬道上,太子连撵轿都没升,一路极快地走到了凤栖殿。 * 适才太子走后,唐韵继续插着花篮,想着后日就走了,并没有回去歇息,将皇后屋里的几盆盆栽,添了土,重新修剪了一番。 刚放下剪刀,抬头又见到太子怒气腾腾地折了回来。 唐韵:...... “殿下。”唐韵行礼,还为来得及抬头,太子几步上前,捞起了她的胳膊,一一查看了她的两只手腕。 一对皓腕,果然空空如也。 “手镯呢。” 唐韵一时没想好该怎么说。 想起她的拿乔,宁家的拒婚,太子的火气还未消下去,如今一并冒了出来,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了厉色,“孤问你话。” 唐韵抬头,坦白道,“卖了。” 太子:...... 唐韵解释道,“选秀时,来往的人太多,我不过一介民女,殿下送我的那些东西于我而言,并非......” “你就如此缺银子?”太子一声打断她,“是怪孤没给你银子花?” 唐韵:...... 他这多少有点胡搅蛮缠了。 “还是怪孤没给你一个名分,让给你的那些东西见不得人。”太子已然失了理智,新仇旧怨一并扯了出来,“唐韵,在龙鳞寺,是你先勾上的孤,孤碰了你,事后孤可有问过你想要什么?” 太子一笑,“你说了吗?是你非要同孤搞这见不得人的鬼把戏......” 唐韵没应。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她无法反驳。 “你嫌弃孤给你的良娣低贱,不想做妾,成,如今孤给了你太子妃,你这番态度,又是何意?” “你是故意摆出这姿态给孤看的?还是说你在介怀孤没有第一时间应了你的要求?”太子看着她,眼里一股子的尖酸刻薄,“以你当初的身份,孤许给你良娣,委屈你了吗?你怎就不想想唐家是什么处境,不对,你知道,你走投无路,故意勾了孤,让孤给你一个安身之处,既如此,你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卑贱......” 太子说完,突地将手里的那只木匣子给她撂在了跟前,极为失望地道,“这东西,是孤心疼你腹疼,特意让人寻来赠与你,有市无价,不用想,孤送给你的别的东西,定也被你卖了个干净,你便是如此践踏孤的心......” 唐韵耳边有些嗡鸣。 自己确实利用了他,如今她想抽身,也做好了被他震怒的准备。 在看到外祖父回来的那一刻,她甚至下定了决心,下回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要忍住,不要反驳,不要去激怒他。 人要心存感激。 可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殿下什么心?”唐韵抬起头,唇角微微弯起,可眸子里的光,却是一片清冷,“殿下是觉得自己吃亏了?是我求着殿下送我东西了?我同殿下见不得人的关系,受益的何止我一人,殿下不也一直乐得其中?倘若殿下的心志坚定,那晚我能跟着殿下进宫吗,若殿下当真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龙鳞寺我能得逞?说到底,殿下并非是因我而费心,殿下只不过是败在了一个‘色’字上。” 太子听着那刺耳的话,一字一句从她嘴里蹦了出来,再见那双极为凉薄的眼睛,神色渐渐地露出了惊愕。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记得殿下曾同我说过,殿下不会纳妾。”唐韵一笑,“可殿下怎就忘了,年幼时,我也曾同殿下说过,不喜欢妾室。” “殿下莫非觉得我还在同殿下拿乔?”唐韵轻轻地道,“殿下错了,当初我那番努力跟在殿下身边,一心想要当殿下的太子妃,是因为我的身份,正如殿下口中所说的,卑贱。 “可如今不一样了。”唐韵此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自己疼了不够,非得拉上对方一道,“我的身份起来了,眼界自然也跟着高了。” 太子妃有何好的。 整日发|情永远满足不了的欲望,床榻,书案,浴室,喂不饱的狼,她伺候累了。 不稀罕。 谁愿意当谁当去。 唐韵话音一落,下颚就被一只手死死地钳住,太子一双黑眸微微泛红,怒不可遏地盯着她,“你的意思是孤的太子妃配不上你?” 倒也不是配不上。 是她不屑得同他这样的人去配。 孤傲,偏执,还极为的自以为是。 但她觉得他万万没必要同她来较劲,唐韵忍着下颚出的疼痛,同他捋清楚,“殿下天潢贵胄,自是配得上,且配不配得上,还不是殿下说了算,殿下如今能封我为太子妃,并非是对民女的感情有多深厚,要为了民女犯忌破例,而是殿下觉得民女的身份够当太子妃了,本就是利益牵扯的东西,殿下心里清楚,民女也清楚,还请殿下不要再在民女身上,试图着讨取恩情,指望民女能对殿下的所作所为,感激涕零。” 太子压力的惊愕已经尽数化成了愤怒,捏住她下额的手指,捏得太过于用力,开始打起了颤。 “孤真是,孤真是看走了眼......” 唐韵不可否认,“嗯,殿下确实看走了眼,往后我应该哄不了殿下了。” 太子一阵头晕目眩,生平头一回被一个人气得心口绞痛,手上的力道一松,退后两步看向她,“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唐韵没应。 不否认也不承认。 这世上,本就没有谁能做到永远的逆来顺受,谁不是看菜下饭,身份起来了,谁还愿意继续低贱,又不是犯贱。 太子看着她直挺挺地立在跟前,风姿绰约,艳丽的五官被初夏的日头一照,艳得如同一个妖精。 太子:...... 太子眼睛一闭,他真想一把捏死她算了。 太子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看向她,咬牙问,“如此,你所谓的爱慕孤,也是假的?” 唐韵看着他已经被自己气得发白的脸色,不太好回答。 毕竟还没到非要去揭穿的地步,她怕自己再说下去,他会承受不住,当真一把掐死了她。 “殿下自己想吧。” 太子:...... 太子的脑子陡然生出了一团黑,周身血液乱窜,心跳凌乱,及时地扶住了跟前的木几。 成。 要他想...... 半晌后,太子才终于缓过来,抬起头,清隽的面孔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点温和,愤怒地扭曲着,“唐韵,你这个.......” “娘娘。” 外面宫娥的声音传了进来,唐韵没再看他,微微俯身,给他蹲了个礼,神色平静地走去了门口,禀报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已候多时了。” 太子:...... 他真想掐死她。 * 太子回到东宫,脸色极差,精神也提不起来。 明公公和小顺子弯腰立在屋内,一声都不敢吭,想着适才从东宫出去,太子那阵势,似乎要将唐姑娘吞了。 如今回来,竟是如此颓败。 明公公适才一直立在屋外,并没听到殿下和唐姑娘说了些啥,但这会,明摆着又是唐姑娘占了上风。 这一来一回,掐来掐去,明公公突然发觉,这么多回了,似乎殿下从来就没有赢过。 明公公:...... 太子浑身提不起劲儿,晚膳也没吃多少,早早的让人闭了宫门,沐浴更衣完,也没看折子,也没再看书,躺去了里屋榻上。 明公公立在外屋一直守着。 半夜时,里屋内便传出了一道怒斥声,“如今她是长翅膀了,可她那翅膀,也是孤给她的......” 明公公:...... 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 翌日。 唐韵在宫的最后一日。 皇后没再让唐韵进屋去伺候,给了她一日的假,还给了她一块同行的牌子,“明儿就走了,宫里还有哪个地方想去的,趁着人还在这,去瞧瞧吧。” 皇后也没功夫陪她,皇上已经知道了安阳逃婚跑去了西域之事。 再加上太子,昨日从她屋里离开的那脸色,可谓是让皇后长了见识,这么多年了,她像是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 这会子她是一个头两个大,给唐韵一块同行的牌子,她想去哪儿,就自己去走走。 “多谢娘娘。”唐韵感激地接过。 她确实还有地儿要去。 唐韵用完早膳不久,便带了一份礼物,去了明春殿,看望吴贵嫔。 吴贵嫔已经身怀六甲,上回有了皇上的口谕,皇后特意为了请了两个嬷嬷在身边伺候。 如今这一养,唐韵第一眼还未敢认。 身形圆润,胖得如同一个球。 见到唐韵,吴贵嫔的神色一愣,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唐韵倒是规规矩矩地蹲了礼,亲热地唤了她一声,“娘娘。” 吴贵嫔面上勉强挂出了一抹笑,“唐姑娘来了。” 如今谁都知道宁家起来了,吴贵嫔自然也知道,宁家老爷子被封了侯爷,膝下的儿子孙子齐齐封赏,可谓是风头出尽。 再看唐家。 简直就是倒了个转。 吴贵嫔不想招惹上宁家人,也招惹不起,一直躲在殿内,甚至不敢出门,就怕撞上唐韵,今儿倒是被她寻上门了。 吴贵嫔没给唐韵赐坐,唐韵也没坐,只立在她跟前,笑着道,“明日我便要出宫,想着在宫里还有娘娘一个亲人,特意过来瞧一眼,见到娘娘身子安康,我也放心了。” 吴贵嫔心里暗笑,早不瞧晚不瞧,这时候来瞧她,安的什么心,她能不知道,“唐姑娘费心了。” 唐韵却没走,又笑着看向了吴贵嫔,“娘娘,我有几句话要私下里同娘娘说。” 吴贵嫔眼里瞬间生出了防备,警惕地道,“这屋里的都是自己人,唐姑娘有事直接说吧。” “如此甚好。”唐韵笑着道,“这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唐夫人,想着眼下就要出宫了,先来知会娘娘一声,娘娘的父亲,吴老爷子,尚还在人世,说来也真巧,被外祖父在西戎碰上了,这不一并带了回来,娘娘要是......” “唐姑娘......”吴贵嫔脸色一白,忙地打断了她,回头同身旁的嬷嬷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等嬷嬷走了,关上了房门,吴贵嫔才看向了唐韵,“唐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唐韵也却没再说,只从袖筒里拿出了一副画像,走到了吴贵嫔的身旁,将那画像,慢慢地展开在了吴贵嫔跟前的木几上。 唐家先夫人,宁氏。 “你......”吴贵嫔瞳仁一缩,惊愕地抬头,正要唤人,便听唐韵道,“吴老爷子勾结前朝余孽,一夜之间烧毁了宁家所有的铺子,再利用唐文轩的权势,将宁家逼得有家不能回,外祖父更是被赶出了大周,只是你们没料到,宁家人命硬,活了下来,不仅没客死他乡,还立功归来,对了,吴老爷子是前朝余孽,娘娘可知?” 吴贵嫔脸色早就一片惨白,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娘娘应该知道才对,吴老爷子不过一介铁匠,能将你们姐妹送到唐家,将我母亲活活逼死,没有势力相助,他办不到。” “你,你胡说什么......” “不过也不重要,吴老爷子如今已在祖父的手上,娘娘可要想好了,一旦将其交给陛下,娘娘就算是清白的,可还有活路?” 吴贵嫔愣愣地看着她。 唐韵突然一笑,“冬至前一夜,娘娘见了何人?” “你,你说什么呢,本宫能见什......” 唐韵一声打断她,“我只给娘娘一次机会,半柱香,娘娘自己选。” 屋里一阵安静。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吴贵嫔的手脚已经冰凉,颤栗地看着已经坐在了她身旁的姑娘。 冷艳的侧脸,凉薄得没有半丝感情,她还从未见过一个姑娘脸上,能有如此狠绝之色。 想起当年跪在唐家角落里,那位不敢出声的小丫头,吴贵嫔简直不敢想象,她到底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竟如此可怖。 时辰一到,唐韵起身收起了木几上的画像,利索地走人。 吴贵嫔心头一慌,猛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唐姑娘,唐姑娘......我真不知情,当年你母亲的死,也怪不到我的头上啊......” 唐韵的脚步顿住。 吴贵嫔颤声道,“是你父亲自己说漏嘴的,那日你父亲喝了酒,来找我姐姐,酒后说起了你的身世,说,说什么唐家世子,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袭爵,平日里唤两声过过隐也就算了,再这么下去,唐,唐家就得该担上欺君之罪,我姐姐再三追问,这才从他口中得知了,你并非儿郎,而是个姑娘......” 唐韵咬着牙问,“是以,你们心生诡计,故意让我自己暴露,被人揭穿,逼着我娘自尽,再将宁家的铺子烧毁......” “真不关我的事。”吴贵嫔急着辩解,“是,是我姐姐,是她带,带着唐耀去找了你母亲,这事儿你跟前那嬷嬷也知道,不信你去问她......” 唐韵眸子突地一跳,“唐文轩也知道?” “他若是不知情,我姐姐如何能进得了唐家的门?且你父亲,本就有意让你母亲死,她不死,你的身份无法交代......” 唐韵心口猛地一抽。 脑子里那刻骨铭心地画像,又浮了上来,“是儿是女,我瞧过便知......” 原来,是他在故意逼着母亲自尽...... “唐姑娘,我知道的都说了,我吴家清清白白.....” “恐怕清白不了。”唐韵突地回头,对着吴贵嫔一笑,缓声道,“御膳房,南面宫墙下的一块砖缝里,取走一个胭脂盒子便是。” 吴贵嫔周身血液一瞬倒流,额前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你,你......” “忘了告诉你,你父亲在出西戎时,又跑了,不过也没关系,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那夜有前朝人来找过你,不仅如此,还借此查到了扬州,挖了你父亲的坟,你父亲想脱身,估计没那么容易。” 唐韵轻声一叹,“父爱如山啊,吴老爷子也不过是想给你们一个安身之处,这点倒是比唐文轩强得多。” 吴贵嫔的身子已经开始抖上了,惊恐地看着她。 唐韵俯身,凑近她的耳边,“我说得没错吧,前朝的郡主娘娘。” 第56章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那话轻轻软软, 钻入吴贵嫔的耳朵,却如同惊雷。 吴贵嫔一个趔趄,后退几步, 踉踉跄跄地跌坐在了软榻上, 双目惊慌, 嘴角只打哆嗦,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前朝卫国侯,安侯爷,生得一颗玲珑心, 甚得前朝皇帝的喜欢,不仅封侯, 还封了他的子嗣为郡王郡主, 可惜好景不长, 前朝皇帝实在是昏庸无能, 眼见匈奴欺上了国门,朝中忠臣不得不千里接回了周家的旁支, 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在陛下带兵保住江陵后,前朝臣子一众倒戈,大多都保留了原职, 但有一人没有, 便是当初蛊惑前朝皇帝日渐昏庸的安侯爷, 董大人一封折子弹劾在了皇上跟前,列举了安侯爷的桩桩罪过, 安侯爷拖家带口连夜出了江陵, 走时, 侯府的郡王十岁, 大郡主八岁,最小的郡主不过两岁。” 唐韵回过头,看着吴贵嫔血色褪尽,恐慌到了极点的脸,轻声一笑,“你不记得,倒是情有可原。” “你简直是血口喷人,我吴家清清白白,怎么可能是......” “你应该感激唐文轩,有了他作保,陛下没去查你吴家,太子不一样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娘娘应该清楚。” 唐韵看着吴贵嫔愈发苍白地脸,及时地劝道,“别太激动,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吴贵嫔这才回过神来,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生生吓出了眼泪,绝望地看着她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娘娘还是好好养胎,龙子一日还在你肚子里,你便有一日的安稳。” 唐韵说完,也没再去看吴贵嫔的脸色。 打开门出去,脸上又恢复了适才的笑容,同门前的两个嬷嬷交代了一声,“娘娘怕是想家了,劳烦嬷嬷好生劝劝。” * 从明春殿出来,唐韵又去找了徐美人。 这回再也没有顾及,直接上了徐美人的宫殿,徐美人见到人,面上一喜,起身相迎,“这么久,可算是将人盼来了。” 唐韵跟着她进去,笑着道,“怪我,上回还说改日登门来找徐主子,拖到了今日才上门。” 徐美人岂能不理解,“唐姑娘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徐美人赶紧让身边的宫娥去添茶,自己将她请到了软榻上,一脸的喜色,“恭喜唐姑娘。” 唐韵自然知道她为何贺喜,“多谢徐主子,这段日子对亏了徐主子的帮衬。” 徐美人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唐姑娘就别同我再见外。” 唐韵从袖筒内掏出了一叠银票,和一袋子银钱,搁在了木几上给她推了过去,“徐主子放心,这些银票都是干净的,是皇后娘娘和五殿下这段日子赏于我的,徐主子虽不缺,可我不能当真不怀感激,没有半点表示,前段日子徐家为了宁家跑前跑后,所花销出去的,定也不值这个数,还有徐主子帮我寻来的那位线人,可不只是银子这般简单,徐主子是将自己和整个徐家一并搭上了在帮衬,这份恩情,我记得,宁家的人也记得,将来徐家若有差遣的地方,宁家在所不辞。” 这一番话,可谓是给徐美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诚然宁家如今起来了,她倒不必担心会忘了她徐家的恩情,可这番被她挑明了,将徐家付出的一一都说了出来,心头免不得一热。 “唐姑娘这话严重了,什么差遣不差遣的,唐姑娘要不嫌弃,咱们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往后不用这般客气。” 唐韵点头,笑着又将那银票和银两往她跟前推了推,“既是自家人,徐主子就收了吧。” “行,唐姑娘的心意,我便收了。” 徐美人将东西递给了身后的宫娥,听她适才提起了那线人,又才想了起来,道,“唐姑娘放心,都是些以命换钱的人,懂得规矩,事情办完,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当初她递信过来说要人时,徐美人并没有多问。 没问她给那线人交代了什么,也没问找吴贵嫔又说了什么,那都是他们唐家的恩怨,她自来识趣。 “多谢徐主子。” 两人的话聊完了,徐美人便带着她去院子里转了转,倒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唐姑娘真要出宫。” 她以为她不会走。 “嗯。”唐韵点头,“等日后有机会,我再进宫来看徐主子。” 徐美人心中即便疑惑,也没继续再问,“既然明儿就要走了,便让我招待一顿,进宫这么久,连口热茶我都没给过唐姑娘。” 今儿横竖也没什么事,唐韵便应了下来,“行,那我今儿就留下来,打搅徐主子了。” * 内务府的公公午时找去凤栖殿时,便没见到唐韵。 逢春殿出了人命,谁都不敢入住,皇后发了话,重新翻修。 吴贵嫔过几月便要临盆,殿内不宜喧哗,等逢春殿殿翻修后,得将明春殿内住着的其他主子,先移过来。 旁的屋子都腾出来了,唯独唐韵住的那间屋子,内务府的人没敢动,今日过来想知会她一声,得将东西挪个地儿了。 苏嬷嬷替她回了,“唐姑娘适才逛园子去了,公公也不用着急,明儿姑娘就走了,晚些时候定会去收拾。” 内务府的人转头出去,便上了东宫。 逢春殿翻修虽是皇后的主意,但相关事宜还是太子在负责。 内务府公公过去禀报进度,“这两日正清理了屋内的东西,唯有唐家姑娘那间屋子暂且未动,旁的都已经挪了出来,最迟后日宫宴结束,便可交给工部。” 太子连着两日没有歇好,坐在书案前翻着奏折,眼皮子隔上一阵颤一下。 一听到内务府公公提到,“唐姑娘。”这三个字时,太子手里的折子便“啪——”地一声撂在了桌上。 唐姑娘,唐姑娘,又是唐姑娘...... 他还真就绕不开她了。 不过就是一只喂不饱的白眼狼,竟无处不在。 内务府的公公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太子不满意,脸色都变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敢吱声。 好半晌,才听太子出声,“钥匙呢。” 内务府公公一愣,赶紧起身将腰间的一串钥匙递了过去。 太子用完午膳,小憩了一阵,便拿着钥匙去了逢春殿。 他倒是要看看那白眼狼,到底留了他多少东西。 * 初夏的日头,晒在人身上,带着洋洋的暖意。 太子的撵轿停在了逢春殿门口,明公公拿了钥匙去开门。 漆红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院子内几颗枝叶茂盛的石榴树,在廊下的穿堂内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太子的脚步行了长廊,径直走到了唐韵之前住过的那间屋子。 门上了锁。 明公公不敢上前,毕竟人不在,这番偷偷摸摸进去,实属不太光明。 “打开。” 得了太子的话,明公公才从那一串跌疙瘩中,去寻钥匙。 门被推开,屋内一股子尘埃味儿。 瞧得出很久没住人了。 木几旁的蒲团,沾了一层薄灰,火盆内的木炭火倒是清理得干干净净,床榻上的被褥也折叠得整整齐齐。 空荡荡的屋内,并没有什么东西,唯有角落里放置的几口木箱。 太子走了过去,明公公不敢拦也拦不住,只垂着头跟在太子的身后,看着太子翻箱倒柜地翻找。 太子每揭开一口木箱,明公公的心都跟着一提。 当初殿下亲自选给唐姑娘的那些珠宝首饰,都是他送过来的。 每一样都珍贵无比。 太子曾担心唐姑娘不好处置,特意让他去同五殿下打了招呼,这间屋子给唐韵一直留着,谁也不许碰。 昨儿那碧玺镯子都能卖掉,想必其他东西也不会留着。 果然,太子揭开了所有的木箱,并没有瞧见任何东西,连个木匣子的踪影都没瞧见,只剩下了一些书籍和书稿。 明公公垂目不敢吭声。 实则想也想得到,殿下倒也不必这番亲自来求证..... 但明公公还是陪着他,自欺欺人地劝了一句,“殿下,唐姑娘如今不住这儿了,说不定东西早就拿走了......” 明公公说完,半晌没听到太子出声,又才抬头望了过去,只见其一双眼睛,如同凝固了一般,死死地盯着跟前的书稿。 “殿下?” 太子立在那良久才弯身,缓缓将那几张书稿拿了出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头阅到了尾。 一双眼皮跳个不停。 脸上的怒意倒是没了,唇角甚至慢慢地弯出了一道笑意。 宁衍算什么。 她要是个儿郎,指不定能考出一个状元。 写不好字,认不全字...... 太子的眼睛一闭,脑子里全是手把手教她给宁玄敬写信的画面。 想起她那张傻乎乎地,几近于痴愚的脸...... 太子的脑子短暂地一黑,再睁开,眸色已经微微泛红,布了一层冷冽的寒霜,脸上的神色逐渐有了扭曲。 她便是如此愚弄他的...... 明公公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何时,可他从未见过太子这般生怒过。 就算知道唐姑娘服用了避子汤那日,太子也没气成这样,脸上的神色别说温润,已经到了凶神恶煞的地步。 此时的模样,倒是与陛下发起怒来,有得一拼。 “殿下......” 太子转过身,突地将那一箱子的书籍尽数倾倒在了地上,“哗啦啦——”书本散落了一地,里头又滚出了一个木匣子。 太子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只想要看看她到底还藏了哪些见不得人的本事。 太子极力地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平静地拾起了那个木匣子,掰开锁扣,打开,里头满满一箱的信笺。 叠成了几摞,每一摞都贴有一张封页。 诗经抄录。 问候用。 哄狗用。 ——哄,狗,用。 太子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那封页上,一把扯开,底下一摞信笺,同她往日送给他的信笺一样,整整齐齐的一摞,每一张纸都折成了长条。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身后的漆木箱上,一张一张地张开。 —— 凌郎,韵儿好想你。 陵哥哥可知相思成疾的滋味。 韵儿每日都在想,凌郎吃好了吗,睡好了吗,还有,有没有想韵儿呢。 整整一摞,全是情书。 要多少有多少。 就这堆写着哄狗用,泛滥成灾的东西,一次一次地送到他的手里,他还每张都看了,看得极为仔细,内心虽鄙夷,却都一一地存留了起来。 信笺一断,他甚至还一度心梗于怀。 在她这里,却是如此分类区别,提前给他备好了一箱,专供打发他。 太子闭上了眼睛,隐去了眸子内汹涌的怒火,可那苍白的脸色和咬紧的牙关,无一不爆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想要捏死她。 真的。 以往每回收到她的情书时,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她的思春的痴相。 如今再想,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便是她满脸的讽刺,就如同昨日她那番表情,她在鄙视他,她在嘲讽他。 嘲讽他有多可笑。 有多愚蠢。 “殿下自己想......” 昨日那句让他抓心挠肺了一个晚上的话,冷不丁地又钻入了脑子,太子心口的血液不断的翻涌,冲击着他的理智,眼角被刺激得一阵一阵地颤动,紧闭的眸子再次包不住里头的怒火,一瞬打开,深邃的黑眸爆发出了火山般到的焰火。 他竟然还为此自满。 她那样处心积虑等着自己上门,将她带进宫,又那般处心积虑勾引自己上当的女人,他竟然还真相信了。 她良心都没,又有哪门子的爱。 亏他还觉得她可怜,胆小,单纯,为她处处谋划,她......她便是如此将他玩弄于手掌。 翻涌的气血,让太子的那张脸,红白交织,清隽的面孔不断地扭曲,犹如被激怒的凶猛野兽,恨不得一口咬掉对方的脖子。 让她再也无法呼吸,无法扬起她的唇角,嘲笑他。 她想得挺好。 还出宫。 她就同他死磕在这儿吧。 太子的身子离开了那漆木箱子,起身太快,心口的一股子绞痛,扯得他头皮发麻,又有了短暂的晕眩感。 明公公垂着头,只看到了他趔趄的脚步,赶紧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惊慌地唤了一声,“殿下。” 明公公不明白那匣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竟将太子气成了这样。 直到太子手一松,掉下来了个纸页。 明公公心都快跳出了嗓门眼上。 “来人。” 明公公弯身,提着一口气道,“奴才在。” “将她给孤带过来,无论用什么手段。”她不想见光,他偏就要让她见光了。 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是她先来勾自己的。 她想跑,不可能。 明公公:...... * 明公公领着一份苦差事,赶去了凤栖殿,却没见到人,寻了一番才知道唐韵去了徐美人那。 徐美人正设宴招待唐姑娘。 明公公虽疑惑,唐姑娘为何同徐美人这般相熟了,但也不能当真就闯进去拿人,明公公赶回去先禀报给了太子,“唐姑娘在西梅院用膳。” 西梅院。 里头不就住着徐美人吗。 太子的脸上又是一阵明朝暗讽。 走之前,可不得好好感谢人家,要不是当初她绣出来的那荷包,将人笼络到了手,吊着人家去巴结皇后,宁家怎么可能来得了江陵。 讽刺完,太子心头并没有因此而好受,反而更怒。 在她心里,自己和那徐美人有何区别,甚至还不如,起码人家走之前,还特意跑去看望了一眼。 而他,就是摆在她跟前的一块肥肉,她吃干抹净,利用完了,瞬间翻脸。 想起她昨日对着自己的那副冷脸,再想起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利用自己爬起来的,太子脑子里的血液又开始翻滚了。 她是在羞辱他。 太子等不了了,起身出了暖阁,他要亲自去擒人,刚出门口,皇后身边的苏嬷嬷迎面走了过来,“太子殿下,娘娘有召。” 太子:...... 身后的明公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皇后刚从乾武殿回来不久。 安抚完了皇上,又接着回来安抚太子。 原本昨日皇后就要寻他,见他神色不对,便没再问他,想着过上一日,他冷静了后再来谈。 谁知一日过去,那脸上的神色不仅没有半点好转,还愈发不对劲了。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比起上回要柔和许多,“昨儿宁家的意思,太子也听到了,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想必是伤透了心,才会宁愿不要清白之身,也不愿留宫。” 太子:...... 太子的手掌死死地扣在自己的膝盖上,扣得手背泛出了青筋。 她委屈? 她哪门子来的委屈,她是得偿所愿,求之不得。 所有的人被她那一副假惺惺的模样所蒙蔽,这不,如今就连一国皇后都在向着她,维护她。 她好大的本事。 “既然人家不愿意,心头自是有了打算,一个渊哥儿,再加上太子,她一个小姑娘,走到今日,暗里不知吞了不少苦,太子一向知礼,可别再去做那强人所难之事。” 太子心头一梗。 她哪里是个小姑娘,她的一番心机和运筹,天下儿郎都要自叹不如,连他这个太子都被套了进来。 皇后看着太子极为稳住的脸色,又道,“你父皇对宁家是给予了厚望,太子往后行事,可得三思而后行了,美色固然难抵,可咱到底是与旁人不同,且以太子的脸面,断然做不到像渊哥儿那样,不如早些断了,给人家,也给自己留个体面。” 皇后说了半天,太子始终不答。 皇后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直接问他,“太子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儿臣明白。” 太子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凤栖殿,从小培育出来的涵养,到底是没让他杀过去揪人。 * 太子前脚走,唐韵后脚回来。 天色已近黄昏,皇后正在用小点。 唐韵刚到门口,还未走进去,苏嬷嬷便同她道,“今儿内务府的人来了一趟,说逢春殿要翻修屋子,唐姑娘明儿也要走了,赶紧去收拾下屋里的东西。” 唐韵倒忘记了这桩。 当初进宫,她就一个包袱,进了太子的东宫,后来东西倒是多了不少,多数也都是太子给她的。 能卖的,她都已经拿出去卖了,不能卖的,也尽数都烧了。 唯有他送给自己的几本书籍,还有自己当五殿下伴读时,习过的书本和文稿还留在了那。 虽不值钱,好歹能留个念想。 往后出宫,就算哪日当真要走出江陵,也不可能再像之前上书房那般,坐在学堂内听学了。 唐韵点了头,“我这就去收拾。” 逢春殿里头没住人,也没人再守着,唐韵拿着钥匙开了门,房门推开,庭院内的金砖上散落了一层落叶。 同往日相比,如今格外的冷清。 唐韵在逢春殿住的日子不短,也一向喜欢安静,可此时心头已经有了离别之意,再回来,便有了几分生疏。 唐韵走到了自己的门前,门上已经没有了锁。 唐韵当是内务府的人已经来过,并没在意,伸手推开门,入眼便是一屋子的狼藉。 一堆的书籍,尽数倒在了地上,旁边躺着被翻开的漆木箱子。 还有个木匣子,里头的信笺也早已散落了出来。 唐韵:...... 唐韵的眼睛跳了跳,内务府即便有人进来,也不会翻箱倒柜,这般破坏她的东西。 唯一能敢动她东西,有理由动她东西的人,只有一个人。 ——太子。 能弄出这番大动静,定是什么都知道了,唐韵心头有过瞬间的慌乱,之后倒也平静了下来,蹲下身,将散落在地上的信笺,一一捡了起来,扔进了火盆内,拿起火折子烧了个干净。 火苗子烧起来,唐韵又蹲在地上,从一堆书籍中,慢慢地找出了自己曾写的那些手稿文章。 太子送给她的书籍,她一本都没动。 整理完,也没再关门,径直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她曾一度收容过她的院落。 * 翌日早上起来,苏嬷嬷便来了,来帮唐韵收拾东西。 这段日子住在宫里,五公主给的,皇后打赏下来的,七七八八东西也有不少,唐韵昨夜就已经打好了包。 “唐姑娘放心,待会儿奴婢替姑娘拿去车上,马车昨儿娘娘就给姑娘备好了,半车姑娘喜欢吃的瓜果,半车茶叶和绫罗绸缎,奴婢都给姑娘放好了,待会儿唐姑娘从赏功宴上回来,再清点一番,便能走了。” 唐韵笑着道了谢。 “姑娘赶紧收拾,娘娘正等着姑娘一道过去呢。” 今日的庆功宴,来的不只是几个功臣,还有家眷。 宁家三夫人孙氏也来了,宁书辉一封官,三夫人如今的身份便也成了将军夫人,唐韵和皇后过去时,三夫人正同魏家和林家的一群家眷围在一起,打着招呼。 皇后一到,众人俯身问安。 “免礼,不必拘束。”皇后笑着说完,便回头轻声同唐韵道,“韵姐儿过去席位上吧。” 皇后没再让她跟着伺候,今儿她是宁家人,是客。 唐韵垂目点头,待皇后走了好几步了,才抬起头,朝着三夫人的方向走去。 宁家几房就二夫人跟前有个姑娘,大夫人三夫人膝下,生的均是儿子,宁家今日进宫的家眷,便也只她一人, 见唐韵过来了,三夫人冲着她一笑,指了身旁的位置,柔声道,“韵姐儿过来吧。” 唐韵实则同三夫人并不相熟,三房一家之前常年在外跑水路,就连三舅舅,唐韵同其见的面都屈指可数,更何况是三夫人。 “三舅母。”唐韵行了个礼,乖巧地坐在了她身旁。 “总算是见到人了,昨儿你祖父,你三舅舅,从早上便开始念叨,房间擦了一遍又一遍,就等你回去。”三夫人孙氏跟着宁家三爷跑惯了,比起大夫人姜氏,身上多了一股子豪迈,“弄得我都跟着一道紧张了起来。” 唐韵脸色一红,“三舅母费心了。” “待会儿宴席结束,咱一同走。” 唐韵嘴里的‘好’字还未吐出来,门外便有了动静声。 皇上、太子,二皇子三皇子,还有今儿的几位功臣,陆续地走了进来。 屋内的家眷齐齐起身蹲礼。 皇上心情不错,笑着道,“都起来吧,各位夫人今日不必拘谨,既是庆功宴,当放轻松。” 众人一一落了坐,唐韵的目光一直垂着。 直到添酒水的宫娥走到了她跟前,唐韵才稍微抬了头,一抬眼,便同对面坐着的三皇子,目光碰了个正着。 三皇子对其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唐韵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 唇角的弧度,扬起来弯出了两个梨涡。 太子一眼瞟过去,便见到了那么一张献媚的脸。 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放过任何机会,勾,人...... 她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太子眉心突地一阵跳,手里的酒盏刚拿起来,便听皇后唤了一声,“唐姑娘。” 唐韵被点了名,忙地垂目走上前,跪在了皇上和皇后跟前。 皇后轻声道,“龙鳞寺你救了五公主,护驾有功,之后又伺候了本宫月余,本宫同陛下商议好了,踢你为乡主。” 不是公主,而是乡主,算是合情合理,大伙儿也都能理解,也正是唐韵想要的。 唐韵磕头谢恩,“民女叩谢陛下,皇后娘娘恩赐。” 皇后慈爱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起来吧。” 唐韵起身再退回去,余光便瞧见了太子,虽未与其对上眼神,但能瞧得出,他正在看她。 应该是生气的。 换做是她,发现别人那般欺骗,甚至算计了自己,她也会生气。 唐韵努力地稳住心神,回到席上,再也没有抬过头。 酒菜下肚,席间的热闹声越来越浓,皇后对皇上嘴里的打打杀杀,丝毫不感兴趣。 见席上女眷酒菜也用得差不多了,皇后便侧头同皇上道,“陛下和几位将军慢慢聊,本宫带着几位夫人,去园子里转转。” 皇上巴不得,笑着道,“那就有劳皇后,招待一下夫人们。” 皇后从屋里一出来,女眷一并跟着出了宴席。 如今初夏,御花园里的花儿开得正好。 一群人走走停停地到了御花园,三夫人的脸色都憋快得变了形。 到了地儿,一把拉住了唐韵,悄声问道,“韵姐儿可知,净房在哪。”今儿出门前,她喝了一碗粥,来时的路上腹部就有些酸胀。 进宫已有一个多时辰,再加上席间又饮了几杯酒,三夫人这会子实在是忍不住了。 唐韵忙地道,“我带三舅母过去。” 一路上唐韵只着急地带着三夫人去寻净房,完全忘记了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的灾难。 见三夫人进了净房,唐韵才转身走了出去。 前面的长廊,她曾在那见过徐美人,知道廊下有一排美人靠,她想着去哪儿等人,待三舅母出来了,也能一眼瞧见她。 脚步从净房出来,刚拐到了拐角,人还未走出去,跟前便是一道人影罩了过来,一只手如同一把钳子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唐韵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心头陡然一凉。 太子拽住她,闯进了身旁躲雨用的厢房内,“嘭”一声房门合上,唐韵整个人被他压在了墙上,双手给举到了头顶。 此时她就同那牢里被审问的犯人,并无差别。 太子的眸子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如同瞧着案板上的一条鱼,还未来得及出声‘拍’死她,唐韵倒是先开口了,“殿下,好疼啊。” 好看的一双眉目轻蹙着,一抬头,泪光连连。 太子:...... 她又来,她还来,她竟然还敢这样勾他! “孤好愚弄吗。”太子一只手突地掐住了她的下颚,往里一提,颈项处的窒息感传来,唐韵的脸色瞬间通红,“殿下,先松松......” 太子是真想掐死她。 想了两日了。 如今见到人,手也如愿地掐在了她细白的脖子上,只要他再用些力道,她今儿就能死在这儿。 他见她可怜,给了他庇佑。 心疼她身份卑微,手把手地教她同宁家建立起了关系,担心她被人欺负,不惜派出了自己的两个得力助手,去西戎将宁家匡扶了起来。 到头来,这一切却都是她的算计。 利用完了,还想脱身。 她做她的美梦。 唐韵看着跟前那双怒火滔天的眸子,突然也不挣扎了,平静地道,“殿下,我虽算计了你,却也因你吃过了不少苦头,咱们谁也不亏,谁也没占了谁的便宜,你先松开,这样下去,咱们只会两败俱伤。” 他今儿要是将她掐死在这儿,他这个太子也保不住了。 “好,孤给你机会解释。”太子忍着想将她捏死的冲动,松开了掐在她颈项上的手,压住她双手的胳膊,却没有撤走。 唐韵:...... 她解释什么。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到底有没有发现她的算计。 第57章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太子等了她半天, 没见她说出一个字来,反而在其眼睛里瞧见了一丝茫然,气血不觉又有了上升的迹象, “怎么, 解释不出来了?” 唐韵确实解释不出来。 适才之前,她觉得他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可如今见他如此, 突然又不确定, 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唐韵虔诚地问了一句,“殿下觉得我该怎么解释。” 他想听什么, 她今儿一定配合他。 话音一落,太子的手又伸了过来。 唐韵: 还来。 唐韵也不挣扎了, 索性仰头, 将颚下脖子上被他掐出来的一道红印,凑在他眼皮子底下,“殿下瞧吧, 已经红了。” 他再掐不得了。 太子: 红不红关他什么事, 且那就是他掐的。 唐韵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可疼了, 比上回的五指连心还疼。” 那说话的语气,似是两人还是之前的关系。 太子: 太子的目光不自觉地又看了过去,她莹白如雪的颈项上确实有了一道很明显的红印,但同他有什么关系, 他掐下去时,分明已经控制了力道。 是她的肉皮子太过白皙细腻。 太子气了她两日。 在他心里, 她早就是十恶不赦了, 自然下意识地将她想得过于厉害, 可如今见她被自己压在这墙上,掐成了这样,又觉得是他高估她了。 如此不堪一击,她能斗得过他? “好,那孤问你。”太子心头的气焰消了一些,连捏住她手腕的掌心,也不由松了松,垂目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将孤送给你的东西都卖了?” 唐韵: 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都卖了。 他耳朵聋了。 唐韵不敢惹他,配合地摇头,“没有。” “你还狡辩,不只那个手镯,孤送给你的所有的东西,你都卖了,卖出去的银子,还不够孤付出去的一半” 她那是贱卖,她到底识不识货。 “我怎知道如此值钱。”唐韵觉得多少有点冤枉,她又不是宝物鉴定的行家,“殿下让人送给我时,也没说值多少银子,阮嬷嬷生怕上当,还特意跑了几家当铺,这已经是江陵当铺,能给出的最高价钱了” “你不知道,就不能来问问孤?” 唐韵: 太子: 他铁定是疯了,他到底在同她说什么。 他是被她气得脑子都糊涂了。 唐韵软声道,“我以为不是很贵重” “不贵重?”太子太阳穴一跳,咬牙道,“被你贱卖出去的东西,每一样都曾是孤亲自挑选,选出来最好的,才让明庆德拿给了你,你竟然说不贵重。” 太子气得不轻。 唐韵: 这事儿她真不知道。 但她不卖出去,当日就该被苏玉和云家姑娘抓个正着。 “对不起。” 太子看着她一脸的无辜,目光一瞬瞥开,他再同她掰扯下去,当真就是他傻了,他还有另外更重要的账要同她算。 “你竟然敢算计孤。” 同适才一样,他说的太过于模糊,唐韵不知道他说的何事,不敢轻易去承受,只得摇头否认,“我没有。” “你休得再狡辩,孤已经去过了你屋子,你写的几篇文章手稿,孤都瞧见了,可谓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大周的体制,儒家道法,诗词歌赋,你样样精通,你哪里不会写字,生僻字你都能写出来,你就是在愚弄孤。” 唐韵: 他这不是都知道了吗。 还问什么呢。 “殿下谬赞了,殿下说的可是那篇‘大周论’?”唐韵实话实说,“文章的前半段确实构思了许久,不过结尾有些仓促,殿下可有看出来?” “无伤大雅。” 唐韵点头,“那就好。” 太子: 这是重点吗,他是在问她文章的事儿吗。 太子适才寻过来时,脑子里分明条理清晰,如今已然凌乱成了麻。 太子的眉心一跳,他又想掐死了她了,她就是故意在扰乱他的思路,太子盯着她亮如星辰的眼睛,再也不愿与她周旋,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唐韵,你真是居心叵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从一开始,就对孤设下了套,是你故意让你的嬷嬷去了万福钱庄,用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引孤前去寻你,你看不上顾景渊,因他满足不了你,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孤就会带你进宫” 唐韵觉得这话有点多余,提醒他道,“殿下不是带我进宫了吗。” “那是孤蠢。” 唐韵看着他,识趣地闭了嘴。 太子: 成。 她有本事。 太子捏住她的手,不觉又用了力,脚步往前一挪,逼得她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墙上,冷硬的墙壁,唐韵的后脑勺被搁得生疼,一肚子的火,“我如此做,不也是因为殿下食言在先?当年是殿下亲口对我说,说让我唤你一声“凌哥哥”,往后有何事,殿下都会罩着我,我唤了好几年的凌兄,可唐家被抄后,殿下分明知道我已无处可去,殿下可还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我若不想出那番计谋,殿下会来吗? 太子: 她还怪起他来了。 “殿下不会来,在殿下心里,早就将我忘了,我一个清白的姑娘,不想被卖去青楼,也不想做人妾室,只想替自己寻一条出路,设计引殿下前来,想谋得殿下的一份庇佑,有何错?” “顾景渊呢?你不是也给顾景渊送了信?他在城门口,等了你一个晚上,为此还发了热,你怎不跟他走?” 这个问题他曾问过她,她也答复了。 唐韵却没再同他回答第二回,湿漉漉的眼睛猛然生了红,哑声问道,“殿下是想我跟着他走出江陵,做他的外室?” 太子不想看骗子的眼睛,“孤没如此说。” “殿下那话,不就是这个意思。” 太子: 她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太子突地不说话了,脑子里慢慢地反应了过来,她竟然承认她是怀着心机,故意引自己前去的。 果然什么喜欢,什么爱慕。 统统都是假的。 到了这会子了,她还将他当成傻子一般地捉弄。 太子心口的气血又开始倒流,他做不到不捏死她,太子的手指再次落在了她的下颚处,极力地控制住不往她脖子上掐去。 他想看看她还能怎么狡辩。 “你在孤面前装痴卖傻,你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于孤,诓得孤可怜你,心疼你,一步一步地掉进了你的圈套里,你生性狡诈,诡计多端,你有什么身份?如今你拥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孤给你的,若没有孤的扶持,宁家如今只是个卑贱的商户,被人四处追杀,无家可归的落魄商户。” 唐韵心口一绞,眸子冰凉,“殿下这话有些欠妥。” 下颚被他捏住,疼得要死。 唐韵都快烦死了。 反反复复地问,他不嫌累,她也累了。 唐韵实在忍受不了他这幅高高在上的骄傲劲儿,“我既没拿刀子逼着殿下去为我做这些,也没求过殿下要为我谋略一二,殿下扶持宁家,是殿下贪我之色,想要讨好于我,不过是舍不得自己的物件儿被人欺负了去,所有的一切都是殿下自己心甘情愿,我并无半分逼迫,且宁家也没有殿下说得那么不堪,殿下是给了宁家机会,但在战场上,宁家也是拿着真刀实枪,豁出了性命,为你周家在卖命。” 最多是共赢。 真的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 太子盯着她的冷眉冷眼,眼前又有了晕厥之感。 她还有理了。 她竟然敢如此说他。 唐韵看着他渐渐充血的眼睛,凉薄的一笑,继续刺着他,“殿下说,我唯利是图,贪图权贵,用尽心机迷惑了殿下,既如此,那为何殿下将太子妃送到我手上,我又要走呢?” 太子微微一愣。 是啊,她为什么要走呢。 他也曾想过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她想要太子妃,他给了她,为何她要拒绝。 他一直以为她是在同自己拿乔。 如今,他明白了。 她不再爱他。 不,她原本就没爱过他。 太子又想起了木匣子里的信笺,哄狗用。 自己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她哪里可怜了。 她如此愚弄自己,一边利用他匡扶起了宁家,给她赐了一对翅膀,一边又吊着顾景渊,同他藕断丝连,死活不愿在他跟前承认自己同她的关系。 她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手,这回她出去,两人应该能好上了。 凭顾景渊对她的痴迷,应该也不会介意她是不是清白。 太子心头的涵养和理智,一瞬荡然无存,再也不想同她辩论下去,她休想在自己这里得到半点好,太子勾唇看着她,笑得极为扭曲,“唐韵,你以为你脱得了身吗?” 她说勾就勾,说走就走。 她当他是什么了。 太子说完,突地低头俯身,朝着她嫣红的唇瓣,吻了下去。 唐韵猛地挣扎。 太子却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没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唇瓣欺下来,粗暴地撕咬着她。 唇齿相贴,唐韵头皮一阵发麻,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不让他进,却并没能坚持多久,那双被他举过头顶手腕,越来越疼。 唐韵抵抗不过,只有张嘴。 齿瓣被他撬开的一瞬,似是让他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儿,舌尖闯入,在她齿内的芳兰里,肆虐的攻击。 四爪龙纹的金丝绣线,压在她的胸脯上,唐韵逐渐地喘不过气,脸色憋得越来越红。 唐韵提起了腿,去踹他。 小小的绣花鞋,踹在了他墨黑色的袍摆上,太子连声儿都没出,由着她一阵乱踢,纹丝不动。 唇舌上的掠夺不仅没有半分松缓,狂风骤雨,愈发得猛烈。 唐韵的脑子里渐渐地成了一团空白,只觉自己的唇瓣多半是被他咬破,火辣辣地疼。 唐韵没有再抵抗。 待太子亲够了,发泄完了,才慢慢地松开了她。 连着捏在他手腕上的手,一并松开,退后两步,看着她在自己跟前狼狈喘息的模样。 那张他思念了一个多月的嫣唇,已然被他亲得红肿,清透勾人的眼睛内也泛出的盈盈泪花,额前的发丝落下来,散在了她白皙的脸上。 凄美如雨打的芭蕉。 春色染在她的脸上,美艳绝伦。 可这样的美儿人,她的心里没有他,对他只有一肚子的算计。 太子勾唇一笑,薄唇因亲吻变成了绯红,倒显得那脸色格外的苍白,“你不是不想承认同孤的关系?孤偏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孤已经碰了你,你不想进东宫,孤偏要接你进东宫,也不用什么太子妃了,你还是做孤的良娣吧。” 唐韵的眸色陡然一凉。 “还有宁家,当初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让孤将宁家扶持起来的,孤以后就会如何一步一步将其打回到从前,你从孤身上得到的,孤会尽数追拿回来。” 太子说完,扭头就走。 脚步朝着门口才走了两步,身后的人忽然扑了过来,熟悉的幽兰扑鼻,胳膊从他的后背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如同以往每次她撒娇唤他的那样,轻柔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太子没动,脊背僵硬。 一瞬间,那股冲上脑子,势必要将她一同打入地狱的念头,竟慢慢地消了下去。 太子眼睛一闭,对自己的反应,愈发恼羞成怒。 她还敢对他故技重施,“唐” 唐韵的头突地往他后背上一蹭,软声道,“殿下舍不得的。” 太子: “韵姐儿”门外三夫人的声音传来,太子的眼睛里已经重新冒出了一团火焰。 唐韵没去应屋外的三夫人,接着同太子道,“殿下生来便是一身高贵,却并没有因此而骄纵,反而比旁人付出了加倍的努力,殿下的高贵让万人敬仰,殿下的才学被众人所钦佩,在世人的眼里,殿下能有今日,都是自己的努力,可殿下不知,殿下能有这番努力的机会,已经是天赐的福分。” “我只是一介蝼蚁,很抱歉用了这番见不得人的法子,从殿下的手指缝里,讨到了一份恩泽,但我并不后悔,若要我再选择一回,我还是会走上这一条路,哪怕是头破流血,一败涂地,我都不会后悔。” 唐韵说完,慢慢地松开了他。 等着他的处刑。 “韵姐儿”三夫人又唤了几声,声音渐渐地远去。 好半晌,太子才转过头,双目通红,深如黑渊的眸子内,竟有了滚滚水雾,他盯在她的脸,一字一句地道,“唐韵,孤不想再看到你。” 她走吧。 他放她走。 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 唐韵: 太子拉开门,出去好一阵了,唐韵才回过神。 他是哭了吗。 唐韵的心口竟也被他那眸子里的水雾,刺得微微生了痛。 这半年,他当也如同自己一样,也曾在某个时刻,某一个虚情假意的瞬间,对她曾动过那么几分真心。 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不愿为任何人折腰,她是没爹没娘寄人篱下的孤儿,她可以为他折腰,但她偏生长了一身傲骨。 唐韵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弯唇给了他一个微笑。 再见了,周凌。 她的殿下。 耳边的脚步声彻底地消失,唐韵的眸子也重新地溢入了光泽,是对自己即将而来的新生,而生出来的光芒。 人生很长。 不过短短半年罢了。 三夫人从净房寻到了对面的长廊上,还是没见到人,又调回脚步,正要去净房再寻,便见唐韵从侧面的一丛月季后走了出来。 三夫人松了一口气,等她到了跟前了,才道,“韵姐儿这是去了哪儿,可让我好找。” “三舅母担心了,适才我见那边的月季花儿开得好,这不就折了两根枝桠,待会儿出宫,咱们拿回去种上,明年也能开花。” 三夫人伸手去接,“我瞧瞧,可养得活。” 唐韵递给了她,笑着提醒,“三舅母,当心刺。” 三夫人一笑,拉着她上了长廊,“我像你这个年纪,可没少折腾花花草草,等回去,你要喜欢什么花儿,三舅母给你种。” “好,多谢三舅母。” 两人从长廊上下来,皇后已经带着几位家眷赏起了牡丹。 申时皇上跟前的小太监才过来请人。 皇后同几位夫人辞别,没再跟着折回去,将唐韵也一并留了下来,笑着同三夫人道,“三夫人先行一步,本宫已给韵姐儿备了马车,待会儿在城门口汇合即可。” 三夫人蹲身点头,“娘娘费心了。” 三夫人走后,皇后转身便带着唐韵回了凤栖殿,也没坐撵轿,拉着唐韵慢慢地走在了甬道上。 旁的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吩咐道,“出去后,好好过日子。” “多谢娘娘。” “唐家是起不来了,你父亲已经不成气候,如今你也是乡主的身份了,再回去,便也不用一味的忍让,让自个儿受了委屈。” “娘娘放心,我都省得。” “要是安阳在,八成舍不得你走,本宫实则也不想你走,可也不能这般一直将你留在身边,上回听你外祖父说,你想去外头走走,不知道有何打算?” 唐韵垂目,也没瞒着,“上回民女同娘娘提过,大舅舅在蜀地凿盐,我想去瞧瞧。” “蜀地。”皇后想了一阵,“倒是山川秀丽,出去走走也好,不过记得早些回来,等安阳回来见不到人,怕又要出逃了。” 唐韵点头,“好。”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到了凤栖殿门口,两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那,苏嬷嬷早将东西都搬到了车上,正立在马车旁候着。 唐韵没再进去,到了马车前,突然对着皇后行了个跪礼,磕头道,“娘娘对民女的恩赐,民女永记在心,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她这模样,倒有了些心酸。 自己的儿子有愧于人,也不知道她这番一出去,往后会许个什么人家,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事,皇后没脸去提,也不能提,只能烂在肚子里。 “好孩子,起来吧。”皇后一把扶起了她,“往后有什么事儿,本宫还在宫里,时常进来。” 唐韵应了一声,“好。”起身又同皇后蹲了一个礼,“娘娘多保重身体。” 皇后点了点头,“早些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唐韵垂目后退几步,转身上了马车。 苏嬷嬷替她掀起了车帘,唐韵一头钻进来,没再往外看,坐下来后,才看到了硬榻上搁了一个木匣子。 唐韵拿到了手里,轻轻地推开,里头是一只玉镯。 唐韵认识,是皇后娘娘手上戴着的那只。 唐韵心头一热。 她知道,皇后娘娘实则早就看出来了她和太子的关系。 她很感激,感激皇后尊重了自己的选择,并没有因此而来强迫自己。 下辈子吧,下辈子她一定做个好人。 不去算计,真心实意地待人。 马车一路朝着宫门口走去,刚出凤栖殿不远,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唐韵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马夫,便听到了车外一道轻柔的声音,“可是唐姑娘。” 这声音她认得。 是三皇子。 唐韵一愣,掀开了车帘,三皇子正从马车前,朝着她走了过来,冲她一笑,“还好赶上了。” “三殿下。”马车正停在了甬道上,人来人往,唐韵没下车,只礼貌地冲其点了头。 “今日唐姑娘出宫,我无法相送,只备了一份薄礼,还望唐姑娘不要嫌弃。”三皇子说完,便递过来了一个木匣子。 唐韵没敢去接,“三殿下客气了。” 三皇子又道,“在上书房,我同唐姑娘也算是同窗一场,不过是一本书籍,唐姑娘不必介意。” 唐韵这才伸手接了过来,“多谢三殿下。” 三皇子见她接过,脚步没有丝毫停留,退到了身后。 脚底下的车毂轮子一动,唐韵对他又点头行了一礼,手里的布帘跟着落了下来。 走了好一段了,唐韵才打开了木匣。 里头并不是书籍,而是那张她送给他的绢帕。 唐韵的眸子轻轻地动了动,拿起了那张绢帕,底下便有一张信纸,“举手之劳,唐姑娘不必客气。” 唐韵: 他都知道了。 那日太子突然温柔相待,一个劲儿地追问她,手上的伤是如何来的,她便知道,自己的计谋得逞了,是三皇子帮了她一把。 唐韵看着那绢帕,突地一笑。 连救了她一命的人,她都能算计上。她这样的人,可不就是坏透了。 自己这一走,三皇子应该是失望的。 但她已经顾不了这些了,她真的很想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日。 唐韵的马车一到宫外,宁家二公子宁卫便迎了上去。 唐韵掀开车帘,宁二骑马正好到了窗前,弯身冲她一笑,“表妹,咱回家吧。” 唐韵笑着点头,“好。” 宁侯爷和宁三爷有事已经先走了一步,唯有三夫人和宁二公子留下来等人。 见到宁二接上了人,三夫人才放下了车帘,“走吧。” 马车缓缓地驶出了宫门口,一路安静,上了街口才有了热闹声。 唐韵正欲掀开车帘望一眼,坐下的马车突地一顿,停了下来。 唐韵身子朝前栽去,刚稳住身子,耳边便响起了一道声音,“是韵姐儿吧?” 这声音耳熟得很。 吴氏。 唐韵早料到了,面色倒也平静。 吴氏一靠近,跟在唐韵马车后二公子,便察觉到了,及时往她跟前一拦,“恕本将眼拙,不知这位妇人是谁。” 吴氏被宁卫的马匹逼得连退了几步,不得不抬头看向宁卫。 瞧了好一阵,似是才认了出来,“哟,这不是宁少将军吗,这封了少将之后,就是不一样,瞧瞧这身打扮,多威风,不知道的人,哪里能看出宁二公子曾是个商户。” 宁卫一笑,“是吗,我宁家商户的身份,江陵城谁不知道,陛下也知道,敢问夫人,有何不妥。” 吴氏脸色一变,不敢再吱声。 往日宁家在她眼里,就是个蝼蚁,如今不一样了,这宁家竟然在西戎立了功,封了侯爵之位,这阵子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吴氏惹不起,且她今儿也不是来惹事的。 她只是来接人。 宁二公子也再理会她,夹了下马肚,走到了唐韵的车帘跟前,不给吴氏任何靠近的机会,“回府。” 吴氏瞬间急了眼,紧追了几步,隔着宁卫,提起声音对马车内的唐韵唤道,“韵姐儿,你父亲知道你今儿出宫,一早便让我来宫门口候着,这到底是唐家人,哪里有外人接去的道理。” “谁是外人?”宁卫不乐意听了,“唐姑娘的母亲姓宁,敢问夫人贵姓?” 吴氏的脸色一变,声音一下大了起来,“青天老爷在上,这自古以来,我可从未听说过,孩子归外家的道理,宁家儿公子今儿硬要将人带走,就没考虑过韵姐儿的名声?表亲结为连理的不在少数,我也能理解,二公子要是当真对我韵姐儿有意,大可光明正大地来我唐家,三媒六聘,将人娶进去不成,非要这番抢人是为何意。” 这话可是将唐韵的名声一块儿折了进去。 宁二断然没料到她会如此不要脸,脸色铁青地斥了一句,“你这满口污秽的妇人” 吴氏不仅没收敛,还冲着街头不断来往的人群道,“大伙儿给评评理吧,唐家大姑娘她姓唐,到底该不该上他宁家” 人群慢慢地围了上来。 “表妹别怕。”宁卫微微倾身,安抚了一声唐韵,再直起身,便取下了绕在胳膊上的软鞭。 她那张嘴,实在是欠打。 “这位是唐家继夫人吧?”宁卫的鞭子正要甩出去,宁三夫人及时赶了过来,看了一眼拦在马车前的吴氏,笑了笑,又继续问道,“是唐家那位养在外面当了十几年外室,生了三个私生子,母凭子贵又当上继夫人的吴氏?” 吴氏一句话没说出话来,脸色已被气得通红。 “今儿继夫人是替唐老爷跑的这一趟吧?既然来了,我也省得再去唐家跑一趟,劳烦继夫人回去知会唐老爷一声,韵姐儿的外祖父,要接她去府上住。” 吴氏被她一口一个继夫人叫得胸闷气短,强颜欢笑地道,“这怕是不妥。” “怎么不妥了,继夫人有意见?还是说,这丫头连自己的外祖父都不能见了?她外祖父正好也在前头,要不继夫人去同他解释,为何就不妥了。” 宁家老爷因他女儿之死,一直记恨她和唐文轩,这刚被封为侯爷,她要是凑上去,新仇旧恨一道算起来,能有她啥好果子吃。 吴氏不敢再拦着,又冲着马车内的唐韵道,“韵姐儿,你父亲身子不好,卧病在床,你去宁家玩几日,记得早些回来瞧瞧他” 第二日早上,唐家吴氏去街头堵人的消息,便传进了宫里。 明公公看着坐在蒲团上,连头发都懒得束的太子,禀报道,“唐姑娘昨日一出宫,马车便被唐家吴氏拦住了,非得要将人拉去唐家。” 明公公说完,半天没听他应,不敢再吱声。 半晌后,太子才道,“孤同她没关系了,以后不必再打听她的消息。” 明公公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心下一叹,应道,“是。” 过了好一阵,明公公又听他道,“她本事不是挺大的吗?怎就被一个吴氏拦了路,她也就是欺负欺负孤,只知道窝里横。” 明公公垂着头不敢应。 “她不是要走吗?” 明公公不太明白,她是谁。 “不是要去凿盐?何时走?” 明公公: 第58章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对于太子的出尔反尔, 明公公已经见怪不怪,弓腰道,“奴才这就让人去打听。” 太子由着他去了。 他仅仅是想看看, 离宫后,她的日子过得是不是当真就比跟着他要好。 除此之外, 并无他意。 每每一想起她那句既没拿刀子逼他, 也没求着他帮她,太子的心便是一阵一阵地发梗。 如同肉包子喂了狗后,反过来咬他一口,质问他, 我又没让你扔。 她那样凉薄无情,满肚子坏水的女人, 又怎值得他留恋。 太子起身, 招来了小顺子, 挽发束冠, 梳洗完, 坐去了书案,瞧了几张折子,正要拿笔批改,一抬手, 便见到了书案上的那只木匣子。 里头全是唐韵送给他的信笺。 从最初的小匣子换成了大匣子, 如今又装了大半箱。 木匣子和几方墨砚摆在那, 已然成了书案上的一道摆设,太子习惯了,明公公, 小顺子也都习惯了, 没人去动。 如今再见, 便是个讽刺。 “掌灯。” 小顺子走过去,正打算墨砚,听得太子这一声,神色微微愣了愣。 这大白天的,眼光明媚,光线充足 小顺子虽疑惑也不敢去问,忙地去外屋,添了一盏油灯进来,给他搁在了跟前。 太子放下了手里的折子,起身将放在书案上已摆了有半年的木匣子拿到了跟前,在再坐回了椅子上,慢慢地揭开了木匣盖儿。 里头所有的信笺,他都拆了,每一张都瞧过。 全都是她的虚情假意。 亏他还留到了至今,太子捞起一张,目光狠绝地搁在了油灯上。 小顺子: 他总算是知道太子要油灯干嘛了。 这段日子,殿下和唐姑娘的种种纠葛,看似是唐姑娘吃了亏,实际上回回败下阵来的都是殿下。 如今唐姑娘走了,这些留着也没用,省得再想,烧了也好。 小顺子打算等着太子先烧完,再去收拾纸灰,半晌过去,却没见火苗子腾升起来,抬起望去,见太子手里还捏着最初的那张信笺,对着火苗子,迟迟不肯落下。 小顺子: 今儿怕是烧不成了。 片刻,太子的手果然收了回去。 他烧什么呢,烧了不就正合她的意了。 逢春殿那箱子信纸都被她烧光了,不就是想毁灭她同他私通的证据。 他偏要留着,这么多的信笺,每一张都能证明,曾经是她在勾他。 殿下,陵哥哥,凌郎 将来等她成亲,还能拿去给她当贺亲的礼物。 太子如此一想,心头突然通畅了许多,又将那木匣子合上,递给了跟前的小顺子,嘱咐道,“放到孤的床榻边上。” 可不能弄丢了。 小顺子: 小顺子上前,弯腰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照着他说的那般,给他放在了寝室内的床头橱柜上。 搁好出去,明公公已经回来了。 见到案上搁着的灯盏,明公公也是一愣,回头望了一眼开了一半的灵窗,走过去,撑了个满开。 光线比适才充足了许多。 明公公又才走到了太子跟前,禀报道,“殿下,唐姑娘没走,已经住进了武侯府。” 太子一脸的漠然,似是那消息压根儿就不是他让去打听的一般。 明公公也没再说,还带回来了一个消息,“赵灵说已经查到了那人,不过人已经死了。” 赵灵是接替韩靖位置的暗卫。 韩靖一走,查取前朝逆党暗里的所有消息,都交给了赵灵。 前朝逆党在西戎的老巢被皇上一举端了个干净,并没有找到关键之人。 连吴老爷子都没寻到。 想必在大周出兵之前,前朝逆党就已提前收到了消息。 到底是谁给的消息,经过什么途径给的消息,如今都尚未查到,唯一能肯定的是,前朝的逆党还在。 不止是打击宁家的那一波。 还有人藏在了江陵,且恐怕已经潜伏到了宫中。 明公公说的消息,是太子前些日子交给赵灵去查的,去年冬至前一夜,到底是谁去了吴贵嫔的殿内。 好不容易引了个人冒出了水面,原本不想打草惊蛇,韩靖才放了人。 谁知过去了这么久,几个月了,对方愣是没有半点动静,倒是吴贵嫔去了几回御膳房难面宫墙,什么东西都没拿到。 赵灵查了好一阵,才查到一个死囚身上。 人早就斩杀,半点痕迹都没。 这一来,线索又断了。 “吴贵嫔最近如何?” 明公公禀报道,“殿下挑去的两个嬷嬷一直在尽心伺候,前段倒是挺好,这两日似是受了什么刺激,保胎药一碗一碗地往屋里端。” 太子一笑。 就那白眼狼,吃不了半点亏,一口的利嘴尖牙,走之前,特意跑去一趟,她能让人好过。 唐家先夫人一仇,她怕是还记着的呢,此仇不报,她必不会罢休。 唐家彻底玩完之前,她应该是不会离开江陵。 “去查一下,她从吴贵嫔那里套走了什么消息。”他想看看,她连对他都能做到如此狠绝,对待仇人,到底能狠到什么地步。 明公公: 不是,不打听了吗。 这一日,都在为唐姑娘打转,公公心头不免生了诽谤,同样是分别,瞧瞧人家唐姑娘,多利索,走的时候招呼都没过来打一个。 殿下,这怕是陷进去了。 唐韵昨儿被吴氏当街相拦,以孝之名,撒泼滚打,闹得沸沸扬扬。 宁玄敬知道后,被气得不轻,当日就上了一趟唐家租来的那小院子,也没进去,就立在门前,提声质问唐文轩,“虎毒不食子,你也就占了一个父亲的名声,可还有半点为人父的良知,你不嫌臊,我都替你唐家害臊,莫不成你唐家败落至此,还想要拉着自己的女儿下水?今日本侯前来,便是告之你唐文轩一声,你唐家潦倒,养不了儿女,我是韵姐儿的祖父,我宁家占了一个母字,往后唐韵就是我宁家之人,你要觉得她带了你唐家的姓氏,不乐意,我明儿就改,改成宁韵,你不服气,大可上衙门去告,正好,当年我宁家四姑娘是如何死的,也一并都翻出来,查上一回。” 时隔七年,唐家和宁家的地位,掉了个转。 当年唐家先夫人死时,宁老爷子找上门来,唐文轩是顺昌侯爷,工部尚书,三句话没谈拢,便能撂下一句,“我唐家往后同你宁家再无瓜葛。” 那时候他有底气,能让人将其赶出去。 可如今,唐家一倒家丁早就散了,连住的院落都是租来的,凡是都是亲力亲为,哪里还请得起下人。 而宁老爷子已经是侯爷,他一介平民,哪里还能赶不动。 唐文轩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宁玄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却没有本事打开门走出去,去反驳一句。 本就因牢狱之灾伤了身,后又被自己的儿子卖了祖宅,活活地气晕了过来,如今一副身子骨,恍如风烛残年,苟且喘息着。 今日又被人欺上门,这番埋汰,读书人的自尊心再次被践踏在脚下,愤怒,憎恨,恐慌夹杂在一起,冲得他一张脸,时红时白。 等宁侯爷一走,吴氏蹑手蹑脚地进去时,便见他躺在床上,猛地一阵喘。 “老爷”吴氏惊慌地走到了床边,将他扶了起来。 “你,你适才干嘛去了。”唐文轩不仅没有感激她,反而一脸震怒地盯着她,“你跑去拦了人?” 吴氏被他一瞪,心虚归心虚,却没觉得自个儿哪里错了。 如今唐家已经这样,若非她在宫的妹妹给她银子周旋,祖下了这院子,他们怕是连个安身之地都没。 唐家落难,家里没有一人能逃过落魄的命运,唐韵也是唐家人,她熬出头了,她总不能对唐家不管不问。 她已经听说了,皇后娘娘封了她为乡主,她飞黄腾达了,就能忘了自己的父母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唐文轩看到她这个神色,便知她又去干了丢人的事儿,气得竟也有了力气,将她的胳膊甩开,“我再三交代,不要再去找她。” “我唐家没有她这个女儿,她是好是坏,都同我唐文轩无关。” 早在上回唐韵回来,他就已经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偏生她这个妇人不听,她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这回好了,还让宁家的人上门来羞辱了一顿。 唐文轩实在被气得不轻,对着吴氏怒斥了一声,“你就是犯贱。”非得拿自己的脸往地上踹。 吴氏被他这话刺得浑身一震。 “我犯贱?”吴氏脸上再无往日的温柔,红着眼眶盯着他道,“唐文轩你是不是个人,你说我犯贱?你可知道,如今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要不是我想着法子去换银子,你能有这地儿住,能有药治病?”吴氏一声哭了起来,“我跟着你十年没名没分,替你生了三个孩子,如今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就成了这样?当初你将我带进你那庄子里时,是如何答应了我父亲的?” “你说你定不会亏待我,不会让我吃半点苦,如今呢?你让我在外面抛头露面,为了银子四处奔波,你又做了什么?你不仅帮不上忙,还整日让人伺候这伺候那的,动不动便发脾气,拿出你那一套官威来压人,你莫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侯爷呢,这江陵城内,谁还卖你的面子,你也就能压我一人” 吴氏的话还没说完,唐文轩硬生生地被气吐了血。 吴氏被吓到了,失声唤了一声,“老爷” “你给我滚,滚出去” 若非她,若非她那父亲,还有她养出来的那孽畜儿子,他何至于走到今日这步。 她倒还怪起他来了。 唐文轩的眼前黑了好一阵,才勉强能看清东西。 被吴氏那么一提,倒是想起吴老爷子曾也同他说过,“唐大人,将来我吴家唯你是命,只要唐大人一句话,我吴某在所不辞。” 那时新帝已上位五年,朝中势力逐渐稳固,开始重新筛选自己人,在朝各个臣子都削尖了脑袋,想要保住自己头顶上的乌沙。 他的工部尚书一职,岌岌可危。 他拿着宁氏给他的银子,四处打点,却没寻出半点眉目,就是在他心烦意乱之时,遇到了吴氏。 两人在街头撞了个满怀,那张脸抬起来,花容月貌,本也只是心存好感,并无旁的心思,没料到后来又在酒馆碰上了面。 吴氏被人刁难,他上前解围。 一来二往,他便也要了她。 加上那时宁氏怀胎,整日愁眉苦脸,他心头的烦闷只能在吴氏身上得到缓解。 吴氏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因碍着对宁氏发过誓,不纳妾,他只能暂时先委屈吴氏,为了弥补她,他见了她的家人。 吴氏的父亲和妹妹,也就是吴老爷子和当今的吴贵嫔。 他在驾司部给吴老爷子寻个跑路的差事,本以为是自己帮衬了吴家一把,却没成想,反而让自己受了利。 那日,吴老爷子找上们来,神秘地说他无意之中救下了一位宫中之人,那人问他想要什么时,吴老爷子报了他的名字。 唐文轩。 唐文轩起初并没有当一回事,直到朝中一批官员被清理,并没有殃及到他时,这才想到了吴老爷子的话。 可任凭他如何问,吴老爷子也没告诉他是何人,“刺客来袭,在下当时只顾着救人,也没瞧清,等回过神,那人已经上了马车。” 唐文轩也去打听过,那几日,确实有过刺客行刺的事迹发生。 这些年无论他如何查,都没能找到此人。 但有了吴老爷子的这层关系在,他同吴氏和吴家越走越近,甚至同吴老爷子共同谋划,将吴贵嫔送到了皇上的身边。 吴家的小姨子成功被封了美人。 宁氏也已顺利地生下了唐韵,他在她面前提了一嘴唐家男丁稀薄,本意是想将吴氏过到明面上,但宁氏似乎会错了意,以为他想要的是个男孩。 一时竟想出了那样的笨法子。 当年唐家确实离不得宁家的财力,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 直到十年后,吴氏不干了,逼得他选,要么接她和几个孩子进唐家,要么她带着三个孩子走。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只能去同宁氏摊牌。 宁氏却如同疯了一般,扯着他又哭又闹,骂他没有良心,威胁他,妾室要进门,宁家便不会再接济唐家。 他不得已,只能去抓她的把柄。 唐韵的身份。 且那时唐韵也已经大了,侯爷就她这么个孩子,个个都在背后唤她为侯府世子,再如此下去,就该犯了欺君大罪。 是以,他派了个嬷嬷,去了唐韵的屋里,借她沐浴之际,识破了其身份。 接着让吴氏登门自己去找宁氏相谈。 两人没谈拢,吴氏不罢休,宁氏不让步,两人的矛盾越来越深。 他只能保一个。 一个是金钱,一个是官途,他为了保住唐家的基业,毋庸置疑地选了吴氏。 后来为了平复宁家,他确确实实利用了手中的权势,让宁家人不得靠近江陵半步,但宁家铺子遭劫,并非他所为。 且在得知是吴老爷子烧毁了宁家的铺子时,他还曾斥责过他,“适可而止。” 宁家消声灭迹之后,吴老爷子也死了,他便再也没问过。 唐家那几年倒是过得风生水起。 直到唐耀那个不争气的,竟然敢偷拿他的私印,牵扯了一桩通敌之案。 唐家再次遭劫,便是灭顶之灾,事发后,他也曾想过吴老爷子当初的那个人脉,奈何吴老爷子已经去世,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去寻谁。 宫中的吴贵嫔,明哲保身,不愿搭手,生怕惹上一身骚。 且在那节骨眼上,她还派人来信,说吴老爷子当初灭宁家时,人手没有处理干净,让他去善后。 雪上加霜,他哪里还有精力。 没待他反应过来,唐家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灾难接踵而至,唐家终究走到了万劫不复的这一步。 再回想起来,唐文轩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走错了。 这会子再见吴氏如此,脑子里便也生出了些许悔意,若当初没有吴氏,没有那几个私生子,就算他保不住乌纱帽,至少也能保住侯府的爵位。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回头路。 如今他唯一盼着的,便是能清清静静地闭上眼睛,到了阴曹地府,他再去给唐家的列祖列宗磕头赔罪。 宁玄敬上门骂完唐文轩回来,宁家正热闹。 前院一堆子人,都围在了一盘棋前。 下棋的虽只是宁家三公子宁衍和唐韵,身后倒是站了一帮拉帮结派的,势力一边倒,都倒向了唐韵。 “表姐,走这步。”宁家小公子手指头刚往棋盘上的位置一指,二公子手里的折扇便对着他的手背敲了过去,“瞎指挥。” “不懂就别乱说。”宁二公子凑近,仔细盯了一眼棋盘,手里的折扇点了个位置,“表妹听二表哥的,这里准没错,咱待会儿瓮中捉鳖。” 唐韵点头一笑,“那我听二表哥的。” 唐韵的棋子落了下去,宁将军正好也围了过来,瞧完后,毫不留情地讽刺宁卫,“你这样也能当军师,老三他有这么蠢,等着你” 话还没说完,对面三公子手里的棋子便落在了宁卫想他落到的地儿。 宁三爷: “如何?”宁卫高兴地道,“这不来了吗。” 宁三爷一笑,玩笑道,“就老三这水平,明儿春闰放榜,也不知道会排到哪个旮旯角落” 宁家人为商习惯了,对自家人说话自来没有顾及。 宁衍笑笑,尴尬地摸了下额头。 倒是宁三夫人的手肘拐了过去,戳了一下宁三爷,“都当上将军了,说话怎还不过脑子,什么叫旮旯角落,你就不能盼着点好的,衍哥儿明儿指不定就得个贡士回来。” 宁三爷被三夫人一怼,乖乖地闭了嘴。 唐韵岂能看不出来,抬头笑着解释道,“是三表哥故意让我了。” “倒也不是让,主要是被跟前这两张嘴,吵昏了头。” 话说完,宁卫不乐意了,“兵不厌诈,怎还怪起咱们来了,还是你自个儿技不如人,表妹怎就没被影响” “什么技不如人。”宁玄敬一步进来,沉了一路的脸色,这才有了笑意。 大夫人听到他声音,忙地同身后的人吩咐,“摆桌。” 前几日宁玄敬回来,大夫人便张罗,要办场宴席,被宁玄敬拦了下来,说是等唐韵出宫,再庆祝。 今儿三夫人跟着去宫里接人,大夫人从早上起来便开始忙乎。 就等着晚上的宴席。 “祖父。”宁家几位公子闻声回头问安。 唐韵也起了身,笑着唤道,“外祖父。” “下棋呢?”宁玄敬走过去,盯了一眼跟前的棋盘,目光慈爱地看向唐韵,问道,“可赢了?” 唐韵点头,笑着道,“三表哥以一敌三,不对,算上大舅母,三舅母,三舅舅,可就是以一敌六了。” 宁玄敬看着她脸上的笑,先前被唐文轩气出来的郁气一扫而光,心头也好受了许多,“赢了就好,要是没赢,待会儿就该以一敌七了。” “那恐怕,三表哥自个儿都得倒戈了。” 轻松的话语,惹得众人一阵笑。 大夫人及时张罗大伙儿,“今儿有的是时辰聊,咱们先去席上坐着,别饿了肚子。” 七年了,宁家如今虽说缺了个二房,到底算是团聚在了一起。 再加上唐韵,算是补上了她母亲的位置,宁玄敬很久没这番高兴,对着席间的人一个一个地问起了话,到了唐韵这儿,却没问她这些年如何过的,只说了一声,“今日你两个舅舅舅母,和你三个表哥都在,祖父在此表个态,从今往后,韵丫头就是我宁家人。” 今日他那话并非是故意去吓唬唐文轩。 他是真心的。 若韵姐儿愿意,他便去请求陛下,改了她的姓氏。 “多谢外祖父。”唐韵却是抬起头冲他一笑,略显委屈地道,“瞧祖父这话说的,往日韵儿就不是宁家人似的。” 宁玄敬被她这话说得一愣,立马道,“是,怎么不是,你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来,可不就是我宁家的骨血。” 宁玄敬虽如此说,心头却也明白了她的态度。 唐文轩再不济,也是她父亲。 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 宴席结束后,大夫人亲自将唐韵送到了门口。 陛下赏赐的武侯府,比起当初的唐府,并不差,唐韵的院子也是宁玄敬亲自挑选出来,是一处向阳的院子。 采光好,位置也好。 宁玄敬重新给起了个名字。 ——雅苑。 足以见得宁玄敬对唐韵的疼爱。 唐韵谢过了大夫人,看着她走出了长廊,才回头进屋,让阮嬷嬷关了门。 阮嬷嬷忍了这一个晚上,这才问道,“姑娘,侯爷适才那话,是想将姑娘彻底过到宁家,给姑娘换了姓氏,姑娘怎就没答应?” 唐韵褪下了身上的轻薄披风,搭在了屏障上,回头坐在了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解起了耳铛。 铜镜内,映出了她艳丽的五官。 比起之前在宫里,面色上多出了一抹自信和傲气,犹如一直蹲在地窖里的人,终于站直了身子。 阮嬷嬷跟着过去,伸手替她取下了头上的发簪,才听她回道,“即便是姓氏改了,我身上的这一半骨血,却改不了。” 她不会改姓。 唐文轩此人即便烂到了骨子里,一旦她改了姓氏,都会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罪臣之女,她不在乎,那是因为唐文轩是罪臣。 但不孝不同,是她做错了事。 往后的日子还长,她不会给自己添上任何令人诟病的污名,且她还得以唐家儿女的身份,去见见他那位父亲。 如今出宫了,该讨回来的,她都会一一讨回来。 翌日春闱放榜。 太子一早便被皇上召去了御书房。 “还真被你说中了,宁家三公子得了贡士。”皇上说完,不由一阵狐疑,看着太子道,“你说宁家这一家子,一身本事深藏不露,前些年怎就没有半点动静。” 太子喉咙一滚,没应。 皇上又想了起来,“当初还是太子慧眼识珠,从一众人里,选了宁家,还真是堪上了大用,选拔人才这一块儿,你比朕强。” 太子不想再议论宁家,只道,“父皇谬赞,儿臣也不过是碰巧。” 皇上见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免担忧地问道,“这几日还是没歇息好?可有找太医瞧过?” 上回见他,以为他是累着了,如今两日了,这脸色怎的还是不见好。 太子点头,“让父皇忧心了,刘太医已经替儿臣瞧过,无碍。” 皇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安阳可有消息?”皇上今日寻太子过来,主要还是为了这事,一个丫头片子,一国嫡公主,竟然敢逃婚跑去西域。 西戎已经被大周攻了下来,就剩下几个不足威胁的小部落,这个夏季一过,大周的兵马便可彻底地入驻西戎。 届时在西戎之地,养兵养马,待兵马壮大,时机成熟了,下一个就是西域。 目的昭然若揭,谁都能瞧出来。 西域这时候,怎还按捺得住,几次越过边境来生事,正愁逮不到大周的软肋,要是知道大周的嫡出公主在那,估计笑都要笑醒了。 安阳还能有活路? 一旦被俘,不是绑着她来要挟他割送城池,便是绑着她一道上战场,当成活靶子用。 到那时,他大周可就被动了。 “据韩靖上回递回来的消息,如今人安全,且儿臣已经加派了人马,前去接应,父皇先不必担心。” 皇上怎能不担心。 “这样,你去召宁侯爷和宁将军进宫,正好宁家二房的人也在西域,派他们前去接应,朕也放心。” 片刻后,太子才起身应道,“既如此,孤去一趟宁家。” 皇上一愣。 “今日放榜,宁家三公子中了贡士,想必宁家正热闹,这时候宣进宫,岂不是断了兴致,孤前去走一趟,正好给宁家贺喜。” 皇上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成,还是太子想得周到。” 今日早上一起来,宁家的二公子和小公子,便领着宁衍上了马车,急急地赶去了放榜之处。 宁侯爷和三爷又去了校场晨练,唐韵出来前院时,院内一片安静。 唯有几个家丁,在院子里忙乎,种着花草。 宁家刚搬进去,四处都得布置。 唐韵上前瞧了一番,正立在那同园丁商讨花草种植的间距,门口的管家突地匆匆地走了进来。 见到唐韵,管家长舒了一口气,赶紧禀报道,“唐姑娘,太,太子殿下来了。” 许是没见过大场面,管家额头都出了汗。 话音刚落,跟前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唐韵抬起头,一眼就见到了那位被人簇拥而来的高贵主子。 唐韵: 唐韵的脸色不是很好,甚至带了些防备。 可人都已经到了跟前,唐韵只得蹲身行礼,“殿下。” 太子的脚步却没停,目光压根儿没往她身上落,似是不认识她似得,墨黑色的身影快速地从她身前经过,霎时卷起了一道风。 唐韵额前的发丝几根,被那一阵风吹得微微地扬了起来,身子不动如山,眸子却轻轻地转了转。 身后的明公公和小顺子紧跟而上。 太子的面色孤傲,健步如飞,一人直冲冲地冲去了前面,片刻后,脚步却顿在了岔路口上。 太子: 宁家刚被封侯搬进了府邸,很多地方都还未完善。 管家已经去了校场通知宁侯爷。 几个小厮今儿都跟着三公子去揭榜了,太子又没事先派人前来知会,这番贸然上了门。 没人带路。 太子吸了一口气,只得回过头,冲着那道还立在那纹丝不动的人,语气生硬地质问道,“这就是唐姑娘的待客之道?” 唐韵: 第59章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唐韵并非故意失礼怠慢。 实在是他冲得太快, 且出宫之时,两人闹得不太愉快,太子亲口同她说过, 不想再见到她。 唐韵不敢轻易跟上,一时倒是忘记了没人带路。 被他质问,唐韵才匆匆上前,弯腰赔礼, 赶紧走在了前面, 领了路,“殿下,有请。” 唐韵走在前, 太子的脚步跟在后。 目光怎么落, 都会落在她身上。 今儿阮嬷嬷起来, 给唐韵梳了一个最近江陵流行的盘头,发丝尽数盘起, 露出来的一截颈项,白皙秀颀。 穿着打扮也与在宫中有所不同, 拼色齐胸襦裙, 没有了宫中的那份华丽之感, 更似是个世家闺中的大姑娘。 太子恍然。 唐家若不败落, 她确实该是个世家大姑娘。 不过, 十七了吧? 就算是个世家大姑娘,她也当得起一个老字了。 过往种种又有了冲出脑海的势头。 太子瞥开眼。 她最好一辈子不嫁。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沉默地走到了前厅, 踏进门槛后, 唐韵招待着他入了座, “殿下稍等片刻,外祖父顷刻就到。” 太子虽是贵客,但毕竟是外男,她一个姑娘,不便多留。 唐韵蹲身福了一个礼,正要退下,太子突地轻声一笑,“当初孤接你入宫,可有短过你茶水?” 唐韵:...... 能不提之前吗。 再说,他给了吗。 “哦,孤忘了,那夜确实没给你水喝。” 唐韵:...... 唐韵诚然不是这个意思,被他这三言两语一提,倒成了她公报私仇,故意在怠慢他,“殿下先候片刻,民女去备茶。” 他是太子,谁又敢短了他的茶水。 太子没应她,也没再搭理她。 唐韵垂目退下,一出门便派阮嬷嬷去自己屋里去取茶叶,出宫时,皇后娘娘给她装了不少的新茶。 他那样的高贵主子,旁的茶水也喝不惯,今日是头一回来宁家,总不能让他日后诟病,说宁家怠慢了主子。 唐韵端着茶盏进去时,宁侯爷已经赶回来了。 刚从校场过来,宁侯爷周身发热,加之不知道太子突然造访是为何,心头免不得生出了紧张,额头的一层汗不断地往外涌。 太子倒是神色温和,笑着问了他一句,“宁侯爷对这府邸可还满意?” 宁侯爷从未同他打过交道。 唯一有牵扯的便是太子派来支援他的两名得力助手。 此时见他面色虽和悦,却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心头不停地打起了鼓,只能顺着他的话答,“承蒙陛下和殿下的厚爱,微臣感激不尽。” 唐韵一进去,便见外祖父坐在太子对面,身上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衣衫贴在身上,背心已然湿透,脸上的神色也看得出来,很紧张。 唐韵以往在东宫时,曾见过太子面见臣子。 也是这番一张笑脸,看着和蔼可亲,可底下的人,谁也不敢怠慢,个个都精神紧绷。 宫中老臣都是如此,更何况外祖父一个刚当上官的商户,尚未有为官的经验,可经不起他这般吓唬。 唐韵上前,将茶盏轻轻地搁在了太子身旁的木几上,恭敬地道了一声,“殿下,请用茶。” 太子礼貌地点头,“多谢。” 唐韵:...... 他是太子,她只是一个姑娘,即便有乡主的身份,不至于让他对自己露出如此谦卑的态度, 宁侯爷果然更紧张了。 既说到了这儿,且今日太子殿下也来了宁家。 宁侯爷起身,单膝跪地,对着太子拱手行了一个大礼,诚恳地道,“西戎一战,若非殿下,我宁家岂有今日,太子殿下对我宁家的恩赐,我宁家没齿难忘。” 太子一笑,伸手虚扶了一把,“宁侯爷言重了,宁家能有如此成就,靠的都是宁家自己的本事,孤能起什么作用。” 唐韵:...... 说那话时,太子的目光明显地瞟向了唐韵。 宁侯爷彻底地不敢起了,“殿下此言差也......” 唐韵不忍再看下去,埋着头将托盘里的另一只茶盏给宁侯爷搁在了木几上,转身又对着太子俯身,安静地退了出去。 刚出门口,宁三爷也赶了过来,一脸的行色匆匆,见到唐韵,着急地问了一声,“太子殿下当真在里头?” 唐韵点头,“外祖父招待着的。” 宁三爷面色一阵诧异,露出了疑惑,“平白无故的,太子怎么上门来了。” 倒也不是平白无故。 这不明显,是为了报复而来。 唐韵轻轻一笑,“我也不知,三舅舅不必紧张,太子殿下特意登门,定是有要紧事。” 报复归报复,依他太子谨慎的秉性,来这一趟,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同祖父和三舅舅商议,只不过将地点从东宫改成了宁府。 宁三爷点头走了进去。 唐韵没再留,回了自己的院子。 半个时辰后,前院突然传出了热闹声。 声音刚起来,宁玄敬给唐韵新请的丫鬟阿潭,便轻快地走了进来,禀报道,“姑娘,三公子回来了。” 唐韵一见她脸上的喜悦之色,也猜到了,定是中了。 果然,阿潭欢喜地道,“三公子中了贡士,人刚回来,还在前院呢,姑娘也去瞧瞧吧。” 以三表哥的才学和努力,能中贡士,本就是意料之中,唐韵坐在软榻上跟着阿潭一道欢喜了一会儿,却是不动如山,“想必这会子宁家都知道了,三表哥怕是手忙脚乱,忙地应付呢,我还是待会儿再过去。” 三公子宁衍这会子确实忙。 宁家的两位公子,再加上身后一群从考场便跟过来的学子,众人一张嘴一人一句,七嘴八舌。 场面虽乱哄哄一片,三公子倒也没急躁,面带笑容地一句一句地回。 热闹声传来,前厅内正在议事的三人,也都听到了。 谁都知道今儿春闱放榜。 想必是老三回来了,宁侯爷倒也不急,接着同太子讨论适才的派兵,“殿下的意思是由微臣在前......” “今日春闱揭榜,府上的三公子中了贡士,如今回来当好生庆祝,孤不打扰了,明日孤再前来同宁侯爷继续商议。” 宁侯爷:...... 就差那么几句话了,说完了也无妨,他怎敢劳烦太子明日再跑一趟。 “殿下......” 宁侯爷还未来得及挽留,太子已经起来,朝着屋外走了出去,宁侯爷赶紧跟上,“既如此,老臣明日进宫面见殿下,再商......” “不必,孤近日正好想出来走走。” 宁侯爷一愣。 太子的脚步已经下了踏跺,身影绕过了前厅的壁墙,壁墙外正围着一群人,适才的热闹声也是从此处传出。 宁衍被众人围在中间,跨不开脚步,奋力挤出了一条缝隙来,刚抬起头便瞧见了从里走出来的三人。 见到太子身上的四爪龙纹时,宁衍的神色便是一愣,目光再落到太子身旁的公公身上,认出了那张脸后,宁衍心头猛然一震,慢慢地变了脸色。 周围围来的人群在瞧见太子的一瞬,也都静了下来。 “太子殿下。”宁衍率先跪下行礼。 今日跟着三公子前来的多数都是读书人,极为重礼,齐刷刷地跪成了一片,头磕在地上,不敢往上抬起半分。 太子的脚步径直走了过去,停在了宁三公子的跟前,面色温和地一笑,温声道,“恭喜三公子。” 宁衍额头触地,再次磕头谢恩,“多谢殿下。” “都起来吧。”太子说完,这才走了出去。 脚步声彻底消失了,身后的一众人才慢慢地抬了头,宁衍起身,回过头,门口已经没有了身影。 宁衍的脸色已经发了白。 那夜在宁家的铺子前,带暗卫前来相救的宫中之人,他虽隔得远,瞧得模糊,却认得其身形,且还有那位公公,他记得那张脸...... 宁衍一直不知到底是谁救他宁家。 心头虽有怀疑,却从不敢去想。 此时,他可以确定了。 ——是太子。 当初祖父的那封自荐信是如何递给朝廷的,宁家大房又是如何避开了追杀宁家六年的逆党,旁人不知,宁衍心里清楚的很。 宁衍下意识地往雅苑的位置望了一眼,心口莫名一颤,再也没有了继续闹腾的兴致。 转身弯出一抹笑来,同身后的一众学子拱手道,“今日宁某就不留各位了,来日宁某必定设宴款待各位,届时还望赏个脸。” 读书人都识趣,当下便拱手同他辞别,“成,下回咱们再叙,今日就不打扰宁兄了。” 一群人出门后,方才察觉到脊背绷得僵硬,谁能想到,今日还能在这儿见到太子殿下。 惊愕之余,又忍不住去想,这宁家果然是皇恩浩荡,中个贡士,连太子殿下都能前来贺喜。 “宁家这风头,怕是挡不住了......” * 宁衍中了贡士,宁家又添了一桩喜事。 夜里大夫人和三夫人一道张罗了宴席,特意为宁家三公子庆祝。 席间宁卫哪壶不开提哪壶,“父亲昨儿还说三弟不知道会排到那个犄角旮旯,今日三弟便中了个榜首回来,父亲这脸可还疼。” 宁三爷一笑,端起跟前的酒盏,对着宁三公子,一饮而尽,“三叔甘愿认罚。” 宁衍起身回礼,“三叔莫听二哥胡说,不就是句玩笑话。” 酒盏放下,宁三爷已是满脸的自豪,笑着道,“这回咱们宁家,可谓是称得上文武双全了。” 他三房常年在外,跑的都是体力活儿,误打误撞,出了他这个将军,还有一个少将。 大房当年则留在了家中管账,没曾想管出来了一个贡士。 二房这些年能在西域立住脚,必定也不俗。 宁三爷是真的高兴。 苦尽甘来,苦日子熬到了头,没谁不高兴。 宁玄敬难得没有反驳他,比起打打杀杀,他一向看中的是才识,努力了这么些年,宁家屋里终于出了个文人。 往后,也没人再说,他宁家只是一群粗俗莽夫。 宁玄敬嘱咐了一句,“衍哥儿这回是替咱们宁家争了口气,但之后的路还很长,不可松懈。” 宁衍起身听训,“孙儿必定不让祖父失望。” “嗯。”宁玄敬很是满意,招呼了一声大伙儿,“都吃,今儿咱吃好喝好,我宁家有这一日,可不容易。” 唐韵坐在大夫人身旁,瞧着席间的热闹,虽未怎么说话,脸上却一直带着微笑。 戌时,宴席才结束。 宁侯爷、宁三爷、宁卫,均都醉得不轻,大夫人和三夫人忙地让人来扶人。 见都走得差不多了,唐韵才起身,正欲回屋,宁衍不知道从哪里提了个灯笼走了过来,“我送表妹一程。” 唐韵见他眼色清明,微微一愣,“三表哥没醉?” 宁衍一笑,抬起了已经湿透了一边的衣袖,“我不善饮酒。” “三表哥这番作弊,明儿要是被二表哥知道,定不会饶了你。”唐韵笑着抬步往前,宁衍手里的灯笼及时地照在了她脚下,应道,“他不会知道。” 唐韵笑笑,便没再说。 “恭喜三表哥。”适才虽在宴席上,唐韵也同他贺了喜,此时再提,是因唐韵心头真心替他高兴。 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多谢表妹。” 上了长廊,宁衍换了个位置,走到了唐韵的左前方,将打湿的那只袖口,换到了外侧,手里的灯笼微微偏后,灯火的光晕,稳稳地照在了唐韵脚前的一方地儿。 宁衍抬头往前,夜色浓染如墨,庭院内一片沉寂,宁衍心口有些发闷。 “今年的试题如何?”唐韵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主动问他。 “相较于往年,儒学词赋一块简单些,论题比以往要刁钻。”宁衍回头瞧向她,温和地道,“待过段日子,我去将考题备一份,拿给表妹瞧瞧。” “好,多谢三表哥。” 宁衍将人一直送到了门口,才停了下来。 唐韵回头,正欲道一声谢,宁衍突地搁下了手里的灯笼,从袖筒内取出了一只白玉发簪递了过来,“这只簪子是我以一篇词赋所换,宁家府上没有姑娘,母亲和三婶子怕是瞧不上这等稚嫩的东西,表妹若是不嫌弃,就收下。” 唐韵微微愣了愣。 宁衍伸着手,神色之间一片坦然。 唐韵笑着接了过来,“那我就多谢三表哥了。” “不必客气。”宁衍弯身提起了灯笼,嘱咐了一声,“表妹早些歇息。”转身走出了院门。 前院的热闹声,已经消停了下来。 宁衍回屋,并没有歇息,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衫,提着灯笼去了大夫人屋里。 大夫人刚从前院回来,正准备洗漱,听丫鬟进来说,“三公子过来了。”心头一诧,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怎么,睡不着?”大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子,闷头读了几年书,先生个个都夸他将来必成大器,谁知却遇上了宁家遭劫,躲在琼州的那些年,为了家人的生计,他丢下了书本,去码头替人扛货,一声都未抱怨过。 如今好不容易熬了出来,心头必然高兴。 大夫人今日实则比任何人都高兴,压抑在了这会儿,见只有宁衍一人在跟前了,脸上的自豪也都露了出来,“你父亲要是知道了,定会为你骄傲。” 宁衍走到跟前,同大夫人行礼,“多谢父亲和母亲的栽培。” “过来坐着吧。” 宁衍却没坐,忽然掀起衣袍,跪在了大夫人面前,抬头道,“母亲,孩儿今儿有一事相求。” 大夫人见他如此,吓了一跳,“有什么事,你起来再说。” 宁衍没起来,倒是说了,“孩儿,想迎娶唐家表妹唐韵为妻。” 原本打算等到殿试之后,他真正地考取了功名后,再来禀明心意,但表妹已经十七了,祖父必定会替她议亲。 他怕来不及。 大夫人一瞬愣住。 宁衍的眼眶微红,声音也有些沙哑,看着大夫人,没再瞒着,“那夜宁家铺子遭劫,同表妹一通前来的,是太子。” 话音一出,大夫人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宁衍接着道,“旁人不知,可母亲和我都应该知道,我们是如何从琼州来的江陵,又是如何摆脱了那帮贼人。” “孩儿一直以为,这世间的姑娘个个娇艳如花,柔弱力薄,该受到儿郎的保护,可孩儿如今才知道,也有那么一位姑娘,将自己置身于龙潭虎穴之中,丢掉自己的尊严,以一人之力,拯救了一个家族。因为有她,今日我宁家才有了如此风光,可她自己呢?” 宁衍眼里布了一层水雾,看着大夫人,哑声道,“母亲,她姓唐,她自己知道,宁家再好,于他而言,也只是个外家,能替她撑腰,能给她一个身份,却无法给她一个真正的家,宁家遭难,孩儿有父亲和母亲陪着,都曾过得那般凄凉,何况孤身一人的她,她没有母亲,更没有父亲,孩儿不敢去想,那些年她是如何坚持过来的,这些日子,她在宫中到底又遭遇了何种煎熬。” 大夫人的一双眼睛早就红了起来。 她早就该想到的,五公主既然帮她,也不可能有这般大的本事。 若说是太子,她便能想明白了。 一个姑娘,凭什么能让太子替她出力。 大夫人只觉心口绞得慌,她如今出了宫,她一个姑娘该如何过...... “母亲,在孩儿心里,她是个干净的姑娘,倘若她愿意,还请母亲成全,孩儿必定以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娶她为我宁衍的妻。” 大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拿绣帕拭了泪,看向跪在自己跟前的儿子,“你能有这份心,母亲倍感欣慰。” 那丫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她哪里还忍心将她送出去,怕是她外祖父也不会愿意送她出去,宁家的几个哥儿里,也就她跟前的宁衍适合一些。 不去打打杀杀,将来也能给她一份安稳。 “待你祖父议亲之时,我便禀明你的意思。” 宁衍磕头谢恩,“多谢母亲。” * 自从回了宁家后,唐韵比在宫中,起得要晚。 用完早膳,已经过了辰时。 三夫人派人过来知会她,说想在游院内种些花草,她要是感兴趣,便过去瞧瞧。 唐韵巳时末了才去,三夫人已经让人在墙角下种了一片月季,正修剪着枝桠,见她来了,指了一下墙根处,她上回从宫中折回来的月季枝,“从宫里拿回来,我便插进了这儿,瞧这样子,能活。” 唐韵立在她身后,阳光正落在她脸上,有些晃眼睛,唐韵拿手挡在眉间,笑着夸了一句三夫人,“三舅母可真厉害。” 还拍起马屁了。 三夫人笑着回头,平日里瞧见的尽是些公子,冷不丁地见跟前立了个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神色不觉呆了一瞬。 三夫人也没吝啬夸她,“韵姐儿,长得可真是好看。” 唐韵脸色一下红了起来。 三夫人被她逗得“咯咯”直笑,“一张甜嘴夸别人行,自己倒是个不经臊的。”说完三夫人便拉着她去了花棚那边。 一边走三夫人一边同她埋怨道,“府上三个哥儿,今日我就逮到了个老三,咱过去瞧瞧,他那棚子搭得如何了。” 三夫人想在庭院里种上一片紫藤,往后有客人来了,能有一片地儿供人观赏。 两人拐了个弯,唐韵果然见到了宁衍。 正踩在板凳上,绑着棚架。 闻到动静,宁衍回头,没先同唐韵打招呼,先问了一声三夫人,“三婶瞧瞧,可是这样绑的?” “这读书人脑子就是好使,我才说了一遍,就懂了。”三夫人夸着人,继续使唤,“这边一排也得绑,你个儿高,今日就辛苦你了。” “不碍事,这几日正好空闲。” 宁衍说完,才招呼了唐韵一声,“表妹。” 唐韵却没顾得应他,“表哥小心些,我怎瞧着你这板凳不太结实呢......” 话音刚落,宁衍踩着的那板凳,还真就跨了。 唐韵离得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近看唐韵也就抓住了宁衍的胳膊,宁衍情急之下也抓住了她的胳膊,可从远处瞧去,就不一样了。 至少太子瞧见的,是两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 太子的眼角猛地一抽。 今日辰时前太子便到了宁家,好不容易议完了事,太子突然又提出,想去参观一下宁家的府邸。 宁侯爷也不好拒绝,只能将人带到了这儿,“这几日府上的庭院还未完工,太子殿下......” 见太子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宁侯爷诧异地回头,便见其目光盯着前方,嘴角挂着的一道笑容,渐渐地往下沉去。 宁侯爷一愣,顺着他瞧的地方望去。 宁衍已经站稳了,唐韵也已退开了几步,三夫人搁在了两人中间,正在关心宁衍是不是摔着了。 这,哪里不对了? 宁侯爷还未回过神来,太子已经提步走了过去。 花架下,三夫人还在拉着宁衍瞧,“如何?脚有没有扭到。” “无碍。”宁衍抱歉地看向唐韵,“倒是将表妹吓着了......” “我没事,表哥仔细些。” 唐韵刚说完,跟前的宁衍目光便是一抬,神色微愣,唐韵诧异地回过头去,身后的宁衍和三夫人,已经行起了礼,“太子殿下。” 唐韵:...... 唐韵跟着蹲礼,才蹲了一半,太子及时地抬手,五指轻轻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扶了她一把,“免。” 唐韵的身子一瞬僵住。 太子又松开了她,退后一步,立在她跟前,目光在她脸上打探了一阵,突地一笑,道,“瘦了。” 唐韵:...... 神来的瘦了。 她才出宫几日。 唐韵心口绷着,气氛正是紧张,太子又回头同渐渐变了脸色的宁侯爷解释道,“说起来,孤倒是认识这位表姑娘,曾救过皇妹的性命,也在母后身边伺候过,母后甚是喜欢。” 宁侯爷脸上的神色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太子继续看向唐韵,面含微笑,“许是刚出宫,当不习惯,瘦了也正常,适应一些日子便好。” 语气尤其轻松,似乎只是平常的一句问候。 宁侯爷完全不了解这位太子的性子,这两日相处下来,只觉对方甚是温和有礼,可如今这话,他不敢应。 当初他绝了陛下的求亲,也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知不知情。 宁侯爷心都快蹦出来了。 太子没再留,脚步一转,同身后的宁侯爷道,“适才宁侯爷讨论的西域地貌,孤甚有兴趣,明日孤再来请教。” 宁侯爷:...... “殿下......” “不必相送。”太子脚步一抬,身影快速地走了出去。 立在五步之远候着的明公公,一抬头,便瞧见了那张脸,哪里还有什么笑容,眸色凌冽,阴沉得可怕。 明公公的心尖猛地一颤,整个人又崩了起来。 这何时是个头。 * 接下来的两日,唐韵哪里都没去,一直呆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第四日一早,阮嬷嬷进来禀报,“人又来了。” 唐韵眼皮子止不住地一抽。 “这几日宁府上下个个心头都绷得紧张,外面更是传出了流言,说是宁家拿乔,哪里来的架子,竟连续让太子跑了四趟......” 不用阮嬷嬷说,唐韵也知道外祖父被这位太子三顾茅屋,磨得几日都没有好觉。 再这么下去,外祖父迟早熬不住。 唐韵轻吸了一口气,起身取了屋里的披风,同阮嬷嬷道,“我出去一趟。” * 太子在宁府停留的时辰并不长,出来后便上了马车。 马车刚驶出宁府的巷子,车毂轮子突地一顿,慢慢地停了下来。 太子坐在马车内,正闭目养神,并没觉得意外。 明公公看着马车前的唐韵,赶紧上前,也算是见到故人了,弯身先问候了一句,“唐姑娘,可好?” “托公公的福,都好。”唐韵说完便笑着道,“劳烦明公公替我禀报一声殿下,可否腾出点功夫,我有几句话要说。” 明公公没应。 这活儿他接不了,就以两人如今的关系,话一旦传起来,必定不会太平,不用想,到时候他肯定里外都不是人。 明公公的脚步往旁边一让,恭敬地道,“唐姑娘有什么话,还是自己同殿下说吧。” “多谢明公公。”唐韵提步走到了马车前,在马车门外,蹲身行礼道,“殿下。” 片刻过去,也没见里头应上一句。 唐韵也不装了,缓缓地直起身子,直接道,“咱们谈谈吧。” 马车内的太子眼皮子一掀,声音极冷地道,“孤同你无话可谈。” 半晌过去,唐韵没了办法,只得道,“殿下是不是在查冬至前一夜,见过吴贵嫔之人。” 第60章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马车内太子正要合上的眼睑, 一瞬顿住,眸色眼见地冷了下来。 片刻后,唇角才挂起了一抹寒得沁人的笑意,“唐韵, 你当真不怕死?” 唐韵还是怕的, 没敢再留,“明日辰时三刻, 旺角宁苑, 民女候着殿下。” 说完, 唐韵转身便走了。 唐韵离开了好半晌, 才听到身后马车驶动的声音。 初夏的天,早已经没有了凉意,过了拐角处, 唐韵却觉得背心慢慢地爬上了一层寒意。 她也不太确定,太子知道自己不只是骗了他, 还借着他的手, 查出了谋害宁家之人,是前朝逆党后, 会不会当真掐死她。 但她必须得豁出去。 只有挑明了, 她才能替自己谋一条生路。 唐韵从巷子口回来, 脚步刚踏进宁府,便见到了宁衍, 神色微微一愣,笑着招呼了一声, “三表哥。” 宁衍一笑, “表妹。” “三表哥要出去?” 宁衍点头, “嗯, 出去宴请几位同门学子。” “表哥中了榜首,是该宴请。”唐韵说完,目光又望向了他的脚踝处,“表哥的脚可好了?” 那日从板凳上摔下来,他虽说无碍,但她瞧得出脚应该是崴了。 宁衍笑了笑,当下走了两步证明给她看,“瞧,我都说了没事,表妹不用担心。” 宁衍的长相偏儒雅,同样是温和的笑容,宁衍笑起来如暖阳沐了春风,太子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多了几丝难以捉摸。 一个温厚踏实。 一个心思深沉,善于诡计。 唐韵适才沾在身上的寒凉,被宁衍脸上的笑容,多少暖了一些,“那就好,表哥赶紧去吧,可别误了时辰。” “嗯。” 唐韵抬步正准备进去,宁衍回头来又问,“表妹喜欢吃什么,待会儿给你买回来。” 唐韵又才转过身看向他,也没客气,笑着道,“表哥要是顺路,就刘婆子那家的糯米团子,好久没吃过了。” “成。”宁衍应了下来,见她身影消失在了壁墙内,才回头走了出去。 到了府外,身边的小厮,才凑近轻声问他,“三公子当真要出去?” 什么宴请同门学子,他怎么不知道,而且也没去通知对方啊。 “嗯。”宁衍点头,“去备马车。” 唐韵进府后,并没回自个儿的院子,而是去正院寻了宁侯爷。 太子刚离开不久,宁侯爷还未缓过来,正坐在屋内喝着浓茶,眉目皱成了一团,满脸愁绪。 他虽能上阵杀敌,在民间也有广大的人脉,可到底是没读过什么书,一介商户突然当了侯爷,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他是一点都不懂。 起初头一日太子上门时,他心头还觉得是太子看重宁家。 可接连来了四日,明显不对劲了,外面传出来的那些中伤宁家的话,他听了都心颤。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对宁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以之前太子对宁家的扶持,宁侯爷认为太子不可能会忽然为难宁家。 肯定是有原因。 是宁家哪里做的不对了? 这番所为仅是太子的意思,还是陛下也知道。 可若陛下比宁家不满,也不会给他宁家赐一个侯爵。 这才几日,侯府的院子都还没有收拾出来呢。 宁侯爷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脑仁都想疼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何缘故。 江陵那些自视清高的门户倒也没说错,他确实是一介莽夫,脑子愚昧,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既看不出来,就只有上门去问了。 是死是活给他个痛快。 明儿无论如何,他都要进宫一趟,趁太子出宫之前,他先一步上东宫,主动上门认罪。 想好了,宁侯爷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一些,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一口苦茶刚咽下喉咙,身边的仆从福安便从外进来禀报道,“侯爷,表姑娘来了。” 宁侯爷一愣。 表姑娘,不就是唐韵。 脸上的愁容,这才消散了下去,“快请进来。” 唐韵进屋刚唤了一声,“外祖父。”宁侯爷便拉了身边的一个圆凳,慈爱地道,“韵丫头,过来坐。” 宁侯爷也就只有在见到自己的这位外孙女时,内心所有的柔软都显露了出来, “怎么,今儿没去处了?”这府上没有姑娘同她作伴,宁侯爷特意交代了大夫人和三夫人,别让她太闷着了。 “适才听三舅舅说外祖父早上没怎么用饭,便过来瞧瞧。”唐韵走过去,乖巧地坐在了宁侯爷身旁,一脸关心地看着他。 宁侯爷一声轻斥,“你三舅舅就是瞎说,难不成顿顿都得大鱼大肉地进腹。” 唐韵一笑,“嗯,外祖父没事就好。” 福安进来给唐韵奉了茶。 自那日进宫之后,宁侯爷还未单独同他聊过。 接二连三的事情,宁侯爷一忙,加之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便也先搁在了一边,今日见她来了,有些话,宁侯爷也该问了。 “住得还习惯?” 唐韵点头,“有外祖父在,安心多了。” 这话宁侯爷爱听。 他就是回来给他当靠山的,“有什么紧的缺的,尽管说,万不可亏待了自己,你外祖父如今都是侯爷了,有权又财,娇养你一个姑娘,不成问题。” 唐韵的嘴角一扬,笑出了一弯月牙儿,自豪地道,“知道外祖父厉害。” 宁侯爷被逗得“呵呵”两声笑,见她心情不错,便也直接问了,“唐家人可有再寻过你?” 唐韵摇头,“没有。” 宁侯爷轻舒了一口气,“唐文轩但凡还有点脸,便也不该再来寻你。” 那日外祖父上门去羞辱唐文轩的事儿,唐韵都听说了,道谢道,“多谢外祖父。” “这点用不得你谢我?你是我外孙女,你母亲是我的亲生女儿,他唐文轩欺负你们,何尝又不是在欺负我?”宁侯爷说着,脸上渐渐地显出了悲伤,“你母亲当年想出了这么个笨招,八成也是被唐文轩的虚情假意冲晕了头,最后落得个自尽的下场,可人死了,唐文轩可有半分悔过和心疼?他没有,他不仅没有,还拿你母亲当挡箭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样的人,当年我是眼瞎了才同意将你母亲嫁过去” 宁侯爷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当年要是不嫁过去,也没有韵姐儿了。 是以,这牵扯一旦深了,怎么骂自己都吃亏。 “总之,唐家那边要在来生事,你就告诉外祖父,有外祖父在,你不必害怕。”宁侯爷一双眼睛,染了大半辈子的风霜,此时却装进了一份违和的柔和来,宠爱地看着她,轻声问,“韵姐儿对今后,可有什么想法?” 唐韵愣了愣,不知道外祖父问的是何事。 想法,她就多了。 宁侯爷提醒她道,“韵姐儿如今十七了。” 十七岁还未许亲的姑娘,少之又少,宁侯爷索性挑明了问她,“韵丫头心里,可有满意的人户?” 唐韵的眸子轻轻颤了颤,埋下头双手捧着桌上的茶盏,面上明显有了几分羞赧。 唐韵的母亲走得早,父亲不问死活,继母更是巴不得她跟着自个儿的母亲一道去了,从未有长辈这般正式地同她提过婚事。 宁侯爷是她的外祖父,她的年龄确实也到了,当也该问。 可羞赧归羞赧,唐韵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且眼下她的处境,也成不了亲,片刻后唐韵摇了摇头,实话实说,“还没有。” 如此甚好。 宁侯爷眉梢难掩喜色,同她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宁家最近虽在江陵城风头出尽,但外祖父对江陵的这些高门大户并不熟悉,加之我脑子又愚钝,识人不清,自来看不透人心,旁的门户,无论是谁家,外祖父都放不下心,要是再遇上一个唐文轩,你外祖父这条命怕是都要交代了去,外祖父的意思是,你要是愿意将来你就留在宁府,你二表哥,三表哥,如今都未许亲,你也不用害臊,心头喜欢谁,告诉祖父,祖父替你做主,将来他们要是敢欺负了你,瞧瞧我怎么收拾他们” 宁侯爷心头的人选是宁衍,有才学将来才能走得远。 加之宁衍的性子比老大老二都要稳重,又知道心疼人,等她一段日子,当也愿意。 “你三表哥” “多谢祖父。”唐韵及时地打断了他,抬起头,笑着看向他道,“外祖父归来那日,外孙女曾说过,西戎天空辽阔,云白天蓝,甚是向往,并非为假,外孙女想去外面走走。” 这话宁侯爷自然记得。 正因为这点,她才更应该留在宁家。 有他这个外祖父在,她想去哪儿,宁衍莫不成还敢拦着。 他要敢拦,他骂死他,“你三表哥他” 唐韵埋下头,接着道,“外祖父当知,我并非生来就是姑娘,我也从未去怪过母亲将我当成了男儿养,反而我很感激,是母亲让我得以跳出深院,立在外面的天地,仰头瞭望过宽阔的高空,十年男儿的日子,如同给外孙女多赐了一双眼睛,倘若从不曾见过,这辈子外孙女便也能甘愿相夫教子,跟在夫君的身后受着他的庇佑,以夫君的成就而自豪,以子女的成才为骄傲,平凡又不平淡地过完这一生,可外孙女既然已经瞧见了外面的天地,又怎能就此甘愿躲在深宅子里,孙女儿想无牵无挂地去看看这个世界,我知道这样的念头不对,也会慢慢地让自己改变和接受,只是如今,一时半会儿怕是静不下心来。” 这一番话,唐韵也并非只是为了应付宁侯爷。 待她处理完了手头之事,她确实很想出去瞧瞧。 但此时,无论是成亲还是定亲,都会激怒太子,她也不可能让三表哥当真来等自己。 唐韵话落,宁侯爷半晌都没说话。 唐韵也没再开口,安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良久,宁玄敬才忍着心头的酸涩,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唐韵的头,“好,咱们韵姐儿要想过什么日子,外祖父便给你什么日子,只要你开心就好。” 唐韵见他答应了,感激地冲他一笑,“多谢外祖父,那我再求一事可好?” 宁玄敬强撑起笑容,溺爱地道,“韵丫头说。” “我想去宁苑住几日,院子里的樱桃红了。” 宁苑是唐韵拖阮嬷嬷在江陵购买的宅子,之前大夫人和宁衍住过,宁玄敬回来的当日,也在那落过脚,院子是个好院子,可同侯府,又没法比。 宁玄敬想也没想便摇了头,“你想要吃樱桃我让人给你摘去。” 她一个姑娘,怎能单独住在外面。 唐韵继续同他磨,“外孙女想自个儿去摘,吃多少摘多少,就图个新鲜乐子,再说了有阮嬷嬷和阿潭陪着我,不会有事。” 宁玄敬眉目皱成了一团,还是没有松口。 唐韵又道,“我每日给外祖父报一回平安。” 宁玄敬叹了一声,似是拿她没了办法,回头瞅着她,嘱咐道,“住几日就回来。” 唐韵见他应下了,高兴地点头,“好。” 一桩大事了了,唐韵才低头饮了一口茶盏里的茶,茶水一入侯,一股子苦味瞬间蔓延到了舌尖,唐韵皱着小脸,“外祖父这喝的是什么茶叶,好苦。” 宁玄敬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几分小姑娘该有的俏皮模样,心口的郁结总算消了些,笑着道,“浓茶醒脑子,那福安倒是忘记给你换一盏了。” 宁玄敬抬起头,正欲唤福安进来换茶,唐韵又继续饮了起来,笑着道,“那我也醒醒脑子,这几日尽睡懒觉,没给外祖父请安。” 宁玄敬一笑,“我要你请什么安,睡懒觉怎么了,能睡着是福” 唐韵留在宁侯爷屋里喝完了一盏茶,才离开。 人一走,宁玄敬的脸上的笑容便慢慢的消失了。 什么想无牵无挂出去看看,什么静不下心来,他岂能不知道那丫头的心思,她是怕自己连累了宁家,耽搁了衍哥儿。 当初她用那番话让自己拒了皇上赐下的婚事,必定也料到了后果,在太子妃进东宫之前,她不可能先成亲。 可她一个姑娘,已经十七了,还能等到何时 她是将宁家拉出来了,可自己却还在那泥潭里,关键还无人能够帮得了她。 宁玄敬心头怎能不煎熬。 唐韵在宁侯爷那饮了一杯浓茶,回去后,还当真就没了瞌睡。 捧着书瞧了一阵,看到了末时,又才渐渐地生出了困意。 手里的书本慢慢地落下搭在了腿上,唐韵坐在软榻上正撑着头打起瞌睡,三公子宁衍便来了,买了她今儿说的刘婆子家糯米团子回来。 宁衍见她立在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脸上明显有个红印,不由一笑,“这几日天气微热,人是有些乏,表妹困了,便去榻上歇息一阵,可别麻了手脚。” “好。”唐韵被他看破,面色有了几分窘迫,“三表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世家的公子哥儿一旦相聚起来,哪回不是闹到天黑,更甚者,夜里都有不回来的。 此时太阳还当空呢,三表哥怎就回来了。 “几人家中有事,早早被家里人叫了回去,倒也不急这一回,再约便是。”宁衍说着,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了她,“趁热吃,软和。” 唐韵接伸手接过,笑着道,“多谢三表哥。” “不必客气,不过是顺路,表妹吃了歇息一会儿,我先不打扰了。”宁衍进来后,一直站着,一口茶水也没喝,说完后极为守礼地退了出去。 阮嬷嬷送他出了门口,再进来,便见唐韵立在那儿,神色有些呆愣。 “姑娘?”阮嬷嬷上前唤了她一声,又回头瞧了一眼门口,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道,“姑娘虽住在宁家,但到底是个表姑娘,三公子不多留,多半也是想避嫌。” 唐韵的眸子一敛,收回了视线,转过身,轻声道,“正因为他如此,我才担心呢。” 之前在宁家铺子时,三表哥也曾单独同她共处过,那时候他都未曾介意,也没想过要避嫌,如今突然在意起来,便是心头对她的感情已经起了变化。 不拿她当妹妹了,又怎可能不顾及。 唐韵低头看着手里的糯米团子,心口突地一缩,眼眶渐渐地生了红。 太子已经到了宁侯府四回,每回明公公都跟在了身旁,三表哥岂能认不出来。 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同太子有染,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清白,他没法来问过自己一句,但他心疼她,怕她将来的日子难熬,是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娶她。 阮嬷嬷递个茶盏的功夫,转身便见唐韵坐在软榻上,将一整个糯米团子都塞在了嘴里,两边粉腮被撑得圆鼓鼓的,一面嚼着,一面被噎得落了泪。 阮嬷嬷吓了一跳,忙地将茶盏递给了她,“姑娘,你慢些” 唐韵没应,待将嘴里的糯米团子,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才抬起头吩咐阮嬷嬷,“嬷嬷收拾东西吧,明儿咱们去宁苑。” 翌日一早,唐韵便走了。 不过是小住几日,只为了贪吃几口樱桃,也没什么好同大伙儿辞别的。 午食用饭,宁家的人才知道。 大夫人先是一阵诧异,“怎么去宁苑了?” 宁侯爷没答应她,倒是直接转过头同三夫人吩咐道,“去寻几颗樱桃树,给那丫头种上,为了吃几颗樱桃,还让她舍了堂堂侯府,跑去了宁苑。” 几人都曾住过宁苑,知道那院子里确实有一颗樱桃树,走的时候就已经偏红了,这会子枝头怕是正红。 倒也没人去怀疑旁的。 三夫人一笑,“就算今年种上,也吃不成了,这韵丫头走的时候,也不说叫上我,我也好去摘一篮子回来” 大夫人接了话,笑着道,“你要吃,待会儿我让人去买,她一个小姑娘贪新鲜,莫不成你还要去凑个热闹,那一棵树,能经得起你摘上一篮子?” 大夫人这一句话,不仅堵了三夫人,也及时地堵住了宁二公子和宁五公子的嘴。 两人还正打算去凑热闹呢 宁衍一句话也没说,用完饭便回了屋,拿起书本坐在书案前,瞧了一阵,怎么也沉不下心思。 小厮进来,见他坐在那双目失神,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他家公子只要是读书,可从未走过神。 小厮还未反应过来,又听他突地道,“你说,何时我才能真正地护住一个人。” 今日太子没再上府。 是何原因,他也清楚。 昨儿早上,韵姐儿去见了太子,他都看到了。 “这几日你多盯着宁府的人,尤其是二公子和小公子,要是他们去了宁苑,立马通知我。” 小厮虽不明白但也点了头,“是。” 唐韵走得早,辰时已到了宁苑。 院子里的一树樱桃果然红了枝头,一进去阿潭便忍不住了,“待会儿姑娘安顿好了,奴婢去摘些下来。” 宁家人刚走不久,宁苑的院子还算干净。 阮嬷嬷和阿潭花了大半个时辰,将主屋收拾了出来,阿潭正要去拿竹篮,被阮嬷嬷一把拉住,递给了她一袋铜板,“你去集市上买些方糖出来,樱桃阉了糖才甜。” 阿潭自然乐意,立马应道,“好。” 阿潭一走,阮嬷嬷便去了门口,立在那候人。 辰时三刻了,阮嬷嬷还没见到人,别说人,连个马车影子都没瞧见,阮嬷嬷等了一阵,折身去同唐韵禀报,脚步刚走上台阶,跟前的门扇突地“嘭——”一声合上。 阮嬷嬷: 这,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 唐韵坐在蒲团上,也被那道关门声,震得心口一跳,此时两人之间那股子紧张冷冽的气氛,唐韵很难想象,曾在东宫抱在一起你侬我侬过。 “殿下,喝茶吗?” “不必。”太子今儿没穿朝服,身上的衣裳甚至没有半点龙纹的痕迹,玉冠束发,清隽得一塌糊涂,但那脸色,实在谈不上好看。 唐韵也没再瞒着了,直接承认道,“那夜去会吴贵嫔的人,是我让徐美人找来的死囚,并非前朝逆党。” 太子的反应比起昨日,倒是平静了许多。 昨日回去,赵灵也已查出了消息,人是徐美人寻的。徐美人没那么大胆子,也不会清楚吴贵嫔的家世和宁家的恩怨。 “还有呢。” 唐韵:“没有了。” 太子: 太子看向她,锐利的目光似是要将她那一双清透的眸子戳穿,看看那底下藏了多少对付他的心眼儿。 “你说,孤不会为难你。” 唐韵不太相信他,“当真?” 太子: 他说什么来着。 他就知道她藏了一肚子的坏水。 太子喉咙一滚,尽量让自己的面色和悦,“嗯。” 她一个手无寸铁,被自己逼到这宅院里住的姑娘,他h有什么好为难的。 “唐家出事之前,我便从吴氏身上,察觉出了蛛丝马迹,唐文轩纵然有那个本事” 太子: 嗯,唐文轩。 唐韵无视他眼里的嘲讽,继续道,“唐文轩能让宁家进不了江陵,但没胆子去烧宁家的铺子,宁家经商多年,若是得罪了同行,遭其报复,定会有所发现,可宁家并没有半点防备,犹如一夜之间遭了横祸,扬州官府更是一点线索都没寻到,匆匆将案子定位了寻常走火,唯一可疑的便是巧合,吴氏一门铁匠出身,所有人都怀疑不到他的头上,但吴氏此人极为爱慕虚荣,起初还能藏得住,日子一长变也暴露了本性,她会认字,会算账,行为举止像极了一个大家闺秀,甚至教了她两个女儿宫中的一些礼仪。” 唐韵抬头看向太子,道,“起初只是怀疑,后来宁家到了江陵继续遭劫,我便可以肯定,是吴家所为。以吴氏和吴贵嫔的年龄,也不难猜她们的身份,当是前朝卫国公安侯爷之女。” 太子没说话,盯着她脸上那抹冷静沉着的神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是真眼瞎。 “我虽知道谋害宁家之人,是前朝的逆党,但以我之力,并不能摆脱,只能借着殿下之手,引殿下到宁家铺子” 她找死。 太子陡然变了脸色。 唐韵的脊背下意识往后一仰,“殿下说过不生气的。” “再说这事儿于殿下而言,也没吃亏,殿下不也骗了我吗,殿下难道就不知道谋害宁家的人是谁?” 太子: 唐韵继续道,“殿下是知道的,可殿下事后编出来的那番肺腑之词,我是真信了,殿下说的可感动了,什么宁家有事儿,为何不早点说呢,殿下是太子,还护不住我” 之类云云。 那般假惺惺的话,亏他好意思说得出口。 唐韵说完,人就被擒住了。 在那只手掐上来之前,唐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及时一声制止住,“殿下别掐我。” 他掐人可疼了。 太子大抵是被她这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呵斥,震住了,愣了几息,还真就没掐上去。 唐韵心头尽管虚得发抖了,但还是强迫自个儿抬起了眼睛,真诚地看着他,“无论如何,殿下救我是真,我很感激。” 太子在她瞬息转变的脸色之间,还未来得及去揪住她的那份放肆,唐韵的眼里又是一片清透,看着他烧得怒火的深邃黑眸,软声道,“殿下,能放过我吗。” 放了她和宁家。 她也并非毫无条件,唐韵诚心实意地同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给殿下当线人。 只有这样,他可能才会解气。 第61章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太子初时见到她眼里放肆的讽刺时, 是真生了怒。 恼羞成怒。 她有什么资格说他,是她一直在骗人,算计他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她。 他诓她两句怎么了。 谋害宁家的乱臣贼子, 后来不也是他替宁家清理了干净, 她竟然还来揭穿他。 一想到他自信满满地诓她时, 她倒在自己怀里,乖巧地像只猫儿,脸上感动流涕, 实则心里不知为何在诽谤他, 太子的怒意便‘腾腾’往上升。 她还是死了算了。 省得他这番被她折腾。 太子的眼里生了杀意,勾身擒住了她后倾的脖子, 然而那手指头还未来得及掐上,便被她一声不耐烦的呵斥给震住了。 太子:...... 他就知道是自己给她留错了印象,让她错误地以为他太好欺负了,太子的手指头扣在了她颈项上, 始终没用上力道。 指尖在她的雪白颈项上,仿佛打了滑, 也不知道她整日抹了什么东西,肉皮子居然如此细腻...... 太子的迟疑,加上唐韵及时的求饶,直至那一句线人从她嘴里吐了出来,太子脑子里的滚滚火焰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掌也慢慢地撤了回去。 再见她那张脸, 只觉得可笑。 什么叫放过她。 倒像是他逼得她活不下去了一般。 他怎么她了,他不是已经很慷慨地放了她出宫了, 他还如何放过她, 莫不成放她去西戎牧羊, 那才叫放过。 她要是喜欢, 他倒可以成全她。 唐韵见他冷静了下来,才接着道,“殿下应该也在为前朝逆党发愁,外祖父从西戎回来,却从未提起吴老爷子,当是西戎之行,陛下并没有抓到关键人物,大周出兵之前,怕是早就有人通风报信,西戎一战,大周的关卡又如此之严,前朝逆党定是还藏在西戎,有殿下在江陵抓奸细,我去西戎替殿下查取逆党的下落,咱们里应外合......” 西戎到西域不远。 太子:...... 太子不太确定,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你要去哪儿?” 唐韵昨日去寻他时,就想好了,不让自己受点折磨,他肯定不会放过她,她是真诚地前来投靠,“西戎。” 唐韵说完好久,太子盯着她的眸子才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一仰,看着她,“孤就将你逼到了这份上?” 都宁愿被发配去西戎了,也不愿入东宫做太子妃。 她脑子是被炉踢了。 “殿下没有逼迫,属下是自愿的。” 太子:...... 太子坐直了身子,胸膛一阵微微地起伏,半晌才道,“说说,你有什么本事做线人?”太子轻声一嗤,满目嘲讽地看着她,“靠勾人?” 唐韵眼角一跳,对着他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笑着道,“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殿下不也被我勾到了,旁人应该也不成问......” “你再说一句试试?”太子的脸色再无半点同她周旋的温和,双目里的凌冽,带着被激怒的警告。 唐韵:...... 瞧吧,分明是他先要讽刺她,这会子自己倒是受不了了。 唐韵懂得识趣,软了语气,“殿下,我会认字,又会算账,你应当用得上......” 太子想不讽刺她都控制不住,“嗯,你还会写文章呢,乃我大周的状元之才。” 唐韵:...... 今儿八成是没法谈下去了。 唐韵偏过头去,不想看他。 他爱怎样就怎样。 缠就缠,事情闹大,她不好过,他太子的脸面也别想保住。 “换衣裳。” 唐韵回过头,目光中也微微带了些讽刺地盯向他,觉得他这人真是不长记性......满脑子怎就尽想着那档子事。 “不是要做孤的线人吗,孤给你指派活儿。” 唐韵:...... “你脸红什么?”太子又是一声嗤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脑子里的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这番戏耍了孤,孤还会再碰你?” 唐韵那一瞬间,到底也体会了一把何为气血倒流,忍着能嫡出血来的脸颊,咬牙道,“那麻烦殿下能先出去一下,成吗。” 太子没动。 唐韵也没动。 太子抬起头,无奈地看着她,“你那婢女马上就回来了,孤能出去吗,再说,你全身上下,孤那块儿没瞧过,你矫情个什么劲儿。” 唐韵双颊绯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堂堂太子,他竟...... “不知廉耻。”唐韵的脸色生生地被气得红晕叠了一层又一层,丢了这句,也没去看太子的脸色,起身便拨开了里屋的珠帘,在柜子里翻找起了衣裳。 昨日打算搬来之前,她就已经让阮嬷嬷备好了几套男装。 特意为了应付这狗东西。 唐韵取了衣裳出来,也没再赶人,眼睛一闭,解开了胸前的束封,初夏的襦裙面料轻薄,一瞬从肩头滑到了脚踝处。 曲线尽显的一副身子,玲珑有致,仅仅只剩下了后背腰间一条细细的红绳。 太子的手肘撑在膝上,五指撑着头,眼皮子极为不屑地掀起,从指缝中透出去的目光并不敞亮,且还隔着一副珠帘。 却也足够将那一副完美的身子看个精光。 朦朦胧胧,隐隐山峦起伏。 太子眉心一跳,及时地闭上了眼睛。 但,来不及了。 周身的燥火来势汹涌地扑来,身体也起了变化,耳边倒是又响起适才她那句,“不知廉耻。” 不就是个女人...... 太子猛然起身。 唐韵刚套了一件里衫,便只听到了外屋房门“嘭——”一声,唐韵回头,坐在外屋蒲团上的那道身影已经不在。 唐韵长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将衣裳套好,打开门出去,院子里也没人。 阿潭倒是回来了,将手里的方糖交给了阮嬷嬷,抬头看到唐韵换了一身男装,心头不由一跳,“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樱桃腌好,待会儿我回来吃。” “姑娘......”阿潭一脸的紧张,她可是答应了宁侯爷,要好好看着表姑娘。 这怎么能出去呢。 唐韵走到她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温柔地同她道,“没事儿,我就出去走走,你要敢回去通风报信,我就将你卖掉。” 阿潭一震,恐慌地抬头。 看到的却是一张笑如春风的脸。 姑娘明明那番温柔的,可...... 唐韵没再看阿潭那张惊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神色,回头同阮嬷嬷交代,“我晚些时候回来。” 阮嬷嬷点头,“姑娘当心些。” 以太子的脾性,阮嬷嬷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 唯独担心的便是,她吃了亏,又嘱咐了一句,“天黑前,姑娘尽量脱身回来。” “好。” 唐韵应了一声,头也不会地出了院门,顺子跟前的巷子口,一直走到了外面的大路上,才见到了停在那里的一辆马车。 没有明公公,也没有小顺子,只有一位腰佩弯刀的年轻男子立在了马车旁。 太子的暗卫,唐韵只认识一个韩靖。 此人她并不认识。 对方听到动静,转过身,却同她先打起了招呼,“唐姑娘,请。” 唐韵:...... 他手里到底有多少人。 唐韵上前,登了马车,一掀开马车帘子,便见到了已经坐在里头的太子,正闭目养神,见她进来,一双眼睛也没睁开。 “殿下。” 太子没应,良久不见她坐过来,才缓缓地打开了眼睑,一眼就看到了半跪在自己跟前的唐韵。 太子盯了她一眼,“你有本事就这么蹲上一个时辰。” 唐韵:...... 她没本事,“多谢殿下。”唐韵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的身旁,尽量不让自己多占地儿。 可马车一动起来,她也控制不住,且那路越走越颠簸,身子难免会挨到他,碰到他。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殿下。” “抱歉。” 太子:...... 马车一个急刹,唐韵的身子急速往前栽去,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着,眼见就要迎面扑在马车上了,腰肢及时地被一只胳膊揽住,拽了回来。 马车也慢慢地稳了下来。 唐韵起身,反应极快地将他还搭在自己腰间的那只胳膊甩开,替他扶起了车帘,“殿下请。” 太子看着她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防备,心头,面上都极为不耻。 他就真应该让她跌在车上。 脸跌烂了,又关他何事。 太子弯身下了马车,唐韵紧跟其后,到了马车外,才瞧清身在何处。 码头。 满江的渔船,货船挤在了一起,人潮声,吆喝声夹杂着一股子江水里鱼腥味儿扑面而来。 唐韵抬头,目光诧异地看着身旁的贵公子。 他这样的人,也能来这地儿,也不怕脏了他的靴子...... 赵灵走过来为两人领路,“公子,这边请。” 太子转身,脚步跟着他上了左上方的一处石梯。 唐韵埋着头跟上,前头太子的脚步却突地一顿,回头看着她,“不是想当线人吗,给你机会,半个时辰后,自己找到孤,且说出今儿码头上交易了多少银两,何物最抢手,盈利了多少,滞留的是何物,又亏了多少。” 唐韵:...... 太子一笑,“怎么,不是说会算账吗。” 唐韵垂目,“属下明白了。” 太子看着她转过身,又道,“等会儿。” 唐韵驻步,太子吩咐身旁的赵灵,“去寻一顶帷幔给她,这张脸,太过于招摇,别给本公子惹出是非来。” 赵灵拱手领命,“是。”比她适才那软塌塌的声音和动作,干脆利落多了。 唐韵:...... 她,慢慢学。 太子转身跟着一位青衣男子上了台阶,唐韵跟在赵灵身后,到了一处堆放渔具的铺子前,赵灵顿步同唐韵道,“唐姑娘稍等片刻。” 赵灵走了进去,再出来,手里便拿出了一顶白纱帷幔,递给她提醒道,“此处人龙混杂,市井地痞极多,唐姑娘若想打听码头的进货情况,往前走穿过右手边的水货市场,即可到码头。” 赵灵比起韩靖,要温和一些。 周身的气势也不如韩靖那般凌冽,即便这样,站在人群堆里,让人瞧了还是不觉一栗。 唐韵点头,“多谢赵大人。” 赵灵:...... 殿下今日有唤过他吗。 唐韵察觉了他的疑惑,倒没藏着,目光看向他腰带的弯刀,刀柄上刻有一个‘赵’字。 赵灵心下了然,没再说话。 唐韵戴好了帷幔,往前走去。 压根儿没打算去查什么账。 太子明摆着在故意刁难他,码头今儿进了多少货,进了什么货,那都是商家和船家的机密,就连同官府上报,都会欺瞒一二。 即便她有那个本事打听出来了,报出了今日市场上交易的数目,太子随时都可以反驳,横竖也没有账本。 且这么大的地儿,他往那犄角旮旯里一躲,她怎知道上哪儿去寻。 他今儿只为折腾她。 她遂他的意便是。 唐韵也不着急,慢慢地逛了起来。 码头的上,人山人海。 唐韵走在人群中,正要准备走进赵灵所说的那条水货巷子,一瞧,地面上全是湿哒哒的水坑,人群又迟迟停留不前。 候了一阵,唐韵没再走这一条路,而是拐去了左手边,卖干货的街铺。 “东家,今儿这货你瞧瞧,靓不靓......” “先搁那儿,东家正在算账,立马出来。” 唐韵听那声音便觉耳熟,转过头一瞧,不就是三表哥身边的小厮,逢祥。 唐韵微微一愣。 他只知道宁家在江陵开了铺子,倒是不知在这码头也有了店铺。 唐韵走了进去,三公子宁衍正立在柜台后,同前一批取货的人算完账,一抬头,便见到了唐韵。 虽隔着面纱,宁衍还是一眼认了出来,神色也是一惊,“表妹?” 今日见宁府的二公子和小公子,跟着宁三爷去了马场,他才来了一趟码头,打算将这个月的账目清算完,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儿遇到唐韵。 “先进来。” * 半个时辰还未到,赵灵提前回去禀报了情况。 码头一位搬货的线人,正同太子道,“今日来的货船,有一批香烛,送往了龙鳞寺。” 又是龙鳞寺。 “这个月送了几回了?” 那人回复道,“三回。”回复完,又继续道,“从去年深秋算起来,每月最少都是三回,节气月有过五回,官府倒是验了货,按照十抽一的规定所验,并没问题。” 太子没出声。 片刻后便道,“先不可轻举妄动,还是同之前一样,不用刻意去盯着,免得打草惊蛇。” 那日点头,“是。” 线人走了出去,太子砖头看到了赵灵,一时也没多想,直接吩咐道,“明日回去,再多调几个大理寺的人,去龙鳞寺。” 过几日便是端阳,大周刚灭了西戎,皇上早早便安排好了,端阳会去龙鳞寺祭拜。 “是。” 太子吩咐完了嘴边的话,才突地一下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桌上刚被自己倒放的沙漏。 这不才漏了一半。 “人见着了?” 赵灵没应,拱手回禀,“见着了,不过不是唐家老爷。” 太子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赵灵如实地道,“唐姑娘去了干货街宁家的铺子,见了宁家三公子宁衍。” 太子:...... 太子的神色生生的凝固了一瞬,脊背软了力道,躺在了圈椅上,他怎么就忘了宁家是个商户,只要是个能赚钱的地儿,必定会无孔不入呢。 太子又开始觉得自己太仁慈了。 他绕着弯,带她来了这儿。 虽说他只是顺路。 但他一腔好心,也算是白费,喂了狗,适才见她对唐文轩的恨意,都能从眼珠子里溢出来,这才临时起意,带她前来。 本意是让她瞧瞧唐文轩的落魄德行,心里也好受些。 狗屁线人。 就她那张祸害脸,细胳膊嫩肉的,她能做什么线人。 太子想不明白了,“那么大个唐文轩,就站在码头上扛着大麻袋,她瞧不见,非得往那死胡同里钻,是为何?” 赵灵近身伺候太子的日子并不长。 虽不知道他这话背后想问的到底是何意,但他答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分明给唐姑娘指了路,为何她还是走了里头的巷子。 不过,也有可能,她同主子一样——怕脏。 赵灵看了一眼太子的神色,没敢说出自己的猜想。 片刻后太子突地从袖筒里掏出了一袋金叶子,给赵灵扔了过去,“去,把宁家铺子里的干货都买了,干货易碎,得东家亲自包装,一斤一斤的装。” 赵灵:...... 殿下这么个买发,他觉得人家可能不会卖。 “开门做生意,哪里有不卖东西的道理。”太子似是看穿了赵灵的想法,唇角露出了一丝笑,“他要不卖,就给孤砸了。” 赵灵:..... 赵灵有些恍惚,离开了皇宫,太子身上那股子威严正气,仿佛也被这市井之地的浑浊,沾染上了几分撒泼打滚的煞气。 赵灵明白了。 横竖今日就是要给宁家铺子找不痛快便是了。 * 唐韵见到宁衍也很意外。 但她并没有进去,只立在柜台前,笑着道,“三表哥忙,不用顾及我,前儿阮嬷嬷说这码头时不时会来一批海货,我闲着无事,寻思着过来瞧瞧,没料到三表哥竟在这儿开了一间铺子。” 宁衍自然不信她这一套说辞。 为何而来,宁衍当也清楚。 唐文轩。 他也是昨儿才听逢祥说起,唐文轩来了码头搬货。 宁家没有人不对对唐文轩恨之入骨,包括宁衍,但唐韵不一样,再如何,那也是他的父亲。 她来看一眼,理所应当。 宁衍没去揭穿她,唤来了逢祥,“你去前面的程家水货铺子,就说是我要,分些海货过来,待会儿表妹带回去.....” 唐韵:...... 唐韵自己编出来的由头,又没法收回去,只得道,“多谢表哥,我同逢祥一道过去吧,马车也在外面,待会儿拿了货就走,表哥忙完了也早些回去。” 她一个姑娘,确实不便在外多逗留。 宁衍没多留她,又吩咐逢祥待会儿将她完全地送上马车。 缝祥领着她又穿进了适才湿哒哒的巷子里,逢祥让她立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拿货。 半刻的功夫,出来手里便提了个竹篮,一竹篮的海鱼,里头还铺了一层冰,“唐姑娘马车在哪,奴才给您送过去。” “不用,就几步路。” “不碍事,三公子可是吩咐了奴才......” 话还未说完,旁边一位大婶儿,对着这边扯了一嗓子,“逢祥,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回去吧,你家来了一单大生意......” * 唐韵从巷子里出来,已经到了半个时辰。 唐韵即便不知道人在哪儿,也得装模作样地,提着一篮子的海鱼,爬上了跟前的石阶去寻。 寻了快半个时辰,还是没见着人。 眼见篮子里的冰块已经滴出水来,唐韵只得另想法子了,逢人就问,“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 果然,一刻不到,便有人过来领路,“姑娘,可是寻人?” 唐韵点头,笑着道,“是呢,是位公子,高个儿,长得极为俊朗,又贵气,......” 那人低垂着头,“姑娘寻的人可叫凌郎?” 唐韵:...... 唐韵嘴角的笑容,愣是僵了一瞬,才应道,“正是。” “姑娘跟小的来吧。” * 唐韵找到人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脚步刚踏进去,里头的人劈头便是一声,“你不合格。” 唐韵:..... 唐韵也没反驳,走过去,立在他身后,一靠近,一股子鱼腥味儿便扑鼻而来,太子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你是掉进江里了?” 回过头,才看到了她手里的竹篮。 几条海鱼,墨鱼。 海货在这个码头,尤其难求,更何况还是如此好货,太子不用问,都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孤让你去算账,你倒是悠闲,买了几条鱼回来,既如此,你去烹了吧,孤正好未用午膳......” 唐韵:...... “殿下......” “怎么,不乐意?”太子看着她,脑子里想的全是,她这一个上午,假公济私,去私会外男。 她还真是走哪儿勾哪儿。 宁家几位公子看她那眼神儿,就如同饿狼看到了羊,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尤其是那位三公子。 越是看着温润儒雅的人,越不是个好东西,心眼子准没一个好的。 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他敢说自己不知道他这位表妹同自己有染?宁家铺子遭劫,他眼睛就算是瞎了,也知道前去解围的是自己。 他虽没见到自己救她的那一幕,同样都是男人,他也应该想到,他堂堂太子凭什么愿意出手相助宁家。 他表妹长成什么样,他心里没个数? 他知道她是他的人,还敢打她主意。 勇气可嘉。 他今儿就还非要吃了这几条鱼了,这鱼不仅得进自己肚子,还得她表妹亲手做。 太子看着她一脸不乐意的样儿,心头就差骂一声狗男女了,面上却弯唇冲着她一笑,“赵灵就为了出去找你,至今未归。” 唐韵:...... “殿下稍等。” 唐韵转身走出了后院。 太子继续看着底下的人刚送来的码头近一月的盈利,半盏茶翻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印章,盖在了账本上,递了过去,“拿走。” “是。” 这样的账目,太子每月都会到江陵的各大市场,亲自抽查一回。 同官府账目,相差不大的,为合格,盖上印章。 差异大的留底。 往往朝中臣子还未察觉出什么来,人已经落了马。 对其了解的人都知道,比起动不动就容易黑脸的皇上,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容的这位太子,其手段和不近人情,要狠绝太多。 太子翻完了账目一直走在圈椅里候着,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才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如今确实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 唐韵将手里的两个碟盘摆在了他跟前,递上了她在滚水里烫了几回的箸和瓷碗,递给了他,“殿下,慢用。” 太子没动。 漆黑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两个碟盘里胡成一团,已看不出是何东西的东西,抬头,问她,“你是故意的?” 唐韵赶紧摇头。 这个是真冤枉,她已经尽力了,“殿下,我不太会烹饪海鱼。” 她也不是不太会,是压根儿就不会,是他非要让她去做的。 太子:...... “在龙鳞寺,你不是挺会吗,为了笼络安阳,弄出来的肉香味儿,几里飘香......” 唐韵:...... “殿下当真误会了,海货极为难求,别说如今的唐家,就算母亲在世那会儿,属下也很少能见到新鲜的海鱼,只见过母亲让厨子煎过一回,但隔得太久,我实在记不请烹饪法子了。”唐韵实属头大,说完便蹲在了太子对面,拿起了刚摆在他跟前的箸,轻轻地拨开一团还算是完好无损的肉,给他夹到了碗里,“殿下尝尝看,应该也能吃。” 也没糊,就是不成形。 这东西,搁在宫里,就算是御膳房倒在臊水桶里的,都比这个好。 谁敢这般给太子端上来,铁定是不想要命了。 唐韵也知道,可如今不是情况特殊,他身边没人伺候,且她也不是什么御厨。 他要真饿了,将就一下也行。 唐韵将一双箸给他递了过去,清透的目光,没有了以往的讨好,也没有半点勉强,眼里一抹再也平常不过的劝诫。 太子:...... 唐韵又想了起来,“殿下稍等。” 唐韵起身又去了一趟后院,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双箸,当着太子的面,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片刻过去,抬头同太子道,“殿下,没毒。” 太子:...... 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倒也用不着她试菜。 “且味道也行。” 太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说出了那么一句,“是吗?” 唐韵点头,“殿下赶紧用,还热着呢。” * 赵灵回来时,便见太子和唐姑娘,坐在阁楼的窗户边上,扒着盘子里胡成了一团不知是何东西的东西,用得津津有味。 赵灵:...... 赵灵回了一趟后院,厨子内规规矩矩地立着两位厨子,跟着摆好了一桌子的饭菜。 盘子里的一条海鱼,煎得两面金黄,皮都没掉半块。 赵灵不明白了。 这东西,不比他们吃的那个好? 厨子倒是解释了一句,“主子用的,是那姑娘亲手做的。” 赵灵没再说话,也一并立在了厨房内,估摸着两人用得差不多了,才走了进去,太子已经用完了,唐韵回头去备簌口的茶水。 赵灵隐晦地问道,“殿下,东家的只答应卖一半,铺子还砸吗。” 太子转过身,疑惑地看向赵灵,“什么东家,为何要砸人铺子?孤为一国太子,更应遵纪守法,别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 赵灵:..... 他回去后还是同明公公多学学。 * 离开码头时,已到了酉时。 回去的路依旧颠簸,但唐韵有了经验,马车颠簸前,一双手脚先撑在了偏向的那一侧,一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街口。 天色已经黑了,街头燃起了灯火。 唐韵知道自己与他不同路,提前同他道,“殿下将我放下街头便是,我自行能回。” 太子没应。 到了岔路口了,唐韵又唤了他一声,“殿下......” 太子突地道,“帷帽戴上。” 唐韵了然,“殿下要买东西?这点我在行,殿下要买什么,告诉属下,属下知道哪个地方的好......” “花楼。” 唐韵:...... 太子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能让她哑口无言的机会,怎可能放过,脸上的嘲讽之色又露了出来,“你也在行?” “殿下注意安全,明日属下再听殿下差遣。”话音一落,脚下的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下车。”太子没同她多说,推开了马车门,适才隐隐回荡在耳畔的莺莺燕燕之声,愈发吵耳,唐韵身子僵住没动。 “还要做线人?”太子立在马车外,也没为难她,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只犹豫了片刻,唐韵弯身钻了出来。 脚一落地,抬头便见门前挂着一排灯笼,每个灯笼上都印上了万花楼三个字。 唐韵知道这儿。 唐家世子栽跟头的地方。若唐家当真定罪,太子没带她进宫,如今的她八成也应该在这儿。 “公子,秋姑娘已经候着了。”赵灵将手里的一顶帷帽递给了他,此处官妓众多,里头有不少官场上的人。 太子接过,戴好了帷帽,没再去管唐韵,抬步朝着万春楼的门口走去。 唐韵紧紧跟上,跨进门槛后,方才知外面和里面,简直两个天地。 灯红酒绿,穷奢极欲。 “公子爷今儿是寻谁呀。” 赵灵应了一声,“秋姑娘。” “三位子楼上有请。” 唐韵纵然平日里再稳得住,此时心头也忍不住突突直跳,不敢去乱看一眼,只管埋头跟着太子的脚步。 赵灵跟在一旁应付,及时地替太子和唐韵拨开了伸过来的胳膊,客气地回绝道,“约人了。” 上了二楼雅间,身边的声音才消了些,也没有姑娘再围上来,领路的妈妈,将三人带到了厢房前,及时地退了下去。 赵灵上前推开了房门,“唐公子请。” 唐韵跨步进去,没曾想,屋内那殷红的幔帐内,竟还有声音传来。 唐韵脑子“嗡——”一声炸开,脚步一转,刚想冲出去,额头便撞上了太子的胸膛。 身后床榻上,一瞬响起了姑娘的声音,“韩大人稍等会儿啊......” “秋姑娘先忙,一刻后,隔壁雅间。”太子说完,拉着唐韵的胳膊,走了出去。 赵灵立马赔罪,“属下失职。” 适才他问过,秋姑娘屋里确实没人。 太子并没有说话,拉着唐韵到了厢房外的长廊下,太子看了一眼她明显僵硬的脊背,又问了她一回,“还想当线人吗。” 唐韵死不吭声。 太子被她气了这几日,这会子见她的气焰终于消了下来,心头突然通畅了许多。 也没再为难她,这回脚步走在了她前面,亲自推开了隔壁的酒水间,回头正欲让她进来,却见唐韵的脚步立在了那没动。 对面廊下的几道笑声入耳,一道男子的声音陡然传了出来,“什么狗屁乡主,没那玩意儿还非得装,我告诉你们,当初老子是怎么收拾她的......” 唐韵脸色一白,突地上前,要将太子推进了房内。 太子的脚步卡在那死死不动。 唐韵一着急,伸手要去捂他耳朵,神色再无往日的镇定,急切地央求太子道,“殿下,我求求你,别听。” 第62章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从太子认识她以来, 见过她装可怜,见过她献|媚,也见过她变脸, 同自己蹬鼻子上脸。 却从未见她如此失常慌乱过。 帷幔上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 太子目光垂下,只隐隐瞧出了那双眸子里溢出来的焦灼。 太子脖子往后一仰,轻轻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掌,擒住她一对皓腕, 用了些力道,没再让她乱动。 对面的人太子也认得。 唐家那位草包前世子, 唐韵同父异母的弟弟。 此时正同几个酒肉之友搂着姑娘, 步伐歪歪扭扭,脸色犹如猴子的屁股,明显是喝高了, 声音断断续续地道,“你们别,别看她如,如今风光, 当年,老子饿了她三天三夜, 她可, 可是连馊饭都吃, 什么清高,没, 没有的事儿, 她也就只配低贱地活, 活着......她那娘不就一个卑贱的商户, 为了讨好自己的男人,让那没带把儿的,装成了茶壶,白白让,让老子在外,在外遭,遭了十年罪,她,她娘还好意思骂,骂我母亲是个贱人,她才是贱人,她和她那女儿才是贱人。” “她,她不是想带把儿吗,老,老子当年就给她看了,不仅看了,还当,当着她的面,弄了她身边的婢女,告诉她何,何为真正的男人,这也没过多久,就,就去年这时候的事儿吧,她,她肯定记,记得,你们不知道,她当时哭得那叫一个凄惨,跪在地上求我放,放了她们,老子偏不放,让,让人绑了她,撑开她的眼睛,就要让她看......” 对面的厢房隔得并不远,唐耀说的虽磕磕碰碰,却尤其得清晰。 传入耳里,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子,将她原本已经麻木了的心口,又重新剖开,鲜血淋漓。 噪杂的青楼内,仿佛一瞬之间,安静了下来。 唐韵没再去捂太子的耳朵,脚步浑浑噩噩地退后了两步。 对面的声音还在继续,“老子当初就该弄死她,也不至于后来被他算计了这么一遭,她知道老子要偷印章,要去干那违法犯纪的......事,她不仅不劝老子,还任由老子去犯傻,父亲书房的门,一直都是锁着的,偏偏那日开了,肯定就是她,那个贱人,就凭她一个卑贱的罪臣之女,能无缘无故地进宫当上乡主?指不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本事,勾搭上了哪个主子,拿身子去......” 话还未说完,唐耀腰间突地一麻,舌头打了结,嘴里的话恶言恶语,再也没能冒出来,身子一摊倒在了地上。 “唐公子!” “唐公子......” “多半是喝醉了,赶紧让人抬出去......” 耳边的声音渐渐地远去,从适才开始,唐韵能感觉到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地在用力,却又极力地在克制自己。 他都听到了。 她就是个这样一个卑贱之人。 一个用了唐耀口中所谓的,见不得人的手段,去勾了他的人。 她从肮脏的淤泥里爬出来,将自己的遭遇和过去抹得干干净净,装成大家闺秀,在他跟前卖弄琴艺学识,还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妄想着太子妃。 计谋被揭穿之时,她说她的身份虽卑贱但人不卑贱。 斥责他,在这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之中,并未吃过半点亏。 可如今所有的假象,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揭穿了。 此时的她立在他面前,就如同被人当着他的面剥光了她的衣裳,将她的卑贱和过去种种不堪,都露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让他瞧了个清楚。 昔日她有多神气,这会子就有多讽刺。 他应该嗤笑她,讽刺她,但她暂时似乎承受不了。 唐韵挣脱了一下自己的手,见他不放,才抬起头,同他坦白道,“殿下都听到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卑贱之人。” 太子没动,黑沉沉的眸子依旧盯着对面厢房的廊下,没敢去看她,眼里的冷意已经从将那张脸染得扭曲。 唐韵去掰他的手指。 太子死死捏住不放,手背上蹦出了根根青筋。 唐韵掰不过他,只得用尽了全力,去扣他指头上的骨节。 指关节的痛楚传来,太子终于收回了目光,透着帷幔看着她渐渐失控的脸,心口一阵一阵地紧缩,一股子戳心之疼快要将他淹没。 她是个傻子吗,她对付起自己来,回回是招,绝情决意,她怎就狠不下心,将那畜生给杀了。 唐韵死活掰不开他的手,声音突地带了哭腔,“太子殿下,看在我也曾真心伺候过你的份上,你放开我,成不?” 太子的胸口突地一刺,握住她的手,蓦然松,哑声唤她,“唐韵......” 唐韵转过身,脚步从廊下跌跌撞撞地走过。 片刻后,那道孤零零的身影下了阁楼,步入一群人潮之中,脚步不再踉跄,脊梁也慢慢地挺得笔直。 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她还是孤傲的。 哪怕只有最后一刻,她也要坚持着她心头的高贵和干净。 * 唐韵走了好一阵了,太子还立在那儿。 头上的帷幔,多少挡住了他骇人的目光。 适才唐耀被人抬下去后,赵灵便跟着一道隐入了后院,如今处理好了回来,才走到太子的身旁,拱手道,“殿下。” 良久,太子才压制住心头那滔天的怒火和钻心的疼痛,咬牙问了一声,“那畜生死了没。” “属下已经让人押下去了。” 太子声音极轻地道,“小心些,别弄死了。” 他可还死不得,否则他这一腔怒火和心疼,可没地儿发...... “唐韵呢。”那名字刚从喉咙口里吐出来,太子的心头又是一阵钻心地疼,疼得他有些发麻,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在了一起, “殿下放心,属下暗里已派了人跟着。” 太子的脚步这才动了动。 秋姑娘也出来了,身上的衣裳已经穿戴整齐,哪里还有适才那副轻浮的模样,款款地走到了太子跟前,规矩地行礼,“韩大......” 太子的手突地抬头,对着她一扬,止住了她。 秋姑娘一愣,疑惑地抬头,隔着那帷幔只瞧了一眼,神色便猛然震住,这哪儿是什么韩大人...... 秋姑娘的背心陡然生了汗,忙地垂下头,脚步让到了一边,一声都不敢吭。 太子的脚步缓慢地从她身旁经过,赵灵紧跟其上。 这个时辰的万花楼正是热闹,楼下的舞台上,这会子正在唱着一段戏曲儿,锣鼓声一片沸腾。 “郎君啊......” “你这番怜我,痴我,不舍于我,可是心上已经有了我......” 太子的脚步刚立在那楼梯口上,突地顿住不动了,一双深邃的黑眸,紧紧地盯着舞台。 台子上被称为郎君的人,轻轻地推开了姑娘,却是一步三回头,见那姑娘突然摔在了地上,赶紧奔了过去,“敏儿啊,我的心肝......” 小娘子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声泪俱下地诉道,“郎君这是在心疼我啊,怕我摔着怕我磕着,郎君此番与我千里相会于此,可是因郎君心头思念于我,吃不好,睡不着?” 被唤为郎君的公子点了头。 小娘子一阵欢喜,一阵泪,竟是拿着一双小拳头垂起了他,骂道,“你这死相木疙瘩,你这心头分明是有了我啊......” 舞台上的郎君,一脸的痴呆。 立在楼道上的太子,仿佛也被他精湛的演技所折服,一双眸子如同被摄了魂,慢慢地变得空空洞洞。 ——可不就是。 思她、怜她,心疼她...... 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喜她所喜,恨她所恨。 他是当朝太子,谁又能当真惹了他后还能全身而退,又能次次挑战他的底线,戏弄他,不断地惹怒他,却依然能够安然无恙的。 太子呆愣了好一阵,才从那难以置信,又仿佛早已透出了种种迹象的真相之中,慢慢地缓了过来。 深邃的眼眶,也因这一发现,染了红潮。 太子无奈地勾起了唇角,扯动着心口,疼得发麻。 唐韵。 ——孤可能,喜欢上你了。 底下的锣鼓声消下。 小娘子的声音再次传了上来,“郎君不愿承认自己的心意,莫不是嫌弃奴家身份卑微......” 公子一把抱住了她,“敏儿啊,我怎舍得,是我没本事,怕给不了你好日子.......” 最后一阵震天的锣鼓声,伴随着看戏人的叫好之声,太子的脚步从那楼梯上走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出了万花楼。 一到马车上,太子的唇角便含着一抹阴冷的寒意,吩咐赵灵,“将那畜生阉了,手脚也砍了,喂狗,不,喂他自己吃下去吧。” 赵灵:...... “还有,她那个什么后母,也砍了手脚,唐文轩,踢进江里,淹死得了。” 赵灵后背都生了凉。 韩靖走之前就吩咐过他,太子的性情变化无常,千万要小心,不要被他表面的话给蒙骗了,多听即便,别办错了差事,掉了脑袋。 是以,太子说完,赵灵觉得他应该再等等,不敢轻易去办。 毕竟是三条人命。 可等了约莫十来息了,还不见太子发话,赵灵不敢再怠慢了,领命道,“是。” 赵灵往前走了五六步,太子终于出了声,“先留他一条狗命。” 赵灵脚步一顿。 良久又才听太子吩咐道,“畜生该阉,旁的人先不动,回去将吴家那窝子逆党的身份证据,给整理出来,拿给孤。” 比起适才的震怒和阴冷,太子此时的语气要冷静得多。 赵灵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是。” 倒是终于体会到了韩靖口中所说的性情变化无常。 回到东宫,已经过了辰时。 明公公举着灯到马车前接人,灯还未举上去,就见太子的身影一下窜了出来,利落地跳下了马车,脚步如风地走进了门口。 明公公:...... 这,这又是被唐姑娘给气得?虽有些对殿下不敬,可明公公心头当真很佩服这位唐姑娘。 合着太子这二十年里没生过的气,都让唐姑娘给他补了回来。 太子心情不好,谁都不好过。 明公公低垂着头进去,正提着一颗心,便见太子一屁股坐在了书案前,冷声道,“端阳祭祖,将吴贵嫔的名字加上。” 明公公:...... 吴贵嫔,这都身怀六甲了。 这番奔波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适当活动,有利于生产,身为后宫嫔妃,祭拜皇室祖宗,她不应该去?”什么皇子皇孙,他不在乎了。 他只想让那一窝子人都消失。 明公公忙地应道,“是。” 可就算是这样,太子心口的那股心疼,还是没有减去半分,坐了半刻后,突地起身,去了净室。 一飘冷水从头浇下,倒也不是很凉,却能让人清醒几分。 可脑子越是清醒,越是心疼。 太子冷冽的眼眶渐渐地布了一层殷红,眸子里溢出了滚滚水汽。 她就是个蠢货,竟然让别人如此欺负了去,她就是特意来折磨他的,想让他活活心疼死。 * 唐韵走出万花楼后,心情已经平静了。 走到街头,拦了一辆马车,直接回到了宁苑,刚从马车上下来,阮嬷嬷便打开了院门,提着一盏灯过来接她,“姑娘,怎么这么晚。” “今儿去了码头,耽搁了。” 阮嬷嬷先没问,接她进门,回头又栓好了门扇,替着灯盏,照在了她的脚下,才问,“怎么去了码头?” “今儿太子查账。”唐韵的神色没有一丝异常,“在码头,我还碰上了三表哥。” 阮嬷嬷一愣,“三公子。” “嗯。”唐韵点头,笑着道,“可惜了那几条海鱼,本想拿回来给你尝尝,耽搁太久,没能带回来。” 阮嬷嬷心头一热,“知道姑娘心头惦记着奴婢,那样的东西姑娘带回来了,奴婢也吃不惯。” 阮嬷嬷说完,便冲着里院正在烧水的阿潭唤了一声,“姑娘回来了,将腌好的樱桃拿过来吧,阉了半日,这会子肯定入了味。” 阿潭立马应了一声,“成。” 唐韵刚进屋,坐在了暖阁内的圆桌旁,阿潭便端了一盆子红彤彤的樱桃,因着今儿唐韵出门前,对她的一声警告,进来时,格外的小心翼翼。 唐韵看着她一笑,没再吓她,“好了,我不会卖了阿潭。” 阿潭抬起头,便见唐韵温和地看着她,“不过我的确有事,你既跟了我,便是我的人,往后我护着你,你也得帮衬着我,可好?” “姑娘......”阿潭心头一暖,正要跪下去,被唐韵一把扶住,招呼了阮嬷嬷一道过来,“今儿不吃完,明日就该坏了,咱分了吧,明儿馋了再摘。” 阮嬷嬷听了,也没客气。 院子里满满一树樱桃,确实也吃不完。 阮嬷嬷将搁在旁边木几上过的灯盏移到了圆桌上,灯火朦朦胧胧,主仆三人围着桌子,抿起了樱桃,杏黄的核儿,慢慢地堆了小山。 阮嬷嬷突地想到了一年前的一桩事。 原本姑娘身边也有个婢女,叫明烟,是唐家老夫人指给姑娘的,虽不爱说话,性子却本分,只是一年前,忽然坠了井。 姑娘还为此伤心失神了半月,还未从那悲伤里走出来,唐家那位世子爷便惹了事,让唐家遭受了灭顶之灾。 阮嬷嬷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唐韵,见其一双眸子正盯着跟前的灯盏,清亮的眼珠子被那火光照得莹莹生出了水光。 “嬷嬷,明儿我还得出去一趟。” 阮嬷嬷一愣,“姑娘打算去哪儿。” 唐韵眸子轻轻往下一敛,道,“唐家。” 第63章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那日姑娘出宫, 唐家吴氏前去堵路的事儿,阮嬷嬷都知道,要不是宁侯爷上唐家骂了一回, 还不知会如何纠缠。 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唐家, 听唐韵说要回去,阮嬷嬷心头一跳,“姑娘,奴婢跟您一道吧。” 虽说姑娘身后已经有了宁家, 自己又是乡主的身份,唐家奈何不了她, 可吴氏那一窝子, 心眼实在太毒,她怕姑娘过去了,那吴氏又生出什么歹意来。 唐韵倒没拒绝, 点头道,“好。” 单阮嬷嬷恐怕还不够,唐韵回头吩咐阿潭,“明儿我走后, 阿潭去找二表哥,借几个人来唐家院子, 他要问了, 你也不必瞒着, 就说我去了唐家。” 原本想再等等,等她将吴家身后的人揪出来, 她再去清算, 以此卖给太子一个人情, 让他放了自个儿。 但唐耀, 必须得死了。 她一刻都等不了。 阿潭忙地吐出了嘴里的樱桃核儿,点头道,“好。” 阿潭本就是个聪慧的丫头,有了姑娘适才那话,她也明白了,往后姑娘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宁侯爷将她给唐韵时,也同她交代了,往后她的主子就是跟前的唐姑娘。 * 翌日天边才翻了个鱼肚,太子便起来了。 赵灵昨儿夜里,已将吴家所有造假的文书,都拿给了太子,太子整整一夜,一会儿闭眼,一会儿睁眼,脑子里全是唐家那畜生说的话。 那话语里所说的每一句,都在他的心口反反复复地碾轧。 后劲十足。 他曾经也听顾景渊说过,她的处境艰难,可他当时说了什么,“人各有命,谁又容易了?” 他也曾问过她,她那六年,到底是如何过来的,但他问那话时,意图并不友善,是对她怀了些许讽刺。 讽刺她一朝身份暴露,自甘堕落,却不知她能在泥潭里活下来,或许已经是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且她并没有堕落。 太子忽然想起了她出宫前,曾过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 “可是殿下不知,殿下能有这番努力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当年是殿下亲口对我说,说让我唤你一声“凌哥哥”,往后有何事,殿下都会罩着我......” 他骂了她,“宁家不过一个卑贱的商户。” 同昨夜唐家那畜生说的一样。 于她而言,又是何等的伤害。 太子坐在床榻上,手掌轻轻地捂住心口,脑子里那些过往的片段一幕一幕地浮现出来,每一幕,都能让他窒息。 她利用他怎么了,她就该利用自己。 她利用得还不够,没让他将唐家那畜生给杀了。 谁说她卑贱了,她比这世间所有人的高贵,全天下的人都该以她为尊。 等明公公替他更完衣,赵灵再进来时,便见太子的脸色又反复不定了,眸色发红,脸色阴鸷无比,冷声对他道,“昨儿凡是在万花楼,听到的人,都杀了。” 赵灵的脊背是当真凉了。 他也听到了...... 赵灵又想等他缓上一缓,可这回过了几十息,太子都未将话收回去,还抬起头,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威胁地看向他,“对了,你听到了吗?” 赵灵额头都生出了冷汗,跪地磕头,道,“属下未曾。” “嗯,那就好。”太子看了他一眼,“去办吧。” 赵灵再也没有任何犹豫,起身走了出去。 赵灵一走,太子便拿起了书案上吴家造假的文书,交给了明公公,吩咐道,“去找宁家三公子,就说这些是他整理出来的。” 如今,她不会想见自己,更不会承他的情。 就算他心头恨不得将唐家那个挨千刀的玩意儿,抽筋剥皮,他也得忍着,忍着将他交到她手里,让她好好发泄埋在心里的恨意。 什么打草惊蛇,揪住前朝乱党,他管不着了。 他见不得那畜生多活一日。 “是。”明公公领命,匆匆地出了宫,到了宫外,天色才慢慢地亮开,明公公没自己没现身,寻了个人去宁家找三公子出来。 昨儿码头的干货铺子来了个大单,宁衍忙到天黑了才回来,没来得及去寻唐韵,今日起来,本打算再带些东西给她送过来,人还没出发,逢祥便进来禀报道,“三公子,有位姓明的老爷找。” 宁衍一愣。 明老爷? 他哪里结识过姓明的老爷,不过半刻,脑子便转了过来,神色紧张地问,“人在哪儿。” “巷子口的马车内。” * 自上回吴氏说的那些话,将唐文轩气吐了血后,唐文轩硬拖着一身的病,去了码头扛货。 他只要还活着一口气,便不会让一个妇人看扁。 吴氏劝了几回,不仅没有讨到半点好,还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之后,也懒得管他了。 白日扛货,夜里抄书,唐文轩这辈子都没有如此艰辛劳累过。 连续去了三日。 今儿早上,到底是没能起得来。 吴氏没见人出去,才进屋看了一眼,见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头还“咯噔”一跳,以为没了气儿,忙唤了一声,“老爷。” 半晌才见那被褥动了动。 唐文轩挣扎着爬了起来,吴氏实在是懒得再看,忍着心头的讽刺,劝道,“老爷还是躺着吧,身子骨折腾坏了,你不心疼,几个孩子还得心疼呢。”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孩子,唐文轩又咳上了。 那个不孝子,害得他唐家遭难也就罢了,还卖了祖宅,如今他躺在床上,他可有前来看过一回,他拖着病体去码头上扛货,他呢? 人影子都见不着。 屋里的两个姑娘,整日哭哭啼啼,埋怨日子苦,谁心疼过他...... 他算是瞧出来了,他们是恨不得他早死了。 他这辈子到底是造的什么孽。 “行了,老爷还没用早食吧,我去给你盛碗粥,这回可别再洒了,咱这屋里如今的形势,可经不起再折腾了......” 吴氏说完,也没去看他,起身走了出去。 一到屋外,吴氏的脸上便露出了一股子不耐烦,这糟心的日子,她是一日都呆不下去了。 唐耀被放出来后,她不是没试着逃过,可每回一出门,脚跟前便会落下两根冷箭,她逃不了,只能继续陪着唐文轩耗下去。 父亲说了,端阳后就能走了...... 不过三日,她再忍忍吧。 等她带着孩子们离开了江陵,他要死要活,便也随他,她眼不见为净。 吴氏去了厨房,刚端了一碗米粥出来,便看到了唐韵,吴氏一愣,头一眼还未反应过来,待回过神了,才一声冷笑,讽刺地道,“哟,大姑娘回来了,我这眼睛没花吧。” 唐韵没理她。 吴氏正欲凑上去,院门口突地涌进了几位侯府的侍卫。 吴氏脸色一白,惊愕地看向唐韵,“你想要干嘛,莫不是还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漠视枉法.....” “嘴堵上吧。” 唐韵确认吴氏的嘴,被布团塞住,再也发不出声音后,才笑着道,“夫人先安静一会儿。” 唐韵说完,转身跨进了唐文轩的房间。 床榻上的唐文轩,早已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唐韵进去时,唐文轩已经挣扎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见是唐韵,脸上的神色微微愣了愣,随即便露出了讽刺,“怎么,回来耍威风了?” 唐韵没应他,自己去屋里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了唐文轩的床榻边上,回头示意了一眼阮嬷嬷。 阮嬷嬷了然地上前,立在唐韵的身旁,将手里先夫人的画像对着唐文轩展开。 唐文轩眸子一跳,厉声道,“你这是何意?” “提醒唐老爷,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唐韵回答得很干脆,冲着唐文轩一笑,“顺便再告诉唐老爷几件事。” 唐文轩眼皮子一跳,刚被吴氏气得犯疼的心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怒斥道,“你个逆子......” 唐韵没什么表情,直接道,“唐耀说得没错,我确实知道他要拿着你的印章造假文书,且书房的锁也是我替他打开的......” 唐文轩瞳仁一震,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唐老爷不知,母亲走后,我日日夜夜都在盼着唐家覆灭,且也一直在等机会,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等到了。” 唐文轩看着跟前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是疯魔了吧。 就为了她母亲,要灭了自己的家族?就算是疯,他也没见过疯成这样的。 “你弟弟倒没骂错......” “骂我什么。”唐韵突地打断他,“骂我害了唐家?唐老爷真是高看我了,将唐家推入绝路的人,可多了,怎么也轮不上我。” 唐韵看着唐文轩脸上微微露出的震愣,笑着道,“唐老爷勾结前朝逆党,助其在江陵各处建立了无数暗桩,早就将唐家置于死地了。” 唐文轩听完她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半晌才回过神,一声嗤笑道,“简直荒唐......” 唐韵缓声道,“不荒唐,唐老爷勾结前朝的安侯爷,一夜之间,毁了宁家的所有铺子,不知唐老爷还记不记得。” 唐文轩神色突地愣住,继而愤慨地道,“你是疯……” 什么前朝,那烧宁家的铺子的不是…… 唐韵及时地同他解释道,“前朝逆党安侯爷,便是吴氏的父亲,吴老爷子,唐老爷的岳丈。” 唐韵说完好久,唐文轩都没有反应。 脸上的神色犹如被凝固了一般,良久才突地一声冷笑,“你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凭空捏造,吴家一个铁匠,怎么可能......” “是吗,父亲不是说过,要不是吴家相助,父亲的工部尚书恐怕都保不住吗?吴家一个铁匠竟然有那么大本事,还是吴老爷子在宫中结实了什么了不起的人?” 唐韵看着唐文轩明显呆滞了一瞬的神色,也不做指望了。 被吴家欺瞒了十几年,都没任何察觉的人,岂能知道旁的消息。 唐韵不想再同他多说一句,“宁家三公子已经去了京兆府。” 唐韵说完便起身,走到了唐文轩的跟前,将袖筒里的一张吴氏造假的户籍凑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一字一句地同他道。 “七年前,你为了一己私利,亲手逼死我母亲,后又利用职权,徇私枉法,公报私仇,将昔日曾助唐家度过劫难的宁家,逼入绝境,此为丧尽天良,不忠不义。” “你不明是非,违逆将前朝余孽迎入门,玷污了唐家忠烈的名声,让唐家列祖列宗因你而背负污名,甚至英魂都不得安宁,此为辱灭家门,忤逆不孝。” “你纵任逆党之子,欺辱自己的骨肉,让他当着唐氏嫡亲之女的面,对其婢女行禽兽之事,此为失教失德,你枉为人父。” 唐韵立在唐文轩跟前,看着他不断变化的脸色,声音清冷,微红的眸子内一片冰凉,“这桩桩件件,都足以让唐老爷不配于人世。” 唐文轩已经说不出话来。 苍老的一双眼睛,久久地盯着她手里的户籍,似是要将其盯个对穿,十几年来,吴家同他的种种,也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脑子。 不可能。 唐文轩心头极力地否认,却还是止不住脸色雪白,胸口渐渐地急促了起来,眼前突地一阵发黑,视线正是明暗交替之时,便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搁在了他的手里。 冰冰凉凉,透着无尽地寒意。 “唐老爷自己选择吧。” 唐韵说完,便让阮嬷嬷收了手里的画像,退了出去,身子笔直地立在门外,安静地候着。 第64章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半盏茶的功夫, 唐文轩才从这惊天的真相中,慢慢地回过神来。 眼前的黑暗褪去,视线恢复了清明, 可脑子里的震惊和恐惧并没有随之而消失,反而不断地加剧。 吴老爷子一个铁匠, 为何有本事能在一夜之间毁了宁家一个在扬州打滚多年的老商户,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可他对自己说,他结实了几个暗道上的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 之所以如此相信他,是因为他保住了自己在工部的尚书之位,保住了他唐家的仕途, 可如今呢。 吴氏一门是前朝逆党。 吴老爷子是安侯爷, 那他的两个女儿, 便是前朝的郡主。 他娶了前朝乱党的女儿, 同其生下了三个孽种,为了让其进门, 他不惜算计了自己的原配, 逼其自尽。 他一手将逆党和孽种,接进了门,将唐家的基业断送在了他们手里,不仅如此, 唐家祖辈努力了几代的门楣也葬送在了他手里。 什么读书人。 他唐文轩就是唐家的大罪人。 这样的罪恶, 唐家史无前人,他是第一个,唐家世世代代的后辈, 必定会将他当做耻辱, 以示告诫。 唐文轩感觉到自己的心口不断地在往下坠, 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深渊。 之前私盖印章通敌之罪,他还能挺直脊梁,在牢房内无论被人怎么审,他都能坚持住自己的清白。 他身正不怕影子歪。 如今,他再也说不起任何的话。 他是当真勾结了前朝逆党,他不知道这十几年里,吴老爷子和吴氏利用他,到底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也不敢去想。 唐文轩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唐韵适才说的那些话,他确实无脸再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可他更不配活着。 院子内一片安静,唯有吴氏被堵住嘴,发出了,“呜呜——”挣扎之声。 唐文轩闭上了眼睛,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所有的一切都清理干净,唐文轩撑着最后一口气,对着屋外唤了一声,“吴氏,你进来。” 吴氏适才被唐韵让人堵了嘴,丢在了院子里,压根儿不知道里头都发生了何事,只惊叹唐韵今日的忤逆大胆。 她唐韵也算是从唐家走出去的世家姑娘,也曾读过书,知道何为礼仪规矩,她如今如此对待自己和她的父亲,就不怕遭天谴。 屋内唐文轩一声唤,止住了吴氏的挣扎。 唐韵示意侍卫将人押进去。 吴氏的一双手被绑住,侍卫推搡着她进了门,才将她嘴里的布团取了出来。 人一进去,房门便一瞬在她身后合上。 吴氏终于能开口了,愤概地同唐文轩道,“老爷,你瞧瞧,她这是要弑父吗,她,她还敢绑了我,自她那娘死后,我亏待过她吗,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对她还不好吗,给了她十年的世子生活,这要是换做旁人,定会感激了,可她这幅模样,一心向着她母亲,可曾将老爷放在眼里过......” 她还敢继续。 还敢挑拨离间,这样的话,唐文轩已经听了六七年了,如她所愿,回回都能被她挑拨出一股怒火,恨唐韵的不识好歹。 唐文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竟然还有脸。 她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蒙骗了自己这些年,她和她的那位逆贼父亲,还有三个孽种,到底对他唐家都做了什么。 他们合起伙来骗他,欺辱他。 她生出来的那孽种,将唐家置于了死地,卖了唐家的祖宅,还当着他自己的姐姐,做了那档子畜生不如的臊事儿...... 不对。 他们纯碎只是个逆贼,是孽种,压根儿就不该是他唐家人,全都是来谋害唐家,牵连他一同下地狱的恶魔。 “吴氏,你过来。”唐文轩脑门心上的阵阵跳动,声音极轻地打断了吴氏。 一双染了大半辈子风霜的眼睛,看向她,即便是隐忍了,也掩盖不住那里头藏着的一道杀意。 吴氏冷不丁地抬起头,便被他那目光吓得心头“咯噔”一跳,“老爷......” 唐文轩的声音大了些,“我让你过来。” 吴氏看着他那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哪里还敢过去,僵持了一阵,唐文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开了身上的被褥,下了床榻,一步一步地朝着吴氏走了过去。 吴氏神色一愣,随后惊恐地看着他手里握住的一把刀子,眼睛睁的犹如铜铃。 他想要干什么...... 吴氏颤抖地问道,“老爷,你这是要作甚。” 唐文轩也没再装了,眼里的怒气,彻底地暴露了出来,举起手里的刀子便刺了过去,“你这个逆党之女,骗得我好苦。” 吴氏惊慌地后退,奈何一双手被绑住,失去了平衡,身子瞬间撞在了门板上,神色也跟着一道僵住了。 他都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吴氏的脸色苍白,神色愈发恐慌,怀着最后一丝侥幸辩解道,“老爷,你说什么呢,你可莫要听人编排......” 唐文轩狰狞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逼近,“谁能编排得了你。” 唐文轩愤怒地看着她,恨得咬牙切齿,“你害得我逼死了自己的正妻,你害得我唐家万劫不复,你害得我唐文轩成了唐家的千古罪人,前朝的大郡主,你可真有本事,今日,我便要手刃了你这个逆贼。” 吴氏被他揭穿,确实被吓到了。 可见他这般无情地想要杀了她,心头陡然一凉,竟也不怕了,看着他绝望地道,“是,我是骗了老爷,可当初老爷碰我之时,怎就不先问问我是谁?” 她不说还好,一说完,唐文轩的情绪更为激动,上前一把捏住了吴氏的脖子,“你还有脸提!你居心叵测,一次一次引我上当,我唐家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们了,要让你们如此算计加害,你那贼子父亲,不知廉耻地将你送到了我榻上,也不愧是被人人诛之的前朝逆党,下贱,卑鄙!” 他愧对祖宗,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害的。 唐文轩几乎将心口的恨意都发泄在了吴氏的身上。 吴氏一双手被绑住,只能任由他掐着脖子,喉咙口一阵窒息,呼吸越来越紧,吴氏本能地抬起脚,踢在了他身上。 唐文轩下腹一吃痛,手里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吴氏的腹部。 屋内一瞬安静了下来。 鲜血快速地浸染了出来,滴在了两人的衣摆上,吴氏一动不动地盯着跟前的男人,满目凄凉,“你还真要杀了我。” 唐文轩眸子里的愤怒,多少被吴氏脸上的悲痛平复了下来,抽取了刀子,没再接着往下刺。 吴氏身子缓缓地滑下,靠着门板,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艰难地道,“果然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你杀了宁氏,如今又轮到我了,我也怨不着谁,这都是我的报应。” 唐文轩听她提起宁氏,眼角一阵跳动。 她还敢宁氏。 吴氏突地问他,“逼死宁氏的人是我吗?”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吴氏抬起头,脸色已经慢慢地失了血色,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道,“是你自己贪图利益,认为她阻碍了你的前程碍了事,生了杀意。当初我虽骗了你,可你将我养在外面,当外室之时,心头想的是什么,难,难道就不是为了替自己做打算?你一面想骗宁家的钱财,一面想给自己备,备一个后手,唐家如此......你唐文轩怪,怪不得谁,也休,休得将自己的罪孽摘,摘干净。” 吴氏缓了几口气,接着道,“你问我和父亲为何选了你唐家,那我告诉你,并非是我同唐家有仇,而是因为你唐文轩脑子愚昧,最好糊弄。” 那话一出,唐文轩刚平复了一些的怒火再次腾升了起来。 吴氏也不怕他了。 唐文轩为何会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岂能不知,唐韵今日过来,分明是有备而来。 是来报仇的。 逆党的身份一暴露,她哪里还能活,横竖都要死了,谁也别想痛快,他唐文轩也别想死后还能安宁。 吴氏一笑,“实话同你说,当年父亲,并非只看中你一人,可惜,那么多的门户,也就你上了当。” 吴氏没去再看唐文轩狰狞的面孔,回忆道,“苏家的几个草包,尚且都知道防备,问了我是哪里人,想要来查我的家底,只有你,我说什么你信什么,你也不想想,吴家若当真是铁匠出身,我能识字?能听得懂你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话,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是你唐文轩将我教化出来的?” 他自己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自己就没点数? 什么书香门第。 若非唐家老爷子以命给他换来了这么个侯爷,就凭他的本事,能当上工部尚书? 唐家败落,迟早之事。 吴氏最厌恶的便是,他回回骂儿子女儿,都要捎上自己一道,孩子身上好的地儿随他,不好的地儿都是她的缘故。 怪她脑子没长好。 他怎就不想想,他将自己和三个孩子十年养在外,他可有管过一日。 若非父亲,她当初还真看不上他唐文轩。 唐文轩震愣地看着吴氏,那一字一句无一不是一把利刀,在他本就已经被撕裂的心口上,再一次一刀一刀地割开他最后仅有的一点尊严。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他被一个妇人,还是前朝余孽,糊弄了十几年,到头来了,还被她如此侮辱。 唐文轩只觉得周身的血液不断地在沸腾,彻底地被激怒了。 唐文轩跌跌撞撞地上前,掐住吴氏的喉咙,手里的刀子一刀一刀地戳进了她的身体里,再也不给她说出半句话的机会。 “你说的没错,我是瞎了心瞎了眼,才看上了你这么个逆贼。”唐文轩恨得头昏目眩,“你,还有你生下的几个孽种,都去阴曹地府吧。” 吴氏突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她是个将死之人,并不怕同他撕破脸,可她以为,他但凡还有点良知,就该想办法护住自己的孩子。 他,他不仅不护。 他,还想...... 可吴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后背无力地从门板上滑落下来,再也没有了动静。 唐文轩也跌坐在了地上,手上的鲜血糊了一身,脸上也有,鲜红的血珠子贴在他苍白的容颜上,狰狞又狼狈。 * 唐韵一直立在门外等着。 听着里面传出来的一道一道的争吵,再慢慢地归于了平静,直到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脚步已然未动。 她还在等着。 良久,屋内的唐文轩才从一片浑浑噩噩之中,勉强地站起了身子,也并没有出去,寻那几个孽种。 吴氏是前朝逆党的身份一曝光,吴家唐家,所有的人,都不会有活路。 唐文轩侧过头。 跟前破旧的窗棂半开,能瞧见院子里的青石板,初夏辰间的阳光倾泻而下,落在那道雪白的裙摆上。 干净的光晕,圣洁又高贵。 唐文轩胸口突地一悸,唤了一声,“韵姐儿。” 耳边并没有声音传进来。 唐文轩喉头一滚,他知道她在等什么,哑声道,“父亲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院子内依旧没有声音,窗棂外的那抹裙摆,被微风一吹,轻轻飘舞,身影却纹丝不动。 半响后,唐文轩手里的刀子再一次落下。 宅院里的几声蝉鸣,衬得院子格外的安静,安静地仿佛能听到那刀子刺进肉里的声音。 犹如当年母亲自尽时一样。 “嘭——”一声响动之后,唐韵终于转过了身,平静的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唯有那眸子深处,留下了被疼痛伤害过的倔强。 人的坚强,并非天生就有,而是在成长之中慢慢地累积而来。 人心也一样,并非生来就冷硬如石。 * 宁家的二公子宁卫,一直候在唐家的院子外,焦急得渡着步。 今儿早上他听说唐韵要回唐家时,亲自带着人马过来,同唐韵一道到的唐家,到了唐家,唐韵却没让他进去,“二表哥,等我一会儿。” 宁卫只得候在了门外,煎熬着。 唐家的人是个什么德行,宁卫清楚,那日吴氏明知表妹出宫有宁家人一道相护,还敢前来拦马,更不用说宁家落败的那些年。 表妹在唐家的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适才唐韵进去时,他给了她五六个侍卫,倒不担心唐家的人能伤了表妹,他怕的是表妹心软。 唐文轩再以自己父亲的身份压迫与她,以‘孝’之名,将她又拉入唐家那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里。 小半个时辰后,院子内才传出了动静声。 宁卫忙地回头,见唐韵终于走了出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目光从头到脚地将她打量了一遍。 她身上雪白的襦裙,被阳光一照,晕出了一层光环,落在她脸颊之上,面儿上抿着微笑。 嗯,没哭过。 当没被欺负。 “表妹上车吧。” 宁卫的话音刚落,跟前的巷子口陡然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宁卫诧异地回头,便见到了宁衍。 还有府衙的人。 宁卫一愣,明显不知发生了何时,迎上前问宁衍,“怎么回事?”唐家固然再可恨,倒也用不着他去请府衙的人过来。 宁衍神色焦急,压根儿就没瞧见他似得。 从马车上翻身下来,径直越过了他,走向了立在门前的唐韵,行色匆匆,目光却极为温和,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疼。 唐韵唤了他一声,“三表哥。” 宁衍点头,轻声问她,“人呢?” 唐韵答,“死了。” 宁衍的眸色微微顿了顿,没再多问一个字,突地伸手一把抱住了她,手掌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肩头,红着眼眶安抚道,“表妹不怕,有表哥在。” 宁卫:...... 宁卫目瞪口呆地立在两人身后。 宁衍他个登徒子,竟然敢抱...... 他想了那么多回,他,他都没敢,他非要回去告诉祖父不可...... * 午时赵灵回东宫禀报时,神色便有些回避,“唐文轩先杀了吴氏,后自尽,宁家三公子去了京兆府,已经将吴氏是前朝逆党的证据递给了张大人。” “她呢。” 赵灵答道,“唐姑娘安全。” 这不废话吗,“孤问你的是这个。” 赵灵反应极快地道,“唐姑娘挺高兴。” “嗯。”高兴就好。 赵灵想了想,还是道,“三公子也挺高兴。” 太子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赵灵垂着头道,“宁家大仇得报,三公子一时高兴,给了唐姑娘一个拥抱。”应该就是这样的,宁三公子绝无所图。 第65章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赵灵跟了太子这段日子, 多少了解了太子的脾气,不敢不报,万一哪日被他知道, 殿下误会了,自己铁定讨不到好。 宁三公子是唐姑娘表哥,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唐姑娘一个拥抱,肯定是问心无愧。 赵灵这才敢斗胆禀报。 半晌过去, 赵灵没听到太子声音,目光不由又飘向了明公公,只见其腰杆子又弯到了胸膛。 赵灵:...... 他又犯错了。 “京兆府受案了吗。”良久过去, 太子终于开口了。 赵灵答, “接到宁家三公子的举报后, 张大人即刻派人去了唐家院子, 已经受了案。” 太子听完转头看向明公公,“你跑一趟, 让张大人今儿夜里辛苦一下, 连夜将呈案写出来,揭发人,被告人,在结案之间, 均不可离开京兆府。” 他没看错, 宁三公子就是个卑鄙小人,极为无耻。 拿他的东西,去哄他的人。 不只是吴氏, 下回让赵灵找个机会, 宁三的一双手也得砍了。 明公公:...... 最近几日太子的反复无常, 已经够让东宫的人提心吊胆的了,偏生在这节骨眼上,频频出些状况。 依他说,那三公子还真是不长眼色。 七年了,宁家好不容易报了仇,今儿一家人本该高高兴兴庆祝,如今可好,三公子一人得在京兆府过上一夜了。 赵灵也是。 太实诚了,什么都敢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太子能知道? “奴才明白。” 明公公一走,就只剩下了赵灵。 太子也没让他退下,也没给吩咐,就那般让他站着,让他自个儿想错在了哪儿。 赵灵确实也在绞尽脑汁了反思,自己是哪儿错了,如实禀报并没错,身为暗卫不能有一丝隐瞒,这是职责。 若是韩靖...... 赵灵明白了,他错在,从一开始就不该让此事发生。 “属......”赵灵正要跪下请罪,太子便道,“退下吧。” “是。”赵灵走出去,迎面一股风吹来,方才察觉背心生了凉。 赵灵刚退下,凤栖殿皇后的人便上了门,是为端阳吴贵嫔登龙鳞寺祭祖的事。 如今吴贵嫔已经身怀六甲,皇上紧张得很,在明春殿养得跟个菩萨似得,无数丫鬟婆子伺候着,平日里凤栖殿的请安都免了,她还能去一路颠簸到龙鳞寺,去祭祖? 这要是半路出个事,太子岂能担得了责。 见太子来了,皇后直接问道,“祭祖的名单,太子莫不是搞错了?” 他做事一向谨慎,可从未犯过如此错误。 前朝余孽,并非小事。 京兆府即便今儿已经受了案,也不敢随意乱报,只会先将人控制下来,待各项证词证人备好了,写好了呈案,才能上报。 最快也得明儿早上。 “母后说的可是吴贵嫔?”太子倒也没有瞒着,“前几日儿臣去父皇那,恰好听到国师说,今年大周的国运,缺火,吴贵嫔命格属火,且腹中所怀皇子,推算下来也是属火,是以,儿臣特意让明公公加上了名册,母后放心,儿臣定会安排妥当,不会出事。” 皇后:...... 还有这事儿? 见太子的面色认真,且也不会拿这事来同她开玩笑,皇后便也罢了,明日她多派几个人盯着便是。 皇后倒是还有一桩要问他,“太子最近经常出宫?” 往日他就算出宫办差,最多也就大半日,可昨儿一日都不在东宫,早上天一亮人就跑了,亥时后才回。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皇后不得不去怀疑,他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太子也没否认,点了头,端起木几上的茶盏,应道,“最近查账,比较忙。” 旁的事情,皇后或许看不透他的心思,可在这事上,太子心里的那点心思,皇后一看一个准,瞥了他一眼,也没去揭穿,只提醒道,“月底,太子便极弱冠了。” 二十了。 太子妃一波三折,耽搁到了如今,都没个定夺,他可耽搁不得了。 “嗯,弱冠之礼,还得让母后费心了。” 皇后:...... 她说的是这个吗。 皇后看了他一眼,便也罢了,自己这儿子,从小到大循规蹈矩,凡事都照着规矩来,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愿意打破规矩去坚持的事儿,她这个做母后的,又怎会去拦着他。 但愿他能如愿以偿。 那丫头回到宁家,宁侯爷心头必定也生了想法,八成是想将其留在宁家。 宁家如今有三位公子,除了最小的那个十四,其余两个,都比韵姐儿大,且样貌才识无论哪一个,都能配得上韵姐儿。 即便如此...... 皇后侧目看了一眼自己儿子清隽的五官,在天下所有母亲的心里,自己的儿子都是最好的,皇后也不例外。 长得好看,又是太子,关键还温润知礼,有能有才。 只要他肯真心待人。 “安阳那边如何了?”皇后想完了儿子,自然又想到了自己那位出逃在外的女儿。 太子难得沉默了一瞬。 韩靖今儿才送回了信,是安阳的亲笔,但太子不敢拿给皇后。 上面只有一句话:西域地貌肥沃辽阔,请兄长多多斟酌,暂且不归,待兄长佳音。 太子的脸色当场就变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这个儿郎没有继承到父皇的那个熊熊躁动的野心,她一个姑娘倒是继承到了家,连说辞,都同当初父皇想征战西戎时,说的一样。 西域肥不肥沃,关她何事。 “母后放心,宁家的大公子在西域,已经接应上了二人,都安全。” 皇后早前倒是也听说了宁家大房在西域的事儿,心头还想着让太子知会宁侯爷,去关照一番,没成真,还真碰上了。 皇后岂能听不出太子话里的弦外之音,人安全,她就是不想回来,皇后不由一声哀叹,“她那玩心也太重了些,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这一个二个的,到底还成不成家了...... “母后早些歇息,明儿还得上龙鳞寺。” 皇后头疼得紧,“成,太子也早些回去吧,多做准备,别出了差子。” 今年端阳,皇上得了个西戎,高兴得连做梦都在笑,非得要拉上一众人陪着他去祖宗面前显摆。 龙鳞寺为国寺,诵经阁内,一直供奉了大周历代皇帝的灵牌,皇上过去祭祖祭天,一举两得。 只是此番,防卫方面,至关重要。 “母后放心。” * 三公子今日对唐韵的那番逾越,也是一时没控制住。 从接到明公公给他的造假书文开始,宁三公子心头就一直悬着,知道唐韵已经来了唐家,也不敢在府衙耽搁太久,直接请求京兆张大人,先前来捉人。 一路上,宁衍的心口一直紧绷着。 明公公说,表妹都知道。 她早就知道了,宁家遭难,包括她母亲的死,都是前朝余孽所为。 可她竟然一人扛着。 以一人之力,一步一步地去筹划,不惜冒险去利用太子的势力,愣是将宁家从前朝余孽之中,解救了出来。 这样的胆识和勇气,别说她一个小姑娘,就算是他,也未必就能坚持到最后。 她做到了,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她不惜亲手毁了自己的家族,不惜搭上了自己的清白。 从她嘴里听到那句,“死了”时,宁衍心头什么都没想,只有无尽的心疼。 心疼她这些年来,为了这一刻所做的努力。 是以,宁衍没有忍住,逾越了一回,上前抱住了她。 他只是想告诉她,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一人,还有他在,他想保护她,会用尽全力地去保护她。 “多谢三表哥。” 唐韵对他的举动,倒也不意外。 宁家,也就只有他一人,对自己的事,什么都知道。 “三表哥我没事,咱们回去吧。”唐韵轻轻地动了动,宁三公子才反应过来,忙地退开身,脸色慢慢地染出了红晕,致歉道,“对,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宁卫已经盯了他好久了,亲眼见到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直到烧到了耳根。 宁卫:...... 他还脸红!他还敢脸红。 宁卫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扯开了他,脚步横在了他和唐韵之间,挡住了他的视线,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宁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上车再说。” 宁卫:...... * 宁侯爷和宁三爷今儿有应酬,天色黑了才回来。 回来时,宁衍已经被京兆府的张大人接走了,夜里燃灯时,倒是让逢祥回来捎了个口信,“明日再归。” 京兆府的呈文没出来,如今案子还未定夺,宁侯爷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听宁卫复述完,宁侯爷一口气瞬间哽在了喉咙,“腾——”一声站了起来,被宁卫一把及时地拉住,“祖父……” 宁侯爷双目通红,恨得牙痒,一时没忍住,暴露了自己摸打滚爬的本性,直接暴了粗口,“老子去弄死他。” 宁卫:...... “唐文轩已经死了。” 宁侯爷身子都在抖,“那前朝逆党呢?” 在太子的人马到来之前,他在西戎最先接到的是宫里传来的征文,让他成为暗线,查出逆党的窝巢。 他还纳闷,朝廷怎么就给他派了这么个活儿。 如今明白了,这逆党,正是他宁家的心头刺啊。 宁卫见他太激动,赶紧一股脑儿的说完,“唐文轩杀了吴氏之后,自个儿一刀抹了脖子,府衙的人上门时,两人都已经死透了,唐家的两个姑娘一并被带去了府衙,唯有唐耀一人不见了踪影,孙儿已经派人各处搜查了,府衙的人也在寻,想必很快就能抓到人,祖父先别冲动,这会子过去,人是见不着了,也就能瞧见满屋子的血腥。” 宁侯爷心口的怒气,这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韵丫头呢?”宁侯爷反应过来,突地转过头紧张地问宁卫。 “今日从唐家回来,表妹便直接回了宁苑,姑母的牌位一直安置在宁苑,她说想回去上柱香。” 大仇得报,她回去告慰姑母,理所应当。 宁卫说完,宁侯爷一下走了出去,吩咐福安备了马,一路直奔向宁苑。 那丫头什么都好,但自来有个臭毛病。 有个什么事,都埋在心里。 这么大的事情,她既然早就知道,为何就不告诉自己,她一个姑娘能应付得了那些乱党贼子? 就连当年的宁家都没能躲得多。 一想到她那般去犯险,宁侯爷心头一阵一阵地后怕,要是她出个什么事,可让他如何活。 * 唐韵从唐家出来后,直接回到了宁苑。 去了母亲的牌位前,点了香烛,磕了头后,才从阮嬷嬷手里接过了那副画像,展开摊在了灵堂前。 七年里,她每日都在盼着这一日。 日日紧绷,没有一刻松懈,如今得偿所愿,心头倒是突然平静了下来。 唐韵看着宁氏的画像,轻声道,“母亲,今日唐文轩说的那些话,该得到的报应,你也都一一听到了,一一见到了。” “安息吧。” 唐韵说完,让阮嬷嬷去取了一个火盆,将那副陪着自己走了七年之久的画像,放在了火苗子上。 画像一点点地燃了起来,这些年她心头对母亲的执念,和不甘也随着被烧成的灰迹,一点一点地褪尽。 直到火盆里的火光慢慢地熄灭,唐韵又对着宁氏的牌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却并没有离开。 就那般席地跪坐在了宁氏的牌位前,仰起头道,“母亲,女儿再陪你一会儿。” 往后,她便彻底地放下了。 唐韵关着门,一直在里头呆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 阮嬷嬷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了,才低声道,“姑娘,阿潭回来了,听宁二公子说,还没找到唐耀。” 唐韵倒有些意外。 府衙的人,宁家的人,都在寻,唐耀一个毫无依仗的人,还能去哪儿。 她倒也不急,一个前朝逆贼,还能逃到哪里去。 迟早都得出现。 * 唐韵祭拜完宁氏后,没再去宁家。 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执念,一松懈下来,周身都有些软,不太想动,打算明儿一早再过去,正好府衙的呈文也该出来了。 傍晚时,阿潭又去腌了一罐子樱桃,想着唐韵看会儿书,夜里馋了也能当零嘴吃。 夜色一落下,阿潭便进屋添了灯,又给她装了一盘子樱桃搁在了手边上,看唐韵盯着手里的书,瞧得津津有味,阿潭也忍不住往她手里的书本上瞧了过去。 满篇密密麻麻的字儿,她一个都不认识。 阿潭不由夸道,“姑娘好厉害。”这么多字儿,她都能认识。 唐韵回头,被她那痴痴呆呆的目光逗得一笑,往日都是她去拍人马屁,今儿冷不丁地被拍,唐韵还有些不习惯。 “吃殷桃。” 阿潭却又痴痴地盯着她面上的那道笑容,脱口而出,“姑娘长得真好看。” 唐韵:...... 声音从屋内传来,立在墙角阴影处的那道身影,微微地动了动,脸色一瞬绷紧了。 她又勾人! 她连女人都不放过。 她到底做了什么放|荡的动作,才让人家夸出了这么一句。 跟前紧闭的院门,陡然传来了叫门声,“韵姐儿歇息了没......” 门口的马蹄声响起时,赵灵便去了后院的墙根处,正要翻身进去报信,一道人影忽然从跟前跃了下来。 “殿......”赵灵想提醒他,喉咙里的话还未说出来,下一瞬便听到了墙外那颗芭蕉树被压断的啪啪之声。 第66章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赵灵忙地背过身去, 不敢看也不敢吱声。 待身后芭蕉树丛堆里的动静彻底安静了下来,赵灵才转过身,禀报道, “殿下,宁侯爷来了。” 太子:..... 他能不知道? 太子神色平静地拍了拍袍摆上沾的芭蕉叶,抬步走到了停在夜色中的一辆马车前,“回宫。” 赵灵拱手领命,“是。” 这回他倒是明白, 今夜这事儿就是烂在了肚子里,也不能说。 * 翌日一早,宫中一片热闹,各个宫里的主子, 天没亮便起来收拾, 马车早早地到了宫门外排起了长龙。 皇上也醒得早,魏公公昨儿不知怎么了,闹了肚子,今日前来侍奉皇上的太监是花公公。 花公公跪在跟前,将冕旒替他戴好, 起身递上了自己的胳膊, 扶起皇上,一脸的笑意,“陛下, 今儿外面可热闹了。” 能不热闹吗。 半个宫里的人,都要赶去龙鳞寺祭祖。 皇上前几日就盼着了,到了跟前, 心情自然不错, “一年难得放松这么一回, 热闹一番又有何妨。” 花公公笑着应道,“是。” 话音刚落,太子便走了进来,“父皇。” 皇上侧目看了他一眼,太子今儿也是一身正式的礼服,头上同样戴了冕旒,一双眼睛被珠串一挡,那张脸同皇后愈发相似。 英俊,又贵气。 皇上心头不动,不由又升出了一股子自豪,大周两个最优秀的人,一个是他的皇后,一个便是他的太子。 朝廷上太子替他出谋划策,稳固了朝堂。 后宫有皇后替他打理,井井有条,人丁兴旺。 如今他又拿下了西戎。 纵观大周几朝天子,也没几个君主做到了这一步。 今日去祭祖,就凭这几点,也可谓是脸面十足。 皇上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太子点头,“父皇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父皇。”太子说完,目光瞧了一眼皇上头上的冕旒,突地道,“父皇的冕旒似乎有点歪。” 皇上和花公公还未反应过来,太子已上前两步偏下头,伸手扶住了皇上头上的冕旒,轻声道,“父皇,儿臣替你正正。” 皇上冷不丁地被他凑近,神色不由一愣。 太子是他的头一个孩子,年幼时,他没少抱在怀里亲热过,就他那张脸,小时候也不知道被自己亲过多少回。 长大后,两人的关系虽也挺好,但少了年少时的亲密。 和他在一起时,论的多数都是朝事,就算说几句家常,太子和他之间也是保持着君臣之礼,像如今这般无拘无束的亲密相处,在皇上的印象中,几乎没有过。 皇上心头竟然生出了一股子感动。 果然,是他的好儿啊。 太子的力度很轻,将那冕旒往左移了移,便松了开手,退后两步同皇上道,“父皇,好了。” 皇上心头洋溢出了一股子的暖意,眼角瞬间笑出了两道褶子,语气也比往日柔和了许多,“多谢太子了。” 太子今儿的心情也不错,笑着道,“儿臣应该的。” 这一清早的,两人便演绎出了父子情深的戏码,花公公看在眼里,脸上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太子过来得早,还未用早食吧?” 太子还未开口答复,皇上便出声邀请道,“太子一道用些,正好朕今日让厨子煲了南瓜羹,那老南瓜从蜀地刚运过来,又甜又沙,朕可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 太子点头,“好,多谢父皇。” 一刻后,花公公让人摆了桌,将南瓜羹端了上来,太子回头从他手里接过了瓷勺,亲自替皇上布了粥,“父皇多吃些。” 皇上高兴,吃得饱饱的,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吃撑过。 太子也跟着用了大半碗,食欲似乎也不错,一边陪着皇上聊着儿时的趣事,一边喝着粥,慢慢吞吞地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搁了手里的御箸。 此时已经过了原定的出发时辰。 太监端着茶水过来伺候两人簌口,花公公赶紧进屋去拿披风,准备启程。 皇上倒是不急。 横竖今日夜里都会歇在龙鳞寺,早出发晚出发,并无大碍,只要能赶在天黑前到达龙鳞寺便是。 见太子收拾妥当了,皇上才道,“咱启程吧。” 太子点头,先起身立在跟前候着。 皇上后从圆凳上起来,花公公及时地递上了自己的胳膊,皇上伸手,手还未扶住他胳膊,脑子突地一阵犯晕,脚步往后退了两步。 花公公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肘,唬得脸色都变了,担忧地道,“陛下?” 皇上晃了晃脑袋,想着定是昨儿太过兴奋,没有歇息好的缘故。 见跟前太子的面色也露出了担忧,皇上强撑起了精神,又往前走了一步,这回脑子里的晕厥感,越发浓烈。 不待他反应过来,双脚一软,一屁股便跌回了座位上。 花公公脸色惨白,“陛下!” “传太医。”太子的声音落在耳边,皇上的眼前已经成了一片漆黑。 * 皇后正在凤栖殿等着太子。 今儿早上马车都备好了,小顺子突然过来传话,说太子有事要交代,让她先等一会再出发。 如今时辰都已经过了,还是没见到人,皇后心头生了几分焦灼,正欲让人过去催催,乾武殿的小太监便来了。 小太监的一双脚走得飞快,进来便急急忙忙地禀报道,“皇后娘娘,陛下适才同太子殿下用了早食,也不知怎的了,突然晕了过去......” 话音一落,皇后的脸色都变了,脑子里也有了几分晕厥感,“御医呢,如何说的?” “太医正瞧着呢,太子殿下也在,让奴才过来请皇后娘娘,速速过去一趟......” 小太监话刚说完,皇后的脚步便冲了出去,太着急,险些就绊住了脚,苏嬷嬷一把扶住她,安抚道,“娘娘慢些,有太子殿下在,陛下不会有事。” 皇后一颗心都跳了出来,不明白这昨儿夜里还好好的,还在同她夸他的丰功伟绩呢。 这才一个晚上,怎就晕了过去。 皇后到时,太子正坐在皇上的床榻边守着,太医已经诊治完了,倒也没有说出个具体的病因来。 心脉稳定,并无任何症状。 似乎只是睡过去了。 “陛下近几日怕是过于疲惫,精神崩得紧,一放松,身子没缓过来。”言下之意,多半是太过于激动, 太子听完也没为难太医,让花公公跟着太医去抓药,自己守在了床榻边。 见皇后过来了,太子才起身。 皇后匆匆进来,看着床榻上躺着的皇上,声音都抖了起来,“如何了?” “疲乏过度。”太子捡了太医的说辞。 皇后一愣。 哪里来的疲乏? 从西戎打了胜仗回来,他就一直在歇息,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是扔给太子,就是扔给她,就连后宫的嫔妃,他也没了兴趣。 何时疲乏多度了。 “母后放心,太医已经瞧过了,父皇并无大碍,歇息半日便好。”太子安抚道,“今日祭祖,既已告知了先祖,便不能不去,母后留下来照顾父皇,儿臣前去祭拜。” 皇后一愣。 今日祭祖,确实已经将消息散布出去了,且半个宫中的人,嫔妃皇子公主,都已经去了宫门口候着。 突然取消,是为不妥。 “那太子赶紧去吧。” 太子看了一眼皇后苍白的脸,眸色轻轻瞥开,没敢多瞧,嘱咐道,“母后今日就呆在乾武殿,别回去了,等儿臣回来。” 皇上这样,皇后哪里还能走。 皇后点头,“好,你赶紧去吧,早些回来。” 也不知道陛下何时才能醒,皇后顾不上太子,坐去了床榻边上,伸出手忧心地探了一下皇上的额头。 倒是正常。 “好,儿臣先走了。”太子说完没再耽搁,转身走了出去。 禁军统领姚大人,正在门外候着。 皇上一晕过去,赵灵便带着姚大人到了乾武殿,此时禁军,已经将乾武殿围得结结实实,姚大人按照太子的吩咐,守在了门口,这会子所有的人只许进不许出。 见太子出来,姚大人忙地迎上前,“殿下。” 太子再次吩咐道,“父皇醒来之前,但凡有想出去的人,都抓起来,等孤回来审问。” 姚大人领命,“是。” 太子吩咐完,钻进了皇上的马车内,“启程。” * 吴贵嫔今日天还未亮,便起来了,大着肚子,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如今又在宫门外的马车内候了半个时辰,心口又闷又烦。 自上回唐韵出宫前,同她说完那番话后,吴贵嫔便没有一日安宁。 心头一直惶惶不安,担心哪日太子就派人来,戳出了她前朝逆党的身份。 快半月了,一直没见太子动静。 直到前儿,内务府来人,说前去龙鳞寺祭拜的册子上,添了她的名字,吴贵嫔便明白,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可她是何其无辜呢。 她也是在使了大把银子,让她姐姐去找出到底是谁在威胁她时,才知道了真相。 她的亲姐姐告诉了她,说她不姓吴,是姓安,是前朝安侯府的郡主。 一切都合理了。 为何父亲当年能烧了宁家的铺子,为何她的姐姐懂很多宫里的东西。 事情的真相,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 她是前朝余孽的后代。 这些年她呆在宫里,做再多的亏心事,也从未虚过半分,觉得自个儿没有什么可让人抓住把柄的。 最多就是宁家,但也同她没有关系,归根结底是父亲所为。 谁能想到,她自己的身份,才是最致命的。 她的亲姐姐带信给她,说端阳之后父亲才能派人前来接应,但她并不想走。 只要一走,她便彻底地成了乱党。 往后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去。 吴贵嫔想过,去同皇上坦白,主动揭发自己父亲的身份,即便将来没有好日子过,以陛下对自己肚子里孩子的重视,应该能留她一条后路。 且她手上还干净着,并没有做过任何于朝堂不利之事。 但还没等她想好,太子突然要她去祭祖。 她大着肚子,能去祭什么祖,太子分明就是故意在刁难她,不打算给她活路。 她试过装病,装肚子疼,但都被太医戳穿,今日早上,身边的两个嬷嬷更是拉着她起来,硬是将她拽到了马车上。 这会子,她就是想见皇上,也来不及了。 吴贵嫔在马车内闷出了一头的汗水,身后才有了动静,皇上和皇后的马车出来了。 吴贵嫔正要撩开车帘,嬷嬷一把将那帘子捏得严严实实,“娘娘还是规矩地坐着吧。” * 云贵妃和二皇子,一早也候在了宫门口,候了快一个时辰,等得心肝都冒火了,才见到了皇上和凤栖殿的马车缓缓地驶了出来。 云贵妃扫了一眼,正欲钻进马车内,动作又是一顿,回头又望了一眼。 她就说呢,哪里不对。 原来是东宫的那位没跟来。 韵贵妃心头一声冷嗤,这可是太难得了,这么大的事儿,一家子倒也不凑在一起了。 讽刺之余,云贵妃不免又生了希望,太子没来,三皇子今日抱恙也没来,如今皇上跟前成亲的皇子,就只有她跟前的二皇子。 千载难逢的机会。 云贵妃赶紧同身边的嬷嬷吩咐,“去同二皇子说一声,让他先去前面,多陪陪他父皇。” * 队伍一出发,二皇子不敢违逆云贵妃的话,驾马去了跟在皇上的马车后。 今儿跟着皇上一道来的,不是魏公公,也不适花公公,只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 且今儿禁军统领姚大人也没来,只来了一个副将。 虽疑惑,二皇子并没有多想。 太监轮值,不挺正常,不过是前去祭个祖,大周如今一片盛世太平,况且还是在这江陵脚下,谁还敢放肆行刺不成。 倒也不必弄出那么大的阵势。 一路上,队伍都没歇息,午时,也没停下来整顿,旁的人还好,吴贵嫔便有些辛苦了,肚子一阵一阵地发紧,几回求着嬷嬷,让马车先停下来,让她歇息会儿,活动活动手脚,嬷嬷却无动于衷,“娘娘身子虽金贵,可莫不成还能金贵过陛下不成,陛下都没喊停呢,奴才哪里有那个胆子去求陛下,让娘娘停下来歇息。” 吴贵嫔只能闭嘴,坐在马车上,咬牙坚持了快四个时辰。 眼见到了龙鳞寺脚下的那条山道了,吴贵嫔长松了一口气,心头正是放松之时,耳边突地想起了几道犹如雷鸣的轰炸声。 “嘭——” 声音能震破人耳膜。 坐下的马匹受惊,惊叫声和护驾声随着传来,吴贵嫔吓得脸色一瞬发了白。 * 二皇子从宫里出来后,一直跟在了皇上的马车旁。 更跟一个多时辰,却不见车内传出半点动静,二皇子主动搭起了话,禀报道,“父皇,前面就到半山亭了。” 里头没有回应。 二皇子便也不敢再问,到了半山亭,见跟前的马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不由一愣,再次上前道,“父皇,不打算歇息?” 没听到声儿。 二皇子心头一跳,正欲上前将马车拦下来,紧闭了两个时辰,没有一点动静的马车内,突地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从里挑开了车帘,看着二皇子道,“继续走。” “皇兄?” 二皇子惊愕地盯着太子的脸,完全没反应过来。 怎么会是太子,父皇呢。 太子一句都没解释,直接道,“不是一向喜欢打仗吗?待会儿等你表现。” 二皇子:...... 有刺客? 二皇子瞬间变了脸色,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地几步追上前,紧紧地跟在太子的马车旁,倒也没有再多问一句,神色却同适才完全不同。 他在宫中,虽日日在校场操练,同将士们比武,也曾徒手猎过一只大虫,却因母妃的保护,从未上过战场。 甚至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真刀实枪的厮杀。 今儿是头一回。 二皇子难免有些紧张,目光盯着前方,林子里即便是有只鸟飞过,二皇子的身子都会跟着绷紧,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一路却没有半点异常。 到了龙鳞寺脚下,眼见龙鳞寺就在跟前了,二皇子一口气松下,侧目看向马车内,怀疑地问道,“皇兄是不是搞错......” 话还未说完,脚底下的马匹突地一惊。 二皇子还未反应过来,马车内便传出了一道冷冽的呵斥,“弃马。” 二皇子脑子里“嗡——”一声炸开,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身落下了马背,扑进了旁边的林子里,身后几道火|药的爆炸声持续传来,震人肺腑,二皇子猛地回头。 太子的马车已经被炸成了四分五裂。 火焰逼得他睁不开眼,二皇子心头一紧,翻身从土坡里爬了起来,双眼通红地喊出了一声,“皇兄!” “护驾!” “有刺客!” “保护皇上......” 整个祭祖队伍瞬间乱成了一片。 还未等禁军从爆|炸声中休整过来,密密麻麻的刺客便从林子里蜂拥般地包围了过来,直朝着皇上和皇后的马车冲来。 二皇子脸上一片怒容,抽出了腰间长剑,迎刃而上,奋力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到了适才被炸毁的马车前。 并没有人。 只有一顶被烧黑的冕旒。 二皇子眼睛一跳,提剑便冲入了刺客堆里,“老子要杀了你全家......”那模样倒是终于同皇上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群贼子,竟然杀他了周家的太子! 都去死吧。 二皇子疯了一般,厮杀声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围住二皇子的一堆刺客突然开始往后撤退。 “中计了,撤。” 所有刺客一瞬之间,迅速地退向林子,可还是来不及了,身后的林子内一阵地动山摇,禁军从四面八方凶猛地包围了过来。 厮杀声再次响在了耳边,局势已经反转了过来。 从林子两边冲出来的禁军,将刺客逼到了中间,如同石磨碾谷,毫无招架之力。 二皇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未反应过来,护送队伍的禁军副统领,已经走到了二皇子身边,“二殿下受惊了......” 二皇子回过神来,神色紧张地问,“太子殿下......” 副统领往后一望,“二殿下放心,太子殿下无碍,正在前面呢。” 二皇子一愣,不待副统领领路,自己便匆匆地冲到了队伍前方,刚从漫天烟火中钻出来,便见太子完好无损地立在重围之外,面色如霜地将手里的刀子插进了一个刺客的喉咙,冷声道,“下一个。” 二皇子:...... 二皇子愣愣地盯着跟着的那张脸,确实是他的皇兄,太子殿下。 可又不是。 谁都知道,他的皇兄手无缚鸡之力,面色一向温润如玉,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他说一句重话。 更何况这般狠绝地去杀人。 二皇子震在了那,半天都没反应,甚至忘记了迈步。 察觉到走过来的脚步停在那半天都没动,太子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二皇子惊恐呆滞的神色,面色并没有波动。 倒是恢复成了往日里的温和,主动问了他一句,“如何,可有受伤?” 二皇子不敢应了。 不仅不敢应,目光甚至都不敢往他脸上瞧,适才那张脸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明显已经留下了心理阴影。 如今再看他脸上的微笑,自然也变了样。 太子也没再顾着瞧他,看向了他身后的禁军副统领,“整顿队伍,即刻护送主子们回宫。” 副统领领命,“是。” 副统领走后,二皇子才慢慢地回过神来,鼓起勇气走到了太子身旁。 刚立在他跟前,便见赵灵又提了一个刺客到跟前。 太子继续问,“谁指使的。” “一,二......” “我说......” 那刺客才刚开口,脖子上便是一阵刺疼,太子手里的刀子一绞,遗憾地抽了出来,“来不及了,下一个。” 二皇子:...... 适才杀了那么多的刺客,二皇子的手都没有抖过,如今那只握住剑柄的手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二皇子的脚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太子并没有看他,继续审问,“谁指......” 这回太子还未问完,对面的刺客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是安侯爷,龙鳞寺里有他的线人,火|药也是龙鳞寺的人提前埋好在了路上,想,想要将整个皇室,一,一锅端......” “龙鳞寺的谁。” “这个小的真的不知道,殿下饶命......” “行,走吧。” 那刺客能招供,也是被先前几个人的惨状吓到了,没想到当真捡回了一条命,呆愣了几息,才转过身爬着逃了出去。 太子没再审问了,转身吩咐赵灵,“把大理寺,龙鳞寺,所有的人都给孤押出来,严刑拷问,问不出来的,也不用留了。” 横竖这龙鳞寺,往后也没用。 他没功夫耗在这些破事上。 吩咐完,见二皇子僵着身子还立在那儿,便道,“二弟去协助副统领,一道回宫。” 二皇子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拱手领命道,“是。” 太子:...... * 审俘虏,揪叛徒,当夜太子在龙鳞寺呆了一夜,天亮时,赵灵才抓住了逃出去的吴老爷子和吴贵嫔。 吴贵嫔的脸色苍白如雪,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 倒也不是赵灵给害没的,是她跟着吴老爷子逃跑时,摔了一跤,加之心头恐慌,没能熬住,半夜便小产了。 赵灵找到人时,吴贵嫔仅剩下了半口气,走也走不动,吴老爷子这回倒是没跑了,守着吴贵嫔,等着赵灵来抓。 他这辈子就两个女儿。 一个死了。 另一个,他总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吴老爷子跪在了太子面前,面如死灰地恳求道,“殿下所问之事,罪臣都招,唯求殿下能保住小女一命。” * 昨日太子率宫中众人走后,皇上午时才醒。 醒来,还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见皇后脸色紧张地道,“陛下可算是醒了,张大人一早就过来了,已经候了陛下快两个时辰。” 皇后虽担心他的身子,但这事情实在是太骇人,她不敢耽搁。 那吴贵嫔,陛下一向宠爱,如今还怀有龙子在身,竟是前朝余孽安侯爷的亲生女儿,小郡主。 这样的消息,足以震惊朝野上下。 前朝的余党,竟然混进了宫中,还成了皇上的爱妃。 想起她曾经呆在皇上身便的那些日子,皇后心头便是阵阵后怕。 只要对方生出半丝歹意,皇上岂还有活路。 且今儿吴贵嫔还不在宫中,被太子带去了龙鳞寺,当初太子就是在龙鳞寺遇刺,身边跟了个前朝逆党在,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皇后的心头是一刻都平静不下来。 赶紧让张大人进来。 待皇上看完了张大人的呈文后,皇上刚睁开的眼睛,又开始隐隐发黑。 “那逆党如今人呢?” 皇后哑声道,“同太子一道去了龙鳞寺祭祖。” 这回皇上和皇后的心情一样了,翻身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正要去唤姚大人,姚大人倒是及时进来禀报了,“陛下放心,殿下带了一千人马。” 皇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大半夜,被刺客袭击,吓得失魂落魄的后宫嫔妃小主子们,便回到了宫中。 火|药威力极大,别说受伤,死的人都不少。 宫中上下一片灯火通明。 听完禁军副统领禀报完后,皇上当下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脸的震怒,“这群逆贼,竟如此猖狂,朕非要剥了他们的皮!” “陛下放心,人已经抓到了,太子殿下正在审问。” 皇上心头虽恨,可如今也只能生生受着,大半夜地愣是一个宫一个宫的去安抚受了伤的主子。 * 云贵妃自回来的路上,一直死死地拽住二皇子的胳膊不放,回到了宫中,仍不肯松开,被吓得不轻。 她可是亲眼见到刺客就在自己跟前,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嬷嬷。 禁军再晚一步,她的命便没了。 如今回来后,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嚣张跋扈,皇上进来时的脚步声,都能吓得她不住地往二皇子身后躲,“别杀本宫,别过来......” 皇上瞧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瞧下去了。 知道她这会子多半也平静不下来,只同二皇子嘱咐道,“人没事就好,今夜就好好陪陪你母妃。” 二皇子却没应。 皇上一愣,回头盯着他,“你也吓傻了?” 二皇子猛地回了神,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是!” 皇上:...... 成,这帮恶毒的贼子。 竟如此欺人。 他要弄死他全家。 * 翌日末时,所有的人马都回来了,唯独不见太子。 皇上和皇后从昨儿下午就在等,这会子还是没见人回来,脸色齐齐生了变。 姚大人赶紧禀报道,“陛下,娘娘放心,殿下已经去了大理寺,说有几个逆贼,尤其紧要,他审完了便回了。” 皇上松了一口气。 成吧。 人没事就好。 不过,这刺客都抓到了,当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回来报个平安的功夫总该是有的...... * 吴贵嫔是前朝逆党之女的消息昨日才传出来,今日便又传出了皇室去龙鳞寺祭祖,遭到逆党袭击的消息。 江陵城内一片哗然。 朝中臣子都急急赶去了宫里,宁侯爷和宁将军也去了。 午后阮嬷嬷才听到消息,进来同唐韵禀报,“听说陛下当日身子抱恙,没能去成,是太子带着众人去的龙鳞寺,一片山都快炸没了,前去的宫中主子,大半夜也就回来了一半......” 唐韵:...... 如此严重? 太子不是一直都在追查前朝逆党,这回怎就上了如此大当。 唐韵到底是问了一句,“人都回来了?” 阮嬷嬷看了一眼唐韵,突地压低了声音道,“听人说,太子至今还未回来......宁侯爷和宁三爷今日都进了宫,莫不是太子出了何......” 话还未说完,门口便响起了脚步声。 阿潭进来便禀报道,“姑娘,外头有位姓凌的公子,说有事要找姑娘。” 唐韵一愣,“凌?” 阿潭点头,“叫凌郎。” 唐韵:...... 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阿潭接着道,“凌公子说,上回姑娘央求他的事,他答应了,今儿前来接姑娘,去当值。” 那位俊朗的公子,便是这般告诉她的,具体当什么值,公子没说。 第67章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唐韵:...... 阿潭不用说, 唐韵自然也明白,是让她当什么值。 给他做线人。 那日在万花楼, 被唐耀当着他的面,将她那些卑贱的过往戳穿,她的颜面和尊严,半丝都不剩。 一时之间,她确实无法承受,不想听到他的讽刺, 哪怕当时他只要露出一个嘲讽的眼神,都能将她击垮。 如今倒冷静了下来。 既已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可遮掩,且她与他之间, 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扯, 自己是高贵是低贱, 也已无关紧要。 她又不当太子妃。 唯一一点,便是让他放过自己。 当值就当值吧。 唐韵起身去屋里换了一身男装, 戴好了帷帽, 同阮嬷嬷吩咐道,“今儿也没事,嬷嬷带着阿潭出去逛逛吧,不用成日都守在院子里。” 阮嬷嬷点头, “姑娘不必操心咱们。” 这前朝余孽, 也不知道被灭干净了没有, 若还有余党, 如今的太子就是个招祸的, 姑娘跟了他出去, 她怕姑娘受到牵连。 可太子这般找上了门, 姑娘也断然不能不见,阮嬷嬷将她送到了门口,看了一眼巷子里停着的马车,细声吩咐道,“姑娘自己小心些。” “好。” 唐韵一出来,赵灵便站直了身子,等着她走到了跟前,上前替她拂起了车帘,“唐姑娘,请。” 唐韵弯腰钻进来,帷帽上的白纱挡了视线,只见到太子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雅白,正端坐在马车内硬榻上,脸色如何,倒是瞧得模糊。 唐韵垂目问安,“殿下。” “坐。” 太子的声音意外的热情和悦。 “多谢殿下。”唐韵坐在了他身旁,正欲问,今日打算要她当什么差,身旁的一只胳膊突地递了过来,“送你的。” 唐韵的目光隔着白纱,只见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轻轻地颤动着,唐韵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轻轻地揭开了头上的帷帽。 “见你在宫中喜欢折腾花花草草,今日孤下龙鳞寺时,漫山遍野开得都是这花,还挺好看,孤便摘了一把,可喜欢?” 唐韵:...... 是草,不是花。 狗尾巴草。 即便是一大把,它也只是狗尾巴草,称不上花。 “殿下......” “你要喜欢,下回孤带你去,如今山上的气候正是适宜,风也缓,微风一过,整个上头全是这东西,一片花浪,尤其悦目。” 大周的天下,就数这江陵城最好,她倒不必舍近求远。 她要喜欢,他往后多带她四处走走便是。 “多谢殿下,我不喜欢花......” “拿着。” 太子轻轻地将那把狗尾巴草塞到了她手里,“待会儿孤还有样东西送给你。” 唐韵:...... 她不要想了,唐韵直接问他,“殿下不是说今日要属下来当值?” “嗯。”太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侧脸上,几日不见,那肤色似乎又白皙了一些,眼睫也长了些,嘴儿也红润了些...... 没见他应,唐韵才偏过头,意外地见他目光竟如同被凝结住,想起适才阮嬷嬷说的消息,逆党炸了半座山。 唐韵担忧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太子目光一敛回过神,坐端了身子后,突然说道,“孤昨日遇了袭。” 唐韵点头,她已经知道了。 太子:...... 太子看着她镇定的神色,又重复了一遍,“昨日孤在龙鳞寺遇了袭。” 她都听到了。 唐韵不明白他为何要说两回,片刻后倒是反应了过来,“殿下可是寻到了前朝余党的下落?” 是以,他才会这般马不停蹄地找上了她。 是想让她做什么吗? 太子两日以来,一直未眠,适才在马车上等她的那会子,本来还有些昏昏欲睡,如今心口忽然窜出来一股子急躁,精神起来了。 太子脱口而出,道,“孤受伤了。” 唐韵一愣。 马车外的赵灵也是一愣。 殿下受伤了?他怎不知道,昨日他审刺客,夜里查内奸,手起刀落,挺利索的啊。 唐韵的目光诧异地落在他脸上,打探了几息,虽疲惫,但面色红润,且好手好脚,精神气儿十足。 唐韵对他这一招,太过于熟悉了。 称得上是刻骨铭心。 成。 又故技重施。 唐韵神色了然,“殿下伤哪儿了?可严重?”虽配合了他,可无论是语气还是脸色,均瞧不出半点担忧的痕迹。 太子:...... 还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他要是真受伤了呢? 对啊。 太子忽然想到,他要是哪天真受伤了,她莫还是不信?也是这般不管不问,漠不关心,没有半分着急。 罢了。 太子扫了一眼她平静的面色,“孤诓你的,没受伤。” 唐韵:...... 唐韵也没同他计较,问道,“殿下,咱们今日是去哪儿。” “大理寺。” 唐韵错愕地看向他。 大理寺是朝廷审问要犯的重地,门前还立着一块牌子,闲杂人等,勿入。 太子看出了她眼里的诧异和顾虑,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句话。 “不用怕,有孤在。” 那日宁家三公子便是如此同她说的...... 还抱了她。 此时恰好马车驶出巷子上了街头,坐下的车毂轮子轻轻顿了顿,太子立马伸出了胳膊,手掌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她的肩头,“当心些。” 唐韵坐得好好的,哪里需要他扶,“殿下,我坐得挺稳的。” “是吗。” 唐韵点头,他不扶她,她能坐得更稳。 太子本也想松开手了,可见她竟然一脸的不情愿,脑子里的那股子倔劲儿又犯了,偏生还就要搂了,声音也凉了下来,“孤说你坐不稳,就坐不稳,再这般说下去,你的线人又不合格了。” 两天没见到她,没见到人时,他又心疼,又思念,仿佛得了相思之疾,看着刺客时,脑子里也能浮现出她那张勾人的脸。 回来之前,他还在龙鳞寺特意沐了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还给她采了狗尾巴花。 坐在马车上等着她时,心头满怀期待,念着她那日的难受,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疼她,好好护着她。 可如今自己的这么一句话,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土崩瓦解,荡然无存了。 太子:...... 他在干什么。 太子想要松手,可掌心下握住的那一方肩头,布料也不知道是什么缎子做的,实在是又温又滑。 算了,这不搂都楼上了,话也说出去了,再松开,岂不是不划算...... 她都没再说什么了。 就,搂着吧。 唐韵是没再拒绝。 心头却忍不住暗自腹诽。 他爱扶不扶。 不合格就不合格,横竖她也呆不了几日...... 只不过是让他心头好受些了,被他捉回来的几率便更小,再等到日子一长,他心头的气儿消了,也就慢慢地忘了。 片刻后,太子无比庆幸自己坚持楼上了。 这不,心头舒坦了许多。 马车到了大理寺,太子连脸上的那抹疲惫之色都一扫而光,心情极好地先一步起身,主动撩开了车帘,对着身后微微发愣的唐韵一笑,“下车。” 唐韵:...... “多谢殿下。” “往后同孤,不必见外。”太子声音温和,尽量地去弥补适才对她不太友善的态度。 唐韵不知道他这一会儿一个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又想给她设个什么套子让她钻。 但也懒得理他。 唐韵一头钻了出去,赵灵及时地递上了木凳。 大理寺卿已经候在了门前。 在端阳前,太子曾亲自让赵灵到大理寺,从大理寺卿手里,调配了几个人,配合侍卫视察龙鳞寺里里外外的隐患。 上回大理寺内出了内奸,大理寺卿头顶上的乌纱帽险些没保住,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这回亲自去了一趟龙鳞寺。 谁知皇室的祭祖队伍,却在大理寺的山脚下被前朝逆党给袭击了。 大理寺卿连死的心都有了。 昨夜已经被太子叫到了龙鳞寺前的大院子里审问过了,一双手的手指被夹得见了骨,险些没保住。 好在前朝的逆党安侯爷被抓住了,供出了龙鳞寺和大理寺内的内奸,他这才捡回来了一命。 回来后,便发了狠。 地牢内,所有的案犯,自然也没有好日子过,连平日里几个一直喊着冤枉的倔主子,今日都难得识趣地消了声。 马车一到,大理寺卿便迎上前,行礼,“殿下......” 先下来的人却不是太子。 虽穿着男装,可瞧那身段,一看就是个姑娘,大理寺卿的神色一瞬愣住,还未回过神来,太子从马车内走了下来,“人都没死吧?” 见过了昨夜太子的手段之后,大理寺卿对他这样的寒凉语气,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理寺卿忙地道,“殿下放心,都还吊着一口气,没审讯之前,死不了。” 太子点头,脚步下意识地往前迈去,一只脚刚迈进门槛,突然想了起来,跨进去的腿又挪了出来,回过头目光看向身后落后几步的唐韵。 虽未说话,可谁都瞧得出来,他是在特意等着她一道。 这可就稀罕了。 大理寺卿不由又多瞧了一眼。 奈何对方戴着帷帽,他又不敢当真凑到人跟前去瞧,还是没认不清到底是哪家姑娘。 唐韵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脚步等她,忙地两步跟上,刚到门槛前,手肘便被太子轻轻一抬,颇为多余地提醒了一句,“这是个门槛。” 唐韵:...... 她只是戴了帷帽,又没瞎。 太子倒是解释了一句,“孤怕你看不清。” 大理寺卿内心已掀起了一片惊涛,也不知道是哪个了不得的世家,养出来了这样一位厉害的姑娘。 能让太子甘愿低头。 但凡昨夜太子的态度能有今日这般温和,他的一双手也不至于还缠着绷带。 身后的赵灵倒是平静了许多。 堂堂太子,墙都翻过了,还有何好稀奇的。 可太子却在下一刻,不顾影响,当着众人的面,竟牵起了唐姑娘的手,且还偏下头细声同她道,“地牢里潮湿,地滑不说,里头一堆囚犯,个个凶残得很。” 这是给他牵她的手,找了一个理由。 赵灵:...... 适才唐韵被他扶了一下手肘,心头虽有些想避讳,但想着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应该也知道分寸。 以至于垂在身侧的手被太子突然牵住时,一时没反应过来。 “殿......”唐韵下意识地抬头。 太子附耳过去,及时地提醒她,“别说话,你一开口便会暴露身份,明儿所有的人,都该知道孤今日带了个姑娘来了大理寺,还牵了你手。” 唐韵:...... 唐韵惊愕地看着他。 就大理寺卿那双险些将她戳穿了的眼睛,能看不出来她是个姑娘。 她换男装,不过是为了方便,她自己都有自知之明,藏不了什么,他莫不是还看不出来? 他要不是从进门后,就这番对她动手动脚,拉拉扯扯,谁会怀疑。 下属,奴婢,都可以解释。 且她今儿来,确确实实也是以他线人的身份而来。 此时不是她在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他在暴露他们的关系。 太子见她转过头,脚步却没停,操心地道,“你看路,别看孤。” 唐韵:...... 唐韵转过头,懒得同他掰扯了,也掰扯不清楚,横竖旁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随他高兴吧。 太子见她不再挣扎,手掌握得更为安心,放肆。 多少个日子了。 是从她和自己赌气,非要当他的太子妃时,他们便没这般心平气和地牵过手了。 不对。 他们从未这般牵过手。 因为她非要躲躲藏藏,让他们的关系见不得人。 那日在侯府,宁家三公子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抓住她的胳膊,她也抓住了他的胳膊,两人抱成了一团。 还有赵灵回来说的,在唐家门前,他虽没有亲眼见到,但他能想象到是何画面。 他牵她怎么了,他还未搂过她呢。 思及此,太子心头原本就已经极为淡薄的一缕心虚,瞬间消失,修长的无根手指头,越捏越紧,牵得理所当然。 一直到了地牢门口,太子才回头叫住了跟在身后的一众护卫的脚步,“不用再跟着了,孤自己进去。” 大理寺卿见他真要亲自下地牢,忙地劝道,“殿下,微臣将囚犯提上来便是。” 屋里茶都泡好了..... 赵灵转过身,及时地拦住大理寺卿的脚步。 前头太子已经带着唐韵下了地牢。 地牢内干干净净,墙壁上挂满了灯火,并没有太子所说的什么阴暗潮湿。 唐韵不知道他带她此处,有何差事吩咐。 唐韵正要挣脱他,握住她的那只手倒是先松开了她,唐韵一口还未松下来,眼前突然罩下来了一块雪白的绢帕。 冷梅的香气,才钻入鼻尖,那方绢帕已经绑在了她的眼睛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殿下,这是为何。”唐韵多少有点怕,他不会是想杀了她吧。 得不到,就毁灭这类事,毕竟也没少发生,况且她还算计了他那么多。 唐韵不见他回应,正想着要不要挣扎反抗,刚被他松开的那只手,被他再次牵住,缓缓地拉着她往前面带,“孤不是说了,还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他花了两日一夜,觉都没睡,不惜以身犯险,险些被火|药炸死,马不停蹄地替她将人给她擒了过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当初他要是这么个审查法,早就没前朝逆党什么事儿了。 唐韵一路被他牵着,眼睛瞧不见,只能听到脚步声,约莫走了半刻,鼻尖隐隐有了一股血腥味儿,太子的脚步才停下来。 “可以了。”太子伸手取下了她眼睛上的绢帕。 唐韵的视线恢复。 跟前的一件牢房,果然是阴暗潮湿。 房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手脚戴着铁链的人,身上的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披头散发挡住了脸,躺在墙角,一动不动。 唐韵一眼没认出来。 太子立在她身旁,提醒她,“他已经没有了。” 当天晚上那畜生醉得不醒人事,他没让赵灵阉,第二日清醒时,才阉了他。 即便是这样,也没能泄掉他心头所恨。 唐韵:...... 她就说呢,唐文轩死了,唐家没了,吴家是前朝逆党的身份也被揭露了出来,唐耀毫无藏身之处,京兆府和宁家,怎么可能找不到。 原来是在这儿。 太子见她已经认出来了,便转头吩咐赵灵,“开门,喂狗。” “是。” 赵灵拿起了桌上一只不知搁了多久的土碗,走上前。 刚推开门,躺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人,突地睁开了眼睛,手脚上的铁链发出了“锵锵——”响声。 自那日赵灵抓到人后,就未曾给过他一口饭吃,只吩咐大理寺卿,每日半碗米粥吊着他的命。 吃不饱,也饿不死。 满腹的饥饿甚至压过了下身的疼痛。 赵灵将手里的碗扔到了他的跟前,唐耀一见到有东西吃,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如同一只饿极了的狗,拖着身上的铁链扑了上去,抓着碗里明显已经馊了的残食,一把一把地往嘴里送。 唐韵安静地看着他。 当年她倒也没有这番狼狈。 即便被他饿了三日,靠着清水度日,吃了他给她的那碗馊了的饭菜,她也是坐得端正,吃得优雅。 她想活。 更想有尊严得活。 她本就没将他这类卑劣之人,同自己来相比相论,如今瞧着,心头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但他得为明烟的清白,和明烟的死,付出代价。 当初明烟跳井时,她便同她发过誓,这辈子她就算挺不过来,也要在尚且还有一口气之前,让她的灵得以安息。 唐韵抬步走了进去。 太子没跟着,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赵灵,建议道,“你耳朵要不要捂上?”少听些不该听的,活得才安全。 “是。”赵灵立马捂住了耳朵。 唐韵的脚步走到了唐耀跟前,见他还在捡着地上的米粒,觉得大可没那必要,“别捡了,吃了这几颗,你也活不成。” 太子:...... 他早见识过了她的尖酸刻薄。 熟悉的声音入耳,唐耀终于从饥饿的晕厥中,回过了神。 抬起头,见到唐韵的那一瞬,眸子里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份恶毒和恨意。 自打唐家遭难后,唐耀便没有一日好日子过,且他越是努力,活得越是糟。 唐家的侯爵之位没了,他的世子之位自然也就跟着没了,别说昔日的那些同伴,就连当初使劲儿巴结他的人,都对他露出了嘲讽之色。 这一切虽是他闯出来的祸,是他害了唐家。 可他的本意也不过是为了填账上的钱,为何要填账上的钱,皆是因为每回他出了差错,父亲都会拿他和唐韵相比。 “你姐姐七岁就能认全一本书的字了,你呢?你多大了?” “你看看你姐姐,当初她哪样让人操心过,你莫不是连个姑娘都不如?” “你瞧瞧你这幅德行,你这不是在丢你的脸,是在丢我唐文轩的脸啊,就为了你一个带把儿的,我,我丧了多少的德,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 六七年,他听够了。 不就是当了十年的假男儿,她有何了不起的。 唐耀只要一见到她,心头就不舒畅,在唐文轩身上,因她而受的气,自然也还到了她身上。 一个死了娘的人,他收拾她,犹如蝼蚁。 若非母亲警告他,不能闹出人命,她能活到今日,他早就将她弄死了...... 可这些想法,都是在被关进地牢之前。 如今,他认。 他什么都认了。 他不如她,他比不过她。 父亲骂得都对,他就是个蠢材。 她说什么他便是什么,只求她能放了他。 唐耀跪着双膝,急急地往前移了几步,想要去抱唐韵的腿,“姐姐,我的好姐姐......” 唐韵还未有所动作,跟前便飞来了一只瓷碗,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唐耀那只还未碰到的胳膊上。 “不想被砍手,就规矩点。” 唐耀一声痛呼咽进了喉咙,连连后退两步,却也顾不着胳膊上的疼,抬起头,祈求地看到唐韵,“姐姐饶了我吧,求求你放过我......” 实则早在宁家被封为侯爷时,他就已经识趣了。 那日在百花楼,不过是因为醉了酒,才说出了那些话,第二日醒来,见自己躺在了邢台上,被扒了裤子,他才知道出事了。 但让他更为恐慌的是,拿他的人是太子。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无论他如何同太子请求,太子都不愿放过他。 他知道太子能如此,皆是为了唐韵。 只要唐韵肯放过他,太子定能饶了他,唐耀看着唐韵,想扇自己的耳光,可一双手被铁链绑住,唐耀动不了,只不断地同她磕头,“姐姐......” “你母亲死了。”唐韵突地打断他,他应该还不知道。 果然唐耀安静了下来。 唐韵又道,“被你父亲杀死的。” 唐耀目光惊愕地看着她。 “你母亲是前朝余孽安侯爷的亲生女儿,是前朝的大郡主,你父亲知道了后,接受不了,一刀子杀了她,后自尽,你的两个妹妹这会子应该被送去了教化寺,你活不了了。” “不可能!” 怎么可能。 吴家不过是个铁匠,为了这事儿,他一直抬不起头,怎可能是前朝余孽。 不可能...... “告示都贴出来了。”唐韵有些遗憾,要是知道太子今儿带她过来,她就应该去街头上撕一张告示下来。 让他看看,他一家子的画像。 那想法刚从脑子里闪过,身后的太子便吩咐身旁一直捂住耳朵的赵灵,“去,撕一张告示下来。” 赵灵立马拱手领命道,“是。” 唐韵:..... 赵灵:...... 太子:...... 他捂了这半天,有个屁用。 赵灵也就只是愣了一瞬,立马走了出去,去寻告示。 已经瘫在地上的唐耀,哪里还需要什么告示,太子人就在此,唐耀的身子慢慢地抖了起来,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唐韵看着他而恐慌而渐渐褪尽了血色的脸,又道,“但你也死不痛快。” “还记得明烟吗。” 唐耀惊恐的眸子里,露出了短暂的疑惑。 唐韵及时提醒他道,“那个被你强了后,跳了井的婢女,她叫明烟。” 唐耀眸子里的恐慌更甚,知道自己多半活不成了,可还是本能地去求生,哑着嗓子求饶道,“姐姐......” “别叫我姐姐,恶心。”唐韵神色陡然一厉,“你不配。” 唐耀被她这一声呵斥住,不敢再出声儿。 唐韵也没再看他,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太子,“殿下,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她不想让他死得没那么容易。 太子了然,“不必求,人是你的,你说怎么处置,孤就怎么处置。” 唐韵一愣,随后问道,“填井可以吗。” 慢慢淹的那种。 同明烟一样。 赵灵刚从牢头那取了一张告示进来,便听到了这么一声,埋在心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太子应道,“可以。” 唐韵没再留,走了出来,见赵灵拿着告示进来了,“那就麻烦赵大人了。” 赵灵:...... 赵灵看了一眼唐宇身后正在看着他的太子,果断地拱手领命道,“是。” 赵灵一进去,唐耀便如同见了鬼怪,拖着腿脚上的铁链不断地往后退,知道自己逃不过了,愤怒地骂道,“唐韵,你这个贱......” 赵灵及时封住了他的嘴。 再也骂不得了,再骂他又得忙乎了。 但还是来得及了,刚跨出门的太子,又回头道,“舌头割了吧。” 牢房内一道惨叫声传来,太子上前一步,一双手及时地捂住了跟前人的耳朵,虽然可能不太有用,但捂了总比没有捂好。 那声音太难听,别脏了她耳朵。 禁军副统领着人一进来,便见到了昨儿夜里让自己脊背发寒的太子爷,正温柔无比地捧着一位姑娘的脸。 禁军副统领显然没料到会瞧见这一幕,神色一愣,忙地低下头,禀报道,“殿下,人已经押进来了。” 太子抬头。 唐韵也抬了头,一眼便认出了跟前那位身着囚服,步伐摇晃,狼狈不堪的女人。 吴贵嫔。 身旁还有一位更为狼狈不堪的老爷子,唐韵虽未见过,但猜得出来,应该就是那位吴老爷子,前朝余党安侯爷。 唐韵明白了。 昨儿龙鳞寺一战,是太子赢了。 “押进去,一道关着。” * 从地牢里出来,太子一直打探着唐韵的神色,欺负过她的吴家人,如今他都给她带来了,且她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她应该解气了。 唐韵确实解气了,一坐上马车,便解开了帷帽,看着他,真诚地感激道,“多谢殿下。” 若非他今儿带自己过来,依照大理寺的那套审讯法子,估计等不到押进刑场,就得断气了。 断然不会让她这般解气。 忙乎了这两日,太子就等着她这句话,偏过头问,“怎么感谢?总不会打算就这般口头谢孤一声?” 不请他去院子里坐坐? 她院里的那颗樱桃树都快压断枝桠了,每日晚上主仆三人都坐在那吃,也没见吃多少。 等他回宫复完命,晚上想上她那去坐坐。 顺便同她谈谈,他保证这次一定会心平气和地谈。 唐韵:...... 不要口头谢,这话的暗示性已经极强了。 唐耀那日的话,他都已经听到了,为何仍然对自己不放,还特意找上门好,给她送了这么一件大礼。 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但他心里想的那档子事儿,她可能给不了,“要不我请殿下饮酒。” 去街头酒馆。 东街的那家酒楼还行,虽比不上他东宫的美酒佳肴,但偶尔拿来换换口味,也不失雅致。 太子眉心一跳。 她不是说她从未饮过酒...... 她同自己一起时,滴酒就没沾过。 不用想,自然也是骗他的。 她是不是同宁家那几位公子,已经饮过酒了。 “殿下要是不愿意,那殿下说个事儿,我瞧瞧能不能答应。” 太子懒得同她搞些弯弯绕绕,直接了当,“晚上孤去你家。” 这个恐怕不行。 “殿......” “让你的小丫鬟多腌制些樱桃,孤带酒去。”太子看着她,“还有,记得留门。” 他不想翻墙了。 第68章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太子那话说完, 马车内便越来越安静。 唐韵起初还在斟酌,到底要不要让他夜里过来,想了一阵, 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 他怎么知道她院子里有一颗樱桃树...... 他在监视她! 唐韵猛地转过头, “殿下,你......”他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她又不是犯人,他至于吗,唐韵又想给他掰扯一二了...... “待会儿马夫先送你回去,孤得回宫。”太子转过头, 瞧了一眼唐韵逐渐难看的脸色, 轻声哄道,“孤从龙鳞寺一回来,马不停蹄地去找了你,就是为了能让你出了这口恶气, 要是父皇待会儿提审起来,你多半只能去挖坟鞭尸。” 唐韵:...... 太子又道,“父皇母后,可是等孤两日了,心头定在担忧着急, 孤先回去, 晚上再来找你。” 说到最后, 太子的肩头不知不觉已经挨到了她的胳膊。 不只是动作暧昧,语气也格外的亲昵。 唐韵眉心一跳,想起他今日的种种, 生怕他又动手动脚, 防备地看向他。 太子却又坐正了身子, 同马夫唤了一声,“停车。” 下车之前,太子又回头不忘提醒了她,“孤送给你的狗尾巴花,别忘了拿。” 唐韵:...... 谁稀罕那杂草。 * 从昨儿午后开始,皇后的心便一直悬着,今日太子虽先让姚大人报了平安,可到底是没见到人,皇后心头依旧没底。 也没回凤栖殿,一直在乾武殿内陪着皇上。 皇上莫名害了一场急病,眼睛刚睁开,又忙得脚不沾地,大半夜地安抚完各宫的主子,今日早上才被皇后劝着去床榻上躺了两个时辰。 醒来后听姚大人说太子去了大理寺,还未归,皇上心头也不踏实了,陪着皇后一道坐在屋内干等。 此次祭祖遇袭的过程和原委,皇上已经听姚统领禀报过了,但姚大人只禀报了是前朝逆党所为,并没有禀报太子已经抓到了安侯爷。 皇上听完,脊背难得一凉。 若非太子提前让姚大人布局,调取了一千人马,藏在了林子里,这回皇室怕还真就被那逆党一锅端了。 又或者是自己没有突然犯病,皇后没跟着一道留下来照看他,两人八成是凶多吉少。 他们是躲过去了,但太子没有。 也不知道他是天生倒霉,还是个个都看着他是个好欺负的主子,龙鳞寺遇刺,东街闹事,如今又被前朝逆党围绞。 一群贼子似乎专挑他在欺负,好在这回有惊无险。 皇上心头焦急,倒也不只是担心太子,既然太子让姚大人回来报了平安,必定无碍。 他着急的是那群丧心病狂的逆党,居然在天子脚下,动用火|药,整个皇室,死了六人,伤了二十余人,如今有没有抓到。 这回他不剥了那群逆贼的皮,不弄到他们哭天喊娘,难消他心头之恨。 一个多时辰后,花公公终于走了进来,高兴地禀报道,“陛下,娘娘,殿下回来了。” 皇后猛地起身,长舒了一口气,心头悬了两日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皇上的目光也迫切地瞧向了门口。 太子脚步问稳沉地走了进来,脸色除了有些疲惫,人倒是完好无损,一进来,便跪在皇上和皇后跟前,行礼道,“儿臣让父皇母后担忧了。” “快起来。” 皇后上前拉着他的胳膊瞧了一番,见确实没有哪里受伤,这才放了心。 “回来了就好。”皇后心有余悸地念叨,“好好的祭祖,你说,怎就遇到了前朝余党,还动用了火|药,你父皇这一场病生得及时,咱们是侥幸躲过了,可整个皇室,伤亡惨重,我听那姚大人说,太子出宫时,坐的是你父皇的马车,火|药炸起来时,太子就在那马车上,我......” 皇后说着,心头又是一阵后怕,竟是哭了起来,“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叫我如何活?” 太子笑着安抚道,“母后,儿臣心头有底,无碍......” “好了,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皇后就别再担心了。”皇上上前扶着皇后的胳膊,招呼太子入座,“先坐下,歇息一会儿。” 太子此时确实一身的疲乏,走过去入了座,花公公赶紧上前奉茶,太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魏公公今日还没好利索?” 平日里皇上身边一直都是魏公公。 如今两日不见人影,太子问起也正常,花公公忙地回禀道,“太子殿下不知,魏总管昨儿便开始腹泻,人都快去了半条命,这会子正躺在床上呢,早上醒来还嚷嚷着要起来伺候陛下,谁知人还没站稳,又跌了下去。” 太子点头,没再问。 太子不提还好,一提起魏公公,皇上的眉心又锁成了一团,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凑在了一起。 魏公公身子一向结实,好好的,突然得了腹泻。 就如同他那病一样,来得莫名其妙。 皇上即便是个粗人,不善于谋算,可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叠在了一起,太过于巧合,到底是慢慢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今日已经盘问过了太医。 昨日他晕厥过去,不像是得了病,倒似是中了何种迷药,只是暂时的晕厥,事后,身子并没有任何异常。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下药之人,没几人...... 皇上看了一眼端坐在那的太子,一身雅白锦缎,衬得那张脸愈发文文弱弱,简直是温润如玉。 后宫主子伤亡半数,他岂能不知道这回的凶险。 姚大人同他禀报过,最先引爆的炸|药,就在他的马车底下,马车一炸开,四分五裂,若当时坐在马车内的人是自己,他未必就能逃过一劫...... 太子昨儿早上,扶的哪里是自己歪了的冕旒,他扶的是自己的命。 子替夫,坐在了马车内,将自己当成靶子,去引出了前朝余党。 皇上心头一悸,深吸了一口气。 待稳住了心神,才回头看向身旁刚坐下来的皇后,轻声道,“太子已经回来了,皇后在这照顾了朕两日,未曾合眼,回去先歇息一阵,再说后宫那一堆事,还得辛苦皇后去处理......” 皇后原本还想陪太子多说几句话,听皇上说完,倒也罢了。 人平平安安回来了就好,后宫如今一片人心惶惶,她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忙,“陛下和太子也别耽搁太晚,早些歇息。” 一个大病初愈,一个死里逃生,还真成了一对患难父子。 * 皇后一走,皇上便屏退了所有的人。 两人关起了门来聊,花公公一直在门外守着,小半个时辰后,便见皇上突然走了出来,满脸的怒容,双目都染了红。 花公公一愣,忙地跟上,“陛下......” “你留在殿内,朕去趟大理寺。”皇上撂下这一句,便带上了这两日一直候在乾武殿内的姚统领,直奔向大理寺。 他要将这帮子人抽筋剥皮。 花公公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立在那愣了一阵,才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便见太子走了出来。 太子笑着道,“父皇不过是去大理寺审问逆贼,公公不必担心。” 花公公忙地弯腰道,“是。” 太子径直回了东宫。 走在路上,一双眼皮子都已经撑不开了,刚出了乾武殿便同赵灵吩咐道,“去盯着。” 赵灵了然,“是。” 明公公听说太子回来了后,赶紧跑去乾武殿接人,半路上碰到的太子。 “殿下......” 明公公远远瞧见马匹上坐着的人,一声唤出来,声音都带了哭腔。 这两日皇后没睡好,东宫的人也没睡好,个个心头都绷着,昨日大半夜,前去祭祖,但凡还活下来的主子都回来了,却没见到太子。 明公公跑去乾武殿问了几次,才听说太子去了大理寺,人没事。 早上起来,明公公便立在了东宫门口,一个时辰派一次人去乾武殿打探消息,如今见人回来了,还是活鲜鲜的,怎能不激动。 太子一回来,东宫的人也如同活了过来,明公公找人去备膳食,小顺子去备热水。 太子却没去净室,也没用膳,两日没歇息,一身疲惫,径直去了里屋,直挺挺地倒在了床榻上。 他也是个人,那火|药引在他脚底下,他功夫再好,跑得再快,五脏六腑还是被震得发疼。 跳出马车,滚落在身旁的林子里时,他的嘴角也曾流出了血,只不过他装得好,没人瞧见罢了。 再加上连夜审问逆贼,急着去哄人,这会子即便是他想睁开眼睛,身子也不允许了。 不过在闭眼之前,还是吩咐了一声明公公,“去寻几壶好酒备着,孤先躺会儿。” * 唐韵末时便回到了宁苑。 阮嬷嬷今日也并没出去,见人这么早回来,还挺意外,“姑娘今儿没走远?” 原本她还以为姑娘又会忙乎到天黑。 唐韵点头,将手里的那把狗尾巴草递了过去,轻声道,“找个瓶子插上,搁在里屋。” 他说夜里来,那就一定会来。 门挡不住,墙更挡不住。 阮嬷嬷看着唐韵手里的一捧狗尾巴草,不由愣了愣,笑着道,“姑娘怎么还喜欢上这狗尾巴草了,不过这捧确实比院子里长得要肥沃。” 唐韵:...... 果然,不是她一个人觉得可笑。 待阮嬷嬷去院子里找了个瓷瓶,将狗尾巴草装好瓶拿进来,唐韵已经换好了衣裳。 阮嬷嬷将瓶子给她搁在了木几上,起身走到了跟前,才轻轻地问道,“太子可还好?” 唐韵正系着断褥的衣带,埋下头,回了句,“生龙活虎。” 阮嬷嬷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太子不好了,似乎也不太妥。 毕竟在宫中,太子对姑娘除了名分之外,旁的都没得说,从未亏待过她,再说自己也没那么坏的心眼儿,那么大的胆子,去咒堂堂太子出个什么事儿。 可太子好了,姑娘又不会好过。 唐韵同太子之间的事儿,阮嬷嬷并不完全清楚,只道是太子,还是不愿意许给姑娘太子妃的位置。 阮嬷嬷以为这番不明不白的纠缠下去,也总归不是办法。 要么太子就给姑娘许个未来。 要么就放了姑娘。 如今宁家虽起来了,姑娘看似表面风光,可被太子又一搅合,姑娘又可谓是步步艰难,将来的路还不知道该如何呢。 姑娘忍受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唐家没了,她可不想姑娘又陷入了另一个泥潭里。 “姑娘,奴才最近听到了些风声,侯爷似是有意将姑娘留在宁家......” “今日我见到了唐耀。”唐韵突地道。 阮嬷嬷一愣,忙地问,“在哪儿?” “大理寺地牢里,人不像人鬼不像人,当年我曾答应过明烟,会给她一个交代,可她到底是没能熬住,自个儿断送了一条命。” 阮嬷嬷心头一震,她并不知道当年明烟是为何而死,此时听唐韵说起,才反应了过来,惊愕地道,“明烟竟是被那畜生......” 没等阮嬷嬷说完,唐韵又道,“还有吴家老爷子和吴贵嫔,都进了地牢。” 这个阮嬷嬷倒不意外。 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宫中主子伤亡惨重,陛下必定不会放过那批乱党贼子。 如此说来,当年先夫人的仇,明烟的仇,还有姑娘的仇,算是一并都了了。 七年了。 总算是熬了出来。 往后姑娘也能彻底地放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奴婢听侯爷说......” “嬷嬷,我想去西域。” 未等阮嬷嬷反应过来,唐韵又道,“这几日你去替我置办些东西,别让人瞧出端倪,大表哥的回信,这几日也应该到了,你帮我留意一番。” “姑娘......”阮嬷嬷失声地道,“西域那地儿,甚是混乱,姑娘可不能贸然前去......” “不怕,大表哥,还有五公主不也在那儿吗。” 阮嬷嬷脸色都变了,“姑娘......”大公子和五公主是在那儿,可那么大一片西域,姑娘一个姑娘家,如何去寻。 阮嬷嬷依旧坚持道,“侯爷肯定不会同意。” “嬷嬷不告诉他便是。” “姑娘......” “夜里太子要来,嬷嬷替我去街头酒馆买几壶酒,备几样菜,再让阿潭腌些樱桃。” 阮嬷嬷一怔,只得暂且搁了满肚子的劝解之言,赶紧先去忙乎。 天色一黑,唐韵便坐在了屋内的蒲团上等着。 木几上搁着她平日里常看的几本书,中间的一本书页里,夹着一张硬黄纸,隐隐露出了一角,是从江陵到西域的路线图。 若是坐在对面,一眼就能瞧见。 唐韵想好了。 这回,她必定会心平气和地同他谈。 再也不像上回在宫中那般同他吵架了。 可唐韵从天色擦黑,等到了亥时,却连半个人影子都没瞧见,阮嬷嬷去了几回院门口,都未见到半点动静。 亥时三刻,唐韵没再等了,让阮嬷嬷关了院门。 * 太子那一觉睡下去,当夜没能起得来。 半梦半晕厥。 明公公照着他的吩咐,寻了几壶酒进来,立在屋里候了一个多时辰,见其没有半点动静,心头不免有些担忧,这才进去瞧了一眼。 这一瞧便吓了一跳,太子已是满头的大汗,身上的衣裳都泡进了水里。 明公公脸色都白了,赶紧让人去请刘太医。 ——这回倒是真正的疲劳过度。 刘太医对其施了针,又让明公公扶他起来,喂了几回清水,一众人折腾到了大半夜,太子才醒了过来。 醒来时,屋内一片灯火通明,床榻边上跪满了太医。 皇后也在。 太子睁开眼睛望了一眼,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挣扎地起身刚唤了一声,“母后。”皇后的嘴角便是一阵哆嗦,红着眼眶道,“你们这一个二个的,就整日来欺负本宫吧。” 迟早得将她的一颗心子给煎烂。 * 太子在东宫养了三日,皇后才让人撤了太医。 这几日不只是太子出不去,明公公,和东宫所有的人,皇后一律禁了足,“余党尚未清理,太子先好好地呆在东宫吧。” 赵灵又忙着出去跟人,顾不上旁的事。 三日后,太子才出现在了宁苑门口。 开门的还是阿潭,见又是之前那位俊朗的凌公子,且手里还提着几坛子酒,阿潭忙地道,“姑娘今日不在,同宁三公子去东街置办东西了,凌公子有何事,待姑娘回来了,奴婢同她说一......” 阿潭还未说完,便见‘凌公子’突然变了脸,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阿潭:......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 今日一早,宁衍便来了宁苑找唐韵。 也是听说了她最近在四处购物,甚至备起了一些在路途上才能用到的东西,这才赶紧找上了门。 一进屋宁衍也没解释自己怎么知道的,直接问唐韵,“表妹是想出远门?” 她要是想出去走走,需要什么,给他说一声,他去办。 且他最近也能抽出几日,可以陪她一道...... 唐韵见他来了,正好有话要同他说,本想请他进屋坐坐,又怕他介意,让他等了会儿,自己进屋换了身衣裳,戴上帷帽,这才邀他去了东街有名的酒楼。 两人直接上了二楼的一间厢房,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厢房的窗户撑开了大半,唐韵一转过头,便能瞧见底下热闹的街市。 大周这几年发展很快,尤其是江陵,当初徐家刚将大舅母和二表哥接进江陵时,对面那一排铺子,不过才开了三两家。 半年过去,如今门前来往的人群,已是络绎不绝。 唐韵瞧了一阵人群,回过头同宁衍笑着道,“记得小时候,我还同外祖父说过,让他一定要来江陵瞧瞧,在江陵多买些铺子和宅院,扬州虽也好,却比不上江陵寸土都是金,外祖父说,山高皇帝远,江陵规矩多,他懒散惯了,嫌弃当官的麻烦,谁知到头来,自己竟成了他口中那麻烦的官员,也不知他如今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年说过的那句话。” 宁衍跟着一笑,倒也记起了一桩,道,“表妹也曾劝过我来江陵,说江陵消息灵通,才子众多,于我考取功名,有帮助,如今倒是成真了。” 这事儿唐韵自然也记得。 不只是外祖父和三表哥,外祖母,还有几位舅舅,她都曾邀请过。 那时候年幼,喜欢亲人围绕在身边的感觉,目的也单纯,用尽了各种笨法子,游说宁家搬到江陵来。 想着以后来往,也就方便。 谁知后来不仅没如愿地将宁家人带到江陵,还将宁家拖累到了大周之外,无家可归,更是六七年都没见过面。 今日,终究又聚集到了江陵,也算是圆了她当初年幼时的那场梦。 甚至比她想象得还要好。 这会子再回想自己曾经熬过的那几年,似乎也并没有那般艰难。 且她一直都没觉得自己有多苦,更别说可怜。 “我是见三表哥喜欢读书,呆在扬州那地实属埋没了,但三表哥头脑自来聪明,无论是在哪,都会有自己的一番成就。” 唐韵说完,抬起头看向宁衍,缓缓地道,“三表哥的心细,又善良,长得又好看,将来必定有大出息,这样的公子爷,又有哪个姑娘不喜欢呢。” 她也喜欢。 就她如今的处境,能有这么一位将来能给她安稳的人,她怎会不喜欢呢。 可仅仅也只是喜欢。 三表哥待她也是一样,对她只是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并非男女之情。 但他为了能给自己一个可以依靠的将来,他在逼着自己慢慢地将那份喜欢变成爱,这样一个愿意搭上自己终身来真心待她的人,她又怎会舍得当真误了他一辈子。 倘若她真要自私地与他成了亲,在将来的岁月中,他们又将如何相处。 矛盾发生时,他是不是永远都会先去自责,去怪自己不该让她难过,而不是真正地去思考,问题到底是出在了哪儿。 到底是他的错,还是她的错。 他不会问对错,他只会以心疼,同情的心理,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吞进肚子里。 她和他即便到老,至死,也不会有敞开心扉,交心的那一刻。 那样的婚姻,同囚禁他又有何区别。 宁衍没料到她突然说起了这个,脸色一瞬生了红潮。 揭榜当夜他求母亲的事儿,母亲已经同祖父说过了,祖父的意思也是极力地赞成,见她既然提了起来,宁衍也不想再瞒着她了。 他想问问她愿不愿意,“表妹,我......” 唐韵及时地从袖筒里掏出了那日他送给自己的木匣子,递到了他跟前,抬起头,真诚地同他道,“三表哥待我的情谊,对我的好,我都明白,也很感激,但我不能接受。” 宁衍神色一愣。 唐韵看着她,突地一笑,“很多事,我能瞒得过祖父,却瞒不过三表哥。” 外面的人声噪杂,两人也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也一句话都没说,安安静静地坐在了那。 好半晌,宁衍才轻轻地开口,“表妹,我并非只是恩......” 唐韵点头,“我知道。” 她相信他能爱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爱她,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份无私的爱,才更让她承受不起。 宁衍抬眸看向了她,唐韵也亦看着他。 四目相对,眸色清明,两人均将对方的心思看了个透彻。 良久,宁衍先瞥过了头,眸子有些泛红。 以往他觉得她聪明,很好。 如今倒觉得那未必就是一种好,她为何就不能糊涂些,这个世上,只有糊涂的人,才能一辈子过得轻松。 可她非要过得清醒。 唐韵见他已经明白了,便道,“三表哥,你我还是兄妹。” 宁衍心口猛地一缩,喉咙艰难地咽下,“好。” 宁衍没去收那只簪子,缓缓地起身,立在她跟前,忍住心口的疼痛,笑着同她道,“簪子当初既是以兄长的身份赠予你,给了你,兄长我岂能再收回,表妹于兄长,于宁家,又岂是这只簪子能偿还的。” 唐韵也起了身,笑道道谢,“多谢三表哥。” 那笑容纯粹,干净明朗,没有半丝杂质。 宁衍心头一酸,也慢慢地弯了唇,“嗯。” 唐韵将桌上的木匣子,重新收回了袖筒,抬起头,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待会儿我想去买点东西,三表哥要去吗。” “不了。” 他不能再往前了,止步于此吧。 于她于他,都好。 唐韵点头,“那我先走了,表哥再坐一会儿吧。” “好,表妹当心些,早些回去。” 唐韵刚转过头,脚步还未来得及迈开,跟前的房门,突地被人一脚从外踢开。 门外的太子冷眼看着跟前相对而立的一对狗男女,看着他们齐齐地回过头,那脸上的惊慌,活脱脱地就是被人捉奸之后的心虚...... 这才三日。 他不过就三日没出来,他们就,就进展到私会的地步了。 要是只吃个饭,关门做什么。 有何见不得人的事儿,非得要他们关上门,还做成了这幅慌张的表情。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不知......不知羞耻。 一阵死寂般的安静后,宁衍率先反应了过来,忙地弯腰行礼道,“殿下。” “抱歉,孤认错门了。”太子嘴上虽道着歉,可那张冷沉沉的脸色,却看不出半点歉意,说完也没走,目光紧紧地盯着唐韵,突地一声轻笑,脚步也跟着跨了进来,“这不是唐家姑娘吗?还挺有缘,今日怎么也到了醉仙楼。” 唐韵:...... “殿下。”唐韵再次蹲了个身,同他问安。 太子的脚步不请自入,径直走到了两人跟前。 目光刚碰到桌上的一只酒壶,和两只酒杯时,心口那簇刚烧起来的火焰,“腾——”一声,烧出了熊熊大火。 她就是个骗子! 她分明说了要请自己饮酒,转过眼,她却先同旁人饮上了。 什么和颜悦色,什么理智,太子忘了个精光。 都是她非得要惹他。 太子的脚步没有半分顾忌,直接走到了唐韵的面前,绣着金丝祥云纹的筒靴,差一步就碰到她脚尖,太子还特意偏下了头,盯着她低垂的眉眼,笑着道,“到底是宫中的规矩太严厉了,孤怎不知唐姑娘竟然也能饮酒。” 还是同一个外男饮酒。 江陵如今的风气,怎么就败落成了这样。 唐韵垂目,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屋内的气氛明显不对了。 片刻后,宁衍斗胆抬了头,“殿下......” “放肆!孤同你宁三说话了吗。”太子身子突地一仰,冷冽的目光如一把利刃,直直地落在了宁衍身上。 他都还没问盘问他呢,他来找什么死。 他好歹也是个贡士,行为竟然如此不检点,居心叵测地骗人家姑娘到酒楼私会。 那贡士,他还是给他撤了吧。 私德有亏。 “表哥先走吧。”唐韵实在是听不下去,也见不得他这般声严厉色地来训斥她的家人,他是太子,就不知道自己这般说话,很吓人么? 唐韵抬起了头,不顾太子的怒容,且还嫌弃他挡了她的视线,伸手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旁边轻轻一推。 太子的脚步竟也下意识地配合着她的轻推,往后让开。 将太子拦在了自己身后,唐韵这才笑着同宁衍道,“表哥放心,待会儿我自己回去,不会有事。” 宁衍看着她,又瞧了一眼那位立在那一声不吭的贵主子,目光有一瞬的呆滞,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心头也彻底地明白了。 表妹这样聪慧之人,又岂是拘泥于尘埃,困于绝境之人。 “好。”宁衍应完,再次对太子弯腰拱手行了一个礼,后退了几步,无声地走了出去。 宁衍一走,屋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太子适才是一时没回过神,待宁衍走了,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脸色一点一点地绷了起来,一瞬之间便如同黑沉沉的阴云。 她推了他...... 她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敢推他了。 他是不是挡住了她看人家了。 宁三公子那张脸有何好看?也就能同顾景渊相提并论,她都曾嫌弃过顾景渊,如今这眼光怎就突然就堕落至此了。 宁三公子不过一个贡士,需要她来同他饮酒? 她将来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就不能高贵矜持一些? “不愧是太子爷,江陵这么多酒家,一下就能找到这儿。” 第69章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他不仅能在江陵城内, 找到这家酒楼,还能准确无误地,将自己太子的修养踩在了脚底下, 公然踢了她的门。 他的线人,可真不少。 他也不怕大材小用。 唐韵说话的语气虽轻, 面上也含着笑, 可那眸色中明显带了一丝讽意, 太子岂能瞧不出来。 她还怪起他来了。 心头不免窝火,连适才被她推了一把的失礼,都给气得没了影儿,沉声道,“孤适才已经去过你的院子了,你不在。” 她要是懂得何为检点,他用得着这番动上手头的人脉, 就为了来...... 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太子同她算起了账,“是你自己说要感谢孤,邀请了孤饮酒,孤上门了, 你出尔反尔, 竟同外面这些不三不四之人,跑到这酒楼里来。” 唐韵:...... 那是她三表哥,什么叫不三不四的人。 唐韵眉心一跳, 提醒他道, “我邀请殿下,那是在三日之前, 是殿下自己没来。” 她不说还好, 一说太子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不过就是三日,你不能等等?三日不出门,你办不到?” 是他不想来吗,是他受伤了。 算了。 他说了,她也不会信。 横竖她就从未想过要关心自个儿。 唐韵尤其看不惯这幅理所当然的自傲劲儿,脸上的笑容都懒得挂了,“敢问殿下,大周可有哪条规定说姑娘不可出门。” 在宫里便也罢了。 如今都已经出宫了,她凭什么应该随时随地地恭候他。 即便他是太子,按照律法他也没有那个权利,这般管到一个平常姑娘的头上。 今儿到底是谁没有礼义廉耻,踹了人房门,他为何就不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唐韵翻脸得太快,太彻底,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慢慢地才品出了她那话里的意思,眉心一跳,“你是怪孤撞了你的好事?” 唐韵懒得同他解释,也没必要同他解释,索性点头道,“嗯,殿下要是不来的话,好事就该成了。” 太子见不得她这幅模样,每回见了气血都得往上涌,刚恢复好的身子,肺腑内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吐出了一句,“水性杨花......” 唐韵眼皮子轻抖。 赵灵及时地替两人拉上了房门。 “吱呀——”的关门声传来,屋内安静了一瞬。 唐韵冷静了一阵,还是没能平静下来,“殿下这话差矣,我一没许亲,二没成亲,见个好看的公子爷,算哪门子的杨花?” 太子:...... “宁三好看?”她的眼光果然堕落了。 唐韵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旁的她可以攻击他,但他的样貌,她攻击不了,又质问道,“我即便是朵杨花,又关殿下何事?” 需要他来明嘲暗讽? 他要看不惯,最好就放了她,别再整日来纠缠不清。 适才房门一关,屋内再也没有碍眼之人,太子已经冷静了不少。 如今见她的双颊因怒意染了些许红潮,仰望过来的双目轻瞠,一双眼睫轻轻煽动。 美艳之色,我见犹怜。 太子终于清醒过来了,说好的,好好谈......他又在造孽了。 但......“你喜欢宁三?”他还是得问明白。 唐韵觉得他这话问得太过于多管闲事,“民女喜欢谁,不关殿下的事。” 太子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你不能喜欢宁三。” 唐韵倒是不明白为何不能喜欢,“男未婚女未嫁......” 话还没说完,太子的目光便是陡然一寒,冷声道,“孤说了你不能喜欢就不能喜欢。” 与适才的怒气不同,太子此时那道目光沉沉,幽冷如寒霜冰梭,直直地摄入唐韵的眼睛,似是要将她盯个对穿。 唐韵本也不虚,可迎上这么一双锋利的眸子,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压迫之感从头罩下,唐韵心头下意识地生出怯意。 他自来知道这位贵主子的性情,温和只是他的表象,一旦踩到了他的尾巴,势必会露出凌冽锋利的爪牙,不会让人占到半点便宜。 罢了。 唐韵也不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歪曲的道理,直接道,“我没有喜欢三表哥。” 太子眸子一敛,周身聚起的冷凛,也因她这一句话,慢慢地消退了下来。 身上的寒凉褪尽,可太子的心口却一点一点地提了起来,半晌后,突然问,“那你,喜欢谁?” 唐韵眉心一拧,极为不耐烦地道,“殿下放心,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殿下。” 太子:...... 她这是何意,他放哪门子的心。 “为何?”为何就不会喜欢他。 太子刚稳住的情绪,隐隐又有了波动。 唐韵神色一愣,似乎没料到他还会追问她这个问题,轻声道,“我同殿下已相处过,彼此并无喜欢。” 太子:...... 她还敢说。 太子自然知道,可经她一说,心口突然开始微微紧缩,声音不由又冷了下来,“之前的已经过去了,自然不算,往后呢,你就不能拿出你的真心来用一回?” 以往彼此没有付出真心。 如今他喜欢她了,他想真心同她谈一场感情,她便也不能再诓骗他。 唐韵一震,目露疑惑,“殿下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向很聪明吗,孤何意,你自己不会想?”他都给她送花了,又当着众人牵过她的手,他不信她不明白。 唐韵:...... 当初出宫时,她似乎也丢过给太子这么一句话。 他的报复心,得有多重。 唐韵抬头,正想同他承认自己脑子愚昧,却见太子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了自己脸上。 漆黑的瞳仁里没有了怒气,也没了适才冰凉的寒意,仿佛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温和,却又与以往有所不同。 温和的眸色,明显多了一股炙热。 唐韵心头猛地一跳,试着往那眸子深处瞧去,果然里头裹着一簇灼灼的火焰,揪住了她的眸色,似是要将她吞灭了一般。 唐韵的脑子“嗡——”一声炸开,脊背一瞬生了凉。 他三番两次的前来纠缠,不惜监视她。 他看不惯三表哥。 他一面牵扯着她,不让她和任何人来往,即便是宁家的几个表哥,也不能;一面又哄着她,给她一些好处,带她去见了唐耀和吴氏一家,让她复了仇。 他将他们他之间的关系,一步一步地套牢,愈发地纠葛不清。 半年的相处,唐韵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自己一样,永远都会将利益放在首位,他即便再如何宠爱她,在他的心里,都划分得极为清楚,且给她设了一个底线。 在不触碰到他的底线的前提上,他可以为了宠爱她,为了逗她开心,给她想要的一切。 这样的宠爱,确实让人很容易误会,且曾经她也因此误会过。 当利益摆在跟前的那一刻,她才瞧明白了。 他那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去爱上任何一个人。 当初她之所以出宫,便是笃定了,他生性高傲又自负,即便一时舍不得放不下,也不会对自己屈服。 最多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她骗了他,不甘心被她愚弄,他是堂堂太子,怎甘愿被一个姑娘耍得团团转。 是以,他追出宫来,各种相缠,各种刁难,她都可以理解。 但唯独没有料到,他心思竟是如此缜密。 他想用感情来诓骗她,要她爱上他。 只有那样,她才永远逃不掉。 他这不是报复,也不是他此时,对她所暗示出来的喜欢,而是占有。 即便是她出宫了又如何,只要在这江陵一日,她依旧还会被他捏在掌心之中。 脊背的寒凉慢慢地蔓延到了全身,唐韵的一双手脚冰凉,有些后悔了,适才她应该跟着表哥一道走的。 唐韵努力地撑出了一抹笑,看向太子,“民女实在愚笨,猜不出殿下的心思,但殿下说得对,民女一介姑娘,实在不宜同外男私会。” 唐韵说完转身就走。 脚步走得尤其得快,可胳膊还是被太子一把拽住,“你什么意思?” 唐韵去挣脱他,“殿下放开我。” 太子看着她脸上突然生出来的恐慌,不明白自己喜欢她,有何可让她害怕的,心头不是很好受,再次问她,“你当真不明白?”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呢,他为了她,费尽了心思! 他心疼她受了欺负,两日没睡,冒着生命危险,犯大不孝,让父皇母后替他担心,更是不惜在众人面前,露出了自己隐藏多少的真面容。 他恨不得立马将欺负过她的逆贼抓回来。 他生怕她多受一日的委屈,想让她早些出了恶气,马不停蹄地去找了她。 为此自己在东宫养了三日。 她能不明白? 太子越想心头越堵,手掌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由着他挣扎,也没再让她去猜了,直接道,“唐韵,孤喜欢你。” 没关系,她不明白,他就告诉她。 太子根本没察觉出她的脸色已渐渐地发了白,一字一句地,温和地同她道,“韵儿,同孤回东宫吧,孤给你太子妃。” 这些话,他原本打算同她坐下来,慢慢地同她相谈。 告诉她,他已经喜欢上了她。 他的太子妃,也只给她。 他想要她回到自己的身边,往后就他们两人,好好地过。 唐韵的手微微发着抖。 太子依旧没有差距出来,握住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开之意,偏下头,温柔地看着她,继续道,“你想要什么孤都可以给你,你不是一直想匡扶宁家吗,如今宁家才刚起来,宁侯爷还未在江陵站稳脚跟,还有你的那位三表哥,不过只是一位贡士,接下来还有殿试,殿试完了,还得分配官职,你说,你想要将他分到哪里去,咱们一起谋划,你不是喜欢折腾花花草草吗,孤每日都让人给你送你喜欢的。” 唐韵被他捏得疼出了眼泪。 太子又想了起来,“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帮孤整理书架,帮着孤将书籍分类,方便孤去取?如今孤的书架早就乱了,你去帮孤整理吧,还有你的琴也弹得很好,以后孤每日都想听......” 暖阁内,已经好久都没有她的身影。 可他每回一坐在蒲团上,脑子里都会浮现出她躺在怀里的画面。 还有她走进去,从那珠帘后,伸出脑袋,冲他一笑,甜甜地唤他一声‘殿下’的模样。 她回来吧。 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 可太子不知,他的那番话,犹如一把利刃,将她昔日的旧伤再一次撕开,踩到了她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尊严上。 心口遽然一阵抽搐,唐韵抬起头,看着太子那双几近于偏执的眸子,颤抖地道,“我不会同你回去的。” 也不会做他的太子妃。 她要离开这儿,不能让他再见到她。 太子被她眼里突然泛出来的冷意,刺得一颤。 眼眶瞥得通红,修长的五指捏到她腕间的骨头上,泛出了青筋,却极力控制住了胸口的怒意,“那你说,你想要如何。” 手腕上被他捏得实在是太疼,唐韵使劲去掰扯他,着急地道,“我什么都不要,请殿下放开我。” “为何不要。”太子的声音陡然生了厉,眸子一瞬布满了红潮。 唐韵的身体一瞬被他的力道带了起来,被迫地对上了他的眸子。 唐韵从未见过他如此可怖神色。 他是太子,他伸手就能捏死她,若是换做往日,她一定会识时务,不去再激怒他。 可她好不容易才从那困境中脱离出来,她迫切地想要呼吸一口自由的气息,那六七年的忍辱负重,多少也让她练就了一身不畏生死的勇气。 唐韵迎上他的目光,答道,“因为我不喜欢殿下,以后也不会喜欢。” 他就算是喜欢她也没用,她不会喜欢他,更不会跟着他走。 太子看着跟前这张冷艳决绝的面孔,双目有一瞬间的刺疼。 耳边的嗡鸣声,慢慢地扩大,心尖处,如同被一把刀子插进,一阵一阵的抽疼。 屋内一片安静。 好半晌都没有声音。 但唐韵能感觉到,捏住她手腕的手指骨节,明显地在打颤。 唐韵知道自己彻底地激怒了他,但话已经说出来了,她收不回来,也不想收回来。 唐韵等着他的降怒。 就这般掐死她也好,用宁家来威胁她也好,都随他高兴吧,她突然不想再挣扎了。 她累了。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良久过去,太子没有半点反应,不仅没来掐她的脖子,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竟是渐渐地松了力道。 虽也没有完全松开她她,但她已经不再感觉到疼了。 唐韵心头正是诧异,便听太子轻轻地道,“你怎么知道,就不会喜欢上孤呢,你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 他刚开始,不也只是贪图她的美色。 不也以为,他这辈子,不可能会去喜欢上哪个姑娘,他的婚姻,都是牵扯着朝廷,以利益为目的,他绝不会去谈感情。 可他遇到了她之后,他也能为了她一退再退。 那戏楼里的戏曲儿都唱过了。 思她,怜她,心疼她...... 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喜她所喜,恨她所恨。 他就是喜欢上了她。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这样一个绝情之人,都能喜欢上她,她为何就不会喜欢自己了。 太子似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反驳她的理由,目光落下来,眸子里再无先前的寒意,温和地看着她,语气轻柔地道,“你不过活了才短短十七栽,你又何来的保证,往后不会喜欢上我呢。” 唐韵微微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是如此态度。 太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怒反笑,“你这番越是笃定了不会喜欢上孤,越是说明,你心头实则很在意孤。” 太子哑声道,“韵儿,你我都逃不掉的,不过是谁先谁后罢了,你怎就知道子自己都是假情假意?孤不信在那半年里,你从未对孤动过一分真心。” 他都不敢肯定。 他是不是早就在自己发觉喜欢上她之前,一面保持着清醒,一面已经陷入了漩涡里。 他爬不起来,她也休想爬起来。 要沉他们就一块儿沉吧,一并烂在这段不齿于人的感情里,到死,也别想着谁能离开谁。 唐韵:...... 他是疯了。 唐韵似是被他踩到了痛处,一把挣脱开他,这回太子捏得不紧,唐韵顺利地逃脱了出来。 唐韵退后两步,立在他跟前,红着眼睛对他低吼道,“你胡说,我从未在意过你。” 唐韵紧紧地看着太子,用尽全力去反驳他,“你这样的人,自私自利,骄傲自负,你装成一副和善的模样,实则就是一匹吃人的狼,谁会在意你?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不过是各取所需,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谁也没有吹亏,可殿下还非得来我跟前讨人情,那我呢?我对殿下就没有付出过吗,我每晚顶着寒风去同殿下私会,那风割在脸上,殿下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多疼。” 唐韵的眼泪涌出了眼眶,“殿下还曾怪我没给你生孩子,怪我嫌弃你的良娣卑贱,可殿下从未想过孩子生下来后,该叫我什么呢,是叫姨娘,不是母妃,宫中规矩森严,我能拿到一副避子汤,并不容易,避子汤喝下去,对我的身子有害无益,殿下可别再觉得我什么都没付出,咱两互不相欠,就该一刀两断。” 如今她好不容易出来了,他休想将她困住。 太子立在那,动也不动,他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自己回回同他过招,都未讨到半点好。 如今也一样。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刺在了他的心口。 心头的绞痛不断地涌上来,浸入了四肢百骸,身子的每个角落都在发疼。 更让他无力的是,他无从辩解。 唐韵没再去看太子的脸,慢慢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道,“明日我就走了,本想同殿下好好道个别,可如今也没这个必要了,殿下要想对付宁家,随便吧。” 唐韵说完转身就走。 两步后,身后的一只胳膊,再一次握了过来,这回没去抓她的手,而是搁着一段布料,握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尤其地轻。 似乎生怕捏痛了她,又生怕她走了一般,力道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在唐韵转过头来,掰开他之前,太子及时地开口,“韵儿,能不走吗。”那潮红的眸子内,已溢出了滚滚水雾。 以后他都会对她好,只要她留下来,陪着他。 唐韵没抬头,也没伸手再去掰开他了,只微微侧目,轻声道,“殿下放手吧,我心意已决,殿下就算耳目众多,我也不怕,殿下拦一次,我跑一次,殿下总不可能同我这般耗一辈子。” 太子没再说话,也没放手。 半晌后,却是忽然问她,“那你告诉孤,你要去哪?何时去,何时归。” “蜀地,明日去,永不归。” 太子的眸子一刺,眼角跳得极快。 唐韵再也不想同他待下去,一把挣脱开,走向了门口,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出了酒楼。 一直守在门外的赵灵,见唐姑娘出去了好一阵了,太子还未出来,只得进去查看。 一进屋,便见太子立在那,面色如雪,既无怒意,也无愤恨,目光空空荡荡地盯着适才唐姑娘离开的地方,神情一副颓败。 赵灵:...... 赵灵想起了一句话,一物降一物。殿下这怕是彻底栽在了唐姑娘手里了。 赵灵主动地询问,“殿下,要属下跟过去吗。” 太子没应,赵灵垂目等了好一阵,才听他道,“她骗了孤。” 赵灵一愣,疑惑地提起了头,便见太子嘴角轻轻往上扬起,扯出了一道凉凉的笑容,回头看向赵灵,“她说她去蜀地。” 赵灵:...... 那确实是骗了他。 来之前,赵灵已经同太子禀报过了,唐姑娘这几日在四处置办东西,所购之物,明显是为西域之行所备。 且明日宁三爷和宁二公子,正好出发去西域,去接五公主回宫。 唐姑娘这不只是骗了殿下,还骗得尤其,故意。 明摆着是不想让殿下知道。 赵灵的沉默,再一次刺痛了太子,太子这才迈步往外走去。 她那句话说错了。 他这辈子,还真就要同她耗到底了。 即便她恨他入骨,她也要同她一道烂在这段情史里,相互折磨。 * 唐韵从酒楼出来,也没再去购物,直接回了宁苑。 刚进门,阮嬷嬷便迎上前,拉着她道,“侯爷来了,已经坐了好一阵了。” 她要去西域之事,终究是没有瞒住。 宁三公子能发现,宁侯爷岂能不知,一听说了消息,立马上门来寻人。 宁侯爷倒也没有如阮嬷嬷预料中的那般反对,早在回宫的那日,他已亲口应承过唐韵,会带她出去走走。 如今见吴氏一族入狱,唐文轩也遭到了报应,她忍辱负重,辛苦了这么些年,是该出去散散心。 且,眼下的时机,她出去正好。 早去早回,待再回来,他也好同皇上交代,开始替她定亲。 “外祖父早同你说过,你要想去哪儿,直接同我说,我还能舍得拦你不成,这回要不是我打听到消息,你莫非还得偷偷地走?” 唐韵笑着道,“偷偷走倒不会,外孙女不过是想着先斩后奏。” 宁侯爷一声笑,“都到这时候了,你打算何时奏?” “这不是三舅舅和二表哥明儿才走吗。”她听说了,朝廷派了三舅舅和二表哥,前去西域接应五殿下。 明儿一早就出发。 宁侯爷没好气地道,“你还真打算要去西域?谁说你大表哥在西域扎了根,可西域如今同大周的关系紧张,部落之间,又是矛盾重重,每日都会爆发战事,你要想出去走走,何不先去蜀地你大舅......” 唐韵没应他,却是抬起头,同阮嬷嬷吩咐道,“嬷嬷,将门关上。” 宁侯爷见她如此,便知她有话要说,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房门彻底地合上后,唐韵才低声同宁侯爷道,“我知道外祖父从西戎回来后,一直都不敢问我,在宫中的那段日子如何。” 宁侯爷一愣。 “此一去,我少说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但朝廷的变故不定,今日我不得不告诉外祖父,我曾在宫中,除了徐家之外,还欠下了几人的人情。” 唐韵神色认真地看着宁侯爷道,“一是五公主,外孙女当初若没有她,在宫中的日子,必定还要艰难万分,此趟西域之行,还望外祖父嘱咐三舅舅和二表哥,务必要将人平安地带回来。” 宁侯爷神色疑惑,“你不是要去......” 唐韵一笑,轻声打断道,“外祖父都说了,那地儿危险重重,我这刚过几日好日子,断也不会那般想不开。” 宁侯爷一愣,还未来得及细问,唐韵又道,“还有一人。” “三皇子,他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一个姑娘,不涉朝堂,这辈子怕是难以为报,将来外祖父若能拉扯一把,还望能关照一二。” 宁侯爷一听,又紧张上了。 她在宫中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怎么还有过性命之危,宁侯爷心头一哽,“韵丫头......” “另一位便是皇后,若非她的大度,我出不了宫,也不会有今日的自由。” 这些都是曾经给过她温暖的人,是她欠下的恩情。 唐韵没去提太子。 她与他之间,本就是各取所需,谈不上恩情,且他是太子,宁家身为臣子,自然也会为他效力。 第70章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东宫。 明公公从外进来时, 便见太子坐在了木几旁的蒲团上,目光朝着门帘处望了过来,一动不动。 明公公弯着腰, 走到了跟前,轻声禀报道,“殿下,东宫铺臣范大人和几位宾客, 已经到了书房。” 太子的目光这才回了神,起身跟着明公公一道去了隔壁的书房议西域的战事,整个过程神色平静, 面上并无任何异常。 明日大周正式出兵,去西域。 一为接应五公主,二为在西域建立要塞,此行前去的人,依旧是上回西戎的兵将, 宁家三房的父子俩, 加一个范大人。 黄昏, 几人才从书房出来。 范大人走在最后, 同太子辞别道,“殿下放心,臣同宁家也算是老相识了, 此行定不负所望。” 太子点头, 温和地道了一声, “辛苦了。” 几人刚走,赵灵便回来了, 匆匆地禀报道, “殿下, 接应之人已经跟到了。” 抓住安侯爷的当夜,太子便审出了宫中的乱党,安侯爷供出来的内线,是皇上身边的魏公公。 龙鳞寺祭祖,魏公公恰好闹了肚子,确实可疑,赵灵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太子却没让抓人,只让赵灵守在乾武殿,跟着从乾武殿出去的人。 跟了三日,终于有了动静。 太子的眸色一暗,吩咐道,“收网。”说完脚步一转,直上了乾武殿。 乾武殿内,皇上正同禁军统领姚大人在屋内下棋。 自上回龙鳞寺祭祖,遭遇前朝逆党之后,禁军统领姚大人便一直守在了乾武殿,护着皇上的安危。 前几日皇上去了一趟大理寺,见过了逆党,如太子所想,皇上那一审,安侯爷和一众前朝逆党,当日便没了。 吴贵嫔被赐了一条白绫,也跟着一道被进了乱葬岗。 唐耀并非乱党,倒是早在皇上去之前,赵灵便已经按照太子的吩咐,填了井。 十几名逆党的性命,多少让皇上心头泄了恨,今日一时心血来潮,拉着姚大人进来同自己对弈。 才走了半局棋,花公公便进来提醒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棋盘即便只走了半局,皇上也瞧出来了输赢,姚大人实在不是个对弈的好手,一看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起身应道,“传膳吧。” 皇上的膳食呈上来,每一样都会有专人试毒。 试过之后,谁也不能再碰。 即便是往日近身伺候皇上的魏公公,都不能靠近。 花公公今日却端了一碗甜汤搁在了皇上跟前,“今儿个天热,奴才特意吩咐了厨子,熬了这汤,陛下尝尝,解解暑。” 皇上恰好喉咙有些发干,拿了瓷勺正欲喝上两口,身旁的姚大人脸色一紧,及时拦下,“陛下,当心。” 姚大人的反应太过于激烈,皇上当场一愣。 姚大人却只是看向身边同样发愣的花公公,笑着提醒道,“花公公虽是为了陛下着想,也莫要漏了规矩。” 花公公这才回过神,“噗通——”一下跪了下来,颤抖地磕头道,“陛下赎罪,奴才糊涂了。” 当初陛下登基之后,魏公公和花公公两人一道被皇上挑来了身边,一个留在了里间伺候,一个在外间伺候。 虽也有二十多年了,但花公公近身伺候的机会极少,这回若不是魏公公忽然得病,花公公也不会被皇上调到跟前来。 疏忽了规矩,倒也正常。 皇上并没有怪罪,“起来吧。” 花公公忙地出去,重新招来了试毒之人,半刻过去,甜汤倒是没有问题。 皇上不由冲姚大人一笑,“瞧把你给吓得,朕身边伺候的人,可都是几十年的老人了......” 话还没说话,外面的小太监突地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皇上赶紧道,“宣进来。” 明日宁家就得出发西域,太子不过来,待会儿皇上也会让人去召见他。 “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抬头看了他一眼,招手道,“正好赶上了,便一道用膳。” 太子在皇上对面的圆凳上入了座。 花公公忙地去添碗筷。 皇上见太子的脸色似乎还是有些苍白,关心地问道,“身子可好了?”起初还以为他没受伤,谁知那大半夜的折腾起来,险些将皇后吓出了毛病。 太子点头,“父皇放心,已无碍。” 皇上趁着这功夫,说起了正事,“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要想在西域建立要塞,怕不是那般容易,比起当初的西戎,可要艰难得多。” 之前大周能在西戎建立要塞,主要是因西戎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今西戎被大周吞并,西域个个都开始防备,部落之间甚至化干戈为玉帛,不断地在结盟,为的便是抵抗大周。 能不能成,就看宁家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朕这回倒是赞成你之前的想法,智取,不宜硬功,实在不行,先撤兵,保存实力,待西域松懈之后,大周再派兵马也不迟,这一趟主要为接安阳。” “儿臣明白。” 该安排的事情也都已经安排妥当,端看宁家的头一仗如何,皇上见他的兴致似乎并不大,暂时也没再提了,问太子,“今儿过来是有何事?” 花公公正好端着一副碗筷走了进来。 太子的余光轻轻瞟了一眼,道,“安侯爷死前,供出来一个内线,儿臣已经查到了,今日过来捉拿......” 皇上神色一震。 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嘭——”一声,花公公手里的托盘落在了地上,碎渣子溅起来的同时,藏在袖筒里的一把刀子,瞬间刺向了太子的后脑勺。 事情发生的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皇上的瞳仁放大,脸色一瞬褪了血色,心口的跳动仿佛停止了一般,急急地呼出了一声,“护驾!” 想扑过去替太子挡下那一刀,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那刀子就要刺在太子的颈项上,太子的身子及时地俯下,同时一手捞起了桌上的一个汤罐,反手砸向了身后花公公的脑袋。 动作又快又灵敏,哪里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花公公大抵也没料到,猛然被砸,脑子里晕厥了一瞬,手里的刀子再一次刺出时,太子已捞捞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折,手腕当场脱臼。 花公公疼得一声惨叫,“狗皇......” 太子的手掌利索地砍向了他的下颚处,花公公嘴里的一颗药,还未来得及去咬,硬生生地被逼了出来。 “孤不过只是怀疑,你倒是自己跳出来了。”太子冷声说完,手肘再一次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其推到了姚大人跟前,“带下去,审。” 这一串动作实在是太快。 姚大人手里的剑抽出来,还没派上用场,人已经被太子给丢到了跟前,姚大人猛地回过神来,擒住了花公公脖子,将其两只手锁在了身后,“是。” 见花公公被彻底压制住了,太子这才回过头。 皇上瞳仁圆瞠,呆愣地盯着跟前自己的儿子,同那日二皇子看太子的表情如出一撤。 这当真是那个让他一直操心被人欺负的文弱太子? 出手利落,果断狠绝,他到底是何时如此了不得的...... “父皇受惊了。” 皇上:...... 皇上也就呆愣了一瞬,立马反应了过来。 堂堂一个帝王屋里,竟然出了个内奸,还是伺候了他二十多年的花公公,皇上适才本就吓得一轻,再细细一想,双腿顿时一软,跌坐在了凳子上。 “陛下......” 天色才擦黑,屋内便燃起了灯火,禁军已将乾武殿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宫中四处,一片戒备。 * 亥时,太子才从乾武殿内出来,没回东宫,直接去了内狱,连夜审人。 花公公能在皇上身边潜伏二十多年,城府可想而知,一身硬骨头,也不怕审,“殿下要杀要剐,随时奉陪,但休得从我嘴里套出半个字。” “是吗。” 太子也不着急,坐在牢房外,看着赵灵,将人弄死又弄活。 天边翻了鱼肚时,明公公才送来了消息。 太子抬头,眼里已经有了不耐烦,直接问向花公公,“你有过一个儿子?” 花公公终于有了反应。 “狗皇......” “嘴巴干净点。”赵灵一刀子下去,花公公额头蹦出了一根根青筋。 太子没功夫同他磨下去,直接问道,“前朝的五皇子在哪。” 花公公目光一愣,神色露出了一丝惊慌,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一声冷笑道,“不是都被你们这群逆贼杀光了吗。” 花公公咬着牙道,“什么狗屁仁厚,当年狗......他杀进宫,遍地是血,我儿不过才十五,都跪在地上投降求饶了,他还是没有放过他,不过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粗人,若非那帮随风倒戈的臣子找上,这会子怕是还在给人编草鞋呢,他有什么资格坐上皇位,先帝血统高贵,奈何手中无人,竟被你们这群土匪霸占了这地儿二十余年,我不服......” “他安侯爷不堪重用,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但凡这些年,他能堪上大用,也不至于让你们占......” 太子的耐心已经用完了,打断了他,吩咐明公公道,“既然有儿子就好办,人死了也不怕,挖出来,鞭尸。” 明公公:..... “是。” 花公公的脸色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跟前,一副翩翩少年模样的太子,恐惧地瞪大了眼睛,“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从昨晚到如今,经历了地狱般的折磨,花公公终于知道了,他比起他那老子还要恶毒万分。 花公公一脸懊悔地道,“当年我就该捏死你......” “晚了。”太子面色没有半点波动,平静地看着他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花公公熬了一个晚上,一身是血,分不清到底是哪儿疼,身子多半已麻木了,可如今周身又开始抖上了。 太子等了三五息的功夫,没再等了,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明公公,“鞭尸,挫骨扬灰。” 才走了两步,身后的花公公彻底地崩溃了,“我说,我都说......” * 从内狱出来,天色已经亮开。 赵灵和明公公跟在太子身后,脚步如风,一路回到了东宫,刚进门,便听太子吩咐道,“收拾东西。” 明公公一愣,不太明白该收拾什么东西,只得询问道,“殿下是要去哪儿。” 太子径直进了里间,打开箱柜,将里头的几匣子金叶子和银票,扔给了身后的明公公,回道,“西域。” 她不是想去吗,那就一道。 明公公:...... 赵灵:...... “殿下......”明公公反应过来,吓得声音都变了,“这么大的事儿,殿下可禀报过陛下......” 如今西域正值混乱,陛下要是知道太子要去西域,指不定会惊成什么样,必定会阻拦,还有皇后娘娘那儿。 一个五殿下已经让娘娘整日唉声叹气了,殿下要是走了,娘娘八成会疯。 太子回头看着他,“明日一早,你再去乾武殿禀报。” 宫里的奸细,他已经查了出来,再无隐患,最近宫内,除了他的弱冠之礼,并无要事,旁的父皇都能应付得来。 他去西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 明公公却已经吓得冒了冷汗。 太子这是打算先斩后奏了,见他打定了主意,明公公心急如焚,极力地劝解道,“殿下可得想想娘娘啊......” “怎么,孤说的话,不管用了?” “奴才不敢。”明公公正要跪下去,太子再次催促道,“赶紧收拾东西。” * 半个时辰后,太子的马车离开东宫,驶向了城门。 宁家的宁三爷和宁二公子,已经领着兵将,候在了城门口,等着皇上和太子前来视察。 皇上昨儿受了惊,一直到天亮时才敢闭上眼睛,这会子正躺在床榻上,姚大人着急地赶过来,到了城门,才追上了太子的马车。 姚大人上前行礼禀报道,“殿下,陛下今日恐来不了了。” 太子倒也没觉得意外,点头道,“父皇是受了惊,前朝乱党潜伏在身边多年,突然行刺,若事先毫无察觉,岂不是我大周当危?” 太子的语速很慢,字字句句却敲打在了姚大人的心上,“往后还得劳烦姚大人多留意身边之人,做事再仔细一些。” 姚大人后背一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是臣的失职,还请殿下降罪。” 若非殿下当日在龙鳞寺抓到了安侯爷,怀疑到了花公公头上,让他提前设防,他又怎可能会想到一个伺候了皇上二十多年的老人身上。 身为禁军统领,确实是他的失职。 太子这回没想治他的罪,“有过一回教训,往后也当知道警惕,下不为例。” 姚大人忙地磕头谢恩,“殿下放心,日后臣若再犯此疏忽,定以命谢罪。” “嗯。”太子应下了他的承诺,“你回吧,保护好陛下、和主子们的安危。”说完太子便放下了车帘。 姚大人微微一愣,并没有多去怀疑,领命道,“是。” 姚大人一走,太子的马车直接驶出了城外。 宁三爷和宁二公子见到人来了,齐齐来了马匹,上前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却没下车,只让赵灵打开了马车门,扶起了车帘,坐在马车内同宁家父子俩吩咐道,“出发吧。” 宁家三爷和宁二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宁三爷侧目,看了一眼太子身后跟上的两辆马车,心头一跳,惊愕地问道,“殿下这是......” 宁三爷刚问完,太子便干脆地回了两个字,“征战。” “殿下......”宁三爷吓得磕头在地,斗胆劝解道,“此趟西域凶险未知,还望殿下三思啊。” 宁二公子也被吓到了,跟着符合道,“殿下三思。” “别浪费功夫,误了时辰。” 宁三爷便知道,太子这是有备而来,断然不是自己能劝退的。 宁三爷起身翻身上了马匹,神色肃然地吩咐了宁二公子,“你断后,我在前,惊醒些,务必要护住太子的安危。” 这一路,可有得忙了。 宁二也打起了精神,“是。” * 队伍出发走了一段了,赵灵才从后方骑马跟上了太子,到了马车旁,轻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掀开了帘子。 赵灵脸色有些不太好,禀报道,“唐姑娘昨儿夜里就走了。” 太子:...... “昨日天一黑,唐姑娘连夜便走了,按脚程,如今应该快出江陵地界了。”赵灵不敢去看太子的神色,又道,“属下打听过了,唐姑娘身边有宁府的侍卫相随,当不会有事,属下派人先行一步,此时追,今日天黑前,应该能追上......” “不必。”太子回了一句,放下了车帘。 她费尽了心机,骗他要去蜀地,便是有心要躲着自己,他这番追上去,倒是没了给她的那份惊喜了。 她有本事就使劲儿跑。 她还能跑得过他? * 唐韵的马车午时才出发。 宁侯爷亲自将其送到了城门口,再三交代,“路上仔细些,遇到什么事立马找官府,我已同沿路的人交代过了,说你是我宁家的远方亲戚。” 唐韵点头,笑着道,“好,外祖父都说了好些遍了,我都记住了,江陵离蜀地,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再说外祖父这不是给了我这些侍卫,能有什么事儿。” “怎么,嫌外祖父啰嗦了。” 唐韵赶紧摇头,“我是怕再不走,待会儿天黑了。” 宁侯爷被逗得一声轻笑,便也没再多说了,“到了你大舅舅那,记得回信报个平安。” “好,外祖父放心。” 宁侯爷这才下了马车,又吩咐了一道前去的几个侍卫,“路上好好保护姑娘,有何闪失,本侯可要拿你们试问。” “是。” 宁侯爷看着马车出了城门,彻底地没了影子,才回头凳了回府的马车。 好在不是当真要去西域。 蜀地好,这个时节过去山里避避暑,到了年关天气冷了再回来,大半年,当也能消了她心头的郁结。 * 十日后。 本就是大周之内,又有侍卫相护,唐韵一路都很顺遂,到了蜀地,天气已经正式地进入了夏季。 唐韵下了马车,迎面一股凉爽的微风扑来,身上的热浪,瞬间褪去了一般。 唐韵抬起头,山野间的树木翠绿,明媚的阳光从头顶上的叶缝中洒下来,落在院落里的青石板上。 她衣裙上,也留下了一道道星星点点的斑驳光影。 虫鸣声,鸟雀声不断地充斥于耳,唐韵的心却在这一瞬,陡然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立在那儿,并没有上前去打扰宁家大爷。 待宁家大爷同底下的人,议论完了手里的事,一个转头,才瞧见了立在院门口的唐韵,神色突地一愣,一时没有认出来。 唐韵冲着他一笑。 宁家大爷眸子渐渐地生了亮,不确定地唤了一声,“韵丫头?” “大舅舅。” 宁家大爷的面上瞬间露出了惊喜,忙地朝着她走了过去,一面招呼着她进门,一面打探起了她,“这都多少年没见了,要不是瞧你身上有几分你娘的影子,我还真不敢认......” 唐韵一笑,“大舅舅倒是没变。” “什么没变,老了......”宁家大爷笑着回了一声,热情地道,“早就听说你要来,我已经腾出了院子,往后你就安心地住在这儿,蜀地虽比不上金陵繁华,胜在空气好,山头又凉快......” 宁家在金陵发生的事儿,宁家大爷都知道。 父亲封了侯爷,老三成了将军,二公子也被封为了少将,他的儿子又中了贡士。 翻身了是好事。 可他这人,一辈子的好爱,就放在了凿盐这一桩事上,比起地位和荣华富贵,他更喜欢呆在山野之间奔波。 不凿出井盐来,他这辈子誓不罢休。 上回宁侯爷来信让他回江陵,都没能将他请回去,如今正是凿盐的关键时期,他走不得,只捎回了几次信,问候了家人。 “你先进去歇会儿,我让人将东西给你搬下来。”宁家大爷领着唐韵到了屋内,唤来了跟前的小厮奉茶,回头便去替她卸车。 宁大爷的院子虽没江陵的繁华,可胜在宽敞,四面通风,唐韵一坐下来,周身便是一股子凉爽。 小厮将泡好的茶盏递给了唐韵,笑着道,“姑娘尝尝,这是山上的泉水泡出来的,甘甜解渴。” 唐韵点头谢过,“多谢小哥。” 唐韵捧着茶,刚饮了两口,外面的宁大爷突然唤了一声,“哟,顾大人今儿怎么来了......” 唐韵微微一愣。 还未来得及去想,耳边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宁大爷打算何时再钻井?” 唐韵:...... 大周的地儿,也就这般大小。 “今日怕是不行了,江陵来了人,明日早上再下可成......” “江陵?”顾景渊一愣,看着宁大爷从马车上抱下了一口箱子,净都是些大口的漆木箱,一看便知是来长处。 顾景渊好奇地问了一声,“宁家三公子来了?” 上回从宫中出来后,顾景渊便主动同皇上卸下了工部侍郎一职,去了一趟军营,被国公府顾夫人又哭又闹地拽了回来。 半月前才到了蜀地,专管这一代的商户凿盐,早就同宁家大爷混熟了。 宁家有些什么人,他自然也知道。 宁大爷一笑,“不瞒顾大人,来的是我宁家的表姑娘。” 顾景渊一时没反应过来宁家的表姑娘是谁,想着既是来了姑娘,他不方便再留,“宁大爷先忙,明早开井我再过来。” “好,让大人费心了。” 顾景渊转过身,刚走出去没几步,突地听到身后的宁大爷说了一声,“韵姐儿怎么出来了,这外头多热......” 顾景渊的脚步突地顿在了那儿。 “比起江陵,这儿可是凉快多了。” 那熟悉的声音陡然入耳,顾景渊心口猛地一跳,缓缓地回过了头。 斑驳的树影下,唐韵一身绿色齐腰襦裙,身姿娉婷袅娜,夏季明亮的阳光落在她那张脸上,唇角的笑容竟是比光线还要耀眼。 唐韵大方地唤了一声,“顾大人。” 顾景渊心头的疑惑,不断地涌上了脑子,纵有太多不明,良久后,还是弯唇释然地回了她一个笑容,“唐姑娘。” * 半月后,太子的兵马已接近了西域的边界。 从江陵出发,赵灵一路打探,队伍不停地往前,却一直没有追上唐姑娘。 按理说,不过是晚了一夜,最多四五日便能追上,可无论队伍如何加急地往前赶,依旧不见其踪影。 起初太子还不让派人去追,如今是彻底地没了音讯。 赵灵也不好去同宁家人打探,总不能去问人家,“你家表姑娘到了哪儿,走的哪条路线。” 太子前来,打的是征战的旗号,可不是寻人。 大军已在边界停留了一个晚上,范大人和宁三爷轮番过来问赵灵,“殿下可说了,何时进军?多耽搁一日,就得多费一日的粮草。” 赵灵硬着头皮进去,刚准备开口,便听太子道,“明日天一亮,让宁少将跟着孤,先调一队人马,去乌孙,范大人和宁将军留在后,等待消息。” 赵灵松了一口气。 韩大人已经来了信,五公主尚且还在乌孙,乌孙如今正值大乱,上回的内乱,乌孙王和他的两个儿子齐齐丧身,如今为了王位,几股势力拼得你死我活,从乌孙的边界打进西域,是最好的选择。 天未亮,太子和宁二公子的人马便到了边界。 才攻了一半,乌孙的身后突然杀出了来了一队人马,同太子和宁二公子一道,将乌孙的人马前后夹击,不到半个时辰,乌孙便落了败。 死的死,逃得逃。 太子和宁二公子的人马顺利地进入了西域地界。 宁二公子看着对面马背上,身着西域服饰的少年,慢慢地朝着他走了过来,也赶紧提了坐下的马匹,迎上前去。 到了跟前三丈之远,宁二公子的面色突地一喜,马匹一提,直奔了过去,兴奋地唤了一声,“大哥。” 前来接应的正是宁家大公子宁毅。 比起宁二公子的激动,宁毅倒是平静的多,俊朗的面上,带了几丝放荡不羁,没应宁二,反倒是看了一眼他身后马背上的高贵公子哥儿。 宁二公子刚走到他身旁,宁大公子便疑惑地问他,“这是哪儿来的小白脸。” 宁二公子回头,见他瞧的正是太子,脸色都变了,忙地道,“大哥莫要胡说,那位是太子爷。” 宁毅眉头一拧,半晌后一声冷嗤,“那小丫头片子,将她那位兄长吹到了天上,我还以为长了什么三头六臂,原来竟是个小白脸。” 宁二公子:...... 第71章 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此时太子虽隔了三丈, 但西域的风很大,宁二公子生怕一阵风一吹,兄长的话, 落在了太子耳里。 想起适才他说的小丫头片子, 宁二公子赶紧岔开话, 问道, “五公主可还安好?” “生龙活虎。” 宁大公子回了一句, 腿在马肚子上一夹, 坐下的马匹便缓缓地朝着那位立在前方, 等着他去问安的高贵太子爷走去。 即便是个小白脸,那也是个贵气的小白脸。 宁大公子倒是一时没想明白,皇上怎就舍得将这位天潢贵胄放出来,来了这兵荒马乱之地。 宁二公子调转缰绳跟着他一道返回, 小声提醒道, “兄长放心,这位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温润,甚是和气, 朝中之人无人不敬佩。” 宁大公子眉目一拧, 心头正生出了疑惑,便见对面的太子爷,也骑马迎了上来,隔了两丈之远, 宁家大公子都能看着他脸上的笑容。 一丈之处, 太子先开口, “这位可就是宁家大公子?” 宁大公子脸上的不羁早已收起, 翻身利索地下马, 上前同太子行了一礼,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大公子快快免礼。”太子弯腰去扶了一把,态度格外的温润谦卑,“此次多亏了大公子相助。” “殿下言重了,为朝廷效力,匹夫有责,草民应当如此。”宁大公子的这一段话,几乎脱口而出。 说完,不由暗讽。 看来,这几个月,他是被彻底洗脑了。 两拨人马接应上,一路直向五公主的落脚点而去。 太子从见到宁家大公子起,一路上都是一副温润和气,和气到让人忘记了他是大周朝的太子,“皇妹这段日子,多亏了大公子照应。” “殿下客气了。” 宁大公子同其禀报了这几月的情况,乌孙内乱之后,宁大公子无意同安阳相遇,再加上后来的韩靖,如今三人已趁乱,占领了半个乌孙。 哪里还需要朝廷来建什么要塞,乌孙就是大周在西域最大的要塞。 太子听一句,夸一句,“常听宁少将军夸其兄长,足智多谋,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宁二公子:...... 他何时在殿都不曾超过十句。 几番相谈下来,宁大公子倒是信了自己弟弟的话。 确实知书达理,温润如玉,同那位五殿下所说的十恶不赦,全然不同。 * 一个时辰后,宁家大公子领着太子一行到了营地。 宁大公子本欲先让他去自己的营帐内暂且安顿,谁知一下马,太子便问道,“安阳在哪。” 宁大公子只得先领他寻了过去。 到了营帐外,宁大公子主动替他拂起了帐帘,解释道,“近几日风大,五殿下受了些风寒,韩大人正照......” 宁大公子的话没说完,瞧进去的目光,便是一顿。 不只是他,身后的宁二公子,太子,目光皆有了停顿。 营帐内的一男一女,女的跪坐在榻上,纤细的胳膊吊住了男人的脖子,男的弯腰立在榻前,手掌搂住了女人的腰。 虽瞧不见两人是否正激烈地拥吻,但从身后瞧去,怎么看怎么香艳..... 宁大公子:...... 她还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 宁毅转开眼,正欲放下帘子,身旁太子的手突地朝他腰间摸来,未等宁大公子反应过来,太子已拔出了他刀鞘里的短刀。 动作快,准,狠。 刀尖一瞬,没入了韩靖的后背,韩靖甚至来不及闪躲。 画面一瞬静止。 宁大公子缓缓地转过目光,不过是瞬息的功夫,只见那位一路过来同他侃侃而谈,面色温润如雅的太子,面上已是一片阴霾。 宁大公子:...... 果然,还是亲兄妹。 在刀子插进背后的瞬间,韩靖便知道了是谁,最后一刻,没有反抗,由着那刀子插进了脊背,闷哼一声,双手也缓缓地松开了五公主。 转过身,跪在了地上,“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安阳昨日淋了一场雨,染了风寒,脸色本就有些发白,见韩靖突然被伤,安阳的脸色又是一白,抬起头时,脸色白了又白。 半晌后,神色又惊又慌地唤出了一声,“皇,皇兄......” 几个月不见,安阳倒是越发长开了。 身上多了一股子往日没有的韵味,过分的光彩夺目,可这份夺目,此时落入太子眼里,便不是欢喜,而是满腔的怒意。 “大公子、二公子先回,孤稍后再来相会。”即便是前一刻挥刀杀人,后一刻太子也能做到礼数周到。 宁大公子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是。”宁二公子猛地回过神来,继而跟上。 太子又才抬起头,看向屋内神色凌乱的五公主。 五公主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拢上了垮下去的衣襟,似是并没发生有何了不得的事,起身蹭了床边的绣花鞋,惊喜地迎了上,“我早就知道皇兄会来,不愧让我写了那么多封信......” 太子抬步走了进来。 “皇兄......” “你也出去。”太子回头看向她,眼里的厉色比起皇上和皇后来,更让安阳生怯。 五公主自来怕他,不敢多留。 走出去两步,又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韩靖,轻声问,“韩大人,你适才将本宫的衣带扔哪儿了?” 话音一落,屋内便安静地落针可闻。 韩靖抬头,目光幽暗地看向她。 五公主却似是没瞧见他目光里的警告,立在太子背后,小声地同他道,“本宫这样没法回去......” 韩靖眼角一跳,忍痛起身,咬着牙从那一团乱糟糟的被褥里,翻出了一根香妃色的腰带,走过去重重地塞到了五公主的手里。 随后再平静地跪在了太子跟前。 五公主镇定地系好了腰带,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脚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同太子道,“皇兄,今儿的事不怪韩大人,论罪他最多算没把持住,几个月朝夕相处,孤男寡女的,他不起心思才不正常......” 韩靖:...... 她还是闭嘴吧。 * 宁二公子跟着宁大公子去了他的营帐,坐下来后,半天都没从那一幕中回过神来。 宁大公子递了一盏茶给他,茶水入喉,宁二公子才慢慢地平静下来,问起了二房这些年的情况,“二叔二婶,还有明儿妹妹可都好?” “都好。” 宁二公子没来之前,也收到了宁大公子的信函,知道二房如今的情况,笑着回了一句,“那就好。” 说完又问道,“二叔打算何时回江陵?” 祖父已经催过许多次,让二房搬回江陵,上回陛下更是亲口问过祖父,宁家二房何时回去。 宁家如今的势力已经起来了,再也不同于往日,一家子人都在江陵,唯独宁家二房一直呆在西域,迟迟不归。 就算陛下没生疑心,朝中臣子难免也会说些谗言。 宁家二房呆在西域,怕也并非长久之计。 宁大公子却没答,忽然问道,“这回朝堂带了多少兵马?” 宁二公子答道,“统共三万兵马,今日进来了两千,余下的还屯兵在边境,等待太子殿下的指示。” 三万兵马并不多,不像是要一举歼灭西域。 宁大公子松了一口气,这才问道,“太子怎么来了?” 按照皇上对这位太子的宠爱,不可能会放他前来,此此太子前来西域,他想不出任何可解释的理由。 说起这个,宁二公子也觉得奇怪,“行军之前,我和父亲均没有收到半点风声,走的那日,太子突然驾车出城,说要征战,人跟来了,却并没有下一步指示,还是原计划先试探,再屯兵,我和父亲至今都没想明白......” 宁大公子没再说,沉默了一阵,突然道,“这两兄妹,没一个好东西,以后尽量别去招惹。” 宁二公子:...... 宁二公子正想问一句,此话怎讲,跟前的营帐帘子突然从外被掀开,五公主便露出了一个脑袋,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儿,“两位公子可聊完了?” 宁二公子起身行礼,“五殿......” “没聊完,你先出去。” 宁二公子回过头,紧张自己大哥为何如此失礼,却见五殿下压根儿就没同其计较,自顾自地掀开了帘子,径直走了进来。 到了跟前,才甜甜地唤了一声,“宁大哥。” 宁大公子眼皮子一跳,先一步拒绝道,“你皇兄既然来了,赶紧回去,别再打我的主意,你的事,我以往不会再管。” 五公主:...... 五公主没走,坐在了宁大公子的对面,轻轻地道,“宁大哥这话也不能这么说。” 宁大公子眉心一跳。 果然五公主又从脖子内,慢慢地掏出了那块玉佩,凑在了宁大公子跟前,哀叹了一声,道,“要是韵姐姐知道自己一向敬佩的大哥,这般对待她的恩人,也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 玉佩一拿出来,身旁的宁二公子便认了出来,这是祖母当年给父亲一辈的家族玉佩。 宁二公子一愣,这怎,怎么在五殿下身上。 宁二公子疑惑看向了宁大公子。 宁大公子头一偏,神色极为不耐,他这么知道自己那位表妹是如何想的,竟然将这般贵重的东西,给一个外人。 还是个麻烦精。 宁卫到底无奈地道,“说吧,什么事。” “宁大哥帮我过去扇把火呗。”五公主轻声道,“只要不出人命就成,腿暂时瘸了也没关系,但得保证皇兄这回不能将人带走。” 宁二公子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大哥。 两人的眼神一对,宁大公子的神色,便告诉了他,这回应该知道,为何这两兄妹都不是个好东西了。 五公主继续道,“我听说了,皇兄这回来只带了三万兵马,当不是来全力攻打西域,应该是前来擒人的。”五公主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擒我。” “可宁大哥也知道,如今乌孙咱们好不容易才攻下了一半......” “不是咱们,是我。”宁大公子提醒她,她充其量算个坐享其成的。 “对,宁大哥好不容易替我大周攻下了这乌孙......” 宁大公子:...... 她高帽子倒是扣得及时。 “如今朝堂的兵马也到了,三万兵马,以宁大哥的本事,再加上韩大人,吞灭整个乌孙,也就几日的功夫,待乌孙一灭,咱就能与匈奴抗衡,匈奴一倒,西域也就不成气候,大周再出兵......” 宁二公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总算是明白了。 这位五殿下不同于旁的姑娘,她心怀大志,且比当初的皇上还疯,大周这才刚攻下了西戎...... “不就是不想回江陵,扯这么多作甚。”宁大公子看了她一眼,又望向了她手里的玉佩,偏过头去,“收起来吧,别再拿出来,我瞧着头疼。” 宁大公子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好。”五公主点头,乖乖地塞回了脖子里,冲着他走出去的背影,笑着道,“多谢宁大哥。” 宁大公子一走,宁二也打算跟出去,被五公主及时唤住,“宁少将军,本宫想问你几句话。” 宁二公子想起宁大公子适才交代的话,心头一紧,顿下脚步,回头防备地问道,“不知五殿下想问何事?” 五公主确实一脸期待地问道,“太子妃最近可还好?” 宁二公子:...... 这话他倒是听不明白了。 什么太子妃,太子都还没成亲,哪里来的太子妃。 * 太子适才那一刀子下去,韩靖伤得不轻。 跪在地上跪了半刻,太子才上前,将那刀子替他抽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韩靖的额头冒出了青筋,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哑巴都没他冤。 他想说眼睛见的,有时候,未必就是事实。 他放在五公主腰上的手,不是在掐她,是在推开她,但他还未推开,太子便进来了,进来不由分说,一刀子甩过来。 他还能说什么。 韩靖眼睛一闭,同太子磕头道,“请殿下降罪。” 太子却没出声,半晌后将手里的刀子往地下一掷,“孤懒得管你们这些破事儿,给你一个月,自己同安阳商量好,如何收场。” 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子清楚得很。韩靖跟了他好些年,是什么样的人品,他自然也知道。 一个是油盐不进的冰块脸,一个是胆子比天大的厚脸皮。 谁勾搭的谁,一目了然。 但太子如今还有更窝心的事,没心思也不想去成全别人的好事,太子看向韩靖,突然问道,“唐韵在哪。” 韩靖一愣,抬起头,“唐姑娘?她不在宫里?” 太子:...... * 半个时辰后,太子从营帐内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五公主也从宁大公子那赶了回来。 两人在门口一碰上,脸色皆与适才不同。 太子脸色铁青。 五公主一脸的愤怒,全然没了适才对太子的恐惧,红着眼睛质问他,“皇兄,韵姐姐呢?” 这话无疑再次证实了韩靖的话,唐韵根本就没来西域。 太子脸色愈发难看。 成啊。 她这一招声东击西,要是放在行军打仗之上,铁定是个军事奇才。 “我适才问了宁家二公子了,他说韵姐姐早就已经出宫了,皇兄,为何没将她留下来。”五公主声音颤抖地道,“你没让她做太子妃。” 太子没心情搭理她,直接撂下了一句,“收拾东西,孤只等你半日。” “你没资格来管我。”五公主的声音陡然一厉,生平头一回怒视着这位让自己一向害怕的皇兄,斥道,“皇兄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太子神色凌冽地看着她。 “我错了。”五公主却没退缩,哑声继续道,“是我对不起韵姐姐,当初要是知道皇兄是这等始乱终弃的负心之人,在龙鳞寺,我就不该让她去诵经阁找你。” 太子心头正窝着一股子怒火,没心情去听这些无用的过往,忍着心头的烦躁,沉声道,“是她要出宫,是她自己不想当太子妃。” 如今诓得他来西域的人,也是她。 五公主一愣。 太子懒得再同她掰扯,脚步往前一迈。 “怎么可能?”五公主及时地一把拽住了太子的胳膊,质疑道,“她怎么可能不想当太子妃?当初是她亲口同我说的,她要做太子妃,要做我的皇嫂。” 太子的身子一瞬僵住。 回头疑惑地看向五公主,“你说什么?” 五公主见他这幅表情,心头霎时一凉,痛声地道,“她怎么可能不想做太子妃?是她亲口说的,说她想陪在皇兄的身边,但她答应过她母亲,这辈子都不会做妾,是以,要想陪在皇兄身边,就只有去争取太子妃。” “为了争取太子妃,她躲在我宫里苦练规矩,弹琴弹到半夜,好不容易争取来了一个选秀的名额,我从来没有见她那般高兴地笑过。” 五公主看着太子逐渐凝固的神色,便也彻底明白了。 心口蓦然一酸,“原来她都是骗我的,皇兄根本就没有同她说过这些话对不对?” “她同我说皇兄会娶她,只待选秀结束便会禀报给父皇母后......”五公主一声冷嗤,“难怪呢,她不想让我知道,编出了各种理由,选秀时她说秀女都已经来了,总不能将人赶回去,选秀结束她又说,苏家姑娘刚去,不好再提。” “什么叫不好再提,是皇兄根本就没有答应她。” 五公主不明白了,又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太子,“皇兄为何不答应?她同我说,她的身份虽卑微,但胜在皇兄爱她,心里有她,皇兄为了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怎可能不愿意封她做太子妃呢......” 五公主的话还未说完,一抬头,便见太子的脸色已成一片苍白。 “皇兄,韵姐姐她......” “一个月,自己回来。”太子沙哑地说完,脚步瞬间冲了出去。 赵灵一直候在外,看情况不对,忙地迎上去,“殿下。” 太子翻身上马,一张脸白如雪,声音有些飘,“兵马留下,回江陵。” * 宁大公子刚去弄了一贴药回来,打算熬了,将韩靖药倒,一到营帐外,便看到了太子的马屁股。 宁大公子疑惑地看了一眼双目通红的安阳,问道,“走了?” 安阳没应。 宁大公子往她身后的营帐内一望,及时地提醒了她一声,“丫头,你那位韩大人应该也用不上我这药了,已经自己倒了。” 安阳:..... 韩靖确实是晕过去了,生生地挨了一刀,能坚持到这会儿,已非常人。 * 韩靖醒来时,天色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床前亮了一盏灯火,韩靖偏过头,便见到了一张趴在他身旁的侧脸。 那张脸,也就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方能如此恬静乖巧。 眼睛一闭,人畜无害。眼睛一睁,能要人命。 韩靖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要翻过身,背部的疼痛牵得他一声轻“嘶——”,趴在跟前人也睁开了眼睛。 “韩大人醒了?是不是疼得厉害。” 因后背受了伤,韩靖此时侧躺着,面部正朝外,同坐在他床边的五公主挨得极近。 “别动。”她凑上来之前,韩靖及时地出声阻止了她。 “我没动啊。”安阳垂目,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坐下的凳子,这不是隔得挺远。 不过瞬间便又明白了过来,起身,轻轻地坐在了他的床榻上,弯身温柔地道,“韩大人放心,我不会走,今儿夜里本宫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韩靖懒得同她说话了。 五公主见他这样,多半也能猜到是何原因,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委屈?” 五公主轻声一叹,“确实挺委屈的,你分明那般抗拒,可还是......”五公主心疼地看向他,又道,“不过你也不算全然委屈。” 韩靖能预感到她后面铁定没有好话,低吼了一声,“闭嘴。” “瞧吧,韩大人心里还是挺明白的,今儿虽说韩大人确实冤枉,连嘴都没亲到,还白白挨了这么一刀,可上回韩大人,不是亲了本宫吗,还有上上回,韩大人还摸我了......” 韩靖额头的青筋又突突地跳了起来。 “你若还是觉得吃亏的话.....”五公主突地俯下身,盯着他的两片微微发白的薄唇,伸出了粉嫩的手指头,在他的唇瓣上轻轻地点了点,“要不,本宫再补偿你一回?” “安阳......” 五公主的手指头因他遽然张口,一截滑进了他嘴里。 看着他再次紧绷的脸色,五公主狠狠地点了两下头,笑着道,“本宫在。” 韩靖双唇紧闭,又不说话了。 “韩大人想说什么,本宫听着呢,你说。”五公主为了配合他,还将自己的耳朵贴了过去。 幽幽的香气入鼻,粉红的耳垂冷不丁地凑在了韩靖的眼皮子底下。 耳垂上吊着一颗白玉耳铛,莹白得发亮,光晕染在她一截雪白的颈项上,修长延绵...... 韩靖突然不想挣扎了,哑声道,“等我伤好。” 五公主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歪下头去,凑近他,声音极低地问道,“韩大人伤好了,想干嘛呢。” 韩靖盯着她的眼睛,半晌,眸子一闭,只吐了一个字,“你。” 五公主心口一跳,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挪了回来。 半晌后才又道,“本宫不过就是想亲亲韩大人的嘴,韩大人想什么呢,莫不是当真孤男寡女,见色起意,想以下犯主,要把持不住了?” 韩靖觉得自己要再和她说下去,铁定活不过今夜,“出去。” 五公主动也不动,呆坐在那,良久突然转过头,看着韩靖,脸颊上还飘着两抹红晕,“本宫不想出去,本宫就坐在这儿,等韩大人伤好吧。” 韩靖:...... * 没有江陵的紧张节奏,唐韵这段日子在蜀地,过得尤其的悠闲。 蜀地山野间是凉爽,可凿盐的地儿,却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坚持去了半月,唐韵便没再去了,一人坐在院子里,一面悠闲得喝着山泉水泡出来了的冷茶,一面吹着凉风。 恍若与世隔绝。 此行,阮嬷嬷并没跟来,同唐韵一同前来的是阿潭。 阿潭走到了院子外的树荫下,将手里端着的果盘递到了唐韵跟前,“姑娘尝尝,刚切的。” 唐韵伸了手。 瓜果放在院子后的一处凉水池子里冰过,凉爽可口,每日唐韵都会吃上一大盘,今儿将一盘子吃完,阿潭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姑娘胖了。” 话音一落,唐韵“腾——”一下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脸色都变了。 “当真?” “嗯。”阿潭并不知道她所想的胖和唐韵心头想的胖完全不一样,笑着道,“姑娘比之前更好看了。” 唐韵吓了一跳,心头却也有了警惕。 日子是悠闲,可又有些无所事事......这般下去,她不胖才怪。 “咱去爬爬山吧。”走走也行。 阿潭应了一声好,两人刚出了院子,便遇到了顾景渊。 “此处山路复杂,稍微走错,便会迷路,我带唐姑娘走一回,唐姑娘记住路,下回便自己去。” 唐韵已经在蜀中呆一个多月,因宁家的盐井,同顾景渊倒是日日相见。 两人的关系却是清清白白,从未逾越过半句。 唐韵见他开口,也没拒绝,“那就有劳顾大人了。” 三人顺着山道走了两圈,下来时,唐韵想着院子后,还冻着几个瓜,便邀请同顾景渊道,“顾公子若是不急,可进屋吃点瓜果。” 顾景渊来宁家的次数,也不少,当场应下,“好,那就叨扰了。” 阿潭去切瓜果,唐韵去沏茶。 顾景渊坐在适才唐韵坐过的藤椅旁的一处石凳上,翻起了唐韵瞧过的图画书,见唐韵端着茶出来,不由一笑,“孩童的东西,你也喜欢瞧这个?” 画本是宁大爷买来给唐韵打发日子的,唐韵本也没什么兴趣,瞧着瞧着,倒是上了瘾。 唐韵将手里的茶盏递了过来,笑着道,“还挺有趣,江陵倒是没有这等图画书。” 顾景渊起身,接过了她手里的茶盏,饮了两口搁在桌上,继续翻了起来,翻到一页,目光突地一亮,“这不就是宁大爷的盐井。” “哪儿?”唐韵凑了过去。 太子一身风尘,立在院门口。 看着翠绿的槐树底下,坐着的一对男女,身子微微凑在了一起,瞧着手里的书本,郎才女郎,甚是和谐美满。 第72章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从江陵出发, 赶了半个月的路,到了西域,茶都没喝一口, 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寻到此处, 太子已是一身疲惫。 跟前的一幕, 刺得他心口一阵抽搐,心底的期盼和激动, 也在这一瞬遽然散去,再也提不起劲来。 一对璧人, 多美好。 那眸子内的煞气未经释放,尽数聚在了眼底, 染得眼眶殷红。 太子的脚步很轻,带着从未有过的疲乏,一步一步地,缓缓地朝着两人走去,夏季的蝉鸣声响在耳边,聒噪得让人胸闷。 每年夏季,东宫都有人清理树上的蝉虫, 一年四季安安静静。 这地儿有何好的。 太子走到两人对面的石凳上, 平静地坐了下来, 身影罩下来的一瞬,跟前凑在一起正瞧着话本子的两人均抬起了头。 又是那番神色,既惊又慌。 如同被捉奸。 太过于刺眼戳心, 太子偏过头, 不想去看。 “殿下。”顾景渊愣了一瞬, 才反应过来, 起身行礼。 自从上回两人在东宫的校场闹掰了之后,太子再也没有见过顾景渊,此时再见,依旧两看生厌,尤其是太子,连眼角都不想瞧他。 心里的排斥和愤怒已经浓烈到了极点,沉默良久,只酝酿出了一个字,“滚。” 顾景渊心头猛地一沉,脚步并没动。 转过头看了一眼立在身旁,脸色明显有些发白的唐韵,脚跟死死地定在了那儿。 唐韵为何没有留在宫中,为何来了蜀地,这么久以来,顾景渊从未去过问她一句,但不用问,他也知道,是何原因。 当初在校场时,他就曾质问过太子,会如何安置唐韵。 太子的态度让他失望到了极点。 那日他看到唐韵站在这颗槐树底下,一脸轻松,笑如春风,明媚亮堂,堵在他心口一直无法放下的郁结,也终于得到了释然。 于他而言,她能过她喜欢的日子,已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安慰。 他从不去奢望,他和她还能走在一起,但他不能再丢下她放任不管。 太子抬起头,见他还杵在那儿,眸色如同淬了寒冰,凉凉地落在顾景渊脸上,没有半丝人情,头也没回,同身后的赵灵吩咐了一句,“杀了吧。” 顾景渊牙一咬,脚步到底是没动分毫。 赵灵上前,拔剑朝着顾景渊刺去,剑尖对向了顾景渊的胸口,便没再动,等着顾景渊的退让,或是太子改变主意。 可良久过去,谁也没动。 赵灵有些煎熬了,顾公子可不只是国公府的三公子,还是殿下的表弟。 不可能当真要了他的命。 赵灵正是为难,身旁的唐韵突然开了口,“殿下。” 太子转过头,疲惫的神色,柔柔地落在她脸上,“怎么了,唐姑娘有话要说?” 不待唐韵回答,太子又道,“有什么话,唐姑娘慢慢说,横竖孤最近闲得很,这不刚跑了一趟西域,听说蜀中人杰地灵,孤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真巧,唐姑娘也在这儿,顾家公子也在这儿。” 那眸色看似柔和,可当唐韵抬眸望过去时,瞬息便被他眼底的深邃卷了进去,坠入了一片幽暗之中,滔滔火焰随着扑面而来。 唐韵的心头一跳,背心陡然生出了一股颤栗。 来蜀中之前,她知道迟早有一日,他会知道她的行踪,但并不是今日,半年之后,一年之后,或是更久...... 久到他可以完全放下她。 他是太子,无论是他高贵的身份,还是他高傲的自尊心,都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她没料到他能找到这儿,更没料到他会亲自跑一趟西域。 唐韵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轻声道,“殿下,你我之事,同顾公子无关。” 这话太子挺赞同的,他和她之间的事,确实同他顾景渊没有半点关系。 但太子心头不舒服,尤其是适才那一幕,盘旋在他的脑子里久久散不去,难免会多想。 不想做他的太子妃,声东击西,诓他去了西域,自己却躲在了这深山老林里,同昔日的旧情人,再续前缘。 以她如今的身份,顾景渊前去提亲,国公府夫人必然会同意。 “心疼了?” 太子讽刺地看着唐韵,帮着她回忆道,“当初你没对孤投怀送抱之前,他顾景渊可有向唐家去提亲?你深陷泥潭,人人窥觊于你之时,他娶你做国公府夫人了吗?不就是长了一张破嘴,只说不做,唐家被灭,他做了什么,接你去城外当他的外室?如今孤将你身份抬起来了,你倒是有出息,竟然还吃起了回头草,你也不怕被膈应。“ 唐韵:...... 他是疯了吧。 太子说完,又看向了孤景渊,“当初是她先送信于你,让你那般等了她一夜,吹了一个晚上的凉风,为此还发了一场高热,她不仅没去找你,还在想方设法地勾引孤,你当真就不介意?” 顾景渊:...... 赵灵指着顾景渊的剑尖都抖了几分。 不得不佩服,殿下这招挑破离间,可真毒。 太子说完又看了两人一眼,轻嗤一声,“倘若这些你们都不介意,还能苟且在一起,那一定是感天动地的真情。” “按理说,孤该祝福你们,只可惜,孤没有成全旁人的美德。” 太子缓缓地起身,走到了唐韵的跟前,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样,只会让孤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他自认为比顾景渊好得多。 她却调虎离山,抛弃他,同这狗男人过起了世外桃源的日子。 他自己都不好过,凭什么他要让他们好过。 唐韵的身子僵硬如石。 太子又慢慢地直起身来,脚步后退一步,阴冷的眸子瞧不出半点理智,偏生语气极为平静,吩咐赵灵道,“将宁家的盐井封了,我大周,不缺他宁家一个凿盐的,也不缺他宁家的几个将士。” 当初她是如何攀上他的,她应该还记得,如今重头再来一遍也无妨。 她要愿意这般同他折腾下去,他随时奉陪。 唐韵惊愕地抬起头。 他至于吗。 太子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眸子内烧出了滔天火焰,声音也只平静了那么一阵,又陡然生了寒,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唐姑娘可得想好了,自己到底要什么。” 那脸上的决绝和寒意,与以往任何一回都不同,身为太子与生俱来的压迫,将他身上的煞气,发挥到了极致。 太子说完,转身便走。 此时的日头偏西,他逆光而行,头上的树荫,在他的脸上映出了斑斑点点的光影,黑眸忽明忽暗,阴冷如凛冬寒霜。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的脚步声,仿佛从遥远之外传来,落入耳畔,很模糊,太子听得不太真切,直到一双胳膊,从身后穿来,紧紧地圈上了他的腰。 太子的脚步停下,心跳也有了瞬间的停顿。 冷冽的眸子缓缓地合上,将跟前的一抹逆光挡在了眼睑之外,刺眼的光芒,霎时变成了一道道花白的光晕,不断地跳跃在黑暗之间。 良久,太子才低下头,视线虽依旧有些犯花,却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抱在他腹前的手。 青葱手指,白皙纤细。 尘封的冰山瞬间融化在了那双偏执的眸子内,流转的眸光一敛,又温和如初。 太子弯唇。 唐韵。 即便那手段再不耻,孤也有的是法子将你绑在身边。 “想明白了?”太子开口,亦如当初在东宫,她勾上他衣袖时,他问她的那般。 之前她别无选择,如今也一样。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却又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一个是刚走上绝路,一个是已经到了绝路的尽头。 唐韵声音颤抖地应道,“想明白了。” 适才在看到太子的一瞬,她便明白,她逃不掉了,他能追去西域,能追到这儿来,无论她去到哪儿,这辈子她都逃不掉...... 既然逃不掉,那就一块儿沉吧。 太子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其拉开,脚尖转过,看着她微微发颤的眼睫,俯身而下,握住了她的后脑勺。 冰凉的唇瓣,落在她的唇上,一套亲吻的动作,行云如流水。 唐韵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攥住了他腰间的一方锦缎,被他堵得喘不过气来...... 灼灼烈日当头,如一把火,煎着人心。 赵灵:...... 赵灵看了一眼跟前顾景渊苍白的脸色,突然生出了同情。 要他说,殿下的这股醋劲儿,还真是一回比一回疯。 比起顾景渊,宁家三公子算好的了。 * 一场狂风暴雨,如同三秋一般漫长。 唐韵的脸色由白转红,瘫软在了他的怀里,太子才松开了她,搂住她的腰,抬起头吩咐赵灵,“放他走。” 赵灵的剑尖瞬间收了回来。 顾景渊的脚步抬起,恍惚地从槐树下拥在一起的两人身旁经过,没再停留。 他周凌。 也不过如此。 看他如今那副疯癫模样,可曾还有往日里的半分冷静,当初他那般嘲笑自己,到头来,不了输得一塌糊涂, 他与自己又有何区别。 * 院子再次安静了下来。 唐韵被他抱得太紧,呼吸始终没有缓过来,提着一口气道,“殿下先等我片刻,我去收拾东西。” 太子倒是配合地松开了她。 唐韵终于喘得了一口气,从他怀里轻轻地退了出来,转过身正打算进屋收拾东西,身后的太子也跟了上来,“不急,明日再走。” 一路赶过来,他累了。 且也想看看她和顾景渊苟且到了哪一步,脚步踏入门槛时,太子又不敢动了,还是问了一句,“顾景渊住过?” 若是住过,他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唐韵:...... 他有病吧。 “未曾。”唐韵应了一声,本不想再多说,可一想起了之前的三表哥,唐韵到底还是回过头,解释了一句,“顾大人管辖这一片盐井,今日不过是碰巧遇上,殿下不必多疑,若是累了就进屋先歇息会儿吧。” 他也该疯够了。 太子的神色果然好了许多。 阿潭适才招待完顾景渊,想着继续去后院冰一些瓜果,忙乎完出来,走到门口,便见到了江陵的凌公子。 阿潭面色一愣,还未上前招呼,突听唐韵道,“殿下先坐,我去沏茶。” 殿下...... 阿潭脑子“嗡——”一声响,一瞬跪在了地上,磕头行礼。 太子看了她一眼,想起适才唐韵和顾景渊跟前桌上摆着的一盘瓜果,心头还是不太舒坦,问道,“不是有瓜吗,切点来。” “是。”阿潭赶紧起身。 赵灵的脚步跟了进来,脚步刚迈过门槛,太子一眼便盯了过去,笑着问他,“怎么,是要太子妃伺候你?” 赵灵来不及去扑捉他眸子里的那份得意,脊背便是一凉,赶紧进屋,去了后院,夺过了唐韵刚起来的茶壶,“娘娘,属下来吧。” 唐韵:...... 宁家大爷的这间院子,比起太子的东宫,只能算得是个简陋的农家小院,屋内的陈设简陋,但胜在凉爽。 太子走到了屋内的木几前,弯身坐在了蒲团上,一路上心头的浮躁,在这一刻,终于平复了下来。 唐韵将手里的茶壶交给了赵灵,回过头,便见太子的手撑着头,一脸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唐韵轻轻地走过去,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殿下若是乏了,可去榻上歇息一阵。” 唐韵的话音刚落,太子便睁开眼睛,伸手一把擒住了她的皓腕,将其往跟前一拽,唐韵的身子遽然失重,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 唐韵还未回过神,太子的手已经搂住了她的腰,柔声问她,“在蜀地呆了这么久,可好?” 适才那股子要吞天灭地的煞气,全然不见了踪影,恍若换了一个人。 唐韵被他的胳膊按在腰上,动弹不得,僵硬地靠在他怀里,不敢去答。 太子一笑,倒也不需要她回答了,瞧了一眼她胸前的豐盈,道,“应该过得很好,瞧你都长胖了。” 唐韵:...... 这话今儿阿潭才刚说过,唐韵脸色一红,恼羞成怒,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太子看着她脸色隐忍的怒色,轻声一笑,“胖怎么了,依旧是国色天香,适才都能嚯嚯孤,让一国太子同人兵刃相逼了。” 太子自嘲道,“孤可从未这般失态过。” 唐韵不再动了。 太子却没有放过她,“瞧你都将孤逼成什么样了,父皇母后,还有朝中的臣子要是知道孤为了你,变成了这幅模样,肯定会给你扣下一个顶红颜祸水的帽子。” 唐韵:...... 他可以疯,但不能不要脸。 唐韵眼角颤了颤,问他,“殿下还想要如何?” 太子突地一笑,凑近了问她道,“孤要什么你就能给什么吗。” 唐韵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一股凉风从南北相通的后院内,吹了进来,太子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面色也精神了一些,“没料到这地儿,还挺凉快,适合避暑。” 说完,太子又低头看向她,突地道,“你过得这般滋润,可孤就惨了。” “你就是个骗子。” 虽是一声训斥,太子的神色却已经没有了半点不悦,指腹轻轻地磨蹭着她光洁的手背,下颚也蹭着她的发丝,目光微微偏下,看着她轻轻煽动的眼睫,一桩一桩地同她清算了起来。 “走之前,你骂孤的那些话,孤至今都记得,你骂孤自私自利,骄傲自负,骂孤不要脸,孤一晚上都没睡好,惦记得清清楚楚。” 唐韵:...... “你四处购买去西域的东西,更是让阮嬷嬷半夜出了江陵,引开孤的线人,孤还真就上了你的当,跑了一趟西域。” 不待唐韵反驳,太子又道,“你知道孤会怀疑你不会说实话,便同孤玩起了反间计,这一回倒是孤蠢了,着了你的道。” 唐韵:...... 他不是蠢,他是疯了。 她哪儿知道他会亲自去一趟西域。 太子的手指,捏向了她的下颚,声音慵懒,似是只在同她聊着家常,“你可知道,孤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一路上吃不好,也睡不好。” 唐韵的眸光下敛,没去看他的眼睛。 太子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脸上,非要去看她脸上渐渐漏出来的心虚。 “孤一路颠簸,一路追赶,总以为你就在前方,孤再赶赶就能擒住人了,一直追到了乌孙,才知道你压根儿就没来,孤才知道着了你的道,你是没说谎,但你的举止欺骗的孤,故意误导孤,知道你没去西域,别说歇息,孤连板凳都未沾,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太子思索了一阵,道,“前后统共四十七天,孤都在路上,一路奔波,风餐露宿。” 太子修长的五指突地一用力,捏住她的下颚,抬了起来,逼着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四十七个日日夜夜,孤一直在找你。” 找到发疯。 太子盯着她,弯唇道,“你要是再跑一回,孤说不定,得找半年,一年......一辈子。” 唐韵的下颚被他捏得有些疼,本能地仰起了头,目光被迫与他对视。 太子怕她还是听不明白,看着她的眸子,说得更为清楚,“孤的意思是,你怎么跑,孤都会将你找回来。” 不用他说,唐韵如今也知道自己逃不掉,“殿下放心,我既答应了殿下,便不会食言。” “嗯。”太子应了一声,“这样最好,免得孤累,你也难受,与其都不好过,不如消停下来,好好过日子,你觉得呢?” 唐韵:...... 唐韵生怕他又发疯,点头道,“都听殿下的。” 太子见她听明白了,手指这才松开了她的下颚,胳膊也松开了一些,问她,“床榻在哪儿?” 他累了,想歇息一会儿。 从乌孙出来,他不分昼夜地跑,尤其是快到江陵时,三日,没有一刻合过眼。 赵灵都比他睡得好,起码闭上眼睛后,他是真的睡着了。 而他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是安阳告诉他的那番话,想着她在自己身上受过的委屈,想着她也曾试着喜欢过自己...... 他窃喜,又自责。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万分激动地赶来了蜀地,找到了她的落脚点,紧张又期盼地跨进了她的院子。 谁知,她就给了自己那么大的一个惊喜。 如今刺激之后再冷静下来,身体上的疲惫,瞬间达到了极限。 怕她又趁着自己不妨,跑了,是以,才强撑着同她说这番,半带威胁半带敲打的话。 * 阿潭切了瓜从后院进来,赵灵也泡好了茶盏,却不见太子和唐韵。 院子的房间虽宽敞,但房间只有两间,阿潭睡了一间,唐韵将他带去了自己的屋子,“殿下若是不嫌弃,先歇息一会儿。” “那你呢。”太子一面褪靴一面问她。 适才被他那番明里暗里的警告,唐韵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道,“殿下放心,我不会走。” “但孤不相信你了。” 脑子即便开始有些恍惚了,太子还是抓住了唐韵,五指穿过她的指间,紧紧相扣,躺了下来,“你太过于狡诈,孤不放心,你陪孤一起睡。” 唐韵:...... 唐韵被迫地躺了下来,身子同他隔出了一段距离。 太子握住她的手,搁在了胸前,眼睛缓缓地合上,熟悉的幽香从身旁躺着的那人身上传来,床榻上的被褥间也全是她的味道。 太子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良久,没听到动静了,唐韵才侧过头。 太子已经睡着了。 适才唐韵便瞧出了他脸上的疲惫,如今那双眸子一合,脸上的憔悴愈发显露了出来。 曾经在东宫时,她也如这般瞧过他,但那时候的他,即便是睡着了,脸上也还存留着太子的威严,断然不如眼下这番疲惫狼狈。 为了寻她,不惜跑去了西域。 他又何必...... 唐韵的眸子突地有些恍惚,及时地转过了头。 躺了一阵,等他熟睡了,唐韵才动了动被他捏住的那只手,却没能挣扎开,五指被他紧扣,她的每一根手指头,都被他捏得死死的。 唐韵挣扎了一阵,没能脱开,怕他醒来,又是一副凶神恶煞,便也罢了。 唐韵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上的横梁,脑子里一团乱,这番躺了一阵,身子有些僵硬,唐韵翻了个身。 因手被他牵住,唐韵只能往他的方向侧去。 刚侧过去,便听到了一道低沉的声音,透着沙哑,“韵儿,对不起。” 冷不丁地一句道歉,陡然钻入耳中,唐韵来不及去想他是不是醒了,胸口先是一悸,酸酸胀胀的痛楚,一瞬蔓延,冲到了喉咙口上。 良久,唐韵才缓缓地抬起头。 身旁的人,依旧闭着眼睛。 不过是一道梦呓。 可又正因为是一道梦呓...... * 唐韵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醒来时屋内已是一片漆黑。 一回神,忙地往身旁瞧去。 床榻上已经没了人。 且她的胸口上还搭了一层被褥。 唐韵一愣,翻身爬了起来,光脚蹭了床边的鞋,夜里有月色,即便没有灯火,也能瞧着朦朦胧胧。 唐韵摸索着到了门口,便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动静声。 刚跨出门槛,唐韵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蒲团上的太子,正嚼着木几上阿潭今儿切好的一盘瓜果。 许是察觉到了动静声,太子偏过头,极为忍耐地看着她,“韵儿,孤饿了。” 鸟不生蛋的破地儿,连口吃食都没寻到,也不知道她为何还能长胖。 唐韵:...... 蜀地不比江陵,尤其是山野小镇,天色一黑,所有的门户,几乎都熄了灯,更何况还是这大半夜,哪里还能寻到一口吃食。 太子从早上到这会子,一日都未吃过东西。 睡到半夜醒来,整个屋子,唯有木几上的这盘瓜果。 赵灵这会子甚至已经骑马出了小镇。 “殿下稍等会儿。”不需要他说,唐韵也看出来了,去外屋寻了一盏油灯点燃,提灯去了后院。 这大半夜,也做不出旁的来,唐韵给他煮了一碗面条,放了一枚鸡蛋,刚端出去,阿潭也醒了,已经给太子添了一盏灯。 唐韵将碗筷搁在了他跟前,“殿下将就用吧,这地儿偏僻,不比在宫里。” 半天不见他动筷子,唐韵便明白了,无奈地让阿潭重新去取了一副碗筷来,当着他的面,用了两口。 半晌,见她没事,太子才动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太子妃太过于聪明,孤吃过了这么多回亏,防着点总是好的。” 唐韵:...... 她倒也不至于。 第73章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赵灵快马加鞭, 出了小镇寻了几里路也没见到一家亮灯的酒馆,只得去林子里猎了一只野兔,带回去时, 太子已经裹了腹。 正坐在蒲团上,同唐韵说着话, “韵儿经常下厨?” 唐韵摇头, “不曾。” 大舅舅院子里的小厮烧菜一流,她每日只管吃喝躺睡, 无不惬意,他一来, 她才进了厨房。 “孤不信。”太子睡了大半日,这会子正精神着。 一双黑眸温柔地盯着对面灯火下那张让他朝思暮想, 追了一个多月的脸,质疑道,“适才的面,明摆着比上回胡成肉泥的海鱼,好很多。” 唐韵递给了他一盏清茶,平静地道,“那是因为殿下饿了。” “没给顾景渊做过?” 唐韵:...... 醋海都没他狭隘。 唐韵不想再应他了, 抬头道, “如今还是半夜, 殿下要是吃饱了,阿潭已经备好了热水,殿下早些洗漱。” 他不洗, 她也得洗了。 今日去爬山回来, 身上的一层薄汗还未干, 又被他突如其来的发疯, 吓出了一身冷汗。 适才又钻进了厨房,这会子她浑身都不舒服。 唐韵起身,刚转过头,便见赵灵立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只鲜活的兔子。 唐韵:...... 她实在难以想象,那般金贵的主子,这一路上,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比起蜀中,西域才是真正的荒凉。 唐韵心头微微一软,嘱咐道,“天色晚了,赵大人明儿再收拾吧,厨房内还剩了一碗水面,赵大人吃了早些伺候你主子歇息。” 这大晚上,就别再折腾了。 “好,多谢娘娘。”赵灵弯身道了谢,正欲走去厨房,一抬头,便见太子的目光淡淡地望了过来。 赵灵:...... 赵灵识趣地道,“属下不饿。” * 唐韵在阿潭的房间沐浴完,又让阿潭去隔壁的空院子收拾了一间房,“今夜大舅舅没回,想必是又歇在了井屋,待会儿你带赵大人去隔壁歇息。” 阿潭忙地弯腰点头,“娘娘放心。” 唐韵:...... “娘什么娘。”唐韵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太子此次为微服出巡,身份先别透露出去。”否则,大舅舅又得忙乎。 明日便走,也不用再动惊动大舅舅,见了面又得问安,又得跪,麻烦。 阿潭点头,“是。” 阿潭提着一盏灯去隔壁院子收拾屋子,走到门口,见唐韵还坐在床榻上,阿潭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姑娘今儿不过去了?” 要是不过去,她再多收拾一间屋子。 “我再坐一会儿。” 唐韵熬了又熬,熬到一头的发丝都干了,估摸着人已经歇下,这才起身回了屋。 唐韵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屋内已熄了灯。 唐韵松了一口气,脚步刚踏进去,一只手突地从门侧伸了过来,擒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往前一拽,唐韵瞬间跌入了一个怀抱。 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不用想,唐韵也知道是谁,下意识地呼了出来,“殿下......” 太子沐浴后,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身子抵在门板上,将她的手腕往上一提,迫使她紧贴向自己,问道,“这么久?” 唐韵心头一紧,没答,抬起头问道,“殿下还没歇息呢?” 太子看着她微微躲闪的目光,一眼便看穿她是什么心思,挑明道,“你要是不磨蹭这么久,说不定咱们都歇息了。” 唐韵:...... 鬼扯吧。 他哪回如此知足过...... 太子也没去同她计较,俯下身,五指捏着她的下颌,薄唇凑上去,紧挨着她的唇瓣,问道,“想孤了没?” 唐韵闭上眼睛,干脆地点头,一脸的视死如归。 太子一笑,“你又骗孤。” 她要说,想他永远都寻不到她,他倒是相信。 太子见她闭上了眼睛,知道她想什么,指腹轻轻地摩着她的下颌,却偏偏不往下亲去,就那般慢慢地磨着她。 唐韵见他半天没有动作,两排长睫,轻轻一动,刚打开,便听他低沉地道,“不过孤想你了。” 无时无刻不在想。 在东宫时,一闲下来,眼前便是她这张脸,在去西域的路上,更不用说。 如今见到了人,这番重新拥入了怀里,他竟还是在想。 她越来越好看了。 太子细细地将她瞧了一遍,唐韵却被她抬得脖子有些酸了,催了一声,“殿下......” 他到底还要不要了。 不要就睡觉,明儿还得早起赶路呢...... 话音刚落,她胸前襦裙的系带,“刺啦——”一声被拉开,身子的襦裙随之松垮,堆在了她的脚踝,他的身前。 唐韵的身子紧绷。 分明已经有了准备,此时心口却还是忍不住突突直跳,热意一瞬烧到了耳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他能快些吗。 太子却又不动了。 目光落在她身上,朦胧模糊的月色下,她披着发,无一丝保留地立在他跟前,放肆地绽放,恍如是从银月里走出来的妖精。 美得张扬,媚得动人。 唐韵闭着眼睛,瞧不见东西,也不知道他此时瞧的是哪儿,但脑子在转,在幻想,片刻过来,面上的红潮已是一波赛过一波。 正是面红耳赤之时,跟前的人终于凑了过来,两人之间仅隔一层单薄的里衣,他搂住了她,凑在她耳边,突地道,“韵儿,确实是胖了。” 唐韵:...... 唐韵的眼角猛地一跳,本就红润的脸上,一瞬之间,再次冲出了一股红潮。 不是羞的,是被气的。 士可杀不可辱,他爱要不要,唐韵一把推开了他,“殿下不困,我困了,早些歇息吧。” 唐韵说完,也不顾自己如今是何模样,快步地走向了床榻,正要往被褥里钻,身后的人及时地擒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外拖。 唐韵挣扎,太子不放。 几番僵持之下,两人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均是溃不成军,一身的薄汗,直到太子也跟着跌倒了床榻上,擒住了她的手,唐韵没再动了。 “那不是胖。”唐韵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梗着脖子纠正他,“是......” 他到底懂不懂。 “嗯,韵儿长大了,成熟了。”太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两只手捏住,拉了起来,搁在了自己的腿上,再转头取了一样东西。 待唐韵从那股子怒气和羞赧中,缓过劲儿来,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太子在她的手腕上,正一圈一圈地缠着什么东西。 唐韵此时仰躺着,奋力地仰起了下颚,一眼便瞧见了,是她的衣带。 唐韵的脑子霎时“嗡——”一声响,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在东宫,她见识过他的招数,再次挣扎,且要起身,“殿下,你松开......” 衣带还没绑好,太子只得用胳膊先压住她,压下去时,也没分地儿,唐韵渐渐地失了声。 太子继续埋下头,认认真真地将她的两只手绑在了一起,打上了一个漂亮的死结,这才松开了胳膊。 唐韵的耳根,已经能滴出血来,颤抖地问他,“殿下,这是何意。” “怕你趁着孤熟睡之际,跑了。” 唐韵:...... 唐韵彻底地服软了,“殿下,我已经应了你,当真不会跑,白日里你睡着时,我都没跑......” “那是孤对你用了迷|药,你睡了过去。” 唐韵:......他是不是个人。 “如今药没了,只得先绑了你。”太子俯身,盯着她溢出了蒙蒙水雾的眼睛,质问道,“适才孤在屋里一直等你,你磨蹭不回,敢说,你没打主意?” “我没.......” 太子不想听她的狡辩,打断道,“即便你没打主意,也不冤枉,实在是你之前那一套一套的手段,狡猾如狐狸,孤当真怕了,不得不防。” 太子说完,拉起了她手上的绑带,上来活动了一番,“放心,不会伤到你,明儿一早,孤便帮你解开。” 唐韵涨红了脸,无数句想要同他掰扯的话冒出了喉咙口,才瞥出了一声,“疯子......”瞬息间便被淹没在了唇齿之间。 银月落在床前,照出了一道白霜,霜露之下,一双墨黑色的金线筒靴之间,夹着一双小巧的绣鞋。 绣鞋儿被堵在其中,随着银月的光晕不断浮动,忽暗忽明,如火如荼,漫漫夜色浸入,她躲不开,逃不了,娇柔不堪折。 * 何时亮的天,唐韵压根儿不知,睁开眼睛时,眸子内已映入了一缕艳阳。 唐韵起身,刚一动,一股子酸痛瞬间牵动全身,周身的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唐韵忍不住发出了一道轻“嘶——”又重新跌了回去。 声音传来,坐在床尾正翻着几本画册的人,回过了头,“醒了?” 唐韵一震,忍着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这才察觉手上的衣带已经被解开。 唐韵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疼倒是不疼,可唐韵从未那般被臊过。 不敢去想,若是昨儿夜里大舅舅回来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那番大的动静,隔壁屋里的阿潭,还有隔壁院子的赵灵,铁定是听到了。 唐韵深吸了一口气,待面上的红潮褪了一些,才忍着酸疼坐起了身。 太子已一身穿戴整齐,搁下了手里的画册,身子移了过去,将手里的衣物递给了她,“要是疼,就再躺一会儿。” 唐韵看了一眼窗棂外透出来的光线,心下一紧,“殿下何时走。” “不急,先休整一日,晚些时候再走,或是明日再走。”声音温润,全然不见昨夜的疯癫和霸道。 唐韵便知道。 这是又做回人了。 “我没事,殿下不必在意我......”她不能在让他在此再多呆一刻。 唐韵忍着疼将身子挪到了床榻边上,刚站起来,双腿又是一软,太子伸手去扶她,“你坐好,孤先替你揉揉......”腿。 唐韵听不得这个,实在是怕了,下意识地推开了他的搀扶,“殿下,今儿我怕是伺候不了您了,殿下再等几日成吗?” 太子看向她。 眉目间的一丝祈求,带着隐忍的不耐。 太子心头有些不太好受,“孤在你心.......”太子的话还未说完,昨夜的画面,瞬间浮出了脑子。 太子忍了忍,没再开口。 “殿下能先回去吗,我换衣裳。”唐韵怕他不放心,又道,“殿下不必时刻盯着我,我说了会同殿下走,便不会食言,且宁家不是在殿下手上捏着的吗,殿下放心,我不会拿宁家开玩笑。” 太子伸出的手,落在半空,心头突地一刺。 第74章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唐韵立在床前, 抱着衣物,仰目看着他,满脸的真诚, 等着他的信任。 她真的不会再跑,他不必用尽手段来对付她。 他不累, 她也累。 可她的这副模样, 越是真诚,落入太子眼里, 越是薄情。 疼痛遽然从胸口冒出来,太子轻轻地咽了一下喉咙, 偏过头,片刻后, 终是退回了脚步,哑声道,“孤在外面等你。” 唐韵见他走出去,关上了房门,才重新跌回了床榻上,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痕迹,一双眼皮子直打颤。 他就不是个人。 * 屋外阿潭和赵灵早就已经起来了。 阿潭的瞌睡一向很死, 昨夜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 睡得极为踏实, 一早起来便去了底下宁大爷的院子,去找小厮提回了早食。 刚进院子,便碰到了赵灵, 上前热情地招呼了一声, “赵大人来得刚好, 殿下和姑娘还未起来, 赵大人趁这功夫先吃些东西。” 赵灵是习武之人,耳朵极为灵敏,一夜都没睡踏实,天一亮,又跑了一趟山下,去打听了附近的情况和回去的路线,这会子回来,眼睛底下一团乌黑。 阿潭瞧出来了,递给了他一枚滚烫的鸡蛋,“这山里虽凉快,可蚊虫却多,赵大人想必昨儿是忘了放帐子,赵大人拿去敷敷眼睛,会好得多。” “多谢。”赵灵昨日晚上的那顿,被太子一记刀子眼瞪没了,确实有些饿,跟着阿潭一同去了后院。 待一盘子包子和一碗肉粥都进了赵灵的肚子了,阿潭才小声地道,“赵大人,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 “殿下,当真是太子殿下吗。”阿潭总觉得不真实,她听说过当今太子的传闻,雍容高贵,温润儒雅。 可那日她在院门口见到‘凌公子’的变脸,异常可怕,且也瞧见了,昨儿午后他坐在蒲团上,待姑娘的态度。 ——超凶。 赵灵:...... 赵灵也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点头,“嗯。” 阿潭,“姑娘她人很好的,从来都不会凶人,赵大人往后若是能帮忙说上话,还望大人替咱姑娘多美言几句,少受些欺负......” 赵灵眉心一跳,有些后悔吃了她的东西了。 她眼睛长哪儿了,到底是谁欺负谁。 赵灵起身,同阿潭撂了一句,“放心,你家姑娘吃不了亏。”吃亏的他的主子。 万人敬仰的高贵主子,跑来这鸟不生蛋的地儿来,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想想之前他在东宫是多挑的主儿,昨晚一碗水面,愣是吃完了。 饿出来的。 赵灵对殿下,生平头一回生出了可怜两字。 说完,赵灵便起身去了前院,立在了柱子下,看着日头慢慢地升了上来,照上了屋檐。 巳时过了,前院的想房内才有了动静。 赵灵赶紧进屋。 本以为昨夜那番激烈,太子今日铁定是了了心愿,身心都愉悦了,谁知见人出来,脸色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赵灵不由提起了精神,上前禀报道,“殿下,陛下已经四处在找人了。” 西域之行,太子瞒着陛下和娘娘,先斩后奏,本就已经掀起了大波,如今西域宁家的信函,怕是已经送到了宫中。 陛下能在此时寻人,必定是已经知道了太子回京的消息,如今迟迟不见太子回宫,陛下岂能不着急。 赵灵问道,“殿下打算何时走?” 赵灵等着他的指示,半晌过去,却突地听太子吩咐道,“去买点药。” 赵灵一愣,“殿下是......” 太子打断,“不是孤,是太子妃。” 赵灵:......昨日是什么动静,他都听到了,这回赵灵不用问,也明白了该买什么药。 “是。”赵灵又下了一回山。 * 赵灵刚走不久,唐韵便出来了。 身上的痕迹襦裙能遮挡,脖子上的几处红印,却无法掩去,太子到底是有几分心虚,迎上去,柔声道,“今日先歇息,明日再走。” “殿下不必顾及......” “孤不碰你。”太子轻声打断,岂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要你说话当真算话,不再跑,孤不会再为难你。” 唐韵倒不全是担心这个。 昨日大舅舅未归,今日必定会回来,且顾景渊也已经见到了人,再这般下去,知道的人只会更多,她恐怕还真就被太子说中了。 红颜祸水。 唐韵抬头,同他轻笑道,“殿下放心,我是担心殿下离宫太久,娘娘会着急,这样,我歇息一阵,咱们午后晚点走,可好?” 唐韵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要真同他硬掰起来,别说是她,陛下也不一定能掰得过他,她只能顺着他的毛捋。 软糯的语气,笑容带了几分自然的亲近。 太子心头一稳,脸色果然软了不少,脚步走到她跟前,偏头查看了一下她颈项上的几处红痕,轻轻吹了吹,确认道,“当真没事?” 在他凑过来的一瞬,唐韵眼里生出了一抹几不可察的排斥,一闪而过,笑着点头,“没事。” “嗯。”太子看着她嘴角晕出来的两个浅显梨涡,伸出手指,轻轻地剐蹭了一下她的鼻尖,“韵儿笑起来,真好看。” 唐韵微微垂目,及时地敛下了眸子内的清淡,没去看他的眼睛,问道,“殿下还未洗漱吧?” 她跟前就阿潭一个丫鬟,且还是刚买来不久的小丫头,怕是不知道如何伺候达官显贵,“殿下稍等,我去替殿下取些薄荷,殿下暂且先将就着,待回宫就好了。” 太子确实还未洗漱。 早上起来他倒是去净室瞧了一圈,可这破地儿,什么东西都没。 连盐他都没寻到,也不知道宁家大爷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凿盐的。 在东宫时,明公公和小顺子轮流伺候,每日早上都会给他备上淡盐水,齿片,和宫中专人熬制的齿膏。 自从去了西域,一路上,也没有了那么多的讲究,即便如此,赵灵也会给他备上盐水。 “你告诉孤东西在哪,孤自己去取。” 她腿似乎......挺疼。 唐韵没应他,转身去了后院,“殿下先等会儿。” 唐韵去后屋掐了几片新鲜的薄荷,再到厨房洗净,装碗泡了温水,又添了些盐进去,一番走动,腿根子又酸又疼。 昨儿那阵势,他就是铁了心地想将她撞死。 今日她还能下床走得动路,已算是她身子骨好了。 唐韵走得有些慢,脚步刚踩上后院的台阶,突地听到了前院一道脚步声,宁大爷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韵丫头。” “嗡——”一声,唐韵的脑子都要炸开了。 急急几步上了台阶,到了后屋的闲厅内,匆匆换了脚上的鞋,拂开珠帘,一出去,宁家大爷也已走了进来。 “韵丫头过来,瞧瞧我给你买什么了。” 唐韵心口紧绷,哪里有功夫去应,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木几处。 没人。 唐韵一阵狐疑,却也没来得及去多想,悬着的心倒是落了下来,上前笑着招呼,“大舅舅回来了。” 宁大爷一屁股坐在了昨儿太子坐过的蒲团上,声音愉悦地道,“昨儿就差那么一阵功夫,懒得再起头,这便连夜赶完了活儿,正好今日回来,去了一趟小镇买了糯米糕,你瞧瞧可喜欢,我可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 唐韵忙地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一碗薄荷盐水,轻轻地搁在了木几上,笑着道,“多谢大舅舅,如今也喜欢。” “那就好。”宁大爷一笑,自己这段日子忙,也没怎么过问她,今日难得得了片刻的空闲,便问道,“住得可还习惯?” 唐韵点头,“习惯。” “那就多住些日子。”宁大爷看了她一眼,突地问道,“顾大人今日可有再过来?” 唐韵心头一跳,忙地摇头道,“没有。”说完又道,“顾大人也不常来,也就昨儿过来了一回,本也是来找大舅舅。” 唐韵有意撇清,可宁大爷并不懂她的心思,趁着这机会,想点拨她一二,“怕也不是来寻我的。” 宁大爷一笑,轻声道,“大舅舅岂能瞧不出来,那顾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对咱们韵丫头早就生了心思,上回我听你大舅母来信提过,说是她和你三表哥看上了你,有意将你接进宁家,我心头倒是乐意,但咱们也不能一厢情愿,还得看韵丫头的意思,舅舅今儿说这话,便是让韵丫头明白,若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大可不必顾及,人这一辈子,能寻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容易,能同心悦之人过一生,那叫幸福陪伴,不然,便是煎熬。” 宁大爷知道她如今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能倚靠的只有宁家。 但也不能为此缘故,宁家就要将她捆绑住。 宁大爷这些年虽极少关心家族内的事,可唐家的情况,他清楚,知道她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翻了身,她要喜欢什么就去做。 就如同他凿盐一样,在旁人瞧着,清苦万分,但于他而言,却是一种幸福。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人活一世,找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事不容易,寻一个志同道合,自己心悦的人,更是不易。 诚然宁大爷的这番话,是为了唐韵好,可奈何时机不对,唐韵也没有听进去。 想起他的那股醋劲,唐韵手心都捏出了汗,不敢再同宁大爷说下去,忙地道,“多谢大舅舅,我都明白。” 宁大爷见她似是生了羞意,也没再多说。 她明白了就好。 宁大爷指了一下木几上的糯米糕,起身道,“趁热吃,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需要什么,随时来找。” “好。”唐韵起身相送,并没有提今儿要走之事。 一旦提起,大舅舅又得一番追问,必定会留下来,亲自将她送上官道。 与其再解释,倒不如偷偷地走。 等宁大爷的身影走出院子了,唐韵才转身,脚步急急地去了里屋,唤了一声,“殿下......” 没听到有人应,唐韵又推开了门,就这么大个地儿,他能躲的也就只有里屋。 唐韵走进去,转身将门扇一关,正欲回头,便见到了躲在门后的太子爷,一双胳膊怀抱于胸前,身子懒散的倚靠在墙角。 处境狼狈,但面上却仍旧是一派贵气。 清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她道,“唐韵,今儿孤同你算是扯平了一桩。” 当初唐韵被他藏在东宫,皇后突然上门,唐韵也曾这般躲过墙角。 第75章 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心头虽说并不想让他见到大舅舅, 可他若是当真见了,自己也不能如何。 他是太子,庶民见了应当三跪九叩首。 唐韵没料到, 他会突然躲起来,此时见他堂堂一个太子爷,心甘情愿地躲在了门后, 心头又生出了几分愧疚。 倒没去想他口中所说的什么扯平了, 只轻轻地问道, “殿下, 怎么在这儿。” 太子缓缓地直起身子, 偏下头看着她一笑, “孤这不是还见不得人吗?怕你大舅舅瞧见,说你私藏外男。” 说完太子便是一阵自嘲。 他出息了。 一句私藏外男, 自己都能将自己说出一股子的自豪来。 适才太子一直靠在那, 如今一起身,再往前走了一步, 胸膛几乎抵到了她额头, 唐韵心头一跳,退后两步,“殿下说笑......” 话还没说完,身后没有完全合上的门板,突地被推开,“姑娘可在屋里......” 阿潭一个早上都没见到唐韵。 赵灵用完早食后, 她跟着出去, 见太子已经起来了, 赶紧又去底下的院子, 让小厮再多备几份。 谁知一锅糕点还在锅里蒸着, 阿潭等了好一阵,才取到东西装进了食盒,回来在门口碰上了宁大爷,便知唐韵已经起来了。 进屋后却并没有见到人,见其房门似是虚掩着,这才上前推开。 她那一推,门板砸在唐韵身后,唐韵身子直往前冲,“嘭!”地一声,额头磕上了太子的下颌。 刚起身的太子,又被她扑在了门后的角落里贴着,嘴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嘶”疼。 唐韵:...... 那死丫头。 门外的阿潭也察觉出了异常,脸色一白,不知该如何请罪,当下便要往下跪,“奴婢该死。” “出去。”唐韵一声将其呵走,赶紧起身,松开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太子。 太子仰起头,目光盯在了她脸上,却拿手捂住了嘴。 唐韵:...... 唐韵急忙赔罪,“对不起殿下,可是伤着了......” 太子没动。 唐韵多半知道自己那一下,怕是磕到了他的牙,有些被吓到了,“殿下,让我瞧瞧吧。” 片刻后,太子才挪开了手。 唐韵目光一愣,她那一扑果然是磕在了他的牙上,此时一张薄唇,被磕出了一块伤口,参出了血迹,恍如被人咬过的一般。 虽说有些大逆不道,此时也不太应该,可一想起自己如今还有些红肿的唇瓣,唐韵心中突地生出了一股子邪恶的快感。 报应。 即便是一闪而过,太子还是看到了她眼里的那道小心思,心头一嗤,问她,“流血了?” 唐韵心口一提,多少有些发虚,故作关心地凑上前,细细地瞧了瞧,可越瞧越觉得那殷红的一道伤痕,像极了被人轻浮过。 唐韵的眸子轻轻地一转,避开了他的目光,认真地道,“血倒是没,没多少,殿下可是觉得疼?” 太子没应她,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片刻后,突地一笑,问道,“唐韵,你这是在笑孤?” 唐韵一愣,忙地摇头道,“没有,我怎么可能......” “你唇角都扬起来了那么高,还说没有。” 唐韵下意识地去压住了唇角。 唐韵:...... 上当了。 一阵安静,太子突地一声嗤笑,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颚,逼着她看向了自己的唇瓣,“你眼睛里的心虚告诉孤,怕是不止流了一点血吧?” 他怎么见人。 唐韵瞧了一眼,又撇开,讨了饶,轻声道,“殿下,我去替你敷敷。” “嘴怎么敷?” “可以敷。” “那你先告诉孤怎么敷。” 唐韵被他吵得有些烦了,眼睛一闭,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瓣凑了上去,柔软的舌尖,带着湿漉的甘甜,轻轻地在他的伤口处一舔。 太子的身子瞬间僵住。 只觉唇上被她舔过的地儿,痛楚消失,细细麻麻的触感慢慢地爬了上来,从唇瓣一瞬之间扩散开,钻入脑子,挠进胸腔心坎。 唐韵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他僵硬的神色,心头不由一嗤,果然是个色胚, “殿下觉得,还疼吗。” 太子:...... 太子垂下头,瞧见的便是一张面含羞涩,目含春光的妖艳面孔。 成,又勾他。 同样的招数,却是屡试不爽。 太子偏过头,心甘情愿地吐出了一声,“不疼。” “那咱们出去可好?”唐韵轻轻地握住了他手腕,一面将他往外拉,一面轻声细语地道,“盐水我已经给殿下备好了,殿下先洗漱,洗漱完了,咱们便用早膳,殿下不是喜欢吃那些瓜果吗,待会儿我再让那的丫头,给殿下切一盘子......” 给那丫头一个赔罪的机会。 这会子怕是吓傻了。 唐韵这番心虚之下,主动示好的态度,突地让太子有些飘飘然,走出去后,便开始拿乔,问道,“你不是说顾景渊,没进来过吗。” 唐韵:...... 得,又来。 “宁家大爷说的话,孤都听见了,顾景渊肯定经常来这儿,你实话告诉孤,是不是招待过他?孤不会生气。” 唐韵被他往后一拉,身子微微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心头一讽。 他是不会生气,他只会耍疯。 他以为人人都像他那样,动不动就闯人家姑娘的门。 顾公子比他知书达理得多。 太子见她不答,心头也是一阵暗讽。 果然就是个骗子,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太子非要拉着她掰扯清楚,“宁家大爷都能看出来,顾景渊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不是......” 唐韵都快被烦死了。 提起头,正欲怼他一句,爱信不信,目光又瞥见了他唇瓣上的伤口,势气顿时矮了一截。 “殿下就别闹了,我真没有招待过他,也没让他进来过,他每回过来,都只是坐在槐树下,且也呆得不久。”唐韵借了他昨日的话,“我不喜欢吃回头草。” 太子:...... 这话很难不让太子联想到自己。 她是不是也将自己当成回头草了...... 唐韵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殿下放心,我真的不喜欢顾景渊。” “那孤......”呢。 太子几乎脱口问了出来,临到嘴边,及时地收了回来,心口蓦然一酸。 他不想自取其辱。 太子松开了她,偏头道,“孤信你一回,以后不许再骗孤。” “我没骗你。” “韵儿摸着良心再说话......” 唐韵:...... 他烦不烦。 “好,不骗了,以后都不骗了。” * 赵灵买完药回来,便见太子坐在蒲团上,嘴上肿了一块,伤口还不小。 赵灵一愣,“殿下这是怎么了?” “猫咬的。” 赵灵:......这不是才让他出去买了药,怎还又...... 赵灵将买来的药瓶递给了他,轻声道,“殿下不在宫中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出来了。” 适才他去买药,遇到了蜀中知府的人巡查。 府兵挨家挨户地上门,一进屋便道,“都给我听好了,这段日子规矩些,该备的账本备好,明日知府大人来查,要是被查出来了问题,别怪大人不客气。” 蜀中以井盐闻名,俗称盐都,每年的盐产量极高,一直都在往外输送。 可朝廷明文规定,百姓商户不能私自贩盐买盐,旁的地儿还好管制,但在处处都是盐井的蜀中,很难管控。 不少商户都在挂羊头卖狗肉,看似是个客栈,小摊,实则私下里都在赶着贩盐的勾当。 平日里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知府的官兵突然上门,前来查账,如此兴师动众,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上面来了人。 官府的官兵一走,街头上便开始议论纷纷。 “这到底是哪位爷来了咱们这小庙?” “两个多月前听说江陵那片已经被查了一遍,户部都被处置了好几人呢。” “江陵那是天子脚下,被查也是应当,可咱们蜀中,怎也招惹上了,莫不是户部的哪位大人,心急了?” “户部已经被处置了几人,这节骨眼上,怕是没那么蠢,自己搬石头来砸自己脚,依我瞧,怕是宫中的哪位主子......” 宫中成年的一共就三位主子。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 二皇子好武,怕是并不擅长查账之事,三皇子身子弱,当来不了蜀中。 如此一想,其中一人便道,“听说半月前,宫中没有举办太子的弱冠之礼,莫不会是那位太子爷.....” 这话一出,个个头上都冒了汗。 要真是太子爷来了,那番手段,谁也逃得过。 * 赵灵拿了药从铺子里出来,不敢耽搁,立马赶了回来。 太子来蜀中的消息一旦泄露,便是弊大于利。 太子这些年一双铁腕,处置了不少人,难免会结怨,就怕有一些极端的人,前来行刺。 且,前朝的逆党,上回虽说给了一击重创,可至今还未完全扫光,五皇子也还未落网。 虽也有暗卫,却盯不过上千万双眼睛。 殿下怕是耽搁不得了。 太子自然也听出来了,脸色一瞬肃然,道,“半个时辰后出发,去给明庆德送信。” “是。” * 来时,唐韵带了一大堆的东西,做好了打算,要在此过上一年半载,如今提前离开,好几口箱子都还没有开封,本也不打算拿。 想起太子多疑的性子,唐韵又让赵灵,原封不动地搬回了马车上。 昨夜宁家的井盐钻出了黑卤,个个都在兴头上,尽都赶去了井屋,宁家大爷早上回来打了一转,看了一眼唐韵,心头牵挂着,实在是呆不住,又返了回去。 唐韵将信函放在了堂屋的木几上,用茶盏压好,拿上了宁家大爷给她买回来的糯米糕。 此一别,再见之日,便又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辈子,她也不会再有如此惬意之时。 今日大伯说的那些话,她都记住了。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 日子之所以煎熬,是因为人都长了一颗心。 有欲有求。 她心愿已了,这辈子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她再陷入煎熬之中。 她不会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放在旁人身上,更不会放在男人身上。 她更不会将自己活成母亲那样,不会去喜欢谁,心悦谁...... 唐韵转身走出了屋子,太子正立在门口等着她,倒也没觉得她离开有何可留恋的。 这等粗糙地儿,不适合她。 她是他的太子妃,金贵着呢。 * 马车一离开半山腰,便开始了七弯八拐。 蜀地的小镇不同于江陵,倚山环绕,绕过一圈又一圈。 马车一颠簸,太子便扶住了唐韵,走了一段后,唐韵整个人都歪在了太子怀里。 一路颠簸了近半个时辰,马车才出小镇,慢慢地上了官道,路也开始平缓了许多。 唐韵正欲坐起身来,太子突地从袖筒里取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她,“早上孤让赵灵去买的,此处没人,你抹上。” 唐韵:...... 唐韵脸色一瞬涨红。 他莫不是人? “多谢殿下,不用......” 太子将瓷瓶塞给了她,同时背过了身,“夜里才到驿站,还得好几个时辰,你抹上,会好受些,孤不看你。” 唐韵盯着他背过去的身子,半晌才回过神。 当初来蜀地,她一个姑娘,谁能想到要带上那药......忍了一个早上,没见好,又颠簸了一段山路,如今腿根子火烧火辣。 太子前来寻人,是骑马而来,并没有乘坐马车,此时两人坐的是唐韵从江陵带过来的马车。 宁侯爷为了让她能在路上好好歇息,亲自给她铺了一张软榻,四面的窗户用了帘布遮挡,行驶在路上确实没人能瞧见。 且马车内的人也已经背过了身...... 犹豫了一阵,唐韵终究是背过身去,撩起了裙摆...... 马车内一阵诡异的安静,唯有布料的莎莎声响。 唐韵心都悬在了嗓门眼上,偏生这时,马车突地一顿,唐韵一个没捏住,手里的瓶儿滚下了软榻。 唐韵脑子里一片空白,猛地转过身防备地看向太子,正是一脸紧张之时,太子回了头。 唐韵:...... 太子:...... 沉默了两息,太子解释,“孤并非故意......” 唐韵的脸色“腾”一下烧了起来,看着他一直盯着自己,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唐韵恼羞成怒,一时忘了彼此的身份,脚踹过去,踢在了他的后腰上,“你还看!” 太子被她踹得身子一晃,目光瞬间瞥开,转头看向了跟前的窗幔,入目的美景在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耳尖渐渐地生了红,完全忽略了,自己堂堂一个太子爷,竟生生地挨了一脚。 唐韵踢完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暗骂了自己一声,她还真是忘了形。 心虚再一次冒了上来,唐韵匆忙地整理好了裙摆,忐忑地挨了过去,凑近他,想瞧瞧他的脸色如何。 太子却忽然转过了身,那脸上的神色一瞬冷如寒冰。 唐韵心头一跳,“殿......” 话还未说完,便被太子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将其往前一拽。 唐韵的身子遽然失衡,还未来得及反应,坐下的马车猛地一顿,直直地往前栽去。 “护驾!” 赵灵的声音陡然落在耳边,往前倾斜了一半的马车,尾巴似是被人踩住,又稳稳地沉了下来。 即便如此,唐韵还是被震得七荤八素。 “跟紧孤,不要怕。”太子护住了她的头,一脚踢开了车门。 官道上已围满了刺客。 第76章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唐韵曾见过太子被行刺, 在龙鳞寺时,刺客不过一人,太子的人马对应起来,游刃有余。 还有一回, 在东街的宁家铺子前, 太子是有备而来, 备足了人马。 如今不一样。 密密麻麻的刺客, 将她和太子的人马围在了中间, 十几人对上百人,明显处于劣势。 此时天色也已晚, 天边没有霞云,灰暗暗的天际之下, 所有的刺客, 黑压压地朝着马车飞速地在靠拢。 唐韵已经被太子抱出了马车。 身后的马匹, 被一只冷箭射中, 不断地挣扎, 嘶吼。 “掩护殿下撤离。” 刺客越来越近, 赵灵护在前, 一脸肃然, 手里的长剑果断地出鞘, 脚步迎上前,剑锋相碰, 发出了一道刺耳的“锵——”。 刺杀声充斥着整个官道。 前有赵灵, 后有暗卫相护,唐韵被太子搂在怀里, 立于圈内, 只觉得那只握住自己的手, 紧得让她有些发疼。 唐韵心头一震,突然觉得命运都是公平的。 上天赋予了他高贵的福泽,必定也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一国的太子爷,看似威风,可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保护圈,四处都是想要他命的人。 他能活到今日也挺不容易。 也难怪,他暗里习了武。 唐韵半句话都没说,乖乖地立在太子身侧,厮杀声渐渐地激烈,太子一身雅白的长袍,被剑风拂起,脸色却是一片冷静。 唯有那双漆黑的瞳仁内,散出了冷冽的光芒。 右侧的保护圈被撕开的一瞬,太子以脚尖,勾起了地上的一柄长剑,将唐韵微微往身后一拉,脚步上前。 “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面对生死,谁不怕。 但唐韵越是害怕,越不敢闭上眼睛。 眼睛一旦闭上,什么都瞧不见了,那才是真正的恐惧。 太子的暗卫纵然再厉害,奈何对方的人马实在太多,整个保护圈,一点一点地逐渐地在往里缩拢。 不断的有刺客倒下。 暗卫也相继越来越少。 刺客的刀剑已经快道跟前了,太子却突地回头,看向了唐韵,附耳道,“待会儿赵灵先带你走,你回江陵等着孤,要是敢再跑,孤会比昨儿还狠。” 这些人的目标只是他。 有赵灵在,必定能带她冲出去。 唐韵:...... 都这时候了,他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脱身吧。 此时他的人马本就处于下风,赵灵再一走,他岂还有活路,“殿下可别为难赵大人了,他一走,回去后就只有死路一条。” 没有哪个主子出事,暗卫还能苟活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太子前面的暗卫已经被刺客紧紧相逼,抵到了太子身后,唐韵心头一紧,及时地拽住了他的胳膊。 “殿下小心。” 太子被她一拽,两人又挨在了一起,太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面上划过的一抹紧张,眼里露出了一抹惊喜,心头也极为愉悦,偏下头去质问道,“你还是在意孤的,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对不对?” 唐韵:...... 这人怎么这样了啊。 分明之前挺理智的一个人。 瞧吧,人果然不能动情,一动情,再睿智冷静的一个人,都会变成傻子。 唐韵没好气地道,“殿下还是盯着前面,保命要紧。” 命都快没了,谈何在不在意。 唐韵心头正悱恻,太子突地松开了她,脸上的神色说变就变,将她往赵灵的身前推了一把,一脸肃然地吩咐赵灵,“赵灵,带人走。” 赵灵的动作有所迟疑。 他是太子的暗卫,太子人在哪,他就得在哪,不可能撤。 但太子的吩咐他又不能不听。 正是犹豫,太子又道,“孤应当能应付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足够你将人送到驿站,到了驿站,你报上宁侯爷的名字,让驿站的人将太子妃送到下一站的官府,人安全了,你再回来接应。” 太子此话一出,赵灵便知,不可违抗。 “娘娘请。” 唐韵不敢走,“殿下......”他真的可以吗。 太子看向她,柔声道,“听话,跟着赵灵,到了驿站后不要停留,继续赶路,进入金陵,你才能彻底的安全。” “那殿下呢。”唐韵见他安排得头头是道,不敢耽搁,又不敢当真先走,“赵灵一走,殿下便是一人,这些人明摆着是冲着殿下而来......” “你果然在意孤。” 唐韵:...... 他又疯了。 唐韵盯着他的后侧,瞳仁一震,突见他身后的暗卫被刺客一剑刺中,剑尖拔出,只朝着他劈了下来,脸色一瞬煞白,“殿下......” 话音刚破在喉咙口,太子的身子及时地往下一弯,手里的剑一个反手,插进了那人的胸膛。 唐韵终于吸上了一口气。 “放心,孤不会有事。”太子冲着她一笑,不过是一瞬,脸上再无玩笑,正色地看着赵灵,命令道,“快走。” 赵灵没再犹豫,去拉唐韵的胳膊。 太子:...... “不许碰她!” 赵灵:...... 这醋他也能吃,他不拉她胳膊,能拉哪儿。 生死存亡之际,脑子比平日转得要快,赵灵到底是灵机一动,将自己的剑鞘递给了唐韵,自己握住了另一头,“唐姑娘别怕,跟紧就好。” 太子:..... 他不说话会死啊,那话是他应该说的吗。 刺客已经厮杀到了跟前,太子回头一剑一个,刀锋凛冽,下手果断,其残暴的程度,完全压过了那些丧心病狂的刺客。 剑尖上的鲜血开始顺着剑身,流进了袖口,雅白色的长袖被染成了一片赤红,在夜幕拉下之际,红得刺目。 赵灵那头,也是一片激烈,一面护着唐韵,一面从重围中,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眼见快要突出重围时,身后一把利剑,突然凶猛地朝着唐韵刺去。 赵灵的刀剑,正同前面的刺客纠缠在一起,待反应过来,再转身,那人的剑尖离唐韵的胸口已经不到三寸。 赵灵心头一凉,手里的捡猛地撤了回来,却还是慢了。 对方太子的目光刚从刀光剑影的缝隙中望过去,黑漆的瞳仁便被那一幕刺得发红,冷冽的目光,将那张脸染得阴鸷可怕。 都去死吧。 太子收回了长剑,没再去挡跟前的刀剑,用尽全力,朝着刺向唐韵的那人掷了出去。 长剑刺穿了刺客的后背。 同时身前刺客手里的长剑已经逼到了眼前,太子身子往后一仰,剑尖从他的黑眸前划过,一阵刺疼后,视线内泛起了一片血红的光芒。 顷刻之间,太子便坠入了一片黑暗。 手无长剑,亦看不见,围在他身边的刀剑陆陆续续地落在了他的胳膊上,腿上...... 片刻后,那一身白衣,被染得愈发艳丽。 唐韵从鬼门关捡回了一命,目光下意识地朝着掷剑过来的太子望去。 却见他立在重围之中,脚步踉跄,眼角已流出了两道刺目的鲜血,唐韵的面色一片煞白,急促地唤了一声,“殿下!” 赵灵也瞧见了,脸色苍白,眼里的寒光一厉。 今儿多半走不成了。 唐韵松了赵灵手里的刀鞘,跑回了重围,赵灵手里的刀剑替她开路。 太子已经完全瞧不见,习武之人虽有耳力,能感知围在身旁的剑风,可这般陡然陷入黑暗,一时也无法适应。 直到胳膊被一双手抱住,熟悉的幽香闯入鼻尖,太子的脚步才慢慢地稳了下来。 “害怕吗。” 太子本以为对方的目标只是自己,有赵灵带着她,定能冲出去,如今看来,今日对方显然一个活口都不想留。 她只能暂时留下来了。 太子拉她入怀,眼睛瞧不见,手掌便握住她的肩头,慢慢地摸到了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去问她,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眼睛正在流血。 唐韵却瞧得清楚,颤抖地道,“殿下,你的眼睛......” “没事,很快就好了。”太子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给孤捡一把捡来。” 赵灵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对方的刀剑能砍到自己身上,暗卫恐怕都已经死了。 想活命,只能凭着一口气,冲出去。 唐韵即便从未见过这番厮杀,心头也在害怕,但到底不是深院内从未见过血光的姑娘,且眼下的情况,也不允许她去害怕。 “好。”唐韵松开了他,匆匆地弯下身,将倒在脚下的刺客翻过身来,使力掰开了他的手,取出了一把长剑。 再起身,将那剑柄塞到了太子手里,急声同她道,“赵大人在殿下的左侧,右侧还有一名暗卫,殿下往后退,只要冲到马车旁,上了马,应该还有一线希望。” “抱着孤。”太子照着她说的,开始往后退。 唐韵一面抱住他的腰,一面告诉他刺客的方位,片刻后,便发觉不太行,太子的手臂上又多出了一道伤痕。 唐韵改为握住了他的手,安抚道,“殿下别怕,有赵大人在,我们都不会有事。” 太子:...... 他看起来就有那么惨吗。 连赵灵都不如了。 赵灵也看到了身后的马车,及时地退了回来,没同太子说话,而是同唐韵道,“唐姑娘,带殿下走。” 太子:...... 太子眉心一阵跳,这回终于能听到剑风了,一手拉着唐韵,一手挥剑砍人。 也不用唐韵再给他指刺客的方位,一把刀剑如同长了眼睛,杀出了一条血路。 三人刚退到了马车旁,跟前突地射来了两只冷箭。 太子眼睛瞧不见,只能辨别出声音,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唐韵,翻身往旁边滚去,却不知所滚之处,是一处山悬。 蜀地的地势,本就陡峭。 两人齐齐地跌入了悬崖,一滚下去,唐韵的身子便感觉到了一阵失重。 耳边全是树木被压断的声音,太子紧紧地抱住她,手里的长剑插在土坡上,不断地发出了“铛铛——”的声音。 唐韵的胳膊上,也被树枝划出了不少的伤口。 约莫翻滚了半刻,两人才停下来,底下是一个深潭,唐韵抬起头,便见太子手里的长剑半截卡在了石缝中,摇摇欲坠。 唐韵:...... 坚持了不过两息,“咔——”长剑断成了两半,两人还是跌入了底下的水潭。 山谷底下的水,刺骨的凉,唐韵被激得打了一个冷颤,再回头去看太子,刚转过身,便被太子一把抱住,搂住了她的腰。 可太子瞧不见,又太过于慌乱。 唐韵原本没有沉底,被他这一搂,身子一个失衡,呛了一口水,猛咳了几声,挣扎着起来,赶紧道,“殿下,我会水。” 搂在她腰间的手,这才挪开。 潭水太冷了,又呛了两口水,唐韵太难受了,也顾不得去管太子,拼命地往岸上爬。 刚爬到岸边,身后潭水里便响起了一道比潭水还要寒凉的声音,“唐韵!” 她居然抛弃了他! 她欺他眼盲瞧不见,居然将他丢在了这潭水里,一个人跑了。 他就知道,她那样的人,心都没长,哪里来的良心。 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会错过,他死在这儿,便正和了她的意,没有人再拿宁家威胁她了,她爱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唐韵转过头,便见到太子还泡在潭水里。 唐韵:...... 她忘记了他眼睛瞧不见了。 唐韵身子实在冷得厉害,一双手抱住身子,牙齿冻得“咯咯——”直响,喉咙里的声音一时没能应出来。 太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却是陡然一软,“韵儿,你没走对不对,你别丢下孤.......” “殿下,我在这儿,你游过来,我太冷了,不想再过去了......” 第77章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两人跌进去的是个寒潭, 脚往里面一伸都能冻得发疼,唐韵好不容易上了岸,身上的皮肉被极冷的寒水浸过,开始慢慢地发烫, 她是当真不想再进去。 且她也看了, 太子离岸边并不远, 他寻着声音游过来便好。 太子听到了她的声音, 便知道她没走, 情绪倒是平稳了下来。 心头却陡然生了寒。 本也没想过要她来寒潭里再接他,可她那话由她说出来, 便不一样了。 自己眼睛看不见,她不仅没有担心他, 还先爬了出去。 先前跌下来时, 他第一时间便是去寻她, 生怕她不会水, 沉了下去, 可她呢, 她压根儿就没问过他会不会水, 更没有想过若是自己不会水, 会不会被淹死。 太子眼睛瞧不见方向, 游了半天也不知道岸边在哪,此时听到了她的声音, 知道该往哪里游了, 却突地不动了,沉声道, “孤不会水。” 唐韵一愣, 看着他漂浮在水面的身子, 完全不知道他这是哪里又不对劲了,“殿下等我,我去寻跟木棍。” 太子:....... 木棍好寻,漫山遍野都是树木,唐韵去水潭边上,撇了一根长长的枝桠,朝着他递了过去,还特意轻轻地拍了一下水花,“殿下再游过来一点,抓住树枝,我拉你上来。” 太子没动。 他都说了他不会水。 唐韵催了他一声,“殿下快些,潭水太寒,可别冻坏了身子。” 这回太子倒是动了。 唐韵拉着他上了岸,太子一身浸透,上来时,身上的水“哗啦啦—”地直往下滴,眼睛瞧不见,脚步踩在岸边的石头上,便有些踉跄。 唐韵搀住了他胳膊,将其扶到了一块石头上坐好,这才抬头打探起了山谷。 两边都是山崖,天色又快黑了,除了适才被他们溜出来的一片痕迹外,没有任何可以上山的路。 明显是个断崖。 唐韵心头一沉,也不知道赵灵在上面怎么样了。 此时虽是夏季,山谷底下却极冷,且又快到了夜里,没有了日头,气温极低。 身上的褥裙湿哒哒地裹着,谷风一吹,唐韵冷得发抖,也顾不得去想旁的,低头同太子道,“殿下先坐着歇息一会儿,我去寻些柴火。” 再不生火,两人估计今夜都得冻死在这里。 唐韵说完正准备转身,身旁的太子突地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孤一起去。” 唐韵:...... 唐韵看了一眼被他紧紧攥住的胳膊,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道,“殿下放心,我不会走,且这地方我一人也走不出去。” 太子没松手,问她,“如今在哪儿?你先瞧瞧地势,看能不能寻一条路攀上去。” 按照适才滚下来的速度和时辰,悬崖似乎并不算高,且有不少树木,应该能爬上去。 “殿下,天快黑了,今儿怕是上不去。”寻不寻得到路不说,这番上去,半路她恐怕就得冻死。 唐韵说完,片刻才听太子轻轻地道,“黑了吗?” 唐韵望了一眼麻麻黑的天色,点头,“快了。” “韵儿,孤眼睛瞧不见了。”轻轻的一声,带了几分压抑的失落。 或许还有几分恐慌。 唐韵心头一动转头看向他。 灰暗的天色,虽已模糊,却也足够她将他看得清楚。 太子本就在上面受了伤,又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如今被潭水一泡,那面色惨白如雪,一双薄唇毫无血色,且上头还留了一道今儿早上被唐韵额头磕破的伤口。 眼内流下来的两道血迹虽已被潭水冲洗,淡淡的痕迹却胡在了脸上。 唐韵从未见过他这番模样,狼狈中透着一股子凄凉的美感。 任谁瞧了都会心生怜惜。 唐韵也一样,心头莫名地生出来几分心疼。 再想起他在东宫过的是众人捧月的日子,无数人围着他转,他皱一下眉头底下的人都得冒一身冷汗,打个喷嚏立马便有人替他增添衣物。 如今...... 唐韵心下一叹,软声安抚道,“殿下的眼睛会好的,等明儿赵灵带人来,咱们就回宫,宫里那么多的太医,定能替殿下治好。” “要是治不好呢?” “那就去外面找大夫,大周地大物博,能人异士众多,肯定能找到治好殿下眼睛的大夫。” “若还是治不好呢……” 唐韵:…… “肯定可以的。”诚然最初几句唐韵只是为了安抚他,可如今被他消沉地问了几句之后,心头也有些忐忑了。 要当真瞧不见了该如何。 他的太子之位必定不保,毕竟没有哪个朝代有瞎子当皇帝的。 且,从今以后他瞧见的只有一片黑暗,什么也见不着了。 书籍,信函,人,景物...... 唐韵无法想象他那样高傲的贵主子,一旦跌落凡尘会如何。 好可怜..... 唐韵的目光不忍再看他,轻轻地握住了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缓声道,“那殿下牵着我,脚下当心些,咱们身上已经湿透,不寻柴火,夜里肯定熬不过去,赵大人的武艺高强,想必这会子已经脱了身,咱们先熬过这一夜,明日赵大人必定会想办法救咱们出去。” 太子一声冷嗤,“孤看未必,适才也没见他带你脱身。” 太子说完似是觉得她不相信,又道,“今夜来的都是死士,他八成已经葬身于敌人的刀剑之下,且孤的暗卫也都死了,没有人知道孤在这儿。” 太子虽看不见,却转了头,面朝着唐韵道,“韵儿,孤要同你殉葬了。” 唐韵:…… 神来的殉葬。 他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 唐韵本来还挺积极的,被他一说,心头凉了半截,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出什么去安慰他。 她自己也很需要安慰。 唐韵不再说话,太子却忽然捏了捏她的手,苍白俊朗的眉头微微一皱,“你手怎么这么冰?” 唐韵是当真不想理他。 能不冰吗,她全身都冰。 “殿下,我真的很冷。”他是习武之人,他不怕冷,她怕。 “我先带着殿下去拾柴,殿下注意脚下。”再不想办法生火,她真的要被冻死了。 唐韵正欲拉着他一道去寻柴火,才往前走了一步,太子的手又松开了她,没再往前,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说了出来,“那你快些回来。” 唐韵见他终于想明白了,长松了一口气,脚步赶紧往前走去,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好。” 才走了五步远,身后又传来了太子的声音,“唐韵。” 唐韵懒得再应他了,趁着天边的朦胧余晖,急急地去山坡上寻起了枯木枝。 “唐韵,你在吗?” “韵儿......” 太子唤了好几声,还是没听到回应,声音便带了些急促,“此处山路陡峭,你一人爬不上去,即便你爬上去了,也逃不掉,赵灵知道孤和你在一起,要是被他知道你抛下了孤,一定不会放过你。” 太子依旧没见她答,试着往前走了一步,一落脚全是凹凸不平的石头,身子顿时一阵摇摇欲坠,太子极力地稳住了脚跟,面额因急切生了红,冷声道,“孤的眼睛不过是划伤,很快就会恢复,待孤擒住你,这辈子你就完了,孤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宁家,孤会将宁家人赶去西戎牧羊,让你永远都见不到......” “唐韵!” “唐韵……” “孤忘了告诉你,蜀地的山野有很多猛兽出入,你这番出去不是喂入狼口,便会被大虫所吞,你......” 话还没说完,耳边便响起了脚步声。 唐韵将手里的一捆木柴“啪!”一声,扔在了他脚边。 “殿下,省些力吧。” 听他威胁了这半天,唐韵耳朵都生了茧。 第78章 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脚步声传来时, 太子便没再吭声,知道是她回来了,乖乖地移到了适才的石头边上。 她没走, 那她为何不应他? 她莫不是嫌弃自己烦了...... 那念头刚从脑子里闪过, 一捆柴火, 突然砸在他的脚边, 太子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往日即便她再如何对自己不满,也不敢如此放肆逾越。 她果然是觉得自己活不成了, 在嫌弃他...... 可他知道了又如何。 他如今周身都是伤, 眼睛还看不见, 身边除了她, 再也没有了任何人, 他能依靠的只有她。 太子以为,即便她对自己没有爱,也当有起码的同情心。 但显然她没有。 自从他跌下山谷后,他的身边没人了, 眼睛也瞧不见了,她便彻底地暴露出了本性,对他的态度恶劣到了极点。 她既不哑又不聋,却没应他一句。 太子心口一凉,脸上跟着浮出了悲色, 自暴自弃地道, “孤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倒也不用这般不耐烦。” 唐韵:...... 他也太不了解自己了。 就凭他适才威胁她的那股威风劲儿, 他死不了, 唐韵头也没抬, “天色已经黑了, 殿下坐着吧,当心摔倒。” 太子一口的阴阳怪气,“孤摔死了,不正合了你意。” 唐韵:...... 这是又闹上脾气了。 唐韵头都疼了,她适才丢柴的动作确实是重了些,可那不也是被他念叨得烦了。 唐韵耐着性子上前去扶他,“殿下,先坐,我来生火。” 伸出去的手才刚碰到他胳膊肘,太子便一下扒开,自个儿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往下坐去,一张脸在黑色中,白出了一道亮光。 唐韵:...... 至于气成这样?不就是没应他。 唐韵知道他眼睛瞧不见,情绪不稳,这时候她越是搭理他,他只会越上劲,她一身冷得发抖,还是等她先将火生了再说...... 唐韵没再理他,蹲下身去砌柴,在唐府时,她早就学过如何生火,先在底层铺了一层干草,用来引火。 干草上再铺上一些细细的,易燃的枝桠,最上面才架上了捡来的一捆干柴。 铺好了,唐韵去掏火折子。 手一碰到身上,却全是水,心头陡然一沉,顿时一阵哇凉,抬起头问向太子,“殿下身上有火折子吗?” 太子正在气头上,脸色铁青,咬牙道,“没有。” 他都说自己要死了,她居然还是没理他,甚至连声安慰都懒得说。 还要什么火折子。 冻死她得了。 横竖他也活不成,两人一道天葬在这荒山野岭,也挺好。 唐韵正陷入绝望,太子又是一飘冷水泼了下来,“即便有火折子,也被水给淹了,点不燃,你费力拾来的那些柴火,怕是派不上用......” 太子的话还没说话,耳边便响起了,“嘭嘭”几道石头相碰的声音。 太子:...... 她倒是顽强。 “石头取火,成功率极低,以你的本事,怕是砸到天亮也不见得会砸出火星子,且你这般弄出动静,引来了刺客,孤已成了瞎子,护不了你了......” “闭嘴!”唐韵忍无可忍,“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身上受了伤当也该安静一些,怎就一直叨叨个没完,你烦不烦啊......” 点不了火,唐韵心头本就低落,被他这一通冷水一泼,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话音落了好久,耳边依旧一片安静。 见他半天都没有出声,似乎气息都开始弱了,唐韵的心头又有些后悔了,她怎么能同一个瞎子去计较呢。 他堂堂太子爷,从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何曾受过半点苦,落到这番地步,已经很可怜了。 唐韵软了语气,“殿下,我......” “不怪你。”太子突地出声,声音低哑,打断了她,自哀道,“孤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将来自然也不会是太子,你嫌弃孤,也是当然。” 落寞的声音落在空寂的夜色中,无力又凄然。 唐韵即便心肠再硬,此时也忍不下心。 横竖也生不出火,唐韵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打算陪着他叨叨下去,想着实在是熬不住了,抱着他相互取暖也行。 唐韵认真地劝解起了他,“殿下,我没有嫌弃你,也不会抛弃殿下,不过是想殿下保存住体力,等明日天亮,咱们早些出去。” 太子心头一动,“是吗。” “嗯。”唐韵点头,“且殿下的眼睛也能治好。” “治不好了。”太子摇头,侧过身,突地对她道,“你走吧,此处既然有水潭,便应该有河流,悬崖爬不上去,你顺着河流往下,寻一处能爬上去的山路,走上官道,刺客的目标是孤,不会追杀你。” “那殿下呢。” 太子眼皮子一跳,什么不会抛弃他,果然都是骗人的,他一试探,她便立马现了行,太子心头不觉凉了又凉,哀声道,“自是葬身在这儿。” 唐韵:...... 又来。 唐韵沉下一口气,打算好生同他聊聊,能不能别这么消沉,她会走出去,他也会走出去,他们谁都不会死在这儿。 “殿下不要再说此类话......” “孤从未喜欢过一个姑娘。”太子神色黯然地打断了她,自顾自地道,“且孤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去喜欢任何人。” 太子的视线一片黑暗,即便是面对着她的方向,也再也不能瞧见她那张绝色的面孔,只能凭着想象去猜测她此时的表情。 那双眼睛一定是无情无义极了。 “可孤喜欢上了你。”太子的声音低沉而深情,表白道,“喜欢到无法自拔。” 放佛这世上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喜欢到他自己都唾弃自己,就如当下。 但她似乎并不知情。 太子继续道,“为了你孤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当真将你留在这儿,陪着孤一起死呢?再说,孤这幅模样,即便是出去了,也活不长,总不能再拖你后腿。” 太子说完,面上便露出了一片释然,大方地道,“你走吧,别再管孤,只要你好好活着,孤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瞑目了。” 唐韵:...... 还真是越来越上劲了,他再夸张些。 算了,他病了。 而还不轻。 唐韵配合他道,“殿下不用说了,无论殿下说什么,我都不会抛弃殿下。” “你又何必呢。”太子的声音精神了许多,“孤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你如此......” “值得,殿下这不都喜欢我到无法自拔,愿意牺牲性命了,我怎能不为之所动,又怎能忍心丢下殿下一人在这儿?就算殿下当真没撑过去,我也会守到最后一刻,再将殿下的尸骨背出这谷底,不会留殿下一人在这荒山野岭里,孤苦伶仃......” 太子:...... “只是殿下这一去,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太子妃了,待我将殿下的尸骨送回江陵后,还是回蜀地吧,殿下放心,殿下不喜欢顾大人,我自也不会再去找他,我虽非完璧之身,好在这张脸能看,将来找一个体面的郎君,应该也不成问题,实在不行,我就听外祖父的,留在宁家,这辈子定会好好地活着,一定不会辜负殿下对我的心愿......” 太子只觉得眼前一阵黑过一阵。 脸色白到了极致。 狗屁的心愿。 他要当真死在这儿,也是被她气死的。 太子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且越跳越快,片刻后,咬牙吐出了一句,“孤可能,还死不了。” 唐韵唇角一扬,眼里满是讽意。 他那股醋劲儿果真能大过于命。 唐韵转过身,握住了他的手,摇头一叹,伤怀地道,“可殿下受了这么重的伤,眼睛也瞧不见,脸色又如此之白,心跳都开始弱了......” 唐韵的声音极为失落,比起太子适才的自怜自哀,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子觉得她多半是聋了。 他的脸色如何,他瞧不见,她可以糊弄他,但他的心跳,分明跳得如此有力。 她怕是巴不得自个儿死。 太子偏生不想如她愿,但又不能去打自己的脸,别扭地道,“孤应该能挺过今晚。” 唐韵继续唱衰,“可殿下今晚挺过去了又如何,这山谷下如此寒凉,咱们又没有火折子,迟早都会冻死在这儿。” 话音一落,太子便道,“孤好像记得身上带了一个火折子。” 唐韵没抱什么希望,“殿下适才也落了水,周身都打湿了,有火折子也没用,打不燃。” 太子一笑,冷嗤道,“你以为孤像你?孤出一趟西域,怎可能不做准备,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火折子都放在了牛皮袋里,打不湿。” 太子说完,便摸去了腰间,将腰间挂着的一只小牛皮袋取了下来,又摸索着打开,从里掏出了一只干爽的火折子,拿到嘴边一吹,一道火光霎时亮了起来。 太子的眼前虽还是一片黑暗,但他能感觉到有热量传出来,弯角一唇,问她,“燃了吗。” 火折子的光亮映在了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将他嘴边的一抹得意,照得清清楚楚。 唐韵:...... 她看他还是死了算了。 他就是个傻缺,她都快冻死了。 唐韵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了火折子,蹲下身点燃了跟前的树叶,赶紧架起了柴火。 火势慢慢地燃了起来,唐韵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身上的衣裳不断地冒着热气,贴在身上又热又湿,极为难受。 唐韵看了太子一眼,眼睑紧闭,似乎完全打不开,唐韵便也没有了顾及,当着太子的面,褪起了衣衫。 太子虽看不见,但听得见声音,知道她在干什么,喉咙一紧,提醒道,“你就不怕被孤瞧见。” 唐韵反问道,“殿下瞧得见吗?” 太子:...... 她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片刻后没听到动静了,太子实在没忍住,又问道,“你,都脱了?”她这样很不安全,万一待会儿刺客追上来了该如何。 唐韵只褪下了外面的襦裙,将衣裳架在了柴火前烤着,坐了下来,才应了他一句,“里外湿了个透,自是都脱了。” 想起他藏着火折子,生生让自己挨了这么久的冻,唐韵心头就觉得直窝火。 一句狗东西,还真不冤枉他。 “一件不剩?” “嗯。”唐韵看了一眼他滚动的喉咙,极为唾弃地道,“对,一件不剩,什么都没穿,可惜殿下看不见。” 太子眉心一跳,眼皮子试着动了动,刚想要睁开眼睛,眸子内便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痛,只能作罢。 太子脸色涨红,“你欺孤眼盲,又想刺激孤。” 唐韵纠正他,“殿下每回都这样,自己心头不干净,还怨别人心思不正,分明就是殿下自己贪色......” “你......”太子本就被她撩得气血翻滚,如今一刺激,气血攻心,急急地喘咳了起来。 一喘咳,身上的伤口,瞬间牵动了起来。 太子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布了一层薄汗,太子一边喘咳,一边痛斥地道,“孤,当真死了,你,你......就满意了。” 唐韵:...... 他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太子的喘咳却似是停不下来,喘得弯下了腰。 唐韵见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神色一紧,赶紧走了过去,扶住了他的胳膊,“殿下,你先别激动......” 太子被她扶住,手掌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慢慢地往上移去,一摸到了她湿漉漉的里衣袖口时,嘴角顿时一阵抽搐。 她果然是个骗子! 这回太子不想喘咳,都停不下来了。 一会儿功夫,一张脸都生了紫。 唐韵见他提起一口气迟迟吐不出来,心头到底是有些怕了,立马认了输,“殿下可别再喘了,我骗殿下的,我没脱光......” 从山上跌下来后,他的脸色一直苍白,倒也不是能装出来的。 怕是伤得不轻。 见他实在是喘得厉害,唐韵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后背,才刚往下一顺,太子的五指便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膝盖,身子绷住,脸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钻心的疼痛传来,太子有了短暂的晕厥,哑声道,“别碰。” 适才从山上滚上来时,唐韵一直被太子抱在了怀里,也就胳膊上被树枝划伤了几道口子,太子却是整个后背着地梭了下来。 不碰还好,一碰,镶在后背上的石子和树枝,再一次往肉里钻去。 唐韵也感觉出来了。 适才那一摸,一手的黏糊不说,还磕磕碰碰的。 唐韵心头猛地一沉,赶紧松了手,这回那脸上的神色倒也是实打实地生出了紧张,“殿下,你后背好像流了好多血.....” 太子看不见,只知道后背伤得不轻。 但也能忍。 如今被她一碰,再听她如此一说,疼痛瞬间袭来,太子虚弱地靠在了她的身上,脑子里的意识也渐渐地有些模糊。 迷迷糊糊之际,太子握住了她的手,绝望地道,“韵儿,孤可能当真不行了。” 他头晕得厉害,当是失血过多。 唐韵见他的身子越来越沉,沉甸甸地压了过来,再被他一说,心头彻底地慌乱了起来,“不会的,殿下不会有事的,我不逗殿下了,殿下别生气。” 太子躺在了她怀里,只觉得香香软软的,极为安心,“孤没生气,孤只是觉得好累。” 唐韵心头一跳,自然也听过一些说法。 病人只要说累,多半也活不成了。 唐韵没料到他会如此严重,心口一阵发慌一阵发紧,颇有些手足无措,抱着他急急地道,“殿下再坚持一会儿,赵大人武功高强,肯定能脱身,咱们跌落下来了他都看到了,一定会想办法解救咱们,即便他当真脱不了身,身上也应该会有信号弹之类的东西,殿下是一国太子,当也不只那几个暗卫,且殿下身份高贵,生来便是一身的福泽,哪有那么容易被暗杀......” 太子被她抱在怀里,虽听不太清她说了什么,却觉得极为暖和,本也不想再挣扎了,颈项上却是突地一湿,太子的意识硬是从那混沌的边缘拉了回来,又撑起一口气,问她,“韵儿,你哭了吗。” 唐韵一愣,没觉得自己在哭,摇头说,“没有。” “你别哭,孤不想见你哭,你哭了孤会心疼。”太子说完,突地一笑,道,“算了,你还是好好活着吧,找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但也别太喜欢,孤会嫉妒,也不能比孤优秀,孤会受不了。” 第79章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太子的声音无比虚弱, 一番临别之言,说得发自肺腑,尤其动人。 唐韵此时太过于心慌着急, 也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哭, 当下抹了一把眼睛,后又摸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滴, 明白了。 唐韵没去否认, 就当她哭了吧。 哭有用的话,她哭几声也成,只要他别睡过去就好, 唐韵的声音颤了颤,瓮声瓮气地道,“殿下这话差矣,殿下为了我都豁出去了性命, 还有谁能比殿下更喜欢我呢, 且这世上也不会有人比殿下更优秀, 殿下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文能治国, 武能杀敌, 又生得如此俊朗, 韵儿上哪儿去找殿下这样的如意郎君, 我谁也不嫁, 只嫁殿下,殿下一定得挺过来......” 适才唐韵说了那么多, 太子听得模模糊糊, 如今这番话, 却听得尤其得清晰。 太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那双眼睛总算没有白长。 “孤就知道,你心里是有孤的。”太子的脑子昏昏沉沉,却不太想睡了,极力地去抵抗不断袭上来的疲惫,似是知道她会否认,紧接着道,“孤去西域时,见到了安阳,她都告诉孤了。” 唐韵眼角一跳,问道,“她告诉殿下什么了?”说完又问,“五殿下还好吗?殿下可知她何时回来......” 太子又突然不答了,一下没了声儿。 唐韵急急地唤道,“殿下......殿下?” 见他还是不答,唐韵的脸色都变了,轻轻地摇了摇他,“殿下你说话啊,殿下你不能死,大周的江山还等着殿下呢......” 适才他威胁她的那句话,确实也没说错。 赵灵是看着他们一道跌了下来,他要真死在这荒山野岭,她又岂能独自苟活,就凭皇上对他的宠溺,别说她,到时宁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唐韵伸手正想着要去掐他的人中,太子突然又开口了,道,“韵儿是真心喜欢过孤的。” 他能开口说话,唐韵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有功夫去计较他说了什么。 他要是能活下来,别说喜欢,她都能爱上他。 唐韵趁着他清醒,赶紧问道,“殿下,你告诉我,你身上的伤,哪处最严重,该如何处理,我帮你......” 太子摇头,“孤活不成了。” 唐韵:...... “孤知道你在生孤的气......” 唐韵这回是真要哭了,被他急哭的,“我没有。” “你有!”太子声音有几分急喘,“你别打岔,听孤说完。” 唐韵:...... 他能说就行,“殿下说吧,我都听着。” “孤之前说的话,没有骗你,孤当真没有喜欢过任何姑娘,也从未想过要去喜欢谁。”太子吃力地同她解释道,“孤是太子,将来的太子妃人选,自有父皇和母后替我权衡,家世优先,后是品德,再是相貌,至于喜欢不喜欢,不重要,在孤眼里,感情自来是最为无用的东西,但孤未料到,会喜欢上你,也不知你曾为了孤,那番努力过,是孤辜负你的心意在前,如今你生孤的气,也应该。” 听他如此说,唐韵多半也知道了,五公主告诉了他什么。 都是之前的事了,她早已不在意。 且那时,自己多半也被他的‘救命之恩’所感动,愧疚占了大部分,脑子本就不清楚,才犯了愚蠢。 但若非当初他拒绝了自己,她也不会狠下心来将他利用得那般干净。 若真要说实话,当时她是有些难受,但绝非他说的,如今还在生气。 唐韵也解释道,“殿下,我真没生气。” “你就是在生气。”太子一激动,又开始喘咳上了。 唐韵:...... 好吧,她生气,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他不死。 太子缓了过来,又才道,“你之所以拒绝了孤给你的太子妃之位,坚持出宫,便是因为当初被孤伤透了心,包括你离开江陵,也是因对孤生了失望,你想麻痹了自个儿的心,四处游山玩水,躲着孤,想将孤慢慢的忘记,你太狠心了......” 唐韵:...... 她当真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太子继续道,“亏得孤一直以为你心里从未喜欢过孤,为此茶饭不思,不惜跑去了西域擒人,若非安阳相告,就你这幅绝情逼真的态度,孤到如今都会被你蒙在鼓里,你这又是何必呢......” 唐韵眼角突突跳了两下。 突然不想听他说话了,他不死,她都要被他绕疯了。 “韵儿......” 唐韵想应,但一时没能应出来。 “孤要死了......” 唐韵长吸了一口气,又才捏着心道,“殿下,你说,我在呢。” “孤适才威胁你的话,都是骗你的,即便你当真走了,孤也不会将你如何,孤只是有些惶恐罢了。” 头一回从他太子嘴里听出惶恐二字,唐韵心头不觉震撼,眸子微微动了动,看向了躺在她怀里的堂堂一国太子。 已经奄奄一息了。 唐韵再次保证道,“殿下不怕,我不走。” “唐韵,若孤是你,孤早就走了。”太子声音里透着一股凄然。 是以,他才害恐慌 怕她当真同自己一样无情,将他丢弃在这儿,也并非是怕死,而是怕她遗弃了自己。 太子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自己的过往,心头一凉,哑声道,“韵儿,我这回是当真要死了,我怎么想到了儿时之事。” 人死之前,都会去回忆一番自己的生前。 唐韵也被吓到了,忙地道,“殿下瞎说,殿下想到什么了。” 太子道,“孤很优秀。” 唐韵:...... 他果然死不了。 “父皇便是这般夸我的,每回见了我,都会抱着我自豪地道,‘皇后给朕生的儿就是不一样。’孤觉得很好听,也很喜欢听,为了不让他失望,孤不停地去看书练字,不停地努力,最初确实是为了被夸,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反而一日不看书,一日不努力,浑身都难受,稍微有所懈怠,孤的心头便会生出愧疚,总觉得对不起父皇母后,对不起天下的百姓,想着若是孤能将懈怠的功夫,用在了读书上是不是就能多看几本书,懂得更多,若是用在了习武之上,孤是不是就能多学几招保命的招数。” 太子一口气说得太多,停下来喘了一阵,又才接着道,“每每一想到这些,孤便会加倍努力,没日没夜的赶,终于将自己赶成了才,人人都敬佩孤,怕孤。” 唐韵心头一动,看向了他。 太子的头已经靠在了她的颈项处,脸色依旧苍白,整个人虚弱地仿佛连气息都没了。 唯有一张嘴在动,当真有了那么几分像是在交代遗言。 他也挺不容易了。 唐韵借着他的话,说服他一定要活下去,“殿下既然这般辛苦,才得来今日的成就,若是当真去了......”多可惜。 “韵儿,你别......打岔。” 唐韵:...... 唐韵闭了嘴。 太子被她一打断,昏沉沉的脑子,废了好大劲,也没想起来,自己适才还要说什么了。 他太累了,还是长话短说。 “孤这一生都在循规蹈矩,极为重原则,做任何事之前,都会先去衡量利弊,不会去走半点弯路,更不会为了人情去打破自己的计划,哪怕只是稍微麻烦一些,孤都不想去妥协。” 唐韵点头,这点她知道。 但他一个将死之人,是不是说的话有点过余长了。 “孤以为这世间,人与人的相处本就应该如此,对事不对人,一码归一码,孤不会为了任何人去破例,孤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人情世故。” 太子顿了顿,声音突然低哑,“但孤如今,却想为了你去破例,想给你一切,只愿你能在孤的身上,留一份人情。” 唐韵眸子一动。 俗话说将死之人,其言也真。 架起来的一堆柴火,烧得坍塌,唐韵的脚背上,落了几粒火星子,不痛不痒,唐韵并没有察觉。 太子说得很吃力,感觉有东西从眼里溢了出来,忙地问道,“韵儿你帮我看看,我眼睛是不是又流血了。” 唐韵:...... 原来他都知道流血了。 唐韵埋下头朝他看去,太子歪在她的怀里,歪得似乎更深了,唐韵瞧不到他的眼睛,且火堆里的火也没有映到他脸上。 唐韵只得伸出手指在他的眼角处,抹了一把。 确实是湿了。 唐韵神色一紧,忙地将自己的手指头照到了火堆跟前,暗黄的火光落在她的手指头上,水珠子透明,并无半点颜色。 唐心口微微缩了缩。 顿了一阵,唐韵才轻轻地咽了一下喉咙,唤他,“殿下。” 太子没再应了。 唐韵偏过头,伸手探了一下他的气息,有气流传到了她的指尖,唐韵收回了手,再一次盯着指尖上那一滴还未干透的水汽。 唐韵盯着火堆,还是告诉了他,“殿下的眼睛没有流血,好像是泪。” 唐韵鼻尖有些发涩,仰起头,望了一眼腾升的火苗子,山谷的树木挡住了一大半天色,月色洒不进来,漆黑一片。 她不会让他死在这儿的,他们都不会死,会平安地走出去,回到江陵。 唐韵稳住了心神,轻轻地托起了他的头,将他放在了地上的一堆干草上。 适才他掏火折子时,她都瞧见了。 他携带的牛皮袋里,除了火折子外,还有处理伤口的工具和药瓶。 唐韵蹲在了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褪去了他身上的衣衫。 结实的胸膛,白皙如雪,后背却是一片血迹,触目惊心。 掉下来时,唐韵自然也知道,他一路将自己护在了怀里。 唐韵心口突地划过了一丝异样。 起身将他身上的湿衣,搭在了树枝上烤着,回来后便打开了他的牛皮袋子。 曾经在东宫,她跌进了泥池子里,一双手血肉模糊,唐韵见过他替自己包扎过,如今依葫芦画瓢,倒也会。 唐韵先用纱布沾上了瓷瓶里的花椒盐水,替他清理起了后背的血迹。 血迹清理干净后,伤口也暴露了出来,倒也没有适才瞧见的那般可怖,伤痕虽多,好在都不深。 唐韵从牛皮袋里取出了小刀,放在火上烧了一阵,埋下头,鼓起勇气,伸进了他的伤口里。 她手生,刀子落在他伤口上时,难免会疼。 太子突地一声痛“嘶”,唐韵吓了一跳,抬起头,却见他并没有醒过来,不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安抚道,“殿下再忍忍,我轻些......” 太子果真没再动。 夜色异常的安静,等唐韵处理完伤口,替太子包扎好,倒是不冷了,一头的薄汗,周身都热得慌。 搭在树枝上的衣裳也已经烤干,唐韵起身,先将他的衣袍取下来套在了他的身上,整理好了,才回头取了自己的襦裙。 收拾完,唐韵便灭了火堆,没再留火。 上面是一处断崖,刺客不明底下的情况,虽不敢贸然下来,但时辰一长,必定会想办法从旁的山道上,追杀过来。 火堆不能点太久。 唐韵坐去了太子身旁,方才感觉到了疲惫,却没松懈半分。 也没敢睡,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跟前的柴火一灭,暖意遽然消失,身上一层薄汗也慢慢地凉了下来,又开始觉得冷了,唐韵转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太子,到底是将其扶了起来,挪到了自己怀里。 等啊等,等了一个多时辰,太子没有半点醒来的痕迹。 唐韵望了一眼天色,应是到了后半夜。 唐韵心头有些着急,后悔当初掉下来时,只顾着同太子周旋,没有及时地寻一处避身的地儿。 这会子刺客要是找上来,一寻一个准。 可如今他这般躺着,她是万万拖不动他,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怀里的太子终于动了动,唐韵心头一喜,忙地道,“殿下可算是醒了,此处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换个地儿......” 唐韵话还没说完,便发觉太子也就只动了那一下,又没了动静。 唐韵:...... 唐韵微微地俯下了身。 太子的呼吸声平稳,心跳也“砰砰——”有力。 唐韵等不了了,能挪一段是一段吧。 唐韵起身,捞起了他的胳膊。 再暗的天色,眼睛适应久了,也能瞧清东西,虽模糊,但唐韵走得极稳,拖着太子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往前移。 太子倒是比她预料的要轻,脚步也能配合着她往前挪动,她并没有用上什么力。 见他似是恢复了一些意识,唐韵试着同他说起了话,“殿下,你忍着点,再坚持一下,咱们先去寻个地儿避一避......” 太子没应。 唐韵扶着他往前,鼓励道,“殿下放心,此时离天亮应该不远了,刺客未寻下来,多半已经被赵大人拖住,且刺客都能清楚殿下的行踪,陛下必定也会收到消息,还有大舅舅那儿,这个时辰,想必也知道了我离开的消息,定会派人前来问询路况,最迟天亮,便能等到救援的人马,只要咱们找到避身的地儿,躲过今夜便能脱身......” 唐韵总觉得他的身子越来越轻,不由回过头去,问道,“殿下,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 太子依旧没应。 唐韵只得继续拖着他的胳膊,一句一句地替他打着气,“殿下不会死的,殿下的武艺高强,身体又那般好,体力也强......” 此话一处,搭在她肩头的那只手,愈发轻了。 “殿下为了擒我,不惜跑去了西域,不就是为了要娶我当太子妃?若当真折在了这儿,殿下也不甘心对不对,我还等着殿下娶......” 话还没说完,跟前的草堆里突地传来了一阵动静。 “当心。”唐韵还未反应过来,搭在他肩上的太子突然起身,一把抱住她跃到了一边,同时手里的一粒石子瞬间飞了出去,砸在了窜出来的蛇头上。 夜里本就瞧不见,那蛇来得又快,长长地一条躺在了微微发白的石头上,唐韵这才瞧了个清楚。 心头不觉一阵后怕。 正准备回头,问太子是何时醒来的,身旁的太子又是一石头砸了过去。 那蛇头顿时稀巴烂。 唐韵惊喜地回过头,却见他依旧闭着眼睛,一手搂住了她的腰,脚步立在土坡上,明显在摇晃。 唐韵:...... 适才他的反应太过于敏捷,唐韵一度以为他能瞧见了。 谁知还是瞎的。 唐韵扶住了他的胳膊,问道,“殿下是何时醒来的?” 太子却没应她,缓缓地转过头来,脸上带了几丝茫然,“韵儿,孤没死啊。” 唐韵:...... “嗯,殿下没死。” 太子喃声道,“孤还以为活不成了。” 第80章 第 80 章 第八十章 唐韵:...... 见他还是这个德行, 唐韵颇有些心力憔悴,“殿下别瞎说,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可孤还是瞧不见。”太子的神色一副颓然, 凄凉地问道, “韵儿,咱们是在哪儿, 出去了吗, 赵灵可曾来了?” 唐韵生怕他又要死要活地,赶紧安抚道,“赵大人很快就来了, 咱们先往外走,万一刺客再追上来,也能有个地儿躲,殿下能醒过来最好不过......” “醒了又有何用, 孤又瞧不见。” “怎么没用, 适才殿下不是砸死了一条蛇......” 太子解释道, “孤虽瞧不见,但能听到风声,那蛇窜出来, 孤正好醒了过来,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韵点头, 顺着他道, “是啊, 对亏了殿下,要不是殿下, 我恐怕都没命了。” 太子听了这话, 到底是生出了几分精神, 这才转过头虚弱地问道,“孤昏睡了多久?” 唐韵知道,自从他眼睛瞧不见了之后,一直在钻牛角尖,更喜欢无病呻吟,便也告诉了他实情,“殿下根本就没有昏睡。” 太子一震,“怎么可能,孤分明......” 唐韵解释道,“殿下不过是累了,睡了过去。” 要真是昏睡,哪里能等到他交代完那么多的遗言......早就被掐断了。 “殿下放心,适才我已经听过了殿下的呼吸和心跳,很稳,殿下真的没事,不过只是暂且眼睛瞧不见,等明日天一亮,说不定就好了呢。” 适才至少没流出血泪了。 唐韵极力地去说服他,太子的神色终于有了动容,“是吗。” “嗯,殿下没事,相信我,咱们先出去,若是刺客来了,殿下眼睛又瞧不见,如何保护我?”唐韵伸手去扶他的胳膊。 太子点头,配合地挨了过来,“好。” 天色暗沉,又有一个是瞎子,两人走得格外辛苦,唐韵搀扶着他,有几回险些跌了下去,都是太子及时地拉着她,稳住了脚跟。 这番走了半个时辰,天边渐渐地翻起了鱼肚,眼前的路也瞧得越来越清楚。 前方的河道却突地断开了一个口子,变成了一个大悬崖。 两人只能绕开,往旁边的林子里钻,可唐韵自来不识路,尤其是这山道,绕着树木转上几圈后,唐韵便有些摸不准方向了。 摸瞎走了一段,仍然见不到河道,唐韵情急之下,问道,“殿下,我们是到哪儿了?” 太子:...... “韵儿,孤眼睛瞧不见了。” 唐韵:...... 对,他瞎了,她给忘了。 太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出声问,“韵儿,咱们是迷路了吗。” 唐韵心头虽着急,但不敢让太子听出端倪,他此时要是再来一句,他要死了,活不成之类的话,她恐怕真就由着他死在这儿了。 唐韵摇头,“没有,殿下放心......” 小半个时辰后,依旧没有转出林子,唐韵有些慌了。 “韵......” “殿下别吵,咱们还是先回河道吧,这林子穿不过去......”唐韵一声打断了他,带着他试着原路返回。 这回不仅没瞧见之前的河道,还彻底地迷失了方向,林子越走越深,一屡晨光从树顶上投射下来,映出了几道光圈,美轮美奂。 唐韵却觉得头晕目眩,额头生了汗,脸色也变了。 这回好了,也不用刺客找上他们,自己将自己困死在这林子里了。 “韵......” “闭嘴。”就不能安静些,她已经够烦了,唐韵突地冒出了一股火气,一时没有控制住,脱口而出,说完后便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一个瞎子,又受了伤,跟着自己绕了这么远,她还凶他。 他恐怕又不想活了。 唐韵趁他没反应过来之前,赶紧道歉,“殿下,我并非故......” 话还未说完,头顶上突地惊起了一群鸟雀声,唐韵心头一紧,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太子一把将其拉到了身后,“躲好。” 唐韵倒是佩服起了刺客的本事。 这都能寻到。 片刻,脚步声便到了跟前。 “快快,这边......” “快跑......” “站到!” 寂静的林子,瞬间被凌乱的追逐声打破,很快几道身影从对面的林子里冲了出来。 并非是昨儿夜里的那批刺客,而是几名普通的百姓。 唐韵唐韵一愣,及时地提醒了太子,“殿下,不是刺客......” 话音刚落,对面的百姓也瞧见了两人,神色并无半点惊讶,反而是带了几分焦急,劈头便催着两人道,“窝巢已经被官兵端了,前面的路走不通了,赶紧跑。” 唐韵:...... 蜀地的人说话书与江陵不同,但唐韵能听得懂。 今儿八成是碰到了一波官兵办案。 走了一个多时辰,唐韵终于看到了希望,有官兵来了最好....... 此处依旧是蜀地,太子的身份不宜暴露,但她只要报出宁家,官兵必定会送他们走出山林,上去之后再借助蜀地府衙,安全地回到江陵。 唐韵长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拽了一下太子的手,低声道,“殿下,有官兵来,咱们有救了......” “站到!都给老子站到!这群瓜娃子,再跑,老子就射箭了哈,把你们一个个地射成筛眼子,看你们还跑不跑得动......” 官兵的话音一落,几只箭便从唐韵和太子的身旁穿过,直直地落在了跑过去的几名百姓身后。 箭头飞过来时,太子的手便是一紧,唐韵及时地拉住了他,“殿下先别紧张,咱们遇上了官差办案......” 几只羽箭一放,先前跑过去的百姓,齐齐地停了下来。 “回来,站到一堆。”为首的一名官兵操着一腔的蜀地方言,突地抬起头,指向唐韵和太子,“都给我站到这两个人跟前。” 先前跑出去的几名百姓瞬间走了过来,靠近了唐韵和太子。 唐韵:...... 官兵似是追得气喘吁吁,弯下腰长吸了几口气,才又直起了身子,看着跟前的一堆人,气得咬牙,训斥道,“跑嘛,咋个不跑了,就你们胆子大,前几天老子咋个给你们交代的?扯起你们耳朵说,喊你们规矩点规矩点,你们当耳边风不听,要钱不要命,还敢跑到这儿来贩私盐。” 唐韵明白了。 今儿遇到了盐贩子。 唐韵早就听大舅舅说,蜀地一带,盐贩子猖獗,但也料到猖獗到如此地步。 唐韵正要上前同身后的几人撇清关系,跟前的官差突然望了过来,质问道,“说,哪儿来的私贩子。” 唐韵:...... 误会大了。 唐韵解释道,“官差大人,我们只是路过,不是......” 官差一听她口音,便是一声嗤笑,讽刺地道,“你以为我好糊弄?就你俩个外地人,还能路过到这深山林子里头来了?” 说完又指着唐韵身后的几人,道,“你问问他们,是不是个个都说自己是路过的,捡菌子的,捡柴的,挖野菜的,还有啥子说的没得嘛?” 挨在唐韵身旁的几名百姓,瞬间垂下了头。 其中一人,还凑过来轻声同唐韵道,“小娘子怕是还不晓得,前头的点早上一早就被端了,今天这山里头的人一个都没跑脱,刚才还有一个从江陵来的......” “莫给老子咬耳朵。”官差看向说话的百姓,“我问你了吗。” 那名百姓瞬间消了声。 官差又抬起头看向护在唐韵身前的太子,“你,眼睛闭起做啥子,跑了这一大早上还没睡醒梭,好好的交代,从哪里来的,收了好多盐,藏在哪里的,还有没有同伙。” 唐韵:...... 这官差多半也眼瞎了。 他有见过那般贵气的盐贩子吗...... 唐韵紧张地看向了跟前的太子,生怕他一个怒气,要了那官兵的命,目光刚望过去,一瞬便也沉默了。 太子身上的雅白长袍,经过昨儿一夜,此时已经被血和泥土糊得瞧不清,还不如身后几名百姓干净。 且头上的发冠也歪了,眼睛紧闭,脸色发白。 俊朗还是俊朗的,但贵气...... 感觉到太子的手又在慢慢地发紧了,唐韵赶紧上前将他拦在了身后,同跟前的官差解释道,“官差大人,我夫君他眼睛瞧不见。” 好不容易躲过了刺客追杀,遇上了官兵,他总不能再同自己人为敌。 眼下林子都还没转出去,也不知刺客还会不会追上来,他又受了伤,不能再轻举妄动。 唐韵说完,太子不仅松开了手,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哦,是个瞎子。”官差诧异了一下,语气又陡然一转,“就算是瞎子,也不能赚违法犯纪,来这儿赚快钱,长得倒是体体面面,非要来贩盐......” 官差又转头看向唐韵,再次问道,“那你说,从哪里来的,收来的盐藏在哪里的,还有没有同伙。” 唐韵如实回道,“江陵,没有藏盐,没有同伙。” “难怪不得。”官差一脸愤然,“又是个江陵的,江陵就这么缺盐了?” 官差似是气得不轻,“依我看,就是你们这群盐贩子,将那位太子爷逗来了蜀地,今儿也莫给我扯啥子关系,这个府那个府的,都没得用,押回去。” 官差一声令下,身后的十几名捕快,一瞬围了过来,“快点走......” 唐韵:...... 唐韵终于捋明白了,太子爷来蜀地的消息,怕是早就暴露了。 蜀地府衙的人,当是太子来督查,是以,今日不惜动用兵力搜山,彻查私盐...... 如此,宫中必然也会得知消息。 无论是什么身份,只要他们跟着这些人出去,进了府衙,便也彻底地安全了。 唐韵扶住太子的胳膊,跟着大伙儿往前,府衙的捕快倒也没为难人,说是押,也只是跟在后面,堵住了几人的后路,让他们跑不了。 想必已经是见习惯了。 唐韵往后了瞧一眼,谁知脚下一个没注意,绊了一下,拉着身旁的太子一并踉跄的几步。 “殿......” “夫人,怎么了。”太子一把扶住了她。 “我没事......” 太子拧眉,“是不是崴到脚了?” 唐韵摇头,“没有,夫君不用担心......” 身后的捕快颇有些看不过去,同为男人,捕快生了几分同情心,提醒唐韵道,“小娘子扶好你男人,好好看路!” 太子突地驻步,声音凉凉地道,“不许你说我夫人。” 唐韵:...... 那捕快一愣,随后露出了一脸的讽刺,“活该你耙耳朵!” 第81章 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蜀地方言, 唐韵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听懂,但见这些人似乎个个都能对太子瞪眼,唐韵心头突然有些不舒服。 想他往日多高贵的主子, 如今眼睛又瞎了本就不好受, 还谁都能欺负到他头上了...... 自己都舍得说过一句重话。 唐韵望着那捕快,脸色也生了凉,质问道,“耙耳朵怎么了,同小哥有何关系......” 捕快:...... 不待那捕快反应过来, 唐韵又道,“官差办差, 我们又不是没配合, 这不都给你们走了吗, 你就不能不要说话。” 一说话,就如此招人讨厌。 捕快看着唐韵突如其来的冷眉冷眼,霎时一愣。 大抵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半晌才反应过来, 眼角一阵抽搐, 气得不轻, 撂下了一句,“有病吧!看你们到了府衙,还怎么嚣张。” 唐韵丝毫不带怕的。 到了府衙,这些人个个都得下跪。 唐韵不理会那捕快,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太子的手, “夫君, 咱们走。” “好。”太子的声音里透出了一股子轻快, 跟着她的脚步往前, 脸上的笑意藏不去,明知故问地问道,“韵儿,适才是在替为夫说话吗。” 唐韵自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愉悦,爽快地应了一声,“嗯。”,偏过头去瞧他。 只见其眼睛依旧紧闭,发丝凌乱,一身狼狈不堪,嘴角却是扬起了一道好看的弧度,晨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浓密的眼睫泛着金黄。 唐韵很少这般去瞧过他,在东宫时,起初她不敢,后来她不想。 如今趁着他眼瞎,倒是看了个仔细。 俊朗的面孔被那道笑容染得俊美无俦,可此时他越是笑得好看,模样显得甚是凄凉。 唐韵鼻尖陡然一酸,抬手将他落在眼睫上的几缕发丝,轻轻地拂开,护犊子一般地道,“可不是,夫君分明这么好,他是嫉妒。” 太子:...... 太子心头涌上了一股热流,眼睑动了几回险些就要打开。 那柔软的指尖,若有若无的从他脸上拂过,太子的脖子微微往下勾去,好让她能勾得着。 本也只是想佛开他脸上的发丝,见他弯身,唐韵顺势又正了正他头上的发冠,安抚他道,“夫君长得好,就算是狼狈,也好看......” 太子:..... 胸口的心跳一阵急促,他感觉,这回可能是真要死了。 走了这一个多时辰,太子受了伤,本有些疲惫了,闻了这话,脊背再一次挺了起来。 脸上隐忍的笑容,也没忍住,一瞬笑开,眼尾狭长,少年的明朗,鲜活地怒放在了那张英俊十足的脸上。 那孤傲张扬的气息,瞬息之间,渗透进了灵魂。 唐韵心头一悸,愣在了那。 怎还能越夸越好看呢...... 察觉到唐韵的脚步慢了下来,也不见出声,太子以为她还在生气,偏下头来,反而安慰起了她,“夫人不气,不过是一帮子粗人,不值得咱动气。” 太子说完,便牵住了她的手,修长泛白的五指,穿过她的指缝,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脑子被头顶上的日头一晒,似乎又开始不清不楚了。 瞎了也挺好。 适才同唐韵说话的那位百姓,已经瞧了两人好一阵了,见两人终于没挨在一起咬耳朵了,这才出声同唐韵搭了话,“小娘子同这位爷的感情还真好。” 唐韵虽同能太子打打闹闹,可被旁人一提,面色便免不得一红。 但也没有否认。 “我说句不好听的,这要换成是旁的姑娘,就算这位公子爷长得再好看,眼睛看不到,也没得哪个愿意跟到他吃苦,再说小娘子人才也乖得很,还能带起公子爷跑这么远来贩盐,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难怪公子爷对小娘子也是护得紧。” 蜀地的方言,并不难听。 太子都听明白了,捏着唐韵的手,不由又紧了紧。 见那大叔说了这么多,唐韵也不能不应,同其笑了笑,道,“嗯,人嘛,都是相互的,他待我好,我便也会待他好。” 太子:...... 大叔一笑,继续问道,“小娘子来这里贩盐,莫怕也是为了替公子爷治眼睛?” 唐韵不想辩解了,索性点了头。 大叔笑得更深了,应道,“正好,我家里是卖草药的。” 说完那位大叔便从袖筒里掏出了一根不短不长的竹节,递给了唐韵,“俗话说千里有缘来相会,咱们能在这树林子里遇到,也是缘分,小娘子出去后,拿上这根竹片子,去滚水街的五号胡同子里来找我,到时候我给你几样草药,保准能治好。” 唐韵一愣。 原本担心太子瞧不见,心绪不稳,打算出去后先寻个大夫问问,倒不成想,跟前就遇到了一个懂医的,忙地问道,“大叔是大夫?” “家族三代都是老中医,放心,价钱绝对算你便宜。” 唐韵没担心这个,接过了他手里的竹节,“银钱倒不是问题......” 太子:...... 她这也信。 “夫人。”太子轻轻地拽了一下她,将其拉到了自己的另一侧,重新扣住了她的五指,才回过头问那百姓,“今日官差来了多少人?” 大叔同唐韵说得正到点子上,突地被太子拉开,这般一茬,也不好再继续游说,倒是认真地回答道,“单是这片林子,便有上百个官差。” 太子有些意外,“还挺兴师动众。” 好些年没过问蜀地,竟成了如此乱象。 大叔听他这般一说,心头也来气儿,“平时这群官差,屁事不管,哦,这哈儿听说那太子爷要来了,个个急得扑爬跟头的,就为了抓我们这些盐贩子,莫说知府的人,守城的侍卫都调了出来,知府大人一屋子老小都动用上了,上百个人那也就只是我们这林子里,还有市场上,店铺里头,多得很,啥子嘛,太子爷大老远的跑起来,就为了查盐贩子?我才不信,到时候你们看,有他这些当差的好看的......” 唐韵:...... “又在说啥子!”大叔一个激动,说话声不免大了些,后面的捕快一声斥了过来,“少给我打主意,想跑的就试一哈,是你们的脚快,还是我手里刀快。” 林子太大,这一块又是盐贩子的私藏窝点,捕快提高了警惕,脚步跟上,缩小的范围。 一上来,便冲着那大叔便训斥道,“你也好意思得,到处都是你,你说,关了你好几回了,死性不改。” 那大叔瞬间不敢吭声。 * 官差押着一行人,顺着山道一直往上爬。 半个时辰后,唐韵的脚步明显开始缓慢。 别说昨儿一夜没有歇息,就算平日里让她这番爬上这一阵,也够她喘的,渐渐地,唐韵整个人都挂在了太子的胳膊弯上。 太子的脚步却依旧沉稳,身子笔直,晃都没晃一下。 唐韵已经顾不得去看他了,只隔上一阵问他一句,“夫君,能坚持住吗?” 每回唐韵一问,太子脸色总是会白上一白,虚弱又坚强地应上一声,“还能挺一会儿。” 这番一直挺到了山头的口子上,林子里的几路官差,也都尽数地汇合在了一起,擒住的盐贩子也从最初的几人,扩大到了十几人。 “都押上去,上车。” 为首的官差说完,正欲转身去牵马匹,下方的林子内突然又是一阵鸟雀惊动的声音,官差刚回头,底下便窜出来了十来个黑影。 官差的脸色一变,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先押盐贩子上车。” 蜀地这几年,一直都不太平。 谁都想吞一口私盐,普通的商人,也就只贪点边角,容易对付,难对付的便是在暗里拉帮结派的团伙。 看来,今儿是遇上了。 官差的脸上再无轻松,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同底下的人吩咐道,“今儿只要擒住一个,重赏。” 都知道太子爷要来蜀地,这时候还敢冒出来。 找死。 唐韵好不容易爬上来,本是气喘吁吁,听到动静声,脊背瞬间一绷。 适才一路上来,并没见到刺客。 此时还未出来,要么是被赵灵解决了,要么是被今日一早搜山抓盐贩子的官差堵了路。 如今便也知道了答案。 刺客一到,便往官差的身后冲,明显是奔着太子而来,官差的人却并不知情,两拨人马,瞬间碰到了一起。 昨日太子的暗卫都没能将其清缴干净,且还被追杀,更何况只是普通的府衙官差。 为首的官差,很快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咬牙道,“上火药管儿。” “都撤退,往后退......” 打斗声愈发激烈。 抓来的十几个盐贩子早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一片尖叫。 官差一声呵斥,“叫啥子叫,这哈儿晓得害怕了,怕死就莫给老子跑......” 唐韵扶住太子,被身后的官差一并赶去了前方的马车。 可马车并不安全。 昨日已经见识过这些人的不要命,唐韵心头多少有些恐慌,紧张地拉了一把太子,“夫君,刺客已经追上来了,我去寻一匹马来,......” “你先呆在孤身后,听动静声,今日也就十来人,孤应当能应付......”太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弯刀,面色平静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话音刚落,适才骂他耙耳朵的官差一回头,看到又是这两人,气不打一处来。 “还站在那儿做啥子,不想要命了?上车!喊的就是你,那个瞎子和他那凶婆娘,难不成你们还要留下来打架吗......” 唐韵:...... 太子:...... 唐韵心头一跳,立马握住了太子的手,“夫君,先冷静,不过是些粗俗之人......” 但还是来不及了,太子手里的弯刀,一瞬飞了出去,倒不是往那捕快身上扔,而是直直地刺在了跟前一名刺客身上。 身后的捕快,看得清清楚楚,瞪直了眼睛,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不是瞎子吗。 太子倒是先同唐韵解释道,“孤昨日同他们交过手,听得出他们的招数。” 唐韵倒没去想这一点,看了一眼他紧闭的眼睛,确实没有睁开,点头应道,“嗯,我都知道。” “撤.....” 几道爆|炸声传来,同刺客交手的官差陆续地退了出来,跑向了官道上的马匹,太子一把抱住了唐韵,转过身,脚尖点地,跃到了马车旁。 依旧还是个瞎子,却能找准适才那位捕快的位置,冷声警告,“再说一遍,对我夫人客气点。” 第82章 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太子毕竟还是太子。 就算是眼睛瞎了, 一身的狼狈,当那张脸陡然冷下来时,也会有一股子震慑之力, 直让人发憷。 捕快早就被他那一刀绝杀都震住, 说不出话来,如今见他抱着个人,瞬息移到了跟前,语气冷冽如刀,自是木讷的点头, “嗯,好。” 太子倒也没再说什么, 跨步上了马车, 再回头去拉唐韵。 马车内的几人, 主动地让出了一席之地。 所有人适才都瞧见了,就是身旁的这位瞎子,一刀子杀了一个刺客。 且还能抱着人飞。 路上一直跟着跟着两人的大叔,也是一脸的意外, 倒是终于想明白了, 为啥那么漂亮的小娘子, 会甘愿跟一个瞎子。 人家瞎得比看得见的都厉害。 就是没想明白,既然如此厉害,咋个就被官兵抓住了。 大叔倒是想开口问,可奈何瞎子冷着脸,着实可怕, 连适才的捕快都不敢搭腔了, 他哪里还敢出声。 火|药断断续续地炸了好一阵, 才停下来, 为首的官差,从马背上跃了下去,招了两个人,“去看哈,死透了没,活的就抓回来。” “是。” “还是莫捕头厉害,想到了火|药。” 被唤莫捕头的为首官差,脸上并没有得意,反而有些苍白,回头看了一眼挤在马车内的太子,目光中带了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感激。 要不是他那一刀,他适才就该没命了。 “等哈儿回去,将那个瞎子和她婆娘单独关一间,选个干草房,干净点儿的。” 官差愣了愣,也往马车内瞧去,瞧的却是唐韵,突然想起了一桩,同莫捕头道,“早上宁大爷和国公府的顾大人来了府衙一趟,好像就是在说,找一位小娘子,十七岁......你说那个小娘子......” 他咋看那小娘子有些像呢。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莫捕头敲了一下,“你脑壳长包,宁侯府的小娘子能来贩盐?” 被敲了脑子的官差,抱着头呼了一声,“莫哥,疼。”倒也觉得是自个儿想多了。 宁侯府如今在江陵炙手可热,家里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出来贩盐,还是同一个瞎子一道。 “莫哥放心,保准给你办好。” 小官差刚说完,对面被莫捕头使唤过去的几个官差便走了过来,禀报道,“头儿,火|药点得有些足,一个都不剩。” 莫捕头:...... “死透了?” 官差点头,“不能再透了,骨头都没得了。” “先回去。”莫捕头翻身上马,招呼前头的押车的官差,“回衙门。” * 府衙的马车,走的是官道,便与昨日唐韵和太子是一条道路。 经过昨日遇刺的地方,唐韵回过头,轻轻地掀开了马车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地上的尸骨没了,但血腥味还在。 也不知道赵灵如何了。 那么好的一个侍卫,要是真出了事,多可惜。 适才那捕快,被太子一句震慑住后,一直没再开口,这会子见唐韵往外瞧了,才出声同车内的几个盐贩子训话道,“有了这一回,你们也该长记性,莫要为了几个钱,搭上一条命,不划算,今天这一波还算好的,昨天晚上那一波,黑吃黑的才叫厉害,收尸的都莫发下手,死了七八十个,这哈儿你们可以看一哈,土都是红的。” 话音一落,马车内的几人都掀开了帘子,将脑袋往外凑。 唐韵心头却是一沉,问道,“可有活口?” 那捕快刚要冷笑一声,目光又触碰到了太子的冷脸,语气一转,软了下来,“没有,个个都硬邦邦的。” 唐韵转头看向了太子。 太子的面部朝向了马车外,官道上的一颗树上,正系着一条系带,太子依旧闭着眼睛,一脸的平静。 马车内的盐贩子,适才亲眼见到了厮杀的场面,如今听捕快一说完,个个吓得个个都没了声儿,也没人敢多看,很快便放下了车帘。 * 马车一路回到了盐都的府衙。 莫捕头刚从马上下来,便被知府大人身边的仆从叫了进去,“莫捕头可算是回来了,大人已经等了好一阵。” 莫捕头往前跨了一步,回头同身后的官差交代道,“先关起来,等下我再来审问。” “是。” “大人有何事?”莫捕头走了门槛,才问仆从。 仆从道,“似是江陵那边来了信。” 莫捕头一愣,脚步加快,一进去便见知府大人正急得在屋内踱步,莫捕头拱手道,“大人。” 听到声音,知府大人忙地回过头,劈头就问,“山谷的窝点,都清完了?” 莫捕头点头,“清完了,所有的盐贩子都已抓了回来,最后倒是遇到了一波团伙,火药点的有些多,炸没了。” 知府一愣,“团伙?” 知府的脸色一瞬暴怒,“我就晓得,这帮子人不想让我好过,我越说他们越做,昨晚上整一堆死人在官道上,今天又来,老子硬是想刨了他们祖坟。” 知府大人并非是蜀地人,一口蜀地话说的半生半熟,多半也是被气得语无伦次。 他已在此连任了七八年,眼下正是升官的关键时期,偏生这群狗贼不让他安生。 朝廷已经都来了公文,陛下的亲笔,明摆地告诉了他,太子已经来了蜀地,如今这节骨眼上,太子人都不知道在哪儿,他这儿却接二连三的出现了几次截杀。 平日也没见那些狗贼行动,能选在这个时候,便是成心地要同他过不去。 他不好过,这群龟儿子也别想有清净日子好过。 “你也别去外面搜了,将府衙的人,全都给我调出来,派人家家户户地去搜,尤其是那些农户,但凡可疑之人,都带回来,牢房不够,再建!” 他就不信抓不到这些贼人。 莫铺点头道,“是。” “审问盐贩子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先暂且搁一边,这些瓜娃子就是要给点颜色,先关上几天再说。” 知府大人说完,才朝着莫捕头走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吩咐道,“陛下已经来了公文,说太子前几日就到了蜀地,明面上你是搜查盐贩,实则主要还是去打探太子的消息,官道上昨日晚上发生了一起那么大的截杀案,要是太子出个什么事,别说咱们,整个蜀地的官员,怕是无一幸免。” 莫铺的神色也跟着一紧,“下官明白。” “快去办吧。” 莫捕头一走,知府又开始在屋内踱步。 半个时辰后,天牢的牢头进来禀报,“大人,天牢内关押的一个盐贩,想见大人。” 知府正烦着呢,转身便训斥了牢头,“一个盐贩子,想要见本官,你还当真就进来通传了?你脑壳长包,是没见本官烦着吗......” 牢头忙地弯腰,斗胆禀报,“那,那人说,大人若是不见,会后悔,下官才......” 这话说出来,虽也是找骂的,可实在是那两人的气度不凡,牢头不敢怠慢,这才过来通报了一声。 果然知府大人觉得好笑,“狗屁!他一个盐贩子,本官没让他去游街示众,已经是仁慈了,本官就是不见了,看会不会后悔。” 牢头不敢再吭声。 知府烦不胜烦,又道,“要是再吵,就拉去游街示众!”他正没地儿撒气呢。 牢头忙地退下。“是。” 牢头刚走出去,迎面便碰到了顾景渊和宁家大爷。 “顾大人。”牢头忙地对其行了礼,顾景渊如今管辖的虽只是这一带的盐井,但曾担任过工部侍郎,是江陵的官员,又是国公府的三公子。 蜀地谁见了,不尊敬。 屋外的仆从也看到了,赶紧进去通知知府。 今日天一亮,顾景渊同宁大爷已经来了一趟,是为了宁侯府的表姑娘。 说起来,又是一桩头疼事。 宁家的表姑娘,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就在昨夜上了官道,一堆的尸骨七八十副,他愣是陪着两人一一地验过,并没见到人。 没见到尸骨,便是好消息。 今日除了他府衙的官差搜查盐贩子之外,顾大人也调了守城的侍卫,四处在寻人。 也不知道这会子寻上来,有没有消息。 知府大人忙地迎了出去,“顾大人,宁老爷,里面......”话还未说完,便被顾景渊冷声打断,“今日回来的盐贩在何处。” 知府大人被他肃然的脸色,唬得一愣,“天,天牢。” 顾景渊眼前暮然一黑。 “大人带路吧,但愿你还能保住一条命。”端看那位阴晴不定的爷,愿不愿意仁慈一回。 * 一群人匆匆忙忙地赶到天牢时,太子正抱着唐韵坐在木板榻上,听着隔壁那位大叔,吹他的草药有多神奇。 因有了莫捕头的交代,两人住的房间确实干净很多。 太子盘坐在木榻上,唐韵躺着,头枕着他的腿,听着大叔满嘴吹他的草药,颇有些昏昏欲睡。 昨儿她一宿没睡,守了一夜太子,今早起来,又带着太子钻了大半个时辰的林子,爬了一个时辰的山路,此时一趟下来,已是精疲力尽。 唐韵一双眼皮子不断地打架,“夫君,你感觉如何?还能坚持得住吗。” 太子轻轻地摸着她的发丝,“能坚持。” “伤口还疼不。” “不疼。” “那你觉得自个儿还会死吗。” 太子的手掌一顿,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唐韵又道,“你暂且先辛苦地活一会儿吧,让我先死一会儿。” 她困死了。 太子:...... 脚步声传来时,唐韵的眼睛正合上。 顾景渊即便有了心里准备,可亲眼瞧见牢房内的两人时,还是没承受住,跪了下来。 堂堂一国太子..... 顾景渊一跪,宁大爷也跟着跪了下来,知府大人更是直接瘫在了地上。 第83章 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知府大人即便是瘫在了地上, 这会子也不敢晕过去。 趴在地上,背心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回过头, 又急又慌,舌头打结地吩咐同样跪在地上的牢头, “快,把, 把门打开......” 牢头的手都是抖的。 心头多少怨起了知府,他适才分明过去禀报给了他,可知府大人不听, 还说要游街示众。 牢头心头一片发凉,好在他没听知府的话, 若当真将两人拉出去...... 最初他也只是以为,两人是哪个世家的贵公子和贵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太子爷。 杀了他吧。 他竟然将一国太子关进了天牢。 这辈子他就算再如何奋斗, 有了这一桩罪孽扣在头上,他也成了不干净的人了,不只是他,他的家族,往后都会受到影响。 知府大人可没他想的那么多。 他如今只想能捡回一条命, 保住一家老小。 知府大人见他抖得厉害, 半天掏不出钥匙, 心头一急,起身一把夺了过来,谁知, 比那牢头还抖得厉害。 抖是抖, 到底还是将牢房的门锁打开了, 锁一开,知府大人又瘫在了地上,声音都带了哭腔,“太子殿下,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下官该......” “别吵。” 知府大人还未哭完,太子便一声打断了他。 声音清淡,似是怕惊扰了谁,却又带着一股子威力,敲在了知府大人的心坎上,瞬间又吓得趴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 气儿都不敢出了。 太子那一声之后,牢房内便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 大大小小的官差个个都跪在了牢门前,就连隔壁牢里的犯人,也都齐齐地跪了下来。 适才唾沫横飞,吹嘘着药草的大叔,也不敢吭声了。 头点在地上,身子抖得和知府大人不相上下。 适才他还在同那小娘子说着话呢。 知府大人突然来了牢房,身后还跟着一位更体面的大官,本以为是要来亲自审问他们,谁知,几人面色匆匆地走到了瞎子的牢门前,一句话没说,整整齐齐地跪了一排。 那大叔瞬间愣住,正好奇瞎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便听知府大人,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大叔一双膝盖瞬间软了下来。 如今跪在那儿,心头什么都没想,唯独在庆幸,庆幸自己的草药没卖给那位小娘子。 否则一个欺君之罪,他九族都不保。 老房内越来越安静。 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等着太子起身走出牢房,太子却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个个头上都如同悬了一把刀。 等着那刀子弄下来,或是指望着这位太子爷能心存仁慈,饶了他们一命。 顾景渊直挺挺地跪在了那,不敢出声。 纵然他与太子有私人恩怨在,可他是大周朝的太子,如今这番被关在牢房内,是为辱没皇威。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担待不起。 如今能做的,只有让这位太子爷,慢慢地消气。 宁大爷跪在一旁,心头想的却不是太子,一国太子被误认为盐贩子,关进了大牢,确实让人震撼惶恐,但他关注的是他怀里抱着的姑娘。 适才他进来时,一眼就瞧见了,那分明就是他的韵姐儿。 宁大爷心头固然敬仰皇威,但他又不得不去在意,韵姐儿怎么就同太子在一起了,为何会被他抱在怀里...... 韵姐儿来蜀地前,他并未收到任何关于韵姐儿同太子的半点信息。 她还是个未指婚的大姑娘。 今日之前,他甚至还想过顾大人...... 宁大爷的脑子实在是乱的很。 昨儿夜里,他还是睡去了井屋,并没有回去,直到早上小厮没见人下来取早食,这才上了一趟院子。 见屋里没了人,木几上只搁了一封信,小厮赶紧拿着信跑了一趟盐井,宁大爷瞧完信,才知道韵姐儿已经走了。 蜀地近几日,一直不太平。 宁大爷生怕她在路上遇上了麻烦,忙地让人去查探行踪,不查还好,这一查,宁大爷险些没晕过去。 昨日官道上,发生了一起截杀。 宁大爷魂儿都被吓没了,慌慌张张地找上了顾景渊帮忙,顾景渊脸色也变了,立马带着他到了一趟衙门,查看了昨日夜里两拨人的尸骨。 没见到人,宁大人才暂且缓回了一口气。 可顾大人似是被吓得不轻,不惜将城门口的侍卫,全都调了出来,此处寻人。 本以为顾大人寻的只是韵姐儿,却听他同底下的人吩咐道,“寻不到太子殿下和唐姑娘,所有的人都得陪葬。” 宁大爷满脑子的疑问,还未来得及去问,顾景渊又接到了消息,说山谷抓到了一批盐贩子。 其中倒是有位小娘子。 顾景渊脸色苍白,驾马出去了一趟。 回来后,便带上了宁大爷,再次来到了衙门。 此时见到太子殿下将人抱在了怀里,宁大爷也不用再去问顾景渊,太子殿下的失踪和韵姐儿有何关系,两人是不是同了路。 这可不只是同了路了。 还同了榻。 宁大爷心焦如灼。 小半个时辰过去,整个牢房内,依旧鸦雀无声。 身后的一群盐贩子,跪得身子都开始东倒西歪了,顾景渊和宁大爷身上也开始出了一层薄汗,知府大人的一双腿,更是麻刺得发胀。 太子看了一眼怀中呼吸均匀的人儿,终于开了口,问道,“哪个是知府。” 知府大人瞬间惊醒,起得太快,双腿麻了一时没跟上脑子,整个人翻到在了地上,又赶紧爬起来,颤抖地回答道,“太子殿下,下官在此。” “孤适才寻过你。”太子看向他,“你没来。” 他要是提前过来打开门,太子妃就不会睡在这破地方。 天牢。 他和太子妃被关进了天牢。 简直比做梦还离谱,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太子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让知府大人如同丢了命一般,只磕头在地,汗如雨下地赔罪道,“是,是下官愚昧,是下官心盲眼瞎。” 太子:...... 他还是拉去喂狗吧。 跪在身旁的牢头眼睛一闭,实在是没忍住了,小声提醒知府大人,“太子殿下的眼睛......” 知府大人猛然一震,这才想了起来,适才牢头过来禀报时,似乎说的是一个瞎子...... 知府的背心一阵一阵地发凉,便也知道,他今日绝无活路。 知府大人绝望地道,“下官该死,下官......太子殿下要杀要剐,下官悉听尊便,可殿下的眼睛得赶紧医治,还请太子殿下移步,下官这就去请大夫.....” 即便是活不成了,他也得吊着一口气,先将人从这儿请出去。 太子殿下要是真瞎了,他连死都会成奢望。 知府大人急得心肝发疼,太子却依旧纹丝不动。 “殿下,下官......” 知府大人的声音传来,太子怀里的人,突地动了动,太子眉心一跳,抬起头冷声打断,“你再说一句,孤就先将你舌头割下来。” 这时候太子说的任何话,都不会有人去怀疑。 别说舌头,他就是要了知府大人的项上人头,也是应该。 知府大人脑子里嗡嗡只响,舌根子仿佛都跟着刺疼了起来,再次将头磕在了低声,打死都不敢吱声了。 牢房内,再一次陷入与了安静。 良久过去,身后的牢房内,突地传来了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太、太子殿下,太、太子妃这般睡着,怕、怕是会,会着凉......” 说话的人是那位大叔。 心头虽也害怕,怕太子要了他的命,可个个都不敢说话,这般跪着也不是办法。 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大叔才斗胆出了声。 从林子里出来,一路上,他一直跟着两人,即便是隐瞒了身份,两人之间的真情却不似是装出来的。 太子殿下对那位小娘子,简直是疼到了心坎里。 旁人都以为太子是在发怒,罚人,只有那位大叔心头生了怀疑。 太子殿下,这莫不是在等着太子妃睡醒。 若真要等太子妃在这儿睡上一觉,怕是得天黑了,他这一双腿,即便不残,也得躺在床上摊上几日。 大叔并没有听说当朝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但他实在想不出,以太子对这样的小娘子的感情,不是太子妃,又能是什么身份。 是以,他赌了一把。 是死是活,就凭这一句。 大叔说完,人也如同知府大人那般,头趴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发着抖,不敢看,甚至不敢听。 片刻后,太子终于动了。 确实。 这木板太硬,且脏。 他倒是忘了。 太子起身一把将唐韵抱了起来,眼睛依旧是闭着的,道,“顾景渊,你过来。” 自上回在东宫同他闹僵后,顾景渊便没打算,再同他有何瓜葛。 今日是意外。 私怨再大,他也只是个臣子,他是君,没遇上也罢了,遇上了,他便得永远听他的。 顾景渊起身,跪得太久,起来的一瞬,膝盖免不得打了个颤,但很快调节了过来,走过去,道他要将怀里的人交给他。 正要伸手去接,太子却道,“孤瞧不见,你扶着孤。” 顾景渊:...... 顾景渊吸了一口气,上前托住了他胳膊,扶着他往外走,越走脸色越僵。 即便他没去多想,可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冒出了阵阵诡异。 自己曾经在他的面前,毫不避讳地去谈论对唐韵的情意,也曾毫不顾忌地同他炫耀唐韵的好,巴不得他能跟着自己一道赏识她。 如今他倒是赏识了,却赏识到了自己的怀里。 上回闹掰之时,自己打了他一记拳头,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为了不想再同他有任何交际,不惜去了军营。 包括如今在蜀地任职,也是因为这一点。 岂料阴差阳错,还是没有躲过...... 不仅没有躲过,还不得不忍着屈辱,甘愿地搀扶他,看着他抱着自己心里喜欢的姑娘,一步一步地从牢房内走了出来。 顾景渊自上回之后,便已经看清了他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居心叵测,成府极深。 如今又有了新的认识。 报复心极重, 即便是自己的眼睛瞎了,落魄到住进了天牢,他也还有余力生出心思,趁机报了私仇,让人跟着他一道不舒坦。 顾景渊想着这些,脸色能好看才怪。 跪在地上的知府大人,从见到太子站起来的那一瞬,便提起了一口气,紧张地看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彻底地挪出了牢房,才落了下来。 一双腿跪得太久,又酸又疼,加之恐慌和紧张,知府大人起身后,身子便是颤颤巍巍,弓着腰杆子,拼了老命地跟在太子的身后。 经过适才盐贩子的提醒,知府大人多少也机灵了起来,还未走出牢房,便吩咐身边的仆从,“赶紧去收拾一间厢房,让太子妃好好歇息。” 太子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知府长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天牢,宁大爷一直跟在身后,没出声。 最初他并不知道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跟着大伙儿跪了半天,双腿发麻不说,心头还煎熬。 直到听那盐贩子说出了一声太子妃,太子并没有出口否认,宁大爷心头才渐渐地明白了,沉默地跟在了身后,没再去过问一句。 * 知府大人让人在府衙的后院,临时紧急地腾出了一个院落,安置好了太子和唐韵。 唐韵实在是太累,一觉睡过去,又香又沉。 适才跪在牢房外的人,也全都挪了个地儿,安静地立在了门前,等着太子的吩咐。 太子却一直守在床边,又不说话了。 众人便知这道坎儿还未过去。 知府大人生怕耽搁了治疗,太子的眼睛当真瞧不见了,他这个知府,还真就不是死那么容易了。 知府大人只能故技重施,走进去,轻声同太子道,“太子妃怕是还得睡上一阵,趁这功夫下官将大夫叫进来,殿下先瞧瞧身上的伤,也免得太子妃待会儿醒来,还得担忧,殿下看成不?” 知府大人说完,便立在那紧张地等着他的答复。 片刻后,太子起了身。 知府大人心头一喜,转过头便吩咐仆从,“赶紧去宣大夫进来,快......” 太子的眼睛是被剑气所伤,当时便流了血,如今过了快一日,眼睑一直没有打开过,大夫一时也不知道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 见太子还是不愿睁开眼睛,大夫只得寻问道,“殿下,能试着睁开眼睛吗。” 太子回答得很干脆,“不能。” 大夫心头一紧,倒也没有勉强让他睁开,道,“小的先给殿下敷一些清明的草药,等殿下不疼了,小的再替殿下诊断。” 太子点头,“成。” 大夫当下便开了个方子,交给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忙地让底下的人,去药材铺子里抓药,一番倒腾完,在太子的眼睛外绑上了一道白绫。 之后,便是太子身上的伤。 后背上的伤口,昨夜已经被唐韵清理了出来,敷了药,消了红肿。 胳膊上,腿上,大夫一一地检查完,包扎好后出来,脸色都发白了,出去后便同知府大人禀报道,“殿下怕是昨儿遇了刺。” 身上的伤,好几处都是剑伤。 后背的那些细细小小的伤口,像是跌入山崖时,擦出来的。 知府大人:...... 昨日遇刺,还能有哪儿,不就是躺在官道上的那七八十副尸骨...... 知府大人的脑子一黑,脚步险些没有稳住,“搜,搜搜,给老子搜,龟儿子些,这回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就算要他死,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回来。 * 唐韵还没有醒过来,宁大爷和顾景渊都呆在了府衙。 宁大爷同太子不熟,且只是一介平民,不宜呆在院子里,在府衙内寻了一处凉亭,坐在外面,等着唐韵醒来,他才能放心。 顾景渊则留在了太子身边伺候。 赵灵不在,熟悉太子的,只有顾景渊。 顾景渊即便很不想同他搭腔,但也知道轻重,问道,“殿下可知,刺客的来路?” 太子摇头,“不知。” 顾景渊神色凝重,“殿下身边的暗卫都没能将其绞杀,只怕对方并非普通的刺客,而是死士。” 太子应了一句,“嗯。” “刺客的身份还未查出来,殿下如今怕还是不安全,殿下好生回想一下,是否在蜀地同人结过仇。”顾景渊说完,心头又忍不住一阵讽刺。 就他这样的人,无情无义,想必杀他的也不止一个。 “有。”太子抬起头,顶着一对白绫看向了顾景渊。 即便是瞧不见他的眼睛,顾景渊同他相处了这么些年,也能从他的神色中辨别出他的意思,眼角顿时一抽,正欲辩解一句,他没那么狭隘。 便听太子道,“是前朝。” 顾景渊一愣。 “上回陛下跟前的花公公已经招供,前朝的五皇子还活着,行踪一直不定,这回想必也来了蜀地,你不必管,就你手头的那点兵力,斗不过,别将人给折了进去。” 太子的语气熟络,似是同他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同往常一般,毫无顾及地同他说着话。 顾景渊还未从他那几句话里反应过来,太子又道,“赵灵已经去接援兵,明日才能到,孤如今眼盲,就劳烦顾大人再伺候一日孤。” 顾景渊:...... 顾景渊没去应他,却也没走,留在屋内,替他端茶倒水,换药敷腰,沐浴更衣。 天色擦黑时,唐韵才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便见太子坐在了床边,眼睛上绑着一道白绫,头上的发冠已经取下,发丝散开披在了肩头,朦胧灯火一照,如同天上的神官。 俊俏非凡。 唐韵:...... 知道他好看,就别勾她了。 “殿下......”唐韵刚一动,身边的太子立马回过了头,轻声道,“醒了?” 唐韵起身坐了起来,打探了一眼屋子,知道没在地牢里了,也没多问,一日未进水,喉咙里口干舌燥,“殿下,可有水?” “有。”太子转过身,动作微微一顿,吩咐顾景渊,“去给太......” 太子的话还未说完,顾景渊已经从他身旁走了过去,立在床前,将手里的一杯茶水递给了唐韵,“唐姑娘先润润喉,睡了一日,怕是早就饿了,起来吃些东西。” 唐韵没料到顾景渊在这儿,神色略显诧异。 回头看了一眼太子,便也明白了。 赵灵下落不明,自己又睡了这一日,太子一个眼盲之人,身边离不得人伺候,比起其他人,顾景渊确实最为合适。 唐韵接过茶杯,道了谢,“多谢顾大人。” 一杯茶水尽数入了喉,唐韵的神智也清醒了许多,起身掀开了身上的被褥,绕过太子,蹭了床边的绣鞋。 一日未进食,刚站起来,眼前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顾景渊就立在她跟前很近的位置,手疾眼快地去扶了一把,手刚碰到唐韵的手肘,身后腿弯处,突地一脚踢了过来。 顾景渊:...... 顾景渊一个不妨,身子往前栽去,险些就跌在了地上。 “顾大人......”唐韵一惊,自己不过是晃了晃,很快就稳住了,倒没成想顾景渊比她还晃得厉害。 顾景渊眼皮子一跳,咬牙稳住了身子,回过头,脸色铁青地看着跟前,双目缠着白绫的太子,眸子内冒出了莫名的怒火。 瞎吧。 他有本事就瞎一辈子。 第84章 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顾景渊的脸色再难看, 太子眼瞎横竖也瞧不见,只听到见声音,像是谁被绊倒了, 忙地问了一句,“韵儿, 怎么了。” 唐韵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眼前的晕厥一过, 便见顾景渊突然一个趔趄栽了下去,也当他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又不好去说, 只答道,“殿下, 没事。” “嗯,你躺了一日,当也饿了, 去外面唤个人进来,送些饭菜。”太子说完又转头,冲着屋子里唤了一声顾大人,“今日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 顾大人放心, 唐韵已经醒了, 她会照顾孤。” 这话可谓是,一语三关。 既过河拆桥,将他打发了走, 又在他这个故人面前秀了一把恩爱, 顺便再戳一把他的心窝子。 恶毒至极。 顾景渊:...... 天雷劈死他吧。 他就没见过这等子小心眼又记仇的人, 什么温润如玉,谦恭仁厚,骗鬼去。 “臣告退,殿下保重。”顾景渊一刻都不想看到他,再也不想同他打交道,他明儿还是先去军营吧。 “嗯,明日你过来时,顺路替孤买几身衣衫,选些好料子,知府眼光有限,拿过来的都太粗糙,孤穿不惯......”太子说完转头便吩咐唐韵,“韵儿给顾公子些银钱。” 顾景渊:...... 顾景渊嘴角两抽,咬着牙道,“不用,明日我拿过来给殿下便是。” 太子便也没有勉强了,道,“有劳。” 顾景渊没再应,转头就走。 脚步如风地,走到了府衙外,见宁大爷还立在那守着,便相邀道,“唐姑娘已经醒了,这会子还未用饭,宁大人暂且先同我回去,明日再来探望。” 就屋里那位疯子。 宁大爷怕是等到半夜,也不见得能见到人。 宁大爷知道唐韵醒了,便也放心了,不一定非得要见人,当下跟着顾景渊一道回了半山腰。 * 顾景渊一走,也不用唐韵出去唤人,在门外守了大半日的两位丫鬟,终于能踏进门槛了,主动问道,“娘娘可要传膳?” 太子的身份一暴露,唐韵跟着他身份自然也就变了,虽不知唐韵到底是何身份,但唤上一声‘娘娘’绝对没有错。 “传。”睡了大半日,身上的疲倦一除,饥饿感越发强烈。 唐韵起身先去净了手,回来后见太子还坐在里头的床榻边,这才进去将其拉了出来,扶着他坐在了蒲团上,仔细地瞧了瞧他眼上的白绫。 “殿下是请大夫瞧过了吗?如何说的?”唐韵问得谨慎,似是生怕他回自己一句‘永远都瞧不见了’。 太子却没回答她,轻声问道,“若孤瞧不见了,韵儿会嫌弃孤吗。” 唐韵摇头,“不会,殿下会好的。” 太子似是不太满意她的回答,又问,“要一直好不了呢。” 唐韵:...... 哎。 唐韵想尽量地将他的顾虑都打消,一口气道,“就算殿下当真瞎了,一辈子都瞧不见了,我也不会嫌弃殿下。” 太子的唇角下意识地扬起,然只扬了一半,突地又顿了下来,问道,“仅仅只是不......” 唐韵:...... “我会嫁给殿下。”唐韵轻声打断他,“要是殿下当真瞧不见了,我就给殿下当一辈子的眼睛,可好?” 太子:...... 温柔的语气,陡然传进了耳里,太子的心突突一阵乱跳,耳根处的一抹红,急速地窜了起来,瞬间将那耳尖染得通红。 “当真?”太子的身子下意识地移了移,伸手去摸木几上的茶杯。 唐韵体贴地端起了茶杯,给他塞到了手里,突地凑近他,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脸,双目中含了柔情,盯着他的白绫,轻声哄道,“嗯,当真。” 陡然的凑近,太子心口的跳动遽然一顿,瞬间又快了起来。 往日两人再亲密,他也从未见过唐韵用这般一双冷静又包含情意的眼睛,放肆大胆地瞧过他。 太子的心头,破天荒的生出了一丝慌乱。 紧紧地握住茶杯,一仰头,饮完了一杯茶水,正要弯身将空茶杯搁到木几上,唐韵及时地替他接了过去,问,“殿下还渴吗?” 太子摇头,“不用了。” “好。”唐韵将茶杯搁在了木几上,目光却一直盯在她的脸上,没动。 太子:...... 太子的喉咙微微一滚,“多谢韵儿。” “殿下不必同我这般客气。”唐韵说着,突地伸了手,轻轻地碰了碰他跟前的白绫,柔声道,“殿下不是说过要娶我吗,既要娶我,往后一辈子,殿下若是每件事都同我言谢,岂不是累得慌。” 太子:...... 适才一杯茶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跳声,再一次躁动了起来,太子的身子又挪了挪,躲开了她的触碰,“韵儿......” 她不用一下突然说这么多,他心口有些慌。 唐韵却以为他还是不放心,绞尽了脑汁又想了想,继续安抚他道,“殿下放心,往后我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即便殿下不再是太子,我也会留在殿下身边,照顾殿下,殿下眼盲瞧不了书,我识字,我读给殿下听,殿下瞧不见景色,春季我采了花儿送到殿下的手里,秋季我带着殿下去感受秋风,冬季,我带着殿下去踩雪,再给殿下做个雪人,殿下若是还想要看韵儿的话.......” 唐韵弯下身,捞起了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脸上,道,“那殿下就摸摸......” 太子:...... 太子的心口一瞬憋到了至极,终究是没再撑住,弯下身,猛地几声喘咳,一张脸红成了猪肝,喘得心肝子都要蹦出来了。 “殿下......”唐韵吓了一跳,正要起身去扶他。 太子及时地伸手过来阻止了她的脚步,忍住心口的喘咳,艰难地同她道,“孤没,没事......你先用饭,不用管孤。” 可他这番模样...... 比昨儿更像要死了啊。 唐韵一眼担忧地看着他,“殿下当真没事?” 太子忙地点头。 “殿下......” “韵儿放心。”太子握拳,微微地扶住了心口,一张脸因出喘咳变得通红,抬起头看向她,极力地挤出一道笑来,安慰道,“大夫没说孤会瞎......” 这不就对了嘛。 别成日要死要活的,他不累,她也累。 唐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门外的丫鬟正好端着饭菜走了进来,跪坐在唐韵身旁,将托盘里的饭菜一样一样地搁在了木几上。 知府大人生怕怠慢了两人,饭菜准备的尤其丰盛。 唐韵一人也吃不完,抬头见太子终于平复了一些,端正地坐回了蒲团上,便问道,“殿下要用些吗。” “孤不......” 唐韵说完想了起来,他眼睛瞧不见,又道,“我喂殿.....” “不用。”太子拒绝的有些急促,胸口眼见又要开始起伏了,唐韵忙地道,“好好......殿下不吃就不吃,我不碰殿下,可别再喘了......” 太子:...... 太子稳住了心口的喘咳,端正地坐在那儿,没再说话。 没有太子在耳边问东问西,同她要死要活的,唐韵终于能安静下来,好好地用一顿饭菜。 唐韵用了两刻,太子便干坐着等了她两刻。 碗筷一搁,唐韵便同太子道,“殿下先坐着等一会儿,我先去沐浴。” 昨儿从山坡上滚了一路,今日又奔波了一日,她那一身还未来得及换,怕太子坐在那无聊,唐韵说完,又道,“要不我先扶殿下去床榻上躺着?” 适才那一阵喘咳,扯到了太子后背的伤口,如今并不想去躺,“韵儿去吧,不用顾虑孤,孤再坐一会儿。” 这一坐,便不是一会儿。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见唐韵出来,太子颇有些坐不住了。 可他此时的眼睛瞧不见,既看不了书,又动不得,只能赶坐在那,等着人出来。 太子突然觉得没啥意思。 明儿还是复明了吧。 太子正是煎熬难耐之时,赵灵来了。 赵灵的脚步一踏进来,便见到太子眼睛上缠着一道白绫,坐在那蒲团上,起也不是,坐也不是。 赵灵心头一紧,忙地上前扶住了他,“殿下。” 太子一张脸难看之极。 他要再来晚点,他就该坐死在这儿了。 赵灵诧异地看着他脸上的白绫,疑惑地道,“殿下的眼睛不是......” 昨夜他亲眼看到殿下一石头砸死了那条蛇的脑袋,便知他的眼睛恢复了,这才放心地离开了河道。 怎还复发了。 太子:...... 太子不想回答他,也没要他搀扶,起身自个儿往床榻前走,他坐累了,他想躺一下,“援兵到了?” 赵灵看着他眼睛上套着白绫,却走得极为顺畅,彻底不明白了,点头答道,“到了,五千铁骑已经进了城,余下的五千人,埋伏进了林子里。” 太子点头,“窝点可寻到了?” “五皇子此人极为狡......”赵灵的话还未说完,突地见太子后退一步,捏住他的胳膊。 赵灵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便传出来了一阵动静声。 片刻后,唐韵从旁边的稍间走了出来。 因府衙的这间院子本就是用来小憩而用,知府大人临时拿来安置了太子和唐韵,沐浴的地儿便不在里间,而是隔壁的耳房。 赵灵:..... 赵灵回过头,看到唐韵的那一刻时,便也什么都明白了,配合地扶住了太子。 第85章 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自从两人跌进山崖后, 唐韵一直在担心赵灵,白日在林子里遇上了刺客,却不见赵灵, 唐韵心头实则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灵多半是凶多吉少。 如今进门突然见到人,唐韵心头一喜,唤了一声, “赵大人。” 赵灵回头行礼,“娘娘。” “赵大人是如何脱险的?”唐韵抬步跨进来,走到了赵灵跟前,伸手从他手里扶过了太子。 动作亲热熟络,又极为自然。 这番场景,太子见过。 母后对父皇便是如此,每回父皇一到凤栖殿,母后便会上前, 极为自然地扶住他的胳膊, 不去刻意客套,那股子亲近,看得出是从心底而发。 真情实感,没有半点伪装。 太子以为, 能做到这番真情, 要么像父皇和母后一般生活了几十年,已经成了老夫老妻,要么就是感情浓烈到了不分彼此。 太子再想起适才她同自己说的一席肺腑之言, 那番直白的表白,连他一个男子开口, 恐怕都要顾虑几分。 她当真是爱自己的。 太子心头一悸, 感动地伸出手, 反手握住了她。 屋内的灯火,从那白纱内透进来。 模模糊糊,却也够他瞧得清楚。 唐韵沐浴完换了一身蜀地的襦裙,蜀地服饰与江陵的样式有所不同,唐韵不太会整理,又懒得再唤丫鬟进去,这才在里头耽搁了些功夫。 这会子出来,头发丝都已经绞得半干,随意用簪子撇在了脑后,一身水汽灵灵,楚楚动人。 太子的身子不动声色地一侧,挡住了赵灵的视线,见赵灵立在那,犹犹豫豫,不耐烦地道,“太子妃问你话,答就是。” 禀完赶紧走。 这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唐韵不过是见赵灵刚回来,不宜再操劳伺候人,这才上前去扶了太子,丝毫不知太子已为此浮想联翩。 且她也只是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赵灵是太子的侍卫,即便不答,也没什么。 太子一发话,赵灵倒是回答地极为顺溜,“殿下和娘娘跌入山崖后,刺客便撤退了,属下负了伤,当夜没能下山,天亮时,属下才下到了崖底,没见到殿下和娘娘,只见到了一堆燃过的柴火,便知殿下和娘娘安全,属下担忧刺客尚未死心,先去了一趟芙蓉城调取援兵。” 这套说辞,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除了去芙蓉城调兵之外,赵灵前面所有的话,几乎都是假的。 太子和唐韵坠入悬崖后,刺客确实撤退了,但赵灵并没有负伤,而是从两人跌入的悬崖口上,跟了下去。 到崖底时,太子正在同唐韵说起他儿时之事。 从太子那句,“孤很优秀。”之后两人的所有谈话他都听到了。 但他不敢听,也不敢看。 两个贵主子,一个放下了自己太子的尊严不要,掏心掏肺地说起了胡话,一个又没穿外衣,他只能躲在林子的树木后,不敢现身。 唐韵替太子疗伤,他也知道。 看着那刀子又颤又抖地戳进太子的伤口,赵灵都觉得疼得慌,忍不住绷直了脊梁。 唐韵守着太子睡过去的那阵子,赵灵自然也没敢合眼。 等到了后半夜,太子醒了,赵灵正想着弄出点动静,好现身,谁知太子突然又睡了过去,赵灵只得作罢。 唐韵扶着太子,离开了河道时,赵灵也一直跟在身后。 同样都是习武之人,太子自然知道他的存在。 但那条蛇出现时,太子并没有等他出手,赶在了他之前及时地‘醒来’,便也是不想让他再现身。 本还担心太子的眼睛,见他准确无误地砸中了蛇头,且还补了一石头,将那蛇头砸得稀巴烂,赵灵也彻底地放心了,没再跟着两人,回到了山顶,在官道上的树枝上,绑了一条绳带,给太子留下了记号,连夜去了芙蓉城,接援兵。 这才是实情。 但赵灵不能说,半编半造得找出了一套说辞。 说完,赵灵便跪在了地上,同两人请罪道,“属下护驾不周,请殿下、娘娘责罚。” 唐韵到没去怀疑他的话。 那么多刺客,个个凶猛,他能活下来,已算不错,唐韵随口应了一声,“赵大人安然无恙便好。” 赵灵依旧跪着。 太子眼睛瞧不见,听得见动静,见他还是没起身,才道,“没长耳朵?太子妃宽宏大量,饶了你不死,不懂谢恩,是孤没教过你?” 唐韵:...... 赵灵:...... “多谢娘娘。”赵灵说完利落地起身,异常识趣地退了下来。 适才唐韵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如今又是传膳,又是沐浴,到了这会子,夜色又深了。 唐韵扶着太子走去了床榻,伸手便去解他的腰封,“殿下,早些歇息,蜀地实在是不宜久留,既然援军已到,明日天一亮,咱们便出发......” 唐韵刚沐浴完,水汽熏得她一张脸,泛出了红润,露出的一截颈项,莹白如雪,晶莹剔透的水珠子,顺着美人骨,滚滚欲滴,缓缓而落。 隐入了丘壑。 太子猛地一紧,口干舌燥。 唐韵解开了腰封上的玉扣,身子微微前倾,胸膛贴着他的胸膛,纤细的胳膊绕到了他身后,拉出他的腰封。 美景才入眼,幽香又袭入了鼻中,香软的冲击感不断地浸入脑子,太子的身子越崩越紧,忍不住伸手,去握住了她的胳膊,“韵儿......” 唐韵也感觉到了他的僵硬,抬头一愣,问道,“殿下,可又是哪里不舒服?伤口又疼了?这蜀地的大夫,怕是比不过宫里......” 唐韵叨叨着,不待太子回答,突然踮起了脚尖,开始去褪他的衣衫。 外衣里衣,层层扒光,直到褪到太子一件不剩,露出了缠着薄薄一层绷带的结实胸膛,才绕到了他身后。 太子:...... 昨夜的伤口,是唐韵替他清理的。 唐韵头一回替人清理伤口,并不知道自己包扎得对不对。 昨日熬了一夜,今日又赶了一路,且路上太子一直要死要活的,精神也是一时好一时坏,唐韵生怕他的伤口生了感染,又想硬撑瞒着自己。 她得看看他的伤口。 昨日她缠着的纱布,已经换下了,干干净净,并没有参出任何血迹,也瞧不出红肿来。 唐韵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松懈,道,“殿下是觉得伤口在疼?要不我去唤大夫进来再瞧瞧......” 太子被她这番又撩又脱的,两侧额角的青筋都蹦了出来,哑声阻止道,“孤没事,韵儿不必紧张,天色不早了,咱们先睡......” 他真的没事。 死不了。 不仅死不了,精力还极为旺盛,他还可以..... “好,殿下慢些。” 唐韵将他扶到了床上,看着他躺在了里侧,才转身立在床榻上,一件一件地褪起了自己的衣衫。 蜀地的衣裙穿起来麻烦,褪起来也麻烦,唐韵懒得再去一颗一颗地解开胸前的盘扣,解开了衣襟下的两颗后,便抬起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里侧的太子。 眼上的白绫遮住了他整个眼眶,一动不动。 横竖也是个瞎子。 唐韵没再顾忌,伸手抓住了短褥的下摆,整个拉了起来,从头上钻过。 胳膊抬起的一瞬,纤细的腰肢整个暴露了出来,一路往上,突然卡在丘壑之处,许是解开的扣子太少,没能过得去。 唐韵:....... 唐韵手上使了些劲儿,继续往上拉。 挣扎之中,衣衫早已凌乱,白绫之外的景色活色生香,尽数落入眼底,侧躺在榻上的太子,瞳仁猛地一震,胸口瞬间窜出了一把火,虽煎熬,却也舍不得挪开半分。 迟迟钻不出来,脑袋又已卡了一半,唐韵不好再退出来,只能继续同那短褥抗衡到底。 太子正瞧得目不转睛,心血澎湃,便见便卡在丘壑上的一层云雾面纱,陡然被掀开,丘壑风景一览无遗。 太子:...... “咳——”一道仓促的喘咳声传来,太子终究没有忍住,拳头捂住了嘴,努力想要让自己正常一些,可越是克制,那喉咙里的喘咳越是急促。 唐韵的脑袋已经钻了出来,立在床榻边,手里捏着刚褪下来的短褥,目光平静地看着太子躺在那喘得缩成了一团,问道,“殿下怎么了,又是哪儿疼了?” 太子朝她摆了摆手手,努力地平息下来,沙哑地道,“无碍。” “那就好。”唐韵说完,伸手缓缓地攥住了自己胸口唯一的一块锦缎,太子的心头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刚朝着她望了过去,便见她突地一把将锦缎拽了下来。 太子:...... “咳——”太子一个不妨,压根儿就会料到她来这一招,长长的一道喘咳,再次从胸腔出传来,太子想控制都来不及了,从喉咙里破了出来。 那股子还未完全褪下的燥火,也在瞬息之间陡然的翻涌了起来,凶猛地袭上了脑子,太子的伤虽说不危极性命,但也不轻。 也并非是无痛□□,不过于他而言,稍微夸张了一些罢了。 如今这番一喘咳,再次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不说,五脏六腑也在跟着隐隐发疼。 “殿下当真没事?怎瞧着还越来越严重了,我还去请大夫进来吧......” “无碍......” 唐韵见他捂住胸口,好半晌都没能缓过来,这才慢慢地将刚拽掉的银色锦缎,重新穿在了身上。 太子还在继续喘。 唐韵上了床榻,坐在了他身旁,双手扶住他不断颤抖的肩头,神色担忧地道,“殿下这回的伤当真不轻,怕是伤到了底子,回金陵的路途太颠簸,咱们不着急赶路,明日不走了,先在此养伤,呆上个十天半月的,等殿下养好了身子再说,还有殿下的眼睛,这都过去一日了,还瞧不见,怕也没那么快好,也需要静养。” “孤无......” “我知道殿下怕我忧心,想瞒着自己的身子,可我心头又何尝不担心殿下,殿下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太子:....... 太子心头一震,倒没料到她竟是如此深情。 “殿下别再逞强了,咱们好好养伤。”唐韵轻声道,“上回在江陵,殿下替我挡下那一箭,诓我说是受了重伤,可这回不同。” 唐韵看着他因喘咳而染得通红的脸,问道,“如今殿下受伤,是我亲眼所见,且还是我亲手给殿下包扎的伤口,当也诓不了我,是不是?” 第86章 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唐韵问他, 也是想给他一个思考的机会,就不要再折腾了。 他真不必如此。 她已经明里暗里的,不止一次地告诉了他, 她不会离开他。 即便他当真出个什么事,瘸了瞎了,只要不死, 她都不会离开他。 自他从西域回来,赶到蜀中,走进那个小院子,一身风尘地坐在自己的对面,脸色寒凉如霜,耍疯要杀顾景渊开始,唐韵便已经认命了。 也终于相信了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自己。 就凭他太子爷的身份,一旦喜欢上了, 她是不可能再脱得了身。 虽是他强迫, 但也并非尽都是强迫。 她与他之间的恩怨实在是纠葛得太多,真要论起来,也分不清谁对不起谁,谁欠了谁, 与其这番互相捅刀子折磨, 抖得你死我活,还不如这般凑在一起。 是以,她是真打算了同他回金陵。 可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或许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无论她说什么, 他压根儿就不相信她。 他不相信, 没关系。 往后的日子还来, 她慢慢来,也不急于一时。 昨日突然遇袭,他让自己最为信赖的护卫,先送她离开时,她心头对他是当真生了感动,且他的眼睛是为何受的伤,她也知道。 紧要时刻,是他舍弃了自己拿来护命的剑,救了她。 跌入悬崖后,他紧紧地抱住她,以自己的身体做垫,将她护在了胸前,一场劫难下来,他几乎将她保护得毫发无伤。 他是太子,那般自傲自负的一个人,却能为了她,做到这一步。 他对她的真情,她看得见。 她并非是铁石心肠,心头很感激。 就凭这一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离开他。 可他的心还是没有踏实。 坐在篝火堆前,他虚弱地靠在她的肩头,失明的恐慌,让他患得患失,一会儿要死一会儿要活的,无不聒噪,当时虽听得心烦,可后来一想,便也明白了是为何。 他不外乎是想让自己能多关心,多爱他一些,再高贵、再威风的人,在感情面前,一旦动了心,都会变得卑微。 曾经的她如此,如今的他也一样。 她知道他的伤势,要不了他的命,唯一担心的是他眼睛上的伤。 他自己不知,她却知道,他眼里留下的那一滴血泪,并没有颜色,是他因自己的失明,在惶恐。 倘若真看不见了将来会如何,他应该也想过。 只是那代价,太过于沉重,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去面对,只能暂时地麻痹了自己,不断地从她的身上索取关爱,去慰藉内心的惶恐。 为了让他安心,她只能尽量地去安慰他,开导他。 她同他说的那些话,并非是为了诓骗他。 即便是他当真瞎了,她也不会离开他。 她不再去同他计较过往,也不想去忧患他们的未来,她只论当下,在他的心里有她的当下,而她也愿意接受他。 这样就足够了。 他不需要来逼迫她,她心甘情愿地跟他回东宫,当他的太子妃。 是以,这一日一夜,他在自己面前又是装病又是装瞎,她并没有去揭穿他。 他好了就行。 唐韵也不确定他的眼睛是何时好的,或许是从他拿石头砸向蛇头时就已经恢复了,又或是在穿梭在林子里的路上,他一个瞎子比她走得还稳之时。 但从林子里出来,见他手里的弯刀,准确无误地穿进了刺客的心口后,又转过头来同她解释,他仍是个瞎子时,唐韵便也就当他是个瞎子了。 且不惜同他一道装起了瞎。 唐韵不知道他还要瞎多久,适才用饭之前,她曾试过一回,绞尽脑汁,掏心掏肺地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情话,都说给了他听。 他还是不愿意复明,便是心头还没有踏实。 没关系,她再哄。 如今见他躺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她给他一个睁眼的机会,是以,唐韵又试探了他一回,见他喘咳成了这样,还在忍着,便知是自己的错觉。 但也没放弃,暗示性极强地又问了他一声。 他要愿意复明,他们就回东宫。 要是不愿意复明,也没关系、她陪他留在蜀中慢慢地复明,否则这般回去,陛下和娘娘那,也不好交代。 他祸害她一人便好,没必要再去祸害一家子。 唐韵说完,再一次凑近他,近距离地望向他白绫内藏住的那双眸子,等着他的答复。 可太子这回是当真没再睁开眼睛。 不敢睁开。 眼不见色,心也慢慢地平和了下来。 喘咳终于缓下,晕染在那张白皙面孔上的红潮,正在匀速地往下退去,冷不丁受到了恐吓,一瞬之间,红潮陡然退尽,又生了几分白。 朦胧的灯火一照,配着眼睛上绑着的那条白绫,俊朗的面孔,竟生出了几分妖魅。 唐韵:...... 唐韵心口跳了两跳。 算了,她不问了。 日子还很长,她慢慢地感化他吧。 唐韵偏过了头。 太子却又睁开了眼睛,上回太子诓她的后果是什么,不用她提醒,他也记得。 刻骨铭心。 为此她彻底地同自己翻脸,就差没拿刀子捅他的心窝子。 本也没打算诓她,但他实在是没料到,一双眼睛被刀剑伤得都流出血泪了,竟然睡上一觉便能瞧见东西了。 眼盲,不是怎么也得三两日...... 本还想等明儿找个好点的由头,再复明,如今既被她问起,为保稳妥,他还是先招了吧,“韵儿,孤其实......” “殿下,不用着急,眼盲怎么也得十天半月,哪里有那么快就能好的,如今不过才一日,殿下要是能复明了,那才不合理呢。” 太子:...... “殿下早些歇息,免得明儿又犯困。”唐韵没再同他说下去,转身吹灭了床榻旁的烛火。 眼前瞬间陷入了黑暗。 唐韵怕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谨慎地同他隔出了一段距离,眼皮子合上,即便是睡了一日,夜色沉下后,还是有了困意。 良久,太子才侧过头,睁开的眸子被白纱裹得有些发涩。 他到底......何时复明。 * 昨夜五千铁骑一到蜀中,翌日太子入住蜀中的消息便彻底地传来了。 大大小小的官员,个个都绷紧了精神。 知府大人昨日一夜都没怎么合过眼,知会后院伺候的丫鬟一个时辰过来禀报一回太子的动静。 听说人已经睡下了,这才稍微安了心,也没回自个儿的家,生怕太子临时有何指示,躺在前院的地板上,打了地铺,将就了一夜。 天色还未亮开,麻麻亮,屋外便有了动静声。 脚步声传来,知府大人一下便睁开了眼睛,刚从地上爬起来,赵灵已立在了门外,唤道,“知府大人,派兵出城。” 知府大人:..... 前日太子莫名在他管辖的范围内,遭了截杀,知府大人人头都不保了,自然知道轻重,昨日便出动了知府所有的兵将去搜城。 但还是兵力有限,莫铺头夜里才回来禀报,并没什么结果。 一夜之间,知府大人嘴角都磨起了泡,如今见到太子身边的侍卫找上门来,清缴余党,也算是捡回了半条命。 知府大人赶紧让人去寻了莫铺头,调回了府衙的官差,天色刚亮,赵灵便带人出了城。 * 唐韵昨日睡得多,今儿早上也醒得早。 洗漱完了回来,见太子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忙地上前扶他坐在了屋外的蒲团上,转头吩咐丫鬟,“去让大夫过来一趟,换药。” 第87章 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唐韵昨夜睡好了, 太子却没睡好。 白绫绑上一阵,是为情趣,绑太久,便只剩下了难受和麻烦。 昨夜绑了一夜没取, 眼睛合得太久, 如今大夫一来, 将那白绫刚取下,眼睑内的瞳仁便被经久不见的光亮, 刺得一疼。 太子下意识地瞥开了眼。 大夫心头一喜,这是眼睛能见光了,忙地问道, “殿下, 可瞧得见了?” 刚一问完, 唐韵便答道, “还瞧不见呢。” 大夫一愣,空欢喜了一场。 “殿下再试试,能不能睁开?”大夫有些紧张, 他不睁开, 他也没法诊断,就怕当真伤到了瞳仁,耽搁了最佳的治疗时期。 “孤......” “还是别勉强了, 先缓几日,贸然睁眼, 受了刺激, 岂不是更严重。”没待太子说完, 唐韵再次开口同大夫道, “大夫还是照昨儿那般, 先敷些清明的药草,继续绑着便是。” 大夫有些犹豫,还是想坚持看一下太子的眼睛。 适才他那反应,分明是对光有感应大的...... 大夫还想劝劝,但见太子一语不发,似乎任由这位娘娘做主,便也不敢多说,嘱咐道,“成,那殿下再敷两日,若是期间有何不适,尤其是疼痛加剧时,定要知会在下,在下这就去备药......” “有劳大夫了。” 两刻后,大夫将药草碾碎,制成了膏泥。 唐韵亲手给太子涂上,涂得比昨儿要厚,昨儿大夫只在他的眼睑上轻轻抹了一层,今日唐韵却将他的整个眼睑完全糊上了。 他虽已经复明了,但眼睛受过伤却是不假。 正好也趁着他愿意瞎下去的功夫,多给他敷几日,就当是修复眼睛,有益无害。 眼睑被厚重的药泥一涂,白绫再一绑,太子还真就瞧不见了。 眼睛都睁不开。 太子:...... 唐韵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柔声道,“殿下这几日就别试图着睁眼,安心修养,想要什么,同我说,我陪着殿下。” 唐韵将白绫在他脑后打了一个结,又唤来了大夫。 后背上的药昨儿是顾景渊替他换的,唐韵怕自己手生,弄疼了他,加重伤势,便交给了大夫。 大夫换好了药,唐韵又带着他去洗漱,洗漱时的漱口水,都是唐韵将碗递到他嘴边,喂到了他嘴里,“殿下慢慢来,不急。” 洗漱完,又替他更衣。 一个早上,唐韵都在忙忙碌碌。 顾景渊送衣裳过来时,便见太子和唐韵两人坐在蒲团,唐韵拿着勺子,正一勺一勺地往他嘴里煨着粥食。 “殿下,烫吗?” “不烫,韵儿,孤自己来吧,孤总不能让你伺候......”太子颇有些煎熬,固然是想她对自己好些,但如今......似乎有点过了。 再想起她昨儿问自己的那句话,太子从早上起来,心头便一直悬着。 她越是对自己好,他越是不安。 “无碍,殿下如今收拾,又眼盲,我伺候殿下是应该。”唐韵说完,又将勺子递到了太子嘴边,“殿下张嘴,啊......” 太子:...... 顾景渊见到这一幕,眉心两跳,一双眼睛险些也被刺瞎。 堂堂太子,他也不怕害臊。 “殿下。”顾景渊忍着鄙夷,走到了太子跟前,同其行了礼,将手里昨儿太子要衣袍递了过去,“殿下瞧瞧满不满意。” 太子:...... 他瞎了,他看不出来? “给我吧。”唐韵起身,赶紧替其接了过来,回头笑着道了谢,“多谢顾大人。” 顾景渊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了不忍。 从太子那日来了蜀中,找上了小院子起,顾景渊便知道,她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再摆脱太子。 无论是他,还是她,又怎可能斗得过跟前这位阴险狡诈,善于伪装的的黑心太子。 他恨自己无能,更恨太子的驴肝肺。 今日他这般装着眼盲,明摆着又是在想着法子欺负她。 顾景渊心疼地看着跪坐在太子身旁,垂目仔细地帮他查看着衣物的唐韵,那眉目之间虽是一股子的淡然从容,却再无在那间小院子时散发出的明亮。 顾景渊胸口一闷,欲言又止。 厚厚一层药泥敷在眼睛上,太子当真是瞎了,此时虽瞧不见,却知道顾景渊还立在跟前,且心头有一股子异常强烈的预感。 顾景渊绝对在看她。 太子测过身子,同唐韵道,“不用查看了,顾大人办事,孤放心,定也非是那等趁人之危的小人。” 顾景渊:...... 顾景渊落在唐韵身上的目光,忙地一转,一刻都不想多呆。 正要转身走出去,太子突然唤住了他,“顾大人既然来了,今日便有劳顾大人再陪孤一日,太子妃昨日伺候了孤一夜,身子疲乏得紧。” 伺候二字本也正常,可此时从太子嘴里说出来,却让人品出了别样的意味。 顾景渊的耳根子倒是突然一红,心下又暗骂了一声无耻,强硬地拒绝道,“臣粗手粗脚,怕是照顾不周,怠慢了殿......” “无妨。” 顾景渊:...... 太子打断了他后,又回头同唐韵道,“宁大爷应该也来了府衙,你此番遭劫,险些丢了性命,他岂能不忧心,想必是见不到人不会安心,你先出去报个平安,孤这儿暂且有顾大人照看。” 唐韵看了一眼已经转过脚尖的顾景渊。 人家似乎并不乐意。 也不知道太子得了什么毛病,不喜让丫鬟伺候,这毛病也并非是到了蜀中才有的,往日他那东宫,屋内就没见过一个小丫鬟。 若非她也在这屋里,太子压根儿就不会让丫鬟进屋。 唐韵确实也想去见一面大舅舅,出了这么大的事,大舅舅心头定在着急,昨日到今日,怕是一直都没踏实。 唐韵正想着要不要叫一个小厮进来先伺候着,见顾景渊的脚步又转了回来,“唐姑娘去忙吧。” 唐韵这才放了心,起身道,“有劳顾大人了。” 顾景渊对她点了头。 适才过来,他是同宁大爷一道,自然也知道宁大爷在等着她。 唐韵没再耽搁,将手里的衣袍给他搁在了床榻后,走出了小院,去见宁大爷。 宁大爷昨儿一宿几乎也没合眼,想着当初唐韵前来蜀中之时,父亲给他写了信,万番交代,定要看顾好她。 他竟只顾着自个儿忙,人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如今人在她的地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每每一想起前儿的那场截杀,宁大爷心头就跳得慌。 韵姐儿要是真有个好歹,宁家怕也不会安宁了,父亲铁定不会饶了他。 昨儿虽听顾景渊说已经醒了,可到底是没有亲眼见人安然无恙,心头还是不踏实,今日一早又跟着顾景渊走了一趟。 唐韵一出后院,便见宁大爷立在前院的廊下候着,远远地招呼了一声,“大舅舅。” 宁大爷听到声音才猛然回头,见唐韵完好无损地抬步上了长廊,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韵姐儿可有哪里受伤。”经过昨儿一日,太子和她是如何在官道上遇到的刺客,又是如何被当成了盐贩子误入了牢房,他都听说了。 私下里,府衙的人一说起来,只会添油加醋。 就差将那刺客说得会飞檐走壁,是以,堂堂一国太子,才会在自个儿的地盘之内,遭其暗算。 唐韵笑着走上前,立在了宁大爷跟前,“大舅舅放心,我无碍。” 宁大爷瞧了一圈,见她确实没有哪儿不对,也彻底地松下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好在你没事,要是出了事,舅舅这条命怕也得跟着没了。” 非得被父亲一剑抹了脖子不可。 唐韵一笑,心头多少也因自己的不辞而别,有些愧疚,致歉道,“让大舅舅担忧了。” “胜在是虚惊一场。”宁大爷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到底是有了些许笑容,“人没事就好。” 宁大爷也没去问她和太子的关系,在牢房内,他看着太子抱着她,昨儿夜里,又安置在了一起,什么关系已经不言而喻,用不着他再问。 但只要她一日还没有进宫嫁给太子,那她便一日是他宁家的人,虽说太子的人马众多,护卫也多,可风险也大,前日不也遭了劫。 宁大爷今日过来,一是想瞧瞧她到底如何了。 二来,便是想打算亲自送她回江陵。 “你来之前,你外祖父再三叮嘱我要照看好你,谁知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大舅舅的魂儿都快被你吓没了,再放你一人回去,我是怎么也放不下心。” 宁大爷想先问问她的意思,“韵姐儿瞧瞧,哪一日起身方便,大舅舅将你送回江陵。” 唐韵知道他忙得很,正要婉拒,宁大爷又道,“正好我也回一趟宁府,宁家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风光,大舅舅还未瞧上一眼呢。” 这话说得倒也合情合理。 宁家起来了后,外祖父不知给大舅舅递了多少信儿,要他回去一趟,且三表哥也中了贡士,他这个做父亲的,确实该回去一趟。 可太子那...... 宁大爷见她眼里有了犹豫,大抵也猜出来了她的顾虑,直接挑明了道,“韵姐儿如今尚未婚嫁,便仍是我宁家的人,既是我宁家人,我身为你大舅舅也理所当然,该为韵姐儿撑起堂面来,不管将来韵姐儿的身份有多尊贵,咱们该走的过场,该行了礼,都不该被落下。” 她一个小姑娘,既没有母亲替她拿主意,也没有父亲给她撑面儿,有些事她不明白也正常,可他身为她的亲舅舅,不能不管。 她不明白,他们这些做长辈就得去提点她。 他这番陪着太子,冒了风险不说,也失了名声。 府衙内个个都唤她为娘娘,但他这个当亲舅舅的却不知情,说句不好听的,此时她跟在太子身边,就是无名无分。 宁大爷并不知道她和太子之间的纠葛,但他清楚,唐韵如今还是个未许亲的姑娘,既没同太子定亲,也没纳彩,这般不明不白地跟在他身边,实属不妥。 若传了出来,即便将来她当真成了太子妃,也会被别人背地里戳脊梁骨。 吃亏的还是她。 唐韵:...... 确实如此。 怪她,这几日,她被太子一会儿发疯,一会儿矫情,搅得脑子都乱了,倒没有想到这一点。 且,前儿若非自己跟着,以他的武功,也不会受伤。 分开走,是最好,她也不会拖累了他,唐韵便也应了下来,“大舅舅打算何时起身?” “明儿吧。”越早越好。 第88章 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唐韵走了出去, 脚步声彻底地消失了,太子才松了一口气。 木几上的一碗鱼粥,已经被唐韵硬塞了大半进他嘴里,太子不太喜欢吃鱼, 更不喜欢吃河鱼, 又腥, 刺儿还多...... 还有那萝卜条。 太子:...... 又酸又辣,如今他嘴里似乎还没余了一股子火。 太子捏了捏辣得发疼的喉咙, 同顾景渊道,“给孤倒杯清茶。” 顾景渊看了一眼搁在他手边上,只要他一伸手, 便可握住的一杯清茶, 眼皮子跳了跳, 莫不成, 他还指望直接能喂他...... 可见太子坐在那,丝毫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顾景渊只得走了过去。 成。 他是太子爷。 顾景渊脸色极为难看地拿起了桌上的清茶, 递向了他嘴边。 茶杯的边缘还未碰到他的嘴角, 太子便有了察觉,身边往后一仰,及时地从他手里躲过了茶杯, 毫不领情地道,“孤没残。” 顾景渊:...... 他知道就好。 一杯清茶被太子尽数灌进了喉咙, 那股子火辣的劲儿, 却并没有缓解多少, 太子又将空被子往顾景渊跟前一滴, “再添。” 顾景渊看了一眼, 离自己偏了半个身子的茶杯,心头正生疑惑,太子便不耐烦地道,“孤的眼睛上敷了药,睁不开。” 昨儿自己踢了他一脚,他定也知道了他已经复明。 他没那个闲工夫同他装瞎,这会子他是真看不见。 顾景渊一愣。 报应。 顾景渊心底一瞬涌出了一股子的快意,唇角也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讽刺地一笑,走过去接过了太子手里的茶杯。 太子连着灌了三杯清茶,喉咙才稍微好受了一些,突然问顾景渊,“蜀中凿盐是你在管?” “是臣。”顾景渊应道,不明白有何不妥。 “前朝的余孽五皇子,窝藏在了你管辖的地头,你就没什么要同孤说的?”太子的声音平静,却明显是在质问他。 顾景渊:...... 顾景渊嘴角一抽,他管的只是凿盐的盐井,能不能凿出盐来。 窝藏余孽,他应该找知府大人问罪才对。 但太子此时既然能开口问罪问到他的头上,他无论怎么辩解,都不会讨到好,顾景渊咬牙掀起袍摆跪了下来,道,“请殿下降罪。” 太子却没出声,也没让他起来,待他跪了一阵,太子才开口道,“滚回你的国公府去。” 他也不怕他母亲哭瞎。 擅自辞去工部侍郎一职便也罢了,还瞒着家人贸然跑去了军营,若非军营的将领来信,国公府恐怕如今都还不知道人已经出了江陵。 他也就这么点本事。 遇到一点挫折,就想着要逃避,难不成还想窝在山野里呆在一辈子。 “技不如人,认个输怎么了?”瞧把他给委屈的。 太子极为不耻他如此行径。 今日他能同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已是看在了他同自己沾亲带故,又从小玩到大的份上。 太子单刀直入地道,“是她自己选择了要跟着孤,孤有什么办法......” 顾景渊:...... 顾景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不觉嘴角一抽,他还真是不打算要脸了。 他怕是忘了他那日是如何拿剑指着他,如何用宁家的仕途去要挟唐韵就范的了。 太子确实已经忘了,之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不重要,他只看当下。 当下的她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 太子又耐下性子来同他讲起了道理,“你委屈无非就是觉得自个儿对她的感情在先,孤在后,认为是孤抢了你的人。” 顾景渊眉心一跳,终是抬起了头。 他难道不是。 太子眼睛看不见,也自然瞧不见顾景渊微红的眼圈,继续道,“再说,她当时心里若真有你,孤能抢走?” 不说之前,就如今他眼睛都瞎了,她不也没走,心甘情愿地呆在他的身边,无微不至在地照顾她。 还同他说了那番感天动地的肺腑之言,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离开他。 这样的感情,才是真情相待。 她对顾景渊从始至终,并未有半点真情,即便是有,怕也只是当年的兄弟之情。 只有互相喜欢过才能称之为过往,顾景渊仅仅是自己一人生了心思,顶多算是他一厢情愿,怎能谈得上‘抢’字。 当初,他确实当着自己的面,说过他对唐韵的喜欢,无论是他表哥的身份,还是君臣的身份,他是不应该去对他喜欢的姑娘下手。 太子的语气到底也软了一些,同他解释道,“孤能保证,没在你喜欢她的期间,主动对她生出心思。” 甚至在她找上门来之时,还曾试着抗拒过。 但,没能忍住。 “不过是巧合罢了,孤喜欢上的姑娘,正好是你曾喜欢过的,你不用妄自揣测,孤没那么缺德。” 顾景渊眸子微微一动。 缺不缺德,他不好说,只意外他嘴里说的那句喜欢。 他倒是敢承受。 顾景渊瞥过头,没去看他。 实则在离开江陵时,他就已经放弃了,他知道他和唐韵不会再有可能。 在蜀中的小院子里,再遇到她时,他心头确确实实也生出过心思,但已与往日那份无所顾忌,干净炽烈的爱有所不同了。 他没有了自信,反而是有了退缩和顾忌,也做不到像之前那般,不顾一切地去喜欢她。 因他知道了,她并不喜欢自己,从一开始,她便从未喜欢过他。 他放不下的也并非是自己的感情,他只是心疼她。 这辈子,一个唐家,已经让她受了太多的苦了,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她今后的人生,能够顺遂如意。 但他周凌,实在不是个东西。 又是威胁,又是欺骗。 他哪里来的真心。 太子见他跪在那一直不出声,也没打算同他再说,直接道,“孤今日告诉你这些,便是想让你明白,孤没什么对不起你,你也别摆出一副孤欠了你的模样,尽早认清形势,你闹了这出要死要活的把戏,又是辞官,又是跑军营,如今有家不归,你做给谁看?除了你那位被你折腾得整日睡不着觉的母亲,没有人会心疼你。” 唐韵会心疼他吗。 不会。 她知会心疼自己。 太子最后再提醒了他一句,“不管之前你对唐韵是何心思,但如今她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做孤的太子妃,你就得将你的那些念头,给孤断干净了。” 不该想的别想,不该看的也别看。 好好地回他的国公府,当他的三公子。 工部侍郎一职的官是他自己辞的,他断然不会给她补上,他想要,便凭着自己本事就再去争取回来。 “孤只给你半日的时辰,明日一早,你自己收拾东西先回江陵。”半日,赵灵也应该回来了,他没必要再呆在这儿。 见得越多,越是忘不了,得迟早断了他的心思才行。 顾景渊的脸色有些难看,沉默半刻后,到底还是应了一声,“是。” “先跪半柱香吧,好好想想为你日日抹泪的顾夫人,长点记性。”国公府的大公子、二公子,都很醒目,唯独他三公子欠磨练。 多半也是仗着自己排行小,娇惯坏了。 顾景渊从小便服太子的管,就算如今两人因唐韵,起了生分,太子这般出言让他跪着,顾景渊心头也并无过多的怨言。 太子训完了人,也不知道该什么了。 眼睛一团黑,什么也瞧不见,只能干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熬。 片刻后,太子便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转过头及时地同顾景渊道,“起来吧。” 顾景渊没起来,半柱香的时辰未到。 太子:....... “孤让你.......” 话还没说完,唐韵已经跨步走了进来,见顾景渊突然跪在了那里,神色一愣,看向太子。 他又疯了吧。 不是杀就是跪的。 人家好歹也是一位高贵的公子哥儿,又是朝中的臣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能愿意留下来伺候他,已经很不错了,他倒是说罚就罚。 “殿下。”唐韵走到了太子身边,虽不知道顾景渊哪里惹到他了,总也不能让人一直这般跪着。 唐韵瞧了一眼屋外候着的两个丫鬟,转头同太子道,“要不还是唤个丫鬟进来伺候吧。” 既是出门在外,也不能处处都讲究。 她瞧蜀地的这两个小丫头挺懂事,且也知道如何伺候人。 太子:......“不用。” 唐韵倒是不明白了,又问道,“殿下可是觉得适才的饭菜不合口味?我再去让人备一份......”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温声道,“顾大人,退下。” 顾景渊终于起了身,“臣告退。” 脚步刚跨过门槛,唐韵突地也起身跟了出去。 太子:...... 太子一瞬站了起来,“唐韵!”他只是瞎了,又不是死了。 她想干嘛,她莫不是又心疼上了。 跪下怎么了,臣给君跪,不是应该? 太子气得不轻,起身想追出去,奈何眼睛看不见,腿一下撞上了榻脚,身子一阵摇摇晃晃...... 唐韵没有理他。 她有事找顾景渊。 适才她听大舅舅说了,昨儿若不是顾景渊带着大舅舅四处寻人,大舅舅如今怕是都还不知道她在哪儿。 唐韵想对她道一声谢,顺便也想同他道声歉。 因自己和太子的恩怨,回回都将他卷入了进来,上回更是让太子误会,险些发疯要了他的命,适才那般跪在屋子里,多半也是因为自个儿。 唐韵出去后便唤了一声,“顾大人。” 顾景渊意外地驻了步,回头看着她,倒没料到,屋里有那么一位醋缸子在,她还敢跟着自己出来。 唐韵几步走到了他跟前,笑着道,“昨日多亏了顾大人,否则大舅舅还不知道该怎么着急呢。” 对于她同自己的见外,顾景渊早已经习惯了,只道,“唐姑娘不必介意,不过是举手之劳。” “还有一事。”唐韵抬起头,目光坦荡地看向了他,道,“我同顾大人之间,一直都乃清白,但顾大人却因我,再三蒙受冤屈,我很抱歉,不过顾大人放心,我会同殿下解释清楚,往后不会再让顾大人受了冤枉。” 顾景渊微微一愣。 唐韵眸子落下来,垂目轻声地解释道,“我同殿下或许并非顾大人所瞧见的那样,我是甘愿留在他身边的。” 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喜欢他。”唐韵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 顾景渊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染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女儿羞,胸口猛地一缩,一股子失落酸酸涩涩地一瞬蔓延在了肺腑之间,却也不再去挣扎半分。 反而有了一种认命。 她喜欢就好。 一阵沉默后,唐韵再次抬起了头,看向了顾景渊,真诚的道,“多谢顾兄,对不起。” 她想让他,往后不要再为了她而伤神,更不要去为了谁,耽误了自己的仕途。 他是国公府的三公子,风雅高贵,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的机遇,这辈子断也不该止于此。 他不该再留在这儿,当回去江陵。 明日她就要回去了,希望他也能想明白,早日回到江陵。 他想她过得好,同样,她也想他能过得好。 她感谢他在自己最困难之时,没有抛弃她,抱歉自己却没有因此而爱上他。 当年几个玩伴,也就数自己和顾景渊的年龄相仿,喜好也相似,是以,一直都走得最近。 但这段感情,是从‘兄弟’开始,便也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 她如今已经恢复了女儿身,他们也再回不到从前。 但她想,曾经的那些青涩岁月,并不会因岁月而遗忘,他之所以执着地念着自己,或许并非紧紧只是因为喜欢她,还有,他放不下的儿时时光。 她也没有遗忘。 但她更想往前看,只有放下过去,才能沉下心来,好好去期待,去迎接将来。 她希望顾景渊也能和她一样,好好地为自己的将来而打算。 她这一句话,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自相矛盾,可顾景渊竟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突地一笑,片刻后,便也转过头,坦然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没再同她多说一个字,只点头应了一个,“好。” 他明白了。 唐韵见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又有了往日的几分阳光,便也松了一口气。 “那我进去了。” 唐韵说完,正要返回屋里,跟前的顾景渊突地俯身靠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他没瞎。” 别那么容易被他欺负了去。 唐韵一愣。 刚抬起头,诧异地望了过去,便见顾景渊一瞬直起了身子,转身下了院前的台阶。 唐韵:...... 果然他这眼瞎,只是针对自个儿。 * 唐韵适才奔出去找顾景渊的那一刻,太子激动地,就差一把撕开眼睛上的白绫,出去擒人。 最后关头到底是忍住了。 也好在是忍住了,不然,他怎可能会听到那一句话。 如今唐韵进来,太子已是一脸的平静,做回了蒲团上,嘴角还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主动出声打了招呼,“韵儿,回来了。” 唐韵:...... 适才见他不是挺激动,险些就冲出来了。 “韵儿,孤有一喜事。”太子伸出手,要去握她。 唐韵:...... “殿下有何喜事?”唐韵朝他走了过去,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掌心。 太子轻轻地揉了揉她的手背,高兴地道,“今儿那大夫不是一直问孤,能不能睁开眼睛吗,孤适才似乎能睁开了。” 唐韵不确定地问他,“这么快?”就不矫情了? 太子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被她这么一句给堵下了喉咙,回旋了一下道,“嗯,不疼了,待明儿大夫再过来,便让他仔细瞧瞧,应该就这一两日,便能复明。” 唐韵点头,配合地道,“真的吗,太好了。” “嗯。”太子伸手拦住了她的腰,将她贴进了怀里,愉悦地道,“孤很快就能看到韵儿了。” “好,韵儿等着殿下。” * 黄昏时,赵灵才回来。 一身的风尘,还带了些血腥味儿。 五千铁骑,再加上林子里埋伏的五千兵马,前前后后,硬是将整个凿盐的山头,围了起来。 一场苦战,费了不少神。 战火烟蔓延到了山下,外面的人,这会子早就人心惶惶,一片沸腾了,也就只有知府这一块儿能如此安静。 知道赵灵有重要的事禀报,唐韵便起身去了隔壁的堂屋,重新泡了一壶茶。 回来快到门口时,还远远地瞥见了太子手里正拿着一本名册,不过一瞬,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声,赶紧又丢在了木几上,慌慌张张地将推开的半块白绫,复回了原位,坐在那里又开始摸起了瞎。 唐韵:...... 他可真累。 唐韵不动声色地进去,将茶壶给赵灵搁在了身旁,体贴地说了一句,“殿下慢慢聊,我去前院走走。” 太子生怕她瞧出了端倪,点头道,“好。” 适才实在是不得不用上眼睛,才冒险揭开了一瞬,明儿,最迟明儿,怎么也得恢复了。 唐韵转身走了出去。 出去后便唤来了丫鬟,让丫鬟差个人给宁大爷送了信。 明儿她先走。 就太子那毛病,也就是见了自己才会发,她不在,他活得挺好的,不瞎也不傻。 明日她先同大舅舅回江陵,给他一个复明的理由。 免得又累又可怜。 太子也应该耽搁不了多久,最多三日便能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到时候她在江陵等着他,也是一样。 第89章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唐韵吩咐完小丫鬟, 并没有立刻回屋。 前朝余孽回回拿他开刀,几次行刺,这回更是险些丧命, 即便如今没瞎, 也曾短暂地失明过, 吃的苦头不小。 堂堂大周朝的太子,屡次遭劫, 本就让人恼怒,再加上太子那等有仇必报的性子, 怎可能会让前朝余孽好过。 赵灵此次回来, 定也是抓到了五皇子, 怕是还有许多要事要同太子禀报, 大事当前,他瞎不得。 唐韵多给了他些时辰,当真逛去了前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知府前院的大堂内一片灯火通明,热火朝天。 今日清缴完前朝余党, 知府所有的人都回来了,挤在前院的大堂内, 躺的躺,坐得坐。 一个个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累得不成人样, 却仍是一脸兴奋, 高谈阔论。 “那帮龟儿子, 造起来的样儿凶得很, 还不是不经打, 老子手里的刀才刚扬起来, 他个哈怂,跑都跑不赢......”莫捕头身边的小跟班,跟在莫捕头身后,看着府医替伤患疗伤,一张嘴吹得停不下来。 “人家那是怕你?怕的是你身后头的安良军,五千铁骑,五千步兵,老子这哈是真的开了眼了,太威风了,等我伤好了,我也要去参军......” 话音一落,大夫手里的银针便刺进了肉里,拉出了一条长线,“啊......”一声惨叫传来,耳边顿时一阵嘲笑之声。 “哈怂.......” 清缴结束后,朝廷的兵马回归城门口的营地,知府的人自然也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知府的官差,受伤的人不多,重伤的人更少。 主要兵力是赵灵带去的一万安良军,前面的军马杀残下来,再给知府去捡漏补刀,碾压式地一场剿杀,余孽藏匿的巍山,这会子怕是连只鸟雀都不剩。 莫捕头视察完所有人的伤势,这才走出了大堂。 一出来,便遇上了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神色一喜,将手里的一本册子,递给了莫捕头,道,“巍山所有农户的名册,我都已经拟出来了,你去一趟后院,交给太子殿下身后的那位赵大人便是。” 莫捕头:...... 这应该是他知府的差事。 他不好前去。 知府大人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道,“巍山一带的农户你本就熟悉,待会儿要是再问起什么来,也好回答。” 他这会子还忙着呢,还有呈折要写。 逆党窝藏在了他的地盘,朝廷连征战无数的安良军都用上了,他这呈折要是写不好,头上这颗暂且安回来的人颗,怕是又不保了。 莫捕头推托不过,只得伸手接了过来。 知府大人转身走了好一阵了,莫捕头的脚步还顿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官差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倒是理解他此时的心境。 体贴地为他分析道,“莫哥,你说太子爷见了我们,会不会记恨?之前我可是听说过不少这种事,历来无论是哪个朝代,只要见过君主落魄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而且,我们可不只是见过太子殿下的落魄,我们还是造成他落魄的罪魁祸首之一......” 试想,谁敢将太子殿下当成盐贩子抓。 就他莫哥敢。 还叫过人家瞎子,婆娘,亲手将人送走了天牢...... 要他说都这个时候了,莫捕头还能如此淡定,沉得住气,也不怪他能做头儿。 叫人家耙耳朵,凶婆娘的李四,就惨了,前日一回来,听说瞎子就是太子殿下后,当场就被吓瘫,早已告了假,不敢出门。 也不只是莫捕头和李四,那日见过太子的一批官差,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只不过这两日太子在忙地剿灭余党,顾不得上门同他们清算。 莫哥这会子凑上去,明摆着是提前过去送人头。 小官差能想到的,莫捕头自然也能想到,心头正愁着呢,被他这番火上浇油,刚鼓起勇气迈出去的半步,又收了回来,转身一脚踢在了小官差的腿上,“给老子安静点儿。” 小官差顿时捂住腿,一阵乱跳。 打闹之间,小官差无意抬起了头,便见到跟前廊下的拐角处走过来了一盏灯火,灯盏后的人,小官差一眼就认了出来。 就是那日的漂亮小娘子。 小官差心头猛地一跳,忙地放下了抬起的腿,躬身垂目行礼道,“属下参见娘娘。” 前面的莫捕头,倒是“噗通”一声干脆地跪了下来,“娘娘。” 小官差:...... 莫捕头都跪下了,他总不能还站着,小官差瞬间也跟着跪了下来。 唐韵自然认识这两人。 为首跪着的那人,便是前日将她和太子当成盐贩子,抓起来的领头官差。 当时可谓嚣张跋扈得很,说什么也不信。尤其是那位骂太子耙耳朵,骂她凶婆娘的官差,脾气甚是暴躁。 如今太子的身份爆了出来,当也吓得不轻。 堂堂太子被几个官差欺负,传出去确实有失皇家的脸面,若真要论罪,死罪难逃。 但以当初她和太子的处境,能被误会,也是情理之中。 且一路上,这些官差就算是将他们当成了盐贩子,也并没有为难他们,甚至在刺客出现时,第一时间护送的便是手无寸铁的盐贩子。 唐韵看得出来,这些官差的品性不差。 真要到了后面追究起来,以太子铁面无私的手腕,还不知道会如何处置。 唐韵看向了莫捕头手里的册子,适才两人的说话,她也都听到了,也不想当真就要了他们的性命,“起来吧,册子给我,我递进去。” 莫捕正紧张,听了此话,如获大赦,赶紧起身,将册子递给了唐韵,“多谢娘娘。” 唐韵接过,突地又道,“明儿各自去领十个板子。” 她先罚了吧,免得太子受累。 唐韵提着灯盏,转过身,身影消失了好一阵,小官差才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莫捕头,“莫哥,咱们这是被赦免了......” 十个板子,于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赦。 小官差有些不敢相信,问莫捕头,“娘娘说话算数吗,万一明儿太子殿下再发话,要了咱们的命,十个板子岂不是白挨了......” 莫捕头突地伸手,敲了一下他脑袋,斥道,“我看你还不如李四通透。” * 唐韵在外面饶了个七弯八拐才回到了院子,进门之前,特意将说话声放大,吩咐身旁的丫鬟,“明日早膳多备些萝卜条。” 今儿早上她见太子还用了不少。 “是。”丫鬟忙地应了一声,笑着说道,“这是咱们蜀地的特色,几乎每家每户都会腌制一些,本还以为殿下和娘娘吃不惯辣呢......” 唐韵一笑,“殿下倒是喜欢。” 太子已经同赵灵谈完了事,正坐在蒲团上,候着人,声音一入耳,太子下意识地抬手,检查了一番眼睛上的白绫。 喉咙不觉又冒出了一把火。 那萝卜条,他并不喜欢。 今儿不过是她喂进嘴里的东西,他瞧不见,只能往下咽,咽下去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问了他一声,“好吃吗。” 他能说不好吃吗? 她喂给他的东西,都好吃。 * 唐韵给足了他时间,脚步慢慢地跨了进来,抬头见太子坐在那,眼睛上的白绫绑得好好的,这才放心地问道,“殿下,忙完了?” “嗯。”太子点头。 唐韵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 太子伸手去揽她,“去哪儿了。” “随意走了走,转到前院时,恰好碰到了送册子的人来。”唐韵配合地歪在了他怀里,顺手将手里的名册递给了站在一旁的赵灵。 赵灵弯身接了过去。 这知府的院子,巴掌大的地方,太子知道她也逛不到哪儿去,也没再多问她,轻声地同她道,“再忍忍,很快,咱们就能回江陵了。” 他不能再瞎下去了,明日他必须得复明,以最快的速尽快清缴完余党,带她回江陵。 回去后他立马上宁侯府提亲。 纳彩,成亲,最迟半年内,他便能迎娶她进东宫。 且他已经想好了,这半年,就先接她到母后那儿住着,同之前那般,他们还是每日都能见到面。 在唐韵没进来之前,太子就已经筹备好了。 太子轻轻地搂着她,低下头,温声地同她道,“府衙的院子小,难免会发闷,明日你去外面走走,孤让赵灵跟着你......” 如今五皇子虽已落网,但麾下众多线人藏匿各处,一日不拔,难以安稳。 这一来,怕是还得耽搁三五日。 若是他的眼睛瞧不见,只会更久...... 他让赵灵带她出去转转,等她回来,他的眼睛也就好了。 她不在场盯着,他便不会被揭穿,局时找那大夫过来交代一番,她自然也会相信,他并非是在诓骗她。 唐韵窝在他怀里,压根儿就不知道他的谋算,心头也在想着事。 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同他说自己先回江陵之事,便也随口顺着他的话,敷衍地应了一句,“有殿下在,我怎会觉得闷呢。” 太子:...... 那话如同蜜糖在太子的心头瞬间化开,太子刚刚才清晰的脑子,突然又开始乱了。 再想起今儿她同顾景渊说过的那句,‘我喜欢他’,太子心头不由涌出了一股暖流,垂下头,低哑地挨着她耳畔道,“孤倒也觉得,有韵儿在,哪儿都行,要不咱们就在这住上一阵?” 她喜欢蜀地,多呆一段日子也无妨。 唐韵:...... 又疯了。 她才刚劝走了一个顾景渊,唐韵有气无力地道,“我还是喜欢江陵。” 太子顿了顿,似是权衡了一番,道,“成,明儿我们就回去。”他交代好赵灵,让他留下来清缴余孽也行。 唐韵:...... 果然,情爱误人,他脑子就不能清醒一些吗。 等他回到了江陵,他爱怎么矫情都成,她惯着他就是,但此时大事要紧,他不能分心。 唐韵耐着性子劝道,“殿下的眼睛还未复明,身上还有伤呢,不急着赶路,殿下放心,我会等着殿下。” 去江陵等他。 那前朝的刺客三番两次地欺负到他头上,就凭他那有仇必报的性子,他能咽得下气? 趁着大军还在蜀中,此时他就应该一网打尽,不能留下任何祸根,免得日后隐患无穷,又来兴风作浪。 她必须得走了,她不想祸国。 她也不打算告诉他了,一旦知道自己会先走,还真就会搁下了一堆烂摊子,跟着她一道回江陵。 明儿她走后,留封信给他便是。 她人不在这儿了,他眼睛便也能复明,收起心思,好好地忙他的正事。 唐韵见他生了犹豫,又倒在他怀里,道,“殿下不是怕我闷吗,明日我去一趟大舅舅家,上回走得匆忙,大舅舅来不及捎东西回去......” 兜了一圈,又兜了回去。 倒是同太子起初的打算一样,见她愿意留下来,最好不过,太子点了头,“那成,孤让赵灵送你过去。” 一番折腾,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 “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唐韵没再同他磨下去,及时地掐断了他满脑子的情情爱爱,从他怀里起了身。 太子的胳膊却没松开,耍起了赖皮,“时辰还早,让孤再抱一会儿。” 唐韵刚起来的身子,又被他按了回去,跌了个满怀,愕然抬起头来,便见他的嘴角扬起了一道捉弄的笑意。 绑着白绫的一张脸,深邃黑眸一藏,敛住了那股子锋芒,唇角的一抹笑意,灯火一照,愈发魅惑,委实好看。 唐韵:..... 唐韵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个念头,他要不,就这般瞎着,也挺好...... 唐韵仰起头来,鬼神神差地亲了一下太子的唇,轻轻软软,如同蜻蜓点水,点完便逃,“好了,殿下该歇息了。” 从昨儿夜里起,太子一直都在忍着。 他受了伤,刚从‘死’里爬出来,断也不能去贪欲。即便是眼睛瞧见了那活色生香的一幕,身子崩到了临界,也只能生生地承受着。 如今被她这一点,岂能再忍得住。 唐韵刚从他怀里钻出来,脚步还未来得及挪开,纤细的脚踝便被一只手紧紧地擒住。 唐韵:...... 唐韵回头看着太子倾过来的身子,歪斜在了蒲团上,哪里还有半点儒雅,又急又忍不住笑,及时地提醒他,“殿下,你眼睛瞧不见的......” “擒个你,还是足够。” 话音一落,握住她脚踝的手,突地一个用力,唐韵一声惊呼,魂儿还未归位,人已经跌进了太子怀里。 即便是绑着白绫,眼睛瞧不见,那双薄唇也能准确无误地咬住她的唇瓣。 唇瓣相碰,太子的脑子霎时一麻,滚烫的舌尖,勾在了她嫣红的唇瓣上,轻轻一扫,感受到她的一丝轻微颤栗后,再也没有顾及,娴熟地撬开了她的齿列。 唇齿之间,全是彼此的气息,放肆妄为地纠缠在了一起。 动静声传来时,赵灵及时地别过头,去了隔壁的堂屋避难,可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听得见。 “韵儿是不是喜欢孤绑着白绫,感觉你的反应同之前不太一样......” 赵灵:...... 他还是聋了吧。 赵灵守到了亥时,见那动静声终于停了下来,知道多半今儿也不用他伺候更衣了,便去了隔壁的耳房,躺在床上,睡得正沉,大半夜的房门突地被推开。 赵灵一瞬坐了起来,便见太子立在门外,“换药。”后背开裂了。 赵灵:...... 他这是不要命了。 * 翌日早上唐韵起来时,太子人已经不在床榻上,屋内只有两个丫鬟在,“赵大人已经带殿下去了前堂,说娘娘要是醒了,先用早膳。” 唐韵的腿一挪,全身又如同散了架。 心头不由恼火,那狗东西,像是受了伤的人吗...... 他鲜活得很。 唐韵忍着酸疼,下了床榻,赶紧洗漱收拾完,趁着太子还未回来,问丫鬟要来了笔墨,给他留了一封信,搁在了他的枕头上。 唐韵刚用完早膳,赵灵便回来了,来送她去宁大爷山下的宅子。 送到门口时,赵灵问了一句,“娘娘何时回。” “倒也不急,殿下这几日忙得很,赵大人应该也知道,我在那呆着,殿下安不下心来,晚些时候吧。” 这话说到了赵灵的心坎上,想起太子昨儿夜里的疯狂,赵灵毫不犹豫地点头,“那申时,属下再来接娘娘。” 殿下说的是午时。 赵灵说完正要转身,唐韵又道,“再晚些也无妨,我不在,殿下的眼睛还能瞧得见。” 赵灵:...... 第90章 第 90 章 第九十章 赵灵立在那,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几日时时刻刻地防备着,生怕漏了馅,到头来也不知道他那眼瞎, 到底是装给谁看。 见赵灵不说话, 唐韵又道, “赵大人黄昏后再过来吧。”太子应该也忙完了,能看见她留下的信。 赵灵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好,属下黄昏再来。” * 自从上回跟着顾景渊下山之后, 宁大爷便没有再回去, 一直住在了山下的宅子里, 等着唐韵的答复。 昨儿夜里收到唐韵的信后, 宁大爷便连夜开始收拾东西,一早起来,马车都已经备好了, 此时已坐在屋子里等着唐韵。 见人从马车上下来,却是两手空空, 不由愣了愣,再一想, 便也明白了,将人接进了屋后,叹了一声道, “韵姐儿既然出来了, 咱就走吧。” 上回韵姐儿为何同自己不辞而别, 宁大爷多少也猜得到。 这一个多月, 一直呆得好好的, 突然说走就走, 连个招呼都不打,还能是因为什么,多半是太子找上了门,将人直接带走了。 只是没料到,路上会出意外。 宁大爷听闻过太子的名声,谦恭有礼,温润如玉,但这回他办的这事,宁大爷认为,有失礼数。 如今他又这般扣着人,也实属不应该。 虽这般瞒着他,带走韵姐儿有些欠妥,但自己并不失理,人是他宁家的,太子想要,就该走正常的礼数,将人接进宫去。 宁大爷占了理心头也不怕。 当下也没耽搁,直接带着唐韵上了马车,“咱们走水路,明日在芙蓉城先落脚,韵姐儿去备些换洗的衣裳,坚持几日,也就到了。” 昨日巍山清缴余孽,毁了一节官道,路不太好走,宁大爷早已经规划了路线,走水路,虽会晚上两日,但路途没有那么累,不会颠簸。 且顾大人这回也是走水路。 他已经同其约好了,码头上再碰面,搭官家的船回去,路上也安全。 “好,都听大舅舅的。”唐韵怎么样都成,能回到江陵便可。 * 太子昨日后半夜去找赵灵换了药后,便没睡着。 睁眼看着跟前简陋的木架子床,再想起适才一动,还不停地摇晃,“吱呀吱呀——”一直响,太子心头莫名的烦躁。 这破地儿。 天刚亮,太子便起了身,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让赵灵先带着他去了前院,坐在知府大人身旁,等着他写呈文。 两日内,他必须得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完。 知府大人本就紧张,昨夜提灯苦熬,熬到了半夜,才趴在了案前睡了过去,谁知天没亮,门就被敲开,那位太子爷直接坐在了他身旁,催道,“半个时辰,写不出来,孤便帮你写。” 本就是夏季,知府大人很快便冒出了一身汗。 笔握在手里,起初还抖个不停,后来才慢慢地勉强稳住了心神,一篇呈文写下来,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 提前了两刻,知府大人终于将写好的呈文,递了过去,“殿下瞧瞧,若不妥当下官再改......”递过去了知府大人才觉不对,看了一眼眼睛上的白绫,忙地又道,“殿下,下官替殿下念一遍。” “不用。”太子突地道,“去将大夫请进来。” 他要复明了。 知府大人一愣,还道是他哪里不舒服,心头一跳,赶紧出去,亲自将大夫领进了大堂。 大夫一到,太子便自己伸手解下了眼睛上的白绫,“孤好像能睁开眼睛。” 这可是大喜事。 大夫忙地上前,跪坐在他跟前,刚说了一声,“殿下不急,慢慢......”便见太子的眸子突然一瞬打开。 “孤能瞧见。” 大夫:...... 黑沉沉的目光,深邃幽暗,一落下来,大夫哪里承受得住,忙地退开两步,跪在了地上,额头点地道,“恭喜殿下。” 太子看了他一眼,温声回道,“是你医术好。” 大夫脊背一僵,不敢领功,“臣惶恐......” “退下吧。” 大夫不敢再出声,赶紧起身,退了出去。 知府大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脸的欣喜不输于大夫,“恭喜殿下......” 神仙保佑,太子殿下不瞎,他总算是又捡回来了半条命。 知府大人有些激动,“下官就知道太子殿下福泽深厚......” 太子转过头,伸手打断道,“呈文。” 先前太子的眼睛上绑着白绫,即便气势压迫,瞧不见他眼睛,便也少了几分震摄。 如今那一双眼睛睁开,漆黑的目光,清冷如冰,知府大人只碰上了一瞬,心头便是一颤,刚捡回来的半条命,仿佛瞬间又丢了,忙地垂下头去,将手里的呈文恭敬地递在了他手上。 太子接过,沉默地翻开了折子。 屋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知府大人弓腰立在他跟前,一颗心紧绷,只觉度日如年,既煎熬又漫长。 “尚有遗漏。”太子一出声,知府大人便觉周身的力气一瞬被抽了个干净,正欲跪下,太子又道,“孤同太子妃一道遇袭,添上。” 知府大人这回是真的跪了下去,他磨蹭了大半夜,便是为了此事在犯难。 太子和太子妃遇袭之事只要一添在折子上,之后两人被知府的官差误抓,关进了天牢,这事必然揭不过去。 折子一旦交上去,到了江陵,当日的几个官差都不可能逃脱罪行。 包括他自己。 知府大人斗胆求情,“殿下......” 昨儿他知府上下尽数出动清缴余党,也算是将功补过。 知府大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大堂外突地响起了一阵板子声。 知府大人一愣,心头正是疑惑,便见身边的仆从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禀报道,“大人,莫捕头说,昨儿夜里娘娘过来前院,罚了几人,今日一早个个都过来自己领板子了。” 知府大人紧绷的心终于一缓,喘回了一口气,好在娘娘宽宏大量....... 屋外的板子声,陆续地传了进来,知府大人趴在地上数了。 十下。 知府大人又开始紧张了,心头刚夸莫捕头机灵,如今又觉得他蠢了,就这十下未免也太敷衍...... “殿下,下官……”他再下令多打十板子也无妨。 “你最好闭嘴。”太子声音平静,却厉如刀子。 知府大人趴在那,再也不敢出声。 过了一阵,太子突然起身将折子撂在了知府大人身上,“遇袭添上,经过可略,有惊无险。” 太子妃必须得落在折子上。 否则今日她这番跟在他身旁,便成了无名无份。 旁的,太子妃说了便是了。 知府大人反应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感激涕零地谢恩道,“下官叩谢太子殿下......” “带路,审人。” * 赵灵回来时,太子已经去了天牢亲自审问五皇子。 赵灵远远地便见太子已经拆下来眼睛上的白绫,坐在五皇子对面,一张脸面色平静,目光却漏出了冷冽和毒辣。 娘娘说的对。 她不在,殿下确实就不瞎了。 不光不瞎,办事效率也高。 赵灵走过去,先同太子禀报道,“娘娘说她晚些时候再回来,让殿下先忙。” 太子闻言,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她自来同宁家人亲。 顾景渊已经走了,她多呆一会儿也无妨。 太子起身,立在五皇子面前,神色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未等五皇子抬起头来看他,太子一刀子刺下去,毫无防备地挑在了五皇子的脚筋上,交给了赵灵,“你来问,一刻后问不出来,先割舌头。” 不说话舌头留着也没用。 他没那么多功夫陪他耗。 第91章 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刀子插进五皇子脚上的一瞬, 五皇子嘴里便是一声惨叫,双目恐惧地瞪向太子。 同是姓周,一个本该是天潢贵胄, 一个本是平民草根。 一朝变动, 两人调了个位。 五皇子不服,当初那泥腿子狗贼是如何将他直系一族的江山夺去的,如今他便要如何夺回来。 狗贼不过一介武夫,没长脑子,不成气候,二皇子三皇子, 一个鲁莽一个要死不活, 他都没放在眼里, 唯独只有太子。 收尽了天下美名。 只要太子死了,江山必会归于他手中。 为此他刺杀了无数回, 可此人却并非传闻中那般正人君子,作风甚是阴险狡诈,不仅没刺杀成功, 还被他识破了线人,一个一个地拔了出来。 安侯爷, 西戎的基地, 宫中的花公公,他手里的人, 几乎全都折了进去, 最后不得不来蜀中。 原本以为太子的蜀地之行, 是天赐良机, 又让他看到了希望, 是以, 他倾尽所有,全部押在了这一回上,谁知还是未劫杀成功。 如今被擒,他虽认输,但他心头依旧不服。 凭什么一个泥腿子能坐上大周的江山,凭什么他的儿子们就能霸占他曾经拥有过的东西。 一群土匪罢了。 自己死了无所谓,他就要让他们寝食难安,整日提心吊胆,随时都要担心被人刺杀。 一夜过去,无论官差如何审问,五皇子一个字都没招。 如今见到太子亲自来了,五皇子心头更是得意,“你有本事,就将我杀了,别妄想能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我的人,你也永远不会知道有多少,藏在哪儿,何时会再次行刺......” 若是平日,太子或许还能同他周旋一二,可今日明显心情不佳,很烦躁,没功夫听他在这儿炫耀他的战绩。 比起官差手里的鞭子,太子那一刀下去,才算是真正的刑罚,脚经一挑断,一条腿也算是废了。 五皇子本以为,他会愤怒,再如何,也该先试着审问他两句,看看他会不会说,谁知从头到尾 ,太子一句话都没同他说,出手便是挑断了他的脚筋。 五皇子疼得脸上青筋直冒,汗如雨下。 太子也没再亲自动手了,将刀子交给了身后的赵灵。 他割过舌头,有经验。 赵灵伸手接过,安静地看着时辰,太子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也是不言不发,连审问都懒得再审问,他要招就招,不招便慢慢地割。 一刻后,五皇子还未从那股子痛楚中缓过来,赵灵准时地上前,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头。 五皇子见太子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眼里终于露出了惶恐,愤怒地道,“周凌,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恶......啊......” 太子看着赵灵下手,鲜血不断从五皇子的嘴里流出来,眼睛都没眨一下。 赵灵退开,去身旁的水盆里净了手。 五皇子疼得晕厥了过去。 赵灵回来,舀了一瓢水,从头淋下,五皇子刚睁开眼睛,便又听太子道,“你还有机会,这不是还有一双手吗,可以写字。” 五皇子脸色一片煞白,奈何说不出话来,舌尖和腿上的疼痛不断地交替,先前的嚣张早就没又了,眼里只有恐惧。 “还是一样,给你一刻。”太子同赵灵道,“先左手。” “是。” 时辰一点一点地过去,没过去一息,五皇子的恐慌便多一分,在赵灵抬脚即将要走过去时,五皇子终于没有忍住,拼了命地点了头。 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哀嚎声。 “给他纸笔。” 太子说完,赵灵回头,看向身后立在那已经一脸惨白的牢头,守了这么多年的牢,他还从未见过这般不给了喘气的审问法子。 牢头赶紧递上了纸笔。 午时后,太子才从地牢里出来,将五皇子供出的窝点,交给了知府大人,“去查。” 知府大人好不容易捡回来了一条命,立马派了莫捕头去抓人。 人马一出去,太子便坐在前堂内等,一个时辰过去后,陆续有了结果。藏匿在蜀中各处的线人,均在黄昏之前,被端了个彻底,却没有寻到联络点。 太子正欲再让赵灵继续去审五皇子,赵灵禀报道,“今日怕是不行了,再审下来,怕是得断气了。” 照着殿下这么个审问法,五皇子如今还能吊着一口气,已经算是他命大。 太子:...... 太子只能作罢,看了一眼天色,转头问赵灵,“不去接人?” 这不都已经到了黄昏。 “属下这就去。”赵灵不敢耽搁,马车到了宁大爷山下的宅子时,天色已经快黑了。 宅院的门紧闭。 赵灵上前扣住铜环,敲了两下,里头没有反应,隔了一阵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 赵灵又出声唤了一声,“唐姑娘。” 还是没有回应后,赵灵的脸色突地一紧,一把推开了宅门,闯了进去,前前后后的屋子,都寻遍了,院子里哪里还有人。 赵灵心头一沉,赶紧回了府衙。 适才赵灵一走,太子便从前院回到了后院,坐在了蒲团上,一面查阅呈文,一面等着人,脸上的白绫也已经取了下来。 心头还在盘算着,待会儿她见到自己的模样后,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很高兴。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个瞎子。 既没瞎,他的太子之位也保住了,她还是太子妃。 太子坐了一阵,突地又起身去了净室,用清水,擦了擦眼,确保一双眼睛与往日无异了,太子才又坐回到了蒲团上,继续等着人。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丫鬟没有太子的指示,不敢进屋。 屋内没点灯,太子的眼睛瞧着呈文时,已经有了模糊。 廊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太子一瞬抬起了头,看到赵灵一人走进来时,太子的面上最初也只是露出了诧异。 赵灵匆匆跨步进来。 太子劈头就问,“人呢。” 赵灵一路过来,脸色都开始发白了,太子问完,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殿下,娘娘不见了。” 太子不太明白什么叫不见了,问道,“何意?” 赵灵垂目道,“属下去了宁大爷的院子,前后寻了个遍,没见到人影。” 片刻后,太子的脸色才慢慢地沉了下来,突地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太子妃在孤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挟持了?” 赵灵:...... 挟持倒不像。 院子里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且大门紧闭是从外合上,赵灵心头早就已经有了猜测,但不敢说。 赵灵起身道,“属下这就去寻。” 瞬息的功夫,太子的神色已面冷如霜,“你最好是能寻到,寻不回来,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他堂堂太子,带着一万安良军,就差将蜀中的几座山头夷为平地了,可他的太子妃竟然能不见了。 这帮狗贼。 太子心头认定了是前朝余孽挟持了人,夜色一落,五皇子好不容易喘回来了一口气,牢房的门,突然又被一脚踢开。 太子立在门口,冷声问道,“人呢。” 五皇子昨儿夜里就被关在了牢房里,今儿被他折磨了半日,去了大半条命,这会子早就没有了抵抗之力,完全不明白他问的人,是谁。 五皇子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去想,太子手里的刀子又挑在了他的脚上。 五皇子瞬间晕厥了过去。 他就是个疯了!比他那泥腿子父亲还要疯。 “让大夫下来。”死了就再救回来,人没找到之前,他今儿誓要与他耗到底。 赵灵从府衙出去后,带了几路人马,一路派去了回江陵的官道,一路派去蜀中各地打听消息,自己则先赶去了宁大爷在半山腰的院子。 没人。 半夜时,去官道驿站打听的人马,和探消息的人,才回来。 赵灵一进府衙,正要回后院禀报太子,知府大人便匆匆地迎了上来,神色略带恐慌地道,“太子殿下已经在天牢里呆了半夜。” 人死了,又救。 救了又刺。 知府大人都有些同情那五皇子,谁不好惹,偏偏就惹到了这位太子爷,该招供的窝点,暗桩的联络点,全都写出来了,还是没能喘口气。 这会子,五皇子怕是只求一死了。 赵灵一愣,转身去了天牢。 一进去,便见太子坐在牢房外的椅子上,身上的衫袍,沾了不少的血迹,手里还握着一把被染红的刀子。 府上的大夫也在,正在为五皇子止血。 赵灵:...... 动静声一传来,太子早就回过了头,看向赵灵,等着他说。 “殿下,娘娘安全。”赵灵先捡了紧要的说,说完,才掀开了衣袍,跪在他跟前禀报,“娘娘已经离开了蜀中。” 今日一早,宁家大爷的马车便去了蜀中的巷口,已登上了船只。 半晌后,太子似乎才反应了过来,怀疑地问道,“她自己走的?” 赵灵垂目答,“同宁家大爷一道。” 太子只觉得眼前突然一花,所有的过往突然从脑子里浮现了出来,刚要去回忆,却似乎在以极快的速度,一段一段地子在销毁。 一阵死寂般的安静后,太子突然问,“为何。” 她为何要走。 赵灵抬起头,只觉那目光等扫过来,冷冽得吓人,却也答不上来为何,今儿送娘娘过去时,娘娘并无异常,说好了要他晚些过去接。 太子也没指望赵灵能答上来,问完,便觉得自己那话问得不太应该。 他忘了。 她就是个骗子。 可她这回骗得也太真了一些,骗得他没有半点怀疑。 他是真相信了,她喜欢自己的,愿意陪在他身边,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即便是他瞎了,她也愿意,陪他一辈子。 她说过的话,他都能背下来。 他眼盲,识不了字,她便读给他听。 春季里采花给他。 秋季带他去感受秋风。 冬季带他踩雪。 要是想她了,就摸摸她...... 句句肺腑之词,在太子的脑子里不断地浮现了出来。 她还同顾景渊说,她喜欢他。 若真是她骗自己的,也不能说他容易上当受骗,骗过了一次还会相信她,而是她,心机已经到了深沉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 她当真就忍心...... 太子的气息开始急促,有水汽溢于眼睫,脸色一点一点地开始阴沉下来,几近于扭曲之时,赵灵倒是突地又回答了,道,“娘娘,早已知道殿下能瞧见。” 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今日娘娘除了这一句话之外,便没有旁的异常。 太子:...... 太子脸上的悲恸之色,眼见地一滞,眸子内的水汽一转,眼底陡然升起了几丝心虚和恐慌,太子转过头,问,“她知道?” 赵灵再一次点头,“知道。” 太子的心猛然一沉,眼睛突然闭上,将头转了过去。 半日,就差半日的功夫...... 他这不是就恢复了吗。 他又不是故意要骗她,不过是赶鸭子上了架,一时下不了台,他早就想复明,就差一个契机...... 她是生气了....... 那日她亲口问过自己,问他,是不是骗了她,那时候,她想必已经识破了自己,不过是想来试探他的。 还有前儿夜里,她脱光了衣裳,也是在为试探他。 太子:...... 是他蠢。 片刻后,太子问,“去哪儿了。” “宁大爷临时租凭的一条船,属下暂时还未打听到去了哪儿。”赵灵也不知道她走的哪个方向。 查了半夜也没见到人,去往江陵的人马跑了一个驿站回来,说是没见到人,最后还是蜀地的巷口那边有了消息。 却也只打听到了,娘娘和宁家大爷临时租了一艘船,早上就已经离开了巷口,并不知道去了哪儿。 不过,赵灵又道,“顾大人今儿也走的水路,搭乘的是官船回江陵。”赵灵特意问了巷口的官员,娘娘并没有同顾大人同一艘船。 但既然两人在巷口上碰上了,顾大人应该知道娘娘去了哪儿。 只要追上顾大人,便能清楚娘娘的去向。 赵灵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又想起了唐韵今儿早上说的那两句话,抬起头同太子道,“殿下,娘娘会不会是先回了江陵。” 娘娘是怕自己呆在殿下身边,殿下无法安心,清缴余孽。 太子不信。 她蠢啊。 想法设法地从自己这特意逃出去了,她还回江陵? 要真回江陵,她就该和顾景渊同一条船了。 太子突然起身,一把将手里的刀子撂在了邢台上,一面往外走,一面问赵灵,“巷口可还有船只?” 赵灵明白他想做什么了,道,“没了,属下已经让人去备了,最快也得到天亮。” “一个时辰后,出发。”他等不了了,再等下去,还不知道她又躲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赵灵斗胆劝了一句,“殿下,余孽暗桩的点尚未......” 话还没说完,太子便将手里的一张沾了鲜血的供词,递给了赵灵,极为不耐烦地道,“这不是审问出来了,人不也没死?” 赵灵:...... 赵灵刚接过来,太子又道,“你留下来清查窝点......” 赵灵心头一跳,忙地道,“属下不会离开殿......” 太子一声打断,“此案一直经由你手,你最熟悉不过,你去将安良军的元副将带过来。” * 太子从天牢内出来,没再回去后院,直接上了马车,赶去了码头,等着人给他安排船只。 他是太子,谁能拗得过。 赵灵只能照办,天色刚亮,太子便上了船只,从蜀中出发的所有船只,无论是去哪儿,都得经由庄家巷口,到了那,再去打听也不迟。 太子从天牢出来时,一身血衣,上了船后,才去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清晨的江面,雾气很大,风也大。 元副将过来送早食事,便见太子坐在了窗口,顶着江风在吹,脸色有些苍白,眸子似乎被风吹得有些久了,带着殷红,还泛出了盈盈水雾。 元副将哪里见过这样的太子,心头一跳,脚步往后退去,正打算悄声无息的退下,手肘却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门扇。 元副将:...... 动静声传来,坐在窗口的太子转过了身,一张脸阴云沉沉,哪里还有适才那副仿佛被人欺负后的委屈模样。 “太子殿下。”元副将紧张地垂下头。 “搁那儿吧。” 元副将一直呆在军营里,一年到头,连皇上的面都难得见一回,更别说太子,一介粗人,也不知道如何伺候主子,赶紧将托盘给他放在了跟前的木几上,不敢多留,转身退了出去。 片刻后,太子走到了木几旁,坐了下来。 是有些饿了。 昨日一日他几乎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从早上起来便一直在忙,想着处理完手头的事,能早些带着她回江陵。 可她呢。 没良心的东西! 太子的眼眶再一次乏了红,又怒又急。 他骗她一下怎么了,还不是因为她对他冷眉冷眼,她骗自己的时候还少了吗。 他累了。 他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追她。 以后再也不追了。 他不会给她机会再跑,擒住了,直接关起来了吧,她哭也没用。 * 太子离开蜀中后,赵灵也没闲着,立马派人前去清缴蜀中之外的暗桩,开始收尾。 一直忙到了第二日夜里,赵灵才忙完,同知府大人交接完手头的事情后,赵灵才回到了后院,打算收拾太子和唐韵的衣物。 赵灵进了里屋,正欲弯身去提床榻边太子的一双筒靴时,余光便看到了唐韵搁在太子枕头上的那封信。 第92章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此时的太子已经赶去了琼州。 昨日夜里船只便到了庄家巷口, 元副将去打听了消息,得知宁大爷的船只已经去了芙蓉城后,连夜出发, 赶去了芙蓉城。 今日傍晚, 好不容易赶到了芙蓉城,却又得知宁大爷的船只今日一早已经去了琼州。 琼州。 当年安侯爷和唐文轩联手打压宁家,宁家四处逃难,宁大爷便是被逼去了琼州。 太子毫无怀疑,当日便直上了琼州。 赵灵拿到了信后,知道是唐韵所留, 一刻也不敢耽搁, 连夜去找了安良军, 将奄奄一息的五皇子交给了安良军的将领,让其明日先回江陵。 自己则拿着信, 顺着太子的路线一路追去了琼州。 * 唐韵此时已从芙蓉城下船,改成了陆路回江陵。 前日早上到了码头唐韵才知道,顾景渊也走了水路。 两人一碰上, 均是一脸意外。 顾景渊的官船已经准备好了,正打算登船, 见到唐韵, 一脸的惊愕地问,“你怎么来了这?” 太子殿下呢。 唐韵并不想多解释, 回道, “殿下脱不开身, 我先同大舅舅回江陵, 顾大人怎么也走了水路?” “官道有一段路不太好走。” 倒是同宁家大爷想得一样。 宁家大爷知道顾景渊今日要走, 但碍着唐韵一直没给信他, 便也不好提前同他说,如今赶上了,也算及时。 巷子口租凭的船只,每日早上都排着长龙,宁大爷也没提前去预约,想着万一遇上了顾大人,顺便搭上管家的船只回江陵,路上安全。 顾景渊也主动邀请了两人,“既然都是回江陵,就一道走吧。” 唐韵却摇头拒绝道,“多谢顾大人,我们就不叨扰了,路上也不着急,我和大舅舅慢慢走,还得先下一趟芙蓉城,耽搁些日子。” 就太子爷的那股醋劲儿,她已经领教过好几回了。 唐韵不敢搭。 官家的船家,倒也不担心名声一说法,但见唐韵拒绝,宁家大爷也没再坚持,“顾大人先走吧,咱们租一条船,跟在顾大人身后。” “成。”顾景渊也没勉强。 昨日太子和他唐韵先后同他说了话,顾景渊心头多少也有了一些顾忌。 避开也好。 唐韵的船只一直跟着顾景渊,跟到了芙蓉城,便没再跟着,进了巷口。 一下船,宁大爷便带着唐韵,去置办换洗的衣物。 东西才买了一半,船家突然急急忙忙地寻了过来,道,“大爷和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刚接到信,家中的老母亲得了急病,我得赶紧回去一趟琼州,此处是芙蓉城,船只和马车都很便利,麻烦两位体谅体谅,我多退些银钱......” 倒也巧。 宁大爷之前就在琼州,听完船夫的话,也没为难他,道,“既是家中老夫人得了病,是耽搁不得,银钱也不必退了,我去寻辆马车来,你将东西卸下了便是。” “多谢这位爷,可算是积了大德了......” 东西卸下来后,宁大爷和唐韵也没再走水路,当夜在芙蓉城歇了一夜,翌日一早多雇了一辆马车,走官道一路回了江陵。 * 因没提前给信,宁家人根本不知道宁大爷和唐韵今儿会回来。 马车到了宁侯府门前了,管家瞧见了唐韵,才惊喜地冲着府内,说了一声,“表姑娘回来了。” 宁大爷上回离开时,还是从东街的香料铺子走的。 如今再回来,迎接他的已是一座气派的侯府,脸上不觉一笑,偏头同唐韵低声道,“难怪你外祖父急着让我回来,这么大座府邸,怕是够他吹嘘一辈子的了......” 唐韵一笑,回道,“三表哥上月才参加了殿试,若是这回能高中,也够大舅舅吹嘘一辈子的了。” 宁大爷往日成天呆在山里凿盐,心头只想着何时能凿出一口常年都能喷出黑卤,家里的事情倒是挂记得极少,如今人回来了,心也跟着归了家。 脚步一跨进门,倒是突然有了有了几分紧张和期待。 除了他的夫人,和那位替他争了光的会员儿子之外,父亲和其他两房的人,他已有七年没见到了。 也不知道如今都变成了什么样。 管家领着两人进去,穿过壁墙,刚上通往前厅的长廊,便见对面走来了一位公子爷。 锦蓝色的长袍,身形清瘦,个儿高挑,俊美的五官含着一抹笑,面上露出了几分不羁,脚步沉稳地朝着两人走了过来。 唐韵愣了愣,没认出来是谁。 家里的二表哥,三表哥,表弟,她都见过,但此人,她不认识。 身旁宁大爷的目光,却是一瞬紧紧地落在对面的人身上,脸上也慢慢地露出了惊喜,还未等他唤出声,那位英俊的公子爷倒是先开了口,“大伯,表妹。” “毅哥儿。” 宁大爷嘴里的名字终于唤了出来。 唐韵:...... 大表哥,宁毅。 唐韵还真就没认出来,上回见他时,他还没有宁家三房的表弟大,唐韵只记得,他行为甚是不羁,常常惹得外祖母对他数落。 如今,风度翩翩,俨然是个很讨姑娘喜欢的俊朗公子哥儿。 待人走到了跟前,唐韵才回过神来,笑着唤了一声,“大表哥。” 宁毅冲着她一笑,先问道,“上回的游记,可还喜欢。” 唐韵忙地点头,“喜欢,多谢大表哥。” “不客气。” 宁大爷将他瞧了一番,便拉着他的胳膊,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毅哥儿是何时回来的?” “前几日刚到......” “你父母呢,也回来了?” 宁毅点头,“都回来了。” 两人走在前,说着话,唐韵跟在身后听着,几人刚从长廊上下来,宁侯爷,宁二爷、宁三爷也陆续地赶来了前厅,后头还跟了一长串......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几位公子爷,还有一位年轻的姑娘。 “哟,大哥回来了。” “父亲,二弟,三弟......” “韵姐儿也回来了,路上可还顺遂,怎没提前给个信?就知道你那位大舅舅办事不靠谱......” 宁大爷走去了宁侯爷跟前问安,同宁二爷宁三爷叙起了旧,唐韵则被大夫人姜氏拉了过去,落入了一堆妇人堆里。 “韵姐儿瞧瞧,你还认不认识。”姜氏挽着唐韵的胳膊,将她带到了一位夫人和一位姑娘跟前。 唐韵适才见到了大表哥,便也明白了,是二舅舅一家回来了。 唐韵对二舅舅一家,最为陌生,母亲宁氏在世时,她便没见上几面,如今看着二夫人,也只能是靠着猜,“二舅母。” 话音刚落,身旁一位水灵灵的姑娘,便朝着她,清脆地唤了一声,“表姐。” 唐韵回头一笑,也认了出来,“明儿妹妹。” 宁家唯一的一个姑娘,便是二房跟前的宁明儿,比唐韵小月份,立在她跟前,却矮了她半个头,“表姐还是比我高。” “急什么,你表姐比你大。” 宁明儿一回头,自己都没忍住笑,“母亲拿这话骗了我十几年,都快十七了,还能长呢......” 话音一落,一堆人便笑成了一团。 宁侯爷几人闻见笑声,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宁侯爷一眼就看到了唐韵,见其脸上一片明朗之色,心头松了一口气,慈爱地唤道,“韵姐儿。” 唐韵从人群堆里挤了出去,同宁侯爷请安,“外祖父......” “回来了就好,先进屋吧......” 宁家三房终于人都到齐了,人一多,唐韵左一句有一句地搭着话,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啥,寒暄完后,脑子都有些晕了。 一家子在屋里坐了一阵,宁大爷似乎有事要说,被宁侯爷带去了书房,宁二爷,三爷也一道跟了过去。 大夫人姜氏去张罗接风宴席,二夫人去让人伺候瓜果,三夫人去让人收拾房间。 屋子里只剩下了几个小辈。 宁明儿挨着唐韵坐在了一起,性子倒是比唐韵要活跃,不由埋怨道,“听大哥说表姐在府上,我才急着赶了回来,谁知一到家,却不见表姐人。” 宁大公子被点了名,脸上带着笑,并没说话。 其余几位公子爷,该寒暄的也寒暄完了,也都坐在那,听着两人说着话。 “明儿回来多久了?” “三日前就到了江陵,原本打算年底才回,谁知陛下八百里加急捎来了口谕,让三叔和二哥务必要将五殿下带回宫。” 唐韵一愣,“五殿下也回来了?” 宁明儿点头,悄声道,“嗯,五殿下本不愿意回,三叔都没招了,最后还是大哥将人硬扛了回来。” 是真扛。 宁明儿见了,都觉得自己大哥的胆子实在是太大,那公主平日里气性多大,硬是被他气哭了。 第93章 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唐韵诧异地看向了宁毅。 先前她已听外祖父说过, 大表哥在西域,接应上了五殿下和韩靖,陛下和娘娘, 还有太子,先后派了不少人去接, 奈何五殿下一直未归。 以大表哥之前的那性子,这事儿还真做得出来。 唐韵忍不住问了一声宁毅,“五殿下可还好?” 宁毅点头, “挺好。” 人回来了就好。 唐韵松了一口气, 没再多问,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实则还有些拘谨,二表哥三表哥和表弟她还算熟悉,但大表哥她实在是有些陌生。 虽有儿时的记忆, 可如今见人坐在自己对面,俨然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模样。 且也不只是她。 之前宁家的几个小辈之间, 打打闹闹, 没什么规矩,谁也没服过谁,如今大公子一回来,几人再坐在一起, 气氛完全不一样。 就连最为闹腾的表弟都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那, 闭了嘴。 唐韵瞧得出来,这位大表哥面儿上虽透着一股子的不羁, 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子让人生怯的震摄之力。 也不过是沉默了片刻, 身旁的宁明儿便又开口问她, “我可听说蜀中好玩的地儿众多, 表姐去了一趟,当也不是真为了去蜀中看大伯父凿盐,可有什么热闹瞧?” 宁明儿到底是在西域那等地儿跑惯了,人是回来了,玩心还未收。 唐韵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热闹倒是有,她和太子就是热闹。 被人当成盐贩子抓起来,押进了天牢,可不就是天大的热闹。 如今太子也应该进了江陵地界了。 清缴余孽,最多两日,按脚程,也该晚自己两日,最迟后日太子也应该能回来了。 丫鬟从屋外走进来,送了几盘瓜果,唐韵借机缓了一口气,端了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才应道,“虽没有江陵热闹,胜在凉爽,日子也休闲......” 坐在斜对面的宁三公子终于搭上了话,“表妹是去了山腰的小院?” 唐韵点头,笑着问,“三表哥知道?” 宁三公子一笑,“果然父亲还是舍不得那儿,这辈子也就只念着他那一口井。” 四公子接了话,“这有何稀奇的,大哥和姐姐,不也在西域呆久了,不想回来,这回要不是因为五殿下,我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见到你们......” 几人问了一阵,唐韵便问了一句宁明儿,“这次回来后,当也不走了吧?” “我自是走不成了,父亲和母亲归了家,也不会再回去,倒是大哥,过些日子,怕是还得去......” 宁明儿没同唐韵说,如今宁毅已经是乌孙的头儿了,陛下正在想法设法地将其拉拢,回来了三日,日日都被宣进了宫。 “待下回有机会,我带表姐去一趟西域瞧瞧......”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宁大公子便出声打断道,“宁明儿,你少出馊主意。” 她是还嫌那位太子爷不够疯。 上回太子临时跟着宁家的兵将去了西域,起初他还以为是为了擒五公主,谁知人来了后,连西域的战况都没问一句,马屁股一拍又走了。 五公主还留在西域,自然也不是因为她。 是何缘故,稍微一打听,便也能明白。 是为了他的这位表妹,唐韵。 有那位能说会道的五公主在,唐韵和太子之间的那些事,他不想知道都难,心头倒是愈发认为,那两人不愧是兄妹,行事作风都是一个样。 说疯就疯。 当天太子,才思敏捷,贤明稳重,这些年他远在西域,都听了他不少美名。 就是这么一位优秀的太子,竟然是瞒着皇上和皇后,先斩后奏,前是去了西域,后又马不停蹄地追去了蜀中。 皇上就差贴告示寻太子了。 如今表妹好不容易回到了江陵,太子想必也已经到了江陵。 这才刚折腾完,她还添得乱。 宁毅这一声说出来,唇角的笑容已隐去,神色带了几分肃然,没有了那份不羁,反而多了一丝严厉。 宁明儿自来怕他这幅德行,脊梁一绷,立马住了声儿。 宁毅见寒暄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同唐韵道,“表姑娘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赶了这一路,先回去歇一会儿。” 几人这才散了去。 宁明儿跟在唐韵的身旁,一道走出了门口,分别之前又道,“表姐待会儿早点过来,我从西域带了些活羊,今儿夜里厨子收拾出来,咱们吃烤羊肉。” 唐韵笑着应道,“好,待会儿过来找明儿妹妹。” 唐韵说完,一转头,便见阮嬷嬷和阿潭已经立在门前候着了。 上回同太子离开蜀中的小院子时,唐韵打发阿潭走了水路,去接前来的阮嬷嬷,恰好错过了那场劫杀。 唐韵心头一直在庆幸,若是那日阿潭在,说不定命都不保...... 见唐韵终于出来了,两人齐齐上前,唤了一声,“姑娘。” 阮嬷嬷扶住了她的胳膊,脸色难掩兴奋,“今儿早上起来,奴婢的眼皮子便跳得快,还同阿潭念叨,是不是姑娘要回来了,果不然就见到了人。” 唐韵一笑,问她,“嬷嬷上回走到哪儿了?” 阮嬷嬷还未来得及答,阿潭便抢着道,“好在姑娘明智,及时让奴婢前去接人,奴婢当夜便在庄家巷口遇到了嬷嬷,这要是晚上半日,就该错过了。” 说完阿潭又疑惑地问道,“姑娘不是当日就同殿下离开了蜀中,路上怎的走了这么久......” 按理说,陆路比水路还快两日才对,却比她们晚了五六个日子。 太子遇刺,并非小事,其中牵扯太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唐韵随口应了一句,“路上走得慢,耽搁了。” 阿潭倒也没再多问,阮嬷嬷,扶着她上了后院的长廊,“适才听三夫人来说,姑娘回来了,奴婢已去叫了热水,姑娘进屋,先泡泡身子,轻松一下.......” * 唐韵坐了几日的马车,确实有些累,沐浴完后,换回了江陵的服饰,身子这才觉得松了些。 此时末时刚过,离晚上的宴席还早,阿潭去厨房拿了些糕点回来,给唐韵先垫了垫。 唐韵坐在榻上正吃着糯米糕,宁侯爷身边的阿福便寻了过来,立在外屋,问阮嬷嬷,“表姑娘可在歇息?” 阮嬷嬷还没应,阿福又道,“侯爷说不急,等表姑娘歇息好了,饭点的前过去一趟便是。” 适才人多,唐韵确实没同外祖父说上几句话,在蜀中发生的那些事,旁的人她可以瞒着,但外祖父那儿,她得如实禀报。 且大舅舅想必也已同外祖父禀报过了。 唐韵本也不累,也没再歇息了,起身去了宁侯爷的院子。 宁家的三位爷已经走了,宁侯爷坐在屋内,连着灌了几盏苦茶,都没能将心头的震惊和恐慌给压下来。 他早该想到的。 在陛下提出要将韵姐儿留在宫中,封为太子妃时,他就应该想到,立太子妃那么大的事,陛下必定也是同太子商议过。 韵姐儿出宫回了宁家后,太子接二连三的,寻着各种理由登门,宁侯爷还曾一度想不明白,宁家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得罪了太子。 如今一切便也明了了,太子怕是早就看上了韵姐儿。 当今太子才识过人,长相清隽,能进宫做太子妃,是多少门户梦寐以求之事。 但宁侯爷却高兴不起来,因韵姐儿早就同他说过了,她并不想进宫。 本以为等到太子封了太子妃,韵姐儿也就能安安稳稳地说亲了,谁知,却套进了圈子里,走不出来了。 适才宁大爷说完书中的事情后,宁侯爷当场就生了冷汗。 一是为太子和韵姐儿一道遇袭而后怕。 二是,担忧太子这一趟西域,蜀中之行,怕都是为了韵姐儿。 她一个姑娘,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怎能应付得过来。 再想起宁大爷所说,太子在蜀中已经对外宣称了唐韵为太子妃,宁侯爷脑子都乱了。 这明摆着是在抢人啊。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宁大爷只能先寻唐韵过来问问,她到底是如何想的,若她真是不愿意嫁,他宁家即便是被打回原形,他也不会将她往外推。 唐韵进来时,宁侯爷正是头疼。 “外祖父。” 听到声音,宁侯爷才松开了捏在太阳穴上的手,招呼道,“韵姐儿来了,过来坐。” 刚回来时那阵不觉,听宁大爷说完,如今再见到人,宁侯爷心头便是一阵恐慌,“早知如此,这一趟蜀中,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 不去就不会遇到太子。 不遇上太子,也就不会遭袭,也不会被强迫。 前朝刺客,个个都是死士。 太子同她能死里逃生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好不容易捡回来了一条命,又被太子以权压人,她的韵姐儿怎就如此命苦。 宁侯爷这一问,唐韵便也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也没再多去解释,走过去坐在了他跟前的高凳上,“外祖父放心,我和太子殿下都平安。” 宁侯爷愣了愣,倒也没料到她会主动提及太子,试探着问道,“太子也一道回来了?” 唐韵没再去回避,点头道,“前朝余孽藏匿在了蜀中,太子殿下忙着清缴,我同大舅舅先走了一步,想必太子殿下这会子已经在路上了。” 宁侯爷见她言语之中,对太子并无顾忌,心头倒是生了好奇,直接问道,“韵姐儿同太子......” 宁侯爷话还没说完,唐韵便低下了头,脸色隐隐地露出了几分红晕,“先前外孙女瞒了外祖父,还望外祖父体谅。” 宁侯爷心头的疑惑更深了。 这次回来,唐韵本就没打算再瞒着宁侯爷,趁这会子,也同他表明了心意,“外孙女和太子殿下,是情投意合,先前那般,皆是因我心头生了狭隘,同其闹了一场别扭,难为了外祖父一道担忧,外孙女给外祖父赔个不是。” 为了她,外祖父操了不少的心,甚至还曾想过将她留在宁家。 虽说并非当真是同太子闹别扭,但她也无法去解释这其中的曲折。 唐韵说完,从高凳上起身,打算给宁侯爷行个跪礼。 身子刚弯下去,被宁侯爷一把扶了起来,“快起来,我还能要你给我赔个什么不是?我是你外祖父,担忧你本就是应该。” 唐韵没再跪,立在那也没再坐。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此时只能低着头,等着宁侯府的反应。 如今她已是无父无母之人,她的终生大事,便只有外祖父替她做主。 日后她进东宫,也得从宁家走。 适才之前,宁侯爷脑子里还是乱成了一团乱,如今听唐韵说完,倒是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她喜欢就好。 以宁家如今的势力,她进了宫,宁家也能替她撑腰。 片刻后,宁侯爷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自从见到你后,外祖父心头一直都在担心,怕你过得不顺心,你这辈子要是过得好了,外祖父也就彻底地放心了。” 外祖父待她的好,她都知道,唐宇心头一暖,轻声道,“多谢外祖父。” 宁侯爷便又瞧了她一眼,低下头,温声问道,“太子殿下这一趟,当真是为了韵姐儿?” 宁侯爷虽怀疑,但一直不敢确定。 唐韵也没瞒着,点了头。 宁侯爷:...... 宁侯爷沉默了一阵,突地一笑道,“还算聪明,有志气,知道想办法先回宁家,你要真是个耳根子软的,被太子爷带进了宫,只怕也回不来了。” 诚然她确实是想了办法提前回来,但也不是因为什么志气。 唐韵正觉有些心虚,宁侯爷又道,“正常婚嫁,须得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即便是太子爷,咱们该走的流程也不能乱,这几日你就呆在府上,旁的,就交给外祖父。” 太子想要人,必定会派宫里的人,上门来提亲。 唐韵:...... 她本还想明日就进宫的,去宫里等太子,也去瞧瞧五公主,如此以来,只能作罢。 * 自唐韵同宁侯爷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后,便一直呆在院子里,等着太子的消息。 宁侯爷也在等。 谁知一日过去,两日过去,安良军都带着前朝余孽五皇子回来了,还是没见太子和赵灵回宫。 唐韵心头疑惑,倒是想去找安良军的统领问问消息,可自己一个姑娘,也不好寻去军营。 一直等到了第五日,宁大公子突然来了院子,问了唐韵一句,“表妹可知,太子怎去了琼州?” 唐韵:...... “大表哥今儿是不是要进宫,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五殿下了,待会儿可否带我一道?” 第94章 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为何去了琼州。 唐韵也想知道, 他为何就跑去了琼州。 临走时她留给他的信上,都写明了自己先回江陵,在宁府等着他, 为何他又去了琼州,必定是他找上了自己搭乘的那条船, 顺着一道追去了琼州。 他压根儿就没看信! 又或是看了,同上回一样,他并没有相信她。 唐韵头疼得紧。 能想象到就他如今脑子里的那股子热乎劲儿, 要是没寻着人, 待回到了江陵后,指不定会怎么发疯。 五日, 再加上她在路上的十来日,他应该早就追上了那艘船。 唐韵虽不知道他何时回来,但为了妥当起见, 她还是得先去宫里等着他,确保他一回宫, 便能看到自己儿。 大公子宁毅今日确实要进宫, 原本早就该回乌孙,留到了如今,也是一直在等太子回宫。 本以为唐韵回来了,太子自然也一道回了江陵, 如今五日过去, 仍不见其归宫。 今日一去打听,方才知道太子竟是去了琼州。 琼州那地方吗, 能有什么值得太子赶去的, 大公子完全想不明白。 是以, 只能来找唐韵, 想她应该知道。 这会子问完,见唐韵脸上的神色明显不对,大公子也不用再去问她了,果然还是同她有关。 见她此时进宫,想必是有同太子相关的消息要禀报,大公子一口应了下来,“表妹要进宫,自然可以,半个时辰后,我在门口等。” 唐韵不敢耽搁,立马让阮嬷嬷和阿潭替她收拾起了东西,这一去,恐怕得在宫里住些日子。 因先前已答应了外祖父,在太子来提亲之前,她不会出门,且她一个未许亲的姑娘,未经长辈递帖子,这般贸然进宫,也不合规矩。 唐韵没去同宁侯爷打招呼,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院子。 走时,生怕被宁侯爷和府上的人瞧见,唐韵先让阿潭去放了风,没人了,唐韵才拉着阮嬷嬷一道,走了宁府的后门。 人出了府,还一身紧绷着。 母亲走得早,父亲对她的事,几乎从不过问。 这些年,她的事多半都是自己做主,尤其是唐家倒了后,唐韵压根儿就是闲散一野人,如今这般被管教住,心头倒是有了一丝异样。 大抵就是有家和没家的区别。 唐韵和阮嬷嬷一人提了一口箱子,从后门拐到了前门,远远地便见宁毅的马车已停在门口候着了。 唐韵先登上了马车,回头才从阮嬷嬷手里接过箱子,两口箱子往马车内一放,宁毅的眼皮子便是一跳。 她这不是进宫,这是要入宫。 “表妹......”宁毅身子往里靠去,给她挪出一块地儿,打算同她先说好,他只是带她进宫,并不是送她入宫。 祖父要是问起来,他可担不了这个责。 话还未说完,唐韵便回头,坐在了他身旁,冲着他感激地道,“多谢大表哥,我正愁着怎么出去呢,要是外祖父问起来,大表哥就说,就说......宫里五公主来了帖子,要我去住几日。” 宁毅:...... 能让那位太子爷满天下的追人,自然不简单。 他从未低看过他这位表妹。 宁毅伸手将她的两口箱子往跟前移了移,替她腾出了更多的空间,“表妹早说要走后门,我便去后门等着了,前门有管家在,表妹这般提着箱子,只怕是早就被瞧见了。” 唐韵:...... 见唐韵神色凝住,宁毅又道,“不过表妹只是去五公主那住两日,倒也无妨,回去后,我替外祖父解释。” 唐韵松了一口气,再次感激道,“多谢大表哥。” 宁大公子没应,突地问起了唐韵,“姑母给表妹留下的那块玉佩,你可是送了人?” 唐韵一愣,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事,片刻后才点头道,“是,我给了五殿下。” “早年姑母想必是忘记了告诉表妹,此块玉佩是宁家的信物,表妹送出去时,当也不知此块玉佩的贵重,但宁家的信物流落在外,总归是不妥,表妹若是没有东西可换回来,大表哥倒是备了一份礼,你瞧瞧合不合适。” 宁毅说完,便从袖筒里掏出了一块腰牌递了过去。 ——韩靖。 唐韵:...... 唐韵送给五殿下那块玉佩时,确实不知道是宁家的信物。 可这般又要回来,恐怕不妥...... “玉佩是祖母留给几位长辈唯一的遗物,姑母又传给了表妹,东西在表妹身上才能彰显出可贵,给了五殿下,便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她拿着也没什么意义。” 宁毅的这番话有些夸张。 玉佩确实是宁家老夫人留下来的,可也并非就是唯一遗物,是宁家长辈用来联络的信物却也不假。 当初五公主落入了他手里,他便是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玉佩,才放了她,谁知,后来便被她一直要挟,一退再退。 表妹赶紧收回去吧,再不收回来,还不知道他会被那位五殿下怎么拿捏。 旁的东西,五殿下或许不会愿意同她交换,但韩靖的腰牌,不一样,有了这东西,日后她也能要挟人,不过是换个人要挟罢了。 他破费了一番功夫,才从韩靖那儿顺了过来。 唐韵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倒也有些紧张,忙地接了过来,“成,我去同五殿下说说。” 横竖不过一个物件儿,五殿下看重的本就是她的心意,她再送给她一枚玉佩便是。 如今她虽不知五殿下和韩靖之间怎么样了,但韩靖的腰牌,确实很贵重,太子的暗卫统领,即便是赵灵见了,也得听其吩咐。 要是落在五殿下手里,可不就任凭她拿捏。 * 马车进宫后,宁大公子先将唐韵送到了觅乐殿。 人刚从马车上下来,觅乐殿的婢女便兴冲冲地进去通报给了门口的秋扬,“秋姐姐同殿下禀报一声,唐姑娘来了。” 秋扬心头一喜,转过身,脚步还未走到里屋,五公主在屋内已经听到了说话声,提着裙摆,疾步冲了出来,“韵姐姐人呢。” 自从她被宁家那位大逆不道的大公子给擒回了宫中后,皇上和皇后一直派人在看着她。 她哪儿也去不成,今日若非唐韵找上门来,她连她是何时回的江陵,都不知道。 五公主刚从屋内出来,门外的宫娥已经领着唐韵走了进来。 两人几个月没见,各自都经历了太多的事儿,如今一见到人,心头的喜悦太盛,带了些激动,鼻头竟一时乏了酸。 “韵姐姐。”五公主下了台阶,几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唐韵,眼眶都湿润了,“可算是见到人了,想死我了。” 唐韵被她一抱,眼眶也生了涩,想起当初她走时,不辞而别,瞒着自己的种种情景,心头一阵感怀,也抱住了她,道,“五殿下回来了就好。” 她那一走,多少人在跟着担惊受怕。 若非心头当真苦了,又怎可能冒险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嗯,我回来了,往后定不会让皇兄再欺负了韵姐姐。”到了这会子,两人自然也知道了当初各自都瞒着对方了好些事。 太子没娶唐韵为太子妃。 五公主偷偷去了西域,也没有嫁到尚书府。 两人能如此,皆是不想让对方替自己担心,如今再次团聚,两人都有太多的话要聊。 五公主拉着唐韵进了屋,先从自个儿是如何离开皇宫,出城去了西域开始说起,说到自己跟着送亲队伍,遇上了战乱,又是如何碰上的宁家大公子。 唐韵听得胆战心惊,倒是明白了为何大表哥会同五殿下熟悉。 是因为自己的那枚玉佩。 当初她给他那枚玉佩时,不过是想给她留个念想,完全没料到会派上用场。 “你那位大表哥,险些没让人将咱们埋了,若非瞧见了我脖子上露出来的玉佩,韵姐姐这会子特定瞧不见我了。” 唐韵:...... 大表哥,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残暴。 “他是将我认成了你,起初才对我那般好,后来知道了我的身份,立马翻脸不认人,要不是我拿韵姐姐一路要挟他,我的日子可就惨了......” 五公主没等唐韵开口,将自己的经历说完后,主动将那枚玉佩还回给了她,“这玉佩你大表哥做梦都想拿回去,我一直没给,如今我人已经回来了,这辈子怕是再也出不去,估计也用不上了,既是宁家的东西,韵姐姐赠予我,也不合适,还是自个儿好好留着,改日韵姐姐再送我个其他物件儿便好。” 见她如此说,唐韵没再推辞,点头收了回来,低头从袖筒里,掏出了宁大公子给她的那枚腰牌,悄悄地递给了她。 五殿下接过,愣愣地瞧了好一阵,才笑出了声,了然地问唐韵道,“是你大表哥给的吧,他倒是知道我想要什么。” 唐韵见她言语之间,似乎同大表哥牵扯极深,难免会往那一处想,可见五公主神色又似是坦坦荡荡,一时也弄不明白。 还有,她和韩靖到底如何了。 唐韵不明白,便也直接问了出来,“五殿下和大表哥可是......” 五公主倒是没意外她会问她,不只是她,如今连父皇母后都在想这事儿。 宁毅已经是乌孙的头儿,父皇为了稳住他,又见自己是被他救回来的,心头确实生了联姻的主意。 可他们并不适合。 五公主眸子内闪过一丝恍惚,轻声同唐韵道,“你那位大表哥,太难搞了。” 若是她什么都没经历过,又或是没有遇到韩靖,她指不定会跟在他身后,势必要同其拼个输赢,想法设法地将其拿下。 可如今她经不起折腾,一个韩靖够让她累的了。 五公主冲着唐韵一笑,“本宫还是喜欢韩靖这样的,虽也难搞,但他又不得不臣服于本宫,这不腰牌都到本宫手里了......” 唐韵:...... 五公主说了这半天,还未听唐韵提及一句自己的事儿,便问道,“韵姐姐和皇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皇兄来了西域,我便知道他是在寻韵姐姐,得知韵姐姐不在西域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蜀中,如今韵姐姐人都回来了,他去了琼州,又是为何。” 父皇母后今日才收到消息,皇兄去了琼州。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琼州作甚,为此,父皇和母后头发又愁白了几根。 这会子,唐韵舌尖都是苦的,看着五公主无奈地道,“是去寻我。” 五公主:...... 唐韵一时半会儿也同她说不清楚,只道,“今儿我就不回了,陪五殿下,可好?” 五殿下一愣,笑着道,“韵姐姐可别反悔,我可巴不得呢。” 当夜,唐韵便歇在了觅乐殿。 * 江陵官道。 天色刚亮开,城外的官道上,便是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皇上的人马已经等候多时,姚统领立在城门外,听到动静声,远远瞧向马匹上的人,精神不由一震,激动地同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快快,开城门,通知陛下,太子殿下已回京。” 城门口瞬间一片紧张戒备。 太子和赵灵的马匹一路疾驰,到了跟前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太子一身墨色衣衫,疾风将他的一张脸,吹得风尘仆仆,脸上再无往日的温润,眸子内甚至带着几分焦灼和烦躁。 姚统领确定自己没认错,眼前这人就是消失了几个月太子爷,忙地迎上前去,跪在了他的马前,朗声道,“微臣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侍卫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黑压压的一片,截断了太子的马匹,将各个路口都堵得水泄不通,只给太子留了一条通往宫中的路。 太子:...... 姚统领及时地道,“太子殿下,陛下和娘娘,已经等候殿下多时。” 这阵势,明白了是要杜绝太子再跑。 太子转过头,一身疲惫,冷声同赵灵吩咐道,“去宁侯府,无论用什么法子,给孤绑回来便是。” 他跟着那艘船,连夜急赶,都快赶到琼州了,赵灵才追上来,将那封信递到了他手里。 才得知,她已经回了江陵。 太子看完了信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合着他又蠢了一回。 但他这一趟也不能白跑。 等赵灵将人绑回来,他再慢慢地同她清算这笔账。 先前明明说了会一直陪着他,那话才过了多久......只过了一夜,她便丢下他,一个人先跑了。 * 唐韵昨夜在觅乐殿陪着五公主聊了半宿,才歇了过去。 翌日一早,刚梳洗完,皇后娘娘便派了苏嬷嬷过来请人。 苏嬷嬷一进屋,便笑着对唐韵道,“奴婢可算是又见到了唐姑娘,娘娘昨儿听说姑娘来了,心头高兴着呢,今日特意备了茶水,邀姑娘过去坐坐。” 不用苏嬷嬷来,唐韵今日本也打算了去同皇后娘娘请安。 梳洗收拾完,便拉着睡眼惺忪的五殿下一同去了凤栖殿给皇后娘娘请安。 到了凤栖殿,皇上也在。 皇上最近一个多月,苍老了好几岁,一边是匈奴不断前去骚扰大周刚攻打下来的西戎,一边是他那位从来不让他操心,却突然不辞而别的太子。 起初知道太子先斩后奏,跑去了西域时,皇上和皇后还以为太子是去擒安阳了。 直到宁将军的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送回来,皇上和皇后才知道,人又不在西域了。 皇上急得觉都睡不好,立马下了一道强硬的口谕,让宁家人先将五公主带回来。 如今一个回来了,另一个却又不见了。 这些年在太子身上偷来的清闲,这几个月,一并还给了他,最近几日皇上都歇息在了皇后的凤栖殿,早上起来,听皇后说起唐家那位姑娘进了宫,自然要留下来见一见。 蜀中的余孽结案后,太子让知府大人呈上来的折子上,添上了一句,太子和太子妃遇袭。 太子这一趟出去,何时有了太子妃,皇上倒是好奇得很,问了安良军的统领,统领才禀报给了他,“太子妃乃宁家的表姑娘,唐韵。” 皇上起初听到时,无不震惊。 一番问下来,才得知,宁家的表姑娘唐韵,一个多月前已经到了蜀中。 回忆起往日种种迹象,皇上一向不怎么转得动的脑子,突然之间,便想明白了很多事。 什么牵制宁家,要同其联姻。 去西域,视察战况。 到蜀中清缴余孽。 皇上很难不去怀疑,太子的居心到底何在。 但他不相信。 旁人便罢了,他这位儿子一向冷静自持,他不信他的太子会干这等子糊涂之事...... 绝无可能。 可此时再见到宁家的表姑娘唐韵之后,皇上心头的想法,突然有些不太坚定了。 宁家这位表姑娘,确实生得好。 比起上回在除夕夜里见到的,明显又多了几分神韵,乖乖巧巧地坐在皇后身旁,无论是气质,还是谈吐,均不比皇后差。 皇上瞥过头,心头的怀疑愈发浓烈。 再想起当年自己干过的那事儿,去顾家直接将皇后绑进了宫,太子是自己的儿子,万一遗传到他的脾性...... 皇上正揣测着,城门口前来送信的侍卫便到了凤栖殿,匆匆地进来,跪在地上禀报道,“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唐韵坐在五公主和皇后娘娘之间,闻言脊梁不由一绷。 皇上和皇后这会子倒是没有去注意她,个个神色都带着紧张,皇后先问,“人呢。” 话音刚落,门口的魏公公便急急地走了进来,惊喜地禀报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第95章 第 95 章 第九十五章 “宣。”这回皇上抢在了皇后前头开口。 话音刚落, 一道脚步声便从外传了进来。 屋内几人齐齐抬头,唐韵的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一挪,隐在了五殿下身后, 半低着头,偷偷拿眼,心虚地打量了过去。 里屋的丫鬟拂起了珠帘,太子微微躬身走了进来。 一身深红中衣, 墨色箭袖常服,玉冠束发, 双肩暗绣云状金丝花纹, 身形修长清瘦,利索干净又不失稳沉, 依旧是一副风度翩翩的贵主子。 唯独清隽的面容上, 带了些疲惫和苍白, 许是染了风尘的缘故,神色之间亦没有了往日的半丝温润, 一股子的清冷孤傲。 太子上前, 目不斜视,走到了上位, 掀袍跪下行礼道, “父皇、母后。” 自太子进来,皇上和皇后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身上, 见确实是自己那位如假包换的金贵太子之后, 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这几个月,皇上和皇后盼星星盼月亮, 如今终于见到人回来了, 倒也没急着去质问他, 当初为何先斩后奏出宫跑去了西域。 “太子赶紧起来吧。”皇后见他似乎是瘦了,眼里更是露出了心疼,柔声道,“刚回来,先坐下再说。” 皇上没发话,算是默认了。 太子起身,坐在了皇上手边上的高凳上,这才抬起了眼。 漆黑深邃的眸子,抬起来的一瞬,眸光淡然,毫无波澜,却也只是瞬息之际,在碰到了对面的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时,瞳孔明显一震。 唐韵看着他,唇角一弯,露出了浅显的一道梨涡,给了他一个无比温柔,好看的微笑后,才起身朝着他行了个礼,“殿下。” 太子:...... 她怎么在这儿。 太子在去琼州的路上,无时无刻地不在恼她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发誓定要将她擒住,让她哪儿都去不了,心口绷着的一股郁气,直到前一刻还未消散。 可她一笑,竟没了。 太子眉心一跳。 他就这点出息...... 心头的倔劲儿,替太子撑起了一股子硬气,没去应唐韵,极快地转过了头。 可一转过头,紧绷的唇角,终究还是缓和了下来,露出了往日里常惯的温和之色,同皇上和皇后致歉道,“让父皇母后替儿臣担忧了。” 自上回花公公行刺之后,皇上便知道了自己的儿子,怕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懦弱,可还未来得及多问,他是何时开始习武的,人就出了宫。 如今人一回来,一张脸憔悴不堪,不拘言笑。 皇上看着他那副清冷劲儿,心头不由一阵发苦,这......怎么还越来越像他了。 不过,像自己也好。 没人敢欺负。 皇上刚适应过来,又见他恢复成了往日里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何。 唐家姑娘坐在了他对面。 人回来了就好,皇上也懒得说道他了,可心头到底是有了几分气,故意讽刺地道,“太子这一趟,可谓是不辞辛苦啊,又是西域,又是蜀中,朕都没你忙......” 话一说完,皇后便回过头,目光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心想,太子遇袭的消息传回来后,不知是谁说的,太子要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他便去列祖列宗跟前点一炷香,感谢祖宗的保佑,保准不会埋怨他。 皇上:...... 皇上瞬间不吱声了。 太子再次起身,正欲同其赔罪,皇上及时地一招手,“行了,坐着吧,这一路也累了。”可说完,还是没有忍住,“你怎么就想着要去西域?” 皇后:...... 太子坐回了座位上,身子端正笔直,“启禀父皇,花公公行刺那日,儿臣便查到了前朝余孽的线索,因事情紧急,避免打草惊蛇,儿臣欺瞒了父皇,未经禀报父皇,擅自去了西域追查余孽行踪,还请父皇见谅。” 此话一出,五公主心头一嗤,偏过头去,弯了唇角。 他就编吧。 五公主不信,皇上心头却信了几分。 太子那日一走,他便让人去查了,花公公连夜被他提审,审问完后,太子人就走了,此时听太子说是去西域追缴乱党,他自然是信的。 可后来怎的又去了蜀中...... “只是儿臣慢了一步,五皇子提前收到风声逃至去了蜀中,此人甚是狡诈,儿臣担忧其在蜀中会对朝廷图谋不轨,来不及禀报父皇,连夜带着暗卫,直上蜀中擒人。” 太子的语气认真,神色肃然,一番话说下来,眼不红心不跳,就连五公主,此时都有些犹豫了。 他莫不是当真去追查了五皇子,毕竟人确实被他抓了回来。 皇上听得也是一脸的紧张。 安良军一回江陵,蜀中太子遇刺之事,皇上自然也知道了,这几日本就后怕得睡不踏实,此时听太子亲口提及,心头不觉又跳了起来。 皇上一时又忘记了自己发的誓,不由一斥,“胡闹!余孽乱党,亡命之徒,你一个太子,即便是带了暗卫,岂能贸然前去,那五皇子怕就是就等着你送上门,你倒是糊涂......”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一时愚昧。” 皇上:...... 皇上见他这番,又有些后悔自己的态度太凶,沉下一口气后,便别扭得问道,“可有受伤?” 蜀中知府的折子上,只写了太子和太子妃遇袭,并没有写两人受伤之事,可那帮余孽歹徒,个个凶残,太子带着一个唐姑娘,想要全身而退,怕是没那么容易。 太子应道,“父皇放心,儿臣无碍。” 说完,太子突然转头看向了唐韵,道,“多亏儿臣遇上了唐姑娘,若非唐姑娘相救,留在孤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孤倒也难以脱险。” 太子说完,屋内皇上和皇后,五公主,所有人的目光都意外地落在了唐韵的身上。 皇上和皇后的神色难免震惊。 这不就是他周家的救世主吗。 救了一个五殿下,如今又救了太子。 唯独五公主心头生了疑惑,昨儿怎么没听韵姐姐提起这事。 唐韵:...... 要说这人为何要饱读诗书,克己复礼,知书达理呢,此时便能彰显出来。 名声好了,说什么别人都会相信。 唐韵不得不起身回礼道,“殿下言重了。”简短的一句,没再多说旁的,也算是默认了太子的话。 太子为何去了西域,蜀中,又为何要声称唐姑娘为太子妃,这一来,前因后果,皇上总算是理明白了。 完全否定了之前的猜测。 他就说自己的这位太子,一向理智,不会那般愚蠢,为了一个姑娘干这等傻事。 不过是在追查余孽的途中,遇上了唐姑娘。 一个有了救命之恩,一个想要偿还恩情,倒是合情合理,唐家姑娘能不顾名声,无微不至地留在他身边照顾,太子确实应该要负责。 皇上转头看了皇后一眼,皇后此时的想法虽完全和他不一样,但心头所想的结果都一样。 得去宁侯府提亲了。 “韵姐儿快坐下。”皇后反应过来,忙地招呼了一声唐韵,试探地说了一句,“韵姐儿当真是周家的福人儿,还真是像咱们周家的人。” 皇后说完,见唐韵的脸色微微泛红,却并没有露出半丝抗拒,皇后心头又是一阵疑惑。 目光不免又看向了太子。 一脸的春光。 行啊。 也不枉他追了这几个月,跑了这一遭。 唐韵落了坐,垂目饮了半盏茶,皇后便及时地掐断了皇上喋喋不休的追问,“陛下,太子刚回来,当也累了,先让他回去更衣,陛下有什么话,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 皇上这才回过神来。 确实,太子坐在那,还是一身的风尘仆仆,皇上手一撑,和蔼地道,“行,赶紧回去歇息一会儿,明儿朕再寻你。” 太子没再留,起身同皇上和皇后行礼道,“儿臣先告退。” 太子转身走了出去,皇后也没再留唐韵,“韵姐儿和安阳也回吧,明日本宫备一桌宴席,到时,安阳带着韵姐儿过来。” 皇后只能先试探出两人的态度,不好明说,即便是要提亲,也不好当着姑娘本人的面去提。 唐韵忙地起身,谢恩道,“民女叨扰娘娘了。” * 从皇后的屋里一出来,五公主便挽着唐韵的胳膊,问道,“皇兄当真受过伤,是韵姐姐救了他?” 太子那话也就只能拿去骗骗皇上和皇后。 五公主觉得玄乎。 唐韵本也不想拆了太子的台,脚步刚走出凤栖殿,便见太子端正笔直地立在了甬道上。 唐韵:...... 唐韵这才挨着五殿下,轻声在其耳边道,“是太子殿下救了我,殿下还曾失明过。” 五公主一愣,还未来得及问,唐韵又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同她道,“五殿下,我,我先去东宫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也有可能今儿不回来。 五公主:...... 这一幕异常的熟悉,“韵姐姐......” “五殿下最好了。”唐韵说完便松开了她的手,几步下了殿门前的踏跺,走向了立在甬道上正候着她的太子。 五公主:...... 没眼看了。 五公主转身,唤了秋扬,“待会儿让韩靖过来。”她急需安慰。 * 太子立在那,早就听到了动静声。 他都想好了,她要是敢不跟过来,他就绑了她。 脚步声慢慢地靠近,熟悉幽香随风入鼻,太子的眸子刚动了动,一张绝色的面孔便从身旁凑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殿下眼睛好了?” 太子:...... 她装得比自己还像。 第96章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太子垂眸看着她, 清透的眸子如玉珠出水,莹莹生光,溢满了惊喜, 即便太子知道那都是假的,一瞬也被那道喜悦所感染。 没良心的东西。 怎说个谎,都好看...... 太子忍住心口的悸动,挪开了眼睛, 抬起头,没去拆穿她, 应了一声嗯, “你走之后就好了。” “殿下能瞧见,真是太好了。”唐韵也直起了身, 立在他身旁, 轻轻一拧眉, 颇为遗憾地道,“只是可惜, 殿下重见光明, 我却不是第一个让殿下瞧见的人......” 太子:...... 太子又忍不住看向了她。 她这又是欢喜,又皱眉的, 简直比那唱曲儿的还生动。 “殿下怎耽搁了这么久?”唐韵说完又道, “不过前朝余孽在暗处盘踞了十几年,暗桩线人怕是不少, 殿下清缴, 自然是要花费些时辰。” 她这话,太子不乐意听了。 清缴余孽, 用得着花那么久吗。 他是追她去了。 他跑到了琼州, 船只刚靠岸, 他脚还未沾地,赵灵便来了,将她留给他的那封信交给了他,他拆开一看,才知道她回了江陵。 她放哪儿不好,偏生要放在枕头上。 她不在,她以为他能去沾那张稍微一动,就摇晃的破烂床...... 她但凡换个地儿放...... 太子:...... 这是换个地方放的问题吗,是她故意瞒着自己,一个人先走了,太子低下头,打算好好同她掰扯,“唐......” “幸好我没留在蜀中,要是继续留在殿下身边,打搅了殿下,殿下怕是如今都回不来呢,殿下不知,陛下和娘娘担忧殿下,寝食难安......” 太子轻吸了一口气。 唐韵似是这才想了起来,问他道,“殿下可有瞧见我给殿下留下的那封信?殿下当是见到了,否则,我那番不辞而别,殿下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呢,以殿下对我的信任,当也不会以为是我跑了,定会怀疑我遭遇了不测......” 唐韵说完,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庆幸地道,“还好我考虑得周全,将那封信放在了殿下的枕头上,殿下眼睛瞧不见,但只要一躺下,便能知道有东西在......” 太子额角两侧,突突直跳。 她不要再说了。 “殿下能安心留在了蜀中清缴余孽,如今人平安回来了,我也放心了。” 太子:...... 太子提步便往前走,他要再听她说下去,他得当场气死在这儿。 唐韵及紧紧地跟着他,“殿下......” “韵儿,先别说话,孤有些累了。”太子回过头,轻声打断了她,她先让他缓一缓。 她太能说了。 他还能同她算什么账,被她那一通说完,她半点错都没有,错的都是他,他连去了琼州追她,都难以启齿了。 说出来,不就成了他小心眼儿。 哑巴吃黄连,是他自讨苦吃。 太子的脚步走在前,走得有些快,唐韵瞧了一眼他的背景,似是透着无尽的憋屈,唐韵忍住笑,低下头,跟了上去, “啪嗒啪嗒——”的几道脚步声,追到了太子身旁,太子目光不受控制地瞟了过去。 却见她转过头,往身后的甬道内瞧了一下,太子还未反应过来,垂在身侧的手,便给她一把轻轻地握住。 柔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内蔓延开来,太子的脚步放慢了一些,修长的五指,慢慢地蜷曲,终究是抵不住疑惑,握住了她细腻的手背。 唐韵微微地朝着他靠了过去,短褥的袖摆蹭在了他腰间垂吊的玉佩上,随着脚步移动,轻轻地饶着,唐韵垂目含羞,柔声地问他,“殿下,想我了没。” 太子:...... 太子心头猛地一悸,一股子燥热窜上了喉头。 太子没应她。 唐韵以为他心头还在生着别扭,便也不再出声,沉默地跟着他拐过了通往东宫的那条甬道。 人刚走到月洞门前,一只脚还未跨出来,便被他牵住手,猛地往前一拽,唐韵惊呼一声,还未回过神,人已经被太子摁在了月洞门内。 唐韵惊慌地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灼灼如烈火的目光。 “想。”太子应了她适才的那句话。 想疯了。 太子突地偏下头,含住了她的双唇,唇瓣碰上的一瞬,心中的涌动,瞬间爆发了出来,由着自己的薄唇,舌尖,放肆地发泄。 他恨不得亲死了去。 咬死她得了。 夏末清晨的阳光,少了几分毒辣,光线明媚却不晃眼,落在红墙之上,光影浅短,遮不住两人的身影,唐韵的眸子迎着光,玉珠染成了昏黄。 不过片刻,眸子内的一片惊愕,便被唇齿间的狂风暴雨所淹没,脑子里一片空白,渐渐地失了理智,由着自己同他一道沉沦了下去。 良久过去...... 唇齿间的纠缠,还在继续,唐韵实在是招架不住,尝试着去迎和了他一下,舌尖才刚刚卷到了他,又是一阵暴风。 呼吸不畅,唐韵的眼前一片晕厥,眼睫轻轻一合,闭上了眼睛,双手开始去推他。 “殿......呜......” 唐韵说不出话,只得去拽他。 差不多得了,这人来人往的。 见他还是不松,没了法子,唐韵的齿尖,轻轻地用了力,咬了他一下。 太子一吃痛,眉目一皱,终于停了下来。 深邃黑眸如火,还未出声,唐韵突地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地低语了一句。 话音一落,太子的身子便僵在了那。 唐韵及时地从他怀里钻出来,转过头,也没再去看他,这回是拽住他的手往前托,“殿下,走吧。” 太子被她一拽,脚步微微趔趄,失了魂地跟着她走了几步,到了她的身旁,似是才反应过来。 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偏过一边红透的耳尖,唇角突地一扬,头挨了过去,哑声道,“唐韵,你堕落了。” 唐韵:...... 他要不愿意就、算、了。 她不过是看在他不辞辛苦,跑了一趟琼州,想犒劳他一下...... 他要再说,她真不乐意了。 见唐韵不出声,耳尖的红晕更是蔓延到了耳根子处,太子倒是有些疑惑,火上加油地问道,“孤还以为,你不喜欢那样呢。” 唐韵:...... 见她不答,太子继续追问,“你的意思是,实则你喜欢?” 唐韵极快地、敷衍地点了头。 “可孤见你......” “殿下,你别说了。”唐韵顶着一张猪肝脸,转过头来,颇有些恼羞成怒了,打断了他,“再说,就不算数了。” 唐韵说完,一下松开了他,疾步往前走去。 太子跟在身后追。 手刚碰到唐韵的胳膊,唐韵便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背上,“光天化日之下,殿下别拉拉扯扯......” 太子一声轻嗤,伸手便擒住了她的腰,拉了过来,“你拉扯孤的时候,还少了,你好意思说我.....” 那手掌搂在她的腰上,唐韵只觉得一股子苏苏痒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喘着气儿道,“殿下,好了,先松手,咱回去......” 太子没松,偏过头,看着她,非得问个明白,“还作数吗。” 唐韵腰肢一软,倒在了他的胳膊弯里,赶紧讨了饶,“作......数......” 从凤栖殿出来,赵灵便牵着马匹,跟在两人的身后,起初不明白为何有马不骑,非得要走路,如今跟了一段,便也明白了。 情调。 赵灵是在韩靖走之后,才到了太子身边伺候,不太清楚太子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但自从跟了太子殿下之后。 见过了他翻墙,见过了他发疯,装瞎,无病呻吟之后.......此时这一幕在他眼里,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可韩靖和明公公就不同。 两人立在东宫门口,远远地看着走来的那位清贵主子,侧目偏下头去,怀里搂着个美人儿,脸上溢出来的一道笑容堪比头上的日头。 甚至还要灿烂。 韩靖离开时,殿下确实同唐姑娘正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但也没有堕落至此...... 明公公也很意外。 但意外的是,这唐姑娘,当真还就被殿下带回来了。 此时见到殿下这幅的抱得美人归的得意模样,便也彻底地松了口气,这几个月,殿下怕是过得比他想象的要滋润得多。 两人都是有眼力劲儿的人,也不敢上前,沉默地守在那,一直等到对面的两位主子,脚步歪歪扭扭地,踩着晨间的光影,不紧不慢地到了门前,才躬身行了礼,“殿下。” 快到门前时,唐韵便试着去甩开了太子的手,太子却没松。 不仅没松,还同她十指紧扣。 脚步跨进了东宫门内,太子才回头问了一声明公公,“都还好?” 明公公弯身跟上,“启禀殿下,都好。” 太子难得应了一声,“嗯。”随后又看向了韩靖,道,“何时回来的?” 韩靖垂目回禀道,“四日前。” 太子顿了顿,到底是又问了一句,“伤好了?” 韩靖的脊梁不自觉地一绷,应道,“多谢殿下,属下无碍。” 不用韩靖说,太子心头自然也有数,那一刀子,他甩过去的力道并不小,他能无碍才怪。 “下去歇息吧,顺便好好想想孤上回说的话。” 韩靖心头一跳,道,“是。” * 太子归朝是喜事。 一回了东宫,所有的人都打起了精神。 前殿的暖阁内,即便是太子不在,明公公也会让人每日打扫,太子牵着唐韵进去,小顺子刚焚了香,从屋里一出来,便遇上了两人。 小顺子愣了愣,神色顿时一喜,激动地跪了下来,行礼道,“奴才恭迎殿下、唐姑娘回宫。” 可算是回来了。 殿下这一去,离宫太久,宫里最近都在传,殿下要是再不回来,这东宫就得该换主子了。 主子一换,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得被换。 “起。”太子脚步往前,明公公忙赶了两步,及时地替他拂起了珠帘,太子抬步,跨进了里屋,唐韵被他牵着手,脚步自然也跟了进来。 可脚刚抬起来,还未落下去,太子突地原地后退了两步,愣是将她挤得一个踉跄,退到了屋外。 唐韵还未回过神,太子便转头,拿手摸了一下她的头,轻声道,“你先等会儿。” 唐韵疑惑地看着她。 “等孤更完衣,你再进来。”太子说完又道,“像之前那样,自己拂开帘子进来。” 这场景,他做梦都在想。 她别破坏了。 唐韵:...... 第97章 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至今为止, 太子的脑子里,都还记得唐韵最后一次是如何离开东宫的。 在外屋呆了一夜之后,再也没有进过他的屋。 她人走了,瞧不见, 便也罢了, 可他不一样, 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影子, 尤其是夜里, 安静下来, 耳边眼前,全都是她。 无数个日夜, 他曾坐在屋内的蒲团上,脑子里幻想着,他一抬头, 眼前便能出现那张绝色的脸。 尤其是里屋的珠帘一响, 他的心口便会一阵紧绷,目光不由地朝着门外望去, 盼着那道身影能从帘子之外, 探出头来, 唤他一声殿下。 但没有。 再也没见到她人。 他这场梦, 怎么也得圆了。 太子交代完唐韵,便转过了脚步, 刚走了两步,突地回头来看着她, 道, “孤很快, 你稍等片刻。” 唐韵人都要走进去了,莫名其妙地被他拒之在门外,完全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也不奇怪。 他更疯的她都见过,如今这点做作,不足为奇了。 唐韵点头应了一声,“好。” 太子又才转过身,依旧没走两步,脚步又顿了下来,这回倒是没转过身,只同身后的唐韵道,“不许再跑。” 唐韵:...... 他有完没完。 唐韵轻吸了一口气,跟着他一道疯,应道,“好,殿下先去更衣,我就立在这儿候着殿下,等殿下沐浴更衣完,再传召我,可好?” 这样总可以了吧。 有了她这番保证,太子到底是放心地去了净室。 明公公紧跟其后,进去之前,同小顺子使了个眼色。 小顺子自然明白。 唐韵说是说,也不可能当真就立在那里等着他,刚转过身,正要去外屋寻个座儿,身后便被小顺子和一位小太监,一左一右地堵住了去路。 唐韵:...... 唐韵无奈地道,“我坐会儿。” 小顺子这才退开了两步,忙地带着她坐在了外屋的硬榻上,转头又同身旁的小太监吩咐道,“还不快去给唐姑娘奉茶。” 只要唐姑娘不走,怎么样都成。 实则也不用太子那般吩咐,小顺子今儿也不会让唐韵离开这前殿半步。 上回唐姑娘那一走,东宫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小顺子至今都还刻骨铭心。 天色一黑,便没有人敢说话,半点动静声都不能发出来。 小太监奉茶进来,弓腰将茶盏小心地递给了唐韵,唐韵接过,抿了两口,身旁的小顺子突然开口道,“自上回唐姑娘走了之后,东宫的人,可都是日日在盼着唐姑娘能回来。” 唐韵诧异地抬起了头,便见小顺子的目光望向了里屋的珠帘,轻声道,“唐姑娘不知,就那副珠帘,险些给拆了。” 唐韵疑惑。 好好的珠帘拆了作甚。 小顺子垂目斗胆解释道,“因风一吹,珠帘稍微一响,太子便会抬起头,看向门外,殿下这般是为了谁,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心里自然清楚,奴才也算是伺候了殿下好些年了,东宫的暖阁内,夜里除了唐姑娘来过,便没有任何姑娘能进得来,唐姑娘离开的那些日子,太子殿下,心头无不在挂记着。” 太子殿下对唐姑娘的心意是真是假,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最为清楚。 殿下对唐姑娘是当真用了情。 唐韵跟着小顺子的目光,望了一会儿那珠帘,门外有小太监进来,轻风灌进来,从她脚边一吹,片刻后,珠帘处,几道轻微的叮铃声传来。 唐韵的心,放佛也被那珠帘撞得一紧。 适才她不明白太子为何要那般做作,如今明白了,心口突地生了一股子的酸胀。 曾经那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之中,两人或许都曾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以为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可谁又能全身而退。 太子早就在同她虚与委蛇之时,动了情。 她呢。 胸口的酸楚传来时,唐韵没去压抑,任由它在心头,慢慢地疏散,清晰地去感受着它的存在...... 两刻后,明公公拂帘走了出来,唤了她一声,“唐姑娘,殿下候着了。” 唐韵转身搁下了手里的茶盏,起身理了理微微坐皱的襦裙,又伸手拂了拂鬓边的发丝,这才抬步走了过来。 立在珠帘前时,唐韵的心头突地跳了跳,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照着记忆里,自己曾无数次撩过珠帘的模样,伸手拂起了跟前的粒粒玉珠。 珠帘的叮铃之声传来,唐韵朝里探进了头,唇角弯出了一道笑容,目露欢喜地往屋内木几前的蒲团上瞧了过去,娇软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视线望过去一瞬,唐韵便见太子正端坐在蒲团上,一身雅白的薄衫,松松垮垮地套在了身上,发丝散开,跟前摆好了两个茶盏。 手里还拿了一本书。 三皇子母妃给他的那本野史,难为他了,做得还真是同往日一模一样。 珠帘一响,太子便转过了头,看到那张脸终于出现在珠帘之后,眸光一滞,唇角刚扬起来,却又极力地压了下去,目光一落低下头,继续盯着手里的书本,只同她伸了手,道,“外面可冷。” 唐韵:...... 他又疯了。 唐韵放下了珠帘,急步走过去,跪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了然地俯下身,伸手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颈项,还未待太子反应过来,唐韵便问道,“殿下,冷吗。” 太子:...... “殿下不知道,适才过来,一路的夜风,可冷了,耳朵都快冻掉了。”唐韵说完,又将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殿下不信,摸摸.....” 太子:...... 明知她是故意在嘲讽他,太子的目光,却没能挪开。 视线落在她圆润的耳垂上,那垂吊的一粒珍珠,莹白生辉,衬得她一截颈项,又白又嫩...... “是吗。”太子哑声地应了一句,抬手正要去捏住了她的耳垂,唐韵及时地直起了身子,满脸委屈地看着他道,“殿下,你是不爱韵儿了吗?”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冷的天,殿下都不给韵儿生火,殿下这哪里是心疼我,分明就是想冻死韵儿,好重新找个新鲜的姑娘,对,殿下肯定是厌烦韵儿了。” 太子眉心两跳。 唐韵丝毫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瞧吧,殿下果然不爱我了,我还是走吧......” 唐韵的身子刚起身,胳膊便被太子一把拽了下来,直接从跟前的木几上,将人搂了过来,木几上的茶盏,顷刻洒出,浸透了她的襦裙。 “呯呯嘭嘭——”的声音传来,屋内弯着腰的明公公,及时地退了出去。 唐韵被他冷不丁地擒住,拖到了怀里,只呼,“殿下,你轻些,衣裙都湿了,又得冷了......” 话音刚落,唐韵的下颚便被太子一只手捏住,被迫地对上他的眼睛,“还演是吧......” 唐韵忙地摇头,可一想起他适才的做作,唇角终是没有憋住,笑出了声,“殿下,不喜欢?” 太子的一双黑眸紧紧地盯着她,俯身,在她的唇角狠狠地一啄,咬牙切齿地道,“唐韵,今儿孤要是端了火盆来,你要敢喊一声热,孤.....” “不要。”唐韵连连摇头,含着笑同太子道,“韵儿不想要炭火了,殿下身上可暖和了,要不殿下用自个儿的身子替韵儿暖暖......” 太子的眸光一瞬如火。 唐韵说完,一双手,便撩开了他胸膛上的衣衫,手掌微曲,搁着衣衫,在他的胸膛上头胡乱地一阵打滚,“真的挺暖和” 太子一声轻嗤,捉住了她的皓腕,突地将她往后一拽,滚在了地上,“唐韵,你最好给孤忍着......” 唐韵的珠钗散落,发丝蹭在了地毯上,乱成了一团,衣带被扯开的一瞬,屋外突地响起了一道声音,“唐韵,出来。” 太子:...... 唐韵:...... 那声音犹如一记响雷,劈在了东宫的东暖阁内。 唐韵迷离的神智一瞬被拉了回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大公子,奴才都说了,唐姑娘真的不在这儿,殿下这才刚回来,大公子这番前来打搅,实属不应该......”明公公的声音跟着穿了进来。 “在不在,都劳烦公公进去同她传个话,他外祖父今日给她备好了一份嫁妆,要她回去过过目。” 唐韵的心头,突突直跳,一把身上推开了太子。 一时也顾不得去看太子的神色,忙地起身,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整理襦裙,又是整理发丝,“殿下,大表哥来了。” 太子坐在地上,看着她慌乱的模样。 放佛他就是她偷情的【奸】夫。 出息。 “不过一个宁毅,至于让你......” “殿下。”唐韵将簪子往头上一插,回头急切地打断了他,“我得先走了,殿下刚回来,先好好的歇息,改日.....改日我再想办法溜出来,来见殿下。” 唐韵说完便要往外走。 脚步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一团衣物突地飞了过来,罩在了她的头上,将她的视线挡了个结实,唐韵脚步跟着踉跄了两步,忙地伸手去扒。 可那衣衫,缠得太紧,扒也扒不开。 唐韵无奈地同身后的人,道,“殿下,我真的要走了,大表哥已经寻了过来.....。” 太子缓缓地起身,走到了她跟前,将她整个人转了过来,不紧不慢地,替她解开了缠在她身上的衣衫,只掀开了一块,露出了她的脸,手掌的虎口掐在了她的下颚上,沉声问道,“真要走?” 唐韵:...... 不就是宁侯府,才几步路。 倒也犯不着,做成这番生离死别的模样。 唐韵好生地同他讲起了道理,“殿下不是说过了,要娶我当太子妃吗,我等着殿下来娶我,我算了一下,年内,我便能入住殿下的东宫,往后我日日都陪着殿下。” 最迟再等上半年...... 太子压根儿没听她,问道,“孤再问你一次,要走?” 唐韵:...... 沉默了片刻,唐韵眼睛一闭,“啪——”一声从他手里,扯下了被掀开的衣衫,自个儿将自个儿罩了起来,认命地道,“我不走了。” 总成了吧。 唐韵说完便转过头,顶着那衫袍,直往前冲去,没走几步,额头“嘭——”一声撞到了屏障。 太子:..... 唐韵还没见他有所动静,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殿下没瞧见吗,我人不在这儿,自己去解释清楚,别遭了冤枉。” 第98章 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唐韵的头蒙着衣衫, 急窜了一阵,又撞到了屏障上,气鼓鼓的模样太子实属没见过,一时觉得新鲜, 便也呆在了那, 看着她被气得团团转。 唐韵心头焦灼如焚, 说完后,见他还是没动, 不由一把将那衫子扯下来, 头上的发钗被扯得歪歪斜斜, 发丝凌乱,脸色也因着急布了几层红晕。 太子:...... 生气都这么好看。 江陵第一美人, 那些人的眼睛倒也不瞎,确实是美。 唐韵见他一双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纹丝不动, 不由气恼地道, “殿下能不能别瞧了,整日沉迷于美色, 不务正业, 实属不妥。” 都什么时候了, 还看。 太子:...... 他沉迷于美色, 不务正业,适才是谁勾他的…… 太子一声轻嗤, “唐韵......” “殿下不去,我去同大表哥解释, 就说我不在殿下这儿, 总不能让大表哥一直候在屋外。”唐韵懒得同他掰扯下去, 抬起头,解释道,“为了见殿下,昨日我便从宁侯府偷偷跑了出来,外祖父并不知,殿下真没良心......” 唐韵冲得快,可实际上脚步并没有走出去几步。 太子一声轻笑,无奈的上前,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偏下头,低声道,“你可真行,孤堂堂一太子,被你这番又急又慌地躲躲藏藏,愣是让孤成了你在外偷的野男人了。” 唐韵没理会他脑子里的那些乱七八糟,抬起头,目光微嗔,“你去不去?” 太子仰起头,笑出了声,“唐韵,你也有怕的。” 话音一落,唐韵便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 太子紧紧地抱住了她,应道,“去,孤去,成了吧......” 唐韵没再动。 太子这才慢慢地松开了手,转过身,冲外屋还在急着应付宁毅的明公公唤了一声,“进来,更衣。” 太子的声音一出来,门外的吵闹声,一瞬便安静了下来。 片刻,明公公弯身进来,却只看到了太子,没见到唐韵。 明公公一阵诧异,等替太子更完衣,扣上了腰带的玉扣,便见太子对着里屋墨色珠帘内的床塌,轻声道,“孤同你说过多少遍了,别捂住头,出不过气,当心闷坏了。” 明公公:...... 合着这是躲起来了。 要他说这宁毅实属是个难缠的,但奈何他是宁家人,是唐姑娘的亲表哥,又是陛下最近极其看重的人才。 自回来后,陛下日日都将其宣进i宫内。 适才在门口便骗过了侍卫,说太子殿下有邀,还未待侍卫进来通传,他便一道跟着硬闯了进来。 一进来,就问他要人,“不瞒公公,唐姑娘是我宁家的表姑娘,昨日随我进宫之后,去了觅乐殿,昨夜一夜未归,因宫中并无帖子前来,家中祖父甚是担忧,特意让我进宫一趟,问其下落,我已去五殿下之处寻过人,五殿下亲口告诉了我,人被太子带进了东宫,唐家表妹如今已是我宁府的姑娘,太子殿下既赏识与她,大可先递帖子到我宁侯府,我宁家必定将人送进宫,只是这会子,还请殿下将人先放出来,待我带回了宁家,再做商议。” 这番话说得倒是合情合理,东宫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将人家一个为婚的大家姑娘带进来。 只是,这唐姑娘不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唐姑娘到东宫,认识殿下的那会儿,谁知道什么宁家,更别说宁大公子宁毅。 比起如今的宁家,唐姑娘只怕对东宫更为熟悉。 明公公笑着道,“瞧宁大公子说的,唐姑娘人要真来了东宫,奴才怎么会不知道,今儿个殿下才刚回来,怎会召见贵府的表姑......” 宁毅:...... 果然什么主子配什么奴才,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同样都不要脸。 宁毅懒得同他说下去,直接对着暖阁内的人,唤了一声,“唐韵,出来。” 她还是自己回去同祖父禀报,他兜不住。 昨日知道是自己将人带进宫后,祖父就差将他骂成了筛眼子。 横竖他回去也交不了差,今儿就耗在这了。 * 太子收拾完出去,宁毅还立在门外。 两人唯一一次见面,还是在西域乌孙,还没说几句话,太子便突然撤离,走时,宁毅瞧见他行色匆匆,脸色如霜,如今再见,又完全不一样了。 面含微笑,不急不躁。 宁大公子一声暗嗤,表妹要是不在他东宫,今日他自个儿撞墙同他谢罪。 “宁大公子既然来了,请吧。”太子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赶人,直接让明公公将人带到了书房。 上回见面,太子还未来得及问他西域的情况,如今回来,自然要过问一番。 就算宁大公子今日不来,太子也会找上他。 宁毅行完礼,坐在了太子的对面。 明公公进来奉茶,茶盏刚搁下,太子便道,“换成酒水,难得宁大公子今日来了东宫,孤同他饮两杯。” 宁大公子:...... 熟悉宁大公子的人都知道,他自小什么都好,唯独不擅饮酒。 “不怕殿下笑话,草民并不饮......” “是孤大意了,宁大公子这些年一直呆在西域,怕是饮不惯江陵的酒水。”太子一声打断他,又抬头同明公公吩咐道,“去库房内,将西域送来的酒水拿出来,好好招待宁大公子。” 明公公:...... 东宫库房,哪里来的西域酒水。 别说西域的酒水,就连江陵平常的酒水,东宫统共也就只有两坛。 还是上回太子不知怎么了突然让他去备回来了两坛,后来殿下受了伤,在东宫养了三日,便也没排上用场,一直存在了那。 太子平日里,压根儿就不饮酒。 明公公心头知道,但又不能在这时候去拆台,只得硬着头皮,出去拿来了上回的两酒坛子,将酒水倒进了酒壶内,这才端了进来。 但愿宁大公子不会发觉。 酒壶一端上来,明公公便撤走了两人跟前的茶盏,换上了酒杯,各自满上。 酒气儿传上来,宁大公子便提了一口气。 太子的神色倒瞧不出半点异常,平静地举起了酒杯,同宁大公子道,“孤这头一杯敬宁大公子,为感谢宁大公子在西域对安阳的照拂。” 宁大公子即便不能饮酒,如今也被太子赶鸭子上架,下不来了,倒也没有再推辞,端起酒杯,躬身同太子行了一礼,“殿下言重了,草民不过是举手之劳,且五殿下身份尊贵,保护其安危,是草民应尽的职责。” 宁大公子话说完,太子已经仰头饮完了杯里的酒水。 酒水下肚,一副面不改色。 宁大公子却尤其显脸,一杯酒水进喉,不到片刻,脸色便慢慢地开始涨红。 身后的太监赶紧又替两人满上。 太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宁大公子乏红的面色,接着道,“听说宁大公子已经占领了乌孙?如此,孤倒是要称大公子一声昆莫。” 西域如今是什么形势,还有皇上最近对这么宁大公子的召见,太子在路途中就已经听说过了。 有了先前宁家在西戎的表现,和在春闰中拔了头筹的宁三公子,宁家再出一个人才,他已没有了起初的意外。 大周迟早都得吞并西域,这点双方心里都明白。 皇上日日召见宁大公子,便也是让他看清自己的态度,只要宁大公子能为朝廷效力,朝廷定不会亏待他。 如今陛下正在等着他回话,到底愿不愿意,借用乌孙之力,联合朝廷的兵马,继续攻打匈奴,收复整个西域。 宁毅虽攻占了西域,取得了乌孙人的信任,但要其对匈奴出手,算是自相残杀,且不论乌孙的几个将领愿不愿意配合,单从大势来看,有匈奴在,乌孙人也能牵制大周,大周的手至少不敢贸然地伸向乌孙。 大周若要吞并整个西域,不说匈奴,就乌孙的百姓,至少得花五年,才能慢慢地适应大周的管辖。 宁大公子并不是很愿意去攻打匈奴。 且手里的乌孙大权,也是模棱两可,没说不交给朝廷,也没说要交给朝廷。 陛下磨了这么久,都没能将其磨下来,回回都让宁大公子给忽悠了过去,偏偏宁大公子的态度既不失礼,又不认输,让皇上挑不出任何逾越之处。 如今被太子这番又提了起来,宁毅还是用了对付皇上同样的招数,应付起了太子,“太子殿下说笑了,草民身为大周人,岂能为乌孙昆莫。” 太子又举杯,“那孤便再敬一杯宁大公子,感谢宁大公子为我大周效力。” 宁毅:...... “殿下言重了......” 两刻不到,酒壶里的酒水已经去了一大半,饮下去的酒,到底是西域的酒水,还是江陵的酒水,宁大公子还真分辨不出来。 但他的脑子明显有些晕,眼前也有些飘。 “这一杯,敬宁大公子,先前在西域曾亲自接应过孤。”太子端坐在那,见其抓了几回,才抓住了杯身,转头同明公公使了个眼色。 明公公走到了跟前,太子吩咐,“去一趟乾武殿,问父皇将征战的文书拿过来。” 明公公:...... 明公公心头一跳,不敢耽搁,立马让小顺子跑了一趟。 小顺子一头是汗的赶了回来,一进去,便见太子不知何时,已同宁大公子坐在了一块儿。 宁大公子的身形依旧坐得笔直,神色却明显已经醉了,正磕磕碰碰地同太子聊着西域,“就匈奴那帮龟孙子,有何难,难对付的......” 太子亲自往宁大公子的酒杯里倒上了酒水,“宁大公子此话怕是欠妥,我大周攻打了好些年,都没能讨到便宜。” “那是因大周并不了解匈奴,匈奴内部几个将领,面,面儿上瞧,瞧着和睦,实则为了争......权,一直在暗里较劲......” “如此说来,大周攻打西域,还是有机会。”太子从小顺子手里接过了文书,摊在了宁大公子跟前,“看来,大公子如今缺的只是这文书。” 宁大公子心头一警惕,到底是又清醒了几分。 坚决地拒绝道,“攻打匈奴并非一时之事,殿下不必操之过急,待......” 太子懒得同他废话下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按在了小顺子及时递过来的朱砂盘里。 瞬息的功夫,跟前的文书上,便落下了宁大公子一个通红的指印。 矫情。 迟早不还得打。 宁大公子没反应过来。 毕竟但凡有点礼义廉耻的人,也不会干这等子丧尽天良之事。 更何况他是堂堂太子爷。 可宁大公子的脑子实在是太晕,不待他去抓,太子已经眼疾手快地交给了跟前的明公公,“拿去给皇上,宁大公子同意征战,明日出发。” 宁大公子适才那一扑,身子倒在了跟前的木几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太子却起了身。 刚一起来,脚步便是一阵打飘,身子几个趔趄。 因他实在装得太好,身后的太监一直没察觉,如今冷不丁地倒下去,几个小太监,并没有及时地扶住。 “呯呯嘭嘭——”几声,太子也跌坐在了跟前的木几前。 “殿下......”明公公转过身,刚走了几步,突地被这一声吓得回了头,赶紧走了回去,同几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将人扶了起来。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大抵就是这么来的。 明公公一叹,适才宁大公子过来时,他便明里暗里,早就告诉了他,殿下不是那么轻易招惹的人。 狠起来,连自个儿都能搭进去。 太子被扶起来,尽管眼前已经看不清谁是谁,还是强装镇定地吩咐道,“送宁大公子回府。” 身旁的太监,手忙脚乱地将宁大公子架了起来。 明公公拿来的那两坛子酒,是高粱酒,极易醉人。 滴酒不沾的宁大公子能坚持到这会儿,已经算是不错了,人被提起来,宁大公子又再一次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即便已经醉得不成人事,还是回过头来,看着跟前太子那张模糊不清的脸,问道,“殿下,可,可否告之一声,唐......唐家表妹是否在,在东宫。” 太子摇头,“没有。” 在他东宫的,只有太子妃。 “我......不信......”宁大公子一声说完,明公公忙地使唤了一声扶住他的太监,“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的,将人送回宁侯府。” 走出门口时,也不知道宁大公子是不是清醒了几分,突地从嘴里,吐出了一句,“卑鄙无......” 耻字没吐出来,被身旁的小太监及时地捂住了嘴。 * 唐韵本以为太子出去,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谁知在屋内坐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是没见人回来。 第99章 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唐韵等得太久, 实在忍不住,从床榻上起了身,招来了屋外的小太监, 问道, “殿下和宁家大公子还没出来?” 屋外的几个小太监早就得了明公公的吩咐, 不能让唐姑娘离开东暖阁半步,此时也不敢擅自离开, 只去外面探了一眼,见书房的门还是关着的,便回来禀报给了唐韵, “许是殿下同宁大公子说上了正事,唐姑娘先等等,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奴才给您送些瓜果,唐姑娘打发一下时辰。” 唐韵:...... 经过了那么几回, 东宫伺候的, 个个都是人精了。 唐韵打听不到消息, 只能干等着。 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屋外才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唐韵忙地起身,刚到门前,便见明公公从外拂起了珠帘。 太子紧随其后, 一头钻了进来, 面色平静, 步伐也极为沉稳, 却也只是走了那么一步, 便没再往前, 立在那,不动不动。 明公公正欲去扶,太子出声道,“都退下。” 明公公有些担忧,不敢退,毕竟在跨进里屋之前,太子的脚步还是东倒西歪。 “殿下回来了。”唐韵面上一喜,迎了上来,挽住了他的胳膊,迫切地问道,“殿下都同大表哥说什么了,怎耽搁了这么久......” 明公公见唐韵搀扶住了太子,便也放了心,及时地退出去守在外屋,竖起耳朵等着通传。 适才宁大公子被送走后,太子继续留在了书房,坐了两刻,喝了整整两盏醒酒茶,才让明公公扶着回了东暖阁。 但那酒的后劲儿十足,醒酒茶并不管用。 太子一路被明公公搀扶回来,脚步都如同踩在了棉花上,脑子内一团晕,到了里屋门前,太子才甩开了明公公的搀扶,自己稳稳当当地走出了一步。 但此时眼前依旧是天晕地转,且有些瞧不太清唐韵的脸。 太子同唐韵道,“给孤倒一杯茶。” 他再醒醒看。 唐韵呆着屋里等了这半天,心头着急,不知太子到底怎么同大表哥说的。 是当真没承认,还是想了法子,说服了大表哥,将她留了下来。 唐韵心头想着事,一时倒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松开了他的胳膊,走去木几旁,给他倒了一盏茶,搁在了对面他坐的位子上。 也没再回头去扶他,跪坐在那等着他过来。 “殿下,大表哥可走了?” “嗯。”太子点头,脚步迟迟不敢往前走,单是这般站着,都感觉到了整个屋子都在转,他不知道该往哪儿下脚。 唐韵见他立在那半天,都没有走过来,神色微微露出了诧异,唤了他一声,“殿下,茶好了。” 太子沉下一口气,不得不往前跨出一步,刚踩出去,脚步便如果打了飘,身子一阵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唐韵唬了一跳,赶紧起身去扶人,可太子的身子实在是太重,人没扶住,唐韵还被他一道给扑在了蒲团上,成了他的肉垫。 太子整个人趴在了她身上,唐韵这才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酒气儿。 唐韵一愣,“殿下饮酒了?” 他不是去同表哥解释的吗,怎还饮上酒了。 旁的他对那位大表哥不了解,可唯有一事她知道,大表哥酒量极差。 儿时她去宁家,外祖母过寿,大表哥被几位表哥逮住,大表哥推却不过,一杯饮下去,当场就倒了下去。 酒量这东西,天生占了大半,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大表哥定也不擅饮酒。 今儿太子都醉成了这样,也不知道大表哥如何。 太子脑子晕沉沉的,人倒下来后,倒是觉得舒服了许多,尤其是底下垫着的身子,又软又香。 太子颇有些不想起来,动也不动,理所当然地枕在了唐韵的身上,应了一声,“嗯。” 唐韵被他压在蒲团上,动弹不动,身子渐渐地有些沉,伸手去推他,“殿下怎同大表哥饮起了酒,大表哥自来不胜酒力,也不知如今......” 太子有没有让人送他回去...... 唐韵的话还没说完,太子刚合上的眼睛,一瞬睁开,也不用唐韵去推,自个儿从她身上坐了起来。 适才还沉得撑不开的眼睛,这会子紧紧地盯着她,神色颇为不满,“孤也不能饮酒。” 隔得近了,唐韵才察觉出,他的眼睛已经被染成了酡红。 唐韵:...... 她看出来了。 他既不能饮酒,大表哥也不能,两个不能饮酒的人,唐韵不明白为何又要饮。 还醉成了这样。 “孤还不喜欢吃鱼。”太子突地扯远,唐韵还未反应过来,他是何意,便又听他道,“就你在码头给孤弄出来的那盘子糊了的海鱼,真难吃。” 唐韵:...... 难吃就难吃吧,但这同他醉酒有何关系。 “那东西,你也敢拿出来糊弄孤,就不怕掉脑袋。” 唐韵:...... 又疯了。 太子说完,见唐韵跟着坐了起来,又挨了过去,轻声道,“要不是因为是你做出来的,孤才不会吃。” 唐韵的脸色倒是平静。 她要是同一个酒鬼去计较,岂不是失了品。 “还有蜀中早膳时的萝卜条,孤当真很不喜欢吃!又酸又辣,孤自来都不喜欢吃酸,也不喜欢吃辣。”太子说完,神色也露出了一股子排斥。 “可你喂了孤。”太子顿了顿,目光又露出了深情,宠溺地看向了唐韵,道,“你喂的东西,孤都觉得好吃。” 这点唐韵倒是真不知道,“殿下不喜欢吃,咱下回就不吃......”当时他瞎的是眼睛,喉咙又没哑。 他不喜欢,他说啊。 “你喜欢什么,就算你不用说,孤都知道,你喜甜,不喜欢吃桂花糕,喜欢吃糯米糕,对不对,你喜辣,但不能太辣.....” 唐韵:...... 太子轻轻地靠着她耳侧说着,数着她的喜好,淡淡的酒气吐在了唐韵的耳后,唐韵的神色渐渐地僵住,到底是生了几分心虚。 她确实不知道他的喜欢。 可主要也是因他太挑,不喜欢的东西太多。 太子说完了她的喜好之后,便没再说话,安静地坐了一阵,突地转过身来,同她道,“孤说了这么多,你就不能主动抱一下孤吗,非得让我孤开口。” 唐韵:...... 活祖宗。 唐韵将身子挪了过去,钻进了他的怀里,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良久过去,唐韵抱得腰都有些酸了,正想问他,可以了不,太子先开了口,“你打算今夜就这么一直抱下去?” 唐韵求之不得,一把松开了他。 “你果然不爱孤。” 唐韵:...... “孤如此喜欢你,你.......” 唐韵回头看着他渐渐开始酡红的脸,深吸了一口气,不打算再同他熬下去,横竖今儿也回不去,何不就给他个干脆。 唐韵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小巧滚烫的舌尖,卷入他的唇齿内,芳香溢鼻,沁人心脾,太子的脑子一瞬更晕了,搂着她一道又跌在了地毡上。 唐韵只想让他消停,比起平日,难免主动热情了些。 太子的脑子却是突地一震,“唐韵,你何时学会的这些......” 太子问完,突然一个机灵,酡红的眸子一瞬之间,清明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唐韵的双手,问道,“韵儿,你是要打算同孤兑现了?” 唐韵被他蓦然松开,眼里还有些迷离,却见他突然精神劲儿十足,满目的期盼。 唐韵:...... 他到底有没有醉。 唐韵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他那脑子里除了这些,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激动。 今日那话既然已经说出来口,唐韵也没打算赖账,随他高兴吧,唐韵点了头,主动伸出了双手,“那你绑吧。” 太子却突然拉着她起来,“韵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唐韵一愣。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唐韵都忘记了去问,他要带自己去什么好地方。 果然没有一回省心省事。 他不折腾个花样出来,不会死心。 唐韵还在发愣,太子已经冲着屋外唤了一声,“明庆德。” 明公公还以为是太子醉了酒,不舒服,赶紧拂帘走了进来。 却见两人不知何时已歪在地毯上,纠缠在了一起,明公公瞬间低下了头,“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将后宫孤的殿院收拾出来,孤今夜同太子妃要过去住。”太子的声音听不出半点醉意,吩咐得清清楚楚。 如此机会,难得可贵,断然不会这般浪费了去,前殿少来人往,放不开不说,地方还小。 该躺的地儿,他们都已经躺过了。 后宫大。 搁置了这么久,如今她来了,也该派上用场。 且陌生的地儿,才刺激。 明公公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这么多年,殿下可从未有过一日,想起过他的后宫。 明公公很想劝说一句,殿下才刚回宫,适才又饮了酒,何不就消停下来,先歇息一日,明日再去收拾也不迟。 可话还未说出来,便见适才脚步还东倒西歪的太子,从地毯上站了起来,稳稳当当地走了几步,捡起了身旁的衣衫,往唐姑娘的身上套去。 明公公:...... 成,这是醒酒了。 明公公领命,“是,奴才这就让人去收拾。” 太子唐韵完全摸不透他到底要干嘛,太子却似乎很来劲儿,主动为她穿上了衣衫,同她道,“先且等等,咱们晚上再继续,你过来,孤还有事儿要忙,先替孤研一会儿磨。” 唐韵:...... 继续个头。 他不是不能饮酒,醉得站都站不稳了吗,他还能写字,还能握得住笔...... 唐韵无语地跟着他,走到了书案前,倒是想看着他到底想如何折腾。 太子兴冲冲地坐在了书案后,又招来了小顺子,“去给孤取一张上好的硬白纸过来。” 小顺子也是一脸的意外。 适才太子醉成了什么样,小顺子亲眼目睹过了。 硬白纸,极其珍贵,只有在重要的事件,书写文书时才会用上,历年重大的庆典,皇上的寿辰,册封官爵...... 这会子,能有什么大事。 小顺子不太清楚,太子到底是不是在耍酒疯。 可小顺子抬起头,见太子除了脸上带了些酡红之外,清醒的精神,压根儿就不像是醉酒之人,便也不敢耽搁了,赶紧去取了纸张过来。 小顺子拿着纸张进来,唐韵已经研好了磨。 两人走在暗里打探着太子,看着他从笔筒内取出了狼毫,沾了墨汁,字迹落于纸张上,笔尖稳稳当当,行笔极为流畅。 唐韵:...... 他哪里像醉了的人,正常得很。 唐韵立在他的对面,也没去看他写的什么,只低头看着砚台里磨出来的墨汁。 片刻后,太子突然停了手里的笔,目光抬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唐韵,突然问道,“孤该怎么夸你呢。” 唐韵莫名其妙。 诧异地抬头,目光便对上太子一双勾人的眼睛。 醉酒之后的酡红,将那双深邃的眸子,蒙了一层迷雾,又妖娆又撩人。 唐韵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 他折腾一下,也无妨...... 唐韵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耍疯,垂下头没再去看他,太子也没再继续问她,收回了目光,笔尖再次落在了纸张上。 片刻后,太子停了笔,搁下狼毫,将写好的纸张,转给了唐韵,自豪地问道,“你瞧瞧,孤写得如何?” 唐韵本也不想看,但眼睛一抬起来,目光便被纸页上的几字字所定住。 求婚书。 是写给皇上的求婚书,求娶宁侯府表姑娘唐韵。 —— 宁侯府表姑娘唐韵,品貌出众,性情温良,聪慧贤淑,儿臣心悦已久,于去年中秋前将其接于东宫,在此期间儿臣同其情投意合,故此,特向父皇恳求,娶宁家的表姑娘,唐韵为妻,封为东宫太子妃。 白纸黑字,字迹尤为清晰,唐韵一字一字地瞧完,心口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生了涩,直到视线有些模糊了,才微抬起头,看向了太子。 大抵也没料到,他会将她那一段见不得光的日子,提到了明面上,且还为她正了名。 唐韵不确定他是不是间歇性地发起了酒疯,一时冲动所为。 “殿下倒不必......” 她已经答应了他,会成为他的太子妃,且他今日在皇上和皇后面前,那番明示之后,他大可不必再写这封求婚书。 最迟明日,赐婚的圣旨便会送到宁侯府。 “应该是满意的。”太子看出了她神色里的感动,没再听她往下说,也没再问她,唤了小顺子到跟前,“装册,备撵,孤去一趟乾武殿。” 小顺子忙地上前接过,本欲劝上一句,殿下醉了酒,这番过去面圣,怕是不妥,晚些过去也无妨。 可目光一瞟见手里的纸张后,便也不再说话了。 这字迹,哪里像是醉酒之人能写出来的,且那内容,怕是也容不得他迟缓半刻。 小顺子捧着纸张走了出去,急急忙忙地寻了一本新的锦缎册子,将那求婚书裱装好后,进去之前,让外屋的小太监去备撵。 返回暖阁时,太子已从书案后走了出来,立在唐韵的跟前,低声在同她说着话,“明日就得下圣旨了,孤得亲自呈给陛下,先去请罪。” 唐韵低垂着头,眼眶依旧还是模糊不堪。 太子说完,又俯下身,挨着她耳边,哄着道,“待孤挨完骂,太子妃心疼了,便会补偿于孤,论起来,还是孤赚了。” 第100章 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太子那般细声细语地哄着她, 生怕她内疚,唐韵终是抬起了头,水雾缭绕的眸子内含了几分关怀, 轻声地问他, “殿下没醉?” 适才他分明是醉得走不稳了, 也不像是假的。 “孤没醉,你放心。”太子一笑, 道,“就算不胜酒力,对付一个宁毅还是绰绰有余, 你在屋里再待会儿,等孤回来,好好补偿孤.....” 唐韵见他吐词清楚,还有功夫贪色,便也放了心, “好, 我等着殿下。” 太子脚尖一转, 往外走去,似是要证明给唐韵看他当真没醉, 脚步走得极为稳沉,眼瞧着就要跨出珠帘外了,脚步到底还是歪了。 小顺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人, 跟前珠帘“噼里啪啦——”一阵只响。 唐韵:...... 太子站稳了身子后, 也没往回看, 一步跨了出去。 外面的撵桥已经备好了, 此时日头已经落了西。 今日早上, 几人一离开凤栖殿, 皇上便同皇后商讨了太子的婚事。 原本宁侯爷一家子从西戎回来后,皇上听了太子的建议,同宁侯爷曾问过话,可惜宁侯爷给的答复,是唐家姑娘性子野,不愿进宫。 那样的由头,皇上自然不信,倒也没去想过,是唐家姑娘不愿意,知道是宁家并不想高攀。 皇上没去勉强,太子妃人选多的是,令他满意的也不只是唐家姑娘。 如今见太子主动提起同那唐家姑娘的纠葛,且唐家姑娘似乎也芳心暗许,皇上又不得不再次去考虑。 宁家如今的势头,确实越来越好。 皇上最近本想着将安阳许给宁家大公子,她喜欢西域,宁家大公子又常年驻守在西域,且身后还有个宁侯府,安阳嫁过去,是得偿所愿。 自己也试着却又探了一下两人的口风,却见两人均没有此意。 一个说暂无成亲的打算。 一个说想招个驸马爷,搬进公主府去。 安阳和宁大公子的亲事不成,皇上心头正愁着,到底该以什么法子,将宁家绑在他周家这条船上。 如今太子和唐韵,正好解了他心头的愁绪。 从上回宁侯爷拒绝他的赐婚一事上,皇上便瞧了出来,宁家对这位表姑娘,极为的维护,待唐家姑娘做了太子妃,他宁家自然也就同周家绑在了一起。 皇后同皇上的想法倒是不一样。 太子的那番话,骗得了皇上,骗不了她,上回唐韵出宫时,态度坚决,太子一瞬之间,精神气儿都没了,整个人失魂落魄。 三天两头地往外跑,去了哪里,见了谁,皇后一打听便知。 太子贸然去西域,上蜀中,到底是为何,皇后心头也跟明镜似得,听说两人遇袭之后,皇后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唐韵离宫之前,她只要出面将那唐姑娘留下来,唐姑娘必然无法拒绝,皇家想要人,宁侯府不想给也得给。 只不过皇后做不成那等勉强人之事,婚姻虽是父母之言,可也讲究你情我愿,强迫而来的东西,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但太子明摆着是陷进去了。 那番不顾太子的身份,擅自出宫追人,皇后心头实则也没了底,出于母亲对儿子的疼爱,无论是用什么法子,她当也将那唐姑娘留下来。 皇后同样在愁着这场纠葛,倒是该如何收藏,如今见太子又寻回了唐姑娘,两人一言一语,明显是情投意合了,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皇上同皇后的想法虽不一样,但心头的决定都是一样。 “今日太子刚回来,先歇息一日,明儿朕再下旨到宁侯府,什么高不高攀,宁家已经碾压了江陵的不少高门大户,他宁侯爷这回要是再敢说推辞,便是老糊涂了,朕定要将他的侯爷之位撤了,给他那位大孙子。” 皇后:...... “陛下放心。”他一道圣旨下去,宁侯爷还能抗旨不成,也不知道他这急脾气,何时能改改。 最近太子颇有些受他影响。 皇上也没再多说,“成吧,太子的婚事,你就多盯盯。” 辰时后,皇上便回了乾武殿,今日没有早朝,皇上昨日就宣见了宁家大公子,刚回到乾武殿不久,宁家大公子便来了。 皇上依旧让魏公公摆上了棋盘。 两人的棋艺不相上下,但每回到了关键时候,宁家大公子,都会‘失误’,皇上已经见怪不怪了。 宁毅回来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两人走过的棋局,不下十局,宁大公子依旧没有给一句准话,到底要不要同朝廷一道练手攻打匈奴。 见问不出结果来,皇上只好又放了人。 宁大公子一走,皇上也不想管了,如今太子已回了宫,这事儿明日他还是交给太子。 都是年轻人,也好说话。 皇上已操劳了这几个月,人都累得老了好几岁,太子没回来前,一身的劲儿绷着不敢松懈,太子一回来,一放松,身上的骨头仿佛都松了下来。 皇上招来了魏公公,“将朕没批完的折子分出来,余下还未处理的都整理好,明日一早给太子提过去。” 魏公公领命,“是。” 东宫的小顺子赶过来,替太子传话时,皇上还在忙着批阅手头的折子。 听说太子要征战的文书,皇上还愣了愣,又听小顺子禀报宁大公子正在东宫,皇上心头不由又对自己的这位儿子,生了佩服。 不愧是他培养起来的太子。 这才刚回来,便主动揽下了一件大事。 皇上赶紧将那文书交给了小顺子,本也没报什么希望,想着以宁大公子那油盐不进的脾性,怎么着也得要个三五日,太子才能拿下来。 谁知,这头折子还未清理完,小顺子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将盖有宁大公子指印的征战文书,交给了皇上,并传达了太子的话,“殿下说,宁大公子已经同意了征战匈奴,明日便能出去。” 皇上:...... 皇上接过,翻开文书,确实多了一个清晰的、鲜红的指印。 皇上一阵惊愕。 早知太子如此能干,他还费个什么劲儿,等太子回来不就是了。 用完午膳,皇上连剩下的折子都不想再批了,在御书房内的软榻上躺了一会儿,歇息了半个时辰,才又起来,还是将手里的折子收了个尾。 日头西下,皇上见天色不早了,正想着要不就算了,横竖太子处理起来也快,他就不忙乎了。 皇上没再批折子,让魏公公一道给太子放进了框子里,又让他寻了张空白的圣旨来,刚落笔,屋外的小太监突地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皇上:...... 他还真是一刻都不歇息,这会儿还赶过来。 “宣。” 片刻后太子走了进来,身上已不是今日回来的那一身,更衣后换上了太子的朝服。 同是墨色锦缎,此时衣袍的胸膛、肩头、手臂上均绣上了四爪龙纹,金冠束发,玉扣腰封,姿态高贵雍容,与往日无异,唯独面色有些酡红。 皇上倒是没觉得有何意外,夏末这几日,天气极热,他一路过来,脸色泛红,实属正常。 太子的行为,也没露出半点异常,上前同皇上行了礼,“儿臣参见父皇。” “坐吧。”皇上招呼了一声,问他,“太子怎么来了。” 太子并没走去坐,立在皇上跟前,待皇上一问完,太子便上前将手里的册子,递了过去,交给了皇上,“父皇,儿臣今日有事相求。” 皇上一愣,看了他一眼,见他低垂着头,也瞧不见其神色,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册子一翻开,皇上便瞧见了求婚书三个字。 求的是唐家姑娘,唐韵。 皇上一声嗤笑,倒也是巧了,他正在拟旨,替他赐婚,倒也不必他专程,写一封求婚书来...... 皇上的目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神色突地凝注,盯在那一行,唐家姑娘入宫的日子上,再往下看,神色越来越紧。 看完了后,皇上再抬头看向太子,目光便带了惊愕,“你......带唐家姑娘进宫的?” 皇上脑子里一团疑惑,唐家姑娘不是在龙鳞寺,救了安阳之后,被带进了东...... “回禀父皇,是儿臣。”太子低头禀报道,“唐家受贿一案,牵扯到通敌,儿臣担忧唐姑娘受了牵连,故而接其进了东宫。” 皇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成。 人家都已经招了,他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皇上看着他,不免去回忆了一番。 唐家的案子是太子亲自办的,唐家父子入狱,唐家的人七零八散,宣案的前一日,唐家姑娘突然失踪,顾景渊为了寻人,还曾闹到了京兆府,敲了鸣冤鼓,康王爷更是跑到了自己跟前来诉冤。 当时太子也在场。 那会子,人就在他东宫了,可太子的当时的表现,稳如泰山。 什么龙鳞寺偶遇,必然也是太子将人一道带了过去。 皇上:....... 想起当初顾景渊那般去康王府寻人,太子愣是一声不吭,皇上的脑子里“嗡——”一声响,突地拿起了书案的折子,一折子朝着他扔了过去。 十几年来,皇上还是头一回对他动手,“你,你怎么就......” 他的礼仪廉耻呢。 他要藏人,起......起码得告诉他一声,同他通个气也好,害得他还当真以为是康王爷抢了人,一度对其极为厌恶。 太子立在那,被砸中,也没躲,折子落在他胸膛上,不过是不痛不痒。 “儿臣知罪。”太子利索地跪了下来。 皇上看了他一眼,越往下想,越觉得不对,他那意思是,在选太子妃之前,就已经同唐姑娘暗度陈仓了...... 选秀时,他同皇后还险些将人指给了三皇子...... 还有什么苏姑娘,他还以为太子的眼光当真差到了如此地步,怎平白无故对苏家姑娘动了真情,这会子看来,不过是太子选的一个替唐家姑娘挡风的家族背景。 宁家如今的风光,是如何而来的,也不用他多想了。 西戎建立要塞的人选,是太子亲自挑的。 西戎征战时,太子还暗里传了手谕,去西域边界调兵,助了宁家爷孙三人一臂之力,虽对朝廷来说也是得利,但那时的宁家完全不成气候。 固然如今的宁家人才辈出,可也离不得他太子一步一步地匡扶。 皇上突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简直是处心积虑! “跪着吧。”皇上认为自个儿当初娶皇后,都没有像他这般出手阔绰。 他倒好,直接给人家送了一个大靠山,给唐家姑娘安上了一双翅膀,他也不怕人家飞...... 皇上心头突地一震,捏着心问太子,“你去西域,再去蜀中,当真是为了追查余孽?” 皇上不得不再次怀疑,他的用心。 是不是人家姑娘翅膀硬了,跑了,不愿意跟他了,他不甘心追了出去,找去西域,多半是找错了地方,到了蜀中才抓到人。 前朝余孽,不过是碰巧而已。 倘若当真如此,皇上心头倒是真要担忧了。 堂堂太子,关乎着江山社稷,可由不得他如此任性妄为,去为了一个姑娘,失了他太子的大体。 太子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是,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皇上长松了一口气。 “虽说那唐家姑娘确实有几分姿色,可你......”犯不着,这般处心积虑。 皇上的话还未说完,太子突然抬起头,同皇上坦白道,“儿臣是觉得唐家姑娘的容貌和品性都像极了母后,将来若是进了儿臣的东宫,儿臣必然也能像父皇那般,日子过得和睦融洽,能一心专注于政务......” 皇上:......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唐家姑娘的品性,确实同皇后很像。 还都挺好看。 皇上的语气软了软,“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这般胡来.......” “父皇教训的是。” “你是长大了,心思多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同朕商议,亏得朕还日日为了你......” 皇上一肚子教训的话,才说了个开始,便见跪在跟前的太子,身形突地一晃,“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皇上:...... 皇上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太子,腿都软了,忙呼,“来人!传太医。” 皇上的声音一传出来,魏公公和明公公前后脚,急急地走了进来。 见到太子倒在了地上,魏公公脸色都白了,忙地招呼屋外的太监进来,手忙脚乱地将人扶了起来。 魏公公正要转身去传太医,明公公及时一把拉住了他,“奴才去吧,太子殿下一直都是刘太医在把脉,殿下的身子骨,他也最为清楚。” 太子殿下适才进来时,还好好的,如今突然晕了过去,魏公公心头着急,忙地点头道,“那你赶紧去。” 明公公出去后,一双腿脚就差飞了起来。 殿下这哪里是晕,只是醉了酒。 两刻后,刘太医一头是汗地到了乾武殿,太子已经被太监扶在了榻上,皇上正坐在床榻边上守着。 见刘太医来了,皇上才让出了位置,立在他身后,着急地看着他为太子把了脉。 “怎么样?”刘太医一转身,皇上便着急地问道。 刘太医躬身回禀道,“陛下放心,太子殿下不过操劳过度,路途上怕是没歇息好,再加上情绪过于紧张,一时晕了过去,过阵子就醒了......” 皇上:...... 他不过就是说了他两句而已。 第101章 第 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 从东宫出来, 明公公清楚得很,太子的酒压根儿就没醒,不过是强撑起了一口气。 酒那东西, 醉了就是醉了, 就算强撑着,迟早也坚持不住,太子一进御书房, 明公公的心就紧绷着。 果不其然,还是倒了。 刘太医一路过来,明公公早就同其通了气。 太子醉酒事小, 但今日这般诚心诚意地找上皇上,求娶宁家表姑娘, 不能被当成是耍酒疯,还有宁大公子的那份征战文书,那么大的一件事,总不能是饮酒谈出来的。 刘太医起初一口回绝, 不耻地道,“公公这是要我行欺君之罪。” 明公公叹了一声, 道, “咱们这位陛下, 对太子爷的宠爱, 当也不用奴才再同刘太医多说,太子今日早上才回宫,一路马不停蹄, 这番劳累奔波地赶了回来, 谁就保证不是累出来的?刘太医不过是实话实说, 哪里来的欺君。” 刘太医:...... 等到了御书房, 刘太医一看榻上太子的脸色,便知道了实情。 累倒是不假,但能突然晕过去,必然是因为醉了酒。 太子不能饮酒之事,作为太子的传属太医,他怎可能不知道,太子平日里最多也就一杯的量,听明公公说太子今日饮了大半壶,他不倒才怪。 但太子此时身上的酒气儿并不明显,许是来之前,特意拿东西压过味儿,得凑近了才能闻到一丝半毫。 但陛下和魏公公,守了这么久,靠得如此近都没能闻到,刘太医自然也闻不到,这才照着明公公的话,说了个病因出来。 累倒的。 皇上对刘太医的话,深信不疑。 劳累过度,确实如此。 太子从今日一回来,就没停过,还召见了宁家大公子,短短一个时辰,便谈妥了自己费了五六日,都没能谈下来的匈奴征战,怎能不操劳。 情绪过于紧张,也没说错,适才他确确实实地在训斥太子。 说话是有些重,还......朝他扔了折子,皇上后悔不已,暗里埋怨起了自个儿,他就不能先忍忍,过了今儿再找他说教也不迟。 这人好不容易才从蜀中活着回来...... 皇上怕打扰了太子,没再留下来,走之前吩咐了明公公和刘太医,“先让太子在此歇息,你们俩留下来,好生照料,太子醒了给朕报个信。” “是。” 自从太子出宫之后,皇上每日从御书房出去,都是去了皇后那儿。 但今儿上了撵桥,刚准备吩咐魏公公去凤栖殿,突地顿住了,不敢过去,生怕皇后知道自己将太子骂晕了,又找他数落。 皇上直接回了自己的寝宫。 * 唐韵在东宫从日头西落,候到了天黑,都没见太子回来,心头也有些担心。 他那求婚书一递,便是向皇上承认了,曾私带罪臣之女进了宫,之前所有的事情,必然会被皇上牵出来,一一同他清算,斥责于他。 且他还醉了酒。 屋外的小太监进来添灯时,唐韵便问道,“可有殿下的消息了。” 小太监今儿被明公公定住了脚,只让他在这儿守着唐韵,哪儿都去不了,这会子小太监也不知道乾武殿的情况。 乾武殿那头也一直没人回来传消息。 小顺子适才并没有跟着太子去乾武殿,被明公公临时差去了后宫,督促宫人收拾了屋子。 明公公同刘太医在前殿守着人,夜色落下还没见太子醒来,这才想了起来,唐姑娘还在东宫候着。忙地差了乾武殿外的一个小太监,跑了一趟,给她带了信儿回去。 小太监进去同唐韵禀报,“太子殿下在御书房睡了过去,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唐姑娘先歇息吧。” 唐韵:...... 她倒是还没听说过,有人在御书房睡过去的。 不用想,也知道是酒劲儿上了头,醉了过去。 唐韵也没再等,去了净室。 屋外的小太监,都是太子精心培养出来的人,眼力劲儿极强,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将唐韵留在东宫的衣物,给她取了过来,搁在了净室外的屏障上,再悄声地退了下去。 唐韵沐浴完出来,也没什么困意,坐在了太子常坐的蒲团上,一面翻着太子看过的野史,一面等着人。 这番硬生生地熬到了子时,困意也袭了上来,唐韵没去床榻,直接趴在了跟前的木几上,睡了过去。 屋外的小太监,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见起睡了过去,轻手轻脚地进屋,及时地替她搭上了一件披风,出去后,立在外屋,守到了半夜,才见夜色中亮起了两盏灯火。 太子终于回来了。 在御书房晕过去,歇了一觉,也有三个多时辰,太子的酒劲儿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这回,那脚步踩在地上,不仅稳沉,还很有力。 上了东暖阁台阶后,太子便侧目问了门前的小太监,“太子妃呢。” 小太监本欲先禀报,嘴里的一声‘唐姑娘’还未吞出来,听太子说了一句太子妃,赶紧改了称呼,答道,“娘娘一直在等着殿下,这才刚睡了过去。” 太子提步进去,明公公掀起珠帘时,动作极轻。 太子的头刚探进去,便见自己时常坐的位置上,趴着一位人儿,正睡得香甜。 太子心口一悸,突地涌起了一股热流。 她刚走的那段日子,他幻想过能等到她掀开珠帘,走进来,但从未想过,她还能这番坐在屋内,等着自己。 太子进去后没去唤醒她,轻轻地坐在了她的身旁,见起手里还拿着野史,又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她的胳膊,将书本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屋内的灯盏并不算亮堂,唐韵睡着后,小太监便将木几上的那盏灯都撤走了,灯火昏暗朦胧,倒是彰显出了夜色的静怡。 太子安静地坐在那儿,一双眸子放肆地落在她熟睡的脸上。 柳眉如画,眼睫如羽,鼻梁挺而翘,小嘴儿被压得微微变了形,润红如红透的樱桃,肤色白皙,一张脸干净得没有半丝瑕疵。 曾经顾景渊同他说,唐姑娘的美,单是用言语,难以形容出来,他心头还对其一嗤,道他是鬼迷了心窍。 如今他倒是终于理解了那句,单是用言语,描述不出她的美来。 她的美,仿佛美到了骨子里。 非要他说,那便是哪儿都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一想起这样的美人儿,是他的太子妃,太子心头倒是萌生出了一股子骄傲。 太子看着她细滑白嫩的脸蛋儿,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去摸摸,指尖快要碰到她皮肤时,太子又及时地缩了回来。 怕将她吵醒了。 太子没再去扰她,目光收了回来,静静地陪着她,坐在了蒲团上,翻起了从她手里取出来的野史。 明公公见他瞧起了书,赶紧添了一盏灯火进来,正欲搁在他跟前,却被太子一招手,拒绝了,明公公又拿着灯盏退了出去。 夜色已经到了后半夜,太子坐在那,身后的灯盏昏黄,视线瞧得并不清,心头却极为安稳。 犹如万事沉淀后的宁静,太子明白那感受是什么。 踏实。 经过了这么多回,太子早就发觉了,只要有她陪在自己的身边,似乎无论做什么,在哪儿,他心头都能踏实下来。 这辈子,他是离不得这么个人了。 太子守了半个时辰,身旁的唐韵才有了动静。 手枕得太久,微微一动,一只胳膊又痛又麻,唐韵眉头轻轻地皱了皱,刚睁开眼睛,便见到了一张清隽的脸。 “醒了?”太子的唇角一弯,那张脸便愈发清隽得过分。 唐韵醒是醒了,脑子一时却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想起他去了乾武殿,一直未归,忙地起身问他,“殿下是何时回来的?” 太子没先应她,将她拉入了怀里,弯身抬起了她垫在头下的那只胳膊,手指头缓缓地替她捏了起来,才道,“刚回来,疼了?” 唐韵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胳膊疼不疼,突地从他怀里仰起了头,用鼻尖在他跟前嗅了嗅,“殿下酒醒了?” 太子身子一直,微微偏开,道,“孤没醉。” 唐韵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模样,一时没忍住,“咯咯——”的笑出了声来,伸出了手指去挠了挠他的下巴,“殿下是没醉,殿下只是喝多了。” 太子的下颚被她的指头一点,瞬间崩紧,那指尖又柔又软,落在他下颚处,带着一股子的苏痒。 太子一把擒了过来,握在了手里,也凑在了鼻尖下,轻轻一嗅,道,“爱妃,怎如此香。” 唐韵:...... 他能如此唤她,便是同陛下说通了。 唐韵心头一松,也凑近去嗅了嗅,问道,“香吗?”她适才并没有用香料。 “香。”太子说完,便将手里的野史,往身旁一撂,转过头,鼻尖又凑到了她的颈项,低哑地道,“哪儿都香。” “殿下不是不喜欢香味儿?”她记得他说过不喜欢香包。 太子:...... 这话有点欠妥。 他不喜欢香味儿,莫不成还喜欢臭味儿。 太子搂住了她的腰肢,再次靠近,低声道,“香喷喷的姑娘,谁不喜欢。” 唐韵被他往前一凑,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去,不过片刻,人便被压在了跟前的木几上,唐韵怕自己倒下去,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了他胸膛上的锦缎,将他也一并拉了下来,眼角噙着笑意,质问他道,“殿下这意思是,只要是香的姑娘,都喜欢?” 太子不答,亦笑着看她。 唐韵故作一恼,偏过头去,“殿下果然喜新厌旧了。” 太子一声轻笑,突地将她的身子给抱了起来,将她面对面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鼻尖同她的鼻梁相碰,轻声道,“唐韵,孤喜欢的只是你。” 深邃的黑眸近距离地盯着她的眼睛,四目相望,两人都清楚地瞧进了对方的眼底。 浓浓情意,融入彼此的眼睛,试探着,纠缠着,如火一般炙热,又如水一般纯清,灼灼热烈,清晰见底,挪不开,也剪不断...... 唐韵沉浸在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无法自拔,正是失神之时,腰间被太子一掐,哑声问道,“你呢?” 唐韵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太子停在她唇边,近在咫尺的唇瓣,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情地回应了他一句,“我也是。” 话音落下片刻,却不见太子吻下来。 唐韵又疑惑地睁眼,便见太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问道,“你也是什么?” 唐韵一愣。 “你也是喜欢你?” 唐韵盯着他的脸,憋了一会儿,实属没有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瞬倒在了太子怀里,花枝乱颤。 “殿下,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太子被她一笑,耳尖突地染上了红潮,一把擒住了她的腰,手掌往上,唐韵顿时讨了饶,“好了,殿下......” 太子一派严肃,丝毫没同她玩笑,再次冷声质问,“你喜欢孤吗。” 唐韵抿着笑,忙地点头道,“喜欢,我喜欢殿下,喜欢得不得了......” 太子听得心坎一软,一只手这才挪开,搂在了她的腰上,没打算就如此结束,突地凑近她耳朵,别有用心地问道,“适才......你睡好了没?” 唐韵趴在木几上,大致睡了一个多时辰,睡是没睡好,可这会子被他一折腾,倒是不困。 唐韵还未应他,太子便道,“孤也不困。” 他在御书房的软榻上,睡了三个多时辰,精神劲儿十足。 唐韵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想着这大晚上,他还真的是死心不改,拒绝道,“殿下,我还有些困......” “那孤带你回后宫,往后咱们就住在那。” 唐韵:...... 这大半夜的,他还真是一刻不折腾人,活不下去。 果然,太子说完,便冲着门外唤了一声,“明庆德。” 明公公今儿白日当了一日的值,又陪着太子去了御书房,太子是醉过去了,睡得香甜,可明公公不敢睡,愣是提起精神,陪他到半夜,这会子立在那,见两热还未歇息,实在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冷不丁地被太子一唤,明公公险些一个跟头栽下去,及时地稳住了脚跟,匆匆地走了进去,一进屋,便见唐韵已经醒来了。 两人相拥着坐在那,一个比一个精神好。 明公公:...... 瞧来,这大半夜,他们是不打算睡了。 明公公垂目应道,“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后宫收拾好了?”太子一面问,一面起身去拉跪在地上的唐韵,那架势,就是当下,立马要过去住了。 适才明公公一回来,小顺子便禀报给了他,后宫已收拾出来了,明公公心下了然,回禀道,“都打扫干净了,殿下是要过去?” 太子已将唐韵拉了起来,搂在了怀里,一脸的黏糊劲儿,“嗯,掌灯,孤和太子妃要回后宫。” 明公公的瞌睡也醒了,赶紧出去唤上了外屋的两个太监,一道移步到后宫伺候。 唐韵头一回来东宫,住的便是后宫,那时因太子下了令,不许她出来,明公公带着她七弯八拐,走到了最里面的一处宫殿,静安殿。 这回倒是没走多久,太子主殿的寝宫,离前殿并不远。 明公公提灯给两人照路,两位小太监,脚步走在了前面,先去燃灯。 大半夜,冷清了好些年的后宫,总算是亮起了灯火,唐韵跟着太子进了殿门,走到了主屋,里头除了寝宫的摆设之外,只有床榻。 并没有了书架,也没有书案,地儿确实比前殿要宽敞。 明公公进去后,将灯盏给两人搁在了木几上,回头正欲禀报太子,要是没别的事儿,他就先下去歇息了,否则明儿,怕是打不起精神来。 明公公回过头,还未开口,见太子已搂着人,亲上了...... 明公公赶紧退了出去,拉上了门,同屋外的小太监们嘱咐了几句,便也回了耳房歇息。 两人这一番折腾,明儿早上,估计也起不来。 * 唐韵一进门,便被太子突地拉进了怀里,滚烫的吻瞬间落了下来,唐韵防不胜防,跟着退了几步,腰肢才被太子一把搂住。 唇齿内的刺激传来,唐韵脑子又成了一片空白,太子就那番压着她去了床榻。 后宫的床榻同前殿不同,先有台阶,又有靠栏,两人一路磕磕碰碰地到了床榻边上,唐韵一瞬跌了下去,还未回过神,太子便躺在了她身旁,问道,“还困吗。” 唐韵尝试着点了头。 太子起身,胳膊撑在了她两边身侧,啄了一下她的唇,“还困?” 唐韵:...... 唐韵没再往下说了,伸出手,认命地扯下了自己胸前的带子,递到了太子手上,先交代道,“不能绑太久。” 上回在蜀中,她累得晕睡了过去,也没见他松开。 太子毫不客气地接过,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明儿早上起来后,我得先回一趟宁侯府,殿下得放我回去。”她得回去先同外祖父打个招呼。 昨儿太子都醉成了那样,大表哥铁定也没讨到好,也不知道回去后,怎么同外祖父说的。 她先回去,等到圣旨下来,再让五公主或是皇后娘娘递个帖子到宁侯府,有了赐婚在前,外祖父定也不会再拦着她。 最多就分开三五日。 他正好借着这几日,安心地处理完落下的政务。 唐韵想着将他哄开心了,他也并非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 第102章 第 10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也就这个时候, 她能同他讲一下条件,唐韵眼瞅着太子,等他给自己一句准话。 太子却似是没听见。 拿着她交给他的衣带, 捉住了她的一只手, 轻轻地绕在了她的手腕上,系好了,拉了拉, 确保不会勒到她的皮肉,又不会挣脱,才满意地起身, 拿起了衣带的另一端,却不是去捆她的另一只手, 而是系在了床头的雕花目孔内,打了个死结后,再回头,俯身看着身下脸色早已露出些许惊恐的唐韵, 弯唇一笑,极为敷衍地应了一句, “再说吧。” 唐韵:...... “殿下.......”怎还换了个绑法了。 “你动一下, 瞧瞧痛不痛, 不痛, 孤再继续。” 唐韵就没见过这般爱折腾的,沉默片刻后,倒是配合地动了动, 手腕不紧也不松, 疼是不疼, 除非她用力挣扎。 今儿这主意是自个儿许诺给他的, 且到了这会子,人都已经捏在了他手里,断没了反悔的余地。 唐韵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殿下,你快些吧。” 片刻后,身下的襦裙突地被撕开,“刺啦——”一声,唐韵又震惊地睁开眼睛,见太子手里,又多了一块布条。 是从她裙上撕下来的。 “这只也得绑了。”太子在她错愕的注视下,将她的另一只手,又慢慢地捆了起来,同样给系在了床架上的雕花孔内。 系好了后,太子突地拖了一下她的身子,往下一拉。 唐韵:...... 唐韵的两只胳膊如同被吊了起来,那姿态怎么看怎么...... 唐韵算是明白了,就没有他想不出来的招,看着他,讨饶地问,“殿下打算何时松?” 太子不答,俯下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身松垮的襦裙,手指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其拨开,慢悠悠地问她,“你适才说什么。” “殿下何时松?” 太子摇头,“不是这句。” 唐韵统共就说了那么几句话,倒也想得起来,“殿下快些吧。” 太子一声轻笑,盯着她,“你不知道吗,孤怕是快不起来。” 唐韵:...... 他又说荤话了。 太子看着她,提醒她道,“不是这句。” 唐韵想了想,目光迎了起来,带了些惊喜地看着他,“殿下何时放我走?” 就是这句。 唐韵一问出来,太子的手指头突地擒住了她的下颚,微微一抬,逼着她看着自己,“你就这么想离开孤?” 那清隽的一张脸,不见半点温润,唇角勾起来的一抹笑容,又疯狂又得意,道,“若孤偏不让你走呢。” 唐韵盯着他突然偏执起来的神色,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适才醉了酒,也还挺正常的一人,这会子倒是说变就变。 太子也没给她想明白的机会,虎口突然往上一掐,捏住了她的脸,凑近她的耳边,威胁地道,“你以为到了孤这儿,你还想跑得掉?” 唐韵:...... 又开始疯了。 行吧,她就当是那酒的后劲儿起来了。 唐韵遂了他意,应道,“好了,韵儿知道殿下厉害,我跑不掉,不跑了,成不。” “不成,你惯会骗孤,回回都说不跑,但你转过身,就能丢下孤,孤已经不相信你了。”太子说完,便伸手捏住了绑住她手腕的衣带,冷不丁地拽了一下。 他一拽,唐韵的胳膊便是往上一提。 唐韵:...... 太子看着她逃不掉的模样,心头似乎终于满足了。 他早就幻想过这么一日了,在他独自一人坐船去琼州寻她时,他白日里想,夜里做梦也在想,等找到了人,寻她回来,就这般绑着她。 她哪里也不去,只能留在自己的身边,同自己一人说话,也只有他一人能碰。 如今这般,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太子岂能不高兴,俯下身,打算慢慢地去啄她的唇,谁知唇一碰上去,唐韵竟是一瞬偏过了头。 太子:...... 她还躲他! 太子心头生了闷气,一把将她的脸都擒了回来,刚要同她算账,便见身下那双清透的眸子里,溢出了一曾蒙蒙的水雾。 眼角如若渡了一片粉桃,正噙着摇摇欲坠的水珠。 太子心头一跳,多少有些慌了,捏在她脸上的手,也立马松了开来,全然不见适才的疯癫样,轻声问道,“韵儿是不喜欢吗,孤......” 她要是不喜欢这样,他放了她就是。 “我不喜欢。”唐韵突然挣扎了起来。 太子闻言,忙地起身去替她解开绳子,人刚起来,便听她道,“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你这样对我,就算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太子:...... 太子手上的动作一顿,黑眸带了一些诧异,深深地看着她。 唐韵脸上的愤怒更甚,一双杏目,含着怨恨瞪着他骂道,“你这个流氓,卑鄙无耻,你这般强迫于我,要是被凌郎知道了,绝对不会饶了你。” 太子良久才反应过来,突地一声嗤笑。 成。 他竟还是玩不过她了。 太子的指尖,在她气鼓鼓的脸上一滑,心头突地生出了一股子继续,陪着她演下去,“你那位凌郎是谁,说来我听听,看我怕不怕......” 唐韵厌恶地躲开了他的触碰,“我说出来,怕吓死你。” 太子忍住笑意,掐住了她的颈项,却也没有用半分力量,威胁道,“你说不说。” 唐韵硬气地道,“你要我说,我还偏不说了。” “不说是吧,等着我收拾你......”太子的话音一落,唇便吻了下来,唇齿纠缠在一起,如狂风,席卷着芳兰。 唐韵猛地一阵挣扎,一双胳膊,拽住了那绳子,拉得那床架,“刺啦刺啦——”只响。 “你,放开......我.......” 刺激之感,袭上着太子的脑子,唐韵被亲得喘不过气了,脸色布满了红潮,太子才慢慢地松开了她,继续审问她,“怎么着,愿意说了?” 唐韵猛喘了几口气,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你,你太卑鄙,要是......要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他定不会饶了你的。” 太子看着她逼真的演技,唇角的一道笑,险些破开,薄唇一命,极力地忍住,点头了然地应了一声嗯,“你的意中人,原来是太子殿下,那倒是挺厉害的。” 唐韵:...... 唐韵被他那不知羞的一句话,说得一愣,顿了顿,又才道,“你若是这会儿放了我,今日之事,我便不同他说......” “我好不容易将你擒来,怎会就此放了你?再说太子殿下喜欢的姑娘,我也挺感兴趣......”太子俯下身,挑她的衣衫。 唐韵急切地道,“你,你别乱来,你是不知,太子殿下是何人,他报复心极强,手段极端,心眼又极小,我平日里同外男说句话,他都会生气,非得报复回来,你这番将我绑来,对我又是亲又是碰的,要是被他知道了,必然将你大卸八块,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子:...... 她这番话,多少有点夹杂私人恩怨,夹枪带棒,含沙射影了。 “你绑我来,这会子他铁定已经知道了,平日我同他分开半日,他都不愿,如今都过去大半夜了,他肯定是生气了,四处在搜人.....” 太子忍不住轻嗤了一声,黑眸紧紧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那点小心思给戳穿,质问道,“是吗,看来你对太子还挺了解。” “可不是。”唐韵眼里的水雾,化为了一汪深情,看着他,喃喃地道,“我心里眼里满满地都是他,又怎可能不了解他呢,他很爱我,为了保护我,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他还很疼我,见不得我受半点委屈,他想给我世间最好的东西,更是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他不想让我离开他半步,是因为他害怕失去我。” 唐韵说着说着,那眼里的泪水,便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他霸道,但从来没有人像他那般对我好过,他嫌弃过我的身份,但又心疼我曾陷于沼泽,他对我的爱,你根本就不懂......” 太子的一双胳膊撑在她的身前,神色如同凝注了一般,已分不清是在演戏还是她的真心话,漆黑的瞳仁,盯着她眼角落下来的泪泪珠子,心口阵阵地疼得发酸。 他不绑她了。 他心都要碎了。 “好了,孤来了,孤来救你了......”太子一身的折腾劲儿,终于平静了下来,侧身躺在她的身旁,指腹轻柔地替她拭去了已滑到了她耳边的泪痕。 “不就是回去几日吗,孤等你便是。”太子凑过去,唇瓣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一吻,伸手去解他手腕上的衣带。 是他狭隘了。 她那般聪明,又怎可能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意呢。 她爱她,她心里又何尝,没在爱着他。 太子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还未开始解,唐韵便仰起头,突地打断了他,“别解了。” 太子:...... 唐韵解释道,“待会儿你懒得再绑。” “孤......”他心疼,他不想绑了。 “你就别磨蹭了,想要什么,赶紧的吧,待会儿太子当真要来了,咱们都逃不掉,等事情过了,你不说,我不说,咱都不说,他也不知道不是......” 他还是别放过她了,他是个什么东西,她岂能不知,她也就只能糊弄他着一阵子,待他脑子清晰了,指不定明儿又要寻思着,自己没兑现呢。 长痛不如短痛,利索一刀,总比这般隔上一阵,上演一回,拖着要强。 太子被她那话,激得心口一燥。 刚还被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太子瞬间又冒了火气。 她说什么。 即便知道她是在演戏,可那话,既然是从她嘴里蹦出来的,必然是经过了脑子,才会想出来。 她还真就想着和别人....... “唐韵,孤今儿就断了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非分之想......”太子没有心情同她装下去了,唇瓣再一次吻住了她嫣红的嘴儿。 屋内的灯火静怡,榻上却一团火热。 太子拥入她的那一瞬,听到她嗯了一声,便哑声同她道,“太子妃记住了,这是孤,你这辈子也只能有孤,休得乱想。”旁的男人。 这情【趣】本是太子先想出来的,没料到,最后竟是被她利用,占了先机。 整个过程,都安心不下,更别提享受,想要让她舒服,又怕她脑子里当真将他当成了别人,岂不是白忙乎了一场。 是以,整个后半夜,太子隔一阵子,便会问她一句,“说,孤是谁。” 唐韵喉咙都说哑了,也唤了半夜的,“太子殿下,周凌,凌郎,凌哥哥......” 明公公料得没错,天色快亮开,两人才停息了下来,太子抱着人去了浴池,又唤了屋外的小太监进来,换了床上的褥子。 待收拾完,心满意足地楼着人,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 太子头一回,缺席了早朝。 宁侯府早上没见到人,只得硬着头皮去寻皇上。 昨日宁大公子好好的一个人进了宫,回来时,却是横着被抬进了宁侯府,满身的酒气儿不说,嘴里还一口一句“卑鄙”、“无耻”。 这几日宁大公子被陛下日日宣见,宁侯爷也知道,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夜里等宁大公子酒醒了,宁侯府才问他,“你自来不会饮酒,前几日都好好的,怎么今日进宫,竟然醉成了这样。” 宁侯爷自来都知道自己的那位大孙子,不能饮酒,但见他回回都能推托过去,便也没操过心。 猜着这回进宫,是陛下突然赐酒,他没推托过去?还是他自个儿忘了形...... “祖父不用担心,是孙儿今日见到了太子,一番聊下来,孙儿同太子爷相见恨晚,一时高兴,便饮了两杯。” 宁大公子断然不会去说,自己是被太子下了套,灌了他酒,还趁着他醉了,卑鄙无耻地强迫他在战书上按了手印。 别人听了不知道会如何作想,但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就算他当真如实地说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太子的名声的摆在了那儿,待人谦和,温润知礼。 他呢?放荡不羁,整日不着边。 世人会相信谁,一目了然,别说世人了,恐怕连自己的祖父都不会相信。 宁大公子只能认了栽,心头倒是对那一对兄妹,愈发地避如蛇蝎。 太不是个东西。 宁侯爷听他如此一说,倒是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也称赞道,“太子殿下确实优秀,至圣至明,又善用人才,是难得一见的贤明之主,之前我同你说,你还不信,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如今同他相识,也不算晚。” 宁大公子心头一阵抽搐,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胸闷过了。 宁侯府说完了,才问起了宁大公子,“你今日进宫见着韵姐儿人了没,如今宫里还没有个说法,她这番前去,也不知道陛下和娘娘那,该如何作想......” 宁侯爷适才夸太子,也只是夸他在政务上的作风,但太子在对待韵姐儿这事上,实在是欠妥。 那番追去了西域,又上蜀中,昨日他一回来,韵姐儿就跑了,且还一夜未归,定也是被太子留了下来。 “你说你这个当表哥的,怎就如此不知轻重,干的都是些什么事,你就不该带她进宫......” 宁大公子头又开始疼了。 宁侯爷还未数落完,屋外的阿福匆匆地跑了进来,“侯爷,宫里来圣旨了。” 宁侯爷一愣,忙地出去。 前来宣旨的并非是礼部的人,也不是什么钦天官,而是皇上身边的魏公公亲自跑了一趟,前来宣读赐婚的圣旨。 有了太子的坦白之后,皇上再提起这桩亲事,心头多少对宁侯府有些愧疚,毕竟被他那儿子霸占了这么久,那唐家姑娘,铁定也被吃干抹净了。 人家姑娘也算是无名无分地跟着他了大半年,皇上这才让乾武殿的人,自己身边的亲信,魏公公跑了一趟。 见到魏公公时,宁侯爷心头还跳了跳,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待圣旨宣读完,宁侯爷悬在心头的那口气,才终于落了下来。 跪下领了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今宫里的赐婚的圣旨都下来了,可唐韵人却不在府上。 宁侯府想着迟早就得进宫,太子怎么着也不该急于这几月才对。 第103章 第 103 章 第一百零三章 宁侯爷今日进宫来, 本想寻太子好好谈谈,瞧瞧能不能将人讨回来。 圣旨下来后,今日早朝, 满朝的臣子个个都在同他贺喜,礼部尚书也在其中, 瞧他那话里的意思,今年年底, 怕就得完婚。 眼下六月底,还有半年。 置办嫁妆,准备衣裳,日子看着充裕, 实则紧凑得很。 宁侯爷得先见到人, 问其喜好才能入手准备。 且宁侯爷还藏了私心, 一旦韵姐儿嫁进东宫,红墙一圈,这辈子要再见上一面,都困难, 更别说回他的宁侯府。 宁侯爷想将人先接回去, 多在宁侯府住段日子。 可太子今日却没上朝。 昨日宁毅已经去了东宫要人未果,宁侯爷不想就这般算了, 他今日要是再不去过问,往后再要人,只会更难。 太子不在,宁侯爷壮着胆子, 去见了皇上。 赐婚的圣旨一落, 今日也算是东宫和宁侯府的大喜日子, 听说宁侯爷来了, 皇上也挺高兴,赶紧让人将其请进了御书房。 “微臣参加陛下。”宁侯爷进屋,行了跪礼。 “爱卿,赶紧起来。”皇上让魏公公给他备了个座,“今儿这么大一件喜事,咱们坐下慢慢聊。” 上回皇上有意要同他联姻,最后却没谈成。 宁侯爷怕皇上心里存有芥蒂,今日便又寻了个台阶,圆了回去,“那丫头性子虽野了些,但胜在机灵,礼数一点就通,能进东宫,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是她的福分。” 皇上倒也没有去同他计较这些,笑着道,“朕见过那孩子几回,倒也不像你说的性子野,模样周正,大方文静,又知书达理,说起话来,比你还得体呢。” 宁侯爷忙地点头,“陛下教训得是,微臣一辈子没怎么读过书,这一张嘴,自是粗惯了。” 皇上也没读过书,同是泥腿子打拼出来的,也有了那么几分惺惺相惜。 皇上想起之前皇后说的话,难得同人扯起了家常,“你这个当外祖父的,几年才见她一回,怕也不了解她,唐家的唐文轩,自是教不出来这样的姑娘,都是她母亲在世时,教导得好。” 这话说到了宁侯爷的心坎上,宁侯爷对那唐文轩,自来不耻,恨到了骨髓里。 两人话一投机,便聊了好一阵。 小半个时辰过去,宁侯爷才猛然想起了正事,赶紧起身,同皇上求人,“那孩子自小没了母亲,日子清苦,熬到了今日,能得陛下、娘娘、和太子殿下的赏识,她母亲在天之灵,必定会替她高兴,臣今儿进宫,便是想着将其一并先接回宁府,给她母亲上柱香。” 皇上一愣,一时没明白他是何意。 今日赐婚的圣旨刚颁发下去,唐家姑娘这会子还是宁侯府的人,他怎还来同自己要人...... 可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唐姑娘如今正在宫里陪安阳,宁侯爷既然能找到他这里来,必定是已去要过人了。 但没要到。 安阳不可能扣着人不放,太子就不一定了,昨日他能突然拿着求婚书过来,想必早就将人接去了他东宫。 昨夜太子晕厥之后,半夜才醒,皇上心头本就后悔不已,生了愧疚,如今断然不会再去让他难受。 皇上适才同宁侯府还一副交心的模样,神色突然就露出了为难,道,“爱卿不知,皇后对唐姑娘甚是喜欢,今儿晚上还特意备了宴席,怕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见宁侯爷的神色僵住,皇上又道,“今日赐婚的圣旨才刚下来,一番筹备,怎么也得半年才会进宫,爱卿不用着急见不到人,唐姑娘既然已经进宫,就陪皇后娘娘住段日子也无妨。” 宁侯爷:...... 宁侯爷这回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没要到人,还让皇上寻着机会,彻底地将人留在了宫里。 “行了,朕就不留爱卿了,婚期紧张,贵府上怕是也得忙乎起来,赶紧回去盯着吧。”皇上趁着他还未反应过来,率先下了逐客令。 宁侯爷回到了宁侯府,人还是浑浑噩噩的,倒也没再去责备宁大公子了,这回他亲自出马,都没能将人要回来,更别说宁大公子。 宁侯爷没去找宁大公子,宁大公子倒是主动来了。 今日因太子赐婚,皇上暂且没有寻到他头上,今日一过,最迟两日内,皇上必然会给他送来征战的文书。 “昨日孙儿已经答应了陛下,同意替朝廷征战匈奴。”大公子也没再瞒着宁侯爷,“最多两日,战书就应该会下来。” 宁侯爷一震,满脸疑惑,“你不是说,没那么快......” “迟早都得打,拖下去,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如今我宁家已经在天子脚下,封官加爵,且家里还出了一个太子妃,往后同皇家的关系,必然割不断。” 这话倒是不假。 虽说之前宁家对朝廷,也是绝对的忠心,但韵姐儿这么一嫁,就算是彻底地将宁家绑在了太子的身后。 但西域一旦攻下来,以宁毅对西域的情怀,多半也不会舍弃,宁侯爷便问他,“往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留在西域,封侯。” 宁侯爷对他这番口出狂言,先是一震,见其脸色平静,目光沉稳,便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位大孙子从小便同旁人不一样,本事大,野心也大。 短短六年时间,能在西域那等牛龙混杂的地方,闯出自己的天地,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占领了乌孙,这样的本事,一般人也做不到。 他做不到,宁家的其他人更做不到。 宁侯爷断然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当真要将他禁锢在身边,非得要他回到江陵,他有多少本事,尽都施展出来吧。 “你同你父亲说了吗,他同意?”宁侯爷想问,是他一人走,还是二房一家都得跟着过去。 宁大公子应道,“尚未,父亲刚去西域那阵,受过伤,腿脚不好,往后便留在江陵,我一人前去便是。” 不去为好,他一人,虽孤单了些,但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宁侯府点头道,“你已极弱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但前路艰险,我宁家今日的一切,都是拿命拼出来的,既然你也走上了这条路,祖父也不能拦你,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事要小心。” 宁大公子应了一声是,跪下行了一礼,“多谢祖父。” * 两日后,宁大公子领着几位朝廷的副将,还有宁家的二公子,一并到了城门口,等着皇上检阅。 西域不比西戎,这一战下来,起码得花上一年半载,熬的是时间,也是钱财,大抵会熬多少钱财,端看宁大公子怎么打。 皇上极为重视,奈何自己实在是动不了。 先前紧绷了几个月,这两日突然松懈下来,竟病了一场,今儿早上便觉周身无力,一双腿站都站不起来,临到跟前了,才让魏公公跑了一趟东宫,让太子代他前去送一趟大军。 魏公公过去时,太子正送唐韵登上了马车。 上回太子亲口许诺过唐韵,答应她回宁府住两日,今日总算是兑现了自己的话,一早起来,便让明公公去备了马车。 “后日早上就得回来。”太子一个早上说了不下三回,到了门口,将人送上了马车后,又再一次提醒她道,“明儿午后回来,也行。” 唐韵人都已经上了马车了,又转过身来,无奈地看着他,道,“殿下放心,后日早上,一定回来。” 说完后生怕他反悔,唐韵立马放下了车帘。 太子:...... 太子见她这态度,心头陡然生了不安,走到了马车窗口,冷脸威胁道,“不回来,你就死定了。” 过去了片刻,窗口的布帘才掀了起来,唐韵探出了个头,点头同他保证道,“一定回来。” 太子见此,才安了心,刚应了一声嗯,唐韵突地同他道,“殿下,过来一些,发冠好像歪了,我替你正正。” 太子不疑有他,朝着她走了过去,横竖这几日的发冠,都是她在替他梳。 太子弯身,刚将自己的头凑了过去,唐韵便一把扶住了他的肩头,轻轻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哄着道,“殿下,我会想你的。” 太子的头低着,心头还别扭着,唇角却没出息的,隐隐地弯出了一道弧度。 魏公公走到跟前,便见到了这一幕,也不好上前去打扰,心急得候在了一旁,待唐韵的马车终于启动,离开了一段后,魏公公才走上前。 太子也回过了头,看着他。 魏公公赶紧禀报道,“今日宁大公子出兵西域,皇上这会子身子有恙,还在床上躺着,特意让奴才过来同殿下传话,让殿下去送一趟。” 宁大公子是如何去的西域征战,太子心里无比清楚,本也不想前去给他添堵,但如今看来,免不得要让他难受一番了。 “父皇可还好?” 明公公去备马,太子回头问了一声魏公公。 “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应是前段日子忧心殿下,累着了。”魏公公说着,突然想到了那筐折子。 前两日,陛下便打算将东西送过去,可太子晕厥了过来,他也不好再送到东宫,如今陛下又病了,这折子......总不能一直耽搁。 “那就劳烦魏公公多加照顾。”太子看了魏公公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没为难他开口,主动道,“待会儿将折子都送过来吧。” 魏公公心头顿时一松,“成,奴才这就让人给殿下抬过来。” 太子:...... 抬。 * 城门外。 宁大公子今日一早,按着时辰出了城门,人骑在马背上,等了一阵,没等到皇上,却等到了五公主。 五公主在西域也算是呆了半年,早就学会了骑马,今日出来,也没再坐马车,直接骑在了马背上,走到了宁大公子的跟前。 宁大公子远远地瞧见人,立马偏过了头。 麻烦精,少看一眼,都能省事不少。 但明显的,就算他不看她,也躲不过。 五公主的马匹到了跟前,看着他转过去的半张脸,也不觉得意外,笑着问他,“大表哥,这是又要征战了?” 在西域,自从她的身份被他识破后,高兴了,五公主便随着唐韵一道唤他一声,“大表哥。”不高兴了,便是,“宁大公子。” 宁毅不得不转过头,拱手,极为敷衍地同她问安,“五殿下。” 五公主见怪不怪,今日是在大军前被众人瞧着,他才同她行了礼,在西域时,他理都不会理自己。 五公主冲他一笑,指了坐下的马匹,问他道,“大表哥瞧瞧,我骑马的技术,是不是进步了?” 五公主骑马是韩靖教的,宁毅还曾笑话过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她不也能骑得好好的。 “还行吧。”宁毅懒得同她说下去,直接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送你啊。” 宁毅一声嗤笑,毫不客气地道,“宁某怕是承受不起,说吧,有什么事,不过,带你去西域,是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话音一落,五公主突地朝他抛来了一个物件儿,“接着。” 眼见那东西到了跟前,宁毅只得一把接住。 一袋花种子。 五公主敛下了脸上的玩笑,认真地看着他,“替我洒在草原上,待花开之时,也算是我见证过,大周攻下了西域。” 宁毅看了她一眼,眼里倒是有了些许波动,于他而言她是麻烦,但于大周而言,她当真算得上是位好主子,爱国爱民,甚是看重自己的国土。 宁大公子收下了,“这事儿我能办到。” “多谢大表哥。”五公主感激地说完,又变了个称呼,问他道,“宁大公子,不打算回江陵了?” “不回了。”宁毅道,“如你所愿,坚守西域。” 五公主看着他,沉默了一瞬,突地道,“宁大公子知道我为何,想要大周收回西域吗。” 宁毅不知道,看向了她。 五公主抬起头,仰望着蔚蓝的天空,笑着同他道,“在我走出皇宫,走出江陵的那一刻,我以为,从此我便自由了,我一心向往西域,也是因为,我向往那里的自由,但等我踏出了那道保护圈之后,我才知道,从来就就没有一个地方,能真正的自由,我之所以能安稳,是因为,有人替我撑起了这片天,我的父皇,我的母后,还有万千守卫在边疆的将士,可在这之外,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没有这道保护圈,又有多少人,都在奢侈着我如今的这份安稳。” 五公主低下头,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宁毅,道,“在自由之前,应先是安稳,西域所谓的自由,从来都是倚强凌弱,底下的百姓苦不堪言,我亲眼见过他们的生离死别,是以,今日我前来,是想给宁大公子道一声辛苦,希望宁大公子,有朝一日,能带着西域的百姓脱离苦海,也请宁大公子相信朝廷,相信父皇和皇兄,能给西域一片安宁。” 五公主说完,良久,宁大公子还在看着她。 倒也不亏是大周的嫡公主。 眼界高,也挺通透。 “这点不用五殿下操心,我宁某既已答应,除非战死,不会对大周食言。” 五公主一笑,“那我就放心了,你命一向很硬,轻易死不了。” 宁大公子:...... “大表哥,多谢。”五公主的语气陡然一软。 宁大公子诧异地看向她。 五公主便笑着道,“感谢你在西域对我的关照。”她知道,若没有他,即便是韩靖找上了她,她也应该不是如今这般完好的模样。 宁大公子接受了,“不客气。” “那我就祝大公子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而归,等过段日子,我去看你......” “别了。”宁大公子眼睛一跳,“我心领了。” 五公主忍不住一声冷嗤,“我就那么可怕?” 宁大公子没应她,突然问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是谁吗。” 五公主一愣。 她只知道,自己是其中一人,倒不知道,另外还有谁能让他如此憎恨,一辈子都不想见。 五公主猜不出来,极有自知之明地问道,“除了我,还有谁?” “你那位太子皇兄,这辈子,你们别再让我见到.......” 宁大公子的话还未说完,城门口突地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宁大公子抬头望去,五公主也回了头。 待五公主看清马背上的人是谁时,五公主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回头看着一脸紧绷的宁大公子,火上浇油地道,“看来,老天不想让你如愿。” 第104章 第 10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宁大公子看到太子那张脸时, 脸色都绿了,没功夫去理会五公主的奚落,手里的缰绳一紧, 险些掉头就走。 他不屑于同这等卑鄙无耻之人说话。 但他是太子,宁大公子只能忍着心头的鄙夷, 翻身下马,同一众将士, 单膝跪地行礼,等着那位‘温润贤明’的太子爷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五公主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也没再留,在太子过来之前, 先同宁大公子道别, “我先回去了, 祝宁大公子一路顺遂,来日有缘再见。” 宁大公子大抵也没心听她说话,应了一声,“嗯。” 太子的马匹, 停在他跟前, 声音比起平时,高昂了一些, “众将士平身。” 宁大公子起身,立在那,目光不得不微微扬起,见到太子那张温和的笑颜时, 宁大公子的嘴角都忍不住开始抽搐。 除了卑鄙无耻之外, 宁大公子已经想不出旁的词儿, 可以形容跟前这位道貌岸然的太子爷。 倒再也没有了当初头一回见面对他的印象, 不得不承认,小白脸,确实是自己轻看他了。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白得起来,心扉都是黑的。 “宁将军都准备好了?”太子的面色倒依旧是一排温润,似是完全瞧不见他脸上的不待见。 此去一战,皇上封了宁毅为主将,自然也该声称一声将军。 “启禀殿下,都准备好了。”宁毅虽厌恶此人,但他该办的事情,绝不会有半点含糊,人马一早他便点过了,都已经到齐,如今就等着他太子爷一声令下。 太子抬眼扫了一圈,目光收回来,再看向宁毅,神色中便露出了几分赞许,“有宁将军在,陛下和孤,必然也放心。” 宁毅没说话。 “上回宁将军在孤的东宫,替孤分析了西域的整个局势,瞧得出来,宁将军对于此战,已经胸有成竹,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拿下匈奴。” 宁毅深吸了一口气。 那日醉酒之后同太子的夸夸其谈,不觉浮上了脑子。 宁毅深感其辱,恨不得咬了自个儿的舌头。 太子看着他逐渐变黑的脸色,又道,“待宁将军大胜归来之日,孤再请宁将军饮上一杯。” 宁毅:...... 大可不必。 宁毅硬着脖子道,“多谢殿下美意,替国分忧,是为臣的本分,不必殿下挂心。” “那孤就等宁将军的好消息。”太子没再同他说下去,马匹走向他的身后,一一慰问了几位副将,检阅完,太子的马匹才从队伍中走了出来,立在宁毅的跟前,对其下令道,“出发吧。” “是!”队伍中齐齐一声回应。 鼓舞的势气,振奋人心,五公主的马匹在城门内,都听到了声音。 声音传来,五公主心头的热血都开始沸腾了。 这一仗,宁毅必须得赢。 不为政权,也不为利益,只为了那些她曾见过的,西域衣不裹体的妇人和孩子。 她虽见证不到胜利的那一刻,但心头却莫名地有了信心,是对宁毅的信任。 她相信他,他有那个能力办到。 * 五公主的马匹,懒散地行在路上,并不着急,今儿好不容易偷溜了出来,也不想那么早回去。 没走几步,迎面又响了一阵马蹄声,五公主抬头,一眼就见到了韩靖。 五公主笑了笑,立在那没再走了。 一双美目,一直盯着对面的韩靖,看着他迎面朝着她走了过来,再从她身旁经过,目不斜视,一眼都没往她身上瞟。 如同一个瞎子。 五公主:...... “给本宫站住。”五公主回头,盯着韩靖渐渐慢下来的背影,“韩统领,这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没见到本宫这么大一个活人立在这儿?” 良久,韩靖才调转了马头,看向她,“抱歉,属下昨夜眼睛被刺伤,今日视力不好,五殿下有何事。” 五公主:...... “不就是偷看了本宫沐浴......” 韩靖脸色一变,“五殿下慎言。”他什么都没看到。 “成了,别装了,昨儿本宫同你说的话,自己考虑清楚,本宫还从未养过面首,你是第一个,也不知道皇兄会不会答应将你.......” 五公主喃喃自语,偏过头还在愁着,耳边突地一阵马蹄声响起,五公主错愕地回头,只见到了韩靖扬长而去的身影。 五公主:...... 最近自己这公主的身份,还真是越来越没有威严了。 谁都能给她甩脸子。 五公主实属不想回去,心头的想法一滋生,马蹄子便转了个方向,可还未走出那条巷子,人就被太子身边的第二暗卫赵灵堵了路。 “五殿下,入宫的路,不在这边。” 五公主:...... 五公主本也想就这么算了,突然想起了那枚腰牌,试着掏了出来,弯腰递到了赵灵跟前,笑着道,“你们韩统领给本宫的,本宫能走吗。” 赵灵眼皮子动了动,到底还是让出了路,“能。” * 太子和韩靖从城门口出来时,赵灵便上前禀报,“五殿下没回宫。” 太子一眼凝过去,丝毫不留情,“你是死的?”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都拦不住了。 赵灵:...... 赵灵莫名挨了骂,目光看向了韩靖,颇有些冤枉。 韩靖被他那一瞧,脊背瞬间绷直了,不待太子开口再问,韩靖便主动同太子道,“属下去寻。” 太子懒得管他,径直回了东宫。 在太子前去城门口送宁毅时,魏公公已经让人将一箩筐的折子抬进了他前殿的暖阁内,满满当当的一筐子,还冒了尖儿。 明公公从魏公公手里接过来时,都觉得有些过分了,眼皮子一颤道,“陛下,这是......”一本不剩,全都搬过来的吧。 “陛下今儿得了病,周身提不起劲儿,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好,不单是这些折子,这几日的朝政之事,恐怕也得辛苦太子殿下。”魏公公陪着笑,说完转身就走。 这主子一忙起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没得轻松。 明公公眼皮子一阵跳,也没功夫耽搁,赶紧开始忙乎,先替太子将折子分了类,等太子回来时,书案上已经摆了厚厚几摞。 两日倒是过得很快。 白日里处理政务,忙得鸡飞狗跳,倒也没让太子有那个闲工夫,去想那些风花雪月之时,也没觉得有何不习惯。 夜里一歇下来,太子方才觉得冷清得很。 第三日一早,太子便让明公公去派人宁侯府接人。 她还真是呆到了指定的日子,一刻都不愿提前回来,什么想他,八成又是敷衍他的措辞。 * 唐韵前日一早回到宁侯府,才知大表哥要去西域征战。 一大早,宁侯府忙得人仰马翻。 刚将大公子送走,便得知唐韵回来了,宁侯爷赶紧让人出去,将她请到了自己的院子。 前几日先是宁毅去东宫要人,后是他亲自到皇上跟前要人,都没能将其接过来,此时见人终于回来了,宁侯爷脸上多了一份喜色。 见到人时,便忍不住埋怨道,“上回我去接人,被陛下一口回绝,我还以为咱们爷孙俩,再见面得等到你进宫为娘娘之后了。” 唐韵上回进宫是偷跑,听宁侯爷说完,心头生了内疚,软声认错道,“怪我没听外祖父的话。” 到了这会子了,宁侯爷再去追究,也没有了意义,宽慰地道,“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了,你进宫,倒也合理。” 上回唐韵已经将心意,告诉了宁侯爷,宁侯爷知道她喜欢太子,赐婚的圣旨一下来,宁侯爷心头自然高兴,宁侯爷也看得出来,陛下对她的态度,极为赏识,且有宁家在她的身后,这门亲,将来她也不会受委屈。 “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地住在府上,再过半年,待你去了东宫,要想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了......” 宁侯爷说着,见她突然低下了头,一句不吭,不觉一愣,了然地问道,“这一趟回来,呆不了多久?” 唐韵心虚地答道,“两日。” 这两日都是她同他磨了半天,用尽了心机,才讨了回来。 宁侯爷:...... 良久,宁侯爷才吐出了一句,“太子爷也不像是......”如此心急的主。 唐韵怕宁侯爷多想,又抬起头轻声道,“外祖父放心,太子殿下对外孙女挺好。” 宁侯爷见她脸色布了些许红晕,难得露出了小女儿家的羞态,便也罢了,迟早就是他皇家的人,“成婚前,太子总该会提前放你回来,待会儿你大舅母找人过来,先替你量一下尺寸,好做嫁妆,其余的事,你不用操心,安心地在府上呆两日,好好轻松一下,婚期一到,外祖父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即便当初唐韵主动勾上太子,用尽心机将宁家拉了起来,也从未敢奢求过,会有如此美满的一日。 更没想过,在唐家潦倒了后,她还能有今日这般尊贵的待遇。 她心头清楚,是太子给了她体面,外祖父给了她关爱,才成就了她今日的身份。 对太子,她能用自己的一辈子去偿还他,但对外祖父,她这一出嫁,便也给不了他太多的关怀,大抵也只能说一声,“多谢外祖父。” 但,从今往后,她是宁家人,宁家就是她的母族。 祖孙俩聊了一阵,宁侯爷才提起了她母亲,“你去蜀中之后,我已将你母亲的牌位,移了回来,如今也算是接她回了宁家,等空闲了,你去为她上柱香。” * 夜里,姜氏张罗了宴席,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除了宁毅,都到齐了。 赐婚的圣旨一下来,江陵城的人都知道了,太子妃是宁家的表姑娘,也有当真为其贺喜的,也有说着酸话,说宁家爬得快,也不怕摔得惨之类的话。 宁家几房的人,当初被唐文轩和前朝的人,逼得离了扬州,几乎赶到了绝路,能活下来,什么事没见过。 大风大雨里淌过来的人,从不会杞人忧天,表姑娘能同太子许亲,是天大的喜事,今日宴席上,个个都是满脸的笑容,同唐韵贺喜,打心底里地替她开心。 “咱们宁家这几房,还真是没有一个等闲之辈。”二房的宁将军上回去西域时不慎受了伤,刚养好,这回没跟着前去,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大房等放榜后,最少也得出个探花。” “三房,有毅哥儿,这一场仗若是赢了,便是西域的王。” “四妹妹跟前,更是出了个太子妃。” “我跟前的宁卫,也是一名猛将......” 宁二爷说完,脸上露出了一股自豪,也有几分茫然,道,“咱这一家子,还真是爬起来了。” “又开始耍酒疯了。”二夫人范氏忙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埋怨道,“多大的人了,还管不住嘴,你这要是出去同人饮酒,也这般胡说,看人家怎么给你下套......” 江陵一堆当官的,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宁家在江陵也算是呆了大半年,几位夫人,也都开始适应了上流贵族的日子,见多了小人的嘴脸,个个心头都有了防备。 宁二爷被自己夫人一番训斥,也立马闭了嘴,“我这不是见韵姐儿成了太子妃,一时高兴着嘛......” 宁二爷那话虽不假,宁侯爷还是站在了范氏这一边,“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家族就没有一个好下场,这些话以后还是慎言,如今咱们的处境已不同之前,韵姐儿进东宫后,咱们的一言一行,都牵扯深远,旁的不说,咱们就好好学学那国公府,瞧瞧人家这些年,多低调......” 宁大爷插了一句嘴,“听说国公府三公子从蜀中回来后,官复原职了。” 工部侍郎,不低调了。 就算宁家大房的宁三公子高中,几年之内,也未必就能有他这个成就。 顾家的三位公子,也算是江陵儿郎中的佼佼者。 这话一岔开,便扯得越来越远,唐韵一直坐在大夫人姜氏的身旁,姜氏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便领着她先下去歇息。 一堆爷们儿一说起酒来,哪里会知道时辰。 宁明儿今日不在府上,前几日唐韵进宫后,她便去了三夫人孙氏的娘家,会几位表妹去了,也没人在闹腾唐韵。 姜氏拉着她的手,亲自将她送回了院子,路上忍不住同她说了几句知心话。 “不瞒韵姐儿,当初见你从宫中回来,大舅母还曾动过心思,想将你许给你三表哥,如今来看,咱们韵姐儿这命,尊贵着呢。”姜氏心头是真为她高兴。 想她嫁给自己的儿子,也是为了能给她一份安稳。 如今太子爷既然是个有情人,给足了韵姐儿的排场,真心求娶了,她也自然断了这份心。 衍哥儿,也想明白了。 “多谢大舅母。”唐韵轻声道了谢,姜氏待她的好,她岂能看不出来,低声道,“我母亲走得早,唐家亲情稀薄,自在江陵见到大舅母后,我便知道,往后我有大舅母疼了。” 姜氏一笑,“大舅母疼你,不是应该的。” 唐韵挽住了她的胳膊,倒也没再说什么了,低头含着笑,倒是有了几分对她依赖的模样。 姜氏见她如此,便问了一声,“太子殿下,对你可好?” 唐韵点头,“挺好。” “虽说这会子同你说这些话,尚且早了些,可太子这般不放人,只让你在宁府呆两日,便要了人,打的倒是皇后娘娘的旗号,等你进了宫,必然也是在太子身边伺候,这男人啊,再是个正人君子,就没有一个见了色不晕头的,你母亲走得早,有些事你不懂,遇到了也没处过问,大舅母待会儿先让人给你送几本册子来,你瞧瞧,要是不懂的,你来问大舅母,咱们同是女人,你也别怕害臊,懂得多了,男人舒坦了,咱们也轻松不是......” 唐韵虽同太子早就有了肌肤之前,且也熟得不能再熟了,但经大夫人这番一提,脸上霎时便生了红潮,都不敢去看姜氏。 “大舅母,我......” 她想说,怕是用不着什么册子,那位太子爷,折腾起人来的功夫,可谓是千奇百怪,自己懂的,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心头如此想,但此类臊人的事儿,唐韵哪里能说得出口,只依着姜氏的意思,轻轻地点了头,“劳烦大舅母了。” “你这丫头,才说了不同大舅母见外......”大夫人将人送到了门口,嘱咐了一声,“早些歇息。”才折身回去。 待唐韵沐浴完,阮嬷嬷便将大夫人适才派丫鬟送过来的基本册子,交给了她,“姑娘,大夫人给的。” 第105章 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唐韵从阮嬷嬷手里红着脸接过, 鼓起勇气翻了两篇,画面上的人物图,栩栩如生, 活灵活现,什么都能瞧得见。 唐韵“啪——”地一声合上,脸色红成了猪肝,如避蛇蝎, 忙地又将那册子交回给了阮嬷嬷, “放、放着吧。” 阮嬷嬷也知道是什么, 眼下姑娘已同殿下订了亲, 婚期也已经定了下来, 想着这时候姑娘瞧瞧也无妨,转身便给她塞进了木箱内。 翌日一早, 大夫人便寻了江陵城内最有名的裁缝铺子,过来给唐韵量尺寸。 量完了尺寸,大夫人又同她讨问了喜欢的花色, 唐韵在宁侯府呆了两日,说是说歇息,实则一直也是忙忙碌碌。 日子一混, 便到了第三日早上。 知道她得回宫, 宁侯爷一早便吩咐了大夫人,让厨房做了唐韵爱吃的糯米糕。 明公公赶到宁侯府接人时,唐韵正陪着宁侯爷在用早膳。 宁三公子出来见的明公公,将人邀请到了前厅, 又让小厮奉了茶, 明公公对这位三公子还算熟悉, 倒也不好驳了面子, 却也只是跟着进了屋候着,并没有喝茶。 这个时辰点过来,唐姑娘还未收拾好,回宫之后,铁定会误了时辰。 前日走之前,他亲耳听见太子同唐姑娘交代,巳时前必须回。 如今都已经快到辰时末了,唐姑娘还未出来,想起自己那位主子的小心眼儿,明公公都替唐韵捏了一把汗,正欲让三公子去催一声,屋外便传来了说话声。 明公公赶紧起身走了出去。 见到明公公,宁侯爷似是才知道他来了府上,一脸的意外,客气中又难掩讽刺地道,“难为公公还特意跑了这么一趟。” 一刻前,宁侯爷便听到了下人来报,说是东宫来接人了,宁侯爷心头突然有些不太舒服了,人还不是他东宫的呢,有带这么催的? 且这才回来不过两日。 宁侯爷故意让明公公等了一刻钟,才放人。 虽赐了婚,到底是还未过门,这般上门来要人,本就是厚着脸皮,明公公只能陪着笑脸道,“侯爷客气了,都是奴才应该的。” 宁侯爷也没再说什么,亲自将唐韵送到了门口,上了马车,又叮嘱了几句,“好生照顾自个儿。” 这一进宫,怕是得到婚礼前夕,才能见到人了。 唐韵点头应道,“好。”明公公也回了一声宁侯爷,“侯爷放心,皇后娘娘不会亏待了唐姑娘。” 宁侯爷:...... 他是眼睛瞎了还是怎么着,还认不出他是东宫的人了。 宁侯爷没再说话,明公公也没同其多寒暄,转身上了前头的一辆马车,交代了马夫,急急地赶往东宫。 路上再赶,回到东宫已经过了巳时。 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性子,唐韵和明公公下马车时,心头都不免有些紧张。 刚进东宫大门,底下的小太监便前来禀报,“殿下适才去了乾武殿。” 唐韵倒是松了一口气。 * 早上明公公刚走,乾武殿的魏公公又来了东宫,“陛下今儿精神好了些,娘娘也在乾武殿,说殿下若是得空,过去一趟,挑挑婚服的颜色,再量尺寸,婚期紧凑,得着手准备婚服才行......” 太子这一去,耽搁了快一个时辰才从乾武殿内回来。 小顺子跟在身后,两人的身影出了乾武殿,上了一段凉亭花园,脚步还未走出去,身旁的红柱后,突地窜出了一道人影。 小顺子警惕地回过头,太子却没有动,动静声一传出来,太子便知道是谁了,脚步也慢了下来,由着那人从他身后伸出了胳膊,捂住了他的眼睛。 “殿下,猜猜我是谁?” 这番情趣,早在两人偷偷摸摸之时,唐韵便对他用过了。 可奈何脚尖踮起来,身子免不得歪歪扭扭,微微生凉的掌心一时从他的眼睛又落在了脸侧,捂也捂不住,倒是自个儿先放弃了,从身后轻轻地揽住了太子的腰。 太子一声轻笑,偏头去瞧她,“知道回来了。” 唐韵便也松开了他,上前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语气里带了些撒娇,“我可想殿下了......” “少来。”太子带着她慢慢往前走,侧目打探着她身上的变化,肤色似乎又白了一些,嫩了一些,太子胳膊肘一手,将她拉近,“想孤,还会呆到这时候才回宫。” “殿下不知,这一趟我可忙了。” 太子疑惑地看着她。 唐韵侧过头,抿唇含了一丝微笑,对上他的视线,软声道,“日日都做梦,梦里全是殿下。” 太子见她这模样,八成知道是为何了,“晚了时辰?” 唐韵摇头,“没有。” 太子轻声一嗤,“你以为你能骗得过孤。”他去门房一问便知。 唐韵自然也知道,他太子神通广大,老实地道,“晚了一些,今儿陪外祖父吃了早膳,多聊了一会儿,殿下一向大度,当也不会同我计较这一会儿功夫。” “是吗。”太子可还记得她那日含沙射影的话,道,“孤怎听人说,孤心眼小呢。” 唐韵的脚步挨着他,低下头,隐去了脸上的穷迫之意,故作气恼地道,“谁说的?殿下才不是呢,殿下在韵儿心里,什么都好。” 乾武殿出来还有一段路,金砖两边种植了不少的花卉,晨间的日头明艳,落在两人迈动的鞋尖上,映出了一串光圈,一片明媚之态。 太子的脚步放慢了下来,颇有几分谈情说爱的兴致,“那你说说,孤哪些地方好。” “哪儿都好。” “具体说说。” “殿下心胸宽广,脾气又好......” 太子:...... “孤怎么觉得你又在讽刺孤......唐韵你想找......” 太子的话还未说完,胳膊便被唐韵一把拽了下来,在他偏下的侧脸上轻轻软软地亲了一口。 日头正直落在太子的脸上,晃了他的眼睛,太子的眼睑下意识地微微一眯,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神情懒散,尤其得享受。 二皇子和三皇子今日也得了皇上的召见,一进门,便撞见了这幅香艳的画面。 三皇子倒是一脸的平静,没什么意外,二皇子的神色却有些呆愣。 自从上回在龙鳞寺,亲眼见到自己的皇兄是以残暴不堪的手段,审问过逆贼之后,一度不敢同其碰面,每每一想起来,总觉得背心凉得慌。 如今又见其脸上挂着笑意,一副沉浸在儿女私情中的风流之态,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他皇兄的真面目。 人已经进去了,两人断然无法再退回去,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前方花卉中歪腻在一起的两人,听到脚步声,也终于抬了头。 “皇兄,唐姑娘。”三皇子先行礼。 也不知道是不是娶了太医女儿的原因,脸色比起唐韵初见时,似乎要好了许多。 唐韵至今还欠着他的救命之恩,心头对这位三皇子,存了几分尊敬,回礼道,“三殿下有礼了。” 二皇子脑子这才反应过来,许是因为紧张,张口便道,“皇兄,皇嫂。” 唐韵:...... 到底是还未成婚,这般被人称呼,唐韵一时羞涩,微微往太子身后躲了躲,被太子一把攥住了手腕,应道,“嗯,进去吧,父皇正候着。” 两人走远了,太子才一把擒住了她的腰,低声道,“素日里就知道在孤的面前放肆,如今一句皇嫂,竟将你臊成这样。” 唐韵低着头,由他搂着,轻声道,“我能在殿这世间小到三岁孩童,大到白发老人,谁又不是见脸色行事,仗着势气欺人,殿下如今心头有我,这时候我不恃宠而骄,莫不成还等殿下厌倦我时,才来同殿下放肆......” 普通人家尚且还有三妻四妾,更何况他是太子。 她能进东宫,能下定决心同太子携手一生,便也做好了将来他六宫粉黛争艳,妻妾成群的心理准备。 她也并非是杞人忧天的性子,不求往后能如何,只看当下,当下他心里有自己,自是要格外珍惜这段情谊。 诚然她那一番话,说得并无半点委屈,不过说的都是事实罢了,可听进太子耳里,便觉刺耳,“孤在你眼里,就是如此见异思迁之人?” 唐韵一愣,倒不成想被他误解,正想解释自己并非此意,太子的胳膊微微一紧,将她搂进了怀里,突地道,“孤这辈子,就你一个好不好。” 太子那话本就是擦在她耳侧说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如同一道闪电击过,唐韵心头不由一震。 太子又道,“孤就你一人了,你定不能翘起尾巴,反过来欺负孤,你要好好地待孤,伺候孤,陪着孤,不能让孤心生出寂寞......” 太子俯身看着她的眼睛,“你还必须得给孤生孩子,多了孤怕你疼,可至少也得三个,将来皇室不能太过于凋零,三个正好,最好是两个儿子,一位女儿,将来兄弟之间有商有量,还有照顾妹妹......” 唐韵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规划着他们的将来,随着他的话,眼前仿佛也看到了她同他的未来。 那是她从未敢有过的奢想。 他们的将来。 “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殿下的。”唐韵轻轻地靠在他身上,淡淡的冷梅香色从他胸膛内溢出来,干净纯粹,同他这个人一样。 越是相处下去,唐韵越是能感受到他的好。 他是如此的高贵,是大周的太子殿下,有权有势,自己也有本事,长得又好,却偏偏独许了她一人。 唐韵想着,自己当初的误打误撞,竟也捡了这么大个便宜,他这样的人,自己不知,她却清楚,不正是无数少女心中所梦想的如意郎君。 唐韵又低声道,“我何德何能......” “你也别太小看自己了。”太子低声道,“能让孤这番死心塌地爱上的女人,可不简单,有状元之才,能书写文章,也能烧菜做饭,能给孤煎鱼吃,还能唱戏。” 唐韵:...... 她说他心眼小,有说错吗。 一点小事,从不愿意吃亏,逮住机会都能对她讽刺回来。 可他又是如此优秀。 唐韵随他高兴,“殿下过奖了。” “你走之后,孤想了一个好点子。”太子突地松开她,看着她投过来的疑惑目光,又欲又纯,低声道,“太子妃得半年后才能进宫,你先来孤身边伺候半年,等太子妃来了,孤定会补偿你,让你后半辈子,后顾无忧。” 唐韵:...... 唐韵配合地道,“奴婢惶恐。” “不怕,孤会好好疼爱你的,只要你乖就好。”太子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搂着她纤腰的胳膊陡然一紧,将她的胸贴着他胸,俨然了一副风流状。 “太子爷,你轻些......” * 半年后。 大婚前两日,太子才将人还给了宁侯府。 宁侯爷早就准备好了。 虽说唐韵是嫁去皇家,不缺东西,但宁侯爷吩早就咐过,宁家不能有半点含糊,婚礼定要风风光光。 若是在七年前,宁家一个富商,嫁妆必定会丰厚,可宁家遭劫之后,宁家也才刚起来,一时能拿出来的并不多。 就算宁侯爷掏光了家底,将先前在西戎立功所得的所有赏赐都拿了出来,宁家三房亲舅,也都拿出了自己的老本,给唐韵添在了嫁妆内。 置办的嫁妆,也只能说过得去,称不上轰动。 临近婚期的前一夜了,宁府门口,突地来了一队马车,明公公领着人,从马车上一口箱子接着一口箱子地抬下来,搁在了摆在宁府外的嫁妆队伍里,弯弯曲曲的一条长龙,货真价实的十里红妆。 宁侯爷闻讯赶到屋外,看那嫁妆,一眼望不到头的,心头顿时一热,大抵也料到太子会主动给他宁府添上嫁妆,来给韵姐儿撑起了场面,一时激动,跪下谢恩道,“多谢太子殿下。” 明公公赶紧将人扶起来,“侯爷快快请起,这东西也不过是过过场面,待会儿还是得抬进东宫,侯爷到不必如此行了大礼。” 前院的动静传到后院时,唐韵已经穿戴好了,奢华的婚服,繁琐雍容,屋里挤了一堆人,正瞧着宫里来的嬷嬷给唐韵梳头。 宁明儿一步跨进来,便兴奋地囔囔道,“表姐夫倒是大方,嫁妆的长龙我都望不到头了,表姐这派头,明儿定会轰动江陵,不亏是太子妃。” 话音一落,屋里的不少小辈都散了出去,去看热闹,留下了几位长辈还在。 宁三夫人瞧着跟前的唐韵,几回都没能错开眼睛,实在没忍住,开了口,“韵姐儿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得,如此好看。” 大夫人姜氏一笑,“像她娘。” 宁三夫人又打探了一阵,倒也不全像小姑子。 唐家那位姑爷她看过,虽不是个东西,可胜在一副皮囊好看,当初小姑子被迷了心智,多半也是因此缘故。 韵姐儿寻了两人的优点来长,能不好看吗。 宁三夫人能看出来,二夫人和大夫人,也能看出来,却都是心下了然,极为默契地闭了嘴,没在这大喜日子,去提晦气之人。 “确实像她娘。”宁二夫人附和了一声。 唐韵被嬷嬷拽住头发,动不得,只能听着三位舅母坐在那,犹如王婆卖瓜,夸得她脸色阵阵生红。 吉时前的半个时辰,唐韵才收拾妥当,坐在软榻上候着。 见时辰差不多了,姜氏便上前同她轻声交代道,“此后再见面,舅母就该称韵姐儿一声娘娘了,尊卑虽有别,但亲情却没变,韵姐儿记住,往后无论发生何事,都有你的三个舅舅,还有你的外祖父,几个表哥在你身后撑着,并非韵姐儿一人。” 此番话本应由她自个儿的娘亲来说,娘亲不在,此时由姜氏替代了她母亲的角色,也算是弥补了,给了她该有的关怀。 以往姜氏说这些时,唐韵倒也没有什么感触,今儿的气氛到了,唐韵眼里突然有了些水汽,点头感激地道,“多谢三位舅母。” “大喜之日,不兴落泪,可别花了妆。”姜氏忙地起身,拿了绢帕,给她拭了拭眼角,将一旁的团扇递给了她,“时辰也快到了,咱们就不说了,韵姐儿拿着扇子吧。” 吉时一到,外面一阵炮竹声,响声能震破人耳膜,声音刚安静下来,宫里接人的太监便唱了一声,“恭迎太子妃升撵。” 唐韵如今的父母皆已过世,唐家亦无兄弟,如今从宁家出嫁,自是宁家人送亲。 宁大公子,宁二公子均不在府上,今日唐韵便由宁三公子宁衍背着人出去。 自上回唐韵同宁三公子说明白了之后,在宁衍的眼里,便也真正地将她当成了妹妹看待,人背在背上,宁衍由衷地对她祝福了一声,“此一去,愿表妹一辈子都能平安顺遂。” 他看得出来,太子殿下是真心待她,那日在酒馆,他亲眼见证了太子爷对她的在乎,他心头的愧疚和心疼也一并散了个干净。 也明白了,她并非如自己想象得那般困难,她过得挺好,并不需要他的担心。 唐韵趴在他背上,对他亦是兄长的感情,感激地道,“多谢三表哥,我等着三表哥高中。” “嗯。”宁衍笑着应了一声,轻松地将人送到了撵桥上。 撵桥离开宁府时,天色还未亮,到了宫中,天色才彻底地亮开,人行在前,嫁妆在后,浩浩荡荡地队伍,肃然又热闹。 宫中从早上起来,也皆是一片紧张。 太子一早便由司仪领着去了乾武殿内,对皇上,皇后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两人的婚期正值寒冬时节,宫里的地龙整日地烧着,呆在屋内不觉,到了屋外,寒风一吹,直冻人手脚。 太子着了婚服,里里外外几层,甚是繁琐,倒没觉得冷,心头却忧心,行完礼出来,问了几回身边的明公公,“太子妃今日有没有带手炉。” 明公公:...... 这个时候,怕不会带手炉。 礼毕回到东宫,片刻的功夫,殿外便是一阵动静,太子妃执扇遮面,立到了太子身后,同时太子身边的司仪跪奏道,“拜。” 太子作揖以入,圣至西阶。 太子妃紧随其后。 一套规矩行完,天色已经到了黄昏,两人坐在喜床前,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说,身子也均成了僵硬。 唐韵一双手举着团扇,如同已经凝固了一般,一直没搁下。 此次的婚房选在了东宫后宫,太子的东暖阁内,喜红的蜡烛,红灯笼,红帐子,红被褥,瞧得久了,唐韵的眼睛内,已是一团红。 唐韵有些眼花,索性闭上了眼睛。 行完礼,太子本应去前殿,应付宾客,唐韵等着他出去,太子却是转过头看了她半天,都没有动静。 唐韵规矩地坐在那,也不知道他要干嘛。 半晌后,听到太子唤了她一声,“太子妃。” 唐韵点头,没出声。 太子无奈地道,“你这一日举着一把扇子,孤瞧不见你的脸,总得听你出个声儿,得让孤知道自己没娶错人,万一宁侯爷糊弄孤,弄了个替嫁的过来,孤岂不是辜负了太子妃。” 唐韵累得糊涂,一时竟也忘记,这才撤下了胳膊,将团扇从面上挪开。 艳丽的面孔,描了妆容,太子一时觉得有些陌生,凑上前,细细瞧了一阵,仿佛才认出来,对着她一笑,“嗯,倒是如假包换,确实是孤的爱妃。” 第106章 婚后日常 第一百零六章 成个亲, 唐韵累了好几日了,到了这会子,原本已提不起什么劲儿了, 被他一逗,一时没忍住,弯了唇。 谁知嘴角一笑开,方才发觉两边脸僵硬得很。 今日出嫁之前, 宫里的嬷嬷又是绞面, 又是涂粉, 如今脸上厚厚几层的胭脂水粉, 笑起来时, 不仅瞧不出半点喜悦,还带了几分苦相。 太子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不由一顿, 皱眉道,“怎又不像了呢。” 唐韵:...... 还未等唐韵反应过来,太子突然倾身, 朝着她伸了手,手指头冷不丁地在她面上一抹,瞬间便从她脸上, 刮下了一手指头的白色粉末。 太子将指头凑到了她跟前, 疑惑地问道,“爱妃,这是将面粉涂在脸上了?” 唐韵心下一沉。 果然,是不好看的。 她也不明白新娘妆, 为何要化成这样, 妆容画出来时, 她还特意问过嬷嬷, 嬷嬷说,新婚的妆容,本就是如此,这样才好看。 几个舅母的反应也是极为满意。 可以太子如今的反应,她便也知道了。 好看个鬼。 唐韵忙地又举起了团扇,挡在了自己面上,死活不让太子瞧了,“殿下,臣妾花了妆容,殿下先去前殿应酬宾客,臣妾收拾收拾。” 太子没动,也没出声。 坐了半晌,颇有些恼怒地道,“亏得明庆德说,备的都是江陵城内最好的脂粉,孤瞧,也不过如此,这东西同那面粉有何区别,他怕是在糊弄孤的银子。” 这鬼东西,还不如不涂好看。 唐韵:...... 能让他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定是很丑了,唐韵迫切地盼着他赶紧出去招待宾客,自己好去更衣,将这一脸的东西给洗掉。 “殿下,宾......” 太子没等她说完,突地一下起身,打断了她,唤了殿外伺候的下人,“打盆水进来。” 今日是太子妃和太子的大婚,留在里屋伺候的人是太子妃从娘家带来的阮嬷嬷和阿潭。 太子的话音一落,片刻的功夫,阮嬷嬷便端来了一盆温水,这时候太子殿下要水,八成是净手或是净面。 阮嬷嬷向来心细,进来之前,已在盆里浸了一块布巾,走到了俩人跟前,屈膝行了礼,“太子殿下,娘娘。” 太子一偏头,示意道,“搁那儿吧。” 阮嬷嬷将盆儿搁在了旁边的高凳上,这才转身微微抬头,见姑娘手里的团扇还遮挡着面,便也猜到是花了妆容。 阮嬷嬷正欲弯身去拧帕子,太子便抬头走了过去,道,“退下。” 阮嬷嬷没再留,弯身垂目退了两步,出了屋子。 太子挽了袖口,弯身捞起了盆里的布巾拧干了水,再朝着唐韵走了过去,唐韵手里拿着团扇遮挡着面,岁瞧不见,却听到了他拧帕子的水声,大抵也知道他想干嘛。 等太子的脚步一到跟前,唐韵便侧过身子,朝着他伸了手,“殿下,臣妾自己来吧。” “你瞧得见?” 太子说完,便去拽她的团扇,唐韵没给,几番相夺,见她仍不松手,太子无奈地道,“孤那么好看的太子妃,怎么可能丑呢,丑的是你脸上的脂粉。” 唐韵:...... 唐韵更不愿意松手了,“殿下尊贵,臣妾哪敢劳烦殿下伺候。” “说的倒也是,孤还从未给人净过面,太子妃是头一个,听话,扇子拿下来。”太子执意要为她净面。 唐韵见拗不过他,到底是松了手,松手的一瞬,立马闭上了眼睛,生怕瞧见他眼里的嘲弄。 太子倒没嘲弄她。 目光只仔细地打探起了她的脂粉脸,见那面色白得不正常,红得也不正常,越看心头越气,这东西,哪里有她自己的肤色好看。 太子捧着她的下颚,手里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极轻地擦在她的脸上,擦过她眼角时,温声地提醒了一句,“眼睛别睁开。” 唐韵的眼睛原本闭得好好的,被他一说,倒是颤了颤。 见她如此,太子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等她的眼皮子不颤了,太子又才捧着她的脸,将她眼角的胭脂尽数地抹掉,一点都不剩。 期间太子去跟前的盆里,拧了三回帕子。 半晌后,看着跟前的一张脸,终于慢慢地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美了回来,太子心头舒坦了许多,将帕子往跟前的盆儿里一撂,回头再一次细细地看着她。 屋内的红烛燃得正旺。 火光映在了她头上金黄华丽的凤冠上,上头镶嵌着一粒一粒珍贵的东珠和名贵的宝石,闪闪发光,泛出了耀眼的光亮。 凤冠底下,一脸面孔,无半点水粉,却是倾城绝色。 不知是屋内红烛的缘故,还是被她身上喜红的嫁衣染了红光,刚被洗净的面孔,添了几分红潮,魅惑又娇娆。 艳丽的面孔之下,露出了半截雪颈,两颗紧扣的蝴蝶盘扣挡住了风华。 太子妃的婚服极为讲究,肩上的霞帔,绣了一只腾飞的凤凰,每一针每一线,皆为绣房秀活儿顶尖的几个姑姑,联手缝了出来,再经由内务府的人严格把关,自是雍容华贵。 此时她闭着眼睛,端坐在那的模样,一双手轻轻地相叠,搁在微微倾斜的膝上,除了那股子他熟悉的妩媚之外,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浑然天成。 她自来就是高贵的。 从不卑贱。 可他却曾经拒绝过她,太子心头猛然一缩,他是有多愚蠢...... 太子突然俯下身,在她刚洗净的脸颊上,极为温柔地印下了一吻。 唐韵蓦然睁开了眼睛,还未回过神,便听太子低沉地在她耳边道了一声,“孤恭迎太子妃。” 唐韵微微一愣,转过头。 太子轻轻避开,抬头鼻尖碰着她的额头,在她的眼睛上,又柔柔地亲了一口,这才低下头,看着她那双清透如水的眼睛,诚恳地致歉道,“孤的太子妃从来都不低贱,是孤低贱,孤全家都......” 唐韵:...... 唐韵心头一跳,及时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想骂谁呢。 太子的嘴虽被她捂住,露出来的一双眸子,却溢满了真挚。 唐韵明白他的意思,也看出了他眼里的悔意和愧意。 他对她的好,早就盖过了那段坎坷的岁月。 唐韵同他对视了片刻,弯唇一笑,轻声道,“殿下忘了,如今我也是殿下的家人了。” 他是要再骂自己一回么。 太子的眸子内明显划过了一丝波动,眸光炙热地看了她片刻,才起身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嗯,如今韵儿是孤的人了。” 是他的家人。 心底的热流涌上,情愫一起来,太子没忍住,低下头,吻住了她。 嫣红的唇瓣一沾上,便上了瘾。 唇齿相交,纠缠不休,什么规矩礼仪,太子抛到了脑后,他当下,立马,就想要了他的太子妃...... 太子搂着唐韵的腰,膝盖往榻上一顶,压了下去。 两人刚滚在了床榻上,唐韵突地一声痛呼,“疼......”头上的凤冠还未取,被他那番一压,扯到了底下的头发丝儿,疼得她头皮一麻。 太子听到了她的呼痛声,倒是想起来,可人已经压了下去,要起来,得同她身上借力。 太子也就犹豫了两息,底下的人,突地一巴掌抬起,不耐烦地呼在了他的肩头,“周凌,你这个色魔......” 她都说了疼了,他就不能先停一下。 唐韵是真疼,一疼起来,立马翻脸不认人。 太子:...... 太子这回起来得很利索。 待唐韵从榻上爬起来,稳住了凤冠,缓过了那股痛劲儿,回头见太子坐在那,身子绷得僵硬,脸色明显不对了,便知自己失了言。 先前深情又感动的气氛,彻底地被她那一巴掌拍没了。 唐韵心虚地往他身边坐了过去,哄着道,“殿下,我错了,不该那样说你,可如今外面的宾客都在等着殿下......” 太子回头,丝毫没有给她面子,“是孤和你成亲,还是他们成亲,你在意他们,还是在意孤?” 唐韵:...... 唐韵看着他一副要同自己说道下去的打算,识时务地顺着他道,“殿下是我新婚的夫君,我自然在意殿下,殿下不去,咱们不去了,我巴不得殿下能留下来陪我,不管他们.....” “那可不行,孤是色|魔,孤忍不住。” 唐韵看着他,神色微微露出了呆愣,道,“殿下这说的什么话,殿下需要忍吗,今夜我送上门来,不就是甘愿让太子采的......” 太子:...... 太子的眸子明显一动。 一抬目,却见到了她一双皎洁的眼睛,里头的神色,似乎对他心底刚浮现出的心思,了若指掌。 他就个是色魔...... 太子吸了一口气,看着她的嘴角,慢慢地晕出了笑意,在那声笑快要破出来的瞬间,太子笑着威胁道,“你要敢笑,孤待会儿就让你哭。” 唐韵没憋住,还是笑了出来,太子胳膊一伸,将她整个人擒进了怀里,唐韵原本以为他当真要发疯了,紧张地护住了自己的凤冠,打算先唤嬷嬷进来,替她拆了头上的凤冠。 太子却是擒住了她,一把按住了她的肩头,仰起头望着她的凤冠,道,“手松开,孤替你取。” 他是太子,身份尊贵,外面此时一堆的贵主子在等着他。 唐韵哪里敢劳驾他,且他一个大老爷们,定也不懂这些,唐韵轻声劝道,“还是让嬷嬷来吧,殿下……” “别动。”太子的手掌落在她额前,一把将她抬起的头摁了下去,“动了再扯到头发,可别怨孤。” 在一起这么久,唐韵早就知道,他要想干什么,那就一定会做到。 唐韵便也罢了,趴在了他的怀里,下颚支子在了他的腿上,将自个儿的头凑近了他,想着当真被他扯疼了,也得忍着。 良久过去,头上的发钗被取下来了几只,头越来越轻,头皮却没有传来半点痛楚。 每回他一疯起来,脾气分明那么坏,可如今温柔起来,对她又能如此地耐心。 唐韵心口莫名一暖,内心跟着安静了下来,头慢慢地沉下,安心地躺在了他的怀里,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了他的腿上,神色之间放松又懒散。 红蜡的光,溢满了婚房。 暖暖的光晕映在屋子内的每一个角落,唐韵的目光投过去,看着木几上那屡笔直往上的烛火,心头似乎这才有了感触。 今日是她和他的大喜日子。 她嫁给了他。 嫁给了当朝的太子,嫁给了曾经那个说要罩着她的‘兄长’周凌。 唐韵的目光缓缓地敛了下来,盯着他身上同样喜红的婚服,心口的位置被填得满满当当,一股子的踏实,唐韵抱住了他,轻轻地唤他道,“陵哥哥。” “嗯。” 唐韵喃声,“我好喜欢你啊。” 太子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停了片刻,才哑声道,“先别勾孤,待会儿看孤怎么收拾你。” 唐韵弯唇一笑,眼里没有丝毫恐惧,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冷梅香,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柔声道,“凌哥哥舍不得的。” 当初离宫,她同他撕破了脸,彻底地决裂之时,她也是这般拿捏他的。 太子微微出了神,半晌才轻声一嗤,道,“你不过是仗着孤喜欢你......” 话音落下,良久都不见她出声,太子诧异地偏下头,便见其趴在了自己的腿上,睡得正是香甜。 成个亲,并不容易。 唐韵自从前儿被太子放回了宁侯府后,没有歇息一刻,回去的当日,宁侯爷的人便轮番上门,前来送嫁妆,同其叙话,等到歇下时,已经到了子时。 第二日卯时一到,宫里便来了人,愣是将她从被窝叫了起来,开始沐浴,修指甲,养头发,敷药泥...... 折腾了一日,天色一黑,气氛更为紧张,换婚服、绞面、描妆,梳头......熬了一个通夜,天色没亮,又坐上了撵桥,急着赶往宫里。 进宫之后,一套规矩行完,到了这会子,一日又过去了。 唐韵能撑到这时,全是因为心头绷着,不敢松懈下来,如今躺在太子怀里,心里一安稳,瞬间便睡了过去。 太子也没去叫醒她,小心翼翼地将她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搁在了一旁,缓缓地将她的身子挪到了床榻上,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塌。 本想就这般走出去了,突地见其身上的婚服耸在了一堆,这般躺下定是不舒服,太子又跪了上去,慢慢地帮她褪去了霞帔,外衣...... 最后替她盖上了被褥。 一番忙乎完,从床榻上退下来时,太子的额头都已经出了汗。 太子:...... 他从来就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儿。 最好她想来还记得,记得补偿自己。 * 太子推开门,走出去时,候在门外的明公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同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开席。” 前院的宾客等了快半个时辰了,就等着太子过去。 可嬷嬷和一众贵妇都离开好一阵了,屋内却半天都没动静。 明公公心里有底,一旦太子同太子妃歪腻了起来,今儿八成也出不来了,原来明公公打算再等一刻,太子再不出来,他便让前院的人先开席。 如今见人出来了,心头倒是意外之喜。 太子殿下成亲,今儿个也算是普天同庆了,各个宫里的小主子,都来了东宫,就等着图这份热闹,他若不出席,也闹不起来。 “太子妃已经睡了,动静轻些。”太子走之前,同刚要进去的阮嬷嬷和阿潭,及时地交代了一句。 阮嬷嬷和阿潭均是一愣,忙地低头应道,“是。” * 唐韵实在是太累,睡得很沉。 一觉想来,已经是半夜。 想起自个儿是如何睡过去的,唐韵猛然一惊,正要掀开被褥起身,却见太子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身旁。 再一瞧沙漏。 未时了。 唐韵:...... 今日是新婚夜,她却睡到了这会子,若是今夜就这般过去了,估计会被那小心眼儿,念叨一辈子。 旁的东西她可以弥补。 新婚夜,过了便是过了,她弥补不了。 很快就是明日了,唐韵忙地起来,蹭了床榻边上的绣鞋,将屋外守着的阮嬷嬷唤了进去,叫了热水,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匆地去了净室,沐浴更衣完,头发也只是勉强绞干了水汽,便急急地回到了里屋,动作极快地上了床榻。 太子估计也是累了,睡得极为踏实。 唐韵很不想去吵醒他,可她当真不想被他抓住把柄,以此来要挟她一辈子。 唐韵试着唤了他一声,“殿下。” 太子没有回应。 唐韵顿了顿,凑近他,再一次轻声唤他,“殿下,今儿是咱们的新婚夜,要不要臣妾伺候你......” 太子的眼睛合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醒来的痕迹。 唐韵已经问过阮嬷嬷了,殿下亥时前便回来了,如今也算是睡了一个多时辰,应......应该够了。 唐韵再一次看向了他熟睡的脸。 肤色白皙塞过了不少姑娘,紧闭的一双眼睫,被灯火一照,竟在脸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阴影,鼻梁高挺,唇线紧绷。 确实很好看。 唐韵心口微微地跳了跳,终是深吸了一口气,主动对他伸了手。 可这事儿,她一直处于被动,头一回主动,到底是有些羞涩,唐韵一把拉起了身旁的被褥,将自个儿和太子整个都捂进了被褥中。 第107章 婚后日常2 第一百零七章 太子沐浴完, 着了一件雅白上衫,系带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底下一条同色亵裤, 单薄至极,躺在里侧的鸳鸯枕上,躺得端端正正。 唐韵的手从他腰间,一点一点地伸进他的衣衫内, 轻轻地打了几个滚儿, 都没能将他吵醒, 定也是睡得实沉。 唐韵见他累成了这般, 突然有些不忍心。 可一想到日后的遗憾, 唐韵只能忍痛割爱,对他下了手, 哪怕他醒过来,同自己说一声, “孤累了,先歇息吧。”唐韵必定不再动他。 但不能就这般睡过去。 唐韵俯下身,唇瓣轻轻地印在了他的脸颊上,再是额头,眼睛, 鼻梁......熟睡中的太子,似乎是由着他折腾,没有一丝反应。 唐韵的目光下移, 看着他紧紧绷住的唇瓣,倒是生了几分兴致, 身上索性趴在了他的胸膛上, 伸出手指, 轻轻地碰了碰。 太子的唇瓣并非很软,还带了一丝冰凉。 想来也是,就是这么一张嘴,回回都能亲得自己呼吸不畅,且一开口,吐出来的话,还能要了人命,他能软才怪。 “殿下,我再亲你一口,你要还是不醒,我就......我就继续亲了......” 唐韵一句话说的半点骨气都没,脖子一勾,在他的唇瓣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啄完便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应。 半晌过去,见他依旧没有醒来,唐韵便也豁了出去。 这等事儿,让一个姑娘主动,毕竟有些羞人,唐韵一把将被褥拉在了两人身上盖着,烛火瞬间被挡了大半,被褥底下仅剩下了一点稀薄的光。 模糊又狭小的空间内,两人的呼吸声,也变得更为清晰。 这会子,唐韵倒是终于明白了民间那句‘关起灯来,什么事儿都成了’是何意思。 眼睛看不清楚,胆子也就大了。 唐韵仰起头,唇瓣对着他的薄唇,毫不犹豫地碰了上去。 两人已相识一年多,亲吻的次数,数不胜数,但每回,几乎都是太子占了主动。 只要她稍微一回应,他的反应便会尤其得激烈,片刻的功夫,就能将她所有的主动都尽数吞噬,挣扎在他的狂风暴雨之中。 如今倒是给了她发挥的空间。 可被亲和主动去亲,有很大的区别,唐韵寻着脑子里深刻的记忆,学着他亲自己时的动作,唇瓣先在他的薄唇上啄了啄,再缓缓地,一口一口地去亲他。 亲了十来回,还是没有动静,唐韵才伸了舌尖。 本以为他睡着了,牙关定也咬合得紧,很难进去,可当唐韵的舌尖抵到他的唇齿之处,才微微地用了些力,那紧闭的齿列竟自个儿有了松动。 唐韵的舌尖意外地闯进了他的唇齿之内。 唐韵感觉到自己已碰到了他的舌尖,温热的触感传来,她不只是胸口跳得很快,脑子也有些犯晕,呼吸又开始不畅了。 唐韵觉得自个儿大抵坚持不了不久,没再犹豫,突地坐起来,俯下身,捧着他的脸,舌尖胡乱地搅合在他的唇齿内,势必要将他弄醒。 被褥里的空间,呼吸越来越不顺畅。 唐韵脸颊绯红,亲得自己都快要缴枪投降了,奇怪他为何还是没有动静,唐韵憋不住,舌尖退了出来,正欲换上一口气,这才察觉到后背脊梁下方,有了一丝异常。 唐韵:...... 唐韵直起身,坐在他的身上,看着下方那张依旧‘熟睡’的脸,身上的被褥,突地朝着他的头,整个捂了上去。 她让他睡。 被褥严严实实地盖在太子头上,几乎没给他留一丝缝儿呼吸。 适才捂在被褥里,太子的气儿本就不顺,如今彻底地呼吸不上来了,瞬间‘醒’了过来,伸手一把将盖在他脸上的被褥扯开,看着坐在他身上,脸色通红,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唐韵,唇角一压,极力稳住了笑意,故作肃然地斥责道,“孤同你说过多少次了,睡觉别捂住头,你自个儿捂死也就算了,如今还想让我同你一道......” 唐韵压根儿就没理他,问道,“殿下,醒了?” “你这般捂着孤,孤能不醒吗......” “醒了就睡吧。”唐韵一下从他的身上爬了下来,躺在了他身侧,还体贴地替他盖好了被褥,“天色不早了,殿下也累了,早些歇息。” 太子:...... 太子看着她一串动作一气呵成,闭上眼睛躺在了那,突地气笑了,“孤睡得好好的,被你又是亲又是撩的,如今孤被你弄醒了,你又让孤睡?” 唐韵眼睛都懒得睁开,应道,“你是我夫君,适才我突然想亲自个儿的夫君,亲了两口,当不算逾越。” “亲完了?” “嗯,亲完了。”唐韵点头,侧过身,从床榻上爬起来,正弯腰打算去吹了榻边的烛火,腰肢便被一只胳膊从身后突地一搂,一瞬给拽回了床榻上。 太子将她压在了喜红的被褥上,沉着脸问道,“再给太子妃一次机会,还亲不亲?” “嗯~”唐韵看着他慢慢急起来的模样,唇角抿出了一抹笑,坚决地摇头,“不亲,亲够了。” 太子:...... “你说什么?”什么叫够。 果然如此。 “你是不是对孤腻了?”他近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尤其是成亲前两日,她回了宁侯府之后,想着她会不会因为太过于熟悉了,心头反而对成亲少了该有的期待。 且洞房花烛夜,他们早就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算是他伸手去解开她的衣裳,将她扒个干净,她未必也有初次的紧张。 不紧张,心头便是没了刺激之感,没了刺激,生活的激情便会随之一点一点地变得平淡,直到彻底地腻了他。 虽说如今他同她同居了半年,两人的关系极为地融洽,不论那方面,都很和谐,正是蜜里调油之时,她当也不会对自己这么快生腻。 可他也不能保证。 尤其是她还说出了一句,“亲够了”之后,太子心头越来越没了底,眼里忍不住也勾出了一些火气。 唐韵还未从他莫名其妙的翻脸之中,回过神来,太子突地起身松开了她。 唐韵以为他这是又耍上脾气了,却被他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将其拉近,跪坐在了自己跟前,正色地同她道,“实话同你说了,孤在太子妃之前,已经有了别人。” 唐韵:...... “是位小宫娥,长得尤其招人喜欢,孤原本也不想对不住太子妃,但奈何那小宫娥同太子妃长得实在太像,且又会勾人,又会哄孤,孤一时没把持住,要了她身子,同其行了鱼水之欢,长达半年,是以,孤如今并非是初次,待会儿对太子妃行周公之礼时,动作难免会露出贤熟,太子妃介意吗。” 太子说完,盯着唐韵的神色,等着她对自己的这番话,做出回应。 唐韵初时愣了愣,很想呸他一声,演个戏,都能将自个儿夸上,倒是没考虑好该如何回答。 怕自己说错了,搭不上他起的这场好戏。 可片刻过去,太子的一番台词,在她的脑子里成了亦真亦假,唐韵脸上的笑容一敛,一把甩开太子的手,便要往外走,“是哪个狐狸精,我去掐死她......” 太子见她如此反应,心头甚是满意。 本以为她只是在演戏,谁知见她当真下了床,蹭了鞋,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太子:...... 太子翻身起来,紧追了几步,在点着红腊的圆桌前,才将人擒住,止住了她的挣扎,揽进了怀里,柔声道,“好了,太子妃要是不喜欢,明儿孤就将她送出宫。” “真的?”唐韵被他圈入了怀里,仰起头看着他,神色半信半疑。 “孤何时骗过太子妃。” 唐韵脸色也就松了那么一瞬,便又是一脸的遗憾,低声道,“可殿下同那小宫娥如胶似膝了半年,身子定被掏空了,殿下今儿夜里倒也不必逞强,好生歇息着,我不介意,毕竟往后我和殿下还有大把的日子可挥霍......” 太子:...... 太子的眸色陡然一沉,极为不满地落在她身上。 沐浴后,唐韵的衣衫本就着得轻薄,如今被太子一拉一扯,能遮挡的地儿更少。 圆桌上的烛火被两人带起来的风,煽得一歪,刚复了位,太子突然弯下身,手掌握住了她的腰部,将她蓦然一提,提在了跟前的圆桌上坐着。 烛火又是一阵摇曳。 唐韵遽然被举到了高处,惊魂未定,一副花容失色,甚是惹人怜爱,太子的身子凑了过来,一手勾起了她的下颚,“太子妃未免也太看不起孤......” 什么叫,他、被、掏、空了! 说完,太子俯下了头,吻住了她。 为了证明自个儿并未被掏干,自己还行,太子的吻肆虐无忌,唐韵被他亲得双颊绯红,发丝凌乱,再次喘不过气来时,太子才慢慢地缓了下来,托起了醉红的面孔,怜惜地道,“抱歉,孤忘了太子妃是头一回,禁不起孤......孤还是温柔些。” “非也。”唐韵被他狠狠地亲了一番,已是气喘吁吁。 如今这般一摇头,两边的发丝垂下,散落在她雪色的颈下,脸色还泛着桃红,眸子内也溢出了水汽,我见犹怜地看着太子,“殿下,臣妾也有一事要坦白。” 太子微微一愣,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珠子,手指头捻起了她挡在胸前碍事的几缕发丝,饶有兴趣地问道,“爱妃说说看。” 唐韵埋下头,半晌后似是才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声音细小,简直如蚊呐,道,“不瞒殿下,臣妾也非完璧之身。” 太子:...... “哦?”太子伸手一把擒住了她的下颚,逼着她对自己对视,语气凉凉地问道,“为何?你也同人苟合了?” 唐韵咬着唇瓣,目光生怯,似是怕极了他,微微点了点头,“年少不知情,半推半就,便也行了那等糊涂之事,臣妾又怎知道会遇上殿下......” “谁?”太子的眸色突然一厉,手指头捏住了她的下颚,指关节绷得乏了青,唐韵的下颚处,却没有半点红印。 唐韵应声道,“是臣妾的一位青梅竹马,幼时曾一道骑过马,读过书,论过剑......” “还真是郎情妾意。”太子声音愈发寒凉,“太子妃告诉孤,他姓什名什,家住何处,年岁几何,长得如何,如今又在何处。” 唐韵:...... 这玩意儿,合该他当上太子。 唐韵看着他认真无比的神色,很想笑,但她自来极为识趣,只要他不崩,她绝对不会主动崩,唐韵配合地道,“姓凌名郎,年及弱冠之年,长相清隽,身居江陵......” “爱妃喜欢他?” 唐韵一慌,“殿下说什么呢,臣妾如今既已是殿下的太子妃,心中怎会还装着旁人,虽说他确实优秀,哪哪都好,臣妾也很想动心,但臣妾已经嫁给了殿下,往后不论是身还是心,都得交给殿下.....” “爱妃能如此想,孤又怎能忍心怪你呢,你我既然都非头一回,自有其中妙处......” 太子入戏太深,次日天色快亮时,还在问唐韵,“是你那位凌郎厉害,还是孤厉害。” 唐韵精疲力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都......厉害。” 话音一落,那人又疯了,“怎么可能,孤今日分明比之前更为卖力......” 第108章 婚后日常3 第一百零八章 从后半夜起, 他没有半点歇停。 唐韵方才被他抱回了榻上躺着,身子这会子如同烂泥,听得他这一声, 周身一震,努力地撑起了眼皮子,安抚道,“是殿下厉害。” 太子倒是住了声, 不过片刻, 又翻身过来, 拿手去推了推她, “你是说, 你那位凌郎不厉害。” 唐韵:...... 闭嘴吧他。 横竖今儿她说什么,他都能找茬, 唐韵困得慌,又累得慌, 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应付他了。 在太子的手指头,再次戳过来之前,唐韵及时地裹住了被褥,往里一滚,不耐烦地道, “别吵!” 与适才相比,这副态度颇有些翻脸不认人。 太子:...... 太子尽管被拂了面,也不敢再坑声, 每回见她这般,便也不会再去打扰她, 知道这人一旦被惹火了, 铁定不会有他好果子吃。 “歇吧。”太子从她怀里扯出了半边被褥, 盖在自己的心口上,眼睛一闭,这回两人是当真睡了过去。 * 明公公昨天跟着太子应付完宾客,将其送到了后殿,歇下时也到了半夜。 早上天一亮,明公公又匆匆地赶了过来,脚步一到廊下,便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声,明公公还道是太子和太子妃已经起了,正欲进去候着,却见阮嬷嬷和阿潭从里屋走了出来,一出来,还扣上了房门。 明公公一愣。 阮嬷嬷走到跟前,脸色有些别扭,轻声同明公公道,“殿下和娘娘,刚歇息。” 明公公:...... 明公公看了一眼亮开的天色。 这合着是一夜没睡了。 太子和太子妃昨日大婚,眼下又是寒冬时节,天气极冷,皇上和皇后倒是早早地派人来了话,让太子和太子今日好生歇息,不急着过去请安。 几人安静地守在屋外,巳时末,屋内才传出了动静。 听到动静声,阮嬷嬷和阿潭忙地走了进去,一拂开珠帘,便见唐韵立在床榻前,已经在替太子更衣。 适才唐韵一个翻身,手搭到了太子身上,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唐韵先掀开了被褥,起身过来伺候太子更衣。 翌日太子要穿的衣裳,头一夜,明公公都会提前给他备好,搁在床榻边上的木几上。 唐韵取了过来,太子也下了榻,立在床边候着她。 昨儿闹了那么半宿,两人均睡得实沉,这会子醒来,精神都不错。 凌晨那会儿唐韵是累极了,才甩了脸子给他,如今睡醒了,心情也好了,面儿上自是带着一抹微笑。 唐韵将衣裳搁在了手边上,去褪他身上的亵衣,衣带解开,踮起脚尖,刚从他的肩头将亵衣褪下,便见他精壮的胸膛上,多了一道鲜红的指甲印。 因太子的肤色本就白,那红红的印记,瞧着极为显眼。 昨儿夜里,他一疯起来,她只觉得自个儿要死了,情急之中必然也曾反抗过,倒是不知道这道印子是如何留下的。 唐韵的目光一顿,心虚地抬起了头。 太子的目光虽在她的脸上,却似是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自己胸膛上的伤痕。 他没觉得疼,那一定是无关紧要。 唐韵的目光匆匆瞥过,拿了身旁的里衣,赶紧往他微微抬起的胳膊上套去,俨然一副贤妻的模样,温柔地问道,“殿下,可歇息好了?” “挺好的。”太子确实睡好了,精力一恢复,便经受不住她的半点诱惑,太子看了一眼她一身的凌乱,低声道,“太子妃昨儿也累了,不必亲力亲为,去将人唤进来。” 再折腾一回,今儿是当真不用去请安。 太子的话音一落,阮嬷嬷和阿潭便走了进来。 阮嬷嬷和阿潭从未伺候过太子,自然也不知道他的习惯,阮嬷嬷嫌弃自己手笨,同阿潭使了个眼色,自个儿走去了唐韵跟前伺候。 阿潭了然,走向了太子,正欲上前,接着唐韵适才的活儿,替他更衣。 人到了跟前,弯下身,还未碰到衣裳,太子突然出声道,“不必伺候孤。” 阿潭一愣,忙地退了两步,身旁的唐韵吸了一口气,这人的毛病,还真是半点不见好,又无奈地吩咐阿潭道,“你去唤明公公进来。” 片刻后,明公公走了进来,唐韵早已同阮嬷嬷隐去了屏障后更衣。 待两位主子更完衣,洗漱完,出发去凤栖殿时,已经到了午时。 白日的风,虽没有早晨和夜色的大,可从人身上一刮过,还是带着一股子刺骨的寒凉。 一路上,太子紧紧地牵住了唐韵的手,将其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坐上了撵桥,太子更是将人搂在了怀里,捏着她的手,时不时地问上一声,“冷不冷。” 他心头一直惦记着她之前质问自己的那句话,“那风割在脸上,殿下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多冷......” 他发誓,再也不让她受冻了。 出屋子时,手炉,暖水袋,齐齐都让明公公备好了,唐韵的身上却是出奇得缓和,暖水袋捂久了,甚至还有些发热。 冷倒是真不冷,唯独有些晕,尤其是撵桥一颠,胃里竟有了翻腾的迹象。 她记得,昨儿夜里他就差将她大头朝下,倒起来了。 五脏六腑,必然是在那时移了位,今日怕是留下了后遗症。 尽管如此,也是只隐隐不舒坦,并不是太难受,唐韵倒也没说出来,身子靠在太子的怀里,应道,“臣妾不冷,殿下别捏了。” 他再捏下去,她手指头都要被他捏断了。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翻开了她的掌心,意外地道,“爱妃确实不冷,手心都生了汗。” 唐韵:...... * 等到两人到了凤栖殿,皇后刚摆上了桌。 皇上,五公主都在。 今日一早,见天气冷,皇后便让人去了东宫,给太子和太子妃传了话,好好歇息,不必过来请安。 辰时一过,没见到人来,皇后便也以为,两人今日不会过来了。 太子大婚,宫中的人也跟着热闹了一回,皇后图个喜庆,让人去将皇上和五公主请了过来,午膳时,架起了热锅,羊肉做底汤,又备了牛肉,素菜,满满地摆了一桌,三人正打算坐过去,屋外的宫娥便进来禀报,“陛下、娘娘,太子和太子妃来了。” 皇后:...... “赶紧请进来。”皇后一阵诧异,回头又同身后伺候布菜的宫娥道,“再添两个位。”这时候过来,怕是还未用膳。 话音刚落,外屋便有了动静。 苏嬷嬷推开了房门,太子牵着太子妃跨了进去,风吹得门扇轻摇,冷风从敞开的门内一瞬灌了进去,还夹杂着几粒雪花。 太子及时地挡在了唐韵的身后。 大婚前,唐韵也在宫中住了半年,皇后自也见过,可今日这番,身着太子妃的服饰,同太子一道并肩走了过来,感觉又不一样了。 之前虽亲密,到底是没过门,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已彻底地成了她周家的媳妇了。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两人上前,齐齐地跪在了皇上和皇后跟前,行了礼。 皇后一脸的欢喜,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皇上,皇上的心情也不错,温声应道,“都起来吧。” 太子先起身,起身后,极为自然地弯身扶了一把唐韵的胳膊。 宫娥已经替两人备好了席位,唐韵的位子挨着皇后和五殿下,太子挨着皇上坐在了对面。 两人落了坐,皇后才转过身,笑着同唐韵道,“不是说了今日不用再过来,昨夜才新婚,必定是累了,今日就该好生歇息,且外头的风又大......” “儿臣都歇息好了,不冷。”唐韵被皇后那一说,脑子里便闪过昨夜的画面,脸色陡然一红,本想去止住,可越是紧张,脸上的红晕越胜。 片刻,唐韵的一张脸,便成了猪肝。 太子一抬眼,便同她窘迫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见其脸色,便也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到底谁是色|魔。 这时候她还敢想...... 太子的眸子内,几不可察地露出了一抹嘲讽之意,弯身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及时地挡住了弯起的唇角。 唐韵:...... 昨日是太子和她的新婚,她这番害臊,大伙儿也心照不宣。 五公主有些不忍,轻轻地碰了碰她,同她道,“皇嫂,这茶好喝,你尝尝。” “好。” 皇后见她脸色竟是薄成了这样,也岔开了话,“来了也好,赶上了这顿,这羊肉可是现宰的,这时节吃了身子也暖和.....” 平日在宫里,这番架起锅子用膳的机会极少,更别说,今日一家子到齐,坐在了一起。 皇后心头高兴,多说了几句话,一顿午膳,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散。 午膳一过,皇上也得小憩,皇后这才同两人道,“都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儿就不用再来了,这大冷天,懒得再跑......” 太子同唐韵起了身,同皇上和皇后谢完恩,脚步一出屋子,太子伸手正要去牵唐韵的手,身后刚合上的房门突地又被推开。 两人回头,五公主走了出来。 五公主就似是没瞧见太子脸上的不待见,一张脸笑得极为讨好,“皇兄,我有事同你说。” 太子:...... 太子不得不收回了牵向唐韵的手,问道,“何事?” 纵然五公主同唐韵的关系再好,有些事儿,尤其是不要脸的事儿,也不想让她知道,五公主回头同唐韵一笑,“皇嫂先去门房烤一会儿火,一会儿就好。” “成,你们慢慢说。”五公主不说唐韵也知道是与韩靖有关。 * 唐韵倒也没猜错,五公主确实是为了韩靖。 唐韵人一走,不待太子开口问,五公主便主动道,“皇兄,能同你要个人不?” 西域那一见之后,太子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比起蒋家公子,无论是人品还是相貌,韩靖都好上了许多,唯一一点,他是个暗卫。 说明白一些,他是个杀手。 杀的人多,竖立的仇敌也多,但人既然是他的,安阳看上了,他自然也有法子,给他一份安稳,太子问她,“当真想好了?” 韩靖好像没给他答复...... 这几个月他只顾着自己的温柔乡了,倒是忘记了再问。 五公主点头,“想好了,皇兄只要将他给了我,我自不会亏待他,我虽从未养过面首,但我想着,无非就是对他好......” “你说什么。”太子眉心一跳,一声打断了她,“面首?” 五公主倒是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没觉得有何不妥,道,“历代公主,不少都养过面首......”她养一个怎么了。 太子只觉额角两侧一阵跳动。 第109章 婚后日常4 第一百零九章 暗卫杀手, 自来都是无父无母,韩靖的身份并不高,但凭他如今的本事, 即便不是东宫的暗卫统领, 也能成为战场上赫赫有名的将军。 这样的人才, 他培养了将近十年, 她却要拿去做面首。 她做梦。 “不可能。”太子丢下了一句, 没再同她多说下去, 提步去找他的太子妃。 “皇兄.......你先别走啊。”五公主几步拦住了他, 拽住了他的胳膊, 仰起头, 满脸祈求地看着他,“我真的喜欢他, 你就给我呗。” 他那么多人, 他大可以再挑一个人来做侍卫统领。 太子:...... 他信她才怪,喜欢他,能让他当面首...... 那念头在太子的脑海里一过, 却是异常的熟悉, 当初他对唐韵, 不就是如此的...... 片刻后, 太子的眸色一顿, 回过头来,看向五公主,颇有些语重心长地道,“你就不能专情一点。” 似是觉得这样的话从太子嘴里说出来, 实属违和, 五公主愣了一阵, 才回过神,道,“我怎么不专情了,我从未养过面首,他是头一个......” 简直油盐不进。 太子偏过头,懒得同她再废话下来,“要么成亲,要么别想。” 太子撂下了一句,再次往前走。 五公主脸色微微一变,又去拽住了他,继续纠缠道,“什么都行,成亲不行,皇兄,你就行行好,你将人给我就成,管我怎么样呢,且皇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八字犯冲,谁同我成亲谁倒霉,与其麻烦,咱不如就简单一些,皇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了他,你付给他多少银钱,我就付给他多少银钱......” 太子眼皮子一抽。 她可真阔卓。 太子回头,忍着脾气道,“你总得成亲,名正言顺了,不好?” 五公主终于明白了为何皇兄说教的这些,总有些怪怪的了,五公主看着他,眼里生出了几分嘲讽之意,“皇兄当初对皇嫂也不是这样......” 太子眸色一变,“孤能一样?” “怎就不一样了......”五公主小声嘟囔了一句,自己比他好多了,起码愿意给他一个面首的身份。 皇兄当初是偷偷摸摸地吃了,嘴巴还抹得干干净净,让人神不知鬼不觉。 太子:......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她就不能扬长避短,学学自己的好,偏偏揪住他这一桩来,有样学样。 且他已经改过自新,洗心革面了,太子同她道,“孤只会有你皇嫂一个。” 这话一出,倒是让五公主神色一震,片刻后,才笑了笑,道,“皇兄对皇嫂,可真是情深......” “你好好......” “那我也只养他一个面首。”五公主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向太子,对他保证,“皇兄,我要是出尔反尔,就让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再也不想搭理她。 “皇兄......”五公主见他脚步一提,走地极快,忙地又要去拽,太子的胳膊及时地往上一抬,没让她碰着,撂了一句,“你先问问他。” 他韩靖要是愿意自甘堕落,他自然也不会拦着。 * 唐韵也没去前面的门房避风,直接去了撵桥前等着太子。 适才皇后的暖阁内,又是地龙,又是热锅,她周身一股子热烘烘的,颇有些喘不过气来,如今到了外面,吹了吹冷风,反而觉得呼吸通畅了不少。 明公公和阮嬷嬷一左一右地立在她身旁,起初还了劝了几回,让她去屋内避避风,后来见其两边脸颊上,有了红润的热朝,便也罢了。 多等一会儿,太子便走了出来。 “不冷?”太子去牵她的手,只觉那手心,软绵绵的,竟是比他的手掌还暖和,“母后倒是没说错,喝了羊肉汤,身子暖和了。” 唐韵没应他,倒是有些担心五公主,“殿下说完话了?” 五殿下能求到太子跟前,必定是心头已经做了打算。 算起来,她和韩靖,也有一年多了,还能继续喜欢,定是付出了真心,且两人在西域半年,一起共过患难。 韩靖是暗卫出身,身后虽没有家族背景,但五殿下那样的贵人,有皇上皇后和太子给她撑腰,她也不需要有人再有人替她锦上添花,只要她喜欢,过得开心就成。 她今日既然都开了口,太子作为兄长,应该成全她才对。 唐韵不知太子有没有答应她,但也劝了一句,“安阳的亲事着实坎坷,先前的蒋家公子,不是个东西,后来那尚书府的张公子更是,私下同人相授,却又瞒着不报,说自个儿从未喜欢过人,身心干净,可后来呢......” 那日唐韵同五殿下相见,两人敞开心扉,聊了一场,唐韵便也知道了当初为何五殿下要离开江陵,去了西域。 张家公子同怀安公主有染。 乌孙陷于内战,那怀安公主人还未到西域,便吓得病到在了马车内,侍卫们因顾着太子殿下的交代,不敢再带着她继续往前。 最后去西域的,是五殿下。 带大周的嫡出公主,安阳带着秋扬和大周的侍卫,去寻乌孙前昆莫的消息,几番犯险之后,误打误撞,才遇上了大表哥。 而那位怀安公主,连乌孙的边儿都没沾到,便被原封不动地送回了江陵。 和亲不成,一腔为国牺牲的大义,自然化为了乌有,人回到了江陵后,公主的身份自也不再作数。 再想起她曾同五殿下说过的那些话,唐韵只觉得可笑。 安阳的性子看着跋扈,可心底善良,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欺负了去。 她原本想看看,尚书府的张公子,会不会去同怀安公子提亲,若是当真敢,她还对他高看一眼。 可眼下都过去半年了,张公子一直没有动静,看来也是个窝囊废。 “殿下对韩靖,知根知底,既然人品不错,安阳又喜欢,殿下何不就成全了她,等来年开春定亲,咱们也能多一位驸马爷.....” 太子拉着她的手,登了撵桥,似是不太想说这事,随口道,“她不想成婚。” 唐韵一愣。 太子扶她坐稳,道,“她想养面首。” 唐韵:...... 唐韵同太子对视片刻,眸光便是一转,语气又变了个样,“安阳是公主,养养面首,也不是不可以......” 太子:...... 她还真是位好嫂嫂。 当初自个儿没有给她身份,她可是拿刀子直戳他心窝子,这会子倒是又觉得无所谓了。 “韩靖要是同意,孤便放人......” 太子的话音刚落,便见唐韵突地捂住心口,皱起了眉头,神色一紧,忙地问道,“怎么了?” “无碍。”唐韵压住了那股子反胃,轻声道,“我似乎吃多了。” “你不就只吃了些素菜?”太子都瞧见了,那跟前的那锅肉,她几乎没动过吃,只喝了一些羊肉汤,吃了几片笋。 “那就是汤喝多了。” 唐韵心头早就有了怀疑,但还是忍着没说。 太子:...... “还难受?” 唐韵松开了捂住心口的手,又细细地感受了一下,那股子突然反胃的感觉似乎好像又没了,便又摇头道,“没事了。” 太子松了一口气,道她是累了,“今日无事,回去再歇息一会儿。” “好。” 两人回到东宫,直接去了后殿,唐韵原本打算回去后,先将宁家带进宫的嫁妆收拾出来,见太子也一并跟了过来,只能作罢。 午膳已经在凤栖殿用过了,阮嬷嬷便没再去张罗摆桌,只备了些糕点,瓜果。 刚用过膳,不能立马躺去床榻上,太子搂着唐韵,坐在蒲团上,瞧了一阵书,唐韵无事,适才本就吃得少,见到了阮嬷嬷送来的瓜果,一时又吃了几块。 片刻的功夫,胃里便是一阵发烧,翻涌的比之前还厉害。 唐韵:...... 唐韵没忍住,翻身起来,跑去了净室,一阵干呕,胃里又酸又胀。 太子见她突然起身,跑去了净室,也被唬了一跳,听到动静声,再想起路上她的异常,心头一紧,起身唤了一声,“明庆德。” “奴才在。” “宣太医。” “好些了吗?”太子立在净室外,朝里问了一声。 唐韵呕过了那一阵,心头好多了,收拾完被阮嬷嬷搀着出来,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也生了汗。 “当真是汤喝多了?”太子伸手从阮嬷嬷手里,扶住了她的胳膊,“先坐会儿,孤已宣了太医,待会儿好生瞧瞧。” 先前几回身子不舒服,都没有如此明显,如今这番,明显是越来越严重了,唐韵也没再忍着了,坐回了蒲团上,便同太子实话实说,“殿下,我并非是汤喝多了,我可能是......被你,弄坏了。” 太子:...... 太子有些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道,“孤,怎么弄坏的。” “殿下忘了,昨儿夜里,殿下曾让我趴在圆桌上,后来......后来我被搁得疼了,殿下就将我放在了地上的蒲团上,再后来,殿下直接将我提,提起来了,可还记得......” 他如同疯了一样,她亲身经历过,那些细节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异常清晰。 唐韵这般一说,太子也去回忆了昨个夜里的具体经过。 似乎确实是有这么一段,他记得,她当时也哭得厉害。 想起这些,太子的心头慢慢地也有些紧张了,关心地问道,“是,伤到了哪儿?是从何时开始难受的?” “早上起来就有了不舒服了,估计是被殿下撞到了肚子里,且,殿下那番快......心扉估计移了位.......”唐韵一路上,已经揣测了很多回。 越想越肯定,定是在那时候受了损。 太子:...... 有,有那么严重吗。 “待会儿刘太医来了,要是问起来,咱们该如何说,要不我就说,昨儿夜里我摔了一跤......” “实话实说。” 唐韵:...... “不行。”唐韵立马出声否决了,往后她还得见人呢,这等羞人的闺房的情趣,要是说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她就没见到,谁在洞房花烛夜后,去看大夫的,刘太医指不定以为他们俩如何荒饮。 虽说是事实...... 唐韵脑子里一团糟,片刻后,突然灵光一闪,道,“就说殿下教我练武,不慎伤到了......” 第110章 婚后日常5 第一百一十章 她再离谱些。 洞房花烛夜, 教她练武......亏她能想得出来。 太子很少见她紧张,更少见她犯傻,可目光触及到她突然明亮起来的眼睛时, 又毫无骨气地点了头, “成, 待会儿先让刘太医瞧瞧, 咱们见机行事。” 唐韵终于放松了下来。 * 昨日东宫的两位主子才大婚, 今日太子妃就传出了不适, 接到明公公的消息后, 刘太医一刻都不敢耽搁, 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 直奔东宫后殿。 进去时,太子正搂着太子妃, 一只手在她的身上, 慢慢地游走着,一处一处地查探,“这儿疼吗?” 太子妃虚弱地靠在太子身上, 摇头, “不疼。” 见刘太医进来了, 唐韵的神色明显有些紧张, 正欲从太子怀里直起身来, 太子却是搂着她,语气颇有些职责地道,“都同你说了,学功夫得循序渐进, 你以为你学一个晚上, 就能飞檐走壁?欲速而不达, 万事都得讲究循环渐进......” 刘太医刚走到跟前,还未开始把脉,便听到了太子这一句,蝉鸣了病情的缘由,不由神色一震,看向了两人。 唐韵将头往太子的怀里一埋,娇声地道,“殿下教训的是,臣妾是瞧着殿下那般轻松,还以为殿下有什么心法,臣妾也能走个捷径.....” 太子神色微带严厉,斥责道,“胡说,习武之人,哪里有何捷径可走,皆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练出来,你也曾去过上书房习过武,怎连这些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对于太子的演技,唐韵一向都服气。 唐韵软声道,“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刘太医:...... 这一唱一搭的,刘太医听明白了。 一路过来,刘太医心头还在揣测,太子妃适才出去还好好的,到底是哪儿不舒服,如今总算是知道了怎么回事。 太子会武的事儿,刘太医早就知道,倒也不足为奇,昨儿是两人的新婚夜,两人一时兴起,折腾出些花样来,也能理解。 只是太子妃那细胳膊细腿的,必定是没经受过太子殿下的折腾。 想必是哪儿骨折了。 刘太医的神色倒是镇定,毕竟为医多年,碰到的病人无数,稀奇古怪的事儿也见过不少,新婚夜折腾出毛病的人,还真不少。 倒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殿下,娘娘。”刘太医跪下行了礼。 “免。”太子搂住了唐韵的后腰,将其扶起来了一些,催了一声刘太医,“赶紧的,把脉。” 刘太医忙地起身,走了过去,搁下了肩上的药箱,取出了一小块方枕放在了木几上,才让唐韵伸出了手,垫在了上面。 刘太医并非头一回替唐韵把脉。 上回的经历不太愉快,但这会不一样...... 刘太医一面搁着绢帕把脉,一面试着问了一句唐韵,“太子妃是哪儿不舒服?” “胸闷,想呕.......”唐韵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适才去母后那儿,食用了羊肉汤......” 刘太医听完,没出声。 唐韵便也安静地等着他把脉。 片刻没见其发话,唐韵心头又有些不踏实了。 心虚作祟,生怕刘太医生出了怀疑,又歪在了太子怀里,轻声同太子道,“都怪臣妾,让殿下一并跟着担忧了,好好的,臣妾怎就鬼迷心窍,心血来潮,要闹着同殿下学起了功夫,还那般倒立......” 唐韵想着,这句话说完,刘太医当也彻底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会再往歪处想了。 谁知音一落,刘太医却变了脸色,竟是激动地对着唐韵斥了一声,“胡闹!” 唐韵:...... 太子:...... 太子脸色一沉,正要从桌上寻个什么东西,朝着这以下犯上的东西,扔过去时,刘太医及时地道,“娘娘已有了身孕,殿下岂能用如此危险的姿态......” 唐韵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呆愣在了那,一时也不知道是被刘太医戳破了真相而羞得无脸见人,还是被自己有孕一事所震惊,迟迟都没有出声儿。 太子也没出声儿。 屋内一瞬安静了下来。 刘太医倒是冷静了过来,跪着退后了两步,趴在地上,额头点地请了罪。 适才刚诊断出了太子妃的喜脉,耳边便听太子妃说了一句倒立,刘太医一时激动,忘了分寸,才斥了那么一声。 良久过去,太子的目光才微微转了转,“你说太子妃有孕了?” 刘太医趴在那儿,不敢起,正式地同两人禀报道,“恭喜殿下,娘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太子僵了好半晌的身子,这才松了松。 之前唐韵住在逢春殿时,没怀孕,是因她一直在背着自己喝避子汤,可这回在宫里呆了半年,两人并没有做任何的避孕措施,唐韵的腹部,却依旧不见动静。 太子本以为是之前的避子汤坏了她的身子,一直不敢提,也不敢轻易地去寻刘太医为她把脉,生怕她有压力。 倒不成想,突然有了意外之喜。 太子压住心口几道突突的跳动声,朝着刘太医问道,“胎心如何,可稳?” 太子有些后怕,毕竟昨儿夜里不知情,那番折腾过...... 且太子妃今日很不舒服。 “回禀殿下,目前娘娘的身子没有其他异常,只伴有呕吐之症,说明胎儿极稳,殿下不必担心,近日娘娘的胃口多少会受些影响,食物以清淡为止,少食多餐......”刘太医交代完,终究还是不放心,斗胆地同太子道,“不过,殿下还是得多注意,孕期前三月的胎儿容易不稳,在此期间,属下不建议殿下再同太子妃同房.....” 身为太医,从不论羞耻,他只为主子的身子着想。 东宫的头一个小主子,身份有多金贵,刘太医心头无比清楚。 不只是太子,陛下还有皇后娘娘,必定会极其重视,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他身为东宫太医,只怕人头不保。 太子:...... “孤知道了,退下吧。” “是。”刘太医这才起身,将木几上的方枕收进了药箱,刚提起挂在了肩上,正欲退出去,太子突地又问道,“没有药方?” 安胎药之类的。 刘太医弯身回禀道,“娘娘胎心稳定,暂且不需要安胎药方,殿下放心,属下每日都会前来替娘娘把一回脉。” 太子没再说话。 刘太医退了出去,急急地去找明公公和伺候太子妃的嬷嬷和丫鬟,仔细地交代好注意事项。 人走出去,彻底没了声儿了,太子才低下头,去看唐韵。 见其神色似乎还是没有缓过来,不由俯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爱妃,咱们有孩子了。” 他和她的孩子。 太子倒也不是头一回去想他们的孩子,不过这之前,他想的是,自己同她能有一个子嗣,能稳住父皇和母后,还有朝中的臣子。 如今脑子里却在想,孩子像谁多一些,是男是女。 太子的胳膊从身后,紧紧地搂住了她,目光落在她的腹部,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刘太医说的话,唐韵自然听见了。 只是她在想,“殿下,咱们昨日才新婚夜,今儿就诊断出了一月的身孕,会不会有些太快了,要不咱们再同刘太医说说,先瞒一段日子。” 太子:...... “殿下,我知道你不会怀疑,可旁人万一......” “怎么,还有人怀疑,不是孤的孩子?”太子声音一厉,“谁敢有这个胆子冒充孤孩子的父亲?孤抄他九族......” 唐韵:...... 太子说完又道,“你以为明庆德,日日陪着咱们,只为守门?孤是太子,这宫里来了什么人,孤同谁说过什么话,每日都会有专人记录在案,孤同你一日行过几回鱼水之欢,在何处,何时,包括时长多久,都会被一一巨细地记录了下来,早就有了案底,你肚里的孩子是谁的,谁敢怀疑。” 唐韵的耳边又是一声,“嗡——”响。 如此以来,每回他们.......岂不是都被底下的人听到了...... 唐韵脸色一阵火辣辣地烧,“怎还有如此丧心病狂的规矩......” 话来没说完,太子便抬头,提声唤道,“明庆德。” “奴才在。”明公公刚听完刘太医的嘱咐,听到唤声,赶紧走了进来,还未来得及道一声恭喜,便听太子道,“将孤同太子妃的起居录,全都寻来。” 明公公:...... 明公公不太明白,这‘全部’是何意,总不能将他从出生到如今的起居记录,都搬过来...... 太子又道,“孤同太子妃的。” 这回明公公明白了,“是。” 仅仅只是太子妃同殿下的起居录,倒是好找。 太子之前从未有过这一块的记录,在龙鳞寺时,是头一回,之后唐韵回宫住进了逢春殿,那些同太子私会的夜晚,都无一遗漏地记录了下来。 至今,虽已经换了好几本册子,但换过的册子都统一交给了东宫的司闰大人保管。 除了最近手头上的一本,最新的记录,是昨儿夜里。 明公公的办事效率极快,两刻后,便将册子搁在了太子跟前,“殿下,所有的记录都在这儿了。” 并非只是挑了他和太子妃的。 而是太子所有的行房记录,都在这儿的。 一年的功夫,能废上这么几本册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身边有多少女人,可只有东宫的人知道,这些册子里,从头至尾,都只有唐韵一人。 太子从最初的册子开始翻,一一翻给了唐韵瞧。 第一行,便是龙鳞寺的温泉水池,还当真是姓名,地点,时辰,时长,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唐韵眼皮子一跳,正了正自己的身子,看着太子当着她的面,一页一页地接着往下翻,龙鳞寺、东宫暖阁、后院花池、东郊营帐、包括上回她以为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屋顶,都记录在册。 唐韵:...... 这些人到底是藏在了哪儿,无孔不入么。 唐韵这才明白,当初她以为的无名无分,压根儿不存在,东宫内早就将她同太子的一切,都留下了案底。 也才明白,从一开始,她还是个罪臣之女时,太子碰了她之后,就没想过,要逃避责任。 唐韵仰头去看他,眸色露出了几分温柔。 太子一笑,“如何?瞧完了是不是想夸孤一声,孤也没料到,一年之内,竟如此勤奋努力......” 终于有了孩子。 唐韵:...... 第111章 婚后日常6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 当日便传到了凤栖殿。 今日午膳后,三位小辈离开了凤栖殿,皇上却没走, 自太子从蜀中回宫, 皇上几乎将手头上的政务都交给了他。 最近本就空闲, 加上天气又冷,皇上懒得再动, 一直呆在了凤栖殿。 午后,皇后陪着皇上小憩了一阵, 刚醒来,外面的苏嬷嬷便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一脸喜悦地禀报道,“陛下,娘娘, 东宫刚传来了喜讯,太子妃有喜了。” 太子妃有孕,确实是大喜讯。 半年前, 宫内成年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均被皇上分别封了王号, 二皇子被封为恭王, 赐府邸恭王府, 三皇子被封为寿王,赐府邸寿王府。 两人三个月前,均搬出了皇宫。 如今恭王跟前的妾室, 肚子里都已经有了动静, 太子长了他将近两岁, 且已过弱冠之年, 跟前却一直无所出。 皇后早就在盼着了,定亲之后,韵姐儿被太子带到了东宫,日日相处,岂有他太子不偷吃的。 一直不见唐韵肚子有动静,皇后还以为是自个儿冤枉了太子,道他是个自律的,想着两人大婚,也等不了多久,必然会给她添一位皇孙。 如今新婚夜刚过,便有了身孕。 想来也不是昨儿一夜的成果。 突如其来的喜悦,皇后有些冲昏了头,转过身便拉了刚从榻上起来的皇上,道,“陛下,您要当皇祖父了。” 皇上也挺高兴,适才还睡眼惺忪,转瞬眸子里便生了光泽。 无论是皇室,还是平民,最忌讳的便是人丁凋零。 自己年轻那会,忙着打拼天下,成亲本就晚,但在太子的这个年纪,也已经有了太子,本以为天下太平了,太子必定会比自己更早成亲。 谁知,竟比他还晚。 如今终于听到了喜讯,也算是舒了一口气。 东宫的子嗣与旁的皇子不同,是他这一代天子沿脉出来的嫡系,将来得担起整个大周,也是大周的希望,皇上自然重视。 皇上唤来了魏公公,“找个御医,去东宫瞧瞧。” 别有什么闪失。 “是。”魏公公忙地领命,走了出去。 刚出去,皇后脸色突地一变,太子妃已经有了身孕,可几人中午才架起了锅子吃了热腾腾的羊肉。 “瞧我,怎就临时起意,馋起了羊肉,太子妃有孕,这哪里吃得羊肉......” 话音一落,皇上便是一声嗤笑,“妇人愚见。” 什么孕妇吃不得羊肉,自来都是胡扯。 吃羊肉怎么了,皇太后怀着他那时,家里正好养了一群的羊,隔三差五地吃一顿羊肉,如今他都活到四五十年了,也没见他发过羊癫疯。 可皇后心头还是放心不下。 那头魏公公带着御医回来复命,刚禀报给了皇上,太子妃确实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皇后便急急地问道,“有身孕之人,能否吃羊肉?” 问完,皇上又便极为鄙夷地瞟了她一眼。 他说了没问题,她还不信。 “启禀娘娘,太子妃如今刚有身孕,胃口不太好,还是少吃荤腥的为好,偶尔一顿,只要太子妃没有不适,倒无碍。” 御医说完,皇上便转头同皇后道,“朕说了没事,你就是瞎担心......” 皇后怎能不担心,那可是她的头一个皇孙。 且御医那话,也没说,吃了没事。 皇后又去回忆,今儿午膳太子妃到底吃得多不多,当初她只顾着同太子妃叙话去了,一时倒也想不起来。 等皇上起来,回了乾武殿,又要去折腾他那些刀刀枪枪了,皇后才唤了苏嬷嬷过来,问道,“太子妃今儿午膳,吃了多少羊肉。” 古人能留下这些说话,定是有其中的道理。 这万一东宫将来的小主子要是.......她这当皇祖母的,不就成了罪人。 苏嬷嬷也记得不太清,忙地去将午膳侍奉太子妃,给她布菜的宫娥寻了过来,那宫娥印象深刻,“一锅子的羊肉,太子妃一口都未尝,只用了些素菜,喝了一些汤汁......” 皇后长松了一口气,片刻又问道,“喝了多少?” “小半碗。” 小半碗,定也不碍事,又没吃羊肉,算起来,也就只沾了点油腥。 皇后彻底地放了心,这才开始去喜悦,太子妃如今怀上,来年深秋,孩子也就该落地了,也不知道是个哥儿,还是个姐儿。 无论是儿是女,这头一胎,都金贵。 皇后心头激动,一刻也做不下来,又差了苏嬷嬷,去准备了一些补品,“今日就别去打扰了,明日再给太子妃送过去。” “是。” * 自打太子妃有了身孕之后,东宫的奴才比起往日,忙碌了许多,气氛也跟着活跃了起来。 小顺子跟着明公公过去送茶点,路上便是一脸的兴奋劲儿,“昨儿,王明那帮子人又组了个酒局,都在打赌,说娘娘肚子里的是位皇长孙。” 明公公面色一肃,斥了一声,“这群龟孙子胆子是大了,竟然敢私下里议论起了主子,他以为他是火眼金睛,这时候就能看出来了?” 太子妃如今一口一个小郡主地唤着,就连太子都不敢吭声,要是知道这帮子人赌是是皇孙,指不定怎么收拾他们。 “王明倒是信誓旦旦,说自个儿从来就没赌输过,娘娘孕期,连甜食都不用了,就喜欢食酸,且肚子冒了尖,必定是个哥儿......” 小顺子觉得那王明也并非是信口雌黄,说得还有几分道理。 明公公心头暗嗤,这事儿用得着他王明说? 他早就瞧出来了,娘娘的孕相,确实是位皇长孙。 但奈何娘娘说是郡主,那就只能是郡主了,殿下都不敢反驳一声,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怎可能去找死。 且太子妃这一说法,也并非是凭空混乱猜测,而是理有据。 五个多月时,太子妃突然做了一场梦,说自己在梦里,梦到了一位小娃,那小娃长得尤其的漂亮,还叫她母妃。 醒来后,便同太子说,她这一胎是个小郡主,都给她投梦了。 太子连皇长孙的名儿都先起好了,叫周烈,至于字,得等出生之后,按照生辰八字来起。 周烈,意为炽烈,作为皇长孙,这名字很合适。 可太子妃那一场梦之后,这名字也就派不上用场了,太子又重新换了一个名字,周昭,意为阳光,充满活力。 太子妃挺满意。 先前一口一个郡主,最近直接改口,唤起了小昭儿。 明公公心头还在念着呢,一进门,便听到了太子妃唤了一声,“小昭儿,别动......” 明公公:...... 明公公抬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太子也在。 每日都在。 之前太子妃没进东宫前,太子从未踏入过后宫,如今掉了个转,前殿倒是很少再见到太子人了。 往日东宫的铺臣,只要有事,无论何时去前殿,都能见到太子,自打太子妃有孕之后,臣子想见太子,便得先递折子,提前约好时辰。 且一旦过了政务的点儿,太子不会再接见任何人。 除非十万紧急的事。 适才太子妃那一声,太子早就转过了头,看着唐韵,拧眉问,“又踢你了?” 依他看,就凭这股顽皮的劲儿,怎么也不像个姑娘,尤其是太子妃每回唤他昭儿时,他的反应更为强烈。 “无碍,殿下赶紧忙吧。”唐韵实在是替他着急。 这一堆的折子,每日都没间断过,一瞧便知,是从陛下的乾武殿,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孕中期,唐韵轻松了许多,半月之前,太子见她无聊,便将其拉了过来,搬了一张太师椅给她,让她帮着自己一道瞧起了折子。 唐韵起初还一口拒绝,“臣妾不敢,后宫不得干政。” “身怀状元之才,无用武之地,不觉得可惜?” 唐韵:...... “不觉得。” 之前她那般用功,是因为不想过清苦日子,想着有朝一日,能排上用场,替自己谋一条生路。 如今她已然是东宫的太子妃了,身份尊贵,日子过得太过于奢靡安逸,她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想沉醉其中,不愿努力。 太子:...... 太子也早就瞧出来了,自怀孕之后,她明显地堕落了。 连话都不想同他都说。 太子便道,“孤在母后的肚子里时,父皇就让人给孤开始读四书五经,太子妃肚子里的即便是个小郡主,也该同她父王母妃一样,将来得有学识,不能输给儿郎......” 唐韵似是被他这话说服了,问道,“殿下是何时开始听四书五经的?” 太子曾听皇后念叨过无数次,她刚诊断出有身孕的那会儿,皇上便迫不及待地派了先生每日上她的凤栖殿,让先生为她念书。 说是孩子在肚子里时,最初所接触的东西,至关重要。 听到读书声,将来长大后,便会喜欢读书,若是听到兵器声,将来铁定是个武夫。 皇上为此,还不让任何人在皇后跟前,弄出太大的声响,就怕生出来的嫡长子,同自己一样,不喜读书,只爱耍刀枪。 这番苦心,确实起到了成效,太子长大后,尤其喜欢念书。 太子的文采,和他治国的本事,唐韵从未怀疑过,只道是他天生喜欢读书,是块当太子的料,倒不曾想,还曾特意培养过。 “殿下的意思是,殿下喜欢读书,是因从在肚子里时,皇上就已经开始培养了?” 太子点头,“嗯。” 唐韵又问,“那父皇是从何时开始同殿下念书的?” 太子答,“诊断有孕后,从未间断过。” 唐韵一愣,她如今都怀了六个月了,他怎不早说。 虽是个姑娘,但也不能认输。 自从那之后,唐韵突然勤奋了起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懒散,开始同肚子里的孩子,读起了四书五经,精神好了自己念,累了便交给太子。 为此,便也答应了帮着太子一道批改折子。 半个月下来,日子倒是比之前过得充实。 但每回坐不了多久,一坐久了,肚子里的小郡主,便会开始踢腿。 这会子唐韵被他踢了一脚,也没再继续瞧了,从椅子上起身,让阮嬷嬷扶着,在屋子里走了两圈。 明公公弯身上前,将手里一壶茶水轻轻地给太子搁在了手边上,禀报道,“陛下刚让魏公公送来的竹叶青,说是能解乏。” 太子:...... 他倒是体贴,如今他已然成了个甩手皇帝。 不仅耍刀枪,还开始种菜了。 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尽数移到了东宫。 还有了理由,“太子年轻,处理起来快,这些折子,朕看上个两三日,也不定有个结果,到了太子手里,只需花半日的功夫,事半功倍,朕就懒得再去折腾了.....” 太子将手里的折子往木几上一撂,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无人相陪的妻儿,心头一燥,起身走了过去,“今儿天气好,孤陪你出去走走。” “殿下先忙,我让嬷嬷陪着就是。”他还有一堆的事务要处理。 太子却没理会,从阮嬷嬷手里接过了她的手,朝着屋外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太子唤了明公公,“将公主府动工的折子,全部挑出来,给五公主送过去,她那府邸如何修缮,自个儿盯着吧......” 整日无所事事,脑子里尽想着她那面首,她总得做点事情。 “是。”明公公转身进去,将修缮公主府的一并折子,捡了出来,照着太子的吩咐,都送到了五公主的觅乐殿。 过去时,韩靖也在。 正被五公主逼着教她练武,“韩统领瞧瞧,我这胳膊抬的如何?” 韩靖目光偏向一边,压根儿就没看她,“挺好。” “那腿呢,你瞧瞧,抬得够高吗......” 韩靖这回理都懒得理她。 “啊,韩靖,快护驾.......”五公主的腿似是抬得太高,脚跟没站稳,身子猛地往下扑去。 韩靖神色一紧,转过身,动作极快地扶住了她的腰。 刚扶稳,五公主的一双胳膊便挂在他的脖子上,笑得极为灿烂,“多谢韩统领,你又领功了,秋扬,赏......” 韩靖:...... 她还是摔死吧。 两人正抱在一起时,明公公便来了,看了一眼曾经那位行事果断,杀人不眨眼的韩统领,被缠得一脸生无可恋,心头突然生了几分同情。 韩统领也不知道是哪点入了五殿下的眼,非要让他做她的面首。 旁人就算了,偏偏是韩统领,气节多高的一个人,东宫除了太子,大伙儿最不想惹的就是他了。 他韩靖要是能做五公主的面首,他就将自个儿的脑子摘下来,当球踢。 明公公走过去,打断道,“五殿下,太子殿下来话,五殿下的府邸还是自个儿做主,这些都是公主府动工的折子,五殿下明日午时前,做出定夺,不然耽搁了工期,就得等到明年了。” 五公主:...... 她缠了父皇和母后好久,才让其同意,重新给她建一做公主府,搬出去住。 她早就迫不及待想要过上自己做主,无拘无束的日子了,怎么可能等得到明年。 可他那位皇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清楚得很,从来说一不二,五公主终于松开了韩靖,抬头同他道,“韩大人先歇息一会儿,本宫得先去建咱们的家......要不韩大人同本宫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格,是庭院大一些,还是寝宫大一些?本宫倒是以为,寝宫得做得大一些,不然就凭韩大人这烈性子,地儿小了,活动不开。” 韩靖:......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112章 婚后日常7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五公主说完, 转头去接明公公手里的折子,折子接过来,一回头, 便只见到了韩靖的背影, 脚步朝着殿门, 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公主:...... 她还没说完呢。 五公主回过头看向明公公问道,“韩大人, 之前对太子也是这样?”走时,连个招呼都不打。 明公公突然被问, 神色一愣。 倒也不是。 韩大人对太子殿下,极为尊敬, 大抵也是因为,太子殿下比起他更可怕。 但他以为五殿下也已经很厉害了,毕竟没有哪个人能这般, 一日里召见他十来回,太子殿下也没有。 明公公不想招惹是非,忙地弯腰, 装作没听到,“五殿下, 太子殿下还等着奴才呢, 奴才先告退......” 明公公说完便退后了两步, 快速地离开了觅乐殿。 秋扬拿着赏钱出来,便只见到了五公主一人抱着一摞折子,走了回来, 韩大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殿下, 这赏钱......” 五公主看了一眼秋扬手里的钱袋子, 吩咐道, “还是给他积攒着,积少成多,本宫迟早能给他堆一座金山出来......” 她就不信了,还有人不喜欢银钱。 秋扬:...... “是。”秋扬进屋,将赏钱全都倒进了写成‘韩靖’专门的木匣子里,算上这回,整整一百两金叶子,积了小半匣子了。 可单凭这些,离一座金山,还是远得很。 秋扬暗自一叹,很想告诉五殿下,韩大人并非是想要她的金山,而是在婉拒。 几个月前,五公主见挖墙角一直没有成功,便去追问了韩大人原因,韩大人给的答复是,“我的酬劳,五殿下付不起。” 五公主不服气。 同是一个爹娘生的,太子能付得起,她为何就付不起了,可奈何五殿下如何去问太子和韩大人,皆没有问出,韩大人的月钱是多少。 “本宫给你一座金山够不够。”五公主被惹火了,直接问韩靖。 韩靖一笑,这回倒是干脆地应了一声,“够。”可那笑容的轻蔑之意,着实明显,明摆着就是看不起人。 五公主从那之后,便开始攒金山,动不动就出手赏赐韩靖,可她虽是公主,月钱也不少,但离一座金山,着实还很远。 五公主见秋扬一脸的愁容,将手里的折子往木几上一搁,坐了下来,开导道,“不着急,等本宫将府邸建好了,接他进去,也能抵过半座金山了。” 秋扬:...... 五殿下这是要同韩统领扛上了。 * 明公公送完折子回去后,太子还陪着唐韵在后花园内散步。 晚春时节的气候,正适宜,不冷也不热,人从屋子里一出来,空气都新鲜了许多,且东宫后殿,已经不同往日的凋零,种了不少花草。 之前光溜溜的假山石,废去了不少,种上了花卉,还引入了水流,养了一池子的鱼。 知道她喜欢喂鱼,适才唐韵一出来,阮嬷嬷便带上了鱼食。 唐韵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大抵是因为身子纤细的原因,看上去极为显怀,走起路来,格外让人提心吊胆,太子的目光一路都在她的脚上,生怕她走不稳,磕着碰着了。 直到扶着她坐在了凉亭下的桥面上,太子才松了一口气,一双胳膊从后拥着她,头挨着头,看着她慢慢地往底下的水池子里投喂鱼食。 “不用扔那么远,想吃的,自然会游过来。” 此话一出,跟来的一群人,目光都投向了唐韵手里的鱼食。 “投的太近,都被几只大鱼抢光了。”唐韵仰头指了一下,鱼群之外几只连身子都挤不过来的小鱼,道,“那几条,一口都没吃到。” “所谓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吃的都抢不到,活下来也没用。” 唐韵:....... 又来。 唐韵回头看向他,墨黑色的四爪龙袍,雍容华丽,眉眼之间透着一股清冷的贵气,半年过去,那张脸,还真是越来越有魅力了。 “殿下政务繁忙,先回吧,我坐一会儿就回来。” 如今他那衣袖上还沾着墨香,谁能想得到,日理万机的太子,居然还有闲心在这儿指挥她怎么喂鱼。 “孤也乏了,陪你坐一会儿。” 唐韵见他面上确实有了几分倦色,心下又是一阵心疼,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问道,“父皇当真折腾起了菜园子?” 什么政务都不管了吗。 之前唐韵也见过太子忙前忙后,但那时候,并不关心,他每日都在忙些什么。 这半月,她接触了不少折子后,便也清楚,这太子之位,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大到边关的战事,小到宫里娘娘的月奉,都得让他把关定夺。 陛下和皇后,当真是......什么事儿都不管了。 因他们生了位好儿子。 唐韵一心疼,便有些气恼,“殿下,今儿咱们就歇息一日,什么都不做了。” 太子也见到了她眼里的心疼,弯唇一笑,握住了她抚在了自己脸上的手,轻轻地一捏,低声道,“孤不累,孤精力旺盛,又没有地儿发泄,只能用在朝政上......” 唐韵:...... 要说这人,为何就不上道呢。 总是在关键时候,打个岔,让人的态度,拐上一个急弯,怎么也同情不起来。 合该他累成这样。 “孤已经问过刘太医了,太子妃如今这个时期,胎儿稳定,可以适当的同房,孤保证会小心......” 唐韵的目光,极为无奈得看着他。 他就如此...... “太子妃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孤再忍忍,横竖无论父皇如何同孤说,孤的后宫,都只会有太子妃一人。”太子一笑,目光深情地看着她,“好了,就当孤没说过,统共不过再坚持半年,六个月,再等你坐完月子,七个月,大半年吧.....” 唐韵:...... 他简直就是个心机男人。 唐韵看了他一阵,脸色慢慢地红了起来,“殿下昨儿夜里不是还说,那,那样也很......很满足了吗。” 唐韵说完,实在是臊得慌,目光偏向一边。 半晌后,便听到耳边一句轻飘飘的声音,“这不是,有了更好的选择,再说,太子妃也不用受累,多好。” 唐韵知道,他这念头一旦生出来,不满足了他,恐怕是灭不了了,唐韵回头将盒子里的鱼食,塞到了他手上,“喂完再......” 话还没说完,太子连盒子带鱼食,整个都扔在了池子里。 “周凌,你真是......”他就如此重欲。 唐韵还是劝说了一声,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太子起身,突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唇瓣擦在她耳边,低声一笑,极为不要脸地道,“那太子妃就刀死我吧。” 两人适才说话,头挨着头,又极为小声,身后的几人只见太子将鱼食盒,扔进了水池子里,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见太子将人抱了起来。 阮嬷嬷和明公公下意识地跟前冲去。 见太子好不费力,稳稳当当地将人抱了起来,两人的心才落下来,赶紧跟上了太子的脚步。 到了后殿长定殿,几人还未跨进门槛,太子突地伸出一只脚,勾起了门扇,猛地往后一踢,“嘭——”一声门板合上,明公公走在前面,险些就碰到了鼻子。 明公公:...... 这是又要疯起来了。 明公公颇有先见之明地,派人将刘太医请来了长定殿候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也不想掉脑袋。 * 唐韵被太子一路跑回来,直接抱到了床上。 唐韵还是有些担忧,“殿下,要不......”话还未说完,嘴儿便被太子一口堵住,深深浅浅地尝着她的兰芳。 有孕之后,两人虽再为同过房,亲吻却不少,许是因得不到发泄,每回太子只能发了狠的亲她,唐韵的一张嘴,时常都是肿的。 如今又被他亲上,唐韵下意识地往后躲。 太子这回的动作却是极轻,缠绵轻缓地亲了一阵后,感受到了她微妙的反应,太子低沉一笑,含住了她耳垂,沙哑地道,“韵儿也是想要的对不对?” 唐韵闭着眼睛,脸色一瞬红了个透。 他这般又亲,又碰的,她是个人,怎可能没反应......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疼了,便同孤说一声。” 太子话音一落,唐韵便觉身上陡然一凉。 恰逢这时,滴漏里的水声传来。 申时了。 唐韵一下睁开了眼睛,拿手拍了拍太子,“殿下,等,等会儿......” 两人的衣襟,皆是松松垮垮地挂在了身上,眼见就要势不可挡了,太子愣是停了下来,起身紧张地问她,“怎么了,疼了?” 唐韵来不及去应他,提起身上的襦裙,急急忙忙地下了床榻,去木几上拿起了那本论语,交给了太子,“时辰到了,该念书了。” 太子:...... “唐韵,你可真是......” “殿下赶紧念吧,错过了时辰,小昭儿又不乐意了......” 读了半月的书,肚子里的小郡主似乎是听习惯了,到了时辰没念,便会不停地动。 太子看着被唐韵塞到手里的论语,很不想动,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什么儿女。 不就是折腾他老子的。 “殿下快些,瞧吧,又开始踢了。” 太子:......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太子的声音低沉,却不失清晰,语速徐徐地传来,唐韵躺在那,肚子里的小祖宗果真安静了下来。 唐韵:...... 唐韵一笑,小声地同太子道,“殿下,她很喜欢你。” 太子心头还憋着一口气,没应她,脸色极为别扭难看,虽很不情愿,可又不得不继续读下来。 唐韵看着他很少见他被逼成这样。 平日里多威风的一个人,上回出宫,连皇上皇后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如今当真成了报应。 太子忍着燥意,读了一刻,两页读完后,彻底地没了兴致去翻页,一把将那论语撂在了床头,抬起头问唐韵,“她,可以了吗。” 唐韵憋住笑,点头,“好像睡了。” 太子坐在那,顿了顿,才凑了过去,突地撑着胳膊,俯视着唐韵,目光停在了她的脸上,“那你呢,孤可以了吗。” 唐韵:...... 唐韵见他这模样,着实委屈,心下一软,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一点,道,“嗯,可以......” 第113章 婚后日常8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去秋来。 九月深秋, 天气已有了寒凉,尤其是早晚,冷风一吹, 身上一股子的凉飕飕。 长定殿内早早烧了地龙, 暖意烘得唐韵的一张脸,红润如酥。 阮嬷嬷将削好的果子, 端来搁在了她身旁,见她还在同小郡主念书, 便也立在身旁, 安静地陪着,没出声去打扰。 唐韵整个孕期, 也就前三月艰难了些,胃里泛酸, 吃不下东西,容易干呕,三个月一过,轻松了许多,五六月时,身子灵活得很,还能同太子爷打闹。 如今怀孕十月, 肚子越见大了起来,身子也开始笨重,整个人歪在软榻上,身后垫着几个靠枕,模样极为慵懒。 待她念完了, 阮嬷嬷才将瓜果递到了她跟前, 道, “娘娘吃些果子。” 最近一月,唐韵的胃口极好,吃下的东西,自己身上倒是没见长,估计都长到了肚子里的小郡主身上。 今日西域宁大公子传来了捷报,太子一早便去了乾武殿,至今还未回来,阮嬷嬷见她用完了瓜果,想起刘太医的嘱咐,走过去搀扶起了她胳膊,“娘娘坐了有一会子了,奴婢陪娘娘走动走动。” 外面天气凉,娘娘的身子又重,阮嬷嬷不敢带她出去,就在屋子里走了两圈。 “上回听严嬷嬷说,娘娘就是这几日,娘娘仔细留意,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告诉奴婢......” 严嬷嬷是宫内专门接生的稳婆,宫里不少主子都是由她接生,经验丰富,技术老道,至今在她手里接生的,没有一个不顺遂的。 这回太子妃要临盆,前一月,皇后娘娘就让严嬷嬷住进了东宫,就怕万一。 阮嬷嬷的话音刚落,唐韵的脚步突地顿了下来。 阮嬷嬷诧异地回过头,便见其眉目拧成了一块儿,咬着牙道,“肚子有些疼了。” 阮嬷嬷心头一跳,赶紧冲着屋内的两个宫娥,道,“快,快请严嬷嬷来,娘娘怕是要生了......” 宫娥慌慌张张地出去,到了门前,脸上也难掩紧张之色,对着大伙儿急急地道了一声,“娘娘要生了......”说完也跑着趟,去寻严嬷嬷。 长定殿外所有的人,一瞬间全都提起了精神。 眼见个个都忙碌了起来,小顺子着急地往院门口望了一眼,回头问身边的小太监,“殿下怎还没回来。” 小太监又怎知道。 西域的战事,前前后后,将近一年了,今日宁大公子才回来,带回了捷报,这么大的事,讨论起来,只怕是没那么快。 可娘娘临盆,同样也是大事。 小顺子同那小太监交代了一声,“你守着娘娘,我先去通知殿下......” * 半刻的功夫,严嬷嬷匆匆地进了长定殿的暖阁内,门外的一众丫鬟、婆子,太监个个的精神都紧绷着。 阿潭和几个宫娥早早就备好了热水,端着盆儿候在屋外。 唐韵也没那么快。 腹部时不时地痛上一下,过了那阵之后,又毫无感觉,这番过了半个时辰,痛楚才慢慢地开始频繁。 申时后发作,一个时辰后,唐韵才开始生。 正艰难之时,太子的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到了门前,房门紧闭,太子正要往前,守在门前的阿潭斗胆将其拦了下来,“殿下先稍等,娘娘正是紧要时刻,分不得心。” 女人生产,男人不得入内。 更何况是太子。 太子殿下这要是进去了,先不说不合规矩,以太子殿下对娘娘的宠溺,就没顾及过规矩,唯独怕娘娘受了影响。 屋内这会子一片狼藉,娘娘心头定是不愿意被他瞧见。 太子的脚步没再往前,也没退后,脸上的神色紧绷,身影笔直地立在那,握在身后的一双手,捏得手背青筋乍现,瞧得出来很是紧张。 适才小顺子过去乾武殿,大门紧闭,也没办法将消息递进去,一直等到屋内的魏公公出来让人奉茶了,小顺子才同其传了话。 太子妃临盆不是小事。 魏公公忙地进去禀报给了皇上和太子,刚说完,太子突地起身,连句招呼都没来得及同皇上打,撵桥也不坐了,借了宁家大公子的马匹,一路疾驰地回了东宫。 如今进不去,只能在门外干等着。 等了一阵,见屋内的动静声越来越大,实在是受不住那份煎熬,太子的脚尖这才转向了屋外,往前踱了几步。 刚转过身,便见皇后娘娘也赶了过来。 “如何了,太子妃可还顺遂?”皇后到了跟前,劈头就问太子。 太子哪里知道,心都悬在了喉咙眼儿上,没心去回答皇后的话,一旁的小顺子代其回了皇后,“皇后娘娘放心,有严嬷嬷在,太子妃一定会顺遂。” 皇后见太子一副紧张的模样,自己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屋外安静地落针可闻,唯有屋内忙碌的声音传来,似是过了很久,才终于传出了一道婴孩的啼哭声。 那声音入耳,如一道电流,突地击在了太子的心口,又暖又麻,太子的眼底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溢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太子转身,一把推来了房门。 严嬷嬷刚将娃抱了起来,正要同床上的唐韵道一声喜,听到身后的动静声,见太子闯了进来,赶紧将娃包好,先递给了太子,“恭喜殿下,是位皇长孙。” 太子从进来,目光就在床榻上的唐韵身上。 见其躺在那,头发丝儿上都沾着汗水,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着紧,他每日几乎都陪在她的身旁,偏偏今日,宁大公子回了朝。 太子不知道她有没有害怕,生之前,她问过自己几回,“会不会很疼,听嬷嬷说,有的人生三天三夜......” 太子能感觉出来,越到后期,她心头越是恐慌。 适才他不在,她一定是害怕过。 太子的脚步径直地走向床榻,一时也没去注意严嬷嬷手里的孩子,如今被严嬷嬷一拦,同他道了喜,将手里的娃递给了他,太子这才回过神。 唐韵早就为其宣判了性别,是个姑娘,听她叫得久了,太子的心里也将其当成了姑娘。 冷不丁地听嬷嬷说是个哥儿,太子诧异地低头瞧去。 太子:...... 确实是个哥儿。 果不其然,不枉费他那般折腾。 太子伸手接过,抱在了怀里,打探了一阵他的脸,哭得太凶,实属瞧不出来像谁,且刚生下来的婴儿,实在是太小了,太子抱在手里有些害怕。 怕他从自己的胳膊弯里掉出去。 太子转身,本打算将他交回给严嬷嬷,床榻上的唐韵却突地问他道,“殿下,当真是个哥儿?” 严嬷嬷适才说的话,唐韵都听到了,大抵是太意外,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了一阵,见太子抱在了怀里,才问了他一声。 怎么会是个哥儿呢。 她分明做梦,梦到的是个漂亮的姑娘...... 太子没先应她,抬步走到了她跟前,轻轻地将人给她搁在了身旁,让她自个儿瞧了个清楚。 唐韵:...... 唐韵也看见了,怎么可能呢...... 唐韵低头打探着孩子时,太子的目光便深深地落在她脸上,看着她满头的汗珠子,满眼心疼,低声地同她道,“是位皇长孙,不是小郡主。” 唐韵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他都投梦给我......” 唐韵话还未说完,太子突地俯身,唇瓣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生完孩子后,唐韵周身是汗,汗珠子一层一层地从背心,不断地往外冒,身上本就是黏黏糊糊,突地被太子亲在脸颊上,神色一慌,下意识地避开了他,“殿下,我身上脏......” “不脏。”太子说完,又在她的唇上一啄。 再抬起头来,那双漆黑的眸子,便目光灼灼地看着唐韵,带着一股子难抑的悸动,声音也带了沙哑,道,“韵儿,辛苦了。” 纵然唐韵并非是那等矫情之人,知道每个女人都得经历这一关,且她也很顺遂,并没有受多大的苦,如今听得太子这一声,心头却蓦然生出了一股热流。 唐韵看着他炙热的目光,笑了笑,虚弱地点了头,“嗯。” 她给他生了一位皇孙。 他们有孩子了。 太子被她那道虚弱的笑容,激得心口又是一热,再一次俯下头,啄了一下她的唇瓣,问她道,“适才害怕吗。” 唐韵摇头,“不怕。” 倒也说的都是实话,之前临近日子时,她是害怕过,可一痛起来后,便也完全忘记了。 只想赶紧生下来。 “多谢太子妃。”太子看了她一阵,又俯下身同她的额头抵着额头,两人正沉浸在彼此的情谊之中,情意浓浓时,身后的严嬷嬷实在是没忍住,唤了一声,“殿下......” 严嬷嬷也听说过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见到这一幕,倒不意外,只担忧,两人这般会不会压到孩子。 那孩子就搁在两人中间,这会子已然没了声儿,停止了哭啼。 “小皇孙,先交给奴才吧。” 严嬷嬷说完,两人才猛然惊醒,太子直起身,唐韵跟着也侧过头,两人同时看向跟前的小家伙,只见其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小嘴儿张开,竟是在笑。 太子:...... “像你。”他这一笑起来,太子便看出了几分长相。 “我怎觉得他像殿下呢......”唐韵也瞧出来了,指了一下小团子的眉眼,“你看,他眼睛和殿下一模一样。” 太子看了一眼,默认了,道,“那鼻子和嘴巴,就像太子妃。” 唐韵:...... “耳朵像殿下。” 严嬷嬷立在床边,已经立了好一阵了,看着太子和太子妃两人,将那小皇孙,翻来覆去地瞧了个遍,最后见唐韵还要去寻小皇孙的小脚丫了,终于又忍不住打断道,“太子妃才刚诞下了皇孙,身子劳累,当好生歇息......” 这一句极为管用,太子主动地起身,将小皇孙抱起来,交给了严嬷嬷,回头又扶正了唐韵的头,“韵儿好好歇息,先别说话。” 唐韵在生之前,腹痛那阵,有些难熬,如今生完,却是精神抖擞,并没觉得有多累。 唯独身上的汗水,不断地往外冒。 严嬷嬷抱着小皇孙去了屋外,同众人禀报喜讯,阮嬷嬷则带着两个宫娥,端着几盆热水过来,打算先给唐韵擦洗一下身子,换一身干爽的衣裳。 水端到了榻前,太子却没让开地儿,反倒是在盆里拧起了帕子,亲自替唐韵擦起了身子。 “殿下,还是让嬷嬷来吧......”唐韵身上黏糊,生怕脏了他,且他一个太子,做这些实属不合规矩,别传出去了,让人笑话。 “孤又不是没替你擦过。” 唐韵:...... 那能一样吗。 未待唐韵再拒绝,太子已经掀开了她身上的被褥,轻轻地解开了她身上的短襦衣带,有孕之后,唐韵的胸前,便一日比一日饱满。 如今太子将那衣带一拉开,断褥突地自个儿就崩了开来。 太子这回倒是能做到目不斜视,神色平静,动静轻缓,只为了替她擦洗身子。 阮嬷嬷在长定殿伺候了一年多,早就知道太子对太子妃的宠溺,如今这般,也知道阻拦不了,便也罢了,立在那端着盆儿,看着太子为娘娘擦洗。 帕子拧过了三回,阮嬷嬷便让宫娥重新换上一盆。 身子擦干净了,没有了那股黏糊,唐韵的困意也慢慢地袭了上来。 太子也没再去打扰她,一直坐在床榻边上守着,隔上一阵,便拿着手里的帕子,替她擦了额头上生出来的汗。 守到了半夜,见其汗珠子没再往冒了,人睡得极为踏实,这才进了净室沐浴。 * 东宫添了一位小皇孙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宫内。 今日严嬷嬷将小皇孙裹得严严实实地出去,依照规矩,去了门外,将手里的小皇子给大伙儿过了个眼,“太子妃诞下了皇长孙。” “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 门外跪了一片,贺喜声一过,严嬷嬷才抱着小皇孙,走在了皇后娘娘跟前,“娘娘瞧瞧,小皇孙生得多俊俏。” 皇后娘娘早就迫不及待了,自那声啼哭声传来之后,皇后心口就在‘扑扑——’直跳。 这会子见嬷嬷终于抱着人出来,赶紧上前俯下身瞧了过去。 白皙粉嫩的一张小脸蛋,乍一看像太子,再一看又像太子妃,正瞧着时,小皇孙,突地又咧开了小嘴儿,笑了起来。 那一瞬,皇后的心都化了。 悬在心口的一口气也落了下来。 还好。 那羊肉当真没有影响。 小皇孙挺健康的。 屋外风大又冷,皇后娘娘催着严嬷嬷去了西暖阁,严嬷嬷才揭开了抱裙,让皇后娘娘过了眼,是位货真价实的小皇孙。 皇后娘娘坐在天色快黑了,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凤栖殿,一回去便同皇上道,“小皇孙,今儿对臣妾笑了,那模样,可真是好看......” “皇后这是嫌朕还不够挠心。”皇上斜眼瞪了她一眼,“明儿你让乳娘抱来给朕瞧瞧。” “外面风那么大,陛下还是等些日子......” 皇上没再说话,转身走去了床榻,一边褪着靴子,一边道,“那朕明日过去。” 实则他今儿也去了,和宁大公子。 不对,如今应该叫安王了。 今日刚封了爵位,赐了他一个王号,安王,此后便永远驻守在西域,替他大周守住疆土。 两人一同去的东宫,后殿不能入,便立在东宫前殿,顶着寒风立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听到太监过来禀报,说太子妃顺利地诞下了一位小皇孙,两人才离开。 皇上回来,也没告诉皇后。 “陛下那菜园子,明儿再不施救,恐怕又是白忙乎了一场。” 皇上:...... 这皇后,日子一闲下来,越来越不懂事了。 * 太子当日没宿在后殿,沐浴出来后,怕吵到了唐韵,回了前殿歇息。 翌日天还未亮,又赶回了后殿。 整整一个多月,太子都是两头来回跑,没与唐韵同过榻,也没同她提过要求,似是完全无欲无求。 唐韵也没提。 似乎也没有功夫提,整日嘴边都挂着小皇孙,“小昭......”之前唤小昭儿唤习惯了,唐韵总是改不了口,“殿下,烈哥儿怎没哭呢?” 这都一个多月了,就生下来那日,她听他哭过,之后似乎,还真的就没有听他哭过一回。 太子:...... “今儿我还专程问了刘太医,刘太医倒是说,都挺好......” “嗯。”太子听得心不在焉,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的妃红色襦裙上。 他今儿也专程问过了刘太医。 五十天了。 完全可以。 生完小皇孙后,唐韵的身形明显比之前饱满了许多,今日一身春装裹在身上,胸是胸,臀是臀,斜坐在软榻上,曲线尽显。 太子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喉咙缓缓一滚,正想说一句,“孤今夜不回前殿了。” 还未来得及开口,唐韵突地凑到他跟前,轻声道,“殿下,今儿我还问刘太医拿了一味药,阮嬷嬷去熬了,待会儿拿回来,殿下喝一些。” 太子狐疑地看着她。 “臣妾还让阿潭顿了些鹿肉.......” 太子看着他,脸色一变,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 唐韵继续道,“刘太医说,殿下这种情况,实属正常,是殿下憋得太久伤了身.....” 第114章 婚后日常9 第一百一十四章 唐韵说完, 便觉太子的目光变了。 唇角一扬起来,似笑非笑,眸色也深沉了起来, 唐韵一时摸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被他瞧得有些生虚,“殿下要是不喜欢喝药, 咱就算了......” 她并非是为了自己。 只是担忧他之前那般重欲的一个人,却为了自己, 一直忍耐着, 憋了三四个月,愣是将自个儿憋出了问题。 试想旁的郎君, 江陵城内稍微有点本事的,哪个没有三妻四妾, 更别说他是太子,且就算平民百姓,家中妻子不便之时,也会去几回青楼。 但太子没有。 说不纳妾,当真就没纳妾,不仅没有纳妾,除了自个儿之外, 从未见他对旁的姑娘,起过半点心思。 她有了身孕之后,太子几乎每日都陪在她身旁。 这样的好郎君,打着灯笼都难寻,她岂能知足, 即便当真他不能那啥了, 也并非是他的错, 而是自己的失责,她不会嫌弃他。 她本也没有想到这点,还是今日阮嬷嬷突然同她提起,“殿下最近可有同娘娘说过,要留宿?” 唐韵一时才想起来,烈哥儿如今都快两个月了,她的身子也早已恢复,可每日晚上,他仍旧在外前殿跑,并未与她同榻。 阮嬷嬷问完,见她神色愣住,便知是没有了,这才凑过去低声同她道,“奴才之前听说过,这男人不比咱们女人,日子一长,没个发泄,便会堵出问题来,娘娘心头可别只惦记着小皇孙,也该花些心思在殿下身上,别到时候,出了大问题,娘娘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阮嬷嬷的一番话,当场便让唐韵的心一阵七上八下。 有了烈哥儿后,她对太子确实有所忽略。 为此唐韵也顾不得自个儿的脸面了,拖了嬷嬷去问刘太医,刘太医给了嬷嬷一贴药,说是先喝上三日,若还是没有成效,再寻旁的法子。 除此之外,还同阮嬷嬷交代,可添加一些补充精血的食物。 阮嬷嬷特意去寻了鹿肉。 如今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太子前来。 唐韵才开了个口,突见他脸色这般,便也不敢再往下说,毕竟这事儿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承受,她理解...... “殿下,先用膳吧,用完膳,殿下回去早些歇息,臣妾知道,殿下最近忙得很......” 唐韵的话音一落,太子突地起身,弯腰一把擒住了她的胳膊,一个用力,直接将人从那软榻上拉了起来。 唐韵还未反应过来,齐胸的襦裙衣带,一瞬被松开。 太子也没带她回床榻,就那般抱进了自己怀里,坐在软榻上,咬着她的耳垂道,“唐韵,孤念你身子还未恢复好,你倒是会替孤着想。” 还去问了刘太医,她怎么不上天呢。 阮嬷嬷端着药碗进来,刚拂起了珠帘,便见到自家娘娘趴在太子爷的肩头,闭着眼睛,那一张脸已然成了醉红,呼吸急促地张开了嘴儿,发丝上的金钗频频乱颤...... 阮嬷嬷心头一跳,忙地垂下了头,轻轻地放下了珠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出去后,将房门一道给拉上。 待走到了屋外,再一看自己碗里的汤药,阮嬷嬷便怨起了自个儿,太子爷那样的人,怎能同一般人相比。 阮嬷嬷直接将药给泼在了水池子里,就凭这会子太子折腾娘娘的那劲儿,哪里还敢给他喝这东西。 * 六年后。 凤栖殿内,皇后娘娘正歪在榻上小憩,外面突地传来了一阵动静声,越吵越烈,皇后的眼皮子努力地合了几回,终究还是被吵醒了,凝眉问道,“怎么回事。” 苏嬷嬷早就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声,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敢跑来凤栖殿撒野,派了宫娥去瞧,皇后一问完,门外的宫娥正好进来。 “娘娘,云贵妃来了,说是要娘娘给她一个交代。” 皇后:...... 她又抽什么风。 那宫娥继续道,“门外好几位姐姐,拦也没拦住,贵妃那架势,今儿还非要见娘娘不可了。” 皇后满脑子的疑惑,自从上回从龙鳞寺回来,云贵妃也算是安静了这么些年,今儿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找她这儿来了。 能闹出这番阵仗,皇后断然不能不见。 皇后让苏嬷嬷穿好了鞋,净完了面,才缓缓地走了出去。 一出去,便见云贵妃立在了门前,一脸的怒容,劈头就是一句,“皇后身份尊贵,生出来的儿子又是太子,如今权势滔天,没人敢去得罪,可也不能仗着这股威风,就不把陛下的其他子孙,不当人不是?” 皇后:...... 这都是些什么屁话。 “贵妃有什么话就直说,是本宫得罪你了,还是太子得罪你了,或是太子妃又让你看不顺眼了,你明说便是,可别再这儿一杆子打死人,说得含含糊糊,本宫也不能帮你解决问题不是......” 许是人的岁数大了,皇后比起当年,嘴巴倒是利索了许多。 云贵妃本就在气头上,听她这番倒打一把,气得脸色都红了,“倒也不用皇后出面了,我这就上陛下那儿去,让陛下评评理,皇长孙无端殴打手足,险些要了宏哥儿性命,这样凶残恶毒的皇孙,陛下到底管还是不管。” 宏哥儿是恭王的嫡长子。 云贵妃虽如此说,脚步却没动。 皇后:...... 六岁的孩童,细胳膊细腿的,哪门子的凶残...... 皇后心头虽极为鄙夷云贵妃的这番话,但到底是明白怎么回事,转头同苏嬷嬷道,“烈哥儿人呢,带过来,再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儿也好打听,毕竟上书房那头刚闹完。 大皇孙,二皇孙,今年都到了入学的年纪,云贵妃特意请示了皇上,让二皇子恭王跟前的嫡子入宫,一道进了上书房。 这才入学两日,就出了事。 事情是因二皇孙身边的伴读而起,课后背着大皇孙,悄悄地议论其长相。 说是大皇孙长得将个姑娘。 冤有头债有主,这话是那伴读说的,大皇孙不乐意,也该找安伴读算账才对,谁知道,大皇孙没去找那位伴读,而是走在了二皇孙跟前,二话不说,一砚黑墨,全都倒在了他头上。 至于殴打,也就推搡了两下,但做出来的阵仗并不小,大皇孙抓住了二皇孙的胳膊,怒吼道,“你才像个姑娘!你爹爷都像姑娘......” 上书房的先生闻讯赶来,便听到了这么一声,脸色顿时变了,上前将其拉开,“小祖宗,这话可说不得......” 虽不是同一个爹,爷却是同一个爷...... 先生将其分开后,带着二皇孙去清洗,可那浓墨泼在了头上,流到了脸上,一时半会儿也洗不干净,二皇孙顶着一张花脸,哭着去寻了自个儿的亲祖母。 云贵妃见到自己的孙子被欺负起了这样,心肝都疼得发颤,这才气冲冲地找到了皇后的凤栖殿。 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皇后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怎么说,都是先动手的人输。 “贵妃也不用说得如此严重,都是半大的孩子,哪里会下重手,再说还有先生在呢,断然知道轻重。”不待云贵妃发疯,皇后又道,“不过,确实是烈哥儿的错,再如何,都不应该先动手,贵妃放心,待会儿等本宫寻到了人,自会对其教训。” 皇后说完,又同苏嬷嬷道,“你去挑几匹云锦,给恭王府送过去,二皇孙那一身衣裳怕也是没用了......” “是。” 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将云贵妃打发走了,等人一走,皇后便坐在了榻上,脸上渐渐地露出了愁容,良久后,突地回头,怀疑地问苏嬷嬷,“你说,当年那羊肉汤到底有没有影响.......” 烈哥儿小时候,分明还好好的。 这两年却慢慢地变了。 上回爬到了一颗柿子树上,一堆的人上前劝其下来,烈哥儿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照着柿子枝丫一顿猛敲,一个一个的柿子落下来,将底下的人砸得眼冒金星,落荒而逃...... 还有,自打烈哥儿会走路开始,她这屋里,就没再搁过花盆。 一摆上,过不了几日,那花骨朵儿准就一朵都不剩...... 可又能怎么办,烈哥儿是她的宝贝孙子,回回惹了事,只能她来收场。 且,毕竟当年是自个儿无意给太子妃喝了羊肉汤,当真抽起疯来,这不都是她给害的...... * 上书房的事,尽管皇后打发走了云贵妃,可到底还是传到了太子和太子妃耳里。 也并非是有人来东宫告状,而是大皇孙周烈,自个儿去了长定殿,同太子和太子妃坦白。 但进去的不是时候。 他刚出生半岁不到的弟弟,好不容易才被太子妃哄睡着,转身刚交给了身后的奶娘,大皇孙突地进来,清脆地唤了一声,“父王,母妃。” 响亮的声音一落,奶娘怀里的三皇孙“哇——”一声哭了出来。 周烈:...... 周烈下意识地耸起了肩膀,果不其然,太子手里的一本书,瞬间便朝着他飞了过去。 他就是事儿精。 “殿下,你干什么呢......”唐韵一惊,忙地上前去瞧他,心疼地道,“烈哥儿疼不疼,可有伤到哪儿。” 周烈摇头,一张脸人畜无害,当真是漂亮得像个女娃,嘴角一弯起来,笑得极为好看,“不疼,父王才舍不得打孩儿,他又没用力。” 唐韵回头幽怨地看了一眼太子,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连个孩子都不如。 太子:...... 奶娘已经将三皇孙抱了出去,哭声渐渐地远了,太子才问道,“什么事。” “孩儿今日在上书房打了人。” 唐韵:...... 太子又想捞东西了,唐韵这回也诧异地看向了他,轻声问道,“烈哥儿打了谁?” “二皇叔家里的二弟。” 唐韵脸上的神色一变,尽量做到心平气和,继续地问道,“那你告诉母妃,怎么打他的,为何要打他?” 大皇孙还未答,便见太子从蒲团上慢慢地起了身,不由轻轻地咽了一下喉咙,及时地道,“他底下的那个伴读,说母妃长得美。” 唐韵:...... 太子的脚步已走到他跟前,停了下来,盯着他,听他继续说。 “他说我长得同母妃一样美,像个姑娘。” 唐韵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劝说道,“长得好看,并非是坏事,你要不乐意,便同先生说,先生自会替你做......” “孩儿没觉得自个儿委屈。”周烈突地一声打断,目光瞟了一眼太子,又才低下头,看着唐韵气呼呼地道,“孩儿是替母妃不平。” 唐韵一脸疑惑。 这怎同她还扯上关系了。 周烈解释道,“他又没见过母妃,怎知道母妃美,能如此说,定是听到了他的父亲或是母亲谈论过母妃。” 说完,周烈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向了立在自己跟前的太子,咬着牙道,“孩儿的母妃,只能父王夸其美,旁的人不能。” 唐韵:...... 他父王到底教了他些什么东西。 唐韵耐着性子问,“那你怎么打的,打的哪儿。” “孩儿没伤他,只泼了黑墨在他脸上,让他这几日出不了门,到时挪下了功课,回府后自有二皇叔去收拾他。” 唐韵:...... 他才多大。 唐韵一个头两个大,声音不由严厉了起来,“惹事的是那伴读,你泼二皇孙作甚?” “擒贼先擒王,没有他给底下的人壮胆,他们怎敢来欺负孩儿,要是孩儿今日收拾了他那位伴读,明儿指不定还有其他人来挑衅孩儿,但今日周宏受了教训,往后便不会再有人敢来招惹孩儿。” 理倒是这么个理。 唐韵正寻思着该怎么去引导,太子的脚尖便转了回去,似是懒得理他,道,“滚出去,今儿在上书房学了什么,从头到尾诵一遍。” “是。”周烈起身,小小的身板子,对着太子和唐韵弯身作了一个揖,极为听话地退到了门外。 片刻后门外便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声音,“人之初,性本善......养不教,父之过.....” 太子眼皮子两跳。 这狗东西。 太子正欲将手里的书撂下,去揪人,唐韵一把按住了他,颇为无奈地道,“殿下,算了......” 第115章 婚后日常10 第一百一十五章 门外的明公公, 见着小主子规矩地立在门前,身影站得笔直,一句一句地诵着书, 正纳闷他今日怎如此服帖了,便听他念到了那句‘养不教, 父之过......’ 声音突然提了起来, 比之前明朗高昂了许多。 屋里的人听不见才怪。 明公公心头一跳,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 小声唤了他一声, “大皇孙......” 这么多回了,他还没长记性。 按理说, 这皇长孙应该是被众人捧在手里的天之骄子,可这位不一样, 前三年倒也是父母捧在掌心里的至宝, 可自从三岁那年, 这小祖宗, 将太子妃屋里的一堆胭脂,全都倒进了后殿的浴池里, 将一池子水染得五颜六色不说,鱼也死了一半。 太子妃被气得不轻, 质问了他一句,“你是想将母妃气死是不是。” 小祖宗回了一句, “母妃气死了也好看。” 这一句还不算, 见太子妃的脸色还没有暖和, 小祖宗一着急, 又真诚地添了一句, “母妃死了也好看。” 这话可惹了大祸。 虽说童言无忌, 三岁的小娃,哪里知道什么生啊死的,却似是触了太子的逆鳞,在这之前,太子连句重话都不曾对他说过,一向宠溺得很。 那日突然变了个样,直接提起了他的后领子,拎到了门外跪着。 大热天的,跪了一个时辰,跪得焉了气,一张小脸晒得通红,满头大汗了,太子才让他回了屋。 此那之后,这样的惩罚就没间断过。 隔三差五上演一回。 不是戒尺打屁股,就是罚跪。 从三岁被罚,如今到了六岁,挨的打多了,已然成了人精,且那一身的皮,恐怕早也厚实了。 明公公这一声提醒,大皇孙似乎也察觉出了自己做得太过于明显,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故意,后面诵读的声音越来越大。 明公公耳朵疼,下意识地退开了几步。 片刻后,跟前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阮嬷嬷走了出来,也是一脸无奈,同周烈道,“娘娘说,大皇孙既然知道错了,就回自己的院子,面壁思过,明儿给二皇孙陪个不是便好。” “多谢母妃。”周烈终于停了下来,声音都有些哑了,弯身朝着屋内,作了一个揖,“父王,母妃,孩儿告退。” 屋外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太子妃才转过头,看向了身旁同样一脸无望的太子,轻轻地叹了一声道,“我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 都说儿子像父亲,多半也是继承了太子的脾性,他怪不了谁。 太子回头凝着她。 她什么意思。 唐韵继续道,“我从不会惹母亲生气,就连唐文轩也找不到可训我的把柄,在我的记忆里,听到的几乎全都是夸奖。” 像烈哥儿如今这个年级,唐家的老夫人,她的祖母还在,整日一见她,便夸道,“咱们的蕴哥儿,怎就如此懂事......” 女扮男装那会子,她用的是‘蕴’字,后来身份暴露才被母亲改成了‘韵’。 自小她便乖巧懂事,烈哥儿如今这般,断然不是遗传了自己。 太子盯着她明显甩锅的神色,不由一嗤,道,“太子妃这话说的,孤儿时,就没被人夸过?” 他从小被夸大到。 直到如今,他都还是父皇眼里的骄傲,可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没有一日让人省心。 老二也是,整日睡个觉就哭,他要不喜欢睡,就别睡呗,也没人逼他。 他好烦啊。 听他如此说,唐韵也想了起来,自己认识他那会儿,确实也不是这个样子,那烈哥儿这性子到底是像谁。 半晌后,唐韵想明白了,了然地同太子道,“怕是隔代了。” 估计像他皇祖父。 太子也想到了此处,太子妃年幼时,他也见过,确实并非如此,便也不再反驳。 两人刚被老二睡前一阵哭,闹得精疲力尽,如今又被老大气得没了半点力气,坐在蒲团上,一阵沉默,好半晌都不想说话。 良久后,太子才伸出了胳膊,轻轻地将唐韵搂进了怀里,突地道,“要不咱们出去住一段日子?还是去西郊峡谷搭营帐,赛马......” 适才地放松一下。 唐韵:....... 她是想出去走走,但并非是西郊。 到了那儿,恐怕也不是什么赛马,这主意,也就只合了他一人的心意。 “殿下,我正打算同你说呢,今儿宁侯府来信,最近外祖父的身子不太好,臣妾明日想回一趟宁侯府瞧瞧。”唐宇说完,似是怕他不同意,颇为委屈地道,“自臣妾嫁进宫后,就烈哥儿三岁时回去过一趟,如今又有三年了......” 这话倒也不假。 她是太子妃,别说是回宁侯府了,这几年一直被困在宫里,几乎都没出去过。 太子心头软了软,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体贴地道,“明日孤陪你一道,去宁侯府宿一夜......” 也算是躲个清净。 唐韵却没领他的情,从他怀里起身,摇头道,“殿下政务繁忙,哪里有功夫出宫,且烈哥儿也得殿下看着,今日都闯出了祸事,要是知道咱们都不在宫里,还不知道会怎么翻天,还有玄哥儿,才半岁,虽也不要殿下操劳,可有殿下在,臣妾放心些......” 太子:...... 她想得倒挺...... “殿下,成不?”太子还未发话,唐韵突地仰起头来,抿着唇瓣,目光祈求地看着他。 太子轻吸了一口气。 又来这招。 唐韵凑上前,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见太子还是没有动容,唐韵索性捧着他的脸,从额头开始,眼睛,鼻梁,两边脸颊,最后再到唇,都亲了一遍。 还带了声音,“啾——” 太子被热亲得一阵苏痒,不由往后躲去,却也没去推她,无奈地笑出了声,“唐韵,你就是个赖皮......” 赖皮就赖皮吧,她实在受不了。 她想出去清净一日。 唐韵势必要得了他的应承一般,捧着他的脸,对上了他的眼睛,清透的眸子内溢满了撒娇,软声道,“殿下,就一日。” 太子被她这一撩,又撩出了感觉,扒拉下了她的手,捏在了掌心,意味深长地摩挲了一阵,“要不太子妃先表现一番。” 唐韵:...... 唐韵顿了顿,一下软了力,“那还是算了。” 两人僵持地对视了一阵,太子见她似乎当真不乐意,也没打算勉强她,松开她,缓缓起身,“不要就算了,你以为孤乐意看孩子......” 刚起身,身旁的唐韵便是“噗嗤——”一声笑,伸手拖住了他起得极为缓慢的身子。 太子被她一拽,脚步没站稳,歪歪斜斜地倒在了蒲团上,正要挣扎着起来,突地被唐韵扑上来,趴在了胸前,又将他摁了回去。 太子憋住笑,“唐韵,真的,没必要强迫自己......” 唐韵一句话也没说,拽住他的衣襟,雪颈一勾,唇瓣一瞬落在了他的薄唇上,放肆又热情...... 浅浅深深的呼吸声,很快交织在了一起。 生过两个孩子后,唐韵身上的韵味越来越浓,加之本身就有一股子的妩媚,如今算是盛开到了极致,一旦被点起来,整个人媚得让人发狂。 太子每回都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动静声传了出来,明公公立在屋外,没闹明白,这两人这不刚训斥完了孩子,怎的还缠绵上了...... * 翌日一早,唐韵起来后,便开始忙碌,让阮嬷嬷去备好了马车,回头又让阿潭收拾东西。 “我记得上回让顺公公雕的那木头鸟雀还有两只,你寻出来带上,三表哥跟前的哥儿也有两岁了,还有明表妹跟前的姑娘,我还是年前见过,这都几个月不见,怕是又长了不少,你多拿几匹锦缎,待会儿送去卫家,同明表妹递个信,瞧瞧能不能让她回侯府一趟,咱们聚上聚......” “是。”阿潭也很高兴。 往日里,都是宁家人来公里看娘娘,今日娘娘回宁府,肯定会热闹。 太子端坐在蒲团上喝着茶,看着跟前的一主两仆,不断地忙忙碌碌,面色雀跃似是要远行一般,太子几回偏过了脖子,到底是没出一声。 毕竟昨儿是他亲口应承了,让太子妃回宁府。 待东西收拾完了,唐韵才走了过去,跪坐在他的跟前,轻声同他嘱咐都,“殿下,烈哥儿还小,要是犯错了,殿下好好给他讲道理,别动不动便罚他,六岁的孩子,懂什么呢?得殿下慢慢去教导他......实在不行,殿下便换个法子想想,再过几年,殿下想让他烦你,他也不会前来了,再大一些,怕是都不愿意搭理咱们了......” 他如今,可有动不动就去找皇上? 他应该珍惜。 太子就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道理要是讲得通,她今日怎的自个儿跑了? “要走就赶紧走,别等孤反悔。” 太子说完,唐韵彻底地闭了嘴,利索地起身,带着阮嬷嬷和阿潭,脚步极为轻快地走了出去。 “早去早回。”人快出了门槛了,太子才想起来,说了一声,可惜唐韵的脚步已经踏了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并没回头应他。 耳边安静好一阵了,太子才一把撂下了手里的书本,问明公公,“周烈人呢?” “陛下种的菜园子今儿收成,乾武殿的魏公公一早赶了过来,已经将人接走了。” 皇上对这位大皇孙,可是真正地疼到了骨子里。 嘴又甜,又孝顺,简直就是太子当年的翻版,皇上对其极为地宠溺,几乎每日都得宣去乾武殿呆上一阵。 若是往日,太子必定会让人揪回来。 如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改变了主意,“待会儿你差人将他的功课送到乾武殿,告诉魏公公,大皇孙今日还得练十篇字,《大学》得读百遍,诵论语二十段。” 对于父皇监督学业这一块儿,他甚是放心。 他不要求周烈能比他还辛苦,但当年自己是如何过来的,他也得一样不落地经历过来,休得偷奸耍滑。 明公公:...... 明公公想起适才大皇孙出去时的得意模样,都能想象得到,待会儿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明公公转身出去吩咐小顺子跑一趟,太子也跟着起了身,一同走到了屋外。 此时的时节为晚春,花香鸟语,空气极好。 太子立在殿门前,望了一眼蔚蓝的天色,突地转头便同明公公道,“去汝湖。” 他也烦死了。 趁眼下山清水秀,他去游一日湖。 * 唐韵的马车出了东宫,神色才松了下来,脸上带了一些松懈后的疲惫之意,同阮嬷嬷道,“待会儿你将东西送回宁府去,我就不去了。” 阮嬷嬷一愣。 娘娘今日出来,不是就为了回宁府...... 适才唐韵在屋里说的那些话,是特意说给太子听的,为了让他相信自己是当真回宁侯府。 “今日要是回去宁府,必然少不得吵闹,这段日子,我耳根子都被吵麻了,只想图个清净。”一个不停的哭,一个不断地惹事。 她心累,得出去放松一日才行。 唐韵说完,便让阿潭给她备好了一身男装取了出来,“待会儿出宫后,我同阿潭先下车,如今这个时节,汝湖正值山清水秀,我去游一日船,劳烦阮嬷嬷随马车去一趟宁侯府,将马车上的东西给府上的人,天黑之前,我和阿潭会在宫门口等嬷嬷,到时在一道进宫......” “殿下那......”阮嬷嬷还是有些紧张。 “放心,他今儿忙得很,顾不上来管我这些......” 烈哥儿昨日对二皇孙泼了墨,依云贵妃的性子,定不会轻易揭过此事,必定会闹到皇后和陛下那里去。 身为烈哥儿的父王和母妃,岂能躲得了清净。 她一走,只怕是过不了多久,太子便会被陛下和皇后叫过去..... 且他还有政务,烈哥儿的功课。 阮嬷嬷还是不放心,“如今这个时节,汝湖游船的人怕是很多,娘娘这般出去,定会被人认出来,到时还是会传进殿下耳里......” 太子妃出宫,必然会引起轰动。 阮嬷嬷话还没说完,唐韵回头让阿潭从跟前的漆木箱内,取出了两套男装,当场便在马车内,同阿潭一道,换起了衣裳。 阮嬷嬷:...... “那娘娘要当心些,早些回来。” 第116章 婚后日常11 第一百一十六章 唐韵从马车上下来, 立在闹市的街口后,看着跟前穿梭的人群,便觉轻松了许多。 耳边没有婴孩的哭泣声, 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阿潭去赁了一辆马车,车夫听说是去汝湖的, 态度热情地将两人请上了马车, 问道,“两位公子爷今儿可是去游船的?” 阿潭点了头。 那车夫一笑, 道, “得亏两位爷出来得早,最近这几日天气好, 去汝湖的人扎了堆,每日巳时一过, 湖面上的船只, 一艘都不剩。” 唐韵很久没出来了, 对江陵的事情, 一概不知。 照往年,端午前后, 游船的人确实比较多。 “两位公子这时过去,还有得挑, 小的倒是认识租船的伙计,待会儿两位公子下了马车, 小的带你们过去......” 江陵城内拉马车的车夫, 不单是只跑活儿, 暗里还同各行各业都挂上了勾, 拉一个客人过去, 铺子的老板都会给其相应的酬劳。 唐韵倒是理解。 横竖都要租船, 租哪家的都一样,下了马车后,便跟着车夫到了湖边。 确实如马车所说,一清早的,已有不少人。 她是太子妃,不差钱,本就难得有机会出来游玩,唐韵特意租了一艘宽敞的船只。 阿潭又去买了不少的吃食,两人辰时便登了船,一直呆在湖面上。 汝湖的湖水极为清澈,能见到底,太阳一照,微风下的湖面,波光粼粼,那光亮渗透了湖底,瞧上一眼,心头的烦闷仿佛一瞬被驱散了个干净。 唐韵的身子慵懒地靠在榻上,磕着阿潭买来的葵花籽,目光盯着暖风拂动的湖面,一派悠闲。 她已很久没有如此舒坦过了。 怀孕的那阵,她本以为只要将孩子生下来了,便能轻松,如今经历过了两个混世魔王的折腾之后,方才觉,怀孕只是个开始。 苦日子还在后头。 才过了六年,她已是一身疲惫...... 算了,往后她也不管了。 太子无论是学识,还是见识,自来都比她厉害,他作为父王,应当承担起育儿的职责。 如此一想,唐韵心头那丝对太子微妙的愧疚之意,也彻底地没了,畅心自在地游起了湖。 巳时一到,来湖边的马车越来越多,正热闹的那阵,唐韵的船只已经绕着湖面,转去了远处,唐韵闭着眼,极为享受地歪在榻上,感受着暖阳下的湖风。 太子出来的比唐韵要晚,到时,湖面上的船只已寥寥无几。 明公公没来,跟来的是赵灵。 赵灵寻了一圈,才以三倍的价钱从一位公子手里,拦截了一艘稍微宽敞的游船。 太子并非是想来游船,只是想找个地儿,清净一日。 船只一上湖面,太子便闭上了眼睛,斜躺在了船舱内,耳边没人再唤他‘父王’,也没有了婴孩的啼哭声。 唯有湖水被微风荡漾而泛起了细细波纹声,极为安宁。 来汝湖所有的游船,几乎都会穿过桥洞,去前面的水市逛一圈。 赵灵见太子睡了过去,没着急让船夫往前,船只绕着湖面一直打着圈,小半个时辰后,船舱内的太子睁开了眼睛,赵灵这才问道,“殿下,今日水市挺热闹,可要去瞧瞧。” 今日本就是出来放松,太子适才又歇了一觉,精神了许多,点头道,“去吧。” 去瞧瞧有什么东宫西,给那事儿精回去。 “是。” * 唐韵早就到了水市,去得早,人并不多。 水面上没有多少船只,异常地通畅,每个摊贩前,唐韵都让船夫停了下来,瞧上几眼,只要见到个好东西,都会让阿潭买下来。 尤其是小娃儿玩耍的物件儿,唐韵买了不少。 市面上的东西,宫里没有,烈哥儿见了定会喜欢。 等买尽兴了出来才察觉身后已经堵满了船只,唐韵不想同人去挤,同船夫交代了一声,“让着些,慢慢退出去。” 船夫调了船头,还未从船堆里挪出来,船尾巴突地被人撞上,力道不小,唐韵坐在榻上一个不防,往前栽去,险些一头栽了下去,阿潭忙地扑上前,跪在了地上才扶住了她。 “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阿潭愤怒地回头。 适才那一撞,船夫也被撞得差点掉进了湖里,转头正要骂上一句,见到船上的人时,突然住了声。 阿潭这一问,船夫也只无奈地道,“是康王府的四公子,两位公子要是没什么事,就算了,咱自认倒霉......” 什么康王府四公子,阿谭不认识,只道他算个什么东西,这船里还坐着太子妃呢。 阿潭就没见过这等放肆无理之人,正要出去理论一番,被唐韵一把拉住胳膊,“别惹麻烦,好好坐着。” 今日太子妃应该在宁王府,而不是汝湖。 阿潭只得憋着一口气,坐了下来。 船只好不容易从船堆里退了出来,刚到桥洞,又与对面的一只船卡在洞内。 两艘都是大船,桥洞通不过,得要一边的船先退出去。 船夫回头禀报了情况,问,“两位公子,要不要退。” 经历了适才那么一回,阿潭正在气头上,这些人,越是让越来劲儿,“让对面的人退。” 半晌过去,船只却迟迟未动。 船夫又回头,道,“对面的人似是不打算退。” 阿潭:....... 这都是些什么人。 阿潭看了一眼身旁的唐韵,唐韵的脸色也有些不耐烦了,道,“不退。” 阿潭得了话,又同船夫交代,“你同对方说,船舱内坐了位贵人,麻烦他先让让。” 船夫将话传达给了对面的船夫,那船夫回过头,也请示了里头的人,片刻后,抬起头来,得意地冲着这边一笑,“巧了,咱这船里,今儿也坐了位贵人。” 那声音极为响亮,不用船夫再进来传达,唐韵和阿潭都听见了。 阿潭火气一下冲了起来,拂起了蓬帘,走出去立在了船夫身旁,大声问道,“敢问里头坐着的,是哪位贵人。” 声音一传出来,对面船舱内的太子和赵灵,神色皆是一顿。 赵灵起身,拂帘走出了船舱。 看到阿潭的一瞬,赵灵的神色一愣,还真是她。 阿潭也不说话了,目光愣愣地盯着赵灵,两人隔着半个桥洞,对望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赵,赵大人怎么在这儿。”阿潭先出声问赵灵,声音很大,似是特意让船舱内的唐韵听到。 赵灵的目光微微往身后一转,回道,“回来办差。” 阿潭点头,“哦。” “阿潭姑娘不是去了宁侯府吗,怎来了水市。”赵灵的说话声也不小。 “娘......姑娘说,这水市上的瓜果香甜,特意让奴婢过来买一些回去。”阿潭说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问道,“赵大人,是一个人?” 赵灵点头,“嗯。” 两人说完,均没了声儿。 沉默地僵持了一阵,阿潭便听身后逢帘内,传出了轻轻地一道声音,“让他先走。” 阿潭会意,立马道,“赵大人先过吧。” “不了,还是阿潭姑娘先。”赵灵也听到了船舱内的说话声,说完同身旁的船夫交代了一声,率先将船只退回了桥洞之外。 阿潭立在船头,没急着进船舱,待两只船错身而过时,身影下紧紧地挡住了蓬帘的缝隙处,对着赵灵道了谢,“多谢赵大人。” 赵灵点头,“不客气。” 船只走远,两人同时进了船舱。 一进去,两边船舱皆是一阵安静。 唐韵沉着脸问阿潭,“就只有赵灵一人?” 阿潭点头。 太子同样拧了眉目,问向赵灵,“就那小婢女一人?” 赵灵也点了头。 片刻后,两边船舱内的主子,心头同时骂了一声,“狗屁”,唐韵不明白了,“他今儿不是忙得很吗,他分明答应了会照看烈哥儿……” 出尔反尔的狗东西,竟然趁自己不在宫里,跑来游船。 东宫还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 太子的脸色更为难看,突地一声轻嗤,“骗子。” 死性不改。 还去宁侯府,昨儿他分明问了她,要不要出去,去赛马,她倒是挺好的,合着是不想同他出去...... 赵灵见这形势,也没让船夫再往前,直接问道,“殿下,要追上去吗。” 太子没应。 毕竟他此时应该在东宫,教导烈哥儿....... 那头唐韵走了一段,心头七上八下,一刻都无法安静,不知道是该继续装瞎,还是该上前同其相认。 可毕竟她此时应该在宁侯府。 反复纠结,唐韵还未做出抉择,身后的船只已追了上来,船头再一次撞在了她的船尾上,没有适才的重,唐韵的身子只微微往前倾了一下。 刚坐稳,便听到身旁船只上,传出了一道凉凉的声音,“出来。” 唐韵:...... 果然知道了她在,他那狗心机,简直了...... 唐韵不得不起身,拂起了蓬帘,一出去便见太子一身紫色常服,腰配白玉,立在船头,一张冷脸侧目望过来,眼里的质问,就差将她戳个对穿。 唐韵抿着笑,同其打了招呼,“好巧啊,郎君今日也出来了啊。” 太子无心同她玩笑下去,质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家相公今儿出了远门,我一人在家闷得慌,这不出来游了船,不曾想这般巧,遇到了郎君......”唐韵说完,还偏头往他身后瞧了瞧,问道,“怎不见郎君夫人,莫不是夫人今日也不在家?” 太子:...... 唐韵眼角含笑,深情款款地望向他,邀请道,“郎君可要来我这船上,坐上一坐?” 太子偏过头。 唐韵也没催他,她给了他台阶下,他要是不下,只能两败俱伤了。 今日这场狭路相逢的偶遇,真要论起来,谁也占不了好处。 片刻后,太子终是回过头,目光看向她,低声问,“你家相公当真不在?” “我骗郎君作甚,当真不在。” 话音一落,太子突地抬脚,一步跳了过来,唐韵伸手接住了他,船只一摇晃,两人抱了个满怀。 唐韵躲在他怀里,娇声娇气地道,“死相啊,讨厌......一见面,就对人家动手动脚的,若是让郎君夫人知道了,郎君可不好交代......” “那便不让她知道。”太子说完,一把擒住了她的腰,拖向了船舱内。 这样的把戏,阿潭和赵灵早已习惯了,可两边船夫的脸色却是一片震惊,张着嘴,看着两人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船夫虽一早就知道这两位公子是个姑娘,可也没见过这般......胡来的。 这大庭广众之下,人来人往的,他们这般妄为也不怕...... “劳烦船家移步,船只先留下。” 第117章 婚后日常12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赵灵将唐韵船上的船夫和阿潭都接到了自己的这艘船上, 一行人缓缓地往岸边靠去。 两位船夫的脸色都有些别扭。 这番明目张胆地偷人......不太好。 胆子大的那位,实在忍不住,问向赵灵, “两位贵人,倒是瞧得面生得很,也不知道是哪家......” 话还未问完, 赵灵便转过了头。 赵灵本就是个杀手,脸色一冷下来, 委实骇人。 且那船夫问得也实在不应该,这番一打听, 不就是想知道是哪个贵人家的夫人背着夫君,在和哪家贵公子背着夫人, 在此苟合。 他也不怕知道了后,会掉脑袋。 赵灵这一眼望过来, 适才唐韵的那位船夫, 便猛地拽了一下身旁那位不想要命的同行,那船夫也知自己失了言,脸色一变, 忙地住了声, 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适才那位贵公子生得风流倜傥,一身的贵气, 一看就知道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还有那位夫人的姿色,江陵城内难寻第二人。 定不是一般的家世。 两人今日偷情之事, 要是从他们的嘴里暴露出去, 必然会遭来杀身之祸。 船只一靠岸, 两位船夫赶紧下了船, 回头客气地同赵灵道,“几位公子先游,等到了时辰,将船只停过来即可。” 赵灵从袖筒里掏出了半袋金叶子,甩了过去。 够买下一艘船了。 船夫接过,面色一震,兴奋地鞠躬道了谢,“公子爷慢慢游,游多久都成......” * 太子跳上了唐韵的船只后,搂着她的腰肢,刚钻进船舱,险些被船舱内的一堆东西,绊住了脚。 “郎君当心......”唐韵及时地扶住了他的身子,紧张地道,“郎君可别踩坏了,这些都是妾身给家里两个孩子买的。” 太子目光往下一扫,顿时语结。 抬起头问她,“你到底生了几个孩子?”这东西,就算有十个娃也够分。 唐韵没应他,拉着他小心翼翼地跨过了一堆的物件儿,去了软榻边上,一双胳膊又才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仰起头,娇滴滴地看着他道,“郎君管我生了几个孩子呢,我又没同郎君生......” 太子看着她那张美艳勾人的脸,脑子里划过了一道久违的刺激。 先行欢,后算账也行...... “要不,郎君也让我替你生一个?”唐韵踮起了脚尖,无论是神色,还是声音,无不诱惑。 太子的眸子一跳,一双手擒住她的腰,俯下身去,问她道,“夫人说说,怎么生......” “真讨厌,夫人都替郎君生了两个哥儿了,如今郎君竟还来问妾身如何生,郎君在榻上,可有这般问过夫人......” 太子:...... “如此说来,我家那口子竟是比郎君懂得多了......”不待太子回应,唐韵又仰头在他耳边,轻声咬了一句耳朵。 太子的眸色瞬息幽暗,虎口在她的腰上一掐,直接将人撂倒在了榻上。 坐下的游船,被蓬帘遮挡得严严实实,船身却似是被波涛所惊,飘在水面上,猛地一阵摇摆、荡漾...... 赵灵将两位船夫和阿潭送到了岸边后,又返回了湖面上,远远地跟着。 日头从当空,坠到了山头。 火红的夕阳洒在湖面上,美轮美奂,太子慵懒地坐在船头,轻衣缓带,唐韵依偎在他的怀里,面色潮红,两人难得有了闲情雅致,赏起了天际的云霞。 “说说,你是如何抛家弃夫的。” 太子低头看向她,这才开始质问,她要是今日不同自己耍这一招,今夜他们还能坐在营帐前,看一夜的星辰。 如今,待会儿却还得回宫。 唐韵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腰,完全沉浸在了这份偷来的安宁之中,不想醒过来,喃声道,“我要不抛家弃夫,怎能遇上郎君,又怎能见到这般良辰美景......” 太子听出来了,她也不想回去。 半晌后,太子问她,“那你跟了我如何,我带你去游山玩水......” 要不他们去行宫住一段日子。 “那可不行。”唐韵一瞬睁开了眼睛,“我夫君位及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身份尊贵,锦衣玉食,若跟了郎君,即便郎君休了你夫人,给我腾出一个正夫人的位置,于我而言,也是降了身段......” 太子:...... “你就如此贪图虚荣。” 唐韵点头,无奈地道,“没法子,是我夫君太有本事了,要银子有银子,要权有权,上能治国,下能养娃,什么都不让我干,愣是将我一介状元之才,养成了废物,如今的我已经彻底地沉醉在了他所创建的纸醉金迷之中,郎君还是不要生出非分之想,我是离不开他了。” 太子一声轻笑,“如此说来,我倒是甘拜下风了。” “郎君也不差,长得看好,身子骨又好,风花雪月正合适......” 她这话是何意。 “你夫君就不合适风花雪......” “殿下,快看,好美......”唐韵突地起身捏住了他的脸,将他的下颚抬了起来。 红火的日头,整个钻进了云雾之间,霞光破出云层,光晕迅速地在眼前,不断地蔓延,直至红透了半个天际,才一点点地慢慢地暗淡...... 太子被她那般捏住下颚,安静地看完了整个日落。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日落,可被她这般兴冲冲地一唤,太子也被迷住了。 偷来的时光,仿佛格外得香。 “没了。” 夕阳虽美,却很短暂,霞光一灭,视线也跟着暗沉了下来。 唐韵松开了他的下颚,起身去拾蓬帘处的衣裙,将太子的衣衫递给了他,“郎君,天黑了,我得回去见我的夫君和孩子了。” 太子接过衣裳,跟着起身,再次问她,“当真不同我出去?” 唐韵摇头,“郎君虽好,这良辰美景也好,可一到了晚上,郎君的柔情也慰藉不了我,我还是觉得家里最安稳,我想我夫君,想我孩子了。” 太子:...... 这样懂事的媳妇儿,他还算什么账,他应该偷着乐。 唐韵埋下头匆忙地系着衣带,“郎君也早些回去,陪陪夫人和孩子,咱们改日有缘再续。” “好。”太子的动作也很利索,衣衫往身上一套,收拾好了,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我也得去夫人娘家接人了。” 唐韵:...... * 天色黑透了,两人的船只才迟迟地靠了岸。 阮嬷嬷已经在城门口等了好一阵,一直不见人回来,急得踱步,后悔出来没多带一个宫娥,正纠结着要不要去汝湖边上瞧瞧,便见对面的夜色中,驶来了一辆马车,直直地朝着宫门中走了过来。 走近了,阮嬷嬷才看到了阿潭,还有赵灵。 阮嬷嬷:...... 赵大人怎么也在。 阮嬷嬷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阿潭便几步走了过来,拉着她往马车上赶,“娘娘坐上了殿下的马车,咱们赶紧跟上。” 阮嬷嬷彻底不明白了,“殿下是知道娘娘去了......” 阿潭摇头,颇为无奈地道,“在汝湖,两人碰上了。” 阮嬷嬷:...... 这也能遇上。 娘娘这辈子,是注定了逃不出殿下的手掌心。 * 东宫内,明公公也在殿门口候了好一阵,半个时辰过去,还未见其回来,不由看向了立在自己身旁的小团子。 小小的身板子,站得笔直,动也不动。 明公公暗自叹了一声。 这平日里,顽皮起来,自己都恨不得让殿下好生抽他一顿,如今见他这般眼巴巴地候着自己的爹娘,又觉得心疼。 “大皇孙都站在这半天了,想回殿下去歇息,待会儿等殿下和娘娘回来后,奴才过来叫您可好。” “不要。” 明公公:...... “父王和母妃才不会不要我呢,我才不是只有爷奶疼的孩子,我父王是太子,我母妃是太子妃,我没有姨娘,更没有姨娘生的兄弟姐妹,他们是嫉妒本皇孙,对不对?” 明公公看着周烈要哭,却又不敢哭的模样,心头疼得一抽,觉得那云贵妃,有时候说话,忒不是个东西。 这才多小的孩子,愣是被吓成了这样。 今日陛下的菜园子里大丰收,邀请了一众嫔妃和小主子去观赏,意图让他们体会民间的疾苦。 大皇孙和二皇孙也被皇上邀请去了。 因昨日泼了二皇孙一脸的墨,今日大皇孙一到,未等云贵妃告状,自己便主动地去同二皇孙道了歉,还偷偷从太子妃那里,拿了几盒粉底给他,体贴地道,“二弟抹上就不黑了。” 大皇孙态度谦卑,一心想要同其言和,谁知二皇孙一把将那粉底给挥在了地上,大骂大皇孙,不安好心。 这怎么能叫不安好心呢。 脸黑了拿粉底遮,不是挺正常的,明公公也觉得大皇孙做得没错。 可二皇孙又是哭又是闹,非说大皇孙欺负人。 哭闹声惊动了陛下,问起了怎么回事,云贵妃迫不及待地解释了一句,“大皇孙想必是误会了,你弟弟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昨儿才夸了你一句像姑娘,大皇孙会错了意思,对你二弟泼了墨,兄弟之间打打闹闹正常,你二弟也没怪你,你也别往心里去......” 大抵的意思是大皇孙送粉底给二皇孙是为报复。 六岁大的孩子,能知道何为报复? 陛下也觉得是云贵妃狭隘了,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不仅没去责怪大皇孙,还斥责了一句二皇孙,“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哭,哭是最为无用。” 这话本没有毛病,是真心在教导自己的皇孙,可却寒了云贵妃的心。 皇后生的儿子,皇孙从小偏袒也就罢了,如今连孙子,都这般偏心,自己算什么,自小青梅竹马长大,他可曾疼过自己一日。 云贵妃咽不下这口气,陛下和皇后云贵妃惹不了,但对付一个六岁小孩,太容易了。 今日大皇孙,在乾武殿写完了功课,天色都快黑了,一出来,便见云贵妃对着自己养的一只京巴犬,指桑骂槐地道,“讨人厌的东西,连爹娘都嫌弃不想要了,有爷奶疼又如何。” 六年来,今儿大皇孙还是头一日被父母遗弃。 虽在乾武殿有陛下监督功课,可一日过去,无论是午膳,还是晚膳,东宫都没有半点动静。 他的父王没来,母妃也没来,甚至连个送菜送糕点的奴才都没差使过来,完全对他不管不问。 大皇孙本就有些难受了,听完了云贵妃的话,心里便有了几分害怕。 等回到东宫后,跑去了长定殿,见自己的父王母妃还未回来,心下更是惶恐,这才一同赶到了东宫门口,同他一道候着自个儿的爹娘。 “大皇孙放心,殿下和娘娘,是去了宁侯府,很快就会回来。” 明公公这般说,也只是为了安慰他,实则心里还真就没底,娘娘是回了宁侯府,可殿下不是,殿下是去游湖了。 这个时辰点还未回来,娘娘或是已经歇在了宁侯府,但殿下...... 游湖游了一日,天色都黑了,还未回来,难免会让人怀疑,当真是出去躲了清净。 周烈没再吭声,也没回去。 明公公知道劝不住,也由着他了,只祈祷,两位主子,今夜怎么着也得回来一个,这还有两个孩子呢...... 两人又安静地候了一阵,前面的甬道上,终于传出了动静声。 明公公举起了手里的灯笼,看清是殿下的马车后,长松了一口气,回头便安抚了一句快要哭出了的大皇孙道,“瞧吧,殿下这不是回来了。”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门前,明公公忙地上前提灯,太子先下了马车,正准备转身去扶唐韵,冷不丁地见到了门口立着的小身板子,动作不由一顿。 这么晚了,他还不歇息,立在这杵着作甚...... 明公公解释道,“大皇孙睡不着,非得要等自己的父王,母妃。” 话音刚落,见太子妃也从马车内钻了出来,明公公倒是有些意外,合着殿下这大半夜回来,是去接娘娘了...... 唐韵一下马车,一眼便见到了周烈,神色微微一愣,意外地问道,“烈哥儿,还没睡。” “孩儿想父王和母妃了。” 话一说出来,声音委屈又憋着哭腔。 唐韵心头突地一疼,万分愧疚,忙地走过去,抱住了他,“烈哥儿真乖,母妃也想烈哥儿了,母妃和你父王买了好多东西,明儿再拿给你和弟弟......” 六岁的哥儿,已经到了唐韵的胸口。 太子上前一把将其拉开,拖着他,往殿内走去,头一句话,便是,“功课做完了没。” 唐韵:...... 自己玩了一日,回来怎还有脸训孩子。 唐韵正想去打断太子,便听周烈答道,“都做完了,皇祖父查看了,还夸了孩儿,但孩儿以为,还不够努力,以后孩儿一定会更加用功,长大后,我才能像父王一般厉害......” “那你是该多努力。” 太子的话语尖酸,手掌却一直牵着周烈,没有松开。 唐韵的脚步落在两人身后,看着父子两人,一高一矮地走在前,一个偏下头,一个仰起脖子,一句没一句地搭着。 温馨的画面,一瞬填满了心坎。 ——所谓岁月静好,又岂只是那良辰美景。 《完》 第118章 五公主韩靖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司督察院。 副左史温大人将刚画押好的供词, 递给了韩靖过目,“韩左史,瞧瞧。” 韩靖接过, 确实无遗漏后,将供词折好收进了袖筒,转头吩咐道, “通知大理寺,和刑部, 三日后,会审。” “是。”温大人点头, “属下明日就去办。” 河堤贪污一案,审了两个多月, 如今这一画押,终于要结案了, 压在督察院头上的一块石头总算是多了地。 温大人和另一位执事, 一脸轻松地跟着韩靖,走出了地牢。 到了前院廊下,温大人诚心相邀道, “属下没记错的话, 韩左史今日生辰,正值案子也审出来了, 待会儿可要一同喝两杯, 庆祝一番?” 韩靖回头给了温大人一个笑容,“你将院里的人都叫上, 今夜的酒钱记在账上, 算我的, 我就不去了。” 诚然温大人适才也是客气一番, 知道案子没有审理下来韩靖不会放心,如今见其心情似乎不错,便斗胆劝了一句,“韩大人这两个月绷得太紧,适当放松......” 话还未说完,前院的侍卫,匆匆地走了过来,同韩靖禀报道,“韩左史,五殿下来了。” “知道了。” 韩靖应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并无意外。 倒是身旁的温大人彻底地闭了嘴,了然地同韩靖道,“是属下考虑不周,韩大人今日必定忙得很,属下就先告退了。” 温大人说完便拉着一把身旁的执事,下了长廊,没再与韩靖同路。 就韩靖和五公主之间的关系,督察院,几乎是人尽皆知。 两年前,韩靖突然被皇上任命调来了督察院,直接担任督察院左史,官品更是极正三品,以往各司的人,对其并不熟悉。 只听说其是太子身边的暗卫,人称韩统领,却很少在明面上同人打交代。 暗里有很多人不服,一个暗卫统领,突然升到了三司,还是最高的执法官,就算他同太子的关系再好,没有为官的经验,也难以胜任。 后来,便有人挖出了他同五殿下的关系。 说是他是靠着五殿下才进的三司,未来的驸马爷嘛,自来都是个吃软饭的,如今两年过去,经历了好几桩大案,见识过韩靖的断案手段之后,这些声音倒是越来越小了。 但韩靖和五殿下的关系,却也是真。 不过,这都好几年了,两人一直没个结果,督察院的人都议论得都不想再议论了。 对于两人之间不清不楚,又极为明显的关系,早已见怪不怪。 今日韩靖生辰,自有五殿下相陪,哪里有功夫理他们。 * 韩靖也没有急着出去,先回了后院的厢房,让小厮李默打了水,净了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带着小厮李墨走了出去。 到了大堂,五公主正立在他办公的书案前,无聊地拨弄着笔筒里的狼毫。 听到脚步声,五公主才起身回过头,上下将其打量了一番,轻轻地“啧”了一声,道,“韩大人平日里到底都吃了些什么,怎还越活越年轻了呢。” 韩靖没搭理她,道,“五殿下来早了,今日还没到日子。” 两人从五年前,便约定好了,每过五日,韩靖去公主府住两日,前日韩靖才从公主府出来,今日断然不会再同她走。 韩靖说完,走过去绕到了她跟前的书案后坐下,翻开了折子,打算写呈案。 五公主也跟着他一道转过身,趴在了他的书案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道,“本宫知道没到日子,这不,自己上门来了嘛。” 韩靖没看她,抬头,唤了李默,“研墨。” 李默刚往前走了两步,五公主便回头一声斥住,“退下。” 李默的脚步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韩靖眼皮子一跳,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她又来训他的人。 五公主却拿后脑勺对着他,继续训斥李默,“没瞧见这都什么时辰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也给忘了?有你这么伺候主子的?生辰都不让他歇停,你这是在帮着朝廷,一道压榨他......” 李默:...... 李默每回面对这位五殿下时,自来都是哑巴,抬头求救地看向了自己的主子。 半晌后,韩靖将手里的笔,往笔筒里一掷,道,“退下。” 李默解脱地走了出去。 待李默走出去,关上了房门,韩靖才盯着她,问道,“五殿下,有何事。” “你这问的什么话,本宫没事就不能来了?”五公主冲他弯唇一笑,伸出手,青葱五指从那书案上,一点一点地爬过去,盖在了韩靖的手背上,轻轻一捏,道,“今日是你生辰,我能不来吗。” “生辰每年都有,没甚可稀罕的,用不着五殿下特意跑一趟。”韩靖起身,抽出了自己的手,“五殿下的心意,韩某收到了,天色不早了,请回吧。” 五公主索性也不去抓他了,反问道,“你觉得本宫都到这儿来了,会一个人回去吗。” 韩靖:...... 她倒是直接。 韩靖的声音陡然一软,行了软招,“明日我得去一趟大理寺,去你那,来不及。” “那我今夜留在你这儿。” 韩靖想也没想,拒绝道,“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夜里你不也得休息,床上躺一个人也是躺,躺两个人也是躺......”五公主抬头看着他,“你今日生辰,本宫要真让你一个人过上一夜,岂不成了那薄情寡义之人。” 韩靖看着她那张倔强地令人发指的脸,终究是偏过头,脚步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径直走向门前。 到了门前,还没听到身后传来动静,韩靖又才回过头。 五公主依旧立在书案前,一步也不动,一张脸却是充满了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邀请。 韩靖深吸了一口气。 又作又矫情。 韩靖忍着脑门心上的阵阵跳动,咬牙道,“走吧,去我那儿,过夜。” 五公主唇角一瞬扬了起来,脚步极快地追了上去,得了便宜又卖乖,“韩大人如今怎么也变坏了,非要说得如此暧昧......” 韩靖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韩靖并没有自己的宅子,整日都住在督察院,后院本就不大,四间厢房,还空了两间。 一间房他自己住,另一间房李默住,余下两间,全都堆放了案卷,兵器等杂物。 屋内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床榻,一张木几,一个火炉子上搁着茶壶,木几上摆了一个茶杯,坐下两块蒲团,旁边便是净室,屋内连个屏障都没。 比起五公主的公主府,此处简直称得上简陋,五公主倒也不是头一回来,但从未再次留过夜,因韩靖不让。 今日许是他生辰,难得大发慈悲。 五公主一进去,也不用韩靖招呼,自顾自地坐在了蒲团上,翻开了木几上唯一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适才的血衣还在,韩靖进屋后,先去了一趟净室,将衣裳藏在了竹筐内,刚走出来,便见五公主捧着他的茶杯,一口一口地送到嘴边。 韩靖:...... “明日我让李默给你重新备一只。” “我又不常来......”五公主说完,似是突然领悟到了什么,欣喜地看向他,“莫不成韩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常来?” “想多了。”韩靖坐在了她对面,“时辰不走了,先去洗漱,早些歇息,明日天亮前,我便得起来,督察院不能留外人,你也得跟着我一道走。” 韩靖说话时,五公主一直在看着他,说了什么,她多半也没听,只痴痴地盯着他的唇,待他说完,便问道,“是韩大人先去沐浴,还是本宫先去?” 韩靖神色一顿,凝眉道,“你不是已沐浴过了?”她还真不怕折腾。 五公主一惊,“韩大人怎么知道。” 韩靖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她哪回见自己,不是又沐浴又焚香...... “你是觉得本宫身上很香对不对?”五公主说完,突地抬起衣袖,朝着他的脸拂去,韩靖下意识地一扬,还是没来得及。 衣袖中的幽香一瞬钻入鼻尖,韩靖眸子一跳,起身咬牙道,“我去沐浴,你随便。” 五公主轻笑了一声,歪着头,看着他再次走进了净室,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啊,我等韩大人。” 在公主府,两人的同榻次数不少,没甚好稀罕,但皆是和衣而躺,韩靖沐浴完出来,依旧是一副正装,穿得整整齐齐。 五公主看着他这一身,捂得严严实实,极为不满地道,“韩靖,你真没意思。” 韩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见她还坐在那不动,也没理她,走向了床榻边,“你不睡,我要睡了。” “今日是你生辰,本宫还没送你礼物呢。” 韩靖将灯罩从床头挪开,搁在了旁边的木几上,应道,“不必。” “本宫要送。” “那你送吧。”韩靖无奈地转过了身,目光刚抬起头,便见五公主身上的襦裙一瞬落了地。 韩靖额角两侧青筋都蹦了起来,眼睛一合,沉声道,“穿上。” 五公主没听他的,就那般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跟前,“韩大人,总得再给我一次机会对不对?” 她今夜,绝对可以。 五公主立在了韩靖跟前,手指头轻轻地扣上了他的腰带,“今日是韩大人的生辰,我把自己给你,不就是最好的礼物。” 韩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灼灼如火,笑着唤了她一声,“安阳。”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惹?” 第119章 五公主韩靖2 第一百一十九章 虽不太明白他为何这般问, 五公主却如实地摇了头。 他不好惹。 皇兄身边的第一侍卫,杀人无数。曾在西域,以一人之力杀到了乌孙阵地,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宁大公子都对其有了敬畏, 再到如今的督察院韩左史, 朝中多少臣子提及他, 皆是一副闻风丧胆。 他一点都不好惹。 可没办法, 她就是喜欢招惹他。 五公主没理会他眼里的威胁, 且他越是危险,她越兴奋。 五公主继续往前一走,垂下目光,饱满的指甲盖上涂上了红艳艳的蔻丹, 落在他的白玉扣上,又妖又艳, “作为本宫的面首,韩大人是不是有点不太合格?” 五年前,他亲口答应了她, 做她的面首。 虽是被她所迫, 手段有点见不得人......但好歹他默认了。 这也怪不得她, 谁让他满足了自己对男人所有的期望。 长得好看, 能让她赏心悦目,功夫又好, 能保护她, 无父无母,没人催他成亲传宗接代, 尤其是他身上的这股清冷的倔劲儿, 简直让她欲罢不能。 是以, 五年前,在父皇准备为她寻第三门亲事之时,她对他先下了手,破费了些功夫,才将他药倒,抬进了自己公主府的床榻上。 他想要金山,这辈子,她慢慢地替他存。 这五年里,她对他算得上是极为地宠爱,唯独身子还没给出去。 这般极为不正常的关系,已经持续了五年。 到时候该结束了。 五公主看着他转过去的半张侧脸,下颚骨的线条紧绷,轮廓愈发分明,英俊得一塌糊涂。 五公主又有些心猿意马了,再次凑上去道,“本宫都打听过了,前朝有两位公主,都养过面首,且那些个面首个个粘人得很,整日都在公主的身上,爬、上、爬、下的,可韩大人怎么就如此矜持.......” 极为挑逗的一句话,且“持”字一落,五公主的手指头瞬间摁下了腰带上的卡扣。 “咔——”一声,落在安静的屋子里,异常清脆。 韩靖终是回过了头,垂下了目光。 少女的身姿,风光尽显。 二十二虽的姑娘,该有的都有,且已完全熟透,韩靖的眸子定定地落在她身上,毫无客气地打探了起来。 倒也并非是头一回欣赏她。 第一回,是在六年前的西域,她也是这般扒光了立在他跟前,少女还未褪去青涩,一张脸绯红,颤抖的双腿暴露出了她的胆怯。 不过是硬憋着一股狠劲儿。 第二回,五年前,她不着寸缕的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黑灯瞎火,他瞧不清,但摸到了,已然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眼下,这副身子倒是越发完美。 但他,不做兔。 也不卖。 韩靖抽出了一份理智,双手握住了她光洁的肩头,轻轻地,缓缓地将她从自己的跟前移开,就那般松着腰带,提步走到了木几上,拾起了蒲团上,她褪下的襦裙。 再一步一步地走回去,立在她的跟前,将手里的褥套向了她身上。 “哎呀,我不穿......”五公主一把将起推开,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怒气,质问他,“韩大人是觉得本宫不美吗。” 她对着镜子,自己也照过,这幅身子,挺好看的啊。 他怎么就能无动于衷。 且她见过,他也不是不行,挺正常。 韩靖的手被她扒开,拾起来的短褥,又落在了地上,韩靖也没去捡了,目光落下再一次扫了她一遍,盯着她羞愤的眼睛,回道,“搔。” 五公主:...... 五公主到底是从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内,瞧出了隐忍,唇角慢慢地扬了起来,“看来韩大人对本宫,还是感兴趣的。” “韩大人放心,只要你愿意跟着本宫,这辈子本宫是绝对不会先抛弃你的,除非你心头有了喜欢的姑娘。” 韩靖一笑,问道,“韩某能有这个机会吗。” 五公主摇头,“没有。” 他除了当值,所有的时辰,都花费在了自己的身上,没功夫去认识旁的姑娘。 她也不允许。 五公主看了他一眼,无奈地道,“韩大人孑然一身,这么些年也应该习惯了,怎就如此不通透,非得图个名分,本宫养你一辈子不是挺好的......” 话还没说完,韩靖转身便走向净房。 五公主:...... 何必呢,活鲜鲜的人不用...... 她还就不信了,五公主追上前几步,一把拽下了他早已松开的腰封,“韩靖,你这样,只会让本宫觉得你不行。” 这一招,她已经用过很多回了。 韩靖懒得理她,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 五公主誓要与他僵持到底,再次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缓缓地走上前,立在他身后,同他讲起了道理,“韩靖,本宫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 韩靖那双麻木又平静的眸子,这回倒是顿了顿。 五公主替他分析道,“咱们即便是不成亲,不要孩子,这辈子到老也不用愁,你想想,大周就我这么一位嫡出公主,父皇母后疼进了心窝子里,要什么他们不给?将来父皇母后不在了,还有皇兄呢,等皇兄登基,我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他自然会对咱们好,倘若我们命长,又熬过了皇兄,这不还有皇长孙吗,皇长孙自来聪慧,从小身怀帝王之才,从他出生,我早就同其打好了关系,如今他可喜欢我了,只要你不变心,咱们的晚年,必定不愁,皇长孙会替咱们养老......” 韩靖:...... 他是脑子有病,才会听她在这儿光留着身子胡扯。 韩靖转身,拉起了自己的衣袖,去一根一根地将她掰开。 武力悬殊太大,他要硬来反抗,五公主自然拗不过他,不由急了起来,“你怎么还听不明白呢......” “五殿下的幸福日子,属下就不一同分享了,不是说我喜欢上了旁的姑娘,五殿下就能放过我了吗,那韩某不妨告诉你,韩某已经有了。” 五公主:...... 五公主无奈地看着他,做着无谓地挣扎,毫不留情地揭穿道,“明日再去寻?” 说完又道,“可明日你没空,天不亮就得起来,还得写呈案,去大理寺会见大理寺卿,会完,还有刑部,三日后又是三司会审,会审完,你该上本宫那儿了......” 五公主不太忍心地告诉了他真相,“韩大人,最近都没空。” 韩靖嘴角一抽,“松开。” “我不松。” “安阳,你是个姑娘,有点.......” 话还未说完,五公主突地从身后抱住了他。 软绵绵的身子,瞬间、无一丝缝隙地贴上了他的墨色缎面,柔软的触感从身后传来,韩靖的脑子里,胸口,身体,同时一阵叫嚣。 事不过三。 太,他么欺负人。 韩靖也没去掰她的手里,突地捏了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其拽到了身前,冰凉的的布料毫无怜惜地蹭过她的身子,手掌稳稳地落在了她的后腰上。 五公主还未反应过来,腰部便被他猛地一摁,身子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突如其来的压迫,五公主的身子不由一颤,脸色也布满了红潮。 韩靖拽住了她脑后的青丝,逼着她的头仰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给了她后悔的机会,“将襦裙穿上,回去,还来得及。” 为了让她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韩靖说完,手掌又往她的后腰下,挪了几分。 五公主果然被他的动作所震,神色露出了惊愕。 也就那样。 韩靖心底一阵暗讽,轻嗤了一声,正欲松开手,起身赶人,颈项突地被一双白嫩的胳膊勾住。 五公主脸色潮红,唇瓣轻启,“韩大人,你继续......” 比起六年前在西域,那双眸子里的胆怯,已经淡去了不少,反而增添了几分恣意的魅惑。 韩靖眼角一跳。 他又没死。 韩靖埋下了头,唇瓣落在了她的胸前,刚碰上,还来不及用上力度,眼前忽然一黑,韩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催动了内力,毫无用处。 周婵! 韩靖咬着牙挣扎,坚持立稳脚跟,但片刻后,还是带着五公主一道滚在了地上。 五公主:...... 察觉出异样时,五公主便伸手去扶他了,但还是没扶稳,被他压在了地上,此时的她什么都没穿,地上不干不净,还凉....... 五公主试着推了一下,没推动,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为何就想要听秋扬出得这馊主意。 来之前,她本来是要备上一壶酒的,可秋扬问她,“韩大人会喝吗。”她便犹豫了。 自从五年前,他喝了自己的酒,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任由自己摆布之后,只要是进口的东西,韩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万分防备。 几番寻思之下,她便将酒壶改成了软骨散。 适才见他一副贞烈不可碰的模样,不得已,她才拂了衣袖,想着实在不行,她来,谁知...... 她分明已经势在必得了,偏偏药性在这时候发作。 五公主悔得肠子都青了,使足了力气,才将人从自己身上挪开,喘着粗气,看着躺在地上的韩靖道,“咱也不能这般躺在这儿,你不是功夫很厉害吗,区区软骨散,当也难不倒你,你赶紧努力用功,想个法子恢复过来,咱们回榻上,再继续,成不......” 她错了。 软骨散的功效只是消去对方身上的力气,韩靖人还是醒着的,却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为净。 他懒得去看那个蠢货。 第120章 五公主韩靖3 第一百二十章 见韩靖闭着眼睛躺在那半天纹丝不动, 五公主也不能继续光着身子,怏怏地起身,去捡起了地上的里衣,套在了身上, 再回头去拽韩靖。 废了半天的力气才将人连扶带拖地弄到了床榻上, 五公主有些累了, 问道, “你当真不能恢复了吗。” 习武之人, 就没有解药? 过了半刻,见他还是没动,五公主便也罢了,拉过被褥, 替他盖在了身上,自个儿也挨着他, 躺在了他身旁,这一番折腾,夜色又深了几分, 五公主认命地道, “睡吧, 韩大人明儿还得早起。” 她也睡了。 今夜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起码她知道自己的美色有用,下回断然不会再对他偷偷用药。 毕竟, 她也没有折腾‘死人’的癖好。 得像适才那般, 鲜活地,会主动对她动手动脚, 才有意思...... 五公主转过头, 看了一眼他, 知道他是醒着的,只是在生自个儿的气,柔声安抚道,“韩大人放心,我不会对你如何,我喜欢韩大人主动......” 说完,五公主没再惹他,转过身灭了灯,躺了下来,也闭上了眼睛。 可她一点都不困...... 半刻过去,五公主实在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侧过头,声音很低,却难掩兴奋,“韩大人果然没让本宫失望,我喜欢适才那样......” 虽迟,但一定会到,她爱死了他适才的那股狠劲儿。 多霸道。 她就喜欢他那副想忍,却又忍不住的样子。 五公主突地翻了个身,趴在了韩靖跟前,看着他道,“要不,本宫还是做点什么吧。”白日里睡多了,她如今睡不着。 韩靖紧闭的眼睛到底是颤了颤。 “韩大人此时只是身体不能动,嘴应该能动,要不本宫亲你一下,不然,我今夜费尽了心机,先是去皇兄那儿,狂蒙拐骗才要来了软骨散,后又来了督察院,费了不少口舌,才让韩大人让本宫在此露宿,虽说如今出了点意外,可我总不能什么都捞不着,我已经夜不能寐了,说不定明儿夜里还会来......” 韩靖:...... “那我亲了。”五公主直起身子,一点一点地地挨了过去,屋内的灯火已熄,只能大致看清他的轮廓。 即便瞧不见唇瓣的颜色,这般凑近了,在黑暗中,却极具诱惑。 两人虽未行房,但亲过。 第一次是在西域的峡谷里,她和韩靖被匈奴人困在了重围之中,她以为他们再也走不出去,临死之际,回想了一下自己这辈子的遗憾。 她从小活在父皇和母后的庇佑下,锦衣玉食,受尽了恩宠,从未有过任何坎坷,唯独在感情上,屡屡受挫。 相爱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说这辈子只会爱她一人的未婚夫,背着他有了孩子,而她同他十几年以来,除了牵手之外,连嘴儿都未曾亲过。 第二个未婚夫更不用说了,才见了一面,便被与其私通的姑娘找上了门,连个手都没牵过。 是以,她这辈子的遗憾,只有一桩。 从未尝过男女之情是何滋味。 在匈奴的军队围上来的那一刻,她还是想了却了心头遗憾,对韩靖道,“韩大人,我都要死了,活了十七年,我从未被人亲过,你能亲我一下吗。” 韩靖曾拒绝过她无数回,但那回没有,大抵也是以为他们会死在那。 她说完,他便转过了身,手掌握住了她的肩头,俯下头,眸子与她的视线相碰,幽暗又深邃,眸色中没有主仆之间的尊卑,只有男人看女人时的占有之欲。 她还沉浸在他的那个眼神里,他便吻住了她。 呼吸相交,韩靖的唇肆无忌惮地咬住了她的嘴儿,浑浑噩噩之中,他的舌尖霸道,却又不失温柔地撬开了她的齿列。 杀喊声近在咫尺,可她只听到了微风从耳畔拂过的声音。 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蒋家公子,为何会背着她同人偷欢。 有些东西不知道时,顶多就是想想,可尝过了其中滋味后,便会上瘾。 六年里,她同他亲的次数并不多,大多都是由她先挑起,又以韩靖的失控而终。 日子久了,韩靖不乐意了。 五公主有些记不起来,上次两人的亲吻,是何时,但敢肯定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五公主盯着黑夜里的那张薄唇,勾起了脖子,凑了上去,说亲就亲,柔软的唇瓣,刚碰到了他,便觉得一股子冰凉。 她虽回回主动撩拨,可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亲吻起来,也就只会蜻蜓点水,一口一口地去啄他的唇瓣,“韩靖,你以后多亲亲我好不好,你好久没亲我了,我都忘记了该怎么亲......” 韩靖虽闭着眼睛,但感之还在。 在这深夜,孤男寡女,躺在一张榻上,本就勾动人心魂,唇瓣上的柔软不断袭来,幽香的气息,传进鼻尖,她的动作再笨拙,也能要了人命。 韩靖喉咙猛地一滚,忍无可忍,睁开了眼睛,“安......” 她当着是不消停了。 韩靖这一张嘴,五公主刚好啄了下来,唇瓣碰到了他的齿列之内,碰到了他的舌尖。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两人皆不出声了。 安阳是出不了声,唇瓣上的温度带着熟悉又生疏的青竹气息,直冲上她的脑子,耳边一片翁然,无论是脑子,还是眼前,都成了一片空白。 她大意了。 “我们完了。”良久,安阳才找回了神智,唇瓣从他的齿列之间,缓缓地退了出来,神色颇为绝望地倒在了他身旁。 韩靖:...... 她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 “韩靖,你这会子是不是周身酥软,没有半点力气?”五公主平躺在那,说完,不待韩靖回答,又道,“我也是,我好像也也中毒了。” 韩靖眼皮子又开始跳了。 “早知道这软骨散这般厉害,亲个嘴儿,都能传染到,我就不该这般着急去亲你,皇兄说了,中了此毒的人,起码都五个时辰以上才能恢复力气,我原本想着天一亮,先去皇兄那儿给你取解药,如今好了,我们都中了毒,动不了了,也不知道你那位小厮,会不会早点发现咱们,要是晚了,岂不是耽搁了你去大理寺......” 韩靖头疼得紧,“闭嘴。” “都是我的罪过,我.......” 五公主的话还没说完,颈项处,突地一麻,这回是当真动不了了,转溜着一双眼珠子,惊愕地看向了侧过身来的韩靖。 他能动了? 五公主眼里又燃起了希望,高兴地道,“韩靖......” “你要再说一句,我保证你哑到天明。” 五公主:......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她最讨厌以强欺弱...... 五公主虽不服,却也知道他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她也不是头一回被他点穴,到底是安静了下来。 不能动,也不能再说话,脑子里的那些非分之想,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躺久了,终是有了困意,五公主的眼皮子,往下耷拉了几回。 合上眼睛的一瞬,五公主又开了口,这回那声音却极为地轻柔,喃声道,“韩靖,生辰吉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韩靖似是睡着了,并没有应她。 半晌过去,待身旁的呼吸声平稳了下来,韩靖才睁开了眼睛,缓缓地侧过头。 睡熟中的那张脸,没了平日里的那份跋扈,媚眼疏开,清秀的五官谈不上艳丽,却有一股子透彻人心的干净。 如同他第一回见她。 她从太子的身后钻出来,仰起头,立在树荫下,日头在她那张干净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笑得无比地灿烂,“呀,皇兄是从哪里寻来的漂亮小哥哥。” “我叫安阳,小哥哥叫什么?” “韩靖。” 十五年了。 安阳。 韩靖起身,轻轻地取下了她头上的发钗,替她拉好了身上的被褥,躺下来后,良久,才轻轻地应了一个字,“好。” 他陪着她。 六年前,在西域,他找到她的那一日,她一身乌孙族的衣裳,立在丘顶,笑着问他,“韩大人是来同我私奔的吗?” 经历了半月的厮杀,终于见到她活鲜鲜地立在跟前,他一句话也没说,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腕,“回江陵。” 她甩他的手,他没放。 她挣脱不过,抱住了他的胳膊,咬向了他的手背。 他再抬起头,看向她时,便见她嘴角染了血丝,一脸倔强地道,“不回。” 待两人都平静了下来,她才同他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该感激我的身份,还是该厌恶,我不喜欢拘束,可这份拘束却为我带来了十几年的安稳,我知道我身上背负的是什么,请韩大人放心,我会同你回江陵,但也请韩大人给我一些时日。” 半年后,回江陵去的那日,她招他前去,从马车内掀开帘子,同他道,“韩大人,我又要回去嫁人了,你会娶我吗?” 不待他开口,她突地又一笑,道,“算了,韩大人这么好,我就不祸害你了,回去后,你做我的面首吧......” 她说一不二,回宫后,当真执着起了,势必要将他纳入公主府。 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花样不断。 直到五年前,公主府建好后,皇上为她赐下了第三道婚约后,她没反抗,也没拒绝,甚至还同皇上开心地谢了恩。 也没再来找他。 他以为,她想通了。 那日他去公主府时,看到的却是她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手里握住刀子,颤抖地划向了自己的手腕。 未等他冲进去,又见她突地将那匕首掷了出去,身体发着抖,一脸的泪水。 在定亲的当日,她终究还是没有妥协,找上了他,给他下了迷[药],身无寸缕地钻进了他的被窝,搂着他哭着道,“对不起,韩靖,谁让我离不开你了呢.......” 她给他的那酒杯里,有没有毒,他自然能分辨得出来。 也亲耳听到了她的那句,“韩靖你知道吗,比死更难受的是,你没有死的理由,你死不起,你不甘心,可偏偏这般活着,又很难受.....” 那日,她醉了酒,趴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了一夜。 翌日起来,他主动去找了皇上,跪在了乾武殿内,求娶了她。 心口蓦然一缩,韩靖回过头,闭上了眼睛。 安阳,熬着吧,熬到你折腾够了为止。 * 天便刚翻开了鱼肚,耳边便传来了动静声。 五公主的瞌睡一向很浅,大抵也是在西域落下来的毛病,立马睁开了眼睛。 见韩靖已经穿戴整齐,一身飞鱼服,背对着她,立在了床榻前,瞬间精神了许多,坐起来揪住了他的腰带,“韩大人,这么早。” 韩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醒了就起来,我让李墨送你回去。” 五公主:...... “天还没亮呢,我都没睡醒......” “你白日里睡得还少。”成日无所事事。 “那你帮我穿。”五公主掀开了被褥,脸上还带着倦意,又闭上了眼睛,坐在床榻上,胳膊微微一抬,等着他伺候。 韩靖转过身,从床头取了她的外衫,“起来。” 五公主配合地立在了他跟前。 韩靖动作利索地替她套好了襦裙,系襦裙衣带时,手难免会碰到她的胸,五公主身子一僵,叹了一声,“韩大人真是,昨晚脱光了让你碰你不碰,如今倒是又动手动脚的了......” 话音一落,韩靖手上突地用了力,系带勒得五公主一声闷轻,脚步往他跟前栽去。 “韩.......” “河堤受贿一案,昨夜已经审出来了,蒋家牵扯其中,怕是难辞其咎,待会儿我先去大理寺,巳时你到去蒋家的那条巷子口等我,带你去抓人。” 韩靖果断地将她的衣带,打了个结。 五公主一愣,“怎么还牵扯到了蒋家......” 韩靖嘲讽地看了她一眼,一声冷嗤,“青梅竹马,到底还是舍不得看其家门败落。” 韩靖说完上前,去床头拿上了弯刀,佩在了腰间。 五公主转过身,戳了一下他的肩头,歪头看着他,笑道,“韩大人怎连死人的醋都吃。” 韩靖没搭理她,再次问道,“去还是不去。” 五公主眸子一躲,没去看他的眼睛,“我就不去了,你们督察院办案,我一个外人去,影响多不好,免得到时又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韩靖气笑了。 她和他的闲言碎语还少? 她和他的这段‘佳话’,在江陵城都出名了,茶楼里每日都有新鲜的话本子...... 五公主说完也不敢去看他,又道,“昨儿夜里,我同韩大人同榻,心情太过于激动,一宿都没睡,也就适才闭了一会儿眼,我头晕,眼也花,我还是回去补个觉......” “出息。”韩靖一眼便揭穿她,“不过一个蒋安杰,竟让你失魂落魄了六年。” 五公主:...... 五公主脊梁一绷,辩解道,“谁说我为他失魂落魄,他是个什么东......” “那你怕什么?”韩靖一声打断她,“巳时,记得,黄金树巷子口,我只等你一刻钟,过时不候,错过了,你这辈子可就再也没机会泄恨了。” 五公主没应。 “对了,那位寡妇今日也得提审。”韩靖看着她,似是怕她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又解释道,“就是当年插足你同蒋家公子的那位寡妇。” 五公主:...... 第121章 五公主韩靖4 第一百二十一章 韩靖说完, 没再去看她,转身提步出来房门。 片刻后,小厮李默走了进来, 躬身道, “五殿下, 请。” 韩靖无父无母, 孑然一身, 自来督察院上任后, 一直住在了后院, 从未在此待过客, 两年来, 五殿下是唯一一个能进督察院后院的人。 但督察院, 里头的每一桩案子都关系重大,即便是五公主, 也不能随意乱闯。 这点,五公主倒是没让李默为难过,一路紧跟着李默, 脚步没有半分停留, 径直到了督察院门口。 秋扬的马车已经候在了那。 昨夜见五公主进了督察院后,迟迟没有出来,秋扬让人去寻了李默, 得知五公主歇在了韩大人那之后,秋扬便知,昨儿夜里多半是成了。 等五公主一上马车,秋扬便迫不及待询问道, “殿下, 昨儿可成了?” 不问还好, 一问,五公主心头又开始悔了起来,手指头一下敲在了秋扬的额头上,“本是要成的,被你这馊主意搅没了。” 秋扬捂住额头一脸发愣,压根儿不知道出了何事。 但听出了五公主的话。 还是没成。 秋扬也跟着一脸挫败,这韩大人,也太执着了些。 “今儿咱们有什么事吗?”五公主突然问她。 秋扬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自打五殿下搬来了公主府后,每日连去皇后跟前请安都免了,早就是无所事事。 有没有事,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秋扬还未反应过来,五公主又问道,“太子妃最近可有召见我?” 秋扬想也没想,摇头,“没有。”三皇孙才半岁,太子妃如今正忙着呢,哪里有功夫召见她。 “父皇,母后呢?” 秋扬还是摇了头,陛下执着于他的菜园子,皇后则是一心扑在了她两位皇孙身上,估计也没功夫召见她。 五公主:...... “回宫吧。”她身上的襦裙,压皱了,也不能出门见人。 秋扬不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也没敢问,马车直接到了公主府,一进府门,侍女便前来禀报,“殿下,大皇孙来了。” 五公主一愣。 这么早。 这会子能到她这里,怕是天没亮就出来了。 他爹娘就不管管,果然是有了老二,忘了老大...... 五公主的脚步还未踏进殿内,便见大皇孙从里走了出来,皱着眉头道,“皇姑姑,你是不是昨儿晚上,又夜不归宿了。” 五公主:...... “年纪小小的,哪儿学来的虎狼之词。”五公主走上前,习惯地伸出手,又要去捏他的脸,被大皇孙及时地躲开。 五公主的手落了个空,这才看着他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问道,“这么早就到皇姑姑这儿来,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这些年,他惹出来的一堆调皮事,她可没少替他打掩护。 大抵也是为了,养侄防老。 刚问完,大皇孙便垂下头,皱着脸,道,“云贵妃娘娘,骂我,说我没爹没娘疼,谁都不疼,烈儿想来问问,皇姑姑疼我吗。” 五公主:...... 五公主愣了愣,片刻后,脸色陡然一变,转身便外走冲,“备车。” 这老妖婆,竟然欺负一个孩子。 她才没人疼呢,讨人厌的东西,瞧把这孩子都吓出了心理阴影了,天还没亮就跑到她这儿来了。 “殿下,等等......”秋扬一把拉住了她,“殿下冷静。”这孩子的话,通常都表达不清楚,也只能信一半。 云贵妃再嚣张,也不可能当真这番去骂皇长孙。 大皇孙也拉住了她,“皇姑姑,我没事,她不过是将我拦在半路,骂了我一句,又没有打我,我不痛,我知道皇姑姑是疼我了......” 秋扬:...... 秋扬看着五公主的火气越烧越旺,心头暗呼了一声‘小祖宗’,他可别再煽风点火了。 她这位皇姑姑,当年为了给她母妃出气,可是将他的四姑姑,关起门来,灌了整整一茶壶水进肚子,至今四公主见了她人,都生怵。 旁人不知,她清楚得很,五殿下如今闲得慌,正愁没事情做呢,今日她要是冲进宫,八成会同贵妃娘娘干起来。 五公主又往外冲出去时,秋扬便劝道,“殿下,这事儿咱得好生想个法子,既能替大皇孙出了气,咱也不能落下话柄,殿下今儿要是这般冲进宫去,无论说什么,铁定理亏,殿下是替大皇孙出了气,可咱们也讨不到好处,算起来,岂不是吃了亏......” 五公主这才冷静了下来。 倒是这么个理。 五公主没再急着奔着出去了,温柔地同大皇孙道,“烈哥儿放心,你父王母妃,皇祖父皇祖母,还有皇姑姑,都喜欢你,你先回宫,皇姑姑一定替你出了这口气。” 大皇孙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一双眼睛清澈无比,笑得人畜无害,“皇姑姑不用为我出气,我知道了皇姑姑疼我,就放心了。” 秋扬自来就知道这位大皇孙不简单。 如今,是彻底地成精了。 五公主弯下身,心疼地抱了一下他,同周烈身边的小太监交代,“送大皇孙回宫,太子和太子妃要是问起来,就说今日是我召见的。” “是。” 将大皇孙送走了,五公主才同秋扬道,“我去换身衣裳,咱们上恭王府一趟。” * 五公主很少去恭王府,上回还是恭王妃生辰时,她去了一趟。 上书房的殷先生,怎么也算是她的恩师,她跟前的女儿嫁进了恭王府,做了王妃,她应当关照。 偶尔会上门给她撑个场面。 见五公主突然上门,恭王妃心头一震,赶紧将人请了进去,热情地领到了前院,一番招待,才问道,“五殿下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话音刚落,五公主还未来得及答,便见恭王府的云侧妃走了进来。 当初宫中选秀,闹出了那么大的事,等到风平浪静之后,云贵妃还是给自己的儿子,弄了一个云家的人进门,封为了侧妃。 云侧妃进来,便笑着道,“听说五殿下来了,妾身过来见个礼。” “嫂嫂有礼了。”五公主同其说了几句话,便转头问向恭王妃,“二皇嫂,王良娣今日可在?上回我见宏哥儿,甚是逗人喜爱,挑了些东西给他,顺便也给皇嫂和王良娣带了几匹缎子,她要是在府上,就劳烦二皇嫂交给她。” 王良娣便是二皇孙周宏的生母,当初是恭王在外办差,被人送来的一名瘦马,用了些手段让恭王带其回了王府,倒是给恭王府诞下了第一个郡王。 生下了郡王后,才被云贵妃认可,封为了良娣。 恭王妃跟前的头一胎,又是个姑娘,这一来,王良娣跟前的哥儿,可谓是受尽了宠爱,云贵妃时常将其接进宫中,这回更是让其进了上书房。 这些年,为了这么个孩子,云侧妃没少同自己的姑母生闹出生分,两人的关系,也渐渐地淡了去。 云侧妃也曾怀过一个孩子,是恭王府的头一个孩子,可惜,还未到生产,出门时不慎跌了一跤,滑了胎,至今都无所出。 没有儿女傍身,处处遭人议论,云侧妃心头本就不满了,听完五公主说完了这番话,心窝子被刺得阵阵发疼。 王妃便也罢了。 可那王良娣,一个瘦马,就因为生了个哥儿,一步登天,处处压过了她这个侧妃。 当初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就是被那个贱人害没的,好好的,地上怎会平白无故地有了油...... 侧妃心头万般翻涌,恭王妃倒是没什么想法,立马让人将其唤了过来。 王良娣一到,五公主对其便是一通夸,“上回皇母后生辰,本宫还听贵妃娘娘夸了宏哥儿,说宏哥儿长得周正,像他娘,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 五公主一大早上了一趟恭王府,成功地将恭王府后宅搅得一团乱遭后,才离开。 恭王妃将其送到了门外,五公主到了马车跟前,才回头看了一眼恭王妃的肚子,道,“这回那两人扛上了,二皇嫂也能安心养胎。” 恭王妃感激地一笑,“让五殿下费心了。” 五公主倒也不是为了她费心,只不过一举两得,同恭王妃辞别后,五公主坐在马车上,又无所事事了。 “什么时辰了。”五公主问秋扬。 “巳时了。” 五公主:...... 马车继续往公主府驶了一段,五公主眼睛一闭,到底是同秋扬说了一声,“去蒋家巷子口。” 秋扬神色一震,道自己是听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六年了,自蒋家公子死后,五殿下再也没去过蒋家,连江陵城都很少逛。 秋扬知道是什么缘故。 十几年相处过来的人,青梅竹马长大,突然说背叛就背板,感情没了便也罢了,却还摊了一条人命在身上。 伺候了五殿下这些年,秋扬清楚她是什么样的性子。 虽瞧起来跋扈,可从未主动去害过人,能让她失了理智,一刀子要了蒋公子的命,心头到底是生了恨的。 有恨,便说明曾在意过这段感情。 被太子关进龙鳞寺的那一个多月,五殿下并非像她面儿上瞧得那般当真无事,刚开始的几日,夜里曾几度被惊醒,起身坐在床榻上,满脸的水珠子。 秋扬也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那段日子,得多亏了韩大人,愣是逼着殿下抄经诵佛,几乎没让她有闲下来的功夫,熬过了一月,殿下倒也没再梦靥过。 只不过再也不热衷于逛江陵,连经过蒋家巷子口前面的那条路,五殿下都会特意绕开。 如今突然听他去要蒋家,秋扬一脸的意外。 “韩大人今日在蒋家办案,非得让本宫过去一趟,他就如此离不开本宫了,办个案都要见我了?” 秋扬:...... * 今日过来蒋家提审的,都是督察院的人。 副左使温大人,从大理寺出来,同韩靖一道来了蒋家,到了门前的巷子口时,韩靖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同温副史道,“温大人先进去......” 温大人虽有疑惑,但也没多问,“那属下先进去候着韩左史。” “好。” 温大人走后,韩靖一直立在了巷子口。 巳时一到,还是没有动静声传来,韩靖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没再等了,神色倒是没什么意外。 他就知道,她是个怂货。 韩靖进去时,温大人已经将蒋家围了起来。 督察院的人突然上门,蒋家的人个个都吓得腿软,哭得哭,跑得跑,均被侍卫捉了回来,擒住丢到了院子里,站成了一堆。 蒋家的左相一走,府上只剩下了一个蒋老夫人,年岁太大,镇不住家,这会子的蒋家就如同一盘散沙。 温大人将人数清点完了,韩靖才走了进来。 督察院韩左史,在朝为官的,谁人不知。 叫他一声活阎王也不为过,只要在他手上犯了事,没有人能安然无恙地脱身,不死也得脱层皮。 一个月前,江陵落了一场暴雨,才过了一日,刚建好的河堤坍塌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轰然崩塌,耗进去的几万两黄金,算是彻底地泡了水。 其中受贿之人,牵扯极广。 皇上震怒,太子亲自到督察院,将案子交给了韩靖,命其在一月内,将河堤所有受贿的官员,无论大小,尽数捉拿归案。 蒋家大爷,是河堤修建人之一,负责运送砖窑。 今日也不止蒋家,大理寺和刑部,都在抓人,但蒋家运气不好,落在了督察院的手里。 蒋家大爷在见到温大人的那一刻,腿脚便开始软了,这会子见到韩靖,脸色都白了,额头的汗直往外冒。 平日里,蒋家大爷尽管背地里,同一众官员对韩靖是恨之入骨,极为不耻,骂得话也很难听,可如今遇到了他手上,只剩下了恐惧,跪在地上,道,“韩大人明鉴,我蒋家清清白白......” 韩靖上前,一把扶起了他,“蒋大人不必害怕,今日督察院只是照供词前来提审,蒋大人如今人还在蒋家的院子里,只要没进我督察院,蒋大人不必行跪。” 蒋家大爷被他这一扶,心头不仅没有半点轻松,愈发紧张了起来,“韩大人......” “提审。” 韩靖松开了蒋家大爷的胳膊,没兴趣同其寒暄,提步走进了蒋家大院,坐在前厅之内,拿着蒋家的家谱名册,一个一个地单独审问。 从巳时一刻开始审,审了大半个时辰,也才审了一半。 快到巳时末,小厮李默突然走了进来,在韩靖的耳边低语了一句,韩靖眉目轻轻一扬,片刻后唤了温大人进来,“先审,半个时辰后,不管老夫人醒不醒,都得请过来,提审。” “是。” 适才督察院的人一上门,便封锁了蒋家所有的院子,那阵势骇人,蒋老夫人当场便被吓晕了过去,至今还没醒来。 他可以将其排在最后再审,但督察院办事,自来不讲人情,只要没死,该审的还是得审。 韩靖出去了一趟。 温大人倒也没觉得奇怪,这样的案子通常一审起来,最少得花费半日,中途歇息,很正常。 * 五公主早就到了,马车停到了蒋家门前的巷子口,却迟迟没有下来。 秋扬虽不知她今儿为何突然来了蒋家,见她的脸色渐渐地有些发白,便劝说道,“殿下要是不想去,咱们就回去。” 五公主没应,没说要回去,也没下车。 这般熬了快小半个时辰,蒋家的巷子口外,也陆陆续续地围满了人。 自古至今,没有谁不爱看热闹。 蒋家算起来,也是江陵城内的高门大户,可今日督察院这般一上门,多半也是保不住了。 围过来的百姓,七嘴八舌,开始议论纷纷。 “这蒋家威风了近百年,历经了改朝换代都安然无恙,蒋相才去了几年,没成想,竟然落到了督察院的手里,今日蒋家大爷还能活着出来?” “要我说,这蒋家也是倒霉,若换成大理寺,刑部来提审,也不会被封院,能少受些苦......” 身旁的人一笑,“只能认栽......就督察院的那位阎王爷,江陵城内的狗,见了他怕是都得跑。” “这位韩左史,当真就如此不近人情?得罪了这么多人,他就不怕有朝一日,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一个被当成杀手养大的孤儿,无父无母,恐怕连自己从哪出来的谁都不知道,他能有哪门子的感情......” “那倒也未必,他和五殿下如今不是......” 议论声传来,就在五公主的马车旁,听得清清楚楚。 秋扬听得心惊肉跳,正要下车去训斥一句,身旁的五公主突地起来,从马车内跳了下来,脚步径直走到了适才说话的几人跟前。 劈头便质问道,“你们说谁无父无母。” 五公主的马车停在了角落里,停了半天了,周围的人也没见其动静,谁能想到里头还有人坐着。 突然见到一位周身贵气的貌美的姑娘走了下来,还未猜出是谁家的,便听身后跟上来的宫娥唤了一声,“殿下......” 几人的脸色瞬间一变了。 皇宫内这般年纪的公主,就只有两位,一位四公主,一位是五公主,四公主已经嫁了人,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用去猜。 江陵城内,能有如此气势的姑娘,也就只有当朝的嫡出公主,五公主了。 几人的腿脚一软,齐齐地跪在了地上。 五公主脸上的愤怒却没减去半分,又道,“你们父母健在吗,就算你们父母健在,那你们祖父祖母呢,他们的父母总该不在这人世上了,莫非他们都是无父无母,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就你们是爹娘生的,旁人就不是了,秉公执法也错了,一群没长眼睛,乱嚼舌根的东西,就不怕本宫拔了你们的舌头......” 五公主说完,似是还没有泄愤,抬脚就要踹过去了,腿刚抬起头,胳膊突然被人一把拽住,将其往后一拖。 五公主一个不稳,往后栽去,回过头怒声斥道,“放......” 话还未说完,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五公主立马变了脸,“韩大人。” “走吧。” 五公主被他往前拉了几步,还是气不过,回过头又提起了脚,想踹过去,“狗东西们......” “好了。”韩靖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搂住了她的腰,直接将人拖走。 第122章 五公主韩靖5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个是尊贵的五公主, 一个是督察院的活阎王,这两人走在一起,江陵城内没人敢惹。 韩靖连拖带搂, 拽着五公主从人群堆里穿过, 围在边上的一群人, 齐齐地退开,头都不敢抬, 生怕自己招惹上了这俩人。 适才嚼舌根的几个人, 早就趴在地上, 软了骨头,怎么也没料到, 这一番话会被正主听到, 且还被抓了个正着。 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何为祸从口出。 本以为今儿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今见那位活阎王,竟手下留情, 带走了五公主,一时如同虎口脱身,侥幸地捡回了一条命, 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五公主被韩靖揪住,一只胳膊跟个铁钳子一般, 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 五公主动不得, 只得跟着他往前走。 “韩大人你这样当街又搂又抱,只会加深他们对咱们的误会,虽说往后我没打算嫁人, 不在乎什么清誉, 但韩大人不一样, 万一哪天当真看上了旁的姑娘,你这番行为不是自找麻烦,给自己留下了把柄,哄不好姑娘了......” 韩靖听着她满嘴炮仗,丝毫不理会。 将人擒到了蒋家的门前,韩靖才松了手,五公主的腰都快被他拧断了,从他怀里出来,瞬间离他远远地,嘴里却依旧没个正形,“韩大人的手劲怎如此之大,也不知道在别的地方,劲儿是不是也这般......” 话还没说完,抬头便见到了蒋家的牌匾。 脑子深处尘封已久,她以为再也记不起来的画面,突然浮现在了面前...... “安阳,往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你觉得如何?”蒋家公子的那张脸,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清晰。 连他脸上的那道笑容,她都还记得。 五公主脸色陡然一白,勉强撑出了一抹笑容,退后两步道,“韩大人,本宫就不耽搁你办案了。” 五公主说完,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五公主心头一跳,也没有回头,脚步不由加快。 可身后的那脚步声,也跟着急促了起来,距离越来越近,五公主提起腿,正打算跑,还是慢了一步,胳膊一把被韩靖擒住,拽着她便往回走。 五公主:....... 五公主卯足了力气,吊住了他的胳膊,挣扎地去掰开他的手,故作怒状,斥责道,“韩左史,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行挟持当朝公主......” 可那话毫无用处。 韩靖不仅没有被吓到,胳膊索性搂住了她的腰,再次掠人。 五公主:...... 瞧吧,果然是被她宠坏了,胆儿肥了,连她这个公主都不怕了。 眼见要到蒋家门口了,五公主的声音突地软了下来道,“韩左史你这样搂搂抱抱,实属影响不好,你们督察院的属下都在看着你呢......” 门口守着的几个督察院的侍卫,早就瞧见了两人。 从看到韩靖搂着人从巷子口进来,心下便是一片惊愕,自打他们这位左史大人上任之后,两年多了,从未碰过一个姑娘。 即便是提审,也自来不碰女人,就连五殿下,来了督察院那么多回,众人瞧见的,都是五殿下对他上下其手,没人见过韩左史主动动手动脚。 因此,督察院暗里不少人都在议论,说是韩左史是被五殿下所逼迫。 强扭的瓜不甜,韩左史怎可能会高兴。 如今见自己的那位左史大人,竟然三番两次地,以下犯上,强行以武力将五公主,抱到了怀里,个个都如同见到了百年奇观,心头震撼无比。 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唯有一双眼睛,壮着胆子,时不时地瞅上一眼。 正瞧得上劲,被五公主这般一点破,几人心头猛跳,脊梁都绷直了,一双眼睛放哪都不对,一瞬间都齐齐地垂下了头,装起了瞎。 韩靖压根儿就没在意,拖着五公主继续往前。 到了门槛了,五公主一脚顶在了门槛上,死活不进门,韩靖被他拽住,脚步一顿,抬起头无奈地望了一眼头顶上的蓝天白云。 怂成这样,竟还整日对自己耀武扬威...... 片刻后,韩靖低下头,看向她,问道,“你进不进?” 五公主拼命摇头,“不进。” “不就是杀了个人......”韩靖说完,也没去拽她了,手上的力度突地一松,五公主身子本能地往后仰去,脸色一变,“韩......” 韩靖不紧不慢地伸手,稳住了她的腰,用力往前一带,五公主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了他身上。 五公主惊愕地抬起头,看向他,还未反应过来,韩靖便俯下头,毫无预兆地,吻住了她的唇。 五公主:...... 她可能要死了。 五公主脑子里一团空白,唯有心口传来的一阵阵“咚咚—”直跳的悸动。 五公主整个人痴呆地立在那由着他亲她,甚至忘了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去回应。 齿列太紧,韩靖的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道,“张嘴。” 那一拍,五公主似是被他拍掉了魂儿,木讷地张了张嘴,“韩靖……” 韩靖的舌尖瞬间闯入,亲吻的力度,不失温柔,又不失霸道,缓缓地,循序渐进…… 韩靖很少这般亲她,唯一一次是在西域。 之后的每一次吻,几乎都是五公主主动,亲得不痛不痒,每回一到关键时候,韩靖都会紧闭着齿列,不让她放肆,且毫不犹豫地推开她。 今日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突然,主动地亲了她。 且将她亲得有些头晕脑胀,七荤八素。 青竹的气息,几乎铺天盖地将她包裹,鼻息之间全是他的气息,五公主渐渐地有些喘不过气了,却见他并没有半点要歇停的意思...... “韩靖.....”五公主还是头一回,主动地去扒拉他,一双手软弱无力地推开了他的胸膛,立在他跟前,两边双颊绯红地看着他,喘着道,“先,先等会儿。” 容她缓缓。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韩大人......”五公主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眸子落下,却正好落在了他的喉咙处,只见那喉结轻轻一滚。 五公主:...... 大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她在想什么....... 五公主的心口“扑通”一阵乱跳,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及时掐断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激烈画面。 可她并不是,平白无故地色眼昏花。 是因为韩靖突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地亲了她。 五公主又才抬起头,目光带着质问地看向了韩靖,韩靖的眼睛躲都没躲一下,仰上她,黑眸里一片冷静,可那双薄唇上,却明显留下了亲吻的痕迹。 那是她的口脂...... 五公主正盯着入神,韩靖抿了一下唇,将那抹嫣红吞进了喉咙。 五公主:...... 他怎么能如此勾引她。 韩靖看了一眼她红了又红的脸色,弯身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进了蒋家的大门,“不是说我好久没亲你,这回满意了?” 五公主的脚步,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一道走了进去,蒋家大门内的一草一木,包括那墙角的几株木兰,皆还是原来的模样。 五公主的脑海里却再也没有了地儿去回忆。 “韩大人,你适才的行为.......”五公主拽住了她的胳膊,侧过头,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道,“本宫很喜欢。” 韩靖没搭理她,带着她直往蒋家的前厅而去。 踏上台阶时,五公主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头挨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他,“韩大人,你为什么突然亲本宫......” 韩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虽未回答她,可那眼神明摆着就是告诉她,爽了就行,别那么多废话。 五公主:...... “我没旁的意思,韩大人以后再接再......” “微臣参见五殿下。”五公主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行礼声打断。 适才韩靖一走,温大人立马让人去了蒋老夫人的院子,本打算将人抬到前院来,那蒋老夫人,到底也曾风光了几十年,断然不会到了快入土了,丢了脸面,让人瞧了笑话,及时地醒了过来,让身边的丫鬟,将其搀扶着到了前厅。 韩靖事先打好了招呼,温大人没敢先提审,一直候着人。 等了半天,才听到了屋外的动静,温大人忙地走到门口去迎,一到门口,却意外地瞧见了五殿下,同那位从来没有人情味儿的韩左史,手拉着手上了台阶...... 温大人的神色愣了愣,不太明白,今日是督察院提审蒋家,韩左史为何带了五殿下过来。 但稍微一想,便也想了起来,六年前五殿下同蒋家小公子蒋安杰之间的一丝一缕....... 五公主的婚服都穿上了,蒋家突然传出了小公子的死讯,这事儿当时可谓是轰动了江陵城,五公主还为此去了龙鳞寺替蒋家公子超度。 可后来蒋家公子的死因爆出来后,必然已经成了五公主心头的一道黑墨。 六年过去,如今蒋家摊上了贪污之案,五公主这时候前来,难免会让人怀疑,是为了报复而来。 温大人倒是能理解,只是没料到会是韩左史带着人过来。 这两年来,韩左史办事,一向六亲不认,他们督察院在外的名声,都已经臭成了硬石头,今日见他破例夹杂了私人感情,温大人心头还松了一口气。 人只要有感情就好说话。 见人走到跟前了,温大人赶紧对五公主行了礼。 五公主认识温大人,对其轻轻地点了头。 韩靖牵着五公主的手,跨进了屋内,才松开,转头同温大人道,“太子殿下受命,让五殿下,前来督办。” 五公主:...... 五公主转过头,意外地看向了韩靖。 他今儿这胆子多大有些无法无天了,适才突然强吻了她,这会子还敢利用皇兄。 她都不敢。 温大人的神色也是一震,刚才的猜想,瞬间化为了乌有。 合着还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如此一来,今儿这蒋家,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温大人上前同五公主指了韩靖适才坐过的上位,“五殿下,请。” 五公主人都已经被他领进来,倒也没再退缩,也没去拆他的台,坐在了主位下方的一张圈椅上,抬头道,“还是交给韩大人吧,本宫听着便是。” 这一抬头,五公主才见到了对面坐着的一位老熟人。 蒋家老夫人。 视线相碰的一瞬,蒋家老夫人眼里的恨,就差将五公主生吞活剥了,适才听到有人唤了一声,“五殿下。”蒋老夫人的心口就提了起来。 如今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后,蒋老夫人突地激动了起来,胸口一阵起伏了,片刻后,便弯下了身,手里的帕子紧紧地捂住了嘴,喘咳地缩成了一团。 立在她身后的丫鬟,不停地替她顺着背。 五公主没再瞧她,偏过了头。 蒋老夫人却是死死地盯着她,当年她待她,岂有半点亏待。 知道她同杰哥儿的感情好,隔三差五地,她都会亲手做些她喜欢吃的点心,托人给她送去宫内,那十来年里,她待她,同自己的亲生闺女有何分别。 可她呢,竟然让蒋家吃了这么大一桩哑巴亏。 就是她杀了杰哥儿。 她相信柔姐儿的话,不说柔姐儿有没有那般大的胆子,凭她的处境,也断然不会去杀了杰哥儿。 那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未来的支柱,她怎么可能行那糊涂事。 能有那歹毒心肠的,只有她安阳。 男人三妻四妾,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之事,就因为她安阳,知道了杰哥儿同柔姐儿有了孩子,竟生了妒,要了他的命。 她不嫁,退婚便是。 为何要杀了杰哥儿,亏得杰哥儿那些年,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为她当牛做马,掏心掏肺地对她,最后却落到了那般下场。 她老来得子,就生了那么一位小公子,从小尤其的宠爱,走了之后,她伤心过度,心头存了疙瘩,一病不起,发誓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可奈何她是公主,杀了人可以不偿命。 她蒋家惹不起。 蒋夫人盯着五公主,双目通红,从那断断续续地喘咳声中,艰难地骂出了一句,“毒妇......” 五公主眼皮子猛地一颤,脸色到底是变了变。 韩靖的脚步,从两人的跟前走过,短暂地挡住了五公主的视线,走向了主位落了坐,道,“提审。” 督察院的纪案员,备好了纸张笔墨。 韩靖从袖筒内掏出了一份清单,转过身,看向右手边的蒋老夫人,平静地唤了她一声,“赵氏。” 蒋家左相在世之时,众人都唤蒋家老夫人一声宰相夫人,蒋相走了之后,众人也是唤她为蒋老夫人,很少有人唤她赵氏。 蒋老夫人听说过督察院,也知道有位韩大人,行事手段一向残酷无情,极为地威风。 蒋老夫人心下一声冷笑。 能不威风吗,攀上了那毒妇,仗着她五公主的权势,今日过来要灭她蒋家了...... 蒋老夫人初时听说督察院前来时,心头还有些发虚,如今看到了这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蒋老夫人自认为一身正气,不由挺直了胸膛,看向韩靖,“韩大人,有话请问,我蒋家侍奉帝王百年,堂堂名门世......” “蒋家的账本,督察院的人已经清查过了。”韩靖一声打断了她,声音不徐不疾地,“从十三年前开始,蒋府的几家布庄,便陆续出现了亏空,账目上的收支不平,入不敷出,但很奇怪的是,蒋家的账目上,总会隔三差五地凭空出现一笔来历不明的钱财,有现银,有首饰,布匹,粮食等......且数目不小。” 韩靖顿了顿,声音陡然一厉,道,“请问老夫人可知,这笔钱财是从哪儿来的。” 蒋老夫人一愣,抬起头看向了韩靖。 只觉那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带着一股子的锐利,紧紧地揪住了她,有那么一瞬,蒋家老夫人竟然感觉到了一股无处遁形的恐慌。 也只是片刻的功夫,蒋老夫人到底是平静了下来。 对着韩靖冷笑了一声,道,“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蒋家身为宰相府,一直颇为陛下赏识,十三年前,我蒋家莫不是收到的所有奖赏,都得汇报给韩大人?就算是韩大人想知道,恐怕我这老婆子记性差,也记不起来了......” 什么叫不明钱财。 他的夫君,是宰相,这些年得到的赏赐还能少了不成。 蒋老夫人话音一落,韩靖便将手里的一份清单,递了过去,“倒不必劳烦赵氏,本官已经从户部那查清楚了,这是从陛下登基以来,蒋家所收到的所有赏赐。” 李默上前,从韩靖手里接过清单,递给了她。 韩靖继续道,“显然,蒋家所收到的赏赐,并不能填补那笔来历不明的财物,赵氏还是好生想想,蒋家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身外之财,也好让本官还你蒋家一个清白。” 蒋老夫人的脸色慢慢地起了变化。 韩靖转头又同温大人道,“再去将蒋大爷请过来。” 温大人点头,“是。” “老夫人的年岁大了,想不起来,蒋家大爷应该知情。”韩靖说完,没再继续审问,安静地候着人。 等候之时,目光倒是讽刺地扫了一眼正坐在圈椅上,一脸事不关已,毫无自知之明的五公主。 五公主压根儿就没去关心蒋家什么亏不亏空,目光偏向门口,没忍心往蒋老夫人脸上瞧。 才六年,竟老成了如此模样。 眼皮子都松垮了,肤色也暗黄了...... 当年她还觉得她挺好看。 她倒也没有怀疑错,她那位小儿子,确实是她杀的,是他的宝子儿子,自己要死,但她能老成这幅模样,同自己是有很大的关系。 气不过吧。 半刻不到,温大人领着蒋家大爷走了进来。 韩靖直接点明了问他道,“从十三年前开始,一直到六年前,蒋家不断地有外财进账,那笔银钱是从何来的。” 蒋家大爷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五公主,膝盖一软,突地跪了下来,趴在那儿迟迟不说话。 “看来,蒋家大爷心里清楚。” 韩靖也没那个耐心等他自个儿说出来,替他道,“进你蒋家的那笔不明账目,有固定的时辰,每年蒋家人的生辰一到,尤其是蒋家小公子的生辰,这笔账目,都会准时地出现,送来的首饰上刻有印记,倒也不难知道是从何处而来,当铺内恰好还有一批你蒋家人送过去,未来得及融掉的金银,是从宫中而来。” 韩靖说完,又从袖筒里掏出了一枚金镯子,突地朝五公主的跟前掷了过去,“啪——”地一声,那金镯子砸在了五公主的跟前了,五公主才猛然醒过神来,愣愣地看向了韩靖。 怎么了。 韩靖微微偏过头,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了五公主,一字一句地道,“蒋家从十三年前开始,直到六年前,每年账目上的亏空,都是靠着跟前这位五殿下的资助,才得以度过难关,维持了你们的奢华日子。” 这个蠢货,从小就开始养家了。 养了人家一家子,整整七年,最后还给自己的未婚夫养出了一位妾室,私生子。 她本事可大了。 五公主:...... 第123章 五公主韩靖6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五公主有些懵。 她确实送过蒋家不少东西, 六年前,她还未同蒋家人闹翻,蒋家公子也还是他的未婚夫。 既是未婚夫, 逢年过节, 蒋家人的生辰大寿,她便得有所表示。 实则也并非是从订婚之后才开始送, 自她懂事起, 因着蒋家和蒋家小公子对她的关照,她一直都有给蒋家送礼。 蒋小公子、蒋相、蒋老夫人、蒋大爷、还有蒋家大奶奶......蒋家每个人的生辰, 她都会让人备礼。 就算她不记得这些日子, 蒋家的人都会好心地提醒她。 且端阳、中秋、除夕......也有贺礼。 许是送的东西太杂, 有一回她觉得进贡的一批大米, 极为香甜, 让人拉了一车送给了蒋家,蒋家的管家同她的人道, 那些东西占地儿,金银好存放,也好入账。 自那之后,她尽量送现银。 手头上没那么多现银时,便是金银玉镯,玉盘金蝶, 布匹、绫□□果...... 零零碎碎的不少, 但说养了蒋家一家七年,她觉得有些夸张。 有那么多? 蒋家是百年世家, 家业雄厚, 半年的开支都得烧上几万两银子, 这些当初都是蒋老夫人亲口同她说的。 她送得再多, 半年当也没有几万两银子。 蒋家这样的高门世家,七年来,就靠着她的那点接济过日子? 五公主不太相信。 但韩靖说的话,她从不会去怀疑。 五公主弯身捡起了脚边的金镯子,虽早已经记不得,这东西是何时送给蒋家的,送给蒋家谁的,可翻开了里头的印记,确实是宫中的物件儿。 父皇母后既没有赏赐,那就只能是她了。 五公主眼皮子直跳,她都不知,自己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还养了蒋家一家子...... 五公主的目光再抬起来看向蒋家老夫人时,眼里便多了几分恶心和冷意。 对面坐着的蒋家老夫人,在听完韩靖的话,脸上的血色早已褪了个干净,又是一阵长长的喘咳,她这一咳,一屋子的人,心都跟着她的那口气吊了起来。 温大人闭着眼睛,跟着她屏住了呼吸,生怕她踹不过来,还未提审完,就背过了气。 半晌后,蒋老夫人到底是回过了气,平息后,看向韩靖,“韩大人简直是信口雌黄,单凭一块手镯就能如此侮辱我蒋家,我蒋家百年......” 这回不待韩靖说话,五公主突然起身打断,问韩靖,“蒋家的账目呢?蒋老夫人既然有异议,就劳烦韩大人拿回来,本宫也想亲自过一回目。” 五公主一说完,刚被领进来的蒋家大爷“扑通——”一声对着蒋老夫人跪了下来,哀求地道,“母亲,儿子求你了,您就别折腾了......” 为了一个死人,她就非得要将蒋家都害死不可吗。 蒋老夫人原本就有些心虚了,如今见蒋大爷这般态度,心头一沉,手脚都凉了。 她不信。 她虽没有管账,可她不信她蒋家这么大一个宰相府,竟然败落到了如此地步,要靠那个毒妇养活了...... 然蒋家这十几年来的种种拘谨,又让她心头没了底,不得不去怀疑。 尤其是最近,她屋里的燕窝都没了,蒋家大爷告诉她,大夫说她的身子骨,不宜吃燕窝...... 即便如此,蒋家老夫人还是不愿意相信。 那毒妇杀了她的杰哥儿后,六年里,没再给蒋家送过任何东西,他蒋家的日子,不也过得好好的...... 蒋老夫人看着跪在地上,朝着她望过来的蒋家大爷,心头一道不详的预感愈来愈浓,再一想今儿的督察院如此兴师动众...... 当也不是无缘无故地上门。 蒋老夫人只觉得脑子突然一阵晕厥,暗呼了一声天爷,她蒋家百年名门...... 蒋老夫人脸色煞白。 蒋家大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跪着同五公主承认道,“五殿下不必查了,韩大人说得没错,从十三年前起,直至如今,我蒋家所有的开支用度,皆是五殿下救济.......” 这话一出,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安静。 堂堂一个宰相府...... 竟到了如此地步? 蒋老夫人这回连喘都不敢喘了,闭上眼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她自小便是高门大户里的大家闺秀,吃穿用户,样样都是顶尖。 当年她嫁进了宰相府的风光场面,至今都还清楚得记得,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怎就走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蒋老夫人埋下头,频频捶胸。 韩靖并没回应蒋家大爷,而是看向李默,吩咐道,“将五殿下那七年送给蒋家所有财物的账目,一并搬上来。” 话音一落,蒋家大爷便摊在了地上,一双手腿慢慢地发起了抖。 他深知察院的厉害。 这一查下来,他要完了,蒋家也要完了...... 李默走出去,片刻后同督察院的侍卫,从门外抱了一大摞账本进来,李默正要上前拿给韩靖,韩靖头一仰,看向来了五公主,“拿给五殿下。” 让她自己数数。 五公主花钱一向大手大脚,从不在乎身外之物,送了便是送了,给谁送了什么东西,鲜少记得,也不会让人去记账。 她不记账,觅乐殿的管事却记了账。 如今那一笔一笔的账目被翻了出来,再同蒋家填补的那些账目一对,便也一目了然了。 小半个时辰后,五公主没再往下看了,将手里的账本往跟前一撂,再一次看向了蒋家老夫人。 送给蒋家的这些东西,都是她自愿的,她没什么好说的。 但蒋家这幅吃相,太过于难看。 当年她见蒋老夫人屋里的毡子陈旧,送了她四张白狐皮,让她换掉,蒋老夫人笑着同她道,“五殿下费心了,那块毡子是我嫁进蒋家时的陪嫁,上回你蒋伯父也瞧见了,还拿了一张虎皮过来,要我换上,我见用习惯了,便也没舍得扔,一直留着,如今既是五殿下的心意,今儿个我说什么也得换了去......” 从如今的账目上看,蒋家那时候,亏空正是严重,他堂堂一个蒋相,怕是也拿不出什么虎皮来。 可经蒋老夫人如此一说,她还曾觉得是自个儿太小家子气了。 她是大周唯一的一位嫡出公主,这些身外之物,她自来不缺,别说是一张虎皮,她问父皇要十张,百张,都能拿到手。 但她当初送给蒋老夫人时,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狐狸皮比虎皮更合适蒋家老夫人。 又因她从不在意身外之物,是以,蒋家大爷和大奶奶,时不时地提上一嘴,说蒋老夫人喜欢燕窝,她便让人送了不少。 除了燕窝,还有胭脂水粉,面脂、面泥....... 珍颜斋每回出来的私藏品,她都会买给蒋老夫人,那些年,无论她去到哪儿,都是一派风光。 进宫时,母后见她气色好,还夸了她一句,“蒋夫人的面色真好。” 她说什么? “托了娘娘的福,臣妇整日没什么操心之事,不愁也不焦,倒是将这幅身子养好了,娘娘打理六宫,日日繁忙,也得多放宽心才行......” 如今瞧来。 ——啊呸。 五公主又想起了一桩。 蒋安杰自来不愿意让她修建公主府,劝她道,“重新修建府邸,还不知道会花费多少银子,如今国库紧张,陛下恐怕又得操心,安阳要是不喜欢蒋家如今的府院,待你进门后,咱们便将隔壁的宅子买下来,南边的院墙砸开,重新修缮一番,咱就住去旁边的府邸,这样离父亲母也亲近,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咱们也能省出来回奔波的路程。” 那时她无忧无虑,过得正是滋润,倒也没觉得,非要公主府不可。 她点了头,“行吧。” 想必,蒋家公子那时候就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等她进了蒋家的家门,便也更为方便地,用她的银子去养他们蒋家一家子。 从出生以来,她从未短缺过银子,自是不知区区银钱,能让一介名门世族,丢弃尊严,卑鄙无耻地,千般算计。 她不在乎自己到底给出去了多少钱财,但他在乎的是,他蒋家将她当成了傻子。 五公主心头一阵恶心,回头吩咐起了李默,“将账目,拿给蒋老夫人。” 适才见蒋家大爷那般,蒋老夫人心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恨不得立马离开这等子肮脏地儿,如今又见五公主如此态度,蒋老夫人便也明白了。 眼睛一闭,什么都不想看。 她就知道妾室生出来的种,没有一个顶用的,今日竟也让她跟着这一群不肖子孙,臊了这么大的脸。 五公主看她如此,讽刺地一笑,也不急,转身吩咐李默,“你念给她听。” 李默似是已经被她差使习惯了,上前便将蒋家每年账本上的空缺数目,和从五公主那儿谋取来的财物数目,一一念给了蒋老夫人。 蒋老夫人死死地闭上了眼睛,一双眼皮子却没忍住,只打着颤。 她知道,那毒妇,今儿岂能放过她。 也确实如此。 李默一念完,五公主便道,“本宫可记得蒋老夫人曾对本宫说过,蒋家是百年世家,几代积攒下来的财物,足够蒋家挥霍几辈子。” 五公主盯着蒋老夫人惨白的脸色,笑着道,“没料到,蒋老夫人竟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蒋老夫人的嘴角一阵抽搐,怎么也吭不出声来。 “要不是看了今儿这账目,本宫是真信了老夫人的话,信了你蒋家老夫人那些年豁出来的体面,都是因为蒋家的财力雄厚,给了蒋老夫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今日本宫才知,那七年间,蒋老夫人用的每一口食,穿的每一件衣裳,都是本宫施舍的。” 五公主的脚步往前一跨,离蒋老夫人更近了一些,颇有些恼怒地道,“蒋相在世的那会,常常同父皇拐弯抹角地数落本宫,说本宫性子跋扈,不思进取,不好管教,自以为学富五车,娶的夫人也是当年的名门闺秀,你们夫妻二人,一向以注重礼仪规矩,富有学识而自居,处处嫌弃旁人粗俗,自命清高,担忧本宫乱了你们书香门第的名讳,处处对本宫挑剔,到头来,竟是在靠着本宫的施舍在度日。” 五公主说完,毫不客气地斥道,“本宫从未见过你们这般不要脸的夫妻,四五十岁的人了,为老不尊,吃着本宫的,喝着本宫的,穿着本宫的,还有脸数落本宫的不是,本宫当真是佩服你们,脸皮怎能厚实到如此地步。” 蒋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因着自己的身份,连句红脸话都没听人说过。 如今被一个小辈,这般当着众人数落,只觉得自个儿一声被扒光了,里里外外地,都让她讽刺了个遍。 “你.......” 蒋老夫人一口气喘了起来。 她是真不知情。 她怎知道,蒋家竟然沦落到了如此地步,蒋老夫人看了一眼摊在地上不起的蒋家大爷,恨得牙痒痒,都怪妾室生出来的,没一个成材...... “还有你那位宝贝儿子,尊严都不要,整日给本宫做牛做马,处处讨本宫开心,为了从本宫身上搜刮点油水,养自个儿的爹娘,也真是辛苦他了,小时候给本宫当马骑,长大了还给本宫当过马凳儿,吃本宫剩下来的东西,本宫说什么就是什么,孝顺倒是孝顺,你们也忍心......” 蒋老夫人只觉心头一梗,眼前渐渐地黑了起来。 “于本宫而言,养你们的那点钱财,也算不得什么,都是你儿子当牛做马赚的,本宫就当养了一窝子狗好了......” 话音一落,蒋老夫人一头倒了下去。 身后的丫鬟,急急地唤了一声,“老夫人......”蒋家大爷也才爬了起来,准备过去搭把手,想将人扶出去,韩靖突地道,“寻长春凳给赵氏,蒋家大爷接着提审。” 这话别说蒋家人,连一旁的温大人神色都是一愣。 可想起督察院的这些人审人的手段,便也觉得正常。 督察院的宗旨,只有清官与贪官,忠臣与罪臣,从不分尊卑,不分年龄。 今日蒋家怕是半点体面都没了。 蒋家大爷,一口气还未喘过来,韩靖又道,“蒋家六年前的账目算是平了,接下来请蒋大人说说,府上近六年来的进账,是从何而来。” 这回,换做蒋家大爷眼前发黑了。 蒋家大爷再次跪了下来,“韩大人......” 韩靖也懒得同他磨下去了,直接问道,“窑砖是从何时开始以次充好的,负责烧制窑砖的王家,是如何联系上你的,给了你多少钱财,怎么给的......” 这一通问下来,蒋家大爷汗如雨下,跪在那,身子打着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五公主对之后的审问,没什么兴趣。 韩靖审问时,五公主的目光一直都在蒋老夫人身上,看着督察院的人,寻了一张春凳,当真将人横放在了上面,像是死了的。 哪里还有半点光彩。 五公主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就这样的人,她竟同其周旋了七年。 不用韩靖再骂她,她自己都觉得自个儿蠢。 督察院今儿能前来,必定是掌握了蒋家贪污的证据,她再呆在这儿,没什么意思。 她先回去,给他亲手做些点儿,待会儿等他忙了,她再上门请罪。 五公主看了一眼韩靖,见他正垂目查着账目,便转过身,脚步轻轻地往外迈去,刚往前迈了一步,韩靖似是额头上长了眼睛,冷声道,“坐下。” 五公主:...... 他虽是督察院左史,可她又不是督察院的人,五公主觉得他这样说话,多少有点损她的颜面了,五公主没动。 韩靖抬起了头,看向她,僵持了片刻后,五公主终究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乖乖地坐了回去。 韩靖将所有的账目都摆出来后,提审倒是很顺利。 半个时辰不到,蒋家大爷便没有了招架之力。 刚建好的河堤,一日暴雨轰然坍塌,丢的是大周的脸面,皇室的脸面,所有牵扯其中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商贩,都不会有好下场。 韩靖起身,同温大人吩咐道,“抄家。” 话音一落,蒋家大爷便被督察院的侍卫押了下去,屋子外守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督察院侍卫,瞬间开始行动,抄家的抄家,提人的提人。 蒋家上下,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晕死过去的蒋老夫人到底是被那吵闹声叫醒了,身旁的丫鬟早已被这阵势吓得脸色发白,见人醒了过来,也顾不得去问旁的人,只道了一声,“老夫人,抄家了。” 谁能想到,蒋家大爷竟是当真贪污了河堤的赃款。 这回蒋家是彻底地完了。 蒋老夫人醒来,便留意到自己躺在了春凳上,那春凳就搁在了门前,自己这番躺着也不知道被人观赏了多久...... 蒋老夫人刚清醒过来,又有了要晕过去的架势,她光鲜了一辈子,竟是晚节不保。 还未回过神来,突地听了丫鬟这一声,身子一阵摇晃,眼前又发了黑,却不敢当真再晕过去,忙地扶住了丫鬟的手,着急地道,“快,快去竹院......” 柔姐儿还在里头关着的。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柔姐儿是被冤枉的,是以,她用尽了一切办法,将柔姐儿保了下来。 孩子没有父亲,断然不能再没了娘。 这些年,柔姐儿一直都被她藏在了竹院,虽见不得光,但好在还有一条命在,没成为替死鬼,冤死了去。 如今这一抄家,定会被找出来。 还有她那可怜的孙儿......那可是杰哥儿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丫鬟自然知道老夫人一向将那娘俩视如命根子,赶紧起身,打算趁乱溜进后院,想个法子让那娘俩逃出去,脚步才刚下了前院的台阶,便被迎面而来的侍卫擒住。 如今的蒋家,里里外外,到处都是督察院的人,谁又能跑得掉。 外面的哭喊声不断传来,韩靖平静地立在五公主的跟前,看了一眼摞成了高山的账目,随手拿了一本,翻了起来。 今日自己落了这个大个把柄在他手上,五公主端端正正地坐着,不敢吭声。 半晌过去,韩靖将那账本“啪——”一下,扔在了她面前,笑了一下道,“蒋家公子真有本事。” 五公主:...... 虽说她和蒋家公子的关系,是发生在她和他开始之前,可毕竟也算是自己的一段情史。 自己还曾送给了蒋家那么多东西,换成是谁,心头都不会乐意。 五公主自知理亏,是以,适才他让她坐下,她就规规矩矩地坐下,陪着他坐了半天,一声不吭,如今更是陪着一张笑脸,道,“韩大人更有本事。” “是吗。”往日韩靖很少去揪住她的事不放,这会子却似是非得要同她过不去,又道,“韩某可没那个本事,让五殿下如此破费,你这养男人的成本,未免也太高了些,你应该事先了解一下行情,也不至于被骗得这么惨。” 五公主:...... 不带这么损人的。 “韩大人愿意,本宫也可以养你......”见屋内没人,五公主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使力往下一拽,拽得韩靖的身子朝着她倾下来了,五公主才凑近他耳边,轻声哄着道,“蒋家公子算什么,咱们的韩大人才最厉害,别说区区身外之物,本宫的人,心,都给韩大人,本宫,只喜欢韩大人一个......” 五公主从未对谁这番表白过。 蒋家公子不配,只有她的韩大人才配。 韩靖侧过头,看着她认真地神色,却并没有生出半点感动,突地一嗤,道,“你有心吗?” 她怎么没心了。 五公主一愣,突地起身,贴了过去,韩靖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仰,身子便被她抱了个结实,“韩大人听见了没,本宫的心,是不是正扑通扑通地跳,她只为韩大人跳。” 韩靖:...... 满嘴炮仗。 “再说了,韩大人昨儿夜里都咬......” 五公主的话还没说完,韩靖便伸手,一巴掌及时地盖在了她的嘴上,捏住了她的下颚,慢慢地往后推去。 “呜......韩大......” 温大人领着蒋家公子的那位表妹一进来,便见到了两人正在屋内打情骂俏。 温大人一时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这样的场面,实属难得,温大人怕一打搅了,便再也难以碰上,正为难,韩靖倒是自己察觉到了,手掌一撤,松开了五公主。 转过身,扫了一眼温大人身边的妇人,又回头同五公主,低声道,“抢你未婚夫的女人来了。” 五公主:...... 这都是些什么弯弯绕绕。 她哪来的未婚夫。 “韩左史,适才底下的人在蒋家后院,搜出了一位妇人,此妇人未归蒋家族谱,乃蒋家的表亲,也就是六年前,杀害蒋家公子的刑家表妹。” 温大人的话说完,五公主一阵诧异,刚抬头望过去,还未将其认出来,那妇人倒是比她还要激动,跪在地上,哭着到,“我没有杀人,不是我杀的.......五殿下,求求您放过我吧,当真不是我去勾引的表哥,是表哥,是他对我说,五殿下心地善良,等将来嫁进了蒋家,必定会给我一席容身之地......” 第124章 五公主韩靖7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六年前, 五公主也就只见过一回蒋家公子的表妹。 模样记不太清,听温大人说完后,五公主头一眼没认出来, 如今见她跪在地上哭着求情,这才有了几分熟悉。 六年前她也是这般跪着求她, 求她放过她和蒋家公子。 她不过是撞见他们有了私情,又没将他们怎么样,谁知一个一个地在自己面前又是哭又是求饶的,她心烦得很,才成全了蒋家公子。 当初要不是他这位表妹一口一个“贱人”地骂着,她多半也不会让她这样的蝼蚁来背锅。 之后, 自己也没真想至她于死地。 蒋家老夫人暗里去衙门撤了诉状, 将人带回了蒋府,她都知道, 也没去为难她。 今日是因蒋家受贿, 督察院抄家, 将她抄了出来,同自己没什么关系。 她求自己也没用。 但她有些好奇,当初蒋家公子当着自己的面, 解释是他的这位表妹,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先去他屋里爬了床, 当时这位表妹也在场,她一声不吭。 如今人死了, 倒是敢说是蒋家公子先对她起的色心。 嗯, 她心地善良。 那位被送去乌孙和亲的怀安公主, 也是这么说她的。 “那本宫成全你好不好, 给你一个名分?”五公主走上前,突地对蒋小公子的表妹一笑。 未待那表妹回过神来,五公主便抬起头,同温大人道,“这位妇人本宫认识,是蒋家小公子生前的外室,两人跟前还有一个孩子,估计已有七八岁,既是蒋家的血脉,怎可能不在蒋家的族谱上,劳烦温大人将其添上,母凭子贵,她怎么着也该被纳入蒋家,配得上一个妾。” 温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毕竟他是督察院的人,即便她是五公主,也指挥不到督察院的头上来,且他的头儿还在自己跟前。 温大人为难地看向了韩靖。 韩靖没出声。 五公主也回头看向了他。 片刻后,韩靖别开眼,同温大人道,“听她的。” 温大人:...... “是。” “蒋家小公子,蒋安杰生前的妾室,押下去......”温大人同身后的侍卫吩咐完,那位表妹才反应过来,忙地挣扎道,“我不是......我不是蒋公子的妾室,我同蒋家没有关系......” 被押出了门外,那表妹情急之下,又才想了起来,急着冲屋内唤道,“五殿下,五殿下......” 五公主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被押到了蒋家的一堆女眷之中。 刚转过头,便见韩靖一双漆黑的眼睛,极为鄙夷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讽刺地道,“眼瞎。” 五公主:...... 未等五公主反应过来,韩靖已抬步从她身旁走了出去,蒋家的案子已经提审完,蒋家这些年本就败落,旁的院子里抄家也抄不出什么来。 唯有蒋老夫人屋里,抬出来了好几口漆木箱子,里头都是她存着的嫁妆。 东西物件儿不少。 督察院一一清点,一人报数,一人记录,一番清点下来,价值也有几十万两银票。 这六年若是能拿出来帮着蒋家渡过了难关,蒋家大爷,怕也不会铤而走险,冒着被抄家的风险,去受贿。 蒋家大爷立在那听着督察院的人,一样一样地报着老夫人屋里的财物数目,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就栽倒在地。 蒋家大夫人更是恨得牙痒痒,哭着数落道,“先前我那般求她,让她拿些出来救济一把蒋家,外面的几个铺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救,她一直捂不住不放,如今好了,一个字儿都不剩,全都被充了公。” 这数目,竟是比蒋大爷受贿的还多。 这几年,蒋家的开支越来越困难,她好几回厚着脸皮去求了老夫人,想着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先熬过难关再说。 却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不仅舍不得拿出银钱来补贴家用,甚至吃穿的奢华程度,不肯减去半分。 还想要燕窝,府上都快揭不开锅,连下人的月钱都结不上了,哪里还有银钱去替她买燕窝。 一不对了,便是一句,妾室生养的,能有什么出息。 她那位亲生的儿子倒是有出息,绑上了五公主,可最后不也瞎了心,好好的驸马爷不做,竟同自己的表妹勾搭上,这事儿她老夫人也占了责任。 要不是当初她将那贱蹄子接进蒋家来,怎可能有这档子事,五公主如今怕早就是蒋家的人了。 蒋家又怎会遭此劫难。 今日抄家,敢说五公主没有夹带私怨?说到底,他们这一堆子人,都是被她和她那位不知的儿子给害了。 大夫人还这一声哭出来,一堆女眷心头个个丢都对其有了怨愤。 好在蒋家老夫人这会子是爬不起来了,再次晕了过去,躺得直挺挺的,督察院的人到底还是给了她面子,没直接上手,让蒋家的丫鬟,将人抬进了马车。 蒋家受贿,造成河堤崩塌,先不说损失了朝廷多少银钱,水漫上来,淹死了上百人,这样的罪孽,蒋家抄家已经是轻的了。 一个都逃不掉。 花费了三个时辰,督察院的人才从蒋家出来,所有的家产和人,一并带了回去。 人走完了,韩靖最后一个离开。 温大人上马车时,原本还想同其一道,问些后续的事情,回头见五公主立在他身旁,便也罢了,道了一声,“韩左史,属下先押人回督察院。” “好。” 督察院的人一走,蒋家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一座空宅子,刚经历了一场风雨,昔日的风光再也不复存在,五公主跟着韩靖出了府门,再看跟前的那条巷子,心头的那股子心虚突然了无痕迹。 只觉得一股子的恶心。 转过头,五公主再一次看向了蒋家的那块牌匾。 眼前浮现的,不再是蒋家公子的那张笑脸,而是韩靖那双含满了讽刺的眼睛。 眼瞎...... 她眼睛是瞎了。 五公主正瞧得入神,突地一把弯刀,从身旁飞了出去,定在了那牌匾上,只见那牌匾,晃晃荡荡一阵,“啪——”地一声落了下来。 五公主急急地往后退了几步,可那牌匾落下来的动静,还是将她吓得一颤。 五公主回头诧异地看向韩靖。 韩靖立在那,一双黑眸,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五公主:...... 五公主极为灿烂地冲着他一笑,夸赞道,“韩大人好刀法。”说完,便走了过去,翻开了那块牌匾上,去拔他的弯刀。 拔了一下没拔动。 五公主使足了力气,刀是□□了,人却猛地往后栽了出去,韩靖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不想看她,可身子还是极为利索地堵在了她身后。 五公主被他扶住身子,似是一点儿都不意外,从他怀里起身,站稳后,才转过身将手里的刀,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放进了腰间的刀鞘,一面往里推着,一面将身子贴向他,仰起头,巴掌大的小脸凑在了他的下巴底下,一排的干净纯洁,可那双眸子里,却带着一抹捉弄地笑容,轻声同他道,“韩大人的这把刀跟了本宫的刀鞘六年了,每天都【插】进了本宫的刀鞘里,相濡以沫,甚是相配,丢了多可......” 五公主一口的挑逗之词,还未说完,韩靖的一只手突地擒住了她的腰,往里一按,五公主一声惊呼,整个身子,被迫地贴紧了他。 “哎呀,韩大人,这是做什么呢......” “安阳,你在找死。”韩靖俯下头,唇瓣贴着她的耳朵边上,哑声说完,一把推开了她,头也不回地提步往前走去。 早晚有一日,他会让她哭。 这六年之间的隐忍,他都会,尽数从她身上讨回来。 “韩大人,你等等本宫......” 五公主被他这番一警告,多少有些生杵了,脚步跟上他,拽住了他的衣袖,却没再往他身上贴,语气软软地道,“韩大人,本宫饿了。” 自早上从他督察院出来,她只在恭王府吃了点东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蒋家。 这一耽搁,早就过了午膳的时辰。 腹部的一阵饥饿感传来,五公主只觉得饿得两眼昏花。 韩靖的脚步到底是慢了下来,由着她拽着自己的衣袖,脚步缓缓地走向了五公主停在巷子口上的马车,上了马车后,韩靖才同李默吩咐道,“去东街茶楼。” 五公主:...... 五公主一愣,转过头颇为意外地看着他,“韩大人,是要带本宫出去见人了?” 韩靖:...... 两人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也算是维持了五年,还真没有结伴同行过,连宴席都未一同出席过,更别说出去逛街。 五公主整日不是呆在她的公主府,便是去督察院堵人。 韩靖也一样,督察渊的事务繁忙,一闲下来,几乎都被拽去了公主府。 唯独几次出行,去的也是郊外。 赛马,避暑,玩雪,看风景...... 如同藏在暗处的一段见不得人的感情,除了督察院和公主府的人之外,没人见过两人之间的牵扯,是以,茶楼里关于两人的话本子,从来就没间断过。 且还永不过时,一直颇受欢迎。 议论的几乎都是,韩大人到底是不是五殿下养的面首。 堂堂督察院的左史大人,会无名无分给五公主当面首?没人敢相信,可关于五公主和韩靖之间的流言蜚语,隔三差五地又从督察院不断地传出来。 两人既没定亲,又保持了这样的关系,除了面首之外,似乎也没有旁的解释了。 外面的议论声,五公主也知道。 是以,他不想跟着她出来,她也从未去逼迫过他。 如今突然听韩靖说要带她去茶楼,五公主颇有些受宠若惊,“韩大人,是打算承认同本宫的关系?” 面首怎么了,面首她也能疼他一辈子,喜欢他一辈子。 韩靖眼睛一闭,再一次摆明了自己不想同她说话的态度。 * 马车径直去了东街茶楼。 未时三刻的茶楼门前,依旧是车水马龙,一片热闹。 韩靖下了马车,立在车门前,等了好一阵,才见五公主掀开车帘,从里钻了出来,头顶上已多了一顶帷帽。 韩靖:...... 她倒是准备地齐全。 秋扬没觉得意外,这些年,无论五公主去哪儿,都会在马车上放一顶帷帽,以备不时之需。 韩靖扶着她下了马车,几人刚走到茶楼门口,身后又停下来了一辆马车。 大理寺卿也才刚办完案,正好路过此处,打算进去先裹腹,一下马车,抬头便见到了韩靖,眼睛不由一亮,招呼了一声,“韩大人。” 韩靖回头,看到了大理寺卿,侧头同身旁的五公主,说了一声,“你先进去,等我一会儿。” 大理寺卿这才察觉,韩靖身旁还立着一位身姿娉婷的姑娘,远远地见他同其说着什么,那姑娘,先一步进了茶楼。 大理寺卿心头不由一震。 这位韩左史除了同宫中那位五殿下有过不少的流言之外,从未见过他同哪个姑娘有过接触。 可适才那位姑娘头戴帷帽,韩大人说话时,还极为体贴地朝他倾过了身,后又乖乖地进了茶楼,明摆着不像是五公主。 大理寺卿到了韩靖跟前了,还在好奇,到底是哪家姑娘,竟然让韩左史,破天荒地带了出来,不免又往里多瞧了一眼。 “魏大人,忙完了?” 韩靖这一问,魏大人才回过神来,忙地应道,“可不是,拖了几个时辰,那一家子可难对付了,一张嘴尤其能说,破费了些功夫......” 魏大人说完,又看向韩靖,意外地道,“适才我听底下的人说,韩大人将蒋家给抄了?” 半日的功夫,速度可谓是真快。 这事儿也不用韩靖再回答,督察院的人,拉着蒋家人从巷子口一出来,消息便传遍了江陵城。 这会子茶楼里正是热火朝天。 说书的人接到了一手消息,五公主跟着秋扬进去时,说书先生说得正是兴头上,“那蒋相当年以探花出身,一身的学识,受到了无数学子的膜拜,仕途一路顺遂,从礼部尚书到位及左相,可谓是风光无限,前朝覆灭,当今圣上登基,他蒋家凭着家族的书香门第,继续圣宠不断,好好的基业,今日却折子了几万两的银票上,要说这其中的缘故,怕也不是一时之病,他宰相府,很早之前就已有了败落之相......” 五公主立在那正听着入神,不由掀起了帷帽。 身旁的小二过来,热情地招呼道,“姑娘来得正是时候,楼上还剩下了两间雅座。” 自从搬去了公主府后,府内宫女的打扮,便同在觅乐殿时有了变化,秋扬今日并非是宫娥的妆容,一身花色襦裙,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婢女。 且跟前的这位正主子,一身贵气,这等人,通常都不缺银子。 小二说完,果然听秋扬道,“雅间。” “好嘞,客官这边请。”小二走在前,为两人引路,五公主的脚步不急不慢地跟着。 适才那说书先生一说完,底下的人,便开始议论了起来。 “蒋家这些年后继无人,败落也是迟早之事。” “如此说来,也是他蒋家该绝,当年蒋家的那位小公子,无论是人才还是样貌,在江陵城皆是佼佼者,要不是欠了风流债,死在了牡丹花下,蒋家当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秋扬回头,下意识地看了五公主。 五公主一脸平静。 底下的人接着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好好的仕途不要,驸马爷没做成,先死在了一个外室手上......” “我倒是好奇那位刑家表妹,到底有何风月之姿,竟比过了五公主,让他蒋家小公子晕了头,忍不住偷了腥。” “此话差矣,自古以来,都是偷来的香,这五公主也是倒霉,自从蒋家小公子死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定了两回亲,都没成,如今都二十二了吧......” 这话一出来,议论声,彻底地歪了。 堂内一片哄闹。 自古以来,人人都更喜欢花边趣闻。 “六年前,蒋家公子死后,五公主许的是张家公子......” “张家公子,虽比不上蒋小公子的样貌,可学识却在他之上,且家世也不低,是刑部尚书的二公子,好好的,怎就退了亲......” 那人说完,身旁一人突地吸了一口冷气,压低了声音道,“这么一说,那张家公子,自从退亲后便得了一场大病,六年前更是落了榜,这些年来,彻底地消声灭迹了......” “还有,那位状元郎......” “这事,我倒是听说了,刚去安州任职,途中便遭了劫,一条腿当场摔断......” 韩靖同大理寺卿的魏大人寒暄完,谢绝了其邀请后,从外走了进来,一眼便见到了立在楼梯口的五公主。 头上的帷帽已经掀了起来,露出了那张干净清秀的脸,似是并没瞧见他,双目盯着人群,有些失神。 韩靖刚进来,并没有留意到堂内的议论声,抬头朝着她走了过去。 离她五步之远时,耳边突地传来了一道声音,“这五公主的八字尤其硬,谁遇上谁倒霉,如今江陵城内的高门大户,暗里早就避之不及了,生怕被惹上遭了大劫,泼天的富贵又如何,哪有命重要......” 韩靖紧紧抿住的唇角,猛地一抽,看着眼前那张一向朝气蓬勃的小脸,慢慢地褪去了血色,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和高傲。 空洞的眸子,黯然无光,韩靖被那里头的一道恐慌,刺得眼眸一红,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弯刀。 “韩大人。” 秋扬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正要去将这群人的嘴撕碎,转过头便见到了韩靖。 听到了秋扬的声音,五公主的眸子一动,也终于瞧见了人。暗淡的眸色,一瞬溢出了光亮,嘴角也弯出了一道笑容,“来了。” 那欢喜的模样,似是刚才的恐慌,只是韩靖的错觉。 韩靖看着她,却没动,眸子里的血丝,越来越重,咬着牙,两息后,似是忍无可忍,突地转过头,朝着那几人冲了过去。 五公主:...... “韩大人。”五公主反应极快,两步跳下了台阶,伸出手,及时地拽住了他的衣袖,劝说道,“先冷静......” 韩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弯刀,“放开。” 五公主没放,死死地拖住了他,“不过是些胡说八道的闲言碎语,我又没当真,韩大人不必动怒,咱们还能同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计较不成,要当真伤了人,岂不是折了你韩大人的威名......” “是吗。”韩靖倒也没往前走了,回过头盯着她,深邃的目光,依旧泛着红,紧紧地看着她的眼睛,突地道,“既如此,明日定亲。” 五公主:...... “我和你。” 五公主神色愣住,错愕地看着他。 韩靖一笑,“怎么,不敢?” 五公主终于回过了神,冲着他一笑,道,“韩靖,咱们如今不是挺好的吗.......” 韩靖再也不想看她了,手里的弯刀瞬间脱鞘,转过头,直冲向人堆里走去。 五公主心头一跳,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的胳膊,“韩靖,本宫真的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韩靖被她拖住,没再动。 “好了。”五公主一把抱住了他,细声安抚道,“咱今儿就暂且留他们一命,韩大人放心,本宫可不是那等会吃亏的主儿,待本宫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想个招数出来,让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韩大人又不是不了解本宫,本宫自来都不是好欺负的......” 跟在两人身后的小二,脸色早已经变了。 适才堂内的那道议论声,小二也听到了,纵然一开始没有人认出五公主来,在见到了韩靖身上的那套飞鱼服时,心头也开始有了怀疑。 腰佩弯刀,长相清冷,又能被称为‘韩大人’的人,除了督察院的那位韩左史,还能是谁。 而韩左史同五殿下的流言,这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每日都会给客人说道,可小二心头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想着当也不会那么巧,就遇上了五公主。 这会子听着五公主一口一个本宫,小二心头的那丝侥幸彻底地破灭,吓得一身冷汗,磕头跪在了地上。 动静声,终是惊动了堂内的人,哄闹声,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说书先生,最先反应过来。 他每回写两人的话本子时,脑子里都会幻化出他们的样貌和身影。 如今活鲜鲜的两人,一立在那,说书先生,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正主儿来了。 说书先生脸色苍白地从桌子后,匆匆地走了出来,“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台上。 今日他讲的是蒋家,并没提过五公主一句话。 都是那些人说的,不关他的事。 说书先生这般颤颤巍巍地一跪,底下的人都陆续地反应了过来,顷刻之间,整个大堂内,认识的,不认识的,知情的,不知情的,都齐齐地跪在了地上。 气氛正是紧张,门外的大理寺卿领着人走了进来,一进来便见到这个场面,神色不由一震,看向了正被姑娘拽住的韩靖。 这是,谁又犯案了? 大理寺卿朝着韩靖走了过去,离得近了,也终于瞧见了拽住韩靖胳膊的姑娘。 帷帽倒是掀开了。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神色一变,行礼道,“五殿下。” 这回底下跪着的人,也都明白了,自个儿为何要跪了。 第125章 五公主韩靖8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免礼。”五公主适才在外已经看到了大理寺卿, 没什么意外,只抬头看向韩靖,又拉了他一把, 轻声道,“韩大人, 咱们去面庄吧。” 这地儿,今日他们估计呆不下去。 韩靖没动,五公主又拽了一下他,“上回太子妃同我去过,可好吃了,我带你去。” 这番委下身段哄人的态度, 饶是大理寺卿, 也是看傻了。 谁人不知当朝五公主是陛下和皇后的心头肉,被宠惯坏了, 性子一贯骄纵跋扈, 这会子竟然能这般软着性子哄人。 大理寺卿不免又高看了几分韩靖。 不愧是督察院的韩左史, 这样的贵主子,都能镇得住。 韩靖回头看向她,五公主又给了他一个好看的笑容, 摇了摇他的胳膊,软声道,“韩大人, 成不......” 片刻后,韩靖终是将手里的弯刀入了鞘, 应了一声, “嗯。” “本宫就知道, 韩大人最好了。” 韩靖抬眼, 瞧了一眼她掀起来的帷帽,伸手,将她搭在了额头上的白纱,遮了下来,手掌落下时,极为自然地牵着了她的手,转身同大理寺卿打了一声招呼,“魏大人请便,韩某先行一步。” 魏大人忙地点头,让开了脚步,“五殿下,韩大人请。” 待两人走出了茶楼,大理寺卿才回过神来。 什么五公主蛮横不讲理,强行霸占了韩大人,韩大人被逼无奈,不得不从...... 到底是些传闻,不曾亲眼见到,便也不可信。 韩靖还是太子暗卫的那会儿,他便认识他了,这么些年,可从未见其对谁多看过两眼,更别说这般当众去牵一个姑娘的手。 且那人还是五公主。 估计明日,这江陵城内,又有了现成的话本子。 “人都走了,都起来吧。”大理寺卿不明白怎么个个都怕成了这样,赶紧唤来了小二,“快去弄桌子饭菜,麻利些。” 提审着大半日,又累又饿。 * 五公主和韩靖到了面庄,也已经饿得头晕眼花。 上了楼上的雅间后,五公主便如同没有长骨头,身子懒懒靠在了韩靖的肩膀上,嘟囔地道,“韩大人,本宫要饿死了。” 韩靖没应她,目光却是看向了李默。 李默极为有眼力劲儿地,下去催了一趟小二,片刻后小二端着托盘进来,韩靖见她还是瘫软着身子,这才伸手推了她一把,“起来。” 五公主撑起了身子,盯着跟前热腾腾地面条,拿起竹筷了,到底还是改不了做作的毛病,又往韩靖身上一蹭,“本宫没力气了,要不韩大人喂我......” 韩靖胳膊一抬,手肘顶着她的腰,慢慢地将她同自己隔开。 柔软的腰间,被他这般一顶,五公主皱起了眉头,娇气地道,“韩大人,你弄疼我了......” 娇滴滴的声音,又软又酥,李默眼皮子一颤,低下头,忙地退了下去。 房门一关,韩靖便冷声道,“你要是不饿,就回去。” 五公主这回倒是乖乖地坐好了,俏皮地应了他一声,“饿。” 折腾了这大半日,两人皆饿了,韩靖没再理会她,正要动筷,目光又瞥见她将碗里的几块肉挑了出去,搁在了跟前的碟盘内。 韩靖看不惯她挑食,问她,“不喜欢?” “本宫最近......胖了。”五公主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自从西域回来,她几乎没什么事干,尤其是公主府建好后,她更是闲得发慌。 一闲下来,整日倒腾吃的,明显比之前胖了。 “是吗。” 五公主转过头,正要扬起下颚证明给他看,便见韩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 五公主:...... 他什么意思。 近段日子她明明长了很多,除了脸,她长得最多的就是那块儿,五公主突地同他急起了眼,“韩大人是眼瞎吧,明明那么大......” 韩靖:...... “赶紧吃。” 他多余管她。 * 两人从面庄出来,已经到了申时。 韩靖在东街还有一桩差事要办,没空再陪她,出来后,便同五公主道,“你先回公主府。” 五公主悠闲日子过惯了,腹中一饱,便有些昏昏欲睡,也没心思继续缠着他,点了头,无精打采地道,“韩大人辛苦了。” 说完,五公主扶着秋扬的胳膊,闭着眼睛,走去了马车,脚步都有些东倒西歪了。 韩靖:....... 昨晚她睡的时辰并不短。 韩靖实在看不下来,皱眉一皱,几步上前拖住了五公主的胳膊,“去逛一阵。” 五公主:...... 五公主眼见就能上马车,躺尸了,被他这一拽,愣是又拽回了几分神智。 五公主意外地看向他,“韩大人今日怎有如此好雅兴,百忙之中竟然抽空陪本宫下酒楼,还要陪本宫溜街,实属让本宫感动,但本宫好困......” 改日吧,她太困了,不想动。 韩靖非得拽着她,往闹市里去。 五公主瞌睡得很,身子后仰,整个人的力道都托在了他的胳膊上,一脸的不情不愿,“韩靖......” 韩靖拖着她走了几步,异常缓慢,便也不走了,停下脚步,伸手掀开了她帷帽上的白纱,黑眸落在了她的脸上,再到身子,细细地打探了一遍。 五公主被他看得心头发慌,神色愣住,满脸的疑惑。 怎么了。 “是胖了。” 五公主:...... 五公主心头一凉,追问道,“真的吗?” “有那么明显吗,本宫实则也没怎么瞧出来,韩大人是觉得本宫哪里胖了。”她自己说自己胖和别喜欢说她胖,感受可是完全不一样。 尤其还是她喜欢的人。 “韩靖,那你是喜欢瘦的,还是喜欢胖的。” “嗯。” 五公主:...... “嗯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喜欢哪样?”五公主见他不答,神色一变,一步上前,拦在了他跟前,质问道,“韩大人,你是不是嫌弃本宫了?” 韩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红光满面,精神抖擞,问道,“不困了?” 五公主这会子一脸的精神,瞌睡还真被他吓唬没了。 韩靖又才伸出手,将她从跟前轻轻地拨开,继续往前走去。 街头上的人少了一些,大抵也是因为适才茶楼里发生的那一幕,没人敢再凑热闹,几处的茶楼都是一片冷冷清清。 十几岁之前,五公主对街头上的玩意儿,还算感兴趣,如今见多了,也就那样,没什么可新鲜的。 她只对自己身旁的人,感兴趣。 瞌睡醒了,五公主的话又多了起来,“韩大人今日似乎格外的体贴,又带我下馆子又带我逛街,礼尚往来,本宫也应该有所表示才行。” 五公主说完,便伸出了手指头,轻轻地饶了一下他的手掌,极为暧昧地问道,“韩大人今晚要不要来本宫那儿?” “不了。” 五公主没放弃,又道,“那我去韩大人那儿?” 韩靖手掌一捏,将她那根不安分的手指头,捏在了掌心里,面无表情地拒绝道,“机会已经错过了,便不会再让你得逞第二回。” “韩大人,你真绝情......” 五公主一脸颓败,他就不能再给一次机会吗。 五公主贴上去,正打算使出百般手段,对其死缠烂打,身边的算命摊倒是突地开口道,“两位施主,可要算上一卦,今日贫道只剩下了最后一卦,也算是同二位的缘分。” 这样的道士,五公主从小见了不少。 正要骂出一声牛鼻子老道,却听那道士说道,“瞧这位爷和姑娘的相貌,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能算上一卦,提前消去遭难,也算是贫道积了一分功德。” 五公主眸子一转,脚步到底是顿了顿,偏过头去,问道,“你这个当真能准?” 韩靖:...... 她还真信。 “姑娘不急,准与不准,待坐下来,贫道为您掷上一卦,慢慢解析......” 道士的话音刚落,前面的赌坊内,突地一阵动静,韩靖的神色一紧,松开了五公主的手,附耳低声同她道,“站在这儿别动,等我。” 说完,又回头吩咐李默,“看着她。” “是。” 五公主还未反应过来,韩靖已经快步走向了赌坊。 隐藏在街头的督察院暗卫,一瞬之间,从街头各处都冒了出来,齐齐跟上。 江陵的东街每日来往的人,数不胜数,这样的追逐,隔上一段日子,便是上演一回,百姓早就见怪不怪。 天子脚下,有衙门、大理寺、督察院......犹如一张网,布在了江陵城的头顶上,谁要是犯个事,怎可能跑得掉。 道士原本也只是见两人一身贵气,必定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少爷,如今这一追逐起来,方才知道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趁着混乱,那道士赶紧收拾了东西,刚转过身,五公主便回过头来,一声唤住了他,“道士,给我算一卦呗。” 道士:...... * 河堤坍塌之案,今日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的人齐齐出动,动静之大,牵扯其中的人,早就闻到了风声。 横竖逮到了也是死,自然得拼一把。 但逃出去的几率极小。 督察院的人,从早上就守在了东街,蒋家一抄家,躲在暗处的人,必定会按耐不住,这会子督察院就等着瓮中捉鳖。 侍卫从赌坊追出来,韩靖不急不慢地跟上。 前面的侍卫追了两个巷子口,那烧砖窑的王东家,如同一只耗子,窜得极快,眼见又要隐入另外一个巷口了,对面的狭缝内,突地跳下了一道黑影。 瞬间,王东家的身子便飞到了督察院的侍卫跟前。 督察院的人,很少见韩靖出手,如今见其动作干脆利落,那王东家,只剩下了半口气,刚好够审问,不由心头又生了几分敬畏,赶紧上前将人提了起来。 “带回督察院。” “是。” * 韩靖耽搁的时辰并不长,抄了捷径,回到了适才的赌坊前,远远便见到了蹲在算命道士摊位前的五公主。 韩靖深吸了一口气,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道士被五公主强行留了下来后,也不敢乱说,只得硬着头皮问道,“姑娘想要算什么卦?” “姻缘。” 道士先让五公主摊开了手掌,瞧了一阵她的掌心线,说的尽是些好话,“看姑娘的手相,姻缘线又长又清晰,姑娘放心,姑娘的姻缘顺遂得很。” 谁知刚说完,五公主便是一声冷笑,“你今儿要是算不准,我立马领你到衙门。” 道士一头的冷汗。 这回倒是用了生平所学,认认真真地替五公主又瞧了一翻,之后又掷了卦。 第一卦掷下,卦象并不好。 道士又捧着那卦,闭上眼睛,念念有词,道,“道祖保佑,姑娘诚心有求......” 第二卦掷下来,依旧未变,道士的脸色有些发白,五公主的脸色倒是平静,道,“我不会将你如何,但说无妨。” 道士只能依照卦象来解析,道,“姑娘这婚姻,不太顺。” 这个,五公主自己知道。 五公主想了想,问道,“是我命里克夫,带煞?” 那道士还是头一回见人这般说自己的,不由一愣,忙地道,“姑娘一看就是个贵人,何来带煞、克夫一说,若是姑娘要想详细地算上一卦,频道须得要生辰八字。” 这个好办。 许了这么多回亲,五公主早就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记得滚瓜烂熟了。 五公主问了道士要了笔墨过来,李默在一旁看着,倒是想阻止,却知道这位五殿下的脾气,他惹不起,只能欲言又止。 五公主将自己的八字写好,递给了道士。 道士不敢怠慢,从身旁的兜儿里翻出了一本蜡黄的书籍,认认真真地掐算了起来。 五公主蹲在那儿安静地等着,没有注意到身后朝着她走过来的人,见那道士一直闭着眼睛,迟迟给不出一个结果,便主动地问道,“我八字是不是犯冲。” 话说出来,并非是询问的语气。 道士的背心早就凉透了。 所谓行有行规,吃他们这口饭的,自是会将当朝皇室的生辰八字牢记在心,避免算命时被撞,说了不该说的,惹了杀身之祸。 大周就一位嫡出公主,五公主。 道士照着她写的那生辰八字,才一开始推算,便察觉出来了,顿时一身冷汗。 他今儿这是什么运气。 竟是遇上了当朝的五殿下。 他一个江湖道士,哪里敢给堂堂的嫡出公主看相,一句话说的不好,便得掉脑袋,道士心乱如麻,正不知道该如何糊弄过去,又听五公主道,“你就告诉我,是不是所有同我定亲的人,都会惨遭不测。” 这一连串的话,将那道士彻底的唬住了。 他可没这般说。 即便他也听说过这位五殿下的事迹,也断然不敢说上半句,她的姻缘有问题,道士的脸色都变了,“姑娘这话不能乱说......” “你不必瞒着我,只需告诉我,有何可化解的法子,亦或是,只要我不定亲,不成婚,便不会冲撞到?” 韩靖的脚步立在了旁边的摊位前,没再往前。 “姑娘何出此言,姑娘的姻缘很顺......” “你适才还说不顺呢。”五公主看出了道士的害怕,抬起头,问得更委婉了一些,“我喜欢一个人,很喜欢,就是刚才同我一道过来的那位公子,道士帮我瞧瞧,我能同他长久吗,会不会拖累他......” 头顶倾斜的艳阳,落在韩靖腰间的那柄弯刀上,刀柄上的宝石,泛出了耀眼的光芒,韩靖垂在身侧的五指,蓦然一蜷,身子僵硬了一阵,才突然提步,径直朝着蹲在那的人冲了过去。 道士被她这一连串地问完,心都悬吊了起来,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便见适才离开的那位大人,终于回来了,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五公主也听到了脚步声。 回过头见是韩靖,脸上一笑,忙地起身,刚唤了一声“韩大人。”手腕便被韩靖一把拽住,拖着往前。 韩靖的脚步太快,五公主有些跟不上,正要去挣脱开,见他脸色不对,便也不出声了,尽量加快步伐跟上他,轻声问道,“韩大人,擒住人了?” 韩靖没应,继续拖着她往前。 直到回到了适才的茶楼前,韩靖的脚步才慢了下来,五公主见他又带着自己杀了回来,心头猛地一跳,“韩靖......” 韩靖依旧没理会她,一步跨进了茶楼。 里头的客人已寥寥无几,小二今儿被吓得不轻,这会子还未缓过来,突地又见到两人杀了回来,腿肚子都软了。 “五殿下,韩大人......” 小二的膝盖还未跪下去,韩靖劈头就问,“说书的呢。” 小二一愣,连滚带爬地去后院将那说书先生请了过来。 半晌后,说书先生跟着小二躬着身,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本以为自个儿今日这条命要交代出去了,谁知一到跟前,便听那位韩大人道,“我已同五殿下定了亲。” 说书先生:...... 小二:...... 五公主:....... 五公主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韩靖的目光继续盯着说书先生,冷声道,“能不能保住你的命,端看你明日的话本子。” 他倒是要看看,自己会如何。 会不会被克死。 韩靖说完,才拉着五公主走出了茶楼。 刚出茶楼,五公主突地一把甩开了他,正色道,“韩靖,你这是欺君之罪。” 他们俩根本就没定亲。 韩靖也没再去拉她,转过身,立在她对面,一双黑眸紧紧地锁住她,丝毫不虚,反问道,“我娶你,你嫁不嫁。” 五公主:...... “韩靖......” “五殿下可要想好了,韩某今日是头一回问你,也是最后一次问你,若不愿意嫁,韩某从今往后,便同五殿下再无瓜葛。” 五公主看着对面那张决绝的脸,心头一震。 似是当真她只要说一个不字,他这辈子便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跟前。 两人相识也有十几年了,五公主从未见过韩靖这样的神色,心头微微一缩,哑声问他道,“韩靖,我对你不够好吗。” “韩某不是阿猫阿狗,五殿下的如意算盘,尽早收了去,我韩某心气高,不甘就此堕落,沦为五殿下的面首。”韩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五殿下应该知道,韩某无父无母,至今都没自己的家,韩某这辈子,必须得娶妻生子。” 五公主自然知道。 很早以前就知道,可耐不住自己喜欢他,还想要多霸占他几年。 如今他亲口说出来,五公主心口突地一坠,整个人似是飘荡在一片虚无之中,无论是脑子,还是心,皆是空空荡荡...... “五殿下好生想想,想好了,来督察院找韩某。”韩靖说完,便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街头。 人走远了,守在马车旁的秋扬才上前担忧地唤了五公主一声,“殿下,咱们先回吧。” 五公主脚步木讷地跟着秋扬,上了马车。 秋扬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不已,适才韩靖说的话,她都听见了,觉得韩大人说的那些话太过于强硬。 要分手,也不是这般分的。 秋扬不免埋怨道,“韩大人就只知道顾着自个儿,又怎知道殿下的心......” “他是在逼我。”五公主突地打断,瞥开头,眼睛擒着的泪水,再也没有止住,“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韩靖对她的好。 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爱她。 杀了蒋家公子的那日,是他最先在街头的巷子里找上了自己,不畏惧她手里的刀子,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告诉她,“殿下,不要怕。” 在龙鳞寺,也是他逼着自己忘掉了心中的恐慌和罪孽。 梦魇后她睡不着,他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入睡,他说,“我杀的人比殿下多,有我在殿下身旁,就算遭报应,也是属下当先。” 在西域,被匈奴围剿的那日,他死死地护住了她,将她护在了山丘之下,没有让她沾上一滴血。 他将她扶在了马背上,头一回对她笑,同她道,“安阳,好好活着,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干净的姑娘,也是唯一一个,记住,错不在你。”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为何去了西域,也知道她为何喜欢西域。 皇兄一封一封的信传给他,她都知道。 只因他承诺了自己,“我会回去,可如今我回去,我会死,还请韩大人给我一些时日。” 自那之后,他没再逼迫她一句。 五年前的那一夜,她知道他醒来后去干了什么,他去找了父皇,跪在父皇面前,同她求了婚。 父皇答应了。 可这样好的人,她不能去害了他。 她是个不祥之人。 适才茶楼里的议论,说的没错,谁遇到她都会倒霉。 她手刃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张家公子一病不起,就连那位还未来得及同她公布婚讯的状元郎,也没有一个好下场。 倘若只是蒋家公子,她还能辩解,是他自己找死。 可张家公子,还有那位状元郎,一遇上自己,都没有好下场。 她这辈子就不适合嫁人。 今日,他听到了那些传闻,他心疼她,是以,他才来逼迫自己,赌上了自个儿,想让她知道,她并非是不祥之人,可她又怎舍得拿他去赌。 万一呢。 她如今就只有一个他了。 第126章 五公主韩靖9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秋扬知道她心里难受, 见她抿着唇不说话,眼泪越流越多,心如刀绞, 可自己也劝不住,只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殿下” 旁人都道当今五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受尽了恩宠, 什么东西得不到?可只有她知道,殿下并非处处顺遂。 正因为个个都瞧着她幸福, 便也觉得她应该无忧无虑。 蒋家公子,尚书府的张公子, 还有那位状元郎, 这也能怪在殿下身上? 蒋家公子那些年口口声声说只爱殿下一人,却背叛在先, 婚前连私生子都有了。 尚书府张公子,定亲时瞒住了自己同薛家姑娘的私情,薛家姑娘找上门来, 同公主一番交代, 瞧着是她大度, 实则却让人恶心至极。 还有那个状元郎,不过是刚说了亲,还未定下来,人在任职的途中遭了劫, 那也只能是他自己时运不济, 护送之人失职, 怎同殿下有关? 这桩桩件件不过是凑在了一起,才让那些闲得无事之人,乱嚼舌根子。 以她看,今儿殿下就不该拦着韩大人。 一刀子割了几人的舌头,看这江陵城,还有没有人敢乱说。 可殿下舍不得,舍不得韩大人受半点争议。 她曾同自己说过,“韩大人无父无母,走到今日这一步,极为不易,本宫不能害了他。” 但凡韩大人稍微有个不顺,她都会往自己头上想。 秋扬劝了很多回也不见好转,到底是殿下的一道心结,结从哪儿来,就得从哪儿解开。 唯有殿下同韩大人定了亲,才能化解,殿下却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 “殿下,咱们先回去,慢慢想,韩大人对殿下的感情,岂是能说断就断的,他要是敢断,奴婢就去告诉皇后娘娘,说他欺负殿下” “谁说他欺负我了?”五公主立马出声维护。 秋扬见她没再闷不吭声了,这才一笑,道,“好,韩大人没有欺负殿下,韩大人对殿下可好了,他怎么会舍得离开殿下呢。” 五公主破涕而笑,“就你嘴会说。” 回到了公主府后,五公主当日没再去找韩靖,韩靖也没来。 河堤的案子,正是关键,一个月的功夫,牵扯其中的人,全被捉拿归案,三司的人忙得人仰马翻,韩靖连着两日不是都提审人犯,便是在整理卷宗。 忙完回到后院歇下时,皆是到了半夜。 两日后又是三司会审,太子亲自到场督查,三司会审的地点选在了督察院。 太子今日来得早,韩靖才刚让人将会堂整理出来,督察院门口的侍卫,便急急来报,“韩左史,太子殿下来了。” 当年韩靖是太子殿下一手带出来的,从杀手到暗卫统领,再到如今的督察院韩左史,太子对其的重视,可非一般。 有了这一层关系,督察院的人,对太子似乎也格外地亲近了几分。 离三司会审还有半个时辰,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还未到,韩靖没料到太子会这般早,赶紧出去相迎。 刚出门口,走了几步,便见太子带着大皇孙从对面的廊下走了过来。 韩靖上前,跪下行礼,“臣参加太子殿下,大皇孙。” “起来吧。”太子今儿一身墨色的龙纹锦袍,玉冠束发,清隽又不失稳沉,身上的那股子贵气,愈发有了君王的气势。 身旁的大皇孙,今日也是一身墨色锦缎,小小的身形立在太子跟前,简直就是太子妃的翻版。 长得太漂亮了。 如非头上的发冠,还真会让人以为是个女娃。 韩靖将两人领进了堂内,一进屋,见没什么人了,大皇孙才抬起头,笑着唤了韩靖一声,“皇姑父。” 韩靖: 大皇孙倒是不是头一回这般称呼他,只要在公主府,见到他,都会唤他为皇姑父。 且大皇孙的功夫,也是韩靖在教,两人自然熟悉。 太子听了,脸上也没什么意外,面色平静地走了过去,坐在了主位,翻起了案上韩靖整理好的呈文,半晌后,突地抬头,看着韩靖,问道,“安阳还是那样?” 韩靖立在一旁,垂下目光不吭声。 太子便也明白了,轻嗤了一声,道,“五年了,还没搞定” 这话也不知道是向着谁的。 韩靖神色一僵。 当年他去皇上跟前提亲之前,自是先禀报给了自己的主子,太子,同其保证道,“臣诚心求娶五殿下,若有辜负,必遭天谴。” 太子从在西域,就知道了两人的关系,等了一年,才等到了他的答复。 他是想明白了,自己那位亲皇妹却还陷在了坑里爬不起来。 之前是一个想嫁,一个不敢娶,如今是一个想娶,一个不敢嫁。 就折腾吧 太子将手里的呈文撂在了案上,看着他,再次问道,“怎么想的,要孤出面?” 太子原本也懒得管这些事,可太子妃今日出门前,再三交代,案子办完了后,让他问问,韩大人这边到底是什么意思,“殿下,安阳都快二十三,臣妾也就大她一岁不到,烈哥儿都六岁了” 太子也想不明白,这两人在墨迹些什么,赐婚书,五年前,皇上就已经给了韩靖。 韩靖一直没拿出来,非得以面首的身份,陪着安阳在公主府,闹腾了这么些年。 他就惯着她吧。 安阳的性子,他岂能不知道,越是纵容她,她越是会顺着竹竿往上爬。 韩靖垂目,“还请殿下再给微臣一些时日。” “一个月,你要是搞不定,孤便出面。” 韩靖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太子也没再问他,片刻,屋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到了,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到了督察院,个个脸色一紧,都加快了脚步。 说好的辰时,太子殿下又提前了半个时辰。 对于太子一向的早到,臣子心头早就生了敬畏,到了大堂内,齐齐地跪拜,“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 人到齐了,三司会审也开始了,太子让明公公给大皇孙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了最末端,门口的位置,让他坐在那旁听。 小小的人儿坐上去,一双脚都占不到地上,却也像模像样地坐得端端正正,时不时地偏头去瞅一眼自己的父王,黑溜溜的眼睛里,溢满了崇拜。 父王最近对他极好,不仅没再打过他板子,还时常夸赞他,说他聪慧、勤奋,今日出门前,父王还夸了他,说他功课认真,坐姿也很好。 一路过来,大皇孙都很高兴。 他喜欢父王夸他,他要表现得更为优秀,这样才能父王更多的夸奖。 三司会审之前,所有涉案的人都已伏案,一一提审过,证据也极为地充分。 两个时辰,会审顺利结束,该判得判,该罚得罚,午后,便由刑部公布了处罚名单,派人上街贴了告示。 消息一出来,秋扬便进屋禀报给了五公主,“殿下,三司会审已经结束了。” 从东街回来后,这几日,五公主一直都在打听督察院的动静,知道韩靖忙着,心头倒是有了个理由。 他没空,他不来找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三司会审已结束,韩靖手头上的一桩大案了结完,便也腾出了功夫。 五年前,她钻进了韩靖的被窝里,逼得他答应了自己,每隔五日,便前来公主府住两日。 今日正好是他来公主府的日子了。 他要再不来,便说明,那日在街头同她说的话,是当了真。 五公主从午后开始就在等着,等到太阳快落山了,还是没有见到人,心头不由又提了起来,忍不住让秋扬派人去打探一下消息。 天色快黑了,出去打听消息的人才回来,进屋便禀报给了五公主,“今日三司会审完,韩大人同刑部,大理寺的人,相约着,一同出去乐坊吃酒了。” 一堆字爷们儿出去乐坊吃酒,还能吃什么酒,不就是喝花酒。 秋扬神色一愣。 这么些年了,韩大人从未同人去过风月之地,就算是督察院集体庆功,他也不会跟着出去。 今日却去了。 秋扬心头一凉,还未回过神,身旁的五公主“蹭——”一下起了身,抬步便往门外冲去。 “五殿下,先别着急,韩大人或许当真只是为了应酬” 五公主一声打断,“本宫怎能不着急?他那样的人长得又好看,又有本事,去了乐坊那等地方,姑娘的招数颇多,他心思单纯,又从未有过阅历,极有可能被骗。” 万一韩大人被人骗了身子怎么办,她都还未碰到了。 五公主心头越想越着急,同秋扬道,“你赶紧去备马车,他在哪家乐坊?” 临上马车了,五公主又急急忙忙地回去换了一身男装,将秋扬也装成了公子的模样。 今儿三司的人都在,她断然不会明着去寻人,她只是暗里去瞧瞧,看看没有人姑娘欺负他,占他的便宜。 韩靖此时确实坐在了酒楼乐坊。 温大人抬眼瞧了对面的韩靖几回,都觉得跟做梦似的。 知道韩左史一向不喜欢来这等地儿,今日出门之前,温大人也不过是客套地,随口邀请了一句,“今夜三司的人约好了,去乐坊喝几杯酒,韩大人要不要去?” 温大人问完,脚尖都往外转了,却听韩左史应了一声,“好。” 不只是温大人,大理寺卿,刑部的张大人,在乐坊门口见到韩靖时,神色皆是一震。 尤其是大理寺卿,两日前,他才在东街遇上了韩靖和五殿下。 当时两人的亲密劲儿,他可是亲眼瞧见了,事后也听说了茶楼里发生的事,当场还做了个人情,同身边的属下吩咐,“诋毁皇室名誉,其罪可诛,五殿下和韩大人饶他们不死,可别不识好歹。” 本以为那间茶楼,就此会关门,躲避一阵风头,谁知这两日却依旧开张,且还撰写了新的话本子。 韩大人已经同五殿下订婚了。 整个江陵成,闹得纷纷扬扬,大理寺卿原本还想寻个机会,同韩大人道喜呢,这会子见人也来了乐坊,倒是意外得很。 不过定亲,和喝花酒,这完全是两码子事,没有任何冲突。 婚前出来放松,也能理解。 “韩大人,可是稀客啊。”大理寺卿上前找了招呼,神色一副热络,倒是身后的刑部张大人,面色有些尴尬。 因自己的儿子同五殿下有过婚约,这些年五殿下同韩大人的那些流言,张大人也听说过,一个是前任,一个是现任,见了面总有那么几分尴尬。 平日里俩人除了公务上的事情之外,并没有什么交际。 这会子见人也跟着一道来了乐坊,张大人倒不如大理寺卿那般热情,只上前打了一声招呼,“韩大人。” 韩靖点头,一一回了礼,跟着三司的人,一同上了二楼的雅间。 三司的头目,相聚一堂,集体逛起了花楼,这样的场面实属罕见。 乐坊的妈妈也是头一回遇上,哪里敢怠慢,亲自领着人去了雅间,请来的姑娘,都是乐坊内,姿色最为出众的姑娘。 “几位大人挑挑,这几位可都是咱们乐坊,奈何花魁只有一位。 因韩大人初次来,张大人,魏大人齐齐相让,将花魁让给了韩靖,“韩大人,今儿就好好地放松一回,体会一把何为温柔之乡。” 大理寺卿看着那花魁,款款地走到了韩靖身旁,本想瞧瞧,这位一向不近女色,清冷的左史大人,玩起姑娘来,是副什么风流状。 谁知那花魁坐在韩靖身旁,都快过去小半个时辰了,却只是规矩规矩地跪在了一旁,一杯一杯地替他倒着酒。 大理寺卿看了一阵,实属没有什么看头,顿觉无趣,没再去留意他,被身旁的姑娘缠绵地拉住了胳膊,一面饮酒,一面赏起了舞。 乐声绕梁,屋内的气氛,慢慢地活跃了起来,舞女们身上的轻纱随着舞姿,越来越少。 韩靖低头,一口一口地饮着酒,耳边莺声燕语,正是热水朝天之时,李默终于走了过来,附在韩靖的耳边,“五殿下来了。” 韩靖似是早就料到了,应了一声,“嗯。” “出去走走?”韩靖转过头,突地看向了那花魁。 花魁一愣。 从适才她坐过来,到如今,韩靖就同她说过一句话,“离本官远点儿,倒酒便是。” 在几位姑娘进来前,妈妈早就有过交代,“今儿督察院的韩左史也来了,你们得小心伺候着,别得罪了,到时丢了命,可没人保不住你们” 这两年,花楼里的姑娘,可没少听过韩左史的名字,都是从那些前来的官员口中得知,冷酷无情,是个不近人情的冷面人儿。 原本以为,这样的主子,定是带了一副凶相,一进来,却见其生得极为英俊,五官如刀刻,轮廓分明,身形又精瘦,活脱脱地一位俊俏郎君。 到他跟前坐下时,花魁还不由红了脸。 轻轻的将身子靠了过去,谁知还未碰到人,便被韩左史一声警告,那花魁心下一颤,不敢再动半分。 倒了小半个时辰的酒了,花魁终于听他又肯同她上一句,倒也反应得快,道他是当着众人放不开,又生了几分心思,微微俯身道,“韩大人想去哪里?后院的花池倒是个好地儿,韩大” 花魁的话还没说完,便见韩靖利索地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大人”花魁赶紧跟上了脚步。 第127章 五公主韩靖10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屋内的大理寺卿, 和刑部张大人也听到了动静,抬头见韩靖领着花魁走了出去,微微愣了愣,并没出声去唤他。 见他坐了这半天, 只一人饮着酒, 对那花魁和舞女似乎都不敢兴趣, 既如此出去走走也好。 乐坊的地儿大, 并非只是在这屋子里, 今日出来,本就是图个乐子, 他高兴便好。 屋里的热闹继续, 韩靖走出了雅间,乐声消失在了身后, 耳边瞬间又充斥着廊下男男女女的嬉笑声。 花魁见他的脚步走得并不是很快,赶紧识趣地跟上,软声道,“韩大人, 后院的一池子荷花,这阵子开得正好, 大人要不要过去瞧瞧......” 文人买|春,多数图的是个情趣,除了听曲儿, 也有不少的恩客, 喜欢一面搂着姑娘, 一面对月吟诗作词。 花魁瞧出来了, 韩大人今夜过来, 怕只是想图个雅兴。 韩靖没应她, 转过头往旁边几个院子里瞧了一眼,此时的乐坊,正是热闹,灯火交错之下,全是一片莺歌燕舞。 穿梭在堂院廊下调情的男女也不少。 花魁见他不说话,也不敢再出声催促,正揣测着他这到底是要往哪里去,又听他应了一声,“好。” 花魁松了一口气,领着人穿过了堂院,夜里的荷花池,小桥流水环绕,灯火朦朦胧胧地一照,氛围十足。 花魁正想问一声,可还满意,却见韩靖提步,已自个儿走向了身旁的凉亭。 “赶紧拿些酒菜过来。”花魁同身后的奴婢吩咐了一句,脚步紧紧跟上,挨着韩靖一道坐在了石凳上,试探地问了一句,“难得今儿月色好,妾身陪韩大人喝几杯?” 韩靖这回倒也没拒绝。 酒菜一上来,花魁便起身提起了酒壶,极为自然地挨了过去。 韩靖意外地没有制止她。 潺潺的酒水声入了杯,花魁将酒壶轻轻地搁在了桌上,再坐下,便壮了胆子,伸手去挽他的胳膊。 “公子......”凉亭内的一盏灯火就搁在了韩靖的身旁,秋杨隔着几株海棠,看得清清楚楚,心头一提,实在是忍不住了,唤了一声身旁的五公主。 五公主的一双眼睛,也在紧紧地盯着。 不会的。 韩靖自来就不喜欢旁人碰触,这些年她可是亲眼见证了他的那股子贞烈劲儿。 他怎么可能会便宜了花魁。 五公主屏住了呼吸,想在等等...... 果然韩靖侧过了头,眸子垂下,扫了一眼花魁伸过来的手,花魁本也是试探,见其突然盯了过来,动作一顿,迟缓了几分。 片刻过去,见韩靖并没有出声阻止,花魁又才继续往前。 五公主刚松下的一口气,瞬间炸开。 秋杨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公......” “韩大人。” 声音传来,韩靖的目光这才从那停在他衣袖前,不到一指距离的手指上挪开。 花魁一愣,回过了头,便见两道人影,从身后的几株海棠后走了过来。 五公主并非是头一回来乐坊,年少好奇之下来过几回,语气和神色皆没有半点拘谨,反倒是身后的秋杨,神态有些不太自然。 “好巧,没想到今日还能在这儿遇上韩大人。”五公主的脚步上了凉亭,立在了两人跟前,虽是同韩进说着话,目光却盯在了他身旁的花魁脸上。 安乐坊的姑娘多数都是官妓,家道陨落之前,个个都是千金小姐,素质本就不差,更何况还是花魁。 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跟前的花魁,都能与江陵城内的大家闺女媲美。 那大刺刺的打探,倒是让那花魁先移开了目光,轻轻一笑,转头看向了身旁的韩靖。 适才两人从那台阶上一上来,花魁便瞧出了端倪。 明摆着就是两位姑娘。 即便是面儿上再冷,这样俊俏的郎君,又岂能没有几个红颜知己,只怕是暗里惹下的情债。 见韩靖一脸的平静,花魁倒也是个识趣的人,主动道,“既是韩大人遇上了故人,妾身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花魁说完,正要起身,韩靖突地道了一声,“不必。” 花魁刚起的身子,又顿了下来,目光倒又看向了跟前的姑娘,颇有几分爱莫能助的无奈。 五公主:...... 五公主转过头,意外地看着韩靖。 他什么意思。 韩靖眼皮子一抬,对她脸上的质问没有半点波动,直接问她道,“想好了?” 五公主心头一跳,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但没料到会如此突然,视线下意识地闪过一丝逃避,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左手边,声音柔和了一些,“韩大人怎来了这儿。” 他自来不喜欢这等地方,铁定是被督察院的那帮子人硬拽了过来...... 这样的态度,韩靖便也明白了。 她一贯喜欢岔开话题。 “怎不能来?”韩靖冲着她一笑,英俊的脸上突地多了几分平日里从未有过的风流和不羁,“良辰美酒,软香入怀,哪个公子不喜?韩某又为何不能来。” 五公主神色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她的韩大人嘴里说出来的。 却又见跟前的一双黑眸内,流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风流之态,且久久不消。 五公主心头突地一刺,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韩大人莫不是忘记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该去她的公主府。 “姑娘恐怕也忘记了韩某说过的话。”韩靖当着花魁的面,毫不顾忌地道,“既然韩某同姑娘所谋不同,还请姑娘不必再来纠缠,韩某往后去哪儿,作甚,也同姑娘无关。” 韩靖说完,没再去看她,起身从石凳后走了出来,两步之后,倒是又转过身,同跟前的花魁说了一句,“不走?” 花魁:...... 花魁暗里叹了一声造孽,当下起身跟着韩靖走出了凉亭。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后院了,韩靖才同身后的花魁道,“不必再跟着。” 花魁是个聪明的,点头道,“韩大人慢走。” 韩靖径直出了乐坊,跟着李默一道走向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车后,韩靖也没让李默急着走,掀起了一方车帘,安静地坐在马车内,目光一直盯着乐坊的门口。 片刻后,便看到了两道身影从乐坊内走了出来。 五公主走在前,脚步极快,几步后却是抬起了衣袖,抹了一把眼角,秋杨紧跟其后,“殿下......” 韩靖及时地放下了车帘。 眼睛一闭,搁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蜷缩了起来,手背上渐渐地绷出了青筋。 挣扎了一阵之后,韩靖到底是没再下车,同李默吩咐了一声,“走吧。” 五公主看着督察院的马车从自己的身旁经过,李默却如同瞎了一般,驾着马车,从她跟前,绝尘而过。 五公主久久地立在那,动也没动,眼里的泪水,滚滚而落。 韩靖,你就如此欺负人。 * 回去的路上,五公主一直没有说话,回到了公主府,眼睛还透着红肿,一副无精打采,失了魂魄的模样。 秋杨一路上都在劝她,“殿下也瞧见了,韩大人不是出来了吗,根本就没碰那个花魁......” 可无论他如何说,五公主就是不吭声,待秋杨伺候她洗漱完,扶起躺在了床上,才见她突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道,“秋杨,他当真要同本宫断了吗。” 秋杨心下一疼,蹲在了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道,“殿下放心,韩大人如此,不过是想让殿下同意定亲之事,等过了这阵子,见殿下心意已决,也就放弃了,这些日子殿下多关心一下韩大人,明儿殿下派人给他送些喜欢的东西,让他知道殿下心头是有他的,他又怎能忍心,当真不理殿下。” 五公主愣愣地看着秋杨,将信将疑,“当真?” 秋杨看了一眼她红肿的眼睛,点头,“殿下想想,这些年来,殿下和韩大人闹了多少别扭,哪回不是韩大人先低头?”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这些年她的那些要求,韩靖虽回回都抗拒,可到头来,还是依了她。 五公主心头终于稳了一些。 秋杨扶着她躺下,替她掖好了被角,“殿下早些歇息,明儿早上咱们再来想。” 五公主闭上了眼睛,一夜却睡得并不踏实。 每回要入梦时,脑子里便会浮现出,适才在安乐坊见到的那张放荡不羁的脸。 太子妃曾同她说过,“这世上,没有一尘不变的感情,也没有谁会甘心愿意,等谁一辈子。” 太子妃还说,“再深厚的感情,一直停留不前,没有了进展,也会随着岁月慢慢地变淡。” 他要当真不愿同她耗下去,她该怎么办。 如今他是爱她,可往后呢,他离开了她后,还会认识其他的姑娘,他会不会也像爱她一般,去爱旁的姑娘,像对她一般,对她们好。 今夜的那个花魁,他看了好几眼...... 他到底是个男人。 浑浑噩噩,又迷迷糊糊地熬了半夜,五公主才睡着,翌日天色一亮,便又睁开了眼睛。 赶紧召来了秋杨,衣裳都还未穿好,便问道,“本宫该送个什么东西好呢。” “殿下仔细想想,韩大人喜欢什么,缺什么?” 五公主:...... 他喜欢她。 好像不缺东西。 这些年,他但凡缺个什么,她立马就能察觉到,及时地送给他。 他不缺东西。 “殿下若是想不起来,便送些自己喜欢的也好,横竖送的都是心意,让韩大人明白,殿下有意同他示好便是。” 自己喜欢的。 她想在他督察院的屋子里,放一副屏障。 这样李默进来,也能有个遮挡的地儿,还有,她的茶杯,布巾,换衣的衣裳。 他不过来,她便搬过去同他一块儿住。 一大早的公主府便开始忙碌了起来,这头的东西准备好了,还未来得及装上马车,韩靖身边的李默却先找上了门。 进来时,李默同马夫提了两口漆木箱子,五公主还未反应过来,李墨便当着五公主的面,揭开了箱子盖儿,将里头的物件儿一样一样的拿了出来。 “这是五殿下五年前,送给大人的腰带,发冠,弯刀......” “这是五殿下四年前,送给大人的衣裳,筒靴......” “玉佩,手帕,荷包......” 李默将两口漆木箱里的所有物件,全都给五公主摆在了面前。 最后又从袖筒内,拿出了那只,已经有了几分陈旧的刀鞘递到了她面前,道,“大人说,这些东西,都是五殿下所赐,如今既已同殿下断了缘分,便该当退还给殿下,至于陈旧的东西,大人一一折成了银子,补偿给殿下。” 李默说完了好久,五公主才回过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默手里的刀鞘,脸色越来越白。 他是当真打算,要同自己断了。 五公主心头猛地一阵发疼,片刻后,突地起身,捡起了跟前摆出来的那些物件儿,齐齐地给扔了出去,“他不要是吧,本宫还懒得给呢,他就是笃定了,本宫离了他就活不成了......” “砰砰—”的响声,不断地传来,李默,马夫,和一众宫娥齐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出门之前,李默就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主子这不是让他来办差事,是让他来送死,那五殿下,能是个好惹的? 一旦硬碰硬,哪回不是主子吃亏。 如今见五公主发怒,李默跪在地上,只求待会儿能活着出去。 将地上的物件儿,都扔光了,五公主才停了下来,喘着气,看向了李默手里的那把刀鞘,眼皮子猛地打颤,心头疼得一抽一抽的,很想也一并仍了,摔个粉碎,可到底是没有舍得,半晌后,只哭着骂道,“韩靖,你个狗东西!” * 自那日之后,韩靖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 没来公主府,也没再让公主府的人进督察院。 十日过去,五公主的脾气一日比一日的烦躁,却也没提他半个字,秋杨倒是背着她,暗里去了几回督察院,却都没打听到半点消息。 俩个人,彷佛彻底地断了个干净。 直到半月后,五公主进了宫,见完太子妃从东宫出来时,迎面便遇上了前来同太子禀报政务的韩靖。 五公主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半月不见,原本清冷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沉默,那张脸甚至比之前更为俊朗了几分。 五公主心头猛地一悸。 韩靖也见到了她,只看了她一眼,便淡淡地挪开了目光,脸上并没有半点波动。 到了跟前时,韩靖才躬身朝着她行了一个礼。 没有唤她,也没停留。 脚步与她擦肩而过,似是从未认识她一般,毫无留恋地从她身旁经过,跨进了东宫。 微风从他身上拂过,留下了淡淡的青竹香,熟悉的气息,钻进鼻尖,五公主心头漠然一酸,密密麻麻的疼蔓延至了四肢百骸。 脚步声走远了,五公主才紧紧地捂住了心口。 他是要逼死自己。 * 一个时辰后,韩靖从太子的东宫出来。 背靠在马车壁上,韩靖习惯地闭上了眼睛,可眼睛合上了,脑海里的那张脸,却是越来越清晰。 瘦了。 膝上的手掌再次蜷缩了起来,一双眸子再睁开,里头已经布满了血丝。 韩靖艰难地咽下了喉咙间的哽塞。 ——安阳,别闹了成不。 马车从宫中回来,停在了督察院的门口,李默上前掀开车帘,还未还得及禀报,韩靖已经从马车内钻了出来,双脚落地,抬起头,一眼便见到了门口立着的一道身影。 韩靖眸子敛下,没去瞧她。 五公主出宫后,没回公主府,直接上了督察院,在门口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 马车从巷子口驶进来,五公主早就听到了马车的动静声,一直立在那,等着他下来。 此时看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地靠近。 同在东宫门前一样,那脚步经过她时,依旧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去看她一眼。 熟悉的气息,再一次从她身旁,钻入了鼻尖,五公主紧紧地咬住了唇瓣,终是在那道身影越过自己,快要消失在门内时,转过了头,颤声唤道,“韩靖。” 门内的身影,脚步依旧往前,并没有停下来。 五公主都快哭出了声,又道,“本宫答应你。” 她输了。 她不能没有他。 倘若当真会遭天谴,在他岀事之前,她便自行了断。 门内的身影,刚抬起脚准备跨上跟前的长廊,闻声后,一顿,缓缓地收了回来。 第128章 五公主韩靖11 第一百二十八章 片刻后, 韩靖回过了头,五公主依旧立在门外。 风拂动着她的裙摆, 身影纤细, 脸上挂着泪,尽管狼狈,脊梁却挺得笔直。 即便是低了头, 那份与生俱来的高傲,也让她保持住了最后的倔强。 她没走过去。 四目隔在了三丈之外, 远远相望,遥远的距离模糊了视线,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眼睛,悸动的眼底却同时翻涌如潮。 耳边一片安静,彷佛了无人烟, 只剩下站在两端的彼此。 韩靖抬了步,朝着她走了过去。 脚步沉稳, 如同适才他从她身边走过去一般,一步一步地又朝着她走了回来。 距离越来越近,五公主抿着唇看着他,近了也瞧清了他的眼睛。 那双今日曾两度,冷淡地落在她身上的眸子,终是又生出了灼灼的火焰。 二十五个日子, 他们分开了。 她数得很清楚。 他们一面都没见。 她很想他。 他呢。 紫黑色的身影,瞬息停在了她的面前, 熟悉的气息浓浓地袭来, 五公主眼角又落下了一行泪。 泪珠子滚下脸庞的一瞬, 韩靖伸手, 握住了她的肩膀, 将她揽入了怀中。 彼此相拥,那踏实的怀抱,到底是让两颗悬吊了将近一个月的心,都得到了慰籍, 相互折磨了将近一月,谁也没有讨到好,谁又赢过了谁,韩靖吻着她发丝间的清香,殷红的眸子,及时地承受着内心隐忍的煎熬。 他在想她。 日夜都在想,躺在床上时在想,吃饭走路时也在想,甚至在提审犯人时,他的脑子里都是她这张脸。 他也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结局又会不会如他所愿,他能做到的,便是逼着自己,哪怕肝肠寸断,也绝不认输。 旁的所有事,他都可以让着她,唯独这一桩,不行。 五公主的眼泪流下来,也没地儿擦,埋下头,直接给他抹在了肩上,声音嗡嗡地道,““韩大人好手段,你就知道欺负本宫。” 韩靖听着她的数落,也没反驳,胳膊松开了些,由着她在自己的身上一通乱蹭。 五公主似是有一箩筐的委屈要同他诉,“那么久,你也能忍得住,韩大人心里是不是早就没有我了,要真心疼我,真会......” 韩靖抬起头,往门前投来的无数道目光中,扫了一眼。 督察院门前立着的侍卫,只是不敢吭声,但没聋,也没瞎。 免费给他们看了一场戏,断然不能再继续下来,韩靖轻轻地拉开了她,本想从袖筒里掏出绢帕给她,可一眼瞧去,那张脸上已经干干净净,便也罢了,俯下头,轻声问道,“同我进去?” 那声音低沉,难得多了几分柔情。 再想起之前,五公主觉得这差别也太大,愈发委屈了起来,哪里管得着有没有人看着,同他算起了旧账,“之前,韩大人从未邀请过本宫。” 都是她强闯进来的。 这段日子,没闯,是因为她没脸。 被人决绝地甩了,她怎可能还厚着脸皮往上贴,要不是今儿无意中瞧见,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跨过这道坎儿。 韩靖望入她委屈的眼睛,心下一疼,伸出手,掌心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头,勾起了唇,逗她道,“这不是不一样了。” 清冷的面上,突地晕出了一道笑容来。 浅浅淡淡,并不张扬,却彷佛将他藏在心底的喜悦,都释放了出来。 五公主眸子犯了痴,未待她反应过来,韩靖的手便从她的胳膊上滑落而下,微微倾下身,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掌,往前一牵,道,“先进去,我认错,可好?” 五公主被他一拉,脚尖转了过去,落于他一步之后,抬起头,盯着他的半边侧脸。 片刻后,那唇角到底是被他感染到了,抿出了一抹浅淡的微笑,眼里的愉悦和爱意,溢出来,将那双眸子孕出了春水。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长廊,并肩而行,垂在里侧的两只手,袖口连着袖口,十指紧紧相扣。 温大人适才听说人回来了,刚从堂内出来,迎上去,便见到了对面走来的满脸含春的两人。 温大人着实愣了愣。 这......不是分了吗。 这一个月以来,督察院的人都知道,韩左史同五殿下,彻底地断了。 公主府没再来人,再也没见五殿下三天两头地跑过来,韩左史也没再上公主府,听说韩左史还让李默将两人的定情信物都退还了。 原因是,韩左史去了一趟乐坊,点了花魁,不巧被五公主知道,当场抓了包,一怒之下,同其恩断义绝。 还问韩左史要回了之前送给他的东西。 两人断得干干净净,这段日子,韩左史的脾气,也明显地变了,愈发让人难以捉摸,督察院的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主子感情受挫,底下的人岂能好受。 往日督察院的人都以为是五公主,缠着他们大人,上回在乐坊听大理寺说起了东街发生的那一幕,众人才知,事情并不尽然。 前头韩左史才同那说书先生交代完,话本子都安排好了,后头去了个乐坊,竟然被五公主抓了个正着。 为此,温大人还一直自责不已,若不是自己那日多嘴,相邀韩左史去了乐坊饮酒,也不会发生这等事。 好好的一桩姻缘,全败在了他的手里...... 是以,这一个月,无论韩左史给他安排多少活儿,多难的活儿,他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就差将命卖给了督察院。 如今这冷不丁地又见到两人凑在了一起,手拉着手,从那廊下走了过来,无论是神色,还是举止,比起之前,更加得亲密无间。 温大人意外之余,心头倒是松了一口气。 和好了就成。 温大人原本是想去问问韩左史,今日的呈文太子殿下觉得如何,如今撞见了两人,也极为识趣地没再取打扰。 趁着两人还未注意,温大人的脚步一转,快步回到了大堂。 温大人没上前打扰,可韩靖牵着五公主的手,从前院的廊下穿到,还是遇上了不少督察院的人。 初时瞧见,个个脸上的神色同温大人一样,满脸的意外,不过片刻,便也反应了过来,同以往一般,行礼道,“五殿下,韩左史。” 同时松了一口气,总算是重归于好了。 “嗯。”韩靖点头,应了一声,脚步并未停留,也没有任何避讳,一路牵着五公主的手,进了后院。 跨进后院,耳边清静了下来。 到了厢房的门前,韩靖才松开了她的手,推开门扇,先一步跨了进去,让出了身子,转身邀请她道,“进来。” 这待遇,确实同以往不一样。 名分就如此重要....... 五公主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跨步走了进去,一个月没来,屋里的陈设还是之前的模样,简洁、干净。 唯有桌上的茶杯,多了一个。 是个瓷杯,海棠花的彩釉。 一瞧便知,是出自官窑的烤瓷。 五公主意外地抬头看向韩靖,自上回她从这儿离开后,两人便闹了别扭,断绝了关系。 倒是不知道他是何时准备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她的,五公主随着他,坐在了对面的蒲团上,才不确定地看着那个瓷杯,问道,“是给本宫的?” 韩靖没应,却是将那茶杯翻了过来,又从身旁的火炉子上提起了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推到了她的跟前,“先润润喉。” 如此,便也不用再问了。 五公主没说话,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韩靖也沉默地看着她,做好了认错的准备。 五公主心头多少还是委屈的,青葱手指拨弄着跟着的瓷杯,暖暖的水温从指尖传来,片刻后,五公主到底是抬起头,神色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有没有想我?” 韩靖没有任何犹豫地道,“想。” 他不回答还好,一回答完,五公主心口蓦然一酸,眼圈一下红了起来,心头莫名地憋着一股闷气,偏过头道,“我不信,你要是当真想我,怎可能这么久都不理我。” 韩靖喉咙轻轻一动,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并没有回答。 五公主也没等他回答,埋下头,继续道,“你说断就断,干脆得很,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安阳......” 五公主不理会他,打断道,“你要真在意我,怎可能让我难受,你背着我去了乐坊,会了乐坊的花魁,还同她饮了酒,你分明知道我喜欢你,每日都在想你,可你却藏了整整二十五日,铁了心地要同我断情绝义,今日在东宫,你撞见了我,从我身旁走过,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冷淡地像个陌生人,还有适才也一样,你看见我主动来找你了,你却没有半点感动,恍若没看见,对我不闻不问,你还将我送给你的东西,都还了回来,那把刀鞘.......” 五公主说着,声音突然一哽,“你就真舍得还给本宫吗。” 那是她送给他的第一样礼物。 六年前就给了他,陪伴着他的那把刀,度过了六年,他自己同她恩断义绝便也罢了,还要让他的刀同她的鞘也要从此天涯相隔。 他好狠的心。 五公主怒目瞪向了他,这一瞪,却见对面那双一向冷冽的眼睛,布满了红潮,眼眶内,明显凝结了一层蒙蒙水雾。 五公主一愣,胸口突地一抽,疼得钻心。 是啊。 她的委屈,她可以说,可他呢,他只能闷在心里默默地承受着。 五公主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之间如同哑了喉,没再往下说,两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眸子内的伤痛,清晰地呈现给了彼此。 思念一览无余。 半晌后,韩靖才哑声同她道,“安阳,对不起。” 这一声出来,五公主再也没有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出来。 她突地埋着头,抽泣地道,“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想要你这辈子都安安稳稳,平安顺遂,心里只有我一个,永辈子对我好,再也不离开我......” 单薄得肩膀,因她得抽泣,微微地颤抖着。 韩靖的眸子,愈发地殷红,倾过身去,偏下头,手指头轻轻地抬起来她的下额。 小小的巴掌脸上,已满是泪痕。 韩靖的心口遽然一阵抽搐,先应了她一声,“好。” 略微粗糙的指腹从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地蹭到了她的眼角,将她的泪痕,一一地抹了个干净,再俯身近距离地看着她的眼睛,重复着她的话,道,“臣再也不离开殿下,臣心里,只有殿下一人。” 沙哑的声音,隔得太近,温热的气息,瞬间搅在了一起。 五公主抬眸,只觉得那双染了红潮的眼睛,此时里头的光芒如灼灼火焰,直勾勾地揪住了她,彷佛要将她一并融化了去。 淡淡的气息越来越近,五公主的心也越跳越快,被泪水沾湿的眼睫,微微一颤,敛下了眼睑,余光却又扫到了他渐渐靠近的唇瓣。 五公主的心,一瞬悬吊了起来,握住瓷杯的手指,不由紧紧扣在了杯身上,浅粉的手指头,慢慢地乏了白。 唇瓣相触的瞬间,便生出了酥酥麻麻的一股子悸动,如同被雷击中,瞬间蔓延至了全身。 五公主闭上了眼睛,由着他的唇,欺压了过来。 那薄唇一如既往的微凉,碾压着她嫣红如樱桃的小嘴,轻轻地浅尝着,不紧不慢,不霸道,却又谈不上温柔,只让人喘不过起来。 熟悉的晕厥感再次袭来,五公主的一双眼睫被逼得“噗噗——”地煽动。 尽管吻过了很多回,她还是没有适应,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列,五公主没出息地,再次忘记了呼吸。 唇齿相交,又吻得极为缓慢,尤其投入。 渐渐地,五公主的气息开始急促,舌根子也生了麻,还带了些刺疼,坚持了片刻后,到底是没有支撑住。 五公主的身子一软,跌坐在了蒲团上,脸色潮红如霞,深深地呼吸着,只喘着粗气。 韩靖也松开捂在她脸上的手,看着她,待他缓和了一些,才突地道,“年内完婚。” 五公主的呼吸又屏住了,瞬间撑开了眼睛,还未回过神,韩靖又道,“答应了的,不许耍赖。” 五公主痴痴地看着他。 那薄唇上还有她的盈盈水泽,黑色的眸子内,却已是一派认真。 适才确实是她亲口答应了,是以,才换来的如今的重归于好,五公主断然也不会去反悔,可心头到底还是害怕,望向他,谋子内慢慢地溢出了担忧,小心翼翼地道,“韩靖,若我当真......” 韩靖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无畏地一笑,“那便一道。” 生死一起。 且这么多年,他也没见自己被克死...... 韩靖说完,眸子内突地露出了几分鄙夷,道,“那蒋安杰,不过是个绣花枕头,长相也只能称之为能看,整日油嘴滑舌,只知道拍你的马屁,这等子人,落入你手中,迟早都不会好下场,既能在婚前,暴露了本性,他应该感到庆幸,即便你不杀他,他的下场,也好不到那里去,陛下皇后能绕了他?太子殿下能饶了他?你那一刀子,虽要了他的性命,却让他蒋家免去了一场灾难,多过了六年的太平日子。” 五公主一愣,不知道他怎突然又提起了这桩...... “张家公子,虽有一腔文采,但相貌普通,配你本就是高攀,却还沾花惹草,犯了文人的大忌,失了诚信在先,得病得的是心病,不过是他自己心中有鬼,自掘坟墓罢了,同你何干?” 五公主怔愣地看着他,当初他和张二公子定亲时,她还问过他,张家二公子,好不好看。 他死也不答。 如今倒是说了实话,确实长得普通,i没有他一半好看。 可他还给自己松了新婚贺礼。 他是有多虚伪。 “那位状元郎,生辰八字都还未合过,更别说是定亲,赴任之中,遭劫的人,自古以来,数不胜数,你倒是机灵,都一股脑儿地,将这些罪过,安在了自己的头上。” 五公主:...... 韩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你逃婚,跑去了西域,我道你是年龄尚小,一时想不明白,好生地劝你,错不在你,当时你听不进去,便也罢了,如今你多大的人了,二十三了?” 五公主嘴角一抽。 二十二....... 还没到二十三。 “可你还是想不明白,白长了岁数,西域的那半年,如今想来,也是浪费,不仅没让你茅塞顿开,反而让你的脑子,愈来愈迂腐。” 五公主:...... 他好像弄错了,是他要同自己认错...... “韩.......” “赐婚书,陛下五年前便给了我。”韩靖一声打断,没让她开口,“我一直在等你,想等你自己想通,但我高估了你的本事。” “这回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能想明白,我很高兴,想不明白,我也不会再纵容你,直接成亲便是。” 五公主神色震住。 五年前,她知道他去求了婚,他前脚走,她后脚去找了父皇,她分明已经同父皇说明了,他不会嫁给他。 他已经拒绝了他,又何来的赐婚书。 五公主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一桩,只见他眸子里渐渐地浮现出了一抹疯狂,如同那日五她从他脸上见到的那抹放荡不羁一般,她从未见过。 五公主,便也没再去怀疑了。 她就说呢,她这么多年没有成亲,也没有订婚,为何父皇和皇后都不着急,也不催她了。 五公主紧紧地看着跟前这位娇俏的郎君,心底突地涌出了一股热流,刚缓和了一些的呼吸,又渐渐地快了起来。 韩靖见她如此,神色又软了一些,声音却几近于沙哑,同她解释道,“安阳,我已经同你定亲五年了。” 他不照样好好的,也没见被她克死。 韩靖的黑眸,忘记了她略微迷茫的眸子内,继续同她讲着道理,“即便当真如你所想的那般,你命里带了煞,可你想想,你又岂能煞得过我,我从六岁起,便被人收养,开始学着如何杀人,十几年里,死在我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我这样的人,连鬼魂都要退却三分,又怎可能被你克得住?” 他说得越多,五公主的心头越疼,极力地抿住了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都是为了她啊...... 可她呢,五公主心口一阵一阵地紧缩,“韩靖......” 韩靖温柔地伸出了手,又抹掉了她刚落下来的泪珠子,柔声道,“安阳,不用怕,嫁给我便是,我会好好照顾你。” 有他在,厄运还轮不到她头上。 五公主迎上他那双灼热的眼睛,垂下头,猛地点着脑袋,“嗯。” 韩靖的指腹,又摸了摸她的脸,确认道,“不反悔了?” 五公主又猛地摇头。 摇了一阵,突地又抬起了目光,冲他艰难地弯起了唇角,保证道,“我不反悔。” 说完,五公主便起身,也没顾及桌上的茶杯,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将整张脸埋在了他的肩头,激动的神色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只紧紧地抱住他,一字一句地,带着哭腔道,“韩靖,我喜欢你,很喜欢......我不反悔,我想要嫁给你,很早就向了,我还要给你生孩子。” 韩靖被她冷不丁地抱住,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了她的一通诉说,微微后仰的身子,猛然僵住。 五公主趴在他的肩头,继续道,“我喜欢小孩儿,我要给韩大人生很多的孩子,公主府那么大,咱们横竖有地儿给他们住,等将来孩子长大,那便是咱们的家,你是父亲,我是母亲,那场面一定会很热闹。” 他不再是他一个人。 他没有父母,但他们可以做旁人的父母。 美好的未来,随着她的憧憬,彷佛也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韩靖的眸光一颤,抬起胳膊,环上了她的腰,侧过头,鼻尖埋在了她的青丝之间,唇瓣印下,落下了一吻,低声应道,“好。” 屋子内,又安静了下来。 两人紧紧地相拥,五公主的胳膊吊在他的脖子上,身子早就爬在了木几上。 良久后,韩靖先松开了她,怕她腿脚发麻,双手握住了她的肩头,将她从身上拉开,柔声道,“先坐好。” 五公主心头的激动,也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一双眼睛,恢复了往日的明亮,乖乖地听了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木几上的茶杯,被她适才突然一扑,倒在了桌上,水泽流下来,早已沾湿了她的衣裙。 适才不觉,这会子才察觉到,那艳红的长裙,明显变了颜色。 督察院,并没有备她的衣裳,韩靖将木几上的瓷杯扶好后,起身出去唤了李默,吩咐道,“你先去公主府,取套衣裳来。” 李默愣了愣,脚步一时没动,偏过头,下意识地看向了屋内的五公主。 适才马车一到督察院的门口,他便看到了五公主。 心下“咯噔”一跳,极为害怕。 害怕主子一个不坚定,这一个月的功夫,可就彻底地浪费了。 可那五殿下,却只对主子说了一句,“本宫答应你。”主子就缴枪投降了。 李默虽不知道,五殿下到底答应了主子什么,可正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主子已经吃过了那么多亏....... 以主子如今的身份,找一个性子温柔的大家闺秀,日子肯定很美满。 五殿下是公主,又那么凶,主子这般,将来就是为她做牛做马的,还不知道会被她怎么欺负...... 李默望过来时,五公主也正看着他,明亮的眼珠子一转,仿佛将他心里所想看了个穿。 李默一愣,便见五公主突地弯起了唇瓣,得意地冲着他一笑。 上回那些物件儿,她就应该砸在他的脑袋上。 李默:...... 李默一瞬低下了头,“是。” 李默一走,韩靖便瞧向了她,适才见李默缩了一下脖子,也知道了,她又在威胁自己的小厮,也没吭声,由着她高兴。 五公主却没放过,告状道,“韩大人,李默不乐意。” 韩靖没接她的招,道,“不乐意也得去。” 这话,五公主爱听。 韩靖进屋去,寻了一块布巾,回来后,再坐在了她身旁,便捞起了她的裙摆,慢慢地擦拭了起来,“凉吗?” 五公主很少享受这般待遇,心头极为舒坦,做作地道,“凉死了。” 韩靖轻声一笑,继续替她擦着。 这样的时光,前所未有,五公主低下头,手掌握住了膝盖,下颚顶在了手背上,歪头着,安安静静地看看他替自己,认真地擦着裙摆。 五公主看了一阵,见他没理自个儿,目光又从他的脸上,慢慢地移到了他的手上。 习武之人的手,都很筋瘦。 韩靖的手掌很宽,五指又很修长,此时握着布巾,那指关节一根一根地,修长而分明,五公主没忍住,伸出了手指,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划了一下,喃声道,“韩大人这手,真好看。” 五公主只道那手极为好看,却忽略了自己也长了一双好看的手。 自小就是娇生惯养的人儿,手指头,又粉又嫩,任谁这般被摸,心头也会生出涟漪。 韩靖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 五公主并没有擦觉出他的异样,两根手指头相交,慢慢地顺着他的手背往前爬去,玩得很是放肆,且还有意无意地往他的袖口内钻去。 韩靖的目光,幽暗地盯着她粉嫩的指尖。 这样的挑逗,放在往日,再平常不过。 毕竟比这大胆的,五公主都做过,脱光了站在他跟前,也没见他将自己怎么样,一时也没觉得有什么,愈发地放肆了起来。 那手指头,已经越过他的手背,落在了他黑色的衣袖上,又往前爬了一段,许是不作死一回,过不得,突地伸手拽住了韩靖的衣襟,凑过去,询问道,“韩靖,我们什么时候生孩子。” 五公主说完,便等着他将自己的手拂开,她再顺势一倒,倒进他的怀里,让他再抱一会儿。 可韩靖却迟迟没动。 五公主扬起头,意外地看向了他,却见一双漆黑的瞳仁,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你想什么时候?” 五公主被他认真的神色,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逗他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如今可好。” 五公主的话音一落,韩靖便转过了身,拿起了桌上的两块墨石,“嘭——嘭——”两道响动之后,身后的门扇齐齐地合上。 五公主还未反应过来,韩靖已回过头,撂下了手里的帕子,抬起手,探向了她胸前的衣带。 五公主:...... 纵然是她先说,可也没料到,韩靖会当真答应。 夜里还好,可这大白天的...... 五公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打趣道,“韩大人不坚守自个儿的贞操了?” 韩靖瞅了一眼她眸子里的胆怯,一笑,“殿下想要,臣不得不从。” 五公主:...... 他就不推辞一下,这房子内的光线也太亮了一些。 韩靖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拽住了她胸前的系带“刺啦——”一声拉开。 拉开后,也并没有伸手去一圈一圈的解,而是将那衣带绕在了手掌上,绕了一圈,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当着她的面,扯了起来。 围在胸前的衣带,她绕了三圈。 如今被他这番硬拽着一拉,里头的两圈越来越紧,勒变了形,五公主脸色一变,“韩......” 要不晚上吧,这会子他还在当值呢。 五公主的话还未说出来,韩靖的手上突然用了力,猛地一拽,系带从她的胸前快速地扯过。 五公主毫无防备,嘴里下意识地溢出了一声轻哼,身子也跟着他的力道倾了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颇有几分投怀送抱。 趴在他身上,好一阵了,五公主还觉得那胸前,在火辣辣地烧。 五公主不敢囔囔,也不想认怂。 且衣带解开后,身上的短褥也松跨了下来。 五公主还是觉得光线太刺眼了,就那般趴着,没起来,嘴却硬实得很,“韩大人,你今日刚进宫,累不累?本宫也不是那等不讲理得人,你要是累了,我晚上再来寻你,或是你到本宫的公主府来?” 韩靖低下头,盯着她的脑袋,将抽出来的衣带,撂在木几上了,半句废话也没说,直接伸手扒下了她头上的珠钗。 她再继续作下去,也无妨。 第129章 五公主韩靖12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以往五公主也对他用过这样的激将法, 甚至还说过更刺骨的,问他, “你是不是男人。”可韩靖压根儿就没理会过她。 如今这不痛不痒的一句话, 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攻击性,五公主说的也极为地顺口。 直到感觉到了头上的珠钗一松, 五公主才紧张了起来,身子僵硬地趴在了韩靖的怀里。 他什么意思, 当真要舍身了? 韩靖已经取下了她头上的一只珠钗,顺手搁在了木几上,回过头来,再继续地拨弄着她的头饰。 五公主梳的头倒也并不繁琐。 十几岁那会儿,尤其爱美, 爱打扮,头发和服饰都是专门的人, 替她挑好,样样都是时下最流行的。 最近几年,许是过了小姑娘的年纪,已不再注重这些,平日大多时候均是将发丝简单地挽于头顶,插上几根宝石玉钗, 极为利落。 今日进宫去见太子妃,五公主才梳了一个倾髻, 发钗却也并不多。 韩靖的动作很轻, 但很利索, 倾刻之间, 五公主的发丝便已散乱。 五公主起初碍着面儿, 没去阻止,想去阻止了,却已经来不及了,发髻从耳边垂下的瞬间,五公主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一把。 那一扶,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发丝从她的指缝力掉了下来,五公主终是从他怀里露出了脸,侧过头躺在他的腿上,娇气地斥了一声,“韩大人真讨厌。” 韩靖一笑,伸手将她头上最后一根发钗取了下来。 五公主:...... 都乱完了。 这头发极为难梳,她自己可搞不定,估计今儿晚上都回不去了。 她就赖在他这里了。 谁怕谁呢。 她就不信,他当真还能在当值的时辰,白日宣【淫】。 旁人或许可能,但韩靖,绝无可能。 是他自己非要找难受,可怪不得她。 五公主突地来了兴致,也不挣扎了,轻轻地挪了一下身子,找了个舒坦的姿势,慵懒地躺在了他怀里,手指头摸着他胸膛上的纹绣,一面画着,一面喃喃地道,“这回好了,韩大人将我扒成了这样,我是没法出去见人了......” 五公主抬起头,清楚地看到了他那双清淡的眸子,明显地跳动了一瞬。 五公主逗了他六年,尤其喜欢看他这副磨样,每回都绷到极致了,却还要硬撑着。 多难受。 五公主的手指头点了点他的胸膛,细嫩的手掌,再慢慢地从他的胸膛穿过,搂住了他的腰。 韩靖的身板子瞧着高大,腰却是意外的细。 五公主抱住他,一张脸侧贴在了他的腹部,仰起头来,低声撩拨地道,“今夜本宫可就要留在韩大人这儿过夜,要同韩大人双宿双飞了。” 五公主说这话时,都已经预判了他的反应,要么不理会她,要么就是一句,“安阳,你消停些。” 可她偏生就喜欢逗他。 五公主的眸子挑逗地盯着他的眼睛,韩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看着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在找死。 韩靖没急着应她。 手掌抚上了她的头,修长的手指头,穿进了她的青丝之间,缓缓地替她顺理着发丝,他看看那一根一根地青丝从他的指间滑落,再散落在他的膝头。 几番拨弄,五公主的一头青丝,已如流墨一般披散开来,落在了他的膝盖上,胸膛上。 韩靖垂眸,目光灼热地看着怀里的美人儿,黑发如墨,肤色如玉,唇如诛,干净明亮的眸子内,正含着一抹捉弄,染得那眸色如钩。 五公主自己却没半丝察觉,唇角弯起来,抬手按在了搅在她发丝内的手背上,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声,“韩大人,你扯疼人家了,轻......” 五公主的话还未说完,便觉韩靖穿在她发丝间的手指,突地一用力,扣住了她的头。 五公主身子一僵,还未反应过来,韩靖便已俯下身,吻住了她。 五公主脑子有过短暂的空白,才回过神来。 他,适才不是亲了吗,怎么突然如此频繁了...... 不过是一瞬,五公主脑子里又成了一片空白。 密密麻麻的吻,一落下来,便将她的唇瓣堵得严严实实,唇瓣的撩动,霸道又疯狂,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半点怜惜。 片刻后,舌尖上便有了微微的刺痛传来,五公主被他亲得,有些招架不住了,双手下意识地从他得腰间松开,抽出来抵在了自己得胸前,微微地去挣扎。 “韩大......” 他亲得太用力了,她有些呼吸不过来,想让他停一会儿,可刚一张开唇齿,身上松垮的短褥突地被推了起来。 五公主:...... 五公主头皮一阵发麻,瞳仁不由一震,在那只手掌钻进来的瞬间,及时地,没有任何犹豫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手腕被她捏住,韩靖倒也没再动。 唇瓣上的动作,也慢慢地缓了下来,舌尖从她的齿列内,退了出来,又再她的唇瓣上,轻轻地扫过,才微微抬起了头,黑漆漆的双眸染了情意,有些发红,近距离地看着她,似乎是很意外,她脸上露出来的惊慌,弯唇一笑,问道,“五殿下,怎么了。” 五公主被他这般一望,再一问,瞬间敛去了脸上的慌乱,故作镇定地问他道,“韩大人,你确定要......” 韩靖点头,斩钉截铁地道,“确定。” 五公主:....... 五公主一愣,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一向坚贞不催的韩大人,今儿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如此不矜持了,韩靖的唇瓣又突地凑了下来,五公主脑子里“嗡——”一声,双手忙地抵住了他的胸膛,急切地道,“等,等会儿。” 韩靖的薄唇已经碰到了她,闻言倒也极为有耐心地顿了下来,也不恼,一双眼睛,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似是想看她,到底还要同自己玩些什么花招。 “又怎么了。” 五公主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却也没有表演出害怕,提醒他道,“韩大人这会子怕不是还有公务,本宫会不会耽搁你.......” 适才她可是看到温大人了,他肯定有事找他。 话音一落,韩靖突地直起了身子,也没应她,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抹讽刺,冷嗤了一声,问道,“怕了?” 既然撩了他,就别认怂。 六年了,两人在这事儿上,五公主从来就没有占过一次下风,如今被他这番一说,怎可能甘心。 “韩大人说什么呢。”五公主攥住他手腕的手,蓦然一松,便也豁出去了,“韩大人这般磨样,本宫就求之不得了......” 她怕什么呢,该怕的人是他。 韩靖一声轻笑,倒是松开了短褥下的那只手,五公主的一口气,还未缓过来,身子便被韩靖突然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五公主吓得一声惊呼,一把楼住了韩靖的脖子,魂儿尚未归位,韩靖已抱着她,径直走去了床榻。 五公主:...... 他还来真的不成。 到了床榻边上,韩靖直接将人给放在了床上,再转过身,走到了门前,拴好了门栓。 再回过头,一双黑眸便紧紧地盯着坐在了床榻上的五公主,嘴角勾起了一道浅钱的笑,一面朝着她走了过去,一面开始去解自己的腰带。 五公主:...... 五公主心头一跳,刚有了退却之意,身子还未来得及往床榻里头挪去,便听他道了一声,“你最好别认怂。” 第130章 五公主韩靖13 第一百三十章 五公主是没料到他大白日, 突然起了色心。 且觉得这光线太亮...... 这才生出了了些许退怯,如今被他直接挑了出来,似是她有多怕他似的。 试想这六年里, 他哪回不是被自己折磨得面红耳赤, 最后去了净室, 她有何可怕的...... 她都二十二了。 还完好无损。 今日去了东宫,还被太子妃拿这事,笑话了她,“平日里,殿下瞧着倒是挺威风, 这都六年了, 怎还没到那一步......殿下是个姑娘,稍微主动些, 我就不信他韩大人还真能坐怀不乱......” 五公主没敢同其说,她何止是主动, 她手段都用尽了...... 她没脸说。 说出来不就证明, 她不够魅力,没那个本事,让韩大人对她失控。 想想曾经皇兄,那般清高的一个人, 太子妃一个温泉, 不也就搞定了。 前后才花了多久。 半个月不到....... 自己呢,六年了。 是个铁,也该融化了,且这块铁, 如今明显已经有了自甘融化的趋势, 她怎可能退缩。 白日就白日吧, 他不怕,她还怕什么,她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身子都给他看过,亲也亲过了,她有什么好扭捏。 她巴不得呢。 “韩大人哪只眼睛瞧见本宫怂了。”骨子里的那股子傲气冒了一出来,五公主的腰杆子便是一挺,索性也跪在了床榻上,看着气势汹汹地朝着她走过来的韩靖。 韩靖没应,那腰带的卡扣已经被他取下,提手一抽,将那根皮制的腰带,利落地抽了出来。 五公主:...... 她也不能输。 五公主也当着他的面,抬手将自个儿身上早已凌乱的短褥,褪至了肩头,丝毫不惧地看着他,娇声娇气地道,“韩大人这样,本宫真害怕......” 嘴里虽说着害怕,可那双眸子,却是大胆之极。 韩靖的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顿在了十步之外,黑眸紧紧地看着她,低哑地问道,“是吗。” “嗯。”五公主点头,又火上浇油地往自个儿身上点火,道,“就是不知道韩大人待会儿,会不会让本宫失望......” 五公主说完,便觉对面的那双眸子内,爆发出了一股子的危险气息。 五公主心头到底是生了虚,轻轻地咽了一下喉咙,可话既然说出来了,便也收不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对他对上。 屋内安静了一瞬。 韩靖薄唇一抿,手里的腰带突地往地上一扔,快步朝着她走了过去。 那架势实在是有点吓人,五公主情急之下,一把褪下了挂在肩头的短褥,劈头便朝着他扔了过去,“韩大人.......” 雪白的短衫,突然砸过来,夹杂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快要招呼到他脸上时,韩靖才伸手,稳稳地接住。 脚步没有任何停留,继续往前,到了床榻边上,衣摆一掀,直接跪膝而下,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五公主的眸子一颤,可心头较着劲儿,瞥着一股硬气,愣是没动。 韩靖看着她上下煽动了的眼睫,勾唇一笑,手掌轻轻地握住了她圆润的肩头,稳稳地往后推去。 五公主的身子,一瞬倒在了青色的云锦被褥上,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还未回过神来,韩靖已欺身而上,不给她任何挣扎的空间,双腿跨坐在了她的脚踝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急不忙地褪着身上的衣衫。 紫黑色的飞鱼服外袍褪去,里头是一套锦白色的里衣。 五公主倒也不稀罕,与他同榻了五年之久,无论她如何撩拨,使出浑身解数,夜里睡觉时,他一直都是这副样子,从不褪衣杉。 即便是她自己扒了个干净,往他身上滚去,他也死死地坚持着自己的底限。 这么多年都没有打破,五公主也没抱什么希望,可心头到底又怀了几分期待,好奇地打探了过去。 韩靖也没让她失望。 动作并没有停下来,手指头继续摸到了中衣的衣带,极为干脆地一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褪下了身上最后一层束缚。 衣衫扒开的瞬间,五公主的心口猛地一跳,彷佛到了嗓门眼儿,同时一股子燥热从皮肉底下钻了出来,她想控制都来不及,酡红的红晕,迅速地爬到了她的脸上。 曾经她隔着他的衣衫,不只一回地碰过他的胸膛。 也曾将自己的手伸进去过,头枕着他的胸膛无数回,可五年里,竟也没有一回,亲眼目睹过他衣衫底下的身子。 五公主一直都知道他的胸膛很结实,还曾问过他,“是不是习武之人,都像韩大人的身板子一样,硬得跟块石头一样。” 他没答。 如今一瞧,那肤色如古铜,线条紧绷,身上的六小块儿肌肉,可不就是石头。 还有....... 五公主的目光刚碰到了他的胸膛处,红晕瞬间烧到了耳根,五公主终究是偏过了头,忍住了臊意,诚心夸了他一句,“韩大人,真好看......” 刚说完,脚下便是一松,随后一道身影朝着她落了过来,挡住了一片光亮,清淡的幽香,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她身上的短褥,也早就没了。 腰身被压迫地往里一陷,将那折叠好的被褥,压出了一个深坑。 万根青丝,散落在青色的绸缎上,她肤色绯红,眸色如惊鹿,胸口的跳动已经连在了一起,“咚咚——”的声音落入耳中,一阵子近,一阵子远的,五公主已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身前滚烫的温度,没有一点阻碍地贴着她,她周身软榻了下来,动弹不得,便也如同案板上的鱼,前面所有的豪言壮语,尽都哑了声。 虽紧张,但她断然不会逃避。 且她也不想承认自己的紧张,她尽量地维持住了自己的不为所动,似乎毫不在乎,要任由他胡作非为,怎么着她都奉陪。 可他才稍稍一动,那赤红的面儿上强装出来的一抹冷静,瞬间土崩瓦解。 尤其是看到了停在她上方的那双眼睛,里头的神色,再也不同往日,没了清冷的矜贵,黑眸沉沉如同深渊,紧紧地凝视着她。 里头的那分欲求,也明明白白地显露了出来。 直到此时,五公主才意识到,即将会发生什么。 他是认真的。 她适才刚答应了他,同他成亲,他便也无需再忍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五公主的心口跳得更为欢快,压过来的身子,也只是碰到了她,并没有半点重量,她却开始有了窒息之感。 急促的呼吸,带动着他的气息,流转在两人眸子里的气氛,越来越沉寂,黏糊......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韩靖俯下了头,五公主到底是承受不住,闭上了眼睛,唇瓣落下来,却是先碰到了她的额头上。 五公主的眸子微微颤了颤,刚要睁开,韩靖的吻又继续落了下来,从她的眉骨之间,一寸一寸地往下吻。 五公主的脑子,晕沉沉地,本就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这会子更是没有了一丝抵抗,由着他,慢慢地将她吞噬。 吻移到了她的鼻尖处,呼吸又搅在了一起。 韩靖俯瞰着她,漆黑的眸色,已经映不出半点光亮,唇瓣在她挺翘的鼻尖上一点,下一瞬,便勾住了她的唇。 炙热的,一触即发的悸动,缠绕着两人的理智。 唇齿相碰相绕,韩靖感受着她不断的崩溃,脸上的神色,也慢慢地有了变化,唇角一扬起来,像极了那日在乐坊,她瞧见的那般风流之态。 有些事儿想起来和做什么,完全不一样。 五公主也就是胆儿大,靠着一股子冲劲儿,笃定了韩靖不能将她如何,才愈发地放肆,日子久了,便给了她身经百战的错觉。 如今实打实地操作上了,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五公主能在灯火下,自个儿褪了衣衫,立在他面前,却无法承受他此时,明亮的光线上,主动动手,来撕扯她的衣裙。 在身子的裙子即将要被剥去之时,五公主猛地一个惊醒,推开了他的唇,喘着粗气地道,“韩大人,窗......” 太亮了。 那窗棂就开在他的床榻的侧方,上回她在他这儿过夜,还觉得窗棂开的刚刚好,能看到外面的一轮明月。 如今那太阳光,火辣辣地正照在半空,光线从窗棂内穿进来,还有些刺眼。 这要是什么都没了,她身上有几颗痣,岂不都能被看得干干净净。 五公主的意思是,他能不能在开始之前,寻个什么物件儿,将那窗棂挡住,好歹也没那么......羞耻。 可韩靖似乎是会错了她的意思,听她说完,他的手掌便覆了过来,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视线一片黑暗。 五公主:.......她不是...... 五公主还未再说出心头的想法,身下的裙摆便被他攥在了手里,猛地一拽,唇瓣再次覆了下来。 尽管被韩靖捂住了眼睛,光泽还是时不时地从他的指缝中溢了进来,眼前一阵忽明忽暗,五公主的额头渐渐地生了汗珠。 日光灼热,片刻之后,整个人便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屡屡发丝都黏在了一起...... * 李默出去后,径直去了公主府。 秋扬正候着消息,听说李默来了,赶紧迎了出来。 今日五公主从宫里出来后,铁了心地要进督察院,马车直接到了督察院,人一到,秋杨便被她打法走了,“就算是他要赶我走,也得将我送回来不是。” 如今秋扬一个人,回到了公主府,一直在等着消息,见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殿下未回来,心头还松了一口气。 五殿下破釜沉舟,那般上门去求人,若是韩大人还是不肯低头,以五殿下的脾气,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如今听说李默来了,秋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心头还有些紧张,一见面,未等李默开口,秋扬便先问道,“五殿下见到韩大人了?” 李默不想吭声。 何止是见到了,还手牵着手,将人领到了后院。 李默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怎么了,平日里分明很能坚持自己的原则,可每回同五公主,一到关键的时候,总是不得劲儿。 李默的脸色有些别扭地道,“劳烦秋姑娘替五殿下寻两身衣裳。” 一身衣裳怎么够。 就眼下这个阵势,今夜她必然也回不来了,明儿早上还得换洗。 秋扬一愣,便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面儿上倒是兴奋得很,“李公子稍等会儿,我马上就收拾好。” 秋扬说完,赶紧进屋去收拾。 收拾时,却不只收拾了两套,想着两人分开了这么久,今日好不容易和好了,五殿下肯定不会愿意早回来。 秋扬给装上了四五套衣裳,提了两个大包袱,出来拿给李默时,李默脸色都变了。 这是要住到何时。 他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李默内心尽管极为地排斥,可到底是没敢吭声,沉默地将包袱接了过来,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回到督察院后院时,路上还碰到了温大人。 温大人瞧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心里倒是明白,就适才两人那热乎劲儿,五殿下怕是要在督察院住上了。 可还是忍不住,八卦地问了一声,“五殿下的?” 李默点头,并没有多说一句。 温大人心领神会,便同李默道,“待会儿过去,替我同韩左史说一声,明家的证人已经来了,我先去审问,韩大人不必着急。” “好。” 李默提着包袱,走去了后院,到了门前,却见跟前的门扇紧紧地闭着。 这么多年,李默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 平日,主子从不在白日回后院,更别说这般关着房门。 李默立在门前,将手里的包袱搁在了门外,正要抬手去敲门,却突地听到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韩大人,别了......” 李默神色突地一震。 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他听出来了,那是五公主的声音,可......五公主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主子弄哭,还求了饶...... 李默的神色正愣着,屋内又传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李默:....... 李默即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爬,耳根子一瞬红透,转过身,脚步极快地离开了厢房外。 * 屋外的日头斜下,彻底地偏西了,五公主才被他松开,跌到了床榻上的被褥里,动弹不得。 不只是腿,腰、肩、胳膊,其他地儿......没有一处轻松,周身又酸又胀,却奈何提不起半点劲来。 几番被翻来覆去地倒腾后,五公主对跟前的光线,倒是彻底地适应了。 韩靖的那股劲头一上来,她就差散了骨头,哪里还有功夫去计较,自己是不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合着,他该看的也早瞧见了。 每一寸,每一个地方,没有哪处,被他放过。 起初她还能咬着牙,坚守着自个儿的主导地位,可他,就不是个人....... 她每说一句,他发狠一回,非得要将她彻底地折服了,她倒是很能识时务,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软了态度,他却还是没有放过她。 且还问她,“殿下,臣让你失望了吗。” 五公主认识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何时同自己记过仇,今日却是处处同她翻起了旧账。 一幕幕,一桩桩,同她翻了个彻底。 五公主本就是死鸭子嘴硬,仗着他的忍让,耀武扬威了五六年,硬碰硬,他是练武之人,她怎可能占得到便宜。 他身上的劲儿,就是取之不尽.....每回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她正要松口气了,才翻过身,人就被捞了起来。 她立在那,两条腿,愣是没撑住,当场就软了下来。 起初的那股嚣张劲儿,不仅被他磨了个干净,还让她尤其地狼狈。 到了这会子了,面子,傲气,她已经什么都不想想了,好不容易解脱,得以喘息,裹着跟前的被褥,卷缩在那儿,动也不动,彻底地没了声儿。 夏末的天,白日里到底还是有些热,韩靖的鼻尖也有了汗珠。 适才见她实在是哭得厉害,便也松开了她,如今见她裹着被子,藏头不藏腚,本就没有完全消下去的燥热,又有了被她撩起来的趋势。 韩靖伸手去拉被她压在身下的被褥,想先替她盖上,才动了一下,跟前躺着的人,便带了哭腔,“韩大人,你别来了,本宫当真是够了......” 够够的了。 韩靖:...... 软软的声音,带着嘶哑,当真是累到了极致,韩靖便也罢了,没再去动她,起身寻了一件自己干净的里衣,轻轻地给她搭在了身上,及时地道,“我不动你。” 五公主刚绷直的身子,又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韩靖安静地坐在了她的身旁,目光柔和地落在了她埋进了被褥中的半张脸上,见那发丝已经黏上了她的唇角,轻声唤了一声,“安阳。” “嗯。” “我带你去洗洗。” 话音刚落,五公主的头又往被褥里埋了几分,坚决地道,“不要。” 头一回结束,他就带她去洗了。 洗得轰轰烈烈。 她信他个鬼...... “那你歇息一会儿,我不扰你。”韩靖说完后,当真没再出声。 五公主太累了,没了力气去应他。 良久过去,待身旁的呼吸声,渐渐地平稳了下来,韩靖才睁开了眼睛,俯下身,轻轻地抬起了她的胳膊,取出了被她捂在脸上的被褥。 再给她盖上,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捡起了地上的衣衫,去了净室。 出来后,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英俊的脸上,依旧是精神饱满,冷清如月。 见床上的人还没醒过来,韩靖也没去打扰,打开了门,将李默拿过去的两个包袱提了进来,给她放在了床头的木几上。 再将地上散落的衣物,捡起来后,才抬步走了出去,拉上了房门。 今日从宫中回来,韩靖径直回了后院,还未曾去过前堂,呈文还攥在他手上,一竿子人都在等着他。 从厢房出来,韩靖没见到李默,快要出院子里,才见其躲在了屋角处,也没什么意外,直接吩咐道,“去守着。” 李默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头一低,及时地掩去了脸上的红晕,“是。” * 五公主觉得自个儿大抵是晕死过去的。 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也没了人。 第131章 五公主韩靖14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五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如今见被褥严严实实地搭在自己的身上,韩靖已不在屋内,竟是先长松了一口气。 不在就好。 躺在那里, 回了一阵神, 待意识过来,自己居然是在害怕时,五公主眼睛一闭,都不忍正视自个儿了。 再低头揭开了身上被褥, 瞧了一下自己,身上未着寸缕, 床榻上也已是一片狼藉...... 白日里那一幕一幕的羞人画面钻入脑子,五公主的脸色又开始犯了红。 虽已经二十二了, 可到底还是初次, 该害臊的还是会害臊。 五公主不敢再看, 放下了被褥,躺在那里,睁着眼睛, 这会子才有功夫去回味。 六年了,到底是如了愿。 在这六年里,她每回撩拨之时,也并非没有想过后果, 且也好奇过, 男女之事,到底是何滋味, 她还曾死缠烂打地问过太子妃。 太子妃那一张脸, 红成了猪肝, 扭过脖子回答了她一句, “挺,挺好的......” 为此,她内心更是蠢蠢欲动。 实则,六年前,在西域时,她就有了要同韩靖修好的念头,且也被她逮住了机会。 他被皇兄砍了一刀,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借机撩拨他,许是作为感激,他破天荒地应了她。 他说,“等我伤好。” 有了他那句话后,她去求了宁家大公子,寻了最好的药材,以最快的速度,让他的伤口恢复好了。 拆下纱布的那日,她异常激动,她早就准备好了,当着他的面褪下了身上的衣裙,将自己的身子第一次呈现在了他的眼底下。 可头一回,难免会紧张。 尤其是当他的一双眼睛,没有半点掩饰地,在她的身上的每一处,开始游走之后,她到底是生了几分怯意。 一双手遮在了自己的胸前,鼓起了勇气,问他,“来吗。” 刚问完,便见他起身,朝着她走了过来,立在她跟前,近距离地盯着她的身子,夜色多少遮挡了她的臊意。 她只想让他早些要了她,让她知道何为男女之情,且往后,他就是她的了,她再也不用嫁给旁人。 从此之后,他就是她的面首,只需要在她面前承欢便是。 他抱住她未着寸缕的身子,他身上的布料磨得她身子一直在打颤,那一刻,她头一回对男女之事有了认知。 很刺激。 她兴奋地给了他回应,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渐渐迷失在了自己得攻击之下,心头很是得意。 若不是自己突然说了一句,“韩大人,以后就跟了本宫吧。”早就六年前,他们也就成了。 谁知她说完,他便松开了她。 眼里的炙热散去,极为冷静的将她扒扯开,拉着她的手,将她塞在了被褥之中,裹成了一个粽子,再转身去捡起了她的衣裳,回头扔在了她的跟前,冲着她一笑,极为高傲地道,“殿下找错了人,臣,不卖。” 五公主:...... 自那之后,无论她如何撩拨他,均是没有半点成效。 后来还是在宁大公子的提点下,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他那话是什么意思,找上他,不确定地问他道,“韩大人的意思是,还得要个名分?” 她觉得不可能。 她才刚发过誓,不会再找驸马爷,且她有些恼怒,为何他不早说,不在张二公子之前,同她说,他想要一个名分。 他要早些说出来,如今他就是驸马爷了。 “韩大人真是,一张嘴巴长来干什么用的呢,喜欢本宫,你就早说啊,还要我嫁给张二公子,还给本宫送了贺礼,韩大人当真就如此大度,能忍受自己喜欢的人被张家二公子亲,光着身子同他睡觉......” 话没说完,人就被他一把擒住了下颚,吻了过来。 那是他第二回吻了她。 来势凶猛,却极为克制忍耐,薄唇只死死地堵在她的唇瓣上,蠕动了两下,不似头一回生离死别那般,吻得彻底。 没伸舌,也没碰到她的齿列。 还未待她回过神来,细细去感受,他已松开了她,转身就走,从此之后,对她的态度愈发疏远了起来。 为此她也曾动摇过,离开西域回江陵的路上,她便唤了他前来,问他道,“韩大人,愿意娶我吗。” 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悸动。 可正是那份悸动,又让她后悔了,她不想去连累了他,没等他给出答复,便又道,“还是算了,回去后,韩大人做本宫的面首吧。” 无名无份,不定亲,不成亲,才能长久。 他眼里的失望,她也瞧见了,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她的心口,头一回有了钻心的疼痛。 是那些年,她在蒋家公子身上,从未体会过的酸涩。 越是在乎,她越不想失去他。 她本也打算就此罢手,即便不能在一起,起码也能在心头一直留下一个好的念想。 可她没有办到。 许是在西域的大半年内,每日都过得很充实,回到宫中后,她无事可做,整个人一闲下来,便觉得无比得空虚。 她也曾试着重新去融入周围的热闹之中,却还是没有半点作用,内心一片空荡荡的,彷佛再也无法去共情旁人的欢悦。 她开始变得急躁,变得不安。 她忍不住又去找他,果然,再见到他的那一刻时,她的心突然踏实了下来。 她认了命,这辈子,她可能当真离不开他了。 既然离不开,那便在一起,面首,虽是委屈了他,可她会用自己的这一辈去弥补他, 她想尽了办法,对他死缠烂打,要他答应同她在一起。 那番举动,终是被父皇和母后察觉了出来,那日母后前来觅乐殿问她,“你喜欢韩大人?” 她喜欢,但她不敢点头。 她的心思,母后又岂能瞧不出来,母后同她道,“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我的心头肉,自打你出生,我和你父皇便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你手上,你及笄那日,我和你父皇更是将这江陵城内,所有儿郎都挑了一遍,可你却看上了蒋家小公子,那蒋家小公子虽也生得俊朗,到底是缺乏了几分主见,但胜在他对你好,我便是看上了这点,才放心地将你许给了蒋家。” “到底是我眼浅,看走了眼,这样的人,对你好又有何用,转个身他也能对旁人好,最后死在了自己的风流债里,也算是得到了报应。” 母后又道,“有了那蒋家公子在前,你父皇和我更是谨慎,想着刑部尚书张大人为人正直,家风严谨,屋里的几位公子,个个都老实本分,张家二公子,长相虽普通了些,可他踏实,将来你嫁过去,即便是离开了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也不会吃亏,谁知道,还是看走了眼,他张家二公子,竟有了胆子,敢瞒着自个儿的私情。” 母后说完,叹了一声,拉起她的手道,“原本你父皇还有意于宁家大公子,可瞧你没有那个意思便也没有强迫你,想必心头也是早就让了步,只要是你喜欢的,如今,我和你父皇都会答应你。” “韩靖虽是你皇兄的暗卫,但此人生得俊俏,本事也不小,跟了你皇兄这么多年,人品自是没得说,什么家世背景,实则于咱们而言并不重要,你父皇和你皇兄,自来就没指望着拿你去同谁联姻,咱们不需要,你是大周的嫡出公主,嫁给谁都是低嫁,唯独有一样,暗卫出身的人,无父无母,将来要是成了家,便是单门独户,你要是不介意这点,母后便去同你父皇说说,早些将驸马爷定下来。” 母后的话,说的太过于诱人,以至于她一时半会儿,都没能拒绝得了。 她何尝不想呢。 好一番挣扎后,她到底还是狠心地拒绝了母后,“女儿倒是不介意这些,只是女儿心里没有他。” 母后愣了好久,才怀疑地道,“一天不见都过不得了,还说不喜欢。” 她道,“我只是想同他玩玩。” 诚然她说那句话时,只是为了诓母后打消这样得念头,并没有料到皇兄会带着他过来。 她听到动静,转过身,便见到了韩靖立在皇兄的身旁,发丝上沾了些雪花,一张脸也同那雪瓣儿一般,苍白之极。 那是她第二回,为了他心疼。 事后,她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找他,他也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同以往一样,敷衍又不失耐心地应付着她。 可她知道,无论她如何相缠,两人的心,都在越走越远。 她极为讨厌那种感觉,讨厌心头那股没来由的恐慌,她变得彷徨不安,是以,她自私了一回,使出了百般手段,想将他变成自己的面首。 他丝毫不妥协,这番相缠了一年,直到年岁不允许,父皇不得不重新给他寻一个门事。 那日她去了父皇的乾武殿,立在门外,听到了父皇和母后的谈话,“你以为朕不心疼,朕若非是皇帝,不能公报私仇,朕都恨不得将蒋家,还有那张家,一并给除了,朕看着她长大,小时候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朕心都化了,怕自己粗手粗脚,弄疼了她,长大后,更是生怕她受半点苦,如今却让这帮子狗东西欺负,朕心头岂能好受,朕是觉都睡不踏实......” “这回的亲事,要是再出什么闪失,朕也不想做什么明君,都给朕死去......” 也是在那日,她看到了父皇头上生出来的几根白发,还有那眼里隐忍着的心疼。 她答应了父皇,同那位状元郎许亲。 从乾武殿回来后,她便再也没去找韩靖,一直呆在了觅乐殿,等着那位状元郎的反应。 她知道,她的亲事从来不会这般顺遂。 果然,定亲的消息出来,还未送到状元郎的手上,状元郎在去赴任的路上,便摔断了腿。 即便她是大周唯一的嫡出公主,她有一位皇帝父亲,可天意如此,只能作罢。 她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还是难以承受。 顷刻之间的黑暗包裹着她,让她丧失了所有的志气,负面的情绪铺天盖地地袭来,她觉得她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活在当下的时代。 她不能不敬不孝,不去成亲。 但她又成不了亲。 她想过轻生,刀子在划破皮肉的那一瞬,所传来的痛楚,又将她猛地拉回了清醒。 她自来高傲,从不认输,没有谁能欺负得了她,又怎可能这般轻贱了自己。 在与深渊挣扎之极,她唯有死死地抓住了心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找上了韩靖,在父皇为她赐婚的前一夜,她去了韩靖的屋内。 那是她第二次当着他得面,褪光了衣裳。 他钻进了他的被窝,以自己的清誉,彻底地将他拉下了水,陪着她在那摊死水里扑腾了五年。 那晚,她抱着中了迷|药的韩靖,主动去亲了他,但没能成功。 平日里她再跋扈,也是个黄花大闺女,没有过同房的经历,这般钻进了男子的被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行房。 一阵毫无章法地亲近之后,她才知道去解他的腰带,她来之前饮了不少得酒,不只是脑子晕,手也打滑,几番拉扯,不仅解不开,还将他勒住了。 连腰带都不想成全她。 她再也没有忍住,急得哭了出来,哭着同他道了歉,“韩靖,对不起。” 她没办法对他放手,只能以这样卑鄙的方式,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她无法去顾及他的将来,她给不了他的将来。 哭过之后,便也罢了,没再去解他的腰带,同他躺在了一起,将自己未着寸缕的身子,贴进了他的怀里,抱着他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韩靖已经不在身旁,床头上,搁着她昨儿褪下的衣裳,折叠得整整齐齐。 屋内的木几上,已经泡好了一壶茶,冒着腾腾的热气。 小小的一方屋子,没有一件奢华的物品,却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馨,她穿好了衣裳,哪里也没去,就坐在木几前,饮着杯子里的茶,安静地等着他回来。 一个时辰后,她才见到人。 他坐在她的对面,不计前嫌,头一回主动同她提了一句,“安阳,我会对你负责。” 她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可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负责,更何况,他又没将她如何,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污的不过是名声罢了。 是以,她笑得极为轻浮,问他道,“韩大人,是想通了,要做本宫的面首了?” 她以为他会拒绝,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眸子内一片安静,并没有说话。 她心口如刀割一般,疼得如麻,面上却没有半点异常,装出了一副完全不在乎得模样,穷追不舍地道,“韩大人不反对,本宫就当是韩大人默认了?” 他没有拒绝。 在她正高兴自己的胜利之时,他突然轻声问了一句,“安阳,你喜欢我?”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他又问她,“喜欢我什么。” 她看着他,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才弯唇一笑,道,“喜欢韩大人爱我啊。” 她说了谎。 她很久之前就喜欢他了。 在那个狭窄又黑暗的巷子里,她拿着刀子,满身是血的蜷缩在那儿,身子发着抖,看着他慢慢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蹲在她跟前,冲着她一笑。 她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笑容,眼睛内的一片血红,慢慢地褪去,耳边的嘈杂声,仿佛也安静了下来。 他上前,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她听到了他落在自己耳畔的声音,“安阳,不用怕。”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喜欢他了。 喜欢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怀抱...... 可她却不能告诉他。 她本以为,她回答的那般随意,他会生气,可他也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怒意,甚至没有任何意外。 “那韩大人明儿就搬到本宫那里去可好?”她得寸进尺,知道一旦错过了,日后再提,就更难了。 他没应她,淡然你地将眸子从她脸上移开,端起了桌上她刚喝过的那个茶杯,抿了一口,道,“明儿没空。” 她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很激动,起身绕到了他的跟前,跪坐在他的对面,仰起头,兴奋又期待地问他道,“那以后,每过五日,过来本宫那儿住两日好不好?” 她看着他的喉咙微微一滚,咽下了一口茶水,随后将茶杯搁在了木几上,同适才一样,没答应,也没拒绝。 这样的态度,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还有些让她摸不着头脑。 可他韩靖,只要他不拒绝,便是默认了。 从那之后,他暗地里便成了她的面首。 五年里,她同他除了没有名分之外,像极了一对平常的夫妻,虽没有夫妻之实,却两情相悦。 既然彼此喜欢,必定是有欲求的。 在他来公主府的头一日,她便又做好了准备,怎么着也要将自己给他,可他似乎并没有兴趣,只攥住了她乱摸的手,捏在了掌心内,同她道,“睡觉。” 他越是这样坚守着节操,她越是卯足了劲儿。 这些年来,不只是他有欲求,她偶尔也会有蠢蠢欲动的春心,她好奇,被他亲,被他抱着占有时,是什么感觉。 可她的这份心,一直被吊着,无论她怎么纠缠,怎么勾引,他死活不愿意,两个人躺床上,盖着一张被褥,相拥而眠了五年,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若是她说出去,定会遭人质疑,他有何难言之隐。 她也曾怀疑过,极为贴心地疏导他,“韩大人都跟了本宫这么久了,彼此交心,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宫里的太医,什么甚难杂症没有治过,韩大人这么壮实,肯定问题也不大,本宫明儿偷偷地唤个太医来,韩大人要是觉得不妥,挡住脸就好......” 她一说完,他便转过头来,盯着她,“你是不是每日不作死,你过不得。” 她觉得极为冤枉。 还未还嘴,手腕便被他攥住,拖进了被褥底下,搁在了他身上。 触手的滚烫。 她脑子里一片“嗡——”响,头一个念头,便是,是石头做的吧。 她还未回过神,他已起身去了净室,进去之前,丢给了她一句,“省点心,别给自己找罪受。” 当时她不明白那话是何意,不仅没有半点收敛,几年间,还愈发地放肆,回回挑战着他的底线,今日,总算是明白了。 她确实是在找罪受。 如今她如愿以偿了,也体会到了同他相爱是何种滋味,但,有些承受不住,他也太......疯狂了些。 她是当真,险些被他弄死了。 这会子屋内无人,五公主也没有什么顾及,索性掀开了被褥,身上的痕迹倒是没有留下多少,最为严重的都在她的胸前。 还有身子里瞧不见的地方。 身上的水珠子已经干了,一阵黏黏糊糊,她也分不清是汗珠,还是其他的东西。 五公主转头,看到了床榻边上搁着的两个包袱,知道多半是自己的衣物,伸手,打算勾过来,才刚弯下腰,腿部便传来了一阵撕裂的疼痛。 五公主:...... 五公主头皮发麻,白日里被他那番折腾,只觉得累,可到底是被那份异常的感觉冲淡,并没有感觉到疼。 如今一拉扯,才知道怕是破了皮。 五公主忍住疼下了床榻,一站起来,双腿便是一软,狠狠地打了几个颤,险些没站稳。 五公主从包袱中挑了一身衣裳,去了净室。 韩靖的后院除了李默之外,并没有其他下人,且韩靖,一年四季,都是用凉水沐浴,根本没有热水。 在西域那大半年内,五公主被雨淋过,还曾滚过泥浆,艰难时,能寻个水池子,擦洗一下身子,都是奢侈。 如今倒也没什么不习惯。 正从水缸内取了凉水,一瓢还未淋下去,便听到了门外的两道敲击声,“五殿下,热水备好了,属下让婆子给您送进去。” 五公主:...... 督察院倒也不尽都是些那人,后院厨房内,烧水做饭的婆子,倒是有好几个。 李默听了韩靖的吩咐后,一直在屋外守着,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后,立马去唤了婆子过来,送来了热水。 “进来。” 既备了水,她断也没有不用的道理,横竖她已是督察院的常客,也没什么害臊的,立在净室等着人进来送水。 那婆子进来,倒是低着头,没敢赶往上瞧她一眼,将木桶里的热水,给她倒进了跟前的浴桶内,来回跑了几趟,才备好了水。 身子一浸入水中,五公主便觉周身一阵轻松,一时舍不得起来,外头的天色彻底地黑了,婆子进来点了灯。 五公主这才起身,穿好了衣裳。 走出去时,韩靖还未回来。 五公主虽不知道韩靖去了哪儿,想着多半也是去了前院办差,白日他毕竟在自己身子,耽搁了一两个时辰,夜里怎么也得补回来。 床榻上的被褥,已经被婆子取了下来,换上了新的。 屋内的狼藉,也都清理了干净。 五公主坐去了蒲团上,用布巾沾着头发,李默见她穿戴好了,才敢走进来,低着头问道,“五殿下,可要传膳?” 五公主头上的发丝已经擦了个半干,热水一泡,身子轻松了,肚子确实有些饿,便也抬了头,“督察院都吃......” 她想问督察院平时都吃些什么,她捡她喜欢的菜点,韩靖那人,尤其看不惯她浪费。 谁知才说了一半,便停住了,目光意外地盯着李默那只红透了的耳朵,红得都能透出光泽了。 五公主只觉得有趣,笑了笑,生了捉弄之意,“你们大人,怎让你留下来伺候本宫。” 李默正认真地听她说,突然被她这么一问,抬起了头,便又撞见了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平日里李默本就杵这位贵主子,时常被她一记目光瞪得不敢出声,如今见她沐浴后,青丝披肩,脸上布了一层红潮,活脱脱就一妖孽,嘴角不由一抽。 大人还是收拾得太轻了。 五公主见他一脸不服气的模样,愈发想要逗他,“本宫以后恐怕要在此住一段日子,你一个大小伙子过来伺候,怎么说也不方便,待会儿等你们主子回来,本宫同他说说,将你换了吧,让你轻松轻松。” 李默:...... 李默眼皮子一跳,知道这位五殿下脾气古怪,这么多年了,他也没能摸准她的性子。 说不定还真就去同主子吹了枕边风,以主子如今对她的痴迷程度,他难保不会软了耳根。 李默也不是那等子任人宰割的主,底下头,便道,“那恐怕五殿下要等上一阵子了,大人估计没那么快回来。” 五公主倒是有些意外,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时辰不早了,便问道,“他在忙什么。” 李默恭敬地回答道,“昨日温大人去狩猎,射中了一只鹿,适才大人办完案子后,温大人便邀请了大人,去了后面的小院,这会子怕是才吃上鹿肉锅子,五殿下要是吃得习惯,属下也同殿下备一些过来。” 五公主:...... 鹿肉,还锅子。 五公主突然有些坐不住了,双腿莫名一阵酸软,良久后,才应了一声,“这等东西,本宫怎可能吃得惯。” 李默垂目,道,“那属下去给殿下再备些其他的菜。” 李默说完便转过了身,才走出去两步,便备五公主唤住,“等会儿.......” 李默回过头,“五殿下还有何吩咐?” 五公主已经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嘴里含着一根玉簪,抬手挽起了发丝,含糊地道,“本宫突然想起来了,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留在这儿用膳了,你出去备一辆马车,将本宫送回去。” 李默一愣,忙地道,“属下这就去通知主子。” 五公主:...... 这不长眼色的东西...... “你站住。”五公主将发丝挽了一个结,从嘴里取出了玉簪,稳稳地插进发丝内,固定好了,才看向李默,抿出了一道浅笑,道,“不用麻烦他了,等他回来,你告诉他,就说本宫这几日有事,暂时不来了。” 鹿肉是什么东西,她岂能不知道。 上回她听太子妃说,那东西能补男子的身子,要她备上一些,给韩靖吃上,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了。 当夜她回去,便让人备了一些,骗这他吃了三四块,夜里,她刚碰到他,就见他一脸青筋,怒视着自己,一夜,愣是去了好几回净室。 如今他已经破了荤,无需再忍,一锅子鹿肉再下去,就凭他白日里的那劲儿,她不用活了。 先等他缓过来再说。 五公主说走就走,没同韩靖打招呼,走得悄声无息,从后院出来,一路上生怕被撞见,一直低着头。 到了督察院门口,上了马车,五公主才松了一口气。 似是刚从虎口中逃离出来,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解脱。 想起,今日之前,她还巴不得往他身上凑,怎么也没料到,才短短几个时辰,便让她丢盔弃甲,逃得这般狼狈。 * 马车到公主府,已经是亥时三刻。 李默亲自送的人,见人进了公主府了,才掉头,回了督察院。 李默也没撒谎。 今日确实是温大人让督察院的厨子,炖了一锅鹿肉,适才审问完明家的案子后,个个都乏了,温大人也不敢再邀请韩靖去喝酒。 正好想起来,自己昨日射了一头鹿,这东西,本就是官场里的猎物,不好带回家,昨日便拿到了督察院来,给大伙儿一道分享。 且韩左史,今儿夜里,恐怕正缺这东西,温大人便诚信邀请道,“此案属下还有几处疑点,想要请假韩左史,正好咱们一道过去,喝两杯,酒饱饭足,论起事来,也轻松。” 韩靖推却不过,派人去了后院,让李默问问,人醒了没有。 醒了,送些吃食过去。 那人过去传话,自然是什么都传给了李默。 韩靖同温大人,一说起案子,便耽搁了一阵,回来时,屋里已经没有人了,五公主不在,李默也不在。 屋内包袱里的衣裳,已经取走了一套,净室内,还有水汽未干,当是沐浴过,换了衣裳。 正意外,李默便回来,进来后,拱手禀报道,“大人,五殿下说临时有事,先让属下送回了公主府,暂时不过来了。” 韩靖:...... 白日昏睡成了那般,倒是还有力气跑...... 韩靖从袖筒内,取出了一瓶药膏,递了过去,吩咐李默道,“给她送过去。” 李默:......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折腾来折腾去,到头来,还是折腾的是他。 第132章 五公主韩靖15 第一百三十二章 秋扬压根儿没料到五公主会回来。 白日见李默过公主府才拿了换洗的衣裳到督察院, 秋扬以为怎么着也得住上几日,自己也没跟过去,怕坏了五殿下的好事。 谁知天都黑了, 五公主还是回来了。 马车停在门口,秋扬上前去接的人,见五公主的动作极为缓慢, 下车时,一双腿似是酸软无力,落地的一瞬, 嘴里还发出了一声轻“嘶——”,秋扬心头一跳,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问完,又才发现,殿下不只是衣裳换了,头上的发髻都没了,乱糟糟地挽成了一团。 秋扬一愣, 殿下这明显是沐浴过。 这些年, 殿下去过了督察院无数回,也就一个月前,成功地留下来过了一回夜,但也没见她在韩大人那里沐浴更衣过。 如今见她这副模样,秋扬心头一喜,多半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等扶着人一进屋, 秋扬便迫不及待地问, “殿下, 可是成了?” 五公主脸上却没有秋扬的那分欣喜, 适才身子在热痛里泡了一阵,好不容易轻松了一些,马车上一抖,抖回来,该疼的地儿又开始疼了。 五公主没功夫应她,问道,“府上有没有药?” 秋扬一愣,没明白过来。 五公主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又同太子妃走得近,男女之间的很多事儿都清楚,一直就差这临门一脚。 如今事成了,五公主也不是那等只知道害羞的小姑娘,自己知道该如何处理。 沐浴时,她就瞧见了,红肿不堪。 本就硬得如同石头,又极为可怖,再那般没命的磨,她能讨到好才怪。 见秋扬没明白,五公主又道,“消肿,止痛的药膏。” 秋扬说到底,年岁比五公主要小,婚事虽定了,至今还未成亲,知道的那些男女事,都是平日里从自己的主子口里听来。 适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今倒是明白了,脸色一红,却又犯起了难,“要不奴婢进一趟宫。”去找太医拿。 公主府上并没有太医,且殿下没定亲,同韩大人五六年了,也没见两人有个什么进展,哪里会备这等子药。 五公主:...... 这都大晚上了,宫门早就下了钥,她要是这番半夜大张旗鼓地寻去宫里,找太医拿药,明儿铁定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她破了身子。 “算了。”五公主没让她去,吩咐道,“你去备些热水。” 她再泡泡就好。 秋扬点头,起身去外面张罗,走了两步了,才想了起来,回过头,红着脸同五公主道了一声,“恭喜殿下。” 五六年了,殿下终于如愿以偿,不只是五殿下,她们这些看在眼里的下人,也高兴。 如此以来,那韩大人往后便再也跑不掉,殿下也就彻底安了心。 五公主:...... 倒也没那么喜,又疼又累的。 一番收拾完,已到了子时,五公主刚躺在床榻上,外面的婢女便进来,手里拿着一瓶子药膏,禀报道,“殿下,韩大人身边的李公子来了,送来了一瓶药,说是韩大人拿给殿下的,殿下记得抹上......” 五公主已经二十多岁了,这么大的姑娘,同个房也没什么,是以,她回来后,一直都没觉得有多臊人,这会子看着婢女拿着药瓶,立在那,一张脸都能滴出血来,莫名地也生出了一股子的羞耻。 这一瓶药送到她手上,中间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人,恐怕个个都知道自己负了伤...... 秋扬走过去,替她接了过来,高兴地道,“殿下,韩大人倒还细心,知道惦记着殿下......” 适才还险些去了宫里。 秋扬说完,便走到了跟前,一时没回过神,脱口而出,“奴婢帮殿下......” 说到了一半,才意识到不对,脸色也跟着辣红了起来。 一屋子的姑娘均是抵着头,脸红脖子粗。 “搁这儿。”五公主没脸见人了。 秋扬点头,转身将那药瓶给她搁在了床头,轻声道,“奴婢就在外面,殿下有什么事,再唤奴婢。” 一夜过去,屋内安安静静,并没有半点声音发出来。 秋扬躺在外间的小榻上,也睡了过去,天色才刚亮开,秋扬还未睁开眼睛,屋外便有了脚步声。 秋扬正诧异,便听门口的婢女唤了一声,“韩大人。” 这么早。 秋扬一愣,赶紧开了门,韩靖已经走上了台阶,朝着门前走来,秋扬跟着招呼了一声,“韩大人。”将其让了进去。 这些年,公主府的人早就认定韩靖是驸马爷了,每回韩靖过来,就似是主子回家,没人去拦着,自来畅通无阻。 秋扬也不确定五公主有没有醒来,见韩靖拂帘走了进去,没再跟上,退出去,轻轻地拉上了房门。 屋内床榻上的帷幔垂到了底,里头的人显然还没醒。 昨儿她是什么样,韩靖心里清楚。 被她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了五六年,回回将他逼得身子欲炸欲裂,积攒在心头的火焰,日复一日,越来越旺。 昨日一放出来,如野火燎原,瞬间爆发了出来。 初时,他时被她憋着的狠劲儿,刺激得失了控,后来倒是想控制了,却已经收不住,恨不得将这些年的隐忍,一次发泄在她身上。 她躺在那时,他亲眼瞧见了,那一处红肿得厉害,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从屋里出去后,便差使了前院的一个侍卫,去药铺买了药来。 本打算等她醒来,他替她抹上,她倒是跑得快。 昨夜让李默将药送过来,他也没歇息,连夜将案子结了,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天边刚翻了个鱼肚,便让李默备了马车。 韩靖进去时,脚步放得很轻,到了床榻边上,轻轻地掀开了幔帐。 五公主这几年来,整日无所事事,瞌睡本就多,加之昨日那一场激烈,这会子正裹着被褥,身子紧紧地贴靠在了里侧,睡得正沉。 韩靖进来,她并没有察觉。 韩靖也没去扰她,目光扫过去,一眼便见到了她搁在枕头上的药瓶,韩靖弯腰拿了起来揭开了盖儿,见里头的药膏只剩下了一半,便知她是抹过了。 用了就好。 韩靖拿着药瓶搁在了屋内的木几上,再走到了屋内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书,轻轻地坐在了床榻,安静地翻着书页。 这样的时光,很多。 每回他过来,五公主几乎都是黏在他身上,寸步不离地让他陪着她。 无论是用膳,还是睡觉,皆要让他一块儿,即便是他不饿,不困,也得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吃,看着她睡。 他答应她同她保持这段关系的头一日,她便同他说了,“韩靖,你以后就像保护皇兄那样,以后只要我需要你,你随时都能出现可好?” 他没说话。 她与太子自然不同。 一个是主仆的使命,一个是私人的感情,他同她之间,不存在半点雇主的关系。 但到底在这五年内,他一直都在迁就着她。 只要是她召见,即便知道那些理由,是她故意编造,可到底还是不厌其烦地去见了她。 五年的纠缠,公主府倒像是他在督察院外的一个家,他对这房内的一切都很熟悉,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习惯了她的任性妄为,习惯了她的纠缠。 韩靖翻了好一阵书页,身旁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身子挪了一下,突然翻了个身,朝着他蹭了过来,纤细的胳膊极为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身上,眼睛却没有睁开,只含糊地唤了一句,“韩靖......” 昨夜韩靖送来了药膏后,五公主便屏退了屋里的婢女,眼睛一闭,忍着臊意,将药膏抹了上来。 药膏一沾,便觉一股子的清凉,滚烫的灼烧消退了不少。 身子轻松了,一夜也睡得舒坦,平日里都是晨时才起来,这会子天才刚亮,她也醒不过来,迷迷糊糊的一句话,像是梦呓,说完后,便又没了动静。 韩靖垂目,看着扑进了他怀里的人儿。 一头的青丝,披散开来,挡住了她的大半张侧脸,隐隐露出来的巴掌小脸,肤色莹白如玉。 合上的两排眼睫,微微上翘,藏在了发丝底下,一派恬静。 红唇上没涂口脂,露出了本来的浅粉,如今这般挨他腿侧,贴在了他锦蓝色的衫袍上,压得唇角变了形状。 香香软软,一副娇态,哪里像是人前那副嚣张的模样。 她将她最蛮横的一面给了他,却也给了他最柔和的一面。 韩靖的眸色柔和,伸手轻轻地将她脸上的发丝拨开,怀里人儿的大半张侧脸,彻底地露了出来。 秀美的五官,干净得没有半点瑕疵,越看越耐看。 韩靖的指腹,忍不住挨上了她的脸颊,却也没有用力,只稍微碰了碰,嫩滑的触感传到了指尖,韩靖唇角一笑,倒是想起了她平日里的折腾劲儿。 刚搬进公主府的那阵,他还未适应她的那些弯弯绕绕。 一日,她突然问他,“韩大人,今儿觉得本宫有什么变化吗。”他并没有领会她是何意,目光落在她身上,正欲开始打探,便见她愁苦着脸,怨恨地瞪了过来,“韩大人果然不爱我,本宫敷了面泥,你都看不出来。” 说完,还不罢休,将自个儿的脸凑过去,非得要他看的清楚,“韩大人难道就真没有看出来,本宫的脸嫩了吗。” 韩靖没觉得。 她的肤色本来就白嫩。 那一迟疑的后果便是,翌日她寻来了督察院的地牢,硬是守在那里等着他审完案子,一走出去,她便问他,“今日呢,韩大人再瞧瞧,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吸取了教训,极有眼力劲儿地,给她了一句答复,“敷面泥了?” 果然,她开心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喜出望外地道,“颜坊铺子的老板还说,这面泥最少得敷上三回才有效,没成想,我才敷了两回,韩大人就瞧出来了,本宫要去打赏......” 韩靖无奈地看着她。 如此连续倒腾了半个月,她又来问他,“韩大人有没有觉得,本宫哪里不一样了。” 他眼皮子一抬,看了一眼她的脸,肤色似乎确实又细嫩了许多,应道,“嗯,白了。” 谁知话一说完,握在手里的呈案便被她一把夺了过去,看着他,极为委屈地道,“韩大人心里成日都是这些公务,从未关心过我。” 他气笑了。 目光抬起来,认认真真地落在她身上,将其从头到脚细细地打探了一阵,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寻出半点不一样来。 便也认了输,沉默地看向了她。 她似是很恼怒,上前踮起了脚尖,仰头将自己的额头凑了过来,怼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道,“韩大人当真就看不出来吗,我今日绞了头发,绞了头发啊,这般明显,韩大人都看不出来,说明你平日里,根本就没对我上心过,是不是哪天谁来冒充了本宫,往你韩大人怀里一钻,你都能当成是本宫,去亲她了......” 他心内一片震惊,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的歪理。 可对象是她,倒也没什么想不通的。 从小,他便见识到了她折腾人的本事。 他头一回在东宫露脸时,她才八九岁,突然从太子身上冒出来,一张脸笑靥如花,光影落在她脸上,那双机灵的眸子灵气逼人,她问他,“我叫安阳,小哥哥叫什么名字。” 他很少与人说话,更少同人笑。 从五岁起,他的眼里便只有血腥,几年地狱般的经历,让他早就忘记了什么是笑容,甚至连自己的父母,他都已经记不得是何模样。 在进入小黑屋之前的所有记忆,也都已经慢慢地模糊了。 他只知道,是太子将他买了回来,这辈子,他便是他手里的一把刀,太子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 刀可以亡,但必须是为主子而亡。 他不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可血腥见惯了,陡然之间见到那么一张天真无邪的脸时,到底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应了她,“韩靖。” 他说完,便见她转身,抬起头问太子,“皇兄,韩公子是哪家公子,他长得好好看,本宫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一声公子,又再次让他失了神。 他不是公子,在太子买下他之前,他只是卖家养在黑屋内的一位杀手,不是等着雇主被买走,便是继续与同屋的人搏着生死。 太子没同她解释,也没去纠正她的称呼,转过头,吩咐他道,“带她回去。” 他点头,自然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对她行礼道,“五殿下,请。” 一路上,她的目光都在自己的脸上,将他全身上下都细细打探了一阵后,先是问了他的年龄,“韩公子,你多大?” 他没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生辰是哪日,只知道年份,不知道月份,是以,他不知道自己是十一,还是十二。 “本宫见你比皇兄要小一些,应该还没满十二吧。” 他顺着她的话,点了头。 她接着问他,“韩公子是江陵人吗?” 他终于没有忍住,纠正道,“殿下唤在下韩靖便可,在下不是江陵人。” 她似是挺意外,却依旧没有改口,“不是江陵人,那是从哪儿来的?翼州,还是中州?本宫可听说了,此地的公子爷,长得也挺好看。” 他不知道什么是好看,他只知道如何从敌人的刀下活下来。 在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他倒也还记得自己从何而来,答了她一句,“回殿下,中州。” 她高兴于自己猜对了,继续问道,“那韩哥哥的父母呢,他们在哪儿,家里可还有兄弟姐妹,是不是都长得和韩哥哥一样好看。” 他没答。 因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一次逃难,他同父母走散,待醒来,便被关进了黑屋子里。 要想活下来,就得从一道被关进来的人手里,抢吃食。 几年下来,他变得冷漠无情,对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再执着,直到完全没有了印象。 她见他不答,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本以为,待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便也不会再来寻他。 她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当朝的嫡出五公主,而他只是一个杀手,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交际。 谁知几月之后,他刚从东宫出来,便见她立在东宫前的甬道内,堵住了他的去路,见他望了过来,她冲着他一笑,唤他,“韩侍卫。” 她知道了他的身份。 不再叫他韩公子,他倒是轻松了许多,他点头行礼,“五殿下。” “跟我去一趟觅乐殿。” 他没动,因他只听命于太子,旁的人,无权命令他,“五殿下抱歉,在下还有事要忙。” 许是她那样的贵主子,从未见过有人会违背她的命令,一双眼睛瞪得亮堂堂的,满是不可置信,惊讶地看着他。 他没功夫陪她周璇,垂目从她身旁经过,刚往前走了两步,她突地转过身来,极为蛮横地道,“本宫让你不许走,你就不能走。” 他是太子最疼爱的妹妹,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绕过来,立在他跟前,似是知道自己怕什么,便用她的身份威胁他道,“你知道本宫是谁吗,当朝唯一的嫡出公主,皇兄的同胞妹妹,本宫要是生气了,皇兄铁定不会饶了你。” 那是他头一回,见到了她的跋扈。 他跟着她去了觅乐殿。 一到屋内,她便转过身来,伸手忽然牵住了他手腕,指尖的温度传来时,他的身子瞬间僵硬。 他从未被人牵过手。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有没有牵过他,但记忆中她是头一个牵他手的人。 曾经的小黑屋内,也有人碰过他,但都已经死在了他的刀下。 杀手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她却没有半点察觉,牵着他继续往前。 细细软软的指头,碰到他冰凉的手背上,带着一股子陌生的暖意,他身上的杀气慢慢地敛了下去,由着她将他带到了屋内。 到了木几旁,她才松开了他,让人取了个包袱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 里头有几套料子极好的衫袍,筒靴,还有一块玉佩。 她抬头同他道,“上回是本宫不对,本宫不知道你的身世,无端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本宫同你赔罪,这些都是本宫赏给你的,这衣裳是本宫用进贡的云锦缎子,特意让绣房的人照着你的身形赶出来的,还有这块玉佩,江陵城内,像你这般大年纪的公子,哪个身上不带着玉佩……” 他没收过旁人的东西。 饥饿时,都是从旁人手里抢,不由抬起头,目光谨慎地看向了她。 还是他第一次瞧见的那张笑脸,她笑得极为好看,同他道,“韩侍卫瞧瞧喜不喜欢。” 杀手,从来就不配有自己的喜好,他反应极快,后退两步,单膝跪下行礼道,“在下不敢。” “你跪下做甚?有何不敢的。” 他道,“在下本就是无父无母,五殿下并无失言之处,且五殿下为主,韩某为仆,五殿下即便要了在下的性命,在下也不敢反抗,又何来的赔罪之理。” 他说完,便起身,也没再留,拱手道,“在下告辞。” 刚转过身,脚步还未迈出去,又被她呵斥住,“你站住。” 他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头,她上前突然将一盒子糕点硬塞在了他怀里,“这糕点,你必须得吃,你要是不吃,本宫就同皇兄说,你欺负了我。” 记忆中,那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他从不贪食,只求能裹腹,那盒糕点拿回去后,他并没有吃,搁在了床头,直到半月后,散出了异味,被旁的暗卫,扔了出去。 为此,他欠下她一份人情。 从那之后,只要她召见,他都会前去,替她去树上取过纸鸢,陪她去摘过果子,听她不断地叨叨...... 两年后,就在他以为他将她的那份人情,已经还清了时,却又接着欠下了她的第二份人情。 他糟了敌方的暗算,受了重伤,回来时只剩下了半条命。 太子将他接进了东宫医治,他一睁眼,便见她立在自己床榻前,弯身下来瞧他,嘴角弯出了一道月牙儿,道,“你终于醒了。” 那张明亮的巴掌脸上,满是惊喜。 他看得出来,她是在为他活过来而惊喜。 五岁起,他便在刀尖下谋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清楚的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死了,还会有第二个替代的人出现。 那些年里,他曾受过无数的伤,也曾在生死边缘,拼命地挣扎过,却从未见过有人会这般,为了他活过来而高兴。 突然见到,心头竟是说不出来的酸胀。 他还未回答她,她已匆匆出去,让人唤来了太医,用着稚嫩地声音,吩咐道,“你们给他用最好的药,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兄铁定饶不了你们。” 她守了他半日,看着太医为她医治完,才走到了他身旁,轻声问他,“疼不疼?” “多谢五殿下,韩某无碍。” “怎么可能无碍?”她立在他身旁,似是完全不理解他的话,认真地道,“同是血肉之躯,本宫不信,韩侍卫就不知道疼,本宫可怕疼了,上回本宫摔了一跤,膝盖破了皮,疼了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更别说像你这样,满身都是伤,太医说了,那刀子要是再进去一点,就到你心口了,怎么可能无碍。” 以往的两年里,他一直质疑,她的话为何那么多,可在那一刻,他听着她在耳边叨叨,倒觉得她的声音极为悦耳,一阵一阵地将他的意识从混沌之中,慢慢地拉了回来。 麻木的没有半点波动的心口,也有了的知觉,有些酸涩,还有一股暖意。 伤好的那日,他上门去道了谢。 她将他瞧了一圈,见他当真活过来了,高兴了一阵后,又愤愤不平地道,“这歹徒也太残忍了些,等本宫查出来是谁伤了你,本宫非得要了他的脑袋不可......” 即便知道她那话,不过是在狐假虎威,没什么威力,但他心头还是生了感激。 感激她,在他体会到了,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庆幸她是太子的亲生妹妹,让他能在不违背自己杀手原则的前提下,还能偿还她的恩情。 但她似乎并没有给他偿还的机会,反而是他欠她的越来越多。 她生辰的那日,他被她唤了过去。 用膳前,四公主唤他过去伺候,他没动,四公主异常恼怒地道,“不过是个低贱的奴才,哪里来的架子,本宫让你伺候,那是看得起你。” 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并不在意。 他的主子只有太子殿下,除此之外,他不会听从于任何人。 五公主是个例外。 他依旧没动,四公主气得不轻,起身便怒斥道,“就你这样的奴才,还比不上母妃屋里的狗,还真是五妹妹惯着你了,来人......” “你说谁是狗?”四公主的话还未说完,她便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身海棠长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立在门口,脸色却是极为难看地盯着四公主。 四公主还未回过神,她便直接翻了脸,“给我滚出去。” 四公主满脸震惊地质问她,“五妹妹要为了一个奴才,让我滚?” 四公主意外,他也意外。 不过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他并不在乎,但他没料到,她会为了他,同自己的姐妹翻脸。 她倒是干脆,直接同四公主道,“对,就是让你滚。” 四公主走之前,气不过,又对着他骂了一句,“也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低贱玩意儿,亏得她也稀罕......” 话音一落,她便冲上去,气势汹汹地拽住了四公主的头发,那股子狠劲儿倒是同她的性子相符。 他将她拉开,抱到了屋内,她的一双腿脚还在不停地往外蹬,“她才是低贱玩意儿,她全家......” 他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待她平静下来后,他才松开她。 她倒也没有再生气,只抬起头看向他,眼里满是同情,问他道,“你父母当真不在了吗。” 他点头,“不在了。” 就算在世,他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同不在又有何区别。 她低落了一阵,突然又笑着道,“你放心,皇兄不会亏待你的,他要是不要你了,你就到本宫这儿来,本宫养你。” 他神色微微怔住,因她笑起来的模样,着实好看。 片刻后,他没有去拒绝她,只道了一声,“多谢五殿下。” “你不必感谢本宫,本宫对你好,是因为本宫喜欢你啊。”她立在他跟前,又直勾勾地看了他一阵,道,“韩侍卫,你是真的长得很好看。” 旁的话他没在意,唯独那句,她喜欢他,他听了进去。 他及时地偏过头,躲过了眼里的涟漪。 她接着道,“既然你父母不在了,定也是没了家人,下回等你的生辰了,本宫替你庆祝可好……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他答,“不记得了。” 杀手是何身份,她应该也听过,她愣了愣,良久才道,“皇兄的年龄比韩侍卫要大,皇兄的生辰是在春季,如此本宫倒是觉得韩侍卫的生辰,应该在是夏季。” 她顿了顿,眼里一片光亮,兴奋地问他道,“六月初六,这个日子你觉得好不好?” 他想也没想,应了一声,“嗯。” 与他而言,生辰并没有任何意义,有和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她很高兴,“那以后,六月初六,就是你的生辰了。” 她定了他的生辰,但来年的六月初六,他们并没有相见。 太子交给他的事情越来越多,那日他人不在江陵,去替太子查一桩铜币造假的案子。 那一呆便是几月,回来时,他的床头放了一个盒子。 他打开,便见到了几本书,是她在上书房所习的课本。 里面附上了一张纸条:韩靖,生辰吉乐。 他识字,都是之前小黑屋的头目教的,为了卖到更好的价钱,他们必须得认字。 但也仅仅是认字,他懂的东西并不多。 她给了他书,是想让他能脱离自己的身份。 他去找了她,像当面感激她,寻过去时,她的婢女告诉他,“殿下同蒋家公子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年内,两人一直很少见面,他越来越忙,几乎没有时间出现在她面前。 慢慢地,她同蒋家小公子越走越近。 蒋家公子是宰相府的小公子,出身名门,一身的阳光之气,配她很合适。 第133章 五公主韩靖16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再见到她, 是在她及笄的那年,她同蒋家小公子已经定了亲,他替太子办了一件案子回宫,她正好在太子的东宫。 他进门时, 她正扭着头, 同太子说着话, 听到了动静她才转过头来, 见到他后她神色怔愣, 好一阵似是才认出了他,目光中慢慢地流露出了一抹惊喜, 笑着唤了他一声, “韩侍卫。” 四年没见,那张脸也长开了, 一笑起来, 越发得楚楚动人。 他点头,上前行礼, “五殿下。” “皇兄太会榨取人了, 本宫可是好几年都没见到过韩侍卫了。”她说着话,目光又在他的身上流转了一圈, 眸子内有了惊艳之色, 却也不再是当初那般口无遮拦的年龄, 又或许是已经定了亲,不能再毫无顾忌地去评论旁的男子, 到底不似当年那般, 随口便能夸他一声, “好看。” 太子没应她, 她也没再打扰, 起身同太子道,“皇兄,我先走了,答应我的事,可别忘记了。” 她走过他身旁时,又笑着对他说了一句,“韩侍卫辛苦了。” 他躬身回应了她。 她离开后,他将办好的案子禀报给了太子,太子很满意,同他道,“这一桩结束,往后你就留在江陵。” 当日太子便将他升为了统领,派给了他在江陵的头一个任务,“这几日没什么旁的事,你去东街盯着安阳。” 他领了命,翌日便见她一身男装,瞒着皇后,偷偷地从偏门溜了出去。 那动作,俨然是个惯犯。 出了宫门,蒋家公子早已候在了那里,高兴地迎上了她,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直奔东街而去。 他跟在他们的身后,去了热闹的茶楼,再从街头跟到了街尾,即便人长大了不少,可她那惹事的性子,丝毫没变。 她抓住了摸人荷包的盗贼,奈何力气不够,被人逃脱,那蒋家小公子跟在她身边跑跑腿还行,真动起手来,也只是三脚猫的功夫。 关键时刻,他出了手。 她看着平地摔在跟前的盗贼,笑得很是得意,“让你做坏事,瞧吧,天都要收拾你。” 他隐在巷子里,看着她脸上的笑,不觉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自那之后,他隔三岔五地便会被太子派出去跟着她。 跟着她去过赌场,逛过青楼,江陵城的每一个角落,她几乎都曾光顾过,惹祸时,蒋家小公子拉着她在街道下跑,他在屋顶上追。 这样的一幕,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她那副嚣张的性子,并没有随着年龄而减少,反而不断地在增长。 蒋家小公子对她很好,很是惯着她,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的错的,他也陪着她一块儿错。 两人的相处一直很融洽,她似乎也习惯了有蒋家小公子在她的身旁。 他看着她幸福,他很安心,但夜深人静之时,当那张脸再次出现在脑子里时,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泛出了酸涩。 他和她,永无可能。 她如同头顶上的艳阳,光彩夺目,而他只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一根草木,她虽照耀着他,给了他前行的生命和温暖,但他不过是万千草木中的一株。 再次同她见面,是在那年的六月初六。 分开了四年,他们没见过一面,他以为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给他定下的生辰,那日她却突然上门,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敲开了他的门,他正是疑惑之时,她冲着他一笑,道,“韩统领,生辰吉乐。” 她不请自入,从他的胳膊下钻进了他的屋子,将手里的食盒搁在了他屋内的木几上,又自顾自地坐在了他坐过的那张蒲团上,一面从食盒内取出碟盘,一面同他道,“赶上韩统领的这生辰,可不容易,早知韩统领如此忙碌,本宫当年就不该轻易许下承诺,害自己食了言。” 他转身,立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她继续道,“近的地儿还好,本宫还能寻过去,可本宫听皇兄说,你是去了江南,本宫便没了法子,五年了,这回总算能让本宫了了心愿。” 她说完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道,“韩统领还杵在那做甚?” 他这才走了过去,同她行礼道,“不过一句玩笑话,五殿下不必挂记。” “谁说本宫同你玩笑?本宫说一不二,从不玩笑。”她指了对面的蒲团同他道,“韩统领坐,本宫今日专程过来,同你过生辰。” 思量了片刻后,他到底是坐了下来。 “本宫知道韩侍卫还未用膳。”她将手里的竹筷递给了他,又替他倒了一杯酒,回头自己也满了一杯,举起酒杯同他道,“恭贺韩侍卫,十七了。” 她的脸上满是真诚,他拿起了酒杯,她碰了过来,瓷杯在耳边落下了一道清脆的声响,良久过去,那余音还留在耳畔,迟迟未消。 她又问他,“韩统领,可有瞧过本宫送给你的书?” 她说的是五年前的今日,她送给他的那箱子书籍。 他点头,“瞧过了。”这些年他带在身边,每本书都瞧过,书页早已被翻得陈旧。 她很高兴,道,“韩统领喜欢看书就好,本宫的那些书籍,可是上书房的殷先生,亲自在书页上做好了注释,韩大人要是喜欢读书,本宫都给你。” 他逾越地问了她一句,“五殿下,不喜欢读书?” “不喜欢。”她毫不犹豫地摇头,“本宫一瞧见书,脑子就疼,一疼,就犯困......” 他看着她皱起的小脸,憨态可掬,一时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的神色瞬间便凝注了一般,愣愣地盯着他,道,“韩统领,你这一笑,本宫都想变心了。” 他心头一跳,唇角的笑容自然也收了回去。 她颇为惋惜地道,“韩统领,以后还是多笑笑,这笑起来多好看,肯定有很多姑娘喜欢,将来韩统领还是在皇兄的手底下,谋个少将,或是将军,自立门户,娶妻生子,也不用再一个人,这般孤单。” 他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也没觉得自个儿孤单,他道,“多谢五殿下,韩某习惯了一个人。” “本宫才不信,谁喜欢一个人呆着?我要是一个人,连着说话的人都没有,铁定会疯。” 这点他倒是看出来了,她尤其喜欢热闹,她那样的人,前拥后簇,又怎可能没有人陪着她说话。 “这两年内,本宫还能来找你说说话,再过两年,本宫可就要嫁人了,再见一面韩大人,估计也难,韩大人得寻上一两个知己,偶尔出去谈谈心,才行。” “殿下不必挂记韩某。”他一个人很好,他从不需要同人谈心。 “这样吧,本宫以后多送一些书给你,你又不爱说话,唯有看书能解解闷。”她说话算话,回去后,便派人送来了书籍。 出嫁的前几日,她更是让人将她的所有书籍,都搬到了他屋内。 他以为她这辈子一定会顺遂安康,在她出嫁的前一日,他备了一份新婚贺礼,去找她。 觅乐殿的侍女却告诉他,她并不在殿内,说是去了胭脂铺子取货。 那日他正好无事,寻了过去,他看到了她立在了胭脂铺子前的圆柱后,神色难得一片呆愣。 一对母子从她身旁匆匆地经过,那孩子两岁多,拉着她母亲的手问,“我的母亲不是你吗,为何还要给我接一位新的母亲。” “同你说了那么多回了,你怎还没改口,我不是你母亲,你的母亲明日就来府上了,她身份尊贵,你记得千万别让她听了这话,动了怒。” 两人走了好一阵了,她还立在那没动,那张脸上再无往日的朝气,面色一片苍白。 如今想来,她当时应该认出了那位妇人是蒋家小公子的表妹。 她立在那,足足一刻才挪动脚步,上了马车,却不是回宫的路,而是去了蒋家。 他跟了过去。 蒋家的府门前,已经挂好了新婚的红绸,一派喜庆。 许是没料到那时候,她会突然上门,蒋家正忙得不可开交,门口连个人都没有。 她径直去了蒋家小公子的院子,过去得太急,又毫无防备,下人还未还得及通报,便同跟前的三人撞了个正着。 她立在开满了杏花的庭院中,看着对面的屋檐下,蒋小公子抱着娃,他的表妹挽住了他的胳膊,一家三口,甚是幸福美满。 谁也没料到,爱她如命的蒋家小公子,会背叛她。 她没想到,他更没有料到。 他想,蒋安杰也不过如此。 见她那般急切地闯入宰相府,他以为她会冲上去,哭喊着同蒋家小公子闹一场,她却没动,脸色平静地立在那,等着跟前的几人发现她。 最先察觉的人,是蒋家公子的表妹,她转过身来看到她时,瞳仁内满是惊愕。 她没同她大吼大叫,甚至还冲着那位表妹一笑。 那表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伸手,猛地拉了一下蒋家小公子的胳膊。 蒋家公子转过了头,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尽,胳膊松开,怀里的娃瞬间从他怀里坠了下来,被他身旁的表妹及时地接在了怀里,神色防备地看向了她。 蒋家公子却顾不了那么多,脚步缓缓地朝着她走了过去,脸色雪白地唤了她一声,“安阳......” 她没应他,只笑着问道,“这是你儿子?” 蒋家公子还未回答,倒是妇人怀里的那位小娃先回答了她,奶声奶气地问道,“爹爹,这位姐姐是谁。” 蒋家公子的脸色愈发难看。 她的目光慢慢地从蒋家公子的脸上移开,朝着妇人怀里的孩子走了过去,蹲下身来,笑着问道,“他们是你爹娘啊?” 那小娃摇了头,“不是,母亲说,她是我姨娘,我的母亲明日才会来府上。” 她许是觉得那孩子挺可爱,伸手想要去摸摸,手刚抬起来,跟前的妇人便将孩子拉在了自己的身后藏着,跪在了地上,同她求饶。 她倒是没什么反应,一句话都没多说,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蒋家公子终于回过了神,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安阳,你听我解释。” 她异常的冷静,点头道,“好。” 蒋家却迟迟说不出来话,在她平静的注视下,急得哭了起来,“安阳,我是爱你的,你知道我对你......” “蒋公子应该明白。”她打断他道,“即便你我明日成了亲,我也不是那等将就之人,能成亲,也能和离。” 她决然的态度,吓到了蒋家公子,他跪在了她跟前,“安阳,我求求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只是一时冲动,你要是不喜欢他们,我这就让他们走......” 蒋家公子一求他,她身后的那位妇人也跪了下来求她,“五殿下,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您就看在孩子的份上,成全我们吧。” 他心口一阵一阵的撕裂,没再忍心看下去,转过了身,到底是没有离开。 直到院子里的争执声传来,她听到了那位妇人的尖叫声和辱骂,他又才急急地赶了过去,看到的便是蒋家公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一身是雪,将蒋小公子的佩剑塞到了哭喊不止的妇人的手上,极为冷静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蒋家人正忙着操办喜事,等到有人留意到她时,蒋家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从院子里出来,她的脚步越走越快,到了门口她甚至忘记了上马车,疾步从蒋家的巷子口出来后,神色越来越慌张,浑浑噩噩地冲进了人群中。 他知道出了大事,先让人同太子送了信回宫,再回过头,她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着急地去寻,寻了整条街,才在一处阴暗狭小的巷子口内,找到了人。 她倦缩在一堆木柴后,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刀子,紧紧地抵在了胸前,目光惊恐地盯着他,身上,手上,脸上都沾满了血。 那一刻,他的心如同被万箭穿过,疼得发了麻。 她是公主,她那样的高贵。 他忍着心疼,慢慢地朝着她走了过去,冲着她一笑,唤了她头一回见到他时,告诉过他的名字,“安阳,不要怕。” 他在。 他一直都在。 他看着她那双惊恐得没有半点神采的眸子,一点一点地回了神,他知道她认出了他,他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第一次伸手去抱住了她。 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不住地打着抖,做了十几年的杀手,他头一回落了泪。 那是他心尖上的姑娘...... 她的善良,她的高贵,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她本该无忧无虑,永远幸福美满,她不该承受这些。 他抱着她没有松开,良久之后,她的身子才软了下来,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头,问他道,“韩统领,你怎么才来呢。” 那声音带着哭腔和压抑,如一把利刃再进捅进了他鲜血淋漓得心口,他同她道了歉,“对不起,殿下,臣来晚了。” 她没再说什么,靠在他的肩头,平静了一会儿,才同他道,“你让皇兄来接我,我害怕。” 她是个姑娘,杀了人,怎可能不怕。 他起身松开了她,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手里的刀子慢慢地取了出来,安抚道,“属下已经知会太子了,殿下不必担心,臣守着殿下。” “真的吗。” 他点头,“嗯。” 她犹豫了一阵,似是没有忍住,看向他,又道,“可我还是害怕。” 那一双通红的眸子望过来,里头蓄满了水雾,却是想哭却又不敢哭。 他从未那般无力过,心疼如绞,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他一直陪着她,她似乎好了一些,却怎么也不肯回宫,坚持着要等到太子。 太子来得很快,脚步冲到了她跟前,脸色铁青。 他退到了一边,看着她扑进了太子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极为地狼狈,“皇兄,我杀了人,怎么办......” 太子没让她回宫,让他带着她去了龙鳞寺。 知道她不用回宫,她的情绪倒是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再去龙鳞寺的路上,她也能同他说上几句话了,她问他,“韩大人,是不是也杀过人。” 他点头,“杀过。” 她好奇地问他,“你不怕吗?” 他摇头,道,“不怕,活着时,都死在了我的刀下,更何况是死了,有何可怕?” 她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道,“别以为本宫听不出来,韩大人这是在吹嘘自个儿的功夫厉害。” 他知道她是在寻求安慰,想消减自个儿心头的恐惧,便也陪着她说了下去,“五殿下若是想学,韩某可以教您几招。” 她没什么兴趣,“本宫细胳膊细腿的,手无缚鸡之力,还是算......” 他掀开了车帘,巧好看到了满山的李子花,白茫茫的一片。 “安阳。”他唤她,“你过来。” 她闻声,将头探出去的那一瞬,他将身上的碎银子,扔了出去,以他用来薄命的功夫,头一回去讨好一个姑娘的欢心。 梨花从枝头纷纷而落,一片片地飞舞了起来,他看着她仰起脖子,慢慢地弯起了唇角,眸子内的惶惶不安终于被惊喜淹没了下去。 花海过去了,她才转过身来,笑着同他道,“本宫决定了,以后同韩大人学功夫。” 他应道,“好。” 到了龙鳞寺后,她的精神看起来一切都很好,然到了夜里,便开始反常,她拉住他不让他走,“韩侍卫,你陪本宫睡觉好不好。” 他神色一愣,拒绝道,“殿下不必担心,属下就在门外。” 纠缠了片刻,她到底是松了手。 他出去后,就立在了她的窗户外,看着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折腾到了半宿,终是睡了过去,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她梦魇了。 惊叫声传来,他瞬间冲了进去。 进去时,便见她坐在床榻上,一身被汗水湿透,恐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身子又开始打颤。 他再一次逾越,上前将她揽进了怀里,道,“属下不走了,留下来陪殿下睡。” 她哭着抓住了他的胳膊,害怕地道,“韩靖,他索命来了,他要给我看他的心......” 他抱住她,抚着她的背心,道,“有属下在殿下身旁,他不敢来。” 她又道,“韩靖,你说我会不会遭报应,我当真就将他杀了,我怎么就杀了他呢......” “杀了便是杀了。”他杀了那么多人,连对方的脸都记不清,他道,“我杀的人比殿下多,有我在殿下身旁,就算遭报应,也是属下当先。” 在龙鳞寺的第一夜,她蜷缩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她便又如同变了一个人,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非要缠着他带她出去游玩。 他没答应,狠下心,将她拎到了佛堂,逼着她抄写经书,时刻盯着她,不让她沾任何荤腥,“太子殿下吩咐过,殿下是来超度。” 她极为不情愿,慢慢地对他有了怨气,“韩大人变了,不再是本宫喜欢的那个韩大人了。” 他并没有动容,她喜不喜欢他无所谓,他只想让她尽早从阴霾中走出来,这辈子都能无忧无虑,顺遂安康。 之后,无论她怎么威胁,怎么求饶,他依旧不为所动。 白日里他逼着她抄经念佛,不许她沾半点荤腥,夜里陪在她的身旁,待她入睡后,也没再出去,躺在了她屋内的小榻上。 为此,她同自己彻底地闹腾上了。 “韩大人真讨厌,本宫再也不想看到韩大人了。”虽如此说,到了夜里,她还是拖住他不放。 渐渐地,她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同自己的博弈上,半夜不再醒来,甚至能一觉到天亮,不再提起任何关于蒋家公子的事。 一个多月后,他一醒开眼睛,便见她蹲在了自己的跟前,盯着他的脸,哀求地道,“韩大人,本宫饿了,想吃肉。” 他刚摇完头,她便一把拖过了他的手,照着他的手背咬了下去。 他不怕疼,只无奈地问,“安阳,你是狗吗。” 她沉默了一瞬,便冲着他突地叫了一声,“旺——” 他没忍住,笑声破出了喉咙。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许是觉得自个儿吃了亏,恼羞成怒地将他起来的身子又按了回去,逼着他答应,“你只管回答本宫,今儿有没有肉,你说,你快说有......”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摁他,挣扎之中,她的人早已坐在了他身上。 待他意识到不对,正要将其从身上扒开时,却见她突然不动了,他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含着春水的眸子内。 他还未回过神来,她又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颊,轻声道,“韩大人,你太好看了,你怎么能越长越好看呢......” 那年,他十九,她十七。 她望着他时,他亦望着她,少女的面孔,已经有了几分女儿的媚态。 他心口陡然一阵狂跳,本想去擒她的手,但她死死地抱住他不松,他只能去擒她的腰,将人从身上硬扒拉了下来。 她站稳后,气得满脸通红,气势汹汹地同他道,“韩大人占了本宫便宜,就得对本宫负责。” 他看着她,心口的一声“好”冒出了喉咙口,又及时地咽了下去。 他只是个杀手。 他还未怎么答复她,外面的侍女便走了进来,禀报道,“太子殿下来了,让韩大人过去一趟。” 他如释重负地走了出去,走之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不许吃肉。” 她在他身后咬牙切齿。 从到龙鳞寺,她已经在山上呆了一个多月。 比起刚上山那会儿,明显好了许多,太子问他情况时,他如实禀报,“五殿下,已经无碍。” 太子点头,又吩咐了他一桩差事,“你去替孤办件差事。” 下山之前,他吩咐厨子去买了一些牛羊肉。 等到他回来,她已是红光满面,便也知道她在那位随着太子上山的唐家姑娘屋里,过得很是滋润。 回宫那日,她特意将他叫到了马车上,语气极为讽刺地道,“这段日子,韩大人辛苦了,等本宫回去后,必定会好好报答韩大人。” 她一向说到做到,回宫后,她果然想着法子折腾他,几乎每日都会派人,让他去觅乐殿。 到了后,他问道,“殿下有何事。” 她只笑着瞅他,道,“本宫想韩大人了,本宫没事就不能找韩大人吗。” 他知道她是在逗他玩。 往日有蒋家小公子陪着她,蒋家小公子死后,她便也成了一人,她那样爱闹的人,又怎可能耐不住寂寞。 无奈之下,他替她寻了几本游记,给她时,想的是让她拿去打发日子,却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会为此而后悔。 在得知太子在为她张罗亲事时,他心头并非没有涟漪。 他虽出身不好,但他会好好努力,如她所说,将来他在太子的手底下谋取一份功名。 尚公主,也并非不可能。 倘若那时他能鼓足勇气去寻她,或许,她也不用再经受后面的伤害。 但他并没有那份勇气。 在去寻她的半路上,他遇到了云贵妃和四公主。 自上回她生辰,他便和四公主结下了梁子,四公主似是对他们的成见极深,经过他后,愤愤不平地道,“新婚前一日新郎官死了,这样的名声还好意思有脸挑三拣四,依我看,她就不如嫁给那个低贱的韩侍卫,一个不详,一个低贱,多般配。” 她是大周的嫡出公主,不愁嫁。 除了蒋家的小公子之外,江陵城内,还有很多名门贵族的世家公子。 他到底是不配,又原路折了回去。 他没去找她,她却找了他,一见面便旁敲侧击地问他,“韩大人,本宫又要嫁人了,你开心吗。” 他没答。 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都没资格。 她又问,“韩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待他回答,她突然凑在了他眼皮子底下,问他,“是不是喜欢本宫这样的?” 他眸子轻颤了一下,躲开了她,重复着那句,“殿下,寻我有何事。” 良久没见她回答,他才转过了目光,便见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睛,突然暗淡了下来,里头满是失望。 她唤他道,“韩靖。” 他看向她。 她道,“你这样真没意思,本宫才刚经历了一场情伤,当真累了。” 他心猛地往下一沉,有过紧张、慌乱,却依旧坚持住了自己的决定,同她道,“属下告退。” 没过几日,她便受了伤,为了唐家姑娘,同四公主鱼死网破,她唤了他去跟前替她包扎。 她伤的是胳膊,他不便去碰,推辞道,“殿下还是宣太医......” 他话还未说完,她便回过头,斥道,“你是想让本宫的身子,被那群老男人看了去?” 他愕然。 “本宫虽同蒋家公子许过亲,可至今也只是同他牵过手,从未同他有过肌肤之亲,连亲嘴儿都没有,本宫活了这么大,身子还未给人瞧过呢,太医过来包扎,难道就看不到本宫的身子了?谁要是敢看了本宫的身子,本宫就将他戳瞎。” 她说完,又一本正经地地看着他,道,“除了你,韩大人,本宫只允许你看。” 他见惯了她的胡搅蛮缠,懒得再理会她,正要走出去,她便坐在那,突然抱住胳膊,呻【吟】了起来,“好疼,本宫这胳膊估计保不住了......” 她惯会来这一招,可他明知道她是在故意激他,却拒绝不了。 僵持了一会,他到底时走了过去,跪坐在她跟前,问她,“伤在了哪儿。” 她笑得极为得意,“本宫就知道韩大人最心疼本宫了。” 他沉默,心头却是五味陈杂,她又道,“伤在哪儿,韩大人褪了本宫的衣裳不就看到了?本宫的手恐怕是动不了了,一扭脖子就疼,就麻烦韩大人了......”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伸了手,去解她胸前的系带。 系带拉开,“刺啦——”的声响,清晰地落在两人之间,她抬起头,他也看向了她,清晰地看到了她眸子内的那抹悸动。 无尽的诱惑迎面扑来,一瞬间,让他透不过气。 他看着她嫣红的唇瓣,缓缓地朝着凑了过来,他没动,死死地捏住了手里的系带,最后一刻,他终是清醒了过来,身子往后一仰,将头移到了她的侧面,平静地握住了她的短褥,褪到了她的肩头之下。 刀口并不浅,不过是未伤到筋骨,红红的一道口子,落在白皙的胳膊上,如一块膏玉被割破。 他胸口一阵抽搐,莫名地动了怒,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抬头,凶了她一句,“我教你功夫,不是让你拿着刀子刺自己,你出息了。” 她看着他,似是也没料到他会凶他,神色懵了一阵,才回过神,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道,“韩大人是心疼了。” 她早就能看出来了,他对她的情谊,但他自己却不敢去承认。 伤口包扎好后,她又对他道,“韩靖,你要是一辈子陪在本宫身旁,就好了。” 她的话已经明显了,但他装作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觅乐殿。 日后无论是谁陪在她的身边,只要她需要,他都会在。 但他给不了她一份安稳。 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以换药的理由,连续召见了他一个月,伤好的那日她召见她史,饮了酒,酒后的她,愈发地肆无忌惮。 那是她头一回,明着同他道,“韩大人,做几日本宫的面首吧。” 他内心震撼,没料到她会生出如此荒谬的念头来,也是那时候突然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同她这般下去。 她得嫁人,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嫁出去。 那日之后,他狠下了心,没再见她,无论她如何召见,他都没再踏进觅乐殿一步,即便是在路上碰上了,他也是远远地躲开。 她似是察觉出了自己的逃避,托了人来同他道,“韩大人不必这般躲着本宫,不稀罕本宫的,本宫也自会不稀罕。” 她自来高傲,岂能受得了半点气。 决绝得话,落入他耳中,如千刀万剐,没过几日,他便得到了消息,她定亲了。 对方是尚书府张家的张二公子。同样是高门大户,有了蒋家公子在前,他特意去查了张家,也见过了张家二公子。 相貌平平,太过于死板,他认为,他配不上她。 可即便是配不上,也比自己好。 同张家定亲之后,她没再来找他,他也没再出现在她面前,直到太子要将他派去西戎。 他知道自己赶不上她的婚期,临走前,主动去了觅乐殿,找上了她,他送给了她一对鸳鸯彩绘的瓷杯,作为她的新婚贺礼。 她见了他,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招呼着他坐在了她身旁,将桌上的一碟桂花糕点推给了他,“韩大人尝尝,本宫亲手做的。” 他不贪食。 可她非得让他吃,他便也吃了,待他将那块桂花糕送到嘴里了,她才道,“这是本宫做给张家二公子的。” 他自来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 果然,那桂花糕卡在了他的喉咙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噎住他心梗,不得不才提起了茶壶,倒了一杯水,硬吞了下去。 她察觉出了他的难受,愈发起了劲儿地折磨他,“那日醉酒,本宫应该亲了韩大人,让韩大人吃了亏,在本宫成亲之前,韩大人亲回来吧。” 他有些后悔来见了她。 她又大着胆子,摸向了他腰间她送给他的那把弯刀,故意去挑逗他。 他从觅乐殿出来时,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的一番举动,成功地报复了他,在去西戎的路上,他的脑子里,满是她说的那一句一句的没羞没臊的话。 他无比地庆幸,太子将他派去了西戎,没让他亲眼看着她出嫁。 为了不让自己想她,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战事上,用血腥去麻痹他对她的逾越之念。 他以为等到自己回江陵时,她已经嫁进了张家。 战事结束之后,他悄悄向人打听了她在江陵的消息,消息还未打听到,便接到了太子的密函。 在知道她没有嫁进张家,而是逃婚去了西域和亲时,除了担忧之外,在他的心底深处,竟也有了那么一阵短暂的喜悦。 他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西域。 一路上的担忧和煎熬,让他彻底地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这辈子无论她嫁谁,他都不会放心。 他想,等他找到她了,若她还愿意,他便娶她。 第134章 五公主韩靖17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到了西域, 已是四处战乱,乌孙昆莫被害,余下的几个部落不断地自相残杀, 这时大周和亲的人前去, 只会沦为各个部落争相抢夺的人质。 他不知道为何, 她会去西域和亲。 但她确实早就有了去西域的念头。 在同张家公子定亲之前, 她看了自己给他的话本子,便同自己说过, 想要去西域和亲,他本以为只是她拿来威胁他的玩笑话。 她是嫡出的公主,陛下和皇后又怎可能让她去和亲,虽如此, 自那之后, 他再也没有给她送过关于西域的任何话本子。 无论是不是玩笑,他都不能再助长她的念头, 直到她同尚书府张二公子定了亲,他才彻底地放了心。 他没料到, 她会逃婚, 还去了西域和亲。 越接近西域,他的心头越是紧绷,日夜奔波, 一刻都不敢歇息, 在进入乌孙的领域,便经历了一场厮杀。 他在尸骨堆里长大, 从不怕死, 即便是以一抵百, 他依旧能从对方的刀子底下, 逃出一条性命。 从重围中冲出来时,他遇上了宁家的大公子,他身后带着上千人马,堵住了他的去路,问他,“你是周人?” 他还未回答,宁家大公子又同他道,“有个从江陵来的小丫头,说这几日会到一位周人,功夫不错,当就是你了。” 他再次见到她时,她立在山丘上,身上的衣裙不再是颜色鲜艳的绫罗绸缎,而是一身朴素的苏孙族服饰。 可即便是粗布,也挡不住她身上与生俱来的高贵。 她站在那里,对着他笑,问他,“韩大人,是来同我私奔的吗。” 那笑容明媚,透着一股子的高傲。 还是他熟悉的模样,是他心头最为干净的姑娘。 她不该在这里。 一路上的担忧,烧得他心一阵一阵地后怕,他朝着她走了过去,到了跟前,终于近距离地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让他日夜相思的笑脸。 那一瞬,他什么也没想,只想带着她回去,回到江陵城,他向陛下求亲,他娶她。 他拽着她的手,同她道,“回江陵。” 她却不愿意同他走,且态度强硬地道,“不回!” 他心头想要求娶她得想法,还未来得及同她说,便听她道,“韩靖,本宫不想回江陵,这辈子本宫都不会再嫁人了。” 他一时失态,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 许是将她捏得疼了,她埋头咬住了他的手,他忍着疼,仍由她着咬,还是没有松开。 直到见她满脸是泪地看着他,道,“韩靖,你当初是不是说过张家二公子不错?”不待他答,她又道,“但他同怀安公主早就有了私情。” 他一早去了西戎,并不知道自己走后,她在江陵发生的事。 闻言心头猛地一震,看向了她。 这才察觉出跟前那双一向明亮的眸子,再也往日的天真,除了绝望之外,还有几分对他的失望。 她道,“我是逃婚出来的,若我说,我如今要是回去了,我会死,你也要带我走吗。” 他看着她沉寂下来的目光,不知不觉之中,人生的波折,已经将她单纯的眸色,染上了复杂的事故。 他的心仿佛也跟着死了一般,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她不回,便不回吧。 他陪着她。 见他没再要执着带她走了,她倒是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死皮赖脸,极为热情地拉着他,带着他去了她的营帐。 待他安顿好后,当夜她便来了他的屋内,手指头勾着他的衣袖,诱惑地道,“如今你我也算是一对野鸳鸯了,何不快活一把。” 他不动声色地捏住了她摸过来的手,正色地问她,“殿下来西域的路上,可还顺遂。” 她点头答,“本宫运气好,遇上了宁大公子,你知道宁大公子是谁吗,太子妃的亲表哥,本宫在这儿,不会有事。” 她说得极为轻松,他便也信了,扭住了她的胳膊,让她推出了自己的营帐,“殿下,好好回去歇息。” 后来,他才从宁家的大公子口中得知了真相,她能活下来,并非她说的那般轻松。 宁大公子道,“西域和亲的怀安公主,到了西域边界,听说了乌孙大乱的消息,都知道及时回头,她倒是逞能,不怕死,给乌孙送了个如假包换的真公主上门,还是大周唯一一位嫡出公主。” 宁大公子说完,抬头突地问他,“你知道我在哪儿找到她的吗。” 他不知道,沉默地看向了宁大公子。 宁大公子告诉了他,“她和大周送亲的侍卫一进西域,便遇上了一场战乱,被冲散后,她躲到了流民堆里,他的侍卫四处在寻她,也去了流民堆里寻过她好几回,挨个挨个地搜人,她却一直躲着不见,要不是她暗里一直在打听,去西戎的路,消息传到了我这儿,我也不知道大周来了人。” 宁大公子说的每一句,都让他脊背发寒。 宁大公子顿了顿,继续道,“我找到她时,她躺在了一堆的尸首中,身上被雨水淋透,没有半点气息,我道她是死了,险些将她埋了,若非她脖子上掉下了一枚我宁家的玉佩,你此时过来,恐怕也只能去土包里刨人。” 宁大公子的话音一落,他耳边便陡然响起了一阵嗡鸣。 接到太子的密函时,他有想过,她那番贸然到了西域,必定是凶多吉少,但他不敢去想。 她那般聪明机灵,定也不会有事。 可听完宁大公子的那番话后,他的四肢冰凉,恐惧渗进了四肢百骸。 宁大公子又道,“我倒是问过她,当真就不怕死?她笃定地告诉我,说她不会死,即便是我不救她,你韩大统领也会来救她。” 宁大公子说完,一脸的讽刺,“我就该将她丢在那不管,等你韩统领来,替她收尸。” 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就算敌人的刀子从他的脖子底下划过,他也从未害怕过,但在那一刻,他心中有了无尽的恐惧。 他再也没有资格去做一个杀手。 他有了软肋,有了害怕的东西,他害怕失去她。 为此,他又违背了作为一个杀手,应当对主子的忠诚,用自己的仕途,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了太子的命令,纵容了她大半年,陪着她在西域的战乱之中,拯救天下苍生,去实现她内心的善良和她身为公主的抱负。 他没去想他该如何收场,他只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哪怕是用他的生命,也要去维持住她内心的最后一份纯真。 离开了皇宫,在一望无际的西域地界上,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身份的约束,没有了规矩礼仪的束缚,她同他的相处愈发地放肆。 她在自己的营帐内,来去自如,躺过他的榻,甚至抱着他一道入睡过....... 可无论如何放肆,他的心头始终保持着一道清醒,他不能无名无份地要了她。 但随着相处的日子增长,他的清醒,也渐渐地越来越脆弱。 最后,他到底还是打破了这层暧昧不清的关系。 那日,在夺取乌孙领地时他们遭到了埋伏,黑压压的匈奴人马,朝着他们围了过来,她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他以为她在害怕,正要去安抚她,他们不会有事,他不会让她死。 低下头去,却见那双望过来眼睛内,并没有半点惧怕,里头只含了满满的遗憾,同他道,“韩靖,我都要死了,你能亲我一下吗。” 他内心的防线,在那一刻瞬间崩塌,他俯下身,毫不犹豫地吻住了她。 当碰到那张让他隐忍了无数回,却又日日入梦的嫣红唇瓣时,他想,就这样吧。 一道沉沦了也好。 他当着上前敌军的面,吻了藏在他心头很多年的公主殿下。 从那一个吻开始,他同她之间的关系,便又深了一步,她似乎也从那一个吻里,看出了自己内心的松动,是以,她使出了万般手段,非要拉着他一道放纵。 在太子找上门来的那一日,撞见了他们的私情,他倒是轻松了许多。 太子让他好好想想,想好后,给他一个答复,可他又哪里用得着去想,他的内心早就有了答案。 ——他要娶她。 当她再次前来撩拨自己时,他便一口应了下来,他想要完完整整地要了她,让她做他的妻。 她当着他的面,褪光了自己的衣裳,将那副完美的身子,露在了他眼前时,他的脑子如同炸裂了一般,紧张和刺激,将他的欲望,燃烧到了极致。 他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可当他上前抱住了她,求娶的话,却再一次被她那抹风轻云淡的目光,掐断在了喉咙里。 他以为,大半年的时光,她应该早已经忘记了她当初说过的那句,“本宫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但她并没有因为他而改变。 她只想同他玩下去。 他有些恼怒,但并非是对她,他恨自己当初没有那份勇气去回应她,错过了他们最好的时机...... 他要么完完整整地拥有她,要么放手,给她一个未来。 在确定了她当真只是想同自己玩玩,当真起了心思要将他收为面首之后,他便死了心。 他拒绝了她,也没再纵容她。 即便那人不是他,她这辈子终究还是要嫁人,他不能再去毁了她的名声和清誉。 从西域回到皇宫后,他同她保持了距离,而她,也没再来找他。 但这份沉默,并没有保持多久。 半月后,她再次找上了门,立在他的门前,眼神空洞地看着他,道,“韩靖,你不能不理我,如今我只有你了......” 他看着她那模样,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那句,“我要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铁定会疯......” 他到底是软了心,将她放了进来。 自那之后,她便得寸进尺,开始用她公主的身份,一面压制他,一面对他死缠烂打,千方百计地,想要寻他去做她的面首。 不惜拿出了五花八门的条件,去诱惑他。 但他并不是蒋家小公子,当真要让她养了他。 她见自己的招数管不了用,便直接去找了太子,央求太子将他送给她。 太子并没有答应她。 他一直以为,她如此,是因为蒋家公子,尚书府张二公子的经历,让她对所有的男子都生了失望,对自己的婚姻生了抵触。 是以,她才不愿意同他光明正大的定亲,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为了让她走出阴影,他以她对自己的这份执着和喜欢,拿着乔,硬逼着她向他低头,但到头来,他没等到她低头,自己却先投了降。 陛下再次给她赐了婚。 赐婚的人选定下来后,她破天荒地没有闹腾,也没再来找他。 他失落过,也曾质问过自己,为何非要折磨自个儿。 就在他以为,他们的这段感情要彻底地结束之时,他却见她坐在屋内,拿着刀子划向了自己的手腕。 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当日,他去见了太子,给了太子迟来的答复,“殿下,臣斗胆逾越,想尚公主。” 只要同他许了亲,这辈子,如论她怎么闹都可以,他纵容着她就是。 他将自己的决定禀报给了太子,还未来得及去求陛下,当夜,便见她提着酒壶,敲开了自己的房门。 他打开门,便见她立在月色之下,举起了手里的酒壶,同他道,“韩大人也算是见证了本宫的三段亲事,此等缘分,极为难得,今夜韩大人就当是为了祝福本宫将来的婚姻美满,夫妻琴瑟和鸣,同本宫喝几杯如何?” 那张脸上虽在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沉默地让人拉了进来,看着她将那杯参了迷|药的酒水,推到了他的跟前,并没有去揭穿她,配合着她一饮而尽。 待他‘晕’过去后,她将他扶到了床榻上,挨着他坐下,一言不发地将剩下的一壶酒,饮了个精光。 酒壶一落地,他便听到了一阵衣裳摩擦的悉索声。 他不用看,多半也猜出来了,她想干嘛。 这样的招呼,毕竟不是头一回。 片刻后,那滚烫的身子,果然钻了进来,未着寸缕地抱住了他,同他道,“韩靖,本宫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来祸害你,谁让你如此好欺负呢......” 她俯下身来,酒气吐在了他的脸上,手指头放肆地在他的眉眼之间,来回地抚摸,她的声音很轻,又很无奈地道,“韩靖,本宫好像爱上你了。” 他屏住呼吸,心底一番翻腾之后,终究是稳住了,没睁开眼睛。 “本宫知道,韩大人也爱我,很爱很爱......”她将那张滚烫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带着醉醺醺的喃音,“韩大人对本宫的好,本宫心头都清楚,也知道,韩大人要想娶我......” 她顿了顿,再开口,声音里便有了一丝哭腔,“可本宫是个不详之人,只要同本宫订了亲,都没有一个好下场,蒋安杰死了,张家二公子在同本宫许亲之前,好好的一个人,竟也得了一场怪病,见不得人了......” 她突地起身,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不信?” “我也不信,可他们说我克夫......我是大周的公主,我怎么就成了克夫之人呢。” 那话说完,她好一阵都没了声音。 良久她有才开了口,“韩大人还不知道吧,父皇同我说的那个状元郎,遇上了刺客,腿都摔断了.....” 她再一次趴了下来,趴在了她的胸膛上,“幸好我没有同你服软,韩大人这么好,本宫可舍不得害了你......” 她的手开始去拉扯他身上的衣裳,摸向了他的腰带,许是醉得太厉害,她并没有如愿,如此几回,她便来了气,哭了起来。 她哭着同他说了一句,“韩靖,对不起......” 那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煎熬中,熬了过来,待她睡了过来,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胳膊轻轻地搂着她,一直到了天亮。 他赶在赐婚书下来之前,去同陛下求了婚,“五殿下尚未有成婚的打算,但臣愿意等,等到五殿下同意嫁给臣的那一日,愿陛下成全。” 皇上倒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沉默地看了他一阵,问道,“她要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呢。” 他道,“臣不会让陛下等到那一日。” 皇上叹了一声,道,“你们的事,朕都听太子说了,你能在这时候来,倒是让朕高看了你一眼,你起来吧。” 从拿到赐婚书,到如今,已有五年。 这五年里,他早就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妻。 除了同房。 他万事都能依着她,纵容她,唯独这个不行,他一直在等她,等她想明白,同意与他定亲之后,他才会去碰她。 五年内,他也想尽了办法,消除她心里的阴影。 刑部尚书的二公子,他亲自带着她去见了一回。 并非外界所传的那般,得了治不了的大病,不过是尚书府心虚作祟,怕陛下一怒之下,拿他尚书府是问,为了保住尚书府,才限制了张二公子的前程,将其紧闭在了内院。 蒋家的案子出来时,他亲自接手,逼着她跟着自己去了蒋家,想让她看清楚,并非是她的错,而是蒋家,本就是一滩淤泥。 蒋家小公子不是被她害的,而是他咎由自取,本就该有那般下场。 他想告诉她,两人的不幸,同她并没有半点关系。 但她依旧没有任何动容。 在茶楼内,她听到了江陵城内的流言蜚语,见到她脸色苍白的那一刻,他以为这五年来,他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他做好了准备,要同她这般无名无份地过一辈子,却见她蹲在了牛鼻子老道的跟前,求他给她一个化解的法子。 她一向聪慧,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她清楚但她却不得不去凭借着这些飘渺的慌言,去解脱她内心的惶恐。 那时,他才明白这些年,并非是他一人在努力,她也一直在努力,努力去突破内心的那道坎儿。 相互折磨了六年,他想,也该结束了。 是以,他狠下了心,离开了她,以分手逼着她来答应自己。 时隔二十五日,昨日他在东宫的门前,看到了她,也就是那么一眼,他忍受了二十五个日夜的煎熬,几乎一瞬之间尽数崩塌。 可他到底又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几丝崩溃,终究还是忍住了,欺负了她一回。 她要是不找上门来寻他,他想,他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便会来找她,放弃他坚持了五六年的执念,同她低头。 无名无份也没什么不好...... * 一阵失神,韩靖挨着她脸侧的指腹,渐渐地失了力度,终是将睡梦中的人蹭醒了。 感受到脸侧的异样传来,五公主先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头,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入眼便是锦蓝色的缎子。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五公主的唇角一弯,完全忘记了昨儿是如何逃回来的,身子又往他身上靠近了几分,胳膊抱得更紧了,仰起头慵懒地道,“韩大人来了。” 韩靖这才回了神,目光垂下,便看到了一双清透干净的眼睛。 晨起的迷糊映在眸子内,如同揉进了一汪沉静的春水,带了几分依赖和撒娇,韩靖的手指又忍不住轻轻递到碰了碰她的脸颊,“睡醒了吗。” 五公主没答,侧目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太阳都没出来呢...... 五公主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一阵打滚,摇着头道,“没醒。” 韩靖轻声一笑,“那你再睡一会儿,我不扰你。” 韩靖如此说,五公主却又睡不着了,只赖在了他怀里,问他,“韩大人怎么这么早。” “醒了,便过来了。” 五公主突地一笑,起身扑了过去,将自个儿的下巴垫在了他的胸膛上,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道,“韩大人如实说,是不是想本宫了。” 韩靖被她这一扑,身子僵了僵,破天荒地应了她,“嗯。” 五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么多年了,任凭她如何撩拨,他均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冷淡劲儿,今日突然开口,倒是个稀奇。 五公主抬手,手指头点在了他的下颚上,娇声娇气地道,“果然,还是得让韩大人尝到甜头,才能俘获韩大人的心。” 韩靖看向她。 她这性子,还真是一尘不变,一点就不长记性。 昨日哭成那样,还落荒而逃,见到他,倒又不怕了...... 五公主丝毫没察觉到他眸色的变化,接着问他道,“那韩大人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韩靖没答,“你还睡不睡?” 五公主也没答他,回到了适才的话上,继续问道,“我想韩大人时,韩大人多数都在笑,韩大人想我时,我是什么样的?” 韩靖:...... 见他不说话,五公主似是很好奇,轻轻地推了推他,“说说嘛......” 韩靖没发回答她。 他想的,是她在哭。 韩靖随口编了一句道,“昨日你那身衣裳好看。” 五公主愣了愣,愉悦地问道,“是不是,本宫就说好看,那可是近日江陵城内最流行的款式,我很是喜欢,可母后说太素......” 韩靖喉咙轻轻一滚,不动声色地敛下了目光。 实则昨日她穿的是什么款式,倒还真没注意....... “韩大人是觉得那颜色好看,还是款式好看,裙摆会不会太长?还有花色,会不会太素了一些......” 韩靖答道,“都好看。” 五公主突地伸手,手指头捏住了他的下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又憋不住笑,直接拆穿了他,“瞧吧,一说谎,话都接不上,本宫昨儿穿的什么衣裳,你压根儿就没留意,你的魂儿都被本宫这张脸勾了去,是不是......” 韩靖:...... 韩靖微微仰起了下颚,避开了她,“不尽然。” 五公主的动作一顿,意外地看着他,韩靖的目光倒是平静,却没敢对上她的眼睛,一躲避,却无意间落在了她胸口。 深深的一条丘壑,撑得极为饱满。 五公主:...... 五公主脸色一红,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道,“晚了。” 韩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摁住,凑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以前本宫给韩大人看,韩大人不看,如今韩大人想看了,本宫还不给韩大人看了......” 幽幽的香气从她的指缝间传来,韩靖的心口突地生出一股燥热。 这些年之所以能一直忍着,八成也是没有开这个先例,昨儿一破,自身的忍耐力,已然土崩瓦解。 他经不住她这般逗,韩靖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哑声道,“安阳,别动。” 她身子还未恢复。 五公主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变化,见好就收,手上的力道一松,又乖乖地缩回了他的怀里,认真地道,“我也想你,韩靖。” “你一个月没来见本宫。”五公主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韩靖低下头,搂住了她,下颚轻轻地抵在了她的发丝上,低声道,“臣每日都在想殿下,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瘦了没,有没有伤神......” 低沉的嗓音落入耳中,都是她想听的,五公主一脸满足依偎在他怀里,唇角不自觉地弯出了笑容。 两人安静地抱了好一阵,韩靖才又俯下头,问她,“睡好了没,睡好了,咱们进宫。” 第135章 五公主韩靖18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五公主道他是有要事进宫复命, 她昨儿刚去了母后和太子妃那儿,今儿她不想动,就不去了, “韩大人先忙吧, 我再躺一会儿,等韩大人回来。” 话说完, 人就被韩靖搂着坐了起来, 看着她那张懒洋洋的脸,肃然地道,“既答应了, 便一起去见陛下,你休得耍赖。” 五公主:...... 听他如此一说, 五公主倒是明白了他为何进宫, 不过这事儿随时都可以去禀报, 五六年都等过来了,何愁这一日, 晚些去也无妨。 五公主眼睛一闭,又倒了下去,下颚垫在韩靖的胸膛上, 点头道, “好,本宫答应了韩大人, 不耍赖, 可如今过去也太早了些, 母后怕是都还未起来呢, 韩大人再陪着本宫睡会儿......” 不过是一番鬼扯。 她是以为所有人都同她一样, 喜欢睡懒觉。 等她爬起来, 慢吞吞地收拾完,再赶去宫中,恐怕也是晨时之后了。 可那软软的话音入耳,韩靖心头又软了,胳膊抬起来,一双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后腰上,低下头同她道,“那你再睡会儿。” 说完,目光顿了顿,又才想起了,问她,“身子如何了?” 用了药,应该好了许多...... 激五公主突然被他一问,不知道他问的是何事,疑惑地抬起头来,在碰到那双深邃的目光时,心头大抵也明白了他问的是何事。 二十多岁的人了,她也没有那么娇气,身子是受了苦,但也不至于矫情到这时候。 谁让她喜欢他呢...... 五公主脸色微红,抬起头看向了他,“挺好.......” 清透的一双眸子,彷佛锁了一汪秋水,朦朦得羞涩之中,又带了几分俏皮。 韩靖笑了笑,指节握住了她的手。 五公主懒懒地依偎在他怀里,心头无比地踏实,不由唤了他一声,“韩大人......” “嗯。”韩靖低沉地应了她一声,漆黑的眸子落入了她的眸子内,眸色极为地温柔。 五公主被他这般一望,如同被蛊惑了一般,眸子渐渐地失了神。 他也是喜欢她的。 四目久久相望,彼此眼底内的情意,慢慢相缠...... * 韩靖进屋后,秋扬便同几个宫娥,安静地守在了屋外。 自从韩大人同五公主好上,已经有五年多了,公主府内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五公主自来睡得晚,韩大人每回过来,都是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睡醒,最迟也得晨时之后。 今儿韩大人才进去了不久,屋内便传出了轻微的动静声。 见今儿五公主难得醒得早,屋外的婢女个个都打起了精神来,正欲推门进去,秋扬忙地拦了下来,吩咐道,“先去备水。” 等两位主子起来,日头已经爬上了屋檐下的红柱。 五公主是半点瞌睡都没了,再也不想躺了,拂起了床帘,从床榻上钻了出来。 秋扬正欲上前去扶,便见韩大人也跟着从幔帐内走了出来,身上的衣裳倒还是整整齐齐,将五公主横着抱了起来,径直走去了净室洗漱。 片刻后,净室有了细小的水声,还算安静,秋扬备好了两人的换洗衣裳,搭在了净室外的屏障上,转身立在门前候着。 * 到了巳时,两人才终于穿戴整齐,走出公主府,上了门前的马车。 比起往日,五公主的腿脚明显缓慢了许多。 适才一开始她便先同他认了怂,“之前都是本宫有眼无珠,低看了韩大人,韩大人的身子骨硬实着呢......” 不说还好,那话一说完,人就被韩靖捞了起来,一身骨头又散了架。 一上马车,五公主便将身子枕在了他怀里,累得使不上力,嘴里只嘟囔道,“韩大人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多矜持的一个人,昨儿一过,他那位任凭她如何撩拨,都不为所动的韩大人彻底地不见了。 五公主一想起来,又羞又恼,“韩大人替本宫好些看着,本宫的发钗要是乱了,咱今儿就见不了父皇母后了......” 韩靖没再惹她,嘴角抿着笑意,手掌稳稳地托着她的头,应了一声,“好。” 五公主如同一拳头打在了绣花枕头上,不痛不痒,良久,又翻过身来,看向了韩靖,“要不咱们还是改日进宫......” 今日她进去,指不定会被母后瞧出来...... 横竖赐婚书都已经有了,早一日订亲,晚一日订亲,也没什么区别。 五公主说完,韩靖的目光便落下来,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眸色没有半丝动容,指腹轻轻地盖在了她的唇上,道,“殿下要是累了,就少说几句话。” 五公主:...... 同他相处了这些年,五公主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性子,看似他极为听她的话,实则他那心头自有他的主意,一旦她冒犯了,他比牛还要倔。 看来,今儿是非订亲不可了。 * 马车进宫后,一路到了乾武殿。 魏公公刚进去同皇上、太子、和宁大公子奉了茶,一出来,远远地便见韩左史和五公主,一前一后上了白玉台阶。 魏公公一愣,他倒是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五殿下人了,如今这般见她同韩大人一同前来,更是觉得稀奇。 这些年,两人从未公然出现过,所有人都以为韩大人是五殿下养的面首,可他心头清楚得很,五公主和韩大人并非无名无份。 五年前,陛下早就给了韩大人一道赐婚书。 为何到如今都没有成亲,其中的缘由,魏公公多少也知道了一些,暗里还曾感概过,韩大人对五殿下是真的用了心。 魏公公不知两人今日前来,是有何事,但多半是好事,忙地又折身进去,见屋里的几人已经说完了政事,便上前禀报给了皇上,“陛下,五殿下和韩大人过来了......” 皇上正在召见宁家的大公子宁毅。 太子也在。 西域归入大周之后,皇上便封了宁毅为大周王朝的第一个外姓王爷——安王。 大周在几年之内,连着并吞了西戎和西域,攻城不易,守城更难,即便是将两地归入了大周,若是守不住,迟早还是会被分割出去。 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皇上知道,想要彻底地稳住两地,就得要找个能镇得住两地的统领。 而最合适的人选,非宁家的宁毅莫属。 宁毅在西域呆了好些年,早就有了自己的势力,在朝廷出兵之前,就已经掌控住了乌孙。 他有那个本事替朝廷守住西部,且作为关键的,朝廷能牵制住他。 宁家那么大一家子都放在了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怕他宁毅起二心。 西域的战事一结束,宁毅便被皇上召回了江陵,封王加爵,至今,已为王五六年了。 此次回来,为例行述职,同皇上和太子汇报西域和西戎两地的情况。 今日天一亮,宁大公子便到了江陵,衣裳都没换,直接来了乾武殿面圣。 从晨时开始,宁大公子便同皇上,太子三人坐在了屋内,这会子都快到午时了,早就汇报完了政务,正同皇上扯着闲话。 听魏公公进来禀报完,宁大公子的目光倒是不由看向了门口。 六年前,他同那位五殿下和韩大人打过交道,也算是故人。 当年他还被那位五殿下用着他宁家的一枚家族玉佩,呼风唤雨,各种威胁,差使,将他坑得够呛,他并不想再见到她,这些年回京,他能避开就尽量避开。 自从他封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位五殿下。 这么多年过去,倒也没什么可躲得了。 皇上听魏公公禀报完,脸色也有些诧异,折腾了五六年,今儿两人一道过来,可稀罕了。 皇上正想着让两人先在外间候一阵,宁大公子及时地起身,同皇上和太子行礼道,“陛下,太子殿下先忙,臣就不叨扰了。” 该汇报的都已经汇报完了,皇上也没再留他,“成,朕就不留你了,你那祖父怕是早就盼着你回府了,明日朕让人备些酒菜,再好生同安王爷叙叙。” “臣叩谢陛下。”宁大公子起身行了个跪礼,谢恩完,便走了出去。 五公主的一双腿,从马车上下来后,便使不上劲儿,一上台阶走得更是缓慢,双脚刚跨上跟前的屋檐下,便见一位高挑的人影,从屋内走了出来。 头一眼,五公主还没什么反应,目光正要从那人的身上略过时,心头一震,眼珠子突地顿在了那儿,直愣愣地看了过去。 宁大公子面色倒是平静,抬脚踏出了门槛,走到了两人跟前,先问了礼,“五殿下,韩大人。” 五公主看了他良久,似是才认出了他,脸色的笑意,不由带了几分讽刺,问道,“哟,这位可是宁大公子?” 五公主说完又回头问向身旁的韩靖,“韩大人,他是宁大公子?本宫没认错吧?” 宁大公子:...... 还是那个德行。 韩靖也没应她,松开了扶在她胳膊上的手,同宁大公子回了礼,“安王爷。” 话音一落,五公主又“啧”了一声,自责地道,“是了,安王爷,瞧瞧本宫怎就忘了宁大公子早就是王爷了,还请安王爷莫怪,毕竟本宫这不是被安王爷不待见了五六年,面儿都没见着,也是情有可原......” 宁大公子:...... 这样的事儿精,也就韩靖那呆木头能受得了。 此处是乾武殿,宁大公子没同她掰扯下去,寒暄地问了一句,“五殿下、韩大人可还安好。” 在西域时,韩靖曾同其并肩作过战,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比起五公主来,韩靖的面色要客气许多,“都好,安王爷何时回的江陵。” “今日刚到。”宁大公子一脸笑意,诚意满满地道,“这些年本王呆在西域,消息闭塞,想必韩大人同五殿下早已成了亲,膝下怕已有了儿女,改日有空,本王再登门贺喜。” 五公主:...... 她就说这人,自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满肚子的坏水,又来讽刺她呢...... 五公主脸色一变,正要还击,韩靖及时地拉住了手腕,平静地同宁大公子道,“我与安阳成亲之日,还望安王爷能前来赏个脸。” 这意思,是还没有成亲了。 宁大公子神色不由一愣,眼内含了几分歉意。 五公主看着他那副意外又质疑的模样,无比做作,只觉得脑门心一阵突突直跳。 他安王爷虽在西域,但每年都会回江陵,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同韩靖成亲,他就是成心,故意来讽刺她...... 可他有什么资格来讽刺她,父皇许给他的沈家那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才十六。 他安王爷二十五六了吧。 “老牛吃......” 五公主嘴里那带刺儿的话,还未说完,便见魏公公走了出来,笑着同她道,“五殿下,韩大人,陛下有请。” 五公主再回头,宁大公子已转过身,提步下了台阶。 “好了。”韩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走了进去,五公主心头不甘,一面往里走,一面抬头吹风,“韩靖,你看到没,他欺负本宫......” 韩靖低声应道,“嗯,臣记着了。” 五公主心头总算是舒坦了一些,报复的点子,瞬间冒了出来,拉扯着韩靖的衣袖,道,“咱们下回再去寻他喝酒......” “好。” 屋内的皇上和太子一抬头,便见两人一前一后地咬着耳朵走了进来,五公主还一脸的兴奋。 坐着的父子俩,目光倒是同时露出了几分意外。 “臣参见陛下,太子殿下。”韩靖上前,跪下行礼。 五公主原本没打算行礼,头顶上的两人,一个是自己的父皇,一个是自己的皇兄,最多她蹲个身便是,也没必要跪。 可如今见韩靖跪着,她总不能一人站着,索性也一并给跪了下来,“父皇,皇兄。” 皇上脸上的神色,更是意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道,“都起来吧,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 五公主的脚一抬,正要起身,又听身旁的韩靖,道,“臣同五殿下,今日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成全。” 五公主:...... 他这一说,五公主又不得不继续跪着,不是都已经有了赐婚书了,用不着再求第二次。 他直接拿出来交给礼部,定日子不就好了...... 皇上看了一眼自己那位一向跋扈的女儿,难得见她这般服帖,心头多半也猜出来了是何事,却也明知故问地道,“何事?” 韩靖面色肃然地道,“恳请陛下成全,恩准臣同五殿下,择日完婚。” 皇上已经猜到了,并无意外,目光只看向了五公主,问道,“你呢,何意?” 五公主还未回答,韩靖便转过头看着她。 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眸子底下带了几分警示之意,似是她要是说一个“不”字,他立马就能同自己恩断义绝。 五公主最为怵他这副模样,在他望过来的一瞬,几乎脱口而出,“望父皇成全。” 这副模样落入皇上眼里,便是小两口情深意重,在互许着终身。 皇上憋在心头的一口气长长地落了下来,总算是消停了,他不仅要成全,还得让她没有反悔的机会。 皇上没去应两人,直接转过头,同一旁的太子道,“你去问问礼部,下个月择个日子,完婚。” 二十三了,老姑娘了,她要是再不嫁,暗地里还不知道被人怎么说叨。 * 太子办事的效率,一向很快。 当日,五公主还在皇后的凤栖殿,礼部的人便上了门,一个时辰不到,便公布了五殿下和韩靖订亲的消息。 婚期定在了下个月的月底。 前后也就一个多月,时辰尤其紧迫,筹备婚宴,置办婚服......一堆的事要忙,皇后便没让她回公主府,将其留在了宫里。 五公主怎么也料到,进个宫,人就出不来了,出去送韩靖上马车时,面儿上布了一片愁容,看着韩靖问道,“咱们是不是得分开一个多月?” 亲事一定,按理,在成亲前,他是不能前来。 不过倒也不至于一个多月不见,韩靖安抚道,“过几日我来看你。” 如今她在宫里,他即便是来了,也只能偷偷摸摸地见上一面,可成亲前,所有的姑娘都是这样,五公主无奈地点了头,“好。” “那我先走了。” “嗯。” 韩靖拉过她,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上,低声同她道,“等我。” 五公主看着他上了马车,那车帘子在她跟前一落,她只觉自己的眼前黑了一瞬,紧接着那股子熟悉的恐慌瞬间袭了上来。 五公主的脸上的血色慢慢地褪尽,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要成亲了,她是个不祥之人...... 韩靖的马车走了好一段了,五公主突地提步追了上去,秋扬吓了一跳,忙地追上,急急地唤道,“殿下......” 坐在马车上的韩靖,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似是察觉出了什么,伸手掀开了帘子,探出头往后面瞧去,在看到那道奔来的人影时,目光猛地一缩,冲着车夫低吼了一声,“停车。” 马车还未停稳,韩靖便跳了下来,疾步朝着那道冲着他奔来的人,一双眸子通红,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安阳.......” 到了跟前,韩靖还未来得及去接住她,五公主便一下扑进了他怀里,一双胳膊死死地抱住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子直打着颤。 她不要等他。 不要穿着嫁衣去等他,她害怕....... 她怕等不到。 韩靖,别丢下她...... 韩靖屏住了呼吸,心头的一阵抽搐,疼得他四肢发麻,他紧紧地搂着她,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发丝,一声一声地去唤着她,“安阳......安阳我在,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 他们不分开,回公主府,他陪着她出嫁,嫁给他。 韩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朝着马车一步一步地走去,唇瓣挨着她的耳边,殷红的眸子内,凝结出了水珠,轻声地同她道,“安阳,我一直都在,很早之前,在你不知情时,我便跟在了你的身后,看着你穿梭在东街巷子里,看着你被赌坊的人追赶,看着你行侠仗义,那日去蒋家,我也在,安阳,你不用怕.......我韩靖这辈子都会陪在殿下身边......” 第136章 五公主韩靖19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五公主韩靖大婚—— 中秋一过, 天气日渐凉爽,没了夏季里的那份酷热,气候正是适宜, 公主府的府门、石狮、廊下......四处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绸。 今日是五殿下和韩靖大婚,天色刚开了一个口子, 府上便忙成了一团, 管事嬷嬷手里捧着个托盘, 正要送进屋去, 便见通传的小太监从门外匆匆过地走了进来, 精神一提, 不待那太监禀报,劈头便问道,“驸马爷出发了?” 小太监刚从马背上下来, 气喘吁吁,点头道,“出发了, 两刻前离开的府邸。” 以往韩靖一直住在督察院,一个月前,婚期定下来后, 才搬回了自个儿的府邸。 今日大婚,照着规矩驸马爷得先过来接上五公主,一同进宫拜见皇上和皇后。 得知人已经出发了,嬷嬷赶紧进屋去禀报。 五公主已经收拾妥当, 凤冠霞披加身,从头到脚都透着华丽, 此时正坐在了床榻上, 偏过头, 问太子妃,“皇嫂再瞧瞧,可有哪儿不妥......” 昨儿白日太子妃便来了公主府,一直陪着她。 除了太子妃,顾家的几个表姐表妹、恭王妃、寿王妃都来了,坐了满满一屋....... 唐韵被她一问,又凑过去,仔细打探了一阵。 她脸上的新娘妆容,是太子妃亲自监督着嬷嬷替她描的。 有了自个儿的前车之鉴,太子妃没让嬷嬷涂太多的脂粉,比起太子妃那会儿的新娘妆,要自然许多。 五公主的五官本就生得好看,如今一身盛装,妆容一描,将其清秀的五官,勾出了几分艳丽。 唐韵笑着点头道,“放心,咱们的五殿下美着呢,国色天香,待会儿驸马爷见了,保准会移不开眼......” 五公主被她这一打趣,脸色生了红,望了一眼屋外渐渐亮开的天色,心头不觉又绷了起来,再也没了心思说闲话。 也并非是因嫁人而紧张。 她与旁人不同,算起来,这已经是她的第四桩婚约,三次都没成,别说是她,就连江陵城的百姓,心头都在悬着。 都在等着瞧她这第四桩亲事,到底能不能顺遂。 一个月多前,五公主没留在宫中待嫁,跟着韩靖一道回了公主府,回来后却也没能如愿,皇后派了管事嬷嬷上门。 管事嬷嬷一句‘不吉利’,彻底地将她唬住了。 她本就是个不吉利的人,断然不能再去犯了忌讳,憋着一股气,主动将韩靖拦在了门外,没再见过面。 这一个多月里,韩靖每日都会派身边的小厮李默到公主府,名则是过来送东西,实际是在安抚她,告诉她,他无恙。 她不担心韩靖会丢下她,可,万一有了意外呢...... 若非太子妃一直在她耳边,时不时地逗她两句,五公主只怕早就坐不住了。 唐韵见她一双手紧紧地捏着,手指头都泛了白,轻声地问她,“紧张?” 问完,不待五公主回答,唐韵又道,“我当年嫁给你皇兄时,也紧张,两日没歇息,生怕自个儿出了差子,让你皇兄失望” 五公主又才接了她的话,好奇地问道,“那皇兄当日是何反应?可有被皇嫂惊艳到?” 唐韵眸子一顿,摇头道,“惊艳没有,惊吓倒是有。” 五公主疑惑地看着她。 唐韵笑着埋怨道,“也不知道是谁兴起的那新娘妆,当初我可是抹了半盒粉在脸上,你皇兄进来,将扇子一摘,瞧了我好一阵,险些没认出来。” 为了逗五公主,不让她那般紧张,唐韵不惜兜了自己的底,颇有些心酸地道,“你皇兄还怀疑我是不是个冒牌货,当场就让人端了一盆水进来,非得将我得脸给洗干净了......” 话音一落,五公主、连着屋内的人,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嬷嬷赶在那阵笑声上,走了过去,面色雀跃地禀报道,“驸马爷快到了,五殿下准备准备,咱们也该出去了.....” 嬷嬷话音一落,屋内的人都紧张了起来,齐齐起了身,唯有五公主心口绷住的一根弦,放松了一些,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昨日半夜,五公主便起来收拾,一屋子的婢女嬷嬷忙乎了半夜,这会子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五公主迫不及待地起身,太子妃忙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嬷嬷上前将托盘里的团扇递给了她,“五殿下慢些,当心脚下。” 天色一旦开了个口子,光线便亮得极快,熹微的晨光笼罩在公主府上,门外的红毯从房门前一直铺到了府门口。 太子妃扶着她跨出了门槛,便也没再跟着了,将她交给了一旁的管事嬷嬷,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外而去。 红火的婚服拖在她的身后,从台阶上缓缓而下,唐韵的心口倒是“咚咚——”地跳了起来。 今儿也不只是五公主一人紧张,唐韵的一颗心,暗里也早跟着提了起来。 刚认识五公主的那会儿,她刚经历了一场。 六七年过去,自己已成了她的皇嫂,膝下都有两个皇子了,她这位小姑子的婚姻,却经历了几番波折。 唐韵知道她的心结在哪,这些年也劝过她不少回,如今见她自己终于想通,肯迈出这一步了,便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打击。 唐韵看着人下了台阶,手心不觉已经捏出了一把汗。 心头正紧张着,门口突地传来了一阵动静,禀报的小太监进来,立在门口,唱了一声,“驸马爷到......”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从门口走了进来。 一身深红的长袍,身姿高挑挺拔,面容俊朗,脚步踩在红毯上,走出了一股子风,不是驸马爷韩靖又是谁...... 唐韵长松了一口气。 五公主团扇挡面,刚下了台阶,没走几步,便听到小太监的声音,心头一跳,手里的团扇下意识地朝着边上移去。 身旁的嬷嬷及时地止住,“殿下......” 五公主只得将团扇又挡了回去。 门口的脚步声渐至,停在了她五步之外,嬷嬷扶着她的手,脚步也顿了下来。 五公主实在忍不住,团扇轻轻地往上移了移,目光刚瞧见了对面人红火的袍摆,嬷嬷便将一段红绸塞到了她手里,嘱咐了她一句,“殿下,扇子拿好了。” 婚礼的规矩多,尤其是皇家的繁琐又讲究。 五公主生怕哪个环节做错了,落下了‘不吉利’,不敢再动,一手捏住红绸,一手规矩地将手里的团扇挡在了面上。 小太监上前,将红绸的另一端递到了韩靖手里。 “升撵......” 一声唱完,韩靖牵着红绸,开始退着往门口走去。 每个姑娘,都幻想过自己嫁人的那一日,五公主也一样,先前不愿成亲,只不过是心头有了惧怕,并非是生了厌恶。 此时,手里的红绸一点一点地被对面的人拉紧。 牵着她的人是她喜欢的人,也是喜欢她的人。 他来接她了,没有失约。 她抬起脚步,跟着他,慢慢地往前走,热闹声落在耳边,那一瞬,五公主似是终于体会到了身为新娘子的喜悦。 团扇下那双眸子内的不安,渐渐地散去,面儿上含着微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韩靖,我嫁给你了。 * 五公主今日大婚,整个江陵城一片热闹。 新人拜完了皇上皇后之后,接着便是游街。 午后,小厮蓝风进屋禀报,“王爷,五公主和驸马爷的撵轿,已经出了东街”,宁大公子这才从屋内的太师椅上起身,坐上了门口的马车,赶去了韩靖的府邸。 一个多月前,宁大公子回了江陵,便没走成。 回来的第二日,韩靖亲自上门送来了请帖,“我和安阳能走到今日,当初多亏了安王爷的照拂,安阳嘴上虽喜欢同安王爷较劲,实则心头却对安王爷一直怀着感激,在西域的那段日子,王爷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她是当真将王爷当成了兄长对待,这回她出嫁,还望安王爷能给个面子。” 这番话说完,宁大公子哪里还能拒绝,硬着头皮留了下来,一直等着两人的婚期。 这一等,就等上了麻烦。 沈家听说他要在江陵呆上一阵,沈老爷子隔日便登了门,见了宁侯爷。 两家的婚事,是去年皇上亲自御赐,谁也躲不掉。 可婚书下来的第二日,宁大公子便回了西域,别说讨论亲事,纳采......沈家连宁大公子长什么样的,都没见过。 这回听说人终于回来了,沈家老爷子赶紧上了门,他宁王爷常年在西域,要个女人传宗接代,易如反掌。 他宁家耗得起,可沈家耗不起。 他沈家本只是个小门小户,沈家老爷在礼部任职郎中,而宁家在江陵城,正是如日中天,沈家原本也没想过会高攀, 也不知道陛下是看中了他们哪一点,突然给了一道御赐的婚事。 还是赐婚给了宁家那位大公子,镇守在西域的安王爷。 有了那道圣旨,沈家便被钉死在了宁家。 宁家要是一直没有动静,再这么耗下去,耗到沈惠的年纪大了,宁家再来一句退婚,沈惠岂能还嫁得出去。 沈老爷这一登门,宁侯爷当日便找来了媒人,提着活燕亲自去了沈家,过了一遍流程...... 不单是沈家着急,宁侯爷也着急。 府上的几位孙子,二公子定了亲,三公子成了亲,身为宁家的长孙宁毅,如今都二十六了,却一直没有成家。 先前是因宁毅的身份特殊,碍着陛下的顾虑,他一时也找不上合适的人家。 后来陛下亲自赐婚,他倒是松了一口气,暗里去打探过,陛下选的这沈家,家世干净,背景简单,他很是满意。 宁侯爷趁着人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赶紧忙乎了起来,纳采,定婚期,一气呵成。 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 宁大公子也没说不娶,只是这婚期来得突然,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且沈家那小姑娘,才刚过十六...... 十六岁的小丫头,若是跟着他去了西域,恐怕成日就只知道哭鼻子。 他最怕的就是女人闹腾...... 但婚期已经定下,宁大公子断然不会驳回去,实在不行,成亲后,沈家姑娘留在江陵城也行。 * 宁大公子到韩府时,巷子里已停满了马车。 两位新人未到,府上的宾客先热闹了起来,韩靖是暗卫出身,孑然一身,府上没有亲人,今日负责接待宾客的,是小厮李默。 宁大公子刚下马车,李默便迎了上去,恭敬地道,“安王爷,里面请。” 宁大公子点头,跟在他身后,赶往前厅。 一路上遇上的人不少,前来打招呼的人也很多,宁大公子长居西域,在朝的文武百官,他倒是个个都认识,可江陵城内的妇人、姑娘,就有些难为他了。 路上遇见了几波妇人,他能认识的,也寥寥无几。 脚步刚从长廊上下来,在穿堂内,迎面又碰上了几位姑娘,宁大公子早就过了对小姑娘感兴趣的年纪,目光没往几人身上瞧。 脚步从几人声旁经过时,立在跟前的一位姑娘,朝着他蹲了一个礼,“王爷。” 声音倒是清甜,宁大公子并没有心思去留意,稍微点了个头,继续往前。 倒是蓝风的目光,多看了一眼,之后便一直盯着自己的主子。 走了好几步了,见他脸色依旧平静,似是完全没人出来,蓝风便轻声道,“王爷,适才那位是沈姑娘。” 宁大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认识? 蓝风又才提醒道,“未来的安王妃。” 宁大公子:...... 他虽同沈家的那位大姑娘定了婚期,却没有登门拜访过,听蓝风说完,宁大公子脚步一顿,回过了头。 刚转过头去,便同对面扭过身来的姑娘,两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鹅黄的拼色间裙,被她那一扭,显出了一段玲珑的身姿来,身形娇小,五官也极为精致,肤色白皙得仿佛从未晒过日头。 活脱脱一位,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 沈家姑娘似是没料到会被人抓了包,圆溜溜的眸子,微微撑开,神色明显带了惊慌。 对视了三息,沈家姑娘才猛地转回过去,拽住身旁丫鬟的手,埋着头急急忙忙地上了台阶,很快便消失在了对面的廊下。 走了好长一段,都穿过月洞门了,沈姑娘的脚步才慢了下来,一张脸通红,回头紧张地问自己的丫鬟,“他,他适才是看到了?” 第137章 宁大公子(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看到了她偷看她...... 目光都对上了, 能看不见吗...... 沈惠不待丫鬟回答,又捂住了脸,耳根子都发起了烫, “哎呀,我没脸见人了......” 丫鬟一笑, 轻声劝道,“姑娘怕什么啊, 姑娘同王爷已经订了婚,瞧一眼又有何妨,再说, 姑娘心头不是一直都想见王爷......” 没有哪个姑娘不好奇自己的未婚夫是何模样, 沈惠也一样。 赐婚刚下来的那阵, 她还被自己的妹妹二姑娘笑话过, 说她要嫁给胡子脸的蛮人。 为此她还曾忐忑过,暗里同人打听过宁大公子的长相,可宁家大公子远在西域,很少回来江陵, 她没见过,旁人更是没见过。 后来还是母亲说, “宁家几个公子的长相都不凡,宁家大公子还能差到哪儿去。” 她这才安心了些。 上回订亲, 原本以为他会来, 她还收拾打扮了一番, 谁知道来的只有宁侯爷, 他并没有来。 今日这番冷不丁地撞上, 若非听到那领路的小厮唤了他一声安王爷, 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是谁...... 丫鬟不说还好, 说完,沈惠的脑子里便浮现出了适才那道转过来的身影。 一身紫色衫,身姿如松,三人立在那,就数他的身形最为高挑,面上儿没有半点胡渣,干干净净,生得一派儒雅。 一双桃花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又似乎带了几分不羁。 沈惠的心头又开始“咚咚——”直跳,如同小鹿撞怀。 她觉得挺,挺英俊的....... 那念头刚从脑子里一过,沈惠便被自个儿羞得,“呜呜.......”地囔了两声,一张脸愈发地红了,又喜又羞。 他肯定也在打探她,也不知道是何印象...... 沈惠心头一紧,忙地松开了捂在脸上的手,急急忙忙地问向身旁的丫鬟,“杏儿,我,我今儿这一身,如何?” 杏儿朝着她瞧了过来,沈家几个姑娘,也就大娘子跟前的大姑娘,最为出挑,一张脸,尽捡了爹娘的优点长。 肤色随了夫人,细嫩白皙,鼻梁则像极了沈老爷,又挺又直,殷桃小嘴儿透着桃粉,一双眼睛如同琉璃出水...... 如今那巴掌大的脸上,又染了几团红晕,如同醉了酒,干净中带着妩媚,杏儿一时都看痴了去,道,“姑娘放心,可美了,王爷心头肯定喜欢。” 沈惠唇瓣一抿,羞得抬不起头来,笑着驳了一句,“王婆卖瓜,你自是说我好看......” “奴婢这可不是在卖瓜,姑娘不信,待会儿瞧瞧二姑娘的脸色便知道了。” 二姑娘是明姨娘所生,每回同沈惠置气,多半都是对她这张脸生妒,没少闹事。 一提起二姑娘,沈惠立马变了脸色,“你可别去招惹她。” 今日五公主成亲,早早就给沈家递了帖子,父亲最初定下的名额只是母亲和自己。 昨儿夜里明姨娘突然找上了母亲,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今日出发,母亲便将二姑娘也一并带上了。 适才她邀她一道,到前院去瞧瞧廊下的一排画卷,二姑娘不乐意,这会子定也同母亲在后院呆着。 平日里她逢人就说,自个儿欺压她,今日这么多人,可别再去惹她,让母亲为难。 “好,奴婢省得。”杏儿点头,见她脸上的臊意褪了一些,才上前扶着她的胳膊,道,“姑娘,咱们先回后院,别让夫人等久了。” “好。” 韩府后院,坐满了女眷,沈惠寻了一圈,才在一处花卉的石桌前,寻到了沈夫人。 沈夫人正同身旁的一位貌美的年轻妇人说着话,二姑娘并不在跟前。 沈惠上前唤了一声,“母亲。”见跟前的少妇面生,自己不认识,客气地朝着她微微弯了身,打了招呼。 “哟,这就是沈夫人跟前的大姑娘吧?”那少妇见了她,倒是一脸的喜色,对沈惠上下打探了一番,回头笑着同沈夫人低声道,“瞧这模样多水灵,难怪入了圣上的眼,宁家这门亲事,可不差。” 宁家是侯府,近些年在江陵城内,如日中天,已然是高门大户了,而宁大公子,又是王爷。 自然不差。 她说的那话,已经很含蓄了,这门亲事一定,江陵城所有人都说她沈家走了狗屎运,是她沈家高攀。 沈夫人笑了笑,也没扭捏,道,“确实是这丫头的福气。”说完,便抬头同沈惠介绍道,“这位是顾家的二少奶奶。” 顾家是皇后的娘家,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 沈惠再次行了礼,“顾夫人好。” 顾二奶奶忙地伸手去扶了一把,“沈姑娘是将来的王妃,可使不得,赶紧过来坐吧。” “小辈行礼,有何使不得的。”沈夫人客套了一句,转头招呼沈惠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顾家二奶奶见母女俩坐在了一块,也不好再打扰,临走之前,低声同二人道,“我听说今日安王爷也会过来,这会子不知道人到了没有,待会儿开席,沈夫人带着大姑娘过来,咱们坐一块儿......” 那安王爷一年到头就回京一次,每次回来,呆不上几日又走,见过他的人极少。 适才顾家二奶奶,已问过了沈夫人,知道沈姑娘还未见过本人,这便透了个风声。 今日出发前,她听她家二爷说了,安王爷能留到如今,还未回西域,就是为了等五殿下和韩大人的这场婚宴,今日必定会来。 她去寻二爷想个法子,怎么也得让人家姑娘,见见人才是。 沈夫人感激地道了谢,“顾二奶奶有心了。” “同我客气什么,说起来,咱们还沾亲带故呢。” 这话倒也没错。 顾家是皇后娘娘的母族,皇后娘娘跟前的太子,娶的太子妃又是宁家的表姑娘,如今沈家同宁家的大公子说亲,不就是沾亲了。 沈夫人一笑,“那就有劳顾二奶奶了,等顾家三公子娶亲之时,我再登门拜访。” 顾家的三公子顾景渊,婚期定在了十月,眼下也就剩下了几个月。 对方是兵部尚书的嫡出二姑娘,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局时成亲,又是一场大热闹。 顾二奶奶笑着道,“成,沈夫人什么时候来,都行,那我先过去了,待会儿见。” 沈夫人起身相送,待人走远了,才回过来,看向沈惠,轻声问道,“适才去哪儿了?” 沈惠神色一慌,目光微微避开,道,“就去前院廊下逛了逛......” 沈夫人当她是为了顾夫人的话生了羞涩,倒也没有多想,拉着她坐回了石桌前,看着她温柔地道,“怎么,想见了?” 沈惠脸色一阵红,埋着头不说话。 沈夫人看着她这模样,心头又生了酸楚,轻声道,“这一年到头就回来这么一次,订亲时也没见其上门来,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来年可就得成婚了.......” 旁人都道他沈家是高攀,只有沈夫人自己心里清楚,这份高攀,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如意。 安王爷长了惠姐儿整整十岁......年岁倒好说,想着年纪大的男人知道心疼人。 但安王爷常年驻守西域,并非在江陵。 他沈家的门第虽低,却是土生土长的江陵城,惠姐儿更是,生下来长这么大,都没出过江陵,一旦成了婚,她就得跟着王爷去西域。 西域那地,人的长相都同他们不一样,更何况是习俗。 听说西域的人都是住在帐篷里,一眼望出去,全是草原。 草原的虫蛇多,要是落个雨,屋子里还不得灌水,惠姐儿自来娇生惯养,也不知道怎么她能不能过下去。 一声安王妃,名头是好听,可仔细想来,并非就是一门好亲事,倘若安王爷再是个不心疼人的,惠姐儿的日子更是艰难。 婚事是御赐的,谁也反抗不了,这些念头沈夫人便一直藏在心疼,从不敢说,怕吓着了惠姐儿。 可大婚之前,瞧上一眼总该可以,不能当真等到洞房花烛夜了,惠姐儿才知道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 说句不好听的,要真是个歪瓜裂枣,心头也得提前有个准备。 即便如此想,沈夫人还是开导起了自家姑娘,“顾夫人既然说了,咱们待会儿就去瞧瞧,宁家二房的二爷和二夫人,我也见过,两人都是相貌堂堂,生出来的儿子自也差不到哪儿去,你放心......” 沈夫人说完,便见她面上生出了羞涩,别扭地唤了一声,“母亲。” 沈夫人疑惑地看向她。 沈惠也没瞒着,凑过去,细声细语地道,“适才在前院,女儿碰巧遇上了......” 沈夫人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遇上的是谁,忙地问道,“如何?” 沈惠的脸色,一瞬红透了耳根,埋下头,扯着自个儿的衣袖,羞答答地应了一声,“挺,挺好。” 沈夫人见她这副模样,便也明白,那安王爷的样貌,定是不错,她是瞧满意了。 沈夫人松了一口气,放心了些,又好奇地问道,“是如何碰上面的?他认出你了?是他主动同你搭的话......” 沈夫人这一连窜问下来,沈惠羞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只抬起头来,讨饶地唤了一声,“母亲......” “行行......母亲不问了。”沈夫人一笑,眼里满是溺爱。 她跟前就这么一个女儿,来年就得成亲离开自己了,能疼多久,是多久,至于那安王爷,待会儿有顾夫人引荐,她也不愁见不到。 母女两人在石桌前坐了一阵,后院便开始骚动了起来,个个都往前院钻。 “怕是新人回来了。”沈夫人赶紧起身,同沈惠交代道,“你二妹妹适才跟着魏将军家的几个姑娘出了院子,你去寻回来,咱们一道去瞧瞧热闹。” 皇族成亲,到底是与普通人家不同,见上一场极为不易,能长不少的见识。 沈惠点头,带着杏儿去隔壁院子里寻。 今日前来的人很多,个个都是江陵城内有头有脑的门户,魏家是将军府,又是当朝三皇子的母族,平日里,沈家的姑娘,怎么也攀不上这样的门户,今日借着五殿下的邀请,倒是有了机会结识。 顾家二奶奶适才同沈夫人说话,沈家二姑娘不便听,便一人立在石桥上,无聊地看着水里的鱼群。 魏家的几个姑娘,正好经过,见其只身孤影的,上前打了招呼,一番问下来,听对方是将来安王妃的妹妹,便热情地邀着她一道去后院的荷花池。 二姑娘感激地道了谢,回头同沈夫人禀报了一声。 昨夜明姨娘跪在她跟前,又是哭又是求的,求她能带二姑娘出来见见世面,她无法,只得应了下来。 今儿本意就是让她能多结识些人,沈夫人也没拦着,笑着道,“去吧,好生玩玩。” 沈二姑娘得了沈夫人的话,当下就跟着魏家的几个姑娘去了荷花池,一路上魏家的几个姑娘对她都颇为关照。 “大姑娘呢,怎么没同二姑娘一道?”魏家姑娘好奇,今日沈家夫人和二姑娘都来了,沈家那位大姑娘不可能不来。 二姑娘笑了笑,回道,“大姐姐喜欢热闹,去了前院。” 今日五殿下大婚,前院确实热闹,魏家大姑娘又问,“二姑娘怎没去,是不喜欢热闹?” 二姑娘神色露出了几分自卑,有些局促地道,“我笨手笨脚的,嘴也笨,怕出去给姐姐添了笑话。” “姐妹之间,哪里这样的说法。”魏大姑娘知道沈家的门户低,这二姑娘又是庶出,出来的机会少,多半是认生。 魏大姑娘自来是个好心肠,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走吧,咱们先去瞧瞧荷花,待会儿等五公主和驸马爷到了,咱们再去前院寻大姑娘。” 沈二姑娘感激地点了头,“多谢魏姑娘。” 几人在荷花池外逛了一圈,除了最初的几句寒暄,沈二姑娘几乎都搭不上话,什么宴会,什么马球赛,她从来都没参加过。 魏姑娘见她一直不说话,道她是放不开,不好意思,便也没有强求,瞧了一会儿荷花,便问府上的丫鬟要了几个莲蓬。 魏姑娘拿过来,一人给了一个,这才转身同她道,“走吧,咱们去前院寻大姑娘。” 一路上,魏姑娘都尽量地迁就着她,主动搭话,“来年大姑娘怕是就要去西域了,我可是听说那里的天色极好,蓝天白云,一望无际,我倒是想去瞧瞧,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了......” 沈二姑娘一笑,“魏姑娘说笑了,去西域呆上几日还算新鲜,日子久了,魏姑娘要是一直睡在帐篷里,怕是不习惯。” 沈二姑娘的话说完,魏家大姑娘就笑了起来,“谁告诉你的,一直都睡帐篷?” 沈二姑娘愣了愣,难道不是。 她可是偷偷听沈夫人同身边的嬷嬷哭诉,说西域的人,都是生活在草原上,一辈子就一个帐篷,还居无定所,走哪儿,搬哪儿。 这样的王妃,有何可稀罕的。 魏姑娘见她一副错愕的模样,解释道,“父亲去过西戎出征,那里还不如西域富裕,都还有热闹的城镇,房屋比咱们江陵城盖得还要漂亮,听父亲说,西方人的墙壁上到处都绘满了彩绘,富贵点的人家,还贴满了宝石,金碧辉煌,奢华的很.......二姑娘口中所说,那是游牧人......” 不是帐篷,金碧辉煌....... 沈家二姑娘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脸色有些发白,勉强挂出了一道笑容来,“是吗,瞧我无知,到底是没长见识。” 魏姑娘倒也没觉得有何意外,西域才归入大周五年,很多江陵城的人都没去过,得来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很正常。 莫说二姑娘,江陵城内一些名门大户的妇人都不知道。 魏姑娘见她神色,以为她是担心自个儿姐姐的将来,笑了笑,又道,“二姑娘放心,安王爷在西域的王府,可不比江陵城的差,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想去瞧瞧呢,等大姑娘嫁过去做了安王妃,便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魏姑娘不说还好,说完,二姑娘的脸色越来越白。 魏家二姑娘接过话,“就是不知道那位安王爷长什么样......”说完又回头问自家的姐姐,“大姐姐可见过?” 魏家大姑娘这回倒是真不知道了,摇了头,“安王爷一年到头,只回来一次,父亲都难碰上一面......” “宁家几房的公子样貌都不错,安王爷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几个姑娘都才十几岁,虽知道这番一轮男子的长相不太合适,可到底是抵不住好奇,魏家大姑娘问沈二姑娘,“你可见过?” 沈家二姑娘摇头。 别说她,她那位姐姐都没见过,自从订亲之后,就差上宁府去逮人了...... 订亲的时候,人都没有上门,要么是不重视这门亲事,要么就是见不得人。 她倒是觉得,那宁家大公子一直呆在西域,怕是早就被西域的人同化,一脸的胡子渣,身形必定短小...... 否则,怎到了二十六了,还未成婚...... 宁大公子刚从廊下的月洞门内钻出来,便听到了几位姑娘聚在一道,公然谈论着他的长相。 宁大公子倒也理解,谁没年轻过,十几岁时,他不也同一帮子人,谈论过姑娘。 宁大公子脸色平静地抬步下了台阶,到了跟前了,几位姑娘才察觉出了动静,忙地住了声,神色慌张地回头望去。 这一望,个个都失了神。 男子和姑娘不同,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 宁大公子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不羁,随之岁月和阅历,敛去了不少,反而多了几分沉稳,这般一瞧,整个人既是一副风流倜傥,又不失儒雅。 几位姑娘不由都红了脸,赶紧齐齐地散开,这番一挤,沈二姑娘手里捧着的一颗莲蓬,落在了地上,打了两个滚儿。 巧好就滚在了宁大公子脚下。 沈二姑娘一愣,想上前去捡,又觉得太过于丢人,脚步到底是黏住了,没敢挪动。 宁大公子扭头看了一眼蓝风,蓝风心领神会地弯身捡了起来,上前几步,递到了沈二姑娘的手里。 沈二姑娘心头几跳,接了过来,忙地道了谢,“多谢公子。” 宁大公子没应,脚步继续往前,经过几人跟前时,魏家大姑娘一向胆大,见过的人也不少,实在是没见过这位公子爷,忍不住抬头问道,“公子是?” 宁大公子闻言,脚步一顿,转过了身。 几个姑娘瞬间又低下了头,魏二姑娘还狠狠地拽了一把魏大姑娘,她羞不羞...... 魏大姑娘也有些怵,可问都问了,也不能收回去。 宁大公子倒是没看她,目光一转落在了沈家二姑娘脸上,他记得适才是她称沈大为姐姐,但不太确定,问道,“你是沈家二姑娘?” 沈二姑娘被他突然一问,心头一跳,呆呆地点了头,“是,是......” 沈二姑娘脸上的红晕还未来得及爬上来,便听他道,“我是你姐夫。” 话音一落,跟前一群姑娘的脸色,又是一片呆愣。 宁大公子转过身,脚步往前迈去,刚走了两步,一抬眼,便见到了她姐姐,正主儿,沈惠。 宁大公子,这回倒是同其点了头,沈惠却没动。 一张脸红成了猪肝,脑子里被那句“我是你姐夫”填满了。 等宁大公子人走到跟前,脚步停了下来,沈惠似是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堵了路,身子忙地往旁边一让。 可太过于紧张,这一让,不但没让开,还直接堵到了宁大公子。 两人险些撞上。 宁大公子身子往后一仰,及时地退开,沈惠也反应了过来,慌慌张张地道,“王爷,对不起,我.......” 宁大公子看了她一眼,见那张小脸上满是惊慌,自是知道她在紧张,安抚了一声,“无碍。”脚步避开了她,往她身侧走去。 谁知沈惠也往这边让了过来。 宁大公子:...... 沈惠的心都跳了出来,也不敢再看他了,垂着头,磕磕碰碰地道,“王爷,我,我不是故意......”平日里她挺机灵的。 话还未没完,宁大公子突地俯下身来,手掌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胳膊,温声道,“你先走。” 说完,便拉着她的胳膊,自己又转了个方向。 沈惠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往前而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待她脚步站稳不动了,宁大公子才松开了她,提步从她适才站着的小径上,走了出去。 沈惠立在那迟迟没动。 只觉得一双脚如同踩在了棉花上,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被他握住的一截胳膊,更是滚烫如火烧。 * 沈夫人在后院等了好一阵,没见人回来,便又让身边的嬷嬷去寻,得知几人在前院,也没再等了,朝着前院走了出去。 前院的热闹声越闹越大。 沈夫人听到了一声,“落!”周围的声音,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沈夫人知道,是两位新人回来了,心头着急,刚回头望了过去,便见沈惠同魏家的几个姑娘走了过来。 沈二姑娘也在。 沈夫人长松了一口气,忙地迎上去同魏家的姑娘笑着道了谢,魏家姑娘一走,沈夫人便拉着两人赶去前院。 廊下已经沾满了一排人,都是赶着过来看新人。 “都别乱走了,顾家二奶奶适才来了话,待会儿新人礼毕,咱们一道落席。” 第138章 宁大公子(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沈夫人刚说完, 门口便是一阵沸腾。 五殿下和驸马爷回来了。 廊下的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沈夫人也不由伸长了脖子,往前瞧去, 身旁的沈惠和沈二姑娘的心思却都不在。 适才安王爷一走,沈惠的心口便一直“咚咚——”地跳着,一路过来,魏家的几位姑娘又拿她和安王爷不停地说笑。 “这么多年,咱今儿总算是见到安王爷人了, 倒没料到竟生得这般英俊......” 魏大姑娘笑着道, “父亲说得没错,宁家的公子爷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俊俏......” 魏二姑娘忍不住又戳了一下魏大姑娘,“你羞不羞,你一个姑娘家,还敢说......”适才她冒冒失失的问了安王爷那句, 魏二姑娘都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 魏大姑娘倒是没有半点臊意,“有何不敢说的,这长得好看就是好看.......”说完突地看向一脸通红的沈惠,逗她道,“大姑娘,我说得没错吧。” 沈惠臊得头都抬不起来了,魏大姑娘“噗嗤——”一声笑,也没再为难她了,道, “沈大姑娘也是天仙般的人儿呢,咱们可是都瞧见了, 安王爷待沈大姑娘体贴着呢......” 沈惠又羞又欢喜, 一颗心早就飞了。 这会子, 个个都在看着新人的热闹,沈惠的目光却小心翼翼地扫在人群中,下意识地去寻找着那道身影。 沈二姑娘瞟了几眼身旁的沈惠,见她一脸含春,四处张望,自然知道她是在寻谁,心头如同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她气儿都喘不过来。 赐婚刚下来的那阵子,沈二姑娘还曾暗里抱怨过命运不公,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沈惠占了去。这一年多,她慢慢地见到了爹爹和沈夫人眼里的愁容,沈二姑娘心头便也平静了许多。 姨娘说得对,天上不会白白地掉馅儿饼。 沈家是什么门户,宁家又是什么门户,其中若非有隐情,这样的亲事,怎么可能会轮得到她沈惠的头上。 即便是嫡出,也不过一个小门户的姑娘,怎有资格做王妃。 安王爷已经二十六了,至今未成亲,其中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 她亲耳听到沈夫人同自己跟前的丫鬟哭诉,说宁家大公子莫不是什么歪瓜裂枣,又听她说,西域之地一片荒凉,无论是平民还是贵主子,皆住在帐篷内,居无定所,不停地迁移,沈惠要是嫁过去,就得跟着那位安王爷驻守在草原,住一辈子的帐篷。 这样的王妃,有什么可稀罕的。 姨娘还同她说,有了沈惠的这门亲事,将来她在江陵城内,寻一个高门大户,定也不成问题。 沈惠的这门亲事,不仅得不到好,还为她做了嫁衣。 为此,她心头便也好受多了。 今日来了一趟韩府,听完魏姑娘对她说的话,又亲眼见到了那位安王爷后,她的这些念头,瞬间都被打碎。 安王爷长得玉树临风,西域也并非是一片荒凉,府邸甚至比江陵得宁侯府还要奢华....... 沈二姑娘半点劲儿都提不起来,她沈惠凭什么就能当王妃,凭什么就能嫁到那样得如意郎君。 沈二姑娘越看心头越是生闷。 沈夫人压根儿就不知道适才发生了何事,见两人似乎都不上心,又偏过头压低了声音同两人交代道,“皇室的婚宴,咱们难得见一回,好生瞧着,也算是长一回见识......” 沈惠的心思被沈夫人打断,忙地收了魂儿,陪着沈夫人一道朝着门口瞧去。 五公主和驸马爷已经落了撵,牵着红绸走上了红毯。 团扇挡住了五公主的脸,沈惠瞧不见她的样貌,只见其身姿卓越,身上的婚服极为华丽,凤冠霞披上镶满了珠宝,托在她身后的裙摆亦是绣着金线,每往前走一步,都透着一股子的贵气。 沈惠自然听说过这位五殿下。 当今皇上和皇后只有一位嫡出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享尽了荣华富贵,万事顺遂,却唯独婚姻不顺。 前后经历了三次订婚,均没修成正果,为此江陵城内暗里一直在谣传,是她的命格太硬。 沈惠自来不信这些,倒觉得是对方没有那个福气,这样的贵主子,一般的公子爷怎配得上。 她虽没有见过什么蒋家公子、张家公子、还有那位状元郎,但瞧着如今的驸马爷生得一表人才,同五公主走在红毯上,两人简直就是一对璧人,心头莫名地跟着一道欢喜了起来。 什么克夫不克夫,就是男人没本事,寻出来的一套为自个儿开脱的说辞,她极为不屑。 司仪的礼拜声响起,周遭的热闹声瞬间安静了下来,沈惠规规矩矩地立在沈夫人身旁,看着一对新人行完礼,入了洞房。 礼拜一结束,长廊下的人群又开始窜动,沈夫人带着沈惠和沈二姑娘,脚步刚往后挪去,顾家二奶奶跟前的丫鬟便到了跟前,笑着道,“我家夫人说,席位留好了,让奴婢带着沈夫人过去便是。” 沈夫人一脸的感激,“这回真是麻烦顾夫人了。” “沈夫人不用客气......” * 宴席的场所自来都分了内外,前厅是男宾,后院是女眷。 沈夫人过去时,席位上已经坐了一半,今日前来的个个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女眷,沈夫人能认识的人极少。 沈家本是个小门户,若非长公主亲自派人送了帖子,沈家还没资格进来,沈夫人不免有些紧张,低声同沈惠和沈二姑娘嘱咐道,“待会儿多注意言辞。” 沈夫人这话多半是在提醒沈惠,五公主成亲,宁家的人岂能不过来。 从进府,她便一直在留意宁家来的是哪位夫人,可惜并没见到人,也没打探到消息,待会儿同在宴席,怎么着都会碰上面。 沈惠点了头,面儿上并没多少紧张,倒是身旁的沈二姑娘原本垂着的头,愈发埋得低了。 三人跟着顾二奶奶身边的丫鬟,穿过廊下进了屋,顾二奶奶已经坐上了席位,听身旁的丫鬟说人来了,忙地转头望去。 沈夫人一脚踏了进来,笑着唤了一声,“顾夫人。” 打完了招呼这才看到了坐在她身旁的宁家二夫人,安王爷的母亲。 沈夫人神色不由一愣,还未来得及问好,宁二夫人已经起身迎了上去,热情地道,“亲家来了......” 今日宁家的三少奶奶临盆,一家子的心都绷着,宁二夫人也耽搁了一阵才来,赶在了新人进府前,刚到不久。 宁二夫人一进来便让人去寻沈家的消息,恰巧遇上了顾二奶奶。 宁沈两家订亲的那日,沈夫人也见过宁二夫人,是个和善的,如今见其态度热情,心头一松,笑着问道,“亲家何时来的?” “刚到,正同顾二奶奶等着你们呢。”宁二夫人说完,目光便往沈夫人身后的沈惠身上瞧去,沈惠忙地上前屈膝行礼,“二夫人。” 宁二夫人早就见过沈惠。 皇上赐婚之后,宁二夫人暗里便去瞧过,原本对陛下的赐婚没抱多大的希望,见那沈惠的模样意外地生得乖巧,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得仿佛能说话,心头很是喜欢。 前些日子订亲,宁二夫人又近距离地瞧了一回,回去后便同自己的儿子说了一句,“沈家的那位小娘子,算是便宜你了。” 这会子再见到人,模样似乎又亮眼了几分,宁二夫人越瞧越满意,笑着道,“惠姐儿不必客气,赶紧入座......” 一阵寒暄后,沈惠和沈二姑娘,均坐在了沈夫人的后方。 前头沈夫人和宁二夫人说着话,沈惠认认真真地听着,身子做得笔直,菜上桌后,宁二夫人便让身旁的丫鬟,将跟前的一小碗燕窝,端到了身后沈惠的跟前,温声道,“这东西我自来吃不惯,惠姐儿多吃些......” 今儿席上所有的菜品都极为奢华,其中又数这燕窝最为名贵,别说是沈家,就连宁家,也不是时常就能吃到。 明眼人一瞧,便知她是在心疼自个儿未来的儿媳妇。 既是宁二夫人的心意,沈惠也不能驳了回去,红着脸垂目道,“多谢二夫人。” “慢慢用。”宁二夫人慈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去打扰她。 沈夫人都瞧进了眼里,虽还没见过那安王爷是何模样,但这位宁二夫人的心肠却是个良善的,又知道心疼人。 有这样的婆母,惠姐儿将来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沈夫人心下不由一暖,凑过去轻声同宁二夫人道,“二夫人倒不必将就她。” 宁二夫人一笑,也压低了声音道,“我这哪是将就她......再说了我跟前就只有一个儿子,这唯一的儿媳妇,我能不疼着......” 两人的声音虽小,身后的沈惠和沈二姑娘还是听见了。 沈惠羞得埋了头,装作没听见。 沈二姑娘原本还极为期待跟前的那碗燕窝,沈家不过是七品小官,连父亲都吃不上这等东西,更莫说他们。 如今见宁二夫人如此心疼沈惠,勺里的燕窝送到嘴里,便有些食不下咽了。 从适才进后院,所有人的眼里只有沈惠,她就如同不存在一般,是个多余的,那宁家二夫人从进门别说问她了,瞧都没瞧她一眼...... 沈夫人也没同人引荐,还说带她出来长见识,她能有那么好心...... 沈二姑娘满脑子的腹诽,沈夫人突然回过头来,将自己的那碗燕窝递给了她,“这东西我也吃不惯,二姑娘用了吧。” 许是没有料到沈夫人会如此,沈二姑娘神色微微愣了愣,正欲道谢,沈夫人已经转过了头,同一旁的顾二奶奶又说上了话。 席间热热闹闹,气氛倒是极好。 沈惠一声不吭,也不往外张望,埋着头将跟前的两小碗燕窝刚用完,门口便走进来了一位宫娥。 一看打扮便知是公主身边的婢女。 屋内的说话声,瞬间安静了下来,今日公主大婚,前来贺喜的人颇多,八成是来邀请哪家高门的女眷过去聚聚。 沈惠并没觉得意外,规规矩矩地坐着。 片刻后,那婢女的脚步却径直走到了跟前,笑着同沈夫人道,“五殿下知道今儿沈夫人带了大姑娘过来,特意吩咐奴婢,请沈大姑娘去坐坐。” 沈惠一愣,忙地起身。 沈家同五殿下之前并没有任何交情,当初收到五殿下派人送来的帖子时,沈夫人心头就已经知道,多半也是同宁家的亲事有关。 如今五公主又派人邀请了沈惠,定也是看在了安王爷的份上。 沈夫人瞧了一眼身旁的宁二夫人,笑着同沈惠道,“惠姐儿去吧,别让五殿下等久了。” * 沈惠心头虽疑惑五殿下为何会邀自己,但也不敢耽搁,一路跟着秋扬,从西侧的后院出来,脚步匆匆地上了东侧的主院。 主院内的廊下一排的宫娥,齐齐地立在那,比起西侧的后院,主院无论是房屋还是院堂的布置,都要奢华许多。 院沈惠从未见过宫里的主子,更何况今日还是五殿下大婚,难免有些紧张。 秋扬见她一路目不斜视,也不吭声,多半也猜到了,快到门口了便回过头笑着安抚道,“五殿下的性子随和,沈姑娘不必紧张。” 沈惠忙地点头,道,“多谢姐姐。” 门前守着的两位宫娥替二人拂起了帘子,秋扬跨步领着人进去,禀报道,“殿下,沈姑娘来了。” 沈惠的脚步紧跟着秋扬,不敢乱看,垂目走到了主位前,先跪下行了礼,“臣女沈惠参见五殿下。”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道轻快的声音,“沈姑娘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殿下。”沈惠起身,缓缓地抬起了头。 五殿下和驸马爷都在,五殿下还是一身婚服,没有了团扇遮挡,沈惠这才瞧清了五殿下的模样。 天姿国色也不过如此。 沈惠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实打实地呆了呆,顿时惹得五殿下“噗嗤——”一声笑,招呼道,“沈姑娘请入座。” 沈惠自知失了礼,赶紧收了目光,转过身正要入席,却又瞧见了一张今儿才熟悉的面孔。 宁大公子——安王爷。 沈惠一愣,心口又突突地狂跳了起来,神色再次露出了痴呆。 安王爷倒是一脸的平静,冲着她微微点了头,屋内除了主位上的两个座儿,底下就只有安王爷身旁有个位子。 沈惠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一入座,方才察觉两个位置挨得极近,身子不由又紧绷了起来。 陛下赐婚虽已有了一年多,但今日之前,她并不认识对方,虽说适才已经见过了两回,但两人几乎没说上什么话,依旧陌生。 沈惠的身子坐得笔直,目光尽量不往他脸上瞧,五殿下却开始问起了她话,“沈姑娘多大了?” 沈惠不得不转过头,回答道,“回殿下,十六。” “真年轻。”五公主又笑着道,“本宫和驸马爷当年认识安王爷那会儿,安王爷已经及了弱冠,时间真快,一晃都五六年了......” 五公主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挑出了宁大公子如今的实际年龄。 一个十六,一个二十六。 差了十岁呢。 沈惠也听出来了,心头一跳,目光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宁大公子,只见其脸上平静,并没有半分介怀,嘴角甚至还含着一抹笑,心头不由松了一口气。 两人虽差了十岁,可她瞧着并没有多大的差距,王爷长得挺,挺年轻...... “本宫听说安王爷和沈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了,是何时?” 沈惠话到了嘴边,突地又收了回来,适才五公主是点了名问她,可如今,她不确定是不是问她,目光忐忑地瞟了一眼身旁的人。 见其半天未答,忙地说了一句,“定了......”却不料身旁的宁大公子同时开了口,道,“来年三月。” 两道声音传了出来,沈惠瞬间垂下了头,脸色迅速地红了起来。 五公主将沈家姑娘的羞涩神态尽收眼底,再看向她身旁那位依旧脸含微笑,脸皮厚得没有半点波动的‘老男人’,心下不由一嗤。 好好的白菜,被猪拱了,她再这般臊下去,臊的也是人家姑娘。 五公主没再为难人了,直接道,“今日是本宫和驸马爷大喜,难得安王爷和沈姑娘过来赏脸,怎么也得饮上几杯。” 说完不待两人反应,便转头同秋扬吩咐,“摆桌,上酒。” 后院的宾客这会子早已经入了席,五殿下这头却才摆桌,沈惠知道大抵是在等着自个儿,心头有些愧疚不安。 今日本就是五殿下的大婚,她敬酒恭贺是应该。 秋扬回去招呼了一声,片刻,宫娥便端着酒菜鱼贯入内,各式各样地小蝶摆在了跟前的木几上,比起适才在酒席上见到的,还要精致。 沈惠倒是不饿,两小碗燕窝下肚,已经吃了个半饱。 菜一上完,五公主便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朝着宁大公子和沈惠望了过来,道,“安王爷,沈姑娘,本宫先干为敬。” 沈惠神色一慌,赶紧端起了酒杯,衣袖一档,一口入了喉。 空酒杯放在了木几上,这才察觉身旁的安王爷,跟前的酒杯动也没动。 沈惠一愣,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见其目光盯着酒杯,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 沈惠正疑惑,五公主突地又出声,“安王爷,怎么了?” 宁大公子抬起头,笑着看向了五公主和韩靖,“五殿下,韩大人,本王还是以茶......” “安王爷这是看不起本宫?”宁大公子的话还未说完,突地被五公主打断,“也是,安王爷如今已是一方霸主了,怎会给我这个公主的面子......” 这样的话,宁大公子耳朵都听起了茧子,早就已经习惯了,可沈惠不一样,脸色瞬间一白,紧张地看向了宁大公子。 她虽只是个姑娘,可功高震主的道理,她也懂。 安王爷驻守在西域,本就是山高皇帝远,要是被安上一个不忠的罪名...... 沈惠不敢往下想,见宁大公子依旧迟迟不动,再也没有忍住,突地朝着一旁的宁大公子凑了过去,端起了他木几上的那杯酒,再对着五殿下跪下,恭敬地道,“请殿下赎罪,这杯酒臣女替王爷喝。” 她瞧得出来,安王爷并非是想对五殿下不敬,这般迟迟不饮,当是不能饮酒。 这样的人,她并非没有见过,家中有位表哥便是如此,只要沾上一点酒,便醉。 今日是五殿下的大喜之日,前来的人众多,安王爷要是醉了,岂不让人瞧了笑话。 可这会子又万万不能驳了五殿下的兴致,更不能摊上一个不敬的罪名,沈惠一杯饮完,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唐突,转身提起了木几上的酒壶,自己给自己续上了杯,“殿下,臣女自罚三杯。” 沈惠面不改色,连饮了三杯,饮完后轻轻地将酒杯搁在了木几上,抬头朝着五公主望去,圆溜溜的眼珠子里带了几分慌张,满脸的真诚。 安王爷绝非有意要冒犯殿下。 五公主:....... 这虎丫头。 宁毅那老奸巨猾的狐狸,老都老了,怎就有这等子运气....... 五公主早早就计划好了,非得要政治一回宁大公子,今日她和韩靖大婚,便是最好的时机,谁知,半路杀出来了个千杯不醉。 他命不该绝。 五公主无奈地道,“本宫不过一句玩笑,沈姑娘不必当真。” 沈惠心头一松,神色也缓了过来。 屋内一阵安静,宁大公子的目光,几回落在了沈惠的脸上,问道,“没事?” 沈惠见他突地同自己搭话,心下又生了紧张,猛地摇头,低声同他道,“没事,臣女自来酒量就好,平日里通常都是十杯的量,连爹爹都饮不过我呢,适才不过三四杯......” 宁大公子:....... 先前两回,宁大公子虽也打探过她,并没有仔细去瞧,只略微瞧了一眼,道是个长相可爱的小姑娘,如今近距离一看,才察觉她嘴角有两个梨涡,眼珠子生得极为地明亮。 宁大公主移开目光,应了一句,“嗯,没事就好。” 五公主没报复成功,颇为不甘心。 韩靖看了她一眼,伸手捞起了她的胳膊,将玉著给她塞到了手里,低声道,“好好吃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急什么.....” 五公主愣了愣。 说得也是。 成个亲极为不易,她从昨儿半夜开始便没吃上一口东西,如今已到了黄昏,饿了整整一日。 她要是再饿着肚子同他斗下去,岂不是得不偿失,往后有的是机会。 五公主便也放弃了,没再去管底下的两人,转过头夹了一块肉放进了韩靖的碗里,“相公,你多吃些......” 韩靖低声一笑,“嗯。” * 那头沈夫人和宁二夫人的宴席早就已经结束了,跟着顾家的二奶奶一道去了前院。 顾二奶奶本想着让自家的二爷将人带过来,给沈夫人瞧瞧,如今宁二夫人来了,便也没有那个必要,时辰一到,同两人打了个招呼,先出了韩府。 宁二夫人没急着走,留了下来陪着沈夫人一道。 宁二夫人自然知道今儿自己的儿子也来了,他那儿子早就独立了出去,走哪儿倒也不需要她等,她只是想陪着沈夫人等惠姐儿。 第139章 全文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沈夫人和宁二夫人从后院出来时, 时候本就不早了,再到前院等了一阵,府上已经一片灯火通明。 沈惠是被公主唤了去,沈夫人倒也不担心, 跟着宁二夫人坐在厅堂内喝着茶,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门口的丫鬟才进来禀报道,“夫人,姑娘回来了。” 沈夫人和宁二夫人齐齐起身, 到了门口, 便见廊下几道灯盏,缓缓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回来的不只是沈家姑娘, 还有宁家大公子。 宁大公子提着一盏灯走在前, 沈惠跟在身后,两人之间隔了三五步, 沈惠生怕自个儿挨得太近, 走上一段脚步便会慢下来,落后几步,隔得太远了, 宁大公子又不得不放慢脚步等着她。 这番一路走来,格外地缓慢。 从五公主屋内出来,沈惠的心口就一直在突突直跳,她生平头一回, 同一个男子单独走在一起...... 且那人还是她的未婚夫。 婚礼结束, 该散的都散了, 府上已经没有了白日的吵闹, 极为安静, 整个长廊上,只有彼此的脚步声。 一路上,两人虽一句话都没说,可沈惠的脑子里,却想象出了许许多多的画面,自个儿将自个儿羞得抬不起头来。 “当心脚下。”宁大公子先一步跨上了台阶,脚步停在了那,手里的灯盏往后稍微移了移,一抹昏黄的亮光,瞬间落在了沈惠的脚下。 沈惠闻言脚步一顿,抬头往前望去,却也只见到了个后脑勺。 即便是个后脑勺,也,好看....... 沈惠的唇角不受控制地一扬,弯出了一道羞涩的笑容,垂着头,忙地跟了上去,“多谢王爷。” 宁大公子回头,目光往下落去,正好见到了裙摆底下的那双粉色缎面的绣鞋。 估计就他巴掌大...... 见沈惠的脚步跟了上来,宁大公子又才继续往前。 沈夫人远远地只看到了几盏灯火,瞧不清人,适才跟着沈惠出去的只有杏儿一人,如今那廊下怎么瞧也不像是只有两人...... 沈夫人愣了愣,起初还道是五公主派人送了回来,可等那身影越来越近,沈夫人才察觉出了不对劲。 惠姐儿身旁的人,明明就是一位公子爷。 沈夫人心头一跳,神色紧张了起来,“这......” 宁二夫人也瞧见了,及时地拉住了她的胳膊,笑着道,“亲家不用着急,两个孩子都已经订了亲,今儿能遇见,提前说上几句话,是好事。” 沈夫人的神色一阵错愕。 是......安王爷? 她今日等了一日,至今都还未见过这位王爷女婿,沈夫人的眼睛盯得更为仔细了。...... 夜色朦胧,待两人的身影转过了长廊,到了屋檐下的一排灯火下,沈夫人才终于看清了一些。 身板子又高又瘦,远远瞧着只见其脚步沉稳,一派风雅...... 沈夫人长舒了一口气,她就说呢,宁家屋里的公子爷,怎可能有歪瓜裂枣。 快到跟前时,宁大公子先替沈惠让了路。 沈惠见大伙儿都等在了门前,脸上又是一阵发烫,急急两步走到了沈夫人跟前,转身同宁二夫人蹲了礼,“二夫人。” 宁二夫人笑着点了头,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沈惠脸上的两道红晕上,身旁沈夫人的视线却在宁大公子的脸上。 走近了,那张脸也看得更为清楚,沈夫人目光里的欢喜越来越明显。 正欲打个招呼,宁大公子先拱手同沈夫人行了一个礼,“沈夫人。” 他是王爷,即便自己是他的岳母,不行礼,也是应当,沈夫人忙地还礼道,“安王爷客气了。” 宁大公子直起身,目光清冷却不失礼貌,“耽搁久了,还请沈夫人见谅。”说完突地又道,“沈惠适才饮了些酒,有劳沈夫人了。” 沈夫人是沈惠的母亲,又怎可能不知道她的酒量。 几杯醉不了她,倒也无妨。 沈惠已经立在了沈夫人身旁,听他突然念起了自己的名字,心头一悸,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 “时候不早了,沈夫人还得赶路,本王就不耽搁了。”宁大公子说完,脚步一转,目光转过来,巧好碰到了望过来的一道视线。 宁大公子顿了顿,到底是没躲,道了一声,“早些歇息。” 低沉的嗓音,同适才与沈夫人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明显多了一股子亲近。 沈惠的视线与他碰上,正欲垂目,听到他这一声,受宠若惊地抬起了目光,灯火下的一双眸子本就生了光,这会子如同揉碎了的星辰,熠熠生辉。 宁大公子挪开了目光,脚尖朝外转了个方向了,才听到她轻轻的一声应答,“嗯。” * 沈惠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上的马车,心都飞了一般,上了马车后便捧着一张脸,一会儿低着头笑,一会儿又捂住了眼睛,羞得睁不开眼。 沈二姑娘同她是一辆马车,见不得她这副思春的模样,瞥过头,懒得去看她。 煎熬了一路,沈二姑娘一双手都快掐出血了,马车一停下来,沈二姑娘便先掀开了车帘,招呼都没打一声,径直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沈惠也没功夫理他,心头的欢喜溢在了脸色,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下了马车后,沈惠同沈夫人打了声招呼,便也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耽搁了那么一阵,回来的时辰已经很晚了,杏儿忙地去备热水,伺候沈惠沐浴,见她坐在了浴桶里,那唇角都是弯起来的,杏儿一笑,忍不住打趣道,“姑娘今儿怕是睡不着了......” 没成想一语成谶,等沈惠沾上了床榻,躺在了那儿,不仅睡不着,脑子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我是你姐夫......” “没事?” “早些歇息.......” 声音一浮现在耳边,脑海里也浮现出了那张脸。 沈惠的精神劲儿越来越好,躺在床上烙了一阵饼后,实在是受不了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捂住了滚烫的脸颊,娇声地呜咽,“啊——” 外间的杏儿都已经歇下了,听到动静声赶紧起身走了进来,刚拂起帘子,便见沈惠坐在了床榻上,双颊绯红,满目绝望地看着她,道,“杏儿怎么办,我要死了......” 杏儿:...... 酒劲儿发了。 旁人不知,她是沈惠的贴身丫鬟,最为清楚,姑娘的千醉不倒,并非当真不醉,只不过是劲儿比旁人发作的晚。 杏儿进屋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她手里,笑着道,“姑娘可莫要胡言乱语,这不是好好的。” 沈惠接过了茶杯,仰头一口饮了下去,可茶水过喉,并没有让那颗快跳出嗓门眼上的心平复下来,又开始囔着,“不行了,不行了......” 沈惠一把将茶杯塞到了杏儿的手里,掀开了身上的被褥,起身蹭了床前的绣鞋,不停地在屋子里转着圈。 杏儿无奈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姑娘......” 沈惠回头,一声打断,“杏儿,这可怎么是好呢,他一直在我脑子里窜拉窜去的,我都晕了......” 杏儿自然知道‘他’是谁,“噗嗤——”一声笑,劝说道,“姑娘不是被王爷窜晕的,姑娘是醉了酒。” “我千杯不倒,怎可能醉呢,就是他让我犯了晕。”沈惠一声娇嗔,“他怎么能这样呢......” 杏儿还未反应过来,她为何突然生了气,便听她道,“他怎么能长得那般英俊,说话又好听,还有一身本事,年轻有为,这可让我如何抵抗得住......” 杏儿:...... 看来,今儿夜里是消停不了了。 * 翌日卯时末,沈夫人身边的丫鬟便匆匆地来了院子,见房门紧闭,沈惠还未起来,着急地敲了门,“姑娘还没醒呢?” 杏儿顶着两只熊猫眼,道,“没呢,昨儿饮了酒,半夜才睡......” 那丫鬟形色匆匆,道,“可等不了那么久了,赶紧将人叫起来,今日安王爷要回西域了,这会子已经进了宫,见完圣上,就得出城门了。” 杏儿的瞌睡一下醒了,不敢耽搁,紧张进屋去唤人。 沈惠正睡得想香,被杏儿一唤,迷迷糊糊地不想睁眼,杏儿又摇了一下她,着急地道,“姑娘赶紧起来,王爷今日要走了......” 话音一落,沈惠一瞬睁开了眼睛,这回也不用杏儿去催,翻身爬了起来,反而催起了她,“赶紧的,衣裳呢......” “人到哪儿了?” 杏儿也着急,“已经进宫去了。” “马车备好了吗。” “姑娘放心,奴婢已经让冬菊去准备了。” 沈惠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一刻钟不到,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门,坐上了门前的马车,匆匆地赶往了城门口。 今日这一别,又是大半年才能相见...... 再见之日,便是他们的新婚,怎么着,她也该去送送...... 一路上,沈惠的心紧绷着,一句话都未说,生怕自己错过了时辰,到了城门口,得知人还没出城,悬着的心这才平静了下来。 刚缓了一口气,外面又是一阵马蹄声。 沈惠心口一跳,抬目朝着杏儿望去,杏儿赶紧拂起了车帘,只瞧了一眼,便回头紧张地同她道,“姑娘,王爷来了。” 沈惠一头钻了出去,立在了车轱辘前,看着宁大公子的马匹越来越近,手里握住的一个荷包也越捏越紧。 今日宁大公子出城,城门口早就清理了出来,空空荡荡的城门前,就停了沈惠一辆马车,极为醒目。 马匹快到跟前时,蓝风怕他没看见,提醒了他,“王爷,沈姑娘来了。” 宁大公子长了眼睛,又不瞎,到了跟前了,才勒了勒手里的缰绳,转过了马头,慢慢地朝着立在马车旁那道婀娜的身影走去。 这回因五公主的婚事,他已在江陵滞留了一个多月,西域不能离开太久,昨日回去后,便让手下的人收拾了东西,今日天还没亮,便去了宫里,这会子出城,不过才晨时。 他倒没想到她能起那么早。 宁大公子的马匹停在了她跟前,并没有下来,目光看向她,微微弯下身,问道,“怎么了。” 沈惠抬了一下头,碰触到那双漆黑的眼眸时,立马又垂了下来,鼓足了勇气上前,将手里的一只荷包举到了头顶,递给了他,“是我自己绣的,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宁大公子看着那荷包,倒是想起了年轻那会儿,不少姑娘都曾这般递过荷包给他,他一个也没接,因他自来不喜欢用这样的东西。 装钱他自来都是用钱袋。 宁大公子的目光微微挪开,落在了她的头顶上,极为简单的一个发髻,似是梳得太过于匆忙,一缕发丝明显已散了出来。 才十六岁...... 宁大公子扬了一下眉角,到底是弯腰接了过来,道,“多谢沈姑娘。” 沈惠心头一喜,乖巧地退开了脚步,替他让出了路。 身后的将士这会子都已经停了下来,在等着他,宁大公子没再耽搁,夹了下马肚,往城门口走去。 走了一段了,蓝风实在没忍住,问道,“王爷,不给沈姑娘送个什么物件儿?”这定情信物,一向都是相互的。 王爷光拿了别人的,却不给,未免有些小家子气。 话音刚落,宁大公子便凉凉地瞧了过来,蓝风立马挺直了脊梁,识趣地闭了嘴。 眼见就要出城门了,宁大公子突地又从腰间拽下来了一枚玉佩,递给了蓝风,“拿给她。” 蓝风:...... “是。” 宁大公子听到了蓝风回头的马蹄声,也没往后瞧,继续往前。 明年三月就得嫁过来,不过几月的功夫,不着急。 * 沈惠立在马车旁,并没有着急上马车,目送着马匹上的那道身影,慢慢地朝着城门口而去,瞧得正入神,便见前面的一人调转了马头,径直朝着她走了过来。 沈惠神色一愣,昨日几回同王爷相遇,她自然也认识此人。 是王爷的贴身侍卫。 蓝风到了跟前,利索地跳下了马背,将手里的玉佩递给了过去,恭敬地道,“王爷送给王妃的玉佩。” 沈惠心口莫名地一悸,呆呆地发了楞。 蓝风又道,“王妃放心,王爷很快就会回来接王妃。” 沈惠抬目,微红的眸子再次看向了城门外的那道身影,巧好,城门外的那身影也回过了头来......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