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白月光马甲来自提瓦特》 第1章 七星天权 夜幕缀着繁星点点,繁华的大都市在柔和深夜中安眠。 凌晨两点,卧室中还亮着灯的,百分之八十都是熬夜修仙的年轻人。 电脑荧幕闪烁着荧荧微光,映在少女的虹膜上,眼尾的青黑色愈发明显,衬出几分幽森诡谲。 她呢喃自语,声音飘荡,恍若女鬼。 “小保底……又歪了七七……” “rn,退钱……” 她浑身散发着浓厚的幽怨气息,如若是灵异背景,她的身后定然已经形成了怨念与诅咒交织化身的鬼魂。 她眼白处散布血丝,一双清澈的眼睛满溢愤恨,死死地注视着屏幕上的小僵尸七七,仿佛要瞪出两个洞。 她不是不爱七七。 当初开荒时期,她一穷二白的时候就是七七把她从小带到大的。 她很感激七七女儿。 但是,再深沉的爱也经不起七次小保底歪七七啊!! 她的七七已经六命了啊,六命了! 少女以头抢桌,痛心疾首,作抓狂状。 她在无声地哀嚎。 叶天帝! 她的叶天帝啊啊啊啊啊! 玩不起了,热情被消磨光了,她的钱包也氪空了,再这样沉迷下去一块钱四个的窝窝头都要吃不起了。 她咬牙切齿,以捏杀父仇人脖子的力道狠狠地握住鼠标。 唤出派蒙菜单,退出游戏,关闭界面一气呵成。 末了,她还对电脑竖了个中指。 她今天就退坑。 再见吧您内! …… 她的名字是瞳。 小白菜,地里黄,没爹又没娘。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瞳”这个名字是院长妈妈给她取的。 一晃二十年,当年那个满地打滚玩泥巴的小屁孩长成少女,成功考入理想大学,获得了日本留学的机会,毕业季穿上校服在主席台上演讲时还挺人模狗样的。 虽然是孤儿,但瞳的生活并不特别拮据,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身为打工狂魔兼时间管理大师,再加上丰厚的奖学金,她陆陆续续也攒下了不少生活费。 大四毕业季,瞳的存款足以让她在家躺平四年不愁吃穿。 当然,咸鱼是不可能咸鱼的,顶多就打打游戏摸个鱼这样子。 在大三下学期,瞳一脚踩入了米忽悠的骗氪大坑,在坑底趴了一年差点爬不出来。 她一度沉迷原神无法自拔,直到歪了七次七七。 坚强的微笑.jpg 这宛如当头一棒,直接把瞳敲清醒了,她看了看手边的个人简历,至今没有音讯的公司offer,排得满满当当的面试行程,沉默半晌,决定面对现实。 游戏充其量只能当生活的调剂,恰饭才是最重要的根本。 瞳痛定思痛,卸载了原神,全心全意投入到秋招面试中,在这个什么都能卷起来的现代社会,再不沉下心思找工作她怕是要成为一个无业游民了。 扔进垃圾箱,并将文件粉碎,不给自己留一丁点退路。 …… 在瞳看不见的地方。 青天白云下,秋水荡荡,风色温柔,鸟雀于枝头啼鸣,一派安然美好的世界,忽然像是褪色的老旧电视机般闪烁两下,冒出雪花的星星纹路。 蒙德城,璃月港,稻妻岛…… 神之眼光芒骤亮,一双双眼眸倏忽望向天空,或是惊诧,或是茫然。 而在热闹喧哗的三碗不过港,说书人无知无觉口若悬河,听众攀谈欢笑视而惊叹,唯有那一道磐岩沉稳的修长身影,轻轻地放下了手中茶盏,发出一声清响。 他发丝系长,如龙摆尾,衣袍是西装改良,下摆分叉如燕尾,单边耳坠悬在一侧,衬得他耳垂莹莹,一丝不苟的衣着勾勒出他琼树般挺拔隽永的身姿,眼睛好似上等的石珀,一点朱红染上眼尾,抹不去他的无波无澜,神性淡然。 这个男人,光是站在那里,就仿若这个国家的气度和文明的化身。 其名钟离。 曾经的岩王帝君,如今的往生堂客卿。 即便舍弃了神明身份,他对于天地的感应仍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那双悠古亘远的眸子眺向天边,显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声音的末尾添染笑意,“这就是你想出的办法吗?” “也罢,如若能抵御‘磨损’,此身假借于人,也未尝不可。”摩挲着茶盏,钟离淡淡说道,“只是希望,你选择的那个孩子能妥善利用好这份礼物。” 以记忆避免磨损。 以情感加固记忆。 即便是钟离,也对这种方法闻所未闻,但这不妨碍他迅速接受,并觉得有趣。 那么,接下来就请让他听一场说书吧。 …… 瞳觉得自己遭到了诈骗。 拆开寄到家门口的包裹,她盯着里面的说明书,心说这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连起来我就看不懂了? 【尊敬的客户: 您好,鉴于您在《原神》这款游戏中的优异数据,我们公司特邀您参与《原神》的多方联动全息游戏内测——“提瓦特白月光”。 我们公司将免费赠与您游戏舱和头盔,让您体验到最真实的二次元世界,并允诺您可以在“提瓦特白月光”中使用原有角色。 如若您同意,请扫描下方的二维码,加载本公司提供的系统,您就可以开始全新的提瓦特冒险了! ——原神官方】 瞳:“……” 这个时代真的有技术力支持全息游戏开发吗?这真的不是诈骗吗?? 瞳很想怀疑,但与之伴随而生的另一个问题是,对方骗她图啥? 她一个没爹没娘的小白菜,普通女大学生,存款只够自己一人活,怎么看都没有大费周章诈骗的价值吧? 尤其是……居然真的寄了游戏舱和头盔。 瞳是外行人,但这不妨碍她捧着沉甸甸的头盔,内心大为震撼。 看这流畅光滑的外表曲线,低调奢华的系统结构,制作成本绝不会低。 思来想去,瞳用自己的备用智能手机扫描了二维码。 “叮”! 弹窗显示:请扫脸以确认身份。 这很正常,瞳不疑有他,将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 又是三秒,弹窗显示“扫描完毕,请戴上头盔”。 瞳照做。 下一秒,冷冰冰的电子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吓得瞳小心肝直颤。 【恭喜宿主成功安装系统派蒙,即将为您开启人工智能服务。】 【派蒙:旅行者你好!我们又见面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哦你个阴魂不散的派蒙。 瞳死鱼眼,内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派蒙是她在《原神》游戏中类似于向导兼系统的存在,游戏剧情中存在感极高,不过广大旅行者更喜欢称呼她为应急食品。 【派蒙:“提瓦特白月光”的向导也是我哦~嘿嘿,那么接下来,就让派蒙为你介绍一遍任务吧!】 哗啦一下,眼前打开了一个菜单界面,派蒙指引着她操作,点开任务列表。 上方只有一个“主线任务”。 【任务描述:韶光易逝,浮华永存,夜上高悬烂漫月,人间爱恨几难得? 收集他们的情感值,成为他们心中的白月光,最美的朱砂痣吧!】 瞳面露为难。 说真的,她早已厌倦了开荒锄地,角色也玩无可玩,再加上她还有现实世界的一大堆事情要做,极有可能分.身乏术,虽说她对全息游戏感到好奇,但这个名额并不是非常必要…… 目光往下一扫,瞳的呼吸停滞。 【任务奖励:原石x300000】 瞳:…… 瞳:卧槽!卧槽!妈咪我可以我冲了!看我今天给你表演一个锤穿任务!!! 择日不如撞日,瞳立刻扒拉出游戏舱,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 脑中又响起了派蒙软萌可亲的声音。 【派蒙:决定好要开启旅程了吗,旅行者?】 【派蒙:请旅行者不用担心,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你的精神并不会感到疲惫……】 【派蒙:那么,游戏开始。】 瞳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虚拟的空间。 周围模糊的影像环绕着她,而她伫立于这些影像的正中央。 凭着多年旅行者的经验,瞳立即认出了这些剪影的身份—— 迪卢克、魈、钟离、雷电将军、凝光…… 嗯? 眼眸一顿,瞳略微讶异地看着凝光。 在众多漆黑的剪影里,只有凝光是有色彩的,她唇角含笑,双手交叉贴于腹前,姿态优雅,雍容华贵。 看来,初始角色只有凝光能用吗…… 根据游戏的套路,这些剪影应该都是未解锁角色,需要完成指定的任务或者收集碎片才能解锁。在此之前,她只能拿着凝光一人打天下。 调开凝光面板,瞳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这些角色都是满练度的完全体。 瞳点向凝光,二人之间仿若产生某种吸力,那一刻,本该由数据代码构成的凝光忽然鲜活了起来,她绽开一个柔和的微笑,眼眸明亮,不急不缓地朝她走来。 她们双手相贴的那一刻,瞳似乎听见了凝光的声音。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旅行者。】 第2章 七星天权 ——世人皆知,天权为尊。 璃月七星之天权,雍容不凡,富甲一方,不仅是财富和知识,更是权力与律法的象征,其名下财富之多,常人一生难以望其项背。 原神官方钦定的“富婆”! 瞳感觉自己的意识飘入了凝光的躯体中,一虚一实,她阖目再睁眼,周围场景骤然变幻,从无数剪影环绕的虚拟空间去往了真实的日本街道,人来人往,却好像无人察觉她的忽然出现。 她心神稍定,抬起头,看向路边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倒影,细细端详着这张属于凝光的脸。 三千白发飘如烟海,额间一束红羽,宛如丹顶鹤那鲜艳刺目的一抹殷红,金簪挽起后发,指尖烟斗流转,旗袍金白相织,好似祥云腾雾。 她的眼睛是朱红色,宛如上等名贵的玛瑙。 米忽悠美工yyds。 她满意了,与自己脑袋里的派蒙展开一番友好亲切的谈话。 【派蒙,我的新手大礼包呢?】 如若她没预料出错,这应当是不同于提瓦特的全新世界。 场景太现代了,结合原神官方的“多方联动游戏”的描述语,瞳大胆猜测这里是现代日本。 一时间,脑子里掠过了诸多日漫番剧。 既然要让她在这里做任务,最起码的新手启动资金和房子什么的……都要给的吧? 【派蒙:你在说什么呀旅行者?新手礼包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瞳调开了自己的面板,看着右上方的“资产:0”,缓缓打出一个? 她忽然有一个很不妙的猜想。 【等等派蒙,我的新手礼包该不会就是……】 【派蒙:没错,就是凝光!】 瞳:“……” 她陷入良久的沉默。 好家伙,你这是给了她富婆的壳子,没有给富婆的配置啊! 这一波,难道她要自己上演白手起家吗?就靠这个光秃秃的“0”资产? 【派蒙:咳,旅行者你想想,凝光小时候也很穷,可是后来她不也成为了富可敌国的大富婆了吗,你这就是在复刻凝光的成长之路,多符合人设呀!】 她真是谢谢您嘞。 她就知道,不该对狗比官方抱有一丝幻想…… 瞳骂骂咧咧地走了。 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点,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便宜的租屋,再找一些工作养活自己。 ——嗯?不对。 她倏然止住脚步,脑海中灵光一现,眼睛“唰”地亮了起来。 她身形一转,调开小地图,目的地明确地朝着典当行直奔而去。 彼时,日光正烈。 徐徐吹来的风都带有一阵燥意,吹得人心神烦躁,社畜们奔波忙碌,整日往返于上下班的路上,匮乏而无趣。 就在这司空见惯的场景中,突兀地闯入了一点星光。 金白旗袍、玄朱发饰,高跟鞋急促如雨点般敲打在泊油路上,衣摆随风飘起,如同华贵的祥云,那女子的气质浑然天成,衣着与旁人格格不入,穿在她身上却没有丝毫违和感。 “……天哪。” 有人被她吸引,嘀嘀咕咕。 “是华国的人吗?” “好漂亮,应该是哪个财阀的大小姐吧……” 凝光久居高位,气势加成SSS,她往典当行门前一站,其余人自觉避让。 她唇角挂着优雅得体的微笑,刚走进店门,就被营业人员热情地迎接。 “您好,这位女士需要典当什么?” 凝光唇彩浅淡,口型一张一合间,吐出的是字正腔圆的日本语。 “宝石,麻烦了。” “好的,请您到这边来。” 这种正规的当铺,一般来说都有专业的鉴赏师,以防假冒伪劣。 送走了有一个肚腩浑圆的地中海男性后,鉴赏师不免眼睛疲劳,他倒了几滴眼药水,有气无力道:“下一个。” 凝光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五指松开,只见一颗色泽明亮、通体晶润的淡金宝石躺在手心里。 这宝石虽未打磨,棱角凸出,但这质地和光彩,绝不是一般的宝石能拥有的! 鉴赏师立刻绷紧了脸色,他拿起这颗宝石,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又拾起一只放大镜,观察它的品质,判断是否有瑕疵。 许久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看向凝光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是一块品质上佳的金刚石,您确定要典当它吗?” 瞳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金刚石? 捏妈……凝光你个败家的富婆!平时就拿着钻石到处打怪吗?! 她不知是该心痛还是该庆幸。 凝光的攻击模式太败家,但她能随时随地凝取宝石的设定又极大的方便了瞳,从根源上解决了她没钱的问题。 深知树大招风,在根系扎稳前瞳要保持低调,她换了好几个典当行,抠抠搜搜地当了三块宝石,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靠着宝石换来的第一笔金,她在郊区租了一间屋,附近就有菜市场,可以就近解决饮食问题。 屋子不大但五脏俱全,她姑且将其作为自己的临时落脚点,休息片刻后,打开了任务面板。 根据系统派蒙的说法,她在进入游戏后会得到具体的任务提示。 最根本的目标只有一个,收集指定人物的情感值。 这个情感值可以是亲情爱情,也可以是战友情、知己情……总之只要是正面的情感,都能被系统检测并录入,达到一定的阈值后便算作任务完成。 怪不得叫做“白月光”系统。 她粗略地扫过任务面板,果不其然,在主线任务下方出现了分支。 【东京支线副本:富婆的东京美妙物语 已解锁任务目标:0 情感值进度:0。 当前评价:您完全不做任务的是吗?】 瞳:“……” 这个槽点过多的任务名称暂且不说。 所谓的任务目标,就是收集情感值的对象吧? 顶着凝光壳子的瞳单手托腮,指尖轻轻叩在茶几上,茶水的雾气氤氲而上,为她的眼眸添了几分捉摸不定的色彩。 如果不是披着凝光的壳子,瞳说不准真的会按部就班寻找起了任务攻略,毕竟完成任务是每一个玩家刻在DNA里的东西。 但是在凝光性格的影响下……“任务”变得可有可无,相比之下,尽快敛财投资、白手起家才是她最注重的事。 她的宝石能换钱,但此举不是长远之计,若是没有一个说服力足够的背景或后台,定然会有人盯上她,怀疑她的钱是从何而来的。 只有自己创业,打造一个商业帝国,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先定个小目标:赚他一个亿。 凝光双腿交叠,拿起搁在沙发上的财经新闻报,闲闲地看了起来。 那么让她看看,当今日本的产业宏图中,最“薄弱”的那个环节在哪里呢…… 第3章 七星天权 这是一间现代化的会议室。 矩形的檀木长桌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面积,座椅整齐罗列排布,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们来回走动,不时发出纸张翻阅的声响。 高跟鞋的清脆响声急促地由远而近,一个手提公文包的秘书女性走到长桌前的男人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社长,凝光小姐来了。” 男人顿时放下手里的文件,十指交握,抬头说道:“让凝光小姐过来吧。” 秘书点头应是,在她的接引下,会议室的门徐徐打开,白发红眸的女性甫一露面,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女式西装一丝不苟地勾勒出她的身材,罕见的发色在她身上毫无违和感,暖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如人鱼尾端分叉开来。 她双手贴于腹前,不紧不慢地向长桌走来,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即使处于人们视线的焦点,她仍然从容不迫,气度非凡。 正是如此出众的气质,才会让人看一眼都难以忘怀。 男人向她伸手示意。 “日安,凝光小姐。” “高野社长,日安。” 凝光施施然坐下,静候在旁的秘书推上两份资料,高野把其中一份递给凝光。 “话不多说,让我们直奔主题吧。”高野注视着浏览条款的女性,“我个人很好奇,凝光小姐是如何有自信,让我们辉同珠宝会社放弃长久以来的合作伙伴提供的原矿,转而选择来路不明的凝光小姐你呢?” 辉同珠宝,在全国范围内知名的珠宝品牌,在这一行业早已打响了名声,有好几个提供优质原矿的合作伙伴。 他们有财大气粗的底气,当然也会对半途杀出来的,一鸣惊人的天权株式会社社长凝光产生兴趣。 他们听说过这位小姐的大名。 以原矿产为基石,在短短两个月内白手起家,投资敛财,奇迹般地瞄准了每一个时机,财产的数额在她手里翻了好几番,让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天权会社迅速崛起到成为中等公司,这个女人的手腕可见一斑。 她好像天生具备商业的敏锐嗅觉,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榨取利润的机会。 作为搞珠宝的同行,高野社长自然早早地注意到了凝光。 只是,凝光虽然崛起得快,但她毕竟根基不深,财富来去如风雨,资金链更要细心维护,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所以高野社长本以为,凝光在风头过盛的时候会收敛下来,在这一行业站稳脚跟,再继续朝上方突破。 让高野社长万万没想到的是,凝光竟然直接找上了他们,在日本珠宝业称得上天花板的辉同珠宝会社。 这是不是太莽了? 不是高野看不起她,他在商界打拼多年,见多了春风得意时阴沟翻船的例子,这些人无一不是自信膨胀、思虑匮乏,但凝光怎么看都不像是不谨慎的人。 高野社长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好奇心打败了他。 因此,即便天权会社如今的底蕴还不足以让他们另眼相待,高野社长还是给了凝光一个机会。 他很想知道,是谁给凝光的自信,让她觉得自己能引起辉同会社的青睐。 高野社长一上来就给了凝光一个下马威。 摆在凝光面前的几分资料,全部都是辉同会社合作伙伴的基本介绍。 “博野会社拥有独特的原矿运输渠道,兴明会社占据了中东多个原矿产地,北流原会社更是和当地武装部队有关系,在运输安全问题上毋庸置疑。” 高野社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又有什么优势,能说服我放弃他们,选择你的原矿呢?” 珠宝行业有一条漫长的产业链。 从矿石的开采、加工,到毛坯加工制作,再到珠宝首饰的雕琢打磨,最后流通市场的宣传销售。 有的公司能全部包揽,但也有的公司走专精路线,只负责其中一个板块,和其他板块的公司进行合作,以争取稳定的客户源。 辉同会社主要负责的就是后期珠宝制作和销售,愿意给他们提供原矿的有很多,他们开价也向来大方。 凝光没有急着开口,她眉眼平和,端起一杯茶,轻轻吹散飘渺的白雾。 “销售一事,说到底逃不开两个字,‘质’与‘价’。” 她的嗓音清灵,犹如山涧汩汩流动的泉水,有条不紊地说出了她的理念:“我的优势,在于我的原矿比他们的质量都高,而价格比他们都低。” 高野社长:“……” 是的,做生意的门道很多,但说到底是逃不开这两个字的真理。 “能否详细讲讲?” 凝光微微一笑,忽而翻手,亮出了掌心里的一颗宝石。 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钉在了上面。 宝石的个头很大,通体琥珀色,颜色分布均匀,内里晶润透光,净度极高。 在座的都是行家,一眼就看出这颗宝石的价值不菲。 高野社长皱眉:“这是?” 凝光说道:“这就是我的原矿。” ——你管这叫原矿?? 秘书小姐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了,完完全全没经历过后期加工的矿石是什么样的她会不知道吗? 你管这叫原矿,躺在展览厅里的宝石要哭了啊。 高野社长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库存有多少?稳定期呢?” 所谓的稳定期,就是凝光能稳定提供这种质量的原矿的期限。 因为原矿开采会受到各种因素干扰,矿产丰富的中东地区多战争,时局混乱,哪天醒来一不小心矿点就易主了也说不定。 “目前的库存,能够提供辉同会社一年份的原矿量。” 凝光把玩着这颗宝石,漫不经心地说道:“至于稳定期……只要高野社长想要,我就有。” 高野社长紧盯着她,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价格呢?” 凝光唇角一掀,报出了一个数。 远低于其他几个合作会社的开价。 高野社长有些迷茫了,他看着凝光,就像看着天降的馅饼,惊喜之余也有警惕。 他不理解:“凝光小姐是在亏本和我们做生意吗?” 按他所知,这种质地的矿石,光是开采就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要雇佣当地武装部队来保护矿产地,中途还有一大段运输路程……这些成本就是一笔大数额。 高野社长把他的疑惑说了出来,然而凝光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商业机密。” 那就是无可奉告了。 高野社长沉思片刻,说道:“可以,那今天下午就把合同拟出来,请凝光小姐过目。” 傻子才放着眼前的馅饼不啃。 不怕凝光是信口开河,反正届时合同上白纸黑字都写着的,如果凝光的原矿言不符实,他们也有其他几个公司选择,而且还能收到一大笔违约金。 再说了,做生意的,谁会不承担一些风险呢? 凝光和高野社长都满意了,几杯茶下来,宾主尽欢,约好下午再谈。 凝光婉拒了秘书送她出门的请求,抬手挡住炎炎烈日。 她想起在谈判桌上,高野社长和秘书那不可置信的脸色,她忍不住笑了笑。 ——他们当然不知道,她的原矿是从何而来的了。 写字楼下无人路过,凝光指尖弯起,灿金的岩元素随之凝结,迅速变为一颗璀璨的宝石,飘浮在她的手心上。 ——她的宝石,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啊。 手机铃声唤回她的思绪,凝光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喂?” 电话那头,是慵懒而低沉的男声。 “大小姐,谈完了?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凝光看了眼正在朝自己缓缓减速驶来的车,“冥冥来接我了,你先下班回去吧。辛苦了,伏黑。” 车停在了她的身边,前窗摇下,露出女人成熟妩媚的面孔。 她对凝光抛了个飞吻,“老板,今天还顺利吗?” 凝光坐到副驾驶座上,扣紧腰带。 她瞥了一眼冥冥,淡声道:“很顺利。还有冥冥,我说了很多遍,工作期间禁止勾搭上司。” 冥冥弯唇一笑,淡红色的唇釉显出她饱满的唇形,她嘴上说好,却又朝凝光投去风情万种的一记媚眼。 凝光:“……” 第4章 七星天权 结识到伏黑甚尔和冥冥,是凝光注册公司不久之后的事了。 一如电视剧中狗血而喜闻乐见的套路,凝光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偶然捡到了受伤的伏黑甚尔。 彼时的伏黑甚尔勉力靠她家围墙在墙角边,侧腹以下创口极深,可见白骨,鲜血淋漓,他粗糙地给自己上药缠绷带,过程疼痛难忍,然而伏黑甚尔除了呼吸略有不稳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凝光注意到他,是因为脑子里派蒙的提示音。 【派蒙:嘀嘀嘀——检测到任务目标啦!】 【派蒙:扫描完成~旅行者,你来看看新解锁的图鉴。】 调开面板,任务目标一栏中,名为“伏黑甚尔”的男性屹立于一堆黑色剪影中,是唯一具备色彩的人物。 在他的姓名下方还有个进度条,标注着“情感值进度:0”。 凝光挑眉,本该走向自家房门的脚步硬生生调转了一个度,她拨开围墙下茂盛的枝桠树叶,目光在伏黑甚尔身上打转一圈,在男人如鹰隼般暗沉锐利的视线投来时,她才缓缓说道。 “失血过多,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伏黑甚尔唇边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在他扯开嘴角时仿佛随时会撕裂开来。 他观察着凝光,凝光的装饰打扮无一不透露着她很有钱的讯号,但奇怪的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住别墅大楼,反而跑到郊区租屋是图什么?体验底层人民的生活吗? 不过,这些都和伏黑甚尔没关系。 “还是别把多余的善心浪费在我这种男人身上比较好。”伏黑甚尔的刘海沾血,那双绿眼睛如夜中的狼,纵使未曾展露攻击性,仍然让人不由毛骨悚然,“大小姐就该乖乖过大小姐的日子,减少一点好奇心,活得就比谁都长久了。” 凝光微微一笑,她手里握着手机,压根没把伏黑甚尔的话当回事。 她拨打急救电话,放在耳边:“你好,我是住在XX街道的一名住户,我遇到了一个受伤很严重的人,目前只勉强止住了血,请尽快赶来吧。” 伏黑甚尔不知是嘲弄还是好笑地看着她:“事先声明,我可没带钱出来。帮我拨打急救电话,大小姐你是打算替我垫付医疗费吗?” “也不是不可以。” 凝光一心二用,浏览着图鉴里伏黑甚尔基础资料的同时,应付他的问话,在看到伏黑甚尔“雇佣杀手”、“无一失败记录”的描述时,她眸光微动。 凝光再度看向伏黑甚尔,那眼神里带上了伏黑甚尔看不懂,但却莫名感到警惕的东西。 ——那是资本家打量好用的社畜的眼神。 她蹲下身,与伏黑甚尔视线平齐,友好道:“看这位先生的样子,并没有固定的工作是吗?不如这样吧,我帮你垫付医药费,先生入职我的会社,如何?” 伏黑甚尔:“……哈?” 他脑子一懵,看凝光的表情就像在看傻子。 “大小姐,任性也要有个度。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的工作经历如何?我的价格有多高吗?随便邀请一个路边的陌生男性,可是相当危险的啊。” 说到最后,他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声。 凝光心说我把你的图鉴都看完了,当然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她表面不露分毫,“那要不然这样吧,我把先生你送去医院,我们稍后慢慢谈。” 任务目标当然要锁死在自己身边最好,有什么比员工更贴近老板的人呢? 之后的事,基本就板上钉钉了。 在伏黑甚尔住院养伤的时候,凝光用她一如既往的风格,单刀直入,命中要害,掏出了一袋闪闪发亮的宝石。 在伏黑甚尔发直的注视下,凝光把那一袋宝石放在他的床头边。 “就用这个预付你的工资吧。”凝光说道,“如果你担心市场宝石贬值,我可以告诉你,大可不必有这种顾虑。” 在现今的阶段,凝光的公司还无法拓展到其他行业,那么她定然会严格把关市面上宝石的流通量,以防数量增多导致的价格暴跌。 “你若还不放心,我可以先兑换成黄金与你交易。”凝光掀唇浅笑,“如何?” 不论何时,黄金都是国际硬通货。 瞟了眼图鉴里伏黑甚尔“爱财”的属性,凝光的笑容更加神秘莫测了。 ——这样的人不挖到自己身边,简直对不起这个富婆的壳子。 伏黑甚尔盯着袋子里露出的成堆宝石的一角,狠狠地沉默了。 之后招揽冥冥的时候,凝光也是如法炮制,用宝石的芳香把冥冥引诱了过来,然后一头栽在了她的金钱攻势里。 冥冥和伏黑甚尔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类型,恰好,对于凝光而言,就是这样的人最好用了。 凝光的公司还没有做强到全国顶尖的水平,但无论是伏黑甚尔和冥冥,都没有跳槽的打算。 其一是凝光对他们的身份包容度极大,真正做到任人唯贤,对他们私底下的兼职也不闻不问,冥冥仍然可以扫荡黑市,伏黑甚尔的客户源也从未被切断。 其二嘛……他们在看到凝光随手就能凝取出一颗品质完美的金刚石时,他俩都定死了在她手底下做事的心,什么杂乱的念头通通扫荡得一干二净。 ——怪不得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不同寻常,原来她也是个术师! ——不管怎么说,术式是凝取宝石也太作弊了,老天都见不得她穷。 …… 时间倒转回现在,冥冥送凝光回到了公司本部,随她一同登上电梯,径直走入了自己的办公室。 凝光的办公桌上堆积着大量的文件,作为秘书的冥冥办事能力极强,帮凝光把文件按重要层次由高到低分好了类,顺手贴心地给她泡了一杯茶。 “老板。”冥冥瞥了眼埋头工作的凝光,“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没有哪个财阀是一朝一夕登上顶峰的,可为什么你这么着急?” 凝光做事雷厉风行,效率极高,工作量是寻常社长的三倍有余。 若不是凝光的决策未曾出错过一次,她这看似急躁的行事风格,保准会让 “啊。” 凝光望向冥冥,她一手托腮,钢笔在指尖打转,“说起来,我好像从未和你们提起过这件事呢。” “什么事?” “我有一个目标。”凝光靠着办公椅背,吐出的言辞平淡而又极具力度,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想在东京上空,建造一个群玉阁,让它的影子永远笼罩在东京……不,是这个国家之上。” “……群玉阁?” “没什么,那都是后话了。”凝光淡笑道,她瞥向自己的秘书,“你会帮助我吗,冥冥?” 浅色头发的女咒术师闲闲地站在一边,她眯起眸子,悄然走近几步,弯下腰来,让自己的麻花辫垂在凝光颈侧,微微晃荡。 她眼波流转,轻笑一声,暧昧的吐息漫过凝光的耳垂。 “当然了,老板。只要你给我的多到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多到足以满足我的野望……我就永远是你最忠实的仆人。” 凝光神色淡然地捂住自己的耳垂,另一只手打开了电脑。 “工作期间不准勾搭上司,冥冥。” 冥冥:“……嘁。” 第5章 七星天权 放在提瓦特大陆,修建群玉阁离不开三种材料:浮生石,千奇核心与仙家符箓。 在怪力乱神之说渐渐淡去,主流思想为科学至上的现代社会,想要找到这些材料的替代品,无疑是难上加难。 就连派蒙系统的商店里都找不到材料……属实是有原石没处花了。 一人在全世界寻找替代材料无疑是大海捞针,凝光把自己信任的两个下属召来,跟他们说了自己修建群玉阁的想法。 伏黑甚尔和冥冥,这两个人多多少少都和里世界有一点联系,人脉和渠道皆具备的他们寻找材料,想必比凝光要方便许多。 凝光掰开来揉碎了和他们讲述这些材料的用途。 “浮生石可以脱离地心引力,支撑群玉阁漂浮到空中。千奇核心是群玉阁的动力装置,是机械结构的核心……而仙家符箓,能将机械与术式结合,使群玉阁具备强大的防御反击能力。” 凝光不紧不慢地说着,随即她注意到这二人的脸色都有点怪异。 “怎么了?” 伏黑甚尔双臂抱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没什么,只是感慨于大小姐你出色的想象能力而已。” 按凝光的说法,这个“群玉阁”岂不是空中军事堡垒一般的存在? 她甚至提到了“术式”……果然她也是咒术界的人吗,可他为什么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号? 伏黑甚尔只觉得凝光身上的谜团多到数不清。 “这可不是我的奇思妙想。”凝光摇了摇头,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图纸,“我早已请建筑师画过图纸,群玉阁在理论上是有修建的可能性的。而且……我也确确实实拥有过它。” “拥有过?”冥冥抬眸,敏锐地注意到这个限定词。 凝光面色不变,颔首:“在我的故乡,群玉阁是陪伴我多年的老友,只不过后来出了一点意外,我不得不将它放弃罢了。” “老板的故乡?” “一个名为‘提瓦特’的地方。”凝光言简意赅地说道,却并未就此多谈,而是把图纸递给了两人,“这三种材料的替代品,就麻烦你们收集了。放心吧,酬劳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浮生石的替代品并不难找,现代不乏巨型的私人飞艇,这些动力装置都可以安装到群玉阁上,只是要做一些改动罢了。 关键是“千奇核心”与“仙家符箓”……这些涉及到超自然能量的物件。 凝光不了解咒术界,她只能指望冥冥和伏黑甚尔能找到类似的东西,毕竟咒术界在日本也有千年的传承了,姑且算底蕴深厚吧。 伏黑甚尔并没有拒绝,他收起图纸,鼻间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他森绿的眼眸被玩味之色覆盖,有意靠近凝光,低头看着办公椅上的白发女子,他一手撑在桌上,上身微倾,与凝光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空气中满是成熟男性的荷尔蒙,这方面非常专业的伏黑甚尔压低了嗓音,故意带着调情的味道:“哦?那我如果办成了事,能讨要一些奖励吗?” 凝光微笑:“已经说了会给你丰厚的酬劳。以及伏黑,工作期间禁止勾搭上司。” ——真是够了,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回事,都想爬上司的床呢? 可惜了,凝光是只看工作能力的标准老板,她眼里没有性别之分,只有好用不好用的区别,是一个莫得感情的钱性恋女子。 所以办公室恋情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凝光从随身钱包里取出两张黑卡,分别递给伏黑甚尔和冥冥。 “这些是置办材料的公费,你们可以随意支配,不够再向我要。”顿了顿,凝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们,“如果有多余的资金,就当是给你们酬劳之外的辛苦费,自取便是。” 凝光清晰地听到,在她说出后半句话时,脑海中响起了两声“叮”。 【派蒙:检测到好感度上升!】 【伏黑甚尔情感值: 5】 【冥冥情感值: 5】 ……嗯,怎么说呢。 这第一个任务只要给钱就能刷好感,基本是白送啊。 果然,区区任务,怎么难得倒遍览游戏的玩家呢? 余光瞥到派蒙菜单里的调查问卷,凝光自信满满地填写了“非常简单”。 …… 天权株式会社的崛起,引得全国商界瞩目。 在卷得不行的珠宝行业白手起家,奇迹般的拉到数个国内顶尖会社的投资,稳固了客户源,并且在逐步扩大海外市场,打响了“天权”的品牌。 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成就,名为凝光的女子似乎天生就是个商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她谈不拢的客户,也没有她拉不到的投资。 她成为了财经日报上存在感极高的商界新星,然而该报记者发现,凝光并不满足于此。 在珠宝业崭露头角、稳固根系后,凝光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其他行业。 她一眼就察觉到了信息媒体的发展潜力,大力投资互联网行业,支持新科技的研发,开发多种智能产品,而她一如既往物美价廉的产品迅速博得了国民的热爱,智能手机迅速更新换代,她隐隐间引领了一股潮流。 随着涉足领域的扩张,凝光的公司也不断扩大,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上国际前列,从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成长到能和国际商业巨鳄平起平坐的地步。 她不知道占据了多少次财经新闻的头条,坐在电视台的镜头前,侃侃而谈自己的经商理念。 财经新闻的记者如是评价她。 “本报记者发掘到,凝光小姐的会社文化多来自于华国。而她本人料事如神,慧眼如炬,更似华国古时可窥天象的玑衡仪之座。天权玉尊,当之无愧。” 当然,凝光的打拼之路也并非是一帆风顺的。 树大招风,她又丝毫不低调,在崛起过程中抢了太多公司的蛋糕,早已暗中遭人嫉恨。 曾有人设计凝光,让凝光在和一家合作公司达成谈判后,故意从中离间,游说利害,动摇了那家公司的负责人,于是在凝光第二次前来交易时,那家公司装聋作哑,不予理会,拿了凝光的好处却没有给相应的回报,摆明是要撕毁了和凝光的合同。 后来……这个毫无契约精神的公司下场很惨。 不论是这个公司,还是暗中使坏的人,都仿佛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所依仗的最大客源,凝光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他们商品流通的几个渠道,相当于切断了他们的命脉。 结局已成定论,他们长期入不敷出,资金链断裂,亏得裤衩不剩,只能宣告破产。 这一手引起了轩然大波,商界的人也终于意识到,凝光表面上好说话,那是因为对方还没有触及到她的底线。 契约就是她的底线。 不守信用之人,终将得到惩罚。 于外,凝光是风头正劲的“商界女王”,于内,她却是个备受爱戴的好老板。 “虽然社长带头996……但是该有的加班费她从来不会吝啬,员工请假有正当理由便不会拒绝,而且她也很照顾员工的身心健康!” 被采访到的社畜,对着镜头就是一通彩虹屁输出。 “凝光小姐是个好社长!” 铺天盖地的溢赞之词砸到凝光的头上,她泰然自若,不骄不躁,日复一日过着公司和家的两点一线的生活。 不过,平淡的生活中,偶尔也是会有小插曲的。 …… “嗯?” 从公司到家里,会路过一个公园,彼时凝光加班正晚,街上行人所剩无几,公园里独自一人的黑发男孩便格外瞩目。 黑发男孩的举动颇为怪异。 他蜷缩在角落,止不住的发抖,眼神带着初生狼崽般的凶狠,死死地瞪着虚空中一点,嘴唇咬得泛白,能看出他内心的恐惧。 凝光往那个方向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凝光沉默片刻。 【开启元素视野。】 眼前色调一变,这回凝光终于看见了。 一只、两只、三只……围绕在黑发男孩身边的,状貌可怖的畸形怪物,尾端黑烟交杂,眼球贪婪地盯着他,垂涎欲滴。 黑发男孩脚边的小奶狗止不住地大叫,吓不退这些怪物。 【派蒙:呀!旅行者,这些是魔物吗?】 凝光在脑内回答派蒙:【在这个世界,或许应该叫咒灵吧。】 【派蒙:那、那我们要不要去救救他?那孩子看上去好危险!】 【嗯,当然。】 凝光缓缓走去,高跟鞋敲在路面上,黑发男孩看了过来,他睁大了眼睛,做出几个口型,似乎在说:快逃。 是个好孩子啊…… 凝光轻笑着心想,前方的几只咒灵被她吸引了过来,诡谲的黑雾顿时冲她面门掠去! 凝光抬手,指尖流光一现。 璀璨的宝石环绕在手边,掠过长长的金光,骤然击溃了黑雾。 璇玑屏现,千金一掷。 第6章 七星天权 璇玑屏风倏然显现,向两侧张开,看似薄如纸翼的屏风隔断了咒灵的去路,岩造物上纹刻着祥云图腾,散发着淡淡的岩元素的金光。 宝石泛着粼粼珠光,掷出去的尾端在空中曳出一道粲色,骤然击在了空袭而来的几只咒灵上。 黑雾溃散,咒灵哀嚎,宝石也碎裂成小块,洒落了满地。 凝光手指掐诀,面色不改,抬手又扔出十来块宝石,直接往咒灵的脑袋上砸。 黑发男孩似乎被这闻所未闻的攻击方式搞懵圈了,他呆呆地看着凝光宝石砸咒灵的动作,白发女子周身珠玉环绕,贵气逼人,就连击溃咒灵都显得如此优雅。 这甚至难以称作是一场“战斗”。 黑发男孩木然地低下头,看向满地细碎的宝石,在路灯下照映出一片润光。 他粗略地数了一遍,这些宝石的数量,已经抵得上市区中心的一套房了。 “……” 他看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凝光收起宝石,款款绕过满地碎玉,朝黑发男孩走去。 她微微俯身,语气轻缓:“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家人什么的……无所谓吧。”黑发男孩迅速收敛了震撼的神色,不习惯与陌生人交谈,他撇过头去,小声说道,“反正他也不会管。” “嗯……这样啊。” 凝光直起身子,目光掠过派蒙菜单【图鉴】一栏中对黑发男孩的介绍,在看到他“伏黑惠”的姓名时,忽地顿了顿。 “不论如何,小孩子一个人出来还是太危险了。”凝光若无其事地说道,“方便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吗?我送你回去吧。” 她往前走了几步,伏黑惠却并没有跟来。 凝光回头看去,他怀里抱着那只小奶狗,盯着凝光的眼神不乏警惕。 “你是谁?”他直言道,“普通人看不见刚才的那些怪物……你不仅看到了,还消灭了它们。你也是‘那边’的人吗?” “嗯?”凝光闲闲地笑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问我的身份的话,我还以为你的父亲已经和你提过了呢。” 伏黑惠的脸色一僵。 这个人……她还认识他的父亲? 涉及到伏黑甚尔的事,伏黑惠都感到浑身不自在,他看着眼前容姿在女性里脱颖而出,财力雄厚到拿宝石砸人的富婆,脑海里渐渐冒出了一个糟糕的猜想。 “我的名字是凝光,是你的父亲,伏黑甚尔的长期雇佣者,他的上司。” 伏黑惠顿时松了口气。 凝光略感好笑,她对待孩童出奇的包容,倒也没问伏黑惠都脑补了一些什么,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些巧克力,塞到伏黑惠的手里。 伏黑惠的脸色绷得紧紧的,没拒绝也没接受,看上去不太应付得来外界单纯的善意。 “这可都是限量牌的巧克力。”凝光剥开一块,放入自己的口中,“不用顾虑太多,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的爸爸对我很有用。” 说到这里,她的内心都不由得泛起一阵无奈。 伏黑甚尔那家伙,平日里在孩子心中的形象是什么样的啊? 伏黑惠抿了下唇,没有接这个话题,转而说道:“那些宝石,就放在地上不管吗?” 第二天被路人撞见了,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吧。 凝光回神,说道:“这个不必担心,你看——” 在伏黑惠投来的注视中,凝光笑吟吟地打了个响指,随着一声清脆的“啪”,他们后方的满地玉石刹那间崩碎成粉尘,被风携卷着飘散。 伏黑惠张了张嘴,不言。 所以……她果然也是个术师吧? 凝光把伏黑惠送到家门口,按响门铃,在玄关处静静等待。 出乎她的意料,开门的是一个面生的女孩,她显然被凝光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伏黑惠。 “这位是?” “我是凝光,伏黑甚尔的上司。”凝光言简意赅,“在路上看到惠君,便顺路送他回来了。说起来,伏黑甚尔不在家吗?” 伏黑津美纪闻言更加拘谨了,她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他……还没回来。” “好的。”凝光点点头,“那等他回来以后,劳烦帮我带一句话,‘我要的材料什么时候能备齐’——就这么说吧。” 伏黑津美纪口头上应好,嘴里却尝到了微的苦涩。 回来? 他真的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家吗? 津美纪都快忘记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了,或许他只有在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才会回来看看自己的孩子还活着没。 作为家中长女,伏黑津美纪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她也只能默默地扛下来,谁让她还有个弟弟呢。 伏黑津美纪对于能否见到伏黑甚尔几乎不抱希望。 然而命运是戏剧性的,在当天晚上,他们竟然真的见到了伏黑甚尔。也许是因为凝光小姐对他说了什么? 伏黑津美纪乖乖地把凝光要求转达的话送到,便见伏黑甚尔的表情微妙了那么一瞬,哼笑道:“动力装置是有那么好弄到手的吗……还真是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小姐。算了,她还有说什么吗?” “没有了。” “说起来。”伏黑甚尔的视线在一旁的男孩身上停留片刻,“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伏黑惠看都没看他一眼,神色淡淡地叙述了一遍他们相遇的经过。 谁知伏黑甚尔在听到“凝光小姐用宝石消灭了咒灵时”,诡异地沉默了。 然后,他抬起头来,盯着伏黑惠,声音幽幽恍若天外之人。 “你再说一遍?” 伏黑惠面露疑惑,“凝光小姐凝结出多个宝石,并用这些宝石击散了咒灵……” 伏黑甚尔:“……” 好家伙,他直接好家伙! 宝石砸人,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攻击模式吗? 伏黑甚尔立刻追问他有没有把宝石捡回来,伏黑惠摇头。 “凝光小姐可以自如控制宝石的凝取和崩散,那些碎玉早就变成粉了。” “这样啊。” 伏黑甚尔瞬间没了兴致,懒懒地倒在沙发上,声音不无可惜。 如果大小姐凝结出来的宝石可以随意取走,伏黑甚尔非常乐意当她出气的靶子,随便让她砸。 …… 等了这么久,等到凝光都快把自己的会社做强到日本前三了,伏黑甚尔那边才慢悠悠地传回了一个消息。 “材料找到了,不过运输线很漫长,大概要花费两个多星期才能流转到国内吧。” 凝光颔首表示明白,“资金充足吗?” 伏黑甚尔咧嘴一笑,“如果大小姐愿意再报销人工费,我也不介意多拿一些。” 这明晃晃的“我就是爱钱”的态度,让凝光感到非常的……熟悉且亲切。 “等群玉阁完工再说吧。” 据伏黑甚尔所说,他直接把材料装置连同国外的机械专家一起搬了过来,为图便捷省时省力,他没有选择手续冗杂的国际通道,而是从港口那边走。 “两大船的东西呢。”伏黑甚尔懒散地说道。 凝光允许了他的做法,但是还存在一个问题。 “你说的港口,该不会是横滨港吧?”没等凝光开口,她的知心好秘书冥冥就眼睛一眯,挑起了刺,“那里有多混乱无序,你不会不知道,万一老板的东西受损,你来赔?” 伏黑甚尔嗤笑一声:“都是混道上的人,你跟我装什么清高?” “横滨确实混乱,政府管控力不强,但那边并非没有秩序。有一个庞然大物强有力地震慑其他势力,只要搭上了这条线,比走政府的路子还方便不少。” 冥冥的眉头愈皱愈深:“你雇佣了港口黑手党?” 伏黑甚尔迎上她的目光,眼里的碧色幽深:“没错,怎么了?” “伏黑……” 眼看办公室里的二人争锋相对,气氛剑拔弩张,凝光悠闲地打着圆场。 “好了,不必多言,我相信伏黑的选择。”凝光端起茶盏,轻呼出一口气,吹散朦胧白雾,“但凡能为我攫取利益者,白道也好,黑.道也罢,都是能够合作的对象。” 这可真是符合凝光性格的回答。 老板都发话了,其余二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凝光听闻过横滨那边的黑手党势力,虽然其上任首领血腥暴.政,风评极差,但据说这一任的首领在好好经营。一纸护送运输货物的单子而已,他们总不见得会砸了自己招牌吧? 凝光轻松愉快的心情,持续到下班时刻,她无意间点开派蒙菜单时,扫到的地图界面。 “……那是什么?” 小地图上,一团混沌不详的灰色雾气徘徊海面之上,并以缓慢的速度朝横滨港口移动。 派蒙菜单闪了两秒,再度稳定下来时,灰雾的上方已然多出的一行血红的字体。 【检测到魔神残渣的能量波动!】 【检测到魔神残渣的能量波动!】 【该能量距离旅行者……】 凝光眼前一花,派蒙菜单闪退,她无论怎么尝试都打不开了。 她在脑内呼唤派蒙,许久之后才有了回应。 【派蒙:对不起。任务或许出现了计划之外的状况……总之,旅行者,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派蒙: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过来的,但这个世界存在着来自提瓦特大陆的魔神残秽。或许它们已经开始影响这个世界的人了,旅行者,你要小心。】 第7章 七星天权 博野会社本部。 会社的写字楼上下,只能听到电脑键盘的敲击声、资料文件的翻阅声,以及各个西装革履的文员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无形的焦灼在空气里升温,来往的人皆眉头紧皱,上空笼罩一片惨淡愁云。 一位女性秘书放下酸痛的胳膊,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 他们的会社已经连续多日亏损,入不敷出了。 自从那个天权株式会社异军突起,他们长久以来的合作对象纷纷转移阵地,与凝光牵上了线,天权会社强势地挤占市场,害得他们竞争力不足,日渐衰微。 本来这正是严格把关资金链流通的时候,对每一笔投资都要谨慎相待,可偏偏……他们的社长不知道入了什么魔。 博野社长整日整夜闷在办公室里,像是住在这里似的,皮肤枯涸干燥,眼球血丝爆出,还时常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喃喃自语,又哭又笑,让偶尔见到的秘书不寒而栗。 博野社长的精神像是接近歇斯底里,近些日子开始大力裁员,一边又不顾一切地合并扩张,拿出压箱底的老本、冒着巨大的风险把钱砸在陌生的行业里,事先全然不做调研,最后亏得开始借钱欠债以勉强稳定产出。 这就像是滚雪球,债务越滚越大,然而博野社长的行径越发癫狂……他像是疯了一样的憎恨着天权株式会社,恨不得把凝光剥皮抽筋、吞吃入腹,实际上他的精神已经岌岌可危。 这家会社也快走到崩溃的边缘了。 一些明眼人看出了这点,还未等到裁员,就主动提出辞职,本就极度缺人的博野会社雪上加霜。 简直是恶性循环…… 秘书面露愁苦,内心郁结,她是社长的堂妹,不能像其他员工一样来去自由,哪怕会社最终宣告破产,她也得支撑着博野会社到最后一刻。 再这样下去,会社只会被博野社长折腾得更加短命。 必须要提醒堂哥了。 秘书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准备,敲响了办公室的门,而后才发现门扉是虚掩着的,被她一敲就往里移了移,她干脆顺势推开门,却在看清室内景象的下一刻止住脚步。 “啪嗒。” 她手里的文件袋骤然摔落。 秘书忙不迭地后退一步,腿部发软,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沁出了冷汗。 她的瞳孔收缩着,几乎要尖叫出声。 “社长——你在干什么??” 半蹲在办公桌后的那个男人,才回过了头,灯光下他脸部溅到的血液格外赫人,恍惚着露出一个笑容,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啊,是禾子啊……”博野社长竖起食指,对她轻轻嘘了一声,“小声点,不要打扰到祂。” “……什么?” 昏暗的灯光里,博野社长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淌着鲜血,在地上汇成一滩血泊,他脸部沾到几滴,散发着森然的气息。 秘书僵硬着把目光挪下去,只见地面上的血干涸了一半,画出了一个她看不懂的、神秘的法阵般的图案。 博野社长眼球上翻,喉咙发出破音箱般“荷荷”的笑声,狂热和恐惧在他脸上交织着呈现,他的面部线条都变得扭曲。 “不要惊扰祂,不要惹怒祂,不要冒犯祂……” “伟大的神明啊,祂会回应信徒的愿望……将鲜美的血肉献祭给祂,祂会达成信徒的愿望……” 已经无法沟通了。 无与伦比的恐慌捏住了秘书的咽喉,她想逃跑,但身体却莫名的动不了,身后的门扉无声无息地合拢,堵住了她逃离的路。 她的眼球瞪得凸出,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从法阵图腾里冒出来的缕缕黑烟,化作一只只大手,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 声带损坏,她无法叫喊。 “把你献给祂吧,祂一定会为此而喜悦……”博野社长飘忽着,嘴角夸张地扬起,又哭又笑地说道,“祂会庇佑我,祂会为你我复仇,祂的伟力将浇平可恨之人的气焰,打入无底的深渊。” 秘书的脸定格在惊恐到扭曲的表情上,然后渐渐崩碎,被有生命的黑雾吸收。 “禾子,禾子,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博野社长忽然大笑了起来,张开双臂,似是要拥抱天际,“我们得到了神灵的庇护!祂会为我们扫平一切!” “神灵啊——请尽情取走我们的血肉,然后碾碎那些可恨的、丑陋的人的身躯吧!” 他听到了海底之外的靡靡仙音,听到了远古魔神的幽幽低语。 祂仍然在沉睡着。 祂需要他。 博野社长的笑容扩大到了一个不正常的地步,他想起这些天折磨他的源头,想起那在上流宴会中,甚至不对他投以一个眼神的白发女子,衣诀掠过他、径直朝中央那个声名显赫的圈子走去。 犹如一朵摸不到、碰不着的华贵祥云,踩着他们这些凡俗,飘飘然上了天空。 博野社长恨极了她。 或许就是这股强大到极致的剧烈恨意,唤醒了那位深眠于海底下的伟大神灵吧。 他已然得到了神的护佑。 害他跌落如此境地的那个女人,他不介意亲手送她下地狱。 “我想想……啊,好像禾子最近有说过,凝光社长订购了一批货物,从海外运来,途径横滨港口?” 心脏如同一个器皿,浓烈的恶意岩浆般滚滚翻涌,从缝隙中渗出来。 ——那就从这里动手吧。 …… 横滨。 “中也大人。” 一名身穿黑西装的男性走到橘发少年身边,面对这个比自己儿子年龄还小的少年,他却毕恭毕敬地弯下了腰,“港口那边已经在卸货了,清点无误,是凝光小姐的货物。” “是吗。”中原中也轻盈地跳上台阶,衣摆扬起一个弧度,“那就召集武装小队,全程护送天权会社的货物,到东京自然有人接洽。” 凝光的名字,中原中也并不陌生。 虽然他刚加入港口黑手党不到一年,但晋升速度快得吓人,不少港口黑手党的产业都经过他手,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珠宝,经营得久了,中原中也甚至还被人冠以“宝石王”的称号。 而但凡涉及到珠宝的转让和流通,基本离不开那位“凝光小姐”的眼线,毕竟她就是从这一行发家的。 所以,即便没有打过照面,中原中也早就私底下好好调查了一番凝光。 接到森鸥外分派下来的任务,他是惊过于喜的。 “那位社长居然连黑.道势力都不介意合作?”中原中也略感纳闷。 现在的横滨还很乱,港口黑手党势力最大不错,但不乏也有一些小型组织热爱浑水摸鱼,虎视眈眈,企图从港口黑手党那里分走一块蛋糕。 运输路线选在这种地方,那位凝光社长是真不怕血本无归啊。 算了。 中原中也把杂七杂八的思绪打包扔出了脑袋,准备前去港口,亲自负责这次的运输任务。 那可是天权株式会社,达成友好合作的话,对港口黑手党日后的发展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一定不能出错。 中原中也正准备飞过去查看,然而在他飘到一半的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中原中也掏出手机,看清了来电显示后,顿时眉头紧皱。 他没好气地接通:“喂?太宰,干什么?” “中也。”电话那边传来懒洋洋的少年音,“还在忙活港口那边的事吗?” “有话直说。” “噫,真粗暴啊中也。好吧,我想是通知你,镭钵街那边又起了一场磨擦,反正你也离得近,干脆去那边收拾下不长眼的东西吧?” “可我还有任……” “区区一个运输任务,不用中也亲自负责也没有关系的吧。”太宰治不以为意,“好了就这样,我先挂了。” 中原中也还没来得及回话,电话便传出了“嘟——嘟——”的忙音。 他咬了咬牙:“那个家伙!” 不得已,中原中也只好掉转方向,朝镭钵街飞去。 港口的位置,奉中也命令赶到的护送部队,押送着两大货车,朝东京的方向驶去。 在横滨的地界,没有人会不认识港口黑手党的标志,一般的黑.道组织不会瞎了眼地找上门来讨打,本来这一路该畅通无阻的。 直到一群浑身散发着不详瘴气的人,摇摇摆摆地聚集了过来,挡在他们的面前。 领头人面色一冷,举起枪:“给我让开,港口黑手党的货!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对面的人没有回话。 他只是扬起脑袋,往旁边一歪,眼眶里是大片的眼白,笑意瘆人。 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人。 领头人一怔,那些人便不怕死地纷纷冲了上来。 “开枪!” 顿时枪弹齐发,一片连绵密集的弹幕扫射在这些人身上,血肉迸溅,打断了他们的腿脚。 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这些人像是感受不到害怕和痛苦,脸部血肉模糊,仍然能看出他在笑,断了手的人还在往前冲,断了脚的人趴在地上,两手并用往前爬,行尸走肉一般。 对方的数量太多了,一窝蜂地扑了上来,一波又一波的肉盾耗尽了他们的子弹,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纵使是心理素质强大如港口黑手党,他们也有点发怵了。 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啊?真的是人吗?? 一旦内心打起了退堂鼓,士气便土崩瓦解,其中一人打完了子弹,一个不注意,便被对面近了身。 “啊啊啊!” 他惨叫着,被那些尸傀般的人一口咬住手臂,硬生生扯了下来! 领头人心中大骇,刚想下令后撤,便目光一转,见到又是三个人扑了过来…… 车辆翻倒,货物砸地。 他们被人海淹没了。 第8章 七星天权 天权株式会社。 “……嗯,好的,我知道了。” 凝光挂断了电话,仰靠着皮质的办公椅,闭目养神,指尖轻揉眉心。 她的货物被截了,可疑的人选太多,毕竟她风头正劲,放眼望去全是想要搞死她的会社。 但此次事件的性质,可能不是单纯的商战。 凝光打开派蒙菜单,盯着小地图里蔓延开来的一片黑红区域,她眼神中透着些许凝重。 派蒙检测到的魔神残渣的覆盖范围愈来愈广,不仅在海域一块连绵成片,在东京各处也显现出了零零散散的红点。 魔神啊。 在凝光的故乡提瓦特大陆,曾经历过一场魔神战争,在战争后确立了七神共治大陆的秩序,而七神也被称作尘世七执政。 彼时,璃月国土群魔并起,是七神之一的岩神率领仙众,为民众开辟出一片富饶的安逸乐土。 璃月人民没有不厨岩神的,包括凝光。 虽然乱世平定,但在战争中死亡的魔神不会彻底消亡,它们会化作散不开抹不去的怨念残秽,徘徊并污染着人世间。 整个提瓦特都承受着魔神残渣的影响。 魔神怨念太深,轻则扰人心智,迷失人格,重则伤及身躯,折寿短命。 在不同地方,它的称谓也不一样。 璃月仙人称它为业障,稻妻国民称它为祟神。但不论是何种称谓,它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污染”,这点无可争议。 凝光不明白。 提瓦特也就罢了,为什么魔神残渣会泄露到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难道和提瓦特是有连通的吗? 凝光在心底询问派蒙。 【派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派蒙:原来我看上去是那么聪明的人吗!咳……我没有证据啦,只是有一点点猜想而已。】 这个派蒙可是伴随她而来的向导系统,至少该知道一些内情吧? 凝光耐心地等待着派蒙吞吞吐吐的陈述。 【派蒙:两个世界,就像是两个蛋,其中一个蛋壳裂开了缝隙,倒入另一个蛋壳里,除了蛋清之外,蛋黄多多少少也会倒进去吧?】 【派蒙:也许是把你送到这个世界的途中,魔神残渣也一并泄了进来呢……】 凝光细眉微扬。 她从一开始就有所怀疑了。 这个表面披着“全息游戏”的皮,实际上真实得不可思议的世界,简直就像二次元在她面前活生生展现了一样。 现在派蒙的回答就像是她猜想的一个佐证。 除非现实世界的科技已经高超到了那个地步,否则她应该不仅仅是在玩一场“游戏”。 提瓦特大陆,和这个现代日本……是可以建立通道的。 为什么提瓦特大陆的人,要不惜冒着魔神残渣泄出的风险,让她来到这个现代日本?甚至还给她安装了一个什么“白月光”任务系统。 难道他们不担心魔神残渣会连累残害到别的世界吗…… 【派蒙:这个我也不清楚,提瓦特的大家一定都有自己的理由吧。】 凝光略感无奈:“如果魔神残渣真的是因为我才外泄到这个世界,这一切的责任就都在于我。” 不经处理的魔神残渣对一个国家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看看稻妻就知道了。 凝光不可能坐视不管。 【派蒙:不是的,怎么会是旅行者的错呢……】 “既然我在这里。”凝光平静地说道,“是因为信任我可以顺利解决掉魔神残渣吧?既然如此,就不应当辜负了期待。” 派蒙不说话了。 关掉派蒙菜单,凝光双手交握,轻吐出一口气。 她把冥冥和伏黑甚尔都叫了过来。 凝光简要地和他们说了一遍横滨出现的状况,顿时两个人表情都变了。 冥冥对伏黑甚尔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而伏黑甚尔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毕竟他之前才说过横滨那边不会出问题,结果就打脸了。 “好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凝光敲了敲烟斗,说道,“港口黑手党方才特意来电致歉,他们很重视信誉,明说会尽力为这次任务失败进行补救。” “他们已经开始调查截货的是哪一方了,我们只需要等待消息传达便可。” “消息传达之后呢?”伏黑甚尔抬头。 “那就麻烦两位随我走一趟,我要亲自去看一眼,是谁在不遗余力地阻挠我们。”凝光微微一笑。 信誓旦旦保证的货物被截了,自己的武装部队还惨败了。 这对于港口黑手党未尝不是往脸上甩了一巴掌,他们怎会善罢甘休? 凝光他们又等了一日。 这期间,冥冥也找到了剩下的材料,凝光开始联系建筑工人,只要把被截的材料找回来,救出那些被敌人关押的专家,群玉阁就能动工了。 只不过在此之前,凝光特意吩咐了建筑工人一句话。 “劳烦在群玉阁底部进行镂空式建造,大小为一个十平米的密室差不多。” 在吩咐完建筑工人后,凝光转头就对伏黑甚尔说。 “伏黑,你能帮我运来一箱炸药吗?威力越大越好。” 伏黑甚尔:“……嗯?” 他不明白凝光要干什么,她也没有解释,匆匆便略过他走了。 当晚,港口黑手党的消息传来。 他们把截货的势力调查了个底朝天,是一些联结在一起的不入流小组织,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他们近期得到了不少博野会社的资助。 如果没猜错,博野会社应当就是他们背后的人。 负责与凝光等人接洽的中原中也尴尬极了,见到凝光三人,他眼神都往别处飘。 “这次出了意外,责任全在我。”中原中也轻咳一声,“请凝光小姐放心,我们会尽全力帮你追回货物。” 他的身上隐隐散发出红光,脚尖飘起了一点距离,看样子他是准备亲自出手了。 凝光喊住了飘上天的中原中也。 “稍等。” 迎上中原中也疑惑的目光,凝光保持着矜持的微笑,说道:“我们也一起去,能麻烦带路吗?” 中原中也懵了:“啊??” 不是,大小姐你说什么? 中原中也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她,说道:“虽然是不入流的小组织,但对方人数很多,而且悍不畏死,且有部分人装备了热武器……” 简而言之,非常危险。 大小姐你安安分分地待在会社里等成果不好吗?非要去危险地带找刺激? 中原中也的目光移到伏黑甚尔和冥冥身上,看到他俩都闭口不言,对自家社长的惊人之举毫不意外,他更迷惑了。 不是你们也劝劝她啊?? 中也不理解。 他自暴自弃地拉了下帽檐,飘低了一点,“好吧。那你记得跟紧我,小心受伤。” 唉,他太难了。 …… 半个小时后。 在敌对组织的据点门口,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三个人,尤其是中间身穿金白旗袍的女子。 我错了。 中原中也心想。 我就不应该担心这些人…… 无需计划,无需对策,他们四个人直接从正门突进,然而以往都是DPS的中原中也,此时根本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他眼睁睁看着凝光随手召出了一堆宝石,金灿灿的一片光泽几乎闪瞎了他的眼,然后这些宝石带着狠厉的劲头,当头砸向那些还没来得及掏枪的人。 凝光一个人担任输出,伏黑甚尔和冥冥偶尔补刀,大部分时间……他们俩乐呵呵地跟在凝光后面捡宝石。 不出十分钟,这些敌对人员全被凝光拿宝石砸晕了,地上铺满一片璀璨的珠宝,碎的碎,裂的裂,看得中原中也都觉得肉疼。 中原中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手背在身后,悄悄泛起了红光。 重力操纵着周围的宝石飘起,然后落入了他的手心。 既然如此,那他也跟风吧…… 这些可都是钱。 不捡白不捡! 第9章 七星天权 日本商界有一个传闻: 从两位秘书带头,天权株式会社的员工全员都是抖,喜欢被他们的美女社长打的那种。 天知道凝光听说这个小道消息的时候,她的内心有多…… 凝光自认是从来不动手打下属的好老板,她顶多就是在气到的时候扔宝石玩,反正她宝石又不要钱。 在天权株式会社的上层,员工们基本都知道她的这个习惯,然后他们接二连三、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对凝光说: “老板,东西砸坏了也是要换过的,蚊子再小也是肉,能省则省,老板你下次直接砸我吧!” ——你下次直接砸我吧!我乐意为老板分担焦虑! 凝光:“……” 她还看不出这些人的小心思? 你们是真心想为她分忧吗?你们就是馋她的宝石。 天底下,可能真的只有她这一个奇葩会社是员工争先恐后求着被她打的了。 久而久之,天权株式会社的奇葩会社文化就被各大媒体的记者捕风捉影流传了出去,并且在传播过程中谣言逐渐扭曲,越来越离谱。 只要宝石到位,被打也是心甘情愿的。 正如此时。 凝光社长带头冲锋陷阵,璇玑屏一展,薄如蝉翼的屏风生生挡住了数不清的子弹,她反手打回金色宝石,指哪打哪,比机关.枪的威力还大。 凝光没下死手,这些人都晕了过去。伏黑甚尔和冥冥宝石捡得乐不思蜀,眼看老板应付得过来,他们便懒得出手,专心致志挑宝石。 ——就连中原中也都干的比他们卖力。 看着沉迷宝石摸鱼划水的两个人,中原中也瞥了一眼,又一眼,心里忍不住怀疑凝光是怎么容许他俩在会社干下去的,还没被炒鱿鱼简直是个奇迹。 这个敌对组织的小据点,监控设备直到他们闯进了二楼才反应过来,于是乌压压的一片武装小队从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奇怪的是,分明是小型□□组织,聚集在这里的人却多到仿佛看不见尽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本该有的数量,不怕死地冲上来自杀式袭击,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如同海啸般扑了过来。 人数实在太多,在不下杀手的情况下,凝光也感到棘手,此时,她的两个下属才终于动了。 “这帮人都是什么情况!” 中原中也把几个人锤进了墙里,红光渐渐消弭,他看着这几人还没换下来的居家服,眉头微蹙。 “不对劲。”凝光身形骤然一闪,下一秒瞬移到了中原中也他们旁边,“人太多了,绝不仅仅只有这个组织的原本成员,我怀疑……” “他们把普通市民也扯进来了。”伏黑甚尔淡淡地接话,“喂,那边的,横滨是你们的地盘吧?最好调查一下近期的失踪人口,看看能否和这些人对的上号。” 中原中也的瞳孔忽而一缩,咬紧了牙关,眸里尽是嫌恶。 “这些垃圾……”他低沉着嗓音道,却也没忘了还有一个问题,“倘若真按你们所说的,他们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拐骗这么多普通人进入组织?” “洗脑,或者用了特殊的术法,迷惑人的心智。”冥冥耸了耸肩,“办法多得很。” 在咒术界,干涉人大脑的术式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 混迹黑市的冥冥见多了腌臜恶臭之事,比这还丧失人性的都有,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那就是说……这些普通市民都是无辜的。 中原中也下意识收敛了力道,那些神智丧失向他冲来的人们被一抹红光笼罩,无形的重力压在他们的脊背上方,把他们一寸寸嵌进了地里,只留出一个头。 如此,这些普通市民既没有受重伤,也被禁锢住了动作。 凝光后面的几人,无一不是力速双A单兵战士,中原中也更是人形自走战争机器,普通的热武器连他们一根汗毛都没擦到,这个临时据点就在他们闪电式的袭击下,被直捣黄龙,擒拿了组织的小领队,并撬开他们的仓库,寻找起丢失的货物。 这临时据点面积不大,地下室倒是不小。 一个个找起来太麻烦,中原中也狠狠地踢了一下俘虏的肋骨,引来痛苦的惨叫。 “说。”中原中也冷冷地威胁道,“你们把东西和人都关哪里去了?” 凝光他们如此迫切地突袭据点,甚至等不及港口黑手党组织武装部队,未尝不是因为被扣押的不仅只有她的货物,还有从海外调来的建筑专家们。 材料没了大不了再找,人没了就真的没了,凝光可不信黑.道组织会善待这些专家,要赶在专家们被折磨死之前,救他们出来。 中原中也下手很重,俘虏被他踢断了几根骨头,他趴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间余夹杂着几分诡谲的怪笑。 在俘虏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恐惧,有的仅仅是与外面那些底层战斗人员一样的、扭曲的狂热和信仰。 “哈哈……咳、哈哈哈……”俘虏笑得瘆人,“没用的,没用的!你们杀死了我又如何?你们无法战胜祂!祂会降临这个世界,而我们这帮蝼蚁只能匍匐在祂的阴影里,请求祂的恩泽……” “你在说什么?”中原中也狠狠拧眉,他开始觉得不耐烦了。 本来他就对牵扯普通人进来的这些组织势力全无好感,没现场打死这个男人纯粹是为了拷问情报,然而俘虏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颠三倒四的根本问不出什么信息。 “啧。”早知道就该打电话让混蛋太宰过来。 中原中也看太宰治全身都不爽,但不得不承认他拷问水平的高超,还有挖掘信息的能力,是他比不上的。 “不必问了。”凝光说道,她转头看向自己的秘书,“冥冥,麻烦了。” “乐意为你服务,我的老板。”冥冥妩媚地勾唇一笑,故意把言辞嚼得暧昧,流连在凝光身上的眼神勾人心魄,“一分钟。” 密室之外,兀地响起了乌鸦的叫声。 扑簌着翅膀的乌鸦成群涌来,犹如不详的黑云漂浮在据点的上空,它们听从冥冥的指示,四散分开,朝隐蔽的地下室冲去。 乌鸦的眸中闪过一道人性的光泽,此时冥冥已和乌鸦连通视觉。 冥冥的眼睫扑扇,视觉不停切换,数十秒后,她轻轻阖目,断开与乌鸦的链接。 “找到了。”冥冥言简意赅道,“货物在地下室三层靠东侧的倒数第二个仓库,人则被关在了地下四层的牢房里。” “干得好。”凝光不吝夸奖,当然她也知道冥冥最想要的是什么,“回去就给你加钱。” 冥冥露出了真心实意的欢悦笑容,她对凝光抛了一个飞吻。 老板,你真的太讨人喜欢了~ 伏黑甚尔:“……” 啧。 一行人兵分两路,中原中也去搬货物,重力异能的便捷尽显无遗,而凝光三人去牢房救援可怜的专家们。 中原中也顺便给港口黑手党本部打了个电话,让后勤部的人过来。 搬完货后,中原中也马不停蹄地去和凝光他们会和,虽然任务已经完成,但他有一个问题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他站在牢房外,帮人们解开绳子,头也不转地说道:“凝光小姐,对于这个组织的异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被拐骗来的大量普通人,普遍悍不畏死的战斗人员,还有那神神叨叨的、精神不太正常的组织小领头。 这一切都指向了隐藏更深的某样东西——而凝光似乎清楚这件事。 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它已经涉及到了横滨……或许早点说出来,也能早点做出应对。 凝光沉吟片刻,斟酌着言辞说道:“中原先生,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中原中也:“啊?” 橘发少年忽然扭头,定定地看着她不动了。 “我的故乡曾为一位神明统治千年,直到近年才由神治过渡到了人治。”凝光轻声说道,“这些神明,我们通常称之为魔神,魔神轻易不会死去,然而一旦他们死去……无论生前如何弱小,他们死亡后的残渣都会给人间带来难以估量的灾祸。” “这些联合起来的黑.道组织,以及他们幕后的博野会社,我怀疑皆与魔神残渣有关。” 凝光玛瑙般的红眸是一片认真,与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睛相对。 “如若放任不管,被魔神残渣影响到的人只会愈来愈多,届时,整座城市都要陷入混乱。” “请务必重视起来,这将是一场可怕的瘟疫。” 第10章 七星天权 神明。 中原中也把任务报告呈上去后,森鸥外看着那一行行鲜明的白纸黑字,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 “唉……” 森鸥外沧桑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发际线又往后挪了几厘米,他呜呜呜地抱住自己的人形异能爱丽丝,不顾她的嫌弃以及还在场的中原中也。 “爱丽丝,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一轮到我上位就接连撞上这种档次的事情,明明前首领在位时每年都平平稳稳的——” 森鸥外半点没有首领的形象,抱着自己的幼女异能就开始嚎,这一放在外面八成要被送去警局的行为,中原中也等港口黑手党下属们却是早就习以为常。 中原中也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地问道:“BOSS,凝光小姐说魔神残渣很有可能已经在横滨与东京一带传染开来,近些日子横滨市失踪案件频发,也与这件事情有关。” “BOSS,请您指示。” “啊……失踪人口的话,交给政府就好了吧。”森鸥外慢吞吞地说道,他一手托腮,似是在思考什么,“至于你说的那个‘魔神残渣’,还有更具体的情报吗?” 于是中原中也便把自己知悉的都告诉了森鸥外。 他的情报90%都是从凝光的口中问来的,包括魔神残渣的本质,它的出没地点,所造成的感染危害,还有它可能的本体所在。 “凝光小姐似乎了如指掌?” “嗯,因为她说魔神自她的故乡而来。”中原中也顿了顿,“一个名叫‘提瓦特’的地方。” 森鸥外从自己的脑海里筛选相关名词,从地名到组织名,然而一无所获,他过去几十年都从未接触过这个“提瓦特”的地方。 甚至是那位凝光社长本人,她都来历成谜,以港口黑手党的情报网,竟丝毫调查不到她过去的资料。 森鸥外又叹了口气,眉心愁云惨淡,苦着一张脸:“现在我还没扎稳脚跟,真不想在这个时候伤筋动骨啊……” 但此事不可能不管。 如果凝光小姐给的情报皆属实,魔神残渣的本体大概率栖息在外海底,那么临海的横滨无疑要首当其冲。 森鸥外沉吟片刻,说道:“给凝光小姐书信一封吧,就说港口黑手党愿意与天权株式会社加深合作,共御外敌,还请凝光小姐把她所知的都透露给我们。” 中原中也微微鞠躬:“是,BOSS。” 中原中也转身正要离去,首领室的门扉忽然打开,一个身披黑色外套、缠着绷带的少年与他擦肩而过。 中原中也脚步一滞,属于太宰治那阴阳怪气的声线便钻进了他的耳内。 “啊呀,差点任务失败的小蛞蝓~找到森先生这是来领罪的吗?好乖好乖。” 中原中也捏紧拳头,脑门上蹦出一个十字,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顺带甩上门。 太宰治嗤笑一声,便把视线挪回了森鸥外身上。 森鸥外双手交握,微笑道:“辛苦了,太宰君,有没有问出什么?” 他指的,自然就是被中原中也带回本部的俘虏了,鉴于俘虏们皆行事诡异,精神不正常,被带回来的途中还在喃喃着“伟大的神祇”,审讯班的人一致认定他们与魔神残渣有关。 虽然说……确实有关。 但太宰治摇了摇头,耸肩道:“没有哦。最多只问出了旁支末节的信息,至于那些关键的,他们也一概不知呢。” 太宰治又夸张地叹了口气:“这些可都是邪神的狂信徒吧?明明知道这种类型的家伙最难撬开口……森先生还真是喜欢给人出难题。” 狂信徒的思维就不能以常理推论,他们既不怕痛也不怕死,唯一恐惧的就是被他们的“神明”抛弃,对付这种人,太宰治都觉得有点头大。 “因为太宰君很优秀啊。”森鸥外的微笑无懈可击,“既然俘虏口中撬不出什么,那唯一已知的情报来源只剩下凝光小姐了。太宰君,稍后你和中也君走一趟吧。” 太宰治露出吃了苍蝇般的表情:“哈?” “我们之前收到过邀请函,作为天权株式会社的合作者之一,被荣幸邀请参与他们‘群玉阁升空仪式’的晚宴呢。” 森鸥外笑眯眯地打开抽屉,拿出一份邀请函,递给太宰治。 “中也君的那份我已经给他了,就麻烦太宰君和中也君走一遭了。时间好像是定在下个月初吧?如果能探听点什么东西回来就更好了,我很期待哦。” 太宰治盯着那张黑底烫金封皮的邀请函,如同看见什么洪水猛兽般,后退了三步。 “我才不要!!为什么我要和蛞蝓一起行动啊?!” “哎呀,因为年轻一辈的下属里,我最信赖的就是你们两个了啊。中也君先前就和天权会社有交情,凝光小姐对他更容易卸下心防,但他打探情报的能力不如太宰君,所以要靠太宰君来弥补他的不足嘛。” 森鸥外给的理由可太充分了,末了,他还添增一句“这是首领的命令,太宰君”,成功堵住了太宰治的嘴。 太宰治:“……” 他黑着脸,拿过邀请函便离开了。 …… 群玉阁的基础建设,早在半年之前便开始动工,如今之所以迟迟没能竣工,不过是缺了三样核心材料而已。 现在动力装置找回来了,浮空没问题,千奇核心的替代品冥冥也找到了,就只剩下“仙家符箓”这一样材料。 为了让群玉阁具备强大的防守反击能力,成为当之无愧的移动堡垒,仙家符箓无可或缺。 最终,凝光是通过咒术界的渠道,买到了相应的符文阵法。 咒术界的人非常的古板且难缠,凝光带着两个秘书,谈了长达半个月都迟迟没能定下合同,期间还起了小小的磨擦。 与她交易的是来自咒术界名门家族的人,姓“禅院”。 对方极为看不起非术师,凝光带着自己的秘书,前往指定地点商谈时,一上来就被他高高在上地指责了一通。 “太慢了,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姓禅院的男人就差没拿鼻孔看人,满脸写着不耐,“一点守时观念都没有,还穿得如此随意暴露,寡廉鲜耻,不知礼节!” “果然你这种暴发户的女人都是满身铜臭味、没有半点涵养的东西……若是放在我的家族,你这种女人起码要跪上三天三夜的祠堂,把家规抄一百遍才行。” 他扫了一眼凝光身后的两人,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尤其嫌恶地盯着伏黑甚尔,显然是认出了这张脸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非术师的垃圾也只配与非术师为伍,哼。” 啥都没说就被喷了个狗血淋头·没有涵养寡廉鲜耻·暴发户·凝光:“……” 静默片刻后,凝光缓缓扬起了嘴角,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双手交握于腹前。 “事不宜迟,我们先来谈谈价钱吧,禅院先生。”凝光慢条斯理地说道,“希望你的货物不会像你的人一样糟糕,否则我会很失望的,因为它一文不值。” 她整个人气势一变,不过是淡淡地瞥了眼对面的男人,他便陡然噤声。 而跟在凝光的后方,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的伏黑甚尔,也不由得舒展开来,眼底染上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熟悉凝光的人都知道,她这是动怒了。 而凝光发火的方式…… 希望谈判过后,还能给对面剩下一条底裤吧。 伏黑甚尔乐得看禅院的人倒霉,他头一次对双方商谈燃起了兴趣,亲眼见证了禅院的脸色是如何由趾高气昂变为青灰惨白,他的色厉内荏被一下子揭穿,凝光一语道破了他极度缺钱的窘境,否则不会轻易售卖家族的符文。 把他伪装起来的傲慢戳破后,凝光开始在他的命脉上反复拿捏。 “禅院先生也知道,现在是你着急用钱,而我不着急买符文。你的东西,对我而言并非是独一无二的。”言外之意就是,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注意一下你的言辞。 “既然我能找到你,就证明我是有咒术界的渠道的。禅院先生猜猜看,如果禅院家的长老知道你为了钱贩卖家族符文,你会迎来怎样的惩罚呢?会除名吗?” “……”男人的神情渐渐苍白。 凝光看了眼伏黑甚尔,她忽而轻笑了一声:“我记得刚才,禅院先生还在嘲笑我的秘书被逐出家族了?可是禅院先生马上也要变成这个下场了,怎么办?只要我稍稍向禅院家透露点消息……你也是你口中的‘垃圾’了。” 听到这里,冥冥都忍不住向凝光瞥去。 她没有听错吧? 老板这是在给伏黑出气吗? 伏黑甚尔别过头去,他表面上满不在乎,然而飞扬的眉梢证明了他此时心情极好,把快乐建立在禅院族人的痛苦之上,获得的是双倍的快乐。 【伏黑甚尔情感值: 20】 凝光声音一顿,“……如此,禅院先生也该认清现实了吧?” 她双腿交叠,笑容优雅:“主导权在我这边。你于我而言,无关紧要。” 每一句话都敲在禅院的心上,对他而言是难堪的羞辱,可是他无法反驳。 他极度缺钱,之所以一上来就讽刺凝光是暴发户,未尝没有嫉妒的心理。 凝光的言辞平淡又辛辣,把他的遮羞布悉数戳破,两人的地位即刻反转,是他在被曾经看不起的“非术师”狠狠踩在脚底。 他打破牙齿和血吞:“我知道了,符文我明天就能送来,希望凝光小姐信守承诺。” 凝光挑眉:“当然。” 商谈结束,双方的心情一个天一个地,凝光坐上副驾驶座,瞟一眼开车的伏黑甚尔。 “你好像很开心?” 伏黑甚尔不置可否:“就不要明知故问了,大小姐。” “嗯。既然你的状态这么好,今天就陪我加班吧,伏黑。” 伏黑甚尔忍俊不禁,声音都带上了戏谑的笑意:“大小姐,你这是准备把我彻底绑死在你的会社吗?让我接触这么多你们会社的重要机密……可别忘了,我们一开始是雇佣关系。” 一到时间,他就要走的啊。 凝光半点不慌:“哦?那我如果想把你一直留下来呢?” 伏黑甚尔哼笑道,“我的卖身钱可是很贵的。” “这样啊……” 到了公司,他们先后下车,凝光在包里摸索着什么东西,随即拿出一张黑卡,在两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她向伏黑甚尔走去。 凝光笑吟吟地把黑卡贴上伏黑甚尔的侧脸。 “那么,八十亿美金,你是我的了?” 第11章 七星天权 群玉阁的修建地址在凝光租下的一大片后山空地,彼时工人热火朝天,挖掘机轰鸣不绝。 临近竣工日期,群玉阁已基本成型,凝光照常前来视察工作,她身后是如影随形的秘书冥冥。 感受着背后那道灼热的目光,凝光:“……” 自他们与伏黑甚尔分开后,冥冥就一直保持着这样一言不发、两眼紧盯着凝光的状态,从株式会社本部到群玉阁修建场所,从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太阳都倦怠地偏斜、枕着云彩睡去,冥冥的目光仍然死死地黏在凝光身上。 被这样盯着,茶都觉得不香了。 凝光正欲回首,女人一双白皙的手臂便蛇一般缠了上来,虚虚地环住她的肩膀,体温微凉,如同这盛夏的一块冰。 冥冥无声无息地贴了上来,她的身高与凝光相仿,下颌轻易便能搁在她的肩颈之间,浅色的麻花辫撩到了后方,与凝光的白发交叉纠缠。 冥冥的侧脸挨到了凝光的耳垂,两人的体温差在那一瞬极为明显,凝光微微偏头,红眸里映出了冥冥暗含不满的面容。 “老板,为什么要选伏黑甚尔那个男人呢?” 冥冥丝毫没有社交距离感,温热的吐息漫过凝光的耳廓,带着故意演出来的娇嗔。 “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不管是在工作能力上,还是在……生理的能力方面,我自认都不会输给他哦?” 冥冥的手指绕过凝光的发丝,指节轻轻捻弄、打转,一圈一圈地缠在自己的指腹上。 “性别方面不要卡得太死?” 她越挨越近了,甚至超过了寻常闺蜜之间的亲昵距离,在冥冥涂着淡色口红的双唇贴上来之前,凝光一回手精准地扣住了她的脸。 凝光略无奈地说道:“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冥冥和伏黑在我这里是地位等同的。” 冥冥眨了眨眼,眸底有星尘碎屑般的光彩点亮:“那——?” “钱包我没带在身上。”凝光风轻云淡,她还不知道冥冥想要什么吗,“回去会社了,我再给你。” 冥冥顿时笑了,她退开一步,捧起凝光的手,便在她手背落下一吻:“永远为你服务。爱你哦,老板。” 凝光看着冥冥心情愉悦的勾起嘴角,她率先迈开步子,从群玉阁的基底开始视察。 “走吧。” ——不论是冥冥还是伏黑甚尔,他们的情感值真好刷。 无意中打开派蒙菜单,瞥了一眼当前任务进度,凝光不由如是感慨。 这么多天过去了,两人的情感值早就被她刷到了60以上,已经能判定任务合格了。 60~80是“友人”的级别,而到80~90的区间,便是一生中仅有几个的“挚友”,那么90往上到满分一百,系统判定的称号是“至死不渝的深爱”。 凝光觉得没必要,大家当个朋友就挺好的。 情感值这种东西,越往上就越是难刷,从0到60凝光可以轻而易举拿钱砸上分,但到了六十以后,钱的作用已经很小了。 与其花费大把时间精力钻研任务攻略……对不起,凝光选择赚钱。 “两天之后,群玉阁就能竣工了。” 凝光在冥冥的陪伴下,绕着群玉阁走了一圈,如是感叹道:“明日我就将咒术符法刻印到群玉阁的核心中,然后举行升空仪式。” “邀请函都寄出去了吗?” “都寄出去了。”冥冥说道,“全是当今的社会名流,当然还有老板的合作伙伴,都表示愿意前来参加。” “嗯……那好。”凝光点点头,低头思索道,“是时候该筹办宴会了,这件事也交给你吧,冥冥。” “好的。” …… 寄往全国各处的邀请函,有一些甚至写着令人愕然的姓名。 既有政府高官,也有黑.道成员,有商界巨鳄,还有科研专家,演艺圈名流……可谓是包罗万象了。 值得一提的是,凝光明知博野会社有问题的情况下,仍然写信邀请了他们参加。 “坐以待毙不可取。”面对伏黑甚尔的疑惑,凝光如是解释道,“与其让他们在暗处搞小动作,不如就放在我们眼皮底下,主动出击才能试探到更多消息,不是吗?” “何况,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群玉阁更安全的地方了。”凝光笑了笑,“倘若他们真决定在群玉阁上动手,我反而会感到安心。” “安保就拜托你了,伏黑。” 被凝光拿八十亿美金买下来的伏黑甚尔:“……哼。” 冥冥的办事能力确实极强,交给她不过几日,群玉阁升空晚宴便筹备得七七八八了,她知晓自家老板喜欢华国文化,特意在装饰上添增了不少华国元素。 当天夜里,群玉阁半浮在空中,被密密麻麻粗壮的铁链拉扯着,等待升空那一刻的到来。 受邀而来的嘉宾,陆陆续续已经到场,岛国毕竟不像提瓦特那般人口稀少,不出一个小时,下方观赏席便站满了人,凝光在高台上,粗略地一扫过去,竟发现了不少眼熟的面孔。 冥冥也在她的耳边低声介绍。 “那两位是荣明株式会社和北流原会社的社长,他们是老死对头了,这一年互相给对方使过不少绊子,现在还没有闹起冲突,应该是看在老板的面子上吧。” 凝光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位社长腰间拴着的公章,沉默。 她也听闻过这两位的奇葩商战手段,什么往对方的保温杯里下泻药,往对家公司的电脑里发凰图,买通保安工作人员切断公司电源……等等等等。 哦对,前不久因为有员工跳槽到对家,他们俩还现场上演了一波东京街头豪车对撞,最后双双被警局拘留,还上了热搜。 热搜就叫#你这一生,有没有老板为你撞过车#。(注) 凝光寄邀请函是广撒网,早已料到会有死对头碰面,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然而看到各大社长纷纷往腰间栓公章的行为,还是不免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世界的商战,她已经有点看不懂了:) “老板?”冥冥在凝光耳边轻声询问。 “……没什么。”凝光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交代冥冥道,“记得让服务生留意这些来宾,别把立场相对的人安排到一起去。” 比如说港口黑手党和政府工作人员,要是不小心被服务员安排到一张座位,那乐子可就大了。 冥冥唇线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明白,我的老板。” 第12章 七星天权 月上树梢,朦朦胧胧的银辉如一层轻淡薄纱,半边夜空铺开一道银河,而在夜幕之下,那悬浮于半空的别墅小岛,灯火通明,罗幔红纱揭开至门扉两侧,宴会大厅内,社会名流在舞池中结伴起舞,黑白的方格子里旋转、旋转,犹如被操纵的一颗颗棋子。 此时夜间九点,还差三个小时,群玉阁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腾空而起,成为隶属于天权株式会社的明亮星辰。 恐怕,整个日本也只有天权会社的社长,有这个财力为自己打造一所空中别墅了吧。 但凡被凝光邀请而来的嘉宾,在目睹了群玉阁的富丽堂皇之后,无不为之感到惊叹。 宴会座无虚席,觥筹交错,古典乐曲轻缓地回响于群玉阁上空,如若说被宴请的社会名流是群玉阁中的点点繁星,那位游刃有余应付着络绎不绝的应酬、穿梭在人群各个小团体中的白发女子,便是这众星追捧的一轮明月。 “凝光小姐,当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 ——此类的话术,凝光都快耳朵听出茧了。 她挂着官方式的微笑,捧着一个玻璃杯,杯缘在水晶挂灯下反射.出一抹白光,与对方的高脚杯轻轻碰触。 “高野先生,过誉了。” 来自各领域精英人士的试探,凝光不卑不亢,回答得滴水不漏,游刃有余,没有透露出一丝核心信息,让不少心怀异念的人感到些许失望。 凝光的高脚杯里红酒泛着粼光,她轻抿了一口,视线游荡在来宾之中,最终在几个人身上定格。 伏黑甚尔和冥冥去监视博野会社的人了,那边无需她操心。 凝光看着年纪相对较轻的、来自港口黑手党的两个少年,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随即不加犹豫地朝他们两人走去。 “日安,两位。” 正在争吵中的两个少年一顿,随即纷纷将目光转向了她。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皆是一袭黑色西装,然而两人的神情、气质截然不同,他们对视一眼,先开口的是太宰治。 “日安,凝光小姐~”黑发微卷的太宰治笑着说道,声音里带着未褪的少年气。 中原中也一手摘起帽檐,微微俯身向她致意。 来自港口黑手党的两个少年,年轻却权重,若是忽略他们一身西装,与外界的普通少年没什么两样。 然而就是这样的他们,让其他来宾敬而远之,周围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凝光当然知晓他们的来意,她唇线微扬,与二人闲闲地攀谈了起来。 嗯,主要是太宰治和她交流,以此获取更多的信息。 太宰治对她说道:“既然凝光小姐希望借助港口黑手党的力量?这点程度的情报共享,想必凝光小姐不会吝啬吧?” 凝光点点头。 “昔日魔神显形,大陆受灾,民不聊生。” “魔神不会彻底消亡,死后的它们会化为残渣游荡世间,污染人类,孕育魔物……” “然而,这个世界有点特殊。” 太宰治:“愿闻其详?” 凝光却朝他淡淡一笑,对太宰治伸出手来,做出一个优雅的邀请礼。 “这里人多嘈杂,不妨我们去舞池里慢慢说?”凝光的嗓音不急不缓,夹杂在轻柔如月光的背景音乐中,奏出奇异的共鸣韵律,“会跳舞吧,太宰君?” 太宰治神情一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猫儿般地睁大眼眸,似是没想到话题是如何从魔神跳跃到舞蹈的,他歪了歪脑袋,露出符合这个年纪的表情。 “诶?” 凝光的笑容清浅,好像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她褪下这从容不迫的气质,她邀请太宰治去舞池,一直保持着伸手的动作。 “……”太宰治的腮帮子鼓了起来,不情愿地握住了凝光的手。 这是他头一次,被人完全掌握了话题节奏。 以往都是太宰治牢牢把握着话语主导权,而现在轮到他被凝光牵着鼻子走。 太宰治有点郁闷,但他看着凝光的侧脸,又生不起气来。 同样身居高位,但凝光比森鸥外相处起来要舒服多了,太宰治善于洞察人心,即便他无法一时勘破凝光的所有秘密,她的性格他还是能了解得七七八八的。 她具备所有商人的狡黠精明,但又有着自己的底线。在她的心里钱的重要性无可置疑,但总有些人或事物,能让她为了保护它,而甘愿放弃自己的珍重之物。 与森鸥外不一样…… 太宰治垂下眸子,额前的发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思索的眸光。 凝光老板一入舞池,乐团立刻曲目一变,奏起了凝光所喜爱的曲调风格。 凝光好笑地看着太宰治,虽然心智成熟,浸润黑.道,但在某种程度上,太宰治还真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少年。 “以前没跳过舞?” “……因为没怎么参加过类似的场合啊。” 太宰治的能力确实强,但脾性不好相与,森鸥外一般不会带他出门。说真的,比起太宰治,森鸥外情愿选择广津柳浪陪他去参加宴会。 于是就导致了这样的状况—— 太宰治站在凝光身前,由凝光引导着,把手放在她的腰际,另一只手与她交握,两人间的距离远远超出了正常社交范围,他甚至能看到凝光轻笑时胸腔的震动。 “姿势别这么僵硬。”凝光温和地教他摆正姿势,她低头看去,那柔顺的白色长发自然坠落,丝丝缕缕地垂在太宰治眼前。 在凝光眼里,太宰治确实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她对待孩子向来耐心至极。 然而她的温柔让太宰治更加浑身不自在了,他头皮发麻,凝光柔和的嗓音听在他的鼓膜里,激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全靠意志力克制着自己不拔腿就跑。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自然而熟稔地对待一个陌生人,对他释放善意? 太宰治的僵硬尽数落入了凝光的眼底,她笑意愈深,手覆上了太宰治的手背,让他揽在自己的肩膀。 哦对了,凝光穿着高跟鞋,身高逼近一米八,是属于中也和她对话都要飘起来的程度,而不到十六岁的太宰治,当然也比凝光矮近半个头。 凝光一倾身,伴随着舞池外徐徐传来的乐曲声,她带着他一旋一旋地来到了舞池中央,她的声音仿佛也被这气氛融化,掺入了迷离的幻香。 “抬起左脚,后撤……嗯,做得很好,揽住我的腰,记得别松开哦。” 太宰治头低得快要看不清脸了,属于成熟大姐姐的气息近在咫尺,温度发烫。 “我说……”太宰治的声音平白弱了气势,“凝光小姐玩够了没?什么时候才肯进入正题?” “嗯?”凝光调笑着说道,“莫不是害羞了?难得宴会,当然是尽情地享受一番才好了。” “……” “至于你想知道的,不必担心,我都会告诉你的。在宴会结束之后。” 旋律一扬,卡在节奏点上,凝光一拉太宰治的手臂,旋转着交换了位置,就在他们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凝光的吐息几乎贴着太宰治的耳畔传来。 “放开那些沉重的负担,今夜就玩得开心一点吧,太宰君。” …… 舞池之外,中原中也盯着中央那异常亮眼的两个人,陷入了沉思,连倒的红酒溢出了杯子都未察觉。 他直觉性地意识到一件惊悚的事。 ——太宰那家伙,该不会被调戏了吧?! 第13章 七星天权 就体力而言,太宰治的体术水平在港口黑手党只能算中下,不说与中原中也相比,和组织专门的武装小队也是比不过的。 陪凝光跳了一场又一场舞,太宰治最终是锤着腰下场的。 中原中也毫不客气地大声嘲笑他,太宰治回以阴恻恻的一笑。 “呵。” 他瘫在软椅上,伸手要去够中也的红酒瓶,中原中也赶忙护着红酒后撤,两人在这块无人区域争抢了起来,然而不出一分钟,旁边就有位服务生快步走来,拦下了他们俩。 服务生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杯果汁,挂着营业式微笑道:“凝光小姐交代过,不能让未成年饮酒,二位还是喝点鲜榨果汁吧。” 中原中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红酒瓶被抢走,替换来的是一杯漂浮着果粒的橙汁。 “啊……”这个社长是认真的吗?? 这回轮到太宰治幸灾乐祸地笑了,“对啊,中也还只是个子矮矮的未·成·年呀~噗。” 中原中也脸色黑了半边:“我还在生长期,未来还会长高的啊!” “是吗是吗,我看未必吧~” “你这混蛋——” 真是有活力的年轻人啊。 闲闲地扫了一眼少年组,凝光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拉菲酒,倒入高脚杯中,轻抿了一口。 距离午夜零点还有一段时间,凝光本想着趁此机会周旋于政客间,探听未来一年的政策走向,一道急促走来的脚步声却将她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女服务生从群玉阁侧门匆匆行来,她在凝光面前站定,微微躬身道:“凝光小姐,冥冥小姐喊我传话,让您去外台一趟。” “我知道了。”凝光看着她,颔首说道,“辛苦你了。” 女服务生立刻忙不迭地摇头,直言不敢当。 像她这种的底层打工人,对凝光的态度都是诚惶诚恐的,敬仰与惧怕交加,还带着点人类天生的慕强心理,被凝光吸引,甘愿到她手下做事,哪怕只是个底层清洁工,无不为自己所处的会社自豪。 天权株式会社的内部凝聚力,出奇的强大。 群玉阁建筑是仿华国古典风格,檀木门板雕花琢云,红幔薄纱拢在天花板四周,中间则挂着明亮的水晶灯,祥鸾屏风取代了普通的混凝土墙,隔开一间间房屋,装饰在角落的,除了青花瓷器外,还有不少莲花灯铺在墙沿,连绵成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光线。 这些莲花灯,除了房屋内部,在群玉阁的外台、走廊、池塘皆有布置,在夜空下发着莹莹的光,像是在为陌生的人指路。 如此静谧、安宁的景致,如果可以,凝光真想独自一人走到高台上,静下心来慢慢欣赏。 可惜了,现状不允许。 在宽敞无人的外台广场,凝光见到了三个人。 或者说是……对峙中的双方。 伏黑甚尔和冥冥相并而立,在他们对面的,则是一脸平淡、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博野社长——凝光近日的重点提防对象。 见凝光走来,冥冥先一步退后,把谈话的场合让给了自家老板。 她在凝光耳边低声说道:“老板,小心些……这个人不太对劲。” 凝光心说我当然知道,若是对劲又何苦这么监视他? 伏黑甚尔和冥冥皆在她身旁,凝光本人又是个行走的(宝石)机关.枪,她淡定极了,上前一步,对博野社长自我介绍,同样是客套话,但从她口中吐出的词句,尽显翩翩风度。 “夜安,博野社长。”凝光轻笑道,“虽还未见过面,但我们彼此算神交已久吧?今日有幸邀你前来观礼,不知博野社长在宴会上可曾尽兴?” 博野社长似是在走神,在凝光又喊了他一声后,才恍然间看向了她。 接着,他也扬起了典型的商人式客套笑容,与凝光握手,一触即分。 “久仰凝光社长大名,如今有幸一见,果真是年轻有为。”博野社长说场面话的时候很正常,他忽而又转头,靠在群玉阁外台边缘的栏杆上,遥望下方的城市。 “我非常荣幸,能接到凝光社长的邀请函,前来群玉阁观礼……”他嘴角扯开一个笑容,“群玉阁很美,非常美,第一眼就让我惊艳不已,已经算得上建筑物中的奇迹了吧?” “博野社长过奖了,我只是给出了大概的构想,真正出力的,是我的下属和工人们。” 凝光也走到了栏杆边,但和博野社长隔着一段距离。 他们共同遥看群玉阁阴影下方的繁荣城市,如同将这方大地踩在脚底,一览众山小的愉悦之情。 光看凝光和博野社长相处的氛围,简直难以想象他们是潜在的对立关系。 只听博野社长继续道:“但它实在是太美了。听闻群玉阁是凝光社长的心血之作?所以我在想……” 风声陡然变轻,凝光偏头看去,博野社长的嘴唇翕动,出口的话语裹进了风里,被带到她的耳边。 “就在这里谱写华丽献头仪式的序曲吧,一场取悦神明的盛大舞台即将拉开帷幕——由我亲手写就的篇章!” 凝光的瞳孔忽而放大。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按下了慢播放键,切割成一帧帧的图景。 浮于表面的平静终于被撕下伪装,博野社长眼底充溢扭曲的狂热,他嘴角咧开,弧度几近撕裂,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绯红色,他在为即将到来的事情心悸不已。 狂风骤然侵袭,吹得他西装服摆鼓鼓作响,他脱离了所有的承重物,将自己肆无忌惮地抛入地心引力中,在狂笑声中落入死亡的怀抱,落入他所信仰的魔神的怀抱。 群玉阁虽还未正式升空,但也浮在近百米的半空中。 他翻过栏杆,拥抱高空,被夏季燥热的风远远抛离建筑,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便心怀无匹热枕,迫不及待地一跃而下。 在自杀的前一刻,他的皮肤上恍然浮现了妖异的纹路,黑雾从他身上漫出,那是他与魔神签订“契约”的证明。 他会将一切献祭与魔神。 他的生命、他的灵魂……还有那城市中的,数以万计的活生生的血肉! 博野社长早已计划好,由他来拉开这美丽壮烈的献头仪式的序幕,他将以身为引,唤醒他信仰的神明,然后将这城市中的人们拱手奉上。 他苦恼的是,该在哪里献祭他自己的生命呢? 他是个颇为注重仪式的人,在被魔神残渣侵蚀大脑后,更是看重仪式感到了病态的地步。 直到他收到凝光的邀请函,他终于找到了—— 最适合作为“魔神苏醒之日”的开场。 那高空之上的群玉阁,冒犯神明栖息之地,生而为人却将同类踩在脚底,何其傲慢。 它有罪,她有罪,他们皆是罪人…… 他的身躯轰然坠地,大脑在一瞬间碎裂,快到剧痛都来不及传输到神经。 他的血液从破碎的躯干里冒出,然后被土壤汲取,渗进地下。 能以命唤醒他的神明,他是荣幸的。 那深埋于地底,在万里之外的海洋下方,沉眠的魔神残骸,头骨的眼窝里,忽而闪过了一抹红光。 …… 凝光捏紧了栏杆,笑容头一次从她脸上褪去。 听到动静的来宾们纷纷跑到外台,港口黑手党的两个少年察觉到的更多。 太宰治走到凝光的身边,循着她的视线向下看。 太宰治轻声问道:“凝光小姐,有人跳下去自杀了,是吗?” 凝光如梦初醒,她回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扯过太宰治的手,然后一把蒙住他的眼睛。 “你不能看。”凝光的嗓音低沉而严厉,她又重复了一遍。 “太宰,你不能看。” 第14章 七星天权 升空仪式突然而仓促地中断了。 毕竟闹出了命案,哪怕群玉阁四处皆有摄像头,能证明博野社长是自杀的,但这场涉及到社会各界名流、政府高官的宴会出现命案,仍然引起了官方极大的重视,社会舆论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心人稍稍调查就不难发现,博野社长和凝光曾同为珠宝行业的竞争对手,博野会社是凝光爬上金字塔顶所踩的众多败者之一。 扒出了竞争对手这一层关系,博野社长又在凝光的群玉阁宴会上自杀,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怀疑的矛头,一时间皆指向了凝光。 热搜在网络上挂了两天两夜,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人们秉持着永远不要相信资本家的良心这一基本观点,引申出了不少光看文字都让人毛骨悚然的阴谋论,属于是凝光本人看到都会惊叹一声精彩的程度。 “哪有人会无缘无故自杀呢?肯定是凝光做了什么手脚吧……光看外表根本想象不到她居然是那么恶毒的、精于算计的女人,曾经的手下败将都不放过吗?” “那可是群玉阁,凝光本人的地盘,即使这件事没有她直接参与,八成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也许凝光曾经的对手都要小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一传十,十传百,谣言越传越离谱,到了后面,凝光在网络上的形象已经发展成“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蛇蝎女子”了。 凝光:“……”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厉害。 社会舆论这东西本来对她无关痛痒,她相信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然而现状却让她不得不重视起来她的外在形象。 除了本就黑得滴水的港口黑手党,其他的合作伙伴都或明示或隐晦地表达了与她暂缓、中止合作的想法,资本家个个都是人精,他们可不想在这紧要关头惹火上身。 凝光手底下的员工倒是没一个要跳槽的,他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比凝光本人还要着急,不止一次在开会时提醒过凝光搞公关了。 凝光很感谢他们的好意。 但事情总分轻重缓急,要一件一件来嘛。 凝光让自己的员工全力配合警方查案,她自己则积极提供线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大方方地让警方调控所有的监控录像,这番态度,不仅是为了尽早洗脱嫌疑,也是做给公众看。 倘若她真的是害死博野社长的凶手或者帮凶,她有必要这么积极地配合警方吗? 这起案子没什么悬念,监控都明明白白地录下来了,包括凝光的声音也有记录,她没有任何教唆自杀的嫌疑。 之所以拖得慢,只不过是因为死者身份特别,上层阶级的宴会,牵扯面太广了而已。 在官方那边洗脱嫌疑后,凝光才正式对舆论出手了。 她一上来就亮出了自己无嫌疑的证明,代表着公安官方的态度,这是基础。在实锤证明的基础上,她才能让自己的公关尽情发挥。 公关先是沉寂了一阵子,在网络上那波声讨凝光的高.潮过去之后,人们发现各大社交媒体上,冒出了许多对此发表质疑的人。 “太离谱了,别的不说,光从动机上看,凝光有必要对博野社长下死手吗?本来就是手下败将,博野会社也连月亏损,离破产只有一步之遥,害死他们会长,对凝光有一星半点的好处吗?” “对啊,这么久了,我没看到凝光从博野社长的死里捞到任何利益,反而自身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损失不少吧。” “与其说这是凝光策划的……我倒情愿相信这是博野社长的蓄意报复,只为了把凝光拖下水。你们看,凝光没有害死博野社长的动机,但博野社长报复凝光的动机可多了去了啊。” “博野社长选择在群玉阁上自杀,细想一下根本不觉得意外。一来他的会社本就在破产边缘,他本人负债累累;二来,凝光是他的对手,在群玉阁自杀能直接报复到凝光。一个本就心存死志的人,当然是要让自己的死亡利益最大化啊,他可是个资本家。” 当然,网络杠精多,自然也有人在评论底下阴阳怪气问他们收了多少钱,但民众是有判断能力的。 天权会社财大气粗,水军的质量都高得离谱,他们每个人发表的观点大多相似,但逻辑清晰通顺,符合大众认知,比起之前网民漏洞百出的阴谋论,他们的观点更容易被人接受。 渐渐的,有网民认同了他们的观念,于是也开始站在凝光的立场上思考。 ——对啊,凝光害死博野社长有半点好处吗?她何必呢? ——退一步说,就算她要弄死博野社长,她有一万种可以选择的地点,为什么偏偏要在自己的群玉阁上呢?她又不是傻子。 水军有组织地渗透各大社交平台,每个人发表数条评论,总量就很吓人了。哪怕是心存疑虑的网民,去看了一下凝光的官博,好家伙,警方都说了她没有嫌疑,那还怀疑什么呢! 难道他们的判断力能比警方还强吗? 随着一些官方媒体也陆续发表支持凝光的文章,网络上的某些不明成分的人终于偃旗息鼓。 一些想趁机浑水摸鱼、抹黑凝光的人节节败退,他们背后的人眼看大势已去,就不肯再出钱买水军散播不利言论。 这网络舆论也平定得差不多了,凝光才组织了一场新闻发布会,面向大众,详尽而诚恳地解释了一通当日的情形,而本就心里隐隐偏向她的网民更加顺理成章接受了她的说法。 至此,这场风波才算结束。 …… 但凝光真正重视的,从始至终都不是会社的公关危机问题。 她提起笔——在信息化发达的时代,她还是更喜欢用这个方法以表达自己的重视——在信纸上,她写下了自己所知的一切魔神相关情报,并告知对方“魔神危机已逼近,滨海城市必将首当其冲,请小心为上”。 【森鸥外阁下敬启: 魔神死后变为残骸,生前怨念化作瘴疠妖邪,无止尽地侵害人类生存的世界。 病痛恶疾、自.然灾害、精神侵蚀……它的渗透无处不在,它是“不详”的代名词。 在我的故乡,无人有彻底清除魔神残渣的办法,即使是我以富饶安稳为名的故国璃月,人们之所以没被魔神残渣侵害,也不过是有夜叉仙人独自护法,替众人承受了业障。 但这个世界不太一样……我猜测,这里的魔神残渣具有本体,它们需要一个“传播源”以供它们扩散残秽,我们只需要消除那个本体,就能够彻底抹灭魔神残渣。 天权会社在东京,魔神本体的位置探查就拜托阁下了。不必担心,我会全力支持魔神残渣的清除工作。 这之后,城内或许会出现地震海啸、人群暴动、秩序混乱、疫病突发等等灾情,请做好万全准备,我接下来会给异能特务科去信一封。 愿你我安康,顺利渡过这场劫难。 署名 凝光】 把这封信交给了太宰治后,凝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破天荒地没有立即工作,而是仰靠在沙发垫上,目光空茫地注视着天花板。 “派蒙。”凝光喃喃道,“我原以为我能把它仅仅当作一场游戏……但我现在才发现,我做不到。” 太真实了。 【派蒙:旅行者……】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是谁撕开了两个世界的空间裂缝,让提瓦特大陆的魔神残渣外泄到了这个世界?” 【派蒙:……】 派蒙一改往常的叽叽喳喳,在脑中沉默。 凝光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双眸。 “如果魔神残渣是与我一同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如果它的外泄与我的到来有关系,我该怎么办?” 每一次魔神残渣的肆虐都是灾难。 届时,凝光将背负起庞大到让人无法呼吸的、沉甸甸的生命重量。 愧疚感几乎要淹没她的心脏,哪怕无人审判她有罪,这些死不瞑目的尸体,这些不可超生的怨魂……仍然在死死地盯着她,渴望将她一同拖下地狱。 她在写信的时候,手指在发抖。 她害怕魔神残渣与她有关,害怕她与那些无辜生命的流逝有关。 这根本不能算作一场“游戏”,那些难道不是鲜活的人命吗? 终于,派蒙说话了。 【派蒙:不用担心,凝光,一开始有选择权力的人不是你。是“他们”将你与我推进了这场游戏。】 【派蒙:针对这次的意外,“他们”也早就做好了预案。】 【派蒙:打开我的菜单,看到时间调整仪了吗?】 凝光依言去看。 她一早就注意到了,派蒙菜单里有个“时间调整仪”,顾名思义,也就是能够调节时间的选项。 这在原本的原神PC游戏中就有这个功能,来到这个世界后,或许是官方觉得这不够真实,便禁用了这个功能。 现在,“时间调整仪”是锁着的。 【派蒙:在你达成了一次任务后,就能获得解锁派蒙菜单一项功能的机会。】 【派蒙:魔神残渣是这个世界规则外的产物,不在我的“时间调整仪”限定范围内,因而你可以先消灭魔神残渣,然后再将时间倒转回灾害发生之前。】 【派蒙:这样,魔神残渣就能像从未来临过一般,无辜的受害者们就能“死而复生”了。】 凝光沉默了片刻,兀地问道。 “时间若是倒转,我将如何?” 派蒙如是回答。 【派蒙:你的存在痕迹也将被抹去,世界不会记住你。】 第15章 七星天权 如凝光所料,第一个出事的是横滨。 坐标在横滨市中心医院,于今天上午9点,发生了一起患者暴动事件。 毫无预兆的,那些患者像是忽然集体中了某种幻术一般,挣脱开吊瓶和输液针,拿起手边的硬质棍状物便冲出了门,打、砸、抢、掠,最原始也是最粗暴的破坏方式,走廊里的玻璃窗一面面破碎,整座楼层回荡着杂乱的脚步声,一窝蜂地冲向了下一层。 如若路途中遇到安保人员、医生或是护士,他们更会毫不留情地把东西砸向对方的脸庞,一群人蜂拥而上,普通人根本挡不住,不小心倒在地上后,无数人踩在自己的身体上,便是一起惨烈的践踏事件。 由于事发突然,患者都快把这一栋楼破坏殆尽了,接到消息的警署才匆匆赶到现场,好在狂乱的患者攻击力并不强,警署手中有枪,废了一番功夫,总算压制住了这些人。 然而,意外往往发生在人们松懈的档口—— 一个患者不知怎的挣脱了警署的压制,冲去掀开车辆后备箱,把油桶提出来,往附近的建筑物上泼。 眼看那患者拿出了打火机,警员眦目欲裂,大吼道:“阻止他——!” 可惜,在场没有异能者,普通人的速度超越不了极限,等几个警员堪堪控制住那名患者时,打火机已经扔到了油堆里,而且燃起了熊熊大火。 路边的灌木丛、纸片碎屑、还未收起的窗帘……全部成为了火舌攀爬的路径。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附近的人呛得咳嗽不止,睁不开眼睛,只能仓皇逃离。 警署组织着人员急忙撤离,喇叭打得震天响。 “叫消防车来!!快,人都救出来了吗?赶紧撤!” “没有,三楼还有不少医护人员留在那里……他们被困住了!怎么办?” 警部看着那愈发骇人的火势,眼底渐渐生出绝望。 他们光是制服住这些发狂的患者就用尽了全力,根本没有空调动多余的人手去救医护人员,而且火势蔓延得极快,他们没有消防器具,只能先暂时…… 倏然打断警员思考的,是疾驰而来的两列车辆。 这两列车泾渭分明,从不同方向驶来,但都井然有序。 那警员只是看了一眼,就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是异能特务科与……港口黑手党?? 两方本该相互对立的势力竟朝同一个方向驶来,这本是十年难得一遇的画面,然而接下来发生的场景更加梦幻。 异能特务科后面跟随着一排消防车,到场后就开始迅速接手指挥,从其中一辆车里下来的,明显是异能力者的几个人,则径直走向了燃烧着的病院。 有人忽而原地消失,有人双手撑开一道屏障,阻隔火势的蔓延,也有人拾起地面上一半化为焦黑的纸片,静静地看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另一边的港口黑手党……他们仿佛没看到异能特务科的人就在附近,居然也派出了异能力者。 一个浑身色调为白、空茫茫的女性走下车辆,她的每一次吐息都伴随着骤降的温度,水雾在她身边漂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她缓缓走向被火焰覆盖的病院,冰雪淹没了滔天的火舌。 “……怎么可能?” 警署的人看傻了眼。 他们不是为异能力者的强大而惊讶——在横滨这座城市,早该习惯异能者的存在了——真正震撼他们的,是异能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联手合作”的这一个事实。 一个白道,一个黑.道,本该水火不相容,如今却达成了合作。 仅仅是为了这一家医院? 不知晓内情的警员只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他已经有些看不懂了。 所有人齐心协力扑灭医院的大火,他们自然没注意到,在他们的视野死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出租车也悄悄离开了。 …… “你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医院的二楼,已经加入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看着满脸痛苦的护士,关切地蹲下身问道。 这护士刚刚经受了无数患者的践踏,原本粉白的护士服布满了脚印,痛苦地靠在墙边喘息,根本说不出声。 踩踏事件,严重可致死。 当与谢野晶子找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与谢野晶子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粗略地判断了一下她的伤势后,她说道:“别担心,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护士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已经达到了“半死”的条件。 与谢野晶子向她伸出手,异能力“请君勿死”的柔和光辉在她手心一圈圈扩散开来,在光芒的笼罩下,那护士淤青、臃肿的部位奇迹般地复原,她的气息也逐渐平稳起来,脸颊重新变得红润。 护士不敢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您、您是……” 与谢野晶子看她恢复完全,便不再耽搁,提起自己的工具包,对她回头一笑。 她的笑容里满是飒爽洒脱,如同一只挣开牢笼、振翅而飞的蝴蝶。 “武装侦探社,与谢野晶子。” 她如是自我介绍。 “快走吧,虽然那边已经在控制火情了,但待在这个病院毕竟不安全。” 还有很多受伤的人等待她的救治,与谢野晶子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提着工具包急匆匆跑走了。 护士呆滞地眨了眨眼。 与谢野晶子从一楼救到四楼,在顶层遇到了武装侦探社其余的两个人,社长福泽谕吉和他们的顶梁柱,江户川乱步。 “啊……真不好办啊。” 戴着贝雷帽的少年盯着窗外,半点没有身处火灾中心的慌乱,翠色的眸子映出那楼下五花八门的异能力,悠悠地吐出一句。 “居然同时让异能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出动了,这背后的东西真是想想就让人头痛,虽然乱步大人不怕这些?但我可不是武斗派啊。” “乱步先生——” “啊,晶子,你回来了。” 江户川乱步回头,对那少女招了招手。 “要不要来看看?毕竟这可是历史上第一次——” 【三刻构想】的正式合作。 第16章 七星天权 被带走的病患们,集中关押在了牢房中。 明面上是白道的异能特务科在统筹全局,然而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也均加入了其中。 因凝光的及时提醒,“三刻构想”皆全方位拉响警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调派人手监控全城各个角落,在医院着火后也能迅速反应过来。 当然,三方首次合作总避免不了小小的磨擦,尤其是以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科为首,连续谈判半个多月,才双方各退一步达成了协议。 港口黑手党愿意提供异能者、武器等资源帮助异能特务科维持秩序,寻找渗透进横滨的魔神残渣,双方必须共享情报,在此之上,港口黑手党某个AI成精的首领还宰了异能特务科一笔。 有的时候,黑.道就是比白道要无所顾忌,所受的规矩约束都要削减很多,因此森鸥外才能占到便宜。 事关重大,凝光也在东京坐不住了,把会社的事务交给冥冥等人打理后,她便起身前往横滨,近距离观察魔神残渣的动向。 ……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脚步声幽幽回响,由远而近,伴随着两个女子的交谈声。 “审讯就免了吧,这些都是普通人,也是魔神残渣的受害者,问不出什么的。” 凝光一身金白旗袍与暗色调的地牢极为不搭,她不时驻足垂眸,看向那双手双脚皆被扣押住的、病号服还未脱下的人们,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在凝光的身旁,是穿着打扮与地牢更加不搭的橘红发女子,她挽起如歌舞艺伎般的华丽发髻,身披宽松和服,羽织上白下粉,蝴蝶结系于腰间,手持一柄油纸伞,慢悠悠地踱步,好似不是在地牢,而是走在江户时代林间的青石板路。 她的名字是尾崎红叶,港口黑手党干部之一,也是此次前来接引凝光的人。 直接派个干部来接待凝光,足以可见港口黑手党对凝光的重视。 尾崎红叶以袖掩唇,轻笑:“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才感到无从下手,不知凝光小姐可有何高见?” 凝光红眸一转,轻描淡写地说道:“高见谈不上,只是个人认为,比起审讯班,也许医疗班能得出更出人意料的结论也说不定?” “哦?”尾崎红叶脚步一顿,她作势就要掏出手机,“那我通知医疗班的人过来。” 凝光在路过一个牢房时,忽而顿住,静静地看着那双手抱膝、颤抖着蜷缩在角落里的一个孩子。 “你们连小孩都抓起来了?” “这话说得……纵使是个孩子,他也和魔神残渣有关啊。不过这件事性质特殊,我们目前还没有伤害过这些人,一日三餐也按时送到了。这孩子应该是在害怕吧。” 凝光双眉拢紧又放松,最终她阖目,唇间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蹲下身来,变戏法般从手心里变出几个糖果,展露在那孩子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凝光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和善。 那孩子缓缓抬起头来,双目含泪,视线在她手心里的糖果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挪开。 “我是凝光,那边的姐姐叫尾崎红叶。别害怕,只是暂时把你放在这里关一段时间……你不会有事的。” “姐姐现在有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我可以把这些糖果送给你。” 从孩子的口中套取情报,是凝光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只是这一回,凝光的声音里添增了安抚的意味在,或许是她真的看上去就能稳定人心,那孩子盯着凝光的笑容,慢慢的也不哭了。 他用轻微到几乎捕捉不到的声音说:“我……我叫阳太,今年十一岁……” 尾崎红叶眼底划过一抹惊异之色。 这孩子竟然能正常对话! 要知道,他们审讯班之所以一筹莫展,太宰治来了趟地牢后都掉头就走,就是因为这些被关押的病患疯疯癫癫的,一个个都大脑坏掉般说话颠三倒四,又哭又笑,实在让人头疼。 是他们忽略了吗?这里居然还有一个正常的病患? 还是说……尾崎红叶隐晦地瞥了一眼凝光。 是她有什么特殊的手段? 凝光已经开始轻柔地问话了,尾崎红叶通知完医疗班尽快赶到,便按下了手机录音,自己也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阳太,你昨天上午在做什么?” “在病房里看、看动画片……” “大概九点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凝光这句话像是勾起了什么恐怖的回忆般,男孩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知道……就是,好像在看完一集,我想躺下来休息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好冷好冷,被扔进了冰箱似的,冻得我牙齿打颤,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好热,像是有火在皮肤上烧,可我摸不到。然后我的头就开始非常非常痛,那种感觉……就像是妈妈把油倒进锅里一样,劈里啪啦地响,痛得快要炸开。” “之后就不痛了,但我的手脚还是动不了,而且软绵绵的,有点像水……我感觉我是一只被堆积起来的雪人,在太阳的照射下,我慢慢融化。” 这段描述简直听得人毛骨悚然,好在现场两个女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不仅镇定自若,还能顺着话问下去。 “可你现在是完好无损的。”凝光说道。 男孩拼命点头,看起来又快哭了:“嗯,我很好,我没有得奇怪的病,我也没有做坏事……所以大姐姐,你能不能把我放出去啊?这里真的好黑,我爸爸妈妈会担心我的。” 凝光心一软,安慰道:“马上就能出去了,别担心……”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好起来的吗?” “我、我只记得医院着火了,外面好乱,我逃不出去,有一个蝴蝶发卡的姐姐跑过来,把我治好了,那个姐姐让我赶紧走,可我刚出医院的门,就被警察带走了……” 那估计是这孩子穿着病号服,现场又太混乱,被殃及池鱼了。 不过,蝴蝶发卡的姐姐? 凝光沉思,在记忆中并没有找到这个人。 “哦,对了。”男孩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来,“我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当时我太难受了,不确定是不是幻听……” “什么声音?” “是一个很空灵的声音,我听不出是男生女生,祂只说了一句话。” 看来是重要信息。 凝光和尾崎红叶皆打起精神,紧盯着男孩那一张一合的嘴。 “祂说,‘别哭’。” 诶? 尾崎红叶兀地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句话。 无关紧要不说,而且完全无法和“魔神残渣”这种反人类的物质联系上。 而凝光,则是陷入了漫长的缄默。 她的嘴角微垂,并不为这个结果意外,在她眼底浮现的,唯有星星点点的哀伤。 看来,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凝光吐出一口气,她听见了地牢外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是医疗班的人到了。 凝光拂袖起身,对尾崎红叶说道:“走吧,先让医疗班的人来看看他们。你想知道的事……我稍后与你细说。” 凝光与尾崎红叶走到了地牢外,她倚靠墙壁,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魔神残渣是一种全然的、反人类的物质……然而魔神不是。” 她似是陷入了某种悠远的回忆中,轻缓地说道。 “在我的世界,行走于大地上的魔神,终究离不开一个本质的特性——” “爱人。” 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爱人类,守护人类,为人类或开疆扩土,或起灶生火,亦或是竖起一道罡风屏障,换取绝对的安宁。 这其中定然有不通人性、用错了方式,导致悲惨结局的魔神,然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爱着人类的。 所以凝光从来不去想。 这些深爱人类的魔神,若是得知自己死后的残渣会无休止地侵害着人类的生存空间,他们会作何感想? 你看,就连远方那海底之下,只剩下一具尸骸的魔神,也会用那残存的、本能般的意念,笨拙地安抚男孩“别哭”。 那位不知名的、死去的魔神并不知晓,造成这一切灾害的,正是祂本身。 包括那个男孩,所有的患者都被提取了唾液、血液等样本,送去了黑手党所有的医院进行检测。 有凝光的保证,这些解除了嫌疑的患者也终于能走出地牢,被送去特定的医院接受治疗。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肝、肺、肾等身体脏器开始衰竭,不知名物质反应过量,骨骼硬度直线下滑,自我修复能力下降,身体组织变得脆弱无比……” 报告上说是“原因未知”,答案却早已昭然若揭了。 医生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着“这是被核辐射了吗?” 不是,但情况有点相似。 这些病患不能放置在家中,他们身上残留的魔神残渣会影响周边的人。 “病患人太多了,医院不能一直是超载状态。”尾崎红叶委婉地说道,港口黑手党那边也很烦恼。 于是,凝光当即开口。 “这座城市任何受到魔神残渣影响的市民,都放到我这里来吧。” “可是凝光小姐……东京会不会太远了?” 凝光打了个电话给冥冥,简要交代了几句话,一分钟后,她挂断电话,对尾崎红叶轻轻一点头。 “我刚在横滨市中心买了一栋酒店大楼,让他们住那里吧。” 这不就近了吗。 尾崎红叶:“……” 服了。 第17章 七星天权 魔神残渣波及的范围愈来愈大,这宛如瘟疫般的残秽以飞一般的速度在横滨境内迅速传播,若非横滨政府提前得到消息,反应够快,封锁了横滨的交通要道,减少人员流动,遭殃的可就不止这一座城了。 凝光看过派蒙菜单,横滨港正对海面那一团魔神能量波,可以说把魔神残渣悉数拦截在了本城内。 普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政府也不知该如何下达通知,这甚至不是流感病毒——正如那位医生所说的,这更类似于一种“核辐射”,被魔神残渣感染到的人,每一个都是小型辐射源。 就连凝光,在招募员工给酒店大楼提供服务时,都要半夜爬起来兢兢业业制造岩结晶,把岩结晶塞了满满一仓库,她才敢让服务生戴上结晶,去和病患们近距离接触。 现代科技对魔神残渣简直一筹莫展,唯一能有效抵抗残渣传染的,只有同为提瓦特人的凝光所制造的岩结晶了。 政府为感染人口焦头烂额,据说异能特务科全员通宵加班加点,他们不仅要隔离这些感染人员,还要协助政府相关部门,组织新闻发布会安抚民众,封锁交通,储备物资,腾出人手来应付每天都被打爆的电话…… 那些不幸感染到魔神残渣的市民,他们的家属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这部分也要处理好。 官方忙昏了头,最悲哀的是他们还只能被动地应对魔神残渣的影响,他们对这种物质一无所知,无法进行有效的针对防控。 民众们不是瞎子,他们好几次打爆热线电话,强烈诉求官方公开信息,然而官方只能搞以往的那一套,淡化危机,安抚民众。 以往官方媒体选择不公开信息更多是出于经济秩序的考量,然而这一回……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啊!魔神残渣是个啥玩意,怎么发现,怎么预防,怎么治疗,他们一概不知啊! 民众的愤怒也只能受着,这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唯一能让他们喘口气的,就是不必担心资金周转不灵。 毕竟那位“凝光社长”,一个人捐助了数十亿的美金。 有她带头,其他企业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博名声的机会,或多或少都要跟风,而当捐助行为形成一种风气,有钱的大老板们不跟风,他们官博底下都要被键盘侠们轰炸,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他们严厉谴责。 与忙吐了的异能特务科相比,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就显得轻松很多。 有后两者在,异能特务科就可以松口气,全身心维持起城市内的秩序,把魔神残渣防守反击的工作交予他们——这也是为什么异能特务科同意达成合作。 港口黑手党借来了能量探测仪,派出所有直升机绕着大海转,在凝光指出的大概位置,进一步缩小侦查范围,以便精准魔神残骸的本体所在。 武装侦探社则是直接被凝光找上门来,借走了江户川乱步和与谢野晶子。 乱步的推理才能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很好用,虽说魔神残渣也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但人的踪迹是可控且能够预测的,在他的帮助下,凝光抓那些“逃离人员”一抓一个准。 与谢野晶子就更不用说了,唯一的异能医生,能够治愈魔神残渣感染者,就是在提瓦特大陆,凝光也没见过这样的。 “与谢野小姐,这栋酒店大概有100多个感染者,最高层是重症患者,你从那里开始治疗吧。” 凝光把一个岩元素结晶塞给了与谢野晶子,叮嘱她佩戴好,便亲自送她上楼了。 “一百多个……”饶是与谢野晶子,听到这个数量也不禁咂舌,她随着凝光一同走向电梯,期间还有闲心开玩笑,“看来要大干一场了啊。” “量力而为就好,最低要求是保证病患不死……”凝光有点惭愧。 其实随着感染人数扩大,她早已在横滨市内又买了几栋酒店和公寓,免费提供吃住,这栋酒店还算好的,塞满了人的公寓都有,全让与谢野晶子治,得把人累死。 与谢野晶子一人的力量,与这瘟疫般的魔神残渣传染速度比起来,终究是杯水车薪了。 凝光从来没指望靠与谢野晶子一个人治好所有的患者,她的目标是彻底消灭魔神残骸。 “感染人数很多吗?” 看着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与谢野晶子兀地开口问道。 “很多。”凝光点头,“如若事态得不到控制,再过不久,横滨政府要宣布进入战时状态了吧。” “战时……” 这个词似是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与谢野晶子拎着医疗包,沉默了片刻后,又哂然一笑。 “罢了,至少这一回的‘战斗’,是从人道的角度出发——参与其中,我心甘情愿。” 从第一间客房开始,与谢野晶子挽起袖子,斗志高昂地冲去了她的“战场”。 凝光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一直负责监测工作的港口黑手党突然传来了消息。 他们还没有探测到魔神残骸的具体坐标。 但是……横滨附近的大型森林,野生动物园内,所有的动物都发狂了,挣脱了牢笼,向人类的聚集地涌来。 根据现场传回来的监控,这些动物身上,都发生了一些“变异”。 它们无一例外浑身散发着不详的黑雾,毛发开始疯长,并且根根硬如金刚,豹子的牙齿拔长,皮毛颜色加深,瞬间爆发的速度超越历史记录,大象的体型膨胀,象牙顶部如同泼了墨水般漆黑,还有的长出了三根、四根象牙…… 它们一路狂奔,践踏农田,危害村庄,已经有不少路人惨死在它们脚下,或是被它们吞吃入腹,成为养料。 ——像极了魔物。 当凝光看到这些野生动物时,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感染到魔神残渣,不仅人类会滋生疾病,动物也会出现魔化症状…… 最要命的是,动物被感染后也会变成传染源,如此大范围迁移,受害的人群只会不断增加! “派一支战斗小队过去吧,要全副武装,最好有异能者,毕竟我们都不清楚变异后的动物是否能抵挡住子弹。” 这一波兽潮来势汹汹,速度极快,警方那边来不及调派人员,就算调了也很难挡住。 于是港口黑手党出手了,出于对魔神残渣的谨慎,他们直接派出了自己的最强战斗力——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带着一支机动武装部队,迅速从本部出发,为了采集信息,凝光也跟了过去。 “要和变异动物作战的话,最好佩戴上这个吧。” 凝光的脸色略显苍白,递给中原中也一个袋子。 “里面全是我制造的岩结晶,可以有效阻止魔神残渣的侵入……” 中原中也郑重地收下:“多谢。” 这也是横滨首次与魔神残渣感染物种物理意义上的开战。 弹雨齐发,扫射在发狂的野生动物里,幸好动物魔化也有强弱之分,除了老虎、大象一类本身具备不俗战力的,其他动物的硬化皮毛都挡不住子弹,一波扫射下来,尸骸滚落一大片。 然而,剩下的就不好对付了。 原先柔软的皮毛变得如同钢铁,子弹打在上面甚至磨擦出了火花,人类最擅长的火力压制对它们无法造成伤害,而战斗部队在缓缓移动而来的兽潮前,看着那锋利冰冷的爪子、流着涎水的尖牙、凶性大发的兽瞳,竟抵挡不住心底蔓延上来的惧怕,不停地后退。 人类作为灵长类,刻在基因里的对食物链顶层动物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暴露了出来。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 他一跃而下,黑色衣摆扬起一个大的弧度,顺着重力缓缓飘落。 而他的出现,瞬间稳定了战斗部队的心神。 “中也大人!!” “不要停下火力,继续开枪!” “是!!” 士气陡然拔高,又一轮枪林弹.雨,然而这一回,每一颗子弹上都泛着幽幽的红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然射穿了魔化动物的大脑。 中原中也将重力覆盖在密集子弹上,同时平直地伸出手来,掌心向下,狠狠一压! 轰隆—— 一个直径十几米的深坑顿时出现在了地表,魔化动物皆被死死地压在了地面上,头颅嵌进岩石里,挣扎不得。 而此刻,距离中原中也下场只有不到半分钟。 二十秒,结束了战斗。 凝光散去指尖的岩元素,轻呼出一口气。 难怪说中原中也是港口黑手党最大的底牌……此等实力,早已超脱一般人类了吧? 原本她还想入场的,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战斗宣告结束,中原中也叮嘱每个人一定要戴好岩结晶,然后指挥着部下去搬运动物尸体,挑几个样本带回去研究,剩下的埋起来,以防继续感染。 “凝光小姐。”中原中也向她走来,颔首致意,“感谢你提供的帮助,这几只样本,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派人帮忙运输。” “……嗯,麻烦了。” 虽然凝光很想说研究不出什么的,但她阻止不了科研人员对未知物质的狂热之情,只能微笑着点头同意。 两场危机,都暂且平安度过。 而此时,魔神残骸还未冒头。 一切皆是大爆发前的小打小闹,天空黑云密布,风雨欲来。 第18章 七星天权 时间已过去两周。 魔神残骸的本体位置尚不清晰,只能从派蒙菜单上看到方圆十里的一大团黑色能量潜伏在海面之下,并且缓慢地朝港口移动而来。 两周都检测不到魔神残骸,这个效率放在港口黑手党已经算是惊人的拉跨了,但凝光对此有另外一套解释。 “我怀疑魔神残骸虽是死物,但它外散的怨念本能地形成了一个屏障,阻隔一切探测波的侵入。” 所以港口黑手党才会次次无功而返。 凝光把小地图在电脑上简要地复制了一遍,然后打印出来。 会议室内的众人能看到,在标注着“横滨市”的三角形外,广阔无垠的海面上,一大块区域被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个圈,在它的后方还有两个虚线小圆圈,代表着它的移动路径和速度。 黑色圆圈就是魔神残骸的大致方位,它的路径与港口那一条线几乎垂直。 ……所以横滨才会成为阻拦魔神残渣的第一道屏障吗。 会议室里有人陷入了沉思。 镜头拉远,矩形长桌四周,是零星落座的几个人。 人虽少,但如果有人把这间会议室的照片流传出去,必然能在外界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惊得人眼珠子掉下来。 三方齐聚,左边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干部尾崎红叶,还有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中间坐着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而最右侧是武装侦探社的福泽谕吉和江户川乱步。 可以说几乎是首脑会面了。 这三方势力如此和谐融洽地坐在一起共商对策,果然是只有横滨遭逢危机才会出现的奇幻场景。 “方圆十里……这个范围太大了啊。”森鸥外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办法缩小一点吗?” “重点在魔神残渣的不可探测性吧。”种田长官接口道,“凝光小姐推测残秽会在残骸本体外形成一道结界,那你也定然有消解结界的办法吧?” “这也是为什么我与诸位今日共聚于此。” 凝光沉吟片刻,挑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我的故乡,提瓦特大陆由七种元素构成,各种元素相互碰撞能引发不同的反应。既然这魔神栖息于海底,我猜测祂的元素与水有关,而在提瓦特,破水盾常用冰元素。” ——冰? 属下就有个冰系异能者的森鸥外端起茶杯,不动神色地抿了一口。 江户川乱步突然开口:“你是要提供援助的意思吗?” 凝光转头看去,那戴着贝雷帽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比翠珏岩还要清澈碧绿的眼眸似将万种信息收拢于一个砝码盒中,供他随意摆放。 “自从魔神残渣出现后,你一直很积极地对付它,而且与我们不同,你很明显掌握着一定的情报,用这份情报穿针引线,达成三方合作,你自己在三方势力里周旋,却又愿意全力相助横滨……” “不管是哪一点,都远远超出普通商人能够做到的事了。” “你说你与魔神残渣来自同一片大陆……好吧,乱步大人姑且承认还有超脱于世界认知之外的东西,你们都很神秘,乱步大人对你们的来历也很感兴趣。” 眼看江户川乱步越说越兴致勃勃,明显上头的样子,福泽谕吉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低声警告道:“乱步!” 别在这地方胡来啊! 乱步声音一卡,气势顿时弱了不少:“我没别的意思嘛……我就是想知道,凝光小姐是不是藏着对付魔神残骸的底牌?” 凝光目光包容,唇角泛起温和的笑意,丝毫不介意地看着那翠色眼睛的天才少年。 “乱步很厉害。”凝光微笑道,“我的确藏着底牌,但现在还不是揭晓答案的时候,请名侦探继续推理吧。” 江户川乱步:“唔……” “那么,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如何消解魔神残骸的水盾。”凝光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手指轻叩桌面,“我首先,想向诸位提出一个请求。” 森鸥外目光闪烁:“凝光小姐请说。” “我的空中别墅,那一栋名为群玉阁的建筑,我想将它移到横滨市来。”凝光抬头,坦然迎上众人审视的眼神,“群玉阁能为抵抗海上魔物提供援助,我能与诸位签订契约,绝不危害到横滨市本地。” 横滨市这边,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科都开始超负荷运转了,麻烦的事只会越来越多,凝光孤家寡人在这里,总归是不太方便。 她顺便还能把伏黑甚尔与冥冥叫来帮忙。 横滨的情形与东京不同。 东京只受政府监管,而政府对商界领域不会出手限制太多,以前又不是没有富人想给自己造飞艇,富婆心血来潮想在天上打造一个浮空别墅,只要不超过一定的高度,政府压根懒得管,富婆开心就好。 但横滨不一样……这里本身就是外国租界,涉及到敏感的国际问题,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折磨他们脆弱的神经,平白无故在天空上放一个庞然大物,哪怕说这只是别墅小岛,也要当地人能接受。 种田长官:“这是凝光小姐提出的条件吗?” 凝光:“是的,我可以派遣一个人针对性破除魔神残骸的结界,我不需要报酬与补偿,只要你们答应我这一个条件。” 太宰治眨了眨眼,一手托腮望着手握筹码进行谈判的几个人,搅动着咖啡的勺子顿住,他小声说道:“真麻烦……果然看不透啊。” 剧本组的两个人,推理能力更甚一筹的江户川乱步都直言凝光“神秘”,太宰治就更难以一眼分析出凝光的底蕴了。 凝光说,她会派遣下属帮忙破盾,但就港口黑手党收集的情报而言,凝光的下属大多数是普通人,唯二的两个秘书的确有点特殊,但也和“破除元素盾”这种事沾不上边。 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凝光还藏着人。 不知能力、不知性别,但深受她信赖,有极大可能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战斗力很强悍的……未知的帮手。 …… 花费了四个多小时,凝光的肩膀都有点酸了,谈判才告一段落。 她一个电话打给冥冥,让她启动群玉阁的动力装置,先把群玉阁搬到横滨来,她拿到许可了。 “还有伏黑,横滨这边什么情况,你和冥冥也都从电视上了解了吧。”凝光双目闭合,深陷沙发里,嗓音难掩疲惫,“变异的动物和海洋生物在陆续侵入人类的生存领地,感染还在扩大,人手严重不足。你们戴好我给的岩元素结晶,过来帮忙。” “明白了,大小姐。”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随即伏黑甚尔便挂断了电话。 凝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放空大脑一阵,漫无目的地注视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 这里四下无人,凝光直接唤醒派蒙。 “给我看看现在的任务进度,派蒙。” 【派蒙:好的。】 派蒙调出一个任务面板,只有凝光看得见上面的文字,散发着莹莹的蓝光。 她略过任务简介,查看情感值收集进度。 【伏黑甚尔情感值:70 冥冥情感值:70 中原中也情感值:60 与谢野晶子情感值:20 太宰治情感值:10 ……】 最高的就是这几个了。 凝光盯着那象征着合格红线的“60”数值,沉默。 她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重视任务了,以至于需要用到任务收益的时候,她捉襟见肘。 若不是上次扫平魔化动物,凝光为保全中原中也的下属,塞了一袋子的岩结晶,中原中也的情感值还到不了60。 凝光试图讨价还价。 “派蒙,达到合格线的人数有三个,我能否提取任务奖励?” 【派蒙:唔,旅行者是想预支吗?也不是不行啦,但预支的原石数额是有限的,抽出来的卡可能会有某方面的限制哦。】 凝光松了口气:“没关系。” 能抽卡就行。 于是,派蒙结算了她的阶段性任务奖励,半分钟后,凝光的玩家账户里,多出了一连串的数字。 【获得原石x14400】 凝光忘不了最终任务奖励的三十万原石,她赶忙确认了一遍,得知阶段性奖励与最终奖励是分开的,根据她的任务表现额外补贴的红利,凝光才放心。 亏啥不能亏原石.jpg 派蒙让她提前预支了这么多原石,其实算下来也就九十抽,刚好一个小保底。 是的,除了凝光这个初始赠送马甲外,其他角色马甲的抽取都需要用到原石,还有可能会歪。 凝光久违地拾起了赌狗的紧张心情,把原石兑换成纠缠之缘,然后开始抽卡。 几道光顿时划过画面的天空,流星的顶端,隐隐泛起紫色的光芒。 凝光屏息凝神。 球球一定要冰系一定要冰系一定要冰系…… 【恭喜您获得:黑缨枪x3,飞天大御剑x4,黎明神剑x2,流浪乐章x1】 哦,第一发全是武器,行吧。 凝光此时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往池子里扔了第二发、第三发……直到第五个十连,全部都是武器!没有一个角色,四星都没有!! 这不合理!! 凝光盯着刚出货的尘世之锁,眼角微微抽搐。 她要你这个武器做什么?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冰系角色啊! rn,退钱! 【派蒙:旅行者别激动!这个全息游戏的出货机制是做过调整的,因为全息游戏的特性,出角色的概率整体上调了,但是九十发小保底是必出一个角色的,你放心!】 好的,小保底已经从必出五星改为必出角色了,若不是全息游戏,米忽悠官方不得被人冲爆? 凝光面若寒霜,再次抽卡。 第六发十连,第七发,第八发……如凝光所料,一个角色都没出,而纠缠之缘迅速缩水,只剩下十个了。 凝光:“……” 抽卡的手,微微颤抖。 最后一发十连。 画面的天空又划过几道流星,而流星顶端,冒出了璀璨的金色光芒。 凝光紧盯荧幕。 祭礼剑,反曲弓,白缨枪…… 蓦然间,一道泛着金光的剪影出现在凝光眼前,她周围的场景褪了色般变得一片灰白,只剩下那道剪影,缓缓涂抹上缤纷的色彩。 剪影本体亮相,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凝光注视着那温柔的对她微笑的蓝发少女,一种名为“抽卡没歪”的喜悦之情,先是复苏了一星火光,然后顷刻间形成燎原之势,灼烧她整颗心脏。 半仙少女对她伸出手来,她在看着凝光,也在看着凝光壳子下的瞳。 她嗓音温柔轻细,如流水潺潺,不急不缓。 “你还好吗?请让我协助你吧,旅行者。” 瞳:“……” 旅行者很好,旅行者现在想哭。 甘——雨——啊——!!! 第19章 西狩获麟 甘雨,半仙之兽,椰羊(划掉)麒麟与人类的混血儿,寿命千年以上,是当初与岩王帝君签订契约,护璃月一方太平的仙兽之一。 麒麟乃祥瑞仁兽,饮必甘露,食必嘉禾,射术高超,一箭霜华灭敌万千,在已然太平安康的盛世璃月,甘雨也履行着璃月七星的秘书一职,处理着月海亭浩如烟海的繁杂文书。 可以说,论文书工作的处理效率,凝光都不一定能比得过甘雨。 毕竟人家可是当了几千年的秘书了。 甘雨与凝光相望而立,她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娴静文雅,气质悠然。 蓝发少女头顶有两只黑红相间的麒麟角,蓝色长发收成一束自然垂落,散发着晶亮荧光的冰系神之眼佩于中国结上,立领一只金色牛铃,白短旗袍遮住她的腰腹,风起而飘逸。 在甘雨显形的那一刹,瞳能明显感觉到意识分出一缕,钻进了蓝发少女的身躯里,随即便是奇妙的双重视野,在大脑中切割成了两部分,还能自由切换。 瞳目光一转,忽然看到甘雨头顶的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 瞳:“……?” 意识一动,展开那个红色感叹号,一个角色面板顿时在瞳的视野里张开。 【冰·甘雨·五星(预支卡) 等级:90 命座:0 武器:阿莫斯之弓 存在时间:半年】 瞳清晰地看见了“预支卡”与“存在时间”这几个字。 她瞳孔地震,脑内狂cue派蒙。 【这是怎么回事?!派蒙??】 【派蒙:所以我之前说了,提前预支原石抽卡,抽出来的角色会有某方面的限制啦……如果旅行者你不预支原石,安安稳稳等到任务结束结算奖励再抽卡的话,角色就是正常的了。】 【派蒙:只是给你暂时解锁了半年的甘雨试用权限,如果旅行者想要永久性解锁的话,需要再支付14400的原石进行购买~】 瞳:“……” 策划,你(消音)没了。 在瞳的耳中,派蒙软萌幼嫩的声音已经变了,变得贪婪丑恶,卑鄙无耻,见钱(原石)眼开,策划の狗…… 居然一心向策划,派蒙,你已经不是她认识的派蒙了。 瞳在短短几分钟内心情大落大起大落,再度向甘雨投去的视线里全然不见了喜悦,而是满满的痛心疾首。 算了,半年的试用期就……半年吧。 指不定她半年以后都完成第一个任务了,用不上甘雨了呢? 瞳苦哈哈地把意识和甘雨马甲对接。 蓝发的半仙少女忽一抬手,金色光点瞬间聚成一把弓,被她牢牢握在掌心。 她凝视着这把弓,心情总算稍微好了一点。 五星武器,阿莫斯之弓。 她自己抽不出来,但总算能在这个试用马甲身上体验到了。 弓身冰凉的触感令她精神一振,甘雨指尖抵弦,霎时间凝聚出一支元素箭矢,冰雪霜华悉数向箭尖聚拢,犹如琉璃雪花的仅此一次的绽放。 甘雨扬起弓箭,将弦拉至满月,她对准天空上一抹白云,箭矢瞬发射出! 唰—— 掠过一道笔直的寒光,所经之地冷霜飘落,箭矢射至天穹云霄,再也不见了踪影。 甘雨轻舒了一口气,松开阿莫斯之弓,任由它化作萤火虫般的细碎光点,消散不见。 弓箭的手感还不错。 凝光看着这一幕,静静地心想。 那么接下来,就要通知以前的两位秘书,把群玉阁迁移过来了。 …… 横滨港边境,某一处黑.道势力。 魔神残渣入侵城市,不知名病毒大肆横行,有政府官员努力维持秩序,普通民众减少外出加紧囤粮,当然也不乏趁此机会,浑水摸鱼的黑心组织。 粮食紧缺,他们就购粮运粮,囤起来等价格上去,再将之倒卖给民众。武器不够,他们就从境外买各类军.火武器,截断交通运输,保证只有他们一家能垄断并贩卖。 横滨本就是最适合黑暗势力滋生的土壤,这一类的蛀虫绝对不少,本来政府早已为魔神残渣的事焦头烂额,是绝对腾不出人手来对付他们的,可谁知…… 异能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居然他妈的合作了!! 合作了!! 他们这些浑水摸鱼的小型组织,还没等政府出手,港口黑手党直接雷厉风行地把他们清扫一空了,他们对上港口黑手党毫无还手之力,所谓用魔法打败魔法,这句话简直是不变的真理。 只是他们想不通啊,为什么港口黑手党要和政府合作? 你们还记得自己是个黑手党吗?啊?! 每个被清扫的组织都憋屈得要死,剩下的漏网之鱼也龟缩了起来,一边在心底谩骂港口黑手党丢尽了黑.道的脸,一边怂得跟个孙子似的打死不敢露头。 苟命是有成效的。 最紧张的清扫风波基本过去,他们也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金丸组就是这样一个黑.道组织。 当初从港口黑手党手下逃出生天的漏网之鱼,在看到那个庞然大物逐渐收敛了动作后,贪婪的心思又开始悄悄冒头。 他们偷偷摸摸地又从海外运了几箱炸.药、□□、防弹衣等等,存储在仓库内。 今天本该是和买家接头的日子。 金丸组的首领亲自负责此次交易,谨慎地再三核对了交易地点,让下属勘察那里的安全性,然后才肯动身。 下属开着货车抵达现场,一箱一箱地搬运下来。 “这里就是单子上谈好的货了,你大可以亲自清点。” 金丸组的组长如是说道。 也许是交易过程十分顺利,他也稍稍放松了些,侧过身去,示意买家去看货物。 买家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抬脚上前。 正在这时,金丸组的下属盯着天空,呆呆傻傻地说道:“首领……天上的那个是什么?是流星吗?” 嗯? 其他人都不禁仰头,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广阔无垠的天空上,倏然掠过一束冰蓝色的光,那光的移动速度极快,伴随着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朝他们这边直直地下落。 “首领……那东西怎么好像,在往我们这边飞啊?” 从天而降的一道冰光,离得近了,才有眼尖的人看清——那是一支箭矢! 金丸组的首领瞬间色变,仓皇地吼道:“快跑!!” 呆住的几个人才被这声音唤醒,纷纷拔腿就跑,然而他们怎么可能快得过那只箭? 箭矢的尾端漫着雾气般的冰霜,精准地击中了地上的炸.药箱! “轰隆——” 然后,便是大地震裂般的爆炸声。 离得近的居民们,耳朵都明显一嗡。 火光冲天,焰舌喷吐。 几人被炸得尸骨无存,皮肉粉碎。 第20章 西狩获麟 “你们好,我是凝光小姐的新秘书甘雨,请多多关照。” 蓝色长发的半仙少女挂着温柔腼腆的微笑,对自己字面意义上的两个“前辈”礼貌地打招呼。 前辈之一·冥冥:“……” 前辈之二·伏黑甚尔:“啧。” 浮现在他们俩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又是一个抢钱的?! 彼时日光正盛,群玉阁上的动力装置处于启动状态,压低在一定的高度,群玉阁反重力地向前方缓慢飘浮,不偏不倚地行驶在东京至横滨的空中航道上。 凝光把会社本部最核心的班子都搬到了群玉阁上,她的家就安在这里,在没有月海亭的现代日本,她的秘书们也随着她一起住在了群玉阁里。 真就是住在办公地点,随叫随到了。 任何涉及到会社前进方向的重大决策,都要经由群玉阁的批准,才能下达到会社总部,然后向全国各地的分会社扩散,如编织一张巨大而精密的经商网络,群玉阁就处于心脏的位置。 当初升空仪式进行未半而中道崩殂,凝光便也不再举办,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合适时机的到来,然后为应对魔神残骸,下令把群玉阁挪到横滨港口。 甘雨、伏黑甚尔和冥冥呈三角形站立,气氛微妙又略带紧张,甘雨问候完二人后,并没有得到回答,三人就保持着这样诡异的沉默,一直到凝光本人来临。 “甘雨,你来了。” 凝光对甘雨微微颔首,转头对伏黑甚尔和冥冥介绍道:“这是我的新秘书,甘雨能力不俗,尤为擅长处理文书工作,有她在,想必能给你们分担一大部分压力吧。” “可是老板。”冥冥兀地开口,她未被头发遮住的一只眼睛望向了凝光,带着故作的娇嗔,拖长了尾音说道,“那为什么要让甘雨上群玉阁呢?把她安排在会社总部不是更好吗?要知道,群玉阁接下来去的地方……对她可能不太友好吧?” 冥冥虽没有直接挑明,但在座的都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文员就老老实实窝在安全的地方看文件吧,随着群玉阁去战场前线不是找死吗? 凝光早就把横滨的严重事态告知给了两人,万幸伏黑甚尔和冥冥都是单兵作战能力S 的主,半点不带怕的。 如今横滨已然成为了阻挡魔神残渣的第一线,换言之,也是瘴邪妖物孕育的巢穴。 岛国政府已经把自家的自卫兵挪过来,以解决军事力量不足的问题了。 一日之前,他们还接到了消息说,海岸附近出现了不少变异的海洋生物,鱼头人身、三头章鱼、浮空水母什么的,应有尽有,好在数量不算太多,异能力者几下就解决了。 然而想想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海洋生物,那看似平静的海面下还栖息着多少足以灭城的威胁,就不由得让人脊背发寒,寝食难安。 网络上有人说起了黑色幽默,说《哥斯拉》即将变成现实大片了。 在这种态势下,让一个看着就柔弱无害、没有自保能力的文员跟随前往一线,是不是太不妥当了? 冥冥怀疑的目光投向甘雨。 长相柔美可人,头顶戴着奇怪的发饰,手臂纤细,看不出肌肉的痕迹……一看就是没经过锻炼的普通人。 “你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无缘无故地派个新人过来。” 伏黑甚尔懒懒地撑开了眼皮,幽绿色的瞳孔内,眸光锐利如狼,比起凡事更趋于谨慎的冥冥,他选择直截了当地询问。 “她有什么特殊之处,让你如此看重?” 凝光忽地轻笑了一声,在这空旷的群玉阁内,她的笑声如此突兀而清晰。 凝光拨开鬓间的白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好像和你们提过,魔神残渣在本体的外围,形成了一层结界对吧?” “有那层结界在,仪器无法探测,信号不能传出,无人机更是会失重摔落,拍到的照片也会损毁,那附近的磁场是紊乱的。如若无法破坏那道结界,别说主动出击,我们连魔神残骸的位置都找不到。” “所以……?” “重新介绍一下吧。”凝光握住甘雨的手,将之微微抬起,“这位是甘雨,我的新秘书,同时也是目前能毁坏魔神结界的——唯一一名人选。” “我已和港口黑手党取得联络,甘雨即日将乘上港口黑手党派出的一架直升机,前往提前划定好的大致方位,独自破除海下的魔神结界。” “我揣测在此期间,变异魔物的入侵会加剧,请冥冥和伏黑你们留在岸上,和其他人一起守住阵线。” 冥冥意外地瞥了甘雨一眼,听到最后那句话,她又似笑非笑地扭过头来,对凝光一眨眼:“老板,你知道的?” “当然。”凝光浅笑,“我会加钱。” “我加钱”一出,伏黑甚尔和冥冥都淡定下来并且跃跃欲试了。 不是他们对保卫城市多么热爱,内心有多正义。 而是——凝光给的实在太多了啊! …… 次日,上午十点。 群玉阁稳稳当当地停在横滨镭钵街上空百米处,遮云蔽日,投下大片阴影,幸好有新闻提前通告,再加上此地人口稀疏,交通封闭,多为弱势群体,并未引起大范围的恐慌。 其他市民一看群玉阁的停留位置,心里也稍定:镭钵街啊,那没事了。 要产业没产业,要人没人,要地没地,早就经历过一场巨大灾难的贫民窟,就算再炸一次也影响不到其他的地区。 过了一个小时,一架直升机从港口黑手党的标志性大厦顶部起飞,伴随着嗡嗡的轰鸣声,目标明确地朝群玉阁飞来。 然后,双方正式接洽。 “中也君,日安。” 港口黑手党仿佛把中原中也当成了对天权会社的特定外交人员,凝光也习惯了十次洽谈八次是中原中也的面孔,她淡定地对中原中也一点头。 中原中也拉开直升机的门,一手扶住帽檐,高空的风力吹得他外套猎猎作响。 他松开门把,绯红的光笼罩全身,脚下忽然一点地,整个人凌空而起,随着一道牛顿看了死不瞑目的抛物线,他轻灵地落在了群玉阁外台上,甚至没发出一点响声。 “日安,凝光小姐。”中原中也的手这才从他的帽子上移开,“我是奉首领之命,来接人的。” 凝光有些好奇:“中也君是要全程陪同吗?也许港口附近会出现意外,不需要你守着吗?” “我相信我的部下。而且还有太宰那家伙指挥呢,出不了太大的变故吧。”中原中也很是坦然,他虽然看不爽太宰治但承认他的能力,“与守备力量充足的港口相比,反而是独身一人去应对魔神残骸的甘雨小姐更危险吧?” “不能眼睁睁看着帮助我们的人身陷险境……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中原中也唇角一弯,笑容是少年意气的爽朗,“请那位甘雨小姐过来吧,我会以性命保证她的安全。” 啊,这孩子。 凝光怔忪,随即失笑。 真是没想到,最是冠以凶煞恶名的黑.道,能出现这般真性情的少年。 “甘雨,去吧,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于是,在中原中也难掩惊愕的注视中,一个外貌娴雅、身材纤细,看起来最多不超过16岁的蓝发少女,平静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在路过凝光时,她对她弯眸微笑,像是让她放心般说道:“请等待我的好消息。” “你……” 中原中也神色复杂。 即便他本人也未满十六岁,但中原中也总是下意识地认为,未成年的孩子都应该在保护者的羽翼下安安稳稳地成长起来,他们稚嫩而脆弱,会走弯路,做错事,但他们仍然可塑,未来可期,绝不应该在成长起来之前夭折——哦,太宰那混蛋除外。 在之前旁听三方首脑的会谈时,听到凝光说她会派出一个人来针对性毁坏魔神屏障,中原中也便已经在脑海里虚构了一个百战不殆的英勇将士的形象了。 那可是魔神残骸,让整座横滨都进入战时状态的魔神残骸,却要一个人去面对! 中原中也为此心生敬意,在接到保护甘雨的任务时也并无排斥。 甘雨——他仅仅是从森鸥外口中听闻了这个名字而已。 直到此刻他才看到,那位英勇无畏、舍身为大的战士的真容。 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女。 中原中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甘雨。”蓝发少女对他扬起一笑,“工作不能耽误太多时间,请尽快出发吧,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转过身,沉默地拉低了帽檐,良久才说道。 “……好。” …… 直升机腾空而起,向着地图上标记的范围点飞去。 直升机上只有中原中也和甘雨两个人,中原中也亲自驾驶直升机,反而是最安全的。 “检测到的屏障最大范围是方圆十里,就在这下方。” 直升机最终悬停在一片汪洋上。 海波粼粼,平静无波,只偶尔泛起微的浪潮,湛蓝一片,光看海面,很难想象下方有一只正在苏醒的魔神残骸。 鸥鸟低空掠过,精准地捕捉住一只鱼,然而下一秒,那只鱼的鳞片忽然齐齐翻起,密密麻麻的触须伸出,扎在了鸥鸟的爪子上,刺进了肉里。 鸥鸟凄厉地鸣叫,但双爪被触须刺中不可摆脱,直到血液被吸干,死气沉沉地掉进了海里,那变异的鱼也收起触须,游向了深处。 亲眼目睹这掉san的一幕,直升机上的两个人:“……” 中原中也挠了挠自己鸡皮疙瘩冒出的手臂,嘶了一声:“甘雨小姐,你有办法吗?” “叫我甘雨就好。” 随着少女温婉声线一同抵达的,是猛然刮进直升机里的寒风。 中原中也蓦然扭头。 只见甘雨一手攥着门边,整个人已经站在了直升机舱的边缘。 繁星般的金光迅速聚拢,形成了一把通体莹润的弓,握在甘雨的手里。 箭矢上冰元素由四方聚集而来,冰霜骤然绽放,弓弦拉满,箭矢射出。 霜白的光,从天而降,势如破竹击穿了海面,四周瞬间掀起巨浪! 无形的屏障一圈圈漾开,随着清脆的“咔嚓”声,裂开了小小的缝隙…… 第21章 西狩获麟 那一天,魔神残骸终于回想起了,被岩王帝君率仙众驱逐讨伐的恐惧,以及被麒麟少女一箭破盾的耻辱…… 这是箭吗? 这玩意儿是洲际导弹吧! 甘雨一段蓄力,冰矢上霜雪冷凝,在魔神残骸不备之际,一道箭光划破天际,几乎冲破了气旋,空气被扰动四散而开,然后重重地射在了海墙上。 轰—— 流水无形,海墙厚重,然而那支箭一瞬间爆发的威力,却将海墙短暂地凿出了一个洞,水花迸溅,冰矢掠过的轨道上水雾纷纷冻结成霜,无力地落到海里。 一支冰箭与海水的骤然碰撞,竟是爆发出了让人双耳嗡鸣、宛如导弹炸楼的破空声。 低空掀起了剧烈的强风,直升机东倒西歪,差点被风吹得坠海,最终还是中原中也将重力异能附加在直升机上,强行稳住了它。 中原中也悄咪咪往下看:“……” 十秒后,大海终于缓缓平息,中原中也转头问甘雨:“屏障破了吗?” “还没有。”甘雨有些遗憾,“盾很厚,再加上角度不好,没法瞄准……中原先生,能更靠近一点吗?” “没办法。”中原中也看了眼探测仪,“附近的磁场已经非常紊乱了,再靠近的话,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坠海。” 除非完全用中原中也自己的重力异能代替动力驾驶,但这种做法不适合精细操作,怕是无法按照甘雨的要求调整角度和方向。 “这样啊……” 甘雨盯着归于平和的海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在这时,原先风平浪静的大海忽然颜色加深,一个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于海面,下层海水翻涌上层,许多变异的鱼类也皆显露在了阳光之下,隔着薄薄的海洋水,无光的鱼眼睛里,生出了许多复眼。 狂风大作! 这回的风力强度比方才还要高上几个档次,直升机又颠簸起来,甘雨忙抓稳扶手,她听见后面传来少年烦躁的一声“啧”。 中原中也几步走到舱边,一手抱紧了甘雨的腰,他的嗓音在烈风中不甚清晰: “直升机已经完全是累赘了,接下来我带着你飞。” 在甘雨因失重感而下意识发出的惊呼声中,中原中也带着她一跃而下。 甘雨空中机动性不强,没有落脚点,她需要缓一会儿才能适应失重,然而不过两秒,她就感觉自己稳稳地悬浮在了一方天空,狂风推不动她分毫。 她的身上罩着淡淡的红色光芒,中原中也刻意避开了她持弓的双手,选择搂抱住她的腰际,几乎是紧贴着她施加重力异能,在呼啸的强风里岿然不动。 直升机已然被烈风撕扯得七零八碎,这已经超越了人体能承受的最强风度,好在风暴中心的两个人,严格意义上都不算是人。 “海 像是要应证甘雨的话一般,变异鱼种四散纷游,波涛汹涌的海浪下,满是吸盘的巨大触手猛然探出,几乎横扫天际。 “这东西又是什么??” 中原中也头一次被海鲜恶心到了,巨大化的章鱼触手探出海面,一只、两只、三只……起码七只触手在挪移和蠕动,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白到透明的吸盘,宛如呼吸般一张一合。 他问甘雨:“是魔神吗?” 甘雨脸色凝重:“不是。大概率一只受到魔神残渣污染的章鱼,离魔神残骸越近受到的污染就越深,现在应该完全变异了。” 变异前,是人类看它们好吃;变异后,是它们看人类可口。 中原中也嘴角微微抽搐,嘟囔道:“我以后一年内都吃不下海鲜了……” 不知不觉,阳光被厚重的乌云遮挡在外,这一片海域全然笼罩在了阴暗的黑色云瀑里,如同台风前的场景,四下黯淡无光,唯有婴儿啼哭般的狂风阵阵,大雨倾盆。 “它们过来了——中原先生,小心!” 到底是攻击魔神屏障的行为惊动了海底的变异魔物,数不清几只章鱼朝他们涌来,而空中那一看就让人汗毛竖起的巨大触手,伴随着凌厉的破空声,向他们当头鞭笞而来! 雨点拍打在脸上,针扎般的疼。 掀起的惊涛骇浪遮住了视野,四方皆是虎视眈眈的变异魔物。 甘雨只觉眼前一花,那只袭来的触手迸射出滔天的殷红血液,向后一仰,重重地拍在海面上。 “甘雨。”她听见少年清朗的声线,冷静自若,丝毫不为眼前的场景慌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来解决,你专心破除结界!” 中原中也说,他能横扫一切的障碍,放心将后方交给他就好。 甘雨紧握着阿莫斯之弓,点头。 “中原先生,再往上飞十米!” 中原中也依言照做,少年充当着她的机动装置,灵活如游鱼地在触手的围攻下来回穿梭,带着甘雨避过一次又一次的袭击,如有阻挡之物便以重力碾碎,平稳地向上飞去。 他实在是个再完美不过的搭档。 有中原中也在,甘雨不必在花费心神应付变异魔物,她的双眸里只映出了自己唯一的目标。 甘雨抬起阿莫斯之弓,箭矢搭在弦上,再一次拉成了满月的弧度。 第一箭。 如寒霜天降,冷厉的一道冰光,眨眼间掠过诸多海兽,射穿水面,冻结魔物,箭矢狠狠地撞击在无形屏障上! “咔”……细小的裂缝被强行破开了一道口子,但它还在迅速自我修复。 无数触须忽地从中原中也和甘雨的正下方伸出,迎风抖动、不断拔长,呈包围之势向二人袭来,企图刺破他们的皮肉,吸吮他们的鲜血。 接着,触须被红光碾成了碎片,连带释放出它们的几百只变异鱼种,也炸开了肚膛,血液漫开,仿佛要将这一片海染红。 第二箭。 似天外陨石,如流星显威,这支箭掀翻了怒吼的海浪,浪潮奔涌的势头被硬生生滞住,在寒冰下炸成碎片,阻挡不了冰箭的长驱直入。 第二支冰箭,精准无误地又一次射在屏障的缺口,晶莹的碎片飞扬,而它没有立即消散,而是卡在了裂缝当中,阻止屏障的自我修复。 海底的变异魔物狂暴了,不计一切代价地攻击天空中的两个人。 蕴含着腐蚀剧毒的墨汁,铺天盖地的触须,几十只巨大化的章鱼触手……可惜的是,不论这些攻击有多么凌冽,都在接近二人方圆四米的位置时间静止般停住。 中原中也的重力,蛮不讲理地撕碎了所有的危险,以绝对强横的实力,为甘雨扫出了四米的真空圈,让她全然不受外界干扰。 甘雨凝视着那片海域,弯弓,搭箭。 第三箭。 “哗啦——” 绝对零度的冰寒聚拢于箭矢上的一点,带着比之前两箭都更加恐怖的威势,猛地击中了屏障裂缝! 蜘蛛般的裂纹在半圆状的屏障上扩散,犹如光滑脆弱的玻璃,在一瞬间爆开,几乎铺满了这片海域,元素结界的碎片散落无数,繁星如雨下。 魔神残骸的结界化作光尘消散。 海域的真实面貌,终于在人类所能掌控的科技下,缓缓显现了出来。 海面似乎安静了下来。 就在甘雨破坏了屏障的下一秒,所有向他们疯狂发起进攻的变异魔物,都瞬间偃旗息鼓,气焰消散,默然无声地潜回了海底。 风暴停歇,黑云拨开,日光重新降临。 “工作完成。” 甘雨轻舒了一口气,对中原中也说道:“中原先生,我们回去吧。” “这样就……结束了?” “嗯。因为我的任务只是攻破魔神残骸的结界,剩下的凝光小姐会处理好。我担心港口那边会受到这边战斗的影响,还是尽早回去吧。” 赭发少年闻言便调转方向,向他们来时的路上飞去。 飞了片刻,中原中也沉默地停了下来。 甘雨疑惑抬头:“中原先生?” “咳。”中原中也拉低了帽檐,不好意思地说道,“甘雨,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看这四周茫茫大海,一览无遗,湛蓝的海面延绵到视野尽头的地平线。 这里离横滨太远,远到连横滨最高的标志性五座大厦都无法看到。 直升机又坠毁了,中原中也更不可能随身携带指南针。 于是……他迷路了。 甘雨:“……” 她忍俊不禁,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中原中也羞恼地瞪了一眼她,“喂,笑够了没!” “咳、真的不好意思……”甘雨勉强止住笑意,打开自己的小地图,确认了一下他们的坐标和横滨的位置,“我姑且还记得方向,那就由我来指路吧。” 中原中也爽快点头:“好。” 甘雨对着小地图,指挥中原中也按路线返回,她趴在中原中也的背后,由他背着飞去横滨港口。 “还有,你也不需要对我用敬称。” 或许是并肩作战过一次的缘故,中原中也对她的态度很是友善,他轻松愉快地说道:“叫我中也就好了。” 中原中也飞得很快,强风扰动甘雨鬓边的蓝发,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吃进头发,她并未张口,而是俯低了身子,双手揽紧了中原中也的脖颈。 起初,中原中也还会因为脖颈要害被人近距离触碰而浑身僵硬,现在他差不多习惯了。 “甘雨?” 甘雨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眉眼弯弯,展露出一个柔和的笑颜:“嗯。” 第22章 西狩获麟 殷红的流星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尾光,径直越过宽阔的海域,高空的风拂过二人的衣衫,随着海拔的逐渐下降,温度由低到高,湿润的气流回归干燥。 远远的,甘雨和中原中也便看见了那高高屹立于横滨城市的五座大厦,象征着港口黑手党在这座城市举足轻重的地位。 “甘雨,我稍后要向BOSS复命,我先送你回群玉阁吧。” 与港口黑手党的五座大厦同样显眼的,便是悬浮于镭钵街之上的群玉阁。 群玉阁的悬浮高度与港口黑手党大厦几乎平齐,属于是一眼就能望到的特色建筑了。 临近港口,他们二人也看到了海岸附近的景象,一派安然,风平浪静。除了因横滨近日对交通航线的严格封锁导致进出港口的轮船数量断崖式减少外,人们的活动与平日里并无二致——至少,没有出现他们预想中最坏的情况。 应该是甘雨和中原中也及时飞回,魔神残骸还未在人口密集的港口掀起大战,海平面没有出现明显上升,变异的海洋生物也依旧安安分分地潜在水面下,让他们有了充分的时间准备。 这场与魔神残骸之间的战斗,上面的人是希望越快解决越好的。 管控交通这么多天,横滨市的经济损失早已不可估量,企业因工人被感染而停工多日,受到魔神残渣污染的海洋,也会严重打击渔业……上面的人已经焦头烂额,恨不得当天就调动全部武装力量,和魔神残骸拼个你死我活。 中原中也想先把甘雨送回群玉阁,他轻飘飘地落在群玉阁的外台上,把甘雨放下来,正当他刚刚反身飞起时,甘雨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他。 “甘雨?”中原中也疑惑回头。 “凝光小姐方才传来了消息。”甘雨缓声说道,“种田长官、福泽社长、森先生和尾崎小姐都在群玉阁内,中也不必再跑回去一趟了。” “BOSS在这里?”中原中也略感诧异,他身上红光消散,飘起来的衣摆再度回归了地心引力的怀抱。 他的手机早已和直升机一起坠毁喂了鲨鱼,因此得不到实时通信,只能由甘雨代为转达。 “嗯。”甘雨颔首,“因为魔神残骸的屏障毁坏了,人类的科技首次能够探测到海洋底下的物质,异能特务科派了几艘潜艇拍摄水下画面,大约二十分钟前,他们就在此召开了一场会议……现在应该还在观测魔神残骸本体,并讨论作战计划吧。” 中原中也表示了解,“好。那就先在这里叨扰你们片刻了。” 甘雨回以柔浅一笑。 比起中原中也,甘雨对群玉阁更为熟悉,她轻轻握住中原中也的手腕,牵着他来到了群玉阁的内部大厅,在一楼的东侧便有一个中华风格的房间,被当作了临时的会议室。 甘雨轻敲了三下门扉。 “凝光小姐,我是甘雨。我和中也完成任务回来了。” 吱呀—— 房门应声而开。 会议室内光线略微黯淡,唯有大荧幕上实施呈现的海底拍摄画面,在随着潜艇的移动而角度缓慢变换,荧幕微蓝的光照在长桌后每个人的脸上,他们无声无息,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门口的两个人。 中原中也:“……” 谢谢,有被吓到。 打破僵硬氛围的是凝光的一声轻笑。 “欢迎,我们的大功臣。” 此时,那些如同机器般冷不丁转头盯人的其他人也纷纷活跃起来,气氛霎时间便松弛了两分,森鸥外嘴角含笑,鼓了两下掌。 “中也君,辛苦了。” 他瞥了眼高清的大荧幕,意有所指道:“这一回,总算是能化被动为主动了。” 中原中也不太习惯被万众瞩目,他不自在地往甘雨身后挪了挪,直到接收到自家BOSS的目光,他才摘下帽子,行了一礼:“幸不负所托,BOSS。不过破除屏障的主要功劳归甘雨,我只是不让变异魔物影响到她而已。” 甘雨闻言,双颊微红,她连忙摆手:“不是的,中也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他我说不定已经溺死在海里了……他的重要性是无可替代的。” 中原中也:“不对,甘雨才是关键。” 甘雨:“不不,是中也的功劳!” 两个少年少女一番商业互吹,互推功劳,场面一时间有趣极了,看得其他人差点憋不住喷笑出声。 而敏锐一些的人,眼神更是微妙了起来。 这俩的气氛有点不对头啊。 尾崎红叶抬起茶盏遮住自己的唇形,默不作声地来回打量着两个人。 话说……难道没有人注意到,这俩人对彼此已经是直呼其名了吗?只是出去一起打了趟魔物,感情上升这么快? 森鸥外忍不住看了眼打瞌睡的太宰治。 不对啊,并肩作战能让感情升温的话,太宰君和中也君怎么还是这个死样子? 太宰治注意到森鸥外隐晦的视线,顿时警觉。 干什么! 打死他都不可能和蛞蝓其乐融融你好我好的,光是代入一下甘雨和中也的相处模式……呕,不行,想想就要吐了! 凝光掩唇轻笑,“既然人也到齐了,那我们继续吧。” 长桌上特意空出了两个位置,是留给甘雨和中原中也的。 本来座位排序非常严谨,根据三方势力、地位高底来划分,然而奇怪的是,等甘雨走到长桌右侧时,与她相邻的冥冥施施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港口黑手党那一边,非常自然地坐到了中原中也的座位上。 港口黑手党众人:“……” 中原中也见状,脚步猛然一个急刹车,略微尴尬地看了眼鸠占鹊巢还毫不在意的冥冥,摸了摸鼻子,认命地走到了冥冥原先的位置——也就是甘雨旁边。 随着椅子脚磨擦地面时短促而刺耳的响声,中原中也紧挨着甘雨落座。 哦~ 看到这一幕,其余人、尤其是年长的人都不由得会心一笑,意味深长地瞟一眼冥冥,看不出来啊,这姑娘可真有眼色。 森鸥外的笑容更加真切而慈祥了几分,他眼角余光不时看向凝光,也不知内心在盘算什么。 凝光笑脸微僵:“……” 等等,这是什么发展?事态好像哪里超出了她的预料? 甘雨捂着羞赧到晕红的脸,小声催促道:“快点进入正题吧。” 凝光决定忽略掉空气里某些不太对劲的要素,她战术清嗓,侧过身,示意大家看向大荧幕。 异能特务科的几艘潜艇尽职尽责地为会议室的大家实时转播海底画面,由于没有了屏障的干扰,电磁波能无所顾忌地远远扩散,信号传回横滨后,凝光立刻通知三方首领赶来群玉阁。 “这或许是我们第一次亲眼目睹魔神残骸的真貌……” 模糊的轮廓,只能隐隐看见巨大的、山岳般的黑色阴影,安静地伏在地上,气泡偶尔漂到祂的周围,然后乍破。 不知死活,不见其貌。 海底的深处,光线已然暗淡到微乎其微,把荧幕调亮到最高也于事无补,两艘潜艇便加速向前,安装在潜艇上方的高功率电筒瞬间打开。 明亮的光斑投在了前方。 也投映到了会议室内每个人的眼睛里。 会议室内,不知是谁轻轻地嘶了一口凉气。 鲸鱼般庞大的躯体,肉身已腐蚀殆尽,露出森森白骨,脊生薄翼,上有黑气缭绕,四爪如鹰,肉瘤清晰可见,尾部是一条长长的骨头,骨关节海藻遍生,似乎还有肌肉组织附着其表,微微蠕动。 镶嵌在那只怪物眼眶里的,是两颗浑浊的巨型眼珠。 若不是这眼珠偶尔还会转动一次,光凭这由内而外散发的无光的死气,是个人都会认为祂早已死去。 以安装在潜艇前额电筒光照的流明强度,瞬间照亮一座山没有问题,然而即使是如此强光,投射在祂的身上,也不过是照亮了一个躯干而已。 需要潜艇不停地游动转换方向,才能观测到祂的全貌。 “所有的魔神残渣,都是从祂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凝光清声说道,“海洋生物离祂最近,理所当然,受到的污染最为严重……” 荧幕上的画面慢慢移动,从残骸躯干到祂的四周。 小孩子看了八成要做噩梦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皆环绕着缕缕黑烟,躯体变异,克系十足。 章鱼巨大化,触手上吸盘遍布,一只小鱼不小心挨到了,立刻被吸干了血液,干瘪地漂了下来。 水母呈青黑色,不再晶莹剔透,漂长的触须上长了一颗颗肿瘤,毒汁在其中酝酿。 一只蝙蝠鱼慢悠悠地游了过来,在它宽长的肚皮底下,五只眼珠子嵌进肉里,四处乱转。 最离谱的来了,鱼群从低处游过,摄像头放大,能看到这些鱼的尾部都长出了类似人的双腿,有的甚至已经在沙子上行走,速度不低。 “……” 众人面如菜色。 恐不恐惧倒是另外一回事,主要是都被恶心到了。 江户川乱步缓缓闭上自己受到重创的双眼,委委屈屈地对福泽谕吉说道:“社长……我感觉这辈子都吃不下海鲜了。” 中原中也环顾四周,看到大家——尤其是太宰治,都像他之前一样脸色苍白,被这些玩意恶心得对海鲜产生了ptsd,他的心情诡异地平衡了不少。 种田长官沉痛地捂住额头:“我们的渔业还有救吗?” 这些宛如经受过核辐射,离变异成哥斯拉只差临门一脚的海洋生物,哪位勇士敢吃啊?? “至少,我们可以在事态变得更加严重之前阻止。”甘雨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道,“现在就是谁先主动发起进攻的问题。只要我们比魔神残骸更早行动,把战场消耗尽量压缩在一定的范围,对横滨本市的损害就能得到最大程度的避免。” “我们总不能比半死状态的魔神残骸反应还慢吧?” 甘雨的本意是鼓舞大家,于是不经意间,一个巨大的Fg插在了地上。 中原中也当即表示赞同:“甘雨说得对。” 第23章 西狩获麟 ——我们总不能比半死不活的魔神残骸动作还慢吧? 所谓一语成谶,不外如是。 人类的行动,一旦由个体扩大为集体,就免不了被组织、集员、调空、命令等各项因素拖累了效率,庞大的社会群体难以统筹指挥,便导致任务的频频失误和拖延,个体的行动永远落在意识之后。 然而,魔神残骸却没有这样的烦恼。 毁灭于祂而言,不过一念之间。 连一丝风也没有的,城市的静夜。 半弯的新月上似乎漂浮着黯淡的、惨白的光,厚重的阴云将彩带般的银河悉数吞下,午夜时分,大多人都睡去了,港口岸边,海洋安静到近乎诡异,连微小的浪潮都未曾出现。 就在某一时刻。 刺耳的警鸣声划破长夜! 蛟龙长啸,海上摆尾,掀起巨浪滚滚,无数变异的海洋生物攀附着大浪登岸,路灯闪烁了两下,灯泡骤然熄灭,而后灯杆被啃噬到难以支撑起头部,无力倒塌,扬起路面灰尘一片。 有大鲸般庞大到令人心生敬畏的躯体,构成它的是一根根森然白骨,于海面上蜿蜒、起伏,每一次游动都会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将不计其数的变异魔物送上海岸。 站在高处看,这些海洋魔物大军,仿若一片乌压压的黑云,密密麻麻地扩张着它们的领土,细小的黑点如蚂蚁般成群结队,一窝蜂地涌上前来。 起初,只是路灯、货轮等物品被啃食,后来这些魔物好似加强版的蝗虫过境,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寸草不生。 来自魔神残骸的反击,于此刻打响。 海岸的异状第一时间被时刻盯着这里的工作人员发现,他们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即启动紧急联络渠道,信号从群玉阁上四散飞去,将盟友统统唤醒。 港口黑手党,五座大厦灯火通明。 武装侦探社,成为这条街道唯一亮起的灯光。 异能特务科,压根就没睡的社畜们确认收到消息,然后火速向种田长官汇报。 简讯只有短短几个字,内容让人不寒而栗。 ——“祂来了。” …… 凝光伫立于群玉阁上,夜空风冷,她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裘衣,面容沉静地注视着远方的海岸,她的身边是伏黑甚尔、冥冥和甘雨,三人都没有睡意,跟在她的身旁,等待指示。 “调集武装部队也需要时间。”片刻后,凝光收回视线,对他们淡淡说道,“在大部队到来之前,各方的异能力这会作为先锋赶到,届时,需要各位与他们相互配合,共同守住阵线。” “那老板你呢?” “我当然也会参战。”凝光唇角弧度微不可见,她嗓音清朗,一如往常沉着地下达指令般,她早已决定好了群玉阁和自己的命运,“这个群玉阁,就是我最后的堡垒。” 动力装置重新启动,白色的蒸汽从群玉阁尾端泄露,推动着它向港口方向飘移。 空中电梯开启,唯三的战斗力也来到了地面上,纷纷赶往港口。 乌鸦掠过低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冥冥捂住半边的眼睛,与乌鸦联通视线。 “港口那边有人赶到了,但是仅有几名异能力者,数量不够。”冥冥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们从西方向走,这里是缺口。” 伏黑甚尔意义不明地嗤笑了一下,他双手按着膝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腿部的肌肉组织寸寸涨开,青筋暴起,微微蹲下,脚部的力硬生生将平整的路面踩出一个深坑,然后猛然爆发出极强的速度,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冥冥只看到眼前一花,伏黑甚尔便不见了踪影。 冥冥:“……” 莫名的不爽感裹挟了她的心脏,冥冥冷哼一声,也忽而加快脚步追了上去,短时间内爆发的速度不下于机车,不过十几秒,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甘雨的视野。 甘雨默默地望着他们。 行了,她知道他们都是体术S 的近战系单兵了,但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是从何而来?光顾着自己跑了,她呢?? 甘雨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她又不是以迅捷著称的夜叉,追是肯定追不上去的。 好在她是个远程输出,找个开阔的高地,拿起阿莫斯之弓也能一射一个准…… 就在甘雨认命地想要爬上高处时,一道从天空掠过的红光陡然转了个弯,改变原本的径路,笔直地向甘雨飞来。 如陨石般忽然坠落,却在距离地面的一毫米处轻飘飘地浮起,中原中也双手插兜,浑身笼罩于淡色红光里,衣摆反重力地扬起。 他似乎看出了甘雨的难处,对她伸出手来。 “你也是去港口吧?我带你一程?” 甘雨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握上他的手:“麻烦了。” 免费的顺风车,不搭白不搭! 中原中也背起她,身上红光大盛,重力被他玩出了花,化为动力势能将他们向港口急速推进,划过了一条完美的抛物线,一分钟之内抵达了前线战场。 几名港口黑手党的异能力者已经在对付魔物,连尾崎红叶也在其中,金色夜叉缀在她的身后,刀光冷寒,无所不斩,魔物坚硬的外壳如豆腐般被轻易切开,爆出体内浑浊的血液和汁水。 异能特务科的武装小队,与各显神通的港口黑手党相比,虽低调单一,但组织整齐有序,人人武装到牙齿,手中按钮一转,火舌从武器里喷吐而出。 其中有极其活跃的几个人,像一把可怖的尖刃,直接从中间切断了魔物大军的后援。 那几人的实力过于强悍,面孔却十分陌生,甘雨忍不住瞥了两眼,伏在中原中也耳边低声问道:“他们是政府的人吗?” 中原中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应道:“是隶属于政府的特种部队‘猎犬’的家伙……啧,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和军警合作,果然活得够久什么都能发生吗?” 甘雨挪回目光,不再关注他们,听到中原中也的话,她不禁莞尔一笑,紧张的心情都舒缓了不少。 “因为大家都是为了保护这座城市而来。” 魔神残渣的事在上层不是秘密,横滨如今是抵挡魔神的第一线,这里一旦溃败,接下来遭殃的就是整个日本。不是脑子瓦特的都会往横滨调兵力吧。 曾经的银狼,虽锋芒已敛,但睡眠于刀鞘之中的那把银色剑刃,只需一个唤醒的契机,便能再度显现当初的风采,他穿梭于魔物之中,刀花舞过之处遍布残骸碎尸。 与谢野晶子唇瓣紧抿,她与港口黑手党成员隔着远远的距离,似是内心在排斥,但每当有伤员下场,她依旧不假思索地上前,去为伤员治疗。 这场战斗,与以往皆不同。 这是与谢野晶子的信念,她愿意再度踏入战场的原因。 ——他们都是为人类而战。 “红叶大姐!” 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到了己方的成员,他降落在尾崎红叶身边,忽略尾崎红叶看到他和甘雨时奇妙的目光,他急促地问道:“现在战况如何?” “中也来得很及时。”尾崎红叶随手斩杀了一只变异鱼种,皱着眉拂落衣袖上的碎壳,“异能力者足够多,防线一时半会无法被攻破。” “那就好。”中原中也松了口气。 他比其他人赶来的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拖住了他,森鸥外把武斗派的三支小队都移交到了他的手下,让他自由调配。 这是一场和没有智慧的魔物的战斗,太宰治的作用就明显削弱了,他被森鸥外扣在了本部里,不许他出去看热闹。 “包括黑蜥蜴在内的三支小队即将赶到,优势在我们这边。”中原中也对尾崎红叶点了下头,把甘雨放到地上,“我先去海上看看。” 变异魔物如潮水不绝,作为源头的魔神残骸却在远海不直接参战,那就只好由他们主动出击了。 “甘雨,你也要小心。” “好。” 目睹中原中也飞去海上的背影,甘雨拾起弓,瞄准了妄图突破海岸防线的魔物群。 二段蓄力。 冰冷而华丽的霜雪在箭矢上绽开,甘雨陡然松开弓弦,箭矢飞掠到一半,由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眨眼间化作滔天雨箭,寒光凛凛,似乎要铺满整片天际。 甘雨一人射出万箭齐发之势,冰箭刹那间冻结了大片魔物,随着碎冰的爆响,魔物的躯体也悉数炸成肉块。 由于中原中也就把甘雨扔在了港口黑手党这边,机动力不太行的甘雨只好以这里作为自己的主战场,一个人瞬间灭杀一群,其恐怖的战斗力引得其余人频频侧目。 随后,港口黑手党的三支战斗小队赶到,懵逼地发现这片战场被清扫了三分之二,几乎不怎么需要他们了。 局势即将稳定的前夕,是最容易暴露破绽的。 一个非异能力者的战斗人员一时不查,右手被魔物咬住,他惨叫一声,用枪托狠狠击在魔物的脑袋上,然而收效甚微。 甘雨反手一箭射爆魔物的脑壳,匆忙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没事……”他惨白着脸色说道,捂住右臂,伤口血肉模糊。 “我给你看看吧。” 甘雨抿唇,她的手在男性的右臂上拂过,麒麟与生俱来的治愈之力流淌而出,为他止住了伤痛。 男人呆呆地说道:“谢谢……小心!!” 一只硕大的变异螃蟹猛然扑了上来,而甘雨为了给他治伤,弓放在了一边,她还未来得及转身,眼看就要被魔物的钳子重伤。 甘雨面色不变,直接掏过男人的加特林,冰属性附魔,对着那只螃蟹就是一阵突突突突突!! 子弹壳掉了一地,螃蟹魔物被打得四分五裂,奄奄一息,甘雨单手拿着加特林,不好意思地将它还给了男人。 她温柔的语调不改:“借用了一下你的枪。你若是身体还不舒服的话,先退出去休息一会儿吧。” 男人看了看自己的加特林,又看了看甘雨,无语凝噎:“……” 这位小姐,您真的有用弓的必要吗……? 第24章 西狩获麟 海上。 殷红的明光照亮了此方海域,极端重力的施压下附近的空气都微微扭曲,中原中也飘在上空,眉头紧锁,目光远处是魔神残骸的影子。 即使半死,魔神也无愧于神之名,普通的重力操纵起不到很大的作用,祂的存在似乎并不全然依托于万有引力法则,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元素力”成为支撑祂活动的根本,连带着重力一同削弱。 “呼……” 算了,不管了。 现场最能打的就是他,他不上也得上,谁让战场是他最熟悉的领域呢? 红光如薄膜,轻轻地覆盖在海域上,起伏流转的波浪忽而停滞,随即一根根巨型水柱腾空冲起,魔神残骸顿时显露出大半的躯壳,避无可避。 那半边腐肉、半边白骨的魔神残骸,发出了一声悠远而沉郁的低鸣。 如同鲸吟,深海巨兽声带鼓动而带出的气浪,刹那间扩散开来,有如实质般切断了四根水柱,魔神残骸潜入水下,翻身游走,尾部在海面猛地一拍。 无数钢针般的水刺同时袭向中原中也,又在即将碰触到他的前一刻溃散成水花。 中原中也看出来了。 这只魔神残骸,并没有全力相战的意思…… 祂似乎一直在试图绕过他,祂的目标是谁,在哪里? 慢慢的,海底蒸发出了浓厚的黑色雾气,凡是被这雾气接触到的海洋生物,轻则变异,重则腐蚀,眨眼间溶解得渣都不剩。 不详的黑雾氤氲着上升,化作无实体的大手想要捏住中原中也,重力对它无效,中原中也想甩开这些雾气,它却像长了眼睛一般,紧咬着他不放。 “啧。”中原中也停在半空中。 他活动了下手腕,正准备试试强行轰散黑雾,挂在腰侧的岩元素结晶光芒一闪,形成了小小的护盾,将黑雾悉数遮挡在外。 中原中也一愣,接着他迅速意识到,这是之前凝光送给他的岩结晶还在起作用。 中原中也的视线被这些漫天黑雾遮挡了片刻,时间被雾气拖延了大约三分多钟,他没有耽搁,猛然冲出雾气的笼罩范围,再度寻起了魔神残骸的身影—— 眼角余光忽而瞥见了什么,钴蓝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 那个魔神残骸,正朝着战况激烈、人口最密集的海岸行去! 而且祂朝向的位置很不妙,大批的港口黑手党的战斗分队,中原中也的部下都在那里。 中原中也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蓝色的眼瞳里像是罩了一层阴霾,杀意无法掩盖,他毫不犹豫地出手,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在重力的扭曲下都变成中原中也手里的利器。 他右手一攥,空爆声震响! 冲击波的强度堪比一个小型导弹,精准地击向了魔神残骸的头颅。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魔神残骸忽而扬起脑袋,口中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长吟。 嗡—— 这是人类无法解读的音频波动,超出了大脑能够接收的范围。 岸边所有作战人员,齐齐静止了一秒钟。 脑内神经刺痛,眼前眩晕,腿部发软,几乎要站不稳。 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个。 在魔神残骸的音波传出后,一道高达二十米、如城墙般宽厚无边际的大海浪潮,从海面掀起,遮天蔽日,目之所睹皆是水墙,且正向横滨推移而来——以仿佛要一口气淹没这座城市的,极度骇人的威势。 岸边的人们,有的已经忘记了和魔物的战斗,抬头看着那巨大的海啸,呆呆地失去身体反应。 若是没有阻挡。 这一波海啸,能带走岸边一大半的人! 中原中也把速度提到了极致,重力因子酝酿成风暴,意图以力阻力强行平息海啸,但半空斜射而来一条漆黑的光带,犹如宇宙中能吞噬万物的黑洞,紊乱了周围的力场,重力被卷入其中,消解、失效。 无法用理论解释的漆黑光带,正是从魔神残骸的尾部射出。 海岸边的巨浪,已然无法阻挡。 中原中也心急如焚,既然无法隔空阻挡海浪,他只能以重力附加在自己身上,绕过力场漩涡,如离弦之箭般向岸边疾掠而去。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众多同伴和部下丧生在海啸里,看着那一堆人还傻傻的不知道跑,他快急疯了,大喊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退下——!!” 退下?能退到哪里去呢? 异能力者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双目死盯着滚滚袭来的巨型海潮,他们跑是不可能跑得了的,但他们的力量与这天灾般的海浪相比,又显得蚍蜉撼树,微不足道。 甘雨轻阖上双眼,吐出一口气。 再睁眸时,她的眼睛里只有磐石般的坚定不移。 “请让开一些。” 众人呆愣地看着她,甘雨顶着海啸的巨大压力,面不改色,一步步逆行上前,人们似乎也被她身体里迸发出的节节攀升的气势震慑,不由自主地向两边让开,给甘雨开出了一条道。 中原中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甘雨……???” 下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霜雪的寒气从甘雨四周漫开,她走过海岸,踩着海水,步步生冰,一个人迎上了天灾。 甘雨停下了脚步,她双手合拢,头颅微垂,似在虔诚祈祷。 她的嘴唇嚅动,一张一合,声音轻细像是梦里的喃语。 “——为了岩王帝君。” 只此一句,便灌输了无尽的勇气。 浪潮当头压来,甘雨抬起双臂,人们只能看见,从她的手心里,飞出了一颗冰蓝色的、小小的灵珠。 灵珠迅速膨胀,由小变大,腾空而起,挂在高空中,刹那绽放! 局部天气为之一变,冰棱如雨从天而降,风霜飘落,雪如鹅毛,在这一片冰寒的领域里飞飞扬扬,灵珠在高空缓缓旋转,表面镂刻着琉璃般的花纹,然而它挂在那里,就像是一颗蓝色的太阳。 ——冻结。 不可战胜的海啸就此静止,被急转直下的温度冻成了巨墙一样的冰块,风雪缩影下万物结霜,极寒的气温在这一方空间里肆虐,即使是天灾,也不得不低头臣服。 甘雨沉着地注视着那一片冰墙,她放下了手。 鞭炮般劈里啪啦的巨响过后,碎冰坠落,并沉入了海底。 空气安静了很久,大约有一分钟那么长。 海里的魔物都停歇了动作,接着,在魔神残骸的指引下,它们纷纷放弃了眼前的猎物,重新涌回海底,这一次,它们选择一窝蜂扑向甘雨,势要与她同归于尽。 甘雨骤然后撤,原先的位置多出了一朵冰莲,右手同时持弓,在后翻的间暇拉满弓弦,将箭矢射出。 箭矢分出万千残影,命中无数魔物的要害,鲜血飞溅,与大海相融。 章鱼的触手冷不丁从后方鞭来,就在甘雨弯弓瞄准之后,无暇分心的一个空档! 甘雨能感受到后背的劲风,她紧抿唇瓣,弓身反握,箭矢刚刚凝聚的那一瞬间,肥厚而粘腻的章鱼触手就被拦腰斩断,在汁水要溅上甘雨衣衫之前,她便视野一花,身躯被人陡然带入高空,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被章鱼汁液弄脏的命运。 “啊……” 甘雨愣了一下,她的视线余光捕捉到一缕赭发,于是她偏头望去。 中原中也一手托着她,顺手灭杀了那只章鱼,他对上甘雨的视线,只是笑了笑。 接着,他仰起头来,望向远方。 无线电滋滋地响了两下,传来森鸥外略带失真的命令。 “中也君,你带甘雨小姐去群玉阁上,凝光小姐似乎有要事嘱托。” “遵命,BOSS。” 中原中也的手指按在耳机的位置,瞥向甘雨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些许暖意,他尽量放轻动作,不再理会海上的魔神残骸,向着天空上的群玉阁飞去。 群玉阁上,是早早观望着战场的几方首领,凝光便站在最中间。 中原中也带着甘雨落在群玉阁边际,他松开甘雨时,小声问候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多谢关心,我很好。” “那就好……甘雨。”中原中也欲言又止,蓝发少女疑惑地看过来,他才嘴唇嗫嚅着吐出了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救了我重要的同伴和部下。 中原中也是个极重情义的人,此次海岸作战港口黑手党中坚力量派出了大部分,其中不乏对他有教导之恩的尾崎红叶,与他执行过任务的数个同伴,中原中也早已和他们结下了深厚情谊……他甚至不敢去想失去了他们的后果。 再强的重力使也有赶不及的时候,海啸涌起的那一刻他真的要心脏停跳。 如果没有甘雨的话…… 中原中也正视着她的双眼,极其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谢谢你,甘雨。” “往后如果有什么困难,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绝对……赌上我的性命,也会帮你完成。” 甘雨闻言,仅是柔浅地绽开一笑。 “没有关系。”她说。 第25章 七星天权(入v公告) 几方首领会聚群玉阁,凝光双手交叠放于腹前,夜风微凉,她的金白旗袍在几个深色调为主的西装中显得格外扎眼,甘雨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中原中也先是向自家BOSS颔首致意,随即也转向凝光。 “凝光小姐,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魔神残骸并非一人之力所能抗衡,如我所料,祂具备一定的本能,会避开能力更加危险的中也君,而选择攻击海岸上的人们。” 凝光的声音沉稳冷静,众人只听得她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现状,半点不为人类劣势的战况而感到焦虑。 甘雨静静地注视着她,“所以,凝光小姐的意思是?” “嗯……群玉阁内部的符文阵法,可不是个摆设。”凝光笑了笑,“各位,请通知下去,接下来转移阵地,我们将以空中火力轰击海洋魔物。” “中也君和甘雨也请留在群玉阁,或许稍后还有用得上你们的地方。” “是时候该把魔神残骸,强行轰炸出来了。” 凝光话音刚落,群玉阁便传来了动力装置启动的巨响,尾气化作滚滚浓烟腾升天际,推动着这个庞然大物向海面移动而去。 群玉阁在天空挪移,其巨大的阴影笼盖在海岸战场的众人头顶,人们都不禁被它吸引了视线,纷纷抬首,面露惊诧。 尾崎红叶拂袖,伞中抽出一道寒芒,猛然斩断了鱼类魔物的躯干,她灵巧地后撤,避开肮脏的血液沾染她身,虽说她华美的和服上已经有不少污秽血垢了。 她空暇间偏头望去,群玉阁的底端映入她的眼眸,即使是尾崎红叶,此刻也愕然了一刹那。 “他们在做什么?”尾崎红叶拢起双眉,自言自语道,“森殿下和种田长官都在群玉阁上观望战场吧……为什么要贸然靠近大海?”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关于群玉阁的情报,不仅是港口黑手党,即便是政府相关部门,也只对群玉阁有一个粗浅的、表面的理解。 他们只当它是有钱人的空中小岛别墅。 实际上—— 群玉阁后方,骤然开启的金色光幕,撕破这沉顿的夜色,过度明亮的灿金色蛮横地刺进人类的视网膜,几乎被刺激出生理泪水。 本该坐镇后方的空中堡垒群玉阁,如今来到了前线。 第一次向人类,展示出了它无与伦比的杀伤力。 凝光足尖飘离地面,指尖流光凝聚,凭空展开一个结构复杂的法阵,下一秒,沉寂的群玉阁后遍布光幕,犹如巨型蜂巢的表面,规则菱状层层相接,铺开一片明色。 在那些菱状光幕的核心,数不尽的岩元素造物从其中钻出,接着炮.弹齐射,密密麻麻地轰击在魔神残骸的躯体上。 海水被扰动,魔神被逼出,祂挣扎着想要再度潜入水下,只见群玉阁又是一轮火力凶猛的岩结晶炮.弹,狠狠地炸碎了祂的尾巴,也让祂无处遁形。 群玉阁。 几人有些看呆了。 凝光指尖不时在层叠的阵法上轻点、挪动,她聚精会神地操纵着这座庞然大物,暗金色的流光绕过她的手指,融入阵法内,传达着凝光的一个接一个的指令。 原先华贵安然的空中小岛,变为了可怖的悬空堡垒,巨型杀器。 种田长官双目空茫,嘴里喃喃着:“到底是哪些吃干饭的通过了这个违章建筑的审批……” 他快要吓死了好吗?! 这东西平日就悬浮在东京上空,本来就够吓人的了,这玩意儿还不是个普普通通的空中别墅,凝光随时可以操纵着它变成军事堡垒! 种田长官吓出一身冷汗,忍不住想这个群玉阁到底是怎么建出来的,上面的人该不会收了贿赂吧?海关呢,境外出入危险物品都不检查的吗?? 联系下凝光富可敌国的财力……嘶,很有可能啊…… 森鸥外捂脸苦笑道:“这已经不能算是违章建筑了。” 他的心里,对凝光只有满满的佩服。 厉害,太厉害了,在政府眼皮子底下建造了一个私人堡垒,还把日本上下蒙在鼓里这么久没一点风声……这位合法会社的社长,胆子比他一个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还大啊。 凝光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瞒过政府眼睛的先不提,她这回在与魔神残骸的对战中暴露出了底牌,森鸥外都能预想到战斗结束后,群玉阁被政府没收或者轰击的华丽场面了…… 经此一夜,官方那边要炸了吧。 可她又是为了保护这座城市,保护民众才做出的自曝。 森鸥外内心一时间非常复杂。 “祂出来了,各位。” 凝光的声线唤回了他们五味杂陈的思绪,向下一瞥,只见山岳般巍峨巨大的魔神残骸终于钻出了海洋的巢穴,在他们面前显露了真实面目。 比之前潜艇拍摄到的场景,还要震撼。 猛烈的火力被祂一具残骸悉数承受,但除了最开始轰炸了祂的尾部外,祂似乎有意识地开始凝聚元素力保护自己,群玉阁的轰击效用并不显著。 残骸眼眶内,两道幽幽的红光,朝天上的众人投而来。 祂看到他们了。 气氛剑拔弩张,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眼看战况又要陷入僵局,中原中也拧着眉头,一步踏在群玉阁的边缘,正准备以一人之力拦截魔神残骸。 ——就在此时,凝光叫住了他。 “中也君,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法阵消散于指尖,凝光看向他。 “魔神残骸显露完全体,但各位调集的兵力应付海洋魔物已足够勉强,不可能再有余裕与魔神残骸战斗。”凝光顿了顿,“除非有大型杀伤性武器……” “不可能。”那边还未说完,种田长官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任何导.弹的启用都需要经过政府相关部门的层层审核,即使上面的人允许……那些外国佬也不会同意的。” 谈到这个,种田长官便心里一阵抑郁。 在曾经的世界异能大战中,日本惨败,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不平等条约——其中就包涵了军事领域的自主权。 日本背靠英国,好听点说是有强大的靠山,难听点说,他们就是英国的狗,只要那些外国佬发话,即使不利于本国利益,日本高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想到这里,种田长官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凝光。 说起来,凝光好像也是非本国国民?难不成她和那些战胜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吗?这样一来,好像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上面会给群玉阁批通过了。 毕竟日本在异能世界地位低得可怜,指不定当初签订条约的时候就有这么一项呢…… “我知道。”凝光叹息,“所以我准备,动用这个群玉阁。” 空气安静了两秒钟。 所有人的视线霎时间集中在凝光身上。 凝光的话说的很明白了,他们的大脑能够理解,但是又无法完全理解。 “在场的人里,有能力将群玉阁整个砸落的,只有中也君。”凝光平静地看着他,“所以拜托了。” 中原中也久久愕然。 他站在那里,凝视着白发红眸的女子,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听见自己略带沙哑的声音。 “……我明白了。” 中原中也正视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脱下帽子,盖在胸口前,微微躬身,极度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凝光小姐,请允许我谨以个人的身份,代表这座城市的所有市民感谢您,您的付出不会白费,您的功绩也绝不会抹灭,人们将见证这一幕,将其牢牢记在心中。” 群玉阁脱轨。 建筑上的人,都被重力带着离开了群玉阁,直至双脚踩到地表。 他们仰头,注视着彼方天边,移动至魔神残骸上方的群玉阁。 绯红的光渐渐加深,无形无色的空气似乎都被染红,他驱使着整座群玉阁在上空停止,浑身包裹在晦暗可怖的洪滔重力之下。 中原中也忽然转头,看向那留在群玉阁上的,唯一一名少女。 “甘雨?你真的不用下去吗?” “不用,我是半仙之兽,尚有自保之力。而且,中也使用异能过度会损害身体吧,麒麟之力可以治愈你。” 沉默了片刻,甘雨回首,望着这雕栏玉砌的空中楼阁,声音无端添了几分落寞。 “我也想……代替凝光小姐,见证群玉阁的结局。” 中原中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 甘雨走上前,站在他的身边。 仙力注入中原中也的身体里,环绕于此的红光一时大盛。 下一刻。 苍穹落剑,直劈玉阁! 红色骤光拦腰斩下,直接摧毁了它所有的动力装置,群玉阁的生机就此丧失,它向一侧缓缓倾斜,地心引力顷刻间压了上来……随即,轰然倒塌。 天色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绽放于横滨海岸的,盛大的烟花。 第26章 七星天权(三合一) 今日横滨的头条新闻, 被一个巨大的版面所占据—— 【空中楼阁的终焉】。 嗯……日本人真的很喜欢取一些中二的标题呢。 就在魔神残骸与群玉阁同归于尽炸成碎片之后,肆虐横滨的残渣奇迹般地全部消褪了,住在隔离酒店的患者接二连三地恢复健康, □□的动物们也通通回归了平静, 影响最大的海洋底部,根据有关部门的调查,很多变异的海洋生物也变为了正常的样子。 横滨将巨大的灾难隐患挡在了岛国之外, 把危险掐灭于萌芽之中。 市长笑得合不拢嘴,仿佛金光闪闪的政绩和选票绕着他上下飞舞, 他大手一挥,让各家官媒不遗余力地扩大宣传,渲染气氛,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日能看到记者来回奔忙, 车辆络绎不绝。 报纸和网络上刊登的,都是灾后重建的景色,其中一张远海的照片被放在了最中央。 无垠大海已不见了几日前的狂暴恐怖,记者们无法找到损毁的魔神残骸或者群玉阁, 他们拍到的一张时间最早的照片里, 只能看见海面经过剧烈爆炸后滚滚上升的浓烟。 那天晚上,整座城市的人都听见了如雷般的爆破声。 横滨似乎都为此震动,惊醒了这个沉眠在深夜的城市。 这么大的事件根本经不住扒,官方也没想着全部隐瞒下来,在略去了魔神残渣等重要信息后, 它们向民众告知了真相。 然后, 凝光的名声彻底爆了。 黑.道的人为她舍弃群玉阁拯救城市的行径震惊, 白道的人因她私人建设军事堡垒的行径头疼, 她似乎是违法了, 但又没有完全违法,以结果论的话,她反而做出了重大立功。 群玉阁已经损毁了,这么大的东西凝光不可能再藏一个,即使追究过往,官方也不能拿凝光怎么样。 纠结了一阵子后,上面的人念在凝光是非本国人,追责下去有可能牵连到国际纠纷扩大事态,再加上凝光并未给本国利益造成实际损失,他们判定她功过相抵,在“警告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便对凝光轻拿轻放了。 但凝光的名望却在这个时候飙升到了极点,经此一战后,谁人不知岛国有个把空中别墅当核.弹炸的女强人? 天权会社趁热打铁,在海外大行扩张产业,有过硬质量基础,凝光名望加成,国外的人大多愿意买单,甚至有不少人提出希望天权会社能做一个迷你群玉阁模型,一定会卖脱销。 这是个好提议,凝光批准了,她乐于看到群玉阁以这种方式留存在人们心里。 除此之外,她还推出了一种纪念意义多于商业意义的棋戏,命名为“璃月千年”,在棋戏中复刻了包括群玉阁在内的所有璃月物件,而每当有人问起璃月之名的含义时,她又往往笑而不答。 至今为止,“璃月千年”全世界只有十套,凝光自己收藏了一套,送了横滨的熟人们两套,剩下的都给闻风而来的国际友人了。 某个海对岸的东方大国对凝光十分友好,不止一次调查过她的身世,想查明凝光是否为居住岛国的华裔。 热血冒险的篇章谱写了壮丽宏伟的终焉,回归到现实中,却是一大堆让人头疼不已的后续麻烦事。 处理完一些重要的文书,凝光把剩下的工作都扔给了自己的秘书。 她独自乘下电梯,司机早已在道路旁耐心等候,打开黑色专车的前门,凝光在副驾驶座上扣紧安全带,偏过头去,听着车辆发动机嗡嗡的鸣响。 “凝光社长,到了。” 司机的声音唤回了凝光的思绪,她轻轻颔首,朝横滨市政府走去。 …… 将几张统计表由别针定好,官员递给了凝光。 “这是魔神残渣对本市造成的所有损失,包括房屋道路损毁、人员伤亡、森林破坏、河流污染、相关产业经济下滑导致的税收锐减等等。” 那官员公事公办地解答完毕后,不由得好奇地看了凝光一眼。 “不知道凝光小姐索要这些统计数据的目的是……?” 就在与魔神残骸的战斗结束不久,凝光就给横滨市政府去了一封信,表示想要知道本市内魔神残渣导致的所有损伤。 这些统计数据又不是什么秘密,相关人员整理完毕后也要报告给上级,官媒也需要这些统计数据来进行报道,让民众心里有个底。 听闻凝光想要,官员便顺手复印了一份给她。 他们的内心还隐隐有些激动。 凝光是日本第一财团的创始人,不知家底有多深厚的大富婆,这段时日为了对抗魔神残骸,她出手之阔绰简直让人叹为观止,而且从她捐助物资、购买酒店安置病员、用群玉阁砸魔神残骸的行为里也能看出,凝光是个坚守大义,正气凛然到不像是资本家的大好人。 这个时候,她索要这些统计数据,莫非是要继续帮助他们弥补损失,填上财政空缺……? 办公室内的官员们,一个个看似都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工作,键盘打得劈里啪啦的响,然而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偷偷瞥向那白发红眸的女子,瞄一眼,再瞄一眼。 眼神里的期盼已经快要溢出了。 凝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 她缓慢地、一页一页地翻看统计数据表,在“人口伤亡”这一页时,她捻在纸角的手指蓦地一顿,许久没有动作。 凝光垂下眼睛,扫过那一行行冷冰冰的数据,把上面细密如蚂蚁的名字印入脑海。 一共死亡1209人,失踪908人,还有512人确认脑部神经完全坏死,魔神残渣消退后也无法恢复。 这里面的人口损失,一大半都是瘟疫般的残渣带来的。 ……还是太晚了。 凝光轻轻阖上双目,唇瓣间吐出苍白的叹息。 她没有回答官员的话,缄默不言地收起了统计资料,转身从市政府大厅离开。 外面日光太盛,火辣地刺在她的眼睛里,皮肤有一股灼烧般的热感,然而热量传输不到她的冰寒的心脏处。 她在脑海中,又询问了一次。 【派蒙,时间的回溯有限制吗?】 派蒙似是知道她情绪不高,她的声音软和了下来,棉花般的蓬松柔软,小心地抚慰着自己的旅伴。 【派蒙:没有的哦。只要旅行者想,时间调整功能就可以解锁……唔,但是目前只能将时间回溯,而无法向前推进。】 【派蒙:花费足量的原石,就能获得一次回溯时间的机会。】 凝光:“……” 这也要花原石?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7章 间幕 下班的高峰期, 并不宽阔的街道上,车辆一排排地挤满了道路两旁所有的空间,交警在十字路口处维持秩序,让车辆有条不紊地通行。 车在笛鸣, 商店音响在播放流行歌曲, 身穿水手服、拎着书包的JK们三三两两, 结伴同行。 在繁华的大都市里, 这是日复一日所上演的,再寻常不过的景色了。 熙熙攘攘的人潮里,黑发男人隐于巷中的阴影处, 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神色疲乏慵懒,吞云吐雾。 这里是他和中介人孔时雨的接头处。 一如既往的把钱全砸进去赛马然后输得一塌糊涂后, 他才想起自己还有闲置的一单任务,许久没有动弹了。 在一个个城市里漂泊,完成任务,收到酬金, 然后把钱一股脑挥霍进赌博里,这也是他习以为常的生活了。 无根浮萍,漂到哪算哪, 也就只有金钱这东西能稍稍勾起他的兴趣了。 其实严格说来,伏黑甚尔的主业应当是小白脸——对,就是专门吃富婆软饭的那种。 只要能在街上勾搭到有钱的富婆,顺理成章被包养一段时间, 手里还有钱财余裕, 他就不会去想着接单。毕竟能躺着吃软饭, 谁愿意努力工作啊? 然而奇怪的是, 他今天对勾搭富婆这件事,丝毫提不起兴趣。 不是他忽然转性了,而是他发觉,自己潜意识里不知何时也开始对金主挑三拣四了。 他的眼力极其敏锐,有丰富小白脸经验的他,一眼就能根据配饰穿戴判断出路人的资产水平,然后十分遗憾,他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竟然没有一个提起了他兴致的。 这个年纪太老。 那个钱财太少。 手提包和穿搭衣物都是名牌,但品味也太老土了,还在用几年前过时的东西,思维不进取,不是长远的傍依对象…… 等在心里不礼貌地把路过的富婆挨个评价完毕后,伏黑甚尔才诧异地回过味来。 等等,他什么时候要求这么高了? 金主还需要考虑长远吗,考虑长相和年龄吗?愿意给钱不就行了吗?为什么他要想这么多? 伏黑甚尔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了。 但他毫无缘由被拉高的底线始终阻碍着他上前勾搭富婆的脚步,他难以忽略自己内心的膈应,于是干脆放弃吃白饭,转头打了个电话给孔时雨。 “喂,孔时雨?”他敷衍地说道,“好久不见。上次你给我的那单还留着吧,没有被别人抢走?我决定接了。” “真意外听到你的声音啊,伏黑。”孔时雨带上了一点调侃,“我还以为又要等几个月才能等到你的下一个电话呢……为什么要说好久不见,我们不是前几天才聊过?” 嗯? 伏黑甚尔鼻间发出了疑惑的促音。 他抽空看了下日期,的确刚刚和孔时雨分别没多久,他应该才收到一笔报酬才对……可他怎么下意识的认为已经过去了很久,自己没钱了? 还有赌马……赌马亏得一干二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他对时间的概率有点迷糊了。 伏黑甚尔干脆忽略这一丁点错觉,电话打都打了,索性把任务都清完,省得有人之后还要烦他。 “好,那我们老地方见。” 说罢,孔时雨便挂断了电话。 …… 冥冥摘下无线耳麦,悠悠地抿了口酒水。 对她敬仰无比的弟弟主动为她忙前忙后,把酒店布置得极其舒适,末了,他拍了拍软乎乎的被褥,兴高采烈道:“姐姐,床给你铺好了!” “好的。”冥冥随口敷衍了一声,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手机显示的界面上,手指往下划拉,把接线人传来的情报统统记到了脑子里。 麻烦了啊。 她想。 这次盯上的任务目标,居然和那个术师杀手撞了。 手机划至底部,一张硕大的照片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容光焕发、春风得意的男人,领结系得一丝不苟,额头上是岁月磨出的褶皱,眼里隐隐闪烁着商人的精明。 丝毫不知,自己的照片早已被上传到了暗网上,成为诸多杀手盯上的肥羊。 旁边是他的资料介绍。 “博野会社的社长……表面上在经营珠宝,暗地里却偷偷勾结人贩组织吗?”余光瞥到一行字,冥冥豁地感叹了一声,“以前差点被人扒出来过,但是上面的人疑似收到贿赂,给他摆平了?” 当社会上能裁决正义的机构已经坐偏了屁股,要想除掉肮脏的害虫,也只能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了。 任务是匿名发布,信誉良好的雇员一般也不会透露雇主的隐私。 虽说也能推测出来……这单任务大概率是受害者家庭发布的,还有部分原因是他的竞争者,但见博野会社如日中天,小型公司要么破产要么被兼并,能砸血本对付他的人不算多。 暗网并非实时更新,接单是有时差的,冥冥这次就因此和伏黑甚尔撞了任务目标。 不过,撞了也没关系。 重新戴上无线耳麦,冥冥心想。 只要动作比他快,钱还是她的。 …… 乌鸦扯着嘶哑的嗓子,从头顶上空飞过。 博野社长的行程里,他会前往这地下拍卖会,拿下由著名雕刻大师出品的珍宝,命名为“麒麟”的东方美玉。 参与拍卖会的人,非富即贵,要在众目睽睽下动手,绝非易事。 不巧的是,这次盯上了博野社长项上人头的两位,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拍卖会的入口处,二人狭路相逢,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同行。 伏黑甚尔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你又来抢我的钱了是吗?” 冥冥没有察觉到他话语里用词的不对劲,她手指绕着一缕长发,笑得神秘而优雅:“说什么抢不抢的,不都是各凭本事吗?”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呢,伏黑甚尔。”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8章 白鹭归庭 【任务奖励结算中……】 【结算完毕, 合格者5人,获得“伏黑甚尔”、“冥冥”、“中原中也”情感值加成,总评价5颗星, 获得称号:你们都是我的翅膀。】 刚从游戏舱里爬出来的瞳:“……” 游戏头盔还稳稳当当地戴在头上, 她摸了一把护目镜, 决定听脑子里的派蒙叭叭完。 【总计获得原石x38800, 扣除一次时间调整仪的使用花费, 现在还剩原石x28800。】 【派蒙:是刚刚好一个大保底呢, 太好了, 旅行者!】 瞳满脸复杂地摩挲着扶手,刚从游戏舱里坐起的身子又软乎乎地倒下了, 靠着被她压得有些扁平的垫子,一只手操作着只有她能看得见的虚拟面板。 一个大保底的原石量,乍一看也没什么, 但以普遍理性而论,确实能让她抽个180发,起码两个金光。 但是旅行者注定是只能抽个小保底了。 瞳没有犹豫太久, 分分钟便把14400个原石全部投进了甘雨的面板里,嘴里说着:“派蒙,续费。” 【派蒙:好哒~】 眼前一花,甘雨的角色面板顿时焕然一新。 原本顶在甘雨头上的,红色加粗的“倒计时:五个月”的大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右上角一个小小的上锁符号。 瞳花了一半的原石, 把甘雨角色卡续费成永久的,加上之前抽卡花的原石, 相当于她花费28800强娶了一只甘雨。 想了想自己曾经疯狂歪小保底的悲惨历史, 瞳微妙地觉得自己不亏。 【派蒙:还剩下90抽呢, 旅行者,要现在一口气抽完吗?】 瞳沉思片刻,婉拒了。 众所周知,抽卡此事,最讲究一个吉利的玄学。 家中要摆好迎娶大阵,精心挑选一个黄道吉日,将卡池正放在自己面前,满怀虔诚地对它行三拜九叩之大礼,清空脑海里的杂念,最终屏息凝神,按下抽卡键,等待金光女神的眷顾。 像她这样邋里邋遢,疲惫不堪的样子,实在是对玄学之神的大不敬,她必然是得不到青睐的。 【派蒙:……】 【派蒙:好、好的。】 当今抽卡玩家的现状.jpg 瞳打了个哈欠,切断游戏舱的电源,把头盔摘了下来,拖着疲累的身躯走进了洗浴间。 说实话,回到现实世界,脑袋里听不到派蒙的叭叭了,她还有点不太习惯。 趴在浴缸边缘,把自己整个浸泡在热水里,吐出咕噜噜的气泡,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迷迷糊糊地想,明天有什么安排来着……? 哦对,明天好像没有面试。那不如去看望一下院长妈妈吧,她也好久没见到她了呢。 …… 瞳是懒得精心打扮自己的人,她草草从衣柜里扒出一件连衣裙,化了个淡妆便出门了。 乘着出租车到达福利院附近,瞳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在人行道上闲逛。 这里是个老巷子了,土地坑洼不平,多有昨夜暴雨后的积水,砖块开裂,需要人时刻注意脚下,以免被绊倒。 那栋不起眼的、长着青苔的福利院,涵盖了她童年所有的记忆。 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推开了福利院的铁门! “院长妈妈——我回来看您啦!” 正在大院中弯腰打扫的老妪,睁着一双苍老却明亮的眼睛,被她的嗓音惊得愣了片刻,随即遍布褶皱的脸上绽开了欣喜而温和的笑容。 “哎呀,是小瞳啊……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这个老人家了啊?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瞳凑过去,亲热地扶住老人:“这不是忽然想念您了嘛,看到您这么精神气十足,我也放心了。” 在瞳的记忆里,院长妈妈的相貌似乎就没变过。 在她很小的时候,院长妈妈似乎就是这样苍老的模样,佝偻着脊背,银丝在脑后盘起,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无时无刻不在微笑着。 然而除了外表和声音外,她哪点都不像是个老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似乎连脸上的褶皱都没添加一根,仍然精神矍铄,记忆超群到连她吃饭时习惯的小动作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福利院冷清了许多,瞳擦拭着木桌上的灰尘,随即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看院长妈妈泡茶。 她眨了眨眼,大脑放空,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也一股脑冒了出来。 说起来……她至今还不知道院长妈妈的全名呢。 只在褪色的记忆里,偶有人前来拜访,称呼院长妈妈单名一个“萍”字。 她还缠着她问了很久,但向来宠她的院长妈妈却始终不肯告诉她,只神神秘秘地对她笑了笑,告诉她,等到合适的时候,小瞳一切都会知晓了。 这年头,连个老奶奶都喜欢当谜语人了。 茶杯搁在木桌上的清响,让瞳如梦初醒,那道苍老的身影已在她隔壁落座,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瞳,听你的同学们说,你还在为找工作的事烦恼?” 瞳手指一僵,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尴尬,她打着哈哈:“很快了,很快了!我两天后就有个面试呢,马上就能找到工作了。” 可恶,到底是谁出卖了她!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29章 白鹭归庭 十连双黄, 让你在十秒之内体验从地狱到天堂。 瞳愣愣地盯着白发少女的剪影,她是被全息投影出来的,身体带着数据构成的虚幻感, 但反应却格外的真实。 接收到瞳灼热的目光, 神里绫华合起折扇, 双手微微提裙, 对她优雅地一欠身。 “希望能帮到你, 旅行者。” 像电视屏关闭的那一刹, 雪花骤闪后, 眼前已空无一物。 良久,瞳才缓缓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不能怪她太激动, 实在是……非酋这辈子都没见过双黄。 她的眼睛有点发晕,扶着脑袋冷静了一分钟,她调开自己的角色面板,看向图鉴里自己点亮的, 已有的四个角色。 凝光, 七七,甘雨,神里绫华。 好家伙, 三冰一岩,冰属性严重溢出了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个奶,带着七七, 想死都难。 当代青年熬个夜根本不算什么事,游戏舱刚到手,新鲜感还没过呢, 瞳看了眼自己的行程安排——很多简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最近的一次面试时间在后天, 姑且来得及准备。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又躺进了游戏舱。 没关系,还有几十个小时呢,大不了明天晚上再做功课嘛……! 先让她再打一把游戏,过过瘾。 前一个副本已经通关,成就评价收集在她的角色面板里,瞳直接略过那个地图,瞥向后面一排未解锁的黑色地图,心生感慨。 这不是让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嘛。 瞳点击了“随机传送”。 降落到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匹配到什么任务,都是未知的,一切交给派蒙系统就好,反正派蒙肯定不会害她。 抱着如是轻松的心态,瞳关起了游戏舱,大脑陷入深眠,意识悄然钻进了另一个空间。 在正式进入任务世界之前,她先是来到了过渡空间,周身环绕的是数不清的角色剪影,唯有四人点亮,她们站在最前方。 瞳思忖片刻,便点中了其中一个角色,霎时间冰华绽放,少女收扇抿唇一笑,温文尔雅,拘谨有度,雪花悄然飘落,映衬着她纯色的白发。 她的一颦一笑皆是华美的诠释,无外乎有白鹭公主之雅称,在游戏外更是男女通杀,把瞳都迷得直叫老婆。 系统的电子音幽幽响起。 【选择角色——神里绫华。】 【选择武器——雾切之回光。】 【祝你旅途愉快。】 …… 淅淅沥沥的雨滴,泼洒在青苔阶上,天色灰蒙蒙,草绿更深幽。 雨水打落在衣衫上,皮肤都沾上了潮湿的不适感,小巷径道被古朴的墙面隔开,瓦檐已有几分开裂,墙壁更不复曾经的漆白,只见几个褐绿交杂的斑点,发霉的味道隐隐飘入了鼻腔。 日本的京都古城,藏蕴千年历史的沉淀,见证这个国家又崛起至衰落,仍然保持着当年仿大唐长安的古老风貌,伫立于此。 京都仍保留着不少古建筑,当然,在现代化的大潮趋势之下,也能远远望见霓虹幻彩的城市繁华。 夜色已深。 滂沱大雨几乎冲刷了一切,沉闷的雷鸣伴随着不时贯穿天际的闪电,雨水的白噪音把微弱的杂声悉数遮盖了下去。 或许正是因为这场大雨,女子的求救声才无人理睬,木屐敲在石板上的响动,连回声都难以形成。 和服打扮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发髻在慌乱的逃跑中四散开来,半长的黑发被打湿,贴在她的领子后,她的伞早已破损扔到一旁,她只能用身体挡雨,拼了命地迈开步子,从那仿佛会吃人的、黝黑的巷口里逃出。 “救……啊!!” 她的黑发被人猛地拽住了,一股大力从旁推来,将女人狠狠地摔在了墙面上。 女人无力地滑落,空洞的眼睛盯着怀里的婴儿,阴影笼罩在她的头顶,她甚至不敢抬头看。 几个彪壮的男人咧开嘴笑了,把女人团团围住。 “不是很能跑吗?”领头的男人一脚踹在了她的身上,“继续跑啊!” “这娘们这么不听话,这都跑了几次了?老大说了,事不过三,再让我们发现你敢跑……”男人眼底迸发出恶意的、贪婪的光,对着女人的身躯上下扫视,“你就任由我们哥几个处置了。‘处置’!你不会听不懂吧?” 他又朝女人踹了一脚。 女人没有动静,就像个死人,只有在往一旁倒去的时候她才转了个方向,紧紧搂抱着怀里的襁褓,没让孩子摔倒。 “哦对,还有这个小畜生。” 棍子伸了过来,“这个小畜生,是你和外面哪个男人偷.情生下来的?还敢背叛我们老大?你知道你就是个东西吗?” 棍子猛地敲在她的腿骨上,女人呜咽了一声,蜷缩得更紧了。 雨水淋湿了她的长发,她的眼睫,疼痛让她的视野一片模糊,生机从她体内飞速流失……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0章 白鹭归庭 日光乍泄。 温煦的金色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屋内, 在女人的眼睫投下长长一片阴影,她眉心紧皱,面色苍白, 憔悴之色尚未褪去,睡梦中都无法安稳, 手指在轻微地颤抖。 忽地, 远方传来悠然清宁的茶水入盏声, 似绿野山尽处, 清泉石涧流, 刹那拨云见日, 飞瀑直下,一派盎然春意。 女人的眉宇舒展了,她迷迷糊糊地从梦里转醒, 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温暖的茶杯。 她愣愣地低头, 淡绿色的茶水里是她的倒影。 “茶梗竖起来了。”上方传来少女温雅的嗓音, “是好兆头呢。” 女人抬起头来, 神里绫华对她静静微笑。 一瞬间, 记忆回拢。 “啊……神里小姐!”女人不安地坐直了身体, 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土下座, “万分感谢您的相助!” 她想起来了。 因为精神高度紧绷, 又遭人多次殴打, 淋了一路的雨,她早已体乏,能和恶棍们对峙全靠一股毅力和求生欲,在他们逃离后, 她当场便晕倒了。 彻底失去意识前, 她似乎听到了神里绫华的声音, 她只来得及对她说自己家的住址,钥匙藏在花盆下方,家里空无一人……后,便晕死了过去。 依靠一个不知比自己小多少岁的少女,她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面上无光。 但她唯独不觉得后怕,为自己向神里绫华透露住址等私人信息这件事。 这样一位气宇不凡的大家小姐,养尊处优,颇具慧心,又善良温和,对她这个寡妇又有什么可图的呢? 直至此时,她仍然这么想。 偷偷用眼角余光轻瞥神里绫华,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她的模样简直符合她的少女时期所有对公主的幻想,就像是从梦里走出来的人。 “松濑夫人。”神里绫华依然是宁静地、温柔地注视着她,“若是你一定要与我这样生分,我可就要不高兴了。” 松濑信子惭愧地低下了头。 为掩饰自己内心的无措,她捧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啜了起来。 “您的孩子在婴儿床上安睡,还没有醒来。”神里绫华见她肯喝茶,终是唇角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趁此机会,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松濑信子乖顺地点了点头。 在她的叙述下,神里绫华总算窥得了这个城市的一角。 古朴文雅不过是表面的靡丽,这座城市早已从根源上坏死,人们的恶意无所不在,贫富差距极大,穷人饿得在街上乞讨,富豪和贵族光鲜亮丽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却不肯施舍一张纸币。 在此等恶劣的土壤上,自然孕育出了许多黑暗的产物。 目空法律,践踏良知,丝毫没有道德底线,这些大大小小的帮派成群结队,拐卖妇女儿童,走私违禁物品,烧杀抢掠无一不沾,五毒俱全。 神里绫华适时地露出了烦扰的表情:“警局……” “他们从上到下,早就歪了。”松濑信子叹息道,“警署贪污,就因为有背景,于是调查了几天就以‘没有切实证据’的名头放过,他们有不少人甚至和这些黑.道人士勾结,残害无辜百姓。” 整个京都,就是一台腐朽的阶级机器。 在这等社会环境里,最苦的就是他们这些既无身份背景,又无自保之力的普通百姓。 松濑信子人缘不好,早与家人断绝联系,丈夫也意外身亡了,她这样的寡妇是最适合下手的对象。 神里绫华沉默了。 包括芯子里的瞳也心情复杂地想,同样是黑.道,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她在中原中也身上只感受到了满满的人性,而这些所谓的黑.道帮派,除了龌龊、下三滥之外,她找不到别的词语修饰。 看来这座城市腐坏已久,她一人势单力薄,不可能将那些组织连根拔起。 “神里小姐能将我和孩子从那个魔窟里救出,我万分感激。”松濑信子眼里含泪,“虽然这么说大言不惭,但若是神里小姐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啊。”神里绫华这才将自己拔出思绪,她看着女子,双手握紧折扇,礼貌地说道,“那……在我找到落脚之地前,能麻烦松濑夫人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诶?”松濑信子呆住,“可,可您不是……”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1章 白鹭归庭 有的人或许对自家资产总额没有一点ac数, 神里绫华喜迎开门红。 廊腰曲折,墙垣漆白,典型和式风格的建筑宅邸, 占地面积抵得上三个现代别墅, 春夏交际时可闻花鸟啼鸣, 池塘中砌了一休憩的亭子, 供人赏景喂鱼。 大雨过后, 鹅卵石长长的一条嵌在青石板路间, 石板铺在草坪上, 空气中泛着一股大自然的潮湿之气,心灵都为之洗涤。 浩大, 奢华,古朴——传承悠久古老家族的气派扑面而来。 有人管这叫小康之家。 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面试官领着神里绫华, 在一处宅院前停住。 “神里小姐, 这里就是为您安排的居所,试用期为三天,考核要求不高, 只要您能让我家少爷在三天内熟读这本《风月雅集》,将少爷的走、坐、躺以及进餐礼仪纠正过来, 就能判您合格。” 面试官说得异常诚恳, 也不知他口中的少爷在过去把他折磨得何等头秃, 他把两本小册子交给神里,书的封皮一蓝一白。 叠在上方的书名为《风月雅集》, 下方则是《五条家规》。 《风月雅集》是当年五条自家编纂, 结合现代习俗及日本传统文化而作出的“五条本家继承人文化涵养基本培养大纲”, 册子不厚, 却页页皆是精华。 神里绫华捧着《风月雅集》,礼貌询问了一下目前的培养进度。 面试官沉默了一会儿,沧桑地吐出一个数字:“零。” 神里绫华:“……” 这也挺好,从头开始。 “当然,神里小姐作为少爷日后的贴身礼仪家教,也需要对这两本书熟读,我们隔一段时间就会为神里小姐安排笔试,考核您的知识掌握程度。” 神里绫华点头应好。 五条家的人或许是被他们少爷折磨怕了,担心神里绫华会成为被气跑的第十四个家教,以至于他们虽是甲方,但对神里绫华全程都很客气,接引她的面试官半点架子都不摆,提出的考核要求都十分合理,并没有为难人的迹象。 “现在这个时间,悟少爷应当还在做课业,神里小姐今日可以收拾下自己的东西,我们会安排两位侍女帮您打扫房屋。” 看五条家的意思,他们是打算让自己在这里长住啊…… 神里绫华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她委婉说道自己没有赘余的行李,无需多跑一趟去取,在屋子里等待五条家大少爷课业结束的空暇,她还向侍女要了一份纸笔,写给松濑信子,交代自己工作的进程,以及她可能不经常回来的现状,让松濑信子安心。 明灯照亮了一层四叠半的和式房间,蒲团上,白发少女端庄娴静地跪坐着,信纸在矮桌上展开,砚台周边未漏一滴墨水,娟秀的字迹整齐地组合排列在信纸上,她搁下手里的毛笔,轻轻吹了一口气。 已将和室打扫完毕的两名侍女皆不自觉地聚拢在神里绫华的房间前,推拉门呈半开状态,她们拘谨着不敢踏进去一步,神里绫华写了多久的信,她们就钉在原地看了多久。 神里绫华扭头看到她们时,面上还闪过一丝惊讶:“嗯?怎么不进来?” 她把信纸折叠封存好,递给其中一个侍女。 那侍女年纪尚小,忙不迭地接过信封,偷偷瞥了一眼神里绫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那我就先替您寄信,神里小姐有什么需求,直接喊我和竹子就好……我是花子。” 侍女竹子也对神里绫华鞠了一躬,陪着花子一同出了门。 直到走出和室的那一刻,她们二人才齐齐舒了口气。 “太、太紧张了……”花子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汗水,“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神里小姐,比面对悟少爷时还要紧张。” 竹子轻声说道:“看着神里小姐提笔写信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在平安京时代的绘卷里。” 她们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的无奈。 说出来可能有点不敬,但她们二人都是这么想的。 神里小姐,比悟少爷像一个贵族多了= = 比起现代通讯手段,神里绫华似乎更喜欢写信这种古老的沟通方式,而她们也不得不承认,当神里绫华端坐在矮桌前,安静写字的时候,时光都停止了流淌,违和感仿佛死了一样。 哪怕现在有人告诉她们,神里小姐其实是五条家不外传的嫡系血脉,多年以后才回归了家族,她们也丝毫不会意外。 完全被神里绫华的气质杀到了,属于是。 “我先去给神里小姐寄信。竹子你把庭院打扫完了就去房间吧,不能让神里小姐多等。” “好,花子你早点回来。” 竹子拿起扫帚,想起方才灯光下神里绫华温雅的眉眼,她脸颊微微发烫,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自我鼓劲。 “神里小姐的话,一定可以教好悟少爷的吧……好,接下来要更加努力地干活才行!” 写完信后,神里绫华就在房间里静读《五条家规》,一读便入了神,侍女竹子不敢打扰她,连进房间做家务都轻手轻脚的,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声。 直到日薄西山,夕阳烧红了半边的天空,竹子才轻轻敲了三下推拉门,说道:“神里小姐,晚饭时间到了,老爷和夫人都让您一起去用餐。” 这八成就是第一道临时测验了。 神里绫华合起看了三分之二的《风月雅集》,应声道:“好的,我这就出来。”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2章 白鹭归庭 这一顿饭下来, 虽然派蒙系统没有数值显示,但神里绫华仿佛看到任务进度条向前挪了一大截。 用餐礼仪规范,端正庄淑的坐姿, 起箸、用勺、温茶如行云流水, 赏心悦目,五条家主还抽查了神里绫华几个《风月雅集》的知识点,她都对答如流。 饭桌上的氛围很是轻松, 五条家人没有明说, 但从他们的神态上也能看出对这个新家庭教师的满意。 饭后, 五条夫人热切地握着神里绫华的手,她用帕子掩住自己的唇, 别过头轻咳了两声,仍是撑着自己略带沙哑的嗓音, 对神里绫华说道: “绫华, 在这个宅邸里, 只有你是与悟年龄最相近的……那孩子的性子冷淡疏离, 独来独往, 我担心了很久, 现在有你在, 我也姑且能放心一点了。” “悟就拜托你了。” 五条夫人的双手很凉, 面庞也未见血色,唯有一双眼睛还闪动着作为母亲最诚挚的感情。 神里绫华心有触动, 她敛眸, 微微颔首:“定不负所托。” …… 话虽如此。 但直到真正上手开始教导,神里绫华才切实地体会到——五条悟这个人有多么的难搞。 第一堂礼仪课程, 是很单纯的, 站、坐、走三姿的训练。 从幼童时期起就要学的东西, 要想真正做到符合大家礼仪的优雅,某些人要花费十来年的功夫训练,神里绫华本人就曾经被家教逼着下了苦功。 她本以为,五条悟都这个年岁了,好歹有一点基础吧。 然后,她盯着二话不说盘腿而坐,还一手撑着脑袋往嘴里塞糖,完全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的男孩,默然无语。 啪。 扇子应声拍下,落在檀木矮桌上,发出的清响成功让五条悟勉为其难投来一丝丝目光。 “跪坐。”神里绫华微笑着,吐字不急不缓,口齿清晰,字正腔圆,“脚踝挨着臀部,上身挺直,双手置于膝头,目不斜视。” “悟同学,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正往嘴里塞了一半雪媚娘的五条悟:“?” 神里绫华把桌上的甜点拿走,看到五条悟顿时如猫儿般瞪圆了眼睛,视线随着她手里的甜点乱飘,她不为所动:“顺带一提,这是竹子和花子给我准备的甜点,在完成课业之前,你不许吃。” 五条悟的眼尾却微微上挑,孩子本该幼嫩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不肯服从的挑衅。 “是吗?”他终于肯大发慈悲地与家教搭话了,“可我偏不听你的,你要如何?” “如果那样的话。”神里绫华双眉拢起,露出了一个很是为难的表情,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说这是你逼我的,“那我只好饿着你,直到你听话为止了。” 五条悟起初不以为意。 区区一个礼仪家教,又能有多大的权力呢? 是的,“礼仪家教”——光是这个头衔戴在神里绫华的脑袋上,他就压抑不住的厌恶。 他反感着这个家族的几乎一切,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对他有如神子的崇拜狂热,像层叠交错的枷锁链条,束缚禁锢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自由和青春,直到年华耗尽,生机衰竭,仍然注定一生要在这四方天地泅游。 在他的眼里,神里绫华不过是这腐朽古板的家族机器的一部分而已。 听听她的职位,“礼仪教师”?哈,是那些老头子妄图通过那些繁冗的规矩来把他框死吧,就像他们控制家族的其他人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五条悟能一个月气走十三名礼仪家教,他叛逆起来,是真的能掀了这处宅子的。 不服管,不听话,叛逆心过重……神里绫华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便在心里做出如下评判。 很简单。 五条悟的底气无非来源于他的身份,他下意识认为神里绫华只是放放狠话,不敢真的对他如何——实际上他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毕竟前十三个家教都顾忌着他的身份。 他们不过是被聘用来的普通家教,而对面可是金贵的五条大少爷,不小心责罚过度,磕着碰着了,五条家的长辈们动怒了,绝非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然而神里绫华就不一样了。 作为真真切切经历过贵族教育的大小姐,神里绫华心里门清,为了能全方面培养好自家的继承人,那些家族长辈究竟能下多大的狠心。 拿她自己举例,神里绫华曾经修习茶道时不小心出了错,结果就在祠堂罚跪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最后出来时意识已是半清醒。 在她罚跪的那天,父母不曾找过她,素来疼爱她的兄长也没有心软劝说过一句,他们就让她在祠堂,对着那家规和香火,在腊月的寒风里发抖,一分一秒地熬着腹中的饥饿。 正因为经历了这样的教育,神里绫华在看到五条悟的第一眼就明白,这孩子绝对是在溺爱中长大的。 没有经受过社会的苦啊。 折扇一下一下地拍着手心,神里绫华淡定地走出了房门,叫来自己的两个侍女。 “竹子,花子,代我转告家主和夫人一声,出于课业要求,今日悟和我就不去用饭了。” 花子很是讶异:“诶?可是万一饿了……” “到了饭点,准备一人份的饭菜就好,送到我的房间来。另外在饭后一个半小时,让甜点师做一些喜久福送过来。” 花子和竹子面面相觑,最后神里绫华一句“这也是课业的一部分”说服了她们。 总、总之……神里小姐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深意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3章 白鹭归庭 在五条悟的死亡凝视下, 神里绫华搁下了筷子,宁静地看着对方。 良久,他似是听到少女一声无奈的轻叹, 她双目中盈满了他,他能清晰看见自己的脸庞, 以及那无意识拧起来的眉头, 耷拉下的眼尾嫌恶溢出。 神里绫华乍一看真的很像他家的人,月白色的头发太能迷惑人心, 但唯独那双眼眸和他是不一样的。 五条悟是纯粹的天空之蓝, 那她就是雾霭重重, 弥漫天穹,在一望无际的灰中隐隐约约透出一丝蓝色。 本该是黯淡的色彩, 却磨出了宝石般的光芒。 “悟,我大致能理解你的想法。” 她轻轻柔柔地开口了。 “在你眼里,‘礼仪’是什么呢?是束缚自由的枷锁,还是框定性情的工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规矩’又是什么呢?” 曾经, 她也有过类似的疑问。 彼时,是兄长揉了揉她的脑袋, 然后笑着驱散了她内心的迷惘。 而面前的这孩子, 离尘世太远, 离神坛太近, 没有血亲兄妹,也无人愿意靠近他, 更别提敲开他的心扉。 “是同一种东西。”五条悟的眼眸是万古不化的霜雪, 吐出的字眼也淬着冷意, “‘礼仪’不过是‘规矩’的另一种表达, 是家族机器衍生出来的两种产品,归根结底是换了种表达方式。” 说罢,他又微微抬首,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你要为它们辩解吗?你又准备了什么样的正论,想要给我洗脑?” “……说这种话,可就太伤人了。” 一点清凉附在了他的眉心,五条悟蓦地睁大眼睛,看着神里绫华抬起手来,兀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神里绫华循循出声:“‘礼’的存在,是隐藏于‘法’之下,是人情社会维系关系的一种工具,有了礼,人们便懂得了尊老爱幼,尊师重道,进退有度,男女有防。它就像一张丝丝密密的蜘蛛网,提供了人情链接的桥梁,也给了最基本的社交距离,让人保证了最大限度的自我。” “规矩是礼仪的化大,五条家历经千年之久,曾经为秩序稳定而铸就的规矩,早已生锈僵化,不适于当今的大环境,它的存在意义由保护变为了禁锢,也难怪你会心生不满。” 五条悟一个后仰,单手捂住了额头:“那你知道还——” “规矩难变,而礼仪可变。”神里绫华断然说道,“前者是家族打造的绳索铁笼,而后者却是为‘人’这一个体而打造的装甲。” “你想脱离它,但你甚至都不懂它,它却无处不在。” “它本身并没有实际意义,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全看把持着它的人立场如何。”神里绫华垂眸看他,“你现在还太小了,还没有足以反抗这个庞然大物的力量,我能教给你的只有隐而待发,一击毙命。” 这话一出,五条悟的眸光恍惚了一瞬。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你——” “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武器’。”神里绫华弯眸笑了,她打开折扇,遮在唇瓣之前,“学会它,然后利用好它,毕竟这是由前人制定好的规则。在掌握了游戏规则之后,才能做好一个操盘手呀。” “我期待你以此为刃,斩断铁笼枷锁的那一天。” …… 五条悟非常的聪颖。 聪颖到有点可怕的地步了。 可以说,只要他认真想学,基本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 神里绫华都要默读三遍才能大致理解记熟的《风月雅集》,他一遍就过了,在光速通过了神里绫华的随堂测验后还摆出一副无聊的表情,好像在说“就这?” 五条悟随手把书扔到一边:“还有别的吗?” “目前是没有了。”神里绫华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扔书行为,从蒲团起身,“悟在这里坐会儿吧,等我十分钟。” 五条悟目送她出了门,无所事事地盯着天花板发呆,打了个哈欠。 其实他都有些困了…… 一股突兀的香气驱散了刚刚席卷而上的困意。 五条悟猫猫探头,只见推拉门半开,侍女们鱼贯而入,一人端着一个盘子,摆在了案几上,菜盘上佳肴丰盛,香气扑鼻。 五条悟懵了一下,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你们和她一起诓我??” 不是说主厨没有准备他今天的饭吗,还说是他爹吩咐的! “没有没有,绝无此事!”侍女的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老爷确实吩咐过此事……所以这是神里小姐额外准备的,先前一直在冰箱冷藏,直到刚才才让我们给您端上来。” “那她人呢?”五条悟还是狐疑。 “神里小姐正在厨房忙碌……让您先用餐便好。” 侍女们解释完就赶忙离开了,她们可承受不起自家少爷的恼火。 五条悟则死盯着桌上的菜肴,仿佛要把盘子盯出两个洞来。 他撑着脑袋,略感烦躁地“啧”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超不爽。 这算什么?给乖孩子的奖励?打个棍棒再给个甜枣?她是真把自己当小孩来教了吗。 想起刚才神里绫华在他测验通过后的惊喜之色,以及笑吟吟地说着“悟真厉害”的表情,五条悟就一阵的纳闷。 神里绫华的立场……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 他本以为对方不过是家族那边找来的,又一个企图拿链子往他身上套的人……但是这样的走狗又怎么会说出那种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呢。 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却老气横秋,故作成熟,好为人师…… 五条悟莫名的不愿意动筷子,直到神里绫华端着托盘重新进了房间,菜肴已经停止冒热气了,还是一口未动。 “怎么不吃?”神里绫华把托盘挪了挪,勉强挤下,“是在等我吗?” “怎么可能。”五条悟平淡又无情地否认道,“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神里绫华不生气,她微笑着把自己手边的托盘推了推:“没胃口的话,要不要先吃点甜品?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特色料理。” 五条悟勉勉强强给了一个眼神。 ……然后他就挪不开了。 由稻米、糖和绯樱绣球做成的绯樱饼,是神里绫华拿手的特色料理。 只不过,这个世界没有影向山特产的绯樱绣球,她索性拿普通樱花替代了。 粉嫩的外衣下横亘一道青叶,其上点缀着雪白的糖粉,绘成五条家的椿纹图样,两侧叠下,犹如一枕红炉,色泽饱满可爱,精巧动人。 “我为它取名为‘红炉一点雪’,要不要尝尝看?” “给食物起名,”五条悟吐槽道,“你还挺有雅兴。” “嗯……” 摆在桌上是琳琅满目的一盘盘佳肴,拿甜品开胃属实非常人所为,但这位少爷任性,她也就由着他去了。 短短十分钟当然不可能现场做好这么多菜,所以大多是神里绫华嘱咐厨师提前准备的,到时候热一下就能吃了。 包括绯樱饼,她也就差完工的最后一步了。 见惯了山珍海味的大少爷瞥都没瞥其他菜式一眼,而是兴致勃勃地尝起了神里绫华的绯樱饼。 “味道怎么样?”神里绫华微微压低身子,不无期待地看着他。 五条悟抽出一张纸巾,擦拭嘴边沾上的白糖粉,居高临下地往她那里瞟了一眼,嘴角勾起了难以察觉的微小弧度。 他懒洋洋地评价道:“不怎么样,一般般吧。” 神里绫华眉眼舒展:“这样啊。” 小孩子嘛,多多少少是有点傲娇属性的,没关系,习惯了就好:) 在五条悟这里,“一般般”兴许就是“非常好”的意思了。 有科学研究表明,食物能舒缓人紧张的神经,促进多巴胺的加速分泌,使人保持愉悦的心情,在饭桌上谈判也往往能增加成功率。 事实的确如此。 比起之前那冷冰冰的不理睬态度,现在的五条悟至少愿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了,虽然大多都是不太动听的话语。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把那本破书读个四五遍呢。”五条悟咽下最后一块绯樱饼,说道。 “是说《风月雅集》吗?”谈及这个,神里绫华的声音里也染上了无奈,“这种东西看看就行,不必当真……我让你记它,其实纯粹是为了两天后面试官的测验,应付一下过关了就好。” “要是真把这过时的东西奉为圭臬,我才要担心你呢。” 她家的神里家规都知道与时俱进,向新时代看齐,怎么五条家就这么不知变通呢。 这话说到五条悟心坎里了。 他就喜欢这样清醒的人。 五条悟一下子挺直了腰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接着说?” “传承一事,总归脱离不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几个字。”神里绫华取来《风月雅集》,随意地翻了两页,无奈之色更浓了,“而不是祖宗的东西,不分好坏全部保留……你看,‘进食时应双膝并拢,上身微抬,脚后跟离臀不超三毫米,双膝间距一指宽’就很没有必要吧?” “按这种坐姿来,先不提虚空跪坐会不会感到肌肉疲惫,这也不利于小孩子的骨骼发育,是有损身体的陈规。” 说到这里,神里绫华上下扫视五条悟,把他看得发毛,才意味不明地,悠悠地说道: “这种坐姿一旦定型,走起路来就很不好看了呢……” “毕竟悟也没法想象,长大后罗圈腿的自己吧?” 五条悟的手指没有握住,筷子“啪”一下掉了。 猫猫宇宙jg 什么,罗圈腿?! 第34章 白鹭归庭 三天之后。 五条家上下都为他们这唯一的少爷操碎了心, 全家的资源堆在这个宝贝疙瘩上,新请来的家教神里绫华,目前为止的表现他们都很满意, 但最后还是得要看考核成绩以见真章。 其实,经历了前十三个家教的摧折,五条家就跟自家崽崽常年找不到对象最后成为了大龄剩男,以至于要求降低到是个女的就行大家长一样,只要新家教能让悟听话就行了, 这已经凤毛麟角了。 为了防止作弊, 考核成果是五条悟的单独表现,神里绫华全程不能跟随或者旁听,她也很是淡定, 独自坐在走廊前的石凳上, 耐心等待着测试的结束。 中午十一点, 厨房排气扇口飘出了油烟,浓郁的香气萦绕于鼻腔,馋虫悄悄冒头,神里绫华稍微抬起头来,看向迎面而来的那几个人。 白发的男孩眼皮耷拉着, 满脸写着无趣,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那一个个健步如飞、笑容满面,仿佛周围都飘起了小花花的下人们。 面试官眼尖地捕捉到神里绫华的身影, 当即一个箭步冲过来,激动地握住神里绫华的手:“神里小姐!” 神里绫华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神里小姐, 您真的太厉害了。”面试官一时激动不能自已, 看着神里绫华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人间宝藏, “您竟然能让悟少爷好好坐半个小时,还让他把《风月雅集》的知识都记住了!” 天哪,这可是老爷夫人加上十三个前家教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啊—— 神里绫华:“嗯、嗯……过誉了。” 你们家的标准可真低啊= = 听听这什么形容,端坐半个小时就能把他们感动成这个样子,不懂就问,以前的五条悟是撒手没吗? 五条悟已经走了过来,看他的表情是完全听到面试官的话了,不仅没有丝毫反省的意思,在神里绫华望来时还挑衅地一扬眉。 “走了。”他一拽神里绫华的裙袖,“还要在这外面待到什么时候?你是靠光合作用就能生存下去是吗?” ……当然,这毒舌刻薄的嘴短时间内是改不了了,大少爷一如既往的任性呢。 神里绫华顺着他的力道转身,然后抽出折扇,当着众人的面,啪地一下敲在了五条悟的手板心上。 五条悟嘶了一口气:“你做什么?” 神里绫华微笑:“还是这么我行我素,目无尊长的话,就再打一下手板哦。” “唉,也不要求你做什么,对师长说话稍微客气一点都不行吗……我感觉很挫败呢。” 神里绫华一手抬袖,目光偏移,深蓝色的裙袖口向下垂落,随着她抬手的动作,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庞。 她细眉微拢,眸光闪烁,看上去竟真有几分失落。 五条悟:“……”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 神里绫华的扇柄打手心,当然是一点都不痛的。 但是那句话怎么说呢……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大。 这家伙多大了还打手板呢?幼不幼稚?? “知道了。”他扭过头去,嘟囔道,“你好烦。” 他也不再理会神里绫华,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去了主宅,神里绫华笑吟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才挪步跟上。 …… 今日饭桌上的气氛,和以往略有不同。 神里绫华由试用转正了,五条家终于捞到了一个能管住大少爷的老师,按理来说双方都应该是很高兴的,但事实却是,神里绫华甫一走进大门,就能感受到某种沉重的介质藏蕴在空气里,隐隐压在众人的头顶。 沉默到侍女的脚步声,菜盘搁在饭桌上的响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神里绫华只是略扫了一眼,就发现了这诡异气氛的源头。 她放轻步子,在五条悟身边坐下,环顾四周皆是低头不语,只好由她来做那个打起话头的人。 “家主阁下,冒昧一问。”神里绫华的视线转向空无一人的坐席,不掩担忧,“请问夫人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对五条夫人的印象很深,兴许是她和自己早逝的母亲,都具有某种相似的气质吧。 她还记得五条夫人单独见她时,苍白的病容下是母性本能的对孩子的关爱,神里绫华在五条家只是一介家教,她却毫不见外,竟是说出了不符身份的、那仿佛托付什么一般的话语…… 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神里绫华手指一顿,眼瞳微缩。 她立刻扭头看向五条悟,这个聪慧剔透、较同龄人早熟的孩子显然也是发现了什么,但他却一反常态,双唇紧闭不发一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桌子上的纹路,就像那里开了一朵花。 “家主阁下?”谨慎着措辞,神里绫华不再错过主位上男人的神情。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35章 白鹭归庭 暮色已深。 道别了白发的男孩, 神里绫华独自一人踏在昏黄暗沉的天色下,长睫投下的阴影笼盖了大片的思绪。 五条家的人,都把夫人一病不起归咎于咒灵。 也难怪, 毕竟他们的知识范围就延展到这里。 然而单纯的咒灵依附, 又如何让他们这么长时间寻不到医师或者药物, 五条夫人的身子一垮就是半年呢? 他们并没有认知到—— 在咒灵缠缚的形体下, 是细碎不散的魔神残渣。 它是无实质的雾气, 是被人吸入而浑然不觉的感染颗粒, 是罪祸灾病的根源……它的威力, 她早在上一个任务世界就领教过了。 然而现如今的状况,比上个世界最困难的开局还要糟糕。 魔神残渣就安眠在他们身边,无人察觉。 …… 但是没有关系,喊醒他们就好了。 魔神残渣这种东西, 只要给出切实有力的证据,说服他人相信这种物质的存在, 还是很容易的。 对付它, 最忌讳的就是什么都憋闷在心头, 导致己方形单影只,一个人抗下所有……说实话, 有可以团结并利用的外援力量, 为什么不用呢? 于是神里绫华隔日就找上了五条家主,与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也不用处处留一线防火防盗般提防着我这一个外人。 ——我有办法根治五条夫人的疾病,谈不谈? 五条家主在短暂的愕然过后,迅速接受了现状, 可麻烦事也接踵而来。 “神里小姐的意思是, 内子之所以久病不起, 并非是由于咒灵,而是因为‘魔神残渣’这一物质?” “准确来说,咒灵只是诱因。”神里绫华沉静地看着这位人至中年的一家之主,徐徐而谈,“据我推测,此类魔神残渣的潜伏能力极高,它能轻而易举从一个宿体转移到另一个宿体身上,由此汲取生物的生命力。” 它的破坏性显然不如横滨那次的高,传染性也不强,但可怕在寄生虫一般的顽强,给它足够的时间,它迟早能润物细无声地吸干这整个家族的生命力。 “魔神残渣潜伏太深,我无法在不伤及宿体的前提下消灭它,而为了更有效率地汲取生命力,它选择栖息的位置往往是心脏一类的人体命脉……” 这是神里绫华也感到束手无策的。 要么连同夫人一起杀死,要么就眼睁睁看着她逐渐被吸干。 五条家主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嗓音艰涩地说道:“我家姑且收藏了几本古老术法……能够逼出人体内的邪祟之物,但不知对魔神残渣是否有效。” “先试试看吧。”神里绫华一锤定音。 “时间就定在下一个朔日,阴气最重的凌晨时分。” 和五条家主达成协议后,神里绫华便趁着夜色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脸色凝重,唇瓣抿出一条平直的线,调开派蒙系统,查看自己的小地图。 其实,她还有一事没有告知五条家主。 五条夫人身上的魔神残渣……很大概率,并非本体,只是万千分身中的一缕而已。 小地图上,除了隔间偶尔几个象征着友好的小绿点之外,五条家结界外萦绕着一层深厚浓郁的晦涩能量体,几乎是呈半圆状将这个家族包围了起来,悬浮在几百米外的高空,普通肉眼看不见的残渣氤氲腾升,飘移不散。 这也是为什么神里绫华提议优先逼出魔神残渣,保全人体。 即使五条家宁为玉碎,牺牲掉自己的主母也要消灭魔神残渣,他们灭掉的也只是一缕小小的分魂,这笔买卖太不划算了,于情于理都是下下策。 越是接近朔日,这外围的残渣黑烟就越是浓郁。 神里绫华收起小地图,眸光沉凝如水,兀地望向窗外。 惨淡的月牙挂在树梢,风声呜呜地呼啸而过,像极了孩童的涕泣,吹得百叶窗躁动不安,响声刺耳。 她走上前去,拉起了窗帘。 …… 五条家主似乎并没有压下消息的打算,他只对外声称要“操持驱邪仪式,祓除不净之物”,五条夫人素来与人为善,当即全家族上下皆把注意力投到了这场仪式上,紧张兮兮地等待着朔日的到来。 “既然家主大人出手了,那一定没有问题了。” “听说要用上家族秘藏的古老术法……” “愿夫人安康。” 在一众祈祷和对五条家底蕴的盲信中,那道怀疑的声音是显得如此突兀。 “我说,真的有用吗?” 五条悟趴在栏杆上,一双蓝眸写满了不信任。 神里绫华回头看他。 “悟对自己家的传承也没有信心吗?” “哈?这又不是什么万能的灵药,为什么我要有信心?”五条悟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一句,“就我看到的东西而言,我更倾向于你们是在自欺欺人。” 神里绫华闻言,若有所思地挪开了目光。 “这样啊……” 五条悟的眼睛,她至今不知道这究竟是个怎样的运作方式。 他似乎看一眼就能知道所有术式的运作模式,结构组成,能捕捉到空气里微米的咒力流动,大脑会条件反射地将之组合成海量信息,非常的烧脑,无怪他这么喜欢摄入糖分。 五条家主拿出来的古老术法,他定然是看过了,才会做出如此判断。 ——“你们是在自欺欺人吗”? 五条悟笃定这个术法对魔神残渣无用。 但是……现在的状况是,没有几个人会听他的了。 “先试试看吧。”神里绫华略感无奈,“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哪怕是用最笨的排除法,也要把你母亲的身体治好来。” “……”五条悟不说话了。 他双手插兜,无所谓地别过头去:“随便你们。” 布阵术法的术师,皆是五条家主最信赖的亲信,有资格旁观这一场驱邪仪式的,无非就五条家主、神里绫华和五条悟几人而已。 防卫力量层层森严,所有的术师都被调动起来,密切监控每一处角落,确保不会有人趁机浑水摸鱼。 卧房内,五条夫人的面色比之前见时更加憔悴,她微微张唇,双目紧闭,呼吸都用尽了力气,时不时的咳嗽还会带出血丝。 纵然如此,她在听到脚步声靠近时,依然吃力地撑开眼皮,混沌的眼眸里是不可言说的感激,她的身体已然虚弱到如此境地,却只想着让他们宽心。 “我没、咳……我没事。”五条夫人的声音细若蚊蚋,毫无血色的唇瓣掀起了一个极浅极浅的弧度,“劳你们费心了。” “别这么说。” 五条家主半跪在她的身前,紧握住她的手,不知是在汲取力量,还是在给予她支撑:“我已经找到了病魔的源头,你放心,经此一夜后你马上就能好起来。” 夫人没有作答,只是安静地、柔笑着注视自己的丈夫。 她其实不是很在乎自己的身体如何。 方才五条家主已经把魔神残渣的事情告诉她了,她唯一感知到的情绪就是庆幸。 庆幸当初中伤的人是她,疾病缠身的是她,而不是她的孩子。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她都坦然接受这个结果,只是她知晓自己时日无多,舍不得她挚爱的丈夫和孩子。 然后,夫人感受到一股温暖从几乎冻没了知觉的手心传来,她眼眸微微睁大,只见一抹月白拉开另半边的床帘,有如飘渺虚幻的水雾,无声走来。 “您会安然无恙的。”神里绫华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保证。” 灯光斜影,倾洒在夫人苍白的面颊上,她的手冷得像铁,即使是神里绫华偏凉的体温,对她而言都过高了。 病弱的夫人,床头半跪的丈夫,凝视着这一切的孩子。 此时此景,和当初送别母亲时是多么的相似。 她曾经体会过的孤独无助,已经不忍心再让那孩子体验一次了。 这个魔神残渣。 不死也得死。 “悟、悟……?”夫人呼唤着唯一的孩子,她望向自己的珍宝,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了笑意,“真的好久没有见你了……我怕传染你,都不知道悟的学习进展如何,有没有长高或者长胖……” 这宛如遗言般的语气听得在场众人心里发慌。 五条悟难得静了下来,他垂眸看去,淡淡地说道:“谁会长胖啊,母亲。” “是吗?”夫人笑了,“我刚刚……看到悟走过来的样子了,比以前斯文了很多,也收敛了很多。看来我的目光没有问题,神里小姐真的能把你教成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呢。” ——不是,夫人您这滤镜就厚得有点离谱了。 神里绫华脸色一僵,只能缓缓扯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五条家主也被呛得咳嗽了一声,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风度翩翩贵公子?你说谁? 也就五条悟本人能面不改色地收下这完全不符合事实的夸奖,“母亲先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离凌晨还有一段时间,阵法的完工只差最后一点补丁,由五条家主本人来完成。 神里绫华和五条悟都守在夫人身边,刚才和他们聊了会儿天,五条夫人就神色很是疲惫了,已经闭上眼进入了浅眠。 如果此时打开元素视野观察,就能发现—— 原先只是缠绕于她身上的魔神残渣,已然化为了黑洞般的无底深渊,浓浓的黑烟覆盖住她整个身躯,她的脸庞都隐于那黑气之下,看不真切。 神里绫华眯了眯眼,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扇柄。 祂在躁动。 第36章 白鹭归庭 朔日无光。 屋檐抹上了冷寂的暗色, 今夜无人入眠,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寂静。 家族的暗线被调动起,连成一片守卫结界的防线, 在重重防御的最深处,古典和式风格的宅子里, 占据了五叠半榻榻米的术式阵法在闪烁着莹莹的光。 五条夫人双手交叠置于腹前, 已然安睡。 躁动的魔神残渣开始向四周弥漫,神里绫华提前做好布置, 把逸散的残渣统统笼罩在一定的空间内。 凌晨时分。 家族术师对家主轻轻点了下头,示意可以开始吧。 五条家主深吸了一口气:“启动术阵吧。”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 只有祈祷这传承下来的古老术法有效用了。 术阵亮起。 萤火般的光点从地板上浮, 带着梦幻般的银绿色彩, 漂浮盘旋在这一方小房间里, 随即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力般, 呈顺时针状卷入漩涡的中心,也就是五条夫人的体内。 五条夫人的眉头皱起,面露不适。 神里绫华同时打开元素视野,她能看到那丝丝缕缕的黑气更加活跃躁动了, 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却依然徘徊着不愿离开这一宿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五条夫人痛苦地低吟, 额头沁出汗水, 但除了让她感觉到疼痛外,这个术法目前为止并不起效。 五条家主沉声, 吩咐道:“加大咒力输入力度, 争取一口气把祂逼出来!” 咒力犹如潮水从四周涌入, 阵法光芒大绽, 与此同时,五条夫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破音的尖叫,两股力量在撕扯她的身体,然而深深扎根体内的黑色残渣,却占据着主导性的优势。 五条夫人的痛苦,所有人皆看在眼中。 家族术师都有些犹豫了,他们用眼神请示家主,询问是否还要继续加大输入力度。 夫人的身体已经很孱弱了,继续下去的话,在逼出残渣之前,她可能先承受不住…… 五条家主咬紧了牙关,他紧张得下意识攥紧衣摆,指节泛白,接下来每一个字对他而言都重若千金。 他在心里自我催眠式的说长痛不如短痛,这都是为了让她活下来……然后他心一横,正准备铿锵说出“继续”二字。 ——男孩略带嘲讽的笑声,兀地响了起来。 “给我停下。”五条悟冷冷地命令道,“你们想杀了我的母亲吗?” “可是,少爷……”术师看了看五条家主,面色为难。 虽说悟少爷地位卓然,但在这个家族里,真正掌权的还是他的父亲啊。 “他能看见什么?你们又能看见什么?”五条悟的语气变得尖锐了,字字锥心,“你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那东西根本没有被术阵吓到一分一毫,反而缠得更紧了!” “别白费功夫了,再僵持下去最终损坏的只是我母亲的身体。给我停下,你们听到没有?” 五条悟具备六眼,即使不能和神里绫华一样开启元素视野,也能较于常人看到更多的东西。 所谓的古老术阵,就像是婴儿幻想着拿玩具刀去戳死一个成年人,那黑气漂浮在五条夫人的上空,祂本身没有实体,五条悟却仿佛看见了祂冷眼盯着在场众人,发出不屑一顾的嗤笑。 五条悟的声音太严厉了,介于六眼发言的权威性,其他术师都不敢赌这一把,讪讪着收回了手。 五条家主全程没有插话,他只是脸色灰暗,颇为不甘地盯着榻榻米的纹路。 “这个办法无效的话,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以注定牺牲他的夫人为代价,去抓捕一个没有百分百成功概率的魔神残渣? 况且,还是分魂。 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五条悟也不吭声了。他可以制止术师们破坏母亲的身体,但治标不治本,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解开困局。 神里绫华犹豫着开口:“没法一口气根除,也许能先试着把魔神残渣压制下去,争取时……等等,那是什么?!” 其他人豁然抬头。 术阵对魔神残渣无效——这是已经确认过的,板上钉钉的结果。 但五条夫人的躯体,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陡然爆发出了无比浓郁的黑烟! 犹如炸弹爆炸后扬起的漫天灰尘,顷刻间占据了整个房间,浓度高得连肉眼都能看见,又遮挡了人们的视野。 神里绫华听见了五条家主欣喜若狂的喊声:“成功了吗?!” 不对。 她抓住了稍纵即逝的那一丝诡谲感,心脏砰砰直跳,莫名的发慌。 灵光一窜而过,神里绫华灰蓝的眼瞳收缩了一瞬,她蓦然扭头,顾不得仪态高声喊道:“不对,魔神残渣是主动出来的——祂在攻击结界!” 术阵根本奈何不了魔神残渣,祂会主动钻出宿体,只有一个可能…… 对祂而言,更大的诱惑来了。 不能低估魔神残渣的智慧,祂们生前是统御一方的神明,即使再弱,死后也残有不俗的本能。 祂很有可能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才会静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五条家都把祂当成了没有智慧的物质……是犯了大错。 护佑五条家族多年的结界,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裂响。 无形的结界表面,先是裂开一道小小的缝隙,随即像是镜面破碎般,裂纹无规则地朝四周延展开来,霎时间炸成了粉! 没有了结界的阻挡,所有人抬起头来,都清晰地看见了—— 围绕在五条家外,等候多时的咒灵大军,同时睁开了阴森的眼睛。 犹如乌云笼罩在上空,铺天盖地的咒灵群,即将迎来一场属于它们的狂欢。 …… 派蒙系统“滴滴”作响,红色的警告标志遍布虚拟屏幕,神里绫华瞥了一眼小地图,纵使是她的气性,此时也不禁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派蒙系统的小地图能标志出魔神残渣的能量波动。 而现在,它显示:数千万道魔神分魂,都在朝这边聚拢。 是从五条夫人身上钻出去的魔神分魂,唤来了自己的同类吗? 大脑接近混乱,已经无法分析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魔神残渣本体过来了,而祂在呼唤御使整座京都城里的咒灵,以滔天海啸之势朝五条家奔涌而来。 残渣、分魂、咒灵……它们目标明确地盯上了这个家族,露出非人的獠牙。 更准确的说,它们是盯上了这个家族里深藏的珍宝,那个名为“五条悟”的孩子。 …… 以一人之力,引来了整座城市的邪祟之物。 这种架势,纵然是神里绫华也没有见识过。 相较于她的惊愕,她手边的白发男孩却只是双手插于兜里,冷静地注视着遮云蔽日的咒灵大军,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五条家主已经以最快速度下达了指令,全族的守备力量超负荷启动,首要修复家族结界,战斗力低下的妇孺儿童先行撤离,剩下的人和他一同守卫家族。 这是死命令:无论如何,守住五条悟! 战斗力量吃紧,能上的术师都冲上了第一线和咒灵大军搏斗,五条家主转过头,郑重其事地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神里绫华。 “神里小姐,听闻您也是个术师。”他用上了敬语,“请带着悟和其他妇孺儿童撤退到安全地带,以保全自己为优先!悟就拜托您了。” 咒灵的数量太多了,人手远远不够,稍微会一点咒术的全都上了,曾经他们当神里绫华是外人,但是此时此刻,他们选择相信她。 相信这些天和神里绫华的相处,相信她是个表里如一的品行高洁之人。 “三长老会在内围接应您,希望你们一路平安。” 五条夫人还在屋里昏睡,然而五条家主没有回头看一眼,连妻子都顾不上多嘱咐两句,便率领另一支术师小队冲上了前线。 神里绫华深深地看了一眼家主的背影,便拉起五条悟的手,顺带把五条夫人背了出来,头也不回地朝相反方向跑去。 行路匆忙,她来不及多做遮掩,最扎眼的六眼之子就在她的身边,这个任务是肉眼可见的危险,也注定了不会一帆风顺。 在魔神残渣的控制下,咒灵大军并未像往常一样紊乱无序,它们真的表现得像个“大军”,互相配合,保留力量,不与前方的术师们打拖延战,领头的一只特级咒灵看到了撤离的神里绫华三人,径直突破了术师防线,朝他们直冲而来! 五条悟对咒力十分敏感,他是第一个注意到异常的人。 澄蓝的眸子再也保持不了往日的平静,他的瞳仁忽地轻颤了一下,出声喊道:“小……!” “心”还未出口。 一场雪风暴,平地而起! 优雅小巧的折扇,此时化作了锋利的武器,一收、一挥,便在这初夏的朔日之夜,凭空刮起了冰冷刺骨的暴风大雪! 月白发的少女,安静地走上前来。 五条夫人早已被她安放在不会被波及到的空地,尚未长大的六眼之子被她护在后方,安然无恙。 那无时无刻保持着风雅之姿的少女,首次收敛了温和的仪态,她像是一柄出鞘的寒刃,刀光凌厉,暗芒侧露。 她注视着猝不及防被她削掉半边的咒灵,它肉瘤滚动鼓起飞速恢复,她的手里金光聚合,雾切再度展露锋芒。 “到此为止。”神里绫华的刀尖下垂,虚虚地点在空地,“不能再往前一步了。” 特级咒灵已然具备了一定的智慧,它听懂了她的话,但它歪过头,口器咧开,发出意味不明的刺耳叫声,像是在讥笑她。 它无所顾忌,忽略神里绫华的警告,触手直接对五条悟抓去。 然后,刀芒骤闪,汁液喷溅。 齐根断裂的触手倒在地上,本能地蠕动。 特级咒灵这才缓缓扭过脑袋。 少女手持紫刀,一步步向它走来。 犹如预告的警铃—— 凛冬将至。 第37章 白鹭归庭 她的刀太快了。 冰属性的神之眼在夜色下散发出清色光亮, 水雾冻结成霜,极低的温度以她为中心,霎时间向四周蔓延开来, 墙角攀上了白霜,水珠凝结在屋檐下, 成为倒挂的冰棱。 雾切泛着幽幽紫芒, 无法用眼睛捕捉的刀弧于半空疾掠而过,特级咒灵臃肿的躯体如同豆腐般被齐整切开, 露出内里的污秽血肉。 噌—— 刀锋垂直往下,神里绫华反手将其一刺,咒灵的眼瞳连同内核被一起贯穿, 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神里绫华悄然落地, 她拂过额前微乱的刘海, 目睹咒灵化作灰烬四散纷飞, 她才将雾切取出, 随手一振。 她回首,正好对上了五条悟略显复杂的目光, 她轻柔一笑, “走吧。” 背起五条夫人, 他们沿着之前的道路急行, 前线战事吃紧,有不少咒灵纷纷突破了防线,盯着五条悟垂涎欲滴,但它们不论如何张牙舞爪,全都化作了神里绫华刀下的齑粉。 她还背着一个成年女性, 动作仍然灵巧敏捷得不可思议, 没人能看清她挥刀的动作, 雾切的刃身流出了暗红的血性。 她就是五条悟的最后一道防线。 正如她之前所言—— “在你成长起来之前,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咒灵拖缓不了神里绫华的速度,到了接头地点,她把五条悟和他的母亲交给三长老,嘱咐道:“请看护好他们,我回去帮忙。” 五条家自然有安全空洞藏于地下,此时战斗力缺失的妇孺儿童都聚集在里面,互相依偎着瑟瑟发抖,三长老把夫人安置好,回头就要招呼五条悟过来。 他看到五条悟一个人静立在入口处,眺望着神里绫华早已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爷。” 三长老无声轻叹,他缓步走上前来,“吉人自有天相,家主大人和神里小姐不会有事的,少爷照顾好自己,才是给他们减少后顾之忧。” 五条悟似乎堪堪回过神来,听闻三长老的劝说,他只是把头稍稍一撇,澄澈的蓝眸里蒙上了薄薄阴翳,从鼻腔里发出轻轻的闷声:“嗯。” 从“极端的力量”这一概念里诞生的六眼之子,咒术界数百年来的奇迹,未来屹立于金字塔尖的天才术师。 如今,也只是一个被保护着的幼兽而已。 五条家从他诞生开始就频频遭遇灾祸,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欧非守恒定律,只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都撑过来了。 整个五条家就像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现实写照,相较于生活安稳以至于内斗不断的禅院和加茂,五条家由于隔三岔五就要被袭击一次,他们早已内部摒弃偏见,求同存异,上下一心共同对外了。 没办法,外面对他们的恶意这么大,五条家内部再不拧成一根绳,自家少爷都守不住。 虽同为御三家,五条家和其他两家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六眼的传承机制和赤血操术、十影皆不同,直接导致了五条的家族体制区别于其他两家,最明显的就是当代家主必须一夫一妻的硬性规定——你搞那么多妾室,生那么多孩子,万一哪天出了个六眼,岂不是人为地给六眼之子添堵吗? 难道你要让六眼去和兄弟姐妹争权夺势,勾心斗角? 届于种种忧虑,长辈们手动清除族内可能阻挡六眼之子的所有障碍,这也是为什么五条悟一出生就被捧在手心里宠,一个家族的人都依着他。 五条悟走进了避难处,他的存在感太强了,缩在洞里的其他人一抬眼就看到那张扬的白发,不禁更往里面瑟缩了一下,没人敢去和大少爷搭话。 三长老见到了这一幕,明明是人挤人的避难场地,五条悟周围都还能形成一片真空区。 他背靠着嶙峋的石壁,这里的光线太暗了,守备此地的术师们全神贯注提防着外来的咒灵,朔日之夜的天,连一缕月光都吝啬给予。 五条悟的眼睛,沉静得就像这片夜里的天空。 忽地,他听到旁边传来簌簌的轻响,他扭头望去,与他对上视线的侍女僵住了脚步,缩了缩脖子。 “少爷。”她是生面孔,五条家的侍女很多,五条悟也不一定认得全,“我、我来照顾夫人……” 五条悟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点头。 于是侍女默不作声地蹲下来,搀扶起五条夫人的身子,一步步朝里边挪去。 五条夫人躺在五条悟的右侧,侍女扶起她时,是必然要经过五条悟面前的。 这里的光线实在太暗了。 那娇小的侍女在吃力地背起夫人后,手掌轻轻往夫人的脊骨上抹了一下,淡薄到六眼也无法捕捉到的“种子”被她取出,然后握在了手心里。 守备的术师们没有留意,安抚人心的三长老没有察觉,闭目养神的五条悟没有看见。 在侍女路过五条悟之时,她张开手,掌心虚虚地对着五条悟,那颗活过来的种子从她手里蹦出,细芽顺着毛孔钻进了五条悟的皮肤里。 如同一滴水入了大海,悄然无息。 …… 神里绫华的入场,直接扭转了战场的局面。 或许是同样来自提瓦特的她对魔神残渣有特攻效果,被魔神残渣强化过的咒灵大军,术师的咒力应付得吃力,她雾切一刀横扫而来,顿时如同烙铁进了水池,滋滋地冒起了白烟。 她一跃而下,轻灵地落在了鏖战的术师前方,她撇过头去,对着已经挂彩的五条家主说道:“家主,能帮我一个忙吗?” 五条家主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忙问道:“什么?” 折扇“啪”地打开,神里绫华微微眯眼,紧盯着群魔乱舞的咒灵大军,一字一句。 “把咒灵都聚集到一处。”她平静说道,“我一口气带走。” 太多了。 这些咒灵的数量,已然无法用肉眼去辨别,即使开启小地图或者元素视野,也只能看到漫山遍野一大片的红色。 根本无法精准地揪出魔神残渣的本体,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全杀了就好了。 五条家主听懂了她的话,但没有完全听懂。 他的脑袋都是懵的,嗡嗡作响。 这姑娘在说什么……?一口气全带走? 他的意识短暂地飘移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做出了选择,嘴一张一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浑厚有力,在空中回荡。 “所有人,转变战术!”他喊道,“把你们能看到的所有咒灵,全部驱赶到我的正前方!” 五条家主的前方,正对着家族大门,术师们收到了他的指令,即使不太明白家主想要干什么,但他们有良好的服从性。 到处飘飞的咒灵遭到了围追堵截,术师们不再以被动防御 祓除为主,他们开始驱赶咒灵,如同牧羊犬奔跑着驱逐羊群极限缩圈,五花八门的术式同时发动,刺眼的光亮从各个地方射出,不遗余力地把咒灵赶入界内。 乌泱泱的一大团黑色雾气,乍一眼看去,像是漆黑的太阳,悬浮在人们的头顶上方。 咒灵本能居多,驱逐它们并不困难,五条家主看着半空中的咒灵大军,沉声问道:“神里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风雪的呼啸。 樱吹雪,不见樱,雪纷飞。 大风挟裹滔滔暴雪,如樱花般顺时针向前绞开,它是陆地上的漩涡,是无处不在的雪影刀刃,细小的风能割破人的皮肤,霜灭之华笔直地犁开大地和森林,咒灵像是卷入了绞肉机般变得粉碎。 树木倾倒,泥土外翻,草根卷起,空中绞散的何止是咒灵的血肉,还有细碎粉尘般的草屑木屑,通通混成了一团。 人们呆呆地注视着前方的空旷平野。 就在三秒之前,它还竖立着混凝土浇砌而成的围墙,还立着一块金箔牌匾,在车道外,是一片绿皮小山丘,生长着原始的林木。 现在,全都被夷平了。 一招清场。 空气里再也捕捉不到一丁点咒灵的声音,沉寂得吓人,人们三三两两地落到了门口处,扫视着暴风雪过境后的五条族外,咽口水的声音兀地响起。 没有人敢回头看那个月白发的少女,他们感受着未消褪的寒冷气温,头上渗出了冷汗。 五条家主都暂时失语了。 神里绫华一挥扇,就抵得上他们半个家族的倾力搏杀? 他早就知道神里绫华可能是术师,但他想都没想过她会强到这等地步…… 五条家主开始在脑海里回忆,咒术机构登记在册的特级咒术师名单。 气氛是死寂的,神里绫华也在脑子里和派蒙说话。 【派蒙,帮我扫描一下这附近,还有没有遗漏的残渣?】 【派蒙:已经扫描过啦,残渣和咒灵一起死掉了,虽然还是没有找到本体……但我猜应该也被刚才的大招带走了吧?旅行者超厉害,不愧是你!】 【没有了吗……】 神里绫华合拢了折扇。 她有点不太真实,毕竟她是亲身经历过魔神残渣搞事的,她比谁都清楚这玩意儿有多难打。 上次可是砸了她一个群玉阁才搞定呢。 或许是这次运气太好了,残渣本体还来不及逃脱,就被她绞灭了?好家伙,这就是提瓦特冰c之一的实力吗…… ——神里绫华的胡思乱想,持续到她再一次看见五条悟为止。 在避难处小憩的五条悟睁开了眼,眼眶里还氤氲着惺忪的水汽,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神里绫华。 “你回来了啊……你这是什么表情?” “……” 良久,浑身发冷的神里绫华才恢复了知觉,动了动手指,她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来,强行转移了视线。 “没、没什么。” 派蒙害怕的声音弱弱地响起。 【派蒙:旅、旅行者……残渣的本体……】 【嗯。】 神里绫华如是回应。 【找到了。】 第38章 白鹭归庭 三足鼎炉中, 香烟袅袅上飘,和室中安静得针落可闻。 五条悟伏在案桌边,神里绫华走到他的身后, 欺身微微前倾, 从后边看,她像是将男孩的半个身子都揽住, 实际上二人隔着一段若即若离的微妙间距,唯一肢体接触到的地方便是他们的手。 “毛笔不易抓握, 要找到它的施力点……手腕稳住,对, 就是这样。” 神里绫华在他耳边轻声讲解书法要点, 握着五条悟的手,带他写字。 日语的平假名和片假名都不适合练习毛笔书法, 这东西本就是由海对岸的东方大国流传而来, 在选择字帖时,自然而然也用了方正的繁体汉字。 雪白的宣纸吸水性强,墨水不易沾到手上,磨了一半的砚台搁在手边,两人的目光都黏在笔毫上, 看着浓重的墨水一笔一画, 粗细有当,笔锋暗藏。 五条悟的感受更为深刻。 神里绫华是握着他的手写的,她用了什么力道, 手腕有多稳, 勾笔起落之间的写字习惯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四个端正而不失锋锐的大字印在了宣纸上,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常道恢弘”。 最后一画落成, 神里绫华轻松抬笔, 把宣纸往前推,晾干上面的墨迹。 “悟的话,还是从手腕的稳定开始练起吧……至少别那么抖。” 此时的五条悟还没修练到成年以后的脸皮厚度,他不自在地别开了眼:“你怎么什么都教啊?” 顶着“礼仪教师”的头衔,真正的礼学内容还不到课程的五分之一,短短两个月,他被迫接受了书法、琴艺、棋术、茶道……等等课业,神里绫华拿着一人份的工资,做着五人份的工作,然而五条家和她本人都乐见其成。 说的是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反正五条悟别的没感受到,腿快坐麻了倒是真的。 “现代教育这么卷,普通家庭的孩子都三个兴趣班起步了,悟可不能落后呀。”神里绫华笑眯眯地说出了让人眼前一黑的话。 “……所以我就要跟他们一起卷吗??” “悟可是要扛起一个家族的男人,加油吧。” 五条悟大为震撼,五条悟无法理解。 也许从这一刻起,他的内心就深深埋下了“拒绝内卷,做回自己”的人生至理的种子。 当然了,五条家的其他老师也不是摆设,他们都深知劳逸结合的重要性,对大少爷休息时间的把控格外严格,硬生生排出了一份精细到秒的时间管理表,把每一天都利用到极致。 这张表人手一份,神里绫华也不意外。 “我看看……”她从抽屉里拿出时间安排表,若有所思,“上午是我的课,书法过后还要学刀术呢。正好练刀的功夫可以顺便把你的腕部力量提起来,和书法课相辅相成了。” “下午就是数学和国文的时间了~我听说悟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 众所周知,老师们都喜欢扎堆闲聊,吐槽自己带的学生。 鉴于他们只有五条悟一个学生,于是神里绫华被迫听了一耳朵围绕大少爷的家族八卦,也全方面地了解到五条悟的天赋所在。 “他本应是天赐的数学家”——教导他的老师曾如是感慨。 有人能想象吗,他才十岁出头,就开始随着老师学习微积分了。 他的家长倒是对此并不意外:“悟的六眼,注定了他有这一项才能。” 连高数都学不好,还想掌握好无下限?做梦吧。 五条悟的数学能力直接和他的术式开发挂钩,这也是为什么数学家教被委以重任,数学课程的比例占据最大。 这些老师最庆幸的一点是,五条悟虽然骨子里带点叛逆,但这份叛逆并没有体现在学习上。 除了最开始让他有所反感的“礼仪”外,他从未表现出一丝厌学的态度,不论课业如何繁重,他都能欣然接受,并且轻松处理完——或许这就是天才的游刃有余吧。 好比现在。 五条悟虽然嘴上吐槽着“学这些有什么用啊”,但无论神里绫华教他书法还是绘画,他都认认真真地学了。 其他两个家族都有在挑选并培养继承人,可惜底子不同,就算把五条家的教育方针照搬过去,禅院和加茂都差得多了。 卷死他们,五条悟,你可以的。 …… 书法课两个小时,中途有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神里绫华去拿了冷冻的糕点。 自从知道五条悟的脑力消耗需要时时刻刻储备糖分后,她家里就常备了各类甜品糖果,她还吩咐两个侍女守着时间泡茶以解腻。 五条悟不客气地拿起一个雪媚娘,他吃东西的时候,被神里绫华敲了好久的手心,终于记得稍稍收敛点吃相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 “下节课是刀术?神里老师来教我吗?” 神里绫华优雅颔首。 那场朔日之夜的大战后,她在五条家算是一鸣惊人,地位飙升了。任何地方都会尊重强者,那一晚有她在,在咒灵大军的袭击下竟然没有一人死亡,最严重的也就是伤到了胳膊,休养半个月而已。 算得上奇迹了。自此五条家的威名立得更稳,已经压在了其他两家的头上。 她的刀术,人们有目共睹。 由她来教自家少爷使刀,无人有异议。 见神里绫华默认,五条悟的眼睛更亮了:“哦哦,所以你能教我那一招吗?就是朔日那晚,你用出的那个。” 神里绫华:?那个是哪个? 届于神里绫华没有开大喊出招式名的习惯,五条悟也不知道那叫什么,于是他用通俗形象的语言说道:“就是你用刀发光炮的那一招。” 神里绫华:“……” 不是的,那不是光炮。 神里绫华无奈抚额:“那不是人人都能学的,我没有怀疑你天赋的意思。只是悟,你没有神之眼啊。” 说着,神里绫华反手把自己蝴蝶结上的冰系神之眼掏了下来,亮给五条悟看。 “它就是神之眼,换句话说,它是元素力导出装置……就像你们咒术师,如果没有术式,空有一身咒力,也无法将之输出吧?神之眼是类似的道理。” 五条悟好奇地戳了戳神之眼,宝石的质感,冰冰凉凉的,可能与它是冰属性有关。 “那万一丢了呢?”五条悟随口发出灵魂质问。 “不会的。”神里绫华摇头,给五条悟看过后,她就把神之眼重新佩戴回去,“神之眼一旦认主就注定无法损坏或者丢失,哪怕我把它扔进日本海,第二天也会发现它躺在我的枕头边。” “而一旦主人死去,神之眼就会变成无光的空壳。” 五条悟“诶——”地发出长长的尾音,略感失望:“也就是说,我学不到光炮了?” 神里绫华:“……悟的术式也很厉害。” 你无下限学好来,用手指都能发光炮,馋她的神之眼做什么呢? 半个小时在他们的闲谈中过去,神里绫华瞥了眼时钟,先一步起身:“时间快到了,悟,我在道场等你。” 五条悟懒洋洋地比了个“ok”的手势。 …… 神里绫华合上了推拉门。 直到这一刻,她先前在嘴角挂着的、面具般的娴雅淡笑才彻底消褪,灰蓝色的眼眸中,雾霭似乎更加深重了。 从朔日那晚,安然无恙地度过了近两个月。 她确认那天晚上,看到的残渣本体不是错觉。 漆黑的、种子般的残渣就扎根在五条悟的心脏部位,细小到元素视野都差点没发觉。 她询问了五条悟是否有人接触他,得到的答案是除了一个面生的侍女帮他照顾了母亲外,没有人靠近过他。 神里绫华特地去调查过那个侍女,然而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她一根头发丝都没找着。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只能作罢。 ……是的,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她远远低估了这个魔神残渣的智慧程度,祂肯定能听清并且理解人类的对话,祂能通过五条悟的眼睛去观察外界,如果外面有什么异动,祂也不会安分守己地待着了。 在找到能把祂逼出来的方法之前,神里绫华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去听、不去看,不与任何人诉说,独自一人寻找着解决的办法。 甚至连五条悟本人,她都要瞒着他。 然而现在最困扰她的,就是这个“逼出魔神残渣的办法”。 五条家的古老术阵没有一丁点作用,上次夫人体内的残渣,都是祂自己钻出来的。 现在五条悟身体里的是残渣本体,强度不能同日而语,更要小心谨慎,绝不能被祂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人质就在祂的手上呢。 神里绫华还和派蒙探讨了许久。 一筹莫展。 除了唯一的方法——“捅穿作为宿体的五条悟的心脏,以逼出魔神残渣”之外,她找不到第二条路。 唉…… 【我总不能真的去捅那孩子的心脏吧,虽然有把握能救回来,但我这个号也基本上没用了。】 五条悟是她唯一的任务对象啊。 她什么都不说,一上来就往要害捅,怕是好感度直接跌破地心,仇恨buff刷满,任务宣告失败,强制遣送回家。 【派蒙:可你是有原因的啊,好好解释的话……】 【没用的。】 神里绫华冷静地分析。 首先没有实锤的证据,五条夫人那次是大家都看在眼里了,但五条悟这一回,逼出魔神残渣后她就要第一时间追出去杀了祂,以免祸害更多的人——她不可能先向五条家解释一波再去追吧。 等她杀完了魔神残渣返回来,五条家只看到了重伤的大少爷,和疑似逃逸的罪魁祸首神里绫华,至于魔神残渣?他们又没见到,怎么能确信这不是她洗罪的托词? 【最后一点……】 她在心中轻叹。 退一万步说,就算五条家愿意相信她的一面之词,以“神里绫华”的性情,在做出了这种事后,她绝无可能再回来五条家了。 有苦衷又如何?她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选择下下策,伤到了无辜的孩子不是事实吗,她怎么可能还有颜面回来? 五条家不膈应,她内心也梗得难受。 分析完毕,派蒙也沉默了。 这就是死局啊。 神里绫华望向了天际,看云卷云舒。 【等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再说吧。】 第39章 白鹭归庭 五条悟的课业繁重归繁重, 他的家人和老师都不会压榨他的休息日。 届于五条悟的咒灵吸引体质,他很少出家门,是个真·养在深闺的大少爷, 为了不让自家少爷憋出心理问题,家仆们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地铺设娱乐设施, 好让五条悟在繁忙之余能适当放松精神。 隔着一段走廊,绕过几面墙壁, 就能看到专门为大少爷开辟出来的游乐场, 从泳池到沙滩应有尽有。 神里绫华本来是不想当五条悟陪玩的。 平日里她要给五条悟备课、排表、批阅功课已经够累的了, 至少在双休日里她不想见到五条悟的那张脸,奈何……五条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大病初愈的五条夫人甚至为此专门找了她一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诱之以钱, 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含泪欲涕, 言语内外都是诚恳。 “悟这孩子太孤单了,绫华温柔又耐心, 与他年纪相差不大, 悟也信得过你。”五条夫人嘤嘤嘤地抹了把眼睛,“就当交个朋友也好,我实在不忍看悟成长为一个内心封闭的男人啊。” 五条夫人一边假装抹泪, 一边把黑卡往神里绫华手里塞。 神里绫华低头看着手里那张边缘镀金、尽显低调奢华的黑卡, 沉默了。 确实缺钱的神里绫华反握住五条夫人的手, 言辞之间也十分恳切。 “放心吧, 我会好好照顾悟的。” …… 神里绫华的开销, 大部分都流向了元素力实验。 神里绫华并非炼金术士, 她也没有抽到阿贝多或者砂糖, 在遗憾舍弃掉炼金术的手段后,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点一点地试。 她的样本只有上一个副本,对战海上魔神时获取的残渣数据,她当时让派蒙扫描记录了下来,如今正好可以通过系统模拟出一个实验体,来进行元素力的测验。 只不过…… 由派蒙系统3d打印(?)制作出来的魔神样品,有点过于娇小了。 神里绫华略有点纠结地看着盘子里的小鲸鱼,戳了两下,竟然还会啪嗒啪嗒地甩尾巴。 “啾、啾啾!”等等,鲸鱼是这么叫的吗。 这只小鲸鱼通体晶蓝,比起海洋的颜色更加纯粹剔透,在阳光折射下闪烁着粼粼光彩,只有一个拇指大小,尾巴部位尤其柔软q弹,就像是果冻。 它的颜色……硬要找一个形容的话,就和五条悟的那双眼睛一样。 是非常漂亮的蓝。 可惜并非活物,小鲸鱼只是由派蒙系统读取魔神数据后3d打印的产物,它更像是一种机器宠物,人工智能。 神里绫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小鲸鱼的脑袋,小鲸鱼立刻接收到了某种信号,哈士奇般地在盘子上原地滚了三圈。 “啾——” 小鲸鱼转着圈移动,蹭到了神里绫华的手指边,把自己盘成了一个球。 神里绫华:“……” 嗯,人工智障。 既然它是由魔神相关数据构成的模拟产品,神里绫华可以通过类比的方法在它身上测验许多东西。 比如说,魔神残渣与元素力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冰色的流光悄然凝聚在指尖,神里绫华的手心里缓缓绽开了一株冰花,雾气缭绕。 她把这株冰花往前放,小鲸鱼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般,咕噜咕噜地滚出了盘子的范围,打死不肯靠近一厘米。 神里绫华挪一尺,它逃一丈。 小鲸鱼对于元素力的排斥和厌恶几乎要溢出来,神里绫华确认了这一点后,便用手在冰花上轻轻一抹,将之融碎。 这个时候,小鲸鱼才放松下来。 “原来如此……”神里绫华戳了戳小鲸鱼,喃喃自语,“魔神残渣对于元素力反应异常敏感啊。” 驱逐五条悟体内的魔神残渣——能担任这一任务的,必须是神之眼的持有者,能使用元素力的人。 已经死去之物不会畏惧死亡,哪怕真的破罐子破摔,捅小悟的心脏,只要动手的人不具备元素力,祂就不会真正的感到威胁。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消灭魔神残渣的东西,就是与祂来自同一片大陆的元素力。 神里绫华渐渐神飞天外,直到小鲸鱼被她戳得不满地啾啾了两声,她才恍然回神。 “啊,抱歉。”这个小家伙的手感实在太好了,长得又小巧可爱,她有点忍不住,“稍等,我给你找一个小瓶子……” 女孩的房间里总是不会缺精巧的小物件,神里绫华翻出了一个玻璃瓶,装满水后,把小鲸鱼塞了进去。 她又拿一个链子把玻璃瓶口串了起来,简单的手工吊坠就制作完成了。 看着在水瓶里使劲扑腾的活泼鲸鱼,神里绫华弯眸一笑。 等五条悟找过来时,神里绫华顺理成章地把水瓶吊坠送了出去。 五条悟起初有点懵。 “这是……”视线下移,他看到了欢快扑腾的小鲸鱼,“活的??” “是给悟的护身符。” 她看着五条悟好奇地打开了瓶口,小鲸鱼一个起跳就蹦跶到了他的手心,滑腻q弹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捏了捏。 过去了一分多钟,小鲸鱼还是这么有活力。 五条悟开始发现不对劲。 “……这是什么生物?” 哪片海域的鱼类耐旱性这么强? “是我做出的一个小东西。”神里绫华轻笑,“嗯……你就当作是神之眼的奇妙产物吧。” 只要发出指令,小鲸鱼能模拟出魔神残渣的能量波动,不说控制咒灵,让咒灵从此以后绕着五条悟走还是做得到的。 所以神里绫华说它是护身符,也没错。 听神里绫华说完了小鲸鱼的作用后,五条悟默不作声地把它放回玻璃瓶里,没有当场戴上吊坠,但是好好地收在了口袋里。 “……多谢。”声音小得像蚊子。 神里绫华没有忘记五条夫人交代她的任务,拿了人家的黑卡,她今天就是尽职尽责的大少爷陪玩。 “走吧。有了吊坠后,悟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外面了吧?你要是想出去玩的话,我可以给家主请示一声。” 五条悟一个猛回头。 眼睛发亮:“哦?” 看来孩子是真的憋坏了。 …… 难得出一趟门,不如就玩个尽兴。 抱着如上念头,神里绫华索性请假带五条悟出去,原本的双休日延长到一个星期,目的地直指最南方的冲绳海滩。 五条家主有些微妙地盯着呈上来的请假条。 他的夫人掩嘴轻笑,为他沏了一杯温茶。 “这是绫华新教我的沏茶手法,尝尝?” “嗯……”五条家主抿了一口茶水,仰着头吐出浊气,“我在想,就这样让悟和绫华一起出去,还是那么远的地方,会不会有点不妥?” 五条夫人温柔地劝说他:“悟都多长时间没出过家门了,让他去玩玩吧。再说,如果有绫华在身边他还能遇到危险,那就算在五条本家他也称不上安全。” 确实如此。 神里绫华的实力能堵住全族人的嘴,她呈上来的请假条里还说明了自己给五条悟做的护身符,老实说,五条家主很感激她。 “算了。”五条家主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当是为这么多年来的禁足,给悟的补偿吧。” 八月盛夏,气候酷热难耐,冲绳迎来了旅游的旺季。 旅店游客爆满,神里绫华动用钞能力,才包了一间上等的客房,她浏览着手机上冲绳的旅游信息,对玩鲸鱼玩得不亦乐乎的五条悟说道:“晚上五点半酒店有自助餐,悟,我们先去街上采购一点东西吧?” 他们的旅行说走就走,行李都不带的,缺什么东西都是现买。 来冲绳不去玩水简直是天大的遗憾,神里绫华兴致勃勃地挑选着好看的泳衣,优雅大小姐的外壳下,到底也住了一个青春活力的少女。 五条悟搬来一个鱼缸,看着小鲸鱼在里面摆尾畅游,欺负原住民的金鱼们,他乐不可支。 离开了五条家后,孩童本性里活泼的一面也开始展露,连带着和神里绫华的关系都莫名其妙亲密了一些。 “好啊。”他愉快地回应道。 出门的时候,他把小鲸鱼捞回来,给玻璃瓶换水,然后戴在自己的脖颈下。 神里绫华和他明说过小鲸鱼只是个ai,却没想到他还是照顾得如此细致,不由得会心一笑。 悟是真的很喜欢它啊。 这个礼物还真是送对了。 “说起来,这只鲸鱼连个名字都没有吗?” 走在街上,五条悟乖乖牵着她的手,店员见到他们无一不当成姐弟,他解释了两遍后也麻木习惯了。 “名字……”神里绫华稍微回想一会儿,脱口而出,“公子?” 五条悟:“啊?” 这是什么怪名字? “咳,”神里绫华半捂着脸,“悟自己来取就好。” 唉算了,万一哪天她抽到公子的卡,换上马甲来五条悟面前一晃悠,他缠着自己放鲸鱼怎么办? 这个人,在某些地方,小孩子心性真的异常旺盛。 得到命名权,五条悟的嘴角疯狂上扬。 “好吧,那就叫五条·鱼·德川家康·薛定谔·保留。” “……”请各位饲主给宠物至少起个人名。 “不行吗?那换一个,幽冥玄夜暗召循游而来的行者,简称夜行者。” “……”越来越怪了。 “有点拗口啊,要不干脆叫五条鱼吧。可是它好像只有一条。” “……”你知道谐音梗是要扣钱的吗? “啊好麻烦,我不想了,就叫小鱼吧,简单明了。” “……”这个人丧失热情的速度好快啊。 “绫华?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悟开心就好。” 神里绫华,花季少女,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带娃的心累。 第40章 白鹭归庭 五条悟, 现实版的作精。 出了家门就仿佛解放天性,小小年纪作得连神里绫华的拳头都硬了又硬,心血来潮就是三分钟热度, 还以“反正我母亲给了你黑卡”为由,理不直气也壮地提出各种天马行空的要求。 “神里老师那么厉害一定做得到的吧,母亲不是给了你充足的资金吗。” 神里绫华:“……” 可那是她辛辛苦苦陪玩赚来的工资啊, 四舍五入还是掏她的腰包。 她有点头疼地说道:“现在是夏天, 悟,不管怎么说, 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解说员的音响回荡在旅店上空,五条悟不知道切到了什么频道,电视上播放着今年二月份举办的冬季奥运会,并且对滑冰项目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 满眼都写着两个字:想玩!!! 五条悟不以为意:“可是神里老师是冰系女子嘛, 随便包一个泳池, 用你神奇的神之眼冻结起来,溜冰场不就建起来了吗。” 在夏季溜冰, 在冬季游泳,这个人一向是会玩的。 神里绫华有些纠结地思考了一下此举的可行性,然后她发现,只要钱到位, 好像真的能办成。 她已经没脾气了:“好吧,那我去找个水上乐园,和他们老板商量一下。” 五条悟就只是兴致来了, 给他按运动员标准建溜冰场,他肯定玩不了三个小时就热度消褪了。 还不如选个水上乐园做模板()。 “悟要跟我一起去吗?” “诶?不要, 好麻烦。” “……行。” 走到了玄关口, 神里绫华还要不放心地回头嘱咐一句, 千万注意关好门窗,陌生人敲门别理会,随身戴好鲸鱼吊坠,遇到什么事就给她打电话。 五条悟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房门关合的声音响起,室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 五条悟和神里绫华,都犯了一个人类常见的盲区错误。 他们把可能的危险因素通通划归到了“咒灵”上,因此认为只要佩戴好鲸鱼吊坠就不会遇到危险。 然而,在外面的世界,仍然潜藏着许许多多的险恶,他们是人类社会的毒瘤,是下水道里的渣滓,危害着现有社会秩序的和平与安定——是人类本性中,属于“恶”的那一面,孕育出来的污泥。 早在神里绫华和五条悟入住旅馆时,便有人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们。 五条悟的这张脸,可不止是咒术界的人熟悉,但凡在黑市里混的人,没有人不认识这位悬赏金额常年高居榜首的大少爷。 金钱,仇恨,或者是单纯的变态心理。 诅咒师盯着他们,像躲在电线杆后的老鼠,伺机而动。 透蓝色的吊坠里,水光粼粼,小鲸鱼打转着鸣叫,五条悟把瓶口稍微松开了一些,让小鲸鱼蹭着自己的手指。 他注视着这只小小的生物,连他自己的没有发觉,他的神情是何等的柔软。 眼瞳犹如油画中天空的幕布,一碧如洗,嘴角噙着浅浅的、温和的笑意,眉宇间也软了下来。 六眼之子涂抹上人间的烟火,走下了孤寥的神坛。 煦和的暖阳洒下金色光河,百叶窗半开着,影斜错落,光尘都安静了几分,在空中悠然自得地飘荡着,抑或是犹豫又羞怯地贴上男孩白瓷般的脸颊。 美好得如同一幅画卷。 然而人生到底不是平面图画,在光尘无法飞到的阴影处,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冷漠地注视着倚靠床头的那名男孩。 “嗯?” 五条悟的手指一顿,他蓦然抬头,在方才那一瞬间,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视线的刺痛。 他把鲸鱼吊坠重新戴好,走到床的后方,拽住窗帘的一角,然后猛然掀开。 哗啦—— 是空气吹拂的声响。 窗帘后面,空无一物。 然而五条悟的眼睛却是沉了下来,某种幽幽的光点从澄蓝海洋的深处浮起,极地流动的冰川也比不上的寒意。 “滚出来。”他说。 …… 冲绳某水上乐园里,临时负责人满脸尴尬地摆着手,就差没拿手帕擦汗了。 “小姐,我们暂时不接出租的业务,水上乐园是全天对游客开放的,就算是关门一两天,这造成的损失也……”难以估量啊。 神里绫华恳切地看着他:“我可以加钱。” 临时负责人还是很为难:“不不不,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有悖我们会社的经营宗旨。” 神里绫华掏出一张黑卡,更加诚恳地说道:“我真的可以加钱。” 看到了黑卡的临时负责人:“……” 卧槽。 这是什么等级的富婆啊!! “拜托了,这还是我家孩子几年来第一次出门,我想带他好好玩一次,只要能看到他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也心满意足了。” 临时负责人露出了微微动容的表情,也不知是被言语打动还是被钱诱惑了,他低头打了个电话,半分钟后,他点点头,回看神里绫华。 “我们社长同意了,请问小姐要包场几天,需要其他服务吗?” 临时负责人矜持地拿出读卡机,神里绫华矜持地递出了黑卡。 她想过了,反正黑卡可以无限刷,到时候还账的还是五条家,只要向夫人提一下这是悟的花费,她就会乐呵呵地全部报销。 “不用其他服务,包一天,保证水上乐园没有闲杂人等打扰就好。” “好的。” 一场愉快的交易。 这个水上乐园足够大,好几个水池,神里绫华挑挑拣拣,终于看中了一个可以做溜冰场的好料子。 她预订的日期是明天,回头就可以物理制冰,把这片水池冻结起来了。 虽然不是旱冰……但提瓦特出产的冰,还是值得信赖的。 唉。 神里绫华心累地揉了揉太阳穴。 回头她就把冬奥会的电视频道给切了。 小小年纪,想玩什么不好,非要玩花滑。如果她不是冰系,大夏天的她去哪里找一个滑冰场? 【派蒙:哎呀,旅行者想开点,至少他没想着让你绑个运动员来当教练。】 【……确实。】 【派蒙:旅行者接下来要去哪里?】 神里绫华想了想,她要准备的东西还挺多的。 【先去买一双滑冰鞋吧,我担心他会磕到碰到,再买点护腕护膝?】 神里绫华一心二用已经很很熟练了,她在脑内和派蒙对话,对着导航走去商业街,希望这个季节能有滑冰鞋卖。 直到——派蒙的声音在短促的卡壳后,陡然变尖。 来自脑内的音波攻击,震得神里绫华头皮发麻,思维空白了几秒。 【派蒙:旅行者!!!你快回去!!!】 虚拟屏幕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出,闪动并且关闭,一个接一个血红加粗的提示弹窗蹦了出来。 warng! warng! 红色的大字若隐若现,几乎是贴到了她的额头上。 【警告——警告——】 【检测到任务目标出现危险,任务目标出现危险!】 在铺天盖地的冰冷电子音里,派蒙的声音显得是那么弱小可怜又无助,即使她在高分贝尖叫,对神里绫华而言都像是隔着湖面远远传来。 小地图强行弹出,五条悟的位置是一个红色的圆圈,不断地亮起又熄灭。 神里绫华在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五条悟体内的魔神残渣提前暴动了。 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不对! 小地图上没有显示,那不是魔神残渣,那是别的,恶意浓厚到刺骨的能量波动—— “派蒙!”神里绫华着急到喊出声来,“传送锚点!” 派蒙系统对任务目标有自动安全检测装置,这个不需要她担心,所以神里绫华只在五条悟身上安了个迷你版的传送锚点,只能使用一次的那种。 派蒙手忙脚乱地启动了传送。 空间跳跃,带来的是一瞬间的眩晕感,神里绫华脚下一个趔趄,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旅馆内安静得没有人声,电视机也关闭了,屏幕破碎,倒在了一边。 空气中飘来了血腥气。 神里绫华抬起头,下一秒,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她怔住了。 雪色的孩子,完好无损地飘浮在半空中,违背了这个星球的引力,踩在虚空上的一点。 地面上是凝固大半的血泊,几个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旁边,死前表情无一例外写满惊恐,眼球瞪得凸出。 五条悟的眼睛无悲无喜,像是神灵对凡尘的蝼蚁,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予。 良久,神里绫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悟……?” 那孩子倏然回头。 神里绫华这才看到,他的眼睛里明光闪烁,幽蓝的色彩仿佛能吸进一个人的灵魂,容纳了万千颗繁星,汇成的浩渺银河。 五条悟越过那些尸体,在神里绫华身前悄然降落。 他拽了下神里绫华的袖口。 “不是我的错。”他低声道,“是他们先要对我动手的。” …… 这旅馆是不能待了。 为时一周的旅游计划也中道崩殂,神里绫华带着五条悟匆匆离开了冲绳,把悬疑事件留给警方去烦恼。 老实说,她在那一刻,最先感到的情绪是庆幸。 他没有事真的太好了。 其次才是好奇,对于五条悟使用的术式。 “我知道,我不会怪你的。”神里绫华心有愧疚,她叹了口气,“是我的疏忽才对,不应该把你一个人放家里的。” 听了她的话,五条悟的嘴抿了抿,翘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悟用的术式,是无下限吗?” “嗯。” 知道神里绫华好奇,五条悟大大方方地给她展示了一遍。 他让神里绫华端起水杯,把冷水往他身上泼,那些水珠在靠近五条悟的一刹那,按了暂停键般顿住。 就好像五条悟的身体周围,多了一道空气墙。 他双指并拢,捏出手印,衣衫连一滴水都没有沾到,清清爽爽。 神里绫华由衷感叹:“真厉害,这样一来,什么人都碰不到悟了吧。” 五条悟看了她一眼,表情变得踌躇了起来。 他小小地挪了两步,别开脸,对神里绫华伸出手。 神里绫华试探着把手放了上去:“是这样吗?” 然后她被五条悟反握住,热乎乎的体温从接触的部位传来。 五条悟垂下眸子,不肯与她对视:“无下限术式的开启和关闭是由我自己操控的,所以……你想的话,你可以碰到我。” 他不会对她设防。 第41章 白鹭归庭 待旅馆风波平息后, 神里绫华和五条悟偷偷摸摸地来到了水上乐园。 应她的要求,水上乐园驱散了闲杂人等,包括工作人员也不在场, 偌大的场地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两个人。 五条悟把小鲸鱼从瓶子里放出来,让它在水池里欢快地游动蹦跶。 对于小鲸鱼这个拇指大小的体型来说,泳池或许就是它见过的最大的“海”了。 五条悟头顶一个橡皮小鸭,把半边脸都浸进了水池里,咕噜噜地吐着水泡,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还有两只橡皮小鸭漂在他的身边,他一手拿一个,左右互搏, 先用橡皮小鸭吸水,然后狠狠一捏, 看着小鸭子的扁嘴里的水喷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玩腻了幼稚的小鸭子后, 五条悟转悠到泳池边。 “神里老师——你不来吗?” 压根没打算下水, 也没有买泳衣的神里绫华:“我就不了吧, 悟玩得开心就好。” 她转过身来,面朝另一个宽阔的水池, 手指已经捏着折扇的柄, 平举在自己的身侧。 五条悟趴在台阶边,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雪绒花般星星点点的光缠绵缭绕在深蓝的折扇边, 冰色的元素力由神之眼向手腕汇聚,随着神里绫华挥扇的动作骤然释放, 冰霜携风拉起一片轻柔而寒冷的幕布, 水池冻结, 冰面反射出刺眼的光。 一个光洁平整的滑冰场, 这不就建好了吗。 雾气环绕不散, 在炎热的夏季平添几分清凉,神里绫华合拢扇子,对五条悟垂眸微笑。 “给你准备的东西都放在储物柜上,悟自己去取吧。想喝什么饮料,我去给你拿?” 五条悟眼睛闪闪发亮,捞过小鲸鱼就原地起飞,轻飘飘地落在了瓷砖上。 “除了碳酸饮料什么都可以,谢啦。” 他蹲下身,不无好奇地拍了拍另一边水池上的冰,然后嘶地收回了手。 哇,冻爪子。 神里绫华点了点头:“好。我顺便给你去拿毛巾吧,在外面太久了小心感冒。” 五条悟回过头来看她,小鲸鱼深陷在他毛茸茸的头发里,睁着两个豆豆眼,和五条悟同步歪头。 一个大可爱和一个小可爱,双倍的暴击。 神里绫华:“……” 她默默地扭过了头,取毛巾去了。 有无下限在,干什么都非常方便啊。 神里绫华捧着保温杯坐在一旁,看五条悟在滑冰场上以各种反重力姿势欢快蹦跶,从地上滑到了天上,孩童旺盛的精力得到充足释放,更难能可贵的是,在他的摧残下,这个临时滑冰场居然坚.挺地撑到了最后。 直到…… “咔哒”。 冰面上裂开了一条缝隙,然后迅速扩大、破碎,五条悟懵逼地掉了下去,扑通一声,溅起了大片的浪花。 神里绫华:“悟??” 好在下一秒五条悟就飞出来了,他不小心吞了几口水,猫一般吐着舌头呸呸呸,头上挂满了黑线。 五条悟虚着眼望向她,表达了对自己家教实力的充分怀疑。 “神里老师……你就只能冻这么长时间吗,好弱。” 神里绫华捏了捏扇子,微笑说道:“是吗?可据我观察,明明是悟最近吃的太多了,体重增加了吧?” 五条悟炸毛了一瞬间:“我才没有!虽然我喜欢甜食……但我有注意糖分摄入的!” 神里绫华的视线往门口的体重秤上飘:“哦?那不如悟去称称重?” “去就去。” 五条悟不死心地往体重秤上一站。 在称量的数字显示出来后,他沉默了。 比他上一次称,重了五斤…… 神里绫华掩着嘴,辛苦地把笑意憋了下去。 五条悟还在试图挣扎:“我在成长期,骨骼和身高都会影响到体重,你看我身上没有多少肉对吧?” 神里绫华口头安慰着他嗯嗯嗯好好好,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五条悟轻哼了一声,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神里绫华,硬邦邦地说道:“咱们明天去哪?” 神里绫华翻出了自己的手机:“我看一下。” 首先冲绳是最好不要待了,五条悟应该也对海边没什么兴趣…… “想去豪斯登堡游乐园吗?” 以欧洲风情为主题的游乐场,虽然距离挺远,但没关系,他们的旅行是自由的,神里绫华对宣传网页上的游轮宫殿也很感兴趣。 五条悟倒是无所谓:“都可以啦。”只要不闷在家里。 他的蓝眼睛里浸润着水一般的光泽,像是春雨后的新生嫩芽般,生生不息。 …… 次日的清晨。 五条悟抚着额头坐起来,眼里仍然带着未睡醒的迷蒙,大脑却比以往更加混沌。 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盯着窗外的晨曦发呆。 话说,今天是有什么活动来着…… 哦对,她说要带他去游乐场玩。 五条悟用力甩了甩晕晕沉沉的大脑,想起身去换衣服,但踩在地板上的一瞬间,他腿一软,竟是险些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他忙攥住衣柜的把手,急促地喘息了几下。 “唔……” 好热。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该不会是真被绫华说中了,他昨天受寒感冒了吧? 那个乌鸦嘴。 体内滚烫,然而手脚却冰凉,他大半的力气被抽空,甚至支撑不起来自己的身体,只能蜷缩着靠在衣柜旁,艰难地想要够到电话。 眩晕感让他找不到方向,高温的折磨下,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咒力喷薄而出,无下限术式潜意识地运转起来,他的手指抠着床头柜的缝隙,竟是生生掰下了一大块。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难受,让他的意识几度凝聚又溃散,他尝试了几遍,好不容易拿起了电话,却又记不清晰神里绫华的电话号码。 她的号码……对了,记得他有设紧急联系人来着。 平缓的电子音嘀了两声,电话里传来了神里绫华疑惑的声音。 “悟?你这么早就醒了……” “绫华。”五条悟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她的话,虚弱快要从语气里溢出来,“帮帮我。”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把心里对她的称谓就这么说出来了。 只是传递了简短几个字的讯息,他的意识就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半边的阴影盖住了他的脸庞。 几滴殷红的血液,沾到了木质的地板。 神里绫华赶到时,面前这一幕深深扎痛了她的眼睛。 雪发的孩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吊坠滚到了一边,小鲸鱼不知何时钻了出来,焦急地蹭着他的面庞,晶蓝色的鲸鱼尾巴染上了血的颜色,这明显是来自他人的血液。 神里绫华把五条悟翻过身来,手臂一僵。 血。 这孩子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全部都在流血,无声无息地流淌,汇成小小的血泊,神里绫华开启元素视野,发现这血里散发着阴冷的黑气,源头毫无疑问,就是五条悟心脏处的魔神种子。 神里绫华呆了片刻,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不应该……按她的估算,有小鲸鱼的压制,魔神残渣怎么也应该半年内都无法作妖,而她有长达半年的宽限期,说不定就能找到除元素力以外的,逼退魔神的办法。 现在才一星期不到啊! 是因为感觉到她的敌意了吗?是感受到威胁了吗? 所以才提前对这孩子动手。 神里绫华狠狠地咬了下唇,咬出血丝来,以疼痛让自己强行清醒,大脑终于恢复几分清明。 这些都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了。 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孩子送回五条家。 “派蒙。”她扬起头,视线落在虚空上的一点,“我记得五条家还放了一个传送锚点,启动它。” …… 五条悟的摒弃突如其来,而且恶化得极快。 五条家灯火通明,彻夜未眠。 所有的医疗设施不计成本全部启用,家族医师被强行催促着快马加鞭赶到了现场,神里绫华坐在病床边,擦拭他额头上的汗水,和从唇边淌出来的血。 垃圾桶里满满的都是废弃的手帕,触目惊心的血色。 五条夫人和五条家主已经输完血了,防止再这样下去五条悟因失血过多而死。 在家族医师到之前,他们只能用现代科技的手段吊住五条悟的一条命,然而家族医师到了之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不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摇头,眼神深痛,“我们没办法靠近他。” 无下限术式全方位隔绝他们所有人,自我防护机制驱动着术式的爆发,除了神里绫华之外,他们谁都没法靠近五条悟一寸以内。 没有哪个医生能在不触碰患者的情况下完成治疗,咒术医生也一样。 神里绫华能代劳的事已经让她做完了。说实话,如果不是发现只有神里绫华能触碰五条悟,早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其他护工和侍女就把她赶出去了。 现在她们只是强忍着不发,对神里绫华的敌意和厌恶都溢于言表。 没办法,谁让大少爷出门前还好好的,被神里绫华带出去一趟后就变成这样了呢? 谁不会怀疑她? 家族医师都被无下限挡在外面,一时间没人想得出解决办法,气氛犹如燃烧的柴薪,愈发焦灼不安。 然后,他们听到那个自始自终垂头不语,只是默默为五条悟擦拭汗水的少女,发出了细弱到轻易就能撕破的声音。 “……我来吧。”神里绫华仿佛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般,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病床上的男孩,“我有办法救他。” 全场寂静,目之所及皆是疑虑。 好像在说,“就你?”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神里绫华不作辩解,她只是努力说服道,“我发誓我不会害他,会还给你们一个完完整整的五条悟。” “可是……” 一只手横在了仆人面前,止住了他的话语。 五条家主审视着神里绫华,警告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看在你以前救过五条家的份上,我相信你。但也请你不要做什么手脚,否则五条家倾全族之力也不会放过你。” 五条家主把其他人赶出门外,并自己派人在门口守着,不能让一只苍蝇飞进去。 而病房内,只有神里绫华听得见派蒙焦急的声音。 【派蒙:旅行者,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不是说过,任务会极大可能失败——】 【派蒙。】神里绫华目光沉沉,【这是一个孩子的命。】 她从上个世界开始,就不再把这当作单纯的游戏了。 【任务失败,大不了换号重开。原石什么时候都可以赚,他的命却只有一次。】 雾切之回光轻轻落在她的掌心,冰元素力悄然凝聚在刀锋上,散出了淡淡的白色雾气。 …… 五条悟意识昏沉,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很多人的争吵声,刺鼻的药水味,还有机械运作的嗡鸣,吵得他脑袋发涨。 他艰难地撑开眼皮,想让其他人别吵了。 进入他眼帘的,是那把瑰丽的、环绕冰霜的紫色刀锋,剑尖直指他的心脏。 神里绫华迎上了他的视线,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五条悟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秒,剧痛袭来。 第42章 救苦度厄 那是足以将神经撕裂的剧痛。 喉咙的声带仿若切断, 一个气音都发不出来,所有的光彩在一瞬间离他而去,他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里的每颗细胞都在颤抖着,几欲胀裂,不堪承受。 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什么都听不见。 只有迷幻般的大块光斑,如同万花筒在眼前旋转,灵魂置于超脱重力的奇妙空间里,飘飘沉沉,伴随而来的是迅速失血后的无边寒冷,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这是他此生最虚弱, 最濒临死亡的时候。 神里绫华把雾切抽出,冷眼注视着黑色雾气从伤口逸散, 汇成一个无规则的实体, 然后朝窗外逃去。 【派蒙:旅行者!祂要逃了!】 神里绫华的反应当然不可能比派蒙还慢。 她冲到窗边, 一手撑起, 但在即将跃出的时候,她迟疑了几秒。 神里绫华回头看了眼五条悟, 接着, 她闭上了眼睛。 在她的身边, 淡紫色发的女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头戴僵尸帽,敕令符文贴在脑门, 背后扎着小小的麻花辫, 铜钱发饰别在头发的一边, 眼睛里带着僵尸特有的无神。 神里绫华的意识分出丝丝缕缕, 与七七相链接, 做好这一切后,她对她一颔首,便头也不回地跳出了窗外,追着魔神残渣奔远了。 走廊外,一个护卫眼尖地看到少女蓝白色的背影,他紧张的心情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用吼地说道。 “不好了——!家主大人,神里绫华逃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五条家主及夫人那里,五条夫人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面色灰白,摇摇欲坠。 五条家主则是勃然大怒:“什么?!她居然真的居心不轨!” 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简直是实锤了五条家说“神里绫华是害得大少爷重伤的罪魁祸首”这一流言。 如果不是她害的,她为什么要心虚,为什么要畏罪潜逃? 极度的愤怒之下,五条家主选择性忽略了之前朔日之夜她的帮助,或许对现在的他而言,朔日之夜那天她的友善,也都只是她为了打入五条家内部装出来的表象而已。 他感到身体一阵阵发寒。 她会是外人派来五条家的间谍吗?她渗透五条家的这段时间有拿到什么机密文件吗?他们家损失了多少?只要稍微想想,他就忍不住两眼一抹黑。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逃了。哪怕有一丁点的可能性也不能放过…… “把最精良的那一支术师部队派出去,捉拿神里绫华,如遇反抗就地格杀,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五条家向全咒术界公开通缉神里绫华,悬赏令给我发到暗网上!” 有侍女冷汗津津,冒着五条家主的盛怒低声提醒:“家主大人,那、那少爷那边……” 他们方才让神里绫华和五条悟独处一室,这不就是引狼入室,少爷凶多吉少了吗?! 想一想这个可能性,侍女就双眼发黑。 五条家主也猛地打了个哆嗦,再也顾不得追杀凶手,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病房。 他猛地拉开门:“悟!……” 声音戛然而止。 从窗棂到雕花,到地板和墙面,再到桌边摆着的花瓶,皆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白霜,却未曾让他们感到冷意。 盛夏的天,房间里飘起了雪花。 雪绒花轻柔地飞舞着,衬得那中央的两个孩子犹如圣子般纯洁无暇。 五条悟安静地坐在床边,睫羽上都落了雪花,他轻轻地执起紫发女童的小手,她就站在床边,扬起头看他。 黑白交织的寒病鬼差飘在七七的身边,它包裹在阴冷的鬼火中,带来的却是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淡紫色发的女童安抚般拍了拍五条悟的手背,她的嗓音缺乏必要的情感,敕令符后的眼睛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只映出了五条悟一人的面庞。 “已经,没事了。”七七一字一顿地说道,“她让你……别怕。” …… 时间倒回到几分钟之前。 五条悟感觉自己坠入了无边寂暗的地心湖中,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血液都仿佛停止了循环。 然后,小小温暖的光团,落在了他的掌心。 刹那间,照亮了他周边死寂的世界。 灵魂终于脱离了那片不见底的深渊,他被抬着不断上升、上升,暖洋洋的太阳照射在他的半边身体,死去的细胞奇迹般重新复苏,他茫然地睁开了眼。 记忆里,那个月白发的少女不在了。 取而代之看护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他未曾见过的,淡紫色发的小小女童。 圆润小巧的寒病鬼差绕着他转转悠悠,所过之处冰霜蔓延,七七用两只手才能托起他一只手掌,僵尸没有体温,一时间他们感受不到谁更寒冷。 “你好。”女童的声音带着天然的迟钝,咬字并不模糊,但只能一点一点地断句,“我是……七七,是个僵尸。” 五条悟精准地盯住了那鬼火包裹中的寒病鬼差,他的伤口尽数复原,流失的气力也渐渐回拢,这不能用现代常识来理解的治疗方法,五条悟只能将它归功于自己面前的小女孩。 他坐起身来,对着七七说:“是你救了我?绫华呢?” 说到后面,他的嗓音明显染上了急切,不由得握紧了七七的手。 七七却只是歪着头,呆呆地看着他。 五条悟的身体飞速痊愈,体温也开始回升,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握着的小手比冰块还要凉,已经不是正常人类应有的温度。 对了,这孩子好像说,她是个僵尸? “……” 两人大眼对小眼,一时相顾无言。 打破这略带尴尬的气氛的,是房门哐当砸在墙上的声音。 五条家主平地一声惊喝,让五条悟打了个激灵。 “悟!……” 七七也被这一吼给唤醒了,她笨拙地拍了拍五条悟,嗓音如同单调的一条线,平直干涩地向前延申。 “已经,没事了。”七七说道,单纯地传达另一个少女的话语,“她让你……不要怕。” 五条悟怔忪。 现状彻底混乱了。 疑似畏罪潜逃的神里绫华、突然出现的陌生女童、以及莫名其妙身体痊愈的五条悟…… 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五条家主揉了揉脑袋,他发现好像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但五条悟和这个陌生女童的事可以暂缓,从五条悟本人的说法来看,这个叫七七的小女孩是救了他的人,是强大的治愈型术式拥有者——应该不是反转术式。 七七是怎么进来五条家的,动机是什么,之后再慢慢调查。 当务之急是抓捕神里绫华。 五条家主理清了思绪,面色一冷,对下属吩咐道:“家族里还有多少精锐部队?神里绫华很强,普通术师就不要赶上去送死了,剩下的精锐由我带领,从几条潜逃路线包抄过去。” “父亲!” 五条悟高声喊住了他。 见男人回过身来,五条悟的音量才稍稍降了下去。 他冷静地说道:“父亲,等一下。这件事有蹊跷,直接盖章绫华是凶手也太急躁了,还有很多疑点不是吗?” 此时的五条悟在庆幸,还好父亲他们只是看到了神里绫华离开的景象,而没有看见她对他捅刀的画面。 是的,五条悟在身体恢复后,大脑已经完全恢复清醒了。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十分确信,将刀尖指着他的人就是神里绫华,一刀捅穿心脏,让他一度濒死的人也是神里绫华,在那个时候只有她能接近自己,即使头脑认错了,他的术式也不会认错她。 他知道是神里绫华伤害了自己。 但那又怎么样? 他不相信表面上展露的一切,具有误导性的线索实在太多了,在没有得到她本人确切的、发自内心的答复之前,他对一切所谓的“真相”持怀疑态度! 他从出生开始,就活在世界的恶意之下。 他对负面情绪太敏感了,敏感到其他人只要对他表露出一丝不耐,一丝厌恶,他都能迅速察觉。 但他与神里绫华相处的这么多天,从来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一丁点的难受。 哪怕他之后那样无理取闹任性妄为,她也只是无奈地给他收拾烂摊子,脑子里想的仍然是如何给他圆场。 这样一个人……要五条悟如何相信,她会谋杀自己,她会背叛自己? 他是相当自负、相当固执的一个人。 哪怕所有人都在怀疑她,背地里传播关于她的负面流言,自顾自地抹上阴谋论的色彩,甚至神里绫华本人都做出了捅刀的事情,五条悟也宁愿相信自己毫无根据的直觉,逆流而行。 “父亲。”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吐出了堪称威胁的言论,“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最好不要盖棺定论,不然我会对这个家族很失望的。” 五条家主额头青筋直蹦,好险没吐出一口血来。 知子莫若父,他怎么看不出来五条悟的想法。 好小子,明明自己可能都被背刺了,居然还忙着维护神里绫华! 他阴沉着脸走了,五条悟的紧绷的肩膀也骤然松懈,软软地靠在了枕头上。 他知道父亲这是和他妥协了,尽管不会立刻撤销追捕令,但也不会到“格杀勿论”的程度。 “好了,七七,你是叫七七对吧?”五条悟的双手托到女童腋下,抱上了床,与她平视,“别告诉我你不认识绫华,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七七呆萌地盯着他:“七七忘记了。” 五条悟:“——不是这也能忘??” 七七好声好气地和他解释:“七七是僵尸,记性不好,所以七七会记笔记,提醒自己要做什么事……” “那你的笔记呢?” 七七乖巧地递给了他。 五条悟翻了两页,沉默了。 全部都是一些看不懂的药材名……根本没有提到神里绫华的半个字眼。 他不甘心地咬牙。 “好,那我亲自去找她!” 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她别想摆脱他! 第43章 救 苦 度 厄 根据五条家势力调查到的结果, 神里绫华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宇治市。 日本古时战争的倾轧之地,连接着奈良与京都的通路,《源氏物语》故事的主要舞台。 其夏季烟火之盛美, 引得游客赞不绝口, 流连忘返。 五条悟和家仆们来到了这里。 七七乖巧地跟在他的后头, 由他牵着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的表情。 五条悟的神情很是平静。 他把宇治市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没有找到神里绫华的半根头发, 连带着唯一的线索也就此断绝,那个少女仿佛人间蒸发般就此没了踪迹。 即便如此, 五条悟的神情仍然没有一点波动,平静得如同井水。 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了,退下吧。” 五条家在宇治市有宅子, 只是少有人住, 如今他们大少爷要临时歇脚,忙派了几个侍从忙里忙完,收拾出了一个干净的宅院来。 只是和本家相比,还是太冷清、太没有人气了。 五条家的情报网没有用,地毯式的搜索没有用,即使五条悟不顾危险亲自出马, 开着六眼把宇治市走了个遍, 他得到的答案仍然是那个虚无而苍白的:失踪。 六眼摄取吸收信息的能力此间独有,论洞察力和整合力,整个国家无人能出其右,只要五条悟愿意, 他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侦探, 然而即便他撞破南墙, 还是得到了一个惨败的结局。 他调查了神里绫华最初出现的地点,调查了她曾经施予援手的松濑母子,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就像她忽然仓促的消失一样,她来到这个世界,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也是无比突兀的。 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自然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线索在宇治市彻底断了。 唯一可以入手的地方……七七又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宇治市停留了一周,再下去就要引起民众的警觉恐慌,当地政府要找上门游说了,五条悟才带人回到了本家。 …… 砰。 五条悟的脑门重重地敲在了木桌上,把七七吓了一跳。 “你还好吗?”七七小心翼翼地倾身。 “糟糕透了。”五条悟闷闷地说,“我现在确认了,那家伙是真的把我抛下了啊……” 说到最后,他明显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愤愤地捶桌:“忽然不告而别,电话打不通,短信没人回,连踪迹都抹除得一干二净,她就这么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有必要吗,我就想问她几件事啊!” 七七的眼神单纯又迷茫,五条悟瞥了她一眼,顿时泄了气。 他揉了揉七七的小脑袋。 “好吧,我就是有一点不甘心,我们之间就算分开也绝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不过这些都和七七没关系啦。” 神里绫华留下来的东西不多。 他能抓住的,他能珍惜的,也就只有脖子上的鲸鱼吊坠,和眼前淡紫头发的小女孩了。 五条悟嘴角撑着零星的笑意,眼底却郁郁晦涩。 他本来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人,但是…… 绫华不想见他。 五条家主查到自家机要文件都密封完好,藏书阁也没有泄露,五条悟也平安无事,最坏的结果都没有发生后,他对神里绫华的通缉追杀就没有咬得那么紧了——毕竟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家被疑似间谍的人渗透。 在家人问起七七的来历时,五条悟睁着眼睛瞎编了一个,偏偏又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一点瑕疵。 “七七是孤儿,也是珍贵的治疗型术师。”五条悟把女孩护在身后,与父母对峙,“在普通人的社会,一个无父无母,又具备异样才能的女孩会遭遇什么,不用我多说吧?七七的记忆有缺陷,也是她的过往造成的伤疤。” 他话术就很高明,他没有明着说七七的身份,只是大致描述了一番,剩下的留白让其他人自己去脑补,顺便还给七七的性格和记忆问题打了补丁。 于是,七七在五条家久住了下来。 七七很乖,在五条悟的对比衬托下简直乖巧得惹人怜爱,五条悟平日张牙舞爪地状似“欺负”她,实际上真正把七七保护得密不透风的也是他。 侍女都戏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五条家多出了一位小小姐,五条悟对此的反应是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神里绫华的消失对他似乎没有半点负面影响,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五条悟的性格渐渐变得开朗又外向,虽然有时候“外向”过了头,但皆戴着800米滤镜的五条家众人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甚至没有为神里绫华的离去皱一下眉,似乎真的毫不在意。 但在某一日,他终究是露出了端倪。 这天七七正在卧房里做柔软体操,避免僵尸身体趋向僵硬,只听推拉门撞在墙边上的一声闷响,五条悟沉默着走了进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到蒲团上,狂灌冷开水。 “啪”!茶杯重重地磕在了桌面上。 七七有点被吓到了,呆呆地盯着他。 她的手拽了拽五条悟的衣袖,小声问道:“悟……?” 五条悟一转眼见是她,神情下意识缓和了下来。 “没什么,七七,是我的问题。”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所以我家又不缺房子,到底为什么非要把绫华的屋子收拾干净。” 从五条悟东一句西一句的抱怨中,七七终于拼凑完全了事情的原委。 五条悟在路过神里绫华以前的屋子时,意外发现了两个拿着扫帚的侍女,正是曾经服侍神里绫华的竹子和花子。 他问她们在干什么,两个侍女目光闪躲,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告诉他,是奉家主之命,前来给客房做“大扫除”…… 这个“大扫除”,还能有什么意思。 无非是他爹认为,神里绫华的住所没必要继续留着了。 本来这也就是一件芝麻大小的事,可落在五条悟眼里,却让他难得的发火了。 后来他和他爹吵了一架,双双不欢而散,收拾屋子的事也僵持不下。 七七趴在他的旁边,认真听着,等他喝水缓口气的功夫,她慢吞吞地插话:“那,悟就提前去绫华的屋子里,把有价值的东西都搬回自己房间里吧。” 五条悟眉头皱了皱,有些烦闷地心想,好像也只能用这种折中的办法了。 “好吧。”他站起身来,“那我们先过去。七七,走了。” …… 神里绫华的宅院很清雅简洁。 她的房间里,除了书柜上摆满了各类书籍,画卷和书帖挂在圆筒里,抽屉里是毛笔砚台及收藏的一套瓷器外,她似乎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五条悟缓缓走进这个自从神里绫华离开,就因别扭心态一直不愿来的卧房,开始挑拣起了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七七也在帮忙,她踮着脚,把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圆筒抱下来,嘿咻嘿咻地放到一边。 “这些书也要带走吗?” “带吧。”顿了顿,五条悟掩饰什么般补充说道,“我只是单纯好奇,那家伙看书的口味。” “好。” 七七把能拿到的书统统扫了下来,她去够最上一层的书,捏着书角艰难地往外挪,脚下一个不稳,她倒栽葱式地摔下了椅子,几本书也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正在检查抽屉的五条悟被惊动,猛然一个回头:“七七!” 七七晃了晃脑袋,她被五条悟扶起,听到他略带关切的问话:“没事吧?” 砚台被搁在了桌子上,惨遭冷落,五条悟把七七从书堆里拉出来,顺便拍了拍她的小帽子,清理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在七七只是摔懵了一下,并没有摔掉血。 “唔……七七没事。”七七一屁股坐在了书堆上,她的目光扫过杂乱的书本,忽然一顿。 一张带有褶皱的纸张,本该夹在书籍里头的,被七七刚才那么一折腾,轻飘飘地飞了出来,落在她的手边。 七七拿起那张纸,把它交给五条悟:“这个,好像是绫华写给你的。” “写给我的?” “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如是低声嘟囔,五条悟犹豫着把纸摊开,然后他就静止不动了。 他嘴唇下意识地紧紧抿起,绷成一条平直的线,目光黏在那熟悉的字迹上,几乎要烧出两个洞来。 【给五条悟:当我与你长久的别离,这就是我对你未尽的言语,无论时间,无关地域,我心中始终如一地诉说着最美好的寄愿—— 鱼跃龙门,鹏鸟展翅; 才冠八绝,礼鼎三分; 逞风纵云,掀海揽月; 天生隽朗,浊浪激狂; 清影共光,学当博长! 神里绫华留。】 这落笔下的字迹,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一道道笔锋尽显神里绫华书法的功力,娟雅中又不失凌厉,柔与刚的完美融合,正如神里绫华本人浑然天成的仪态。 室内安静了很久。 五条悟放下手,他垂着眸子,光从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的想法,他若无其事把纸张重新折好,却在最后一步被七七按住了手臂。 “底下还有……”七七提醒他。 她取过纸张,将之重新展开,这一回,他们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最角落的地方。 那里的字迹与神里绫华一贯的风格不同。 再无方方正正的大家闺秀独有的规矩和雅致,而是彻底脱离了桎梏,犹如啄破牢笼的金丝雀,潇洒而飘逸地落成一段狂草,是自由的飞鸟,不羁的长风。 ——“大鹏击水三千里,愿不负韶光,扶摇直上!” …… 一个师长,对自己倾注了心血的学生,最好的寄愿莫过于此。 时间失去了本该有的概念,他伫立在原地,许久许久,才缓缓把手臂遮到了眼睛上,唇线不受控制地轻扬,嘴里轻声嗤笑。 “哈,那个混蛋……” 第44章 救苦度厄 数年后。 东京咒术高专。 夏油杰路过教学楼二层的走廊, 目光不经意间向旁一瞥,他顿时止住了脚步。 “悟,你在看什么?” 两扇窗户大开, 白发的少年懒洋洋地啪在那窗台上, 下颌搁着交叠的手背, 柔软的发丝被徐风吹得略有凌乱,安静得不像是他。 夏油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尽头空无一物。 很明显, 他的好友只是单纯在发呆而已。 “哦,是杰啊。”五条悟对他挥了挥手, 仍然是那副没有骨头的样子,“现在几点了?” 夏油杰看了眼手机:“下午三点半,你有什么事吗?” 长时间静止不动的肌肉难免酸胀, 五条悟揉了揉脖子, 伸着懒腰,一把揽过夏油杰的肩膀,哥俩好地走进了教室。 家入硝子早对他俩见怪不怪,一个眼神都没有投来。 他们下午还有夜蛾正道的课,令人讶异的是五条悟竟然没想着翘,而是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刷着手机消息, 不知看到了什么,五条悟的唇角微掀,肉眼可见的愉快。 五条悟今天有点不太寻常——唯二的两个同窗都意识到了这点。 但这点变化无伤大雅,相反, 五条悟愿意安静下来实在太难得了, 今日的学习氛围都好了不少……才怪啊! 从方才起, 就始终萦绕不散的怪异激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少了以往习以为常的喧闹,少了两个DK精力十足的吵架,也少了夜蛾正道修炼满级的粉笔头攻击,这一堂课只剩下书页沙沙声和动笔声,正常到诡异的程度。 其他人再也无法忽视怪异感的来源,从上到下每一寸皮毛都写满了不适。 家入硝子忍不住偷偷觑向五条悟,顺带和同样不自在的夏油杰交换眼神。 【悟今天受了什么刺激?】 【你问我我问谁……他今天好怪啊,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出声挑衅夜蛾老师了,现在居然还在乖乖记笔记!】 【夜蛾老师的额头都冒汗了。我猜他在想下课后去找悟聊聊心理问题。】 【话说你发现了没有,悟除了过分安静外,今天看手机的频率也直线上升,还时不时发笑,这种状况,他该不会是……】 【别做这种可怕的猜想!!怎么可能有女生愿意看上他!】 两个人被脑海中的幻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竖起书本假装努力学习。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的心理活动再次同步了。 在这里瞎猜也没用,下课后去问问他吧。 下课铃声照常响起,课堂里莫名凝固的氛围终于得到一丝缓解,其余人不加掩饰的松了口气,夜蛾正道往五条悟的方向看了好几眼,见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先他一步围了上去,他便默默地合上了嘴,走出教室的同时不忘把门带上。 当然,五条悟的情况并不是像他们脑补的那样。 听了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的来意,五条悟当即笑得前仰后合,他乐不可支道:“什么,什么什么?我才没出心理问题,我也没失恋!——话说哪个女生敢甩了我啊你们是瞎吗?” 五条悟笑得肩膀都在发颤,显然被两个同窗戳爆了笑点,随着他夸张的后仰,他脖颈下的水蓝色玻璃吊坠也晃出了微的弧度,小鲸鱼沉在清水中,“啪嗒”地摆着尾巴。 夏油杰的拳头捏了又松,心说这人对自己的人厌体质没有一点b数。他面上微笑不改,和家入硝子同时站起身来。 “是吗,看来是我们多心了。那就不打扰你了,我……” “诶诶诶!” 五条悟一把拽住作势要走的夏油杰,墨镜半滑,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晕开笑意,晶莹剔透,他说道:“不过今天确实有事情啦,我正想和你们说来着。” 夏油杰礼貌地回看他,此时的夏油杰还不知道五条悟的下一句话有多么石破天惊。 五条悟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明天,三月三号,我家小公主的生日庆典~现在我以五条家的名义诚挚邀请你们两人前去参加!” 家入硝子愣了一秒钟,抬手打断了五条悟。 她抓住了重点:“你家小公主?” 五条悟:“嗯哼。” 夏油杰也眼神微妙:“你妹妹?” 五条悟:“不是,我女儿。” 嘶——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齐刷刷战术后仰,这一声轻飘飘的“我女儿”对他们无异于平地惊雷,风卷残云式轰轰烈烈地在颅内爆炸,山崩海啸飞沙走石般将三观夷平。 夏油杰震撼了,家入硝子也震撼了。 “悟,你……”你才几岁?? 这就是大家族的人吗,小小年纪就要联姻生子,在别的同龄人还在联机打游戏的时候,他已经抱上了香香软软的小女娃? 夏油杰沉默着打量他,怎么都无法把“奶爸”的形象和五条悟画上等号。 五条悟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啥,他无语凝噎:“不是……是我家收养的小女儿啊,不是我生的!你们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家入硝子再也压抑不住好奇,她带着椅子往前挪了两步:“所以你今天一整天刷手机就是为了你女儿?” 想不到啊想不到,五条悟居然会是宠女儿的类型,他们还以为他就算当了爸爸也肯定是和女儿抢零食抢电视遥控器的那种屑= = “是呀,我家七七超——可爱的,给你们看看她的照片。” 五条悟的嘴角疯狂上扬,当即调出手机里收藏的一个相册集,一张张照片展现在两人眼前。 两个脑袋挤在手机前,真正见到五条悟当宝贝炫耀的小女孩时,他们才确定了五条悟的所言非虚。 这真的是一个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把所有美好事物双手奉上的小女孩。 背景似乎是豪斯登堡的大门处,淡紫色的头发蓬蓬松松,脑后扎了一个小小的麻花辫,额头贴着符文,淡粉色的眼瞳呆萌而带着丝丝无神,穿着洛丽塔小裙子的女童双眼直视镜头,摆出了招财猫一般的手势。 可爱到让人捂着心口大喊“AWSL”。 女性本就对可爱的东西抵抗力低,本质仍然是个JK的家入硝子受到了暴击,眼神不受控制地柔软了下来。 夏油杰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这是你家的孩子吗?” “是的哦。”五条猫猫的尾巴骄傲得快翘到天上了,他就知道没人能抵抗住七七的可爱,“明天是七七的生日,我可是为此忙活了整整一周,你们要去参加吗?” “去!”x2。 “好,那我让管家多安排两个席位……”五条悟顿了一下,“话说你们都还没来过我家吧,我今晚就要回京都,明天我去接你们好了。” 是的。虽然他们三人是同窗,但彼此很少串门,忙于训练和任务的他们过早地过上了007的生活,玩乐的时间少得可怜。 对他们而言,这是第一次去同学的家里,正常人都会有点紧张。 正常人一号·夏油杰考虑的多了点:“说起来,悟的家里是那种大家族吧……很重礼仪的那种,我们要不要带点伴手礼去?” 正常人二号·家入硝子深以为然,她接话道:“给悟长辈的礼物要准备,还有给七七的礼物。七七喜欢什么?” 五条悟揉了揉头发,表情无奈。 “顾虑那么多做什么……我只是个普普通通小康之家。”五条悟说这句话时,脸不红心不跳。 “你们是我的同学,那帮家伙不敢为难你们的。就当在自己家就好,他们要是敢多说一句,我回头就收拾他们。”说罢,五条悟话锋一转,语调都柔和了几分,“七七的话,那孩子喜欢喝椰奶,冰冰凉凉的东西她也喜欢。” 五条悟撑着桌子起身,锤了锤肩:“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白发少年转过身去,腰间别着的无光空白的玻璃珠轻轻扬起一个小弧度,随即顺着重力落到原位,与钥匙扣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夏油杰的视线掠过,默不作声地拿起保温杯喝了口茶。 直到五条悟走出教室,他才淡淡地收回视线。 家入硝子注意到他的异常:“悟的身上有什么吗?” “没有,个人有点好奇而已。”夏油杰本就是心思更为细腻的类型,只是更倾向于闷在心里,此时家入硝子问他,夏油杰自然便说出了口,“悟的配饰,和他一贯的风格不太搭吧。” “啊……确实。” 家入硝子回忆了一下,五条悟并不是那种会喜欢可爱物件的性格,但好像从他们认识他起,五条悟一直戴着那个装有小鲸鱼的玻璃吊坠,家入硝子一度对此很是心痒,五条悟却连让她摸摸都不肯。 按常理来说的话,他一个大家少爷——小康之家那句话他们选择性无视——就算是配饰也多半会戴一些名牌手表金银珠宝什么的,可就他们观察,五条悟腰间挂着的唯一的饰品,那玩意儿的质感是玻璃珠啊…… 好怪哦。 家入硝子沉思半晌,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是有什么特殊意义的东西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 他们对五条悟的过去了解很少,这也与他本人不喜欢追忆往事有关。 “这也是我为什么从来不问。”夏油杰轻叹着说道,毕竟是涉及到隐私的问题,问出口就太不礼貌了。 家入硝子挪开椅子:“算了,与其想那么多,还不如思考一下明天送七七什么东西,总不见得一箱椰奶吧?” 夏油杰:“额,一箱椰奶……有什么问题吗?” 家入硝子:“啧,没情趣的男生们。” 夏油杰:“???” …… 次日。 随着列车缓缓停靠在京都站,家入硝子和夏油杰穿着休闲的日常服,在站台处见到了前来接应他们的同窗。 五条悟的手边还牵着一个淡紫发的女童,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 “杰,硝子!”他一摘墨镜,高高招手,“这边!” 为时一日的生日庆典,拉开了帷幕。 第45章 救苦度厄 五条家的专车于马路一侧疾驰而过, 七七乖巧地坐在后头,帽子被摘下来,软乎乎的头发被夹在两边的人rua了一顿又一顿。 七七两只手捧着椰奶, 就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吮吸, 而五条悟在副驾驶座上,闲散地询问司机自家的情况, 司机的声线都在抖,诚惶诚恐, 就差没把对五条悟的惧怕刻在脸上了。 “禀告少爷,应您的要求, 除了您指明的那几个, 前一批侍女已经全部遣送回家了, 新招收的侍女们正在接受训练, 陆续有一些上岗了。” “那些老头子没有说什么废话吧?” 司机心说哪敢啊,面上的汗珠更加细密了, 他讪笑着说道:“当然是没有的, 少爷。” 车内又陷入了某种尴尬的寂静, 除了七七喝椰奶的咕噜咕噜声,再没有一丝杂音。 她粉色的瞳孔投向外面, 走过万千遍,早已熟悉到刻入DNA里的道路出现在地平线尽头。 挥退管家,五条悟身上那无形的压迫感便如同潮水般消退了,他笑嘻嘻地揽过自己两个同窗,推搡着他们。 “走啦走啦,我待会儿还要陪七七去一下主屋,等宴会开始我会让人去通知你们的,这段时间你们两个就在我家随便逛吧。报我的名字,你们去哪都行。” 说到这里,五条悟忽地顿了一下,“……除了一个地方,你们去哪里都行。” 迎上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问询的目光,五条悟给他们指了指方向。 那是一栋看似平平无奇的宅院。 樱花树栽种在庭院里,花草丛生,和式宅院的灯火是熄的,围墙之内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生日庆典的绸缎装饰也无,仿若脱离于这片空间之外的寂静,与整个五条家的热闹忙碌格格不入。 这个宅院在五条家实在太突兀了,形成了独特的冷清寂寥的格调,不是没有仆从路过它,然而他们宁可绕路,也绝不踏进这家宅院一步。 ……这种疑似涉及到别人家事的地方,还是不要去问吧。 情商都很高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默契十足地转移了视线,同时对五条悟点头。 他们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声:“明白了。” 她轻声说道:“快到了。” 比之数年前,五条家的景致变了个样。 家族大门前,连绵到道路后方的丘陵森林的那一片山地,已经修缮并开发完成, 族地外的森林变成了五条家自己的园林, 凉亭隐在树冠之下, 木屋三三两两, 小溪边石桌错落有致,是夏季纳凉的好去处。 车辆缓缓停靠在道路一旁,五条悟率先下车,打开后座的门,把七七抱了出来。 “我家到啦,你们也下来吧。” 于是家入硝子和夏油杰也先后下车,他们的视野豁然开朗,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几乎能将五条家大半个族地纳入眼底。 其古朴气派不必再用言语多赘述,此时的五条家虽在白日,每家每户张灯结彩,黯淡着的灯笼挂在房檐下,绸缎交叉横亘在青石板路的上空,还能在角落看到一堆闲置的烟花鞭炮。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生日庆典,他们恐怕会以为五条家在准备过年。 见到两个同窗目不转睛的模样,五条猫猫别提多骄傲了,看不见的尾巴在疯狂摇摆:“哼哼,这可都是我一手布置起来的,怎么样?” “厉害。”夏油杰不吝赞叹。 五条悟弯起眼睛:“给你们准备了客房,进去吧。” 生日庆典还未开始,五条家四处都肉眼可见的匆匆奔忙,运食材的、挂彩灯的、打扫屋子的……数都数不清有多少个仆从。 五条悟一行人慢悠悠地沿着青石板路走,有五条悟打头,他们的存在感高得离谱,忙碌的侍从们一眼瞥见了自家少爷,都自发地退让行礼,给客人们辟出一条清闲的道路来。 “少爷。” 头发苍白的管家向前鞠躬,低声禀告道:“贵客们的空房都收拾出来了,主屋也布置完毕,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嗯?”五条悟扭过头来。 管家一瞬间压力山大,硬着头皮说道:“只不过,老爷对此颇有微词,说少爷……兴师动众,伤败家财……” 话音未落,只听五条悟一声嗤笑。 “他的意见不重要,这个家早就不是他做主了。” “额,可老爷毕竟住在主屋……” “那就把他赶出去。行了不说他,我母亲怎么样了?” “夫人一直很期待。” “那就好。”五条悟想了想,补充道,“今天晚上加强守备,不光要防外人,家里那些老头子也给我防着,让他们要么去族地外面,要么乖乖留在房间里,别出来破坏我的兴致。做不到唯你是问。” “是,少爷。” 她轻声说道:“快到了。” 比之数年前,五条家的景致变了个样。 家族大门前,连绵到道路后方的丘陵森林的那一片山地,已经修缮并开发完成, 族地外的森林变成了五条家自己的园林, 凉亭隐在树冠之下, 木屋三三两两, 小溪边石桌错落有致,是夏季纳凉的好去处。 车辆缓缓停靠在道路一旁,五条悟率先下车,打开后座的门,把七七抱了出来。 “我家到啦,你们也下来吧。” 于是家入硝子和夏油杰也先后下车,他们的视野豁然开朗,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几乎能将五条家大半个族地纳入眼底。 其古朴气派不必再用言语多赘述,此时的五条家虽在白日,每家每户张灯结彩,黯淡着的灯笼挂在房檐下,绸缎交叉横亘在青石板路的上空,还能在角落看到一堆闲置的烟花鞭炮。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生日庆典,他们恐怕会以为五条家在准备过年。 见到两个同窗目不转睛的模样,五条猫猫别提多骄傲了,看不见的尾巴在疯狂摇摆:“哼哼,这可都是我一手布置起来的,怎么样?” “厉害。”夏油杰不吝赞叹。 五条悟弯起眼睛:“给你们准备了客房,进去吧。” 生日庆典还未开始,五条家四处都肉眼可见的匆匆奔忙,运食材的、挂彩灯的、打扫屋子的……数都数不清有多少个仆从。 五条悟一行人慢悠悠地沿着青石板路走,有五条悟打头,他们的存在感高得离谱,忙碌的侍从们一眼瞥见了自家少爷,都自发地退让行礼,给客人们辟出一条清闲的道路来。 “少爷。” 头发苍白的管家向前鞠躬,低声禀告道:“贵客们的空房都收拾出来了,主屋也布置完毕,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嗯?”五条悟扭过头来。 管家一瞬间压力山大,硬着头皮说道:“只不过,老爷对此颇有微词,说少爷……兴师动众,伤败家财……” 话音未落,只听五条悟一声嗤笑。 “他的意见不重要,这个家早就不是他做主了。” “额,可老爷毕竟住在主屋……” “那就把他赶出去。行了不说他,我母亲怎么样了?” “夫人一直很期待。” “那就好。”五条悟想了想,补充道,“今天晚上加强守备,不光要防外人,家里那些老头子也给我防着,让他们要么去族地外面,要么乖乖留在房间里,别出来破坏我的兴致。做不到唯你是问。” “是,少爷。” 五条悟又变成那副精力旺盛的样子,夏油杰被迫和他击了个掌,五条悟发出一声“好耶”,牵着七七欢快地跑远了。 留在原地的两个人:“……” 这只猫怎么跳脱得像个二哈。 家入硝子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 主屋宅院,标准的和室里,茶香飘渺悠远,贵妇人姿态端庄地捧着瓷杯,轻抿了一口茶水。 贵妇人信佛,从她屋内的摆设和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就能看出来,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近年添设的,崭新而亮丽,可见她也是近些年来才开始信的教。 “来,我刚泡的。”五条夫人的眉眼已经被岁月雕出苍老的痕迹,气质却更为沉淀,风韵犹存,她慈和地注视着五条悟,把另一杯茶推到五条悟面前,“趁热喝吧。” 她轻声说道:“快到了。” 比之数年前,五条家的景致变了个样。 家族大门前,连绵到道路后方的丘陵森林的那一片山地,已经修缮并开发完成, 族地外的森林变成了五条家自己的园林, 凉亭隐在树冠之下, 木屋三三两两, 小溪边石桌错落有致,是夏季纳凉的好去处。 车辆缓缓停靠在道路一旁,五条悟率先下车,打开后座的门,把七七抱了出来。 “我家到啦,你们也下来吧。” 于是家入硝子和夏油杰也先后下车,他们的视野豁然开朗,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几乎能将五条家大半个族地纳入眼底。 其古朴气派不必再用言语多赘述,此时的五条家虽在白日,每家每户张灯结彩,黯淡着的灯笼挂在房檐下,绸缎交叉横亘在青石板路的上空,还能在角落看到一堆闲置的烟花鞭炮。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生日庆典,他们恐怕会以为五条家在准备过年。 见到两个同窗目不转睛的模样,五条猫猫别提多骄傲了,看不见的尾巴在疯狂摇摆:“哼哼,这可都是我一手布置起来的,怎么样?” “厉害。”夏油杰不吝赞叹。 五条悟弯起眼睛:“给你们准备了客房,进去吧。” 生日庆典还未开始,五条家四处都肉眼可见的匆匆奔忙,运食材的、挂彩灯的、打扫屋子的……数都数不清有多少个仆从。 五条悟一行人慢悠悠地沿着青石板路走,有五条悟打头,他们的存在感高得离谱,忙碌的侍从们一眼瞥见了自家少爷,都自发地退让行礼,给客人们辟出一条清闲的道路来。 “少爷。” 头发苍白的管家向前鞠躬,低声禀告道:“贵客们的空房都收拾出来了,主屋也布置完毕,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嗯?”五条悟扭过头来。 管家一瞬间压力山大,硬着头皮说道:“只不过,老爷对此颇有微词,说少爷……兴师动众,伤败家财……” 话音未落,只听五条悟一声嗤笑。 “他的意见不重要,这个家早就不是他做主了。” “额,可老爷毕竟住在主屋……” “那就把他赶出去。行了不说他,我母亲怎么样了?” “夫人一直很期待。” “那就好。”五条悟想了想,补充道,“今天晚上加强守备,不光要防外人,家里那些老头子也给我防着,让他们要么去族地外面,要么乖乖留在房间里,别出来破坏我的兴致。做不到唯你是问。” “是,少爷。” 她知道的,五条悟只喜欢喝她泡的茶,因为她的手法学了那个少女的八分。 在自家母亲面前,纵使是五条悟也安静了不少,他闲坐着,用茶水润润喉,不紧不慢地对母亲说道:“今晚七点庆典开始,母亲要出席的话,我会给你预留好前排的位置。” 五条夫人双目弯起,眼尾的褶皱层叠,她柔和地“嗯”了一声。 “七七又长大了一岁呀。”她看向那个长不大的淡紫发女童,“多亏了有七七,悟终于有点大人的样子了。” 五条悟嘟囔着:“什么啊。” 七七的手很小,足以被他包裹在手心里,冰冰凉凉的,像是握住了一个冰块。 他瞥了女孩一眼,才发现七七一直在盯着他看,五条悟顿时不自在了起来。 他可以坦然接受所有人对他直白的赞美和夸奖,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唯独他重视之人发自内心的认可,他听得多了,脸颊还是会浮起淡淡粉红。 “我是说真的。”五条夫人故意逗他,“悟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风范了,只要成年礼一结束,马上就可以正式继承家主之位了吧……唉,我家那位也是老了,脑子越来越糊涂了。” “这种事无所谓吧。”五条悟满不在乎,“反正他早就有名无实了,长老的权力也都削得差不多了。”不管他继不继承,五条家都已经是他的一言堂了。 “仪式还是很重要的啊,我超期待悟继承家主时的帅气样子呢。”五条夫人轻笑道,不经意间就说漏了嘴,“如果绫华还在的话,她也一定……” 话音戛然而止,五条夫人像是卡了壳的收音机,猛地捂住了唇。 方才谈心的轻松氛围一扫而空,某种晦涩的、沉重的物质慢慢压了下来,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气氛凝固到让人不敢呼吸。 良久,五条悟才慢慢有了动作。 她轻声说道:“快到了。” 比之数年前,五条家的景致变了个样。 家族大门前,连绵到道路后方的丘陵森林的那一片山地,已经修缮并开发完成, 族地外的森林变成了五条家自己的园林, 凉亭隐在树冠之下, 木屋三三两两, 小溪边石桌错落有致,是夏季纳凉的好去处。 车辆缓缓停靠在道路一旁,五条悟率先下车,打开后座的门,把七七抱了出来。 “我家到啦,你们也下来吧。” 于是家入硝子和夏油杰也先后下车,他们的视野豁然开朗,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几乎能将五条家大半个族地纳入眼底。 其古朴气派不必再用言语多赘述,此时的五条家虽在白日,每家每户张灯结彩,黯淡着的灯笼挂在房檐下,绸缎交叉横亘在青石板路的上空,还能在角落看到一堆闲置的烟花鞭炮。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生日庆典,他们恐怕会以为五条家在准备过年。 见到两个同窗目不转睛的模样,五条猫猫别提多骄傲了,看不见的尾巴在疯狂摇摆:“哼哼,这可都是我一手布置起来的,怎么样?” “厉害。”夏油杰不吝赞叹。 五条悟弯起眼睛:“给你们准备了客房,进去吧。” 生日庆典还未开始,五条家四处都肉眼可见的匆匆奔忙,运食材的、挂彩灯的、打扫屋子的……数都数不清有多少个仆从。 五条悟一行人慢悠悠地沿着青石板路走,有五条悟打头,他们的存在感高得离谱,忙碌的侍从们一眼瞥见了自家少爷,都自发地退让行礼,给客人们辟出一条清闲的道路来。 “少爷。” 头发苍白的管家向前鞠躬,低声禀告道:“贵客们的空房都收拾出来了,主屋也布置完毕,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嗯?”五条悟扭过头来。 管家一瞬间压力山大,硬着头皮说道:“只不过,老爷对此颇有微词,说少爷……兴师动众,伤败家财……” 话音未落,只听五条悟一声嗤笑。 “他的意见不重要,这个家早就不是他做主了。” “额,可老爷毕竟住在主屋……” “那就把他赶出去。行了不说他,我母亲怎么样了?” “夫人一直很期待。” “那就好。”五条悟想了想,补充道,“今天晚上加强守备,不光要防外人,家里那些老头子也给我防着,让他们要么去族地外面,要么乖乖留在房间里,别出来破坏我的兴致。做不到唯你是问。” “是,少爷。” 他若无其事地收好茶盏,把七七抱起来,给她掸了掸衣摆的灰尘,回头对母亲说道:“我还有很多事,就先不打扰了。母亲好好休息。” 五条夫人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嗯……嗯。” 推拉门重新合上,五条夫人骤然放松了下来,有气无力地扶着额头,眼里尽是疲惫。 太久没有母子谈心过,今天悟愿意和她说说话,她一时太过高兴,居然就大意了。 神里绫华。 这个名字,已经在五条家销声匿迹多年了。 ——因为无人敢提。 …… 五条悟走的步子太大了,腰间失色无光的玻璃珠在链子下方摇摇摆摆,七七艰难地迈着小短腿跟在他后头,喊了好几次得不到回应,她一时生气,忽地拽住了那颗玻璃珠,阻力传来,五条悟终于止住了脚步。 “七七?”五条悟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刚才在想事情,怎么了?” “悟,走得太快。”七七努力用无神的眼睛传达控诉,“七七,跟不上。” “噗,没办法,七七太矮了嘛。”五条悟不但没有丝毫悔改,还在发笑,“虽然生日一年年地过,但七七完全长不大啊。” 七七:“……”她这是被嘲笑了吗? 好气,想跳起来打五条悟的膝盖。 “好啦,七七别生气了,我抱着你走行了吧。” 五条悟一幅“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张开手就把她抱了起来,七七自行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伏在他的肩头。 走了好一段路,七七悄悄贴到五条悟的耳边,用超小的声音问道。 “悟,生气了吗?” “嗯?没生气哦。” 五条悟笑眯眯地回答道,七七瞅了他一眼,再也不吱声,窝在他的怀里安静如鸡。 她还没说是哪件事呢。 五条悟本来不该是这种隐忍的性格,他是有脾气当场就发的,今天的异常表现,纯粹是因为是七七的生日罢了。 ……五条悟从来不会在七七的面前,展现出一丁点的负面情绪。 第46章 救苦度厄 夏油杰在廊腰拐角处驻足, 鼓膜捕捉到细弱的啜泣声,他下意识扭过头,循着声源找了过去。 修剪平整的灌木丛沙沙作响, 粗壮的树干遮挡住了两个女性的人影,唯有她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钻进了耳朵。 “你这家伙是怎么被录取的啊!我都跟你交代了多少次那个宅子不能去不能去, 你怎么还……!”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竹子姐, 怎么办,少爷会不会怪罪我……” “唉。你如果只是进去了也没什么, 没有目击者的话, 我可以帮你糊弄过去, 可你却这么不小心, 谁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我真的错了, 竹子姐,我还不想被扫地出门……你跟在少爷身边那么久, 能不能帮我说点好话……” 那个明显低弱的、发颤的女声带上些许哭腔, 几乎对竹子用上了乞求的口吻。 她太害怕了。 眼瞳里盛满恐惧, 三月初的天气, 她的后背却浸湿了汗水, 手脚冰凉,她死命地按着自己的手臂, 仍然止不住地打颤。 对她而言,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用“天塌了”来形容都不过分。 树木后面安静了两秒钟。 随即, 传出竹子略带疲惫的叹息声。 “你才刚来, 所以你不明白。”竹子的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惆怅, 闪烁着追忆往昔的光, “那里曾经是悟少爷非常重视的一个人的住所, 就连老爷都没办法动的地方。里面的物品。哪怕是一株花一根木头都意义重大,绝不是普通价值能衡量的。” 竹子的言辞仿若在宣判那女子的死刑,她的脸色渐渐灰白。 夏油杰听不下去了。 他才迈出一步,脚底踩在树枝发出的咯嚓声响,让那两个侍女如惊弓之鸟般迅速窜了起来,竹子环顾四周,高声喊道:“谁?!” “是我。”本来也没打算跑的夏油杰大大方方站了出来,“无意中听到你们的谈话,冒犯了。” “您是,”竹子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悟少爷的朋友吗?” “是的……” 夏油杰的话语被骤然打断,蹲在地上啜泣的侍女,听到他承认了自己身份后眼睛一亮,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她猛地扑了上来。 那侍女没有直接碰他,而是行了十分郑重的土下座。 “先生,拜托、求您帮帮我,事后您要什么报酬都可以——” 这个侍女已经慌到理智下线了,不管不顾地就想央求着夏油杰伸出援手,堪称失态,竹子见状眼前一黑,忙不迭想把侍女扯过来给夏油杰赔罪。 幸好,夏油杰本人温和耐心,在有余力的时候,也不介意帮“弱者”一把。 “能和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夏油杰不忘保留余地,“我需要先了解事情全貌,再做出自己的判断。” 后来,从两个侍女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中,夏油杰勉强拼凑出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新来的,对本家还不太熟悉的见习侍女犯了一个错。 她擅闯了被五条悟严明封锁的家族禁区,还不小心弄破了挂在墙上的字画。 “就是这个,先生。”侍女战战兢兢地从宽袖里拿出一卷字画,展开一角,赫然是一个破损的洞,周边还有不少脏污,“我当时不知道那是禁区,弄坏了字画后,我就换了一幅挂上去……万一被少爷发现了,我就完蛋了。” 夏油杰:“……” 他的大脑全程在向他传递“不可思议”这个词。 他艰难地说道:“我觉得,不至于吧?悟不是那种刻薄古板的人,你好好和他解释的话,他应该会原谅你的。” 然而此话一出,竹子和另一个侍女瞬间惊恐,拨浪鼓似的疯狂摇头,就好像夏油杰刚刚不是提议让她们去和五条悟自首,而是去单枪匹马打特级咒灵。 ……不过现在看来,她们怕是宁愿去面对特级咒灵。 夏油杰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了。 不是,他和五条悟同窗了两年啊!那家伙是个什么脾性的人他会不清楚? 不论怎么想,新手的一个失误,一幅字画,都用不着她们露出这副世界末日般的表情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谋杀五条悟未遂。 “先生。”那侍女软了语气,可怜巴巴地说道,“这是我唯一的工作和谋生手段了,我不想被赶出去……求求您了,您是悟少爷的好友,他一定会看在您的份上,网开一面的。” 夏油杰拧了拧眉心,忽然有点后悔掺和进这件事来。 他换上了温和微笑的脸孔,吐出的却是让侍女心底发寒的话:“抱歉,我还是不知事情真貌,我不会贸然插手。” 他很是谨慎。 虽然在侍女的描述中她真的只是“不小心”弄坏了一幅字画而已,但这字画代表着什么,蕴藏了何种意义,五条悟又为什么偏偏要把那所宅院划为禁区?这些夏油杰都不知道。 也许背后另有隐情,夏油杰不可能贸然帮这个侍女,让他的好友届时陷入难堪的境地……人心都是偏的,他再怎么乐于助人也讲究一个远近亲疏啊。 于是夏油杰话锋一转:“不过就我的建议,你们还是趁早和悟坦白比较好,他不是不讲理的人。今天比较特殊,也许他意外的好说话呢。” 照顾了五条悟多年的竹子欲言又止。 这一波互相嘴炮下来,夏油杰没被侍女动摇,反而是侍女快要被夏油杰说服了。 “真的吗?”刚刚上任,还没怎么接触过五条悟的见习侍女很是迟疑,“悟少爷是这种性格的人?只要我乖乖认错,积极悔改,悟少爷就会给我一个机会吗?” 夏油杰斩钉截铁:“当然。” 侍女大喜过望,麻溜地爬起来,往主屋的方向奔去。 “谢谢先生,我这就去向少爷认错!” 竹子:“……” 伸出的尔康手,再也来不及挽回。 兴许竹子的眼神太过悲戚,夏油杰忍不住问她:“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如今能祈祷的,只有七七小姐能拉住悟少爷了。 竹子,真实的默哀。 她还是放心不下自己手把手带过来的侍女,转了两圈,决定跟上去。 夏油杰闲着没事干,也随她一同去找了五条悟——万一出现了最坏的状况,他在场也好拉着人。 …… 等他们赶到时,顿时被主屋内僵硬的气氛镇住。 五条悟双手插兜,低垂的眸子直直地看着那个跪坐在地的侍女,他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里也不起一丝波澜。 夏油杰伫立在门口没敢进去,这样的五条悟他从未见过。 刘海垂落,投下半边阴影,他的嗓音幽幽,似从云边传来,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轻叹。 “我不想生气的。” “今天是七七的生日……所以我不想发脾气的,可你们怎么总是没法让我省心一下呢?” “我说过的吧,那个地方不能去。你真的听·见·了·吗?” 白发的少年微微抬头,蓝眸亮起微光,衣摆无风自动,他并未有意去控制,那磅礴浩瀚的咒力便浑然腾升,环绕在他的四侧,肉眼看不见的、山岳般的压迫感。 夏油杰当即出声:“——悟!” 他忽然发现,事态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他没想到五条悟居然会这么生气……针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是他从前绝不会去做,也不屑去做的事啊。 五条悟的气势一滞,堪堪被他唤回了神智,他安静地朝夏油杰看去,夏油杰顿时像被掐住了喉咙般,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委屈。 就像是小孩子被抢走了最喜欢的玩具,那双蓝眸里是发怅的、讷讷的难过,大脑还没有全然反应过来,心脏却先一步揪紧了。 他没有流一滴泪,眼眶都是干涩的。 夏油杰却莫名觉得,他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五条悟的怒火快要冲破桎梏了,夏油杰拦不住他。 真正让他止住动作的,是那悄声攥住衣袖的,来自淡紫发女童的冰凉的手。 “可以了,悟。”七七软软地说道,平缓而镇静,是在场唯一没被五条悟影响到的人,“让她回去吧。” 五条悟猛然一个扭头,不甘心地咬牙争执:“可是!” “悟。”七七望着他,“今天是七七的生日,七七不想你那样。” “……” 五条悟泄了气。 他挥苍蝇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侍女如蒙大赦,顶着满脸泪痕跑走了,竹子紧随其后,夏油杰钉在原地,偌大的主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五条悟蹲下来,把七七整个人揽在怀里,狠命地揉她的头发。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杰,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悟,别明知故问,事到如今你还打算什么都不说?” “啧。”五条悟郁闷极了,“行吧,你坐过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啦。” 只是他自己不太愿意去面对,彼时的那个什么都挽留不了的、弱小无能的自己罢了。 另一边,侍女擦干泪水,不免狼狈地问道:“竹子姐,我不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竹子抚着她的后发,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时隔多年,褪色的过往再一次由言语编织出来。 “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 …… 这些年经历的事实在太多,然而这一件件串联起来,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熄灭希望的火光,直至最后一击,把仅存的希冀也碾碎。 不告而别的白鹭少女。 只给他留下了名为七七的僵尸女童,和名曰“护身符”的小鲸鱼。 多年如一日的寻找,换来的是空白无光的神之眼空壳。 “就是这个。”五条悟卸下了链子上的神之眼空壳,夏油杰这才真正知道了他曾经抱有疑问的玻璃珠是什么,“这是绫华的随身物品,认主的东西,失去色彩只代表一种可能。” …… “神里小姐人间蒸发般失去了踪迹,少爷锲而不舍寻找了多年,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他才忽然放弃。” “那天,他手上似乎捏着一个玻璃珠,后来少爷把玻璃珠随身携带,连夫人和老爷都不准碰。” “自那以后,少爷开始大肆揽权扩张势力,以他为首的新生派在五条家内部兴起,很快便以燎原之势取代了保守派的老人们,如今的五条家已经是少爷的一言堂,是他一个人的工具。除了没正式举行继承仪式,他和家主没有差别。” …… “我也是后来才调查清楚,当年我家究竟干了什么蠢事。”五条悟扶着额头,唇角微掀,自嘲的笑意一闪而过,“绫华不愿再回来,也是因为失望了吧。也对,这个破家族谁愿意待啊。” “没用了,杰,已经太晚了。” 五条悟转过去看他,那双本该无忧无虑的澄蓝天空里,阴翳遍布,蕴藏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沉重的东西。 “再怎么弥补也回不到过去了……”五条悟说,“她不会再回来了。” 第47章 救苦度厄 夜幕下, 华灯通明,霓彩结张,主屋纳不下一个家族的宴席, 便干脆把最大的□□院也划了出来,花团拥簇在桌椅四周,三月初微凉滴露,新鲜的花瓣上仍残有水渍。 作为寿星, 七七迈着小短腿一桌一桌地去敬酒, 由于她身高太矮,站起来还够不着桌面,五条悟索性把她抱起来。 “七七小姐生日快乐。” 道喜声此起彼伏, 声音略带拘谨的是家仆或侍女, 见五条悟都站着,他们压根不敢落座,连忙起身鞠躬, 上道的人立刻拿出准备的红包, 塞到七七手心里。 “恭喜七七小姐又长一岁,小姐如此冰雪可爱, 长大后定然是倾国倾城的一方美人吧。” 仆从的马屁一路上就没停过, 发挥出了睁眼说瞎话的最高境界。七七懵然, 抬头去看五条悟,只见他一脸的似笑非笑, 不置可否。 自从七七入住五条家,他们家的下人们每隔两年就要更换一批,不然让普通人察觉到七七长不大的事情, 解释起来很麻烦。 “我家七七当然是最可爱的女孩子了。”五条悟笑嘻嘻地托着小女孩腋下, 展示什么大宝贝般转了一圈, 俨然是一个深度女儿控的家长模样,“来,我们去下一桌吧。” 从庭院外朝主屋走,越往里地位越高,来到了自己的亲属这边,五条悟就显得有点兴致缺缺了,但还是愿意赏脸走个过场。 七七的小帽子边缘挂了一个玉佩,寓意吉祥,脖子上戴着的串珠也点缀上了红红火火的花,口袋里鼓鼓囊囊装满了钱包,基本上每路过一张桌子,她身上的东西就会多一件。 七七见到了五条悟的父母,她挣动两下,“嘿咻”地从五条悟怀里跳下来,主动跑到长辈们面前。 五条夫人抿唇轻笑,她把准备已久的红包放到七七手里,顺便戳了戳自家丈夫。 近些年越发边缘化的五条家主有点尴尬,但他还是有正常人类的情商的,五条悟投来的目光扎得他皮肤生疼,他僵硬着也拿出一份红包。 “……生日快乐。”他干巴巴地说道。 见状,五条悟才大发慈悲地移开了眼,几乎是同一时刻,五条家主松了口气。 儿子的压迫感太强了。 说出来丢人现眼,但他确实……在五条悟长大成人后,就有点怕他了。 七七手里还拿着一盘刺身在啃,虽然僵尸尝不出味道,但这些刺身本就是尝一个口感的,滑滑腻腻的抵在舌尖,一咬即化,还带着一点弹性,是七七除了椰奶外第二喜欢的东西。 五条悟带她去了最后一桌,也就是他邀请来的同学们那一桌,远远的,家入硝子就在对他们招手了。 这里的气氛最为轻松,五条悟也在这桌落了坐,七七爬上椅子,乖巧地端正坐姿。 “七七生日快乐呀。”家入硝子忍不住捏了捏七七的脸蛋,一如想象中的手感超绝。 他和夏油杰都相继送了七七生日礼物,七七自己拿不下了,五条悟就喊来侍女,把东西都运到她的房间里。 “说起来,七七有自己的宅院吗?” 可能是在五条家开阔了眼界,家入硝子下意识认为他们人均一套房了。 五条悟嘴里塞满了饭团,含糊不清地说道:“本来有想过给七七一套的,后来还是算了……七七太小了,我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所以七七现在还是和我一起住的。” “哇,这个虾仁口感好棒!七七来尝尝。”五条悟眼睛一亮,火速往七七碗里夹菜。 七七的饭碗中,各类菜品堆积成山,三分之二都是五条悟夹的。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叹为观止。 不得了,这就是在女儿面前的五条悟吗。 如果五条悟在咒术高专也能保持这个状态,他何苦落得个“万人嫌”的境地,夜蛾老师又何苦每日每夜对着他愁秃了头发。 夏油杰有点难以置信:“七七和你一起住,所以是你在照顾她?” “嗯哼?”五条悟莫名其妙地瞟一眼他,“七七是我女儿,当然是我照顾了。” 夏油杰:“……” 对不起,他一直以为五条悟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那种…… 家入硝子冷静地说道:“悟,你有考虑让七七去高专住宿吗?我是说,跟你一起。” 他们真的好想要一个正常不鸡掰的同窗啊!今天的五条悟简直是刷新了他们的三观! 刚才家入硝子拍了五条家照片发到自己的LINE上,配文只是简单的一句【受悟的邀请,去他家参与了生日晚会,这些都是他安排的,今天的五条悟看起来相当认真负责啊。】 结果没过三分钟就私信爆炸,铺天盖地的“????”占满了手机界面,她的好友恨不得顺着网线过来晃着她肩膀让她醒醒。 【歌姬:硝子!硝子你怎么了你醒醒啊硝子!你怎么跑到龙潭虎穴里去了,还被那个混蛋灌了迷魂汤!】 【冥冥:发一条多少钱?】 【七海:……】 【杰:额,其实硝子没说错啊,我也在场,悟确实和平时看起来不一样了。他很宠他的女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夏油杰这一发炸.弹,让刚才还没从家入硝子的惊天发言中缓过劲来的高专同学们,彻底大脑死机。 【歌姬:……?】 【七海:五条前辈……有女儿了?】 【灰原:好厉害,这就是大家族的人吗!】 【歌姬:!!!这不可能啊我不相信!!五条悟那混蛋居然会有女儿?而且还没被他养死?】 从歌姬的无数个夸张感叹号里也能看出她崩溃的心情,夏油杰似乎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啧”。 【悟:[图片][图片][图片],给你们看看我家的小公主。可爱吧,我女儿,你们没有,嘻嘻。】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 硬了,拳头硬了。 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炫耀——虽然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照片里的淡紫发女童是真的很可爱,能给人心脏造成暴击的那种。 五条悟炫耀完,才懒洋洋地回复了家入硝子之前的话:“七七不会去高专的啦,她不会当咒术师。” “嗯?”夏油杰一愣,下意识去看七七,“因为她没有咒力吗?” 有点难以想象,在五条家的地位和真正千金大小姐没差别的女孩,被五条悟捧在手心里宠的小姑娘,是外面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倒也不是。”五条悟撑着侧脸,垂下的眸子里映出了七七的脸孔,“我单纯地不想让她去而已,七七不应该被咒术界和高层的那些家伙困住,这不值得……我能给她最好的。” 夏油杰哑然。 他察觉到,五条悟是认真的。 家入硝子也被他这番发言弄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饱满的米粒嚼在口中,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可恶,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 想到自己因为稀有的反转术式而每天被迫996由高层差使的悲催生活,家入硝子硬是把米饭嚼出了酸味。 宴会上,音乐徐缓地飘入风中,聘请来的乐团演奏了一首又一首,直到曲终筵席散,众人聚在主屋门前,遥望那一片寂色的天空。 兀地,一束火花腾升而起,在空中绽开。 烟花声响彻这一方天际。 火树银河,鱼龙旋舞,璀璨光华可夺月三分,花火绽落星星点点如雨般的彩光,刹那间的芳华燃尽了一生至美,然后悉数收入那一片轻粉色的虹膜中。 七七悄然攥紧了五条悟的衣领,她被他抱着,远远眺望那恍若瓢泼星辰的夜空。 她听到耳际处,传来烟花掩盖下不太清晰的少年声,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 “生日快乐,七七。” 她把脸埋到了五条悟的衣衫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太糟糕了,真的。 ……他怎么能这么温柔。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舍不得的。 “悟。”七七不知是在提醒他,还是在提醒她自己,“七七记性很差,没过多久就会忘记的。” 就算他再怎么尽心尽力地办好每一场生日宴会,展现多么惊艳绚烂的景色,她都记不住的。 太可惜了不是吗? “七七会忘记,到底是因为印象不深吧。”五条悟音调轻松,他看得很开,“那就说明我还没有做到极致,来年我能办得更好,直到足以在七七的记忆力留下一笔。” 七七闭上了眼睛。 完蛋了。 …… “所以,七七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 欢乐的宴席结束,把两个同学送回了家,五条悟和七七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宅子,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七七铺床单的手一僵。 五条悟平静宽和地看着她:“我还不至于连七七的这点小情绪都发觉不了。在烟花表演的时候,你的情绪很低落,几次望向我又欲言又止,我以为我和七七之间已经无话不谈了,所以七七在迟疑什么呢?” “我,”七七回过身来,表情略有踯躅,“我怕你难过。” 五条悟展露了出乎意料的耐心。 “是会对七七有害的事吗?” “不是。” “是七七不得不做的事吗?” “嗯。” “如果七七不做,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吗?” “……嗯。” 五条悟一挑眉,无所谓地摊开手:“那不就行了,我自认我不算是那种古板的大家长吧?有什么事七七都可以和我商量啊,我哪一次没有依着你?” 七七难过地看着他。 慢慢的,五条悟唇角挂着的笑容淡去了,一直在七七面前撑着的,那份从容和自在也消失了。 他的墨镜早已搁到了一边,他低下头,默然无言了许久。 深吸一口气,他再抬起头来时,眼眶已经微微发红。 他的声线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七七,会离开我吗?” “不会。”这个她能秒答,七七连忙跑到他面前,踮着脚贴近他,她冰凉的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颊,让他注视着自己。 她努力而笨拙地安慰他:“七七不会离开……七七只是要睡一觉,短短地睡一觉就好了。” “睡觉?”他抓住了关键词。 “嗯。”七七点头,“是僵尸的特性,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沉睡,以此抵抗时间带来的,更深程度的‘磨损’……七七的记性已经很差了,只有睡觉能缓解这种状况。” “悟,可以理解成冬眠。到了时间,七七就会醒来了。” 五条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近乎两分钟,他忽地笑了一下。 “这样啊,只是睡一觉而已。早说嘛,七七差点把我吓死了。” 五条悟伸了个懒腰,拍拍特地给七七定制的、柔软的小床铺,说道:“睡就睡呗,没关系。直到七七‘冬眠’之前,我会等你的。” 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轻松接受了,七七看不透他的表情,只能艰难地相信了他的话。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提及一点。 七七是僵尸,不老不死的长生种,她所说的“沉睡一段时间”,那“一段时间”又是多久呢? 会不会有朝一日,当她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后,五条悟的人类之躯早已被岁月磨成了骨灰,直到大限将至,也没能再见一面呢……? 第48章 间幕 滋滋—— 游戏舱中冒出阵阵白雾, 人体力学躺椅将上半部分缓缓托起,舱门开启。 瞳咸鱼瘫在躺椅上,还没有摘下头盔, 和脑子里的派蒙唠嗑。 “说真的,我还以为我的神里马甲任务失败了呢,以防万一还特地拿七七马甲重开又刷了一遍好感……结果真是出人意料啊。” 她的任务刚刚结算完毕。 任务对象只有一个,但是成绩吓死个人。 【合格者“五条悟”统共一人, 情感值计算中—— “神里绫华”所获得情感值:90 “七七”所获得情感值:90 恭喜旅行者获得称号:我用尽一生爱将你供养。获得原石x30000, 扣除“传送锚点”等小道具赊账部分,还剩原石x26000,请旅行者再接再厉~】 瞳颇为不可置信。 “好感没掉, 神里的好感居然没有掉!” 卧槽, 她还以为神里捅刀完了好感度要跌破地心了来着,结果一点也没掉,五条悟这人行啊, 重情重义, 能处。 【派蒙:咳咳,既然是任务对象那无一例外都是天之骄子啦, 天才怎么可能会桎梏于常人的思维呢。】 【派蒙:话说旅行者, 你把七七留到那边不要紧吗?】 “挂机不影响什么吧。”瞳不带迟疑地说道, “而且,看看当时那个状况, 你忍心让七七离开他吗?……反正我是不忍心。” 说出来不怕丢人,她看烟花的时候差点哭出来了QAQ。 “既然副本的世界可以连通,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玩了这么久的游戏, 回到现实中也恍若隔世, 瞳大脑发胀, 她把头盔摘下来,派蒙的絮絮叨叨也离她远去了。 去洗脸刷个牙,顺道再看一眼日历。 全息游戏里度过了这么多年,在现实生活里不过是短短睡了一觉而已。瞳不清楚原理,但游戏舱并未对身体造成负担,相反她神清气爽,和一觉睡到天亮的舒适程度不相上下。 窗外天已蒙蒙发亮,晨露凝结在窗,摸一把满手的水渍,而天际万里无云,微风摇曳,看来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一个上午,瞳都在为自己的面试做准备。 一杯咖啡,一盘甜点,一支笔,一个奇迹。 她的简历被很多公司打回去了,毕竟是在人卷人的现代社会,她的简历和真正的大佬相比还是不够看。 好在人只要用心还是找得到机会的,瞳看中的一家公司,就给了她面试的机会。 据说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个年轻有为的女强人,眼光超高的,瞳进面的时候还有点受宠若惊。 她把公司的官方资料全部打印了下来,整整十几页,发挥出当年高考背书的狠劲,她把公司的城市定位、经营理念对相关应聘岗位的介绍统统记在脑子里,以便不时之需。 ……毕竟网上传闻,那家公司的HR相当严苛吓人,反正瞳是被唬住了。 一杯咖啡不知不觉见了底,把瞳从学习状态抽离出来的,是腹中的饥饿感。 她摸了摸扁平的小肚子,好饿,但是不想做饭。 拎起自己的小包,瞳决定出去吃饭。 小包的拉链上还挂着一颗岩系神之眼,属于是瞳年少无知一时脑热买下的周边,平时当一个配饰都过于沉重了,尤其在晚上,她更不好意思戴它出门了——它居然还是夜光的。 …… “啾啾!” 公寓楼底下,画眉鸟清脆的啼鸣声由远及近,瞳不经意间回头,一眼便看到了那只绒毛蓬软、活泼可爱的名贵画眉,它翅膀扑腾扑腾,两只小爪子亲昵地落在了瞳的手臂上。 附近整片居民区,有那个闲情逸致,养鸟遛弯的就一个人。 想起自己那个特立独行的邻居,瞳也不禁失笑了。 “你的主人呢?”她逗逗画眉鸟。 “啾啾!”这只画眉相当有灵性,似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蹦跶着飞到了地上,一步一跳,往她来时的方向飞去。 一只由上等皮革的手套裹着的、骨节修长的手伸了出来,食指微微前抬,画眉鸟便啾啾啾地蹭到了主人的手指上,只是它是关不住的个性,宁可在手上乱蹦,也不愿意回到主人拎着的笼子里。 瞳一抬头,语气友好地打招呼:“先生,你今天也出来散步吗?” 青年对上了她的视线,隽朗的眉宇柔和几分,他颔首道:“今日无事,闲暇时赏赏花,听听戏,带画眉出来走走,外界匆匆奔忙的洪流中,总是需要有一方能安静品茶的净土。” 瞳讪笑着。 果然又是这样。 她的这位邻居先生,之所以说他特立独行,就是因为他这副二十六岁的青年模样,却提早过上了六十二岁的养老生活。 品茶,听戏,遛鸟,赏花……偶尔还去看老大爷们打太极,兴致来了也愿意拿起大毛笔蘸水在砖瓦上题字,书法堪称一绝。 试问当代社会,哪个青年人能做到这样? 他似乎自带华国古时的隽雅文人的气质,说话都是不疾不徐,文绉绉的。然而瞳每每窥之,却总觉得他身上沉淀着更加悠远、更加厚重的东西,只是她阅历尚浅,看不清晰。 他的知识底蕴浩瀚无边,仿佛大千世界没有他不知道的事物,瞳只是和他闲聊过几回,就被他的知识含量彻底折服了。 所以瞳称他为“先生”时,是真的带着一点敬意的。 “瞳可是有要事?” 她还未主动出声,青年便根据她的行装打扮判断出了她出行的目的,顿了一下,“若是要用餐……我知道几家不错的去处。” 瞳果断地说道:“那就拜托先生了!” 先生的品味,推荐的餐馆绝对都超棒! 青年只是淡淡一笑,说好。 …… 餐馆内忙活得热火朝天,先生提前订了一间包厢,是难得的静谧处。 瞳哼着小曲等待菜品上桌,一杯茶盏推至她的桌前,还冒着热气。 “如若有什么烦恼,也可以倾诉与我,我虽不入世,但对于年轻人的世界和思维方式……我还是略懂一二的。” 瞳双手交叠,趴在胳膊上,好奇地问道:“先生真的什么都看得出来吗?” “只是了解过多,自然而然就能推测出来罢了。” 他偏过头去,目光在瞳的面庞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 他棕色的长发由镶着宝石发带束成一尾,末端仿若鎏金,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赘饰,他身着改良后的西式燕尾服,连结倒垂的宝石充当领结,一丝不苟地系在领口。 先生鼻梁上架着平框眼镜,防滑链垂在耳旁,隐隐没入了他的发丝之中。 光是从表面上看,瞳和先生的岁数相差不大,然而她面对他时,总是不自觉地换上了尊敬的口吻,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比起与家里长辈相处时,还要拘谨。 皮革的质感不经意地蹭过她的脸颊,瞳如惊弓之鸟般唰地炸毛,猛然扭头,却只是看到先生堪堪收回了手,唇边抿起略带歉意的浅笑。 “唐突了吗……抱歉,方才看到你的鬓发有点凌乱,就为你整理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她,虚掩着的镜片下,金棕色的眼睛里似乎融入了暖光,连磐石也能融化。 他注视着瞳,虹膜都映出了她的倒影,安静而无声,似乎全身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怀念,一闪而逝。(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瞳莫名的心慌,她结巴着转移了话题,故意高声道:“我等得好饿啊,唉,怎么饭还没有上来!” “……普遍理性而论,现在才过去了不到五分钟。” 前半句话淹没在风声中,瞳没有听清,她打着哈哈,开始和先生漫天扯起了话题来。 先生倒也没有不耐烦,而是饶有兴味地听她抱怨起生活中的各种琐事。 在瞳歇息的功夫,他适时插话:“嗯,个人认为,瞳愿意把游戏的时间分出三分之一来准备面试,一定不会出任何状况。” 瞳卡壳,脑门流下了一滴汗。 她支支吾吾:“我也不想沉迷游戏的,可这是全息诶……还有那么多的老婆老公等着我去捞呢,我舍不得嘛。” 先生只是平静地听着,直到瞳那一句“老公老婆”脱口而出,他拾起一根筷子,轻轻敲在了瞳的脑袋上:“胡闹。” 瞳缩着脑袋,安静如鸡。 停歇了一会儿,才听到先生悠悠地说道:“如果你是担心那家公司的面试,大可不必如此匆忙,正常发挥就好,你的优点需要挖掘,但都是难能可贵的闪光之处,他们会看重你的。” 先生当真像是她的人生导师,奇妙的是,听着他的陈述,慢慢的,瞳真的心态平和了下来,半点也不紧张了。 “先生说得对。”瞳笑眯眯地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机会有的是,重要的是抓紧当下。来,给先生满上!” 先生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这家餐馆厨师很给力,没一会儿菜品就接连呈上,他们二人享用了丰盛的午餐,等到结账时,瞳非常上道地取过自己的小包包,发挥出了种花家的传统美德——抢着结账。 “先生别动,我来付就好!” 众所周知,每次种花家的人出去吃饭,哪怕只有两个人,结账时都要双方打架似的抢着付账,瞳捞过自己的钱包,已经做好了先生出言阻拦的准备。 然后她等待三秒钟,无事发生。 瞳:“……?” 她缓缓回头去看先生,只见他一脸平和地回望自己,半点抢先付账的意思都没有。 瞳:“。” 她麻木地结了帐。 先生,果然特立独行啊。 结账后,她把包包背回去,挂着的岩系神之眼(周边)却因为过于沉重,不小心被她弄掉在地。 咕噜咕噜,滚到了先生的脚边。 先生低头,把东西捡起来翻了个面,看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后,沉默了。 “!!!!”瞳炸毛。 “啊啊啊先生那是我一时兴起随手买的一个小玩具而已,周边啦周边!你不要误会我真的没有乱花钱——” 瞳现在的心情,就和被教导主任发现了自己偷偷带手机一样,慌的一批。 先生缓慢地、沉吟着点了下头。 “嗯。” 第49章 雪霁梅香 从先生手里拿回神之眼周边时, 瞳的脸色已经红得宛如煮熟的螃蟹了。 太羞耻了家人们,在先生眼里她怕不是中二没毕业…… 先生本人倒是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常,他与瞳又在居民区附近散步遛弯了一会儿, 待到下午三点半时, 瞳才与他挥手道别。 他目视着瞳离开的背影,转身的一刹那,手机的铃声突兀响起。 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面色自然地接通。 “钟离大人,她还是那个样子吗?” 电话那头是略显失真的少年嗓音, 谈及方才离去的那名少女,他清冷的语调里难得带了点踌躇,话里话外都表明他从刚才起就一直观察着他们了。 钟离淡淡地嗯了一声,“还不到揭晓身份的时候,到了合适的时机, 她会想起一切的。” 末了,钟离不忘补充道:“你也不用着急, 魈。” “……”犹如被戳中了心事, 少年仙人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道,“我没有着急, 我只是……” 一如他们所有人, 随她一同来到这个新的世界后, 等待着白纸般的她由幼童长为成人, 二十多年的时光, 竟是比他在劫恶杀戮里度过的两千余年还要长。 屋顶上方, 微风绕着青色的发丝, 少年模样的仙人挂断了电话, 眼尾处点染一抹朱红,鎏金般的瞳孔倒映着那一栋平平无奇的公寓。 即使到了现代,他仍然不愿入世,远离人间烟火,不见尘世喧嚣。 为掩人耳目,包括钟离在内,他们这些“异世之客”都不约而同地用了幻术遮掩相貌,毕竟某款游戏实在太火爆,虽说其中有他们的推波助澜,但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抱住大腿嚎着“魈君!牙白!卡酷一!”什么的,实在太超过了…… 高楼沉寂,风声瑟瑟,他微微眯了眼睛,倚靠在栏杆上的身躯忽地放松,越过无济于事的阻挡物,他任由地心引力将自己撕扯着坠落。 然后,青羽绽燃,灼灼火光将他包裹,下一秒,他消失不见。 …… 一杯冰水下肚。 瞳舒爽地仰倒在了沙发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还是一个人的小家最让人安心了。 她低头看着被自己手心渗出的汗液沾湿的神之眼周边,抽了抽嘴角,默默地把它塞到最底下的抽屉里,上锁。 这种黑历史还是永远尘封在记忆的角落里吧.jpg 瞳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很好,吉时已到。 她熟练地从柜子里扒拉出玄学三件套:蜡烛,粉笔和塔罗牌,摆出自己心选的玄学大阵,诚心诚意地开启了游戏舱,进入抽卡界面。 这可是她从网上学来的,百试百灵的抽卡玄学! 上次她用这个,一口气出了双黄! 瞳搓手手,看了眼自己几万个原石的账户,信心满满地扔下去一发十连。 十抽、二十抽、三十抽…… 这个游戏是这样的,不到保底它不会出货(坚强的微笑.jpg) 瞳的心态很好,反正只要操作到位,四星她也能杀穿大世界——如是想着的她,又扔下去了十个粉石头。 虚拟屏幕的抽卡界面上,闪出了金色的光辉。 瞳精神一振。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红褐渐变色双马尾的少女。 可拉伸富有弹性的小幽灵从双手间钻出,旁边还顶着小小的问号,往生堂主头戴乾坤泰卦帽,梅花别于帽檐一侧,正面饰有往生堂的徽记,衣衫后有长摆,其上缀饰花纹,十指涂有乌黑的指甲油,唯有那双梅花瞳似灼人的火,不胜夺目。 少女轻盈地落到地面,扶了扶帽檐,对瞳露齿一笑。 “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胡桃,请多关照啦~” 她是人们参不透的谜题,她是抓不住的火焰的尾巴。 古灵精怪的少女,脑子里永远有数不清的鬼点子,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暗黑派打油诗,在旁人眼里,她对生活态度轻佻、漫不经心,唯独在葬乐奏响,棺材抬起时,队伍前方的她才会露出凝重的神色。 是一位广受玩家喜爱的……棺材铺老板娘。 瞳注视着活灵活现的胡桃,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她调开角色面板,果不其然,这个胡桃自带护摩之杖。 话说官方大气啊……不愧是全息游戏的内测吗,匹配的每一个角色都是自带专武,压根不用担心输出问题。 派蒙系统正常运行,小精灵叽叽喳喳,看样子是迫不及待了。 【派蒙:旅行者~副本已经给你选好啦,要现在进入吗?】 瞳一个翻身,安详地躺进了游戏舱里。 【走起!】 她并没有注意到。 在游戏舱合起,数据虚影的胡桃蓦地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嘴唇一掀,笑嘻嘻地转了个圈,化作金色的火蝴蝶消散。 …… 日本,横滨。 行人不由得纷纷驻足,好奇的目光投往中华街的那一家正在热火朝天施工的店铺。 装修工人攀爬楼梯,拿锤头钉牌匾,一个双马尾的少女两手叉腰,仰头看着牌匾的方位,时不时出声提醒工人调整位置。 她的嗓音活泼又欢快,结合她那一身中式的装扮,不太像是横滨本地人。 “诶诶,往右边一点!不行啦,牌匾歪了歪了!要钉在中间,尤其突出‘往生堂’三个大字的名号,嗯对,就是这样~” 被抓壮丁的装修工人彼此对视,都不由得擦擦额头上的汗,露出苦笑。 起初接到单子,他们还讶异于明显是未成年的少女居然下单装修一个棺材铺,还对她的年龄有所轻视,想在价钱上讹几笔,结果…… 人不可貌相,鬼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子谈生意砍价这么熟练,不仅没有成功讹到钱,还差点被她反推销了一波往生堂的特制棺材……话说谁要给自己预订棺材啊!她都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胡桃初来横滨,她壳子里的瞳可不是第一次来了,距离她上次来到横滨时,这里变化不大,魔神残渣的侵虐如同镜花水月,戳破了幻境后,现实仍然是看不到尽头的帮派火并互殴,路人朝不保夕,一如既往的核平。 有过一次开店的经验,这回平地弄起一个往生堂,她可是如鱼得水。 随便接了几个小型黑手党的单子,胡桃一手黑吃黑玩得飞起,利用横滨本地混乱不堪、政府鞭长莫及的三不管现状,她顺利搞垮了好几个帮派,顺手搬空了他们的小金库。 这种小型帮派就是好下手,只要不盯上港口黑手党,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混得很开。 当然,她近日十分活跃,积累仇家众多,不是没有人记住了她的相貌和行动路线,雇佣了杀手,想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给胡桃一闷棍。 这些人,至今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疑似受到重大惊吓,神志不清地嚷嚷着“火!”只想让人把他们从正常医院转移到精神病院。 若不是胡桃存够了启动资金,就此在里世界销声匿迹,她的名声恐怕会愈发响亮,直到引起本地最大的黑手党的注意。 胡桃并不想那样。她努力了这么久,其实目的很单纯,她只是想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棺材铺而已啊! 想开棺材铺有错吗?没有! 根据她调查到的市场行情,横滨每日出于各类原因死亡的人数不胜数,然而他们的殡葬业却并不发达,大多数人都是草草烧成骨灰了事,愿意花钱去买棺材入土的少之又少。 好家伙。 胡桃看到了巨大的商机,她每天看着横滨市新闻,双眼放光,如同看到绵羊的狼,嘴里念念有词“一个客户、两个客户、三个客户……”入神的状态别说邻居了,甚至吓到了脑袋里的派蒙。 【派蒙:旅、旅行者,你是不是太投入了?】 “嗯?是吗,多多少少沉浸进去了。”胡桃捂着心口,一脸的我佛慈悲,“这开往生堂啊,多是一件美事……派蒙你知道吗,我仿佛看到了数不清的小钱钱在绕着我旋转,感谢本地不发达的殡葬业给了本堂主这个机会。” 【派蒙:你上凝光号的时候都不至于如此啊!】 “哎呀,马甲性格加成嘛。” 胡桃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她摁着遥控器,又换了一个频道。 电视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五座大厦,滚动的新闻导语上,“港口黑手党”几个大字简直扎眼至极。 【派蒙:是熟人啊。】 “是熟人啊。”胡桃点头,“派蒙你猜,港口黑手党愿意买我家棺材的可能性有多少?” 【派蒙:你的脑子里只剩下棺材了吗!……不过我觉得可能性很低啊,旅行者你现在就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状态,他们不警惕你才怪。】 “或者走关系……啧,这条路也不行啊。” 忽然想到什么,胡桃遗憾地咂了下嘴。 派蒙无语地说出了缘由。 【派蒙:你自己把时间重开了,哪里还有关系让你走啊?现在就算你开一个甘雨的马甲站在中原中也面前,他都认不出你是谁吧。】 “话不能这么说。”胡桃啃着小饼干,聚精会神地盯着新闻频道,试图从屏幕中找出一个突破口,“没有关系咱们可以创造关系……哇!” 胡桃兴奋地大叫一声。 就在电视屏幕上,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右下角,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绷带少年犹如一只灵巧的青花鱼,游出了黑衣大汉们的包围,来到河岸边,一跃而下。 此番举动顿时引起了巨大的混乱,黑衣大汉们忙不迭地上前捞人,然而河面上哪还见少年的身影? “这个新闻是实时转播的对吧?” 胡桃唰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最后看了两眼新闻的背景,确认大致方位后,她潇洒地一甩手: “走,去把我们的优质客户捞上来!” 第50章 雪霁梅香 滴答。 名贵的西装外套已经不能穿了, 湿漉漉的可以像毛巾一样拧出水来。 黑发的少年被拖上岸时,一动不动,如同窒息而死的青花鱼, 若不是看到了他的胸膛有起伏的话,或许真的会让人误会他已经死了。 “好烦啊。” 被胡桃拖着从河里上来, 又被拖着走了几百步的路,衬衫都在地上蹭出了一道水渍, 沾上脏污灰尘, 黑发的少年终于停止了假装尸体的行为, 懒洋洋地、用抱怨的口吻说道。 “为什么横滨多管闲事的好心人会这么多呢?啊, 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想领受哦。” 哼着歌儿前进的少女没有理他,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嘿咻嘿咻”地向一个地方拖运。 “这位小姐?听得懂日语吗?” “听得懂听得懂,好啦,其实不光是你很烦恼, 我也很烦啊——在发现你居然还是有呼吸的时候。” “是这样的吗?” “是啊, 本来以为我们往生堂喜迎第一个客户, 顺势打开黑手党的市场, 结果发现你还是活蹦乱跳的, 我不就只能索要到体力劳动费和精神赔偿费了吗。” “让小姐失望了还真是不好意思, 所以你打算把我拖去哪里?” “你工作的地方?你的老家?认识你的人的家里?哪里都行,只要能让我得到一笔赔偿费就好……等等,该不会你的人缘差到这个地步吧!” 手上一空, 半死不活的青花鱼忽然挣脱束缚, 微乱的黑发还在滴水, 他晃了晃脑袋, 嘟囔着“绷带也断掉了啊”, 随手把几卷绷带收了起来。 胡桃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盯着他。 等太宰治把绷带收拾完,他侧过头来,逆光的脸庞上晕开了半边的阴影,鸢色眼眸也隐于其中,幽深无比。 “既然是有意来寻我的,”他似笑非笑,随意地抬了抬下颌,“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如何?近日在里世界凭空冒出、令人闻风丧胆的……火焰之尾,[火蝴蝶]小姐?” 胡桃:“……” 她麻木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干巴巴地“哇”了一声。 太宰治从一开始就没相信她的“寻找客户”的说辞——可恶啊明明她说的句句是真话——在黑暗的泥潭里浸泡太久的人,睹见她的第一眼,自然也会将她划归为自己最为熟悉的那个领域。 巧合的是,胡桃为了积攒往生堂的初始资金,还真的搞垮了好几个黑手党帮派。 这样的她,为什么会忽然来找他? 很难不让人猜测,这背后是否另有动机,例如以他为引,进而针对整个港口黑手党的……更大的布局。 仿若能吞噬一切光亮的鸢色眼睛直视着她,藏于深潭下流动的点点幽光,那是如同冰川般的冷静和理智,是捉摸不定的审视。 然后,他听见胡桃的吐槽: “你们日本人不论年龄大小都这么中二吗?[火蝴蝶]……噫,你念着都不觉得尴尬吗?” 环绕在太宰治周边的、酝酿着什么的气势骤然一滞。 胡桃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不免遗憾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知道你人缘不好了,就当本堂主今天倒霉,错失客户了。”她扶了下帽檐,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太宰治。 太宰治接过,垂眸不语。 胡桃的尾音一转,又变成热情推销的营业式语气:“往生堂开业大酬宾,从殡仪服务到遗体处理再到墓地挑选,往生堂提供特价套餐一条龙服务!下方有我的联系电话,如果你有亲朋好友,现在订购还可享受第二碑半价的优惠哦~” 太宰治:“……” 太宰治:“噗。” “你笑什么?!” 胡桃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服气地双手叉腰,指责的目光直指那个绷不住泄出了笑声的黑发少年,原先僵硬的、略带敌意的氛围陡然一松,现场只剩下胡桃掷地有声的宣告。 “别看我们往生堂才刚刚开张,我有预感,它绝对会成为横滨殡葬业的龙头!你们这里的死亡率太高了,身后事也要妥善处理才行啊。” 确实被胡桃逗笑了的太宰治扬起唇角,把名片收到了衣服内衬的口袋里,他又看了一眼那个谈天说地,因为描绘着自己的梦想而整个人都在发光的胡桃,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 她是认真的啊。 把黑手党界闹得风声鹤唳只是为了棺材铺的启动资金……算了,反正横滨怪人够多了,不差她一个。 太宰治故意用夸张的、遗憾的语气说道:“这样啊?也就是说,我本来可以成为往生堂的第一个客户,享受到往生堂优质的一条龙服务,却因为没有淹死而错过了?真是太可惜了。” “对啊对啊。”胡桃小鸡啄米式点头,她兀地想起了什么,猛地凑上前来,捧起太宰治的双手,眼睛放光,深情款款地说道,“不过以我的经验,这位先生你是难得一遇的优质客户……是这样的先生,如果哪一天你活得不耐烦了,打算自杀的话,请立即通知我,我会在现场第一时间保存好你的遗体,并亲自主持丧葬仪式。” “各种方式任君选择,你想要大悲咒的话,我也可以练的。” “噗……哈哈,好的,等我下次自杀的时候会记得打胡堂主的电话的。”太宰治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顺便和胡桃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 他的手机质量还可以,漂流了这么久居然还能用。把胡桃的电话号码存了进去,一阵寒风吹过,未干透的衬衫贴在他的皮肤上,黏滑的、湿润而又冰凉的触感,被风这么一刮,顿时汗毛竖起。 “阿嚏!” 太宰治抱紧了自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好冷啊……早知道就不入水了,效率又慢,事后又冷。” 胡桃戳了戳他的衬衫,有些无语:“我的往生堂就在这附近,有热水提供,你要是愿意付费的话,本堂主可以大方地把浴室让给你。” “哦哦,胡桃堂主甚是英明!” 太宰治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他立刻回握胡桃的手,笑得灿烂极了。 “我快冷死了,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回去吧~?” 看他笑的样子,眼睛都眯了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分外夸张,仿佛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很难不让人去想,他是否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一个棺材铺而已,他爱试探就试探吧,疑心病患者嘛,不让他多试探两下能把人憋死。 胡桃表示理解,并不予戳穿。 …… 胡桃把太宰治领到了往生堂。 “浴室在里面,湿了的衣服你脱下来自己带回去就好……等一下,你带了换洗衣物吗?” 胡桃狐疑地盯着他。 太宰治微笑地回望她。 胡桃虚了虚眼,“……行吧,你就拿我的员工服凑合着穿,就当租给你了,按日付费。”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身量合适的往生堂仪倌服,递给太宰治,她走到门口,不忘扭头嘱咐一句:“我还有事,先出去一会儿,你走的时候记得锁上门啊!” 太宰治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就一蹦一跳地钻进浴室了。 等到花洒沐浴的声音响起,胡桃才走出了门,继续自己的市场勘察大业。 四周忽然寂静了下来。 一直挂在嘴角的、伪装的笑容渐渐淡去,花洒下水雾弥漫,热水从少年的额头流下,汇成小小的溪流,顺着面部线条淌向颈侧,他无神的眼眸映入了浴室明亮的灯光,有思绪在其中蕴藏。 “死亡啊。”唇间轻轻泄出一声叹息。 多么美丽的事物,多么遥不可及的理想。 这个往生堂的主人,行为古怪却也有迹可循,最让他感兴趣的,无非是她对“死亡”一事的熟稔和坦然。 冲洗的花洒被重新关上,纤薄干净的仪倌服偏中式风格,他不太习惯地将线扣串上,把浴室里自己的痕迹清理干净,然后开始慢悠悠地,在往生堂内部闲逛。 洞察力达到一定程度的人,哪怕只是从住处的装修风格、小物件的摆放位置,也能看出其主人的性格及行为习惯。 三柱香插在鼎炉中,雾气袅袅。 牌匾钉在上方,连字体都是玄黑色的沉闷风格。 太宰治甚至在房间里,看到了一个棺材。 他饶有兴致地凑过去,敲了敲棺材的盖子,传出咚咚的回声,看来是空的。 “是比起黑手党,另一种形式上的‘贴近死亡’啊。” 然而太宰治却不太愿意接触这种。 他无法适应,往生堂对于身后事的郑重以待,明明人死皆空,只要心脏停跳了,什么都没有了,可往生堂却费心费力安排丧葬仪式……有什么意义呢? 死后的仪式再怎么壮观盛大,都只是虚无的自欺欺人而已。 太宰治是渴望死亡的。 但同时,他对死亡的态度也最是轻浮。 “嗯,胡桃堂主的不确定性还是大了些,为以防万一,要不要安几个窃听器呢?” …… 门铃忽然响起。 太宰治走去开门,看到玄关处伫立着一位面色憔悴,泫然欲泣的中年妇女。 “您好,听说这里是新开张的殡仪馆,主旨是‘不论生前身份,死后一视同仁’……是这样吗?” 她的眼眶红肿,看样子已经哭过了。 “我的丈夫因为意外死亡了,他的身份特殊,因为怕得罪人,横滨没有殡仪馆愿意接他的单……我想,至少让丈夫安安心心下葬。” “拜托了,往生堂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只要能让丈夫在死后像平常人一样,不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光明正大地下葬就好……” 啊。 太宰治恍然,终于认出了这个妇女的面容。 是港口黑手党的敌对组织,前些天才刚刚扫除的,不起眼的一个中型帮派罢了。 这个任务被扔给了他,他的记忆力很好,还没有把这个组织的重要人员忘却。 中年女人是组织的后勤人员,而她的丈夫……是组织一线的武装部队的人,拥有异能力,战斗起来不要命,但死得也很凄惨。 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吗? 中年妇女裹着围巾,身体不自觉地发着抖,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些许乞求。 她看到了太宰治的打扮,以她曾经的地位自然不足以认出太宰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印象。 “您是往生堂的仪倌吗?”她深鞠躬,“拜托了,请务必帮帮我!” 太宰治挑眉:“我可不……” 一只手忽然从旁伸了过来,揽住太宰治的肩膀。 胡桃拍了拍太宰治的后肩,笑着说道:“没错哟,这位是我往生堂的仪倌小弟,初来乍到,他还不太熟悉流程,你下单的话找我就好啦!” 女人一愣,面露惊喜。 太宰治:“……” 等等,什么是仪倌小弟? 第51章 雪霁梅香 第一笔生意这不就来了。 胡桃十分愉快地与中年女人谈好了条件, 并送她出了中华街,她大力挥着手,直到视野尽头看不到中年女子的背影, 她才慢悠悠地回过身来,视线在太宰治的脸上停留片刻。 她抚着下颌,探头探脑, 四处打量:“想不到哇,仪倌服挺适合你的嘛。不错, 非常帅气,可以当我们往生堂的门面了啊!” 太宰治轻飘飘地回道:“这样夸我也是没有好处的哦。” “嘿嘿。”胡桃打了个响指, “接下来没有事的话,陪本堂主去采购点葬仪用品如何?” 嘴上询问太宰治的意见,胡桃却不由分说地把他拽了过来,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 “账就结在你的头上了,算作你用往生堂的水电费,仪倌服的出租费……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这点钱都出不起吗?” 太宰治笑眯眯地翻出口袋的布,兜里的东西比他的脸还干净。 “真是不巧, 我的钱包被河冲走了呢。” 胡桃:“……唉。” 她老气横秋地摊手, 一边和太宰治朝商业街行去,一边转移了话题。 谈及自己所擅长的领域, 胡桃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住了。 也许是太宰治的服装加成, 胡桃不自觉地把他真当成了自家的仪倌小弟, 介绍起丧葬仪式来头头是道,科普万全。 “葬仪传统可是大学问, 不能固于刻板印象。那位女士想要丈夫风风光光地下葬, 让一生郁郁不得志的他死后得以瞑目, 所以这场葬礼,最讲究一个排场。” “或许正是因为女子对排场的要求,才让本地其他的殡仪馆不敢接单吧……怕得罪她丈夫生前的仇家什么的。” 太宰治从善如流:“胡桃堂主不怕吗?” “哼哼?”胡桃轻巧地跃上一个台阶,唇边勾起玩味的笑意,“无论生前财富几何,名声几何,死了就尘归尘、土归土了,本堂主的理念向来是生死两分家,若因生前之事而顾忌死后如何作为,那就是犯了大忌。” 她竖起一根手指,摇头晃脑:“枪开黄泉路,蝶引来生桥……如果有人敢挡着死者超度的路,就是本堂主出马开道的时候了。” 人人为丧葬白事避讳不已,视之为祸,为不吉。 她却对生死一事分外坦然,在她的眼里,“死亡”是人生终结的音符,是画卷落成的最后一笔,也是一门需要慎重对待的生意。 无需避讳死亡,因为人终有一死,不过是早晚的差别。 然而,这不代表她能忍受生者对死亡的亵渎与不敬……停灵守灵,入棺出殡,这是不可打断的严苛仪式,如若有不长眼的人拦了灵魂渡桥的路,她不介意舞起手中□□,以燎燎蝶火开道。 胡桃像一只蜜蜂般蹦蹦跳跳,梅花瞳转来转去,闪动着灵光,“蜜蜂”兀地嗅到了鲜花的芳香,胡桃一个急刹车,在一家店门前停步。 “来来来,太宰,我教你怎么选入殓用的化妆品!” ——这可真是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太宰治虽觉得葬仪过于繁琐且没必要,但至少此时此刻的他是品尝到了新鲜。困缚在人间的麻木灵魂,本就心如一滩死水,只会为了短暂的、昙花一现的有趣之事而滞住脚步。 往生堂,和这位名为胡桃的少女,都弥漫着幽深而虚幻、死亡的味道。 那是与在港口黑手党体味到的死亡,截然不同的滋味。 黑手党沉郁、压抑,游走于刀尖上,的确能在生与死的边界中短暂地获得刺激的快乐,但这只是一时的,不久之后就会再度感到厌倦,没有着力的灵魂无止境地坠向更深处。 黑手党的“死亡”,是对生命的蔑视和抹杀,是腥臭的血浇筑出来的幻境,怎会不让他厌倦? 但是往生堂…… 她是怎样的呢? 晨雾般的迷茫在鸢色眸底短促地漫开,随即迅速吹散。 不行,信息太少了。 接触的时间不够,观察的样本不多,无法得出普遍性的结论。 没关系,那就继续“看”下去吧。 这也是为什么,太宰治愿意留在胡桃身边,听她指着各类化妆品絮絮叨叨,讲解这些东西的用途。 “遗体化妆分为两种:其一是粉状的胭脂和粉底等水溶性化妆品;其二是戏剧油彩等油溶性的化妆品。不过这个化妆店只能买到第一种,咱们就先打包回去吧。” 跳脱的少女此时展现了出乎意料的耐心,她细致地察看每一种胭脂水粉的质感、附着性、保质期,精挑细选,从货架上挑了四盒下来,让服务员打包带走。 旁听了一路,笑容微微僵硬的服务员:“……” 失策了,她刚开始见到这两位客人,还以为是最经常逛本店的小情侣,热情地向他们推销最适合女生皮肤的化妆品,但是他们的聊天内容,怎么听着就那么不对劲呢? “遗体”、“入殓”……这是普通人会说出来的词汇吗?! 太宰治探头过来,也用指头点了点胭脂粉,然后轻轻一吹。 “遗体没有了生命特征,就会慢慢脱水、干枯,要尽可能地延长保质期,就需要选那种附着性更强的化妆品。”胡桃说着,把太宰治手里的胭脂拿走,换了另一个牌子的,“你看,这种的是不是就好很多。” 太宰治把粉底胭脂扔进购物篮里,顺口问道:“还有吗?” “然后就是一些小道具啦。” 粉扑、修眉剪、睫毛夹……基本都在化妆品套装里,胡桃随便拎起一个就好,她把化妆品清点完毕,豪气地付款结账。 送走这对客人的服务员如蒙大赦,擦干额头的汗水。 胡桃不觉得有半点不对劲,她提着购物袋,对太宰治说道:“走吧,小野夫人说今晚就会把她丈夫的遗体送来,本堂主给你现场表演一个入殓化妆术!” 这可是她苦修了多年的技能,哼哼哼~ …… 老实说,太宰治并没有多大的期待。 小野先生的生前照他都是见过的,属于是扔进人群堆里找不出来的大众脸,因为常年在组织前线,生死边缘徘徊,他的眉宇间都结了郁色,看了一眼就懒得再瞧第二眼。 而死后的遗体,只会更加丑陋。 太宰治没有拂了胡桃的兴致,“勉勉强强”地靠在灵堂柱子上,旁观了胡桃的化妆全过程。 当遮盖遗体的白布打开的那一刻,太宰治的眼神毫无波动,犹如死水。 太阳穴还留着被子弹穿过的血洞,鲜血凝结在伤口周围,男人的面色青白如死灰,冰冷僵硬,眼球暴凸,血丝遍布,表情分外狰狞。 小野夫人垂泪,眼神里满是哀求:“胡堂主……” “嗯,放心吧。” 胡桃面色如常,她打量着尸体,就像看到了再平常不过的鲜花小草,语气轻松地说道:“我会让你的丈夫安稳下葬的。” 往生堂遵循的是华国的葬仪规矩,隆重庄严。 胡桃端来了一盆清水,拾起白布,为遗体清洗面容,将血渍擦干净,顺带把脸庞的褶皱抚平。 粗略清洗后,她又取过镊子夹住棉花,蘸水细致地清洗重点部位,不易被注意到的耳廓、颈侧、发鬓也都清理了一遍。 如果说,直到这一步都还正常的话。 接下来就是魔法了。 胡桃取来化妆用品,开始调色。 她为遗体修饰眉毛,红润嘴唇,又将粉底平刷于面庞上,将死者青灰色的脸变得犹如活人睡着了一般,脸颊甚至带有血色的红晕。 “……” 慢慢的,太宰治也不知不觉,没有再移开过视线。 太阳穴的那一个无法被遮盖的子弹孔,胡桃用了红色的染料,在其周围画了一朵艳丽盛放的梅花。 化妆结束,其他人的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胡桃瞥了眼太宰,扬唇得意道:“怎么样,本堂主的手艺不错吧?” 太宰治定定地注视着遗体。 他看到,一根本该枯死的枝条,在少女的手下重新绽开了花。 花并非鲜花,枝条也没有活过来。 她只是让它在死去的那一刻,定格成了永恒的美。 小野夫人注视着安详得仿若沉睡的丈夫,再也忍不住泪意,伏在棺材边低声啜泣。 胡桃没有去打扰她,而是走到太宰治的身边。 “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唯一还存活的东西,就是活人对他们的寄托。”胡桃轻轻一笑,“而出于人类的本性,最后寄托于死者的愿望,往往最为纯洁、最为真挚。” “我们往生堂,收活人的钱,送死人上路,须要阴阳两界的人都满意才行啊。” 灵堂仍然寂静,只是这上空,却不再萦绕着阴森沉沉的死气。 “看到了吗?是不是很漂亮?” 由她的手化出的,妆容鲜活的遗体,正如往生堂的土壤哺育出的,第一朵不会枯萎的干花。 怎么能说丧葬之仪没有意义呢? 这是一生仅有一次的,最壮阔的“送别仪式”啊。 鸢色瞳孔倒映着少女的侧脸,随即移开,只听他轻不可闻的一声笑,便安静下来,再也不语。 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 如若说,黑手党的死亡是刀尖舔血的硝烟,是在生死边界徘徊的刺激,是罪恶泥沼中生出的虚幻的快乐。 那么往生堂,就是静谧的、安详的,如同家人一样习以为常的陪伴,无声无息地包围整片世界,不可思议的温柔。 ——“看到了吗,是不是很漂亮?” 很美。 他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 而且,是再也不会被死亡夺走的美。 “明天,我会组织送葬队伍,安排游行路线。” 胡桃转头看着太宰治,神采奕奕:“要一起来吗?” 见证一个生命的终焉。 第52章 雪霁梅香 送葬游行——这并非是横滨的传统。 甚至因为近年来死亡率的急速上升, 人们对于白事愈发的敷衍草率,操办身后事所需要的一大笔钱财何尝不是一种负担?从简、再从简之后,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瓶骨灰, 抛洒向大海了。 因此, 当外界那直冲云霄的锣鼓声奏响时, 不少市民或是驻足遥望, 或是打开门窗, 无数道视线纷纷投向了从市中心缓缓行来的一支长队。 前方有车辆开道,送葬队为首的青年身着黑色孝服, 手持一招魂幡, 随风鼓动, 犹如光天化日下飘飘荡荡的白色幽灵, 在众人的无声哀悼中引去往生。 那青年是死者唯一的子嗣,理应由他领队, 胡桃居于其后, 收敛了平日玩世不恭的笑容,显得肃穆而凝重。 普遍意义上, 这是往生堂第一次在大众面前亮相。 他们穿过了人行道,甩开了商业街的繁冗喧嚣。 他们越过了马路,抛去了叠声交响的车鸣汽笛。 他们从最繁华的市中心走到偏僻安静的郊区, 围观的人群由密至疏,乐声哀婉渐渐远去, 人们的窃窃私语也不再入耳。 唢呐嘹亮,排箫凄婉, 在此方天地间悠远绵长, 哀而不伤, 安抚之意蕴于其中, 在灵魂脱离累赘躯壳的那一刹那,为他洗净尘世的污浊。 吹乐的师傅年龄参差不齐,都是胡桃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全国挖出来的人才。到底是在异国他乡,如果是在华国本地,要找到这些传统乐器的吹奏者,不说一抓一把,但至少不会这么难。 这些人的家乡在五湖四海,他们会在今日汇聚于此地,不过是因为胡桃在网络上豪爽的一则招聘信息罢了。 能有工作当然开心,但他们更感慨的,是往生堂的大手笔。 整齐庄重的一支送葬队伍,经验老练的乐器师傅,从市中心一路游行至郊区,车龙行人为之让路,这是怎样的排面? 有的人不禁猜测,死者的身份该是何等的尊贵。 接着,他们就被告知了一个事实—— 死者,不过是个整座城市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今日的场面,纯粹是他们堂主认认真真地按照客户的要求,在进行一场“风光”的大葬。 最昂贵的墓区在横滨市中心那一带,小野夫人买不起,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了郊区。但是这一趟走下来,墓地的选址都好似显得无足轻重了。 她落在队伍的最后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默默地捂嘴流泪。 在今天之前,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 自己那个生前籍籍无名、被牵连至死的丈夫,连其他殡仪馆都不愿意接他的单,生怕得罪大人物……竟然能在死后,令一整个城市为之回首。 她擦干泪痕,不禁捂住了心口,她能听见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血液激荡不已。 “奇迹”——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词汇。 初见往生堂主,店内寂寥无人,选址毫不起眼,就连胡桃本人都透着一股未成熟的少女气质。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女,在短短一天内集结了整支送葬队,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那样,全国各地的乐师受聘赶来,只为完成这一曲生命的终章。 已经比她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状况还要好了。 这样一来,丈夫也能安息了吧? …… 送葬队最前方的车缓缓停下。 队伍其他人被堵在后面,流露出丝丝不解,乐曲声都滞住了一刹那。 他们这才走到三分之二吧?还没到目的地,怎么就停了? 胡桃皱起眉头,快步走上前,敲了敲副驾驶座的车窗。 车窗摇下,黑发少年转过头来,未被绷带遮住的那只眼睛与她对上了视线。 “很不幸。”嘴里这么说着,太宰治的语气却显得平淡又轻松,“前面有枪响……听到了吗?大概是两个帮派在争夺地盘吧,火星子都溅出来了呢。” 胡桃邀请太宰治来看送葬,他秉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跟她一起来了。 但是让他走那么多路是不可能的,他干脆从港口黑手党本部调出一辆车,又抓了一个司机出来,让司机循着胡桃划好的路线给送葬队开道。 说真的,司机被太宰治从黑手党里揪出来,独自一人面对太宰治时,冷汗流得快把后衫浸湿了。 直到接到太宰治单独发布的任务,他都保持着凝重的心态。 让他去开一辆车,给送葬队开道? 太宰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说果然常人根本无法揣测太宰大人的意图,他们这些下人只要执行好任务就够了。 反正,太宰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什么深意吧。 司机拿出了运押军火的慎重对待这次任务,他也完成得很好——如果没有遇上意外的话。 他是整个队伍最前方的人,全神贯注地盯着车前窗,在驶进一条拐道的时候,立刻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判断出了前面有变。 他捏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太宰大人……”他低声道。 黑发少年懒懒地抬起眼皮:“嗯,我看见了。” 太宰治稍微直起身子,打量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不到三秒钟,他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相关的印象。 “这块地方应该是高金组的管辖范围吧。怎么,那帮伸手要饭的废物连自己的地盘都守不住了?” 尾音微微上翘,言辞不掩嘲讽辛辣,唇齿间泄出一声嗤笑,太宰治听着从远方传来的,因为被乐声掩盖而有点不清晰的枪响声,就差没把“废物”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高金组不是什么大组织,但地缘得天独厚,把握着几条要道,港口黑手党前两年才经历大变革,不是给自己四面树敌的时候,就与高金组结成了合作关系。 鬼知道这个组织的首领就是个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把握着几条要道就三番五次向港口黑手党伸手要饭,甚至想白嫖,若不是他们实在扎根太深,清理重建工作又是伤筋动骨的一笔开支,实在划不来,港口黑手党早动手了。 距离太远,港口黑手党懒得管他们,不代表其他小组织就忍得了高金组的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了。 只是一段时间没理,高金组竟然被人打到了自家地盘来,想要通风报信都被人拦截了…… 太宰治的一声“废物”都是抬举了他们。 好吧,现在的关键不在于高金组和那些小组织狗咬狗,而在于…… 邦邦! 胡桃突然从后面钻了出来,一张脸贴在车窗上,拳头猛敲车窗,一双梅花瞳一眨不眨死盯着太宰治。 “太宰,这是什么情况?” 车窗被摇下,太宰治弯了弯眼睛,露出了横滨乐子人才会有的表情。 他浅笑道:“很不幸,前面好像有帮派组织在抢地盘诶,那——么多人,手里还都拿着枪,实在是太危险啦~胡桃堂主,我们要不要绕个路啊?” 拱火,就使劲拱。 果不其然,胡桃的神情一僵,随即晴转多云,整个人都慢慢阴沉了下来。 “不用。”她一扶帽檐,转身便朝太宰治指的方向走,“你们留在此处不要走动,本堂主去去就回。” 胡桃孤身一人,向着战况最激烈的地方行去了。 司机都露出了惊恐了表情,转头一看,却只见太宰治满脸写着兴致勃勃,等胡桃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他立即跳下车,寻了一处安全隐蔽、又视野足够开阔的地带,向里眺望。 那流传在地下黑手党界,昙花般短短一现的传说—— “火蝴蝶”会在午夜时刻翩然降临,携卷起灼目焰火,将你的血肉骸骨一同烧成灰烬。 像是暗黑..童话里才会有的情节设定,在异能的世界可以化奇幻为现实,曾有多少人为之精神惶惶,嗅到了死神镰刀上的血味。 无人知晓。 她如同一只蝴蝶般飞过,便不再停留,赫赫威名尚未酝酿传播,就在她的销声匿迹中被掐灭了嫩芽。 人们的记忆中或许也快淡忘了。 迎面而来的——那滔天的火光! “啊啊啊啊!!” 惨叫声兀地贯彻云霄,枪械脱手坠落,摔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男人捂着被火舌舔舐的、已成焦状的手掌,痛苦地嘶吼。 这仅仅是个开始。 杀红了眼的双方组织都被呛到鼻腔的焦味唤回神智,他们恍惚地回身看去,然后见到了人间炼狱。 火海以浪潮奔涌之势席卷而上,将视网膜都照成一片橙红,火焰几乎攀上了最外边的人的衣服,风声中鸣响危险的讯号,生死攸关之际,谁还顾得上手头的利益? 人群作鸟兽散,慌不择路,有人选到了错误的方向,抬眼看着道路前方的那个逆光而立的少女,终于慢慢想起了什么。 “你是……” 高金组的小队长面露绝望,他看到少女帽檐上标志性的梅花,昭示着她的身份。 “火蝴蝶……” “错了。”护摩之杖在手中转了两旋,胡桃耷拉着眼皮,颇感无语,“是一个棺材铺的老板。” “本堂主在干正事呢。”护摩之杖舞出了破空声,胡桃缓缓架起了进攻的姿态,危险地眯起眼睛,“现在就走,不拦本堂主的路,可以放你们一马。” 话都在这里了,那还犹豫什么! 赶紧跑啊! 火焰仍然在散发着将人烧成灰烬的可怕热量,求生本能被唤醒,绝对实力的碾压下,人们选择了服从强者。 看着重新清净了的道路,胡桃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她又不喜欢打打杀杀,尤其不喜欢打人,现实多无奈啊。 护摩之杖化作金光消散,胡桃一瞥后方,“我说你,看够了没?真是的,我不是说了不要乱走吗,想给我们往生堂冲业绩吗?” 太宰治探头。 他小海豹似的“啪啪啪”鼓掌,笑眯眯地说道:“只是想见识一下火蝴蝶的风姿而已。不愧是堂主,堂主真帅。” “哼哼,算你有眼光。”胡桃拍了下他的后背,“不过我更希望能在丧葬仪式上得到夸奖。” “……胡桃堂主,还真是重视葬礼仪式啊。” “那当然,这可是往生堂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安魂秘法,不能到我这一代就断了啊。”胡桃眨了眨眼,“怎么,太宰好奇了吗?” “不惜得罪本地的势力,做吃力不讨好的买卖,也要完成葬礼……”太宰治顿了一会儿,嗓音轻缓地卷入风里,“真是让人羡慕啊。” 胡桃睁大了眼睛:“诶诶诶,你羡慕什么啊!” 快走两步,她直接拦在了太宰治身前,双手负于身后,认真地对他说道:“如果你想的话,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也可以给你办一场超级豪华壮阔的葬礼!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种!” “……真的?” “当然!” 胡桃豪情万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示本堂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太宰治滞住了身形,怔忪地看着她。 双马尾的少女仿若要拥抱整个世界般,双手张开,画了一个大大的圆,描述着她的理想和诺言,那场葬礼将是何等的举世轰动,华丽盛大。 落日的余晖悄然倾斜,橙金色的光辉点点沉浮,落在了她的双眸之中。 灿烂如初生的日轮,晕开了那光芒镀上的梦想。 太宰治看着她,忽然感知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那丝缕纠缠的思绪,也在同时沉寂下来,变得一片空白。 他直直地注视着她,某种执迷从鸢眸的深处,挣扎着破土而出,是燃尽了灵魂的渴望。 ——难道他在注视胡桃吗? ——不是的。 他看到的,是苦苦寻觅一生不得,如今却近在咫尺的,如鸩酒入喉,罂粟扑鼻,何其令人上瘾,那绚烂奢靡到不敢去触碰的东西,最凄美的死亡。 喉头干涩,滚动了一下。 他找到了。 第53章 雪霁梅香 胡桃被太宰治亮出的居所震撼到了。 “不是……你就……” 因过度震惊而颤抖的指尖, 笔直地指向尽头处的一个巨型集装箱。 “你就住这里吗?!” 胡桃的认知开始产生混乱。 不是,明明她开凝光马甲的时候,举办群玉阁升空宴会, 太宰这孩子是作为港口黑手党的代表和中也一起参加的吧? 按理来说他在港口黑手党的地位应该不低才对, 又颇受森鸥外的器重,不考虑混.黑的影响的话, 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了。 结果这孩子住的是集装箱?还是人迹罕至的、距离贫民区极近的混乱街区……他没钱买房子吗?森鸥外克扣太宰治工资? 让人做牛做马出谋划策却连薪水都不发,导致自家员工无房可住含泪进集装箱! 这是怎样一个丧心病狂的资本家啊?! 胡桃, 瞳孔地震。 太宰治看到胡桃的眼神, 便故意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嗓音甜腻柔软, 格外擅长博取人的同情:“是哦, 我老板超——黑心的, 不仅非法雇佣童工, 喜欢对别人制定好的策划案指手画脚改这改那, 好不容易完成了工作, 却连月结的薪水都要拖延发放……” 太宰治,少女掩面状:“我好惨呐。” 胡桃:“……” 太惨了, 实在是太惨了。 这种无良黑心资本家,过度压榨童工还三番五次违背契约,搁璃月可是要挨食岩之罚的啊。 听着太宰治添油加醋夸张化的陈述,胡桃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良心在隐隐作痛。 她也是个生意人, 但她起码有基本的良知,只要员工做事, 该给的钱一分她都不会少。 没看到她家那个客卿, 天天游手好闲不带钱包遇上什么好东西就“我全都要”, 账单有一半寄给了往生堂, 造成往生堂前所未有的财政压力,胡桃都没把人开除! 没想到森首领竟是如此的不干人事…… 胡桃紧皱着眉头,沉思中。 她起初以为这是太宰治的个人喜好,集装箱只是看上去像集装箱,但这内部设施都简陋得一比……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然后无了,简直家徒四壁。 有谁愿意在生活上这么为难自己呢? “这个地方,你以后就不用住了吧。”胡桃思考完毕,果断道,“太宰,往生堂的客房还空着呢。” 以普遍理性而论,太宰治这个人挺能干的,就是喜欢摸鱼。 但这没关系,往生堂本就开张不固定,员工的能力够了就行。最重要的是,太宰治的气场与往生堂很合。 做他们这一行,比起其他的学识、工作经验能要素,更讲究的其实是一个“缘”字。 做阴阳交界处的引渡人,就要耐得住寂寞,能看淡生死,最基本的素质就是不害怕鬼怪尸体,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宰治很适合。 他的脑子还很好用呢! 太宰治眼睛一亮:“胡桃堂主要雇佣我吗?” “没错,你以后就是本堂主手下第一号仪倌啦!”胡桃慷慨大方地一扬手,“走,本堂主现在就带你去街上采购日常用品,当然,你负责报销。” “诶~” …… 胡桃在给员工购置用品的时候非常的出手阔绰,尤其在她问了一句“太宰有带钱包吗?”之后,太宰治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时,她顿时无所顾忌了。 先是去采购日常服装。 “仪倌服虽然很好看,但总不能天天穿吧。”胡桃用挑剔的目光扫过男装店里的陈设服饰,“除非特殊情况,我们在法定节假日也是会放假的,你住的集装箱我看了看,连衣柜都没有……你平时就穿这一套西装吗?” 胡桃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逐渐惊恐:“噫,你该不会几个月没洗过澡了吧!” 哇啊,太宰好脏!! 纵然是太宰治,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跟上胡桃神奇的脑回路,他笑容微僵:“想多了哦,胡桃堂主。我们公司本部是有热水供应的。” 太宰治现在为止还没有跟胡桃提及他是个黑手党的事情。 其一是没必要,其二是他还摸不定胡桃对港口黑手党的态度。就他此前的调查和观测来看,胡桃打其他的黑手党时都不会手下留情,尤其是那些涉及毒.品贩卖、人口拐卖的组织……她曾经创下过一夜之间铲除整个组织的辉煌战绩。 他与胡桃的结识时间太短,满打满算不到四天,他们交谈的话语间,他都还留着试探的陷阱和漏洞,等着胡桃去戳破。 殊不知,胡桃早就连他的底子都一清二楚了。 不仅清楚,且对森首领的剥削行为痛心疾首。 胡桃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说道:“公司提供热水,水费也要从你们工资里扣的吧?” 太宰治顺势而上:“没错哟。” “唉……” 胡桃一边在内心谴责森鸥外,一边指着衣架模特上的衬衫、马甲、外套、牛仔衣裤等等,对服务员说道:“麻烦把这些都拿给我,先让他试穿一下。” 服务员狂喜,这是来了个大客户! “好的,这就为您准备!” 喜欢换装游戏或许是所有女生的共性,胡桃兴致勃勃地在服装店玩了半个多小时的奇迹太宰,让太宰治试穿了一下各种款式颜色的衣服,结果因为他长得太好,穿啥都好看,而做出了成熟大人的选择—— “我全都要了。” 难以抉择呀! 胡桃看着沙色风衣的太宰治,颇感新鲜,硬是按着他别动,拍了几张照片。 “接下来试一试这件?” 胡桃笑嘻嘻地提起一个衣架。 比起沙色风衣的柔色调,这件就显得阴沉许多了——每种风格都要尝试一下嘛。 太宰治略略地扫了一眼,兴致缺缺,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来?” 他已经被半强迫着玩换装游戏三十分钟了啊。 早已麻木.jpg “哎呀,最后一件了,试试嘛。”胡桃把他推去试衣间,“我看你好像很喜欢黑色系的衣服,我以为这件很合你的品味呢。” 胡桃选中的服装,同样是黑色西装长裤,但是整体风格就比他之前穿的还要沉闷许多,她又在外搭配了一件黑大衣,换好衣服的太宰治往身前那么一站,黑手党的冷酷气质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不过,还差一点…… 胡桃歪着头,若有所思,三秒钟后,一个灯泡“啪”地在她脑袋边亮起。 “对了!纯黑色果然还是太单调了,就连领结都是黑的,你全身上下唯一的白色居然是绷带……果然还是添一添别的色彩。” 她小跑着走到饰物的货架上,挑挑选选,最终看中了一条红色的围巾。 质地优良,手感细腻,看不出针脚缝制的痕迹,而且这是大红色!象征着红红火火,多喜庆啊,很符合璃月人的审美。 胡桃捧着围巾,走到太宰治面前,“来来来,试试这个……太宰你把头低低一点。” 太宰治依言低了头,任由红围巾从脖颈后绕一圈,并将右端插.进左端的空隙,围巾便安安稳稳地戴在了脖子上。 这条红围巾很长,几乎要够到他的大腿,胡桃帮他系好围巾,后退了两步,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胡桃竖了一个大拇指,“超帅的!” 哇,这突出的岂止是黑手党的气质,连黑手党BOSS的感觉都出来了啊! 太宰拾起红围巾的一端,打量了两眼,不知为何,胡桃总觉得他看围巾的眼神有点微妙。 “很适合我吗?”他轻飘飘地问道。 “嗯……怎么说呢。”胡桃思忖片刻,给了个认真的评价,“我觉得就没有不适合你穿的衣服,不同的服饰突出不同的气质吧。” “你这一套乍看很帅气,但是不适合久穿,实在太沉闷了,在正式的场合偶尔穿一下就行。”胡桃歪头,余光瞥向了购物袋,“我觉得那件沙色风衣更适合你,可以平时穿,干脆一起买了吧。” 反正刷卡结账的是太宰。 因为懒得换衣服,太宰治索性穿着这套黑大衣配西装出门了,好在如今刚开春不久,日本上空仍有寒气流盘旋,戴一条红围巾走在大街上也不是很奇怪。 太宰治刷卡的时候分外爽快,胡桃一时便逛嗨了,拉着他从服装店走到首饰店,再进大商场,买一些日常用品。 然后,胡桃对着一购物车的绷带卷和蟹肉罐头无语凝噎。 太宰睁着鸢色的大眼睛,可无辜了:“没错呀,我是在买日常用品啊。” 他拿起一卷绷带:“这个难道不是日常必备的吗?” 胡桃扶额:“行吧你开心就好。” 她对太宰治的生活自理能力表示深切的怀疑……转头去给太宰治买了毛巾、水杯和牙刷,还有一些枕头被套。 她有些纠结地在两个图案样式的被套间来回挑选,喊话太宰治:“太宰,青花鱼和螃蟹你喜欢哪种图案的?” “螃蟹——”远远的传来了太宰治的声音。 好吧,但是也要有换洗的啊。 胡桃颔首,指着被套对服务员说:“两种都要了吧。” …… 花了一个下午,太宰治和胡桃满载而归。 他们把东西先放回了往生堂里,胡桃看了眼天色,对太宰治提议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找个餐厅吃饭吧?” 太宰治笑眯眯地说好呀。 她和太宰治走在半路,正在争执晚饭究竟是吃中华料理还是咖喱饭,照在头上的夕晖忽然被一道阴影挡住了。 由小变大,由远及近……那一团阴影逐渐笼盖他们二人,胡桃抬头望去,只见天边闪烁着莫名眼熟的红色光芒,如同流星一般朝他们径直砸落! 伴随着那宛如戏腔的怒吼:“太——宰——!!” “你又偷我的卡,去死吧!!” 中原中也,高调登场。 他一脚踹飞了某只青花鱼,重重地踩在地板上,一脚一个凹陷,身后浓烟滚滚。 中原中也笑得核善极了:“居然还敢把我的卡刷爆了,你好大的胆……嗯,你这是什么打扮?” 太宰治咳嗽着从坍塌的墙面里站起来时,他盯着太宰治的黑大衣和红围巾,慢慢拢紧了眉头。 中原中也,发现事情的不对劲.jpg 第54章 雪霁梅香 泥沙还堆在地上, 呛人的烟尘飘起,遮住了石块堆里若有若无的黑色身影。 “你这是什么打扮?” 看样式,像是刚刚买来不久, 除了蹭到地上沾灰的部分, 其他布料都很新。 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中原中也抽着嘴角:“你刷我的卡买衣服??” 这个臭不要脸的怎么还没被饿死? 太宰治慢吞吞地走到胡桃身边, 分毫不掩饰嫌弃的目光,甚至把胡桃推到前面遮挡视线, 嘟囔着:“哇, 大好的日子居然见到了晦气的蛞蝓……一整天的心情都败光了呢。” 一个十字在中原中也的头顶冒出, 他阴森森地磨了磨牙齿, 看样子恨不得咬死太宰治:“你这混蛋——” 胡桃左看看, 右看看, 很不客气地往旁边一撤步, 才不给太宰治挡枪。 “你俩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中原中也冷哼一声, “简直熟悉到让人作呕。” 这么久不见, 中也见到太宰就炸毛的性格还是没变呢。 胡桃吃瓜看戏,内心感慨。 能相斥到这种程度的两个人, 她也是第一次见了。 中原中也此时也留意到了胡桃。 胡桃的相貌,在黑手党界其实算不上秘密,尤其是情报网庞大的港口黑手党。 几乎是视线触及到胡桃面貌的下一秒,他钴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你是……” “是我们堂主!”太宰治从胡桃后方突然探头, “和中也想的一样,也是那位叱咤风云的‘火蝴蝶’小姐哦~” 胡桃露出了死鱼眼:这个中二的称号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只见中原中也立即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火蝴蝶?为什么会找上港口……” “哇!”太宰治忽然一声夸张的大叫, 硬生生掐断了中也后面的话, 她看到中原中也捏紧了拳头。 “我记得中也这两天还有任务吧?宝石流通渠道打通了吗?以中也的脑子, 不会和客户谈判的时候谈崩了吧~”太宰治故作惊讶捂住嘴唇, 阴阳怪气满分,“那可就太糟糕了,我才不想给中也收拾烂摊子。” 中原中也咬牙:“不需要!我的任务很好!” 他再也忍受不了和太宰治同处一个地方,空气里都弥漫着熏人的青花鱼味,他恶狠狠地把自己的卡夺过来,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至于“火蝴蝶”……有太宰治在场,他用不着管,反正那家伙肯定又在计划着什么东西吧。 “唉,小矮子真是粗暴。”太宰治抱怨着,拍了拍衣服上的鞋印,“还好是黑衣服,不嫌脏。” 胡桃转过头来,太宰治立刻又换上阳光灿烂的面孔,面部表情毫无破绽:“堂主,我们回去吧,洗一洗蛞蝓的臭味。” 倒也不至于对搭档这么吐槽。 胡桃虚了虚眼,假装什么都没察觉,点了一下头:“行。” 太宰治不愿意向她透露真实工作,就随便吧。只要不耽误往生堂的生意就好了。 …… 三天后。 “你真的没钱啊?” 胡桃双手叉腰,无语的目光快凝成实质,然而被她盯着的少年脸皮太厚,不为所动。 太宰治翻出空荡荡的口袋,“我真的没钱啊。” 可恶,她本来是想向他索要水电费、住宿费、还有仪倌服出租费用……太宰治居然不带钱!这个坏习惯怎么和她之前的客卿如出一辙啊! 为今之计,只有—— “那就从你这个月的工资里扣吧。”胡桃发出了冷酷无情的老板言论。 太宰治:“噫,堂主好小气。” “是你太能作了!”胡桃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把木桌子拍得啪啪作响,“你看看你,这才来我这住了几天啊!半夜给我来一个水淹往生堂,美其名曰要体验窒息而死的快乐……” “我不想大清早起来给你收尸!你起码把自己的棺材费结了!” 太宰治的关注点非常清奇:“什么,堂主这里有准备给我的棺材吗?” 胡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哼声:“本来是有的,现在不想给你了。” 太宰治瞬间就不干了。 他漂亮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在吊灯的映照下泛起了水润的粼粼波光,他手脚灵敏地向前一扑,胡桃比他反应更快地躲开了,于是他和木桌亲密接触,鼻梁都磕到了桌角,发出“嗷”的一声。 “堂主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要给我棺材的,不能食言。”太宰治也学会这句话了,“难道堂主要违背你们国家的契约精神吗,要砸了往生堂的良好招牌吗?” 太宰治的脸上写满了“让我康康棺材”,其言辞之恳切,语气之抑扬顿挫,一时让人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鉴于胡桃承诺的东西是棺材……他是真心想看的可能性极大。 不得不说,太宰治是真的会演。 他太明白自己那张脸的杀伤力了,当他有意利用的时候,还带有一丝稚嫩的漂亮脸庞结合着少年特有的轻软嗓音,95%的女性无法抵挡。 当一个人长得足够好看,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也无关紧要了呢…… 胡桃“啧”了一声,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掉头就往最里面的一个仓库走,“过来吧,让你见见本堂主未完成的杰作。” “好耶。” 仓库的门被打开,因为是新修建的,并没有一般仓库里的积灰,她打开了吊灯,瞬间白炽的光亮填满了整个空间。 胡桃走上前,揭开一个矩形物体上方盖着的布,配合着胡桃嘴里发出的“锵锵锵——”的音效,在场人无不被它闪瞎了眼。 太宰治长久地注视着这个棺材,这是他第一次沉默这么长时间。 胡桃分外得意,“由我亲手设计,亲手取材,亲手制作出来的一个棺材!考虑到你以后会长高,我给打造成了两米的长度,应该很合适。” “这就是本堂主送你的礼物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在胡桃说话的期间,那口棺材的边缘都在反射着白光,过于耀眼了。 太宰治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胡桃堂主的脑回路,果真令人叹为观止啊。 她是怎么想到,给他打造一口水晶棺材的? 睡美人吗,还是白雪公主? “很惊喜哦。”太宰治微笑着说,“各种意义上都吓到我了。堂主真厉害啊。” 胡桃摸了摸后脑勺,被夸了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其实也还好啦,是我晚上倒立背大悲咒的时候忽然冒出的点子,很多地方都还没有完善,这口棺材其实还是半成品,很多材料要从海外运过来,没来得及。” “不过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打造一口世界上最漂亮的棺材,让你死后舒舒服服地睡着。”胡桃拍着胸脯保证,“在此之前,千万不要死了啊,不然我会很遗憾的。” 太宰治的手,触碰到了棺材的边际,只觉冰凉如铁。 胡桃的声音放轻了,讲到自己设计这口棺材的理念,她便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后,她看向太宰治:“……其实,在见到太宰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水晶棺材最适合你了。” 太宰治嗯了一声,“为什么?” 胡桃直接坐到了棺材盖上,黑发少年的样貌仿若印在了那双梅花瞳中,她歪头看着他,嘴角含笑,俏皮话里藏着她的真情实感。 “因为很通透啊。” 太宰治抬眸,与她对上了视线。 胡桃敲了敲水晶,水晶棺材内里是空的,能听出幽幽的回响:“你躲了一辈子,用厚厚的棉毛大衣把自己包起来,用污泥涂了自己满身,你把什么都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活得就这么辛苦了,死后就不要再遮遮掩掩啦。” “生前最喜欢掩藏和遮蔽的人,死后却睡在了最透明通彻的棺材里……嘿,不觉得很有趣吗?” 胡桃撑着下颌,两只腿一晃一晃的,笑眯了眼睛:“献给太宰公主的礼物——世界上最漂亮的棺材!” 她两手一张,就好像天空绽开了一朵朵烟花,在为她精妙绝伦的设计想法而欢呼庆祝。 她自己把自己逗乐了,笑得直不起腰,脸上是属于少女的天真娇俏,天马行空、毫不沾边的鬼点子能被她串联到一起,然后她自己封自己为天才。 太宰治却移开眼,手指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 又是这样。 用死亡的幽香吸引着他,让他宛如中了罂粟般上瘾,然后等他真的接近了,触碰了,才发现……那团死亡的外衣下,包裹的是由糖果、香料、奶油做成的,柔软甜腻的东西。 港口黑手党的操心师,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了。 他对人性的悲观预测,能让他做出99%准确率的预言,然而唯独有一种人格……有一种他无法接触、无法相与的人格,因为太陌生了、太温暖了,让习惯了黑暗和寒凉的他没法去窥视。 这个女孩,生与死的特质矛盾又奇妙地融为一体,和谐共处。 她的身上,死的一面吸引着他,让他像是飞蛾遇光,趋之若鹜。 然而,那生的一面却是裹在铁球里的火烛,冰冷的外壳下传播着丝丝热源,等他发现了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一脚踩进这个女孩的陷阱里了,陷入这由生与死编织成的幻梦里。 就像是有人给他递了一杯毒..药,他满心欢喜地喝下去时,才发现那是他最喜欢的咖啡品牌。 明明是糖果,却要贴着毒的标签。 明明,他最厌烦的、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由他人传递而来的……莫名其妙的善意。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才做出来这口棺材!”胡桃睁大眼睛,再三嘱咐,拉了拉太宰治的袖口,“你可千万别在它完工前死掉了啊,我会哭的,我真的会在你坟头哭的!” 太宰治似乎无力地叹了口气,神情难得倦怠。 “……知道了。”他瞥了一眼水晶棺材,“那我就姑且活到它完工吧。” 哇。太宰治在心里唾弃,真的做出了好大的让步啊。 所以胡桃堂主,你明白了吗? 之后,不要再对他无缘无故释放善意了啊。 第55章 雪霁梅香 次日。 胡桃接水的手忽而一顿, 任由自来水从手背流进水槽,清凉的温度刺激醒了早晨尚且朦胧的大脑。 她的眼眸向西方瞥去。 【派蒙:果然,这个副本也没法避免啊……】 胡桃心说可不是吗。 亏她在这里留了几日, 没发现一丁点魔神残渣的痕迹,还以为她能度假了。 结果原来是还没赶来。 只有胡桃能看见的小地图上, 被标记为红点的魔神残渣自西方快速移动, 入了日本境内后便减缓了速度, 如今停留在横滨市区,不知在做些什么。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种魔神残渣和五条家的很类似,扩散性不强。派蒙系统至今没有检测到第二个人感染到残渣能量。 【派蒙:是死心塌地认定一个宿主了吗?】 胡桃:……不太可能吧,那得是怎样的宿主啊。 魔神残渣已经侵入横滨市内,胡桃可不想再来一次天动群玉阁,她也没那个条件。 只有一个宿主, 对她来说算是好消息了, 这样一来捕捉魔神残渣也简单了不少。 迅速洗漱完毕, 胡桃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提振精神。 “好, 出发!” 顺便一提, 她醒的时候就见不到太宰治的身影了,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胡桃只希望不要又从河流里把他捞起来……话说太宰承诺过会活到棺材完工,近期应该不会自杀了吧? 胡桃打开往生堂的门,倾泻而下的日光刺得她眯了眯眼,她抬手遮在眉骨上,唇角小幅度上扬。 “嗯, 是个好天气呀。” …… 港口黑手党大厦。 “太宰大人, 这是您要的文件。” 身披黑大衣的少年耷拉着眼皮, 困倦地打了声哈欠:“放在那里吧……” “是。” 下属退去,太宰治漫不经心地把资料整理起来,一张一张地浏览。 嘴里还不忘抱怨着:“真是的,大清早把别人喊起来,森先生不知道我还是个未成年吗?缺乏睡眠很容易长不高……嗯?” 鸢色的眼睛蓦然滞住,仿若黏在了一行文字上。 慢慢的,燃起了兴味的光彩。 难怪,之前他还清闲得要死,横滨市内也没有大的动向,今天森鸥外忽然一个电话打过来,火急火燎地催促他回本部。 如果是这位的话,一个搞不好,还真能把横滨从版图上抹去都说不定呢? 资料左上角的照片,是一位金发的青年。 欧洲人的五官,皮肤是典型的白种人,眼尾微挑,如同死亡中盛开的花,长相漂亮到了非人的地步,然而他也确实透露着不属于人类的、金属般的气质。 嘴角含着冰冷的笑意,双眸湛蓝,与人类别无二致的眸光,内里却是空洞虚无,连一丝情绪都没有。 资料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他的姓名。 “保罗·魏尔伦……”太宰治啧啧感叹,“法国的暗杀王居然跑日本来了?日本居然有什么能让欧洲异能大国感兴趣的东西吗?” 或者说,排除以上的选项。 “是出于个人的行为,目的是……” 太宰治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照片里的那双莫名熟悉,以至于让人胃部隐隐翻滚的蓝色眼睛上。 当年军事基地偷窃“牧神”的实验资料,用复制的手段重新培养出的一个异能体,曾经被称为“荒霸吐”的人造神明,如今拥有着人类名字,且特别喜欢和他作对的搭档。 中原中也。 中也被盯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的身份太特殊,就在一年前,太宰治还未真正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时候,名为“兰堂”的准干部就对他出过手,想要将中原中也掠夺回国。 兰堂在临死前透露过他和搭档的情报,只是就太宰治从他口中听到的,保罗·魏尔伦应该在背刺他的时候被他当场反杀了才对。 兰堂甚至因为回想起亲手杀了搭档的事,战斗意志骤降,连活着的信念都失去了,最终选择在无边的寒冷中死亡。 现在看来,果然是记忆出了错? 保罗·魏尔伦。太宰治开始回想有关这个男人的讯息。 法国培养出的暗杀兵器,是中原中也的原版,在号称“牢不可破的神圣领土”的英国王室完成暗杀,数名超越者级别的钟塔侍从当场死亡,验尸发现,这些死者表面看上去安然无恙,内里的骨头却切割成了整齐的上千块。 英国的钟塔侍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只要提起他们,能联想到的词语便是“无人可敌”。 他们守卫着最神圣不可侵犯的英国王室,他们是无匹坚固的圣域最后防线,钟塔侍从的每一个都具备着超越者级别的战力,这一支队伍足以扫平全世界95%的国家及其领土。 然而,这坚不可摧的王室防线,在保罗·魏尔伦面前就像个笑话。 钟塔侍从前所未有地损失惨重,几名超越者的死亡足以让英国心痛一个世纪,同时英国被狠狠地在脸上打了一巴掌。哪怕是暗杀,在自己的地盘被侵入者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也丢脸到无地自容。 这个新闻当时震惊了全世界,也是从那时候起,保罗·魏尔伦正式上了国际通缉榜,被其他国家打成“威胁世界安全的罪犯”、“人类社会的毒瘤”。 这种级别的人物,会来日本横滨这个小地方,除了中原中也简直不作他想。 “麻烦啊……” 太宰治撑着脸颊,没骨头似的仰躺在单人沙发上。 三秒钟后,他散漫的神情收敛,鸢色眼眸藏着如刀锋般冷冽的光,黑色外套扬起后摆,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回响着他不含感情的命令。 “现在,把横滨市内安装的监控,全部调出来。” 港口黑手党找上了官方政府,要到了近两天的横滨出入记录。 横滨特殊也就特殊在这里,黑白两道可以合作通话,而非势不两立,异能特务科那边在查到保罗·魏尔伦来到横滨后也吓懵了,巴不得把麻烦扔给港口黑手党处理。 种田长官的脸色都是铁青的:“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能让魏尔伦留在横滨……不对,整个日本都不行!他们是港口黑手党招来的,你们自己去解决!” 异能特务科这时候缩起来不肯与魏尔伦对上,把港口黑手党推到前方,看样子是铁了心观察情况,等港口黑手党把人磨死了再出面…… 看在他们背后站着政府的份上,港口黑手党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这种时候,政府才是最害怕的。 暗杀王的名号太响亮了,政府官员一时间人人自危,也不知道魏尔伦的目标是谁,他们看着彼此都带上了几分悲戚。 这可是钟塔侍从都挡不住的杀手!别说他们了,现在就连天皇都不安全! 横滨市所有的监控,悉数将影像反馈到了港口黑手党的监控电视墙上。 偌大的一面屏幕,被切割成无数小块状,每一块都呈现出不同的景色,平常人光是看着就头脑发晕了,太宰治撑在电脑桌面上,眼瞳转动,庞大的信息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他吸收,他还有余裕去关注细节。 根据查到的消费记录,保罗·魏尔伦并没有急着去寻找中也,他在市中心的西餐厅享用了一顿午餐,距离现在仅过去一个小时。 一般来说,监控的范围可以缩小到市中心附近,但魏尔伦的异能很特殊,支撑他快速移动不是问题。 他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 太宰治沉静地盯着监控画面,思绪飞速转动的同时,数个问题从脑海中冒出。 他到达横滨的时间应该是今日早晨,为什么没有立即去找中也? 他在横滨市内闲逛,是在观察地形吗? 想要带走中也很简单,但他却在此驻留这么久,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中也去哪了?”太宰治问道。 “中也大人,在完成了交易任务后,和他的五个朋友去台球酒吧玩了一段时间……” 某个关键词,如同缺失的唯一一块拼图,电击般触动了神经,霎时间思绪开阔,天空明朗。 台球酒吧。 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探寻,太宰治立刻便知晓了魏尔伦的动机和心态。 魏尔伦的目标是中也,然而中原中也是有独立人格的个体,而非物品,不是他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中也仍是目的,但其间有几个阶段性目标。 以魏尔伦常年所处的环境推断,他的人格是反常、不健全的,这种状态下,他最有可能做出的事情是什么? 不用问出口,心里已经有一个声音告知他答案。 斩断中也在横滨结下的所有牵绊,杀掉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他在乎的人。 ……哇哦。 太宰治注视着监控,心情略有点微妙,还有点兴奋。 那他会不会也在暗杀名单里呢?听说魏尔伦杀人的手法极其厉害,能瞬间切断人的神经,人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 “啊!” 忽然,下属的一声惊叫打破了寂静。 他慌忙地看向太宰治:“太宰大人,这位小姐……” 太宰治已经看到了。 调出并放大的监控,显示着从西餐厅到台球酒吧的路线。 在其中一个画面里,太宰治看到了眼熟的身影。 灿金色蝴蝶扑簌着,微小的、星光般的粉尘飘落,眨眼间金色蝴蝶汇聚成了一个少女的身形,梅花别在乾坤帽侧,梅花瞳孔紧盯着一个方向,衣摆扬起,又迅速消失,变成了数只迷幻的蝴蝶。 “太宰大人……?” 无法喘息。 极端压抑的空气里,那下属战战兢兢地问道。 黑发少年只是伫立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副监控画面,他的神情平静到了极点,眼眸如同黑洞,常暗无光。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其他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无人敢与之对视。 漆黑、幽静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到整个密闭的室内,顺着人的口鼻吸入,仿若剥夺了氧气,让器官内脏拼命榨取着血液里的每一滴氧,心脏在疯狂鼓动,几乎跳出胸膛。 然后,太宰治转身,走出了监控室的大门。 直至此刻,他们才骤然一松,长长地吁叹。 …… 【派蒙:旅行者!!要追不上他了!】 胡桃俯身,撑在墙壁的一面上,双目紧盯着小巷的前方。 “我知道。”她说。 那个金头发的男人,怎么这么神出鬼没的,如果不是有小地图标识,她差点被他甩掉。 胡桃很努力地在追了,但是那个男人——因为长得过于漂亮胡桃看一眼就记住了——绝对有异能在身,一直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间距,胡桃怎么赶都拉近不了一米。 她在内心疯狂吐槽。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在遛她玩! 【派蒙:旅行者,他停下啦!】 胡桃蓦然抬头,瞬间加速。 然而她还没有赶到现场,派蒙的声调就变了,颤抖又害怕。 【派蒙:旅行者……他想,做什么?】 派蒙的探测范围极广。 她能看到很多胡桃肉眼看不到的东西,胡桃立即让她转述现场,派蒙磕磕绊绊地说了。 【派蒙:是东边一家台球酒吧,好像是港口黑手党的。里面有好几个人,那个金发男人走进去了,很危险的气息……】 派蒙陡然一声尖叫。 【派蒙:啊——!!他想动手!旅行者!】 胡桃抓狂:“喊我有什么用我又赶不到!……等等。” 她似乎,好像,有一张卡,无需近战也能使用? 胡桃调开了角色面板,切换到自己唯一一个弓箭手角色上。 蓝发的麒麟少女面带微笑,手持阿莫斯之弓,温柔地看着她。 …… 甘雨。 第56章 西狩获麟 麒麟仁兽, 布泽降瑞,纯净的蓝色发丝被风吹开一缕,那双属于半仙之兽的,温柔而坚定的眼睛再一次注视着这座城市的土地。 阿莫斯之弓的边缘泛着凛冽光华, 冰寒的气缭绕于弓弦之上, 落在她的指尖。 甘雨略瞥了一眼小地图, 确认大概方位。 搭弓、起箭, 冰元素由四方聚拢,绽开满色冰华,一波一波地朝外漾去, 能量的核心旋在那一支箭尖上。 她轻灵地跃到屋檐上方, 箭矢所指之处再无障碍物阻挡。 对准那一个方位,下一秒, 箭矢离弦! 之后, 甘雨又微调了几下方向, 接连射出三箭,冰元素力几乎从弓弦上溢出, 四周的墙面及玻璃上都覆盖了一层絮絮白霜。 她看了眼胡桃, 分神操作两个马甲,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台球酒吧突进。 希望能赶得及吧。 …… “中也那小子还真是忙啊。” 一杆击球, 几颗台球相互碰撞、滚动, 精准地落入了洞中。 几个男性闲散地聚集于此,他们是中原中也在港口黑手党的好友,就在刚刚不久前还和中原中也在台球酒吧聚会, 顺便逗了一会儿在他们之间年龄最小的少年。 不得不说, 看中也炸毛是真的很有意思。 想起那个赭发少年如吉娃娃一般炸毛的表现, 钢琴人忍不住泄出了笑声, 手差点没有扶稳球杆。 只是很可惜,他们几个朋友聚少离多,尤其是中也,晋升速度太快了,任务一个接一个地压在头上,像个陀螺般整天连轴转。 中也只在台球酒吧待了一小会儿就匆匆离开了,剩下他们几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一边聊天一边玩台球。 “那是他有本事。”黑手党的医疗总管,称号“外科医生”的男人阴恻恻地笑了一下,刀子般锋利的眼神扫过其他几人,“哪像你们几个废物,在原来的位置上停留多久了。” 傻瓜鸟顿时就乐了:“喂喂喂,别把我们和怪物比啊!再说了,你这话不也是在嘲讽你自己吗?” 傻瓜鸟坐在隔壁一个台球桌上,背对着店的门口。 其余几个男性要么伏在台球桌边,要么去调了一杯酒喝,在自家的地盘,周围都是黑手党的伙伴,他们的姿态都十分放松。 在他们的意识里,不可能有人能突破港口黑手党的防线,不可能有任何组织敢对他们动手。 不可能——有超出界限的存在。 嗒、嗒、嗒…… 犹如闲庭信步,鞋跟敲叩在地板砖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朝他们靠近,回响在空荡荡的包间外围。 像是神明在闲逛自家的后花园,优雅而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散漫。 黑手党们同时收敛起了轻松的神色,彼此对视一眼。 他们的目光汇聚在包间的门扉上,杀意在悄无声息地腾升,武器握在这些百战不殆的黑手党精英们的掌心里,是切切实实开了刃的血气。 只屏息等待着,入侵者打开门扉的那一刻…… 吱呀。 淡金色的发丝晃入了他们的视野,白手套抵在门上,纤尘不染,他轻轻一推,便轻易走进了包间内部。 迎接他的,是密集到令人胆寒的枪林弹雨! 弹匣瞬间被打空,硝烟味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火力覆盖式的攻击毫不留情地向门口的男人扫去,仅仅是这一轮枪.击,都用了近半分钟的时间。 弹匣脱落,在调换的空暇,有人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金发男人安然无恙地伫立在原地,他还颇有礼貌地等着几人的应激式攻击完毕,和他对上了视线后,他才右手轻按胸膛,行了个绅士礼。 “午安。”浪漫的法语从他唇齿间吐出,比上世纪拉菲红酒还要醉人,“先生们。” 下一句话,他自如地切换成了日语。这位拥有着与中原中也同样钴蓝眼眸的男人,顶着五个人的敌意,优雅而温柔地说道:“我是来送你们上路的,请不用担心,不会有一点痛苦。” 细到难以察觉的钢琴线,有着不下于刀锋的锐利,闪过金属的冷光,犹如蜘蛛结网,刹那间朝他割去! 仔细一看还能发现,那钢琴线上滴着紫黑色的液体,被涂抹了致命的毒。 魏尔伦的蓝眸低垂,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眼眸光泽粼粼,碧波荡漾,竟显得缱绻而多情。 他与周遭尖锐的杀意,格格不入。 就在钢琴线要触碰到他的那一刹,魏尔伦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时间彻底定格。 首先,是看到了红色。 钢琴人的瞳孔不再战栗,他被那一抹红光摄住了心魄。 几曾何时,那明亮的红光,象征着所向披靡的强大战力,只属于那位意气风发的赭发少年。重力永远抵挡在他们的身前,为同伴们碾碎所有的危机和陷阱。 如今,他们终于也品尝到了……中也曾经的敌人们,与重力对峙的滋味。 不,说是“对峙”,还是抬举了他们。 根本是碾压。 “噗!” 外科医生陡然跪地,抚着胸口,口中喷出大股鲜血,骨头交错的位置,不甚明显地凹陷下去一块。 空中密布的钢琴线断裂得看不出原貌,钢琴人潜心布置的杀局,连金发男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 魏尔伦仍然在款款笑着,带着那虚无的、空洞的笑意,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外科医生被几名同伴扶住,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哪里受了伤,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剧痛,没有一处不在淌血。他一张开口,就有腥臭的血液流出,让语言都含糊不清。 “你……究竟,是谁?” “你不该反抗我的。”魏尔伦的音调像是在念诗,带着神明般的悲悯,“看吧,只是被我不针对人体的重力余波震到,就变成了这种破破烂烂的样子。” 从客观上讲,他方才确实是在自卫,只是重力的威能太强大,震碎了钢琴线的同时,波及到一两个脆弱的人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对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为了感谢你们对我弟弟的照顾,我本来是不打算让你们感受到痛苦的。” 魏尔伦轻柔地、缓缓地,说出了让在场五人三观破碎的事实。 钢琴人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响。 他刚才,说什么? 中也的——哥哥?! 魏尔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抬起,他是漫步而来的死神,花草为之枯萎,河溪为之停留,生命奏响的一切音符,都在他的面前断弦。 但就在此时,他的脚步一顿,眼瞳向外瞥去。 哗啦啦—— 玻璃像是面粉般霎时破碎!清脆的爆响声震耳欲聋,无数玻璃粉尘漫天飞扬,伴随着那凛冬将至的极寒气息,白霜侵蚀着初春的季节,白絮般的雪爬满了墙垣,笔直地向魏尔伦蔓延。 然而,这只是前奏。 携着寒冰风雪降临的,是如流星般的箭矢,在蓝色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重力折断了箭矢,但元素力却无视物理法则的操纵,寒气仍然在蔓延,人体的血液开始迟缓,冻结。 魏尔伦冷淡地看了眼染上了冰霜的手,他脱下白手套。 之后又是三发冰箭,在头顶前散花落雹,箭雨滔天,让人眼花缭乱。 魏尔伦向左侧一个纵跃,避开了无数冰箭,就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地板变成了一片冰原。 温度在急剧下降。 魏尔伦拂开白色西装上沾染到的霜雪,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外边。 台球酒吧里的几个人,对他而言是什么时候都能轻易捏死的蝼蚁,但是来自外界的袭击,第一次碰到了他。 见魏尔伦不再关注他们几人,由于他堵着出口,钢琴人不敢脱逃,只能先行给外科医生止了血。还好,伤势虽重,但目前还不致命。 等了大约一分钟,魏尔伦忽地一抬眸,目光落在了包间之外。 他的面容上显出一丝讶异。 “居然是位美丽的小姐吗?”他掀唇一笑,“失礼了。” 当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不动手的时候,彬彬有礼地和人对话,就像一个天使。 甘雨不曾放松警惕,她紧盯着魏尔伦,他们保持一段距离,甘雨持弓瞄准着他,吐露的话语也温婉可亲:“先生过誉了,您的外貌才是让人感到惊艳。” 是个美人。但也是个能笑着把你的头拧下来的凶残美人。 甘雨的心里是半点不慌。 胡桃没有露面,潜藏在了台球酒吧的一处,一旦发现不对也会立即动手。 璃月3c有两个在这里,甘雨胡桃一个远攻一个近战,还能打元素反应互相配合,甚至甘雨作为麒麟天生具备治愈之力,能奶人。 魏尔伦就像没被弓箭指着似的,打量着甘雨,对意料之外的登场很是好奇。 “这位小姐是谁?”他回头看向几个男人,“也是你们黑手党的人吗?” 傻瓜鸟警惕地瞪着他,不曾作答。 他当然也不认识甘雨,但白痴才会在这时候和敌人透露信息! 魏尔伦略感遗憾:“好吧。” 就在这个时候,甘雨给出了回答。 她凝望着魏尔伦,她的视线透过了法国人姣好的皮囊,直击那灵魂深处,被魔神残渣侵绕着的一团黑色雾气。 “我是您的宿敌,先生。” 她看着那纠缠不休的魔神残渣,平静地说道。 …… 中原中也接到了加急的电话。 他面色大变,连车都不打了,再不理会刚刚认识的、来自英国的机器人亚当,直接动用异能力高速移动,向着台球酒吧的方向奔去! 电话是太宰治留给他的,只有一句话。 “保罗·魏尔伦来到横滨了,你的那几个朋友有危险。” 亚当为中原中也的变化宕机了一会儿,“中也大人,本机请求您带我一起去——” 中原中也不耐烦地回头:“给我过来!” 机器人重量在他手里轻若无物,他用飞的,落在了台球酒吧的门口。 他的心脏激烈跳动,手指都在不住地痉挛。 他只能祈祷着,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中原中也猛地推开了门。 店里的景象,却超出了他此前做过的、所有的预想。 蓝发少女蓦然回头,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与他对上了目光。 “……” 空白,是他能感受到的、身体反馈给他的,所有的信号。 麒麟少女的面容,在蓝色的大海中慢慢融化。 中原中也的口腔无比干涩,喉结滚动,发不出一道声音。 那是谁的名字? 他张了张嘴,嗓音嘶哑的吓人,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对说出口的话语抱有十分的茫然和不安。 “甘、雨……”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57章 西狩获麟 是理性冲破了闸门, 是不知从何缘起的情感,倾颓了山峦,排压了海啸,像是有人拿枪在脑内扣下扳机, 轰的一声, 夷平了脑内所有的思绪。 本不应该被想起的事情。 分叉出去的、被抛弃掉的“树枝”上, 残留着他忘却的记忆与情感。 他曾几度心悸,对麒麟美玉抱有不知名的喜爱,也会在看到相关的物品时, 下意识的投去目光。 本能似乎还记得什么, 仅仅是撕裂了绝大部分记载回忆的棉帛后, 飘在手心里的零星几块。 时间拒绝他回想起来。 而此刻,这蓝发少女仅是一回眸, 就击溃了所有的时间法则。 情感决堤,真理和法则皆要为她让道。 本已枯萎的树枝不可思议地冒出了新芽,接回了原先的树干上。 愈来愈多的画面如洪水般涌现,胀痛了他的大脑, 他只能一手扶着额头, 却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她。 “甘、雨……?” 找到了,那曾经被他丢弃的,最重要的钥匙。 他眼底宛若新生的笑意迅速扩大, 他逐渐确认了某些事情, 再一次张口时, 愈发的流利和笃定。 “甘雨!” 甘雨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内心充满了迷茫。 等等, 中也刚才说出了她的名字对吧? 这不应当啊!他怎么还记得?? 甘雨狂cue派蒙, 派蒙在懵逼中翻开了系统手册, 发出了傻乎乎的声音。 【派蒙:时间回溯应该没出问题才对,等我找找……啊!有了有了。】 【派蒙:因为中也的情感值很高哦。情感可以加固记忆、避免磨损,换句话说就是躲避时间的侵蚀,情感值在60合格线以上的人,达到了一定条件后都有机会回想起来。】 【派蒙:情感值越高的人,回想起来的条件也越是简单。对于中也来说,他只要再见到甘雨一面,就能想起曾经发生的所有事情了吧。】 哇。你这时间调整仪,有BUG啊。 甘雨了解前因后果,有点不自在地避开了中原中也的目光……至少在她想好托辞前,她可应付不来中原中也的盘问。 话说,魏尔伦这人是真的很懂礼貌啊。 在甘雨和中原中也眼神交流的时候,他竟然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不打断也不偷袭,在他们交流完毕后,魏尔伦还体贴地问了一句:“原来是中也的朋友,你们聊完了吗?” 一个暗杀者这么讲武德,其他人多少有点不太习惯。 就好像曾经有人对他耳提面命,千叮万嘱过应该遵循人类社会的最基本礼貌一样,即使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也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到了甘雨和魏尔伦对峙现场,以及魏尔伦身后,受伤严重的朋友们。 中原中也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把甘雨挡在后面,眼瞳里酝酿着风暴。 “你这家伙……有什么目的?” 机器人亚当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从记忆库中调取出了保罗·魏尔伦的一切相关讯息,语速极快地说道:“中也大人,他是保罗·魏尔伦,也是本机会前往横滨的理由……本机的任务就是阻止这个S级的国际通缉犯,本机认为,他的目标应当是您。” 魏尔伦兴致缺缺地扫了眼他:“哦?英国的合金材料质量还不错,坠机还没能摧毁你吗?” “在完成任务之前,本机不会摧毁。”亚当一字一顿地说道。 魏尔伦用一种哀伤的、虚无的眼神看着中原中也,咏叹诗歌般轻声细语,他将自己所认知的世界徐徐道来,将这奢靡表皮下的死气沉沉揭开。 “中也,你还没意识到吗?你是我的弟弟,我们同为非人类,我们无法被这世人认知,无法被世人理解……我们与他们是格格不入的,你体味过这种孤独的滋味吗?” 中原中也一愣。 但他并不是因为对魏尔伦产生了共鸣,而是他觉得,这段话有点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这么想着,中原中也瞥向了甘雨。 甘雨的神情很宁静。 这就是魏尔伦自诞生以来,所体悟到的东西。 “我们是两颗无法与星体相伴的孤独彗星,赋予我们的只是毫无意义的生,那么,我们自然可以回馈创造者毫无意义的死。但是这个世界上,两颗同样温度的彗星却能靠在一起飞行……弟弟,这就是你与我。” “只有非人类能理解非人类,你注定与我同行。” 这段话的既视感也太浓了! 中原中也强忍着不去看甘雨第二眼,他觉得这不太礼貌。他无法认同魏尔伦的发言,但届于甘雨疑似和魏尔伦抱有相同的“孤独”,他回击的话语不是很凌厉。 “我觉得我是人,这就够了。”中原中也皱着眉,说道,“我才不接受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欧洲人,而且还伤害了我的同伴。” 没错,后者才是真正让中原中也升起敌意的原因。 魏尔伦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还是太年轻了,中也……你还不懂,没有体会到。”他像是一个哥哥在看着不懂事的弟弟,目光充满了包容,“人类这种生物,注定是我们生命中的过客。非人之物活在人类社会,总有一天,你会被这格格不入的排斥和孤独逼疯的。” “所谓的同伴,只是人类对彼此情谊的美好诠释而已,你真的觉得,他们会真心实意地对待你吗?”魏尔伦的笑容里带上了一点冷意,“他们对你的热情和友好,究竟是出于你本人‘中原中也’,还是出于‘荒霸吐’?” 中原中也忽然哽住,他回答不上来。 因为他想起了“羊”……想起了那最初捡到他的,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的孩子们。 他和“羊”并肩而行的那么多年,他们是真心把他当作首领的,还是仅仅看中了他强大的重力异能?答案呼之欲出了。 中原中也摇了下头,心说不对。 人类之间都会有参差分别,港口黑手党的同伴们,他相信绝不会是这样的。 魏尔伦温柔地劝诱他:“来我的身边吧,中也。在你还没有被孤独吞噬之前,我会斩断你的牵绊,你的手脚不该被这些无所谓的人束缚住……你应该和风一样自由。” 甘雨叹了口气,她望着魏尔伦,竟是奇异的散去了些许敌意。 非人之物间总会产生共鸣,魏尔伦如今的思想会扭曲成这样,绝对和诞生之初的成长环境有关。 他的目的就和他说的一样单纯,只是想把自己的弟弟接走而已,想把他认为好的东西强加在中也的身上。 如果不是魏尔伦的体内有魔神残渣,在清除干净之前他们只能敌对,甘雨还真想和他好好聊一聊。 毕竟魏尔伦目前为止没有杀一个人…… “先生。”甘雨兀地出声,她的瞳孔清亮无比,蕴着洗涤千年的纯净,“或许我能理解您。” 魏尔伦挑眉:“你?” “非人之物生活在闹市繁街的孤独,比在闲云野间更加孤独。在人潮中穿行,往来行人里只有我是不一样的存在,只有我历经千年而不曾改变。我亲身体会过,所以我能理解。” 甘雨举着弓:“只是,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您的做为。在您为伤害无辜的行为道歉之前,我会站在您的对立面。” 魏尔伦的笑意渐渐淡去:“……你是什么人?” “我名甘雨,半仙之兽。”甘雨说道,“如您所见,并非人类,是中也的朋友。” 时间拖延得太长了,甘雨五感敏锐,她能听到人的呼吸声逐渐微弱。中间隔着一个魏尔伦,其他人的战力在魏尔伦面前都不够看,中也的能力更是有暴走的可能。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是—— “中也,带着你的朋友们走吧。”甘雨走了两步,在中也的耳边轻柔说道,“我来对付魏尔伦先生。” 中原中也猛然扭头:“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又丢下你……” “在事情结束后,我就去医院找你。”甘雨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微微一笑,“请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中原中也哑然。 他低下了头,最终,还是对朋友们的担心占了上风。 “这可是你说的。”他哑声道,“再从我面前消失的话,我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 …… 台球酒吧里眨眼间就少了许多人。 魏尔伦没有阻拦中原中也,甘雨已经表明了她是中也的朋友,也许他想先把这一个牵绊住中也的人杀掉,也许他本人对甘雨产生了好奇。 甘雨握着弓身,手心都渗出了汗水。 这个人……这个魔神残渣的宿主,和以往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主次地位完全不同。 曾经她见过的魔神残渣宿主,无不是被感染中伤,精神、肉身都受到了严重损害,更有甚者沦为了魔神残渣的仆从,狂热地听命于残渣所有指令行事。 但是魏尔伦,不仅丝毫不受影响,甚至他体内的能量,隐隐压制了魔神残渣一头。 魔神残渣之所以没有泄露和感染他人,不是因为祂死心塌地跟了一个宿主,而是祂根本找不到出口……被那团红色的不知名能量压得死死的,无从逃逸。 甘雨感觉,这次的敌人,会比以往都要棘手。 周身的物品被重力覆盖,纷纷浮上了天空,魏尔伦一挥手,就把它们扔到了角落里,强行清理出一大片场地。 “甘雨小姐是吗?”他的目光在甘雨头顶的两只角上停留了一会儿,“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发饰……如果是真的角,甘雨小姐是什么生物?羊吗?” 甘雨:“是麒麟。” 她懒得再和魏尔伦闲扯下去了。 至少要通过这一次的接触战,让派蒙收集到更多的魔神残渣信息! 火蝴蝶,挟裹着纷乱的焰光从天而降。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几只蝴蝶飞到空无一人的地方,眨眼间变成了一位双马尾的少女,护摩之杖上焰火纷燎,一转便舞出了漫天的火花。 重力操使,近距离是打不到他的。 要用元素力。 火舌嘶嘶着喷吐,台球酒吧内所有的可燃物都溅上了火星子,火势进一步扩大,滚滚浓烟腾升而起! 魏尔伦皱着眉头,他不再待在店内,飞到了天空中。 紧随而来的是一支冰箭! 箭矢在靠近他半尺的距离轰然破碎,霜雪沿着空中的介质继续攀延,方才沾染到的火星,在触碰到这股冰霜时犹如遇到了什么激化反应,一连几面墙壁坍塌。 胡桃慢慢走来,和甘雨并肩而立。 一火一冰,却都散发着与她们的外表不相符的危险气息。 魏尔伦轻叹一声:“冷静些吧,小姐们。” 他飘然而落,足尖点在了另一家店的屋檐角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 “我不想与你们动手……至少现在不行,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法国人优雅地比了个“嘘”的手势,他把几道墙壁连根拆起,挡在自己身前,硬生生挡住了比炮.火还猛烈的箭矢攻击。 无数石堆砸落,挡在了他和两个少女之间,也挡住了甘雨的视线,她只能听到男人的嗓音从另一边传来。 “既然现在不愿和我好好交谈,那就等下次吧。” 石堆不可能拦得住她们,胡桃干脆利落地破开了障碍物,甘雨已经蓄力完毕,瞄准了刚刚落到地上的魏尔伦。 甘雨平淡地心想,有魔神残渣附身的你,就别想能好好交流了。 冰箭射出! 魏尔伦眉头拢起,他也有点厌烦了。 重力因子以不符合物理规律的速度盘旋,凝聚成了比刀还锋利、比风还捉摸不着的东西,普通人仅仅是接触,就能一瞬间被割开身体。 他的手腕处还残留着未褪的霜,黑红的、没有规则形状的重力扰动了这一片空间。 甘雨这一箭的威力极大,或许是有刚才胡桃的火焰加持,元素反应造成的攻击比以往更加凌冽,生生穿透了被重力吸引而来的大气墙,即将与魏尔伦手里的黑红色能量相撞。 就在此时,一只手突兀地穿了过来。 魏尔伦周围的大气压能碾碎一个人的骨头和内脏,没有哪个血肉之躯能承受得住这无形的压力,异能的波动已经上升到机器都会瘫痪的阈值,他不需要再分心给自己的身后。 这就是破绽所在。 那只手轻飘飘地穿透大气墙,握住了魏尔伦的手腕,重力在一瞬间消弭,魏尔伦愕然地回过头去—— 他的肩膀,被冰箭击中了。 “唔!” 异能尽数消失,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的魏尔伦,难免留出了漏洞。就是那一分心的功夫,他没能躲开甘雨的箭。 剧痛袭来,还有能把血液冻结的寒冷。 半边身子无法动弹,他以最快速度击飞了偷袭自己的人,这回动起来的是胡桃,她一个冲刺,抱住倒飞而出的太宰治,两个人因着惯性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你来干什么啊!”胡桃气急,猛锤太宰治的脑袋。 “这句话是我问胡桃才对吧。”虽然有胡桃的保护,但额头还是磕破出血的太宰治,平静到死寂地盯着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 她来解决魔神残渣啊! 但这话一时解释不清,胡桃语塞了。 太宰治一把推开她,不再看她一眼,径直向魏尔伦走去。 “魏尔伦先生,我了解过你的经历,也明白你的目的。”太宰治唇角扬起冰冷的笑,“我们合作如何?如果你想要拿到暗杀目标的情报……今晚九点,来找我吧。” 胡桃和甘雨,眼睁睁地看着他俩就这么达成了交易。 胡桃的表情迷惑了,她不知道太宰治是要做什么。 等到魏尔伦操纵着重力离开,胡桃上前去拉太宰治,想问个明白。 然而,太宰治的黑大衣飘起,避开了她的手,他头也不回地往来的方向走去,全程没有理会胡桃一句,对胡桃在身后的呼喊充耳不闻。 胡桃:“……” 完蛋。 太宰治,不会对她闹脾气了吧? 第58章 西狩获麟 横滨市综合医院。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弥绕不散, 不小不大的单人病房内挤满了人,但却十分安静。 重伤的“外科医生”被甘雨吊住了命,第一时间送去医院救治,值得庆幸的是, 并没有造成不可逆损伤, 修养个大半年基本就能痊愈。 医生把诊断报告递过来的时候, 明显能感觉到病房里的气氛忽然放松了下来。 几个人走出了病房,把宁静留给还在昏迷中的外科医生,彼此愤懑而憎恶地发誓, 他们会血债血偿, 黑手党会将受到的屈辱和痛苦加倍奉还。 正在此时, 始终沉默不语的中原中也抬起了头,泼了一盆凉水。 “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他的嗓音平直如线, “交给我就行了。” 钢琴人皱了皱眉,不太赞同:“我知道中也你很厉害,可是那个男人……” “他和我有一点关系。”在说出这句话时,中原中也发出了不甚明显的“啧”, 略带烦躁道, “那家伙就是冲着我来的,你们只能算是被我连累的,于情于理, 这都是我个人的事情……总之你们不要掺和。” 留下这么一句话, 中原中也便拾起了自己的外套, 大步走出了医院的二楼廊道。 甘雨在楼下等着他。 这栋医院算是黑手党操控的, 是港口黑手党的地盘。住了许多伤残人员, 以及黑手党的家属, 以甘雨的身份, 不太适合上楼。 中原中也看到她,冷凝的神情霎时松动了。 “甘雨……” 尘埃落定之后,久别重逢的五味杂陈才延迟似的涌上了心头,中原中也定在了原地,太多话想对她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他抿了抿唇,把挤满心头的问号抛到一边,只留下温暖的湍湍细流,驱使着他走上前去,给了好友一个阔别已久的拥抱。 他垂眸,在甘雨的颈侧轻笑:“欢迎回来。” 他说,我很想你。 拥抱一触即分,他颇为自然地拽起甘雨的手腕,提议道:“我知道附近一家新开的咖啡馆,味道还不错,我带你去尝尝看?” 他顿了一下,“话说,你喝咖啡应该没问题吧?” 他大概是把麒麟当作某种食草动物了,不太清楚神话仁兽的食谱标准,只能一点点试探。 甘雨对他友善一笑,让他放宽心:“可以。” 说是去咖啡馆,实际上也是借着喝下午茶的名义,打听点东西吧…… 中原中也行动力极强,他火速预订了一个位置,服务员为他们安排在了最舒适的靠窗座位,下午的日光从玻璃窗斜斜淌入,在空气中铺开一层金河,暖得心田都融化了。 中原中也点了两杯咖啡,自己端着那一份,和甘雨面对面坐着,眼神不住地飘移。 “那个……就是……” 他局促不安地灌了好几口热咖啡,像是给自己定定心神,“你当初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离开?而且还动用了不知名的异能,消除了我们的记忆。” 回过神来,中原中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不对劲。 记忆的抹除绝对是人为的,但大规模的记忆消除就有点恐怖了,中原中也只是略回想了一下,就发现不止是他,尾崎红叶、森鸥外还有很多本该见过甘雨的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唔……”甘雨不打算欺骗他,只是要通俗易懂的解释的话,她就用本土的能力类比了一下,“中也可以理解成,一个时间系的异能力者动用了能力,将横滨范围内的时间回溯了。” 说罢,甘雨安静地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等待着中原中也更多更深入的问话。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得到了甘雨的解释后,中原中也只是略一颔首,表示明白,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好像,他真的只是单纯想要一个解释而已,至于这解释是多么超出寻常,时间系异能者是多么离谱,背后又有什么原因……他不感兴趣,也不会刨根问底。 他比较关心另一件事:“你的存在痕迹都被抹去了,那你在横滨还有落脚处吗?” “啊……”甘雨愣了一下。 好像,的确是没有的。 当初的甘雨是住在群玉阁上的,现在群玉阁已经爆炸了,凝光也不可能凭空出现再捏一个,甘雨又是纯纯的黑户,想找到落脚处的确不太容易。 如非必要,她不会去胡桃的往生堂里借宿,两个马甲的关系太紧密,不利于她从不同方向刺探情报。 中原中也大大地叹了口气,眼里流露出了熟悉的无奈:“你啊……” “你喜欢哪里的房子?我可以给你买一套。”中原中也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打开了手机,“其实本来你是可以直接住我们黑手党的公寓的,但是有魏尔伦那家伙,你和我牵扯太深的话,他可能会盯上你。” 中原中也此时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自己重视的人被他牵连。 那肯定不能离任务对象太远啊,甘雨果断道:“我和中也一起住就好了。” 啪嗒! 中原中也的手一抖,手机忽地摔到了地上,屏幕裂出几条缝。 他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浮上了一抹红晕,他别开脸,故意用恶狠狠的语气说:“你还真敢说啊!” 好家伙,他也只是想着让甘雨拎包入住港口黑手党的公寓,住在他隔壁方便照顾什么的……一起住是什么鬼? 不过话说回来。中原中也无法自控地联想,自己家好像确实有一间客房来着,收拾收拾就能住人了…… 不不不不行! 中原·十六岁·纯情少年·中也拨浪鼓式摇头,强行给自己找理由,说服自己——留在他身边就危险太大了,他没把握每时每刻都能保护好她。 中原中也勉强给出了一个像样的理由:“我担心你变成魏尔伦那家伙的暗杀目标,所以换一个吧。” 甘雨的眼眸一眨,撑着侧脸,温柔微笑:“不用担心,他动不了我的。” 中原中也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他仰倒在椅背上,用袖子遮住眼睛,一动不动,呈现出了长达一分钟的非静止画面。 “住、住我家是吧?”他差点咬到舌头,语调竭力保持镇定,“行,那我今天就去准备,甘雨你晚上把东西拎过来就好……住址我给你。” 此时,向服务员讨要了一支钢笔和一张纸,微红着脸写下公寓住址的中原中也,很光荣地忽略了一件事: 目前,港口黑手党没有人认识甘雨。 今晚发现他忽然领一个不知名的陌生女孩进家门,其他人会怎么想呢? …… 黄昏悠长,日影西斜。 中原中也诸事繁忙,他没法抽出一整天的空闲来陪甘雨,对于甘雨有可能缺失的日常用品,中原中也直接给了她一张黑卡,让她自己去采购,随便刷没关系。 甘雨心情略复杂地接过了卡,心说以后努力还给他吧。 甘雨需要的东西并不多,等她采购完毕,也才刚刚进入黄昏,她手里拎着两个购物袋,踏着夕阳余晖向公寓住址行去。 然后在小区门口被两个黑衣大汉拦截。 这两个黑衣男子皆肌肉虬结,身高大概有1.2个中也那么多,青筋暴起,皮肤黝黑,戴着墨镜,直接将枪一横拦住甘雨,作为守护黑手党公寓的门卫,从外表上看去就十分唬人。 黑衣男子凶恶地瞪着她,干巴巴地说道:“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明,这里是港口黑手党的领地。” 甘雨看上去就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还在上国中的那种,会跑到这个地方,很大的可能是不谙世事,误闯了。 港口黑手党不会滥杀平民,因此在第一次警告时,两个黑衣男子只是用语言吓唬一下她。 正常人就算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在看到他们手里的枪,听到“港口黑手党”的名号后,也应该脸色大变,匆忙逃走了。 然而他们看到,面前的蓝发少女在短暂的迷茫过后,立刻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啊,是这样的。”甘雨认真地解释道,“是中也让我来找他的,请问他在家吗?” 听到中也的名字,两个黑衣男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普通人不可能认识中也大人啊! 是熟人,还是伪装的刺客,是敌对组织的探子?但哪个探子会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黑衣男人的枪在蠢蠢欲动,神情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凶狠:“出示你的身份证明。否则,你再往前一步,将视为对港口黑手党领地的挑衅,我们会将你就地击杀。” 甘雨很是为难:“……” 可是中也和她分别前又没有留下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她掏出手机,刚想给中原中也打个电话,便听到摩托车由远而近的巨大呼啸声,她抬起头,只见红色的摩托飞檐走壁,无视物理定律穿过墙面,稳稳地刹在她的后面。 两个黑衣男人顿时绷紧了身体,对来者深鞠躬,正色道:“欢迎回来,中也大人。” “啊。”中原中也瞥到了甘雨,喜上眉梢,随即又被疑惑覆盖,“你来了啊,怎么不进去?” 甘雨无奈地看了眼他:“我被你的属下当作可疑分子了。” 中原中也一滞,尴尬地咳了两下:“抱歉,我的问题。” 他把摩托停到一边,走到甘雨身前,说道:“她是我的熟人,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今后会和我一起住的,好了,让我们进去吧。” 俩门卫:“……” 俩门卫:“?” 他们目光呆滞地转过身,目睹中原中也和甘雨一前一后走进了公寓,中原中也还伸手把甘雨的购物袋拎了过来,他们谈笑间上了楼,傻子都看得出来,关系有多亲密。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横滨大桥。 其中一个门卫小声说道:“额,要不要汇报给尾崎大人?说中也大人那啥了……” 另一个门卫猛地锤了下他的脑袋:“你个白痴!上司的私生活是我们可以过问的吗,干好你的事,好奇心太旺盛小心哪天就死了!” 二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眼观鼻鼻观心,当作啥都没有看到。 …… 往生堂。 胡桃转悠着走过客房,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三秒后,她又踱步转了回去,又看了看客房的门。 好家伙,猫眼都堵死了。 从台球酒吧回来后太宰治就再也不理她了,她喊啥都不回应,他们两个一前一后遛街似的,走回往生堂,然后胡桃就眼睁睁看着他把门一锁,与外界彻底隔绝。 胡桃那个愁啊。 猫闹起脾气来果然不是盖的,最要命的是胡桃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胡桃蹲在房门前,画着圈圈,长吁短叹。 唉,中也那边倒是轻易哄好了,过关了,太宰这里怎么就那么麻烦呢…… 第59章 雪霁梅香 “太宰?” “太~宰~?” 成功撬开客房一条缝的胡桃, 探头探脑,手掌拢在嘴边,作小喇叭状。 房间里分外昏暗, 夜幕将至时, 太宰治甚至没有开灯, 只能听到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 和打印机工作的轰鸣。 电脑屏幕透出无机质的青白色光, 照在少年的脸庞上,让那毫无表情的脸更显冷淡。 对胡桃的小声呼喊充耳不闻, 仔细一看能发现, 鬓边微卷发丝的拢盖下,若隐若现的黑色耳麦。 胡桃鼓起了腮帮子:“……” 她有点无奈,凑上去拿掉了太宰治的耳麦, 逼他不得不回头直视自己。 然后, 胡桃在他扭头的那一瞬间, 伸出爪子狠狠捏向他的脸颊。 “你到底在气什么啊!”胡桃发出了单细胞直女的声音, “真是的,你有什么不满倒是说出来啊, 什么都不说,我又猜不中你细腻的心思!” 嗡嗡嗡——打印机停止了工作。 发烫的几张纸被机器吐出, 太宰治挣开了胡桃的手,上去把纸张拿出来,搁在桌面上整了整。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轻软平淡, 听不出半点情绪:“没有生气哦, 胡桃想多了。” “真的?” “嗯。”太宰治的目光扫过电脑, 按下关机键, “没有生气的必要吧?胡桃又不是我的下属, 和我的组织也没有关系,只是个完全自由的个体,我没有任何立场干涉胡桃的决定吧?” 太宰治露出满分的假笑:“反正也和我没关系。胡桃一个人莽撞地冲上去送死也好,莫名其妙被牵扯进危险事件殃及池鱼也好,对我都没有什么损失,我为什么要关心?” 胡桃:“……” 好,她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 烦恼地揉了揉头发,胡桃打开灯,然后搬了一个椅子,坐到太宰治的对面,摆出促膝长谈的姿态。 胡桃的脑袋也许比不上剧本组,更不会你预判了我预判你的预判,但她性格中一个显著突出的优势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事情摊开来讲。 只要把话都摊明了,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麻烦的误会了。 这会儿,发现了她和太宰治之间微妙的隔阂,她立刻就准备对他吐露实话。 “其实我不是无缘无故找上门去的啦。”胡桃的表情很无辜,“那个魏尔伦,是我追查的,一种名为‘魔神残渣’的物质的宿主。” 第一个副本时的太宰治,情感值最后都没破20,肯定是没有记忆的。 胡桃只好再对他科普一遍魔神残渣的危害了。 “我身上持有能检测魔神残渣的系统,接触魔神残渣越多,能收集相关物质的信息就越多……”说的就是派蒙,“魏尔伦的身份我是不太了解,但他是残祟的宿主,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太宰治眼眸一动。 他意味不明地问道:“那胡桃收集到了吗?” 胡桃不好意思地比了一个能痛失韩国市场的手势,食指和拇指几乎贴到一起,只留下一点微小的缝隙。 “就一点点,一点点啦……” 她当然是有问过派蒙的,现在打开派蒙菜单,点击图鉴,就能看到新收集的魔神残渣相关讯息。 大部分还是空白,目前能知晓的,只有残渣特性和能量强度。 胡桃如实吐露:“能量波动微弱,传染性为D级,不足以构成威胁,但这不代表魔神残渣不强大。相反,它可能在被宿主控制和吸收……” “原来如此。” 太宰治神色一松,展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颜,眼眸都弯了起来:“早说不就好了。胡桃很诚实,我很喜欢你这一点哦。” 胡桃却半月眼,当场反客为主:“太宰一点都不诚实,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又是怎么找到台球酒吧的,和魏尔伦又做了什么交易呢。” 太宰治微笑:“好了,天色都这么晚了,好饿好饿~我要去吃饭了。” 太宰治施施然站起来,黑外套因惯性飘起,像是肩膀缝了扣子般掉不下来,他哼着歌走了出去,接着在门口前一厘米的位置,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冲力,把太宰治顶得一个趔趄,整个人被压在地上。 胡桃直接一个冲刺,拿头撞在他的背上。 她“仗势欺人”,把太宰治撞倒后,用体重压住了他,双手叉腰,仿若调戏良家妇女的村内恶霸,阴森森地说道:“给·我·说。” 太宰治:“……胡桃,这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这可太合适了!”胡桃气不打一处来,她的情报被套路完了,结果太宰治啥都不说,这公平吗,“说,你是怎么发现我在那的!不会往我身上装了定位器窃听器吧?!” 太宰治闻言睁大了眼睛,一副我好冤枉的样子:“我才没有,不信胡桃可以搜身嘛……” 胡桃顿了一下:“搜你的身?” 太宰治:“噫~变态。” 胡桃一巴掌糊了上去,黑猫“嗷”地叫了一声。 太宰治这倒是真话。 虽然有动过窃听器的念头,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仅对于胡桃一个人的话,他是真的表现得像个正常合法公民。 太宰治把上半身撑起来,语气软和:“是监控啦,监控。” 胡桃双臂环抱,继续听着。 普通公民可没法查到这么大范围的监控。果不其然,太宰治下一句话就自曝了。 “胡桃应该猜到了吧,我和黑手党组织有那么点关系。”太宰治也比了个痛失韩国市场的手势,以示友好,“其实我是港口黑手党的人哦。” 说罢,他便放下手来,平静地注视着她,鸢眸里晕染了明明灭灭的橙色灯光,星尘碎屑。 胡桃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她轻轻挑眉,笑道:“OK,了解了。难怪你老板这么黑心,工资都要克扣呢。” “就是。”太宰治深深点头。 典型的中立善良阵营,不会嫉恶如仇,也不是强道德型,有自己的底线,但和世俗普遍标准不同。 他心想。 “放心吧,反正你在这里,就是本堂主的人,我会罩着你的。”胡桃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哦对,还要再加一个护短。 …… 胡桃不愿去做饭,太宰治的厨艺一言难尽,两人默契十足地选择了外卖。 “蟹肉!” “你昨天已经吃过了!” “啊……蟹腿!” “有区别吗??” 两人在菜单上永远有分歧,胡桃其实是不挑食的类型,但也遭不住天天吃螃蟹,她今天索性独..裁了一次,下单两份咖喱蛋包饭。 往生堂只有两个人,他们俩却吃出了十几个人的热闹,胡桃和太宰在餐桌上打起了仗,筷子舞出残影,然而太宰治每每都因为体术略逊一筹而惨败。 “嘿嘿。”抢到了太宰治的小菜,胡桃眉飞色舞得意状,“谁让你非要把绷带绑住一只眼睛,不影响视觉吗?这边建议不要的右眼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太宰治把右眼绷带拆了,值得惊讶的是居然没有皮肤色差,他沉沉说道:“继续。” 两个幼稚鬼又打闹了起来。 期间,胡桃的力气实在太大,不小心把饭桌掀翻,她本人咕噜噜地滚到了另一边,和太宰治撞车。 咚! 两人又齐刷刷摔倒,只不过这回,胡桃在 胡桃被压得眼前一黑:“你好重……快给我起来!” “我明明是偏瘦的类型呢,反而是胡桃的肉有点多吧。” “??你说什么?” 胡桃不客气地掐上太宰治的脸,太宰治立刻还手,两个人从桌角滚到墙边,把整个客厅都糟蹋了一遍。 然后,他们听到了门铃声。 叮咚。 胡桃和太宰治瞬间顿住,齐齐抬头,望向门扉。 门铃响了好几声,因为迟迟得不到回应,便被门外的人手动拆开了。 高挑的金发男人走进了玄关,然后在下一秒停滞住。 魏尔伦:“……” 法国男人撤回了脚步,报以理解的目光:“打扰了,你们继续。我待会儿再来?” 胡桃怔愣地望着魏尔伦,忽然想起,太宰治和这家伙好像,似乎,今晚有约? 胡桃猛地窜了起来,把太宰治推到前面,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招来的人。” 太宰治瞥了她一眼,整了整领口,对魏尔伦说道:“久等了,你要的东西就在房间里。” 他们两人,一个淡定一个微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看得魏尔伦叹为观止,这年头未成年人都这么早熟了吗? 太宰治和魏尔伦的交易并没有避讳胡桃,胡桃亲眼看着太宰治回房间里,取出他之前打印的几张纸,递给魏尔伦。 那几个人的资料,放大的照片印在上面,依次摆开,呈现在魏尔伦面前。 尽管有所预料,但看见太宰治真的拿出了资料时,魏尔伦还是感到讶异:“你真的准备背叛港口黑手党了?” 那上面记载的都是魏尔伦瞄准的暗杀目标。 有了这份情报,他能省不少力气。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的目标里还包括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居然也在这份资料里。 太宰治的这种行为,称得上对组织的背叛了吧? 魏尔伦犹疑着他的动机。 “是的。” 太宰治坐在椅子上,侧头轻笑,犹如不属于世间的孤魂幽灵,茫茫然不知归宿,和方才与胡桃相处时,判若两人。 他说:“因为我已经厌倦了,港口黑手党,那里根本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比起什么没有的组织,魏尔伦先生反而让我看到了死亡的尽头……” 魏尔伦收起资料,转身离去,“好吧,看在你提供的这些,我承诺会给予你一个无痛的死亡。” 太宰治扬起虚幻的笑容:“慢走。” …… 当人走远了,胡桃鬼鬼祟祟地扑了上来,双手搁在太宰治的膝盖上。 她盯着太宰治:“喂,你是真心的吗?我棺材还没有做好呢。” 太宰治垂眸,按着胡桃的帽顶,把她的脑袋按了下去。 “放心吧。”他弯起眉眼,声音柔和,“我骗他的。” 第60章 雪霁梅香 日上三竿时。 往生堂的香烟仍不绝如缕, 弥散到客厅的上空,中式的桌椅正摆放在中央,有两人对坐。 “……所以, 胡桃决定好了?” “好了!”胡桃重重点头, 笃定道, “我已经和你解释过我要追查魔神残渣的原因了吧,所以魏尔伦事件我不可能坐视不管,太宰你是想看着我继续横冲直撞呢, 还是把我纳入计划呢?” 在魏尔伦走后,太宰治索性告诉了胡桃他的安排。 他给魏尔伦提供的暗杀情报,实际上有人为操纵的痕迹。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已经秘密转移走了,在各种外界因素干扰下,魏尔伦的暗杀顺序只能按照他给的资料来。 这样就能拖延足够的时间。 只是他在拟定计划的时候, 从始至终没有把胡桃考虑进去…… 胡桃双手撑桌,倾身注视着他:“我早就没办法置身事外,你也知道的吧?我已经把魔神残渣的事都告诉你了,我以为咱们算是合作关系了?” 胡桃寻求合作,也是出于对情报网的需求。 她单知道一个魔神残渣, 但她并不了解残渣的宿主,魏尔伦这个人。 从异能层面上看, 港口黑手党是专家。 太宰治的手指轻轻弹在了玻璃杯边缘,发出“叮”的清脆响声。 他没有回话,鼎内香烟即将燃尽, 最后一点余灰悄然飘落时,他才“嗯”了一声。 “可以哦。”他抬起头来, 眼里晦涩和明光交织, 拓下大片的阴翳, “我能答应胡桃,把你划入情报实时共享的对象,但是相对的,我也有一个要求。” 他的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破碎:“我是计划的总指挥,所以在正式作战的时候,胡桃要全程听从我的指令,不能擅自做出行动,不能对任何一项命令发出质疑……能做到吗?” 港口黑手党,向来都是军事化管理,对于下层作战部队的每一个人来说,“令行禁止”都是最起码的要求。 胡桃思考了一下:“我能先得知作战的最基本底线在哪里吗?” “任何”这个词语太宽泛了,胡桃不是不会听指示,太宰和她的脑力差距她还是知道的。但她要明确一点——来自港口黑手党的作战计划,是否会牵扯进无辜民众。 “不会。”太宰治顿了一下,“由于这次的目标危险度极高,不保证行动当时不会出现误伤……但是计划本身,并不存在利用平民性命的因素,也没必要。” 胡桃对他笑了一下:“那就行啦,我接受。” 胡桃轻飘飘地说接受,本该是一件好事,但是太宰治并没有露出丝毫欣喜的神色,反而眉心拧起,眼神更是阴郁。 他低头看着玻璃杯里的鸡尾酒,褐红的色彩几乎抹进了他的眼睛里。 “……真的好吗?”不相信,不确定,内心犹如破开了一个漏风的洞,填不满的安全感,在不断地向下坠落。 “让胡桃参与进自己的计划”——这对于太宰治来说,绝不仅仅是表面那么简单。 太宰治对自己有清晰认知,里世界流传的、对他的评价也揭示了他的本质。在黑色的世界,腐坏恶臭的泥泞几乎烂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是敌人厌恶恐惧的代名词,他是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他是下属深深畏惧的领导者,他是玩弄人心的、摧毁人性的恶魔。 可是在胡桃的身边,在这得以喘息的一隅灯光下,他可以把自己黑色的一面好好隐藏起来,和胡桃肆意打闹玩笑,不用去考虑怎么撬出情报,怎么处置俘虏……单纯的、快乐的,仿若一个真正的十六岁少年。 他把黑手党和往生堂割裂得很开,几乎是恨不得把它们安到地球的两极,永远不要相交才好。 不要让腥臭的血来污染这一方干净的世界,不要让她得知……他那丑恶不堪的另一面。 所以,即使胡桃亲口承诺了,保证她会听他的安排,太宰治的心底仍笼罩着一团驱不散的阴霾,不安感就像无底洞吞噬着他。 “真的好吗?” 一旦将她牵扯其中,让她接触了港口黑手党,见到他的那一面……会不会,迄今为止所有的一切,都要碎裂? “胡桃,到时候是会很辛苦的。”劝退的言论不自觉从口中吐露,昭示他真实的想法,还有他深深掩埋的逃避心态,“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了,当开始执行任务时,我不会顾忌到你的心态、你的承受能力……” “就算你亲眼目睹了人肉堆成的墙,我也会让你越过去;就算你被腥臭的脑浆和血气恶心得想吐,我也只会让你继续执行下一项任务;就算你受伤血流不止,我也只会说,没死就爬起来……” “你或许会受到不可逆创伤,或许会死在那里。我不会把下属当作是人,而是如何才能最大化利用好的一项工具。” 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恐怖的画面,而且这还没有夸张化,而是事实。 她和他是不一样的,太宰治明白这一点。 所以,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会被讨厌的吧。 她绝对会讨厌他,就像以往的无数个敌人、下属、同事那样,对他露出再厌恶不过的眼神。 与其那样,倒不如现在就让她放弃…… “啪!” 太宰治的脑门挨了一巴掌,他被拍得大脑后仰,甚至带翻了椅子。 他扬起头,眼里的懵然还未散去:“胡桃?” 胡桃的帽子都歪了,她没来得及扶,只狠狠地盯着他,试图用眼神传达出自己的不满。 “本堂主深感失望。”她干巴巴地说道,“唯一的员工竟然是这么看待我的,柔弱娇气,意志不坚,出尔反尔……本堂主太痛心了。” 她捂着心口,微微躬身,好像真的被他伤透了心般,长吁短叹:“我以为我们有了共同目标就是战友,而不仅仅是生活中的同伴朋友了,难道你会对待瓷器一样地对待战友吗?” 太宰治:“……” 胡桃走到一旁,把他扶了起来,“我搞不明白,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原因。反正我是想十天十夜也搞不懂你的脑回路啦,但最起码的信任要有吧?” 太宰治默然不语,胡桃看了他一眼,大声叹了口气,算是终于服了他。 她去自己抽屉里,拿出了一纸契约,刷刷刷写好几行字后,摊开到桌子上。 “我是契约之都的人,在我老家,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胡桃说道,“所以,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和你签订契约。” “我会在行动开始后听从你的指挥,你要无保留地与我分享情报。并且我保证,不论作战期间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改变‘太宰治’这个人在我心底的位置。” 她唇角扬起,眼瞳如焰,灼灼其华:“你是我重要的人,此言为磐岩,亘古而不化。”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 太宰治的目光,从她的面庞,缓慢地、僵硬地移到了桌上的一纸契约上。 他的焦距是虚无的,似乎并没有在认真看契约上的文字,他垂下头,只是单纯地想避开胡桃的视线而已。 “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太宰治都是我重要的人”。 这一行字,就这么被她大大咧咧地写在了上面。 像极了她的温度,那股火焰要渗进他的皮肤,把他的血液蒸发,内脏烧焦,肌肉组织被高温烫坏,每一根骨头都灼烧到绵软。 太烫了。 他瑟缩着想抽回手,但中途被胡桃强硬而不容拒绝地按住,她牵着他的手,又挪到了那只笔上。 “签吧。”她说道。 于是,墨水落成字迹。 蝴蝶振翅,星火溅在了血肉组成的心脏上。 …… 太宰治对她说,要回一趟港口黑手党的本部。 既然他们话都说开了,就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了,把胡桃带回自己工作的地方,也方便他以后做布局。 胡桃倒是没有异议,她甚至有点蠢蠢欲动。 “好呀好呀,话说太宰,你们港口黑手党有认识我的人吗?”胡桃眨了眨眼,“需要我带点伴手礼什么的吗,见见你的上司。” 太宰治微笑道:“不用哦,胡桃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至于认识你的人,大概只有几个吧,人数不多,他们也都不知道你是谁。” 顶多是知道太宰最近搬家去了另一个地方,胡桃是房东,知道最多的不过是房东是曾经的“火蝴蝶”……然后就没了。胡桃的个人信息被太宰治盖得死死的,港口黑手党那边根本无从得知。 “胡桃要参与作战,不可能一个人单打独斗吧。”太宰治无所谓地说道,“所以就当是见个面,眼熟一下同伴就可以了,那些家伙你不必深交。” 按照他的安排,魏尔伦会先去当初的研究室,找到制造出中原中也的科研人员。 还有一段时间,足够他把胡桃带进五座大厦里溜一圈了,要互相认识的话,一场晚宴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胡桃听完,眼睛放光:“哇,那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这么大型的场合,我换一件衣服去?” “诶,胡桃有礼服吗?”太宰治转过身来,打量了一圈胡桃,眼神略微妙,“不行啊,就算有漂亮的礼服穿,胡桃也完全撑不起来呢……嗷痛!” 太宰治捂着脑袋,胡桃收起拳头,哼哼地扭过头。 这家伙,嘲讽谁身材不好呢!她听得出来! 太宰治嘶了一声,下手真重:“没必要,又不是什么重要的社交场合。胡桃是我带来的人,不会有人说什么的,保持原样就行了。” “……好吧。”有点小失望。 第61章 雪霁梅香 水晶灯倒吊着绽开层层叠叠的冰花, 温煦的灯光洒在大厅的每个角落,铺着酒红色桌布的餐桌上,盘子和酒杯整齐摆放, 晶莹流光。 大厅位于港口黑手党大厦第十楼,低阶级人员的身份卡无法打开这一层的大门, 也就是说, 能站在这里的, 基本都是具有一定地位的人。 除了极个别体术突出的,剩下的全都是异能力者。 电梯停下,门扉向两侧打开。 霎时间, 所有已到场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了门口, 注视着那两张过分年轻的面庞。 “是他……” 有人和身边的女伴窃窃私语,“那女孩是谁?” 胡桃是个生面孔, 这又是非常时刻,换做其他的场合, 极度排外的港口黑手党必然会对她展露警惕和敌意。 但他们愕然的是,与胡桃并肩而行的那个少年, 褪去了他们习以为常的冷漠神情,侧头看着她,眉宇都被灯光晕染了暖意。 是太宰治带来的人? 这个大厅,不过是披着宴会皮的战前动员现场, 他们起初搞不懂, 为什么要采用如此“温和”的方式战前动员,现在似乎摸到一点苗头了。 有侍者推着餐车走过,在撞见太宰治时, 对他恭敬行礼:“太宰先生。” 太宰治转身, 端起一个甜品餐盘, 用刀叉切开一小块蛋糕,兴致勃勃地投喂到胡桃嘴里:“这里甜点师的水准超棒的,就连我都会不小心吃多。来尝尝看?” 胡桃习以为常地张嘴含住叉子,咬下那一块蛋糕,并做出中肯的评价:“唔,是挺好吃。” “对吧~” 此番互动看得其他人面面相觑,这两人与战前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举止,太突兀也太显眼了,然而太宰治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兼总指挥,谁都不敢多哔哔一句。 尾崎红叶抬眸,轻笑着挪步走来,华贵和服犹如艳红樱花,飘然降落,举手投足间都带有江户时代贵女的优雅。 “这位,不介绍一下吗?” 太宰治稍瞥了她一眼,于是把胡桃揽住,带到众人的目光正前方。 “这位是新加入的参战人员。”太宰治和她靠得很近,肩膀几乎贴到了他的身上,“会是未来的战友,我们的一大助力。总之,目前是同伴,没有问题。” 友军的身份一出,其他人的神情顿时松缓。 有的人不放心地扫了两眼胡桃,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已经具备一定的目力,能轻易看出一个人的体术水准如何。 胡桃乍一看很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手臂纤细,手掌和指腹也都白嫩光滑,看不到一点老茧,很让人怀疑小小的身躯里是否蕴藏着与他们相符的力量。 太宰治扫一眼底下,瞬间看出了他们的犹疑,他的声音更加冷淡了:“无需质疑我的决定,至少‘火蝴蝶’你们应该有听说过吧?” 不少人眼底掠过恍然大悟,看向胡桃的眼神也变了。 原来是那位……可是等等啊,传闻不是说火蝴蝶嫉恶如仇,极端厌恶黑..道人员吗?她为什么会和港口黑手党合作? 不愧是太宰先生。 太宰治看向腕表,对他们说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安宁的晚宴了,趁现在填饱些肚子吧,以防变成最后的晚餐。希望你们的脑子里都还记着我说过的话。” 从理性上来讲,太宰治只有十六岁,是在场年龄最小的,地位也不是全场最高的——尾崎红叶还在那站着呢。 但是他只是淡淡地扫过他们,那股仿若从漆黑深潭里流淌而出的,冰冷而可怕的气势,就让他们打心底发寒,脊背上汗毛根根竖起了。 狙击人员咽了口口水,强撑着压力开口:“太宰先生,可否告知一下火蝴蝶小姐的行动安排?以便我们到时候互相配合。” 对啊,这个总要知道吧。 其他人眼巴巴地盯着太宰治。 胡桃超不自在,她首先受不了地咳嗽一声:“那个,我是胡桃,直接喊我名字就好了。” “胡桃届时会由我亲自下达指令,她不会和你们集体行动。”太宰治给出了回答,“为了降低计划泄露的可能,你们没必要知道她的安排。” “……是。” 眼熟也眼熟过了,菜式一盘盘地端上桌来,冒着勾人馋虫的香气,既然太宰治也没有交代的事情了,其余人便四散而开,享用起这顿“最后的晚餐”了。 他们都是能离太宰治有多远就走多远,期间有一两个人忍不住回过头来,然后猛地停滞住,眼睛微微瞪大,像是看到了什么震撼一生的画面。 太宰治拉着胡桃的手,似乎在和尾崎红叶谈着什么话题,胡桃没有参与,忙着低头干饭,嘴角都粘上了米粒,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仓鼠。 太宰治看到了,笑得眼眸弯起,他招呼着侍者取来餐巾纸,然后给胡桃擦掉嘴角的米粒。 “没人和你抢,胡桃是饿死鬼投胎吗?”他打趣着说道。 “这叫及时行乐!”胡桃倒是不觉得尴尬,阐述着她自成一套的人生哲学,“生命苦短,当然要珍惜每一个能尽情享乐的机会啦~” 太宰治声调轻快:“好吧。” 分毫不见方才对他们发号施令的冷漠阴晦,唇线弯起的弧度,也不是他们见惯了的那种,带着刀锋和金属的冰冷气息的微笑,而是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愉快之情从眼尾溢出,带动面部线条都为之舒展。 下属:“……” 他看了看胡桃那姣好的容颜,活泼可爱的气质,又看了看毕竟处在十六岁,青春期还没过的太宰治…… 啊这,这个区别对待,这个双标现场,空气里怎么掺了点狗粮味? 他也不敢乱猜,灰溜溜地跑到角落里,去和朋友小声说自己的惊人发现了。 尾崎红叶掩唇微笑:“你们感情倒是不错。” “大姐谬赞啦。”太宰治懒洋洋地说道,他环顾四周,没发现那道黑漆漆的身影,于是挑起眉头,猜到了一点,“那只小蛞蝓不在?” 尾崎红叶说道:“中也的话,大概没空回来参加晚宴吧,按照太宰君的计划,他大概率是在研究基地。” 太宰治“哦豁”了一声,眼里都透露着幸灾乐祸:“那蛞蝓要受苦了,可惜啊,没有看到现场版。” 尾崎红叶不咸不淡地瞥了眼他:“太宰君也最好快做准备,去接应他吧。” “嗨嗨~会记得的。” 话虽如此,太宰治的表情却怎么看怎么敷衍。 尾崎红叶在心里叹了一声,有些头疼地想道,果然还是和这孩子相处不来。 她也懒得和太宰治谈话,径直略过他们,在和胡桃擦肩而过时,她安抚性地拍了拍胡桃的肩膀,引来胡桃困惑的目光。 “小姑娘,你不适合在他的身边。”尾崎红叶垂下眸子,只是意味不明地、轻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还是趁早脱离为好。” “啊?”胡桃茫然状,还没来得及回话,尾崎红叶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股拉力,她猛地撞到了太宰治的胸膛上。 太宰治把毛茸茸的脑袋蹭到她的颈侧,眯了眯眼:“红叶大姐对你说了什么?” “说我们不适合。”胡桃吸溜着果汁,含糊不清地回道,“嗨,这不是废话吗,谁会和一个绷带浪费装置适合啊。” 太宰治:“……我被伤到了,心好痛。胡桃,你好过分。” 他眼泪汪汪地捂着心口,表示心脏已经七零八碎了,都是胡桃的错。 胡桃笑嘻嘻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真的吗?你这么脆弱呀~我不信,除非你把心脏掏出来让我看看?” “哇,胡桃真可怕。” 太宰治握住她的手指,把方才的玩笑话抛到脑后,“好啦,闲话就到此为止吧。待会儿我说的是胡桃部分的计划,你要认真听着。” 得到少女保证的太宰治,走了会儿神,有些漫不经心地想道,中也不在还真是少了好大一份乐趣。 他本来还能炫耀一下自己捞住的火蝴蝶呢。 …… 与晚宴上的轻松截然不同,这里回荡着冷冰冰的机械音,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里,期间夹杂着铁锈的气味,砖瓦构成了一方通道,鞋底叩在上面,杂乱的回响。 这里是当初的军事研究基地,根据“牧神”的资料拓本,制造出中原中也的研究人员,带着他前往这里。 “名义上,我是你的父亲,中也。”代号为N的研究者如是说道。 研究基地很庞大,通道错综复杂,N答应告诉中也他的情报,给出的要求是不能带同伴们去往地下,于是和他一同前来的那些人,亚当也好,甘雨也罢,都被墙面挡在了小房间里。 虹膜扫描完毕,又一道门开启。 中原中也抬起头,他的眼瞳倏然收缩。 如蛇状的管道插在巨大的圆柱形培养皿内,液体填满了容器,时不时有氧气泡浮上、破掉,而那液体中,沉睡着一个与中原中也容貌相同的少年。 “这位就是你的基因提供者,中也。”N对他这般说道,“他才是真正的人类,而你不是,正如魏尔伦所说,你不过是1228行字符串构成的人格代码,是异能寄宿的人造灵魂。” “也是只要具备指示式,就能轻易操纵的工具。” …… “抱歉,请让我通过。” 心脏在剧烈跳动,连带着氧气的摄入也变得急促起来,恒温装置被破坏,寒冷的冰气遍布每一个角落,守门的安保人员全部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躯体被冻僵。 甘雨强行破坏了钢筋墙面,直接闯进地下。 她不可能真的按照N的安排,在小房间里老实坐着,等中也回来。 尤其是——在派蒙系统发布警告,中也的标识变为危险的红色的现在! 她紧紧捏着阿莫斯之弓,从地下一层一跃而下,翻过栏杆,射穿天花板,来到地下二层。 接着,她的脸色僵住了。 鼻间充斥着腥臭的血气,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焦味。 那里,她的视野尽头,在封闭空间的另一侧,是一个审讯机器。 铁链绑着赭发少年的四肢,电击的声音不时传来,橘红的头发上沾着凝固的血液,白皙的皮肤也连肉翻起,被电击到烫焦。 “……中也?” 她倏地扭头,向来温柔的眼瞳里头一次闪过凌厉杀意,瞄准那个白大褂的研究人员。 “你做了什么?!” 第62章 西狩获麟 剧痛。 每一秒钟都是时间拉长的锯齿, 反复割裂血肉组织,焦烫的电流在血液中乱窜,是足以让寻常人类触发大脑保护机制的剧痛。 然而中原中也不会。 他的人格式, 那1228行字符串里,并没有编写有关他的自我保护机制的内容。 因此再疼也无法晕死过去,他的意识只会愈发清晰, 被研究人员注射的化学药剂开始在身体里起效, 不间断的电击加剧了这能将人折磨致死的疼痛,只为了加速血液循环, 药剂吸收。 汗水顺着鼻梁流下,钴蓝色的眼瞳黯淡无光, 迷蒙的幻象出现在了眼前,无规律地变化着图案。 N,这个创造了他的研究人员说,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人类。 为他的躯体提供基因的, 是那个与他有着相同容貌、却一生都被困在培养皿中的少年。构成他人格的, 是研究者根据“牧神”拓本编辑出来的字符串,是数量庞大的代码,冷冰冰的机械灵魂。 他恍惚间想起来, 好友钢琴人曾给他看过的那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五岁的他……正是因为那张照片,他才一度笃定自己是人类。 结果那张照片上是他的基因提供者……而不是他。 哈, 他连自己都能认错。 漫长的折磨仍在持续,N又下达了指令, 注射更大剂量的米达克, 中原中也狼狈的姿态被投射到显示屏中, 一众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看着他, 就像看着一行不断变化的数值。 “疼痛是会麻木的”——这句话,在今天被证明了只是个笑话。 当他好不容易习惯了之前的痛苦,以为这已经到达了临界点时,更激烈的、能崩断理智的疼痛接踵而至,他的承受极限早已崩溃,神经能感知到的所有外界变化都被疼痛覆盖,然后被一遍遍反复碾碎。 铁线缠绕捆绑在中原中也的双手手腕上,无数的倒刺扎进他的血肉里,以这种方式将他固定,但是手腕上的痛已经感知不到了,人体已无法分辨出痛苦是从哪里传来的,像是浸泡在十八层地狱里的熔岩浆里,只让人恨不得立即死去。 “唔……” 如同困兽的、濒死的苦鸣,只泄了一声便被中原中也掐断,他死死咬着唇,把下唇咬出了血丝,牙齿嵌进去,再也不肯发出一声示弱的声音。 N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如同恶魔的劝诱。 “原谅我吧,中也,这也是为了救你。” 隔着一层钢化玻璃,N就站在二楼的实验观测室里,“荒霸吐尊重你个人的意志,在已有人格式的覆盖下,我们无法再添加新的人格式,这会导致人格冲突、荒霸吐暴走,横滨说不准要出现第二个镭钵街。” “所以,要结束这种痛苦的话,中也主动放弃自己的人格就好了,主动将自己初始化,把荒霸吐放出来。这很简单,念一句咒语就可以。” 几度溃散又重新凝聚的意识,模模糊糊地听见了N的话语,中原中也抬起头来。 “汝,容许阴郁之污浊,勿复吾之觉醒……” 只要这样就行了? 渗出血丝的唇瓣微启,带出了支离破碎的言语。 “汝,容许阴郁之污浊……” …… N听到隔壁传来的警报声,拧了拧眉头,他把控制权交给自己的一个下属,不再观测中原中也的变化,转身走了出去。 中原中也却并没有多轻松。 大脑再一次被刺痛扎醒,密密麻麻的钢针嵌进了他的头脑血肉,他骤然失声,汗水从额头滑落。 很痛,极端的痛苦,扰乱了大脑的认知力,他眼前的幻象渐渐清晰。 起初,是“羊”的伙伴们,他们用那种冷漠的、责备的目光看着他,把他推出了圈子以外。 然后是港口黑手党的好友们,心照不宣地给了中原中也一个惊喜,为解开他的心结,弄到了那张“能证明他是人类”的照片。 接着是太宰治,毫不留情地嘲讽中原中也的狼狈样子,看着就让人生厌。 最后是…… 蓝发的麒麟少女,半跪了下来,温柔地抱住了他。 “不会再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了,中也。” 她的体温微凉,只让人感到安适,她注视着他,也仅仅是注视着他的这个人。 甘雨。 中原中也怔怔地望向那道身影,任由少女把虚弱的自己揽进怀里,他的话语像破碎的音箱,断断续续:“血……流了很多,会弄脏你的……” 心理防线全然崩溃,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哪怕是承受剧烈拷打也未曾闷哼一声的中原中也,无声无息地落下了泪水。 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全的小环境,能尽情舔舐伤口的港湾。 他声音嘶哑:“甘雨,我不是人类……我没有过去,我是拥有指示令就能肆意操纵的人造兵器。” 他没有童年,没有血亲,原来那一切都是美好的谎言。 前所未有的孤独攫住了他,那是比第一次从镭钵街醒来时,还要猛烈几百倍的孤独。 “中也。”甘雨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对他说道,“所以你在担心什么呢?” “……?” “如果你是担心那些人会利用指示令,摧毁你的人格。”她拂开中原中也的额发,看着那对无光的蓝眸,“我就去把他们除干净,把秘密销毁掉,这样你能安心一点了吗?” 误伤无辜?——不,别开玩笑了。 强忍着内心喷薄而出的怒火,保持面容上的温和平静,已经是甘雨的极限。 那些丧尽天良,拿人体做实验的研究人员,根本不算是人吧?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比她见过的魔物要恶心一万倍。 “不论中也是不是人类,”甘雨轻柔地放下他,站起身,望向二楼那层钢化玻璃,“这个世界上,能让我如此喜欢的人格……只有中也一个而已。” 他的手指,蓦地一颤。 “我现在就去把他们抓过来,让中也出气,好吗?”甘雨温柔地说道。 挟裹冰霜的箭矢破空而出,径直射穿了能抵挡住猛烈枪击的钢化玻璃。 自甘雨出现后,审讯装置就被她破坏了,这里异变突生,二楼那些怕死怕得要命的研究人员,也都逃得七七八八。 可是逃得掉吗? 甘雨的箭可以穿破比花岗岩还坚硬的魔物外壳,把魔物的核心炸碎,研究基地的墙,不过是一面纸糊的豆腐,坍塌陷落后,灰尘漫天。 为了治疗中也,甘雨并不能离他太远。 所以她扬起弓箭,眯起眼眸,箭尖瞄准了塌陷石堆的一侧,弦逐渐拉至满月。 嗖—— “啊啊啊!!” 石堆破开了一个洞,逃生通道的左侧穿进了一支箭矢,砌了钢筋的墙挡不住麒麟的箭,一名研究人员的右肩被直接射中,狠狠地钉在了地板上,他的右臂报废,惨叫隔着几面墙壁都能听见。 一个。 甘雨的重新拉弓,元素力聚集成箭矢,调整到另一个方向,骤然射出! “呃——”没来得及逃跑的科研人员右腿刺穿,鲜血淋漓,他艰难地爬了两步,紧随而来的第二支箭瞬间费了他的手和脚,血流如注,他只能在原地等死。 两个。 甘雨的眼神极其冷静,她靠着小地图精准定位,箭无虚发,之所以没有直接射中要害夺走性命,只是为了她承诺的那一句“把他们抓过来给中也出气”而已。 俘虏,当然要抓活的了,这么轻易就死掉的话,中也受的那些折磨和委屈也要一同埋葬了。这不公平。 冰箭在半空中散开,密集地射中好几个一起逃脱的科研人员,在惨叫中,沉闷的倒地声响起。 三个、四个…… 就在她又要拉弓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按住了她。 她扭头,只见中原中也半跪着身子,勉力支撑自己,搭在她腕上的手虚弱无力,一下子就能挣开。 他对她展露出一个轻浅柔软的笑,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显得他的笑容都虚幻而飘渺。 “可以了,甘雨。”中原中也叹息,“已经足够了。” 甘雨不是幻象,而是真真切切来到了他的身边……对他来说,这个事实就够了。 让中原中也感到难堪的是,方才在她面前露出了那样狼狈的、脆弱的一面,到头来竟然还要等甘雨来救他。 甘雨抿着唇,有些不开心,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弓。 她的治愈之力起了效用,一些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皮肤上残留着血痂的痕迹,看着无比赫人。 中原中也喘匀了气,对她说道:“N才是主使,他想要用新的人格式覆盖我,更进一步操纵荒霸吐,不必浪费时间在其他人身上了。” “N?” “对……N应该还持有着我的研究资料,他掌握了不少机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魏尔伦之后也会找上他。” “N在中途就走掉了,在这里应该阻击不到他。” 所以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甘雨敛眸,“我知道了。” “抱歉,甘雨。”中原中也把脑袋搁到她的肩上,轻轻闭上了眼睛,“我真的很感激……谢谢你能来,谢谢你救了我。” 把他从那绞碎了自我认知的深渊里拉出来,把那几乎压垮了他的孤独感驱散。 他在这里终于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却在跌落悬崖的前一刻,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眼皮撑开一条缝隙,蓝色的眼睛里波光流转,如大海泛起了涟漪,倦鸟恋着旧巢,已然萌生出了一丝丝依赖。 然后,他自暴自弃地把自己埋进了甘雨的蓝发中,让甘雨的气息包裹着他。 是甘雨救了他。 …… N强撑着从容不迫的微笑,注视眼前漂浮着的金发男人,握着遥控器的手紧了紧。 “魏尔伦,你确定你要现在杀了我吗?”他抬起遥控器,“可惜,你的弟弟恐怕不会那么轻松跟你走了……” 他按下开启键,大屏幕上登时显现出了审讯室的画面。 赭发少年搂抱着蓝发少女,恨不得把自己融进去般紧紧贴着她,贪婪地沉溺在她的气味里,不愿挣脱。 N:“……?” 魏尔伦:“……” 这副画面,似曾相识。 第63章 西狩获麟 一滴冷汗从N的额头上滑落。 白色的西装外套反重力式飘起,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在被重力压迫,器官挤向血肉里,骨头变形扎进了内脏中,痛得他眼前发黑,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捏紧。 遥控器踩在金发男人的脚下, 本来能拿来牵制他的、中原中也在审讯室里的画面也大变了个样, 大屏幕支离破碎, 早已漆黑一片。 魏尔伦曾经能反杀了“牧神”, 今天自然就不会对N有多心慈手软。 N的脸色涨成青紫, 痛苦地捏着自己的喉咙,无比艰难地吐出字句:“等……一下, 我知道……你想要的, ‘温柔森林的秘密’……” 压力忽地一松。 N径直摔在了地上, 疯狂地咳嗽,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大口大口地吸入氧气。 “你刚才, 说什么?” 如同被大型肉食动物盯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脊梁底端一寸寸往上爬,N伏在地面上, 也不敢抬头,求生欲支撑着他扔出自己唯一的筹码。 N喘着气说道:“和中也一样, 牧神在制造你的时候也添加了指示令, 被记载在‘温柔森林的秘密’里,随时能抹杀你的意识,放出封印在你体内的魔兽……你一直在寻找它, 对吧?” 他抬起头来, 直视着魏尔伦:“我可以把它交给你, 只要你放我走。” 魏尔伦的眼神渐渐沉寂了下来,犹如宇宙外历经五十亿年缓慢燃烧的恒星,从灼热变为一片死灰。 他一只手拎起N的后领,带着他飞了起来。 淡漠的嗓音透着死神阴冷的气息:“希望你不要骗我,否则我能把你的骨头一根一根拆下来,让你尝尽人类所能描绘的一切痛楚后,看着自己的心脏被剥离,凄惨地死去。” N心头一松,他知道这是魏尔伦答应他的条件了。 研究人员在心里呵笑,人造的产物,果然还是和人类有太大的不同……论起心狠手辣,阴谋多端,人类可是伫立在这个星球的金字塔顶尖。 魏尔伦甚至没有掩藏过自己的想法,他的弱点,他的私情,只要有心人稍一拿捏,他就不能轻举妄动了。 和人类比起来,还是太纯粹了。 如是想着,N被魏尔伦拽到了信号塔顶,没有梯子和绳索,他把他揪到边缘处,让N的一只脚悬空,只要魏尔伦一松手,他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而魏尔伦则悠哉游哉地坐在一旁,高空的风拂起他扎了辫子的后发,像是游离世间的神明。 N意味不明地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可以把‘温柔森林的秘密’告知你,但我也要提醒你另一件事……知晓它的人不止我一个,你应该还记得阿蒂尔·兰波吧?” 魏尔伦冷漠地觑了一眼他,已逝搭档的姓名并没有动摇他一分一毫:“然后呢?” “他留下了一份手札,我虽然没看过,但也能猜测到里面记载了不少机密……”N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意,“你背刺你的搭档,你猜他会不会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提前在手札里留下信息,以便后来人能直接控制你呢?” N的本意是想转移注意力,以求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魏尔伦笑了。 就好像N说了什么再滑稽不过的笑话,他的唇角翘起明显的弧度,那道夹杂着嘲讽意味的笑声被风携到了很远,他看着N,仿佛他是一个跳梁小丑,绞尽脑汁企图逃脱魔掌,甚至不惜说出了世界上最不可能的、夸张到可笑的推测。 法国男人笑够了,平息下来,用温柔而优雅的语气慢慢说道:“你错了,他不会这么做。” “阿蒂尔·兰波是个傻子,一块石头,一根木头。”魏尔伦咏叹道,“他要是有提前防备的意识,怎么还会中了我的招?一根筋的家伙,脑子里可不会有‘伤害搭档’的想法。” “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的。”魏尔伦说这话时的笃定态度,仿若是宇宙公认的真理。 N的身体又往外挪了几厘米,他面露惊恐:“等等——” “看来你是在对我说谎。”魏尔伦不免遗憾地说道,“不想再在废物身上浪费时间了,请你就这样去死吧,再见。” 他的手指松开,任由地球的重力拽着N向下坠落,他也不去看研究人员摔死的惨样,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尘,他决定返回研究基地,那里还有他牵挂的对象。 …… 研究基地尚且完好无损的空地上,充斥着少年们活力十足的争吵声。 “太宰!你这混蛋是故意的吧?拿我当诱饵?!” “啧,蛞蝓居然能发现。不过好歹是贡献出自己的价值了,恭喜,时间已经拖延够了哦。” “你至少跟我吱一声啊!” “那可不行,万一中也受不住审讯全供出来了怎么办?啊,话说我错过了中也被审讯折磨得破破烂烂的样子呢,好遗憾。” “……你想现在就体验一遍的话,我可以成全你。” 中原中也阴沉着脸色,身上飙的是真切的杀气,甘雨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把他往后拽:“算了算了,中也,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另一边,胡桃也拼命把太宰治往后拖,捂住他的嘴:“你可闭嘴吧拱火怪!” 太宰治不满地晃着手:“唔唔唔唔!” 胡桃把太宰治的头按了下去,看向对面的两个人。 甘雨迎上了她的视线,无比自然地露出一个微笑。 心神随动,心意相通,只有在自己的身边,才能具有最大的安全感。 甘雨拍了拍中原中也的背,示意他冷静一点后,便率先走向了胡桃和太宰治。 “魏尔伦不在这里,N也不见了踪影。”甘雨简明扼要地概括了现在的状况,“太宰,你打算怎么做?” 太宰治有些意外地瞅了一眼她,这人还挺自来熟的。正好看见甘雨和胡桃贴贴的双手,他眉头一挑,不动神色地从中间隔开了两个人。 “放心吧,魏尔伦跑不了多远,中也就在这里,他迟早会回头。”太宰治说道,“只要主动权在我们手里……” 忽然,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 本就破损不堪的研究基地再度遭挫,零碎的石块滚成一团,灯光忽暗,天花板当头砸下,而太宰治正好站在那个位置。 即将砸中他的前一刻,巨石轰然炸开,飞散出的小石子弹到各处,胡桃手持护摩之杖,稳稳地把战斗力全场最弱的太宰治护在后面,面露警惕。 “谁?” 太宰治轻咳了两声,挥散尘土:“果然来了……动作还真快啊。” 甘雨似有所感,在一片昏暗中,她精准地望向了外边的某个方位。 中原中也眯了眯眼,拨开乱石,唯一的通道被清理干净,那个朝他们走来的男人,身影逐渐清晰。 等到看见魏尔伦的全貌时,胡桃和甘雨忽地一愣。 在她们的视野中,金发男人体内的魔神残渣浓度急剧上升……几乎要隐隐挣脱压制着它的红色能量,这人刚才经历了什么? 他不是把N带走了吗?话说……根本没看到那个研究人员的身影。 “我明白了,中也。”魏尔伦轻声叹息,“暂时无法理解没有关系,我们以后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我不介意强行把你带走。” 魔神残渣的浓度,再次突破了一个阈值。 派蒙系统的警报声鸣响,震得她耳膜生疼,胡桃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把护摩横在身前,对太宰治说道:“这家伙不太对劲。太宰,你退远一些,会伤到你。” 魏尔伦好似知晓自己体内有魔神残渣,先前一直有意识地压抑着它,而现在,他选择放手不管了。 残渣的能量被他吸收殆尽,混入了缭绕在他周身的重力因子中,变幻为了全新的、不知名的奇异物质。 “胡桃,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太宰治却兀地出声,淡淡道,“作战期间,所有行动听从我的指挥,说过了吧?” 他递给胡桃一对无线耳麦,胡桃盯着他,眼瞳微微睁大:“可是现在——” “现在,”太宰治打断她的话,“已经开始了。” 魏尔伦的私情,实在太好利用了,他对中原中也的在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么中原中也就是这次计划的起始点,是钓到鱼儿的引线。 在无人察觉的四面八方,魏尔伦走来的路线上,各种隐蔽的角落…… 已经埋伏好了港口黑手党最大的异能战斗部队。 打响战斗的,是一颗子弹。 那不是普通的子弹,弹身上遍布黑色纹路,以远超极限的速度和力量破空而来,引发剧烈爆炸。 魏尔伦轻轻瞥了一眼。 轰隆! 明火引爆,连早有准备的其他人都不免被波及,尚未等到硝烟散去,头发丝般细长密集的藤蔓无声地破土而出,扎向了魏尔伦的双腿,细藤顶端,毒素蔓延开来。 绿色藤蔓在下一瞬间被齐根斩断,爆炸中毫发无伤的男人凭空一跃,拽着藤蔓反向拉扯,随着一道惊呼,操纵植物的女子被他拽出,然后狠狠地甩到墙上。 接着,是寒冰的雾气。 是冬将军的吐息,置身于西伯利亚的寒流之中,支撑人体活动的血液不受控制地降到冰点,液体凝固。 “能战胜个人的,是集体。” 在高处,太宰治凝望着这一片战场,轻轻笑道,不知在说给谁听:“那么能战胜异能者的——当然是异能者的集体了。” 对手只有一个,还是他熟悉到呕吐的重力使,可针对的方案实在太多了。 比如灼焰、比如寒冰,这些能直接影响气温的能力,受到的重力桎梏可以降到最低。 少女拔高了音调的叫喊,如此突兀地出现在战场上。 “退后——不要碰他!!” 那些重力因子上,纠缠着魔神残渣,会传染到人体! 甘雨及时的一箭,逼得魏尔伦中途改变轨道,停滞在了半空。 她顺带拦住了想冲上去的中原中也:“不要过去……不要碰到他,你也会被寄生的。” 魏尔伦愉快地笑了出来,“看来这里有一个知情的小姐?” 他轻飘飘落在了废墟上,眼神变得空茫起来。 类似卢恩文字的图样,攀上了他的额头,黑色图纹蜿蜒到脸侧、手臂,以及一切裸.露在外的皮肤,更加沉重的残渣气息,无止境地蔓延开来。 如同念诗一样,咒语的尾音消散在空中,他解放了自己的第二形态。 他的意识飘离远走,剩下的——只有魔神的余念。 第64章 雪霁梅香 夜色浓厚, 横滨郊外。 大风起,席卷残云,林木连根拔起,飞沙走石以超音速扬起, 割在人体上, 能生生嵌进人的血肉里。 黑色的、隐约泛着血红光芒的重力, 凝聚成黑洞般的球状, 物理法则坍塌, 强劲的吸力将地表土木撕成碎片。 与其说是“破坏”, 不如说是“吞噬”。 胡桃将护摩之杖插在地里,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形。 她一手拢着耳朵, 通过无线电传播而来的声音略带失真。 “胡桃?还听得见吗?” 胡桃靠在一棵风雨飘摇的大树后, 小声回道:“嗯。” “好。”太宰治言简意赅道, “那么魔神残渣就交给你和甘雨了,尽快把残渣剥离出来除干净, 后续部队才能上场。” 因为魔神残渣的存在, 人人都束手束脚,但凡被重力波触碰一下都有感染的几率,只能先让免疫残渣影响的甘雨和胡桃组队, 先行除掉残渣。 太宰治顿了一下:“如果实在勉强……胡桃拖延半个小时就好,我还有办法。没必要拼命。” 胡桃倏地笑了一下, “谢谢啦, 太宰。” 此时此景,最危险的其实是胡桃。 解放了第二形态的魏尔伦,在魔神残渣的加持下, 可以无差别摧毁一座城市, 胡桃堪堪将他牵引到郊外, 这里人群稀疏,误伤可能性更小。 甘雨是弓箭手,可以远程补箭,但是胡桃只能近战。 也就是说,她是距离风暴中心最近的人。 魏尔伦的发辫散开,半长的金发飘起,仿佛也染上了污浊的痕迹,黑色的符文蔓延到他的眼尾,无机质的眼球往另一侧转了转。 金色的蝴蝶簌簌地扑扇着翅膀,悄然钻进风暴眼,翅翼的边缘点燃了一簇火,接着形成燎原之势! 犹如烈火地狱,瓢泼浇来的焰色天河,护摩杖尖附魔星火,她被笼罩在一团赤色中,如剑劈开山岳,将罡风中包裹的重力之墙撕开一条裂缝。 胡桃的心里非常寂静。 她注视着魏尔伦,焦距落在他胸膛处的,一团黑气缭绕的晶状体核心上。 “呜啊!” 势不可挡的冲劲骤然停滞,火焰被重力阻隔,剧烈高温尚未侵入人体,便被狠狠踢飞。 小陨石撞到了地面,激起大片尘土泥灰,胡桃龇牙咧嘴,扶着腰站了起来:“疼疼疼……” 她擦过唇角的血渍,急促地喘了口气,眸里灼灼发光。 很快,魏尔伦发现,胡桃的攻势愈发凌厉了。 力道、速度,还有那火焰的黏性和猛烈程度,都与最开始不能比拟,胡桃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然而她却越来越兴奋,她整个人都如同一柄枪,卷起涛涛火海,在他的皮肤上,烙下了梅花样式的标记。 “……”魏尔伦注视着手心里火红的梅花标记,炙烧感源源不断传来。 他及时偏头,躲过冷不丁射来的一发暗箭。 操纵着这具身躯的魔神残渣,做了一个决定。 他抬起手来,黑色浓雾由浅变深,缓缓构筑成了另一个人类形态,然后一跃而起,朝甘雨的方向奔去。 想来,他也认为甘雨是个麻烦,并决定分出分.身来,亲自解决她。 …… 高空的无人机将战区画面传回,气氛愈发凝重。 中原中也快坐不住了,晦涩即将遍布蓝眸,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屏幕,在看到魏尔伦派出分.身阻击甘雨时,放在膝盖上的手忽地痉挛了一下。 他哑声道:“太宰……!” 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太宰治冷凉的嗓音从旁边传来,披着黑大衣的少年看都没看他一眼,视线同样落在屏幕上:“你要是想冲上去拖她们的后腿,你就去吧。” 中原中也不语。 他们都无法抵御魔神残渣的感染,一不小心被侵蚀了心神,保不准就会造成痛击友军,保护敌人的惨案。 尤其是中原中也,越是实力强大的人,越要小心防备着残渣入侵。 道理他不是不懂。 只是,看到那和甘雨缠斗起来的黑雾分.身,就像有一团火烧在心脏上,焦得发疼。 她在危险之中,他却只能看着。 每一次,都是被她保护。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中原中也低垂着头,一手插在了凌乱的发里。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 如刀子般的眼神,冷冰冰地剐在了中原中也脸上,太宰治看着他,中原中也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太宰治说道:“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胡桃的实力我比谁都清楚,她很强,但是还没有到能单挑魔神残骸的地步。” “她没有必要豁出自己的命来……她甚至不是横滨的人,她没有义务守护这座城市,对你们的性命负责。”太宰治的声音很轻,“就连让她参与进作战来,我都是不愿意的。可是我只能对她妥协。” 胡桃总是有办法令他让步。 太宰治的眼神空洞无光,疲倦之色从眼底漫到了脸上:“而且,她还是这种性格。” 越战越酣,受伤越多,攻击越凌厉,情绪越亢奋,就像一个战斗疯子,整个人沉浸在了战斗中——这种人,太宰治不是没有见过。 因为见得多了,他比谁都清楚,这种人最适合成为一个组织的刀刃,也是最容易在战场上丧命的类型。 无人机的头掉转了个,画面不断变化,太宰治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凑得近了,看到那一个蠕动的小白点,是一个灰头土脸的研究人员。 “N!”中原中也瞬间认出了他,“怎么回事,他还没有死?” “不,关键不在这里。”太宰治的眸光慢慢凝固了起来,一个猜想扼住了他的心脏,他盯着那个小白点的动作,将画面不断放大。 他看到N狞笑着,掏出一支装有小粉末的试管瓶。 太宰治豁然起身,戴起耳麦,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不见了往日的镇静,几乎称得上焦躁地说道:“胡桃,回来!” “那个人——还有第三形态,回来!” …… 啊,已经看到了。 精疲力尽的少女,靠着一棵大树,缓缓坐下,脱力的手甚至拿不起护摩之杖。 她的半边脸颊被血液模糊,安静不动地凝视着那空中纷纷扬扬的粉末,以及被粉末解除了最终形态的,“人造神明”真正恐怖的模样。 太糟糕了。 胡桃哂笑一声,闭上眼睛,听着耳麦里太宰治的声音,她懒洋洋地说道:“真是的,你们啊……怎么总让一个棺材铺的老板去打架啊。” “现在不需要了。”太宰治语速极快地说道,“胡桃,能量波动的保守估计范围在百里……我让直升机去你那边,你快点撤退。” “不行啊。”胡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发丝上的血液滴落,“不行啊……太宰。” 那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魔兽。 遮天蔽日,行走的黑洞,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地表重启,祂在研究资料中,被称作“人间末日”。 魔兽吉格,人类酿造的业果。 N狂笑着呼喊祂的名字,面容狂热而扭曲,祂跪在地上,用指甲刨着泥土,一遍遍地喊“吉格”。 魔兽转过身,一脚踩碎了N座山脉。 已经浓到用肉眼就能看清了,残渣的核心就在那里。 胡桃迈出一步,魔兽吉格前进的路线,她模模糊糊地在脑海中有对应。 她记得,那里好像……有一家孤儿院。 要赶过去才行。 “胡桃!”不稳定的电磁波干扰着,太宰治的话越来越听不真切了,“你要做什么?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了会听我的指示——” 他仿佛预感到了自己要失去什么,恐慌攥住了他:“你答应过我的……” “对不起啊,太宰。”胡桃温柔地对他说,“最后任性一次,行吗?” “不行!” 滴滴。无机质的电子音代替了人声,联络彻底切断。 太宰治像一个雕塑,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中也。”他放弃了,双手撑在控制台上,低垂着头,头一次用这种语气对自己死对头说话,“……把她带回来,拜托你了。” “我不能……”不能失去她。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你不说我也打算这么做。还有,甘雨那边,也拜托你了。” “好。” …… 甘雨和胡桃的方向南辕北辙,她被残渣分.身缠住,难以脱身,但她这边的战况,比起胡桃却是好了很多。 咔嚓! 冻结的黑雾瞬间破冰,大量冰元素力趁机入侵,把残魂一丝丝剥离。 最后一箭,终结了分.身的命运。 甘雨擦干额角的汗水,抬头看向天空,那里有一架直升机缓缓降落。 “你认识胡桃,对吧?”太宰治望着她。 “嗯。”甘雨点头,太宰治的下一句话还没到,她就像提前预料到了一样,说道,“那是胡桃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预。” 太宰治嗤笑一声:“死了也无所谓吗?” 甘雨不作答,她只是避开了太宰治探究的目光,安静地看着窗外。 直升机上的气氛,很是僵硬。 太宰治别开头去,二人默然无言。 现在的一切都是在和时间赛跑。 胡桃要在魔兽吉格之前赶到孤儿院,拦住祂,摧毁魔神残渣。 中原中也要在胡桃身死之前找到她,把她带回来。 而太宰治和甘雨,要去接应那两个人,在支援尚未赶到之前,重新困住魔兽吉格。 …… 只是,真的赶得及吗? 越是用力去攥住什么,越是会从指缝里溜走,犹如握不住的泥沙,结局终归是失去。 直升机在重力因子的搅乱下被迫降落,太宰治扶着舱门,他望向天空。 残渣的核心破碎,那萦绕不散的黑色雾气终于消失。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看到失去了光芒后的金色蝴蝶。 不认识的银白发男孩抱着她,哭着喊姐姐醒一醒。 中原中也沉默不语,没有与太宰治对上视线,魔兽吉格没有死,他必须时刻防备着可能再度到来的突袭。 孤儿院完好无损,没有人出现伤亡,魔神残渣消散,他终于能放手一搏。 只不过…… 蝴蝶折了翅,跌落至泥尘。 第65章 雪霁梅香 中岛敦听到了巨兽的嘶鸣。 是黑云压了城池, 花折草欲摧,风声鹤唳中,阴影犹如没有实体的恶魔从地底往上爬,用它臃肿庞大的身躯, 罩住了蝼蚁般渺小的人类, 口器微张,声波撼动山岳, 鼓膜破损, 血丝溢出。 心脏像是跌进了无底的黑洞,落不到实处的恐慌感,在一瞬间涨满了他全身。 汗毛竖起,细胞在战栗着, 本能、情感和理智都驱使着他躲进狭小的储物柜中, 企图从密闭黑暗的空间汲取一丝安全感。 然而, 他却做出了违背本能的, 让接下来的他悔恨不已的决定。 他拉开了孤儿院的侧门,悄悄探出了头。 无月之夜, 暗色浓重, 伸手不见五指, 只听呜呜的风声刮过林木,似婴儿的啼哭。 他仰头看去,眼瞳蓦地一颤, 点亮了万里烛火, 竟流露出不合时宜的——惊艳。 他看到了焰色蝴蝶从天而降,在这黑暗中唯一的光团。 …… 胡桃勉强在魔兽吉格抵达之前, 拦在了他的去路上。 她的身后就是孤儿院, 位于偏僻的市郊区, 却不幸地坐落于魔兽吉格的行进路线上,眼看着要成为祂脚下的尘埃。 胡桃并不打算与祂硬碰硬,她的目标只有魔神残渣的核心。 金色蝴蝶重新凝聚成少女的实体,胡桃眼角余光意外瞥见孤儿院侧门角落,一个暗自探出头来的白发男孩,她吓得心脏都快停跳。 “回去!!” 黑雾涌来,似最猛烈的毒素,过境之处草木腐蚀,化作毒水融入地下。 胡桃一手握着护摩之杖中段部位,迅速旋转,将其舞成圆扇,附着的灼灼蝶火喷薄而出,在空中张开一面火焰铸成的墙,烧尽毒素,黑雾变为烟气。 胡桃并不恋战,她急忙扭头,抱住那个明显吓傻了的白发男孩,几个纵跃跳到屋檐上,躲开了魔神残渣的侵袭。 “老老实实待着。”胡桃没好气地说道,“把孤儿院的其他人喊起来,见势不妙就赶紧跑,听到没?” 留下这句话,她又只身一人冲上去和那怪物搏斗了。 中岛敦紧紧抱着膝盖,他能感觉到自己腿部的颤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快点跑起来,快点通知院长,快点去让大家逃命……大脑疯狂地发出指令,但是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像是控制中枢的神经分了家。 太恐怖了,眼前的画面,足以成为男孩一生的梦魇。 那是宛如高纬度生物的威压,散发着“神明”气息的魔兽,其高大如山脉,他竭力抬头望去,竟是望不到腰部以上,那早已超出了他的视野范围。 这不是兽……这是天灾。 人类在天灾前只能哭着祈祷逃命,脆弱到轻易就能被摧毁,洪水、地震、雪崩、沙尘暴……短短数秒就能将人类经营百年的成果化为乌有,是上帝的责罚。 可是,她在做什么? 那个女孩子,竟然敢冲上去,竟然企图以凡人之躯,撼动神明。 中岛敦的感知还在,他明明看到了胡桃身上的血渍,闻到了那充斥鼻腔的腥臭味,触目惊心的伤势,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流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是蚍蜉撼树,是飞蛾扑火,她怎么拦得住那么可怖的魔兽? 中岛敦抠着房檐上的砖瓦,让锐利的边缘割破自己的手指,疼痛勉强唤醒了他的神智,他第一反应是带着哭腔,大喊道:“姐姐——你快逃啊!!” 胡桃没有听见。 为了集中精神,潜意识中,她把其他感官降到最弱,心脏疯狂地跳动,泵出灼热的血液,充盈到身体的每一处。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中的那一点,放轻了呼吸。 看见了。 魔兽吉格抬起左臂,想要将她砸落,然而就在那一空档,藏在胸膛处的残渣核心暴露了出来。 凌冽的拳风已经到达,左耳嗡嗡失聪,耳膜破裂,渗出了血液。 胡桃没有去管,她双手握枪,温度节节攀升,随后在细小蝴蝶的缠绕下,护摩之杖骤然掷出,枪尾之后,似有虚幻的幽灵露出一角,在空中飘荡。 梅花印同时引爆,幽灵吐出冥间的烈焰,那是在人类灵魂中烙刻下的印记,是由人间通往三途川的最后一场炙热的颂歌。 其名为火葬,安魂之秘法。 ——蝶火燎原。 轰隆! 音爆接连破开,胡桃被魔兽吉格击中,洋娃娃般无力地倒飞而出,狠狠撞在了墙砖上,缓缓滑下,墙面上是几道骇人的血痕。 “咳、咳咳……”胡桃颤抖着扶住枪,勉强站了起来。 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发亮,擦干嘴角的血渍,安魂秘法一出,她的伤口奇迹般的复原了些许,胡桃的唇线扬起,扯出一个肆意的笑容。 刚才那一下,足够把魔神残渣烧成灰烬了,地图上再没有了残渣的能量标识。 她却还活着。 所以,这一回是她赢…… 思绪骤然中断,胡桃眼眸睁大,愕然地看着那静止不动的魔兽吉格,又开始抬起祂那巨型花岗岩般的脚掌,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骗人的吧。 魔神残渣,不是这只魔兽的动力核心吗?! 来不及思考,胡桃猛地窜上屋顶,把那个站不起来、说不出话的白发男孩提溜起身,她也懒得责备这孩子怎么愣着不跑了,死神就追在他们身后。 嘭、嘭、嘭。 每一次落足都能带动一次地震,胡桃把男孩扔进孤儿院的大门,让他速度去通知其余人,好在这回他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跑走了。 孤儿院的人不少,大多都还是孩子。 让他们疏散的话,至少还需要二十分钟…… 纵使是乐观如胡桃,此刻也不禁扯出一丝苦笑了。 算了,大不了搏命吧。 …… 中岛敦顾不得平日对院长的惧怕,赶忙冲进房间想喊醒院长,等他赶到之后,他才发现原来院长早就起来了,此时正匆匆穿衣,见到中岛敦,他直接一把捞起他,夹在腋下。 “孤儿院里还有其他孩子,一起走!” 中岛敦愣愣地被他夹着,这个姿势说实话,并不舒服,但这也是他最贴近院长的一刻。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院长被冷汗浸湿的背衫,原来他也会害怕吗? 认知产生了混乱,中岛敦下意识地避开目光,向后方望去,正是那一眼,让他的心脏差点从喉咙管里蹦出来。 他大声喊叫,嗓门破音:“姐姐——!!” 哪个人类能承受住山峦的撞击? 他看到胡桃在坠落,不断地下沉。 她砸穿了偏侧的院子,从屋顶破开一个大洞,重重地撞到地板上,把混凝土砸出一个巨型的凹陷。 中岛敦拼命挣扎,院长一不留神,竟是被他从腋下逃离。 院长大愕:“你!” 等他回头时,中岛敦爆发出了远超常人的速度,眨眼间不见了踪影,他就是想拦都有心无力。 中岛敦哭着挖开瓦砾,把胡桃从里面拽起来:“姐姐、姐姐……你还好吗?” 她只是个生面孔,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这些都无所谓,中岛敦只知道她救了他。 他不想让她死,但是、但是……真的有人能在这种冲击下存活吗? 中岛敦摸到了她的脉搏,他面色一僵,哀戚从眼里流出。 已经停跳了。 心脏也不动了,呼吸也停了,除了血液还是温热的,她的身躯都在渐渐冰冷…… 大滴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中岛敦发出了困兽般的呜咽,撕心裂肺地嚎哭着。 一个才十二岁的男孩,如何能直面一个生命在眼前的消逝? “姐姐、姐姐,你不要死,姐姐……” “吵死……了。” 少女的手指动了动。 她撑开被血糊住的眼皮,在中岛敦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她“起死回生”,身体渐渐恢复了生机。 可那只是风中一缕残烛,火焰温柔地摇曳着,随时会断绝。 她只靠最后一口气强撑着,但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她的力气流失得差不多了,除非中岛敦能在两秒内把她和他自己都转移到五公里外,否则魔兽吉格随时都能捏死他们。 中岛敦胡乱把眼泪擦掉,他想把胡桃背起来:“姐姐,你再撑一会儿,我带你走,我带你去市里的医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胡桃无奈地笑了笑,她说:“笨蛋。” 中岛敦怎么可能跑得过人造神明,天灾魔兽呢。 当那一股罡风从后方袭来的时候,胡桃几乎毫不意外,她的内心平静如止水,闭了闭眼:“喂,你听好了。待会儿朝西方向跑,使出你吃奶的劲跑,越快越好,不要回头看。” “如果在半路上遇到穿黑衣服的人,就跟他们说胡桃的名字,他们会明白的。” “还有,如果你见到了一个黑色微卷发、在右眼上缠绷带的哥哥,就对他说……” 胡桃的唇形动了动。 最后的话语,湮没在了爆炸声中。 中岛敦感觉背后骤然一轻,一股推力传来,他摔到在地,接着因陡峭的地势而狼狈地滚了下去,好不容易才重新站起来。 他四肢并用爬了起来,却再也没有回头,咬紧牙关,眼泪流到了嘴巴里,他拔开步子,拼了命地往前跑,按照胡桃的指示,不顾一切地跑! 风沙迷了他的眼睛,他听不到身后魔兽的嘶吼了,热浪滚滚扑来,他仍然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乳酸积压在肌肉里,酸到发疼的双腿机械地迈着脚步,直到他忽然撞到了一面“墙”上。 “啊!”他吃痛,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头来。 这才看见,把他撞倒的那面“墙”,其实是一个少年,赭发蓝眸,黑衣披肩。 中原中也拧着眉头,把中岛敦拽起来:“那边是什么情况?” 是黑衣服的人! 中岛敦一愣,随即劫后余生的狂喜攫住了他,他尚未平复呼吸,三言两语地对中原中也解释清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切,想到那独自断后的胡桃,他又忍不住流泪了。 “先生,您去救救姐姐吧……求您救救胡桃姐姐……” 中原中也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没有多话,一把揪起中岛敦单薄的领子,抛下一句“抓紧了”,便操纵着重力,划破风障,红光乍起,以极快的速度飞掠到了那家孤儿院。 他也希望着,在他赶到时,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份希望,破灭在看到少女尸体的那一刹那。 魔兽吉格痛苦地倒在地上,双手变成了焦灰,她以命换命的方式,为孤儿院的人们拖延了逃亡的时间。 然后,自己迎来了第二次死亡。 这回,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了。 …… 缄默弥漫开来,中岛敦死死压抑着啜泣声,渴望能再次看到少女睁开眼睛,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迅速流失的体温,怎么呼喊都不能让她醒来,他恍惚间意识到,这回或许是真的,再也不会醒了。 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机械地、迷茫地,一步一步走过来,踩在泥石上,发出咯嚓的声响。 蝴蝶身殒,烈焰成灰。 太宰治蹲下身来,拂开胡桃粘在额前的发丝,把丢失的帽子捡过来,然后轻柔地重新戴在了她的头上。 他的下颌抵着胡桃的发顶,将她抱在怀里,尸体的温度是冰冷的,和她完全不相符的冰冷。 他对自己说。 看吧,这就是你的安排。 第66章 西狩获麟 不成形的焦状物变成了小丘陵般的灰尘, 被狂风一扬,犹如沙尘暴平地而起。 漫天灰色,视线被覆盖大半, 太宰治把了无生息的少女打横抱起, 走上了直升机。 战场并非适合他待的地方, 包括胡桃豁出命也要保护的、那个银白发的男孩,太宰治也一并带到了安全地带。 中岛敦紧闭双唇, 不敢吭声, 唯有泪水还在眼眶打转,他安静顺从地随着太宰治上了直升机,看着双马尾散开的少女,慢慢地抱膝蹲下, 习惯性地把自己塞到了阴影的角落。 十二岁的年龄, 已经懂得一些世事了。 他如今十分清楚,胡桃——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女,究竟是为何会命丧于此。 是为了他…… 是为了救下他这条微不足道的命, 她才留下断后, 燃尽生命中最后一缕烛火, 也要将他安全送去战圈之外。 中岛敦发自内心地认为不值得。 以胡桃表现出来的实力,她即便打不赢魔兽, 跑也是跑得了的。所以全是被他拖累了后腿。 换句话说,是他害死了胡桃。 这份沉重的现实压在他的头顶,负担着一个生命的重量,把那尚未长成的白发男孩压得脊背弯曲,头颅低垂, 呼吸都不再顺畅。 他甚至忍不住心想, 要是那时候死掉的是他就好了, 用他的命换她活下去,一笔多划算的买卖…… “你是不是在想,那个时候死的是你就好了?” 淡漠的嗓音,如同平直单调、无止境向前延申的白噪音,嗡嗡地在大脑内部回响,听不出一丁点的感情起伏。 中岛敦茫然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眶里是今夜被泪水洗涤无数次的眸子,他愣愣地望着太宰治,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太宰治把胡桃平放在地上,这狭窄的空间里没办法找到能安睡的舒适之处,只能委屈一下她了。 他把纸巾用矿泉水打湿,轻柔地擦拭起了胡桃脸上的血渍。 过了好一会儿,太宰治说道:“如果你现在还是抱有这种想法的话,我不介意亲手把你从这里扔下去,或者对你的太阳穴开一枪,你自己选择吧。” 这言语太冰冷,吓得中岛敦浑身一抖,他恐惧地盯着面前的黑发少年,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中岛敦是第一次见到他,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但奇怪的是,仅仅是这么短的相处时间,他面对太宰治时心底蔓延的畏惧,已经比他面对院长还要深刻浓厚。 那是实打实的杀气,太宰治是认真的。 “看吧,现在你还知道远离我,不是求生欲还在吗。”被人当作洪水猛兽,太宰治很是无所谓地说道,“这样就好,保持下去吧。” 他把胡桃脸上的血渍慢慢抹干净了,又倒了一瓶矿泉水,开始清洗她满是脏污的头发。 中岛敦的声音细不可闻:“可、可是……难道这不应该吗?姐姐她是为了我才……” “是啊,所以你要牢记一辈子,你的这条命是谁给的。”太宰治站起身来,转了个方向,梳理着胡桃脑后的头发,“她是因为你才会死的,所以你才要拼了命地活下去。” “不管你以后是跌到泥潭里了,在城市的沼泽里陷进去了,被人追杀也好,被人审讯拷打,痛到不想活了也好,血流干了也罢,给我挣扎着活下去。” 太宰治没有随身携带梳子,他只能用手指代替,让胡桃沾湿水的头发从指缝间游走,把纠缠成一团的耐心分开。 他的动作何其温柔,像是生怕扯痛了熟睡的少女,与之全然不相符的是他的话语:“每个人都有死亡的资格,从这个腐朽氧化的世界逃离是人类具有的最后的权力……除了你。” “你的命是别人给的,她希望你活下去,所以你必须给我活下去。”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光,晦暗无神,“连寻死的念头也不能出现,你没有这个资格。” 太宰治的嗓音空洞地回响在这片密闭的空间里,中岛敦安静听着,慢慢地,他竟是褪去了紧张和惧怕,心情开始恢复平静。 太宰治偏过头来,那僵冷的像是面具的脸庞上,缓缓浮现了一个虚幻而包含恶意的笑容:“当然,如果你还是不听话,我不介意亲自让你‘听话’起来,只要三十分钟就好,一定能重新让你感受到活着的美好吧。” 中岛敦捏了捏手指,不敢与之对视:“……是。非常抱歉。” 他低着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眼底流露的悲哀。 这个人好可怜,他心想。 明明比他还想哭,为什么却要笑呢? …… 魔兽吉格受到重创,祂的动作不可抑制地迟缓了下来。 变成焦灰的双手已经削弱了祂部分实力,倘若祂要运转能量修复伤口,此时就是祂的防御最薄弱的时刻。 也就是说,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必须要一击制胜。 绯红的光彩夺目耀眼,如同降临人间的小小太阳,其周围环绕着冰棱霜雾,抵御着魔兽吉格无孔不入的能量侵蚀。 又是直面魔兽的战场,又是只有他们二人的战斗。 当甘雨攀上中原中也的脖颈,由他带起时,她已经非常熟练了。 “中也。”甘雨远望着那赫人的魔兽,眼中坚定一如往常,“还是像以前那样……拜托了。” 或许是由于作为载体的魏尔伦是人形,魔兽吉格的外形也酷似人类,躯干、四肢、耳朵、眼睛……基本都能找到,但是比起人类的渺小,魔兽的体型实在太大太大了。 若是没有人拦住祂,这只魔兽能在十分钟以内踏平横滨,一日之内毁灭岛国。 这就是当年世界异能大战时,人类创造出来的灭国级兵器,是人类一切恶性的结晶,其诞生之初,便注定了只能带来死亡和毁灭。 而现在,人终将自食恶果。 麒麟仁兽发出不忍的叹息,她的蓝发被高天的烈风扰乱,来自巨型魔兽的压迫感当头袭来,她手腕没有抖动一下,将阿莫斯之弓架起。 既然魔兽吉格的外形酷肖人类,那么人体的一些要害,也许也能削弱祂的实力。 在魔兽吉格将祂的头颅缓缓转过来时,甘雨动了。 她拉起了第一发箭矢,霎时间,此方天地的所有冰元素犹如受到了某种吸力,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她的箭尖愈来愈亮,霜雪的波纹一圈圈扩散,恐怖的能量藏蕴其中。 嗖—— 来自魔兽的重力能量罩同时竖起,一共三层,是祂猝不及防之下能调动的最大限度。然而只听接连不断的三声剧烈碎响,护罩如粉尘般炸开,那支箭势如破竹,横穿云层,骤然击中了祂的左眼。 有黑红色的能量从魔兽的左眼眶泄出,祂不受控制地退了两步,用于修复自身的能量大增。 不论是上次在研究基地,还是这一回击破魔兽吉格的能量护盾,甘雨的箭,从来没有被任何东西挡住。 它只会精准地击中瞄准的目标。 随后,冰莲花朵朵盛开,气温骤降之下,水汽凝结成雾,很快就弥漫成一片。 冰莲花持之以恒地削着魔兽吉格的行动力,祂嘶吼一声,地动山摇,声波激起落叶无数,地壳瞬间开裂,冰莲花也同时破碎,将霜覆在了祂刚长出来的双臂上。 行动、视野皆受阻,魔兽吉格愈发狂躁,如同远古巨兽般的吼声一道高过一道,强行摧毁了面前的障碍物,驱散冰雾,声音远远扩散开来,整座城市被祂惊醒。 甘雨忽然闷哼一声,她的手臂沉重,有点抬不起来了。 是魔兽吉格的重力因子在影响着她。 但是,这份不适很快就被驱散,不仅那铅一样的重感退去,她像是凭空长出了羽毛般,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 她看了中原中也一眼,后者回以一笑。 魔兽抬起头颅。 这一刻,世界万籁俱寂。 天空比之前还要黯淡,这回连星星都不见了,巨大的黑色幕布罩在头顶上空,然后分裂出一颗颗无光的重力球,飘落下来。 力场干扰了附近的电磁波和信号,卫星无法将影像传出,人们的网络在同一时刻中断,电话、短信都困在了茧里,横滨变成了一座与外界割离的孤岛。 中也和甘雨的面色一变,那是连他们都感到危机的压迫感。 “中也……” 这一次,可能连冰元素都要被搅乱了。 甘雨握紧弓身,正打算提议让中原中也带着她靠近一些,中原中也却兀自降落,二人落在地面。 甘雨的目光疑惑,“中也?” 只见赭发少年抬手,把那从不离身的黑帽子扔到了一边,他回应甘雨的视线,钴蓝色的眼睛是最纯粹的认真,他对甘雨说道。 “甘雨,你还记得,我在研究基地里说过的话吧?我是由字符串构成的人格式,只要指示令正确,我的人格就会消失,我体内的荒霸吐也能同时被释放出来。” “在那之后,我去看了眼N的研究资料……除了‘解放’荒霸吐的指示令外,还有一道‘封印’的指示令。而解放荒霸吐后,我会失去意识。” “现在,我把它们全都交给你。” 中原中也抚着胸口,对她微微低头:“由你来操纵荒霸吐吧,甘雨。” ——我把自己交给你了。 第67章 西狩获麟 或许正是因为, 中原中也不是人类。所以人类那常见的丑恶嘴脸、劣根性,在他身上都见不到。 他是晶莹纯粹的钴蓝钻石,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烁烁发光。 信任被尽数交付, 浓厚的情感不掺杂质,他把人间兵器的启动按钮放到了她的手中。 ——我把自己交给你了。 ——我的生与死,皆在你的一念之间。 甘雨闭了闭眼, 她蹲下身来, 看着同样半跪在地的中原中也,轻柔地捧起他的脸。 她与他额头相抵。 在飓风骇浪之下, 巨兽的嘶吼如雷鼓鸣,声浪掀起了一波又一波, 方圆十里皆被夷平。 在这世界末日般的场景中,有谁在轻轻地念诗。 灵魂深处的共鸣,漾起涟漪。 “汝,容许阴郁之污浊, 勿复吾之觉醒。” 八年前,镭钵街大爆炸的噩梦, 地表流脓的疮疤,将于今夜复刻。 由科研人员亲手设定的“指示令”, 是一首美丽而忧郁的诗歌,那文字中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 能撬开封印灵魂的开关。 “神明”苏醒了。 红色能量的巨浪骤然决堤,与魔兽吉格的重力因子相撞, 肉眼可见的空间为之撕裂扭曲, 物理法则于此支离破碎, 两股极强的重力在交界线上展开拉锯战。 属于中原中也的重力能量是殷红的绯色, 而魏尔伦的重力则更显漆黑,这两方能量碰撞之际,甘雨仿佛听到了大地的悲鸣。 “咔嚓……” 地震来临,似乎地球的板块运动也受到了重力的影响,巨型板块相互挤压撞击,坚硬的地表撕扯得开裂,山脉在缓缓上升,又被蔓延出来的重力能量削平了山头,泥石流爆发,岩浆由平静变为活跃。 深夜的日本被惊醒了,尤其是横滨这座城市,感受着脚下的地动山摇,无数居民哭泣着祈祷,伏在地上,躲到房屋的三角地带,颤抖着抱头蹲下。 尖叫、哭喊声吵醒了这座滨海的城市,混乱一团的居民们争相逃跑,无法逃离的只能想尽办法找掩体躲下,求生欲前所未有地爆发了。 天灾。 只是这灾难般的力量太过强大,人类之躯如何可以承受? 甘雨勉强支撑住了自己,她遥望着那与巨兽厮杀的荒神,赭发少年的双眼已经出血,毛孔中渗出血雾,鼻、嘴里也在不断地流出血来。 他的身体正在崩溃…… 这样不行。 和魏尔伦不同,魏尔伦是完全放弃了人类形态,把魔兽吉格全须全尾地释放了出来,但中原中也是荒霸吐的安全装置,倘若他也释放荒神,那么作为中原中也的肉身将不复存在。 如果不完全解放荒神,该怎样战胜魔兽呢? 甘雨凝望着天空的战场,半晌,她收起了阿莫斯之弓。 她一步步走出,如履平地,每向前一步,她的身体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最先是麒麟的双角,由小变大,角上的纹路仿若活过来,顶端泛着暗色的红光。 然后是皮肤,白皙的人类肌肤被泛着光泽的鳞片覆盖,鳞片整齐规律地分布在肤外,宛如一身战甲。 麒麟足踏祥云,天降泽瑞,仁兽一显,万民祈福。 其身如麋鹿,其尾似龙蛇,双角崭露,披云戴星,祥瑞的三彩色缭绕在麒麟躯干边,照亮了被阴影笼盖的天空。 荒神和魔兽的厮杀中,加入了第三只兽。 麒麟不好杀戮,不代表这一种族弱小无力,只要祂们愿意,祂们会为了心中珍贵之物而披坚执锐,奔赴战场。 当年,甘雨能随岩王帝君四方征伐,开辟一片乱世桃源,靠的可不仅仅是她的神之眼和治愈之力。 麒麟强势参战,僵局瞬间扭转。 …… 非人类之间的战争,壮丽而又残酷。 甚至因为那三只兽超脱想象极限的恐怖力量,当横滨民众纷纷抬头时,呈现在眼前的景色,像是从神话里走出来的一样。 天空分割变幻成三种色彩,黑、红与蓝白交织流转,三只兽在空中搏杀,遮天蔽日,颠倒日月。 麒麟踏云奔来,在魔兽吉格被荒霸吐牵制的一刹那,狠狠地撕咬住魔兽吉格的颈皮,魔兽痛苦地哀嚎,大量能量从伤口泄出,而另一边,来自荒霸吐的攻击也让祂感到招架不住。 重力波仍然在扩散,无数自.然.灾害被他们牵引着相继爆发,下方的城市已经被全面惊醒,官方机构忙于疏散平民,即使是异能者的人,在抬头看天时,也只能感受到心头无边的胆寒。 那早就超过了他们的领域了,不是一个次元级的战斗。 这是一种世界级画家都描摹不出的美丽。 让灵魂都震撼的壮阔景色,是人类自远古祖先时,便在基因中代代传承下来的,对天地自然的无比崇拜。 有的人忘了危险,他们呆呆地注视着天空,竟是流露出了几分痴迷。 寒冷的雾气不知从何而起,冷空气随暴风雪迎面袭来,在这座城市,不合季节地降下了鹅毛大雪。 那纯洁的一片雪绒色里,麒麟驾云踏足,看着颓然倒地的魔兽吉格,收起前蹄,优雅地立于万天之上。 被迁移到安全区域的人们忍不住回头,他们看到那只美丽的麒麟低下头来,温柔地舔舐着一个赭发少年的伤口,即使他们都遍体鳞伤,血流如注。 慢慢地,黑雾散去,云彩重新合拢,挡住了那只麒麟和魔兽吉格的身影,不论人们怎么探头望去,都再也见不着了。 …… “咳、咳咳。” 将淤血从口中吐出,甘雨喘了几口气,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控制着降落,然后与中原中也纷纷倒在凹陷的地面上。 她望着天空,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她的力量几近枯竭,连自愈都无比困难。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艰难地用双手移动身躯,慢慢地爬到了那个赭发少年身边。 早在战斗结束的那一刻,她就用封印的指示令,把荒霸吐压制了下去。 但是或许是太晚了,荒霸吐对中原中也的损伤已经到了无法逆转的程度,在她的视野里,中原中也的口鼻依然在不停出血,生命体征迅速衰竭。 甘雨连一丝治愈之力都调动不出来了。她推了推中原中也的身子,呼喊他的名字。 “中也,中也……” 少年的意识也陷入了深度昏迷,无法对甘雨做出回应。 甘雨定定地看着他几秒钟,然后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她的手臂上不少细小伤痕都结了痂,体内能量在优先自我治愈,她无法操控这股本能的力量。 于是甘雨把正在修复的伤口,再一次撕破。 哗啦—— 鲜血瞬间喷涌出来,不少漏到了地上,还有一些,浇到了中原中也的脸上,流进了他的嘴里。 麒麟瑞兽,角、鳞片、皮肤、血液皆是天材地宝,以“治愈”为天赋的麒麟,其血液中本身就含有治疗的力量。 撕扯伤口的时候,甘雨眼皮都没眨一下,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中原中也,全身心都集中在了他不断消逝的生命体征上。 她的血源源不断地灌注下来,甘雨的脸色惨白如纸,然而眼睛却愈来愈亮。 中原中也的呼吸正在渐渐恢复,生机流失的速度减缓了。 ……但是还不够。 甘雨深吸了一口气,她俯下头来,随手凝聚出一支箭矢,硬生生刺破了自己的胸膛。 越靠近心脏处的血,蕴含的能量精华越是充足。 她双手拢起,接住那一泊珍贵的鲜血,然后小心翼翼地喂到了中原中也唇边。 血液濡湿了他的口舌,像是饥渴交加的沙漠旅人见到绿洲,少年无意识地动了动唇,将血液尽数咽下。 心脏部位的血,是麒麟吸食天地灵气后沉淀的生命精华,不仅对凡人如可治百病、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对于麒麟而言,这也是他们的存活于世的根骨命脉。 方才放了那么多血都无所谓的甘雨,在流失精血后立刻头晕目眩,同时,她听到了少年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世界上最安心的声音莫过于此了。 见中原中也的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甘雨才给自己堪堪止血,虚软地靠着他的胸膛,露出安心的笑容。 …… 闭目歇息良久,甘雨昏昏沉沉的意识,被少年的轻声呼唤喊醒。 “甘雨?” 睁开眼,中原中也那关切的面容立刻浮现于视网膜中。 甘雨反应过来,她这是靠着中也,不小心睡着了。 他们两人此时都分外狼狈,甘雨发丝凌乱,沾了不少泥灰,中原中也则被濡湿的血液黏住,现在大多结块了。 他们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都不由得笑出声来。 甘雨的嗓音难掩疲惫,她耷拉着眼皮说道:“结束了?” “嗯,结束了。” 中原中也一手搂抱着她,心里是奇异的宁静。 他本以为这一回,他必死无疑了。 能重新睁开双眼,能第一时间看到甘雨,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这让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是额外偷过来的一样。 “甘雨,对不起,又把你牵连进来了。” 他温柔地说道,“睡吧,等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好。” 甘雨含糊地“嗯”了一声,也不计较舒不舒服,转了个身继续睡了。 只是,在那如彼岸花妖冶盛开,艷丽绯红的淋漓鲜血中,有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交握。 第68章 西狩获麟 【派蒙:咦, 现在抽卡?你不攒原石了吗?】 【派蒙:唔,那好吧……】 虚拟天空上划过金色的流星,只有她能看到的空间里, 金色光华忽地散去, 一个少年款款走来。 他对她优雅地行了一礼。 “许久不见了。”他说。 …… 三兽之战的核心区,“满目苍夷”已不足以形容面前的惨状。 战后的清扫工作,最忙碌的是后勤, 最被优待的是战胜者, 而奄奄一息的败者,无人理会。 魏尔伦靠在废墟里的石堆上, 蓝色的眼睛空茫无神,没有焦距的视线落在空气的某个点上, 时不时颤动两下,证明他一息尚存。 他快要死了。 ……本该如此,倘若“搭档”未曾出现的话。 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熟悉入骨的, 属于彩画集的异能光芒将他尽数包裹,温柔得宛如回到母亲腹中的羊水, 即使从实验室出来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何种滋味,但这暖洋洋的骨头都酥麻的舒适, 想必差不了多少。 在亚空间的方块中,魏尔伦见到了久违的亲友。 “兰波?”他不可置信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而那已经身亡, 仅仅是被亚空间留住的一缕残魂的阿蒂尔·兰波,柔和了眉眼, 如同注视着没有长大的孩子, 充满包容的目光落在魏尔伦身上。 “我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保罗。”不属于此间的亡灵伸出了手, 与魏尔伦相抵,“你没有死,真的太好了。” 大脑的思绪产生了错乱。 魏尔伦无法理解他的话语,“是我背叛了你,把爆炸后失忆的你扔到横滨八年,让你葬身异国他乡,死后无人问津。” 所以,为什么还要对他微笑? “我知道。”兰波说,他蹲下身来,与魏尔伦平视,“保罗……你只是不明白而已。” “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灵魂,摆脱认知的枷锁……”兰波眉头微拢,无奈地笑了,“所以,【我】就是阿蒂尔·兰波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兰波,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异能特异点,利用彩画集的特性,成为了一个自相矛盾型异能体。 魏尔伦最在乎的就是他非人的事实,他永远不会想到,兰波会甘愿放弃人类的身份。 而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搭档而已。 捧在兰波手心里的,一个小小的金色方块,流泻出温暖的光。 魏尔伦的心脏早已被中也和甘雨扼杀,这个小小的金色方块,包含着兰波的矛盾型异能,可以为他接续上断掉的能量源。 换句话说,兰波把自己变成了他的第二个心脏。 魏尔伦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眼睁睁看着兰波将异能方块推进他的胸膛里,而搭档的残影,在对他轻柔一笑后,慢慢消失。 “等……等一下!!” 魏尔伦慌乱地伸出手,然而摸到一片空气,他碰触到的兰波残影散成一团光沙,星星点点漂浮远走。 他没想过,他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做。 他以为兰波是不会懂他的,人与非人的隔阂犹如天堑,兰波背后是禁锢他自由的法国政府,兰波是他无形的锁链。 但是,这算什么啊? 怎么会有人甘愿放弃人类之身,把自己变成一个异能体。 怎么会有人日复一日地将异能叠加,形成能适用于他人心脏的矛盾特异点。 魏尔伦扑了个空,残破的身躯顿时摔在地上,他没有起身,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动也不动。 接着,他慢慢地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滑落。 他咬紧牙关,不愿意让抽气声泄出,但是那忽然来临的悔恨太过汹涌,淹没了他的大脑,他的血液,他的心脏,他的全身都痛得微微痉挛,悲恸无声。 “对不起……”魏尔伦嗓音嘶哑,机械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没能回应你的友情;对不起,收到生日礼物的时候没有道谢;对不起……你已经死去这么久,我却现在才感到悲伤。” 他当初的愿望,真的很单纯。 他想把从实验基地抱出来的那个孩子,送到僻静淳朴的乡下,让他无忧无虑的长大,让他不用成为政府的兵器,不用遭受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他没有考虑到兰波的感受,他甚至没有和他诚心诚意的沟通过,多少误解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最终造成了这样的结局。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试图理解过你。 当我真正想理解你的时候,你却已经不在。 魏尔伦是人性缺失,情感不全的人造人,曾经的搭档那样照顾他,教导他,保护他,依然没有让他的心产生一丝波动。 他终于体会到了属于人类的情感,那几乎把他的内脏都碾碎,肝肠寸断的悔恨。 …… 有人的脚步声。 魏尔伦并没有反应。 即使有兰波给他的心脏,他受到的伤太多太深,不可能完全修复得过来。 他感到迷茫和疲惫,本身并没有多少求生欲了,只是一想到属于兰波的心脏在跳动,他还是勉强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一个少年,浅色头发,碧色双眸,衣摆随着走动飘起,长靴不紧不慢地叩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他的姿态从容不迫,好似不是走在废墟里,而是在某个学术研究的实验室中。 魏尔伦注意到,有金色的菱形星星,印在他的脖颈处。 “你好。”有着与外表不符合的沉稳,那少年对他说道,“我是阿贝多,一名炼金术士。” 魏尔伦眼底浮现出了嘲弄,现在的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这个想法终结于阿贝多的下一句话。 “或许我有办法能在特殊环境下留存已逝之人的灵魂,你有兴趣吗?” 魏尔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要我做什么?” 这个世界上,想要利用他的人太多了,他也习惯了被人当成兵器使用。 他并不介意这个少年利用他,只要他能言而有信,让他再见一次兰波。 阿贝多轻轻一笑:“我对你的构造很感兴趣,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成为我的助手。” “……一个人造人有什么好感兴趣的?” “因为我也是人造人。”阿贝多平静地说道,看着魏尔伦那忽然一滞的面色,补充说道,“只是我的诞生源于炼金术,所以我对你身上的技术很感兴趣,这个解释可以吗?” 阿贝多接着说道:“如果你是担心你的弟弟,我的实验室就在这座城市,不会离他太远的。” 他提出的条件,可以说是过于优越了。 魏尔伦不在乎这些,他关心的是阿贝多的能力,他所说的“炼金术”,真的能涉及到一个人的灵魂? 阿贝多领着他向前走,垂眸浅笑:“在炼金术中,黑土为初始,白垩为变化,当杂质抽除之后,纯净的东西就能保留在环境适宜的空间内,很简单的道理。” 说到此处,阿贝多顿了顿,他看向魏尔伦。 “炼金术的第三阶段是赤成,你知道它的含义吗?” 那正是魏尔伦方才经历的一切。 “赤成,是情感的炼化,是生命觉醒灵魂的最关键一步,赤色有可能来源于世间万物,亲近的友人,喜爱的玩具,陪伴的宠物……这些都是可供参考的样例。” “魏尔伦,你的赤色来源于谁?” “……” 无法回答。 说不出口的名字,停在了嘴边,吐不出咽不下。 阿贝多却好似知晓了一切,轻轻叹息后,便揭过了这一话题。 “走吧。” …… 甘雨是在医院里醒来的。 她朦朦胧胧,睁开了双眼,对着窗外和煦的阳光发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中原中也拉开门,猝不及防和甘雨对上了视线。 静默片刻后,中原中也喜上眉梢,他急忙走来,把手放在甘雨的额头上。 “总算退了。”他松了口气,解释说道,“你睡着之后就发起了高烧,我只好先把你送到医院。抱歉,我有很多事要处理,不能一直陪你。” “没关系。”甘雨说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中原中也挑眉:“早就好了,说起来还真是奇怪,解放荒霸吐会让我的自愈力变得这么夸张吗?就连医生都被吓了一跳。” 甘雨也笑了起来:“这是好事啊。” “……好什么啊。”中原中也搬了个椅子坐下,“你高烧到了四十度,我真的快被你吓死了。” 他带着丝丝鼻音地抱怨着,握住了甘雨放在外面的手,“看吧,还是冷的。”他强行把她的手塞回了被窝里。 “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都很顺利。” 中原中也言简意赅地为她说明了一遍。 魏尔伦那边,对外的宣称是已经死亡,但他貌似和一个不认识的少年走了,港口黑手党有搜查过,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人。 三兽之战引起的混乱很大,目前还在收拾烂摊子。 甘雨中途打断了他一下,“啊……带走魏尔伦的那个人,我是认识的。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嗯?”中原中也眨了眨眼,随即不假思索地点头,“好,我信你。” 中原中也简要地把外面的情况说了一下,甘雨听完了,却没有听到她最想要得知的信息。 “那个……”甘雨忍不住问道,“那太宰治呢,他怎么样了?” “那家伙啊。”纵然是死对头,中原中也如今提起他,也停顿了几秒钟,“天天住在那个往生堂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他捡回来的中岛敦谁都不见,森首领都劝不动他。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第69章 西狩获麟 往生堂。 中岛敦抱着购物袋, 小心地不让里面零散的东西掉落出来,把袋子轻轻放到木桌上。 “太宰先生,放这里可以吗?” “嗯, 可以哦。” 脱下了黑大衣的少年回过头来,从购物袋里挑挑拣拣, 拿出一份化妆盒, 轻快地说道:“就是这个牌子, 辛苦啦~敦。” 中岛敦拘谨不安地站着, 回应道:“是我应该做的, 太宰先生。” 自魔兽吉格事件结束后,中岛敦就被太宰治领养了。 刚走出孤儿院的他, 并没有自己曾经幻想过的兴奋和喜悦,相反,对未来的茫然如迷雾般充斥了他的心脏,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去哪里, 好在太宰治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太宰治并没有掩饰的想法, 中岛敦很快就得知了他在港口黑手党的职位,曾一度以为自己也要加入黑手党, 但就在他忐忑不安地向太宰治询问这件事时,后者回了他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 “加入港口黑手党?”太宰治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缓缓扬起一个浅淡的笑, 那目光看得中岛敦背后发毛。 然后第二天, 中岛敦就被太宰治一脚踹去了横滨市某私立中学。 滚去读书吧你:) 面对中岛敦的疑惑,太宰治是这样回答的:“你要是想成天惶恐不安地活在刀尖上, 被上司压榨, 被同事猜忌排挤, 被敌人埋伏追杀设计陷害,把命悬一线当作日常的话,你就来吧。” 如果做不到,就乖乖背起书包去上学。 中岛敦很快偃旗息鼓,对黑手党再也没了想法,只剩下对太宰治的敬佩更深三分。 那听着都让人胆寒的,不是人过的生活,太宰先生却好像习以为常了。 中岛敦非常感激他。 学校对他而言是宛若新生的地方,太多与他同龄的孩子们,但与孤儿院不同,那些人大都十分友善,对他热情相待,一起分享书籍、玩具和零食,上课偷偷开小差传纸条,放学后对作业答案,这种平凡而充满乐趣的生活,让中岛敦不安的心以最快速度平静了下来。 当然,日本这个国家校园霸凌现象普遍严重,像中岛敦这种无亲无故、中途转学,性格还老实腼腆的孩子,是最容易被人组团欺压的。 中岛敦在刚入学那段时间,不是没有遭遇过这种事。 他第一念头是闭嘴隐瞒,唯恐自己的轻举妄动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校园生活,他把自己仔仔细细地清理过一遍,确保别人看不出来他遭遇了欺凌,这才紧赶慢赶地回到了往生堂。 太宰治在那里等着他,就在中岛敦走进玄关的那一刻,淡淡的审视目光随之投来。 往生堂里很安静,中岛敦去洗了手,端碗筷,直到坐在太宰治的对面时,黑发少年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 中岛敦双手合十:“那,我开动……” “敦。”他听到太宰治轻柔的声线,“明天,我带你去学校一趟吧。” 中岛敦愣愣地抬头:“诶?” 那个时候,中岛敦还没有意识到,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卡在下午放课的时间点,中岛敦一如往常收拾着书包时,忽然听到走廊外传来一阵惊天的喧哗。 “啊!!” “那些是什么人?” “像是新闻上经常出现的……好可怕,妈妈告诉过我看到他们要赶快跑……” “他们、他们会杀人吗?” 走廊挤满了人,声音嘈杂成一团,中岛敦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往 五辆黑色的加长林肯,排列停靠在校门口处,从车上跑下来数不清的黑衣男子,个个持枪,眨眼间就控制住了校园门卫和保安,而在领头的那一辆车上,慢悠悠地走下来了一个黑发的少年。 中岛敦瞪大眼睛,用尽这辈子的自制力才没有惊呼出“太宰先生”。 黑发少年随身带着两名保镖,向教学楼走去。 校方吓软了腿,许多老师都躲在角落里发抖,心理承受力不强的已经双眼含泪,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哪里得罪过港口黑手党。 校长双股战战,没有办法,硬着头皮上前。 “请问,这位先生……?” “啊,你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吧。”太宰治挂着虚伪的笑,象征性地和他握了握手,“我家孩子就在贵校就读,你们的师资水平和整体环境我很欣赏,但就贵校的风气整顿问题,我觉得有必要与你们好好聊一聊呢。” 太宰治忽地扬起头来,精准地叫住了教学楼二层已经看傻了的白发男孩。 “敦,下来吧。” 刷刷刷——中岛敦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太宰治平静地说道:“我家孩子是近些日子刚转来的,可能不太适应贵校的氛围,但我想,这也不该成为贵校放任其他学生霸凌,老师对此视而不见的理由吧?” 他的脸上笑意愈深,校长腿软得就差没有给他跪下了,太宰治的声音柔得像是棉絮,却字字诛心:“地点是在第二条小巷的死胡同里,持续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吧?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辱骂、殴打、吐口水、撕书包和作业本……也许我还看漏了一些,毕竟我家孩子胆子很小,回家时还特意给自己清洗过呢。” 刚跑下楼来的中岛敦,正好听到这一番话,他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完全被太宰治说中了。 可是,他明明掩饰得很好啊……半个字都没有提霸凌的事,太宰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校长中年秃顶的脑袋上已经布满了汗水,他听到后面已经两眼发黑了,想法只有一个:这少年的西装口袋里貌似装着枪,不会随时准备着给我来一梭子吧? 实际上,并不会。 太宰治不打算改变中岛敦稳定下来的校园生活,他今天之所以如此大阵仗,只是让某些人把眼睛擦亮了好好看着,也算是给他们上一课——不要轻易得罪自己惹不起的人。 恐惧,是驯服一个人最好用的方式,也是太宰治最擅长的手段。 后来,校方拿出了十成十的诚意,雷厉风行地严惩了霸凌中岛敦的那些同学,而一般来说会闹到学校来的熊家长们,如今也一反常态地窝在家里不敢吭声。 谁敢闹啊!那可是港口黑手党啊啊啊啊!!万一不高兴了直接一枪伺候怎么办!! 中岛敦低着头跟在太宰治身后,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太宰先生……” “喜欢交朋友很好,我不反对。”太宰治揉了揉他的脑袋,“但是友情不是靠尊严换来的,你有反抗的资本,就去利用它,先保护好自己了,才能成为他人眼里能够平等相待的一个‘人’。” “别这种表情看着我。”太宰治的手下滑,一把捏住了中岛敦的脸,“我可没在学校里动手,就是吓唬了他们一下而已。” 短时间内,中岛敦的同学们或许会害怕他、远离他,但是校园生活那么长,中岛敦的个人魅力就在那里,重新被接纳也是迟早的事,太宰治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中岛敦的脸皮被拉扯,说话都含糊不清:“我知道唔……我没有怪太宰先生,谢谢您。” 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被欺凌,只是过去,从来没有人像太宰治一样会为他出头。 夕阳余晖从天际泄下,晃花了他的瞳孔,中岛敦迷迷糊糊地感觉,生活或许真的不一样了。 …… 中岛敦知道,往生堂里有一个房间,是他不能踏进的。 他不会贸然询问不该问的,看到太宰治把化妆用品都拎进那个房间后,他自觉地收拾好东西,回到卧室里写作业去了。 未完成的水晶棺椁,泛着黯淡的光。 棺材盖横置在一边,双马尾的少女安静地平躺在里面,除了没有呼吸,和睡着了没有差别。 太宰治拧开化妆盒,把里面的用品逐个挑出来,用不太熟稔的手法为她上妆。 胡桃并没有教过他妆容的画法,但他见过,要复制一遍并非难事。 唇瓣点上血色,口含朱丹,眼线描摹开来,似是梅花浸出的一缕芳汁,青灰色的脸孔被粉底涂抹,奇迹般地复原了生前的红润。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只有太宰治一人的喃喃自语。 “你救下来的那个孩子,我帮你好好照顾了……” “他对我说,你最后想传达给我的话语,因为爆炸,他没有听清。” “胡桃,”太宰治顿了顿,垂下眼睑,“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这将是他一生也解不出来的谜题。 他也曾去问过甘雨,那个与胡桃有着奇妙联系的少女,太宰治推测她或许知道点什么,然而等他开口询问的时候,甘雨也只是哀伤地望着他,什么都不说。 是了,那个时候甘雨甚至不在现场,她又如何能获知呢。 太宰治落成最后一笔,棺椁里的少女点缀了妆容,犹如一只栩栩如生的火蝴蝶标本,定格在了最美的那一刻。 太宰治把化妆用品收拾好来,手上的粉清洗干净,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庞上,许久不曾移动。 香灰颓散,烛火忽而摇曳。 墙上晕黄的倒影,悄然变幻,有谁俯下了身,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朱丹血色中,未干的殷红漫开,沾到了唇瓣上。 死寂的。 萧索的。 无法回应的。 ——这个吻里,有死亡的味道啊。 第70章 西狩获麟 甘雨是被清晨微冷的徐风唤醒的。 她勉强从被窝里钻出来, 看向窗外,深色的窗帘被风卷起,吹进几缕阳光。 她想把自己撑起身,胳膊却忽地一阵酸软, 啪唧一下重新摔了回去。 甘雨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柔软的床垫微微凹陷, 她的脸颊贴着枕头, 心里泛起了一丝无奈。 果然失去精血的衰竭是不可逆的……从什么时候起, 她也走起了弱柳扶风的路线了? 从上次大战结束后,甘雨就一直住在中也家里, 身体从健康完好逐步走向虚弱疲软,到了后来, 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八个小时都在床上待着,还要麻烦中原中也照顾她, 甘雨觉得很不好意思。 中原中也倒是一声抱怨都没有说,甘雨体质衰弱了, 他就把她好好安置在家里, 她有时候身体不舒服,吃什么都没胃口, 换了n多个厨师不满意后, 中原中也甚至去采集纯净露水,就为了她那一句“饮必甘露, 食必嘉禾”。 甘雨窝在家里,感觉自己快被养成废麒麟了。 她的心里过意不去, 想趁中也外出的时候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打扫一下房间, 擦拭灰尘什么的, 只是她没料到,上了虚弱buff的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 啪嗒。踩着板凳的她倏尔眼前一黑,意识短暂地远离了她,她重重地倒在地上,紧随而来的是尖锐的刺痛,盘子摔得粉碎,锋利的碎片边缘割破了她的手臂,她摸到了粘腻的血液,脑子懵了一会儿。 “——甘雨!” 晕沉的意识恍惚听到外界的兵荒马乱,她被搂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耳旁是剧烈到蹦出胸膛的心跳声,似乎有谁在不断呼喊她的名字,甘雨、甘雨…… 甘雨是在诊室里醒来的,一睁眼就撞进了中原中也那愧疚交杂的目光里。 “对不起。”不知道医生对他说了什么,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对她道歉,“我太忙于工作了,忽略了你的感受,一个人在家里很寂寞吧……是我的错。” “我以后会尽可能多陪你的,我这就去向boss请假。” 甘雨张了张嘴,挽留不住他的去意已决,然后她慢慢地放下了手,安静地凝望着少年的背影。 这不是完全误会了吗。 接下来的日子,就更加离谱了。 一般来说,甘雨的身体衰竭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只是现代医疗科技也好,异能医生也罢,所有人都对她束手无策,中原中也向森鸥外要了半个月的假期,窝在家里全心全意照顾着她。 先是把家里有棱角的家具都拿棉絮包起来,把危险物品放得远远的。 像是花瓶、盘子、碗筷之类可能砸下来的物品,中原中也索性搬到了新橱柜里。 他亲自烧饭、洗碗、收拾被褥,给甘雨削苹果香梨,恨不得把她绑在床上,连墙壁也用柔软的材料做成才好。 就像照顾一个出生不久、步履蹒跚的婴儿一样…… 要不是甘雨坚守底线,要求每天晚上必须要出门散步锻炼,她可能就要被中原中也投喂成一只胖麒麟了,能咕噜咕噜滚进海里面的那种。 甘雨回顾了下这一年来逐渐离谱的生活,她:“……” 她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用纸巾把咳出的血渍擦干净,再将整张纸毁尸灭迹。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 中原中也盯她太紧,身体恶化加剧,她瞒不了多久的。 至少、不能让他亲眼看到。 …… “你要去哪里?”中原中也肉眼可见地焦躁了起来,他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吧。”甘雨无奈地说道,“中也现在离开横滨的话,森先生那边会压力很大的。而且,太宰似乎成为了干部候选?中也不是说打死也不输给他吗?” 太宰治或许将要成为港口黑手党史上最年轻的干部了,中原中也在他晋升为干部候选的时候,郁闷地在家里狂灌几瓶柏图斯,醉醺醺地抱着甘雨,咬牙切齿发誓不输给他。 一旦被太宰治先当上干部,他对自己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模样,光是想想就要血压飙升。 甘雨还能怎么办呢,笑着拍拍中也的背,安慰他说中也一定没问题,中也超厉害的。 甘雨一直在隐晦地打听着太宰治的情况。 听说太宰治又从贫民窟捡回来了一个徒弟,只是这家伙实在不会养学生,拎回黑手党后不是殴打就是嘲讽,冷冰冰的话语比刀子还扎人,他的其他下属旁听都于心不忍。 与芥川龙之介相比,太宰治养的另一个孩子,中岛敦实在是幸福多了…… 对了,听说芥川龙之介偶然撞见过去接中岛敦放学的太宰治,不知是从哪里暗戳戳流传出来的,目击者描述得绘声绘色。 彼时的太宰治靠着车门,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表,等到铃声一响,中岛敦像只小老虎一般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兴高采烈地高呼“太宰先生”!而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宰治,也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摸摸中岛敦的脑袋,把小老虎塞进了副驾驶座里。 黑色的车辆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的车尾气,还有那目睹了一切,瞳孔地震的芥川龙之介…… 新一代钻石的恩怨就此结下了。 甘雨像是听奇闻轶事,向中原中也打听着港口黑手党的那些趣事,中原中也情商拉满,他专门挑着那些啼笑皆非、风趣幽默的故事讲诉,港口黑手党在他的嘴里变成了大型喜剧会社,尤其是吐槽太宰治时,甘雨能被他逗得乐不可支。 “甘雨”没有立场、也没有办法去接触太宰治,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关心着那个被留下来的人。 这种平凡又饱含趣味的生活,如果可以,甘雨是真的不舍得放弃。 甘雨告诉中原中也,她有非常要紧的事,必须离开横滨一趟。 中原中也的担忧几乎要喷薄而出了:“不行,你一个人走太危险了……” “中也,不是我一个人。”甘雨温柔地劝说道,“会有人来接应我的,他们你也都认识。” 中原中也犹疑道:“真的?” “嗯。”甘雨眼眸明亮,“而且,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照顾好自己没有问题。” 甘雨的面色红润,眼睛有神,精神气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中原中也回想起近些日子陪她夜间散步的时候,甘雨体力也渐渐恢复了,能呼吸平稳地抵达终点。 中原中也的心头一松,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了:“恢复了就好,只是你真的不需要我陪同吗?” “中也——”甘雨不满地俯下身子,拉近了和他的距离,“我可以视作对我的不信任吗?” 中原中也猛地一个后仰,避开甘雨的目光,面色微红:“当然不是……对不起,我没有在怀疑你。” “我知道了,我会等甘雨回来的。” 对上甘雨,中原中也的字典里只剩下“妥协”两个字了。 根本拿她毫无办法。 次日。 中原中也盯着玄关处的两个人,不小心把门把手扭断了。 给他一百个脑子他都想不到,怎么来接应甘雨的会是这家伙?! 魏尔伦偏了偏头,很是自然地忽略了中原中也针扎一般的视线,“好久不见,中也。” “你来做什么。”对待魏尔伦,中原中也不会有好脸色。 出乎意料的是,魏尔伦的心态,比起初见之时平和了许多,也更像个正常人了。 他往旁边撤了半步,让出身后的少年,解释道:“不是我,是阿贝多老师要来接人。” 被魏尔伦称作“老师”的人,从后面徐徐走来,看上去只是个和中原中也一般大的少年,碧色的瞳孔平澜无波,气质是属于学者的沉稳。 “你好。”他礼貌地说道,“我是阿贝多,是甘雨的朋友。” 中原中也不太确定地扭头:“甘雨……?” “是我认识的人。”甘雨收拾好东西,她小跑出来,歉意一笑,“久等了,二位。” 仅仅是从表面看去,甘雨和阿贝多很是熟稔,中原中也确认了对方没有敌意,便也放松了警惕心。 “甘雨。” 在与她道别时,中原中也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温柔的叹息漫过她的耳畔:“……早点回来。” 甘雨抿唇浅笑,低低地“嗯”了一声,只是她眼睑垂下,无人看得见她眸里的情绪。 魏尔伦和阿贝多皆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彼时日光正盛,中原中也伫立在玄关处,对甘雨挥了挥手,目送那三人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他并不知道甘雨打算去做什么,因为甘雨没有主动说,他就不会去问。 只是他相信着甘雨的承诺,相信甘雨在处理完她的事情后,会如约回来。在那之前,他会一直等着她的。 视线的远方,连小小的黑点都看不清了,中原中也才终于转过身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看着那充盈满屋的生活气息,看着那流落而下的安寂冷清。 良久,他叹了口气,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颓然地抬起手臂,遮盖住自己的双眸。 第71章 西狩获麟 阿贝多整理出了一份名单。 “我稍微调查了一下。” 他双腿交叠, 坐在转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分别递给了魏尔伦和甘雨。 “涉及到当初‘牧神’实验的研究基地一共有十二处,其中有两处在德国, 两处在法国, 三处在英国, 一处在意大利, 还有拉丁美洲和中东地区的四所。法国的基地已经被人为破坏了, 可以略过,剩下的需要我们一个个去确认。” 阿贝多抬头, 看着甘雨,眸光闪烁:“甘雨, 你的时间还剩多少?” “大概还有半年。”甘雨平静地回道,“很紧迫吗?” “半年……嗯, 把行程排紧凑一些的话,应该还来得及。”阿贝多沉吟片刻, 点了下头, “好,那我们就从欧洲那边开始入手吧。” 魏尔伦全程没有插话, 安静地看着两人讨论。 他们所说的“行动”, 是指把诞生出黑之十二号,也就是如今的魏尔伦的, 所有与“牧神”相关的研究基地斩草除根。 当初的异能大战结束得太过仓促,各国肯定还藏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涉及到人造神明的军事研究基地, 就是其中之一。 哪怕是日本这个小国, 在窃取了“牧神”的研究资料后都能凭空造出一个荒霸吐, 那么其他国家呢? 太危险了,这简直是堪比核武器的不稳定因素。 甘雨提出要处理掉这些研究基地,与其说她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责任感,倒不如说是她的私心。 能操控中也、摧毁其人格的指示令……就藏在这些研究基地里。 剩下的半年时间,她必须抓紧每分每秒,把这些能威胁到中原中也的研究基地统统抹除,这样她才能安心离开。 一列航班,从东京国际机场出发,越过大陆与汪洋,抵达了陌生的欧洲大陆。 这将是他们的起始点。 …… 接下来的几日,英、德、意等国的媒体连续报道一起事故——“地下研究所爆炸事件”。 大概在3号凌晨,位于伦敦郊外的战时研究基地遭遇了不明人士的袭击,发生猛烈爆炸,有目击者在附近发现了几名研究人员的尸体,又过了三个小时,泰晤士河打捞上了一名异能力者的尸体。 经调查后发现,这位异能者是英国颇具地位的老资历了,甚至参与过当年的世界异能大战。 救灾人员第一时间奔赴火场,全力抢救后,研究基地已经炸毁了大半,里面的珍贵资料化作灰烬,然而无论他们怎么追查,都查不到凶手的身份。 倘若说,第一起事故还能用“意外”和“防备疏漏”来敷衍群众的话,接下来的同类事件,就震动了欧洲那一片的异能界。 第二个爆炸的是德国。 比起处于凌晨时分,大多数人已经陷入沉睡的英国,德国的研究所是下午两点左右发生的爆炸,其震波之强,连远在百里之外的柏林都能感受到,恐慌在普通民众之间蔓延开来。 因为有英国的前车之鉴,德国往自家研究所塞了不少异能者防卫,然而等到救援到达后,他们惊愕地发现,这些异能者无一例外,全数死亡。 他们死得非常干净利落,头颅扭到一边,倒在地上无声无息,除此之外竟是连血都没有,经过法医鉴定,发现这些人的骨头被某种锯齿般的东西切断了,输血管断裂,心脏供氧不足,在极端痛苦中窒息而死。 这种杀人的手法,很难不让他们想起一个人。 像是西伯利亚的寒流吹到了德国,法医盯着解剖完毕的尸体,止不住的毛骨悚然。 “是异能伤害。”法医低声向上司汇报,“而且,手法非常熟练,凶手应该是专业的暗杀者……” 能一己之力摧毁守备森严的研究基地,有这个实力,同时也有动机的,他们只能想到一个人。 上级的脸色很不好看,匆匆离开。 “保罗·魏尔伦什么时候潜入德国了?该死,本国的超越者都是吃干饭的吗!” 凶手的姓名心照不宣,魏尔伦的目标非常明确,除了研究基地以及相关人员之外他都没有动手,同样保留了战时研究基地的意大利瞬间拉响一级警备。 意大利的超越者,但丁·阿利吉耶里收到政府指令,亲自出手,用异能力“神曲”笼盖了包括研究基地的那一片地域。 他想要捕获自投罗网的暗杀王,也有那个信心。 “神曲,是领域型的异能力啊。”阿贝多慢悠悠地感叹道,“能根据自己的心意改变领域的拟想空间,无限度加强或者无限度削弱,奏出灵魂的律曲……可惜了。” 他们三个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魏尔伦看着那一片被神曲笼罩,变幻出五光十色扭曲纹样的地域,平淡地说道:“要我先进去吗?” “不用了。”甘雨拦住他,上前一步,“我来就好。” 冰灵珠从她手里飘起,慢慢涨大,等上浮到天空中时,宛如一轮冰色的太阳。 冰棱雨降,元素力蛮不讲理地冻结了周边一切活跃因子,麒麟祥瑞之力赐福于身,从领域外破解出可供一行人通过的入口。 “不用惊扰他们……”甘雨扬起唇角,只是面色苍白,“我们走吧。” 这一回,他们一改前两次的作风,从角落里偷偷潜入,兵分三路,把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尽数挟持,审问出所有研究资料的隐藏地点,他们精准打击,逐个销毁。 等他们功成身退时,他们在入口处被堵截了。 远古的琴声悠悠响起,塞壬的歌声穿耳入脑,声波变成了杀人的利器,甘雨首当其中,脸色骤然惨白,闷哼着吐出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魏尔伦一把扶住了她:“还站得起来吗?” “……”甘雨喘了一口气,借他的力稳住自己,“不用担心。” 在最后一个研究所毁掉之前,她不会死的。 意大利的军事研究基地,没有发生猛烈的爆炸,但发生了超越者级的异能者冲突,这在和平年代比陨石还罕见,杀伤力甚至超过了大爆炸。 冰莲花紧紧缠缚在德国异能者的身体上,甘雨一个人控住了全员,同时她要面对的冲击也是最大的,砂石和树木都成为了异能力者手里的武器,随手一挥就是一片风暴。 暴风雪与沙尘暴相抗,天灾和天灾在互相倾轧。 甘雨半跪在地,毛孔里渗出了血,缓缓滴落,成为土壤的肥料,她的眼睛有点看不清了,超负荷运转冰元素力的代价,就是自己也被冻结。 她闭上了眼睛,强行把手背上的冰霜抹去,扯下了黏住的一块皮,疼痛重新唤回了她的意识。 好冷啊…… 掺了血的冰灵珠在头顶旋转照耀,落下的冰锥,也带来了血腥的气味。 战斗惨烈落幕,这一天的意大利,变成了欧亚最北的寒天雪原。 …… “抱歉,我休息一下……” 被阿贝多背着,甘雨勉强睁开了眼睛,嘴唇嚅动,声音似风中残烛,飘渺不定。 阿贝多寻了一处隐秘的角落,把甘雨放在石头旁。 “你要是撑不住的话,就先回去吧。”魏尔伦看着她,说道。 甘雨摇了摇头:“没关系,还有一个月……中东和拉美地区的异能者,整体实力比欧洲要弱,我们速战速决。” 阿贝多没有反对,“好。” 甘雨的伤势全靠自愈,麒麟力近乎枯竭,因为精血的损失,她连自愈的能力都削弱了,和魏尔伦、阿贝多一同来到中东时,她背上的伤还没有结痂,绷带已经换了几轮,稍有大动作就又会开裂。 中东出乎意料地顺利,或许是因为那些国家心知肚明自己扛不住超越者的打击,他们并不没有强大的异能者储备,更不想为了几个研究基地造成更大的伤亡,于是当阿贝多几人的行动开始时,甚至没有遭遇过多的阻拦。 预想一星期的作战,三天就结束了。 最后一个目标,是拉美。 僻静的研究所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有着不同肤色的科研人员不省人事地倒在一旁。 毒气从密室里弥漫出来,魏尔伦反应极快,用重力强行在他们周围划开一片真空地带,他瞥了眼捂着嘴不停咳嗽的甘雨,眉头紧皱。 “倒是没有想到,这帮人是早有预谋。”魏尔伦冷哼了一声,把挡住他路的科研者尸体踢到角落,“想在这里用毒气和我们同归于尽吗?” 阿贝多蹲下身,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一支试管,给甘雨灌下。 “撑一撑吧。”阿贝多叹息,“快结束了。” “……嗯。” 这所研究基地很大很大,知情的负责人和科研人员全部死亡,他们哪怕是问都没法问,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地毯式搜寻。 他们还不能用爆炸的办法,因为阿贝多说其他地方应该也埋藏了毒气罐,一旦发生爆炸,无数平民要被波及死亡。 枯燥无味的搜寻,每一秒都是在榨取甘雨仅剩的最后一点生命。 到了深夜两点,他们终于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魏尔伦一把火烧了这些研究资料,电子设备更是悉数瘫痪,保证硬盘都找不到一个。 做完这一切后,甘雨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天首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她靠在墙边,阖目休憩。 “附近有旅馆,”阿贝多说,“我们还是尽快走吧,甘雨……” 阿贝多的声音骤然停滞,然后慢慢低了下来。 魏尔伦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她看去。 甘雨对他们招手,让他们过去,然后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了一株清心花,放在魏尔伦手里。 “抱歉,我应该是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回去了。”甘雨露出歉疚的微笑,“魏尔伦先生,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魏尔伦低头注视着那株清心,刘海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等你回到横滨时,就把这朵清心,送给中也吧。”甘雨把头靠在柱子上,唇线漾起了浅浅的弧度,似是沉浸在幻想中的景色里了,“然后请帮我给他带一句话……” 月色稀落,乌云挪移,将繁星遮掩。 许久,空旷寂静的基地里,响起了男人轻轻的应答。 “好。” …… 中原中也听到了门铃响起的声音。 他走到玄关处开门,被太阳晃花了眼,下意识眯起瞳孔后,他才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你?!” 中原中也猛地一把攥住魏尔伦的领带,越过他去看后方,空无一人。 他的脚步停住了,不解的目光投向了魏尔伦。 “就你一个人吗?” 阿贝多不见了,甘雨也…… “如果你是要问甘雨的话。”魏尔伦没有生气弟弟不礼貌的举动,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然后从木盒子里,拿出一支保存完好的花,“这是她要我给你的东西。” 躺在木盒里的清心,小小的、洁白的花瓣簇拥着,吐出嫩黄的花蕊,乍看之下平平无奇,和路边的野花并没有两样,但在盒子打开时,一股清凉的、泛着苦味的气味便进入了鼻腔。 中原中也沉默着接过了木盒,他听到自己的音调苦涩,“她又不回来了,是吗?” “她有托我转达一句话。” 对上中原中也的眼神,魏尔伦罕见地没有直视他,而是偏移了视线,“她说,等你让整个横滨漫山遍野盛开清心时,她就会回来。” 中原中也微愣,他盯着手里的清心,然后蓦地笑了出来。 “什么啊……这算什么条件啊。” 他把木盒重新盖好,转身走了进去,“好吧,麻烦你给她带话了。种花是吧?还没尝试过呢,我要研究一下。” 他把玩着不认识的花朵,钴蓝的眼睛里光泽明亮,温柔如湖面的微波。 “你可真会为难我……” 让整个横滨盛开清心。 届时,她就会回来。 他喜欢的女孩总该有些任性的权利,所以不论多久,他都会等她回来。 “算了,看在你的份上,我答应你好了……等你回来之后,就带你去看漫山遍野的花。” 满是希冀的愿许。 第72章 后日谈 Lup酒吧。 “恭喜, 太宰,晋升为干部。” 清脆的碰杯声轻轻一响,酒吧里昏黄的灯光融化在醇香红酒里,漾出几滴酒液, 溅到桌布上。 在这个港口黑手党, 能用如此平淡又不乏真挚的语气, 衷心祝贺太宰治晋升的, 大概只有他的那两个友人了。 太宰治像液体猫猫一般软趴趴地滑溜下来, 戳了戳酒杯里的冰块。 “嗯,谢谢你们啦~虽然一想到今后要面对那些烦死人的工作就一点动力都没有了……啊, 好烦,好想辞职回家养老啊。” 坂口安吾略微妙地投去一瞥:“太宰, 你才十八岁。” 是他们三个人之中最小的,地位最高的, 同时也是最热衷于摸鱼划水最大的梦想就是辞职不干的人。 在太宰治这个年龄,没有野心和朝气也就算了, 整天巴不得无所事事瘫平咸鱼是怎么回事, 和传闻中的那位操心师出入很大啊。 “十八岁,十八岁就不能养老了吗!”太宰治理不直气也壮, “别看我生理年龄还小, 我的心理年龄已至暮年了,我的心里面早就住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 织田作之助淡淡地感叹:“这样啊, 那太宰要好好养生呢。” 坂口安吾:“……喂!为什么织田作你也信了他的鬼话啊!” 太宰治笑眯眯地揽过坂口安吾的肩:“果然还是织田作懂我,安吾你这种社畜是不会明白我的退休心态的, 只是森先生扣人太紧了, 我走不了啊, 唉。” 坂口安吾无言以对:“……” 要是真让你辞职就完蛋了好吧, 他心说。 “嗯,我很羡慕太宰的心态。”织田作非常诚实,“像我就没办法辞职了,目前找不到比这个更稳定的工作,薪水也能勉强支撑下去生活。” 闻言,太宰治倏忽顿了一下,他偏头去看织田作,问道:“织田作家里养了五个孩子吧?已经是全职奶爸了呢。” 坂口安吾:“……哈。” 他们的好友在龙头战争后捡回五个孤儿的事情早已不算是秘密,织田作之助的特立独行让他始终无法晋升,一直做着底层人员的工作,拿最微薄的薪水养家糊口,竟然还说这种工作“算稳定”。 太宰治投去了理解的目光:“养孩子很难的啊,这个我懂,我也养了一个呢。” 坂口安吾一愣:“哈??” 等等,这个他怎么不知道? 今年十八岁的太宰治啥时候有了孩子……而且情报档案没有记录,就连坂口安吾都被瞒住了。 织田作面露诧异:“太宰的孩子?啊,是说那个叫芥川的少年吗?” 唯一能对上号的,好像只有从贫民窟拎回来的芥川龙之介…… 下一秒,太宰治果断摆了摆手,打破了这个猜想:“不是啦,是敦君哦。两年前起就住在我家了,现在是横滨私立中学的三好学生,超乖的,哪天带你们认识一下。” 织田作之助 坂口安吾:“……” 听描述就感到不可思议,太宰也会有好好养出来的正常小孩? 太宰治一下子就看出了他们在想什么,乐不可支地笑道:“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 “不是,主要你平时对芥川那孩子那种态度,任谁看了都会有误会吧……” “嗯……我对芥川君,和敦君的期望是不一样的呢。”太宰治的声音忽然放缓了,他一手托腮,注视着酒杯里的冰块,沉静下来的眼神竟是浮现出错觉般的、温柔的光泽,“他们的性格相差太大了,根本不能用同一种方法教。不过其实就我看来,他们两个都挺优秀的。” 是闪闪发光的、未打磨的两颗钻石。 坂口安吾咂舌:“但凡你当着芥川的面这么说,他也不至于这么死心眼。” 太宰治微笑:“那可不行。” 夜色已深,眼看时针转了小半,太宰治率先起身。 “我就先走了,太晚回去的话,胡桃会生气的。”他拎起黑大衣,对两个友人挥手道别,“拜。” 太宰治一个人走在僻静的小路上,他没有打车,也没有喊下属来接,就这么独自一人,慢慢走在横滨最危险的夜色中。 不知是从何时养成的习惯……啊,大概是两年前,他亲手将火蝴蝶下葬之后吧? 他的作息开始规律,日出日落,出差回家,基本都稳定在一条不变的律线上,他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到森鸥外都被吓到,好几次派人问他是不是压力太大,要不要放几天假。 不怪其他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即便时至今日,太宰治仍然会不自觉地,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胡桃”。 要注意作息规律。实在忍受不了腐朽的空气,想自杀的话,一定要到远离往生堂的地方。不能太晚回家,更不能夜不归宿,因为“胡桃”会生气。 太宰治这样活着,仿佛胡桃还在他的身边。 嗒、嗒、嗒…… 鞋跟疲倦而机械地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太宰治披着黑色大衣,如同融入了无边际的黑夜中的幽灵。 忽地,他与另一道身影擦肩而过。 太宰治回头,看着那丝毫不理会他,渐渐远去的赭发身影,回想起方才眼前一晃而过的亮色,太宰治的嘴角勾起了细微的弧度,似是嗤笑,似是怜悯。 看吧,如今的我们,都是没有归宿的幽灵,向着水沟的深处漫无目的地流浪,苟延残喘的野犬罢了。 ……真可怜啊,中也。 太宰治收回视线,面色淡漠,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缓缓走远。 …… 小山一样重的任务量尽数压在了中原中也的肩头上,即便是他,在繁忙的一天结束后,倒头摔在自家的沙发上,也不由得从心底泛出一股疲惫感。 他阖上双目,眼下隐约可见的乌青色。 休息了一刻钟后,中原中也才拖着超负荷的身躯去开灯,把外衣换下,打开内衬的口袋。 那是一朵干花,以此等极端的方式,确保了它的永不枯萎。 中原中也垂眸,盯着手心里的干花,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呵……” 种不出来的花。 无法减缓的枯萎。 她最后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朵无法种植的清心,似乎已经告诉他了。 那是他触不到的空中楼阁,美好而虚幻的泡影,不可细思,一戳即碎。 中原中也低下头,近乎颓然地捂住了脸庞。 “对不起。”看不见的千万根细密的针扎在血肉里,疼得手指都在微微痉挛,“我做不到,我完成不了和你的约定……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即使当初当局者迷,在后来察觉到不对劲时,只要稍微一复盘,中原中也就能发现那些漏洞。 甘雨实在不擅长骗人。 可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自欺欺人地,被她骗了这么久。 她竭力粉饰太平的薄纱下,究竟藏着怎样冰冷刺骨的真相? 中原中也光是看一眼,那股寒意便如同冰雨当头淋下,让他禁不住地颤抖。 ——是他害死了她吗? 两年前,他为何会无故自愈,就像吸食了甘雨的生命力一样,他的身体越来越好,而甘雨越来越差。 她究竟牺牲了什么。 他又掠夺了她的多少。 手套脱下,中原中也的手指抵在了自己的心口处,指甲慢慢地嵌入,把皮肉割破,血丝流出,他却感觉不到痛,直到鲜血把衬衫都弄脏了,他才把手重新抽出来,看着指头上的血滴,怔怔地出神。 痛吗?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心房里不知疲绝地跳动着的那块肉,是她给他的东西。 中原中也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极点。 厌恶到哪怕在吃饭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都会忍不住反胃作呕,好几次他在港口黑手党的食堂,当着下属的面,忽然跑到洗手池边干呕不止。 恶不恶心。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心里说,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你这个小偷,抢劫犯,恶贼,暴.徒……你怎么配? 甘雨死了。 她死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在异国他乡,在荒郊野外。 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还记得自己疯狂的那一个晚上,身上裹挟着醉醺醺的酒气,直接砸烂了港口黑手党地下室的门,揪着魏尔伦的领子,用杀气逼问他甘雨离开那半年发生的事情。 魏尔伦如实告诉了他。 ——“这十二处研究基地,这世界上最后残存的威胁,她为你清除掉了。” …… “唔……” 中原中也捂着嘴唇,他的胃里空空如也,能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然后,他蜷缩着身子,浑身发冷地窝在了沙发的一角,贴着那一株小小的白花,仿若那是唯一的暖源。 “甘雨。”他的嗓音近乎沙哑,带着哭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把东西都还给你。”他在对早已失去的人祈求,“我把血还给你,我把心脏还给你,我什么都还给你,什么都给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所以求你……” 他什么都可以给她,他只要她。 可她偏偏只拿走了他最舍不得的东西。 太残忍了,也太痛苦了。 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只给他留下这么一株脆弱的妄想。 右手还留着皮革手套,他蒙着自己的双眼,像是濒死的鱼般呼吸空气,手套被浸湿了,泪液滑落到衣衫上,很快就晕开了一大片。 困兽在竭力压抑着自己,死咬着牙关,身体微颤,犹如紧绷到极致的弓弦,发出了听不到声音的,灵魂都被撕裂的恸哭。 …… 次日。 港口黑手党的下属挺胸直腰,对来者行礼。 “中也大人,日安。” 没有人比中也大人更恪尽职守了,他们心想。他总是起得比谁都早,在其他人沉浸在梦乡时,他就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了。 中原中也的秘书很敬佩他,对他的要求也力求达到最好。 只是,秘书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中也大人。”秘书鞠躬,将一份包裹递给了中原中也,“按您的要求,这是目前世界最全的植物图鉴,请您过目。” “嗯,放在那里就行了。”中原中也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 但凡是熟悉中原中也的下属都知道,他似乎格外偏爱那一朵花,请了无数植物学专家鉴定、育种,挑选最合适的温度环境,只求能把那株花养活。 明明能做的都做了,但好像还是失败了。 中原中也放下水笔,去拆那一份包裹,厚重的书落在手里,他翻开第一页,不厌其烦地去逐个对照。 善意的谎言已经戳破,花季相约或许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但是……总要有件事做。 他总要有个目标,总要有个能稳住自己的工作。 就算是不可能实现的虚妄之梦也好,那毕竟是她留下的最后的心愿。 所以,中原中也依然在试着去达成。 他依然执迷不悟。 第73章 间幕 咕噜咕噜咕噜…… 瞳把整张脸埋进水池里, 金鱼一般吐着泡泡,憋了几十秒钟的气,才把头抬起来, 死鱼眼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白里布满血丝。 她状若女鬼, 喃喃自语:“不行了, 我不能再打游戏了, 我不能再沉迷下去了。” 以前克制自己打游戏是为了减少氪金的欲.望, 现在是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心灵,不被刀子创得鲜血淋漓。 瞳猛地扑到床上, 抱着系统升级后可以外置安放的派蒙玩偶, 滚来滚去。 “至少这两天我要专心应对面试,不能再打游戏了呜呜呜呜……” 她把脸埋到软乎乎的派蒙玩偶里,抽了抽鼻子, 刚从游戏里抽身出来, 尚未消褪的哀伤蔓延, 红了她的眼眶, 她索性一闭眼, 准备先睡个回笼觉。 挂在墙上的日历,被红笔圈出来的那个数字,是决定她工作前途的重要日子。 瞳一觉睡醒后,把自己的情绪都收拾干净了, 她拎起存放随身物品的包包,依依不舍地蹭了下派蒙玩偶,留给自己空荡荡的小公寓一声温柔的“拜拜”。 她的手机相册里, 全是关于应聘公司的资料截图。 悦黎集团名下的悦黎技术有限公司, 本部位于帝都三环线内, 公司写字楼总共五十五层,是近些年新兴的科技公司,计算机技术开发、通讯技术研发方面在全国名列前茅,专注ICT领域,在终端、电信运营等方面构建了完善的网络设备供应系统。 悦黎品牌的知名度在本国芯片技术遭受外界冲击后一飞冲天,悦黎始终坚持自主研发,自主构建信息操作系统,《财富》杂志公布的500强名单中,悦黎名列15,公司门槛也越来越高。 在几年前,计算机专业的本科毕业生还能有进公司的机会,现在拿着双一流的高学历进去,都不一定进得了面。 能收到这种大公司的面试通知,对瞳何尝不是意外之喜呢。 她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精神气十足,挑出了全家最好的西装,一鼓作气冲到了公司本部。 她在出租车上,就着小镜子梳整发型,她忽地“咦”了一声。 镜面转了几度,瞳看到一缕雪白摇摇晃晃,反射着不太清晰的光。 瞳纠结地拔下了那一根白毛:“不会吧……” 前面的司机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失笑道:“小姑娘,怎么都开始长白头发了?是高中生吗?” 瞳讪讪道:“已经大学毕业很久了。” “那你可要注意身体啊。”司机语重心长地说道,“像你们这一代啊,就是喜欢仗着自己年轻胡来,结果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落下了一身的疾病。要我说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养生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瞳尴尬地咳了一声,应是。 难道她能说,她怀疑自己是过度沉迷游戏才长出的白头发吗。 怕是疼爱她的院长妈妈听到这么离谱的事,也要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教她了。 帝都大得离谱,纵使瞳提早出发,赶到悦黎公司时也快下午四点了,高跟鞋磨得她有点脚疼,她等在外面,排在前头的面试者一个接一个忐忑不安地走进去,轮到自己时,瞳已经站得脚腕发麻。 “请进吧。” 瞳敲了敲门,回应她的是一道清冽干练的女声。 瞳走了进去,或许是太阳过于刺眼,坐在办公桌前的面试官发丝有一半都浸在金色阳光里,晃出了错觉般的、澄紫的色彩。 戴着平框眼睛的面试官对瞳友善地笑了笑:“你好,首先我代表悦黎集团欢迎您的到来。请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吧。” 瞳站直了身,有条不紊地说道:“我的名字是许瞳,毕业于XX大学,在日本留学过……” 她在家里演绎过无数遍面试的场景,该做的功课都做完了,真到了这时候,她反倒不觉得紧张了。 面试非常顺利,年轻的面试官女性也没有特意为难她,虽说问题个个刁钻,但还在瞳的知识范围内,硬核知识都过关了,反而是最后一个问题让瞳短暂地迷茫了一会儿。 她问道:“假若您要去牺牲一样东西来维护集体的生存,您会做出什么选择?” 瞳眨了下眼,随即认真地思考起来。 “您说的这些,有范围吗?” 发根微紫的面试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吐出几个词汇:“记忆,生命,人格……您会选择哪一样?” 瞳低下头,盯着地板上繁杂的花纹,思考了大约半分钟。 “我想,大概是‘记忆’吧。”瞳微笑道,“失去了生命就什么都没了,磨灭了人格我就不再是我。唯有记忆,即使我不再记得过去,我也能重新为自己创造丰富多彩的人生,这个时候,我依然是我,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对面的女性微愣,嘴角撇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她颔首:“嗯。” 随后,只见面试官施施然站起,对瞳伸出手:“那么,恭喜你,正式加入悦黎集团。” 啊? 瞳呆住。 什么,面试结果是当场就出的吗?这么果断吗?? 瞳还在为悦黎的行事效率惊叹,面试官的下一句话差点把她吓怕在地上。 “我是悦黎集团人事部总监刻晴,这是我的名片,你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拨打我的电话。” 瞳:“……?” 她接过了对方的名片,眼里流露出真实的迷茫。 啊,是刻晴。 没错诶,一个偏旁部首都没差,名片上写的正是她所熟悉的“刻晴”。 应该是重名吧? 瞳还在犹疑之际,刻晴便对她说道:“二楼有公司的自助餐厅,拿着员工卡去刷,一日三餐都是免费的,现在也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吧。” 瞳还能说什么呢,闷闷地“嗯”了一声。 四点四十分,自助餐厅的人还不算多,但这一路走来,瞳算是见到刻晴的威望了。 顶着人事部总监的头衔,她在员工里的知名度和总裁持平,其他职员见了她纷纷热情打招呼,就连餐厅里的厨师,都会笑着给刻晴多添一勺食物。 “谢谢,先来一份口水鸡和油豆腐吧。”刻晴礼貌点头,偏头去看瞳,“你还想吃什么吗?” 瞳摇了摇头,她的食量不大,而且刻晴点的正好是她喜欢吃的菜,没什么好挑的。 于是刻晴选了一桌,起身去拿甜点了。 自助餐厅可以自己挑现成的,也能去厨房点菜,这里的菜品之丰富,一时间晃花了瞳的眼睛,也从侧面反映出了这所公司对员工的待遇之高。 居然是免费的啊! 刻晴一手端着甜品,另一只手端了一盘虾球,再加上瞳没忍住拿的一些菜品,这些食物快把她们的桌子摆满了。 刻晴拉开椅子,正想坐下时,她蓦地抬起了眼,目光扫到瞳的鬓发处。 瞳疑惑地看着她:“?” 刻晴的眼神忽然变得非常复杂,她叹了口气,悠悠地坐了下来:“我说你啊,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这种说法也太可怕了,瞳惊恐地一个后仰:“啊??” 刻晴掏出随身的小镜子,映出了瞳的样貌:“你自己看吧……嗯,现在头发就开始变白了,耳朵也快长出来了吧。” 刻晴侧着头说道,她的声音很柔软,眼底也晕着暖光,就那样笑吟吟地注视着瞳。 瞳呆呆地摸到了自己的头发,内侧的发已经有一部分都化作了雪白色,因为被外面的头发挡住,所以别人粗看之下不会注意到。 但只要稍稍拨开,就能发现她少年惨白头的事实…… 瞳艰涩地咽了口口水:“对不起,也许是我最近太不注意身体了,等我明天就去医院来个全身检查。” 刻晴:“……” 她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你这家伙,真够迟钝的。”食指轻轻戳在瞳的额头上,刻晴的动作已经超出了普通的社交范围,然而瞳却不觉得难受,“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看看你脖子后面有什么?” 或许有什么超出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拨开遮盖在颈侧的头发,瞳迷迷糊糊地想道。 映在镜子里的那副画面,让她陷入了深度的迷茫。 白皙的颈侧皮肤上,一个岩元素的标志图案在闪烁着细微的金光,它出现得如此突兀,却又无比自然。 “我不知道。”瞳喃喃着说。 她当然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随着那道岩元素图案的出现,一股炙热的灼烧感从脖子传遍全身,像是整个人浸泡在岩浆里,骨头都熔化成了灰。 并不疼痛,只是太过晕眩。 黑暗一波波地袭来,神经被什么东西压迫着,即将过载。 瞳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她撑开眼皮,视线都有点模糊了。 “刻晴……”她握住了她的手指,“刻晴。” “我在。”刻晴温声回应。 最后的黑暗来临之前,瞳似乎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脸颊贴着类似菱状宝石的东西,质感咯人又冷硬。 外界的交谈声,从意识里渐渐远去。 “先生,这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了。”上等的手套质料摩挲在她的脸颊处,男人微垂下眸,金珀也漾起了涟漪,“我等得,稍微有点久了。” 那目光的最终着落点,是她颈侧露出的岩元素印记。 在他碰触后,印记散发的光芒比以往都要强盛,共鸣的能量波不受控制地扩散,然后被男人挥散。 那个象征着岩的标记…… 是曾经的他,亲手为眷属打上的烙印。 第74章 间幕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 很久很久以前, 稻妻狐族诞生了一对双生姊妹。 姐姐叫狐斋宫,雪发金眸,容貌清丽, 俏皮外向, 年幼时便出走白辰狐族, 来到妖鬼、人类与神明共存的城邦。 姐姐曾与面容如月的鬼族少女一同御前献艺神乐, 也与影向山天狗族长竞足,她曾设计与自己斗法的妖狸, 在那晚御苑的月色下,令神明将妖狸纳入麾下。 她活泼,纯真,心性仁善。 与姐姐相比,妹妹实在腼腆内向,妹妹不善言辞, 不喜交友,每每见到她, 总是跟在姐姐后面亦步亦趋, 形影不离。 这和平、安宁的幸福时光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一天到来。 五百年前,坎瑞亚覆灭, 一场魔物爆发的大灾变席卷了整片提瓦特大陆, 七国无一幸免。 毗邻暗之外海, 世界边际的稻妻岛屿,几乎要被这漆黑的灾厄吞没。 大厦将倾,统御稻妻的神明却不在, 于是, 狐斋宫站了出来。 她想保护这片国土, 保护她的友人。 她对镇守之森的妖狸说,千万要藏好来,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 她想拉住鬼之少女,却不想曾经的友人已经被残渣污染,对她拔剑相向。 狐斋宫感到恐慌。 这份恐慌,在自己羸弱的妹妹也无可避免地沾上了残渣,生命一点一滴流逝时,达到了顶峰。 “……对不起。” 狐斋宫的眼眸含泪,手指抚过双生妹妹的脸庞,泪珠无可抑制地滴落。 “姐姐?” 与狐斋宫灿金色的眼眸稍有不同,妹妹的眼睛是暖红色的,宛如黄昏蔓延时的天空,夹杂着几缕金粉。 那漂亮的暖红色快融化了。 狐斋宫的眼神太复杂了,不舍、眷恋、痛苦……如同潮汐上涨,河岸决堤,她哭得无声,但她必须狠下心来。 “对不起,以后姐姐不能再陪你了。” “对不起,要把你一个人扔到陌生的地方。” “对不起,姐姐太自私了,只是姐姐想让你活下去……” 狐斋宫不能走,她早已经和稻妻缔结了羁绊,对雷神宣誓了忠言,她就算死也只能死在自己的国土上。 但是妹妹不一样,她没有必要为任何人赴死。 被灾厄吞噬到一片漆黑的鸣神岛,狐斋宫撑起一个结界,唤来了自己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伙伴,合力布置好传送的阵法。 聚集而来的伙伴们,多少都负伤了,他们都为国家浴血奋战,但是面对着阵法中央那只“临阵脱逃”的狐狸妹妹,他们的目光中却尽是暖意和祝福。 “渡过重洋,翻过高山,到璃月去吧。” 沉夜下,法阵泛起了愈发明亮的金色光芒。 提瓦特七国,璃月是受灾厄侵害最小的,那里有众仙庇佑,有岩神坐镇,纵然茫茫大地孤身一人,只要她能活下去就够了。 狐斋宫把全部的爱意倾注给了唯一的妹妹。 法阵的光几乎淹没了妹妹的面庞,情感迟钝的小狐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地瞪大眼睛,泪水涌出。 “姐——” 狐斋宫退后一步,偏开了头。 “姐姐是个没用的人,”她细声道,“保护不了小瞳,对不起。” 请你逃离这片奄奄一息的土地,去寻求新的生机。 我用余下不多的生命,向神灵祈祷,愿你此生安康无虞。 法阵平息,结界破碎,最后一块净土,也被灾厄污染了。 狐斋宫站在悬崖边,遥望天空那无边无际的黑雾。 战争啊。 她听到了百姓的嚎哭,听到失去婴孩的母亲的悲苦,她听到战士奔赴死亡的嘶吼,鲜血喷溅的战栗。 她双手合十,目露凄苦。 “您听到了吗?这个世界在悲鸣。” “假若我的血肉能平息您的怒火,请您饶恕那些无辜的生灵。” 白辰之狐,祈天而歌。 凄美灿烂的生命啊,转瞬即逝,哀叹戚戚。 …… 璃月,层岩巨渊。 青色的夜叉仙人循着魔物气息找来,但在见到气息的源头时,握着和璞鸢的手忽而一顿。 不是魔物。 是……一只被残渣包裹到身形不清的、幼小的狐狸。 她被残渣侵蚀得太深,魔气啃噬着骨髓,快要把她的生机吞噬殆尽,魈才会不小心混淆了。 魈上前一步,下意识想伸出手,但在即将接触她时,他又缩了回去。 同样业障缠身的他,不能贸然接近这些脆弱的生灵。 他闭了闭眼,和小狐狸保持着一定的间距,在特殊联络渠道与岩神通话。 “帝君,”他轻声说道,“在层岩巨渊,我发现了一只来自他乡的妖狐。” 羸弱的、娇嫩的、柔软的……小小一只。 魈从来没有与这种弱小生灵相处的经验,仿佛戳一下就会死掉,他不敢碰触她,他更不敢走开,生怕稍微不看着点,小狐狸就彻底死了。 “我知道了。”岩王帝君的声音无比沉稳,不紧不慢道,“等这场战役结束后,我来看看吧。” 到了天光明灿的白日,阳气大盛,从层岩巨渊肆虐入侵的魔物潮才稍稍收敛,而他们也终于能喘一口气,把注意力挪到了魈捡回来的小狐狸上。 一众仙人围着团成个毛绒球的小狐狸,你戳一下,我rua一把,根本停不下来。 “手感好棒啊。” “魈,你是从哪里捡来的狐狸,怎么我在外面打了这么久就一根毛都捡不到呢。” “哇,软乎乎的……耳朵还在动!” “降魔大圣,你腾得出手吗?若是觉得麻烦,本仙也可以养着她。” “留云你拉倒吧,你就是想rua小狐狸的毛。” “……闭嘴,本仙没有。” 魈皱着眉头,对这些同僚又是烦扰又是无奈,他淡淡说道:“你们别乱碰了,她身体很糟糕,帝君让我看护着她。” 说到后面,魈手上的和璞鸢忽地反射了一下光,警告意味浓厚。 ——你们再玩她,就别怪我动手了。 仙人们:“……” 他们遗憾地收回了爪子。 小狐狸被他们放到了临时搭建的木屋里,因为正值战时,物资紧缺,连暖乎乎的被褥都没有,于是众仙人各显神通,当场变了一个毯子,给小狐狸垫着。 据说毯子上的羽毛还是从留云借风真君的身上揪下来的……咳。 就在这群休战时闲得慌的仙人们开始你一爪我一喙地从彼此身上揪皮毛时,背对着他们的魈倏然抬起头来,端正了姿态,恭敬道。 “帝君。” 顿时,仙人们就像按了暂停键般,也静止不动了。 仙人们默默地分开,亡羊补牢式整理仪态。 迎面而来的那道身影,是他们从千年前,便誓死追随的神明。 神装的兜帽下是人界绝尘的容貌,岩神有一双金珀粲丽的双眸,瞳仁似地心,蕴着悠悠古远的沧海桑田,眼线处流淌着艷丽的一抹红色,一双薄唇收势却锋芒暗藏。 彼时的岩神,即便历经数千年的时光冲刷,执起岩枪时,仍然是一颗完美无暇、不留破绽的天星。 “那孩子呢?”岩神的目光直接略过仙众,落在魈的身上。 “在这里。” 魈走进了小木屋,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个鼓起来的毯子,岩神走近了半蹲下来,轻轻把毯子揭开。 毛色雪白的小狐狸,尾巴松软地团在 “……侵蚀过重了。”岩王帝君轻轻叹息,“应该是从稻妻来的。” “稻妻?”魈讶异道,“那么远吗?” 稻妻远居海外,是岛屿之国,与璃月搁着重重汪洋,平日除了船舳商贸鲜少往来,更别说如今灾厄肆虐…… “是被人送过来的吧。”岩王帝君的视线在残留的法术波动上短暂停留,眸光兀地柔了些许,带着神明对世间生灵的悲悯,“有传送符文的痕迹,这孩子也被人牵挂着。” 但是,太孱弱了。 哪怕放着不管,侵蚀加重之下,这孩子不出三日也会死亡。 看来稻妻那边,是被逼至绝境了。 魈的嘴唇嗫嚅着,没有吐露声响,他瞥了一眼光是活着就耗尽全力的小狐狸,喉头艰涩。 “……没有办法了吗?”魈轻声问道。 “有。” 岩王帝君笃定道,他把小狐狸轻轻抱入怀里,手指向她的颈侧探去。 光芒一闪,岩元素浓度骤然升高。 当他移开手时,岩的标记已然显现在狐狸的颈侧,因神明的触碰而微微闪烁。 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小狐狸的生命体征稳定了下来,她的尾巴动了动,自如地缠在了岩王帝君的手指上。 然后,她睁开了双眸。 “姐……?” 声音戛然而止。 面前是不认识的男子,身旁还有一个青色的少年,而她窝在男人的怀里,尾巴还不知羞耻地缠着对方的手指。 “!!!” 狐狸瞬间炸毛。 她“呀”地叫出声,弹射起飞,小炮.弹般猛地冲出去,缩到了木屋的角落。 “你你你们是谁?” 小狐狸害怕极了,瑟瑟发抖,因为手上没有合适的武器,她干脆捏着自己的尾巴指向对面二人,威胁式的甩了甩。 虽然尾巴尖都在炸毛,昭示着她受到巨大惊吓的心灵。 ……但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当你足够弱小时,再怎么生气,在强大的人眼里都是可爱的。 小狐狸色厉内荏,拿尾巴当武器,警惕心升到最高,嘴巴还在叭叭叭个不停。 “不要过来,我姐姐超厉害的,你们要是揪我一根毛,姐姐都会把你们打跑——” 嗯,声音很大,威胁很有力度,如果尾巴尖不缩起来就更有说服力了。 岩王帝君:“……” 魈:“……” 噗。 这只狐狸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第75章 间幕 小木屋的门被轻轻合上, 众仙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在从屋子里出来的两个人,理水叠山真君踱着步子,对岩神问道。 “帝君, 还有什么指示吗?” 理水叠山真君努力把目光集中在岩王帝君的面容上, 控制着不朝疑似粘了雪白绒毛的兜帽和衣衫瞟去。 岩王帝君面不改色地拍掉肩膀上粘到的蓬松绒毛,对理水叠山等一众仙人颔首。 “吩咐几个医师过来,填补上前线的空缺。魈,转告给其他夜叉, 层岩巨渊的最南部需要你们去摆平,我会尽快把战事平定, 近期兴许会抽不开身,在此期间……” 岩王帝君微顿, 视线在众仙人身上游移了一圈, 问道:“屋子里的那孩子,尚未完全恢复,身子孱弱, 需要细心照顾,你们谁有空闲?” 正准备去传话的魈倏然一个回头, 盯着岩王帝君的瞳孔缩了一下:“帝君, 等……” 这群对小狐狸虎视眈眈的仙人,您这么做不是在把她往龙潭虎穴里扔吗? “嗯咳。”仙鹤形态的留云借风真君拍了下翅膀, 优雅地扬起颈脖, 走上前来,“帝君, 我来吧。” 岩王帝君讶异:“哦?” 留云借风真君矜持道:“我有养幼崽的经验, 看顾起来也算得心应手。而且幼崽孤身一人, 正是需要精神抚慰的时刻, 我很擅长聊天,能尽快把幼崽安抚住。” “好。”岩王帝君没有意见,只是在听到后面时,他的眼瞳里不禁泛起了一丝笑意,“不过要纠正一点,那孩子叫瞳,并不是幼崽。” 就狐族的平均寿命而言,瞳也绝对过了成年日,会以小狐狸的形态出现,多半是因为灾厄侵蚀过度,不得不让本体缩水来减少能量消耗。 留云借风真君:“……”什么,不是幼崽? 夜幕降至,魔物蠢蠢欲动、卷土重来,正是战事最紧张的时刻,仙众与千岩军纷纷奔赴前线,只有留云借风真君一人坐镇后方。 月朗星稀时,木屋内,烛火晕开了柔和的暖光。 一鹤一狐,隔碗相对,大眼瞪小眼。 “喝药。” 留云借风真君抬起爪子,把散发苦味的药往小狐狸面前推了推。 小狐狸皱了皱鼻子:“好苦,不要。” 蓬松的尾巴一甩,又把碗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小狐狸趴在毯子里,两只小爪爪交叠,脑袋搁在上面,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像一只软乎乎的毛绒球。 留云借风真君严厉道:“听话,这是帝君特意吩咐下来,为你准备的。你不喝药治病,想就这样慢慢虚弱下去等死吗?” 或许是留云借风真君的语气太冷硬,小狐狸缩了缩头,耳朵“啪嗒”就耷拉了下来,焉了吧唧的打不起精神。 “呜……”这只鹤阿姨好可怕! 从小到大没被姐姐凶过的小狐狸,被留云借风真君直言不讳的话语吓到了,绵软的毛都焉了,尾巴也停止不动了。 看得留云借风真君无语凝噎。 不是,帝君不是说这孩子成年了吗?怎么比小时候的甘雨还娇气呢? 留云借风真君意识到了语气问题,她柔和了几分:“喝药是为你好。这样,如果你乖乖把药喝下去,我给你讲讲故事行吗?” 狐狸耳朵悄悄竖起。 讲故事? “以前也有个和你一样的麒麟幼崽,她叫甘雨,你以后会认识她的。”留云借风真君清了清嗓子,“你把药乖乖喝完,我给你讲讲甘雨小时候的故事吧……” 尾音未消,便被突兀响起的开门声打断。 是岩神。 明明才从战场下来,神装仍一尘不染,岩王帝君把兜帽摘下来,简单的一个小动作,那生疏冰冷的无边杀伐之相便也悄然融化,近了凡尘。 及时出现并拯救了留云借风真君那岌岌可危师徒情的岩神,手里似乎虚握着什么东西,他单膝跪在地上,把虚弱不想动弹的小狐狸抱起来,张开手心。 几颗由糯米纸包裹、晶莹剔透的金平糖,躺在掌心上。 岩王帝君轻声说道:“我让甜点师傅仿做了一些稻妻的金平糖,虽然是按配方一比一制作的,但到底不是本土特产,有点担心你会吃不习惯。” “尝尝看,应该能冲淡一些药的苦味。” 小狐狸被他单手抱起,愣愣地抬着头,在屋内烛火暖光的晕染下,岩神原本淡漠冷峻的眉宇,添上了一丝丝人情。 她忽然想起了姐姐。 曾经她生病时,也是狐斋宫为她熬药,怕她说苦,就特地去稻妻街上买了一袋子金平糖,这丝缕的甜味,或许已经是砝码盒里珍藏的、回不去的记忆了。 泪水朦胧了她的双眼,与血亲分离的痛苦,不亚于分割了一半的灵魂,只是她不敢抱怨,她甚至提都不敢提一句,只怕辜负了姐姐倾注了爱意的期许。 他是怎么做到一下子击溃她的心房的呢? 如果这就是神明的权能,未免也太犯规了。 囫囵把药液咽了下去,小狐狸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小小的嗝,然后就着岩王帝君的手,把金平糖全部吞进嘴里。 腮帮子鼓满,一只狐狸,把自己活成了仓鼠的模样。 最开始苏醒时,小狐狸的尖刺已经不知不觉软化了,留云借风真君看事态良好,便非常识趣地退出了房门。 小狐狸用爪子捂着嘴,任由糖果化开,甜味弥漫。 她的体型太小了,能在岩王帝君的怀里打滚一个来回,她的尾巴却像个蒲公英,快有她的身子那么大,松松软软的如同上等棉絮,吹一下就是毛毛乱飞。 她含着嘴里的甜味,把自己整个翻过来,露出肚皮。 她迷迷糊糊地问道:“你是这个国家的神明吗?” 岩王帝君垂眸注视着臂弯里的小狐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上手rua了一把狐狸肚皮,面色平静地回道:“嗯,这里是我的璃月,欢迎你的到来,瞳。” 她忽地扑闪一下眼睛,惊叹之色毫不保留:“真的是神明大人,您看上去和将军大人差别很大,所以我一时没认出来……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瞳的故土,稻妻的神明,执掌雷之权能,稻妻国民一般称呼她为雷电将军,是最高统御者。 稍微类比一下,同为神明的面前这位定然就是璃月的最高统治者了,只是这个男人的气质和将军相差很大,瞳才憨憨地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岩王帝君的唇角翘起了微小的弧度,他平和地注视着她,说道:“我的称谓有很多。友人称我‘摩拉克斯’,我的人民称我‘岩王帝君’,而璃月之外的人,一般只称我为‘岩神’。” 瞳的尾巴静止了一秒:“啊……直呼神名什么的,也太失礼了。” 岩王帝君宽容地说道:“我还有一个名字,是我闲暇时化身人类,在街坊散步时偶尔会用到的。你若是喜欢,直接叫我‘钟离’就好。” 瞳把脸埋到了岩王帝君的手里:“呜——不行,这样太没有礼貌了,我和其他人一样,喊您帝君吧。” 岩王帝君抬起手指,摩挲了一下狐狸脑门上的绒毛:“嗯,随意。” 小狐狸捧着腮帮子,嘿嘿地傻笑,她其实觉得在帝君的臂弯里打滚也有点失礼,但奇怪的是,她很喜欢岩神身上的气息,她便索性顺从本能,整个身子都埋进去,和帝君贴贴了。 也许是因为,帝君执掌的是“岩”的权能,象征着古老深蕴的大地,而世间万物、自然生灵,无不亲近大地。 “帝君。”药效过后,困意袭来,她软糯地动了动唇,“感谢您赋予我新生……” 是谁救了她,用岩之印记吊住了她的命,她还是知道的。 …… 有岩王帝君坐镇,层岩巨渊僵持不下的战事总算出现了转机,胜利的天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璃月一方倾倒。 最后一只魔物哀嚎着消逝于岩枪下,自此,大地回春,天空放晴,空气中蒙蒙不散的雾气,被风轻柔地吹开。 千岩军的鲜血染红了这一片大地,魈又失去了一位夜叉伙伴,牺牲是惨烈的,但他们到底是撑住了,撑到岩神回归,撑到曙光到来。 他们死守的阵线,没有被魔物攻破,璃月的百姓更没有受到侵害,热血洒在了他们誓死守卫的国土上,诠释着何谓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和平到来了,那短暂露面的岩神大人,也再度隐居起来。除了一年一度的请仙典仪,他不曾出现在民众眼前。 五百年后,绝云间。 从山巅俯瞰,云雾缭绕,夕日欲颓,铺洒遍地的暖金旭光,庆云顶在最高峰上,神明在石桌旁休憩,品茗着用晨间摘下的新鲜茶叶沏成的茶水。 狐耳少女坐在他的身边,两条腿晃来晃去,有风拂开她的碎发,露出颈侧那散发微光的岩印。 “帝君,你在想什么?” 她似乎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好奇的事物,从一开始的璃月港,特产树木和矿石,到璃月的人们,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岩王帝君的身上。 “昔日,我也曾与几位好友共聚庆云顶,品茶赏花,流觞曲水,只是……”他兀地笑了一下,声音里是淡淡的怀念,“终究是见不到了。” 瞳趴在他腿上,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他们不要帝君了吗?” 岩王帝君浅笑道:“不,只是一些无可奈何的原因。不过罢了,到底是过往云烟了。” 他会怀念故友,但绝不会沉湎过去。 他的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狐狸耳朵,说道:“如今有你在我身边,也就够了。” 从稻妻流亡的小狐狸,他的眷属。 …… 梦境倏忽变幻,眼前的场景骤然漆黑。 第76章 间幕 那挂在天穹的旭日, 连绵不绝的山脉,恬静安然、将时光沏进茶水中的图画,忽然被一阵茫茫烟雾笼罩。 那烟雾再度散开时,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幻。 ——她看到了正在崩塌的世界。 桥梁断裂,石锁连环, 山峦丘陵倾塌,地壳的缝隙流出了浓浓的、黑红色的不明液体, 恍若大地的血。 光线被切断,世界浸泡在无边际的黑暗中, 在大陆的边际线上,能看见破开的结界屏障, 以及那渗进大陆的“暗之外海”的物质。 来自星海之外的双子,协助他们推翻了天理的王座, 那延绵万年的秩序开始崩溃,当地上的生灵终于突破了天理的封锁时,末日也悄然来临。 天理的维系者,决心将这片大陆也送进自己的葬场, 不被天理统治的世界,挣脱天空岛束缚的世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濒死前爆发出的,同归于尽的疯狂。 最后一战, 不仅让提瓦特大陆生灵涂炭,甚至波及到了世界边际的结界,让暗之外海的东西入侵了。 地脉不再稳定, 时间和空间都变得一片紊乱, 信息乱流横冲直撞, 把世界撞得破碎不堪。 大陆正在下陷, 地表开裂倾塌,在如此内乱情形下,他们还需要面对暗之外海的入侵者。 彼时哀鸿遍野,疮痍满目,被黑红液体破坏的耕地长不出粮食,树皮被啃噬干净,饿殍载道,百姓卖儿鬻女,放眼望去尽是尸体和流民。 其中不少流民被魔物袭击,被黑红液体污染,然后变成来新的魔物。 所谓的世界末日,或许正是这般模样。 虚假之天撕破,人们看到了真实的天空,那是一望无际的死沉沉的黑暗。 就在这没有一丝月光照耀的黑夜,璃月高层的会议上,仍然爆发争吵,论战不休。 他们争执着一个议题—— 究竟是该“逃”,还是该“守”? 若是逃,祖祖辈辈扎根千年的璃月就会被他们抛弃,他们曾经守护的地方,将化作乌有,被魔兽侵虐。 若是守,牺牲的数目已经令人胆战心惊,这场威胁到世界的战争,真的有结束的那一日吗?是不是即使璃月人全部死光了,都守不住他们的家? 这场会议上,有人类,也有仙人。 “够了!”留云借风真君振翅嘶鸣,怒意勃然,“本仙不会抛下璃月,你们人类冷血冷清,只想保住自己的命,你们不在乎璃月死活,本仙在乎!” 凝光蹙眉,说道:“仙家此言是否过重,我们的出发点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人,只有人活着,未来才能有重建璃月的可能……” “呵。”留云借风真君冷笑道,“这就是你们当逃兵的理由。” 仙人们是曾跟随帝君征伐四方,亲眼见证璃月的一砖一瓦如何砌成的,几乎所有的仙人都无法抛下璃月,去和人类一同“逃命”。 在这些具有一身傲骨的仙人眼里,选择逃亡的人类,无一不是懦夫。 “留云真君,我觉得凝光小姐说得对。”发言的是甘雨,“此时战事已刻不容缓,我们不能拿璃月民众的性命来赌。” 理水叠山真君冷哼一声:“本仙更好奇为什么璃月在你们眼里能成为抛弃的对象?甘雨,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想法。” 甘雨急忙道:“因为……” 此时,始终伫立在角落,冷眼旁观的魈蓦然开口了:“不谈其他,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璃月港还能保持平静,是因为帝君留下的岩盾,包裹了整个璃月港,暂时让他们免于魔物侵扰。 现在的提瓦特大陆,除了璃月港,所有的地方都被魔物潮和暗之外海的未知物质淹没。 逃?逃去哪里? 根本没有世外桃源。 刻晴冷静地说道:“既然能有暗之外海,就证明有提瓦特以外的世界吧?也许我们能找到栖身之所。” “你这又何尝不是在让璃月民众赌命?”留云借风真君嘲讽道。 “……” 会议室的上空,被绝望而死寂的气氛压迫着,咽喉堵塞,声音艰涩。 不论是人类还是仙人,都感受到了同一种无力。 并且这份能把人逼疯的无力感,还在以恐怖的速度蔓延。 …… 璃月港,往生堂。 瞳半途退出了会议,她一个人悄悄地溜到了钟离的居所,想去见见那个无法再回应她的人。 自从天理溃败后,时空的秩序就开始紊乱了,人类受到影响较轻,仙人和妖鬼其次,来自天空岛的神明却是直接受到了损伤。 ——磨损。 异常的地脉,杂乱的信息,世界的锚点出现了裂痕,名为磨损的灾难降临到神明们的头上。 为了尽最大限度减弱磨损影响,钟离也学着蒙德的风神,选择陷入漫长的睡眠。 只留下一点力量,化为岩盾守护璃月港的生民。 窗外没有月光,沉眠的神明长发散落,如瀑布般铺开在床,只穿着一件丝绸简衣,双手规矩地交叠平放。 美得不染尘埃,好似明月的化身,若非有平缓悠长的呼吸,不知情者或许会误会成一尊美丽的雕塑。 狐耳少女搬来一个椅子,坐在床边,安静无声地注视着他。 良久,她轻轻说道。 “大家都吵起来了,人类和仙家。” “虽然是人治的璃月,但仙家到底在监督着人类,在关乎璃月存亡的重要问题上,仙家必然插手,双方谁也不服谁,于是持续数日,争论不下。” 她的嘴角扬起了无奈的弧度,“如果你还醒着就好了……他们缺了一个主心骨。” 瞳当然镇不住他们,她在人类里存在感太低,在仙人里辈分太小,会议上连说话都难。 如果帝君还醒着,不论他做出何种决定,人类和仙家,都只会无条件听从他的指令。 “末日到来得太快了……璃月还没有成长到能够独自应对的程度。”瞳轻声叹息,“他们都还需要着你。” 瞳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神明,注视着那皮囊下镌刻了六千七百年漫长岁月的灵魂。 钟离无法回应。 他的意识早在百日前就彻底入眠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躯壳。 瞳俯低了头,把额头轻轻抵在他的手背上,眸里是细水长流的哀伤。 也许是她被宠坏了,被养得太娇气了。 在这二选一的困难局面时,她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不切实际的“璃月和人,两个都要”。 “先生。”她忽然换了一种称谓,“我知道我这样很幼稚,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我想去寻找那位‘天秤之执政’,交换能够颠覆现有真理的力量。” “然后,把你们所有人……送去稳定的、和平的世界。” 传说,天秤之执政忒弥斯,具有一条超脱于天空岛之上的规则: 只要能付出她认为对等的代价,她可以交换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有传言说,她的天空岛的彼方。 有传言说,她在烬寂海的尽头。 有传言说,她在鲸渊底的塔里。 她的传说无所不在,千万条丝丝缕缕的线索里,瞳不能确定哪个是真实的。 于是,她决定在大陆上走一遭,把天涯海角都走一遍。 她曾自我打趣道:“这样一来,我也是‘旅行者’了吧。” 无人理解她。 仙人得知了她的打算,劝她停下,这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不值得去冒险。 人类得知了她的旅程,也只敢露出钦佩的目光,但不愿上前一步。 这条荒诞离奇的道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在跋涉前行。 瞳——这个从一开始就是外来的妖狐,好像到了最后,她也只是个外人。 …… 梦境里,又一次变幻了景色。 这回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若隐若现的高天宫殿。 周围是轮转的星河,瞳踩在星星铺就的阶梯上,通往宫殿的大门。 她在那里,见到了天秤之执政的残魂。 “我怜悯你。”那位只剩下一缕幽魂的神明说道,“我可以许诺你交换的机会,只要我能收到值得的代价。” 趟过山峦、越过河川,从雪山跋涉,到炎光渡火,从九死一生的旅途中数次险象环生,终于来到了天秤的面前。 瞳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她问道:“我能许愿,让提瓦特的灾难消失吗?” “可以。”那女神说,“那我要提瓦特的人类全部灭绝,你能接受吗?” “……”瞳沉默片刻,“抱歉,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吧。” “我想请您开辟一条跳跃空间的通道,把提瓦特的大家都送去别的世界,可以吗?” “那么你能付出什么呢?” “……您可以从我身上拿走任何东西,只要是我有的,都行。” 女神忽地笑了起来:“好吧,好吧,那你自己做出选择吧——你的记忆,你的生命,你的人格,我只取走一样,你愿意放弃哪个呢?” 瞳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星光骤然大盛,残魂的手里凝聚出一杆天秤,两端放上了对应的筹码。 大脑抽离出一丝细细的雾气,瞳眼神明亮,满是感激:“非常感谢您,我还能再交换一样东西吗?” 看穿了她的所想,女神淡淡道:“可以,那么你的修为妖力也都归我了。” 女神一拂袖,一盏按照瞳记忆里复刻出的茶壶,慢悠悠地飘到了她的手里。 由神明亲手开辟出的亚空间,能够无限容纳心中最念挂的事物。 瞳捧着茶壶,面色柔浅:“忒弥斯大人,感谢您对我的宽容。” 其实她也知道,她所付出的东西,和提出的要求相比,过于渺小了。 但女神强行将天平扭转,使交易生效。 瞳的心里诚惶诚恐,她不明白自己怎能得到如此之多的偏爱。 残留的权能用完了,女神的魂魄即将消散前,似乎泄出了一声轻笑。 “我喜欢遵守契约的好孩子。”她宽容地说道,“契约之神的眷属,总该是有点优待的。” 残魂消散,星辰的宫殿也化作虚无。 只剩下瞳独自站在地上,遥望那片空洞黑暗的天。 …… 疮痍遍布的提瓦特,被收到了女神给予的茶壶中,缓慢地修复回它原本的模样。 零落的生命,则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大概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沉睡的神明都苏醒过来,久到初来乍到的提瓦特众人们,已经习惯了现世的生活。 东方古国的一处偏远郊区,遗落了一个小小的襁褓,那婴孩蜷缩着,落在厚厚的雪地里,嘴唇发紫,不哭不闹。 一只手将她抱了起来。 有谁在轻声叹息。 “……瞳。” 第77章 间幕 该说是运气好呢, 还是运气不好呢。 末日前夕,无数有志之士寻求破局之法,瞳凭着直感走了一条希望渺茫的道路, 最后这条路竟然误打误撞的走通了。 那位天秤之执政对她很感兴趣,收走了她千年来积累的一切东西, 相当于让她重开一遍,而自己则悠哉悠哉地把砝码放到了天秤上。 她的天秤是主观唯心的产物, 只要她认为值得,那么就可以顺利交换。 这便是第一王座法涅斯的四个影子, 所具备的改天换地的权能。 这便是忒弥斯女神所自负的,倨傲的“公正”。 残魂消散后的虚无空间里, 似乎响起了两个女性的声音。 “你的恶趣味又上来了,忒弥斯。” “饶了我吧, 伊斯塔露,你不也在暗戳戳帮她吗?”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我帮她只是因为,树上生长出的千万条分叉枝叶里,只有她的存在是独一份的……这很不可思议, 你知道的吧。” “无数个平行世界,她像是特异点里生出的孩子,独一无二。” “是啊,所以我很好奇, 她接下来还会上演怎样的剧目。让故事就此终止的话,也太可惜了。” “……你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别这样啊伊斯塔露, 你以为我没发现吗, 我只答应了把提瓦特打包扔过去, 你偷偷把镜像世界也附带上了吧?” “……” “嗯哼——?” “诶嘿。” “伊斯塔露, 你学坏了,以后少跟你那朋友往来。” 女神的絮絮低语,悠然飘远,消散在没有时间和空间的虚无之境里。 …… 瞳懵然地睁开双眼,忽然直挺挺地坐起身。 她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里,上等红木桌摆列着几个案卷,纸纱窗投进蒙蒙光亮,金色夕晖垂染着男人的绯红眼影,抹上迷幻的光。 “醒了。” 钟离悠然地搁下茶盏,眼眸向后一瞥。 “你们也不必躲藏了,都出来吧。” 话音未落,门后面就响起了好几声“咚”,一群被抓包的偷窥者接二连三,叠罗汉式摔在地上。 胡桃被压在最!想压死本堂主吗?” 行秋和重云连忙爬起身,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再接着,青色的少年仙人也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钟离大人。”即使退下神位,魈对钟离的态度仍然如此恭敬,“抱歉。” 魈朝瞳的方向投去隐晦的目光,在她看过来后,他又迅速移开。 瞳捂着脑袋,哭笑不得:“所以,我这二十来年都是蒙在鼓里过的?” 岩印出现,记忆复苏,瞳看了眼旁边的更衣镜,果不其然,她的相貌已经彻底变了。 黑发黑眸变成白发金红眸,顶着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她好奇地摸了摸,手感还挺q弹。 “嗯。”钟离的嗓音柔和而平淡,“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会一一告知与你。” 瞳最好奇的,当然就是他们在现代社会的动向了。 据钟离说,最开始他们所有人都不太适应,这个世界没有元素力,为了融入社会他们必须低调,普通人还好些,神之眼持有者差点没被憋坏。 后来,是金子总能发光的。 凝光直接在华国白手起家,如今悦黎集团做大做强,是知名优质国产品牌,刻晴、甘雨等人都在悦黎工作,基本熟悉了现代的节奏。 和凝光的悦黎集团有相同知名度的,是迪卢克的晨曦酒股份有限公司,以醇香、独特的酒液口感,在卷疯了的酒产业杀出一条血路。 胡桃继续她的殡仪馆工作,行秋对小说的热爱更甚了,香菱经营的餐馆,曾经他还带她去吃过。 稻妻那边,八重神子当她快乐无比的主编,时不时来催更行秋的小说和阿贝多的插画,雷电将军彻底变成了死宅,外卖离不开身,jup攒了一堆。 芭芭拉和辛焱偶像出道,琴没了骑士团的工作忽然闲下来,无所适从地纠结了一阵子后,当了妹妹的经纪人,云堇先生的戏在华国非常受欢迎…… “等等等等。”瞳略有失态地打断了一下,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先生,这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在钟离仿若看穿一切的浅笑中,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米忽悠……原神这款游戏是什么情况?” “这是凝光想的法子。”钟离给瞳沏了一杯茶,微笑道,“用记载着提瓦特全部数据的‘硬盘’,和上亿的投资,与那个游戏公司合作,美其名曰——帮助你更快地回想起来。” 瞳:“……” 她干巴巴地“哇哦”了一声。 纸片人老婆竟在我身边。 她捏着被褥,整个人僵坐在床上,绯红色从脸颊漫到耳根,脑袋变成了烧开的水,冒着蒸汽。 这、这么说……她之前抱着周边喊老婆,场场漫展一个不落,还spy岩王帝君的蠢事,全被本人看见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瞳.exe停止运行。 “其实,还有一个用处。” 钟离选择性忽略了瞳尴尬到脚趾抠地的模样,吐字不徐不疾,颇有种老干部的悠闲:“我们后来发现,来自普通人的深刻记忆,能稳固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形态,换句话说,能帮助我们规避磨损。” “……那我收到的全息游戏也是吗??”瞳逐渐感到窒息。 “看来你玩得很开心。”钟离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她,把瞳看得直接炸毛。 “那个我知道!”旁听许久的胡桃欢快地举起了手,“那个东西是专门给小瞳准备的,我记得好像是什么……以我们为锚点,促进小瞳的记忆复苏?” “嗯,还有来自其他世界的,对‘我们’的深刻记忆和情感,同样也能稳固锚点,避免磨损。”行秋补充道。 这也是为什么全息游戏的任务,永远是刷好感,甚至给了瞳三十万的原石奖励。 毫不夸张的说,提瓦特众人在现代世界能稳定下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这些“游戏”在。 钟离起身,把抽屉打开,取出了一个茶壶。 “尘歌壶?”瞳盯着那茶壶,面色纠结。 “不。”钟离否认道,“只是以尘歌壶为蓝本复刻的,天秤女神赠与你的东西。” 他的手指轻叩了叩,“这里面装了一整个提瓦特大陆,现在也快修复完毕了。我前些日子去里面探查时,发现了一个意外惊喜。” 迎上其余人的好奇目光,钟离缓缓吐露他那一日的见闻。 在被打包扔过来的提瓦特的彼岸,竟然还藏着一个镜像般的提瓦特大陆。 镜像大陆的时间还处在送仙典仪刚刚结束时,彼时璃月虽有小动荡,但大体安然无虞。 只是镜像世界依托于表世界而存在,真正的提瓦特已经毁灭过一次了,镜像世界迟早也要走上那条路。 钟离在镜像大陆,寻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们容貌一致,气质相同,仅仅是眼神有细微的差异,在看到彼此的第一眼,他们就心有了然。 真是奇怪。 这个镜像世界,没有她啊。 “我可以把镜像大陆的地脉信息都压缩成一片树叶,”镜像钟离对他说道,“按你所求,交予你的手里。” “但是,你必须保证我的世界不会走上你们的老路。” 钟离淡然地看着他:“好,契约已成。” 交付到他手中的,蕴藏着浩瀚信息量的地脉树叶,正是后来拷贝给游戏公司的“硬盘”。 他们以此为基准,直接制作出了一款游戏。 这就是“原神”的来源。 当全息游戏第一次启动时,在舱里的浓缩树叶泛起了微不可见的涟漪,就连镜像世界也似有所感。 茶馆中的镜像钟离抬起头来,流露出几分恍然的笑意。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想出的办法吗?” “罢了,若是能抵御‘磨损’……”抵御那条既定的道路,改写注定的未来,“此身假借于人,也未尝不可。” “只是希望,你选择的那个孩子,能妥善利用好这份礼物。” 镜像世界的钟离,不曾结识过瞳。 但他信任自己。 只要这是“钟离”的抉择,他就会予以信任和期许。 时间回到现在。 “所以,是你们安排我进全息游戏的……”瞳晕乎乎地说道。 按他们的说法,这个全息游戏就是其他真实的世界! “可是,魔神残渣怎么解释?” 说到此处,钟离兀地顿了一下。而静立在一旁的魈,也悄悄转过了头。 这次出声的魈:“……那是诅咒。” 瞳:“嗯?” 魈低声说道:“因为你和天秤女神的交易,提瓦特受到的侵害瞬间平息了,触怒了天理的余念,于是天理维系者的残缺意识选择诅咒你。” 正如他身上纠缠附着的业障。 魔神残渣如影随形,瞳走到哪跟到哪,正是天理诅咒的一种表现形式。 瞳的神色怔松。 原来她的预感是对的。 魔神残渣,真的是因她而来。 “不必在意。” 耳朵被揉了一下,瞳扬起脸,看着钟离那近在咫尺的面庞。 “那款全息游戏,你不用有负担,继续像以前一样玩下去就好,至于魔神残渣……” 钟离眉宇一松,话语中尽是云淡风轻:“我会解决祂们。” 第78章 花坂豪快 等院长妈妈也拎着菜篮子笑呵呵地走进屋里时, 瞳才懵逼地发现,养了自己十多年的老人竟然是那位一个冲击波俘获万千旅行者芳心的……萍姥姥。 “那么为了庆祝小瞳恢复记忆,今晚我来下厨!”香菱拍着胸脯保证。 胡桃从桌子底下探头:“只要不是清心炒史莱姆凝液, 什么都行。” 重云弱弱举爪:“绝云椒椒也……” 行秋喝了杯茶:“胡萝卜也免了,多谢。” 瞳噌地一下从床铺蹦起来,欢快地说道:“油豆腐,油豆腐——!” 因为人数过多, 几人商量了一下, 索性去了香菱开的餐馆。 魈并未参与集会,瞳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房檐,敏锐地察觉到坐姿闲散的某位少年仙人, 一手搁在膝头上,安静地吹着风。 “魈还是这么的独来独往啊……” 钟离从她身旁掠过, 单边耳坠轻轻摇曳, 只听风携来了他恬淡的唤声:“走吧。” 餐馆的二楼被直接包场了。 烤鸭盛在大盘子里, 熟透的红色布满油脂的香气, 用筷子撕下一块鸭肉, 都能渗出新鲜饱满的油, 鱼肉摆在后方, 火候恰到好处, 口感滑而不腻,丝丝的肉质仿佛要在舌尖化开。 螃蟹腿敲破了壳,大龙虾围在蟹肉四方,蛤蜊盛放于小碗之中,酱和芥末都备齐了, 章鱼富有嚼劲的腿被人一下子分完, 海鲜的特有的美味在口中绽开, 当然,这些海鲜都放在了距钟离最远的地方。 呈上的名贵酒液,产自迪卢克的酒庄,在第一时间就被运来了。 撬开瓶塞,暗红的酒在空中流出小瀑布般的弧度,盛入高脚杯里,酒液似乎反射出星星点点的明光,醒酒后的醇香也在鼻腔里晕开。 这一顿,直接给瞳吃得肚皮滚圆,瘫在床上,不愿动弹。 “你若是想的话,随时可以搬过来。”钟离这样对她说。 他看上去不介意帮忙。 但是瞳介意。 她想起自己买来的周边玩偶,每晚必抱着入睡的仙祖法蜕毛绒玩具,封存在抽屉里的岩系神之眼,贴满墙壁的原神海报,衣柜里挂着的钟离s服……她觉得自己不行。 瞳满脸通红,爬起来摇头:“不不不不,我一个人住就好了,麻烦先生了!” 救命,她的单身公寓里全是不敬仙师的东西啊! 甚至还有r分级的本子—— 瞳怕死了钟离去突击检查,当天晚上就冲回公寓里毁尸灭迹,床底下的本子全部拖出来,打火机上燃起的细焰照亮了她幽幽的脸。 什么钟离神装本,什么君臣夹心本,什么人外龙形态双oo的触手本……烧了,统统烧了! 瞳流泪猫猫头,狠狠一咬牙。 只会害她社死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在屋内放火不太好,于是瞳半夜鬼鬼祟祟地搬着一大摞本子,去小区附近的空地,一个接一个的把本子点了。 看着这些精装珍藏本接连化作灰烬,拿着打火机的手,微微颤抖。 瞳:我的心里在滴血.jpg 只是比起未来在先生面前社死,不如现在短痛一下。 一只手忽地伸了过来,拿起摆在最上方的本子。 啊这。瞳僵硬地抬起了脑袋。 朦胧月色的照耀下,钟离端详着手里那本——看封面似乎是龙形态的那啥触手——彩色漫画,鎏金的眸子微微一动,除此之外,看不出他露出多余的神色。 只是他端详本子的这几秒,对瞳而言不亚于几个世纪的凌迟。 她捂着脑袋,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先生啊,你快把手里的那玩意儿丢掉啊啊啊!! “如此,”钟离唇边蕴着细微的笑意,“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瞳:“……” 他甚至若有所思地翻了两页,用一种学术研究的态度观看本子,并表示有兴趣与瞳进行探讨:“原来你比起人形,更喜欢我的龙形吗?是我疏忽了。” 瞳:“………” 钟离翻阅的速度很快,但却不是粗略的浏览,他连画面的细节都注意到了,客观说道:“以普遍理性而论,我并不倾向于动用岩造物。” 瞳:“…………” 爸爸,爹,神仙,您别说了好不好。 瞳羞愤欲死,脚刨璃月港,整个人埋在地底,脸色红得快要滴血。 帝君不愧是帝君,三句话,让她死去活来了十八次。 巨大的羞耻感快要让她窒息,瞳的大脑接近死机,钟离这才悠悠地放过了她,顺手把本子扔进了火堆里。 他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吸取教训。” 瞳疯狂点头。 …… 悦黎集团的offer当天就来了,凝光总裁光明正大给瞳开后门,一上岗就是举足轻重的职位,而她还能压住其他员工,瞳以为的针对和不满都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 适应了一周后,瞳的社畜生活基本稳定了下来。 她回到家中,注视着被她大清理过而显得有点空旷的公寓,长舒一口气,软软地躺进了游戏舱里。 工作太忙,她都很久没有上线过了。 虽说从帝君他们的口中得知了全息游戏的真相,但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们也并没有给她直接的指示,而是让瞳“一切照常”。 魔神残渣。 知晓了诅咒的真面目,几个副本走下来一直在阻挠她的敌人,瞳此时此刻,内心唯有平静。 她戴上了游戏头盔,注视着舱门关闭,时隔多日后再度听见派蒙活泼的声音,她忍不住浅浅一笑。 “谢谢你啊,派蒙。” 一直陪着她。 【派蒙:嘿嘿~知道我的功劳了吧!】 “嗯,接下来的目标,也明确了。” 【派蒙:要开始针对魔神残渣展开行动了吗?我支持你!不过你一个人没有问题吗?】 “不是一个人啊。”瞳眯着眼笑道,“就连帝君都说,他会站在我的身边呢。” 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们给我的安全感不及这个男人的万分之一.jpg 瞳平躺下来,轻轻松松地说道:“我记得我攒了不少石头,抽卡吧,派蒙。” 再见抽卡界面,内心涌起的第一种情绪,竟然是亲切。 要命,她这是被割韭菜割习惯了吗? 吐槽着自己,瞳豪气万丈地把石头扔进了池子里。 “现在我,和以前的我已经不一样了!”她无比自信,“我可是财神爷的眷属,苏醒了岩神印的那种!欧气一定会降临到我身上的!” 派蒙欲言又止。 也不知是不是岩神的祝福起效了,在将近七十抽的时候,瞳见到了金光。 流星一闪而过,金光绘成虚影,接着涂抹上熟悉的色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开口就是杠铃般的笑声,腹肌八块的健壮鬼族踏着木屐,把他的巨型巧乐兹扬起,搁在肩膀上,豪爽地自我介绍道,“你应该也认识我了吧,兄弟!我是荒泷派的老大,名号已经威震八方啦!” “荒泷天下独尊一斗,荒泷相扑鬼王一斗,荒泷可以输但绝不认输名副其实男子汉一斗……都是我常用的名字,你随便挑个喜欢的叫吧,不客气,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嘿。”* 瞳棒读式的“哇哦”了一声。 帝君爸爸,你快来看,岩系的叛徒耶。 在见到荒泷一斗之前,瞳一度以为岩系都是沉稳有度的……大概就像水系除了莫娜全是有钱人,风系除了琴团长全是小矮子,火系除了迪卢克全是活泼开朗的一样,每个属性都一定要有个叛徒吧。 瞳面色复杂地与荒泷一斗的虚影击了个掌,注视着他在空中消散。 “就这样吧。”她佛系地说道。 …… 日本,东京。 咒灵操术发动,那肉瘤般相貌丑恶的咒灵变成了一团黑色的流体,然后缓缓凝固成无光的玉,飘到夏油杰的手里。 夏油杰拧着眉头,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往嘴里塞进咒灵球。 那仿佛擦试过呕吐物的抹布味又一次在嘴里散开,因为与术式挂钩,即使他把自己的味觉切断,这股味道也能渗进他的灵魂里。 只要他一直使用咒术,只要他不肯放弃变强,他就要一辈子受这种折磨。 对着洗手池干呕了半天,夏油杰勉强靠墙站立,额头流下了虚汗。 但是他不能放弃…… 他的挚友,曾经自信无比地宣称“最强双人组”的他们,已经渐行渐远了。 悟太强了。 即使以夏油杰的天赋,在高专时期就能评定特级,已经是咒术界百年一遇的天才。 但是五条悟……就是那个碾压天才的、站在世界金字塔顶尖的人。 夏油杰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抛下。 他抖了抖衣衫,让冷风灌入冒着虚汗的身体,慢慢地转身离开。 在食用了咒灵球后,大量负面情绪会冲击他的大脑,令他无可遏止地回想起……曾经那段堪称灰暗的时光。 失败的“星浆体”事件。 盘星教丑恶的嘴脸。 觉醒反转术式的五条悟,逐渐出现裂痕的他们。 那一战中,连尸骨都没见到的伏黑甚尔。 他的骄傲和自尊,被挫败了个彻底。 他甚至会产生迷茫,他究竟在为什么而勉强自己,为了那些令人作呕的普通人吗? 脚步疲累不堪,夏油杰麻木地解决了又一次的咒灵事件,正准备打开手机,向高专的辅助监督汇报任务完成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忽然闯入他的世界。 “哈哈哈哈,本大爷赢了,赢了!现在是七十三败一胜,呼哈哈哈!” “可恶,你才赢了一次,别太得意了!” 夏油杰拨打电话的手一顿,循着声源看去。 一个白色长发的、头顶鬼角发饰、疑似混混的男人,在和几个小屁孩斗虫。 哦,七十三败一胜。 夏油杰:“……” 好弱啊这个人。 第79章 花坂豪快 “诶诶诶, 别走啊别走!” 第不知道多少次,夏油杰被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发男人拦住了去路。 他深吸一口气, 勉强按下额头欢快跳动的青筋,保持最基本的礼貌:“所以这位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荒泷一斗并未直接作答。 他先是弯下了腰,然后慢慢地绕着他打量了一圈,不时点点头,最后以左手握拳猛锤右掌收尾, 眼睛闪闪发亮:“本大爷果然没有看错,刚才那个超帅气的人是你吧!” 夏油杰莫名其妙:“哈?” “就是那个啊,那个!”荒泷一斗手舞足蹈,试图用贫乏的词汇量描绘出自己惊鸿一瞥此生难忘的震撼景象,“只是轻轻松松的一发光炮, 轰的一下就把魔物消灭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往嘴里塞那玩意儿, 不过没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进食偏好嘛!” 不是,什么光炮?会发光炮的不是悟吗? 夏油杰迷惑一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对面这人有可能是见到了他收服咒灵的场景,咒力凝聚成冲击波释放出去的样子确实很像光炮…… 夏油杰眼神一凛,一把拽住了荒泷一斗的手腕,将他拖到了僻静的角落里。 “你看得见?”他压低声音问道,“我明明已经留意过人群疏散了,你是怎么看见的?” 普通人在满足特定的条件下, 也有几率看到咒灵, 由于捡到野生咒术师的概率比五条悟安安静静尊师重道一整天还要小, 夏油杰更倾向于前者。 “呃?”荒泷一斗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用……用眼睛看?” 夏油杰:“……”这怕不是个憨的。 夏油杰无语凝噎,索性略过这个话题:“既然你看到了咒灵,为什么不逃?甚至还……”还和一群小屁孩玩斗虫,七十三败一胜! “逃?哈哈哈哈哈。”荒泷一斗仰天大笑,豪爽地摆手,“本大爷的字典里可没有逃跑这两个字!而且,这附近还有小镇,那么多孩子,我一个人逃了,其他人怎么办?不如找个借口留下来,等着那只魔物自投罗网。” 夏油杰的眼眸微微收缩,一丝了然掠过面庞:“原来如此,你是故意的?” 为了守护这个镇子,守护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儿童,他不能走开,不能惊动人群,但是又要找个借口久留,所以他选择了和小孩子们斗虫,并让自己故意失败,“不服输”地进行了一盘又一盘斗虫比赛。 虽然身在斗虫,他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不远处的咒灵上,原本是为了守株待兔,却没想到中途被夏油杰插足,于是他旁观了夏油杰祓除咒灵的整个过程。 想明白前因后果,夏油杰的脸色稍稍舒缓。 也对。他心想,除非另有原因,哪个成年男性会和小孩子们斗虫斗得那么起劲,还离谱地连输了七十三盘。 如果是曾经的、还没有经历过星浆体事件的夏油杰,想必会十分欣赏这位疑似咒术师同伴,并与他结为朋友。 可是现在…… 夏油杰的嘴角撇出了一丝冷意。 真的值得吗?费时费力地保护普通人,他又能得到什么呢?说不定他保护的这个小镇里,还隐藏着肮脏龌龊、猪狗不如的人渣,保护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油杰兴味阑珊,拂开荒泷一斗的手:“你是哪边的术师?京都的,还是东京?” “什么京都东京,本大爷不认识。”荒泷一斗发出了文盲的声音,“本大爷是稻妻来的,稻妻花见坂荒泷派大哥大,就是我荒泷一斗!” “……”所以是个街溜子。 此时的夏油杰已经有七分确定了,面前这个八块腹肌白色长发还头顶一对鬼角发饰的男人,是未被【窗】发掘的野生咒术师。 夏油杰对咒术师同伴的态度还算友好,虽说几次被荒泷一斗噎得说不出话,他还是拿出了手机,给自己的辅助监督汇报意外状况。 “看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想来刚到这个小镇不久吧?我可是在这待了好几天了。我给你推一家面馆,味道超棒,肯定比你之前吃的那个奇怪黑色球球味道要好。” 荒泷一斗,一个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带跑偏的男人。 当夏油杰回过神时,他已经和荒泷一斗站在面馆门前了。 刚刚挂断了电话的夏油杰:“……多谢。” “不客气!”荒泷一斗自来熟地拍拍夏油杰的背,“我请你,随便挑。” 实际上,刚食用过咒灵球的夏油杰胃部还在隐隐抽搐,没有太多食欲,他粗略扫了一遍菜单,随便点了一份豆腐叉烧拉面,荒泷一斗要了一份豚骨酱汁拉面。 此时并不在饭点,面馆人气不旺,夏油杰和荒泷一斗挑了一处靠窗的空位,拉面师傅甩面团的声音便啪啪地响起。 夏油杰的手机震动两下,他掏出来看,是来自五条悟的未接电话。 “杰?”五条悟打了个招呼,“我听说你那边任务评级出错了,麻烦吗?” “是出错了,二级咒灵变成了一级,不过没什么麻烦的。”夏油杰言简意赅,“我已经解决了。” 五条悟笑了出来:“哈,我就知道。那你早点回来,记得给我带伴手礼~” “不过,倒是遇上了任务外的状况。”瞥了眼荒泷一斗,夏油杰寻思着把野生咒术师的事告诉五条悟,说不定比辅助监督效率更高,“我遇上了一个人……” 夏油杰简要描述了一下荒泷一斗的特点,愈发确凿他咒术师的身份。 “嗯?”五条悟发出一道疑惑的鼻音,“奇怪了,我记得你好像在大阪的岚山小镇来着,那里也有咒术师?是京都来的?” “不,他说他来自稻妻。”夏油杰搜遍了记忆,也没有对应上这个地名,“这是哪?” “……” 然而,回应夏油杰的是良久的沉默。 夏油杰疑虑地贴近听筒,似乎听见了一道不太清晰的,陶瓷杯碰倒并破碎的清脆声响。 “你说什么?” 夏油杰从来没有听过五条悟的这种语气。 慌乱的、急促的、夹杂着微的喘息,那种肉眼可见的紧张感,仿佛握住了一根随时会断裂的稻草。 “我刚才没有听清,”五条悟顿了一下,“你……再说一遍,他是谁,来自哪里?” “荒泷一斗,稻妻。” 对面的男人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对夏油杰投去视线,夏油杰回以礼貌的浅笑。 夏油杰就算再迟钝,听五条悟的语气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有什么问题……?” “不,没关系,是我的私事。”五条悟喘了一下,吐出的字词都变得紧凑起来,“杰,你先稳住他别动。我现在就赶去你们那边。” 等夏油杰办好手续,把疑似咒术师的荒泷一斗搬回咒术高专,都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反正,五条悟是坐不住了。 电话被挂断,余下一阵忙音。 夏油杰盯着息屏的手机,陷入沉思。 他不喜过问友人的私事,但悟这种什么都不说的态度,难免让夏油杰多想。 荒泷一斗,一个身在大阪的街溜子,是怎么和悟扯上关系的?“稻妻”是什么暗语吗?不,结合之前的揣测,荒泷一斗应当是一个心思深沉惯于演戏的男人,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 夏油杰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就连荒泷一斗请他吃拉面,都藏了某种深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拉面来咯!” 两碗同样酱汁浓郁,香气扑鼻,口感劲道的拉面被呈上了双人桌,荒泷一斗啪地掰开一次性筷子,撩起拉面,正打算往嘴里送时,他看到垂头不语的夏油杰。 荒泷一斗奇怪道:“诶,这,这拉面都上来了,怎么不吃呢?” 夏油杰缓缓抬头,面露微笑:“荒泷,我胃口不太好,怕这碗拉面里有我吃不了的东西,要不你先吃吧。” 他心想,在看清楚荒泷一斗的真实面目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啊?这一碗拉面又没放毒,怎么还吃不了?”荒泷一斗二丈摸不着头脑,“嗨,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快趁热吃吧。” 夏油杰还是没有动作,看着他这模样,荒泷一斗的筷子也下不去了。 “不是……这家店的拉面真的很好吃啊,你怎么不信呢!”荒泷一斗恨铁不成钢(?),“兄弟,你不会真觉得面里有古怪吧?” 夏油杰把面往前一推,“那不然,荒泷,你先把这碗面吃了吧。” 荒泷一斗急忙说:“不行啊,这碗拉面,十分的珍贵,你是我荒泷一斗新交的兄弟,应该让你先吃。” 夏油杰推辞道:“不,你守在这个镇子这么多天,忙里忙外这么辛苦,一碗拉面算什么。这样吧,这两碗面我请,你吃了吧。” “唉,这不对吧。” 荒泷一斗叹气摇头,他把手伸向了筷子:“行吧,非要让我先吃,我吃就吃。” 夏油杰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面推到荒泷一斗眼前,“先吃我的吧。” “行行行,我吃。”荒泷一斗把筷子插进了夏油杰的豆腐叉烧拉面里,一嗦就是一排面条,他还舀了一碗汤,仰头一饮而尽。 荒泷一斗啧啧感叹:“哎呀,这吃面,多是一件美事啊,不咸不淡,味道真是好极……” 话音戛然而止。 荒泷一斗的手骤然僵住,筷子失去承重力,“啪嗒”地掉落在地上,而荒泷一斗高大的个子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捂着咽喉,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抽气声。 他眼白微微上翻,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着面条:“豆、豆……” 有豆腐啊!! 脑袋一歪,荒泷一斗彻底失去意识。 夏油杰:“……” 夏油杰震撼地看了看倒地不起的荒泷一斗,又看了看才被嗦了一口的拉面。 不会吧,真有毒啊??! 第80章 花坂豪快 意识是迷散的, 细微的颗粒般漂浮在空气中,收不回来, 飘不出去,只能迷迷糊糊地捕捉到一星半点外界的信号。 被挪动的身体。 焦急的叫喊声。 冰冷的仪器。 滴滴滴的在耳边的回响—— 忽然间,荒泷一斗看到了四周的好多豆腐小精灵,它们嘻嘻哈哈,载歌载舞,手牵着手绕着荒泷一斗转圈圈, 沉重地压在荒泷一斗的脸上,过敏到窒息。 这是什么魔鬼级噩梦!! 荒泷一斗“啊!!”地惨叫出声,猛然从病床上弹起来,大口喘息。 荒泷一斗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眯着眼定睛看去。 这周围的场景, 显然不是在拉面馆了。 四面墙壁刷上白漆,砌着瓷砖, 医用无影灯搁置在桌上,空气里泛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这更像是某个学校的医务室。 “啊,醒了。” 平淡的女性嗓音把荒泷一斗的注意力扯回来,他朝声源望去。 短发清爽的JK少女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刚刚合上一本医书。 “我是家入硝子,咒术高专的学生兼医生,夏油杰的同窗。”家入硝子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完,转而对荒泷一斗说道,“不用担心,过敏已经帮你治好了。你可真有意思, 我还没见过头上长角的人类……你是人类吗?” “当然不是啊。”荒泷一斗大大咧咧地枕着双臂, “我是鬼族, 鬼族你们知道吧?” 家入硝子:“……”不知道呢。 这年头还有除了人类以外的高级智慧生物,果然是像悟说的那样,这个人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总之,你的身体恢复力很强,就是以后别碰豆子了。”家入硝子站起身,懒懒散散地把医疗仪器收好来,“下次再过敏,可不一定能把你救回来。” “哈哈哈……这个我知道。”荒泷一斗挠了挠脸颊,他活动了一下手臂,确认自己的力气恢复后,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身下了床。 几乎是荒泷一斗的脚沾地的同一时刻,医务室的门被人打开。 家入硝子扭过头来,略带讶异地挑眉:“难得看到你这么上心。” 五条悟扯了下墨镜,轻轻地“啧”了下嘴。 夏油杰跟在他身边,看向荒泷一斗的目光里已经消去了先前的试探和戒备,取而代之的是歉意。 “不好意思,荒泷,我不知道你对豆腐过敏。” “没事。”荒泷一斗表示自己不计较这些,“我自己没看清楚,话说这是你们学校啊?真不错,酷飞了。” “……你还没出医务室吧。” 五条悟略过寒暄,端个椅子,径直坐下,一双藏着星辰大海的蓝色眼眸,直直地盯着荒泷一斗。 然后,他的视线往下一瞥,焦距落在了荒泷一斗脖颈下悬着的岩系神之眼。 “稻妻来的?”他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荒泷一斗眼睛一亮:“你知道稻妻!” 鬼族男子像是他乡遇故知,一脸的兴奋:“我来这里快一个星期了啊!到处问别人花见坂、稻妻城……唉,结果没一个认识的,我都怀疑自己迷路到提瓦特之外了。” 荒泷一斗的叨叨被五条悟的动作打断了。 白发少年从腰间的链条下取出一个无光的玻璃珠,摊开在手心。 “那你认识它的主人吗?” “额?” 五条悟双目紧盯着荒泷一斗,不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神里绫华,你认识她吗?她在稻妻,她回家了对吗?” 神里绫华。 这个名字一出来,医务室的气氛瞬间就沉凝了几分。 去过五条家参与生日宴会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都意识到了什么,也收起了轻松的神色,视线在荒泷一斗的脸庞聚焦。 此时的五条悟,情绪有点不太对头。 不过也难怪。 当年人间蒸发,尸骨无存的那个少女,只给他留下了无望的念想,无光的神之眼就是莫大的讽刺。 但是,人总会抱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的。 万一呢?(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万一她还活着,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呢? 只要确认了她在稻妻就好。 这样五条悟就可以说服自己,她并没有死去,她只是回家了,只是单纯地抛下了他而已…… 五条悟等了太久了。 他近乎不抱期望,不敢萌生一丁点多余的贪念,甚至连再见她一面的想法都死死地按着,不敢冒头。 五条悟就这么注视着荒泷一斗,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心想,没关系,如果绫华真的厌倦了,我不会纠缠下去。 他只想知道一件事——她如今是否安好。 “神里绫华……是那个神里家的大小姐,绫人兄的妹妹吧。”荒泷一斗露出爽朗的笑容,说出了能解脱困兽的赦言,“放心吧,就我了解到的,她几天前还去办了庙会呢,人好得很。” 他的手指蓦地一松。 卸下了链子的无光神之眼,从手里掉落,骨碌碌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五条悟低垂着头,声音细微,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这样啊。” 然后,他一只手蒙住了半边脸,只露出嘴角翘起的浅浅弧度,苍白无力,没有温度。 好似最后一口憋着的气松掉了,剩下的就是席卷而来的无尽疲倦。 “嗯……这样也好。”五条悟轻笑了一下,无所谓地说道,“她本来就很喜欢庙会,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也能更加自由自在吧,挺好的。” 五条悟把无光的神之眼捡起来,重新戴在了链子上,对荒泷一斗说道。 “总之,谢谢你告诉我她的消息了。以后有麻烦,找我就好。” 在心里悬吊了多年的石头,终于割断了绳子,坠入无底的悬崖。 或许,这也是一种尘埃落定吧。 其余三人看着五条悟把手插进兜里,故作轻松地转身离开,墨镜被牢牢地架在鼻梁上,没人能看清那双蓝眸里是怎样的情绪。 直到五条悟走出了医务室,门扉被带上,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才动了。 “唉……” 他们一个仰头,一个捂脸。 根本不敢在这种话题上插嘴。 就是他们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到这样的五条悟。 像一只被遗弃了,丢在路边的纸箱里,可怜巴巴等着主人回头的白猫猫。 …… 次日。 盛夏的太阳热得晃眼,衣衫黏着皮肤,渗出的汗水浸湿了衣料,沉闷的夏季,连蝉鸣都有气无力。 夏油杰灌了一瓶矿泉水,刚洗完的头发还是湿漉漉,半长的黑发搭在肩上,任由它往下滴水。 “呼……” 这一年的夏天,天灾人祸并发,金融危机出现,社会动荡不安,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咒灵数量的剧增。 即使是夏油杰,也不免在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除灵任务里,感到了麻木的倦怠。 越是祓除咒灵,越是品尝咒灵球的恶心滋味,曾经支撑着他的信念家越发动摇。 找不到意义了…… 就在夏油杰对着天空发呆的间隙,他忽地捕捉到一个小小的黑点,在飞快朝这边奔来。 “夏油兄弟——” 啊,这聒噪的笑声,这浑厚的嗓门,又是那个人。 刚刚酝酿的阴郁情绪,瞬间被冲没了。 夏油杰露出死鱼眼。 看着冲到自己眼前的荒泷一斗,夏油杰差点没忍住往他头上砸咒灵。 这家伙一天到晚这么闲的吗?!不务正业也有个度吧! “夏油兄弟,你猜猜看,我发现了什么!”荒泷一斗宝贝似的拿出了一只虫子,“看,我刚从树上捡到的超大型虫!这么无敌的体型,昂扬的斗志,一定会称霸整个斗虫界!” “哎呀这夏天可真是美好啊,虫子一抓一大把,夏油兄弟你要不要试试?” 夏油杰冷漠转身:“不用了。” “哎,别走啊!” 面前窜出了一个黑影,荒泷一斗速度极快地拦住了他。 “夏油兄弟,你刚才是不是情绪不太好?” 荒泷一斗握着虫,一语道破了夏油杰隐瞒的事实:“你最近很累了吧,不想去做任务,就不去了呗。” 夏油杰下意识想反驳:“我没——” “是吗,可你刚才明明满脸都写着‘去他的任务我不干了’。每个人都有倦怠期嘛,就算是我,偶尔也是会懒得上街的,这又没什么。” 夏油杰语塞:“……” 所以,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人没有一点放松时间,迟早要把自己压垮。斗虫,打牌,陀螺……这些都是我喜欢的游戏,我个人隆重推荐斗虫,超好玩的,你真该试试!” 荒泷一斗热情洋溢,对夏油杰疯狂推销他的斗虫游戏。 夏油杰看着他手里个头其实并不大的虫子,眼神复杂。 原来是为了他吗? 荒泷,早就看出了他的疲累,所以才想拉他一起去玩这些幼稚的游戏吗? 夏油杰从第一面起知道,荒泷一斗这个人其实意外的很敏锐,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能到心细如发的程度。 就连悟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心绪…… 夏油杰心软了,面对来自他人的纯粹善意,他并不擅长拒绝。 于是夏油杰点头:“好。” 那就陪他玩两把吧。 …… 傍晚。 五条悟打了个哈欠,推开教室门,疑惑地扫了一圈。 “嗯?杰呢?”他问家入硝子,“我记得杰才出任务回来,假期有一天吧?怎么又走了?” “没有。”家入硝子扭头,冷漠地说道,“他在玩斗虫。” 五条悟:“……啊???” “他从早上开始就在走廊里和荒泷玩斗虫,到现在了还没结束。” 上头了,绝对上头了。 五条悟大为震撼,他扒拉着窗户,往外边探头。 只见走廊的角落里,蹲着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生,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碗里的两个虫子,热血澎湃、情绪激昂。 “弱点很明显了,攻击触角,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啊——怎么会!我的荒泷无敌旋风血霹雳一号!!” “呵,不过如此。” 又赢了一局的夏油杰神清气爽,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五条悟的视线。 夏油杰:“……” 他猛地一僵,像是当头泼了盆凉水,慢慢地回过神来,终于抽离了热血上头的状态。 等等,他这一天都干了什么?! “不是,悟,你听我……” “你们。”五条悟用一种震惊的、错付了的语气说道,“居然瞒着我,两个人偷偷在这里玩!”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上我?!”五条悟觉得自己没受过这种委屈,“我被排挤了吗?” 夏油杰:重点在这——?! 第81章 花坂豪快 经过五条悟的暗箱操作, 荒泷一斗成功打入咒术高专内部,每天过着溜街斗虫打陀螺抓鬼牌的快乐生活。 或许是荒泷一斗的感染力太魔性,不说五条悟, 就连夏油杰都一度被他带偏。 ……这个家伙, 融入群体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但凡是见过荒泷一斗的,都不免在心里默默吐槽。 高专唯二的两个特级DK,鲜少有时间留在学校里, 咒术界的辣鸡高层更是没有雇佣童工的概念, 在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评级稳定后, 一刻不停地让他们奔赴任务前线。 曾经的高专三人组,如今聚少离多。 不过奇异的是,并不觉得冷清。 家入硝子把注射器的针管卸下来,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医务室内开着空调, 家入硝子却并没有穿她的白大褂, 倒不是因为她忘了, 而是…… “嘿, 硝子!” 门外忽然钻出一个铁憨憨的脑袋。 目前仍处于考察期, 闲来无事的荒泷一斗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医务室, 他手里捧着一件折叠干净的白大褂, 环顾四周,有点无从下手:“那个……弄脏了你的衣服真不好意思, 我帮你洗掉了。我要放哪里?” 初来乍到时, 荒泷一斗其实受了很多家入硝子的照顾。 先不说他豆腐过敏, 就是家入硝子救回来的,这位靠谱又沉静的女医生, 还帮荒泷一斗解决了不少麻烦事——包括但不限于告诫他高专的校规, 给他送地图, 在荒泷一斗第十四次在学校里走丢后,煞有其事地思考起在他的脖子上挂个牌子——因而,荒泷一斗对她是心怀感激的。 就连手上的这件白大褂,都是荒泷一斗在豆腐过敏入住医务室时,家入硝子披在他身上的,后来因为荒泷一斗翻身时剧烈的动作,白大褂沾到了灰尘,给弄脏了。 于是荒泷一斗主动承担责任,帮家入硝子搓洗完了。 虽说出了一点点意外…… 家入硝子眯了眯眼,她看出了荒泷一斗笑容下的窘迫,当即出声道:“麻烦了,我现在就穿上。” 荒泷一斗吓了一跳:“现,现在??” “是啊。” 家入硝子一把拽过白大褂,将其摊开。 这件做工普通的白大褂,还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褶皱也被好好地熨平了,看样子是真的用心洗过的。 如果不是衣服下摆有一块难以忽视的补丁的话。 家入硝子盯着那个补丁,陷入沉默:“……” 针脚密集,但歪歪扭扭的,显然打补丁的人不太熟练,能看出拆线重缝了很多次,而且布料的颜色和白大褂也不搭,灰色的一块显得尤其突兀。 荒泷一斗尴尬地看天看地,然后垂头丧气地说道:“好吧,是我不小心熨坏的……我尽力了,只能缝成这样。” 家入硝子轻声叹了口气。 她无奈地说道:“把手伸过来。” “诶?” 荒泷一斗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家入硝子懒得等他,直接一把拽过了他藏在后面的手掌。 果然。 鬼族青年略显粗糙、带着老茧的手掌上,有几个堪堪结痂的不大的血孔,一看就知道是被针扎的,但由于鬼族的恢复力,扎得轻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点淡淡的痕迹。 “你这家伙是傻的吗。”家入硝子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他的脑袋,强行按着他坐下。 荒泷一斗的大高个,委委屈屈地缩在医务室的小板凳上,他注视着家入硝子取来棉签和酒精,给他的伤口消毒。 “嘶……”荒泷一斗龇牙咧嘴,并表示很不理解,“硝子,你为什么不用之前那个,‘咻’的一下就能把人治好的招数啊!”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家入硝子瞥一眼他,淡淡地说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不重视自己身体的傻子在,反转术式才不能滥用。不让你们吃点苦头,还真以为我能把你们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一旦在脑中根植了“不论受伤多重,都有反转术式治好”的观念,他们对自己身体的轻视只会愈发严重,家入硝子最烦恼的就是这个,才不能惯着他们。 “哦……”荒泷一斗露出了智慧的眼神,“嘶——痛痛痛,硝子你轻点啊!” “哼。”拿起一片创口贴,把消过毒的划伤口覆上,家入硝子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好了,你走吧。” 下达了逐客令,但荒泷一斗却没有动。 家入硝子还以为他有什么麻烦,正打算询问时,只听荒泷一斗皱着眉头,用一种不太赞成的语气说道。 “硝子,你多久没睡了?” 家入硝子的手一顿,随即继续若无其事地整理起了仪器,“也就一两天吧,没什么。” “我才不信只有一两天。” 鬼族青年的脑袋忽地从桌子底下探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绯红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家入硝子的眼窝处。 明明也才十多岁,正值女性最重要的青春年华,她的面部线条却被疲累占满了,即使嘴上不说,眼窝处那无法忽视的乌青色,也昭示着她身体的超负荷。 荒泷一斗不知啥时候钻进了桌子而上仰视着家入硝子。 他幽幽地说道:“硝子啊,你会脱发的,真的。” 家入硝子:“……我知道。” 她的短发有很长时间没理了,发丝已经长到了肩膀,刘海低垂,投下一片捉摸不清的阴翳。 她的音量很轻,像是喃喃自语:“熬夜的危害,疲劳过度的后果,不用你提醒,我比你清楚多了……” “那你还不去睡!” 看荒泷一斗的表情,像是恨不得把家入硝子扛起来绑到床上了。 “一斗,我怎么想的没有用啊。”家入硝子的眼神一动,和荒泷一斗对上了视线。 荒泷一斗看到她的眼瞳里,在苍白的疲倦之色中,微微漾起了熟悉的无可奈何。 “我是医疗术师,不用上祓除咒灵的前线,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境的后勤忙碌……其实这已经很好的,虽然累,但至少生命无虞不是吗。” 没错,每一次被压力折磨到快要崩溃时,家入硝子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她没有悟或者杰那样强大的战斗能力,她的突出优势在后方,所以她要做好自己能做的。而且她作为珍贵的反转术式拥有者,不用上前线,安全得到了最高层次的保障,相比起那些出生入死的同僚,她的境遇已经相当优越了…… 一遍一遍,在心里反复念叨,自我催眠,自我麻木。 “行了,够了。” 荒泷一斗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来,家入硝子恍惚地回神,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她被荒泷一斗不由分说地扛在了肩上。 家入硝子愣了一秒,“等等,你要做什么?” “把你绑去睡觉。”充满了混混风格的发言,荒泷一斗大步走出了医务室,径直走向宿舍,“不然你要本大爷眼睁睁看着你劳累过度晕倒,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不是,我已经说了我不能休息——” “不能也得能。我不管,你今天休息定了。” “校领导那边会责怪下来的,他们会派人来找我……” “那本大爷就把他们打回去。” “万一有人受伤了怎么办?” “你不是说了不能滥用反转术式吗。除非是濒死的重伤,普通伤势就让他们去医院吧,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学着护理。” “……喂。” 就力量层面而言,家入硝子是被荒泷一斗碾压的。 她尝试了两分钟,发现挣扎无用后,便选择躺平了。 荒泷一斗的脑子里可能没有“男宿舍”、“女宿舍”的区分概念,路上的庵歌姬冥冥七海健人等等亲眼目睹,一个白头发的男人把他们全校最可靠的女医生扛回了房间里,而家入硝子竟然躺平任扛,一点挣扎都不带的。 其余人:“……” 卧槽。 这个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大。 荒泷一斗把家入硝子倒腾上了床,他双臂环抱,趾高气昂:“行了,本大爷要求你今天必须睡满八个小时,少一分钟都不准下来。本大爷会亲自监督你。” 家入硝子好笑道:“你要怎么监督?坐这干看着?” 家入硝子发誓她只是开个玩笑。 然后荒泷一斗真的搬了个椅子,一动不动坐上面了,那架势,好像真的要在这里盯着她睡八个小时。 家入硝子扶额,她的头一挨枕头,先前强压下去的困意波涛汹涌地卷了回来,她迷迷糊糊地说道:“好了……我不会跑的,你放心吧。” “真的?” “嗯……” 荒泷一斗拧着眉毛,犹疑不定,最后他悄悄在床头放了个东西,遮住了窗外的阳光,大片舒适的阴影罩住了家入硝子。 门扉轻轻开合,男人给她留下僻静的空间。 家入硝子撑开眼皮,看清了自己床头的东西。 一只可可爱爱的,背上有一个小房子,疑似玩偶的、还在晃来晃去的小牛。 家入硝子新奇地打量了小牛一会儿,那小牛注意到她的目光,顿时眼神一凛,露出了十分人性化的不赞同眼神。 这一刻,家入硝子仿佛都听到了荒泷一斗的声音——“快去睡觉”! 家入硝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她一把捞过小牛,放进自己的被窝里,她像是搂着抱枕一样,安安心心地贴着小牛睡了。 嗯,比想象中的有点硬啊……这个玩偶是什么材质做的呢。 等醒来后,再好好问下一斗吧。 那个傻子…… 嘴角还噙着浅浅的笑意,那是她多日以来,第一次沉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82章 花坂豪快 高层这次派发下来的任务, 略有点棘手,因而久违地让夏油杰和五条悟组队出发。 两人除灵三分钟,玩乐四小时, 等到回去的时候,他们还溜到商业街去采购给同学朋友们的伴手礼。 “你知道一斗喜欢什么吗?” “唔?” 被询问的白发少年正无所事事地靠着墙壁,拎起脖子上的吊坠, 晃着里面的小鲸鱼玩, 闻言扭过头来, 露出沉思的神色。 “反正,就是那些东西吧——陀螺, 扑克牌,游戏机之类的。” 荒泷一斗的兴趣爱好就像个大男孩,实在太好猜了, 和五条悟、夏油杰的相性非常合, 他们还没相处几天, 关系就进展到互相称呼名字的地步了。 给一斗挑礼物是最不用费神的。 “那就剩下硝子了。” “硝子……”五条悟略有点纠结,“又要像往常那样?送医疗箱, 手术刀吗?” 和两个DK相比,家入硝子的性格是偏向内敛的,她很少在人前直接展露她的偏好,收到什么都是不咸不淡地送一句“谢谢”,尤其在医生的工作日益沉重后, 家入硝子就更加沉静寡言了。 ……明明在刚入学的时候, 硝子也是个称得上活泼的JK。 果然是咒术界的错。 高层都是狗屎(迫真)。 医生是家入硝子的职业, 但职业又不等同于爱好, 这就导致俩DK每次在给同窗挑礼物时, 都感到分外的困扰。 忽然, 夏油杰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划了两下,顿时眼睛一亮。 五条悟好奇地把猫猫头凑过来:“什么什么——” 像是心有灵犀一样,荒泷一斗的来信立刻破除了他们的困扰。 [努力了两个小时,我终于把硝子劝去睡觉了!] 下方是一堆得意叉腰的表情包。 [然后,劳烦你们带一下伴手礼了,我发现硝子抱着我的牛牛睡得超香,你们要不要去买一个玩偶什么的?] 五条悟:“……什么牛牛?” 夏油杰:“应该是玩偶吧。” 夏油杰勾起嘴角,手指如飞,很快回复了荒泷一斗。 [谢了。] 于是,两个DK满载而归,拎着四个购物袋,背上还驮着个超大的棕熊玩偶,配合着他们出众的颜值,一路上吸引了众多行人的目光。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好心情,持续到他们回到咒术高专。 远远的就能听到,从操场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争吵声。 夏油杰眉头一拧,“发生什么事了?” 五条悟直接越过他,摘下墨镜,一双穿透星辰的眼眸笔直地望了过去,他微眯起眼,分辨出了远方那几个小黑点。 “是一斗,夜蛾,还有校领导那几个高层驻留的烂橘子……” 他不耐烦地“啧”了下嘴,对高层的厌恶压根懒得掩饰,“那帮老头子又来添什么乱?”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荒泷一斗像个凶神恶煞的门神,两腿一撑,挡在几个高层领导的必经之路上,夜蛾插在荒泷一斗和几个老人直接,尴尬极了。 没有硝烟的火.药味弥漫开来,空气里随时会磨擦起火星子。 “老夫听说你是新来的咒术师?”其中一个老人倨傲地扬起下颌,冷哼道,“野路子的咒术师,难怪这么不懂规矩。” 荒泷一斗擦了下鼻梁,咧嘴笑道:“规矩?一个近四天没有睡觉的高中生女孩子,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睡着,这才四个小时不到就要被你们拽起来继续加班——如果这就是你们口中的规矩,那废了也罢。” 老人眉头皱得能拧死苍蝇,哑声道:“作为咒术高专唯一的反转术式所有者,保持清醒状态随时待命本就是她的义务。老夫早就给了她优待,准允她不上前线,若是在后勤也发挥不出效力,反转术师和废物无异。” 另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也走上前来,说道:“我们也不是不能体谅她,只是毕竟有人受伤,这十万火急的事,也拖不得吧……” 荒泷一斗闻言,直接呵呵了。 他指向被高层老人护在后头的,满脸愤懑的黑发青年,“这就是受伤的那个人?我怎么没看出来他伤到哪了呢?” 那黑发青年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皮肤细腻白皙,五官较为普通,身上有着一眼看出的赘肉,都不知道是被多少山珍海味美味珍馐堆出来的。 走在最前头的老人脸色一沉,荒泷一斗“出言不逊”的对象,正是他的孙子。 “新来的,奉劝你谨言慎行。”老人的声音像蛇吐信子,阴冷无比,“奉三郎是老夫的孙儿,他此次受伤,是因为接了一个祓除二级咒灵的任务,与咒灵纠缠许久才将其消灭。他受的伤,无论哪一道都比你这个不务正业的混混要来得光荣……” 黑发青年有爷爷撑腰,他明显作威作福惯了,知晓自家爷爷在咒术界的地位,当即趾高气昂地说道:“没错,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我……”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呢?” 突然横插而入的、懒洋洋的少年声,让全场气氛为之一静,众人的脸色在呆了片刻后,出现精彩纷呈的变化。 夜蛾正道脸色更苦了,就差没闭上眼睛掩耳盗铃。 荒泷一斗则是喜上眉梢,对走上前来的两个少年大力挥手:“悟,杰,你们回来得这么快啊!” 而背对着那两个少年的高层老人,脸皮上的褶皱都僵硬了。 “哟。”五条悟笑眯眯地走过来,和荒泷一斗击掌,顺手往他怀里塞了一大袋子伴手礼,“拿着,给你的。” “谢了。”荒泷一斗把购物袋放在一旁,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拆礼物的时候,以他的情商也明白。 夏油杰更是走到了黑发青年的身边,打量了他一圈:“抱歉,恕我直言,这位——非常了不起的、和二级咒灵周旋良久、用尽了家传符咒才把它消灭、坚韧不拔浴血奋战的咒术师先生,您究竟是受了何等严重的伤,居然严重到要不得不把四天没休息的医疗术师拉起来给您治疗?” 荒泷一斗眨了眨眼,五条悟直接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来。 杰,阴阳怪气一直有一手的。 黑发青年的脸色风云变幻,他盯着夏油杰的脸,语气忽然不像刚才那么坚定了:“当然,对手可是咒灵,万一不小心伤口里沾到了诅咒……” 他虽然养尊处优,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一对传奇般的特级咒术师,他也有所听闻,甚至对他们生出了向往。 只是慕强心理到底战胜不了他早就被家人养废了的脑满肠肥,他连一个小时的体术训练都撑不下去,就嚷嚷着要放弃了。 “哎呀,是嘛,诅咒啊,那可不得了了。”夏油杰长吁短叹,侧过身来,对五条悟说道,“悟,赶快用你那无敌的六眼帮忙看一下,千万别让这位前途无量的优秀咒术师折损在这里了,那可是全咒术界的损失啊。” “好嘞。”五条悟看够了戏,十分上道地接过了夏油杰的话茬。 五条悟挑起眉毛,不顾黑发青年的躲藏和挣扎,直接一把拽起了他的手腕,那腕部到虎口的一道浅浅划伤,顿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哇塞。”五条悟故作惊讶,眼眸像猫儿般睁大,“这伤也太严重了吧——太严重了,再不送去治疗就要愈合了呀!” “硝子只是四天没休息,但你可是被划到了手腕啊!” 夏油杰捂住脸,憋笑。 黑发青年脸色涨红,又羞又恼,隐隐带着怒火。 毕竟他可顺心惯了,从来没被人这样直白地戳穿,让他下不来台面。 “对手可是咒灵!”黑发青年嘴硬道,“万一附着上了什么脏东西……” “没有哦。” 拾起了自己的墨镜,五条悟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对方:“什么都没有,就是一道放两天就会自然愈合的伤口而已。还是说,你的脑子里已经塞满了肥肉,把脑细胞都挤压完了,以至于连我的眼睛都不相信了吗?” “你、你——” 黑发青年气得满脸铁青,指着五条悟的手不住颤抖,后方的老人急忙呼喊他:“够了,奉三郎,回来!” 高层老人喊晚了。 只见五条悟捏住那一根手指,微笑着,“咯嚓”一下把它掰断。 耳旁是黑发青年杀猪般的惨叫声,他面色不变,嘴角噙着的笑意更深了:“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五条悟的手按住黑发青年的头,慢慢地往下压,这力道犹如山岳,青年撼动不得,直到他的双腿被压得弯折,跪在地上,五条悟一脚踩在了他的肩膀上。 而到了这种时候,他的爷爷竟然还没有开口求情。 黑发青年双眸中的愤怒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惶恐。 “你刚才的举动,我可以视为,对我——特级咒术师、六眼所有者、五条家当代家主的挑衅吗?” 五条悟伏下来,同时腿部发力,把黑发青年从跪着的状态压成了匍匐,五条悟轻柔的声音飘到了他的耳畔,那是隐藏在本性中、比对方要深重几倍的顽劣。 “你以为你的爷爷是高层长老,你就可以仗势欺人,狐假虎威了?”五条悟的唇线微扬,泛起冰冷的笑意,“给老子拎清楚你自己的地位。虽然我现在没法一口气掀翻整个高层,但是让那么一两个老不死的从位置上滚下去,家破人亡,还是做得到的。” “你是不是觉得,家入硝子是普通民众出身的术师,就可以任你欺凌了?” 黑发青年冷汗津津,肩膀上的压力不断增大,他的脸都埋在了土里,吃了满嘴的灰。 五条悟的嗓音宛如魔鬼:“给我刻在你装满肥肉的脑子里,家入硝子也好,夏油杰也好,荒泷一斗也罢,他们是我身边的人,他们背后的势力是一整个五条家——想要得罪他们的话,好好掂量一下你自己吧。” 最后的警告送到位,五条悟一脚把青年踢开,比踢路边的石头还要嫌弃。 五条悟的性格,是不喜欢、甚至是厌恶拿家族来压人的,奈何要对付这种不知轻重的纨绔子弟,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你不是仗着家世肆意欺人吗?那就用更强大的家世把你的自尊心粉碎。 如此,这些苍蝇才不会来烦扰他和他的朋友们。 高层也是分阶级的,目前驻留在学校里的那几个老头子,还不足以入他的眼。 五条悟兴味阑珊地转过身来,对自己的两个朋友说:“走吧。” 荒泷一斗哈哈大笑,手掌抡了一大圈拍在五条悟的背上:“干得漂亮,兄弟!” 挚友装逼完了,夏油杰任劳任怨地拎起购物袋:“……你至少给我分担一个,悟。”于是不由分说地往五条悟脖子上套袋子。 “喂!!” 五条悟大声嚷嚷,“你就帮我拎一下会怎么样啊——” “那你去把硝子的玩偶送给她。” “呃,我才不去。一斗去。” “啊??” 那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宿舍楼的遮掩下。 夜蛾正道送走了灰头土脸的几个老人和黑发青年,终于松懈了一口气。 然而他嘴上抱怨着,目光望着那三人离去的方向,却是不由自主地漾起了欣慰的笑容。 …… 最珍贵的青春年华啊,本当如此。 第83章 花坂豪快 “噗……咳咳、咳, 然后呢?你们把人赶走了?” 家入硝子窝在床边,捧着一瓶乳酸菌牛奶吸溜吸溜,刚睡醒时短发略带凌乱, 眼睛里却满是神采奕奕的光。 她怀里还抱着荒泷一斗的小牛牛,听荒泷一斗诉说她睡着时发生的那些事情。 荒泷一斗,一个合格的漫才演员。 手舞足蹈,一人演绎多角,声线切换自如,绘声绘色地为家入硝子场景重现,把刚睡醒的JK逗得笑出声来,未消的困意也被荒泷一斗搞笑的表演驱散了。 “嗐,这结果不就是作孽吗——本来只是一道浅浅的划口, 这下直接变成骨折了。”荒泷一斗也吸溜了一瓶乳酸菌,整个卧室里飘荡着酸奶的味道。 家入硝子趴在床边,一手支着下颌, 听得津津有味。 休息充足后的她, 脸色好看了许多,虽说眼窝处的乌青色没有一口气消褪, 但眼睛里的精气神饱满了起来。 她弯起眸子, 笑意浅浅, 伸出手摸了摸荒泷一斗的角,声音里饱含真挚情感, “谢谢你们。” 咒术界很糟糕,在咒术界当唯一的反转术师也很糟糕,进入了高专后, 日子仿佛变成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加班地狱。 但是, 在灰色调打底的生活画卷里, 总会有那么一星半点、色彩明亮的曙光。 正是因为稀少,所以弥足珍贵。 她的这些可爱的、闹腾的朋友们啊…… 荒泷一斗被她碰到了鬼角,嗓音忽然卡壳,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然后,大男孩默默地把凳子往后移了几厘米。 家入硝子歪头:“一斗?”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糟心事了!”荒泷一斗打着哈哈,眼神乱飘,拙劣地转移话题,“话说那两个人刚刚出差回来,给咱们带了不少伴手礼,你不想猜猜看吗?” 作为医生出色的观察力,让家入硝子注意到荒泷一斗耳根处飘起的淡淡绯红,她眯了眯眼,抿起唇瓣,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看来,鬼族的角不能乱碰啊。 家入硝子从善如流:“什么礼物?” 届于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钢铁直男的前车之鉴,家入硝子猜也猜得到,伴手礼无非就是绷带、手术刀、无影灯之类的医疗用具,她开始回想自己医务室缺了什么,正好更换了。 下一秒,荒泷一斗从背后拿出巨型棕熊玩偶时,家入硝子的神情难得呆滞了一会儿。 “这个是……?” “为了保证你的睡眠质量。”荒泷一斗大手拍了拍毛绒玩偶,把棕熊放到家入硝子的床上,因为玩偶的体型巨大,家入硝子不可避免地陷进了熊的肚皮里,“我和两个好兄弟商量过后给你买的礼物。” “超大型——荒泷巨无霸天下第一玩偶熊,是不是超级惊喜?” 荒泷一斗嘿嘿嘿直笑,那期待和得意都直白地写在眼睛里了。 “……” 家入硝子从毛茸茸里钻出来,局促地把额前的短发撩开。 她趴在玩偶熊的腿上,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荒泷一斗注意到她手里还一直抱着自己的岩牛阿丑,于是倾身上前,对她说道:“嘿嘿,硝子喜欢我的阿丑啊?其实我还有点担心它太硬了咯着你不舒服来着……” “不。”原来叫阿丑?家入硝子低头看着牛牛,失笑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那就好。” 岩牛回到了荒泷一斗的手里,摇了两下后,忽地破碎成一堆石块。 顶着家入硝子诧异的目光,荒泷一斗解释道:“阿丑是我的岩造物,解除控制后就会变成石头。那什么,硝子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再把牛牛给你玩。” “不过前提是你要好好睡觉。”荒泷一斗忽地想起什么,话锋一转,“不睡觉就不给你牛牛玩了。” 家入硝子唇线挑起,欣然同意:“好啊。” 家入硝子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巨型玩偶熊抱在怀里,闲聊般对荒泷一斗说道:“那一斗收到了什么呢?” “嘿,”说起这个荒泷一斗可就不困了,他亮出宝贝一样,唰地打开了自己的购物袋,“锵锵锵——宇宙限量版游戏机,耐久易转木陀螺,还有超棒的热血漫画!我的好兄弟太懂我了,这是我收到的最棒的生日礼物!” 还真是个大男孩啊。 家入硝子的眼神充满包容:“喜欢就好……等等,你说什么?” 她倏然直起身,吓了荒泷一斗一跳。 家入硝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的生日礼物?你过生日了?” “呃……”荒泷一斗挠了挠脸颊,“是马上过了来着,明天不就是六月一号了吗,是我的生日。” 家入硝子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玩偶就砸向荒泷一斗的脑袋:“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 荒泷一斗狼狈躲避,然而因为个头太大,躲无可躲,他和玩偶熊撞了个正着:“可是,你们不是送我礼物了吗,我以为我说了——” “伴手礼和生日礼物是不一样的。”家入硝子板着脸科普,“而且,就这点东西,作为生日礼物也太寒碜了。那两个家伙要是听到了,肯定也不同意。” 十七八岁,最爱闹腾的年纪,是不允许朋友的生日这么简简单单过去的。 说到就做,家入硝子也是个行动派,当即掏出手机,在班级聊天室里发了条信息。 【硝子:一斗那大傻子明天过生日,准备一下。】 【杰:???啊?】 【悟:!!什么?!】 【悟:那家伙明天就过生日了不早点跟我们说?!现在准备都来不及了啊混蛋!】 【硝子:不仅如此,他还把你们给的伴手礼当生日礼物了,说‘这是我收到的最棒的生日礼物’。】 【杰:……啊这……】 【悟:……这孩子以前这么苦的吗?】 【杰:不是,但凡他早点跟我们说,也不至于就给他几本漫画书陀螺游戏机啊……】 【悟:不行。我的自尊心不容许我送这么寒碜的生日礼物。杰,硝子,准备!你们去订酒店的桌席和蛋糕,我去买礼物,时间匆忙来不及精细化了,总之先从简吧。】 某些人,嘴里说着“一切从简”,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甩来了五星级酒店的网页界面,九层大蛋糕极为吸睛,并给剩下两人转了订桌包场和买蛋糕的钱。 【杰:需要告诉一斗吗?】 【悟:?你在说什么啊杰,当然不能啊!难道你不想看一斗被惊喜吓到的表情吗,说不定还会哭呢嘻嘻嘻嘻——】 【硝子:……OK,摄影机准备好了。】 三人迅速达成共识,嘴角疯狂上扬,唯独被蒙在鼓里的荒泷一斗满脸懵逼,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家入硝子笑得如此让他后背发寒。 “硝子,你笑什么?” “嗯,没什么。”家入硝子立刻做好表情管理,不显山不露水,“我待会儿要出门,一斗,你先在学校里玩吧,别搞破坏就好。” 荒泷一斗不满地说道:“喂,我才不会胡乱搞破坏!” 家入硝子敷衍道:“嗯嗯好好,乖。” 荒泷一斗,一个虽然加入咒术高专没多长时间,但已经成为三人组傻大儿的男人。 …… 月黑风高时,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校内出没,家入硝子站在阳台上俯视,和那两个宛如土匪般的DK比了个手势。 计划已经拟定完毕。 由五条悟和夏油杰先溜去订好的酒店包间,摄影机藏在门后面,保证不会让荒泷一斗第一时间发现,并且需要一个人躲在后头进行操控。 而家入硝子,则是那个负责引诱荒泷一斗踏入“陷阱”的人。 家入硝子拿出几根针,往自己手臂上扎了几下,顿时面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一副遭人偷袭、失血过多的模样。 她摸透了荒泷一斗的路线,故意堵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然后当着他的面,扑通一声平地摔。 摔的时候她棒读了一声“啊,好痛”。 眼珠悄悄上转,余光能看见白发的男人愣了一秒,便火急火燎地朝她这边跑来。 “硝子!”荒泷一斗蹲在她面前,想把她扶起来,又怕碰到她的伤,一整个又惊又怒,无从下手,“怎么了,你还好吗?我现在就去叫医……” 家入硝子示意他扶起自己,她则软趴趴地躺在荒泷一斗的胸膛上,心里幽幽地感慨,不愧是鬼族,胸肌真大。 她按住了要喊人的荒泷一斗,虚弱地说道:“没关系……我就是医生,我知道是谁弄伤的我。他们在我身上留下了诅咒,要求必须让我去一个地方,才肯解除……” “时间来不及了,我必须现在赶过去。” 家入硝子轻喘了一口气,吃力地撑起身,摇摇晃晃地想要迈出步伐。 荒泷一斗哪能见她这个样子,当即忙不迭地扶住了她,然后把她背起来。 “我知道了,硝子你告诉我在哪里。”荒泷一斗抬起头,眼里是重视之人被袭击的怒意,“本大爷去会会他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明知自己是在演,然而听到这不掺有半点杂质的赤忱之言时,家入硝子抵在鬼族青年后背上的手指,依然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又有谁能抵抗住这滚烫炙热的赤子之心呢?在这遍布阴霾的咒术界,简直像太阳一样耀眼。 大傻子。 她在心底念叨。 她闭上眼睛,报出了酒店的地址。 “好。”荒泷一斗托稳她,眼里燃着炽热真焰,红色的瞳子灼灼闪烁,“走了!” 强劲有力的双腿微微弯曲,骤然起跳,他在屋檐片瓦上逆风奔行,跃过人群的脑袋,旁人只感受到一阵风呼啸而过,回过头时,却是黑影都捕捉不到。 荒泷一斗背着家入硝子,来到了酒店的三楼包间外。 他面色沉静,暗暗藏有警惕。 这里面是敌人。 他把家入硝子放到安全的地方,自己迎着正门,把门扉推开—— “啪啪!” 铺天盖地的彩带浇了满头。 绷紧的肌肉无用武之地,荒泷一斗看着灯光明亮的包间,那起码九层的大蛋糕,顶端甚至要他仰起头来才能望到。 彩带飘飘荡荡,落在地上,五条悟一手拿着彩礼炮,笑嘻嘻地说道:“欢迎咱们的大寿星!” 从门后钻出来的夏油杰也弯起眼眸:“生日快乐,一斗。”并把录下来的精彩一幕拷贝了下来。 看了下时间,家入硝子把控得刚刚好,在零点时分呢。 荒泷一斗呆呆傻傻:“啊……啊??” 正在此时,家入硝子也走到了他的身边,哪里还有半点虚弱的样子。 恶作剧成功的JK少女俏皮地眨了下眼。 “六月一日,生日快乐,一斗。” 五颜六色的彩带,可以让你游泳的泡沫玩具,鬼族最喜欢的食谱菜肴,还有三天都吃不完的巨无霸蛋糕,以及堆满了角落的礼物盒。 全部送给你。 …… 最热闹的儿童节,最丰盛的晚餐,最缤纷的礼物。 ——致我们的大男孩。 第84章 花坂豪快 荒泷一斗木头般杵在原地, 半天没有动弹,彩带挂到他一边的鬼角上,最后还是顺着地心引力自然飘落。 然后, 他猛地抬起了头, 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五条悟像只蹭过去的流体猫猫, 笑嘻嘻地按住他的脑袋, 想强行把荒泷一斗扒拉下来:“一斗,在哭吗?” “本大爷才不会哭!” 荒泷一斗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双玛瑙般的眼瞳里闪着星辰的光彩, 水润的莹亮。 荒泷一斗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僵硬着坐到了桌前, 其余三人就那么看着他顺拐, 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 “嘭。” 傻大个忽地以头呛桌, 一声震动的巨响, 随即从三人组的各个视角可以看到,那抹晚霞般的绯红色从脖颈爬到了耳根,连同侧脸都烧成了一片通红。 “你们是故意逗本大爷玩的是吗!就是故意的!” 荒泷一斗扯着大嗓门嚷嚷,似乎为了掩饰什么, 音量再度拔高:“本大爷没有很开心,才没有!听到了吗, 这一切都在本大爷的意料之中,我早就想到了!” “别以为你们感动到我了!会有一群人给我庆祝生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感动!” “我没有被你们吓到, 生生生日会什么的也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所以……所以是我赢了!你们听见了没有!” 鬼族青年的嗓门都快扯哑了, 然而此时此景, 他越是放大声音, 越是显得他欲盖弥彰,至少落在那三人眼里是这样。 家入硝子捂着脸憋笑,熟练地掏手机,把整个头快变成热水壶的荒泷一斗拍下来留作纪念。 剩下的俩DK不甘示弱,夏油杰还十分上道地把拷贝下来的视频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份。 论高专三人组那没什么卵用的默契.jpg 五条悟乐子看够了,推搡着荒泷一斗去拆礼物:“角落里的那些哦~都是你的,去看看去看看。” 荒泷一斗抬眼就看到了在墙角堆积成山的礼物盒,表情变得局促又带了点不可思议,他指着自己的鼻尖,用一种难以相信的口吻说道:“是……给我的?这么多?!” 家入硝子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三人肯定的答复,荒泷一斗傻傻地呆立几秒,然后唰地一下晃出残影,“芜湖”着饿虎扑食式窜到了那堆礼物盒前。 他看起来兴奋得要命。 脸颊还晕着两团浅红,也不知道是兴奋的还是之前未褪的羞赧,好似一个找到了童话里巨龙守护的财宝的孩子,被巨大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后,就是呼吸都险些续不过来的激动。 荒泷一斗蹲在那一堆礼物前,眼花缭乱,都不知从何下手比较好:“这个,那个又是什么?”他晃了两下,面露诧异,“哇,声音好响!” 看到荒泷一斗那傻大儿乐得找不着北的样子,五条悟都忍不住笑了。 自己付出心意准备的礼物被认可,还被这样珍惜,没有什么感觉比这个更好了。 夏油杰把一只胳膊搭在荒泷一斗的肩膀上,笑得那对狐狸眼睛都眯起来了,“你搬得回去吗?不需要帮忙?” “嗐,我是谁!”荒泷一斗豪爽地一拍胸脯,“放心吧,我就算来回跑四趟也要把东西带回去!” 五条悟:“噗哈哈哈哈!好的,有志气!” 家入硝子:“……”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上有样东西,叫做车。 你们就逗这傻子玩儿吧。 家入硝子无奈摇头,她去收拾餐桌了。 九层大蛋糕先放到一边,现在还不是它出场的时候,琳琅满目的菜肴,再不吃就冷掉了。 “放心,保证没有一丁点豆类。”五条悟把一头扎进礼物堆里找不着北的荒泷一斗强行拽了出来,推着傻大个去餐桌前,“这可都是我点的菜谱!你要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不如说,生日会的一大半工序都是悟准备的。”夏油杰已经上筷子了,他们四个朋友聚餐,也不用讲究什么礼仪,“悟很熟练呢。” “啧,得了吧。”五条悟没好气地坐到荒泷一斗身边,开了瓶饮料,“要不是时间太匆忙了,哪至于凑出这么简陋的生日会啊。” 荒泷一斗狐疑地看了眼五星级酒店的招牌,又看了眼被装饰得华彩缤纷的酒店包间,端放在桌子角落的九层大蛋糕……荒泷一斗陷入了沉思。 他管这个叫简陋?? 另外两人倒是无比淡定,毕竟他们是见过五条悟怎么宠女儿的。 “悟,你很擅长帮别人过生日?”于是荒泷一斗直言不讳地问出来了。 五条悟纠结了片刻:“怎么说呢……与其说是擅长,不如说是搞过太多次,经验丰富了吧。” 漂浮着果粒的橙汁在高脚杯里摇摇晃晃,愣是给五条家大少爷喝出了名酒般的气质。 五条悟垂下眸子,清浅的笑意里流淌出淡淡的怀念,光是提及那个女孩,他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 湛海星空里,仿佛划过了一道流星,碎屑的光点闪烁其中,那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宠溺。 “我家那个孩子,情绪波动很小,为了在每年的生日会逗她开心,我可是绞尽脑汁。”五条悟哼笑着说道,“现在倒是不用烦恼了。不过我列了整整十页不同的生日晚会方案,还期待着用上的那一天呢。” 虽然五条悟在笑,但是在座的无一不是心思敏感之人,即便是荒泷一斗,也有着独属于他的野兽般的直觉。 他们都看得出来,隐藏在笑颜下的,浅浅的哀思。 五条悟心脏处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也就盛下了寥寥数人,这几人能轻易牵动他的神思,而且每一次抽离,就是一次剜肉剥皮的痛。 而这份痛楚,不过十几岁的五条悟,已经品尝了两遍了。 嗒。 玻璃杯轻轻相碰,果汁晃荡。 “兄弟,别担心。”荒泷一斗正色道,“我保证,她很快就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五条悟失笑,他还没说是谁呢,这家伙就这么肯定? 但是朋友的好意,他欣然接受,五条悟抬起玻璃杯,对荒泷一斗示意。 “谢了,借你吉言。” …… 短暂的插曲很快就翻了篇。 今晚的重头戏,落在了九层大蛋糕上。 “等等等等——” 眼看荒泷一斗举起塑料刀,夏油杰连忙阻止,某种程度上很具有仪式感的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纸皇冠,戴在了荒泷一斗的头上。 家入硝子比了个OK的手势。 “蜡烛,灯光,预备!” 啪。包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几根烛火在微微摇曳。 点蜡烛,许心愿,唱生日歌,国际传统惯例——本来是这样的。 然而让高专三人组怎么都想不到的是,荒泷一斗这个人也太起劲了吧! 他一个人的嗓门直接盖过了其他所有人! 而且唱得相当陶醉啊!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唔哦哦哦生日快乐——” 只见荒泷一斗阖目,沉浸在自己的男高音里,神奇的他愣是做到了生日歌每一段都在调上,但一段比一段音高,直到最后高专三人组都跟不住了。 荒泷一斗甚至来了段B-BOX! 五条悟:“……”绝了。 夏油杰:“……”录音了,以后这就是我的早起闹铃。 家入硝子:“……”这人不出道真是日本乐坛的一大损失。 五条悟默默地保存录音,然后去开灯。 “首先说好,我要最上面那层的蛋糕!有草莓的那个!” “你抢什么啊——话说这么大的蛋糕放三天都吃不完吧,就我们四个人。” “剩下的可以带给歌姬七海他们嘛~而且你懂什么叫排面吗?排面,我五条悟的朋友过生日不能没有排面!” “……哈哈。” 九层蛋糕实在太大了,吃到四个人肚皮滚圆都吃不完,五条悟大概一开始就冲着浪费去买的,好孩子都不要学他。 惊喜还没有结束。 就在荒泷一斗吃撑到,趴在桌子上不愿动弹时,他忽然看到包间的门开了,然后一堆身着服务员制服的人鱼贯而入。 “感谢这位先生订购的生日套餐服务。”女服务员先是对五条悟鞠躬示意,然后侧过身来。 只见其余几个服务员一手端着红红绿绿的“祝荒泷一斗生日快乐”的牌匾,每个人分发两根荧光棒,仿若现场音乐指挥,他们开始表演起了歌舞和杂技! ……只能说,五星级酒店的包间确实很大,什么都塞得下。 “祝荒泷先生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哦哦哦~” 这群仿佛身上多少有点社交牛杂症的服务员,飙着各自的生日歌,一边打拍子和节奏,一边顶着那巨大的牌匾,五光十色,群魔乱舞。 如此盛况,堪称日本海底捞。 五条悟笑得像偷腥猫:“怎么样?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这不能说喜不喜欢,只能说非社交牛逼症患者,难以承受得住。 朋友,这个地球,你还住得下去吗? 荒泷一斗:“……” 荒泷一斗:“……!!!” 鬼族后裔,岩系一哥,荒泷傻大儿,B-BOX一级选手,击沉。 第85章 花坂豪快 荒泷一斗木头般杵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彩带挂到他一边的鬼角上,最后还是顺着地心引力自然飘落。 然后,他猛地抬起了头,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五条悟像只蹭过去的流体猫猫,笑嘻嘻地按住他的脑袋,想强行把荒泷一斗扒拉下来:“一斗,在哭吗?” “本大爷才不会哭!” 荒泷一斗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玛瑙般的眼瞳里闪着星辰的光彩,水润的莹亮。 荒泷一斗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僵硬着坐到了桌前,其余三人就那么看着他顺拐,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 “嘭。” 傻大个忽地以头呛桌,一声震动的巨响,随即从三人组的各个视角可以看到,那抹晚霞般的绯红色从脖颈爬到了耳根,连同侧脸都烧成了一片通红。 “你们是故意逗本大爷玩的是吗!就是故意的!” 荒泷一斗扯着大嗓门嚷嚷,似乎为了掩饰什么,音量再度拔高:“本大爷没有很开心,才没有!听到了吗,这一切都在本大爷的意料之中,我早就想到了!” “别以为你们感动到我了!会有一群人给我庆祝生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感动!” “我没有被你们吓到,生生生日会什么的也都在我的计算之中,所以……所以是我赢了!你们听见了没有!” 鬼族青年的嗓门都快扯哑了,然而此时此景,他越是放大声音,越是显得他欲盖弥彰,至少落在那三人眼里是这样。 家入硝子捂着脸憋笑,熟练地掏手机,把整个头快变成热水壶的荒泷一斗拍下来留作纪念。 剩下的俩dk不甘示弱,夏油杰还十分上道地把拷贝下来的视频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份。 论高专三人组那没什么卵用的默契jpg 五条悟乐子看够了,推搡着荒泷一斗去拆礼物:“角落里的那些哦~都是你的,去看看去看看。” 荒泷一斗抬眼就看到了在墙角堆积成山的礼物盒,表情变得局促又带了点不可思议,他指着自己的鼻尖,用一种难以相信的口吻说道:“是……给我的?这么多?!” 家入硝子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三人肯定的答复,荒泷一斗傻傻地呆立几秒,然后唰地一下晃出残影,“芜湖”着饿虎扑食式窜到了那堆礼物盒前。 他看起来兴奋得要命。 脸颊还晕着两团浅红,也不知道是兴奋的还是之前未褪的羞赧,好似一个找到了童话里巨龙守护的财宝的孩子,被巨大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后,就是呼吸都险些续不过来的激动。 荒泷一斗蹲在那一堆礼物前,眼花缭乱,都不知从何下手比较好:“这个,那个又是什么?”他晃了两下,面露诧异,“哇,声音好响!” 看到荒泷一斗那傻大儿乐得找不着北的样子,五条悟都忍不住笑了。 自己付出心意准备的礼物被认可,还被这样珍惜,没有什么感觉比这个更好了。 夏油杰把一只胳膊搭在荒泷一斗的肩膀上,笑得那对狐狸眼睛都眯起来了,“你搬得回去吗?不需要帮忙?” “嗐,我是谁!”荒泷一斗豪爽地一拍胸脯,“放心吧,我就算来回跑四趟也要把东西带回去!” 五条悟:“噗哈哈哈哈!好的,有志气!” 家入硝子:“……”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上有样东西,叫做车。 你们就逗这傻子玩儿吧。 家入硝子无奈摇头,她去收拾餐桌了。 九层大蛋糕先放到一边,现在还不是它出场的时候,琳琅满目的菜肴,再不吃就冷掉了。 “放心,保证没有一丁点豆类。”五条悟把一头扎进礼物堆里找不着北的荒泷一斗强行拽了出来,推着傻大个去餐桌前,“这可都是我点的菜谱!你要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不如说,生日会的一大半工序都是悟准备的。”夏油杰已经上筷子了,他们四个朋友聚餐,也不用讲究什么礼仪,“悟很熟练呢。” “啧,得了吧。”五条悟没好气地坐到荒泷一斗身边,开了瓶饮料,“要不是时间太匆忙了,哪至于凑出这么简陋的生日会啊。” 荒泷一斗狐疑地看了眼五星级酒店的招牌,又看了眼被装饰得华彩缤纷的酒店包间,端放在桌子角落的九层大蛋糕……荒泷一斗陷入了沉思。 他管这个叫简陋?? 另外两人倒是无比淡定,毕竟他们是见过五条悟怎么宠女儿的。 “悟,你很擅长帮别人过生日?”于是荒泷一斗直言不讳地问出来了。 五条悟纠结了片刻:“怎么说呢……与其说是擅长,不如说是搞过太多次,经验丰富了吧。” 漂浮着果粒的橙汁在高脚杯里摇摇晃晃,愣是给五条家大少爷喝出了名酒般的气质。 五条悟垂下眸子,清浅的笑意里流淌出淡淡的怀念,光是提及那个女孩,他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 湛海星空里,仿佛划过了一道流星,碎屑的光点闪烁其中,那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宠溺。 “我家那个孩子,情绪波动很小,为了在每年的生日会逗她开心,我可是绞尽脑汁。”五条悟哼笑着说道,“现在倒是不用烦恼了。不过我列了整整十页不同的生日晚会方案,还期待着用上的那一天呢。” 虽然五条悟在笑,但是在座的无一不是心思敏感之人,即便是荒泷一斗,也有着独属于他的野兽般的直觉。 他们都看得出来,隐藏在笑颜下的,浅浅的哀思。 五条悟心脏处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也就盛下了寥寥数人,这几人能轻易牵动他的神思,而且每一次抽离,就是一次剜肉剥皮的痛。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而这份痛楚,不过十几岁的五条悟,已经品尝了两遍了。 嗒。 玻璃杯轻轻相碰,果汁晃荡。 “兄弟,别担心。”荒泷一斗正色道,“我保证,她很快就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五条悟失笑,他还没说是谁呢,这家伙就这么肯定? 但是朋友的好意,他欣然接受,五条悟抬起玻璃杯,对荒泷一斗示意。 “谢了,借你吉言。” …… 短暂的插曲很快就翻了篇。 今晚的重头戏,落在了九层大蛋糕上。 “等等等等——” 眼看荒泷一斗举起塑料刀,夏油杰连忙阻止,某种程度上很具有仪式感的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纸皇冠,戴在了荒泷一斗的头上。 家入硝子比了个ok的手势。 “蜡烛,灯光,预备!” 啪。包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几根烛火在微微摇曳。 点蜡烛,许心愿,唱生日歌,国际传统惯例——本来是这样的。 然而让高专三人组怎么都想不到的是,荒泷一斗这个人也太起劲了吧! 他一个人的嗓门直接盖过了其他所有人! 而且唱得相当陶醉啊!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唔哦哦哦生日快乐——” 只见荒泷一斗阖目,沉浸在自己的男高音里,神奇的他愣是做到了生日歌每一段都在调上,但一段比一段音高,直到最后高专三人组都跟不住了。 荒泷一斗甚至来了段b-box! 五条悟:“……”绝了。 夏油杰:“……”录音了,以后这就是我的早起闹铃。 家入硝子:“……”这人不出道真是日本乐坛的一大损失。 五条悟默默地保存录音,然后去开灯。 “首先说好,我要最上面那层的蛋糕!有草莓的那个!” “你抢什么啊——话说这么大的蛋糕放三天都吃不完吧,就我们四个人。” “剩下的可以带给歌姬七海他们嘛~而且你懂什么叫排面吗?排面,我五条悟的朋友过生日不能没有排面!” “……哈哈。” 九层蛋糕实在太大了,吃到四个人肚皮滚圆都吃不完,五条悟大概一开始就冲着浪费去买的,好孩子都不要学他。 惊喜还没有结束。 就在荒泷一斗吃撑到,趴在桌子上不愿动弹时,他忽然看到包间的门开了,然后一堆身着服务员制服的人鱼贯而入。 “感谢这位先生订购的生日套餐服务。”女服务员先是对五条悟鞠躬示意,然后侧过身来。 只见其余几个服务员一手端着红红绿绿的“祝荒泷一斗生日快乐”的牌匾,每个人分发两根荧光棒,仿若现场音乐指挥,他们开始表演起了歌舞和杂技! ……只能说,五星级酒店的包间确实很大,什么都塞得下。 “祝荒泷先生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哦哦哦~” 这群仿佛身上多少有点社交牛杂症的服务员,飙着各自的生日歌,一边打拍子和节奏,一边顶着那巨大的牌匾,五光十色,群魔乱舞。 如此盛况,堪称日本海底捞。 五条悟笑得像偷腥猫:“怎么样?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这不能说喜不喜欢,只能说非社交牛逼症患者,难以承受得住。 朋友,这个地球,你还住得下去吗? 荒泷一斗:“……” 荒泷一斗:“……!!!” 鬼族后裔,岩系一哥,荒泷傻大儿,b-box一级选手,击沉。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6章 救苦度厄 高专的宿舍里, 五条悟保持着手机通话,压抑的气氛无声息地弥漫开来,除了蓦然得知两个挚友携手叛逃的茫然无措外, 还夹杂了一丝真实的困惑。 “我不理解, 硝子。”五条悟喃喃道,“我想了三天三夜也想不通。” “杰为什么要和荒泷一斗一起叛逃?” 荒泷一斗, 他们的傻大儿, 日常操心他会不会被烂橘子坑到,三人心照不宣地给他拉起了一道防护墙,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听这个嚣张的叛逃组织名……荒泷派,和夏油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土里土气, 仿佛是不良少年团体或者某个三流黑..道组织。 五条悟不懂,夏油杰他到底图啥? “是谁给杰的勇气和一斗叛逃?”五条悟发出了灵魂质问,“跟着一斗混, 三天饿九顿。杰是嫌自己的日子太好过了所以要跑出去体验街溜子的生活吗?” “荒泷派, 不是这什么玩意儿。虽然咒术界确实糟糕透了, 但好歹能拿到高薪吧,还不用上通缉令,高专究竟哪里对不住他们了?” 五条悟的灵魂质问一个接着一个,困惑里掺杂了气愤, 气愤中又透露出浓浓的不能理解, 他能感受到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无名火在内心深处燃烧。 “也许……”家入硝子半晌憋出了一句,“他们向往自由吧。” 五条悟:“……” 五条悟:“草。” 白发DK气不过, 泄愤般把手机砸到了床头柜上, 他自己拉起被子, 蒙头就睡。 然而在被窝里头, 五条悟的眼睛一眨不眨发着呆,不见半分困意,他快要被自己脑子里杂乱的思绪搞得绷不住了。 太突然了。 这件事……太突然了,没有一点预兆,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像是孩子恶作剧,闹着玩儿一样的忽然宣布“我叛逃了”。 从理智上看,一切的证据都指明了夏油杰和荒泷一斗共谋叛逃了,他们执行完最后一个山村任务后,直接抹消了自己的所有行踪,切断了和咒术高专的联络方式,再见面时,他们已经在通缉榜上,伴随着那一句高调的“荒泷派诞生”。 但是从情感上看,五条悟接受不了。 叛逃的过程再怎么离谱,只要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五条悟和家入硝子就笑不出来。 明明前不久他们还欢聚在酒店包间,和荒泷一斗一起庆祝他的生日会。 怎么就突变成了这种情况? 五条悟气恼和委屈交织,某种酸胀的情绪吹气球般鼓满了整颗心脏,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以至于做了个如此奇葩的梦境。 他闭眼又睁眼,枕头蒙着脸,把被子都踢到角落里了,他还是没有从这所谓的“梦境”里挣脱出来。 良久,他自暴自弃地坐起身,把手机捞了过来。 果然,一开屏就是狂轰滥炸的信息,来自高年级和低年级的同校生,还有学校领导的通知信,满目都是“荒泷一斗”、“夏油杰”、“叛逃”的几个字样,五条悟心乱如麻,只瞥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了。 烦死了。 问他有什么用!他现在也捋不清啊! 荒泷一斗和夏油杰的叛逃……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五条悟从今往后要与他们为敌了。 这是他想一想都觉得无法呼吸的事情。 五条悟正打算直接把手机关机,眼不见心不烦,就在他按下关机键的前一秒,来电铃声忽然惊动了他。 映入眼帘的,是一串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来自京都的五条家。 五条悟懵了片刻,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这消息传的这么快的吗?远在京都的老家都发来慰问了? 按下接通键,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情绪激昂、几乎喜极而泣的侍女声音。 “——悟大人!”女声高昂,甚至有点破音,“七七小姐她……七七小姐她!!” 五条悟的眸光倏然冻结,某种幽深的、锐利的介质混杂在了天空星海之中,好似席卷大草原的熊熊烈火,如同从天而降的陨石雨,声势浩大,汹涌澎湃。 有什么即将决堤。 那是近乎本能的反应,连大脑都来不及思考。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比南极永冻冰川还要寒冷:“七七怎么了?” “七七小姐醒了!” …… 同一时刻,京都,五条家。 四面古墙围成的大宅院,青苔藤蔓的绿意从墙角里蜿蜒着钻出,花园里是勤恳除草的侍女,那伫立于最中心的、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主宅,光是每日的清扫工作就要花费侍女们2~3个小时,即使他们的家主常年在东京不回家,主宅也能保持日常的清洁,确保五条悟一回家就能住下。 竹子就是在清洁灰尘时,听到卧房里传出的动静的。 主宅的卧房有一位长眠不醒的小小姐,如今除了竹子、花子等资历较深的侍女,新来的都不知道了。 竹子最开始还以为是老鼠或者野猫钻进了屋里,她急忙拉开卧房的门。 就这样,她与紫发女童懵懵然的眼睛对上了。 七七呆呆地坐在床上,帽子有点歪,几缕凌乱的紫发翘起,编好的小辫子也散开大半。 时间没有在她的身躯上镌刻一道痕迹,那双清粉色的眼眸,也是纯净无暇,一如往昔。 “啪嗒。” 扫帚失去了支撑力,倒在地上。 竹子瞪大了双眼,下意识捂住唇,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声音堵住了,情绪却不可抑制地从双眼外泄,水雾凝结成了泪滴,从脸侧滑落。 “七七……小姐……” 淡紫发的女童歪了歪脑袋,像是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但她晃着脚丫子,从床铺上跳到地板,努力伸长胳膊,想要够到竹子的脸。 七七的小手够不着,只能拍了拍竹子的手臂。 “七七在。”她软软地说,“七七在,没事了。” 竹子俯下身来,不敢太用力,便轻轻地抱住了这个乖巧的女孩。 泪水仍然无声无息地滚落着。 竹子的心在绞痛,却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她看着长大的那位少爷,如今的家主大人。 悟大人,出生就拥有一切。 这似乎注定了,他的一生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 绫华小姐走了,七七小姐睡着了,前家主和夫人也相继病逝,留下一个还没处理完的家族摊子给悟大人。 她只是个旁观者,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五条悟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 曾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天之骄子,如今真的要变成孤家寡人。 ……但是太好了,这个可怕的未来并没有发生。 竹子松开七七,看着女孩懵懂的脸,忍不住喜极而泣。 只要七七小姐醒来了就好,悟大人就有人陪着。这是她这一年来,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要赶紧告诉悟大人才行。 想通了自己当下最要紧的事,竹子连忙掏出了手机。 …… 五条悟是开着瞬移赶回来的。 咒力短时间内断崖式消耗,五条悟的面庞也染上了一抹剧烈运动后的绯红色,然而他的眼睛却是亮的,比太阳还要明亮。 他伫立在主宅的房门前,在仅有一步之遥的此刻,他忽然有点踯躅了。 等等……他会不会赶得太急了? 七七好不容易醒来一次,他却连礼物都没有准备,万一那孩子失望了怎么办? 他的衣服和发型没有乱吧?不会影响到他在七七心目中的形象吧? 时隔多日,五条悟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新手爸爸的手足无措。 想讨好最宠爱的女儿,想逗她开心,却因为缺乏经验,不知从何下手。 五条悟僵的时间太长了,门是从里面被打开的。 七七踮着脚,松开了门把手,她抬起头来,对五条悟露出了一个松软得如同云朵的笑容。 “悟。”她张开双臂,示意要抱抱,“欢迎回家。” 五条悟忽地感到一阵酸涩冲上鼻尖。 七七,还记得他啊。 他蹲下身来,把七七整个揽入了怀里,好似大孩子搂抱着洋娃娃,怎么都不肯放手。 “七七……”五条悟才是那个长辈的角色,但是他的嗓音里,却莫名带了点委屈的、撒娇的意味,“你知道吗,他们都走了。” “杰走了,一斗也走了,他们甚至不告诉我一声……为什么啊,我哪里做错了吗?” “你也好,绫华也好,杰和一斗也好……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啊,留下我一个人,耍我很好玩吗?” 就算是他,偶尔也会被孤独压垮的。 五条悟是真的险些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因为我,他们才会离开? 失去太多次了,再骄傲的人也会被打击得开始自我怀疑,然而在此之前,五条悟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 差一点点,他就要钻牛角尖,陷入死胡同了。 “七七。” 他轻声喊道。 “七七,你是为了我才醒过来的吗,你是来看我的吗?” 七七注视着他,冰凉的小手被他握住,她点点头:“嗯,七七担心你。” “……这样啊。” 五条悟眉眼一松,漾出了柔和的笑意。 他揉了揉她的头,“谢谢你,七七。” …… 谢谢你及时醒过来,把我拉住了。 第87章 救苦度厄 金色夕晖被树叶切割成大小不同的光斑, 随着影子间隔交错,树下一个外表不超过十岁的紫发女童,双手捧着瓶装椰奶, 小口小口地吮吸着。 如此安静、可爱的画面,尽数落在那一双含着笑意的澄澈蓝眸里。 五条悟的视线一直随着七七移动, 七七并不是没有察觉, 她低下头,看似对地上列队排排走的蚂蚁很感兴趣,实际上她的目光压根没有焦距。 冰冰凉凉的椰奶自舌尖流淌而过。 七七心说, 也许自己不该这么冲动。 这一次的苏醒, 根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荒泷一斗和夏油杰那边也进展顺利, 并不需要奶妈七七的加持…… 她只是单纯的,心软了而已。 生日会的那一晚,五条悟的神色看上去太寂寞了。她不忍心。 就当是回来看看他也好……告诉他, 不管发生了什么, 还有“七七”在。 椰奶很快被喝光,七七把空瓶子递给侍奉在一旁的竹子, 她则熟练地扑腾到五条悟的怀里。 五条悟, 那样一个闹腾的、吵嚷的、喜爱搞事的少年,居然也能坐在屋檐下, 单手托腮, 静静地凝视着跑来跑去、活动筋骨的七七。 “七七~” 张开双臂,接住了自家的小可爱, 五条悟用鼻尖蹭了蹭她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亲昵道:“还想喝点什么吗?我让人去买。” “不用了。”七七摇头, 像是猫爬架子一般努力踮着脚, 爬上对她而言过于高大的五条悟的身躯, 然后软软地趴了下来,“七七在你的身边就好。” 五条悟:“……” 他远望天空,默默地捂住心口。 太!可!爱!了! 救大命,七七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精准暴击他的,女儿居然是这么乖巧这么可爱这么让人难以自拔的存在吗? “好~”五条悟唇角微弯,一把将七七托起,“那七七以后就跟我一起在高专住吧。” 他此次回家匆忙,假都没来得及请,待不了太长时间。 五条悟又不情愿把七七一个人仍在家里,于是任性的家主大人,索性做出决定,把女儿一起送去咒术高专了。 “诶?”七七抱住他的脖子,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七七,要去上学吗?” “噗。不是啦。”带着小孩儿不太好瞬移,五条悟在手机上订车票,空暇间回道,“是我的学校,七七去那里陪我就好。” “好,七七陪你。” 五条悟被治愈了。 他迫不及待地给认识的亲朋好友发短信,沉睡多年的女儿控之心一朝苏醒,相机蠢蠢欲动。 那么第一步,先带七七去高专晃一圈,狠狠地炫耀一波! 因为某两人叛逃而压抑沉闷的咒术高专,似乎久违地活跃了起来。 七七不自在地扯了扯五条悟给她新买的小裙子,抬起头,陌生又胆怯地望着咒术高专的建筑物,悄悄捏住了五条悟的衣袖。 咒术高专的人,无一例外对七七表达了热烈的欢迎。 夜蛾正道僵硬地送了她一个手作玩偶,没有出任务的高专学生们闻风而来,从四面八方探头观望,视线里是满满的好奇。 由于五条悟那鸡掰个性,再加上咒术高专的学生屈指可数,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曾被五条悟贴脸炫耀过他家女儿,但除了家入硝子和夏油杰之外,还没有人见过那位传说中的“五条悟的女儿”的真身。 在真正见到七七之后,他们也都明白了,为什么五条悟会那么宠爱他的这个女儿。 ——这也太可爱了啊啊啊!! 一群仿佛没有见过萝莉的饿狼眼冒绿光,你掏玩偶我掏糖,争先恐后地想要冲过来撸萝莉,就连与五条悟最不对付的庵歌姬,都耐不住萝莉的诱惑,暂时摒弃了对五条悟的嫌弃,嘿嘿笑着靠近七七。 “你叫七七吗,小妹妹你好乖好可爱呀~想吃糖吗?” “唔……” “我听说七七酱喜欢椰奶和团雀?嘿嘿,正巧姐姐家里养了一只,要不要来姐姐家里看看?” “啊……” “唉,七七哪里都好,怎么就去了五条家呢,跟五条悟待久了,万一被污染了怎么办。” 五条悟:“喂,我还在呢。” 而此先面对着众多哥哥姐姐的围绕,满脸无措的七七,在听到这句话后,小脸忽地绷紧,正色道。 “悟很好。” 七七挣脱开姐姐哥哥的魔爪,她和五条悟被人群挤开,她努力拨开人,从缝隙间钻出来,小跑到五条悟的身前,双手横展,作保护状。 “悟很好。”她又强调了一遍,“暖暖的,但是不讨厌……我很喜欢悟,不想离开悟的身边。” 哥哥姐姐们:“……” 万万没想到七七会作出这番“主权”发言,他们都呆了片刻,而五条悟在反应过来之后,嘴角疯狂上扬,得意的情绪快要满溢出来,冲上云霄。 “哎呀,真不好意思呢。”五条悟笑嘻嘻地揽过小女孩,极其拉仇恨地说道,“七七只认我家,最喜欢我。我知道天底下没有人能抵抗住七七的可爱,但是太可惜了,她是我家的~” 众人看着五条悟这欠揍的嘴脸,拳头捏了又捏,但最后十分不甘心地发现,他们这波输麻了。 七七只愿意跟五条悟,在他明显被人排挤时,还会站住来维护他。 可恶,五条悟到底是哪里捡来的这么好的女儿啊! 老天爷这像话吗! …… 彼时的五条悟,正因为小崽崽而注入了新的活力。 同一时刻的夏油杰,也因为小崽崽而快把最后的活力消耗殆尽。 “你买这么多奶粉纸尿裤回来干什么啊?!” 夏油杰看到荒泷一斗嘿咻嘿咻搬回来的巨大箱子,他扯了下贴在上面的单子,当场就是眼前一黑。 荒泷派为数不多的活动资金就是给你用来干这个的吗?啊?! 荒泷一斗迷惑脸:“为了那两个小孩啊。我听说,人类幼崽不都是喝奶粉穿纸尿裤的吗,不然以后就长不高。” 夏油杰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他听到自己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两个孩子早就过了断奶期了……她们和我们一样吃饭下菜就好,而且应该也不用纸尿裤,她们比你更明白厕所的作用。” 这一划拉下来,又是一笔没什么卵用,但让本就不富裕的荒泷派雪上加霜的开支。 我错了。 夏油杰心想。 我就不该头脑一热跟着荒泷一斗就跑路,至少要做三天的叛逃规划,把资金财产全部卷走,也好过现在揭不开锅的尴尬局面。 夏油杰当咒术师的时候,薪资还是很高的。 奈何曾经的他完全没有存钱意识……如今把储蓄全部砸进荒泷派,也就顶多撑三个月,他还有两个……不,三个崽子要拉扯,生活的辛酸已经近在眼前,夏油杰感到一阵窒息。 更别说家里(荒泷派)还有一个喜欢瞎买东西浪费钱的熊孩子! 累月的怨气积压在身,夏油杰低着头,黑气几乎要实质化,荒泷一斗再迟钝也能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了。 荒泷一斗讪讪地放下了箱子,提议道:“那要不,咱们出去赚钱?”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打算怎么赚?” 荒泷一斗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结实的肱二头肌,笑出强大:“去工地搬砖,给店老板打工,去港口帮人卸货!只要有力气,总能赚到钱的!” 夏油杰:“不要。” 荒泷一斗:“为什么?!” 夏油杰:“你能有一点叛逃咒术师的觉悟吗?搬砖?打工?卸货?你是巴不得别人认不出来你在通缉令上是吧,做这些体力活,你就连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奶粉钱都赚不够!” 荒泷一斗被他戳得脑袋后仰,他退后了两步,略带委屈地鼓起了腮帮子。 你刚才不是还说她们不用喝奶粉吗…… 荒泷一斗盘膝而坐,把下巴搁到箱子上,瓮声瓮气:“哦,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夏油杰抚唇沉思,眉头微蹙,约莫想了半分钟后,他就嘴唇一张,冷漠地蹦出几个词汇。 “暗杀,劫掠,诈骗,诅咒……” 话音未落,夏油杰便看到荒泷一斗满脸惊恐地疯狂摇头。 “不不不,这不行,这不可以啊兄弟!”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自己叛逃了的觉悟? 夏油杰懒得和倔成死驴的荒泷一斗争了,他放松上身,懒散地靠在柱子上,决定和荒泷一斗用事实说话。 “这样吧,那你在三天之内找出解决荒泷派资金危机的办法。”夏油杰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找不出来,那么就按我的办法来。” 荒泷一斗咬牙:“行!三天就三天。” “区区三天而已,本大爷是什么人,现在是什么时代。你信不信用不着三天,本大爷就能凭借着非凡的人格魅力,拉到一大笔投资!” 哟,还挺有志气,居然拉投资的胆子都有。 夏油杰死鱼眼,完全不抱有任何期望:“那你加油。” 荒泷一斗拍了拍裤腿,挺直腰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临时基地,他背对着夏油杰,高高扬起手,比了个大拇指。 像是在说——“放心交给我”。 …… 三天之后。 让夏油杰万万没想到的是,荒泷一斗居然,真的,拉到了其他人的投资!! 这不合理啊,那些人是瞎了吗?! 接到消息后,夏油杰恍恍惚惚地来到了碰头地点,向不远处的人看去。 那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妇,眼尾压着几道褶皱,最大的不和谐便是她额头上的、骇人的缝合线。 “我愿意为你们提供资金援助。”这个妇人说,“但相对的,你们要帮我做一件事——” 她眯了眯眼睛:“帮我,彻底掌控盘星教。” 第88章 花坂豪快 脑花, 原名羂索,一个千年老妖怪,正为自己的咒术世界大业而艰苦奋斗。 为了实现自己的伟大理想, 他兢兢业业,亲身力行了包括但不仅限于开颅手术、移植大脑、怀孕生子等等,如今披着清丽妇人的壳子,搭配上他阴郁诡谲的气质, 呈现在外人眼里的, 就是一整个失足女青年。 羂索发现自己的计划出了纰漏。 星浆体事件结束了,刺激到位了, 夏油杰也确确实实叛逃了, 但是…… 荒泷派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这不应当。按他的揣测, 夏油杰在叛逃后应当会第一时间找上曾经的盘星教,给盘星教来个从里到外的大清洗,然后他本人则成为新盘星教教主。 羂索想了两天两夜想不明白, 那个半路杀出来的荒泷一斗究竟是个什么鬼,到底是怎么做到让他的计划中道崩殂如脱缰野马般拐了个弯,然后朝未知方向狂奔不复返的。 事态脱离掌控,隐隐感到不安的羂索决定亲身上阵, 接触这个荒泷一斗。 他以“盘星教仇人”的名头, 约见了正在四处拉投资的荒泷一斗。 少妇端庄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 垂泪欲泣, 她掏出手绢, 轻轻擦拭自己的眼角, 细细观察之下, 能看到她的鬓发处, 因思虑过重而染上的白霜。 “荒泷先生, 久仰。”妇人似是在竭力克制着语调的平静,“听说荒泷派近期出现了财政问题,我可以为你们提供资金援助,但你们必须要帮我一件事。” 荒泷一斗认真道:“说来听听。” “事情是这样的……”妇人低落地说道,“我的丈夫,曾在出差时和一个名为‘盘星教’的宗教团体起了冲突,以至于他被盘星教的狂热信徒折磨致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熟练地给自己艹了个寡妇的人设,羂索继续表演。 “我已经调查完了当初的那场冲突,收殓了丈夫的遗体,他只是碰巧路过,却被强行牵扯进了盘星教的冲突里,实在是……”妇人别过头去,眼角似乎闪烁着水光,“我无法原谅盘星教,但是这个宗教团体牵涉太多,警方也不闻不问。我只能求助于您。” 荒泷一斗微微动容:“这位……” “叫我娟就好。” “哦好的,娟阿姨,你的需求我明白了,但是荒泷派不会对普通人动手,要不你换一个?” “我不需要你们杀了他们。”妇人哀戚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请求你们渗透并掌控盘星教,让这个宗教团体不再作恶,如此也能告慰我先生在天之灵。” 荒泷一斗满脸感动:“居然是这样,娟阿姨,你太善良了!” 荒泷一斗正想欣然接受委托,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光我一个人可能做不了主。我还得回去和我的兄弟商量一下。” 妇人抿出淡淡的微笑,点头:“没问题,报酬方面,我会让你们满意的。” 羂索和荒泷一斗约定好次日再见,便看着荒泷一斗兴冲冲离开的背影,眼神幽深,思绪翻涌。 多少摸到了一点。 这个人,比他羂索预想中的还容易摸透……他没有城府,从内到外都是剔透的赤子心,喜怒哀乐皆展露于表,但又有着自己的一套处事准则,为人品性方面,别说叛逃的诅咒师,怕是比咒术界90%的术师还要好。 原来如此,夏油杰就是被这样的人拐跑了吗?倒不是很意外。 这样下去不行啊,荒泷一斗的感染力太强了,未来定然会给他的计划造成诸多阻碍,是个极其不可控的因素。 羂索表演出的情绪如潮水退去,余留下来的,唯有冷漠的计算和思量。 …… 荒泷一斗牵线搭桥,很快就让夏油杰和羂索碰了面,羂索仍然是老一套的说辞,只不过比起荒泷一斗,夏油杰的心思更加细腻敏感,警惕心也更强。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夏油杰才活了多少年,他的那点算计,在千年老妖怪羂索面前根本不够看。 羂索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就瓦解了夏油杰的防线,并让他开始切身实地思考起掌控盘星教的可行性。 “盘星教……是吗。”夏油杰的眸光闪烁,语气微沉,“我明白了,我和这些人也有点过节,你的委托我们接下了。” “那就拜托你们了。” 要从外击溃盘星教,不考虑教内人员的安置问题的话,简单到对不起羂索开出的高价酬劳。 荒泷一斗都不用动手,夏油杰杀气腾腾地直接踹开盘星教大厅的门,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些普通人因为情报缺漏,连保镖杀手都来不及雇佣,对上夏油杰,那就是切菜一样的快速——他们是菜。 很难说这场单方面碾压战掺杂了多少夏油杰本人的私怨,虽说他顾及到了荒泷一斗在场,没有下杀手,但这些盘星教信徒多半也脱了层皮。 一时之间,大厅里哀号遍野,跪地求饶、痛哭流涕者不可胜数,丑态毕尽,令人作呕。 荒泷一斗蹲下来,拿树枝戳了戳装死的一个信徒,对夏油杰说道:“这样就可以了吧?” “哼。”夏油杰拍了下袖子上的灰尘,轻蔑地扫视一圈,忍着嫌恶说道,“不必理睬,扔出去就好。” 推翻旧盘星教是最简单的。 但羂索开出的条件是,彻底掌控盘星教。 ……天元大人在上,荒泷派满打满算就四个人,其中两个还是营养不良的小萝莉,夏油杰又不可能收留这些“猴子”教徒,重新吸纳员工更需要时间。 迄今还没有管理过一个大型组织的夏油杰,迈出了试探的第一步。 总之,先定规矩是肯定没错的。 夏油杰是个天才,毋庸置疑。 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把目标瞄准到暗网里的术师们,开出足以让人心动的招聘条件,又有他的前·特级咒术师的身份打底,能吸引到的术师绝不会少。 启动资金由娟姨提供,没有娟姨的帮助,可能夏油杰连工资都拿不出手。 快说谢谢娟姨(bhi)。 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新盘星教——荒泷派,也逐步迈上正轨。 羂索隐匿到幕后,只偶尔给他们提供一点帮助,发布一些委托。 夏油杰很欢迎羂索的到来,毕竟这人每来一次都代表着大笔的进账。 只是近些天,羂索比起直接面见夏油杰,更倾向于找荒泷一斗谈话了。 “唔?”荒泷一斗在嗦拉面,听到羂索的要求,他的筷子顿了片刻,“仙台市出现了群聚型高级咒灵,需要我们去解决?” “是的。”羂索说道,“实不相瞒,我的孩子就在仙台市,我担心他会受到咒灵的伤害,但我信不过咒术高专的人……只能求助你们了。”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羂索发布的委托一股高专味儿,祓除咒灵保护普通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咒术高专外派术师呢。 “你知道的,夏油先生厌恶普通人,所以这种保护性质的任务,我不敢直接交予他。”羂索合理地解释了为什么他选择找上荒泷一斗,话锋一转道,“但是荒泷先生的话,一定不会有问题。” 适当地给予信赖,产生责任感,从而激发出他的高强行动力。 对付荒泷一斗这种人,羂索在千年的时光里,早已驾轻就熟。 他顶着妇人的躯壳,唇角噙着虚弱的、希冀的微笑,看向荒泷一斗的目光是满满的信任,然而在那清丽端雅的外表下,是自深渊缓缓流淌出的、阴鸷而不详的黑泥。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羂索心想。 这种群聚型咒灵的性质非常严重,高专那边大概会直接派人前来,如此一来,荒泷一斗就会和高专的术师碰面。 只要把他曾经偶然得到的,“那个东西”渗进荒泷一斗的体内,他的神智被侵蚀影响,就将与高专术师展开不死不休的战斗。 那真是美丽的场景——不知落在夏油杰的眼中,会是什么模样呢? 不论是荒泷一斗被高专术师杀死,还是高专术师被荒泷一斗杀害,夏油杰一旦亲眼目睹,他的生命里就会无可避免地沾上血的色彩。 荒泷一斗死了,夏油杰就会被彻底推到高专对立面,走上羂索安排已久的诅咒师道路。 高专术师死了,荒泷一斗“不杀人”的信条就将被打破,没有了能拽住夏油杰的人,结果依然是坠落至污泥中。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羂索都乐见其成。 羂索与荒泷一斗达成了友好的协议,荒泷一斗即刻动身前往仙台市,而羂索稍稍布置了一下,给夏油杰留了引导性很强的线索后,也随荒泷一斗出发了——问就是“我担心我的儿子”。 “好吧,那你一定要小心点,别离开我身边啊。” “好的。” 荒泷一斗和羂索对视一眼,两人都挂着笑容,看上去气氛其乐融融。 羂索的眼里,已经见到了荒泷一斗沾满鲜血的模样。 荒泷一斗眼眸微转,不动声色地略过了羂索。 他的元素视野里,羂索那楚楚可怜、柔弱女子的躯壳下,是漫天掩地、山倾海啸般的浓浓黑气——散发着熟悉的,属于魔神残渣的味道。 第89章 花坂豪快 朋友, 你听过青鬼和赤鬼的故事吗?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类的村庄里,有两只鬼, 一只是青鬼,一只是赤鬼,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赤鬼想要融入人类,但青鬼骄傲倔强不肯妥协, 人类排斥有鬼角的异类, 无论是青鬼还是赤鬼,他们都是被人类排挤打压的对象。 后来, 为了帮助赤鬼和人类做朋友, 青鬼主动提出演一场戏。 “我来扮演坏人, 你来把我打跑,这样人们就会接纳你了!” 青鬼双目灼灼,涂满了星辰的亮光, 他言辞恳切笃定,那是对挚友的包容和希望。 既然两个人这样下去都无法被接纳,那不如牺牲一个,成全另一个。青鬼是固执的、傲慢的, 继续和自己在一起的话, 赤鬼未来的日子只会变得惨淡而灰暗。 青鬼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实现梦想。 不要留在我的身旁了。 去吧, 去到光明的那一边。 …… 扭曲的丝丝触须在树干后纠缠晃荡, 颗粒的雾气倏忽消失后又重现, 一颗硕大的眼珠子嵌在瘤块的正中间, 裂口开合, 长毛有生命地摆动, 卷过虫蛇, 然后放入口中咀嚼。 咯嚓。咯嚓。 像是用指甲磨擦黑板,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线。 “解决掉这些就可以了吗?” 羂索站在荒泷一斗的身后,眼神里略带审视,“没错。” 他目前尚不清楚荒泷一斗的实力,也许这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嘿嘿。”荒泷一斗撑着膝盖,上身伏低,“交给我吧!” 岩系神之眼光芒大绽,荒泷一斗手臂一伸,巨大的狼牙棒被他抗在了肩头。 狼牙棒整体呈棕色,规律性地排布金色纹路,波浪状将棒体环绕,根根尖刺向外凸出,泛着金属的冷光,犹如大型野兽的獠牙,看着就让人心底发寒。 荒泷一斗的肌肉绷紧,随即猛然舞起武器。 轰隆! 大炮般的巨响,一阵地动山摇! 狼牙棒狠狠地砸在地上,连同咒灵的躯干也粉碎殆尽,荒泷一斗回首就是一挥,尖刺的部位正中肉瘤的眼珠子。 岩系的可怖之处就在于此。 沉重,厚实,绝对的力量。 正如那位岩系的神明,将如雨的岩枪铺天盖地投向战场的那一瞬间,大地为之崩裂。 快准狠的力量,挟裹劲风重重地击中了咒灵,狼牙棒舞出残影,在荒泷一斗的手里轻若无物,他如同闯入羊群的野牛,一个人就把高阶术师都感到棘手的咒灵涤荡一空。 轰! 又是一声闷响,脚底的土地微颤,荒泷一斗的棕色狼牙棒嵌在山体里,而被他打中的那团咒灵,早已化作污泥。 他把狼牙棒拔.出来,呼地松了口气。 “啪啪啪……” 有谁鼓着掌,一步步靠近。 羂索对他微笑:“真是厉害,我还以为会出什么问题,荒泷先生的实力大大超乎了我的意料。” 荒泷一斗撑着狼牙棒,抬起脑袋,对羂索咧嘴一笑。 “多谢夸奖,我也觉得我很厉害。” “没想到荒泷先生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些咒灵,想必咒术高专的术师们要白来了吧。” “嗯?高专的术师也会来?” “当然。群聚型咒灵的性质很严重,【窗】应该早就收到了消息,派遣空闲的术师赶来了。” “这样啊……”荒泷一斗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这段感慨有点莫名其妙,羂索瞥了一眼荒泷一斗,但并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多余的表情。 羂索敛眸,把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都隐藏在阴影之中。 暗潮涌动。 魔神残渣在叫嚣着侵虐,黑雾愈发浓郁,却被奇妙地压制在一个小空间里。 那是类似于魔方的六面体。 正方体的表面上,有眼睛状的东西紧闭着,材质不是金属,不是塑料,带着人皮般的褶皱感,此时它已然被包裹在魔神残渣之中。 ——也呈现在了荒泷一斗面前。 方块骤然张开,眼睛齐刷刷地睁大,它变换成了放射状的不规则物体,那核心部位是撕咬肉身的锯齿,任何生物被它咬住,都将动弹不得禁锢其中! 荒泷一斗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他抬手拿出狼牙棒,将狼牙棒的尖齿部位抵在了那个咒物前,但是耗力极大,他被推得向后挪了几厘米,额头沁出了汗水。 荒泷一斗抬眼看向羂索,似是不敢置信:“你……!” “居然反应过来了。”羂索讶异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野兽的直觉吗?” 羂索嘴角扬起极浅的弧度,勾了勾手指:“不过没关系,反正我的目的也不是让你被封印。” 他会拿出狱门疆,是为了“释放”,而非“封印”啊。 羂索曾偶然得到了一种奇怪的物质。 看不到形状,只能隐隐感知到可怕的能量,如同附骨之疽,一旦被它黏上,就只有被啃噬干净这一个结局。 就连羂索也险些栽在了它的手上,好在他后来得到了狱门疆,狱门疆能勉强吞下这种残渣。 羂索只试验过一次。 但凡是被残渣依附上的人,无不性情大变,嗜杀好战,食人骨血,常人眼里的丧尽天良之事,都变得稀松平常起来。 而现在,这种迷蒙的雾气,向荒泷一斗狂涌袭去。 荒泷一斗不闪不避,他微微倾身,张狂的笑容愈发扩大,他的眼里只瞄准了一个目标。 下一刻,他冲破黑雾,将狼牙棒径直甩在了羂索的头颅上! 他又不是真的傻子,那条缝合线,就是明摆着的问题。 咔。尖刺撬开了女人的脑壳。 脑花咧开了一张嘴,竟然能口吐人言。 “你为什么……不受影响?” 羂索考虑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残渣会对荒泷一斗无效! 荒泷一斗大笑,抡起狼牙棒,对准脑花狠狠锤下! “为什么?这是‘岩’的庇佑啊——白痴!” 岩属性和其他属性反应的结晶,尚且可以抵挡住魔神残渣的侵蚀,更别提纯粹的岩元素本身了。 这一击,荒泷一斗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 地表凹陷了几厘米,龟裂出蜘蛛网般的缝隙,脑花被他砸进了地里,尘土掩盖了残破的组织,风声乍过,卷走了飘扬的沙土。 半晌,无人回应。 荒泷一斗开启元素视野,扫视这方圆几十米的地区,确认了没有脑花的踪迹。 然后,他把目光移回尚未扩散的魔神残渣上。 魔神残渣需要一个宿主,高级智慧生命是最它们最喜好的,在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它们往往不会去寄宿脆弱的生命体。 而且,荒泷一斗也要留着魔神残渣,有用。 荒泷一斗拽了拽自己脖子下的岩系神之眼,一把将之扯下来,随手扔到地上。 神之眼,说到底是外置魔力器官,它具有应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但如果主人有意识地操控的话,它的防御也可以撤销。 荒泷一斗主动放弃了“盾”,他把自己的血肉之躯暴露于阴暗晦涩的邪祟残渣眼皮底下,像是明晃晃地对它们说—— “怎么,你们不是最喜好人肉了吗?虽然我是鬼,但身体素质还不算差吧?” 荒泷一斗挑衅般的,对魔神残渣说道。 “过来啊!寄宿到本大爷的身上!” 那飘散不定的浓浓黑雾先是一顿,随即迅速汇聚起来,形成漩涡状的流体,猛然钻进了荒泷一斗的胸膛中。 荒泷一斗脸色煞白,身形一晃,勉强撑住了自己。 剧痛。这是他的第一感受。 魔神残渣可不懂怜惜,祂只会放纵欲望,肆意侵略,掠夺祂所需要的生命力。 异物生生冲破皮肉,钻进了体内,侵入到血管中,扎根在器官里,这残渣太过庞大,几乎要把他的身体挤满,把每一颗细胞都啃噬完才罢休。 这种感觉非常痛苦,比把自己送到野兽的嘴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撕咬分食还痛。 荒泷一斗汗水津津,痛楚胀满他的大脑,然而他的脸庞,笑意的弧度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 人类的身体比不上鬼族,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是禁锢魔神残渣的,最牢固的锁。 而且,魔神残渣是个非常好用的东西,能让“荒泷一斗”这个人,打上“恶人”的烙印。 冷汗浸湿了荒泷一斗的眼睫,让他连面前的景色都看不清晰。 他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来源于接到咒术高专委派任务、但姗姗来迟的咒术师。 七海健人的眼睛因震撼而收缩,他环顾四周,树林里一片狼藉,三人合抱的树干连根断裂,地表到处都是坑坑洼洼,还能见到巨大的石块横在一边,上面有不甚清晰的凹痕。 越过这明显经受了一场战斗的树林,七海健人见到了唯一一个人。 白发的鬼族青年扶着骇人的狼牙棒,抬起头来,那一眼看得七海健人心神巨颤,忍不住退了小半步。 那不该是属于荒泷一斗的眼神。 凶恶、冰冷、嘲讽、充满了森然杀气。 “喂。”荒泷一斗懒洋洋地向后一倒,“你可来得太慢了,再晚一步,这附近镇上的人,可就要被本大爷杀光了。” 魔神残渣操纵着他的心神,露出了血腥气的笑容,他拖着狼牙棒,一步一步朝七海健人挪动。 白发青年脖子一歪,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响,那自上而下的眼神杂糅了混沌的物质,似乎在诉说着嗜血的渴望。 “不过,拿你来活动下筋骨,感觉也还不错。” 落叶扬起,而后飘零。 狼牙棒被整个提起,阳光被遮挡了大片。 “希望你能让我好好享受一番——不然我可要把整个镇子都杀干净,来平复我的怨气了。” 是敌人。 七海健人立刻做出了判断。 果然不该抱有期望吗……和夏油前辈一起叛逃的人,到底也是个诅咒师。 既然是诅咒师,那就不用按常人的标准来对待了。 荒泷一斗看着摆出了对敌架势的七海健人,心里在默默地算着时间。 …… 夏油杰,那家伙应该快赶到了吧。 喂,快点啊,不然【青鬼】的表演可就要落幕了。 第90章 花坂豪快 “辛苦了, 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不用再打扫了。” 夏油杰略微面色复杂,让那个战战兢兢的女子退了下去。 “是。”这位面色蜡黄的、被收留的可怜女性深鞠一躬, 然后小心地拉起了房门。 夏油杰窝在单人沙发上, 仰望着不太适应的天花板纹路, 轻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有一斗的存在吧, 夏油杰不是没有发现,时至今日他的内心也是彷徨的, 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 与过往一刀两断、干净利落。 荒泷一斗好像有神奇的情绪雷达, 能在夏油杰即将滑入不知底的深渊前,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 然后再将他扯回悬崖上。 夏油杰无可避免地被他影响了。 他现在仍然厌恶普通人,在处理前盘星教信徒时,更是恨不得把那些丑恶的猴子嘴脸撕破,让他们横尸郊外。 但是……夏油杰后来逐渐意识到了,他的这份厌恶,并不是对着每一个普通人。 他讨厌的,只是那些卑劣丑陋、贪婪无度、愚昧作恶的“普通人”而已,在看到无辜的孩童从身旁跑过时,看到农民工勤勤恳恳为家里赚取生活费用时, 看到他们那样努力生活、积极向上的模样, 夏油杰仍然生不出半点反感。 彼时,总喜欢带他出门到处转圈的荒泷一斗, 把随身携带的糖果递给了穷苦的孤儿, 正和他一同伫立在孤儿院门外, 看着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 对他笑道。 “他们都超可爱的,对吧?” 为了报答那些糖果,院里的一个小女孩珍惜地掏出自己缝缝补补的旧娃娃,放到了夏油杰的手上。 她揪着衣角,脸色发红,腼腆地小声说道:“谢谢哥哥们的糖,谢谢你们一直来看我们……这是我最喜欢的娃娃,我想送给哥哥们。” 夏油杰盯着手里洗得发白、补丁四处可见的洋娃娃,难得愣神。 这些孩子们都拥有着最诚挚的心灵,最简单的处事原则,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 后来,即使没有荒泷一斗硬拽着夏油杰出门,夏油杰也养成了时不时去街上、去乡下转转的习惯。 这个如今在盘星教做清洁工作的女子,就是夏油杰从农村带来的,常年遭受家暴虐待的可怜女性。 依然是个没有咒力的普通人,但让夏油杰驻足的,是她即使遭到了拳打脚踢,也要用自己残破身躯护住孩子的行为。 等夏油杰回过神来时,家暴妻子的醉酒男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而母子二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望向他的眼里满是恐惧和微小的期待。 刚要掏出电话的夏油杰:“……” 顶着那样的目光,想说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几道弯,最后变成了:“好吧,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工作,你们跟我走吗?” 这只是个意外而已。夏油杰心想,绝不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正是发生了太多起诸如此类的“意外”,夏油杰如今坐在办公桌前,第无数次自我反思他究竟是叛逃来干什么的,怎么他这个诅咒师当的比咒术师还秩序善? 最开始只是无法忍受猴子们的恶劣行径,对自己曾经的理念产生了动摇…… 但他还没来得及更进一步的思考和作为,他就完全被荒泷一斗牵着鼻子走了。破碎的信念不知不觉黏合变幻成了新的东西,荒泷一斗让他看到的、听到的、思考过的一切,也都在塑造重组他曾经过度偏激的理念。 荒泷一斗不会说教,他只会拖着他走,带他去看。 就叛逃的这段时间里,夏油杰接触到的东西,或许比当咒术师的那几年还要多。 他现在不说对普通人的厌恶感,即使是遇到了高专的术师,夏油杰都没把握自己能完全把他们当作敌人——心态还没调整过来,荒泷一斗要负全责。 也许,是该找时间和一斗好好谈一下了…… 夏油杰没心思处理事务,他把文件整理收到抽屉里时,余光一瞥间,发现了房间里的一点违和之处。 他走上前,把窗帘拉开,从窗户缝中拿出了反光的金属片。 他把金属片放到阳光下细看,咒力的残秽缠绕其上,隐隐组合成日语假名。 “有别的术师闯入了盘星教?” 夏油杰的呼吸一滞,这股他从未见过的咒力残秽,仿若某种不详的预兆,拉响了脑内的警报。 不知名的术师有意留下了一道线索,用咒力写下了“仙台市”这个地址。 仙台市——这不就是荒泷一斗要去的地方吗? 夏油杰第一反应是有陷阱,荒泷一斗则是诱饵,明晃晃的饵,但又不得不踩上去。 他眉头紧蹙,急忙把信得过的下属喊来,让他们把持好盘星教的日常事宜,而夏油杰本人则立刻收拾东西,往仙台市直奔而去。 …… 仙台市。 郊外人烟稀少的地区,战场满目苍夷。 不讲理的力量把障碍物通通扫平,咒力的余波人为清理出大片的荒地,无人居住的毛坯屋已经四分五裂,脆弱的结构零散开来,堆得满地都是。 除了湿润的泥壤的气味,便是隐约泄露到空中的,不和谐的血腥气。 七海健人捂着断裂的手臂,换了只手拿武器,咬着牙站了起来。 左臂应该不能动了,腰腹也开了个洞,虽然勉强止住了血,但随时会开裂。 他的咒术对荒泷一斗起不到什么效用,最糟糕的是,他根本不能退——在他的后方就是人们居住的小镇。 七海健人很清楚一件事,他若是退了,这数以万计的普通人就要遭殃,命丧黄泉。 这个任务……大大超出了原本的评级,他在通讯手段也被摧毁之前,尽力往外传递出了消息。 遇见特级叛逃诅咒师荒泷一斗,速来。 他只希望来的人是五条悟,因为除了那位前辈以外,其他多少人对上荒泷一斗都是送的。 只有直面了这股压力才能感受到——曾经在高专嘻嘻哈哈、不务正业,像极了混混的荒泷一斗,蕴藏了多么可怕的实力。 这场战斗不能说是战斗,这是猫戏老鼠,是单方面的碾压。到了后面,七海健人光凭着一股毅力在支撑自己了,唯一仅存的念头就是:保护好镇上的人,不能退。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被击飞,摔断几根骨头,又冷汗津津地站了起来,只要他还能站起来,荒泷一斗的兴趣就不会从他身上转移,就不会将目标对准那些普通人。 可惜,这个世界到底是唯物的。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那一点点意志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很快,荒泷一斗就失去了兴致。 “算了算了,本大爷不和你这个破烂的家伙玩了。” 他扛着狼牙棒,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脚步一转,就准备越过七海健人,向不远处的小镇走去。 七海健人眼睛骤缩,他竭力挥出武器,然而那让他喉咙出血、压榨掏尽了最后咒力的一击,被荒泷一斗轻飘飘地挡下了,他甚至没有回头。 哐当。 刀坠落在石头 不…… 快点……谁都好,快点过来啊! 阻止他——阻止这个恶魔! 在七海健人近乎绝望的注目下,荒泷一斗笑着扬起了手里的狼牙棒,岩元素的灿金色光芒一圈圈散开,那是不用感受就明白的、强大到心生胆寒的威能。 小镇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几乎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天空忽地暗了下来。 远远的,似乎能听到某种深海巨兽的吟语,细听之下才能发觉,那是无数只“未知生物”口器张合磨擦的尖酸叫声,轻细的、沉重的、密密麻麻的声音纠缠叠加在一起,向这边冲来! 啊。七海健人的眼神怔住了。 他认出来了,这个术式是…… 夏油前辈。 “一斗,你在做什么?!” 虹龙从天而降,操纵着咒灵的少年,黑发被狂风吹得凌乱,他看着这怎么都算不上美妙的景象,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诧异和慌乱。 不对劲。 眼前的荒泷一斗,从里到外,都透着和他认知相悖的气息。 夏油杰径直落到地上,他匆忙环视一圈,然后视线在重伤的七海健人身上定格。 夏油杰哑然:“你……” 这是荒泷一斗做的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伤害别人?他怎么会对曾经的熟人下手? “荒泷一斗会伤害无辜”这件事对夏油杰造成的冲击,不亚于他见到天内理子死亡、被猴子们动摇信念的那一刻,甚至要更加强烈。 “噗……哈哈哈哈,看你那个样子!”荒泷一斗夸张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沁出来了,“你不会现在还在状况外吧,在亲眼看到这些之后?” 一个理想主义者。 是最容易被击溃的类型。 一旦事实超过了他们的大脑理解范围,一旦神经传出了“拒绝接受”的信号,那么他们的世界,离崩溃也不远了。 “简单来说,夏油杰,你的动作太慢了。本大爷很不满,于是决定亲身上阵了。”荒泷一斗抬了抬下颌,说道,“反正你也是诅咒师,不如就在一边看着吧。放心,本大爷能在半小时内把你曾经的小学弟,和镇子上的人杀干净。” “……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油杰感到喉头艰涩。 “嗯?诅咒师杀人要理由吗?非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你的动作太慢了啊!拖拖拉拉的,到现在为止,盘星教连像样的诅咒师都没吸纳进来!所以本大爷决定先把名声弄出来,然后再扩大我们的势力范围。” “名声?” “嗯,对啊。”荒泷一斗指向远方,隐约可见轮廓的小镇,“你看,屠城、屠村什么的,不就是最简单快捷,又收效极高的方式吗,当然,你的小学弟是顺带的。” 夏油杰看向了七海健人。 倒在地上的、曾经的学弟实在狼狈至极,金发凌乱地散落在眼前,沾满了血污和泥灰,只能从缝隙中看见七海健人的眼神—— 他在恳求。 夏油杰放在身侧的手,忽地轻颤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随即重新和荒泷一斗对上视线:“够了,一斗,我不管你受到了什么刺激,还是被诅咒弄出了什么问题……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先跟我回去,检查一下身体。” 荒泷一斗失望地看着他:“杰,我以为我们是志同道合的。” 他磨了磨鞋子,叹气道:“好吧,既然你也无法认同我的话,那你也是我的敌人了。” “一斗……!” 凌厉的攻击,向夏油杰迎面而来。 断掉的话语被吞回了肚子里,夏油杰根本没机会劝阻,荒泷一斗的实力太强悍了,他只能被迫迎战! 又一场骇人的战役爆发。 夏油杰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面色渐渐凝重。 他察觉到,荒泷一斗是认真的,他的每一击都是冲着要害来的,他在下杀手! 因为荒泷一斗毫不留情的攻势,夏油杰压根无法脱身,他为了自我防护,只能应对着不断提高咒力输出,咒力波动节节拔高,属于特级的威压回荡在整片地域上空。 咒灵发出不可名状的嘶叫,古怪的声音折磨着人的耳鼓,不计其数的黑影环绕在夏油杰的周围,他眼神一凛,瞳孔映出了烁绝的金色光芒。 浩瀚如海啸的岩元素疾流涌来,如一柄刺穿大地的剑刃,势如破竹,无坚不摧,血肉之躯只会在这柄“剑”下崩散成碎块。 夏油杰抬起手来,刹那间,分散四处的咒灵宛如受到某种牵引,短暂地停顿过后,悉数化作一道不可捉摸的影子,扭曲、融合、挤压! 咒灵操术·极之番·漩涡。 迄今为止收集的咒灵全部压缩到一个漩涡空间里,那是可比拟小型核.弹的恐怖能量,再有夏油杰的咒力引动,狠狠地撞向那片岩的乐土。 轰—— 耳膜震裂,短暂失聪,夏油杰只来得及捞过不能动弹的七海健人,乘坐仅存的虹龙飞上天空,避开这巨大的爆炸。 两股赫人的能量相撞,碰撞出的巨大光芒遮盖了视野,因此夏油杰其实没能看到。 在他驱动咒灵漩涡之后,荒泷一斗已经停下了攻势。 他安静地伫立着,抬头望向那绞碎万千生灵的漩涡能量,眼看它离自己越来越近,但荒泷一斗却没有闪避。 他只是看着它,然后笑了。 下一秒,他的身影被光撕裂。 …… 这是一盘设计好的棋局。 【青鬼】变成恶人,威胁普通人的生命,而在人们最无助绝望之时,【赤鬼】将从天而降,拯救他们。 然后人们在【青鬼】的有意引导下就会发现,【赤鬼】曾经做错的事,都是有隐情的。他叛离人类,是为了监控罪恶的不稳定因素,为了压制【青鬼】。 而现在,【赤鬼】真相大白,他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保护了无辜的人们。 于是,人类就会重新接纳【赤鬼】。 【赤鬼】将回到人群之中,成为他们的英雄。 童话的故事书,翻开了泛黄的最后一页。 青鬼与赤鬼饮酒立誓,举杯高歌,在两人分别的最后一天,赤鬼注视着青鬼的背影,他看到自己的朋友举起胳膊,对他潇洒地挥了挥手—— “去吧,去到光明的那一边!” 第91章 花坂豪快 “咳、咳……” 夏油杰一手搀扶着七海健人, 挥开扬起的沙尘,他的肌肉紧绷着,仍然在警惕烟尘掩盖下的白发青年。 此时此刻, 他完全没有想过——不如说是他的大脑根本没有传递出一丁点类似的信息, 那是他所能想象的万千种状况中,从来不曾触碰的“可能性”。 烟雾弥散, 视野渐渐清晰, 夏油杰呆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股寒意倏忽从脚底冲上了天灵盖。 他没有找到…… 他没有见到,荒泷一斗的身影。 “一斗?” 夏油杰忍不住迈出两步,试探地呼喊道。 然而他正想挪动脚步, 耳侧的一道抽气声, 让夏油杰陡然滞住。 学弟的伤口开裂,流出的血粘腻地沾在他的发尾和衣服上,金发黯淡无光, 每咳一声都带出不少污血。 夏油杰的唇瓣抿起, 他转移方向,把七海健人带去空旷的地方, 撕下自己的衣料, 给他简要地包扎。 七海健人的眼神流露出几许茫然。 “夏油……”他动了动嘴唇,“前辈?” 他确实被支援的人救下了,只不过他的“救星”,并非是他想象的五条悟或者其他人,而是本该和荒泷一斗一同叛逃了的夏油杰。 每一个咒术师都十分珍贵,七海健人有着成为一级术师的潜力, 他一死去, 对咒术高专也算是沉重的损失。 与他立场相悖的夏油杰, 应该第一时间杀了他才对吧……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要救他? 无数思绪在脑海里翻涌,七海健人堵了一大堆问题想要问,但当他看到夏油杰的脸色时,他把气音全部吞了回去。 面色苍白,眉间死死地皱着,脸部线条像是掺入了干燥后的混凝土,僵硬得难以牵动,他的唇无意识地抿着,绷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嘴角如同挂了秤砣,无力地坠下。 七海健人看到夏油杰在流冷汗,在这温度并不算高的深秋,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后背也被润湿,并且那汗珠已经流到了眼角,被他擦掉或者滴落。 夏油杰不发一言,手脚麻利地为七海健人包扎,他的动作极快,像是身后有凶兽在穷追猛赶,并且,在他的手指擦过七海健人的皮肤时,七海健人感受到一股冰铁般的冷。 七海健人的视觉受到伤势影响,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因此他并未发现,给自己包扎的那双手,其实一直在微微发颤。 夏油杰的呼吸无比沉重,他像是在死死地压抑着什么,把那即将火山爆发的可怕的猜测不顾一切地按压下去,哪怕地表崩裂,渗出岩浆,他也只是执拗地、魔怔地,把缺口堵死。 不要去想,不要去猜! 他拼命地催眠暗示自己,然而他又清楚地听见了,从心底涌流上来的那道阴恻恻的声音,比海底的寒流还冷。 ——可是万一死了呢? 他不会死,他只是暂时躲起来不见我了,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可是,那是“漩涡”啊,是你亲自动的手。 那是为了自保!我不能被一斗杀掉,所以我只能做出应对! 我现在没有事,所以一斗也不会有事! ——万一呢? 他不会死! ——万一呢,他没有抵挡住你的攻击,他放弃了抵抗……他死了,而你是刽子手。 够了,住嘴。 ——是你亲手杀了他,夏油杰,是你。 闭嘴,闭嘴…… 气流闭塞在咽喉里,他强行阻断了人体的自然输氧,他让自己的大脑在缺氧后一阵阵眩晕,他让自己无法再进行更多的、不受控制的联想。 不可能的。他在心里说道,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死?他那么强,生命力比见过的所有人类都旺盛,就算他们所有人都死了,一斗都不可能出事。 极之番漩涡……对,“漩涡”是他发出来的,蕴含的能量是很强,难以抵挡,但那又怎么样?一斗不强吗,难道他会没有应对策略吗? 一斗不可能挡不住,所以他不会死。 那是火烧喉咙还要急迫的焦虑感,夏油杰在止住七海健人的血后,便直接冲进了先前的战场,开始寻找荒泷一斗留下的蛛丝马迹。 七海肯定通知了高专的后援,他的生命体征稳定了,所以夏油杰不担心。 夏油杰在一寸寸地摸索,地毯式地寻找能证明荒泷一斗“存活”的证据。 他的咒灵在方才的对战中几乎全毁,只剩下一个虹龙还能动,夏油杰没有帮手,也没有五条悟那样的六眼,于是他只能像个凡人那样,匍匐在地上,拨开石头,移掉树干,用手指扒开落叶,从泥土里挖出那破碎的东西。 然后,他找到了一只断臂。 血淋淋的截口还粘着几片落叶,戴着黑红色的护腕,肌肉崩起,五指上是黑色的指甲油。 属于鬼族的手臂,如今被夏油杰虚握在手里,愣愣地看着。 “啊……也对。”夏油杰喃喃道,“毕竟是那么剧烈的爆炸,一点伤都没受是不可能的吧,我都需要虹龙带我飞上高空才能躲避……一斗的机动性不高,会受伤很正常。” “手臂、手臂没有关系……咒术界应该有能复原残肢的术式,实在不行,可以去请求硝子……硝子一定会帮忙的,有她在,什么伤都能好,所以没关系。” 夏油杰如是说服了自己,于是他把断臂小心收好,又开始寻找荒泷一斗留下来的东西。 他想,一斗可能早就离开了也说不定,一斗受了伤,他需要立刻止血,或许他会在附近的医院里。 夏油杰这么想着的时候,眼睛一瞥,直直地钉在了被石堆压在 他瞬间就认出了那是谁的腿,他喜上眉梢,赶忙喊道:“一斗!” 他动用起残留不多的咒力,增强自己的手腕力量,然后把几人高的石头一点点搬开来。 夏油杰一边搬,还在一边不停地和荒泷一斗说话:“喂,一斗,你听得见吗?你还醒着吗?你要是还有意识就说一声,发不出声音的话动一动也行。” “一斗,我不管你之前犯了什么病,我们以后慢慢谈,现在你要赶紧去医院,我会把你送去。一斗,你听得……” 尾音被掐断了,尚未脱口的话语卡在了喉头,气流不上不下,最终只能挤出“荷荷”的嘶哑声音。 夏油杰看到了一片血红。 那只腿,根本没有如他所想的,连结着男人的上半身,准确的说,那是半只腿。 脚和小腿处只连接一小块皮肉,骨头已经细碎了,大腿没有找到,夏油杰往旁边看了看,才发现了模糊的肉块和骨头,那或许是大腿。 而现在,夏油杰还只是搬了一半的石头而已。 剩下的,还没有见光的地方,究竟还掩埋了什么,夏油杰不知道。 他似乎已经感知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了。 只凭借本能地凝聚咒力,抬起手腕,然后把石块托起,麻木地扔到一边。 随着大石头被移动,能看清的东西越来越多。 最开始只是破碎的脚和大腿,后来,夏油杰勉强从残缺的人体组织里,分辨出了内脏器官,这里应该是小腹,那边或许是胸腔…… 直到他在血泊里,找到了一根白色发丝。 夏油杰忽然感受不到支撑自己的力道,他趔趄了一下,被脚下的骨头碎片绊倒,整个人摔在了残破的肉块和衣服上面。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脑部神经被什么东西堵塞了,死掉了,导致人体的正常情绪涌不上来,因此他的反应是呆滞的。 他好像突兀地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的嘴唇在一张一合,但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看到自己的手在这些肉块上摸来摸去,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他的手满是血污,他翻开衣服,他把散落的白色发丝一根根捡起来,然后收拢。 做完了这些后,夏油杰盯着血泊里的一切,怔愣着,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一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细到难以捕捉:“一斗,你在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夏油杰去看这些残缺的人体碎块,他发现了自己的咒力残秽。 他的咒力残秽依附在骨头上,依附在碎屑上,甚至依附在布料上,血液里都浸满了他的残秽。 这些咒力残秽,明晃晃地指认出了杀人凶手。 “一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把白色头发放到一边后,开始一点点地去收拢其他的碎块,耐心地把骨头捡起来,然后把皮肉放到另一处。 “一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夏油杰的动作很温柔,他的声音也很轻,他每次问完之后,都要停顿两秒,没有等到回应后,他就重复着上一个问题,不厌其烦地询问。 听得到我说话吗? 你能回应我吗? 你在吗? …… 最后,夏油杰把他能找到的所有残缺部位都拢回了,他看着面前这骇人的“肉块”山,跪坐在一旁,嘴角轻颤着翘起,似是想哭,又似在笑。 他张开嘴唇,喉咙被磨得沙哑,他注视着那些分辨不出原型的肉块,再次问道。 “一斗,你在吗?” 第92章 救苦度厄 。 所谓一语成谶, 不外如是。 人类的行动,一旦由个体扩大为集体,就免不了被组织、集员、调空、命令等各项因素拖累了效率, 庞大的社会群体难以统筹指挥,便导致任务的频频失误和拖延, 个体的行动永远落在意识之后。 然而,魔神残骸却没有这样的烦恼。 毁灭于祂而言,不过一念之间。 连一丝风也没有的, 城市的静夜。 半弯的新月上似乎漂浮着黯淡的、惨白的光,厚重的阴云将彩带般的银河悉数吞下,午夜时分,大多人都睡去了, 港口岸边,海洋安静到近乎诡异, 连微小的浪潮都未曾出现。 就在某一时刻。 刺耳的警鸣声划破长夜! 蛟龙长啸, 海上摆尾,掀起巨浪滚滚,无数变异的海洋生物攀附着大浪登岸,路灯闪烁了两下, 灯泡骤然熄灭, 而后灯杆被啃噬到难以支撑起头部,无力倒塌,扬起路面灰尘一片。 有大鲸般庞大到令人心生敬畏的躯体,构成它的是一根根森然白骨, 于海面上蜿蜒、起伏, 每一次游动都会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巨浪, 将不计其数的变异魔物送上海岸。 站在高处看, 这些海洋魔物大军,仿若一片乌压压的黑云,密密麻麻地扩张着它们的领土,细小的黑点如蚂蚁般成群结队,一窝蜂地涌上前来。 起初,只是路灯、货轮等物品被啃食,后来这些魔物好似加强版的蝗虫过境,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寸草不生。 来自魔神残骸的反击,于此刻打响。 海岸的异状第一时间被时刻盯着这里的工作人员发现,他们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即启动紧急联络渠道,信号从群玉阁上四散飞去,将盟友统统唤醒。 港口黑手党,五座大厦灯火通明。 武装侦探社,成为这条街道唯一亮起的灯光。 异能特务科,压根就没睡的社畜们确认收到消息,然后火速向种田长官汇报。 简讯只有短短几个字,内容让人不寒而栗。 ——“祂来了。” …… 凝光伫立于群玉阁上,夜空风冷,她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裘衣,面容沉静地注视着远方的海岸,她的身边是伏黑甚尔、冥冥和甘雨,三人都没有睡意,跟在她的身旁,等待指示。 “调集武装部队也需要时间。”片刻后,凝光收回视线,对他们淡淡说道,“在大部队到来之前,各方的异能力这会作为先锋赶到,届时,需要各位与他们相互配合,共同守住阵线。” “那老板你呢?” “我当然也会参战。”凝光唇角弧度微不可见,她嗓音清朗,一如往常沉着地下达指令般,她早已决定好了群玉阁和自己的命运,“这个群玉阁,就是我最后的堡垒。” 动力装置重新启动,白色的蒸汽从群玉阁尾端泄露,推动着它向港口方向飘移。 空中电梯开启,唯三的战斗力也来到了地面上,纷纷赶往港口。 乌鸦掠过低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冥冥捂住半边的眼睛,与乌鸦联通视线。 “港口那边有人赶到了,但是仅有几名异能力者,数量不够。”冥冥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们从西方向走,这里是缺口。” 伏黑甚尔意义不明地嗤笑了一下,他双手按着膝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腿部的肌肉组织寸寸涨开,青筋暴起,微微蹲下,脚部的力硬生生将平整的路面踩出一个深坑,然后猛然爆发出极强的速度,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冥冥只看到眼前一花,伏黑甚尔便不见了踪影。 冥冥:“……” 莫名的不爽感裹挟了她的心脏,冥冥冷哼一声,也忽而加快脚步追了上去,短时间内爆发的速度不下于机车,不过十几秒,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甘雨的视野。 甘雨默默地望着他们。 行了,她知道他们都是体术S 的近战系单兵了,但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是从何而来?光顾着自己跑了,她呢?? 甘雨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她又不是以迅捷著称的夜叉,追是肯定追不上去的。 好在她是个远程输出,找个开阔的高地,拿起阿莫斯之弓也能一射一个准…… 就在甘雨认命地想要爬上高处时,一道从天空掠过的红光陡然转了个弯,改变原本的径路,笔直地向甘雨飞来。 如陨石般忽然坠落,却在距离地面的一毫米处轻飘飘地浮起,中原中也双手插兜,浑身笼罩于淡色红光里,衣摆反重力地扬起。 他似乎看出了甘雨的难处,对她伸出手来。 “你也是去港口吧?我带你一程?” 甘雨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握上他的手:“麻烦了。” 免费的顺风车,不搭白不搭! 中原中也背起她,身上红光大盛,重力被他玩出了花,化为动力势能将他们向港口急速推进,划过了一条完美的抛物线,一分钟之内抵达了前线战场。 几名港口黑手党的异能力者已经在对付魔物,连尾崎红叶也在其中,金色夜叉缀在她的身后,刀光冷寒,无所不斩,魔物坚硬的外壳如豆腐般被轻易切开,爆出体内浑浊的血液和汁水。 异能特务科的武装小队,与各显神通的港口黑手党相比,虽低调单一,但组织整齐有序,人人武装到牙齿,手中按钮一转,火舌从武器里喷吐而出。 其中有极其活跃的几个人,像一把可怖的尖刃,直接从中间切断了魔物大军的后援。 那几人的实力过于强悍,面孔却十分陌生,甘雨忍不住瞥了两眼,伏在中原中也耳边低声问道:“他们是政府的人吗?” 中原中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应道:“是隶属于政府的特种部队‘猎犬’的家伙……啧,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和军警合作,果然活得够久什么都能发生吗?” 甘雨挪回目光,不再关注他们,听到中原中也的话,她不禁莞尔一笑,紧张的心情都舒缓了不少。 “因为大家都是为了保护这座城市而来。” 魔神残渣的事在上层不是秘密,横滨如今是抵挡魔神的第一线,这里一旦溃败,接下来遭殃的就是整个日本。不是脑子瓦特的都会往横滨调兵力吧。 曾经的银狼,虽锋芒已敛,但睡眠于刀鞘之中的那把银色剑刃,只需一个唤醒的契机,便能再度显现当初的风采,他穿梭于魔物之中,刀花舞过之处遍布残骸碎尸。 与谢野晶子唇瓣紧抿,她与港口黑手党成员隔着远远的距离,似是内心在排斥,但每当有伤员下场,她依旧不假思索地上前,去为伤员治疗。 这场战斗,与以往皆不同。 这是与谢野晶子的信念,她愿意再度踏入战场的原因。 ——他们都是为人类而战。 “红叶大姐!” 中原中也一眼就看到了己方的成员,他降落在尾崎红叶身边,忽略尾崎红叶看到他和甘雨时奇妙的目光,他急促地问道:“现在战况如何?” “中也来得很及时。”尾崎红叶随手斩杀了一只变异鱼种,皱着眉拂落衣袖上的碎壳,“异能力者足够多,防线一时半会无法被攻破。” “那就好。”中原中也松了口气。 他比其他人赶来的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拖住了他,森鸥外把武斗派的三支小队都移交到了他的手下,让他自由调配。 这是一场和没有智慧的魔物的战斗,太宰治的作用就明显削弱了,他被森鸥外扣在了本部里,不许他出去看热闹。 “包括黑蜥蜴在内的三支小队即将赶到,优势在我们这边。”中原中也对尾崎红叶点了下头,把甘雨放到地上,“我先去海上看看。” 变异魔物如潮水不绝,作为源头的魔神残骸却在远海不直接参战,那就只好由他们主动出击了。 “甘雨,你也要小心。” “好。” 目睹中原中也飞去海上的背影,甘雨拾起弓,瞄准了妄图突破海岸防线的魔物群。 二段蓄力。 冰冷而华丽的霜雪在箭矢上绽开,甘雨陡然松开弓弦,箭矢飞掠到一半,由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眨眼间化作滔天雨箭,寒光凛凛,似乎要铺满整片天际。 甘雨一人射出万箭齐发之势,冰箭刹那间冻结了大片魔物,随着碎冰的爆响,魔物的躯体也悉数炸成肉块。 由于中原中也就把甘雨扔在了港口黑手党这边,机动力不太行的甘雨只好以这里作为自己的主战场,一个人瞬间灭杀一群,其恐怖的战斗力引得其余人频频侧目。 随后,港口黑手党的三支战斗小队赶到,懵逼地发现这片战场被清扫了三分之二,几乎不怎么需要他们了。 局势即将稳定的前夕,是最容易暴露破绽的。 一个非异能力者的战斗人员一时不查,右手被魔物咬住,他惨叫一声,用枪托狠狠击在魔物的脑袋上,然而收效甚微。 甘雨反手一箭射爆魔物的脑壳,匆忙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没事……”他惨白着脸色说道,捂住右臂,伤口血肉模糊。 “我给你看看吧。” 甘雨抿唇,她的手在男性的右臂上拂过,麒麟与生俱来的治愈之力流淌而出,为他止住了伤痛。 男人呆呆地说道:“谢谢……小心!!” 一只硕大的变异螃蟹猛然扑了上来,而甘雨为了给他治伤,弓放在了一边,她还未来得及转身,眼看就要被魔物的钳子重伤。 第93章 救苦度厄 他在盘星教的最顶层办公室里, 找到了一封被压在下方的书信。 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严谨的格式, 就像个普通朋友一样随意地唠嗑,字里行间都是乐观阳光的气息,好似能从字迹上瞥见那个鬼族青年的身影。 他告诉了他,这件事的起因和经过。 至于结果……不是已经摆在眼前了吗? 书信的最上方,还摆放着一本老旧的童话故事书,封面充满卡通风格,两个相貌丑陋、头顶犄角的“鬼”,正围在一个暖炉前。 童话书的封皮, 是Q版的字体。 《赤鬼和青鬼》。 【没办法啊, 我又不会写故事!只能口头描述, 然后请人帮忙来写了。】 【嗯……总而言之就是这样,本大爷回家啦!杰, 我们约定过的吧, 就像当年的赤鬼和青鬼一样——虽然没有歃血为盟,但是我觉得男人间的约定,到死也该遵守。】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路的话, 不用犹豫, 不必纠结, 放心大胆地走下去就好。”我人虽然不在了, 但我的精神永远支持你!嘿嘿。】 【这本童话书可是揪秃了我的不少头发后才慢慢写出来的,还找了不少小说家润色来着。你可千万要看完,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把握好当下,回去吧, 杰。】 童话故事书不厚, 夏油杰花了半个小时就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最初的时候, 他的心脏像是绑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湖水里,哗啦啦的,当涟漪散去后,那块石头连一声响都没发出来,沉入了泥沙里。 而现在,积压在眼前的湖水,照入了一缕光。 正如他以往不知多少次,从那个男人身上感知到的一样。 他真是有神奇的魔力——并非是不把自己当回事,并非是在强硬地把他推到那一边,而是他在经过了自身的取舍后,理性告诉他那是“最适合的方法”。 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回到了他口中的“家园”。 像极了故事里的青鬼,被赤鬼驱逐后迁移到远离人群的荒芜之地,重新开始了生活。 而那位失去了挚友,遗留下来的赤鬼,沐浴在阳光措。 夏油杰轻轻把故事书合上,挡在了自己的眼前,任由上半身陷在沙发里。 他不愿去想,脑海里的思维却不受控制地为他剖析出了现状。 出现在仙台市的,是特级咒术师的咒力波动,引来了家入硝子和五条悟,不可能瞒得过【窗】。 七海健人会活下来,他将变成直击现场的第一证人,而家入硝子和五条悟会顾忌以往的情谊,为“夏油杰”这个人兜底。 所以…… 夏油杰“保护仙台市普通民众,保护高专术师七海健人,抹杀叛逃者荒泷一斗”的功绩,将会被坐实。 再操作得当一点,五条悟和家入硝子或许会帮他打掩护,把夏油杰的“叛逃”从一开始就说成对荒泷一斗的“监视”,如此一来,连唯一一条罪名都洗清了。 他仿若看到一条没有荆棘的平坦大道在自己眼前徐徐铺开,那是由鬼族青年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用他那满腔炙热的真挚感情,为他打通的道路。 而他站在起始点上,和过往的自己接轨。 虽然说,半点开心不起来就是了。 夏油杰只觉得哀伤。 是他种下的因,却要由朋友来承担那个果。朋友不忍他受到伤害,于是他挡在他的身前,替他吃尽了苦头。 那是何等纯粹的、坚固的、金子般的情谊。 他是他追不上的洒脱之风,他这一次又将他远远地甩在了后头,他把自己的友情留下来,满地都是光芒闪烁的黄金。 只可惜,荒泷一斗到底不擅长耍脑力和心计,他忘记了一件事,夏油杰是个多爱钻牛角尖的人。 书信里,荒泷一斗只轻描淡写地提及了一下诅咒师“羂索”的问题,但却被夏油杰划上了重点,牢牢记住了。 灼热的仇恨在他心底燃烧,犹如扔进火堆里的柴薪,劈里啪啦地溅出火星子,烧痛了他的皮肤。 他捏着纸张,把信纸捏攥出褶皱,手指关节泛白,可想而知有多用力。 诅咒师。 冰冷的声音,在心田的某处重复了一遍。 诅咒师……! …… 夏油杰孑然一身,走到了盘星教的大楼下方,在那里,他看到了熟悉的、本以为再见就是敌人的身影。 白发的少年脸上并未带笑,他只是牵着紫发女童的手,对夏油杰轻轻点头。 “走吧。”向来聪慧的他,怎么可能揣测不出来事情背后的隐情,更别说还有拐弯抹角透露信息的七七在。 于是,五条悟试图翘起嘴角,想要给终于回归的挚友一个笑容,然而最终宣告失败。 “算了吧,笑得比哭还难看。”夏油杰经过他身边,目不斜视,轻飘飘地说道。 “你不也一样。”五条悟细声道。 他把前车门打开,因为这次是来接夏油杰,他并没有带上专用司机,为了防止风声走漏,他需要全程把控事态。 引擎发出嗡鸣,车尾气排放到空中,不起眼的黑色专车扬长而去。 “高专那边,我已经在按插人手,想办法把你保下来了。幸亏有这次的事情,他们对你的立场产生了动摇……虽说还需要监视一阵子,但回转之机很大了。” “所以杰,你回去后表个态就好了。”五条悟哑声说道,“你……千万别冲动。” 夏油杰闭了闭眼,靠在窗边,疲累地说道:“我明白。” 他的头顶上压着沉重的希冀,如今的他,不愿意再辜负朋友的期待了。 而且,他的仇恨需要力量来抚平。 夏油杰稍稍抬头,借着反光镜的曲面,看清了自己眼里闪过的一抹冷厉的光。 无论如何,那个诅咒师都是导火.索,这件事还没有翻篇……对方加负在他身上的,他会双倍奉还。 “诅咒师真是太烦人了,对吧?悟。”夏油杰忽地低笑一声,“要早点全部消失才好。” 五条悟并未作答。 他不是看不清这件事的性质,但是这显然不是提起话题的合适时候。 夏油杰需要一个渠道,一个发泄口,一个能让他转移注意力,转移仇恨的对象。 那就让他这么以为吧。 不然的话,他就要仇恨自己,折磨自己了。 …… 和高层的扯皮很累,但好在夏油杰愿意配合,过程不算特别繁琐。 对于五条悟来说,比一口气祓除了百只特级咒灵还要累。 他叹了口气,找了一个空闲的时候,陪七七回到了五条家。 他隐隐有预感了,而且之前有过一次经历,知道改变不了的情况下,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 “还想要吃点什么吗?” 他把饲养的团雀笼子拎到了七七面前,看着大可爱和小可爱在一块儿玩耍,唇角微掀,作势就要去拿零食。 “不用了。”七七的视线,从团雀移到了五条悟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睛,“今天晚上,悟陪在我的身边就好。” 五条悟的脚步顿住了,“……好。” 这个晚上,他和七七都没有睡。 他把小女孩抱到了走廊外,和她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悟以后想做什么?” “突然问我这个?我想想……我要先把这个家族从里到外整顿一遍,以后等势力慢慢增长起来了,把高层那群烂橘子一个个干翻,最后一统咒术界,开辟五条悟大人的天下!” “悟……” “哈哈哈,好吧,开玩笑的。” 五条悟的双臂枕在脑后,目不转睛地仰望夜幕中的繁星点缀,一闪一闪,也不知是他在看着天空,还是天空落入了他的眼眸。 “我想,以后就当个老师吧。一个人在顶端的滋味太孤独了,也是时候该把目光放到后来者的身上了。” “悟会成为一个好老师的。” “哈哈,谢谢夸奖~我也这么认为!” “那,还有吗?” 这一回,是晚风吹过了树梢,盖住了他轻柔的声线,如同循着韵律的小夜曲,滴答滴答地走过了终点。 “我想再见她一面。”他说,“我还想你能留下来,当一个普通的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 也许是经历的多了,如今的五条悟已然不会再将曾经的少女列为不可说的禁忌,他叹出的话语里留着怅然和惋惜,但更多的是时光沉淀后,最美好的回忆。 他的生命中,曾出现过两个重要的人。 其中的一个如昙花一现,抹上了难以消去的痕迹后,事了拂身去,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他。 而另一个,此时正在他的身边,耐心聆听他最后道别的话语,然后牢牢念在心头。 “七七,你也要走了吗?” “悟已经知道了吗。”七七垂眸,扫过自己晃来晃去的两条腿,“以前骗了你,对不起。” 她会沉睡在五条家,根本不是为了规避什么“磨损”,而是像荒泷一斗、神里绫华那样,只留下一个念想在这个世界,而他们本身都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五条悟向来敏锐,他已经察觉了吧。 “道歉有什么用,我超生气的啊——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想到七七会难过,那就算了。” 他笑了笑:“反正我也早想到这一天的到来了。七七,至少这一回,让我看着你走吧。” 知晓了全部真相的他,没必要再留恋一个沉睡的躯体,内里却一无所有的空壳了。 五条悟不会允许自己陷入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七七不会再这么做了。 于是,她站起身来,踏着满庭月色,对五条悟微微颔首。 随即,她在夜风中消寂。 ——“再见。” 第94章 雪霁梅香 她似乎在无底的深渊中坠落, 周围是一片幻梦交织的迷离光彩,无规则的色块从自己周围飞速掠过, 隐藏在后方的,则是系统的数据流。 这是意识剥离数据马甲的前兆,她已经很熟悉了,因而并不感到惊慌失措。 她任由自己坠落在意识的虚空中,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小烧瓶般的容器。 容器里面是漆黑的浓厚残渣,是困囿在“荒泷一斗”的马甲中,最后由她剥离出来的魔神残渣。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把魔神残渣带回自己的世界,而一如她所料, 派蒙系统能够规避时空流的冲刷, 把残渣装在容器里。 整个马甲系统都属于派蒙系统的分支, 能装载进马甲的东西,自然也能被派蒙系统带走。 所以…… 实感渐渐回笼, 刺目的阳光落进了她的虹膜, 瞳睁开双眼,便感觉由上等皮质手套裹着的手指略过她的掌心,拿走了她紧紧握在手里的器皿。 “嗯, 干的不错。” 男性平淡的嗓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瞳转过身来, 看见不知何时端坐在自己身旁的钟离, 正面色平静地打量着那一只小小的烧瓶。 “帝君。”瞳赶忙说道,“这个东西——” 很奇妙的是,那原先在她手里挣扎不断、横冲直撞的残渣,一旦落入了钟离手里, 顿时安静如鸡。 “魔神残渣并非无穷无尽, 纠缠你的只是碎片而已。”钟离淡声, 不紧不慢道,“就我感知,现代有一片,如今手里有一片,还差最后一片,遗落在了更加狭窄的、不稳定的平行世界。” 他说,魔神残渣难以彻底消灭,为了防止零散的碎片扩张害人,不如把它们归拢到一起,一口气全部封印。 瞳刚松懈的一口气,顿时又抽了回来。 哪怕刚刚跑完了一个世界,她现在却是半点都不累,火急火燎地说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定位坐标,我去捞回来。” 最后一片残渣遗落到夹缝中的平行世界,这意味着那个脆弱的世界极有可能因为这一不稳定因素,而连根崩溃。 钟离没有劝阻她。 他只是瞥了她一眼,在确定她似乎真的不感到疲累后,便转身走到书柜旁,抽出了一本空白的、无字的【书】。 “……既如此,你把这个带在身上吧,应当有用。” “这是?” 直觉告诉她,这绝非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无字书,她翻开两页,看着那干干净净的纸张,面庞流露出真实的困惑。 钟离却是施施然坐下,唇角微掀,眉目舒开,展露出浅浅的一笑。 “姑且跑了一躺别的世界,拿了点东西而已。”他说得风轻云淡。 …… 【消殒的蝴蝶,水晶棺中的睡美人。】 【不切实际的期许,完不成的约定,被独自留下的人。】 双手合上书,漆黑无光的首领办公室内,只能听到青年的轻轻一声叹息。 “真不知道,哪边才算更加悲哀……” 从不曾拥有过的自己,和拥有过却又失去了的他。 他曾为了那独特的平行世界而艳羡,除了枯燥无味的工作之外,每日最大的娱乐就是盯着【书】里的另一个世界,去看那只翩然而至的蝴蝶。 他几乎不曾离开过首领办公室。 横滨地标建筑,港口黑手党的五座大厦,坐落于最顶层的首领办公室,四面墙壁皆加固了高温、切割和炮.火轰炸都不会变形曲折的金属材料,严防死守如一座铁笼,以安全为名,画地为牢。 谁人不知道,港口黑手党那位史上最年轻的,手腕超绝的首领,是一个离开了重力使保护,随时会殒命在暗杀中的脆弱的“普通人”。 人间失格只能无效化异能,然而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异能以外的暗杀手段,可是数不胜数的。 那巨大的落地窗无法通电,此时只是一面死气沉沉的暗色墙壁。 光不能在这一层楼亮起,因为有可能会引来敌人。 在巨大的牢笼里,他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 从【书】里窥得的平行世界的太宰治,每一条的世界线都如此相似,偶尔有点小的摩擦和变化,都能引起他的兴趣。 于是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打发时间中,他忽地瞥见了那只世外来客,携裹着燎燎星火,扇动蝶翼闯入了陌生的人世。 他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到了落日晚后,黄昏余血,从一开始的纠结和艳羡,到最后的苍凉和荒芜。 不论多么用力地握紧,终究还是会失去的。 这个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 她不在了,那么没必要继续看下去了。 于是,太宰治合上了书,将之放在了一摞摞档案文件的底下。 …… 马甲加载完毕。 帽子差点在掉落过程中飞了出去,胡桃赶忙扶稳,但身体也把握不好平衡,直直地掉进了河里。 哗啦—— 大片的水花溅起,惊动了无数路人。 “不好,有人落水了!” “快去救人!” 然而,还没有等到热心市民撸袖子冲上去救人,就看到河面慢慢浮出一道身影,正努力地朝岸边扒拉过来。 胡桃伏在岸边,不停地干咳着,接受了热心路人的搭手,她浑身湿漉漉地爬起来,用苦恼的眼神盯向自己的衣料。 她攥毛巾似的把衣摆拧干,向给自己搭手的热心市民道谢。 “没事啦,我真的没事……” 再三强调她只是不小心呛了几口水,胡桃道别了这些热心市民。 老实说,在横滨这块地界,还能有如此热心肠的路人,是她没有想到的。 还是说,这个平行世界的横滨,和她以前去过的那个横滨,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胡桃四处看了看,烦恼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她该怎么把自己一身湿透的狼狈样子清理干净? 她夸张地唉声叹气。 “降落点在河里……这难道是我以前冷眼旁观太宰入水见死不救的报应吗?” 可她那会儿明明是在配合! 算了,火系神之眼烘衣服应该也蛮快的,虽然又是一穷二白的开局,但胡桃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她半点不慌。 大不了,就再来一次黑吃黑。 以横滨这块地的混乱状况,挑几个势单力薄的黑手党组织拱火,坐看他们鹬蚌相争,她渔人得利,来个这么几轮,往生堂的启动资金就能攒起来了。 ……前提是,真的有肥羊让她这么下手。 等调查清楚这个横滨的里世界状况,胡桃人都傻了。 横滨最大的黑..道组织是港口黑手党,它是趁着世界异能大战刚刚结束的混乱局面迅速崛起,并一举成为龙头的黑手党组织。 这是胡桃所了解的。 港口黑手党一家独大,但这不代表整个横滨就是它的了。蛰伏在地下的诸多小型势力,常年对港口黑手党蠢蠢欲动,要么互相倾轧,要么抱团进攻,总之一年到头就没个安分的时候。 所以彼时的胡桃,才能在里世界搅动浑水,打出“火蝴蝶”的名号来。 但现在,变了,彻底变了。 展现于她眼前的港口黑手党,是横滨最强大、也是唯一的黑手党组织,在新任首领上位后,港口黑手党大肆扩张,甚至在短短几年内势力蔓延到整片关东地区。 新任首领铁血手腕,杀伐果断,凌厉过人的行事作风,几乎变成了横滨市内人人惊若寒蝉的不可说。 胡桃:……什么You know who? 港口黑手党的重压之下,其余的小型黑手党组织,要么归顺附属,要么连根拔起。 于是,横滨逐渐变成了港口黑手党的一言堂,“三刻构想”在港口黑手党如日中天的发展中平衡隐隐打破,但新任首领却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不安分的蝼蚁,早就被清荡一空了。 现在的里世界局面,稳得很,压根没有给胡桃浑水摸鱼的机会。 倘若她轻举妄动,指不定就会打草惊蛇,让港口黑手党把矛头指向她。 胡桃的眼神是灰暗的。 完了呀,她的启动资金——! 明明都是横滨,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明明都是同一个灵魂,难道这个世界的森鸥外就那么强势? 胡桃此时,尚未完全搞清楚时间线的问题。 由于在原本的横滨,森鸥外也是杀了前代首领篡位,刚刚上任没几年,因此她自然而然地把传闻中“杀了前代首领上位的新首领”当成了森鸥外。 直到胡桃抓住了一个落单的倒霉蛋,问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现今的港口黑手党首领,名为太宰治。” 倒霉蛋老老实实地吐露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值得庆幸的是胡桃并没有问机密情报,而是一些人尽皆知的常识。 “太宰治杀了前任首领森鸥外之后,花费一个月迅速整顿港口黑手党上下及附属势力,在局势稳定下来后,就开始大肆扩张……” 胡桃:“……” 胡桃:“???” 你再说一遍,港口黑手党的新首领,叫太宰什么?? 漂亮的梅花瞳满是呆滞,胡桃不敢置信地,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脸颊,随即“嗷”地痛呼出声。 完蛋了。她心想,居然是真的啊!! 那她现在该怎么办,救命,她要喝西北风了啊! 难不成要她现在提着行囊去投奔太宰吗—— “嗨太宰你好,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我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你的好朋友胡桃,现已破产,只需要一份往生堂启动资金就能重振旗鼓,打300000给我,待我做大做强,一定封你为第一仪倌小弟!契约已成,本堂主绝无戏言!” ……会被拖下去打死吧,哪来的诈骗犯啊。 第95章 雪霁梅香 这个世界上, 最令人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心里有一大堆可供实施的想法念头,而现状进度条却是红红的一个大鸭蛋, 一穷二白, 兜比脸干净。 除非胡桃想凭借光合作用生活下去, 她不得不走正规渠道,给自己找一份工作。 当然,投奔太宰什么的……也就是想想而已。 倘若是她曾经去过的横滨,是和她结下了深厚情谊的那个好朋友太宰治,胡桃半点犹豫都不带的,蹭起好友的饭来毫不心虚。 可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命运走向不同,故事结局不一,在没有“胡桃”存在的这个世界,太宰治和她应当是全然的陌生人, 再结合太宰治在外的传言——冷血残酷,手腕狠辣, 不近人情什么的,胡桃贸然冲过去认亲(?)怕是只会惹来一堆猜忌和追杀。 胡桃能有什么办法呢,胡桃也很无奈啊。 失去了快速来钱的办法, 胡桃只能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走正规渠道寻找工作,并在此过程中继续打听、完善对这个世界的情报。 顺带一提, 没有学历的她也不抱什么希望能找到好工作,勉强糊口吧。 …… 雨后初晴,阳光正好。 蟋蟀在嫩绿的草叶阴翳间一蹦一跳, 露水下变幻扭曲的景致引得小孩驻足观察, 欢心不已, 正是处在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对大人而言再寻常不过的景色,对小孩子而言都是新奇的、充满乐趣的。 咖喱店外,背着小书包的女孩正拽着红发男人的袖子,兴奋地蹦蹦跳跳,小手指向蒙蒙大雨后的植被间,迫不及待地分享着什么。 而那个红发的男人也很是耐心,他弯下身来,认真倾听,小孩子的发言多半是幼稚的、没有营养的话题,更不可能含有价值的信息量,但红发男人的表情就像是和大人们交谈一样,面容平静而严肃,时不时点头附和女孩的话语。 随即他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叶子上的七星瓢虫,给眼睛闪亮的女孩看。 是一对和谐友爱的父女啊。 正在给咖喱店主打下手,忙碌得团团转的胡桃不经意间向外一瞥,便看到了这副温馨的画面。 或许是刚刚下了一场大雨,选择外出的人少了,咖喱店内并不繁忙,胡桃就有闲心开小差。 咖喱店的老板也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他循着胡桃瞟去窗外的视线,也见到了那个和女孩结伴走来的红发男子,于是便笑道:“我们的老顾客又来了啊。” 胡桃眨了眨眼:“嗯?那位先生是熟客吗?” “对啊,胡桃才来没多久,可能不知道吧。织田先生就是我之前提起过的,菜单上最后一页的‘特制超辣咖喱’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呜哇……”想起自己曾心血来潮品尝过的特辣咖喱,那股从味蕾一路灼烧到胃袋的火辣感仿若又产生了幻痛,胡桃忍不住抽气,“居然是他吗?这真的是正常人能够拥有的味觉吗?” 吃进特辣咖喱的第一口,胡桃仿佛就见到了天国。 比香菱的清心炒史莱姆凝液还要恐怖……!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偏好嘛~”店主爽朗地笑道,“就像这个世界上,千奇百怪的人一样,对于其他人的特殊,我们当然要尊重且理解了。” “而且,这位可是老顾客了。”店长略带唏嘘道,“织田先生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人了……你能想象吗,他一个人,收养了十多个孤儿,是那个‘武装侦探社’的杰出调查员,我们很多人都受到过他的帮助。” 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好人啊。 胡桃眼里的迷惑也随着店长的叙述而烟消云散,她点了点头,忍不住翘起嘴角:“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吧,那我先去招待客人了。” 双马尾少女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厨房,织田作之助是第一次见到她,没料到咖喱店里居然还会有年纪这么小的服务生。 不过织田作之助并不是会对他人妄加评价的性格,他只是面色如常地与胡桃打了个招呼,并且点菜。 “老样子,来一份特辣咖喱饭……啊,再来一份不辣的吧,这孩子也要吃。” 织田作之助扭头看了眼小女孩,“还需要点什么饮料吗?” “要酸奶!超好喝的那种!” “好嘞。”胡桃手脚麻利地记账,“一共700日元,多谢惠顾~” 店长做的咖喱饭,是胡桃都百吃不厌的那种,除了菜单最后一页灭绝人性的特辣咖喱,她可以说全部口味的都吃过两遍以上了,因此她很快就能熟练且巧舌如簧地忽悠……推销品种不一的各式咖喱,使得咖喱店在聘用了她后销量直线上升。 织田作之助在等待咖喱饭的过程中,注意力难免飘到了招待其他客人的胡桃那里,听了一会儿,他开始发自内心地对胡桃感到敬佩。 好厉害的嘴。 到底是连棺材都能推销出去的少女,区区咖喱饭,对胡桃而言完全不在话下啦。 很快,织田作之助那一桌的咖喱也好了,只是胡桃在端着托盘过去时,她还送去了一个小小的盘子,上面是精致可爱的甜点。 织田作之助一愣:“抱歉,我并没有点这个……” “嗯嗯,我知道啦。”胡桃笑得眼眸弯弯,“就当是我请你们的吧,作为对我们咖喱店熟客的福利回报~” “这样啊……谢谢。” 胡桃对织田作之助的感官很好,这年头这么纯粹的好人真不多了,看他手边牵着的小女孩,应该就是他收养的众多孤儿之一吧。 之后,胡桃眼睁睁地看着织田作之助不发一言地干完了那盘巨辣咖喱饭,全程眼皮都没眨一下,面色淡定如常,就连嘴唇发红、吸气等行为都没有。 “织田先生,真厉害呀……”胡桃飘忽着说,“我之前也好奇心旺盛地品尝过特辣咖喱,但是吃了一口我就不行了!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如说这个世界上,有胆量吃这种咖喱饭的估计只有面前的男人一个吧? 织田作之助的表情很单纯:“是吗,我觉得还好。不过胡桃小姐适应不过来的话,我个人推荐这家店里的微甜果泥咖喱饭,听说很多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吃。” 胡桃顿时来劲了:“我吃过我吃过!不仅如此,微辣的我也超喜欢,尤其是浓缩酱汁的口感……” 两个兴致相投的食客,就“咖喱”一事上聊得不亦乐乎,兴趣永远是拉近两人距离的最好催化剂,等到送走了织田作之助和他收养的女孩,胡桃仍然有点意犹未尽。 她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和店主闲聊:“不过话说回来,为了一个人专门开辟一样菜式什么的,也能看出来店长待人的用心了。”这也是她可以学习的经营理念啊。 “哈哈,过奖了,其实特辣咖喱也不是完全只有织田先生一个人吃。” “……什么,居然还有味觉异于常人的怪物吗?!” “倒也不是。”店长像是想起了什么,略有点纠结,“那位客人虽然也喜欢点特辣咖喱,但是味觉应该是正常的,没吃两口就要狂灌冰水,嘴唇都辣红了,但即便如此也要硬着头皮吃完……” 这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喜欢”,而更像一种自我折磨。 胡桃眼皮一跳,她正欲顺着话题说下去,向店长询问那位客人的姓名,咖喱店的玻璃门忽然被打开了。 叮铃铃—— 风铃晃出了悦耳的脆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青年低沉而带有微哑的嗓音。 “一份特辣咖喱……咳,麻烦了。” 胡桃似有所觉,她回过头去。 然后,她变成了一座杵在阴影中的雕塑。 那个仿佛生在泥潭、死在黑暗中的青年,走在阳光下的每一步都极其艰难,似乎被太阳照到的皮肤在寸寸消融般的不适从,于是他只能用绷带徒劳地缠在皮肤上、眼睛上,试图隔绝那对他而言太高的温度,而他本人则缩在黑色大衣里,在阴翳处无声无息。 胡桃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音。 很奇怪。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脏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了一下,血液停滞了几秒钟。 ……不该是这样的。 这和她想象中的,那个位高权重、意气风发的“他”不一样。 他太消瘦了,他太苍白了,皮肤瘫在了骨头上,没有一点肉,脸色像是刚从棺材里拖出来的鬼魂,不见一丝血色。 哪怕胡桃不精于医术,她至少还有常识,用常人的眼光看去,也能一眼断定面前的青年,身体健康堪忧。 胡桃幻想中的,当上了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太宰治,成为横滨黑夜的真正主宰,让整个里世界闻风丧胆的男人……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瘦弱的模样。 是太劳累了吗? 还是压力太大了? 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 一个接一个问题砸在了心头,或许是胡桃僵硬了太久,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的太宰治,也不经意抬起了头。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与她对上了视线。 第96章 雪霁梅香 “——” 他张了张嘴,未被绷带缠住的、仅有露出的那一只眼瞳里,仿若被火蝴蝶的光猛地烧灼了一下,虹膜和晶体烧成了半边焦土,他的瞳孔收缩着、轻颤着,像是竭力要逃避什么,然而大脑中枢强制性地画了个囚笼,把他困在了原地。 胡桃不懂唇语,气流被撕扯的动静,她也听不清晰。 她垂下眼睑,看着黑发男人那苍白得如同吸血鬼的手,关节都僵得泛白,竟是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于是她转移了视线,不再用那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的目光直视他。 太宰治情绪泄露了缺口,但仅仅只有那一瞬间的破绽而已。 很快,他便重新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连同周身的气质也变幻几分,沉静、淡漠、温和……极其复杂的情愫尽数收敛,他展现出来的样子,像个再普通不过的、这座城市随处可见的青年。 他甚至在胡桃瞥过来时,对她轻柔地笑了笑。 “是一位面生的小姐呢……劳烦给我来一份特辣咖喱吧。” “哦、哦!” 被太宰治出现在这里的事实震撼良久,胡桃虚握着笔,忘记了他还有点单,她急忙记下来,顺带说了一句:“这位先生,本店还有其他配套饮品,以及新推出的甜点心。你点的咖喱饭很辣,这边推荐来份甜点解辣比较好……” 胡桃只是推销习惯了,多嘴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毕竟咖喱店近日以来的销售量暴增,少不了胡桃那张天花乱坠的嘴,左右一个愿买一个愿推,店长乐得看见胡桃这么抓着人推销东西。 只不过,推销任何东西都是一项艰苦活,胡桃能成功卖出去多少,她被拒绝的次数只会更多。 所以胡桃真的只是随口一提,她知道太宰治的口味,对方不是喜欢吃甜食的人。 奈何,她这边还在记账,便只见太宰治微微一笑,看都不看菜单上的甜点是什么,说道:“那好,都上一份吧。” “不过本店这边推荐……呃,你说啥?”胡桃卡壳,忽地转过头,对上太宰治那仿若被水浸润过的,笑吟吟的眼眸,“全都要……吗?” “嗯。”太宰治泰然自若,“别看我这样,偶尔我也需要体恤下自己的员工呢。所以都来一份吧,我可以打包带走。” 哦,原来是买给自己下属吃的啊——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吧她会信吗?! 先不提太宰治这个人在当上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之后是否真的会变成关爱下属体恤员工的好老板,光就“黑手党”这个工作的性质,员工福利怎么也不会和甜点心这种软绵绵甜腻腻的东西扯在一起吧。 胡桃有一万句吐槽想说,但她不能说,她只能憋着。 “好的,那请稍等~” 这里是一个全新的平行世界,太宰治不认识她,她自然也不能表现出对他很熟稔的样子。甚至因为太宰治是个很敏感的人,她连额外的关注都不能有,会引起他的警惕吧。 但是暗搓搓地关怀一下,应该没问题……? 胡桃抓耳挠腮。 她若是从来没见过这个世界的太宰治也就罢了,她现在见到了,对方还是这么一副营养不良面色憔悴的瘦弱模样,她怎么坐得住! 店长早在胡桃喊话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咖喱饭了,排气扇全方位运作,油烟被排出厨房,但残留的一些烟气还是让胡桃连连咳嗽,呛得她生理性泪水都沁出来了。 不得了不得了……这个辣度,真的没问题吗。 织田作之助她不知道,但是太宰治绝对不是能面不改色咽下变态辣度的人啊! 胡桃把账给店长看,很显然店长也惊讶这位顾客竟然一口气要了那么多小吃点心,不过有生意嘛,谁都不会拒绝。店长笑呵呵地撸起袖子,再战厨房了。 胡桃则是把新鲜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特辣咖喱饭端给了太宰治。 “嘶,你小心一点,饭都埋在了辣椒 只见黑发的青年像是压根没看到咖喱饭上的一堆红辣椒,连咖喱都被浸得透出了些许红色,他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块米饭就往嘴里送。 胡桃听到他轻轻抽气的声音。 极端的辣度化作折磨舌部神经的痛觉,仅仅几小口,太宰治毫无血色的脸顿时泛上了不自然的绯色,他虚虚地捂着嘴唇,眼睛下意识眯着,快被刺激出生理盐水了,他仍然坚定不移地拿着筷子,往自己的嘴里送辣椒。 吸气声不绝于耳,唇部都辣出了不自然的红色。 胡桃不明白他这是在图啥。 这是在吃饭吗?这就是在自我折磨! 胡桃看不下去了,她冲进厨房火速整了一杯冰水,然后重重地搁在太宰治的餐桌上。 “行了行了……吃不下去就不要吃了行吗?”胡桃坐在他对面,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又不是很喜欢,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 唉。胡桃在内心叹气,就当是自己认输了吧。 看到这样的太宰治,让她假装陌生人,对他不闻不问,她是怎么都做不到的。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警惕就警惕吧,她就是关心他。 冰水被胡桃推到了太宰治的面前。 他恍然间抬起头,唇角扯出了一个虚幻到随时会破碎的笑颜:“多谢……?” “现在正好没其他客人,我挺闲的。”胡桃一手撑着下颌,看太宰治乖乖把冰水灌下去,压住了辣意,她说道,“介意和我聊聊吗?就是说……反正咱俩也是陌生人,我不可能到处和别人说你的事,你也不会记得我的吧。” 胡桃没有注意到,在她说出“陌生人”这个词时,太宰治摩挲着水杯的手忽地顿了顿,随即他像是被里面的冰块冻到了,指头微不可见地一缩。 胡桃作出倾听的姿态,又装作自己不是很在意,只是随便一听。 太宰治看着她拙劣的伪装,心底顿时漫上了一股无可奈何的好笑。 这个家伙……难不成她以为“太宰治”是会随便对陌生人吐露心声的类型吗? 找理由也不找个好点的。 她这个样子,他又要如何配合她继续演啊? “因为这是我为数不多,能靠自己来把握的‘牵绊’了。”太宰治的声音,轻得宛如情人的耳语,“我最好的朋友喜欢吃这个,所以我也想来尝尝……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最好的朋友?”胡桃一愣,她猛地想起了方才道别的那个红发男人,试探性问道,“织田作之助?” “嗯。”太宰治笑得无懈可击。 胡桃有点迷惑了:“那、那你为什么不主动去和他结伴呢?织田先生刚刚才离开,你应该很容易遇上的吧……” “没办法啊。”太宰治的唇瓣间泄出了一道叹息,“如果主动上前,会被讨厌的吧……说不定还会被说是敌人什么的,那就太糟糕了。” 胡桃艰难地动用自己的脑细胞,去理解太宰治的这段话。 她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所以对方现在压根不认识你?你自己单方面把织田作之助当朋友?” 太宰治没有回答,静静地吃咖喱饭,喝冰水。 胡桃:“……” 救了大命,这个情况有亿点点复杂啊!她处理不来啊! 太宰治你怎么回事——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单方面的友谊啊!难道友情不该是双向的交流吗?友谊单箭头也就算了,还那么真情实感……你是在自我攻略吗?? 你倒是莽上去啊! 或许是胡桃恨铁不成钢的态度快从表情里溢出来了,太宰治回以无奈的眼神:“对他而言,我现在是‘敌人’吧,所以不能去,会被厌恶的。” 胡桃理解不能,气急攻心,拍桌而起:“什么敌人啊!交朋友是两个人的事,和立场身份阶级统统无关!怎么就厌恶了,你不就是港口黑手党……呃。” 她杵在原地,身形僵硬,后知后觉地捂嘴。 完了,说漏了。 然而当她胆颤心惊地向下望时,迎接她的却并非是男人的敌意和警惕,而是他那犹如堪堪被打磨抛光的琥珀般、莹莹闪烁的鸢色眼眸。 夜空的星幕缀成了一条璀璨银河,而现在银河睡在了他的眼里。 温软如玉的笑意,是不会磨灭的金色光华,随着那条蜿蜒不绝的银河流淌,悠悠地旋转、飘飞,沉淀出一片海滩上的黄金。 胡桃说漏嘴了,可他看上去却很开心——应该说,非常开心。 胡桃盯着他许久,自暴自弃地瘫回了椅子上,她毫不客气地把太宰治点的一箩筐甜品全揽了过来,放入自己的口中。 “算了算了,你做的决定,我管不着。”她郁闷地咬了一口苹果派,顺手往他那边推了一盘子,“店长亲手做的,超好吃,你尝尝?” 太宰治不置可否,他把那盘甜品轻轻推到了另一边,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胡桃,不由得微微倾斜上身。 他的眼睫扇动着,似濒死振翅的蝴蝶,寻觅最后一处栖息的花蕊。 “胡桃?” 小声的、轻柔的、期待的、胆怯的……他仅仅是注视着那个少女,就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好在,他的希望并没有落空。 胡桃斜斜地瞥回来,哼唧出一道浅浅的鼻音,不情不愿地作出了回应。 “嗯。”胡桃说道,“初次见面,太宰。” “我是胡桃,是另一个世界的你的朋友。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把我当作你的朋友也可以。反正我没办法把你俩完全割裂开,你也没必要刻意回避另一个自己来和我相处。” “总之,”胡桃对他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7章 雪霁梅香 那是第一只来源于“友人”的手, 或许还要掺杂些其他的情感……不过不重要,对于这个世界的太宰治而言,仅仅是友情, 便弥足珍贵了。 太宰治盯了半晌, 然后唇线抿起,弯出了新月的弧度。 他的手是冰凉的,和胡桃一相触就能感受到, 这个少女是如火的炙热,和他截然相反。 但是,不会烫伤他。 “很高兴认识你。”太宰治对她笑道,“只不过,对我而言却不是‘初次见面’了哦,胡桃。” 只要仔细一想, 胡桃应该也能猜到。 为什么他会在她脱口而出“港口黑手党”时没有半分惊讶, 为什么他会在她还没有自我介绍时, 便一语道破了她的姓名。 这简直是戏剧化的发展。 双方都对彼此知根知底, 却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拙劣地饰演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胡桃这个人很不擅长演戏,所以轻易就被太宰治抓住破绽了。 等太宰治笑吟吟地把真相和盘托出后,胡桃在懵逼中愤怒了。 “……所以你这家伙其实一早就认识我了?!还耍我?!” 胡桃难以置信地捶桌,被她用目光凌迟的黑发男人却保持着无辜的微笑,眼尾微微耷拉, 可怜又委屈, 那副能惹得万千女性心疼的好相貌, 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 太宰治说道:“胡桃也没来找过我呀。” “我哪知道你认识我啊!” “胡桃来找我不就知道我认识你了吗。” “可我又不知道你认识我, 我怎么敢去找你——” 胡桃语塞, 这个问题就是一个怪圈,不行,她不能被太宰治带进去,必须要把话语主动权抢回来。 胡桃紧盯着太宰治的眼睛,试图让自己的气势看起来咄咄逼人:“我不主动找你,还有其他的原因。我初来乍到,一没工作,二没钱,三没人脉,一些常识类情报都是我随便敲了一个人告诉我的,但你不一样吧?” “你可是掌控着横滨夜晚的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整座横滨市就是你的后花园,眼线早就遍地都是了吧?所以你肯定一开始就知晓了我的存在,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胡桃声声泣血,字字控诉,足以让任何一个还有良心的人被她逼问到心虚:“我们明明是朋友!你这家伙,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四处碰壁喝西北风,半死不活地求人留宿,起早贪黑地讨生活吗??可恶,就算不直接伸出援手,给我递个offer也行啊!” “港口黑手党有人事部的吧?我不在乎是不是黑手党,能让我混口饭吃就可以的!可是你连这么简单的offer都不给我呜呜呜说好的朋友呢,咱们俩是什么塑料友情吗——” 想起自己在找到这份咖喱店的服务生工作前,究竟经历了多少辛酸风霜,被社会毒打了多少次,胡桃就忍不住为自己掬一把泪。 她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太宰治又没有必须帮她的义务,所以胡桃这番控诉并不是想用友谊来绑架太宰治,她只是纯粹的,情绪爆发了而已。 就好像独自在外打拼的人,如果是自己孑然一身的话,吃了多少苦都能打破牙齿和血吞,但是一旦有了依靠,有了可以倾诉、会安慰自己的对象,情绪立刻就泄洪了。 胡桃的心态比这个还严重些——她是孤身一人来到了别的世界,而太宰治是她唯一的挚友,是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牵绊。 太宰治:“……诶?” “诶什么诶!”胡桃像是喝了二两假酒,本来她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心虚,但现在已彻底上头,“难道我说错了吗?我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和你偶遇呢,还是偶遇!你肯定早就知道我来了,但是压根没有生出来见我的想法,本·堂·主·很·失·望!” 太宰治也坐不住了,他从卡座起身,下意识想去触碰胡桃,但又在即将接触到她的时候,被他的理智硬生生遏制了,双手就僵在那半空中,不上不下。 “不是的,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这个分明已经当上首领的青年,在面对‘无理取闹’的少女,面对第一个回应了他的朋友时,他竟然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迷茫,就像一个从未处理过此事的孩童,没有经验,所以无措。 “我不知道你想来我的身边……” 他毕竟和那个“太宰治”不同,“太宰治”能拥有最好的朋友织田作,而他的织田作只会对他说“没有理由被敌人这么称呼”,“太宰治”能拥有驻留在他指尖的火蝴蝶,但是这边的火蝴蝶,会不会连短暂的歇憩都要远远避开他? 他已经不敢再赌了,他不敢走出那一方黑暗的牢笼,不敢再一次被重视之人用厌恶的目光直视。 直到方才,他才真正确认了,胡桃真的是万千世界中仅存在一例的奇迹,她来到了这里,来到了他的身边,她认识他,她关注他,她……愿意承认他是她的友人。 怦、怦、怦。 他仿佛听见了,死寂多年的心脏重新活过来的声音,一下一下,泵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温热的火苗点燃了一小簇,那是微小的、但不容忽视的热量。 “对不起啊。” 忽地,他松懈了所有的气力,对她微笑,再也不尝试辩解什么。 有什么意思呢,算了,反正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那个“太宰治”,会嫉妒到哭出来的吧。 “是我的错,对胡桃冷眼旁观,害得胡桃没有捷径可走,碰了那么多壁,吃了那么多苦。”太宰治嘴里说着反省的话,但他的眼眸烁烁发光,满溢的欣喜之意,简直不像是个正在反省的人,“所以胡桃想怎么责罚我都可以,嗯……除了一点,不要再一次不告而别。” 胡桃:“哎呀,这个……” 太宰治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胡桃反而不好意思了。 说到底也就是她在单方面地闹脾气嘛,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很快,就是仗着有人会包容自己,所以她肆无忌惮地闹了,但让她真的去指责这个唯一会包容她的人……她不可能的。 胡桃的眼神乱飘,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如何回应,眸光蓦地一顿,她注意到太宰治克制自己的动作,抬起来又放下去的手。 胡桃一把拽住太宰治的手,在对方怔忪的视线中,把他拉过来,狠狠地给了个大拥抱。 “你在害怕什么呀。”胡桃把下半张脸埋到他的肩窝,嗔怪道,“难道你还担心我会消失吗?放心啦,我就在这里,是真实的,想怎么确认都可以哦。” 太宰治:“……” 太,超过了。 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女,他只要稍稍低下脑袋,就能看到她帽檐别着的梅花,还有那俏皮的双马尾。 太宰治是极端克制的,也许是出于本性中的胆怯,他仍然害怕着胡桃出现的不知名原因,是不是某种异能的作用呢?被他触碰到了,会不会消失呢? 他连用手指碰一下,都要反复犹豫,纠结再三。 拥抱——这么近的距离,他想都没想过。 常年空寂的心房里挤满了黏糊糊的梦幻的肥皂泡,像是本来只许愿一盒巧克力的孩子,打开房门后陡然发现屋子已经被巧克力塞满了的那种,太过猛烈的欢喜,太过庞大的幸福,连一丝缓冲的机会都没有,直直地当头砸下,砸得头晕目眩。 “胡桃。” “嗯哼?” “那,胡桃以后,要来我的身边吗?” “好呀好呀,你负责养我,我要狠狠体会一把挥金如土的快乐——啊,活也会干的,不用担心。” “噗。吃白饭都可以哦。” “真的吗?!还有这种好事!” “真的,不骗你。我养一个人的钱还是有的。” “好耶!我今晚就去收拾东西然后搬家!” “只是胡桃,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因为我的身份问题,所以你可能会遇到危险。” “哇,说这话你是看不起本堂主吗?没事啦,什么坏人我都能通通打跑!你把我当成你的保镖吧,本堂主可是很敬业的!” “太好了,那我就安心了。” 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青年,就这样把脑袋搁在她的肩上,毛茸茸的头发蹭着她的脸侧,让她有点点麻痒。 胡桃刚想把人给推开,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破坏了两人这温馨泡泡的氛围。 “喂,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你一份咖喱饭到底要吃多久……!” 阴沉着脸色,猛地推开玻璃门的赭发青年,在看清店内的景象后,整个人直接呆住。 胡桃探头,悄咪咪打了个招呼,太宰治也回过头,把胡桃抬起并打招呼的手摁下去,脸上挂着核善的微笑。 “中——也——我记得我吩咐过的吧?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来打扰我。”太宰治沉声低语,这个时候,他港口黑手党BOSS的气势反倒全出来了,“你是打算公然抗令吗?作为我最·得·力·的下属?” 中原中也:“……”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要呛回去了。 服从上级命令和他看不爽混蛋太宰有什么关系——但此时此刻,他罕见地没有回击。 中原中也看了眼和太宰治搂搂抱抱的双马尾少女,又看了眼已经被部下撞破了,却仍然不愿意松手的太宰治,沉默半晌,中原中也原路退出门外,假装方才的一分钟并不存在。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并干巴巴地附赠了一声道歉。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8章 雪霁梅香 中原中也陷入了某种奇异的迷茫。 自从太宰治上位后, 中原中也就时常在“我好想掐死这个混蛋”和“忍住这是BOSS不能掐”两者之间反复横跳徘徊不定。 托太宰治的福,中原中也的忍耐力直线上升,然而每当他以为这就是自家BOSS作精的极限时, 对方总能再次崩断他理智的弦。 ——这个混蛋BOSS到底有没有自己就是个菜鸡的觉悟啊?!就不能好好待在办公室吗?又要溜出去是找死吗!! 以上,是中原中也接到太宰治无厘头的命令后,在内心膨胀勃发的怒火。 他不理解, 他想不通,就那么一家普普通通的街边咖喱店,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 要知道上次田氏会社的社长请他去高档西餐厅定制餐点, 他都只回应了冷淡的一声“没空, 不去。” 太宰治如今是横滨黑夜的主人——这噱头说得好听, 背后究竟藏有多少晦涩难辨的阴翳, 血火与硝烟的气息,恐怕只有太宰治本人和贴身保护他的重力使知道了。 对于太宰治而言, 除了黑手党大厦顶层那间铜墙铁壁的首领办公室之外, 整个世界都是危险的, 那看似光明敞亮的大街上, 未被阳光照射到的、四面阴暗的角落,无一不潜藏着杀机。 因此中原中也想了三天三夜也想不明白, 那家咖喱店到底是有什么魔性的魅力, 让自家BOSS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顾生命危险,也要往里头钻? 直到今日, 直到那冲击三观震撼灵魂的一幕刺进自己的虹膜里。 “……打扰了, 你们继续。” 仅凭着在人类社会中锻炼出的最后一丁点情商, 中原中也干巴巴地道了声歉, 退出玻璃门, 把宽敞的空间留给他们。 他像个门神一样杵在咖喱店前,45°仰望天空,任由明亮的阳光射入视网膜里,折叠出色块的幻象。 大脑拒绝理解方才看到的画面。 这已经是“超出认知”的范围了……偏偏人的脑洞是无限大的,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由于信息闭塞,又最是喜欢胡思乱想。 所以太宰之所以风雨无阻神挡杀神也要来这家咖喱店,是为了那个女孩子吗?! 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不害臊吗! 我们这些下属在苦逼加班被你压榨任劳任怨做社畜,你倒好,千方百计逃班翘会偷溜去外头见你的小情人?? 这个首领不能要了,扔了吧。 中原中也双臂环胸,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杀气狂飙,行人无端在晴日正好的下午,忽地感受到了一股北风呼啸的寒意…… 叮铃铃。 风铃晃荡不止,中原中也在最后一丝耐心也被磨没了之前,总算听到那不让人省心的BOSS的声音。 “久等了,中也。”极其自然地牵着双马尾少女,太宰治迎上中原中也不可置信的视线,露出滴水不漏的微笑,“我们也早点回去吧,还要给胡桃安置住处呢。” 中原中也:“……哈??” 确认了好几遍自己没有出现幻听,扫了一眼乐天派笑眯眯的胡桃,中原中也一个箭步冲过来,拽下太宰治的衣领,压低声音呵斥道:“你又在发什么疯?迫不及待想把普通人牵扯进来,你是嫌那女孩活得太长了吗?” 太宰治的眸色幽深,慢条斯理地说道:“误会了哦,中也。胡桃才不是什么普通人……” 她是为他而来的。 每每思及此,笑意便忍不住染上了眼尾,连带着他的脸色都生动了几分。 “总之,中也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其他的不用管。”眼看中原中也还想说什么,太宰治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这是首领的命令”,成功堵住了中原中也的嘴,让赭发青年满脸纠结又憋屈。 千言万语化作无力的轻叹,中原中也没法反抗首领的命令,他只能给“无知无觉进了狼窝”的胡桃,送去一个怜悯的眼神。 难以想象。那个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的混蛋首领,居然也会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什么人…… 原来在那家伙与人类状貌相似的空壳皮囊里,也藏着金子般纯真无暇的珍贵情谊吗? 中原中也说不好奇是假的。 但他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刨根问底,对挖掘他人隐私更是毫无兴趣。 “行。”他揉了揉太阳穴,眉心微拢,“先回去再说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 胡桃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米虫生活。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挥金如土,要啥有啥。跟着太宰治回港口黑手党后,挂在她名下的“往生堂”第一日就开张大吉了,而且不用胡桃游说什么,太宰治就非常上道的,笑吟吟地与胡桃签订了“长期合作协议”。 “虽说港口黑手党的组织规模不同往日了,但死亡率仍旧居高不下呢。”太宰治一边拟写着条款完全偏向胡桃的不平等合同,一边煞有其事地解释道,“所以作为一个合格的首领,给下属安顿好身后事,也是工作之一。” 胡桃看着合同上仿佛闪烁着金光的一项项条款,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你这个样子,她都不好意思了啊! 胡桃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哈喇子,生怕太宰治反悔一般地火速收好合同,深情款款地握住了他的双手:“你放心吧太宰,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本堂主就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这么优质的金主爸爸,这年头不好找了啊。 太宰治反握住她的手,故作讶异,受宠若惊:“真的吗,我实在是太荣幸了,胡桃以后一定要保护好我啊。” “没问题!”胡桃拍着胸脯保证,“从今往后,有谁敢伤害你,就先跨过本堂主的尸体吧!” 太宰治无奈地柔下眉眼:“不要这么说啊……” 他常与死亡相伴,甚至将死亡视为从氧化腐朽的无趣世界里,解脱的唯一方法。 但他却一点都不希望这个词语与胡桃联系上,仅仅是想象都不行。 或许这就是人类本性中的双标……吧。 对外的说法,胡桃是太宰治新聘用的贴身保镖,并不直接加入港口黑手党,算是半加入半脱离的雇佣关系,仅仅对“太宰治”这个人负责而已。 有了新保镖后,太宰治外出活动的频率明显增加了,就连黯淡无光的首领办公室,都通了落地窗的电,整整一面墙变得透彻通明,站在顶层处,能将横滨全景一览无遗。 无论是开会议还是批文件,太宰治的日常活动中总是少不了那一抹褐红色的身影,面见政要官员,抑或是商界精英时,胡桃也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 于是里世界隐隐兴起的传言,五大干部之一的重力使疑似失宠(?)了。 外界风言风语,暗潮涌动,揣测不断,然而港口黑手党的内部,和他们猜测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中原中也现在就是恨不得开一地下室的柏图斯庆祝! 他终于脱离那个混蛋首领的魔爪了!他也很忙的好不好?真的没空天天盯着太宰治防止他又作死,有这个时间精力去出差或者训练下属它不香吗? 虽说把麻烦事推给那个小姑娘让人有点良心不安,但是看她也挺乐在其中的,中原中也在谨慎测评过胡桃的战斗力后,就放心大胆地把首领的安保工作交给她,他去快乐放飞自己了。 至于信任问题?嗐,没看到他们BOSS本人都恨不得把心脏掏出来对那姑娘示好了吗,首领愿意全身心地信赖她,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无法随意置喙。 港口黑手党这边,有人欢喜有人愁。 对于胡桃而言,她目前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如何从中原中也那边接手部分工作了。 “我看看,太宰你今天下午的行程是……2:00到4:00乘坐专车前往西林酒店,与明野会社的经理洽谈……啊,路程要花费三十分钟呢。” 保镖兼职秘书的胡桃正在努力适应从未接触过的工作内容,她阅读着中原中也发送过来的注意事项:“专车上会安插三名异能者戒备,同时要留意市中心地区,高楼遮掩的狙击点,避开车流量大的交通要道,防止有人埋伏。” 胡桃看完了,最大的感想就是:“太宰,你真不容易啊。” 作为一个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体术菜鸡,异能力又是非战斗系,太宰治这些年经历的暗杀可能比历代首领加起来还要多。 这滴水不漏的保护工作,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受到了禁锢,乍一看是正常人都接受不了的,但思及太宰治的身份,也不能说是过度保护了。 胡桃怜爱地摸了摸太宰治的头:“没事儿没事儿,我在呢,你可以放松一些。” 太宰治趴在办公桌上,笑眯了眼睛:“那我的命就交给胡桃了。” 胡桃却将眉一挑,一巴掌拍到了办公桌上,“你老毛病又犯了?不要总是想着把生命这么贵重的东西,托付给其他人啊。自己的命就好好把握在自己手里吧,我会用尽所能地帮助你活下去。” “胡桃希望我活下去吗?” 这又是什么废话。胡桃鼻子都快皱起来了,不情不愿地应道:“当然了。” “这样啊……”鸢色的眼眸向下瞥去,无焦距的视角落点,捉摸不透的思绪,“那好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9章 雪霁梅香 纸上得来终觉浅。 结束了一天的行程, 胡桃葛优瘫在了软绵绵的沙发里,双目放空,无意识地数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只是从中原中也发来的注意事项里,胡桃还未能体会到首领保镖究竟是多么不是人干的活, 直到她自己亲身经历了一遍。 整整一天她的大脑神经都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今天这趟出行, 仅仅是狙击就遭遇了不下三次, 拦是都拦住了, 但胡桃也警戒拉满,再也松懈不下来了。 到了后面,胡桃被气得差点提起护摩冲上去, 一个人暴揍敌对组织了,太宰治险之又险地把她拖住。 “你走了,我怎么办?”太宰治可怜兮兮地注视着她, 表示自己弱小又无助, “没有人保护我了,我嘭的一下就要被人爆头了哦。” 胡桃:“……” 她磨了磨后槽牙,恶狠狠地坐回了原位。 好气啊! 想把暗杀太宰攻击太宰的那群混账都揍去见他们乡下的亲妈! 首领保镖守则第一条:不能意气用事, 一切以首领安危为上。 胡桃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回头狠狠和太宰治抱怨。 “啊——!你为什么只是看着啊!太宰, 那么多人针对你,那么多人想杀你!”胡桃用拳头抡抱枕, 一整个诠释无能狂怒,“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只要你想, 把那些人斩草除根是很容易的吧?” 彼时月色高悬, 太宰治洗漱完毕, 悠哉游哉地走进了卧室里, 对在沙发上拿抱枕发泄怒气的胡桃弯眸一笑,随便取下一本书看了起来。 只是看了不到半分钟,书本就被人拿走,面前是一张放大了的、气鼓鼓的脸。 “你还打算睡觉吗?你倒是想想办法,把自己的生命安全放在心上啊!”胡桃恨铁不成钢,“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 太宰治无辜摊手:“我没打算睡啊——现在就是让我睡,我的身体都不习惯了呢。” 胡桃:“啥?” 太宰治沉思状:“嗯……我大概,已经有四年多没睡过觉了吧?” 胡桃:“……?!??!”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如果他没嘴秃噜说错了,或者她没有听错,那么这个世界大概是疯了。 胡桃一枕头甩上了太宰治的脸:“那你还不快去睡——!!” 四年?四年啊! 这个人是要修仙吗,是要脱胎换骨变成妖怪吗,人类的体质究竟是怎么做到四年不睡都死不了的?他们璃月的仙人都没这么离谱! 胡桃要被他这不爱惜生命的态度气伤了,若是陌生人也就罢了,胡桃顶多是报以厌恶且不赞同的目光,但这个人是她无比在乎的,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牵绊。 胡桃阴恻恻地对他说:“自己睡,或者我来敲晕你,选一个。” 太宰治眨了眨眼,然后乖乖爬上床,拉起被褥。 胡桃搬了个椅子,守在他的身边,卧室里的吊灯已经关上了,只留着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台灯,散发着莹莹的温光。 胡桃等了一会儿,见太宰治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半点合眼休息的意思都无,她气笑了:“怎么,我给你守夜还不行?你还要听睡前故事吗,太宰小朋友?” 太宰治唇角弯出了极浅的笑意:“胡桃觉得呢?” 胡桃扶额,叹了口气,作势就要起身去拿书:“行吧行吧,那你要听什么书,我念……” “没有的。” 突兀响起的,寂落空寥的声音,成功滞住了她的脚步。 胡桃回头,正好看见太宰治的脸庞,被台灯暖黄色的光晕开了半边,而另外半边覆上了阴翳,他并没有看她,而是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带着自己也摸不清的寂寥,说道。 “没有的,我想看的书……现在还没有。” 胡桃握住他的手,把那冰冰凉凉宛如钢铁的爪子塞回了被窝里。 太宰治不会对她设防,也从未隐瞒过她什么。 胡桃也不是傻子。 结合他之前的动向,她很轻易就能猜到了。 “是小说吗?” “嗯。” “现在还没写出来吗?” “还没有……” “很想看?” “嗯。”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上作者本人,催一催他呢。” “没有办法……如果被他知道了自己的读者还有我这种人,恐怕会说出‘不希望被敌人读我的小说’这种话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啊。他是这么绝情的人吗?”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选择。” 胡桃彻底叹服了。 她觉得自己手痒,想打人,但看了看太宰治这么柔弱的身子骨,她只能继续殴打枕头。 “太宰,你平常也挺聪明的,算计人心的时候不是一套一套的吗?”胡桃歪着头,对太宰治投以困惑的目光,“为什么到了自己的身上,就笨拙得像个刚懂人情世故的孩子?” “我早就说过了,交朋友就是单纯的,两个人的事情,是心换心的事情,和立场、身份、阶级通通无关,只要你展现出自己的诚心就好了,为什么连迈出这一步都不敢?” 胡桃忽然想起来,好像就连她和太宰治的相认,都是自己主动的。 如果当时她没有说漏嘴,没有主动上前去攀谈,透露出隐晦的关心,恐怕太宰治也不会想到和她接触吧。 胡桃:绝了。 大大咧咧又热情如火的胡桃不明白这种蜗牛般的处事方式,一直蜗居在小小的壳里,只敢小心翼翼地伸出试探的触须,一旦刺痛了,立刻就收回来,连带着第二次试探的勇气也丧失了。 可是,问题是—— 织田作之助那种性格的人,你不可能指望他无缘无故去和你结交啊!在没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的情况下! “这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情。”胡桃对他说,“直接了当地跟他说‘织田老师,我是你的忠实读者,我很喜欢你的小说,我想认识你’,这样不就行了吗?” 太宰治睁大了眼睛:“可是织田作连一本书都还没开始写!” 胡桃:“哇这是什么鸽子精……不对,那也不代表没有办法了啊。你也喜欢小说,他也喜欢小说,随便找个切入点,引进你们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这不就聊起来了嘛~之后的操作应该不用我来说吧?你应该是最擅长这方面的了,操心师大人。” 胡桃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反复规劝,太宰治看着她,一不小心没有憋住,倏地喷笑出声。 “胡桃……噗,咳咳……胡桃,谢谢你了,但是没有必要,真的。” 太宰治被自己呛到了一下,眼底抹上了碎屑星辰般的笑意,他把胡桃的手拽过来,贴到自己的侧面,体温由此传递。 “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他这样说道。 直至此刻,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火蝴蝶,仍然会生出不切实际的虚妄感。 那么多个平行世界,偏偏是他落得如此好运,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蝴蝶。 她就在他的身边,她知晓他的一切,她在乎他,她担忧他,她把他放在心上——这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期望了,他不会再奢求更多了。 就算看不到织田作的小说也没关系,就算在此时此刻死掉也心甘情愿。 因为现在的他,真实地感受到了幸福。 他和胡桃的心态不同,知道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于是太宰治闭了下眼睛,转移话题道:“聊一聊别的吧,胡桃。” 这家伙又开始逃避了。胡桃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但她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只能顺着他来。 “比如说?” “比如说,我是怎么知道胡桃的,对于胡桃来到我这个世界的目的,我也能猜出大概来……” 胡桃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说起这个。 她和太宰治相认这么久了,日子倒是越过越舒服,但最本质最核心的那个问题,他们二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 胡桃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受到另外法则的约束。 或许是这个缘故,太宰治在对她吐露真相时,格外没有心理压力。 他笃定,【书】没有办法制约她。 …… “原来如此。这些都是【书】告诉你的吗?” “是啊。”太宰治轻舒了一口气,台灯的光亮照在虹膜的一角,鸢红与橙黄的色彩融化交织,化作一片迷离的雾气,“我可是超级辛苦的……因为规则不准三个人知晓【书】的秘密,不然就会世界崩溃,所以谁都不能说,谁都不能信任。” 胡桃就像是从喘不过气的重压下,世界赐予他的一方避风港。 只有在她的身旁,他才能放肆地疲累,抱怨,吐苦水,然后闭上眼睛,小小地休憩一会儿。 这份依赖太深太重了,胡桃几次抬起手来又放下,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太宰……”她的嘴唇嗫嚅着,词句在舌尖咀嚼,咽下又反刍,犹豫着该不该吐出,“我,其实……” “嗯,我知道的。”合上双目的青年,如是柔声回应,“胡桃最终还是会离开,只要找到了魔神残渣,你就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我知道。” “……” “啊,其实没关系?我早有预料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你……” “我会帮胡桃的。不会再让胡桃经历之前的那些苦痛了,胡桃只需要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吃喝玩乐工作加班,偶尔偷懒一下,等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然后事情就会圆满解决了——这可是‘太宰治’的预言,不会有错的。” 台灯的光,不知何时熄灭了。 梅花瞳里映出了青年苍白的面容,还有他那温柔如水的微笑,不容置喙的预言。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100章 雪霁梅香 不要紧不要紧—— 不要紧才有鬼了啊! 若是没见过也就罢了, 亲眼见到太宰治是如何拼命压榨自己的生命力,像是后面有世界末日在追赶一样,熬尽自己的最后一滴心血,却胆怯得连朋友都不敢结交, 胡桃是不可能坐得住的。 她不会在这个世界久留。太宰治清楚, 她也清楚。 所以胡桃必须要敲破他那作茧自缚的牢, 即使只是为了在她走之后, 还有一个人能与他推心置腹,举杯畅谈。 于是,在织田作之助本人还未察觉的时候, 就有一只火蝴蝶扑簌着翅膀,扒拉着柳叶花瓣, 从角落里偷偷投来窥视的目光。 首领的贴身保镖,也不用一天二十四小时黏在太宰治身边。 把安保工作短暂地交予给中原中也后,胡桃从港口黑手党的后门溜走了,顺走了太宰治书架上的一本小说, 悄咪咪溜回了之前打工的咖喱店。 她不知道织田作之助的住处,贸然去武装侦探社打扰也不太好。 因此只能想办法制造偶遇了,感谢织田作之助对咖喱饭十几年如一日的热爱, 让胡桃轻而易举就逮住了他。 她抱着一本精装封面的小说,略微瞥了一眼署名——“夏目漱石”。 靠近窗边的卡座, 椅子连同木桌都铺满了一层金灿灿的阳光,细碎光尘在书页上下跃动,乾坤帽别着的一束梅花错觉般散发着幽幽芳香, 双马尾的少女沉浸在了书里的世界, 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变得静谧几分, 不忍打扰。 以上, 就是织田作之助看到的画面。 良好的目力让他一眼就瞟到了——或许也是胡桃有意不遮掩——那书皮封面上的名字,正是曾经指引他寻求书笔的意义,去书写“人”的小说,告诉他除了夺走生命外还有其他道路的,那位夏目漱石老师。 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礼貌地挪开了视线。 在任何人沉浸于小说世界中时蓦然打扰都是不道德的行为,因此虽然织田作之助头顶的呆毛都打了个旋,不动声色地透露出内心的喜悦之情。 就类似于“只要你也粉大大,那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这种心态。 这本《明暗》并不厚,胡桃一目十行,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她把书合起,意犹未尽地感慨了一声:“《明暗》真好看啊……可惜只找到了上卷。真是,这种只借阅上卷而没有下卷、让人看不到结局的行为,和那些挖坑不填的无良鸽子作者有什么差别啊。” 织田作之助深以为然,不过他还有另外的理由:“也许是为了给读者一个美好的期望吧,用自己来把最后的结局填满,这样每个人都能得到完美的结局了。” 胡桃死鱼眼,吐槽道:“……不,这就是烂尾了吧,果然是烂尾了吧。” 胡桃把小说推到一边,对难得独自出现而不是拉扯着几个小孩儿的红发男人招了招手,“织田作,你坐啊。” 织田作之助从善如流,在胡桃对面的位置落座。 “织田作?”红发男人头顶问号,“我是姓织田……” “啊,我知道啦。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拥有独特的称呼,会让两个人的关系更加亲密哦!” “这样啊。”织田作之助点点头,也没问就见了几次面的他们俩人何时关系进化到可以独创称呼的地步了,倒不如说,对于任何一个非敌对关系的普通人,他的态度都是如此温和又友善。 “胡桃,已经找到新的工作了吗?” “没错没错!”胡桃迫不及待地分享,“我跟你说,我的这个新金主爸爸人超——好——的!工资按日结,第一天就用钱把我埋了!他自己天天加班到深夜,但从来嘱咐我到点就上床睡觉,虽然由于工作性质要寸步不离他身边有点累……但是反正他那么帅,那张脸看不腻的,四舍五入还是我赚了!” 胡桃仿佛被戳到了什么兴奋点,遇到一个良心上司恨不得向全世界安利他的好和自己的幸运,织田作之助安静地听着,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这样啊。”织田作之助诚恳地祝贺,“恭喜你,胡桃。” “嘿嘿~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离开他啦。”胡桃捧起一杯速溶咖啡,轻轻吹了一口气,“他还有那么大一个书架,你知道吗,我无聊的时候就经常从他书架上找小说看,这本《明暗》就是我从他那里淘到的。” “嗯?胡桃的新上司,也喜欢看小说吗?” “唔……与其说是上司,不如说他是我的朋友吧。”胡桃颔首说道,“如果不喜欢看书,就不会有那么大一个书架了吧。” 胡桃卖安利的功夫属实一绝。 在她吹得天花乱坠的描述下,织田作之助成功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身子孱弱但认真负责、头脑聪慧、工于心计却又待人友善、体恤下属、博览群书的良心老板的形象,哦对,长得还很帅。 “真好啊。”织田作之助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他是真的这么觉得。 不是说武装侦探社不好 ,那里的社员各个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职场气氛融洽和睦,除了工作危险了那么一点,其他真的无可指摘。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但若说没有遗憾,也是骗人的。 武装侦探社的社员,每一个都个性鲜明,但偏偏就是对小说不感兴趣。 织田作之助举目四顾,竟是找不到一个志同道合、可以分享脑洞的对象。无奈只能自己上完班回家,一个人默默地记录下自己的脑洞,把倾诉欲都交给纸张,然后第二天又因为工作繁忙而抛在脑后。 他甚至连一个交流兴趣爱好的笔友都没有! 缺乏外界反馈,本身摇摆不定,工作繁忙费心——诸多因素,导致织田作之助变成了鸽子精的事实。 可怜太宰治,从早到晚日复一日苦等太太产粮,太太却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坑的阶段,连填土的念头都没有升起。 “这样,胡桃即使在工作上,也不会感到无趣了吧。”有这么一位体恤下属又兴趣重合的上司,枯燥的工作都会变得有意思起来吧。 “是啊是啊,可惜周围对文学感兴趣的人太少了,在我来之前,大多时候他都只能自娱自乐呢。”胡桃话锋一转,两只手按在书本上,上身微倾,眼睛皮卡皮卡闪烁着期待的光,“我觉得,织田作你和他一定很能聊得来!” 织田作之助:“诶?我吗?” “对呀~我听说织田作的梦想是当一名小说家?那就快去写书吧!我觉得他也一定会成为你的忠实读者!” 这份夸赞也太超过了,织田作之助不自在地后仰,略带无措地说道:“我只是第一次提笔,我甚至还没有想好该写一个怎样的故事……” “总要从第一次提笔开始的嘛!”胡桃说道,“你不写出来,永远不知道自己文字的魅力有多大。” “要不这样吧。”胡桃抽出一张白纸,唰唰唰地写好一个地址,交到织田作之助的手里,“作为同样对文学充满热爱的读者,我和我的朋友欢迎你随时找我们取材!交流构思也可以,倾诉脑洞也可以,我们都很乐于见到一位文学之星的冉冉升起——” 织田作之助无奈笑道:“太夸张了,胡桃。” 不过,织田作之助还是收下了那张写有地址的纸片。 正如胡桃所说,谁会讨厌多几个志同道合的友人呢?哪怕只是笔友,也足够充盈他迄今为止孑然一人的文学枯井了。 也许,他今晚就可以去一封信以示友好…… 一封庄重周到的信函,浸满了水墨气息的文字清香,书卷幔幔,浩如烟海,这种交笔友的方式,较之现代通讯手段显得落后了,但它既然存在,就说明它仍然具备独特的价值。 “陌生人”的心扉,会被这一行行庄肃干净的墨水字撬动吗? …… 收到来自织田作之助的信件,太宰治整个人呆在了首领办公室,自从他上任首领之位后再也没失控过的表情管理,此时连着大脑的思维一同宕机了。 等等,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半天没有看着胡桃……她又去搞了什么事情? 始作俑者不仅没意识到气氛的古怪,还分外得意地邀功:“嘿,你看,这不就搭起线来了吗!隔着纸笔,地址也是我掩盖过的,对方不知道你是谁,这下你总能安心和织田作往来了吧?” 太宰治细心地整理好信件,又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他深呼吸,露出完美无缺的微笑:“胡桃。” “来啦来啦!” 胡桃兴冲冲地跑过来,左眼写着求奖励右眼写着加工资,那明晃晃的、掩饰都没有的想法直接入了太宰治眼底,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这不是你的心愿吗?”胡桃不解,“你想交朋友,但又不敢,我只好帮你一把了啊!” 史上最年轻的港口黑手党首领却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她,光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如同扑火的飞蛾,连翅翼都燃成了灰烬。 胡桃期期艾艾地把信纸重新推到他的面前,“那你要不……先思考一下,怎么回信?” 太宰治没有作答,他放下了笔,像是发呆、又像是沉思什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办公桌面。 胡桃被这诡异的寂静整怕了,她心下忐忑,说道:“太宰,你、你不会生气了吧?” “抱歉啊,我擅自做了这些事,都没问过你的意见……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这就去告诉织田作唔唔唔唔!!” 胡桃惊叫一声,她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扯去,脑袋向下,她的脸贴在了男人的膝腿上,后脑勺死死压着一只苍白的手,力道极大,她抬头都抬不了。 她扑腾了几下,不动了,隔着布料,闷闷地问道:“太宰?” “别动。”她听到青年的声音,自上传来,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声线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要动……不要说话,不要抬头。” 不要看现在的他。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雪霁梅香(他是不是有ptsd...) 胡桃很欣慰。 太宰治终于愿意从蜗居的壳里探出触须, 敏感地、谨慎地触碰外界的阳光,即使他可能稍有动静就会立刻缩回来,但这也是成功的一大步了。 胡桃在工作闲暇时, 不亦乐乎地给两人当信差。 当然, 她是不会去偷看他们交流的信件的, 最多是在和织田作之助碰面时,用言语对他潜移默化, 让他对脑海里勾勒出的虚拟的笔友形象好感上升。 胡桃几次见织田作之助, 对方都是笑着的。 “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了,胡桃。”把折叠好的信纸放入函中,织田作之助有了知心的笔友, 脸上的笑意都更加真实了,“我很幸运,能够结识这么好的朋友。” 隔着信纸的交流,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无话不谈的。 他们两人都只是谨慎地围绕着小说这一个话题交流,织田作之助被明里暗里的催更无数次, 为了掩饰自己咕咕精的本质, 他主动转移了话题。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难以再关上了。 他们的聊天范围涉及很广, 小到抱怨今天的午饭口味太清淡, 大到分析当今横滨局势, 互相往来和交流中, 他们对彼此也愈发放得开了。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 最后总是会被那位笔友千方百计地引回催更上…… “也许是他真的很期待看见你写的小说呢。”胡桃笑着说, “我也很期待。如果织田作你小说拿奖的话,我们俩一定去现场找你要签名!” “……啊。”现在说这个是不是为时太早了, 织田作之助呆愣。 胡桃这么一打岔,织田作之助总算想起来他的目的。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胡桃说道:“用信纸交流效率还是太慢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交换下社交账号?” 在年轻人里非常火的le,织田作之助本来是没有的,是听说他交了笔友后,武装侦探社的同事们热情提供的注册帮助。 胡桃挑眉:“我没问题哦,不过我那个朋友,可能需要问问他。”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经过这么多天的交流,他多少也能看出对面的笔友是怎样的性格了,“我可能不会经常在线……但是有消息的话,我一定会回。” “好嘞!” 恭喜太宰治,在交朋友这条艰辛大道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几乎全程是被胡桃推着走的太宰治:“……” “我只是想看一眼织田作的小说而已啊。”太宰治盯着私人手机通讯录里刚刚添加上的好友,特辣咖喱饭的头像,一眼就能看出是谁。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有了可以交流脑洞的笔友,在太宰治全方位无死角的催更轰炸下,织田作之助终于生出了“不如动笔写一写吧”的念头。 哪怕是为了嗷嗷待哺等他产粮的笔友,他也有了提笔写文的动力。 “你明明就很开心吧。”胡桃是不会再被太宰治骗到了。 明明同样是宰科生物,首领宰和她认识的少年宰性格差异还是有的,首领宰身上褪去了大部分的少年意气,沉淀下死灰堆积的泥潭,他习惯性把情绪隐藏得更深,用钢铁冰块把真心层层冻结封锁。 “交心”这个词汇,本来是不可能出现在他的字典里的。 但是……正如胡桃所说的,他开心吗? 他反身去回望所有的过往,发现他找不出否定的理由。 “咳。” 太宰治把迄今为止收到的所有信封堆叠整好,藏在上了锁的保险箱里,他近日在胡桃的监督下,作息健康了许多,脸上也能见到一丝血色了,终于有了正常青年该有的精气神。 他微不可察地避开了胡桃那灼灼生辉的目光,对他而言还是太烫,即使明知道那份温度不会伤到自己。 “好了,换个话题吧。”太宰治单独面对胡桃时,连语气都重不起来,“胡桃,你不是还在调查魔神残渣吗?我这边有线索了。” “虽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还是告诉你一声吧。” 胡桃:“啊……啊?!” 你不要总是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口吻爆出惊雷啊! 魔神残渣,这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胡桃顿时激灵了,面色严肃,聚精会神地听太宰治继续抖落情报。 “是关西那边的势力。”太宰治垂眸,翻看文件,纸张哗啦啦地从他手里流过,“港口黑手党近年的大肆扩张,应该也是催化剂之一,导致关西那边的组织神经紧绷了起来,剑走偏锋,寻求起了不属于他们的力量。” “魔神残渣会影响人的精神和思维,同时会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力量,简单来说,就是用魔神残渣进行人体实验,把力量相对弱小的普通人捆起来加工成一次性兵器,来对抗扩张趋势不减的港口黑手党。” 胡桃的脸色沉凝如水,她握紧了拳头:“怎么解决他们?” 太宰治的语气一转,对胡桃弯眸微笑,十分轻松:“之前已经说过了,不是什么大问题,胡桃不用上场也可以哦,交给我就好了。” 胡桃不赞同的目光:“这是我的事情。” 太宰治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我说了不用胡桃出手,就在本部等着好消息,好吗?” 胡桃狐疑地瞅了眼他:“太宰,你知道我的实力的,为什么偏要绕弯路?” 太宰治微笑:“你在说什么呢?难道胡桃都不愿相信我吗?” “如果我只是单纯地担心你的安危?” “不行就是不行。”太宰治出乎意料地非常固执,咬死了不肯松口,“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这件事我会替你处理。” “……” 这回胡桃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她不说话了。 她面色深沉,在脑内与派蒙对话。 【派蒙,我怀疑他好像患上了某种ptsd,是我的错觉吗?】 【派蒙:自信点,把好像去掉。他应该就是被“书”里呈现的,“胡桃”在另一个世界的死亡整怕了吧,毕竟一旦涉及到魔神残渣,你的下场都挺惨的……】 【那是为了收集情感值?!虽然现在不需要了。】 能收集的情感值早就达到了顶峰,30w的原石也已经到手了,比起最初那个质朴的目的,她如今闯入多个副本世界,只是为了解决魔神残渣这个不稳定因素罢了。 【派蒙:是呀,他亲眼见过“胡桃”死亡的全过程,魔神残渣就是罪魁祸首,他怎么可能让你再去接触祂?】 说得也对。 胡桃能理解,正是因为她能理解,心情更是复杂。 “那太宰,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胡桃凑过去,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太近的距离,让太宰治下意识地后仰。 胡桃注视着这个从来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最擅长的就是主动被俘虏被扣押,在最危险的地方获取情报的男人,郑重而缓慢地说道:“不管你有什么计划,必须要以你自己的安全为基准。不然……” “不然?” “我就和你绝交。” 胡桃恶狠狠地说出了最可怕的威胁。 这威胁的力度属实一绝,太宰治的表情空白了那么一瞬。 “好可怕啊,胡桃。” “哼。” 胡桃白了他一眼,知晓他们二人是各退一步了。 以太宰治的脑子,他能想出一百种把敌对势力一网打尽的方案,只是他的自毁倾向太严重了,必须要防着点他把自己也算计进去。 …… 胡桃仍然在兢兢业业地当着她的首领保镖,而太宰治提前渗透进关西地区的眼线,不约而同散布出了一个消息。 官方已经留意到近日失踪的人口与组织有关,准备插手彻查此事,明明先前相安无事,官方为什么会忽然被惊动,火急火燎地把这件事摆上了台面? 卧底在港口黑手党的探子回报,这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治泄露的底。 得到消息的几个组织首领恨得咬碎了牙,凭他们的势力还不足以和政府硬刚,他们最赖以生存的灰暗地带,一旦被白道的人挖出来,他们从此往后别想活了。 横滨那边的情况太特殊了,一个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居然还能和政府达成合作?简直无法想象,可确实发生了。 最开始,他们以为太宰治是脑子犯了昏,在自爆。 但是等他们喜气洋洋地把先前收集过的港口黑手党的犯罪证据整理完,准备用这些反将港口黑手党一军时,态势忽然变了。 那些“证据”,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堆废纸。 官方的人拿着他们提供的证据翻天覆地的查,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最终一根头发丝的线索都没找着,反而把矛头指向了关西组织本身。 这些组织要炸了。 如果不现在进行回击,他们就真的要坐以待毙了! 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要把港口黑手党拖下水。 怎么能让那家伙冷眼旁观他们和白道的人相斗,然后坐享其成啊! 事情发酵了不到三天,太宰治半点都不意外地收到了一份情报,关于港口黑手党的军火.库遭到了不明组织的轰炸和劫掠,最嚣张的挑衅。 “我还以为他们能再忍几天?”太宰治失望地叹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弱啊。”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要怎么办?” 太宰治死活不肯让胡桃参与进这件事,于是港口黑手党劳模加第一战力,中原中也被迫加班。 “把这几个组织捣毁吧。”太宰治轻飘飘地说道,“对中也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吧?实验室的受害者不要杀,先押送到牢房里,等把他们身上的问题解决了,再全部放回去。” 魔神残渣会寻找一个宿主,揪出来就好了。 至于该用什么手段…… 【书】是一个不错的容器,不是吗?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雪霁梅香(他会处理好一切...) 知晓【书】的秘密的人, 不能超过两个,不然世界就会崩塌。 整个世界的重担压在了那一个人身上,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累到不愿再拿起【书】, 累到想就此长眠。 然而现如今, 【书】却变成了最好用的工具。 “反正也是为了拯救世界。” 带着嘲弄的口吻,在独自一人时, 太宰治注视着那本无字的书, 轻声哼笑。 “你也就这点价值了。” 一般来说,只有同样来自提瓦特的胡桃,具备抹消或者禁锢魔神残渣的力量。然而作为一个世界最特殊的异能道具,【书】还是有点作用的。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 邻里四坊照常通勤上班, 孩子们背起书包坐上公交,带着困意前往学校,太阳懒洋洋地枕在半山腰, 地下世界的暗潮涌动,皆与他们无关。 然而, 织田作之助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丝不同寻常。 他正在创作自己的小说, 有了笔友的支持,在提起笔的那一瞬间, 他发觉自己的灵感源源不断地涌出, 正如胡桃所言, 不真正去写, 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写到什么地步。 他专心致志写书时, 本就构思好的短篇小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逐渐成型, 本来就差一个收尾了。 武装侦探社忽然忙碌起来的工作打断了他,让他不得不放下笔。 “这次的任务是……协助白道、配合港口黑手党捉拿人体实验的组织人员?”织田作之助皱起了眉头, 对人体实验这几个字下意识的抵触。 或许是更加厌恶的字眼摆在面前,就连“港口黑手党”这几个字都没能引起太大的敌意。 “对。”国木田独步也很无奈,他推了推眼镜,“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不过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们也没办法,反正那些实验室工作人员也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好,明白了。” 横滨的局势非常特殊,这点谁都知道,在必要时,和港口黑手党合作也无可厚非,反正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至少现在,与他们统一战线的港口黑手党,不再是敌人了。 …… 剿灭关西组织的过程非常的顺利。 同时,武装侦探社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港口黑手党的实力—— 一夜之间铲除整个组织,重力使的赫赫威名。 那是不能用常识中的普通战力单位来进行计量的,另一个维度的强大。 他们眼睁睁看着赭发的青年踩在嶙峋石块上,笑得张扬,单手扶帽,红色的光覆盖全身,然后猛然扩张到整个领地。 他们见证了一场反重力的岩石雨。 战斗方面,根本不需要武装侦探社出什么力,还是在后续的对受害者兼失踪人口的安置上,他们刷了一波存在感。 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在这里发生了分歧。 “等一下。”中原中也不太友善的目光扫过他们,“我们首领有命令,这些人要先经过我们的手,进行异能检验,不能直接交给你们。” 国木田独步难以理解:“什么?这些受害者进了你们黑手党的大牢,然后再被你们残害一波吗?”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随你怎么想,但是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太嚣张了。 武装侦探社一方的人都忍不住蹙眉。 本来应该是见不得光的黑..道,如今却能凌驾在白道之上,甚至官方的脸色都不给,这让一些人内心窝火,但又无力反驳。 织田作之助也是持有不赞同的态度:“抱歉,我们需要尽可能保证这些受害人的安全。” 他们也是背靠政府,有任务在身的。 就在双方即将摩擦出火之前,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回荡在成了废墟的实验室里,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喂,你来做什么!” 黑色大衣披在肩上,红围巾昭示着来者的身份,他仅仅是露了个面,顿时让武装侦探社的人警惕拉满。 芥川龙之介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织田作之助把他拦在后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发男人,但在警惕之余,他心里泛起了一丝细微的、奇怪的情绪。 “政府那边,我会出面交涉。”太宰治恹恹地说道,“这涉及到受害者经受的实验内容,凭借武装侦探社的技术力和势力范围,没有办法提供太多帮助吧?” 太宰治目不斜视地略过其他人,径直走到了那些昏迷的受害者面前,然后从大衣内衬里,取出一张平平无奇的白纸。 白纸接触到受害者的一瞬间,亮起了微弱的光,像是吸进去了什么东西。 “港口黑手党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太宰治倦怠地说道,“而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重力使在首领的身边,化作一面牢不可破的墙,没有人能越过这道防线,伤害到这位史上最年轻的首领。 后来,武装侦探社的社长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神情怔忪,随即点了点头,告诉自己的社员:“这一回,就姑且相信他们吧。” 无数黑西装的人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把受害者搬上车厢,眼见事情即将落尾,织田作之助看着沉默的黑发男人,又一次泛起了奇异的情绪。 这股情绪,在他和太宰治对视的那一瞬,达到了峰值。 电光火石间,他抓住了什么,平静的表象顿时打破了:“你……!” 太宰治只是对他笑了笑。 然后,他如同幽灵一般,随着自己的下属离去,不再停留于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地方。 啊,被认出来了。 他不带有任何情绪地心想。 不愧是织田作啊,还是那么敏锐。 大概今天就会收到断交的信息了吧……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胡桃应该会难过的吧,毕竟她费了那么大功夫牵线搭桥,好不容易让他和织田作说上了话。 …… 白色的纸张上,晕着一团漆黑不详的雾气。 胡桃愣愣地看着被交到自己手里的纸,内心尽是荒谬。 “受害者一共三十七人,还好,范围不大。”太宰治淡淡道,“我把这些人一一排查过了,残渣碎片没有渠道扩散,这张纸上吸收的,就是全部的残渣了。” “……” 胡桃沉默地把纸折叠好,收了起来。 这是她闯过那么多世界后,进展最快,也是最顺利的一次。 她甚至还没出过一次手,事情就被太宰治解决了。 不是她不信任太宰治的能力,只是…… “事情解决后,我就会离开。”胡桃干涩地说着,乐天派少女的面庞上,难得不见笑意,而是混杂着茫然和不解的复杂情绪,“太宰,你似乎很着急。” 只用了不到四天,从布局到收网,再到俘获魔神残渣,替她完美解决危机。 全程不让她参与。 “胡桃,我比谁都不希望你走。”太宰治如是说道,“只是比起你会离开,我更不想看见你陷入危机。” 如果他不出手,胡桃就会自己一个人去直面残渣。 她已经吃够了苦了,为什么要让她再经历一遍? 所以太宰治不仅要出手,还要果断快速地解决问题,这样才能把她保护好。 至于她会离开…… 没关系,早就习惯了。 胡桃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坐在办公椅上的男人,周身那抹不去的寂寥。 “太宰。”她唤他,眼角含着细小的笑意,“谢谢你的礼物。你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回礼?” 太宰治抬起头来,“嗯?”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牵扯着他的心脏同时震颤。 是织田作之助发来的信息。 上次见面过后,织田作之助已经认出来太宰治就是自己的那个笔友了,所以接下来的信息,八成是与他断交…… 不,不对。 太宰治的眼眸微微睁大,就像一只受了惊的流浪猫。 【虽然有点惊讶你的身份,但是我回去仔细想了想,我可能需要向你道歉,为之前对你的刻板印象和误解。 胡桃对我说了很多很多,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比起外界不知真假的传言,我更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 和你的相处让我觉得舒心和快乐,我相信能给我带来这种感受的笔友,不会是“没有心”的人。 我收回曾经对你说过的话。朋友的话,想怎么称呼我都行。 很感谢你这么多天对我的鼓励,我的第一部小说已经投稿,即将出版了,如果真的得了奖的话,我们在p喝一杯吧。 ——织田作之助。】 太宰治静止不动了。 胡桃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他的反应,她稍稍伏低了身子,想去瞅太宰治的脸:“太宰?太宰?你不会感动得哭了吧?” “……没有。”太宰治一手按住胡桃的头,把她推远,“说了没有,别看了。” 胡桃笑嘻嘻地说道:“好,不看不看~” “话说织田作的小说要出版了诶!我们去抢两本吧!哦对,还有p酒吧,我也要去,你们不能排挤我!” “胡桃还是未成年吧,不能喝酒哦。” “啊——”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雪霁梅香(平静的道别...) 这个世界的文坛凋敝, 人们的精神世界匮乏贫瘠,在人卷人的21世纪,小说行业奇异地呈现出了反卷现象。 今年的新人奖, 众望所归地落在了织田作之助的头上。 胡桃和太宰治齐齐翘班, 她拉着太宰治, 大清早地乘电车溜去颁奖现场,亮晶晶的眼神投在了致辞感谢的织田作之助身上。 台下的人群并不密集, 但对于一个刚刚出道不久的新人小说家而言, 这个数量也极为可观了,他们看到颁奖台上的红发青年,起初还带有一丝紧张和拘谨,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沉浸在了自己创作理念的叙述中。 没有华丽辞藻的修饰,没有大段煽情的感悟,仅仅是他个人在写作这一途中, 亲身体会过的那些再真实不过的东西。 “……写作就是在写人,所以在提笔之前, 我一直在犹豫, 我究竟能不能写好人,或者我究竟有没有资格去写人……” “如果我还是孑然一人, 恐怕时至今日, 我也没有下定决心去落笔。” “友人是在梦想旅途上不可缺少的支柱, 我很感谢他们的存在, 给了我足够的信心, 扫清了我的迷茫……让我觉得, 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能够写出美好的文字。” 轻轻的咳嗽声从一旁传来, 胡桃用眼角余光偷觑,果不其然看到太宰治的脸颊上浮起的不甚明显的霞色。 害羞了吗? 她偷笑着靠过去,在太宰治的耳畔小声问道。 ……嘘。 太宰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便抬起头来,刻意回避胡桃逗弄的笑语。 颁奖台并不隆重,致辞也没有很令人印象深刻的、石破天惊的金句,但是每一个字都是由真心砌成的无价之宝,所以他们都用心记住了,留下了这一丝丝暖流般的感动。 织田作也踏上了理想的道路,被他的文字吸引,聚集而来的人们数量不多,但这一点点微小的喜爱汇聚起来,却是足以让寒风化作春雨、让嫩柳发芽在荒土的奇迹。 兢兢业业的首领大人翘了一天班,为了给他的友人庆贺得奖,他们包下了一整晚的p。 澄澈昏黄的灯光照在吧台上,高脚杯碰在一处,酒水荡漾,冰块沉浮。 “干杯——!” 胡桃尽职尽责地担任起了活跃气氛的那个角色,哪怕她杯子里装的是果汁,她愣是喝出了82年拉菲的架势。 “征途才刚刚开始呢,这是织田作的第一个奖,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胡桃豪气万丈地拍了拍织田作之助的肩膀,“我相信你。” “谢谢。”织田作之助的眉目柔和,端着未动一口的酒杯,却恍然间生出了微醺的醉意。 太宰治轻笑说道:“我这边也赞同胡桃的说法哦。” “话说,织田作需要冲销量吗?要不我干脆下令让港口黑手党全员人手一本……不,买两本好了。”太宰治冷不丁地说道。 织田作之助呆愣一秒:“啊,首领的权力是可以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胡桃差点把果汁喷出来:“不是……草,织田作你倒是吐槽啊!他明显是在逗你玩的!” 太宰治忍不住笑了起来,头颅低垂,肩膀微颤,一连串开怀的笑声从喉头漏出,手指险些连酒杯都握不住了。 “是开玩笑的吗?”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我没看出来。大概是因为,我感觉太宰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吧?” ……那倒是。 胡桃沉默一秒,选择略过这个话题:“织田作之助想成为小说家,这个我们已经知道啦,太宰你呢?你有没有梦想什么的?” 万万没想到,话题会突兀地绕到了自己的身上,太宰治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了看织田作之助,又看了看胡桃,发觉这两个人都是认真的。 “……喂喂,不是吧你们。” 太宰治的肩膀耷拉下来,很是无力地说道:“你们真的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吗?” 对早就根系腐朽的、扎根在泥潭里的他,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心愿”、“梦想”、“目标”……这些人活在世多多少少都会握有的生命意义,驱策自己不断前行,为生命提供常燃之火的柴薪,和“太宰治”真的有关系吗? 倒不如说,把“梦想”这么生机勃勃的美好词汇,同一个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联系上,本就是天方夜谭了吧…… “我们都很好奇嘛!” 胡桃转了个圈,捧着脸说道,另一边,织田作之助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太宰治就这么被夹在两个人之间,头一次觉得进退维谷。 他这辈子仅有的、无可奈何的两个对象,都在他的身边,对他实施了不可逃避的“拷问”。 或许是气氛酝酿得刚刚好,又或许是今天快乐得像是幻梦,水晶泡沫充盈心房,不断鼓胀,竟是让他都不由得浸入了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倘若,他也有资格去做梦。 在余下的生命里,他能找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呢? 空茫的视线落在酒馆的天花板,无机质的眼睛里,许久才亮起了淡淡的萤火微光。 “嗯,果然还是。”太宰治嘴角噙着笑,“想要迎来一场盛大华丽的葬礼吧。” 织田作之助面露不解,而胡桃却是滞住了身形。 这个熟悉的发言…… 接收到太宰治似笑非笑的眼神,胡桃窘迫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哎呀,这算什么梦想嘛!比和美女殉情还不靠谱!”胡桃气冲冲地把果汁一饮而尽,玻璃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就当本堂主之前什么都没说好了,就知道你这家伙不会说真心话!” 她大声嚷嚷着,似乎在掩饰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让其他人转移注意力。 未曾兑现的契约。 信誓旦旦的谎言。 现实与幻想的落差,有如云泥,想起自己曾对太宰治许诺过什么,而结局又是什么,胡桃就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忘记这个首领宰,能看到其他世界线发生的所有事情了……她的黑历史完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淦。 “等你慢悠悠地活完了七十年……不对,以你的生命力,应该能活到一百年,等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每天悠闲自在地出门钓鱼捉蟹,偶尔和亲朋好友聚一聚,安静等待自己的晚年翻过最后一页……躺在床上合起双目后,你所期待的葬礼就会到来啦。” “胡桃的意思,是让我长命百岁吗?” “最好是这样啦~人这一辈子,能悠然地度过晚年,也算不枉此生了。” “……是吗。” 这对他来说,可真是一言难尽的“诅咒”啊。 三个人聊天说地,哪怕尽是些信息量浅薄的、没有营养的话题,他们也聊得风生水起、意犹未尽,待到织田作之助被家里一通电话喊走,继续做他的称职奶爸时,夜色已浓了。 太宰治喝了很多酒,他的酒量不算差,但是那么多杯下肚,走路也难免有些晕乎乎的了。 “唔……胡桃,借我靠靠。” 胡桃打了通电话给专车司机,在等车的途中,太宰治便摇摇晃晃地靠在她的身上,脸颊泛着酣醉的红晕,灼烧般的热意。 夜风起,绕开了他的黑色大衣,红围巾有一半搭在了她的脖子上,远远看去,宛如一根将二人连接起来的红线。 他的呼吸薄薄地喷洒在她的脖颈处,凝成些许水雾。 “胡桃。” “嗯?” “胡桃……你还会回来吗?” “啊……” “我又要等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 他倦怠地闭上了双目,方才的对话里,他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回答,然而他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好像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谢谢你,胡桃。”他的声音已经轻细得和气流交杂在一起了,“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酩酊大醉,幻梦一场。 当来接他的专车司机赶到时,胡桃没有再扶着他,而是站在不远处,目睹太宰治一个人走到孤零零的车辆后方,黑色的身影就此淡去,直到他们皆被地平线吞噬。 梦该醒了。 …… 胡桃回到了自己最开始租的那间,咖喱店附近的小屋子里,拿出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随身携带的东西。 如果太宰治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样东西分外眼熟。 ——【书】。 却不是他的那一本,而是从另一个世界线外偷来的,钻了这个世界规则漏洞,才得以带进来。 胡桃翻开无字书,蘸了蘸墨水,在空白的纸页上写道。 【……所以,书的规则将被打破,即使超出两个人知道了书的真相,世界也不会因此而崩溃。 危机会被顺利解决,越来越多的有志之士参与进来,成为支撑这个世界的一份力量。 太宰治的担子将被无数人分走,他们会帮助他,他们会理解他,太宰治的疲累将在不知不觉中消弭。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朋友就在他的身旁。】 墨水拖曳出最后一划,胡桃轻轻地放下笔,把书本合上。 或许这其中会有诸多遗憾,但世界之所以真实,就在于这一分带着缺憾的美。 正因为有缺憾,正因为会惋惜,所以人才会将这份心情牢牢记住,然后开拓出更加美好的远方。 等待,并且怀抱希望。 …… 她应当和他道别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岩王帝君(完)(感谢你们的陪伴...) 现世。 海拔2700+的山峰之巅, 云雾踩在了脚下,高处的寒风刮得人脸生疼,她不禁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人迹罕至的险峻山谷间, 即使大喊一声, 也只能听到空荡荡的回音, 像是无数个山峰在和你说话。 瞳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所以……非要选在这个地方封印吗?!” “你是在质疑本占星术士的能力吗!” 瞳的话音还未落,她的脑壳就被莫娜狠狠地敲了一下, 发出咚的一声, 听着就觉得疼。 她欲哭无泪地捂着脑袋:“我哪敢啊……” 这不是爬山爬得腿软了吗。 莫娜轻哼一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根据测量出的龙脉走向,这一片地域所蕴含的能量最为丰厚,而且人烟稀少, 与世隔绝,是三个封印点中最适合的一个。” 其实封印魔神残渣都算小事,他们最烦恼的, 是怎么在卫星监控无孔不入的现代社会瞒天过海,不引起外界注意的前提下, 把魔神残渣成功封印。 毕竟这可不是通讯手段落后的古代了, 稍有一点动静,新闻报社媒体记者蜂拥而动, 再火爆一点登上热搜, 全国的目光都要被吸引过来。 纵使凝光在外界有通天的手段, 她也瞒不住了。 他们登临到最高峰处, 彼时日落西山, 余晖浩荡, 黄昏时烧成连绵一片的火红云彩,恍若昭示着逢魔暗潮, 在地下涌动。 “就是这里了。” 金棕色的发尾亮起元素的光,无悲无喜的石珀双眸,落于山涧下的那一点,泉水叮咚,日光下彻,一派的安然寂静。 然而在他们的眼中,这里便是龙脉的缺口。 钟离手掌一翻,禁锢着魔神残渣的三个玻璃瓶纷飞而起,挟裹灿金色的流光,它们掠过几道优美的弧线,旋成一个大圈,互相穿梭又贴合,像是在做奇妙物理无规则运动的三个天体。 随即,他的手指轻轻一勾,三个玻璃瓶的盖子,同时卸下。 刹那间,风起云涌,黑雾滔天! 尚未落下的金色夕晖被浓重的黑雾覆盖,天际拉上一片沉沉暮色,光线被悉数隔绝,眼前是沉闷的灰暗,毛骨悚然的不详感从细密的毛孔中渗入,细胞为之颤栗,尖锐的警鸣声疯狂拉响。 大脑出现了幻觉般的胀痛。 如同陷入泥沼的世界,周边是污浊粘腻的泥水,口鼻被掩住,呼吸不畅。 这就是她曾经感受过的……那些魔神残渣,那些诅咒的完全体。 她冷汗津津,全靠自己咬着牙坚持下来,但是在这等压迫感下,她光是站着就耗尽了浑身的气力。 她撇头看去,随行而来的莫娜脸色苍白,显然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喂,你……” 余下的声音被罡风淹没。 她豁然抬头,却闻见了上古的龙吟。 厚重的、璀璨的星点,破开那层层叠叠的黑雾,闪烁出万里银河的繁光。 她眯眼看去,待那些星星陨落,离得近了,她才赫然察觉——这哪里是什么星星,这是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般的岩枪。 那修身而立,双手负于背后的青年,耳坠在惊风里轻轻摇摆,绸缎般的流光环绕在他周身,一丝一丝的元素战栗着低头臣服,大地在隐隐嗡鸣,岩石开裂着破碎,细小的石块却没有自然坠落,而是像受到了某种吸力,从四而八方涌来,围绕着他,上下漂浮。 古老的岩石在欢欣鸣叫,为屹立于上的大地之主,为它们的神明。 数千年前,提瓦特的魔神战争,那位无边征伐、不动玄岩之相的神明,统御一方地界,给那片土地的魔神带来了多少噩梦,如今已不得而知。 只是,这些如今聚集而来的魔神残渣,纵然有千万般怨怼,汇聚了整个世界的不甘与仇念,在这个男人眼里,也不过是“手下败将”罢了。 他说,他会解决祂们。 如此的风轻云淡,看似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也或许仅仅是因为—— 他真的没有把祂们放在眼里。 你会为蚂蚁团聚在一起而害怕吗?你会为虫子嘶鸣的声音大而犹豫吗? 天空破开了一个窟窿。 地心散发灼灼热光,而与此同时,天星已至。 石块层叠,交接齿合,组合成了一个巨大的天星,挟裹重达万钧的气流,磨擦出上万摄氏度的高温火星,即使只有一点滴坠落在人头,也足以将这整个人焚成灰烬。 放在科技极为发达的现代社会,也能称之为神迹。 天道长驱,地势恒坤。 此谓,天动万象。 …… 摩拉克斯曾投下如雨的岩枪,千百年后风化形成了孤云阁,而漩涡之魔神奥赛尔,便封印在这神造的孤岛上,不得解脱。 那是诞生在提瓦特世界的神话。 或许在现代社会,也要复刻一遍了。 因此他们会说,最麻烦的不是封印魔神残渣,而是怎样合情合理地瞒过现代人的视线。 本来瞳还乐观地心想,大不了就放一个结界,他们在结界里怎么折腾,外而都不会察觉。 现在想来……是她低估了帝君大人的实力。 她顶着一张麻木的脸,垃圾手机好不容易信号重连,来自刻晴和凝光的电话打爆了她,不用想都知道,外界已经一团乱麻了。 陨石坠落那么大的声势怎么可能瞒得住啊! 最开始,人们只是感受到一阵地动山摇,以为地震来袭,短暂的恐慌失措后,人们惊讶地发现……好像啥事都没有。 接着,几个艺高人胆大的探险者往山里头跑,寻求真相。 他们的相机,记录下了嵌在山谷中的天星。 对真相一无所知的普通人看到热搜,兴奋得快要爆炸,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对宇宙的追寻和探索永远刻在人的基因里,而这些好奇如今燃烧成熊熊大火,全部扑在这张珍贵的天星照片上。 总而言之,帝君(的天星)出名了。 “……不幸中的万幸,对方没有拍到咱们的脸。” 不然除了解释说是外星人,已经没有别的理由了啊! 钟离说道:“是我考虑不周。” 现代人乐于探究和作死的精神,比提瓦特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永远不能低估信息爆炸时代的传播速度,不到三天,“陨石坠落之地”就火遍了全网,几个因为要观察魔神残渣后续动向而不得离开的提瓦特众人,眼睁睁看着这里从人迹罕至到人山人海,旅馆爆满,帐篷遍野。 钟离几人差点因为过于出众的容貌被迫上镜,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帝君大人手一挥,拎上天把她们带走了。 猝不及防飞上云霄,瞳终于绷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噗咳咳,哈哈哈……!” 她笑得极为开怀,哪怕吃进去了几根头发,都挡不住这汹涌而来的笑意,她回头望去,看山脚下连绵不绝的人影,一股畅快感油然而生。 盘桓不休的诅咒,沉眠在了天星之下,万年之内,都不会再出问题。 黑雾消弭,天色晴好,她的友人,她最敬爱、最憧憬的对象就在身旁。 人生得意如此,夫复何求? “很好笑吗?” 莫娜有气无力地问道。 “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但是太开心了,我忍不住啊。” 钟离把她们拎到了别处,在丛林间缓缓降落,瞳和一只野生熊猫大眼瞪小眼,然后在熊猫抱着竹笋的护食行为下,她被迫埋在了草叶里头。 她也不顾形象了,就这么躺着,笑着,眯起眼,看那树叶切割的间隙里,流泄而下的灿然晨曦。 笑得累了,她的气息也渐渐平缓下来,唯有那一双眸子仍旧充盈快意,有如红榴,晶润抛光。 她似乎经历了很多。 又似乎只是做了一场绵长的梦。 梦醒后,她最珍爱的人都在她的身边,崭新的人生书写了万千种可能,每一扇大门都是一场惊喜的盛宴。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里就是她的终点,这里就是她的起点。 抬头看向远方,那里是新的世界,写满了未知的故事。 …… “瞳?” 男人沉稳的声线就在耳畔,他伸出手来,掌心朝上,正落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 “抱歉,让您久等了。” 她缓声说道,随即抓住那一只手,借由他的力道,一把爬起来,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草屑。 钟离的目光是宽容的,也是,他的灵魂里镌刻了六千多年的岁月,她如今体会过的,怕是他早就尝了个遍,他能理解,所以能包容。 是长辈对晚辈的等待,是神明对眷属的期许。 他对她还有期待,所以,她更不能令他失望。 于是她轻呼出一口气,再抬眸时,所有情绪涤荡一空,神采奕奕。 “接下来想去哪里?” 听到这熟悉的问话,钟离不禁莞尔一笑。 “去哪里都行。”他旋身,引路而去,“不过,若是想游历世界名胜的话,我有几个不错的参考方案。” “先生把全世界都游历了一遍吗?” “姑且算是吧。” “那么浩大的旅程,总要先做点准备吧——那这样好了,我们先回家,收拾东西,然后即日出发!” “嗯,也可以。” …… 从起点绕到终点,满目精彩纷呈的画卷,一路走来,感怀良多。 感谢你们的陪伴。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