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泼猴》全集 作者:甲鱼不是龟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英勇无畏,固执,乃至偏执,不羁,骄傲,而又狂妄。即使到了绝境,他们也绝不妥协。宁愿死,也不愿输。感情 西游 勇猛 五行山下 清晨,崎岖山路,一个年轻的和尚策马而来。 一手卷动缰绳,一手紧握金色法杖,宽大的袈裟在风中猎猎作响,胯下高大的白马发须飞扬。 那奔腾的气势就好像一位纵马冲锋的猛将。 与一般的游僧不同,他年轻,拥有英俊的面容,炯炯有神的双眼直视前方,果敢而坚毅。脸上看不到一丝喜怒,不像其他和尚一样慈眉善目,却有着难以言表的坚定意志。 “这是五行山了。”他勒紧缰绳,白马猛然停住,原地踏出阵阵马蹄。 他的目光开始在山间搜寻。 “谁?”远处山间人迹罕见的地方,草丛里忽然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来。拨开草丛,里面露出一个沾满枯草的猴头。 “呸。” 吐出嘴里含着的两根杂草,猴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憋足了劲头:“扰人清梦!给老子滚——!” 空旷的山野余音袅袅,不断回荡着猴子的咆哮声。 “在那里?”和尚循着声音望去,策动白马缓缓前行。 很快,猴子与和尚相见了。 看到猴子的瞬间,和尚笑了。看到和尚的瞬间,猴子也笑了,不过是冷笑。 “是你?”猴子一看这衣着便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甚至是来意。历史总在改变,历史又惊人地相似。 原本慵懒的表情顿时变成了一丝冷笑:“你来干什么?让老子去西天取经?” 和尚也不说话,拄着法杖,一步一步地沿着乱石堆攀上斜坡,身手利落。 “回去吧。压我的是你们,放我的也是你们,跟我谈什么取经成佛?当老子什么人了?”说着,猴子嘎嘎嘎地冷笑了起来,咧开的嘴里露出尖利的牙齿,带着一丝癫狂。 “何苦呢?施主莫不是想在这里再压五百年?”和尚叹息着,却没停下脚步。 “压一万年也是老子自己的事,与你这秃驴何干?”猴子用唯一能动的手四处摸了摸,想找一颗石头丢过去,却发现五百年了,身边的那些碎石早就被无聊打发时光的时候丢了个精光。现在只能摸到一把泥土。 泥土也行!猴子随手甩了出去:“滚!” 那泥土在空中散成了灰蒙蒙一片,沾到和尚袈裟的刹那,却全部好像有了灵性一样绕开。这让猴子吃了一惊,不得不细细打量起这个和尚来。 在距离猴子两丈左右的地方,和尚拄着法杖停下了脚步,微笑着,注视着猴子。 “猴头,我们谈谈吧。”和尚说。 上玄月般的眼睛就好像能看透人的内心一般,这让猴子心底发毛。 “没什么好谈的,老子困了,还要回去补个回笼觉呢。我不碍着你取经,你也别碍着我睡觉,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多好?”猴子用手掏了掏耳朵,背过头去不看他。 “你不想要自由吗?”和尚问。 “当然想。” “我放你出来,你保我西天取经,便自由了。”和尚双手一摊,说道。 “哼!这就是自由了?我能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吗?” “你想做什么事?” “我想将天捅破,让天火把天上的宫殿都烧成飞灰!”猴子恶狠狠地说。 “不能。”和尚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不就结了?在这里不自由,出去一样不自由!与其如此,我不如在这里,不用受那窝囊气!” 和尚无声地叹了口气,双手一合:“阿尼陀佛,早听闻你这猴头顽劣,料定不会轻易随我西行,果然如此。” 说完,和尚大步向前,拂了拂衣袖端坐到猴子的侧边,将法杖靠在崖脚,随手摘来不远处的一颗野橘子,掰好,放到猴子面前:“你有通天本领,多年修行,难道就甘心困在这里?” 闻到橘子那个微酸的味道,猴子顿时馋了。 他已经几十年没吃过果子了。上一次是有个孩童路过,给他送了两颗,吃完之后他满怀期待地将种子种在自己的身旁。 可是这里的土壤根本不适合,愣是没发芽。 好不容易去年开始距离他不远处长出了一颗果树,朝他伸出了一个枝。可这个枝它长着长着,它不长了! 树木是不会朝着没有什么阳光的角落生长的…… 这导致猴子看着橘子开花,结果,落下烂掉,却是只能干咽口水。 回过头来,拿起橘子放到嘴里细细地嚼,猴子反问道:“不甘心又能如何?老子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刻苦修行一求长生,二求逍遥自在。到头来却是天上地下容不得。通天本领,又如何?” 那个没完没了的漩涡,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了。 和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微笑地看着猴子。 面对一个不生气并且意图死缠烂打的对手,猴子有点泄气了。他可以不断撒泼,但无论如何,就算是千钧之力一棒打下去,也好像打在空气中一样:“所以我最讨厌的,就是秃驴了。” “说说吧。” “嗯?” “在这里想必很孤单吧,你就当贫僧是个路过的行人,和我讲讲你的事。若是不愿意随我西行,必然不强求。” “说条毛!有什么可说的。”话音未落,猴子看见和尚双手一掐,点在他的额头上。 “你干什么?”猴子大喊。 “你不说,贫僧只好自己看了。” 秋蝉鸣叫,天空中孤雁南飞,一只甲虫张开翅膀跃向远方,只留下不断晃动的叶片。 猴子只觉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了…… 八百年,恍如一梦。 【第一卷花果山】 八百年前一只奇异的猴子的降生,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带着格格不入的性格迈向模糊的未来。 第一章 那一天,风和日丽,花果山上的一块巨石毫无征兆的翻滚下山,天地都被震动了。 山上所有的生灵都聚集在一起,恐惧地关注着。 “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块石头,从我爷爷的爷爷之前就一直在山顶上了。”一只有着褐色毛发满脸皱纹的老猴颤抖地说。 它蹲坐在树上,低头望向不远处那棵参天大树希望寻求一个答案。那是一棵有着上千年树龄的老树,具体年龄连它自己也忘记了。 此刻老树只是微微颤动身上的枝叶沙沙作响,却没有说半句话。 也许是懒得说话,也许是它也想不明白。 许久,没有任何动静。小鹿,小松鼠,小猴子又开始玩耍了。 在这个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树林总是单纯,动物们总是健忘,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只金丝雀甚至落到滚落到山脚的巨石上去停歇,就好像那块巨石原本就在这里一样。 “咔——” 一声清脆的声响,落到巨石上的金丝雀微微一颤,眼睛都鼓了出来,它惊慌地四处张望,没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 “咣当——!”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却瞬间消散,人畜无伤。 金丝雀吓得飞走了,巨石裂成了两半,石头的中央,一只猴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恐慌地看着四周。 四周也都恐慌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我只是关了客户端……怎么就……” 刚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看着自己的双手,用手抚摸着身上的毛发,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屁股后扭动——紧跟着的是一声歇斯底里响彻天地的尖叫。 树林仿佛微微颤了一下,无数的鸟雀被惊上了天空。 猴子迅速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在树林里奔跑,鬼哭狼嚎地乱吼一通。所有的动物都让道了,哪怕是可以轻而易举将他吞下去的老虎也害怕地躲了起来。 不一会,猴子找到了一处深潭,巨大的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 他从边上伸出脑袋,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脸:“猴……猴子?”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呼吸急促,却又自言自语地说:“镇定,镇定,这一定是梦。” 是梦?那为什么膝盖上不小心的擦伤痛得如此真切呢? 在反复照了几次潭水之后,猴子开始发狂了,他捡起一旁的石头,狠狠地甩了出去。 “咚~”涟漪散开,迅速被瀑布激起的水花所掩盖。 如果是梦,为什么这景象,这声音如此真实呢? 猴子把手放在地面上,拿起一块石头往手背上砸。 “嗷——!”他捂着流血的手满地打滚。 “他在干嘛?”一只小松鼠问惊魂未定的金丝雀。 “焦虑期吧,一会就没事了。”金丝雀气鼓鼓地怒视着石猴答道。 石猴继续在深潭边折腾,使劲折腾,从早上折腾到下午,折腾到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虚脱地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四周的边边角角有无数的动物正在偷窥他。 忽然捂着肚子站了起来,猴子趴到深潭边喝了几口水,然后满目流离地走向树林。 用饥饿的目光在树林里扫视着,猴子却发现没什么可吃的。 爬树?不会。 狩猎?更不会。 最后只能在草丛里找了一些又酸又涩的红色小果子也不管有没有毒,能不能吃,当即咽了起来,可是果子太少,怎么吃也吃不饱。 “呐。” 猴子抬头往上看,高高的树上,一只褐色老猴半蹲着,手中握着一个苹果。 见猴子抬起头来,褐色老猴将手一松,苹果掉到了猴子的面前。 “吃。”老猴说。 作为一个正常人,石猴现在正常的反应本该是惊讶这只老猴怎么会说话。 不过眼前的这只石猴显然已经不正常了。 或者说,如果穿越这档子事都能发生,那么其他什么眼下都不算个事儿了。 猴子泪流满面可,他抓起苹果大口大口地啃。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流泪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莫名其妙地蹦到这个地方连饭都没得吃还要接受猴子的施舍。 很快,饥饿的猴子连苹果芯都吞了下去,有点东西垫肚他也才好想事情。 缓缓站了起来抬头看,那只褐色的老猴还是蹲在树上看着他,看眼神有点好奇,也有点畏惧。 猴子循着原来的路走了回去,很快返回了刚刚降生的地方。摸着那两块石头,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石猴……孙悟空?” 他猛地回过头,朝着远处树上依旧盯着他的老猴喊道:“这里是花果山?” 那老猴吓得一溜烟跑了! “干!那我是不是还要去跳水帘洞啊?”翻版石猴泄气地坐了下去:“蛋疼的西游记!” 石猴是个积极向上的人,他很快收拾了心情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生活了。当然,最主要的问题是他的肚子不允许继续萎靡不振下去——中午没吃饱,晚上那餐没着落。怎么都要医饱肚子再琢磨吧? …… 刚在水潭边折腾完,石猴又开始在树林里折腾了,好不容易从一棵小树上拔下一根树枝,去树叶的时候还在手指上扎了一根刺。 他狼狈的走着,小心翼翼的用木棍四处捅。这个陌生的地方让他心生恐惧,每走一步,他都小心翼翼。 “有没有搞错,花果山不是遍地是猴吗?怎么归个队还这么难!”此时的他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一个人,或者说一只猴是活不下去的。最重要的是他不懂爬树,更不懂狩猎。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归队,找到猴群。 想着,他的眼睛朝远处望去,那里的几只猴子吓了一跳,当即叽叽喳喳攀上更高的树。 “老子是怪物吗?老子是怪物吗?怕成这样!”石猴琢磨着这几只都是到处乱溜达的猴子,他要找的是猴群。找到猴群就算是归了队,最好里面有个猴王,大家到地面上单挑一个,说不定就这样当上猴王了。 至于水帘洞……还是算了吧,现在想起来先前去过的瀑布估计就是水帘洞了,往那地方一跳,不死也残废。 书里面写着孙悟空一跳而成,但万一吴承恩写岔了呢?万一自己其实不是孙悟空而是在另一个世界的什么地方呢?万一,万一…… 总之,万一极多,想起来感觉根本就是一万,哪里是万一。自己刚刚在深潭边砸过的手上血才干,这可是真真切切地痛,难不成还要再玩一次?有赌这么大的吗? 抬起头,石猴想象自己变成残废挂在树上可怜兮兮求施舍的样子就觉得蛋疼到无以复加。穿越成猴子不算,还是只残废的猴子,有这么折腾人的吗? “就不能穿越成学艺归来的孙悟空吗?那样的话……”石猴开始用精神胜利大法意淫了,各种想入非非,直流口水:“你个小妖精,若是从了老子,把老子伺候好了……” 石猴贼笑着用木棍不住地敲打一旁的大树,好像演戏一般。 不久,正当石猴戏演到兴头上的时候,远处终于传来了群猴的嚎叫声。 “到了。”石猴一下子收住了脸上极度猥琐的表情,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神态。 他一步步地往前走,幻想着让自己的身上多一点神秘的气质。虽然那些猴子未必看得懂,但猴王降临,总要有点噱头不是?以后也好拿出来教育猴子猴孙啊。 第二章 当他看见猴群的刹那间,整个树林嘈杂的嚎叫声都赫然停止了。一个个黑不溜秋的身影攀爬在树上静止不动,顶着一双双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 “猴王何在?”石猴大喝一声。其实他本想先归个队讨两个果子吃,挑战猴王的事情以后再说的,但是刚刚幻想过度,自信心一下爆棚了,把归队这一节给跳了过去。 说完之后,他明显有点后悔了。没吃饭,哪里来的力气斗猴王啊。不过话都说出去了,怎么可以这时候退缩呢? 于是他抬头挺胸,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 一只灰色的大猴一跃抓住了树藤,荡到了石猴的头顶上:“你找猴王有事?” “我要挑战他。”石猴大声地说。 “可是我们这里没猴王。”那猴子挠着头说。 顿时,冷场三秒钟。 “没猴王,你问我找猴王干什么?你耍我啊!”石猴低下头,找了一颗石头使出全力朝灰色大猴甩了过去,却被对方轻松闪过。 那猴子荡回树杈上,高兴地跳了起来:“我们没有猴王,嘎嘎嘎嘎~” 顿时,整个猴群都活络了起来:“我们没有猴王,没有猴王。嘎嘎嘎嘎~” 所有的猴子都在树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地叫,疯疯癫癫地。 石猴一脸黑线,他实在不明白这些猴子在高兴什么,难道是为了嘲笑自己?天哪,难怪孙悟空十万猴子猴孙没有一个能接他衣钵,弄了半天,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一概都是痴傻。 “住口!都给我安静——!”石猴憋足了气大声喊,却发现没猴子理他。 “都给我安静——!都给我安静!安静!”他不住地咆哮,不住地咆哮,直到声音都沙哑了,剧烈地咳嗽,那些猴子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没有猴王!那就选一个!”石猴气喘吁吁地说,心里琢磨着痴傻也好,好糊弄,说不定一下子就当上猴王了。 当上猴王,总不至于还要挨饿吧? “猴王是干嘛的?”有猴子问。 “不知道。”猴子们纷纷摇头。 于是猴子们又叽叽喳喳地跳了起来:“不知道,不知道。嘎嘎嘎嘎~” 石猴觉得自己有点蛋碎了,这些猴子根本没法沟通,就算会说人话,也没办法沟通。不过没法沟通,也得沟通!鬼要自己需要这张长期饭票呢? 他试着解释道:“猴王就是猴群的王,王的命令所有人都要听,不能不听。” 于是又有猴子冒出来说:“那猴王不是可以不用自己摘果子咯?” “嗯!”石猴朝它竖起了大拇指,这正是石猴要的。 “那是不是每天都有人帮忙捉虱子?” “没错!” “那是不是想要哪只母猴,就有哪只母猴了?” “这……”石猴有点抓狂了,书上不是写着说一只老猴跳出来说谁跳瀑布就当猴王吗?怎么弄了半天要自己告诉他们什么是猴王了? “吴承恩是个骗子!”石猴狠狠地唾骂道。 有一只猴子跳了起来,高高地攀到树藤上喊道:“那我要当猴王!” “我也要!” “那大家一起当猴王!” “那谁捉虱子,谁摘果子呢?”一只老猴子迟疑地问道。 “他!”所有的猴子都将手指向了石猴。 “住口!”石猴大喊道:“选猴王要打架,猴王只能有一个,谁赢了谁当!” “为什么要打架。”一只猴子不解地问。 “因为强者为尊!”石猴一脸严肃地说了出来,不过那些猴子根本不买他的账,一只只都是疯疯癫癫的。 “我认为猴王可以有很多个!”有猴子大声喊。 顿时,整个猴群都欢呼起来,似乎他们更接受猴王能有多个的说法。 石猴感觉蛋碎到无以复加了。 又经过了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争吵,石猴果断掉头走人:“这根本就是闹剧!闹剧!” 傍晚时分,他又饥肠辘辘地来到了先前来过的那个深潭边上,躺下喘了两口气。 随手捏了捏自己的尾巴,那感觉挺奇妙的,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尾巴…… 听着瀑布的轰鸣声,他仰望天空,一脸茫然。 许久,他又坐了起来,望着眼前的瀑布。 “这瀑布真能跳吗?”石猴不由得想起之前看过的《西游记》,甚是鄙夷。 距离瀑布最近的岸,也有二十米以上,这可怎么跳啊? 来到这里,他本该好好地悲切一下,可惜咕咕叫的肚子不允许。但不允许又能怎么样呢?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浑身发软,感觉自己好像睡下去了,说不定就这么去了。不过事实上他现在也睡不着。 拿着手中的木棍,他在地上划了一条线,用力一跃,然后回头量了量距离。 “这猴子的身体好像比我之前的要好不少,可是也只是正常的身体。距离二十米的跳跃距离相差太远了。撑杆跳吗?我连半根竹子都没见到。”他失望地坐了下去,躬着身子凝望潭面。 “就算能跳又怎么样呢?人家现在个个都是猴王。”他又想起了那群荒唐的猴子,他们真的是《西游记》里面的那群吗? 种种迹象表明,是的可能性不大。 可是石猴就是不愿意相信,或者说他掩耳盗铃一样地固执坚持。也许相信自己穿越成的是孙悟空而不是某个地方的一只普通石猴已经成为支撑他意志的最后一线。 如果连那对未来的最后一丝期盼都失去了,恐怕石猴当即就会崩溃。 太阳下山了。 他沉默着,肚子就更饿了。转头看了看周围,只有叶子可以吃,可是他又不是马。 忽然想,如果穿越成马会不会比穿越成石猴更舒服呢?最起码吃穿不愁了不是? 远处猴群依旧叽叽喳喳不停,似乎还在因为“猴王”这个话题而兴奋不已,听着让人心烦意乱。 叹了口气,石猴决定想点什么事情来让自己不那么饿。 “下个星期要期末考了……操!我还想这些鸟蛋事情干嘛?都这会了还考个毛试。”石猴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考试是个如此美妙的事情:“还是想想眼下的问题吧,我是穿越过来干什么的呢?算了,这个问题也跳过,穿越就没听过有理由的。” 穿越三大定律:一、穿越前不解释;二、穿越后不负责;三、穿越不包回程票。 “我该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对了,猴王当不成了,我可以去修仙,像孙悟空那样学个七十二变。菩提老祖又不会问我要猴王的身份证明。可是菩提老祖在哪里呢?孙悟空恰巧碰到了,我也能碰到吗?话说这里真有菩提老祖吗?”一想到这里,石猴猛地甩头,试图把这种会让自己信心崩溃的想法甩出脑外:“也许我明天就该启程。” “到人类的世界去……我连在这里都活不下去,一只猴子,说不定一去猴脑就上桌了。” 石猴又甩了甩头,不去想这个烦恼的问题。他决定想点开心点的。 “地府一定要去,生死簿肯定要撕,要不然会死。龙宫也得闯,不然就没有金箍棒了。可是天宫……天宫还是别闹了吧,咱还得低调行事。反正无论如何,如来佛祖要和我打赌,我是肯定不上他的当了。” 石猴躺在地上,望着漫天星斗无限遐想。他忽然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四下找了找,又失望地躺了回去。 “如果有根烟抽抽就好了,我决定以后学成了七十二变,要先变根烟抽抽。要软中,对……软中才能衬得起我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身份,我得好好当一把土豪。” 一只金丝雀飞过石猴的头顶落到不远处的树杈上,自言自语道:“这只猴子挺特别的,我感觉他跟其他猴子不一样。” “嗯,我也觉得。那猴屁股没那么红。”一只乌鸦悄悄凑过来搭讪道。 “滚!我是说他睡地上,见过睡地上的猴子吗?你这只没文化的死乌鸦。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挨这么近想让我沾染霉气啊!” 不远处的石猴辗转反侧梦呓一般地说了一句:“紫霞,我来了。” “紫霞?什么东西?”金丝雀想。 当天灰蒙蒙亮的时候,石猴已经醒了,是饿醒的。一睁眼,他就看见十几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 “你们干什么?”太突然了,他吓得往后挪了几寸,才猛然发现自己被猴子给围住了。 “猴王。”一只猴子挠着头说。 “你们要奉我为王?”石猴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第三章 “你们要奉我为王?”石猴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猴王确实只能有一个。”一只老猴子窜到石猴面前说。 “你们吵了一夜才弄明白这个问题?”石猴一拍脑袋,觉得很无语。 “那我们应该怎么选出猴王呢?”老猴子问。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有点深奥,大概因为“猴王”是石猴提出的,所以他们选择了来找石猴。 “我昨天不是说了吗?”石猴面无表情地问。 “说了吗?”老猴子面向左边,左边的猴子摇摇头。 “说了吗?”老猴子面向右边,右边的猴子摇摇头。 估计都兴奋得紧,忘了吧。 石猴叹了口气,指着瀑布随口说道:“瀑布后有个洞穴,能进去再安全出来,就是猴王了。” “可是,能进去吗?”老猴子问。 猴子们看着滚滚的水花打了个冷颤:“会死的。” “要不会死,不是个个都是猴王吗?”石猴无语地说。 那群猴子居然一只只点头,似乎觉得石猴说得很有道理。 历史似乎又回复了正轨,虽然是以不同的方式连接,却是同一个点。 猴子们又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他们开始热烈地讨论如何进去那个洞穴,竟然没有怀疑那个洞穴是否真的存在。 可见猴脑也不比猪脑强多少。 当然,讨论是没有结果的,人脑都还没想明白,猴脑就更不用说了。可是他们还是不愿意放弃,猴子们都向往不用自己摘果子,有人捉虱子,可以要哪只母猴就有哪只母猴的日子。 这些讨论的猴子当中,自然也少不了刚刚和石猴说话的那只老猴。 老猴抱了一堆的果子放到深潭边上,一副不当猴王誓不罢休的架势。借着说过几句话的缘分,石猴很不要脸地过去蹭饭,一下子连昨天的早餐,午餐,晚餐都吃了回来。当发誓不当饿死鬼的石猴开始未雨绸缪向今天的晚餐进发的时候,老猴终于忍不住将他一脚踹开然后假装不认识他。 于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终于第一次吃撑了的石猴也开始盘算着如何当上不用自己摘果子,有人捉虱子,想要……咳咳,的猴王了。 当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照耀大地的时候,所有的猴子都躲到树荫下去纳凉,而石猴也终于想到了一个既安全,又保险的办法。 不过这个办法一个人可不行,于是,猴子史上第一个政客诞生了,这个政客开始疯狂地开空头支票。 “你想当猴将军吗?”石猴逮住一只看起来很健壮的猴子问。 猴群中又一个新的名词诞生了。 “猴将军是什么?”那猴子摸摸脑袋问。 “就是……和猴王差不多,可以不用自己摘果子,有人帮忙捉虱子,可以让其他猴子听话,但自己只听猴王话的猴子。” “那可以要哪只母猴就哪只母猴么?”猴子问。 “咳咳……本来是不行的,不过兄弟你有福了,当我的猴将军可以。”石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猴子,将双手放到猴子肩膀上,一脸诚恳地对他说:“来吧,只要我当上猴王,你就是猴将军了!” “要跳瀑布么?”猴子问。 “不用。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会当上猴将军。”石猴咧开了嘴说。 不一会,他已经成功地蛊惑了九只强壮的猴子,正当他打算蛊惑第十只猴子的时候,一只猴子拉住了他。 “兄弟,想当猴将军吗?跟猴王一个样,但不用跳瀑布!”那猴子说。 石猴一脸的黑线。这年头,真是干什么都有竞争的。这些猴子明显还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可是此刻放眼望去,却也已经扎成了一堆堆。 看了看一堆堆的猴子,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九只猴子,石猴放弃了再蛊惑一只的想法。 带着这仅有的九只猴子,石猴开始行动了。他首先找来了几块石头,拼命磨,粗糙的石刀初步成型。接着,他教那些猴子用石刀切下最长最粗的树藤,将这些树藤放到一起,好像编鞭子一样地编,然后接起来,很快诞生了两条又长又粗的绳索。 “老大,接下来怎么办?”猴子问。 此时,不只跟着他的九只猴子惊叹,所有的猴子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我们上山!”石猴双手一扬,说。 九只猴子蹦跶蹦跶地跟着他上山,其他的猴子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到了山顶,石猴将其中一条绳索绑上了另一条绳索的中部,又将另一条绳索的末端捆到了一块大石头上,再将另一端绑着山顶上的一棵大树。 “好办法!”还守在不远处的金丝雀一仰头把叼在嘴里的虫子直接吞了,感叹道:“这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猴子,和人类有的一拼了。” 在石猴的指挥下,九只猴子加上石猴抬着大石头一步一步地走到瀑布边,沿着瀑布将石头抛了下去。 “咚——!”惊天巨响,巨大的水花喷涌,所有的猴子都尖叫了起来。 石猴拽了拽绳索:“很紧,连重新绑都省了。” 紧接着,他浩浩荡荡的带着一众猴子下山再次来到深潭边,连带将捆绑在垂向深潭的绳索中间的那根绳索另一头也一并拽了下来,捆到树干上。 这样一来,两根绳索外带一块石头结成的悬空格局就形成了。 所有的猴子都静静地看着,他们目不转睛,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智慧的事情,正如他们从未见过人类一般。 在所有猴子的注视下,石猴又扯来一根树藤,捆到自己身上,又将另一端在大绳子上打了个结。 这是保险绳,就算有意外,他也不至于死。紧接着,他伸手一挥,四只猴子按着他所交代的上了山顶,手上拿着石刀。 看到四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山顶上露头,石猴将一柄石刀插在腰间的树藤上,一下攀上了平放的绳索。 “哦呜哦呜~”猴子们齐齐惊叹了起来,他们挥舞着手臂,兴奋异常。在这个蛮荒的地方,猴子们并不用考虑太多的东西,兴奋了就高声嚎叫。 很快,顺着二十度倾斜的绳子石猴攀到了瀑布的边上。迎面的风吹来阵阵水汽,绳子传来湍急水流的震动,甚至有一些水珠直接洒落到他的身上,让他心中一悸。 眼角有一丝抽搐了,那是不由自主的恐惧,但是他没有退路。 在这个地方,他只能按着这条路走下去,否则一只猴子,他应该干什么呢? 甚至他连猴子都不如,不会爬树,不会狩猎,他只能靠其他猴子的施舍过活。甚至某一天,山脚的老虎不再怕他了,一口吞了这只不会爬树的猴子,那是何等容易的事情啊。 身后是群猴的嚎叫,身前是激荡的瀑布。他闭上眼睛,一咬牙,继续往前爬,迎接瀑布的洗礼。 巨大的水流声让他再也听不见群猴的嚎叫,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从高处落下的水带着极大的冲力打在他的身上,让他透心地凉,更可怕的是那冲力!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准备还是不够,在冲力下,一失手,他整个迅速往下坠。 “原来孙悟空跳瀑布,是这么地难。”那时候他心想。 保险绳救了他一命,他挂在半空中,套在巨大绳索上的环迅速下滑将他带离了瀑布的范围,最终在半途停住。 许久,他才缓过气来。抹去脸上的水,轰鸣的耳朵终于恢复了听力,他又听到猴群的嚎叫了,这让他的心安稳了不少。 “不能放弃。”他说着,又伸手拽了拽保险绳,攀上了巨大的绳索缓缓向着瀑布爬去。 冰冷的水又一次袭来,他简直感觉这些砸在自己身上的根本不是水,而是冰雹。这些冰雹不只砸在他的身上,更是直接砸到了他的心底,将整颗心都洗刷得空无一物,唯独剩下继续前进的意志。 终于,他又一次失败了,这次的失败让他筋疲力尽,滑落到半中央的时候半晌都没有动静,就这么悬着。 远处的猴子停止了嚎叫,也许他们以为石猴死了。 许久,没有猴子记得具体过了多久,因为他们都屏住了呼吸,时间的流动如此缓慢。石猴又一次动了,他重新攀上巨绳,依旧是朝着瀑布的方向。 第四章 又一次进入了瀑布,他用手脚紧紧的抱住巨大的绳索,就好像抱住自己的命一样。忍受着剧痛,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水涌进了他的鼻腔,可是他必须忍住,咳嗽,有可能就又一次前功尽弃了。 此刻,如果有人能透过飞腾的瀑布看进去,一定会看到石猴狰狞的面孔。他的眼睛睁得好像铜铃一般,里面布满了血丝。手脚不够用了,就用尾巴盘着,就张开嘴用力地咬上绳子,还要利用间隙呼吸。 依旧是一点一点的往前挪。 浑身上下都覆盖到了湍急的瀑布里,五脏六腑仿佛就要裂开了一样。终于,他看到了瀑布的对面,一个黑漆漆的洞穴。 “水帘洞……成功了……干!”石猴脱离了水流,使出最后的力气一跃跳上了洞穴,腰上还捆着保险绳。 落地的瞬间,他整个直接趴了下去,翻转身来,喘着粗气,心脏就好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 许久,他终于缓过气。躬身坐了起来,抱着膝盖,望着瀑布。 “为什么是我呢?到这个鬼地方当什么孙悟空,人人都知道孙悟空拉风,却没有人想过有多难。”石猴想。 从瀑布外透进来微弱的光,从里面看,整个瀑布都好像一个巨大的光幕,如温玉一样的清澈蔚蓝,景色很是壮丽。 只是湍急的水流所带动的刺骨气流让他浑身颤抖。 “这鬼地方真能当大本营?水帘洞……等我学成了七十二变是没问题,我的猴子猴孙呢?还有,我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这地方真能住人吗?”剧烈的喘息让喉咙异常干燥,石猴干咽了口唾沫,望向黑漆漆的洞穴里:“也许里面会好一点吧。” 想着,他的眼眶却渐渐红润了,只是没有眼泪。 “我该开心才是,有水帘洞,说明这里是西游里花果山的几率极高了。” 这猴头倔强得像一块石头,来到这里他本就没有退路,只能沿着这一路走下去。 他记住了整本《西游记》,但那不是他要走的路,那只是另一个叫孙悟空的人的,命运。 咬咬牙,石猴又站了起来,重新跳过去揽住绳索然后轻轻松开手。锥心的痛楚再次从每一个角落传来,下坠的力量很快将他带离了瀑布的范围。 他又沿着来时的路滑了出去。 山上的猴子,水潭边的猴子纷纷嚎叫了起来,夕阳下场面壮观。不过石猴猜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高兴什么。 这简直是一个理智行不通的地方。 石猴抹了抹脸上的水,强撑着转身翻上绳索,一点一点地爬回去。 “猴王!”一只猴子大叫道。 “猴王!猴王!嘎嘎嘎嘎!”群猴起哄一般的喊叫,拍手,嬉戏。 “这场景,一点都不严肃!”石猴想。 厥倒在地,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石猴终于清醒了过来。一双双黑溜溜的眼睛环绕在他身边,他们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水果。 饥饿的石猴伸手一把抓住一个果子塞进自己的嘴里:“好饿啊。” 他的身体虚脱一样,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究竟是原来的身体还是石猴的身体。因为他吃着水果的时候,却还在怀念着油腥。 孙悟空不是吃素的吗?他有点想不明白了,但嘴巴却一刻也停不下来。 猴子们在他身边围成一个环型,纷纷欢呼雀跃了起来。 “哟,还真当上猴王了。孺子可教也。”金丝雀摇晃着脑袋像个教书先生一样地感叹。 这一句简单的话落到石猴的耳中,顿时,他停下了猛地停下了朝嘴里塞水果的手,转过头来与金丝雀四目交对。 那眼神中带着吃惊。 桔黄色的鸟儿,有着华丽美艳的羽毛,微微扬起的头显示出非同一般的骄傲——这是猴子对她的第一印象。 所有的猴子也都朝着石猴的目光所指望去,一时间金丝雀可谓是万众瞩目。 “没见过好像我这么美丽的鸟儿吗?猴子。”站在猴子头顶树枝上的金丝雀高傲地问。 “你说‘孺子可教也’?” “听不懂?听不懂是正常的。”那金丝雀扬起头得意洋洋地叹了一句。 “山雀,你从哪里来的?”石猴眯着眼睛问道。 “山……山雀?你居然说这么美丽的我是山雀!你有没有眼光啊!我是金丝雀!金丝雀!你这只死猴子!” 在这里,动物能说话可说是稀松平常,可是能说话的动物平白无故甩两句人类史书典故里的话,那就不太正常了。 起码可以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丫见过人类! 正在此时,一声虎啸传来,山林震动了! 群猴瞬间散开,娴熟地朝着四周的树木奔去一下便全上了树,只留下疲惫不堪的石猴单独面对——一只老虎! “这是……”石猴瞪大的眼睛,张大了嘴巴,甩在身后的尾巴顿时直得好像一根笔杆,攥在手中的两个桃子悄然滑落在地。 不知为何,石猴忽然觉得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居然带着某种诡异的微笑,此时对方正慢慢悠悠地朝着自己走来。 它不怕自己逃跑?不是!对方已经观察了自己很久,知道自己不懂爬树! “完蛋了……”这是石猴此刻心里所剩下的唯一的想法。这细胳膊细腿想要抵御老虎,那是痴心妄想。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石猴用力一跃直接跳入深潭。 不过这是个相当愚蠢的决定。 还没等他从潭水的冰冷中缓过气来,他便看到老虎也跳入了深潭。 “这下真的完了。” 水是石猴唯一的奢望,不过他显然前世没关注动物世界——老虎也是会游泳的! 拼命地蹬了几脚还没前进几寸的距离,眼前的老虎却已经游到了身边,张口就是一咬! 石猴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感觉,那种从肩部传来的锥心的疼痛,血液飘荡在潭面上水里尽是血腥味。而他的脚甚至踩不到底下的泥土。 那老虎伸长了脖子用力一甩将石猴直接丢回岸边! 腾空而起,又重重地摔在草地上,鲜血溅红了满地绿草。 忍受着剧痛石猴回望深潭,却看见浑身湿哒哒的老虎已经从水里爬上了岸。 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眼前猛兽沉重的气息,满是血腥味。 这是一种窒息的感觉。 此刻,整个树林都屏住了呼吸准备好目睹这只新来的石猴丧命虎口。 “孙悟空……怎么可能这样就死了?”石猴绝望了,可是绝望归绝望,他还是条件反射似的蹬着脚试图离对方远点。 那老虎似乎并不着急着吃掉眼前的猎物,上了岸之后它喘着粗气慢悠悠地一步步朝石猴走来。 那爪子踩在绿草上只有轻微的沙沙响,石猴却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听到的最恐怖的声响——这是死神的脚步。 也许他应该翻身逃跑,可是猴子能跑得过老虎吗? 第五章 也许他应该翻身逃跑,可是猴子能跑得过老虎吗? 除非—— “啪!” 忽然,一颗苹果扎扎实实地打在老虎的脸上。 伴随着一声虎啸,那老虎愤怒地朝来处望去。 大树上一只猴子吓得缩到叶丛里。 “大王……快跑。”一只猴子尖叫道。 石猴翻身夺路而逃,而那老虎也不是吃素的,明白了猴子的用意立即朝着石猴的方向扑了过去。 不过眼下的情况可没那么简单。 又是一颗梨朝着老虎砸去,紧接着是香蕉,葡萄…… 天象下起了水果雨一样,猴子们将自己身边能抓到的都统统砸向了老虎。虽然这雄壮的老虎不会害怕区区几个水果,不过前提是别砸到眼睛。 短短的时间由于猴群的帮助,石猴已经没命地奔出了十余丈的距离,而老虎也已经在疯狂的冲刺中离开了猴群的攻击范围。 很显然,这是一只聪明的老虎,它很清楚什么是关键,只要咬死这只不会爬树的猴子一切就结束了。 石猴已经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他豁出命去地在树林里尖叫,奔跑,跳跃,闪躲。可是两条腿始终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那群猴子已经被抛得老远,没有了他们的帮助,老虎已经渐渐缩短了彼此的距离。 如果这次再被逮住,恐怕咬的就不是肩膀,而是喉咙了。 正当石猴又一次近乎绝望的时候,金丝雀飞越了他的头顶:“这边,傻子。” “啊?”顾不得多想石猴连忙朝着金丝雀的方向奔去。 “树洞!?” 身后老虎一跃而起眼看就要将石猴扑倒的时候,这猴子翻身侧滚入了一个狭小的树洞! 还没等石猴定下神来,尖利的虎爪已经朝着他的脸扫来! 掠起的风袭着他的脸庞,在这样的距离之下石猴甚至能看清虎爪上的绒毛。 不过,它却够不着石猴。 转生之后的石猴似乎因为还处在年幼期的关系,个头明显比之前要小了一些看起来和一般的猴子没啥区别,他能进的地方这只成年的老虎可未必进得了。 狠命抓了半天只抓到一把枯叶的老虎悄悄将爪子缩了回去,紧接着它压低了脑袋从洞口望了进来。 这是一个巨木根系形成的扁而长的狭窄洞穴,里面盘根环绕满是落叶,最里的地方距离老虎能够得着的地方也就一尺多一点的距离。此刻石猴整个都是贴着壁的。 “出来!” 这是老虎的声音!它也是会说话的!这个地方所有的动物都会说话!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死死地盯着那双散发着恐怖光芒的眼睛,惊魂未定的石猴颤抖着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休想!” “别妄想了,我不会离开的,你跑不了。” “听着。”浑身发抖的石猴裂开了嘴露出凶狠的牙齿,说道:“如果你不立即离开,我会杀了你!” “是吗?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一只猴子宣称要杀老虎?”月色中老虎的脸上又浮现了那诡异的笑容。 “山雀——!”石猴扯开嗓门大喊:“山雀——你在吗?” “我说了我是金丝雀!金丝雀!你这猴子没长脑子吗?” “什么雀都好!帮帮忙好吗?” “帮什么?” “去帮我把猴子猴孙们都带过来。” “带……”顿时,树洞外传来金丝雀的咒骂声:“我真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想用其他猴子来喂饱老虎!你比人还缺德……” “不是!妈的,你别乱脑补!你让它们带榴莲过来!你知道榴莲是什么吧?” 当即,外面传回了金丝雀的窃笑声。 如果没记错,白天石猴看见过一只猴子抱着榴莲的,花果山这地方似乎什么水果都有。 听着金丝雀拍打翅膀的声音渐渐远去,石猴怒视着老虎缓缓说道:“我会让你后悔没有一口咬死我的!” “那我就看看你究竟能耍出什么花样!”那老虎恶狠狠地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老虎依旧紧紧地盯着石猴,而石猴也不甘示弱。 不过他的状态显然没有老虎好,肩膀的伤口血已经凝固没有再流了,但深深的伤口传来的剧痛却让他痛苦不堪。脸上凶狠的表情有一半是源于伤口的剧痛。 甚至他发现左手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 “不会骨折了吧?”他想。 被老虎咬一口就算骨折也不奇怪,只是现在他稍微一动作伤口就好像要裂开一样地刺痛,也无法验证。 不久,一个榴莲重重地砸了下来! 虽然没有砸中老虎,但却在树根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这一幕看得老虎心惊,它终于知道石猴在等什么了。并不是所有的水果都没什么杀伤力! 老虎猛地抬头,却看见迎面而来的三个榴莲。 其中一个准确地砸中它的腰部,顿时,一声哀嚎响起,伴随着的是猴群的欢呼。 “不是不走吗?你倒是别走啊。”石猴裂开嘴狰狞地笑,伸手将一个榴莲拽了进来准备边吃榴莲边看戏,不过手头没有工具要单手开榴莲可不是那么容易。 “也好,留下当武器吧。”将榴莲塞到一旁,仰起头他大喊了一声:“小的们,给我往死里砸!” 洞外的欢呼声更加雀跃了。 “你不是要吃了我吗?我倒要看看谁吃谁。忘了告诉你,猴子不一定都吃素!” 回答他的是一声歇斯底里的虎啸,石猴也不甘示弱,报以歇斯底里的猿嚎。 一时间虎啸猿嚎此起彼伏。 那一夜,整个树林无比热闹,老虎不断地闪躲着从天而降的榴莲,到了下半夜榴莲剩下不多又混杂了椰子,老虎偶然被砸中便会激起全场的欢呼,这种欢呼声让猴子们充满了激情甚至忘记了睡觉。 而对老虎来说,这种欢呼声简直就是噩梦,每一阵的欢呼背后都意味着更多的椰子、榴莲,更多的猴子参与其中,它甚至看到一只松鼠在朝它丢核桃! 身为丛林之王的名誉就这么彻底扫地了。 更可恶的是那只该死的石猴正在树洞里对着自己窃笑。 至于石猴,他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天的石猴已经疲惫不堪,经历了刚刚那场生死逃亡已经严重透支了体力。再加上身上还有伤,整整一夜他都觉得眼皮在打架一样。 可是他一刻都不敢放松,要是睡着了一个不小心翻个身说不准就遂了老虎的愿了。 无奈,他只能强打起精神和老虎斗一斗,看谁先撑不住。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云端照亮树林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的老虎终于选择放弃灰溜溜地拖着疲倦的身子离开。而石猴却只是溜出树洞来拽了两个椰子和一块石头便又钻了回去。 金丝雀悄悄飞落到洞口探出脑袋问道:“你干嘛?还不出来?它已经走了。” 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椰子砸开,捧着椰壳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舒了口气之后石猴才有气无力地说:“你当我傻的吗?还有什么比这里更安全的?我现在有伤又不懂爬树,要是再遇到它没这个树洞我准没命。话说回来,谢谢你啊,山雀。” “山你妈!说了多少次我是金丝雀了!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还有……帮我盯着那只老虎一点,我真得眯一下了……” “你……” 还没等金丝雀开口,她已经看见石猴整个昏厥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过度精神紧张的关系吧,整整一夜都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感觉并不好受。 “以后你要再敢叫我山雀,我发誓再也不理你了。” 恨恨地啄了啄一旁的树干,金丝雀转身朝着老虎逃遁的方向追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整天,猴子们和金丝雀交替值班盯梢老虎。若是金丝雀值班还好,她顶多是跟着老虎报告行踪而已,若是猴子们值班……他们会不厌其烦地对着老虎砸东西。 这只昔日的山林之王现在已经堕落得跟一只过街老鼠一样。 无奈,老虎只得跑到空地上去才有片刻的安宁。 不过,这场猴子与老虎之间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 第六章 当夜幕又一次降临的时候石猴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狠狠地吃下一堆猴群孝敬过来的水果,然后用树藤和扇叶包扎好自己的伤口。 利用间隙,他还大了个便。 说起大便这档子事又是让他心悸,没有厕纸,唯一能用的只有叶子。而大多数的叶子由于过于光滑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无奈之下他只能使用了一种带有细小绒毛的叶子。 结果,自然是菊花残了。 想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一直使用这种东西来解决不由得让石猴更加痛心疾首,想念以前的生活。 接下来的几天如无特殊需要他都坚决不离开那个树洞,老老实实呆在树洞里养伤的同时他又开始遥控指挥猴群追击老虎。 追击的办法可谓十分有效,想靠砸水果砸死老虎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他可以饿死老虎! 被分成十组的猴子们昼夜不停地袭扰老虎,同时到处广播老虎的动向。这样一来老虎没到,猎物却已经跑光了。 不堪滋扰的老虎无奈之下只得向花果山外围没有被树木覆盖的区域跑去。 俗话说虎落平原被犬欺,老虎这东西就适合生活在树林里,到了空旷地带,身上那层毛皮是何等的鲜艳啊。大老远地猎物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不至于完全找不到食物,但挨饿却已经成为必然。 昔日的山林之王如何受得了这等委屈,它很明白这一切都是谁在背后搞鬼。于是,几次月黑风高的夜晚老虎杀回去试图擒贼先擒王。 不过石猴也不是吃素的,在生死存亡面前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整个树林都安插了他的岗哨,往往老虎还没到他已经躲到树洞里了。 更何况养伤归养伤他也没闲着,树洞不多那就自己挖!他指挥着猴子猴孙们开始用石刀在大树根部挖起了专门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藏身之地。 此时,整个树林都变成了他的堡垒。 当然,百密也有一疏的时候,特别是当执行任务的下属是一帮不靠谱的猴子的时候。 它们有可能在站岗的时候睡着,可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跑去嬉戏,可能在撒泡尿之后就忘记了吩咐下来的事情……总之,对于这帮猴子来说什么奇葩事情都可能发生。 为此,石猴好几次都身临险境,神经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晚上更是噩梦连连。 本身远离文明,风餐露宿的生活已经让石猴的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而穷追不舍的老虎更是让他的精神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 从这个角度来说,老虎的反骚扰也并不是毫无建树。 这已经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谁先撑不住谁就输了。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月,一个月后精神抑郁的石猴伤势痊愈了,而老虎却已经骨瘦如柴,远远看去说是只病猫也不为过。 此时,随着体能的消耗,老虎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用于平地上艰难的狩猎,越来越少踏足树林,似乎已经有意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战争。 不过石猴可不这么想。 “你还要杀了他?可是他已经五六天都没有来偷袭了,何必呢?” “它必须死!我要把它架起来烤了吃!”石猴顶着一对浓浓的熊猫眼,近乎癫狂地嘶吼道:“那家伙一天不死,我就一天睡不着!” 金丝雀瞪大了眼睛,她忽然发觉眼前这只猴子的报复心不是一般的强。 直到数百年之后,当有人问起石猴他这一生当中所遇到的让他记忆最深刻的对手是谁的时候。他的回答不是如来佛祖,不是玉帝,更不是杨戬。而是这只连名字都没有的老虎。 这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生死挣扎,留下的是永远无法忘却的心理阴影。 又是一个月,食不果腹的老虎更加虚弱了,而处于癫狂状态的石猴则已经掌握了包括爬树在内的所有猴子的生存技能成为一个称职的猴王。 最后的决战打响了。 石猴在自己的身上捆上遮羞的芭蕉叶,带上好不容易弄成的坚实木盾,别着石匕首,领着一众装备了削尖了的木棍的猴子浩浩荡荡朝着老虎所在的地方进发了。 在一个狭长的山谷里这对死磕了两个月的生死冤家又一次碰面。 见到的石猴的瞬间,老虎已经彻底绝望。 “非要这样吗?”它问。 石猴没有回答,只是挥手让手持长棍的猴子方阵推进。 这就是回答。 老虎咧开了嘴,浑身的毛发都竖起,疯狂地对着猴群咆哮,一只猛兽垂死的挣扎确实让人头皮发麻,但却没办法让猴群后退一步。 对于猴王的信任已经压倒了对老虎的恐惧。 这场持续两个月的战争最终以猴子胜利告终,金丝雀永远都记得当天的场景。 石猴亲自上阵,他咧开了嘴疯狂地咆哮,通红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脸上青筋暴露。 几个月来的压抑被彻底释放,他像一只彻底的野兽一样操着石头将奄奄一息的老虎的脑袋砸成了肉酱还不解气,又将老虎的尸体插起来烤熟了吃。 这是石猴一生中唯一一次吃肉,足足让他拉肚子拉了七八天只剩下一层皮才缓过气来。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众所周知在动物的世界有“领地”的概念。身为“领主”的老虎死了,自然会有新的位于食物链顶端的肉食动物顶替“领主”的位置。 又是一个月后,“新的领主”来报到了——一只金钱豹。 这让本来准备好好修身养性的石猴精神再次处于崩溃的边缘,虽然已经有了对付老虎的经验,但身形稍小并且会爬树的金钱豹显然没有老虎那么好对付。 最让人绝望的是,即使费精千辛万苦再次击败了这个新领主,依旧会有其他的肉食动物接替它的位置。 好在这只金钱豹并不是很有兴趣招惹数量众多并且相对团结的猴群,这使得石猴还算有片刻的安宁。 不过这种安宁也是极其短暂的,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猴群里的一只刚长成的小猴子失了踪,而石猴则在金钱豹的窝里找到了半个还沾有碎肉的头盖骨…… 猴群的神经瞬间紧张到无与伦比的地步,警戒网被拉开,因为无法完全信任那帮不靠谱的猴子猴孙石猴不得不每夜起来数次查岗,有时甚至因为找不到站岗的猴子而自己顶替。 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猴群还是会隔三岔五地出现失踪人口。 他开始试着反击,但金钱豹的动作极其敏捷,而且滋扰根本无法起到好像对付老虎那样的效果——过来滋扰的猴子便是最好的猎物! 有一次,那只金钱豹远远地透过猴群对着石猴露出诡异的笑容,那猎人对猎物的笑容好像一颗恐惧的种子一样深深埋入了石猴的心底,生根发芽。 无数次,石猴梦见自己在睡梦中被咬开喉咙,血拼命地流。这种无时无刻都存在的死亡威胁让石猴濒临崩溃的边缘…… 终于,来到这里才四个月脚跟都没站稳的石猴不得已将目光投向了大海。 “你要出海?”金丝雀惊得尖叫起来。 “我要去西牛贺洲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找菩提祖师求仙学道。” “西牛贺洲我去过,可是这鬼地方我听都没听过。” “我记得你说过在游历的过程中曾经遇到过被称为‘仙人’的人,只要找到他们,肯定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渡过这片海呢?连人类都无法渡过这片海到达这里。”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向导,海上最怕的是迷失方向,而我有你!”石猴坚定地说。 “我什么时候答应陪你出海了?” 对于这种说法金丝雀万分鄙夷,但最终却还是被捆上了石猴的战车,或许是因为石猴闲来也会哄她开心的缘故。 她喜欢石猴插到她头上的小野花,喜欢石猴说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鸟儿。 很快,石猴发动了所有的猴子帮他做出海前的准备,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对于这帮远离文明没有任何工具的猴子来说,要砍伐树木运到海边编制一个木筏都是极难的,何况石猴要的可不是一个小木筏那么简单。 而且,在整个准备的过程中他们还要时刻提防来自金钱豹的威胁。 整整三个月昼夜不停地赶工,他们才最终完成了张六丈见方的大木筏,这期间又有四只猴子不幸被金钱豹咬死。 离别的时候整个猴群都红了眼。 “大王,你还会回来吗?我们有点怕。” “会的,等我学成了七十二变就回来宰了那只豹子!”石猴信誓旦旦地说。 看着石猴踏上满是粗糙树皮的木筏,猴子们抱团痛哭。 这群猴子虽然傻不拉几的,但无可否认的是如果没有它们石猴早就变成老虎的一顿晚餐了。更难得的是当它们知道石猴准备木筏是为了离开的时候却依然信守诺言听从猴王的命令。要知道一旦石猴离开,它们拿什么抵御豹子? 它们简单,淳朴,还傻不拉几,却也傻得让石猴有些心疼。 退潮的海水卷着木筏向着远海飘去,石猴爬上木筏中心特别预留的眺望杆,大声喊着:“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别让豹子吃了。等我回来!” “大王,你一定要回来啊!” 此时,石猴已是热泪盈眶。 “既然那么舍不得,为啥还要走呢?”金丝雀问。 石猴没有回答,这几个月在这里的挣扎如今活的好像个原始人一般,个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求道之路,已是别无选择。 【第二卷十年】 十万八千里路,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十年的苦苦煎熬,只为那一缕阳光。 第七章 穿越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它意味着舍弃过去的所有。 而当穿越不太顺利的时候,当空闲得只剩下思考的时候,仅存的回忆便会成为心智的巨大负担。 在海上漂流的石猴便处于这样的状态,他不单想念花果山,更想念父亲,想念母亲,想念同学,想念老师,想念手机,想念电视机,想念网络……总之,想念一切的一切。 如果能回去,就算给他十个孙悟空当他都会没兴趣。 在花果山的时候他都是在为了能够活下去而奔波,几乎都没有时间细想这些东西,而今…… 这几个月来所有在不经意间遗忘的过去都在此时冒出来没完没了地折磨他。 整天盯着永远蔚蓝的天空和永远蔚蓝的大海,一遍遍地想念这些东西那是一种似乎随时会窒息的感觉。 好几次他盯着底下黝黑深蓝的海水看了好几个时辰,差点就跳了下去。 “也许死了就会穿回去。”他想。 回过头看了一眼用枝叶搭建的帐篷以及里面堆着的水果,他又想:“不过就算不跳下去,我也随时会死。” 眼下的情形从诞生花果山到海上漂流,他什么时候不是在催死挣扎呢? 出海实际上是一种疯狂的举动,在这茫茫大海上一只木筏哪怕再大也和一片落叶没什么区别。那些水果也许还不到吃完的石猴就都腐烂掉了。 只希望那些用椰子壳装着的淡水能撑到海的对面。 “说不定今晚来场风暴,木筏就完蛋了,然后我也完蛋了。” “你在胡扯什么?猴子。”金丝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事情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当晚真的来了风暴,一个大浪拍过来整个木筏都散了架,整个猴群三个月的努力化为乌有。 在海里搏命挣扎了一整夜,第二天起来猴子就只剩下一根大树干。 没有水,更没有食物,唯独剩下金丝雀相伴。 “看吧!我说了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了!现在怎么办?”金丝雀拍打着翅膀唠唠叨叨个不停。 “我发现……” “发现什么?” 猴子望着火辣辣的太阳慢悠悠地说:“发现当真正要死的时候我又舍不得死。” “你有病啊!”金丝雀都要急哭了。 出海的时候猴子就已经想过这种情况。其实他此次出海唯一的依靠便是鸟类独一无二的方向感,等于拥有了一个天然的指南针。 按照预定的方向,他们是要利用季风,向西南前进到达南瞻部洲,接着穿越南瞻部洲前往西牛贺洲。 而眼下的情况即使有“指南针”恐怕也帮助不大了。 急匆匆地飞上天空,金丝雀慌乱地来回,半天后她飞回来。 “看到岛屿吗?” “没有。”金丝雀沮丧地摇头。 “没有水,没有食物,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就是节约体力。”石猴直接趴倒在半浮着的树干上,只剩下一根尾巴在到处乱晃。 “如果飞得更远一点,也许……” “你去找岛屿吧,只要找到岛屿我们就得救了。”石猴半眯着眼睛说。 “如果我找到岛屿了又找不到你怎么办?” 金丝雀说的没错,海流是瞬息万变的。 以金丝雀的方向感想要找个岛屿并不困难,可是一旦离开了石猴的视线,找到岛屿后能否再与石猴碰头却是个极大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石猴没有回答。 这一雀一猴各呆树干的一端,就这么沉默着,许久许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石猴的背脊时,石猴才开口说道:“你走吧,没有我,你肯定能得救。” “那你呢?”金丝雀问。 “我?我是孙悟空,我天地孕化的灵猴,肯定不会死得这么狼狈的。” 金丝雀听不懂,她只是摇摇头:“我不走,我走了就算你能得救,你也哪里都去不了。不是说好了要修仙求道吗?”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你走吧,我不会怪你的。” 绝望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面对广阔无边的大海他什么也做不了,可是这样却反而安宁。 也许在穿越的时候本来就该死了,并不是每个石猴都能成为孙悟空。也许,走出一条孙悟空那样的道路本身就是极小的几率。 想开了这次失败的尝试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要拉一只无辜的金丝雀和自己一起死,有点过意不去。 “我不走。”金丝雀竖起了眼睛。 “你留下来只会拖累我!赶紧走!不走你也得死!” “我就不走,要你管!要你管!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就不走!”金丝雀的眼泪哗哗地流。 石猴的眼眶也渐渐红了。 来到这个世界,他没少哭,孙悟空也是这样容易哭的吗? 可是英雄不应该有泪水。 “由此看来,我并不是英雄。” 转眼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拍打在身上的海水已经蒸发,留下粒粒晶盐悬在毛发上。这让石猴浑身不舒服。 更糟糕的是饥饿与干渴。 种种的感觉让他极为暴躁,却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 而岛屿依旧连影子都见不到,想要顺着海流自然找到岛屿,这种运气够买彩票了。 遥望树干的另一端,缩起脚丫蹲蹭在树皮上的金丝雀也已经开始变得虚弱。 死神已经与他们近在咫尺。 “走吗?” “不走。”金丝雀倔强地说。 石猴没有再问了,他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天空。 当第三天海上的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石猴与金丝雀靠在了一起。 这让石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不要压到她,不过他喜欢这种互相依偎的感觉。 “走吗?” “不走。”依旧是那个回答,不同的是金丝雀眼睛都没睁。 “为什么你一定要修仙求道呢?我从没见过好像你这样的猴子。”金丝雀问。 “那是因为我不是猴子。” “不是猴子?” “其实也是猴子,只是……总之,我不是普通的猴子。其实我该晚三百年出海的,那样就妥当了。也许我太心急了。” “为什么?” “不知道。” …… “麻雀,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是金丝雀!金丝雀……算了,没力气和你计较。我的愿望……我想飞得更高更远,好像老鹰那样。那样我就能去更多的地方了……如果我是老鹰,那现在肯定已经找到岛屿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只要到了斜月三星洞,修成了仙,什么都会有的。”猴子说。 “我也能修?” “当然。” “修成了之后,都能干些什么呢?” …… “猴子,你修仙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知道,嗯,我想想。我不想当一只普通的猴子了,我想学成七十二变然后找个地方当山大王,嗯,最好再弄几房小妾,日子逍遥自在,也不用再害怕金钱豹这种小角色了。到时候我就在花果山给你修一座好像人类皇宫那样的宫殿,天上地下,只要你要的,没有我办不到的。” “弄几房小妾?你不修也有,我可是知道有好几只母猴看着你都流口水了。” “去!谁要母猴?到时候能配得上我的只有仙女……嗯,美艳的狐狸精也行。” “不可以是金丝雀精吗?” 石猴猛地睁大眼睛看着气鼓鼓的金丝雀。 额,这牛魔王能和狐狸精勾搭在一起,蛇精能和蝎子精搞上。想想这猴精和金丝雀精……貌似也没什么问题啊。 不过这不是还没成精么?难道爱情真的超脱物种?怎么就觉得那么变扭呢? “好好好,到时候我当山大王了就派人把你绑回去当压寨夫人。” “嗯!”金丝雀高兴地点了点头,低下头跳到石猴的咯吱窝蹭了蹭:“你可一定要记得派人来绑哦。” “不过先说好哦,化成人形的时候你可要弄漂亮点,要不我随时反悔。” “不漂亮就我派人把你绑回去当压寨相公呗。” “……这也行?” 时间不断流逝,这有头没尾的对话依旧不断进行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微弱。 海面日升日落,空中流云飞舞,饥饿、干渴,烈日的暴晒,夹带湿气的寒冷海风。 直到七天的清晨,金丝雀与石猴都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朦胧中,石猴似乎看到海面上浮起一条金色的鲤鱼。 第八章 当阳光又一次照亮石猴眼睛的时候,他干渴的舌尖碰到了一些细微、坚硬的物体。 “沙?”他强撑着抬起头来。 这是一片海滩,海水规律地拍打岸边的礁石,而边缘则是一整片的针叶林。 “我们……我们得救了!”他猛地睁大眼睛,希望又一次回到了身上! 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发现身旁已经深陷昏迷的金丝雀。 将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石猴走向那片针叶林。 环境使人成长,此时的石猴已经不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个石猴,身为猴子的生存技能他一样也不缺。 这里不是花果山,无论是气候还是物种,都表明了这点。 这里也没有大量的水果,不过纵使如此,这里也可以找到一些类似松果和核桃之类的东西充饥。 这难不倒石猴,不过他现在所面临最紧迫的问题并不是饥饿,而是干渴。 “撑住,一定要撑住,再等等。我很快能找到水源。不要死,马上就有水了。” 渐渐微弱的金丝雀的呼吸让石猴心惊,已经有点精神恍惚的他强撑着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几句话,在森林里跌跌撞撞地奔跑。 随手摘下叶子也不管有没有毒直接放到口中咀嚼,试图从中吸取一点汁液以维持体能。 在针叶林中挣扎了一整个早上,他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水源,那是一道从山上缓缓流下来的细小山泉。 虽然少,但对这一猴一鸟来说已经足够了。 由于金丝雀已经处于彻底的昏迷状态,石猴不得不嘴对嘴地喂给她。 “一定要活过来。”他说。 许久,金丝雀的眼睛才微微动了动,将水咽了下去。 又找了些核桃松果之类的针叶林特产,石猴将它们拧碎然后混在水里一点一点喂给金丝雀。 好不容易,金丝雀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下来,她睁开眼睛问:“我们是怎么得救的?” “我也不知道,我似乎看到了一条金色的鲤鱼。那应该是一位神仙或者妖怪。”石猴用石头狠狠地砸开核桃,然后送到金丝雀的嘴边,自己也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是神仙或者妖怪?” “海里有鲤鱼吗?我印象中没有,何况是金色的。不过我知道龙很喜欢变成鲤鱼。” “你懂的真多……像个人类,而不像只猴子。”金丝雀羡慕地说,眼神中却满是忧虑。 说完,金丝雀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一夜,他们在这个陌生的森林里度过,猴子守着金丝雀蹲在一棵老树上。 这是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黑暗中不时传来猛兽的嚎叫,树下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猴子屏住了呼吸,他完全不知道黑暗中的森林有些什么危险的动物,生怕一个喘息便惹来杀身之祸。 整整一夜,他都是半睡半醒。 直到太阳升起,猴子才松了口气,可很快他在树下发现了半截血淋淋的鹿的骸骨…… “接下来怎么办呢?”金丝雀低着头小声问。 石猴手里握着砸裂了的核桃蹲在石头上,一点一点地将仁从碎壳里检出来塞到嘴里。那嘴巴动得飞快,却没有回答。 他正在设法让自己不去回忆昨晚的恐惧,可越是这样却越是无法摆脱。 在这里没有猴群,他是孤身一人,或者说,一只落单的猴子。 半天,金丝雀的头埋得更低了,却也没有再问。 等到石猴手里的核桃都吃完了他才眨巴着眼望向身后的山:“我会继续往西走。如果你不想的话,先回花果山,等我回来。” “猴子,修仙真的那么重要吗?比命还重要?” 猴子没有回答。 金丝雀没有再说什么。 刚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的石猴还没来得及多做休息便带着还处于虚弱状态的金丝雀开始攀登西面的山了。 虽然这座山并不算特别高,此时对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猴子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而直到石猴登上眼前那座山的山顶,他才终于明白金丝雀为什么要那么问——走下去,也并不比呆在这里轻松。 在许多方面石猴所知道的要远比金丝雀来得多,但也有些方面金丝雀要优于石猴——特别是在地理方面。 山后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戈壁。 那是地面都龟裂了的地方,放眼望去几乎没有生灵,广阔的荒漠上只有几棵枯死的老树和三两只打架的老鼠。 一山之隔,一边郁郁葱葱,而另一边却是寸草不生。 海洋危险,陆地原来也毫不逊色,特别是对于一只猴子来说。 “还要去吗?”金丝雀挣扎着在石猴的肩膀上站了起来,叹道:“我是鸟,一直都在飞。一直以来我对陆地的距离都不太敏感,直到……” “直到这次在海上出事?” “嗯。” 石猴沉默了,他蹲在山顶上恋恋不舍地盯着西面的戈壁许久许久。 “金丝雀,你来过这里对吧?这里是南瞻部洲了,没错吧。” “嗯。” “如果我要穿越这片戈壁,需要多久?” “我用了大概六天的时间飞过的。”金丝雀低下头,犹豫了半天,接着说:“这片戈壁上有狼群……通过戈壁之后,是一个人类的小镇,虽然有森林,但森林里有猎人……再往后……” 金丝雀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在这片土地上对于石猴来说安全的地方几乎没有,这一路都是由这样的地方连接而成——猎人、猛兽、荒漠…… 凌冽的风卷着沙石掠过石猴的身旁,拂动他身上的绒毛。 对于要走的路,他早有想过,可他还是太天真了。 唐三藏去西天取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石猴没他那么吃香,起码没有那么多的妖怪垂涎他的肉。 可是…… 这一路先不谈能不能修成仙,能不能活着到达,都是个极大的问题。 回去? 上次走运跨过了大海,这次还有这种命吗? 此刻,他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金丝雀听不懂的一句国骂:“马勒戈壁!” 第九章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好不容易消化掉那些悲观的情绪,猴子站在山巅上高喊。 迈开腿,他启程了。 几乎没有任何的准备,不顾金丝雀的担忧,他便启程了。 也许这种极强的行动力背后,本身也还是悲观的心理作祟。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感。 不断地说着鼓舞士气的话,表面上说给金丝雀听,实际上却是说给自己听。 这一路究竟能不能顺利到达斜月三星洞? 其实他心里又哪里有底呢? 眼前展开的世界明显有太多的意料之外,一切根本不是一本《西游记》所能说得清的。 只是就这么呆在这个地方,进不得退不得,他又如何甘心? 与金丝雀意料的一样,这片荒漠上,有狼群。 没多久,猴子便被困到了荒漠中的一棵枯木上。 他颤栗地蜷曲着身体,底下是饥饿的狼。 这些凶猛的动物围着枯木打转,用爪子不断地刨着枯木的躯干,口里滴着唾沫。 那嚎叫声就像一记记的重锤敲打在猴子的胸口。 心惊胆战。 只要一个不小心掉下去,他便会让这群狼啃到骨头都不剩。 那一刻,蹲着这棵枯木上猴子感觉就好像走在钢丝上一样,虽然爬树的本领已经练得精湛,却还是感觉随时都会失足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猴子后悔了,动摇了。 也许他真不该那么急着来……可是这时候后悔有用么? 足足三天,在那三天里,金丝雀来回不停地奔走,为他衔来苦涩的野果子,衔来哪怕只有两滴的清水。 从她漆黑的小眼睛中,猴子看到了疲惫,却还强颜欢笑。 心中微微一酸,猴子说:“雀儿,对不起。” 他不再叫她“山雀”,也不再叫她“麻雀”,不是“金丝雀”,而是雀儿。 这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名字。 “什么对不起?” “我不该拉你一起走的。”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说要修仙,修成了娶我的吗?想反悔?老娘啄死你!”雀儿愤怒地朝着猴子扑过去。 猴子赶忙狼狈地闪躲,却笑得欢畅,笑得底下的狼群莫名其妙。 那句话让他甜到了心底。在这里,他也并不孤独。 第三天,同样饥渴的狼群无奈散去,雀儿带着猴子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绿洲,他又一次得救了。 喝着甘甜的泉水,又一次从鬼门关溜达一圈回来的猴子站在石头上郑重起誓:“我发誓,等我修成了七十二变,我就娶雀儿为妻!” “如果你修成了我却修不成咋办?”雀儿担忧地问。 “你修不成?”猴子略略想了下:“你修不成,我就去偷太上老君的仙丹,那玩意吃一颗就能成仙,以前有个叫嫦娥的娘们就吃了这个成仙的!” 近乎虚脱的雀儿咯咯地笑了,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成真,但她就喜欢听。 真傻。 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成功穿越了这片荒漠。 紧接而来的,并不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而是看起来了无生机的枯木丛,除了一些耐旱的植物,其余的一概枯死了——这里已经一年没下过雨。 死气沉沉的世界,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枯黄的颜色,黄色的土地,黄色的天空,就连偶然见到的绿意也夹带了枯黄。 空气中弥漫着一如既往令人绝望的味道。 “没有下雨?”猴子想:“这个世界的雨不应该是龙王把控的吗?难道这里的人做了什么事得罪天庭了?” 沿途偶然能看到一些大型动物——诸如马、牛、鹿等等的骸骨。那种感觉,就好像那片死亡戈壁没有结束,而是在延续一般。 “都说水火无情,天庭看起来也并不比自然有情。” 他们心惊胆战地漫步在树林中。 天空中盘旋着秃鹰,这使得猴子不得不随身带着一根木棍。 鹰也许没什么兴趣主动攻击猴子,但它们绝对有兴趣主动攻击金丝雀。 这也直接导致了金丝雀视野的降低,为了躲避这些凶猛的肉食动物,她必须时刻将自己和猴子的距离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而无法再充当猴子的侦察兵。 “穿过这里要多久?”猴子问。 “我也不知道。”雀儿说:“我一年多以前路过这里的时候,这里不是这样的……前面有个人类的村庄,里面住了一些猎户。我们最好绕开。” “我很怀疑,在这样的地方他们现在还能猎到动物吗?也许早就离开逃荒去了。”猴子咧开嘴笑。 事实是,情况总是出乎猴子的意料。 “咻——噗。” 一声刺耳的呼啸声,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猴子缓缓失去了意识,恍惚间,他感觉到雀儿在尖叫,拍打着翅膀。 一个人影朝着他走了过来。 当他浑浑噩噩地醒来时,眼前已是满天星斗。 他以奇怪的姿势蜷曲在龟裂的泥地上。 旁边篝火堆熊熊燃烧着,乌黑的柴在噼啪声响中爆出丝丝火苗,火堆上架着一口残破但还没漏的铁锅,锅里是沸腾的水。 火光中,一个消瘦,衣着褴褛的男人正在不远处背对着他磨刀,旁边放着一张弓。 “太好了……太好了……没想到这树林里居然还有猴子……太好了……太好了……” 那声音干瘪,沙哑,就好像鬼怪发出的一样。 猴子心中一惊。 一阵刺痛从腹部传来,痛得猴子出了一身的汗。 那是血淋淋的伤口,箭矢已经被拔走,留下的伤口触目惊心,好在血已经止住。 猴子确实已经变成猎物了,眼前的这个显然就是猎人。 他猛地挣扎,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得死死地根本动弹不得。 糟糕!这下完蛋了! 细细思索了一番,猴子决定开口说话。 一只会说话的猴子,这想必足够成为让他活命的理由吧。 “大哥!这位大哥!”猴子忍着腹部的疼痛扯开嗓门喊。 那人缓缓地回过头来,似乎有些慌乱地四处搜寻声音地来源。 “是我!大哥!看这里,猴子!” 猴子就差挥手了,如果他的手不是被绑住的话。 不过当他与那人四目交对的瞬间,他便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天真得可笑。 那人的脸上毫无血色,身上瘦得就剩下骨头,像个骷髅一样。 深陷的目光空洞,眼睛里除了饥饿还是饥饿。 那是一双吃人的眼睛,哪怕现在被捆在这里的是个人,猴子也丝毫不怀疑那双眼睛的主人会把他吃掉! 猎人重重地喘着气,盯着猴子看了许久,又猛地转身,磨刀的速度比先前更快了! “完了完了!真的完了!”猴子奋力挣扎。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动……” “雀儿?雀儿?是你吗?” “嘘!别乱动!” “你能弄断绳子?”猴子一喜。 “我试试。” 一下一下地,雀儿用她小巧的嘴啄在草质编制而成的绳子上。 每一下,都只能啄断一点点,但她不放弃。 许久,许久,对面刺耳的磨刀声渐渐缓了下来。 那猎人站了起来,用手轻轻沾了沾刀锋。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猴子已经明白了。 死亡的时刻终于到来,他开始拼尽全力地挣扎。 “快跑……快跑……雀儿快跑!” 第十章 那猎人站了起来,用手轻轻沾了沾刀锋。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猴子已经明白了。 死亡的时刻终于到来,他开始拼尽全力地挣扎。 “快跑……快跑……雀儿快跑!” 身后传来同样紧张的雀儿的声音:“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啪——!”绳子断裂了! “快跑——!”雀儿猛地拍打翅膀飞了起来。 甩开绳子,猴子忍着腹部的剧痛撒腿就往树林里狂奔。 那猎人吃惊地看着这一切,他随手操起丢在一旁的弓箭,拉弓,瞄准猴子的背影,却又顿了顿,转而瞄准了惊慌失措的雀儿! “咻——” 一声刺耳的破空声,利箭没有射中雀儿,却从她的胸前划过! 顿时,血流如注! 雀儿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整个摔了下来,却被猴子稳稳地接住。 他把雀儿捂在胸口,没命地狂奔,利用树木的遮挡不停闪躲。 猎人在他的身后搭弓,又连射了三箭,却都没中。那猎人当即换了匕首快步跟了上来。 “雀儿,雀儿!没事的!我们一定能跑掉!你要撑住!” 直接穿越了树林,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猴子才停下脚步,颤抖地低头看了雀儿一眼。 温热的血已经渗透了他胸口的毛发,雀儿已经奄奄一息! 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猴子的心像针扎一样痛。 他慌乱地想用手去捂住伤口,让血不继续流,可是血还是从他的指缝渗出,滴落在大地上。 “雀儿!你别死啊!” “猴子……”雀儿微微伸长了脖子,痛苦的表情溢于言表。 她张大了嘴,似乎在说些什么,声音却小得可怜。 猴子连忙趴下去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猴子……如果你修成了……记得来带我回花果山……我不想……离你……太远……” 声音消失了…… 寒冷的夜里,寂静无声…… 猴子颤抖着,颤抖着站起来,却又跌坐在地,缓缓向后挪了几步。 看着已经不再有半点动静的雀儿,泪水一滴滴地从眼角划出。 “雀儿!雀儿!你别死啊!”他撕心裂肺地哭喊。 可是,这只小小的金丝雀已经再也不说话了,不说她那些唠唠叨叨的话。 温度在她较小的身躯上一点点地流逝。 猴子的双手捂着头,揪着自己的毛发:“不可能……不会的……” 正在此时,一只手从他的身后一把将他揪起! 猛地一回头,他又看到了那双吃人的眼睛! 不知道当时他哪里来的力气,他玩命似的一甩,直接一脚抓在猎人的脸颊上!尖利的指甲划过,鲜血当即溅出! “熬——” 一声痛苦的哀嚎,猎人松手了。 猴子又是惊慌失措地奔逃,等那猎人缓过劲来,他已经逃到不远处的岩石后面躲了起来。 猴子不想死,但他也不能走——雀儿还在这里!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彻底崩溃。 那猎人捂着伤口朝着四周查看了一下,正想走,却发现地面雀儿的尸体。 于是,就在猴子的面前,他蹲下去,捡起了雀儿,用力一扯—— 桔黄色的羽毛飘落在地,混着血,饥饿的猎人将血肉一点一点地喂到自己的嘴里! 瞬间,猴子的心被绞成了粉末。 泪水像决了堤一样夺眶而出,混杂着腹部裂开伤口渗出的血水,一同洒向地面! …… 他跪倒在地,腹部的伤口渗着血水,剧痛,却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泪水从他的脸颊好像决堤一样滑落,打湿了身上的绒毛。 猴子捂着嘴,瞪大了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泪光笼罩,眼前一切模糊不清。 惨白的月光中,那猎人的身体微微抖动,撕开的碎肉,骨头,一点一点地在与羽毛剥离之后被放入口中,咀嚼。 猴子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自身难保,只能蹲在石头后面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猎人对雀儿所做的一切,看着他离开,看着那一地的血与碎骨。 “雀……儿……”仅仅是两个字,他便已经失了声。 就这么呆跪着,捂着腹部的伤口,任泪水流淌,久久,久久,再说不得一句话。 日升日落,直到三天后,猴子再次站了起来。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动手掩埋了雀儿的残骨,他没有继续向西边走,而是朝着猎人的营地而去。 半个月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摸到了猎人的床头,用猎人自己的斧子将他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睡梦中的猎人甚至没来得及哭喊。 那一下下地砍下去,脑浆溅起,溅在猴子的脸上。 第一次杀人,杀一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人,他没有丝毫的恐惧,有的只是癫狂,好像野兽一样的癫狂。 在那一瞬间,也许他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人了,他觉得自己和雀儿才是同类,而眼前的这个不过是要吃他们的畜生! 没有像对老虎一样对猎人,猴子只是杀。 再做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带着猎人的匕首回到雀儿的墓前,用一块木头刻了墓碑。 看着歪歪斜斜的简体字——“齐天大圣孙悟空夫人之墓”,猴子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抹干眼泪,猴子哽咽地说:“我会继续往西走,我会回来的。雀儿,等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太上老君吗?他不只有能让人成仙的丹,还有还魂丹。无论多少年,无论多少路,我一定会回来,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来娶你。” 十年,整整十年,起初因为不甘,而后变成退无可退,再然后,变成一种彻底的执念。 十年之后当猴子到达灵台方寸山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完这一路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和雀儿一起畅想着到了灵台方寸山学成之后的美好,那是一种自我的鼓舞。即使在荒漠里被一群狼围在一棵枯木上三天三夜我们也没放弃过。” “这种信心一直持续到我被一个猎人捉住。他把我捆着,而他则在旁边磨刀。我试图开口和他说话好让他知道我不是一只普通的猴子,即使把我卖给什么人也好过把我吃了。可是没有用,他太饿了,那里正在闹饥荒。别说是会说话的猴子,就是会说话的神仙也阻止不了他磨刀。” “后来我逃了,雀儿救了我。可她……我失去了唯一的伙伴。那晚面对她血淋淋的伤口,我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只没用的猴子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边流泪一边看着生命在她身上流逝。” “那个猎人,他竟然……” “在那之后我戒了动不动流泪的毛病,我想也许是所有的泪都在那一夜流干了的关系。” “她说让我修成了记得回去接她,她不想离我太远。然后我把她埋在一个小山坡上,为她用木头做了块碑——‘齐天大圣孙悟空夫人之墓’,我怕我回去的时候找不到……” “我一定会回去的,一定!” “……” “再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我走完这条路,只是觉得脚一直固执地往前,脑子里一切关于放弃的念头被清得干干净净。” “妖怪、神仙,我什么都遇到过,猛兽、猎人,这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继续往前走。” “那时候我就想,连这样的路我都走过,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难得倒我?” 十年之后攀上灵台方寸山的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穿越者,而是一只卑贱的猴子,彻彻底底的野兽,来自深渊的灵魂。 【第三卷斜月三星洞】 小小的道观里,须菩提轻捋长须,下着一盘天地为局的大棋! 第十一章 当石猴站到灵台方寸山的时候,他已是满面尘土,带着千疮百孔的心。 与十年前的他相比,他长高了许多,足有一米六的样子。如果是以人的标准他这样的身高算矮,但作为一只猴子,已是庞然大物。 没有多余的言语,高高的山,长长的石阶,石猴三拜九叩,一步一步地登上去。 直到山顶,看到那建在洞穴中的道观。 “东胜神州花果山石猴,求见须菩提祖师!愿拜入门下,求得仙术!”他高声大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许久,石猴悄悄抬起头。 四周鸟雀争鸣,虫蝉啼叫,却不见半点动静,那高高的朱红色大门依旧紧紧地关着。 “东胜神州花果山石猴,求见须菩提祖师!愿拜入门下,求得仙术!”他再次大喊,重重地磕头,额头上的血深深地印入粗糙的石面上,好似雪地里的一朵梅花。 依旧没有动静。 “莫不是没听到?”石猴想,隐约中有一点担忧。 道观里,一个道童手持拂尘,疾步沿着长长的山道入了洞穴,又九转而入内室。 “师尊,有一只猴子……” “为师已知晓,你且退下。”白发老人坐在蒲团上闭目修行,只一句之后,又没半点声息。 道童悻悻退出室外。 烈日当空,一只麻雀停到地上,啄了啄缝隙中长出的小草,抬头看了一眼石猴,又很快飞走。 “这是怎么回事?”石猴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难道我真来早了?” 额头的血已经凝固了,可是高大的红门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莫不是考验已经开始了?”石猴想。 一个布袍男子从山下爬了上来,跪在他身旁:“鄙人李青,西牛贺洲洛琼人士,为求大道而至此,望拜入须菩提祖师门下,甘为一道奴,日日拂经!” 他连头都没磕。 不多时,一个长着一张圆脸,面目清秀的灰衣女童推开红门从道观里出来,对男子拱手道:“师尊有请。” “有劳道长引路了。”男子爬了起来拱手行礼。 石猴也想站起来,却听那女童冷冷道:“师尊没有请你。” “呃?”石猴愣了一下,只得看着两人入门,那门轰然关闭,再不见男子出来。 足足三天,石猴只感觉自己双眼朦胧,就快要饿晕了,那红门才缓缓开出一条缝隙。 又是那圆脸女童,她从里面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我乃须菩提祖师坐下童子。” “师姐好!”石猴想起来行礼,却一下栽倒在地。 三天的时间,他的脚早就失去了知觉。 一路走来,十年了,他从未睡过一天好觉,以为上了山可以好好休息几天,没想到噩梦还没结束…… 女童来到石猴身边,俯下身子在石猴耳边低声道:“师尊问,饿吗?” “饿。”石猴说。 “饿就回去吧。” “回……回去?”石猴张大了嘴巴。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我……我从东胜神州花果山来……” “那就回东胜神州花果山去。”女童说罢转身便走,丝毫不留情面。 石猴的嘴猛地抽搐。 “这须菩提祖师……有没有搞错!你这老不死的东西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我从花果山到这里十万八千里!妈的!你连面都不见让我回去?你知道这十万八千里我是怎么走过的吗?”他在心里咒骂了起来。 正要从门缝溜进去的女童猛地直起腰杆,点头连连称是。 这一幕看得石猴一愣一愣的。 “莫非那门后还有人站着?” 女童转身来到石猴面前蹲下,目光中带着丝丝嘲讽:“师尊说,圣人无道,修成了仙,便不会有同情心,所以你还是回去吧。” “啥?他能看透我的心思?” “区区读心术,如何难得住师尊。”女童一脸的骄傲,说罢便要转身。 石猴连忙伸出一只手,一把捉住女童的脚腕。 “师姐,师姐,别走。” “你干什么?死开!师尊何时说要收你了,师姐岂是你叫得?”那女童扬起拂尘敲打石猴的脑袋,抬脚踩中石猴的手掌,无情地碾压。 到底是修道之人,一脚下去,比成人的力道更甚。 可无论她如何用力,石猴就是不放,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当看到鲜血从石猴的手掌渗出的时候,女童一惊,连忙缩开脚去。 “你……你想干什么?”女童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毕竟是十来岁的孩子,也还没怎么见过血。 “师尊,为何不收我?”石猴忍着剧痛问。 “师尊不收,我怎知为何?你还是走吧,也省的我多事!” “回何处?”石猴目光茫然,微微松了手。 女童连忙借机将脚收回去,小跑了几步才回过头来喊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石猴苦笑着低声呢喃,用手抹了一把脸,狂笑了起来。 血污染得满脸,那狰狞的模样吓得女童一阵哆嗦:“这猴子莫不是疯了?” 说罢转头就跑,红色巨门再度轰然关闭。 “回不去啦,回不去啦。”石猴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距离成仙得道一步之遥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止步不前。 “回去?哼。怎么回去?就这么回去,我拿什么去接雀儿……” 不能放弃,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因为已经没有回去的路。 不成仙,他便永远是一只猴,一只普通山野中的猴子。 艰难地挪动身子,跪好,他低头沉默着。 日升,日落,转眼又是三天过去了。 听说人可以十几天不吃饭,却只能七天不喝水。石猴在烈日下暴晒,已经七天七夜没喝过一口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十年的磨练,他早已不是当初刚出海的石猴了,想必可以挺得更久。只是这次还有之前那么好运吗? “为什么不收呢?不是应该考验下我吗?难道这也是考验?那为什么别人就能直接进去,我却不可以?因为我来早了?还是神仙也嫌弃我这只猴子?” “也许,也许只要我晕了,他就会出门来救我。当我醒来的时候,就会在门内。”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海上朦胧中看见的那条金色鲤鱼,石猴抬起眼皮,用已经有些红透了的眼睛望着巨大的门。 一门之隔,却是天壤之别。 想着,石猴不由得苦笑起来,自己竟如此卑贱,要跪在门口用性命换一条出路。 不过这十年来,他不一直是如此么?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没有!” 第十二章 “轰……”那朱红色巨门又开出了一条缝! 石猴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中满是期待。 又是那圆脸女童,她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了石猴两眼,半晌,才跨出了门槛,整了整衣冠走到石猴面前,蹲下来。 “还不走?” “师尊何时见我?”石猴问。 “师尊不会见你的,你还是走吧。” “师尊为何不见我?” 女童咬了咬嘴唇,半晌,开口道:“师尊为何不收,我不知。只是师尊从不曾驱赶求道之人,这次却不收你,怕是你跪得再久,也进不去。” 女童看石猴的目光中,有些许不忍。 “若求得道法,我自会走。若求不到,宁愿死在这门口。” “那你就等着死在这门口吧!孺子不可教!”女童无奈叹了口气,转身便回了去。 半晌,那女童又折回,手中托着清水蔬果。 “是师尊让送的?”石猴急忙端起坛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是我不想你死在这,污了门檐,自作主张送的。说不准回去还要挨师尊的责骂呢!” 顾不得那么多了,石猴狼吞虎咽了起来。 女童坐到石猴身旁,看着石猴手脚并用的样子无奈地笑,问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石猴不吭声,只是继续将食物往嘴里塞。 “吃完了,便回去?” 闻声,石猴当即停下,将没吃完的东西收拢,放回托盘上。 “得得得,我不赶你了!”女童连忙摇头摆手。 石猴这才又是狼吞虎咽了起来。 “哎……上次的伤还痛吗?”女童瞄着石猴已经结疤的手问。 石猴摇摇头。 “不痛了就好……其实我是第一次赶人,下手不好把控。不过,你也真倔得可以了。” 石猴将最后一颗苹果连带苹果訫一起塞进了嘴里,随便咀嚼两口,咽了下去。 “啊……”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抹了把嘴,他望向女童:“贵姓?” 那女童有着一双奇异的天蓝色瞳孔,好像湖水一般清澈见底,令人惊叹。 “叫我风铃吧。你叫什么?” “石猴。” “石猴?为什么叫石猴?” “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石头里蹦出来的?哇!”风铃张大了嘴巴:“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嗯。花果山的石猴。书里面说是吸收天地灵气孕育的我。” “书里面说?莫不是书里面还记载了你是怎么来的?哪本书?”风铃笑了出来。 “西游记。”石猴说。 “西游记?好奇怪的名字。” “其实不奇怪。讲的是大概一千年之后,一个和尚带着一只猴子和一头猪、一只河妖、一条龙去西天找如来佛祖拿经书,一路打怪升级的故事。我就是里面那只猴子。” “一千年以后的事情?这不只书名奇怪了,连故事也奇怪……你还有别的名字吗?” “现在没有,如果里面那老头肯开门了,就有了。他会给我取个新名字,叫孙悟空。他会说:‘你像个猢狲,便姓孙,有道是打破冥顽需悟空,便叫孙悟空吧。’” 道观深处,正盘腿打坐的须菩提祖师耳朵动了动,刚入口的茶喷得满地。 “呃?这倒很像师尊的口吻,也是书里说的?”风铃感叹道。 “当然。”石猴重重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那死老头说的嘛。” “你这猴子说话真有意思。”风铃捂着嘴笑了起来。 望着一地的茶迹,须菩提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叹道:“这猴子倒是心胸宽敞,可惜啊……” 日复一日,转眼已是一个春秋。 须菩提只字不提收石猴为徒的事,只是每日打坐,讲经,修行。 风铃每日给石猴送去清水食物,一日不断,对此,须菩提也是半句不问。 而石猴,也是依旧跪在门口,无论风吹雨打,大雪滂沱,一步也不曾挪过。好在那身子骨无比健朗,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也没几个撑得住。 一日,须菩提于阁楼打坐,风铃来到座前,叩首道:“师尊,弟子有话。” “有话便讲。” “师尊常教导我们:修道之人,受益于天地,则当反哺于天地。若见了虚心求道之人,既当倾囊相授。如今那猴头已经山门外跪了整整一个春秋,诚心可见,为何师尊不收?” 须菩提沉默了许久,轻捋长须,惋惜道:“石猴本为天地孕化,超脱六道五常天地十类之外,非天数可尽算。加之十年磨练,如今已是性情坚韧,要么不修,修,则必大成。” 风铃听得云里雾里,又道:“徒儿不解。师尊既知其修,必大成,又为何不收?” 须菩提无奈苦笑,仰天长叹:“此猴心高,若有了神通,只怕这天地间便再不得安宁。” 风铃深深叩拜,不再多话。 又是日复一日。 进出道观的弟子川流不息,有新上山拜师的,有学成离去的,更多的是庸庸碌碌数十年无所成,最终只得悻悻而归的。 石猴依旧好似一尊雕塑一样跪着。 “这猴子倔得像块石头,师尊说了不收,他还死赖着不走。” “听说他就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哈哈哈哈。” “天地孕育又如何?师尊不收,肯定是因为没有仙骨!” “一只野猴子,也想成仙,真是异想天开!” “师尊也真是的,收下来任个劈材的差事也好,厨房正缺人呢。” 闻言,众弟子纷纷大笑,看石猴的目光中渐渐多了一份嘲讽的味道。 他们窃窃私语,石猴却不为所动,只将自己封闭起来,时时刻刻望着红门。 风铃每日送了食物之后,又免不了和石猴叨上几句。 “为什么你那么决意修仙呢?”风铃托着腮帮子问。 “你不想修仙?” “想,可是师父说,修仙的真谛,是明大道。人的快乐取决于心的宽度,就是当了天上的神仙,也不会多出一分……有时候我想,既然修仙不能更快乐,那为什么还要修仙呢?”风铃凝视地上的小草,有些迷茫,许久,才转过脸来问道:“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想修仙呢?” 石猴放下手中的水果,沉默了半晌,问:“你被老虎追过吗?” 风铃摇头。 “我的心都快从胸口蹦出来了。我知道它真的想吃了我,就像吃掉一只野鸡或者一只兔子,我在他眼中,只是一团肉,一顿午餐,或者晚餐。” 风铃沉默了。 “后来,我杀了它。今生今世,我都不要再做别人的盘中餐。如果有人敢觊觎我,不管他是神,是人,还是佛,我都会杀了他!只要我有这个能力!” 石猴攥紧了拳头,抬头注视天边的流云,缓缓道:“后来我出海了,很累,很苦。我唯一的朋友死在了路上,人类要吃我,妖怪要赶我,仙人不收我……就因为我只是一只猴子。” “我咬着牙一路过来,没路,我便劈开一条路。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一定不要再做别人的盘中餐。不要当一只普通的猴子。” “不要当,一只猴子!我要……”石猴的声音愕然而止,凝视着水果,入了神。 沉默,许久的沉默。 这种感觉让风铃有些透不过气来,她还太小,不懂得“杀”的概念,不懂得执着的挣扎,更不懂石猴这一路究竟经历了什么。 明媚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石猴的身上。 神色中洋溢的执着,有种不堪重负的艰辛。 石猴低头啃起了水果,嘴里嘟囔着:“我要活下去,活得更好。所以我要多吃点,这样才能坚持得更久……坚持到,那个门打开。只要那门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真了不起。”风铃忽然有种心酸的感觉。 门外的这个石猴,他的心,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强大。 十年的苦难没能打消他的念头,反而让他更加坚强。 执着地活着,活得更好! 第十三章 “哈哈哈哈,猴子说,不要当猴子?”一个爽朗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金蝉子师叔。”女童当即起身行礼。 “金蝉子?玄奘?”石猴身形一僵,手中的水果滑落。 远远的,一个人影腾云而来。 近了身,石猴才看清了来人。 是一个和尚,英俊,消瘦,一袭灰色袈裟随意地披着,手持一串一百零八子佛珠,看起来放荡不羁。 “师叔这是……”看清了来者的模样,风铃明显有些哑然,似乎因为什么事情而震惊。 “你是说我的佛光吧?” 风铃重重地点了点头。 金蝉子长叹了口气:“昨日灵山辩法,佛光已失。” “已失?!”风铃张大了小嘴。 这佛光一失,便意味着不再是佛! 金蝉子好像不以为意般笑了笑,看了看石猴,问道:“你真想修仙?” 石猴咬紧了牙,不吭声。 金蝉子,后来的玄奘,这个日后自己的师傅,竟然以这种方式和自己见面。 这个世界似乎在用特殊的方式在向自己隐约透露着另一段的命运,那段不堪的命运。 不过,无论如何,石猴都不会让自己拜到他门下,是的,无论如何! 见石猴咬牙怒视自己的模样,金蝉子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我认识?” 石猴依旧不说话。 “贫僧有一种预感,你我有缘。” “最好是没有!”石猴冷冷道。 金蝉子噗次一下笑了出来:“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如何是最好没有呢?” 石猴撇过头去,不看他。 “也罢,你想求仙,贫僧便遂了你的这个愿。”金蝉子抬起头望着道观问道:“你师尊可在?” 风铃恭敬地鞠躬行礼:“回金蝉子师叔的话,师尊在潜心殿修行。” “行,我去去就来。” 说罢,金蝉子拂袖,道道云雾在脚下凝成,转眼便已经飞越了围墙。 金蝉子走后,风铃卷起拂尘轻轻敲了敲石猴的脑袋:“你这石猴好不知趣!你可知金蝉子师叔是何人?” “知道,他就是西游记里那个不开化的和尚!” 要是落到他手上,无论能不能取到真经,结果如何都不重要了。因为那本身就是个悲剧。 风铃将石猴九不搭八的回答直接忽略掉,叱道:“金蝉子乃是西天如来佛祖坐下二弟子,你怎可如此与他说话!” “切!”石猴扭过头去看看,半晌,又猛地转过头来满脸惊讶:“你说金蝉子是西天如来佛祖坐下二弟子,你叫他师叔,那……那须菩提祖师不就是……” “你执意拜入师尊门下,却连师尊的身份都不知?”风铃鄙夷地瞪了石猴一眼。 “如来佛祖是须菩提祖师同门师兄弟?!”石猴惊呼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整个西游,不就是被这帮人设计的咯? 风铃扬起拂尘,又是敲了石猴的脑袋:“胡说八道!如来佛祖如何是师尊同门师兄弟?” “那你为何又叫金蝉子师叔?” “师尊与那如来佛祖法出同系,论辈分,我等称呼金蝉子为师叔!” “哦?”石猴松了口气,又问道:“这法出同系从何说起?这里是道观,如来佛祖修的却是佛法。”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风铃清了清嗓子,娓娓道:“师尊先修的道法,道法有成,尔后随太上西出函谷关,化胡为佛,又修了佛法。可惜佛法未有大成,故而此地只授道法。” 说罢,又压低声音道:“此事休要多提,免得师尊不开心。” “哦。”石猴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目光在天空中飘忽。 “先修了道法,道法有成?这,既然道法有成了,为何还要修佛法呢?按照这老头的品级,如何都不比西方一个佛陀差吧,没理由啊。”想着,石猴瞥了风铃两眼,却没开口问。 潜心殿中,须菩提与金蝉子四目交对。 金蝉子轻轻地粘起黑棋,往棋盘上一放。 “啪嗒。” “请。”说罢,金蝉子的手缓缓移开,掠过棋盘上密布的白子。 “金蝉子,你这……又是何意呢?”注视着棋盘上,空白处孤零零的黑子,须菩提捋了捋长须,一脸的惊异。 “本是一局死棋,自当置诸死地而后生。”金蝉子直视须菩提双眼缓缓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须菩提不禁啧啧苦笑:“数年前,我与你一盘残局。实不想你会有此一着。只是……” “只是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着,却是贫僧。是么?”金蝉子的笑容缓缓淡去。 “这一着,极险。”须菩提指着黑子道。 “贫僧心中有数。” “你可想好了,若不成……”须菩提微微一顿,殿内一下子安静了几分。 许久,须菩提才说出了那最后的几个字:“万劫不复!” 那一刹那,晴天惊雷,闪光透过窗檐照在金蝉子的脸上,俊秀,不起涟漪。 他面色淡然,双手合十道:“为普渡,贫僧愿化作这一棋子,解开佛法百世之惑。” 望着目光坚定的金蝉子,须菩提骇然,许久,问:“心意已决?” “贫僧已请正法明看顾那最后一世,若苍天存德,便让我行普渡之法。若不成……”金蝉子起身叩拜:“此行便是道别,再见无期。还请道兄保重!” 惊雷已过,天空一如往昔。 柔和的光线丝丝,透过窗上的白纱落到金蝉子的身上,在古朴的地板上刻下深深的影子。 须菩提缓缓睁大了眼睛,一言不发。 …… 许久,朱红色的大门轰然打开,金蝉子抬脚,拖着裙摆迈出高高的门槛。 在石猴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下阶梯,与他擦肩而过,道:“那求道的门,贫僧已帮你打开。剩下的,便要靠你自己了。” 微风拂过他的衣袖,飞扬的身姿,一步步迈向远方。 那背影融入了天边的流云,融入了林间的绿叶,与天地浑然一体。 莫回头。 观内观外,一众师兄弟静静地注视着。 门后,长长的石阶上,须菩提迎风而立,久久叹息:“后生可畏啊……” 石猴挣扎着站了起来,驱使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脚,一瘸一拐地迈向大门。 须菩提缓缓闭上眼睛,直到金蝉子消失在远方,才睁开眼睛,注视着攀爬阶梯的石猴。 这是他与石猴第一次的对视。 一个春秋的坚守,一墙之隔,也终是到了这一步。 石猴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须菩提,这是揪心的等待。 许久,须菩提忽然笑道:“你这猴头实在顽固……也罢,且,随我入内室!” 说罢,仰天长笑,转身便走。 石猴的脸上凝固的表情缓缓绽开笑颜,一瘸一拐地跨过门槛,像一只兴高采烈的猴子。 “入内室……师尊这是要……” “入室弟子!”天边一抹残云荡尽,风铃手持拂尘,一步步穿过人群:“往后,怕是我们都要尊称他一声,师叔了。” 那观内观外的一众师兄弟无不大惊! ……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千年之后,天书记载,这一日,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首,当数东方天庭第一战将真君杨戬劈山救母,因其母之死与玉帝反目,携梅山七圣聚众拥兵灌江口,三尖两刃刀直指天庭。 天庭急招杨戬之师玉鼎,玉鼎闭门不出,称不能胜。 其二,西方如来佛祖座下二弟子金蝉子生惑,灵山辩法直战如来佛祖,破了道心,失了佛陀金身。 尔后发宏愿受十世苦修,甘心堕入轮回,从此化作苍茫大地上一介行僧,西方再无金蝉子。 而那其三,便是西方上古大仙须菩提不顾因果业力,收了一只石猴为徒,取名,孙悟空。 这最后一事件,足足提前了三百年。 第十四章 阳光从窗外斜射而入,一阵檀香从炉鼎里飘出,缓缓扩散开来。 房间里的两个人对坐着静默已许久,愣是没有说一句话。 须菩提就只是看,一直看,一直看,看得石猴头皮发麻。 那目光锐利得似乎想穿透石猴的心一样,脸上的神情时不时略略变化。 “这老头会读心术,他想读什么?” 关于须菩提会读心术这个问题石猴早就知道,也早就想开了,要不然跪在门口的时候石猴怎么什么都敢从嘴里往外蹦——反正你不说他也会知道,不如照直说了。 但是这样被人面对面地读心,感觉还是极不舒服。 不过,好歹是进来了,跪在蒲团上被读怎么都好过跪在外面的石板上被读。 整整一年,膝盖都已经跪到长了厚厚的一层茧。 直到日落西山,明月挂起,风铃偷偷溜进来掌上灯,又给香炉添了香料,须菩提才伸了伸懒腰,收了收神。 “‘你像个猢狲,便姓孙,有道是打破冥顽需悟空,便叫孙悟空吧。’这话,可是你说的?”说罢,须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明明就是你想说的。”石猴心想。 “也罢,便当做我说的。往后,你便叫孙悟空。” “谢师傅赐名!”孙猴子识趣卖乖地叩首。 和一个能洞察对方心事的人交流,那种痛苦是无以言表的。猴子索性不去想了,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反正走一步是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那须菩提捋了捋长须,笑道:“你这猴头,可知为师为何不肯收你?” “弟子不知,请师傅明示。”猴子恭恭敬敬地答。 “修道者,窥视天地之数,行越界之法,修成,可推演天命,翻手为云,覆手化雨,此为大能。若是遇着好勇斗狠之徒,必会为祸众生。故,为师有三不收。” “哦?” “性格偏执,桀骜不羁者,不收。高傲跋扈,对上天不怀敬畏之心者,不收。这其三……”须菩提伸出三个手指,数到“三”的时候特意顿了顿,面带笑容地注视着孙猴子。 “嗯?这‘三’是……” “来历不明者,不收!”顿了顿,须菩提接着说道:“此三者,你若是只占其一二也就罢了,偏偏你这猴头‘三不收’占了个全。普天之下恐也再难找出另一个了。” “什么?”孙猴子瞪大了眼睛,心里嘀咕了一句:“我怎么就成来历不明的了?” 须菩提抖了抖拂尘,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猴子,缓缓道:“那你倒说说,你从哪里来?” “我从东胜神州花果山来!”猴子脱口而出。 不过马上他就发现不对了,因为一听他这句话,须菩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目光盯得猴子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若你真从东胜神州来,此时便不应在此!你可知,你足足来早了三百年啊。” 猴子的脸猛地一阵抽搐。 和这种人交谈,随时都会虚脱。 “师傅,莫说这不相干的,何时教徒儿道法?” 又默默注视了猴子许久,须菩提缓缓转过头去遥望窗外一轮明月,淡淡道:“不说也罢,你且下去安顿好,明日早起,为师自会安排你修仙求道之事。” 退出了门外的时候猴子感觉自己的背上凉飕飕的。 很快,守在门外的风铃便领着猴子离开,又在这建在山洞中的道观里转悠了半天才到了给猴子安排的房间。 这是一个单独的房间,旁边便是厨房,并没有与其他道徒的房间挨在一起,还是单间,似乎预示着须菩提对猴子的特殊对待。 帮猴子在房间里点亮了一盏油灯,风铃又将一套灰色道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子上,笑问:“师傅可是为师叔取名了?” “嗯。”猴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房间,这是一个二十平见方的朴素小木屋,因为依山而建,只有一面有窗户。房间里放置着渐渐单单的一副卧榻,卧榻上一张矮桌。 这是这个时代的标准配置,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寒碜。 “可是‘孙悟空’?”风铃坐到卧榻上,将桌子上早已经备好的水果推到猴子面前。 也没客气,猴子伸手抓起一个梨就啃了起来。 囔囔道:“自然是孙悟空了,这还能有错。” “那我以后得称孙师叔了?”风铃小心翼翼地问。 “别。”猴子摆了摆手:“你还是叫我猴子吧,听着习惯。孙师叔……这听着怪别扭的。” 这一说,风铃的表情顿时释然,笑嘻嘻凑过来问道:“猴子,师尊让你选了道脉了?” “道脉?什么道脉?” “我道家有二脉,一脉曰‘行者’,以行证道。另一脉曰‘悟者’,以悟证道。观内弟子都选的悟者道,此乃任意入门徒弟必选之事。怎么?师尊没提起?” “没提。”猴子摇了摇头。 “没提?”风铃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们足足谈了五个时辰,怎么……莫非连我也不愿告知了?” “老头子就是一直看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话倒是没个三两句。” 风铃略略想了下,点头道:“这以前倒也有过,师尊喜好读心,新徒弟入门必会好好读上一读,只是如此之久倒是头一遭。你且歇息吧,明天一早我再来找你。” “嗯。” 风铃走了,剩下石猴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硬邦邦的席子上。 “刚刚那是什么意思呢?”猴子想。 那谈话的内容与语气,明显是内藏玄机的架势。 “三不收?” 猴子越想越不对,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论有什么内里乾坤,还是要先把道法学到手再说。 “无论如何,总算进来了。”猴子开心地笑,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根桔黄色的羽毛,握在手中看了许久,看得入了神:“你说对不对?雀儿。” 许久之后,他才好像宝贝一样将它收了起来。 一夜辗转反侧未能入眠,次日,当天灰蒙蒙亮的时候,猴子已经爬起来开始洗漱。 若是放着以前跪在门口邋遢就邋遢无所谓,现在毕竟是正式入了门,总不能还那样。 就不说须菩提,其他师兄弟面前留个好印象也还是必要的。 身上穿着的这件不合身的布衣还是临时为了体面从山脚下的人家讨来的,穿在身上这一年洗都没洗过,现在破烂就不说了,靠近了闻更是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想想终于要活出个“人”样,猴子心中总算有些宽慰。 隔壁的厨房已经亮起了灯火,从门缝望进去可以看到一青一少衣着朴素的两个道徒围着围裙在里面忙碌了起来,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 饶过厨房,猴子径直来到屋外的水井边打水,也不管那么多直接脱衣露天洗了起来。 按理说露天洗澡本是不成体统的事,但好在他是一只猴子,一身的猴毛权当遮羞。 洗到一半的时候厨房里年少的道徒拖着水桶推开门,一看见猴子便又立马惊恐地缩了回去,隐隐约约中猴子听到厨房里的两人正在谈论自己。 被人区别对待这种事情猴子早已习惯,也懒得去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洗刷,倒是欢畅。 此时,远处阁楼廊上一位长须中年道士负手而立,远远地注视着猴子。 此人身着青色道袍,长发漆黑,却两鬓斑白,眼角上是深深的鱼尾纹,袖口处绣有一金色“云”字,气宇之间可看出在此观中地位极高。 在他的身旁,一位年轻的道士躬身道:“师傅,那便是师尊昨日收的徒弟。” “这猴头跪在门外已有整整一个春秋,为师倒也见过几次,只是……”长须中年道士目光微微眯起,半晌,猛的睁大,才叹道:“连为师的读心术都无效,又信口胡言。在门外跪了整整一个春秋都不见离开,可见此猴执念极深。如此心性……师傅为何破格收他为徒,还是入室弟子,实在让人费解啊。” 年轻道士低头轻声笑道:“依我看,不过是师尊一时心血来潮,待……” 中年道士侧目一瞪,年轻道士猛然闭了嘴。 那中年道士缓缓仰头道:“为师作为师兄,就算说那猴头几句也是无可厚非。倒是你,胡乱评论师叔师尊,若是让旁人听着了,可休怪为师责罚你!” “谨遵师傅教诲!谨遵师傅教诲!”年轻道士连忙低头拱手。 中年道士转身缓缓走入内室,随口问道:“那猴头可有姓名?” 年轻道士赶忙跟了进去:“回师傅的话,姓孙,名悟空。风铃昨夜便来挂了牌,称是师尊所起。” “哦?那今日可是要随堂听讲?” “未曾提及。” “不来也罢,老夫乐得清静。” 第十五章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道观的时候,风铃端着食物推开了猴子房间的门,只见猴子已经着装整齐端坐在榻上。 “倒是起得挺早,也不好好休息一下?”说着,风铃随手将蔬果清水放到矮桌上。 “睡不着。”猴子随口答了一句,看了看水果,问道:“这里早上都吃这些?” “当然不是,今天的早餐是馒头和包子。”说着,风铃将小坛子里的清水倒了一些到杯子里,又将装有水果的托盘推到猴子面前:“你是猴子,吃食自然与我等不同。” “以后我还是与你们吃一样的吧,省得你麻烦。”说着,猴子吃了起来,又边吃边问:“今天如何安排?” 风铃托着腮帮子注视着猴子,说道:“吃完了我们便去给师尊早请,然后去后山打坐。” 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师尊昨夜交代的,他说你戾气太重,若直接修道,恐入了魔障。故而与其他弟子不同,需打坐静思。” “打坐……”猴子拿着苹果心想:“那何时可以开始修七十二变和筋斗云呢?莫不是也要等个七年……也罢,反正修道这档子事我也没干过,就听老头子的吧。” 狼吞虎咽完,两人便出了门。 一路上风铃领着猴子不断介绍:“你住的这个地方叫凌燕里,那里的厨房负责本观上下一概吃食。再沿着回廊往上便是麒麟角,乃是本观种植灵药之地,同时也收藏着本观各种炼药材料。往回走则是飞云阁,那是青云师叔的住地。” “青云师叔?” 风铃所指的阁楼,便是今晨中年道士所在的阁楼。 “青云师叔便是你的五师兄,师尊总共有十位入室弟子,你便是那第十位。如今还在观内的也只有你和青云师叔了。现在主持日常讲经的也是他。” 猴子点了点头:“那你师傅是……” “风铃的师傅乃是清风子,师尊首徒。早达化神入虚之境,得道成仙,只是未到天庭去入仙籍罢了。在师尊门下,亦是修为最高的一个。如今正在北州游历,也是不在观内。” “嗯。” 须菩提的其他弟子,好像《西游记》里从未提过啊,有机会倒是应该好好了解下才是。 随着风铃,猴子一路参观道观。 这斜月三星洞,道观依山而建,走廊遍及,层层叠叠,便说是宫殿群规模也不为过,晨间更是云雾缭绕看起来仙气勃发。 从观内往下望,楼宇隐现,群山环抱,那景色如诗如画,堪称人间仙境。 也难怪须菩提这位不出世的上古大仙会选择在这里开山立派。 “咦?那一座是?” 云雾中,猴子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座高耸的塔式建筑。 “本观重地——藏经阁。那里日夜有人把守,若没有师尊的手令,除了我师傅清风子之外是任何人不得入内。” “哦?看来老头子藏起来的把式还不少啊。”猴子摸着下巴开始琢磨着里面除了七十二变和筋斗云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高深道法。 若是有,一并学了去,他日就是有个行差踏错,也不至于那么惨。 那风铃却说:“岂能说是藏?守门的不过是几个平凡弟子,便是我也能轻易过关。要知道道法无边,需得循序渐进,稍有越界,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性命不保。师尊不过是为我们好。我师傅清风子之所以能随意出入,那是因为藏经阁内早已没有他不能看的书。” “哦?” 不多时,远处传来阵阵诵读声。 “这是晨起必修的经文诵读,每日由青云师叔主持。这观内观外的弟子无论品级大多算得上他半个徒弟。青云师叔未修道前乃一官府执事,最是重视伦常道理、长幼之序。你若见了他,可得多敬着些。” 走过宏伟的道场时,透过门窗的缝隙猴子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数十名弟子整整齐齐席地盘腿而坐,身前一概摆放着一本经书,齐声诵读。 而在那台阶上一位中年道人也与他们一齐打坐诵经。 远远地青云子似乎也注意到了猴子,不过仅仅是瞟了一眼便又闭上眼睛佯装看不见。 又跟着风铃七转八转才到了须菩提的潜心殿。 “今天开始,你便到后山打坐修行。”这是须菩提见到猴子的第一句话。 “那,师傅,徒儿要打坐打多久呢?”猴子问。 “打坐修的是心,修仙修道先修心,若是心未修,便修仙,到头来不过一祸害耳。什么时候心修好了,为师再教你想学的。”说罢,须菩提便摆手示意猴子退下,继续半卧在榻上琢磨自己手中的经文。 “谨记师傅教诲。”猴子叩首拜谢。 出了潜心殿,猴子小心翼翼地问风铃:“师傅说打坐修心,是怎么个修法?” “这……这我也不知。师尊只交代我将你带到后山自省石,让你在那打坐,其余再未曾交代过。” “你没修过心?” “嗯……确切地说,这观里从未听过哪个弟子要修心。” 这一说,猴子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那……是我真的情况特殊,还是老头子在打什么算盘呢?”稍稍往后斜了一眼,猴子透过门缝看到须菩提依旧半卧着津津有味研究书籍经文,眉宇之间毫无神色变化,似乎并未使用读心术读到猴子这段心理活动。 算了,姑且去试试吧。 随风铃又是绕了半天才到了后山,见到了所谓的“自省石”。 那是一块放在低崖边上的巨石,高三丈、宽而丈、上窄下宽的构造,坐在上面倒也不担心巨石会翻滚下山。 崖边便是一个深潭,瀑布从山顶上倾泻而下,轰鸣声震耳欲聋。 除了鸟语花香的自然景观之外,这里是一个说话都费劲的地方,与那水帘洞倒是有些相似。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石头,猴子看着风铃。 “嗯,去吧。”风铃点头道。 爬上自省石的时候,猴子其实是抱着“这块石头是某种神器”之类的想法。然而直到风铃转身离开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除了问号什么都没有。 “就这么坐着?”猴子忽然觉得蛋疼菊花紧。 在门外跪了一年,在那一年里猴子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进入门内。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在门外的时候是跪在石板上,入了门则变成坐在石头上。 “似乎,区别不大啊。不会的!肯定内有玄机。”猴子想。 闭上眼睛,他开始细细地感受。 首先尝试的是脑海中空无一物,当然,对于正常人……或者正常猴来说这种情况不可能维持多久。 实在不行了,猴子开始尝试盯着某个东西看…… 不过很可惜,直到他肚子咕咕叫的时候都没感受到任何东西。 斜月三星洞这个地方是没有午饭吃的,自然风铃也不会送饭来,于是他抽空下去摘了几个野果子吃,完了又爬回石头上继续“冥想”。 当日落西山的时候风铃终于提着篮子沿着山道缓缓走来。 “怎么样?今天。” “额……就坐着咯。”猴子边吃着东西边扭头看自省石,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说,师傅会不会耍我?” “不可能!师尊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风铃卷起拂尘敲猴子的脑袋:“叫你乱想!” “那你说,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呢?修心?怎么个修法?” “肯定是你不够静心!说了是修心了,你肯定是胡思乱想了。”风铃信誓旦旦地说。 返回了住处,猴子躺在席子上左思右想。 “我不够静心?这……说的好像也没错。在那里没事干,我总是不自觉地胡思乱想。要做到脑海一片空白吗?修心,究竟是怎么个修法呢?这老头子居然也不给点提示……” 想着,猴子从床榻上跳了起来,七手八脚地穿好衣服套上鞋袜,星夜出了门摸黑去后山。 这一路正巧要路过青云子的飞云阁。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还难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看清台阶上鬼鬼祟祟的一只猴子,不过青云子可是须菩提的入室弟子,凭他的修为这点感知力简直就是小儿科。 只见站在阁楼上的他默默地回头,低声对身后的年轻道士说道:“虚度,去看看那猴头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第十六章 黑漆漆的夜,猴子摸黑来到自省石旁。 远看是石头,近看还是石头,白天是如此,夜里也没啥变化。 “这是普通石头?那老头子为什么要指定这里修心呢?”想着,猴子蹑手蹑脚地爬上了自省石,继续用各种方法打坐。 而此时,远处草丛里,两个年轻的道士已经看得极不耐烦了。 “虚度,你说这猴子是想干嘛?大半夜跑这里来打坐?疯了不成?” 旁边的虚度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畜生的想法我们怎么能理解?师傅让我们来,我们好好跟着便是。原以为想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想到直接绕这里来了。虚进,你说,会不会是他发现我们跟踪了?” “有可能。”虚进点了点头,在草丛里趴得更低了。 这一夜,微风抚弄绿叶,树林里虫雀鸣叫,身旁的瀑布万古不变地奔腾,两个道士在草丛里被蚊子叮得浑身疙瘩。 猴子在石头上尝试了各种方式,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修心……就是单纯地让心境平和?” 直到黎明时分猴子才失望地回去,留下草丛里两个昏昏欲睡的道士。 回了房间,吃完风铃送过来的早饭,猴子又照着昨天的行程先去给须菩提早请。 这一次,须菩提干脆背对着猴子躺卧,依旧是津津有味的研究着经文。 “昨日修行,可见进展啊?”须菩提懒洋洋地问。 “弟子愚钝,未有进展。”猴子深深叩拜下去,缓缓抬头瞄了一眼须菩提,那老头子依旧是背对着似乎事不关己似的。 “修行之事,需得长年累月,徒儿切勿懈怠。” “谨遵师傅教诲。” “下去吧。”须菩提摆了摆手。 “是。” 猴子站起来转身刚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跪了下去:“师傅,徒儿有惑。” “但说无妨。” 鼓起勇气,猴子张口说道:“师傅让徒儿修心,可徒儿尚且不知何为修心,何为进展。莫非只是在后山打坐了事?徒儿需得修到何种境界方可修行法术?还请师傅明示。” 说完,猴子叩拜下去一动不动。 须菩提缓缓回头,起身笑道:“你这猴头就如此急切想学术法?修行之路长路漫漫,动辄数百年方能有所成,这才一日,你便忍受不了?” “徒儿不是受不了修行的苦,也不是怕修行漫长……只是,徒儿迷茫!” “为师曾说过,你这猴头‘三不收’全犯了个齐,即便不论第三,那一二又岂可视而不见?如此心性,将来修仙纵然有所成,也必闯下大祸。让你去修心,为的是平复心境。后山不过是一僻静之处耳。哪日若是入了定,心中无物,为师便教你通天之法!” “徒儿明白。” “既然明白,便去吧。”须菩提扭头又是继续翻阅典籍。 猴子头也没抬,只是躬着身子缓缓站起,退出门外。 这修心,搞了半天竟然修心养性的意思!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看到猴子的时候风铃呆了一下:“师尊训你了?” 猴子咬牙切齿地答道:“老头子……居然是要我修心养性……” 这一说,风铃顿时笑了。 “我当是什么呢,修仙不修心养性,你还想着穷奢极欲不成?”想了想,风铃又说:“不过……这修心养性大多讲的都是平日里,极少是要专门去打坐修行的。” 猴子黑着脸直接往后山去了:“我觉得老头子就是在耍我,他就是要我到后山去蹲个三五年的意思。” 风铃连忙追上去,用拂尘敲猴子的背:“猴子,休要乱说。你还想去门外跪着啊?” 又是一天,黄昏的时候猴子返回了住所,而在飞云阁里,三个人正窃窃私语。 “那猴子昨夜只是去了后山打坐?”青云子轻捋长须,甚是不可思议。 虚度低声道:“昨晚徒儿与虚进觉得不可思议,今天特去打探,听风铃说师尊让他从昨日起便到后山打坐修心,也难怪没来随堂听讲。想那猴子心性不定,必是昨日无所成,昨夜才……” “打坐修心?”青云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让新入门的弟子打坐修心,这倒是从未听说过。虽然也可如此,只是依那猴子的心性,恐十年八载也难有所成……日子久了怕是要生出事端。你等往后必要多注意点,若那猴头有何妄动,业不可轻举,只需知会为师便可。” 说罢,青云子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竹简放到虚度手中:“此为简乃为师偶然所得之宝,名唤‘连牍’,你我各执一片,若有急事,只需用手指在竹简上写出,为师便会知晓。” “谨遵师命!” 那一夜,猴子又偷偷溜了去后山自省石,虚度虚进两师兄弟自然便也跟了去。 如此一月过去,猴子修心依旧毫无寸进,甚是烦躁,须菩提又爱理不理。倒是虚度虚进两师兄弟先熬不住害了病,只得换成轮流跟踪。 风铃知道猴子心情恶劣,每日依旧送饭食,不再提起修心之事,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猴子,这两日观里可热闹了。昨日二郎神杨戬遣人送了些玛瑙宝玉来,说是与师尊祝寿。” 猴子咬着馒头问:“师傅昨日寿辰?” “这便不知了,我等都不知师尊寿辰几何,那杨戬也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的,兴许只是个名目。” “玛瑙宝玉?”猴子略略想了下,笑道:“师傅要那些做甚?想那杨戬与天庭关系紧张,师尊必是退了回去,免惹麻烦。” “那你便猜错了。”风铃摇头晃脑笑嘻嘻地说:“师尊照单全收了,只是临行叮嘱来人,往后莫要如此破费。” “哦。”猴子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二郎神的人前脚刚走,今天天庭玉帝特使便到了,送的琼浆蟠桃,也说是与师尊祝寿。师尊也是照单全收。” “两边通吃啊!”猴子忍不住喊了出来。 “那你便不懂了。”风铃摇头晃脑故作深沉道:“听闻天庭玉帝正召集大军准备征讨杨戬,可惜天庭诸将自知实力不济,皆避战不出,只有天蓬元帅一人请战。虽有兵,却无将。征讨杨戬之事怕是难有建树。” “天蓬元帅请战?”猴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战杨戬,那猪八戒有这本事吗? “那杨戬出身阐教,又是三代首席大弟子,太上想是料定有此事早早闭关不出,此时天上诸将不是同门便是手下败将,又如何有人敢惹他杨戬。想我师尊乃是上古大仙,杨戬必是怕玉帝走投无路请师尊出山才送的礼投石问路。玉帝又怕这边被杨戬捷足先登……俗话说‘不怕神仙贪,就怕神仙不收礼。’这两边若是都收还好,若是不收,怕是要被哪家惦记上。” 猴子笑道:“玉帝可以请如来佛祖去啊。” 风铃咯咯笑了起来,道:“这等舅舅打外甥的事,佛祖如何肯管?” 又是沉默了许久,猴子忽然问道:“风铃,那杨戬似乎懂得七十二变?” “嗯。”风铃点了点头,道:“七十二变属行者道,乃是高深道法。那杨戬修的便是行者道,如今破了杀劫,加之天赋极高,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界,天上地下无人可望其项背。” “哦?”猴子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风铃,记得你曾提起‘行者道’、‘悟者道’,这两者有何区别?” “修‘悟者道’者,窥天地之奥秘,习炼丹、卜卦、冶器之法,需百年方可有所成,故而心性极为重要。修‘行者道’者,掘自身之潜能,通晓变化之数,善征讨,数年可成,只是别有凶险。师尊至今未与你说起,又让你修心,必是已为你选了‘悟者道’。” 猴子猛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 那一夜,猴子没有再摸黑去后山而是踏踏实实地躺在久违的卧榻上。只是可怜了虚度在外面守了一夜不敢离开。 第十七章 “猴子快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什么?”猴子睡眼朦胧地朝四处张望。 深夜,这是一处荒郊野地,龟裂的地面,枯萎的树林,自己双脚正踏在软绵绵的枯叶堆上。 “快跑!他追来了!” 猛地回头,猴子看到一个消瘦的男子正在远处搭弓。 那是一张消瘦的脸,却没有眼睛。 无边的恐惧在猴子的心中蔓延。 他撒腿就跑,慌忙中利用树木躲避来袭的弓箭。 身后的男子三箭未中,收起长弓,转而抽出匕首快步跟了上来。 “快跑!猴子!快跑!” 一路狂奔,猴子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风在他的身后流转,跌跌撞撞地穿越了整个树林,直到再也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他才躲到一颗岩石后面。 石猴疲惫地笑:“呵……呵……哈哈哈哈……雀儿,逃掉了,我又捡了一条命。哈哈哈。雀儿——雀儿你在哪里?”惊慌失措地四周环顾,却没有看见那意料之中小小的身影。 忽然间,手心一湿。 低头看去,竟是身前被划了一道长长口子奄奄一息的雀儿! 温热的血从她的身上流出,染红了猴子的手心。 “雀儿……雀儿!你别死啊!我们要一起修仙的!别死啊!” 猴子拼命地用手捂住伤口,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喷涌的鲜血渗透石猴的指缝,滴到地上,凭空激起涟漪,整个大地都变成了红色。 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旁边的岩石化作一张狰狞的脸,森林在风中狂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嘲弄。 一双双的手从泥地里、从岩石中、从树干上伸了出来,像是挣脱的恶灵,它们伸向被猴子护在掌心的雀儿!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不要啊!” 猴子惊慌失措夺路而逃。 掌心处,雀儿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可是他却连听的功夫都没有,他到处躲,却无处可躲。 一双从树根上伸出的手将他绊倒,慌乱中,雀儿滚出了几米外,留下长长的血迹。 头顶上原本空荡荡的枝桠顷刻间好像爆炸一般长出了无数的红色叶子,那是血一样的颜色。 猴子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身体被四处伸出的手紧紧捉住,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那些叶子汇聚成人脸,一张没有眼睛的脸,张大了嘴巴朝着雀儿呼啸而去!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猴子猛地睁开了眼睛,瞪得好像铜铃一般大。 屋外半睡半醒的虚度被吓得掏出“连牍”。 月光从窗外透入,黑漆漆的屋里安静得让人心慌,只剩下破旧的窗户在风中叽叽作响。 猴子惊恐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又做噩梦了……咳咳……”猴子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喉咙,低头摸了摸自己腹部留下的伤疤,抬头朝屋外望去,天空中月明星稀。 许久,待到呼吸渐渐平复,他又躺在卧榻上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七十二变’是行者道,却让我修悟者道……三不收……行者道数年可成,悟者道却需要上百年……”他囔囔地念叨着,似乎梦呓一般,只有自己知道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雀儿……”掏出那根桔黄色的羽毛放在手心,月光下,历尽光阴洗礼的羽翅已经渐渐失去了往昔的光泽。 “我不想再等了。” 次日,他一如往昔地去给须菩提早请,只是不同于往常,半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临走的时候须菩提特地起身望了他一眼,两人相顾无言。 对视许久,猴子忽然又是拜了下去,道:“师傅,弟子让您失望了。” 须菩提只是笑,笑道:“去吧。” 缓缓退出门外,猴子依然好似往常一样前往后山打坐。 风铃只觉得他似乎话少了,吃的又多了,其他倒也一概如常,兴许是修心有所进。 入了夜,猴子早早熄了灯躺在床上,却没有入睡,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屋外,“轮值”的虚进已经困得打哈欠。 待到下半夜,蹲在屋外青岩后的虚进已进入梦乡,猴子才从床上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脱掉宽厚的道袍,悄悄从窗户爬了出去。 出了屋,他远远地眺望飞云阁,没有走廊道,而是朝着一旁的岩壁飞奔而去。 月将冰凉的白色撒下大地,撒在猴子暗金色的绒毛上,一如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咬着牙,用手拽着岩壁垂下的藤蔓,青筋在他的臂膀迸发。 一步步地攀爬,坚硬的石壁上留下他的抓痕。 攀上石壁,跃过悬崖,潜过园林,他飞快奔腾,绕过飞云阁,直奔目的地——藏经阁! 十年的远行,早已将野性深深地刻入他的心中,这是磨练,更是天性。 这些午夜潜行,反追踪的伎俩猴子更是早已无师自通。 逃过把守门徒的眼睛,猴子直接从石柱攀爬到了二楼。 正在内室闭目打坐修行的须菩提猛地睁开眼睛,转头朝藏经阁的方向望去。 许久,内室静默,唯有烛光风中摇曳。 长长一叹,须菩提却又缓缓闭上眼睛,若无其事继续修行。 借着窗外投入的月光,猴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层层叠叠的书架,上面陈列着一卷卷的竹简以及皮质卷轴、纸质书籍。 随手抓过一卷竹简,在月光下拉开,上面遍布密密麻麻的文字。 “鸟篆?!” 又抓过一卷卷轴,拉开。 “虫……虫书……” 握着竹简,他的手丝丝颤抖,这些文字他一个也看不懂! “你不教!我便自己学!”冷漠的夜色中,猴子咬牙攥紧了手中的竹简低吼道。 阶梯隐约传来脚步声,慌忙中猴子随手拿起几卷塞到自己的衣服里,一跃出了二楼的窗户,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次日,猴子装做若无其事地随风铃给须菩提早请,却看见须菩提房门紧闭,一年轻道徒立于门外。 那道徒行礼道:“师尊交代,若孙师叔来了,便告知一声:‘往后若无他事,无需特地过来早请。一切以修行为重,俗礼可免。’” 此话一出,风铃懵懵懂懂,猴子却已经心如明镜。 第十八章 身处自省石旁的风铃张大了小嘴,目瞪口呆地盯着猴子手中所握之物。 “这是……这是……” “帮我看看。”猴子将竹简摊在地上:“我不认识字,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猴子!你偷东西了!”风铃惊慌地喊道。 “嘘……”猴子连忙捂住风铃的嘴:“不是偷!不是偷!是借!” “呜——呜……”风铃奋力挣脱了猴子,将地上的竹简捡起:“你去了藏经阁?这上面有师尊的印鉴!这是藏经阁的藏书!” 猴子尴尬地挠头,笑了起来。 怒目瞪向猴子,风铃气冲冲地喊:“我要告诉师尊!” 说罢拿着竹简转身就要走,猴子连忙拦住:“你不说他也知道。” “什么?” 猴子笑嘻嘻地抿了抿嘴,注视着风铃缓缓说道:“你以为,这道观里的事,哪一件能盲得过师傅的眼睛?” 风铃将信将疑地眯眼看着猴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竹简,若有所思。 猴子接着说:“你以为,今天早上师傅为何要通知我让我以后不用去早请了?” 风铃思索着,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这样是不对!师尊不怪责,你也不能……”风铃依旧不依不饶地喊:“你若是真需要看,师尊肯定会直接拿给你看!偷盗之事,怎是修道之人可为?” 猴子借机将落到风铃手中的竹简抢过来,塞到自己的衣袖里,一下蹦上了自省石:“那就不知道他怎么想了,兴许是怕将来我闯了祸事说出他是我师傅。若真如此,他也可推脱是我私入藏经阁偷学来的,与他无干。” “胡说!师尊才不会如此!”风铃大喝道。 “那可难说了。若非如此,他为何明知我想学七十二变筋斗云,却只想着让我修那修心养性百年方有所成的悟者道,而不让我选善征讨数年可成的行者道?” “那……那不过是我的猜测!师尊又不曾提起只授你悟者道!” “是吗?哈哈哈哈。”猴子站在岩石上将手中的卷轴摊开:“怕是我照着他的法子在这里打坐个十年修心,也指不定能修出个什么来。是与否,皆已无所谓。你只需知道,昨日我站在他眼前动了心思,他却也不斥责,今日盗了书,他也不教训。这便是默认。既然师傅默认,你教我读,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这……这……”风铃顿时哑口无言。 她觉得猴子说得有道理,却又不敢背着师尊成为猴子的帮凶。 在她的意识中,偷入藏经阁,盗书,这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样如何?”猴子趴在石头上,将竹简垂到风铃面前,道:“我只问你一句,这上面的字你可都认得?” “风铃自幼随师尊修习,这些字如何能不认得。” “认得便行。”猴子将竹简又卷了起来,一跃跳回地面:“我将这字字抄出来,你教我习字便是。即便要训,师傅总不至于训你教我读书习字吧?” “可……” “这盗书的事你便不用管了,那守藏经阁的道徒况且无恙,又如何轮得到你?”猴子桀桀笑了起来。 风铃是肯定拗不过猴子的,到头来只能答应,可怜她接下来日日不得安寝,无论做什么都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像失了魂一般。 到底不过是十岁的孩子罢了。 而与此同时,天庭与杨戬的紧张关系也还在持续。 外界传闻,天庭有兵无将拿杨戬没办法,虽然有天蓬元帅积极请缨,但万一战败丢的可是玉帝的脸。 鉴于天蓬元帅众所周知的实力,玉帝显然是丢不起这个脸。一来二回,开战之事一拖再拖。 但战打不了,玉帝也不能毫无表示。于是他给四海龙王下达了命令:灌江口居民对杨戬这反天者敬爱有加,故而给灌江口判了个洪涝不断的灾。 接了玉帝的令,四海龙王自然是不敢怠慢,也不知道西海龙王是脑子给哪个门夹了,居然派自己的女儿去,结果西海三公主直接给杨戬扣下不放。 那西海龙王得到消息当天便奔上云霄殿哭哭啼啼,说奉了玉帝的旨降水却被扣,要天庭出兵营救。 玉帝碍于颜面只得应了下来,却也只能下旨勒令杨戬立即放人。 想那杨戬何许人也,怎是玉帝一句话说得动的,锦绣圣旨直接就被拿去当了抹布。到头来不过徒增笑话耳。 这事就这么撂到了一旁。 不过问题还没结束,数月后梅山七圣放出风来,杨戬大婚在即,对象便是那西海三公主! 西海龙王更是收到西海三公主的亲笔信,说是心甘情愿。 这下好,四海龙王一并上了天,蹲在凌霄殿又哭又闹,说是杨戬用卑鄙的手段污了西海三公主的清白要玉帝做主。 无奈,征讨杨戬之事又被提上了日程。 不过,这是后话了。 这时期对天庭来说可是忧患不断,第一个反天者还没解决,第二个反天者已在襁褓中。 也正是因为有了杨戬的存在,天上地下没有谁再去搭理那石猴是不是早了三百年拜师,早了三百年学艺,甚至没人想起有这么一只猴子来。 猴子自从偷了藏经阁,人生顿时又充满了希望,从此之后他除了须菩提又多了个师傅——风铃。 即使当年在高考前夕他也从未如此拼搏过,短短三天时间,便把拿到手的三卷卷轴看出了个大概。 第一卷讲的是某种草药炼丹的药理。 第二卷讲的是飞剑炼制过程中的一门提精手艺。 第三卷讲得玄之又玄,什么灵气啊,灵力啊,业力破劫什么的,毫无修仙基础的猴子愣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这修道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即便是把七十二变和筋斗云的口诀放到猴子面前,以他现在的基础也未必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过猴子别的没有,就是一股倔劲,不懂,咱就学到懂! 转眼三个月过去,猴子已经偷偷往返藏经阁数十次,每本书到手都是先抄录一份,便又赶紧送了回去。 这三个月下来,也不知道是石猴的大脑皮层比一般人大还是怎么着,猴子已经能把这个时代混杂的文字看个遍,除了个别生字,基本不需求助风铃。 不过偷偷把整个藏经阁上下七层翻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带有“七十二变”或者“筋斗云”字样的书籍。 “莫不是那老头子藏起来了?”猴子想。 不过想归想,他也没放弃。 自己什么情况自己知道,这一段时间来抄出来的书是不少,但有用的却极少。想来现在关键的不是找七十二变和筋斗云,而是先恶补一下基础知识。 基础知识这种东西,没须菩提的指点确实很难,但好歹有个半入门的风铃肯帮忙,也算无大碍。 首先是关于最基础的“行者道”和“悟者道”,说穿了就是武将和文官的区别。 一个善打斗、通变化,却不懂炼丹、冶器。 一个司炼丹、冶器、卜卦,却不善打斗。 两者其实是专业方向不同。 悟者道讲究学识的渊博,没个千年修为想弄出个摆得上台面的法宝,那是想都别想。而且修仙之路漫漫,心性不适者多半半途而废。 行者道就简单得多,不讲求心性,时间又短,只要资质适合,几年便能有所成。当然,万事有利有弊,行者道贪业力,积戾气,需破杀劫。 这生死一线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若是放到封神乱世还好,若是放到如今这太平盛世…… 总的来说,悟者道只要肯坚持就能有所获,前提是有蟠桃吃,有琼浆喝,命够长。 而行者道有风险,风险还不小,过量吸收天地灵气积累大量戾气,若是无处释放便会修为停滞不前,若是释放,又后患无穷。 加上一个无影无形的杀劫,没准杀劫没破成自己先一命呜呼了。 所以在封神之前修行者道的不少,但封神之后,除了个别心性实在不行的妖精,修行者道的可谓寥寥可数。 对于这个问题,猴子倒还想得清楚。 依他的心性和对未来的掌握,若是选了悟者道恐怕反而是九死一生。再说,悟者道无论如何都修不出行者道的坚韧身体,行者道却能和悟者道一样吃仙丹,用法宝。 毕竟他只是没法做,可不是不能用,实在不行,抢便是。 这不一直都是正牌孙悟空干的事吗? 况且依他所知,自己这副资质修行者道也算有点论据,若修悟者道,那完全就是水中捞月。 可是既然这样,须菩提为何还让自己修悟者道呢? 莫非真是逼自己偷学行者道,往后若真出了事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猴子实在想不明白。 日子又是一天天过,半年之后的一天夜里,猴子又摸黑进了藏经阁。 正当他偷偷摸摸搜索着自己所需要的书籍时,一个身影悄悄从窗外飘入,落到地上,一声不响。 猴子猛地一惊,顺势翻滚入暗处,屏住呼吸。 微风吹开窗上的轻纱,月光洒在来人的身上,一袭青色道袍,仙风道骨,长发飘飘,却看不清面容。 那人一动不动地站着。 “出来吧,别逼老夫动手。” 青云子! 第十九章 “出来吧,别逼老夫动手。” 是青云子! 猴子瞪大了眼睛,身子不自觉地微微缩了缩。 来者不善啊…… 这个自己的五师兄,从自己拜入须菩提门下至今几乎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好几次猴子试图跟他建立和睦关系,可每次打招呼他都只是点点头便走,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那张脸就好像一块铁板一样。 听风铃说,须菩提平时不管事,观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几乎都是他打理的,是个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目的人。 听说修道之前是官府执事,只因性格过于耿直,万事秉公办理,到头来别说升官,便连日夜操劳的本职都被革了去,这才入了道观。 而每天夜里监视自己的两个人是青云子的徒弟,猴子也早就知道,一直也都是低调处理详装不知,没想到他本尊却跟来了! “莫不是真要逼老夫动手不成?”青云子伸出一只手,指尖处一团白色雾气旋转。 无奈,猴子只能从黑暗中走出来,悠然的月色中,与青云子四目交对。 “哼!”青云子收起了指尖处的白色雾气,对着猴子怒喝道:“早知道你这猴头不会安分!只是不曾想你竟能瞒过虚度虚进,倒是有些心机。” 猴子咧开嘴笑了起来:“五师兄说什么哪?” “少给我装傻,老夫倒是问你!没有师傅的手令,为何你深夜在此!” “这……我是看到五师兄进来跟进来的!五师兄,你有师傅手令吗?” “你!”青云子顿时急火攻心,就差喷血:“牙尖嘴利!好!好!好得很!随我见了师傅你再慢慢辩解吧!” 只见他一甩衣袖,一道白色的灵力朝着猴子卷了过去。 猴子心中一紧,迅速挪动脚步,轻松闪过。 看到这一幕,青云子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能感觉到灵力?在后山打坐半年修心,心没修好倒是修出了凝神境!看来,偷入藏经阁的时日不短啊!” 凝神境又称凝神聚气境,乃是修仙者入门的第一重境界。 进入这一重境界的修仙者可以感觉到天地之间漂浮的灵气,并吸收为己用,化作流淌在血脉中的灵力,淬炼身体。 而所有的仙术神通,都是必须基于灵力驱使。 “师兄,您想多了。师弟我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进来而已。”猴子缓缓地后退,随时准备落跑。 “休要多言!是否第一次,师傅自会分辨!” 青云子朝着猴子伸出五指,顿时,一股怪风将猴子团团卷住,无处可闪。 挣扎中,竟双脚离了地凌空飞起! 青云子轻轻一跃踏在窗沿上,飞出窗外,连带的还有被怪风卷着的猴子。 那卷着猴子的怪风无影无形,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不多时,猴子已经被青云子挟持到了须菩提门前,重重地摔在石板上。 守在门前的道徒连忙迎了上来,伸手阻拦,恭敬道:“青云师叔,师尊已经歇息,有事还请明日……” “滚!”没等道徒说完,青云子已经一个箭步将他推开,大喝道:“老夫找师傅有要事相商,今夜必要见到师傅!看谁敢阻拦!” 说完,正要伸手推开房门,那房门却自己开了! 古朴的房间内,两盏清灯火光摇曳,须菩提斜靠在卧榻上品着茗,看青云子的目光甚是淡然。 见到这一幕,青云子反而惊了一惊,半晌才缓过神来,抬腿跨入门内,跪倒在地,喊道:“师傅!这畜生……” 话音未落,却听须菩提淡淡道:“悟空,你且在屋外跪着。” “是,师傅。”猴子老实地跪好。 那房门刷地凭空闭上,刺耳的声音让青云子隐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此时屋内,只剩下须菩提与青云子二人。 “师傅!这畜生他……” 须菩提将杯盖重重一扣,顿时,瓷器碰撞的刺耳声在内室回荡,青云子的声音愕然而止。 “你说谁是畜生?”须菩提冷冷问道。 那往昔的慈眉善目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顿时,青云子凉透了脊背,连忙叩首道:“师傅赎罪,徒儿妄语!” 将茶杯轻轻摆放到一旁的茶几上,须菩提缓缓地问:“这么晚了,不在馆内歇息,究竟是何要事?” 隐隐地,青云子觉得须菩提其实什么都知道,但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那猴……那悟空师弟!他未经师傅允许,私入藏经阁!而且……而且,徒儿猜测必不是第一次!请师傅即刻下令,搜他的住所,必有所获!”兴许是急火攻心的关系,这些话青云子几乎是喊出来的。 可须菩提却是不紧不慢,缓缓支起身子,捋着长须,问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此猴野性难驯,如今又偷入藏经阁盗取经书,依我看,应当逐!出!师!门!”青云子一字一顿道。 此时,那眼中的神情已是凌厉至极,似乎只等着须菩提一句话,他便要让猴子从这观中彻底消失一般。 “哦?”须菩提依旧是不紧不慢,道:“当初是为师定下的入藏经阁需经为师准许。” “额?”青云子忽然懵了。 只见须菩提略略思索了下,道:“可为师当初并未明令偷入藏经阁要如何处罚,这如今临时添加,岂不是有失公允?” “啊?”青云子顿时目瞪口呆。 “况且,求知之心人皆有之,这悟空也不过是过于心切罢了。若因此重罚,岂不枉哉?” 青云子彻底傻眼了,彻底傻眼了。 那须菩提却视若无睹,接着叹道:“也罢,你就此回去歇息吧。为师定会斥责他一番。” 青云子瞪大了眼睛,紧紧咬着的牙,颤抖着嘴唇,好不容易才蹦出几个字:“斥……斥责……一番?!” 青云子怒了,彻底怒了! 修道五百三十一载,他是所有入室弟子当中最安分的,从未违逆过师傅的意思。 但他彻底怒了! 接下来的一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只见他用手奋力锤击地面,直溅出鲜血,痛心疾首道:“师傅——!师傅!你如此护短,将来这猴子若是闯下大祸,必会连累师门,届时全观上下!全观上下恐有大祸啊!师傅!” 这些话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嘶吼出来的,眼泪鼻涕齐下,就仿佛现在不处置了孙悟空,这斜月三星洞就要遭人灭门了似的。 兴许在他心中便是如此想的。 面对如此盛况,须菩提却是沉默不语。 “师傅!这猴子执念极深,心性甚野,罔顾法纪,若是将来无所成也就罢了,若是得了真传还不天上地下闹个遍!此为祸众生之事啊!师傅!您怎能如此啊?” 一边痛斥猴子,一边用衣袖拭泪,语字连珠,那情景,若是遇着不知情的人想必还以为孙悟空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了。 待到痛哭流涕的青云子缓过气来,须菩提才斜靠在枕边,注视着青云子道:“你又不是众生,你又知道对众生如何是好?况且我看这悟空心性虽野,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日便是闯了大祸,那也是他私入藏经阁偷学来的,与我斜月三星洞何干?” 此话音轻语微,落到请云子耳中却是如雷贯耳!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入,吹斜了烛火。 整个室内静悄悄地。 须菩提斜卧着,看着青云子,面色淡然,寸步不退。 青云子跪着,仰头铮铮地望着须菩提,面色惊恐,唇齿微张,寸进不得。 第二十章 幽暗的内室中,只有青灯摇曳。 须菩提,青云子。这对师徒四目交对,许久许久,静默。 直到青云子不解,失望,绝望,低头,须菩提才缓缓道:“退下吧。” 说什么都是多余,再没有辩驳的余地了。 房门轰然打开,屋外,猴子依然跪着,惊异地看着青云子。 他听得到青云子的嘶吼,却听不到须菩提的低声细语。 青云子缓缓站了起来,弯腰:“徒儿……告退。” “去吧。” 缓缓转身,青云子披头散发,仿佛大战之后的颓丧,一步步离开,再也没看石猴一眼。 那背影就好似一个落魄的老人,让猴子十分不解。 “针对我不成,用得着这样吗?这得是多大的仇恨啊?”猴子想。 直到青云子走远,须菩提才面带笑意,震了震衣袖站起来,走到猴子面前,笑道:“你这猴头,尽给我惹事。往后,必不可再如此!” 看到须菩提的笑容,猴子顿时释然,玩笑道:“往后必不如此!往后必不如此!往后若是再去藏经阁,必不再让师兄捉住!” “你这猴头!”一声大喝,须菩提举手佯装要打,却没落下,噗嗤一下笑了。 这下子猴子心里更有底了,趁着须菩提心情不错,干脆说道:“师傅若是准我入藏经阁,不如给我发个手令,往后也不会再生事端。” “为师何时准了?”须菩提笑问。 “这……” “若是为师准了你,那修为高于你的一众门徒,又当如何?你以为你那青云师兄今夜捉你是何缘由?”说着,须菩提弯腰,双手撑着膝盖,与猴子对视,又转头指着远处藏经阁,意味深长地说道:“那藏经阁就在那里,不移不动。每夜巡视按理两次,一次戌时一刻,一次卯时三刻。若你能进,便进,若你不能进,也休要多言。手令之事以后莫要再提。” 说罢,直起身子转身走入室内,背对猴子道:“往后,为师每日着人清点经文,若是少了三本,定为你是问!” 那房门轰然关闭。 “少了三本?”猴子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那就是说,每次只准‘借’两本,抄完了还回去才能再‘借’咯?” 直起身子猴子又静默想了半天:“这老头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须菩提怕是有几千岁了吧,要猜测一个几千岁神仙的心思,那纯粹是自寻烦恼。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猴子只能干脆不想。 今晚好在是有惊无险,只是对须菩提的态度越发困惑了。 返回住所的路上沿途都是注目猴子的道徒,这个时间段本来都该在歇息,想是刚才的事闹大,把全观上下都惊醒了。 “他今晚偷入藏经阁了!” “在门外跪了整整一年死赖着不走,结果一进来就……” “畜生到底还是畜生,那畜生今夜偷入藏经阁,被青云师叔逮个正着,师尊竟也不处罚,真是老糊涂!” “嘘!别乱说。” “当初师尊收他便是个错误,如此蛮夷,便该在门口跪化了事!” “从石头里蹦出来,便跪化了石去!嘻嘻嘻嘻。师尊不管,师叔如何肯就此罢休,往后怕是有他苦头吃了。” 他们低声私语,看见猴子走过来却又避让走开。 入门将近一年,本来他们已经习惯了猴子的存在,如今似乎又好似以前一样避瘟疫一般地避。 这情形猴子看在眼里,却没有记在心底。 石猴本身就是独一无二,即便是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们也顶多算得上远亲。 在没有实力之前遭受排挤,似乎是一种必然,就算遇到算得上远亲的妖怪也是如此,何况这些自视甚高的万物之灵——人呢? 对此,猴子早已习惯。 回了凌燕里,推开房门,却见到惊慌失措的风铃。 “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你在这里干嘛……我的书呢!”猴子瞪大了眼睛怒吼道。 那卧榻底下半年来抄下的经书如今一本都没有了! 经这么一吼,风铃的泪花一滴滴掉下来:“我……我怕……我怕师尊赶你出去,听他们说你被捉住……呜呜……我胆小……不敢去看,只得赶紧过来……过来帮你把书藏起来,我怕师叔带人来搜……呜呜……” 一转眼,风铃已经哭成了泪人。这是攒了九个月的眼泪,终究是一次全倒了出来。 天知道这九个月来她是怎样的担惊受怕。 看着梨花带雨的风铃,猴子的心也是酸了一酸。 走到风铃面前,蹲下,用手拭去他的泪渍,猴子叹道:“没事了,师傅没有处罚我。呵呵,青云子气得脸都绿了。” “真……真的?” “你看我不是好好站在这么?我说了,师傅默许的。” 风铃猛地扑到猴子怀里,紧紧抱住猴子:“猴子,以后别去藏经阁了行吗?别去了。我怕他们把你赶走……” 猴子沉默了,半晌,才抚着风铃的背说道:“往后若还有这种事,你便不要管了。若他们问起,你便佯装一概不知。今晚若真有事,你在这里不是让他们逮个正着吗?” “那你怎么办?若是他们搜到了书,罪责必定加重。” “我怎么办?我不用怎么办。老子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风铃顿时破涕为笑:“齐天大圣?” 用拂尘轻轻捅了捅石猴的脑袋,嗔道:“让你又胡说。” “胡说?哼!”猴子站了起来,拿着一旁斜靠着的扫帚摆起了姿势:“等我出师了,我就在山头挂上齐天大圣的旗号,到时候若有人敢惹惹风铃流泪,老子我就把他打成肉酱!哈哈哈哈。” “若是你惹的怎么办?” “若是我惹的……若是我惹的便先记下,往后再算。” “尽会胡说,若是真在山头挂上齐天大圣的名号,怕是天庭的大军早早压境,你先被打成肉酱了!齐天,哪里是能胡乱说的。” 小小的木屋中,两人嬉笑怒骂,不知为何,恍惚中,猴子又想起了雀儿。 一种莫名心悸油然而生。 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才能回到那个小山坡上,接回雀儿…… …… 潜心殿后,内室之中,须菩提与一老者席地对弈。 此老者穿着一副宽厚黑色道袍,头插黑玉朱雀簪,鹤发童颜,面目祥和,一副高仙姿态,袖口绣一金色“风”字。 此人便是风铃口中尚在北洲云游的须菩提首徒——清风子! 见须菩提眉头紧锁,清风子缓缓将一枚黑子放置于棋线之上,开口问道:“师傅可是觉得,今夜与五师弟所言,过了些许?” 须菩提闻言,缓缓摇头,目光却从未离开棋盘,伸手粘起一枚白字,放到棋盘上道:“你可知为何为师先前门下入室弟子九人,皆有所成,却独独留你那五师弟青云子在观中?” “徒弟不知。” 第二十一章 见须菩提眉头紧锁,清风子缓缓将一枚黑子放置于棋线之上,开口问道:“师傅可是觉得,今夜与五师弟所言,过了些许?” 须菩提闻言,缓缓摇头,目光却从未离开棋盘,伸手粘起一枚白子放到棋盘上道:“你可知为何为师除了那刚入门的悟空,门下入室弟子九人,皆有所成,却独独留你那五师弟青云子在观中?” “徒弟不知。” 须菩提淡淡一笑,无奈道:“你那五师弟,天资优越,却性情敦厚偏执,缺了份心机,少了些城府,且又墨守陈规,万事追求公平,不知进退。却不知这世间除了公平,还有那许多事说不清道不明。” 沉默了半晌,长叹了口气,须菩提接着说道:“需知修仙本是窥窃,仙途凶险,虽有所成,如此性情,若是出了这斜月三星洞,怕是要被那满天神佛啃得尸骨全无。” 清风子低头不语,粘起黑子,置上。 “为师这些年遣他打理观内事务,本是有意历练。今夜观之,恐是比先前更甚了。果真是天性不可违啊。今夜之事,让他长点教训也好。倒是那猴头,修为已达凝神后期,短短数月而已,倒是有些出乎为师的意料。如此资质,比之当年杨戬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及。倒是不枉费老夫对他的一番期望。”说罢,手捋衣袖,将白子置到清风子面前,转而问道:“为师托你寻的乾坤齐阴木,可有消息啊?” “徒弟听闻南极仙翁手中正好有一块,便用几粒丹药换下,给师傅带来了。”说罢,青云子将手伸入袖中,将一块通体乌黑,大概五指见宽,一尺有余的木块双手奉到了须菩提面前。 随手接过木块放到一旁,须菩提道:“找到便好,为师早年所得的那块大木切成了九块,如今已是用得一片不剩。找到便好。” 说罢,随手又是一子。 青云子捋着衣袖,置下一子,问道:“师傅这是给十师弟备的吧?” 须菩提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道:“你们九师兄弟都有的,他也是我的入室弟子,如何能没有?这些年,可有见到你那三师弟丹彤子啊?” “徒弟行走北地,三师弟游历东洲,未曾遇见,曾听八师弟提起,说是三师弟正忙于锻造法器,四处搜罗各种天材地宝。师傅为何忽然提起?” “往后观中之事无人料理,为师欲交由你那三师弟。” “哦?”清风子执子的手微微顿了顿:“如今观中之事不是五师弟……” “你那五师弟,呵呵,今夜之惑,恐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不提也罢。不提也罢。”须菩提摇头摆手道。 清风子默然,又是往返几手棋,方问道:“若论及为人师的品性,当数八师弟凌云子最佳,也最好为人师。我那几个不肖弟子近几年也是托付在他身边,倒是长进不少。若是师傅修书一封,无论凌云师弟身在何方,必定也会即刻赶回。为何师傅却意属三师弟丹彤子?那三师弟与五师弟交往甚厚,又性情古怪乖张,听闻其下偶有弟子因受不了他的脾性而出逃,实非上上人选。若是由其执掌,恐怕是要为五师弟出头,今夜之事不会就此作罢。往后那十师弟孙悟空只怕……” “只怕有苦头吃咯~”须菩提乐呵呵地叹道:“在我这斜月三星洞吃了苦头,也好过往后在外面栽跟头。况且行者道本是旁支,犹如魔功,修之易成,却凶险之极。本是封神之前盛行的功法,如今太平盛世,天庭耳目无处不在,若无个地方释放戾气,到头来修行恐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清风子的目光离开了棋盘,盯着须菩提看了好一会,道:“师傅对那十师弟可谓上心之至啊。只是,今夜五师弟所言也未尝有错,师傅如此这般,往后怕是……不得安宁了。” 须菩提缓缓直起身子,与清风子对视道:“安宁岂便是好?” “这……” 须菩提随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道家心法,世人皆知分四重。凝神、纳神、炼神、化神。却少有人知那往上还有第五重,谓之天道。如今道祖修了‘无为’,佛祖修了‘无我’。修仙本是逆天行事,却修出个顺应天命。哼哼,当真可笑!可笑啊!修仙求道本是窥窃天地之事,到头来却全修成了这般模样,于苍生何益?也无怪乎如来佛祖的二弟子金蝉子要发宏愿普渡众生了。” 须菩提苦笑,长长一叹。 清风子心中大惊,连忙问道:“师傅可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须菩提无奈道:“金蝉子要行的是普度之道,超脱佛道自立一门,为师修的与太上同出一脉,如何有那本事。不过随波逐流顺水推舟罢了。只是为得人师,也得对得起那拜师的响头,猴头意欲逆转天命,初入观中为师便已为他指明了去路——修悟者道,小有所成,八百年寿终正寝。只是那猴头偏要修行者道……怕也是心性命数使然,只是如今早来三百年,倒是为这天地气运增添了些许变数。” 说罢,须菩提粘起一枚白子。 “啪!” 置罢,便仰头轻捋长须,眉目带笑。 清风子睁大了眼睛在棋盘上扫视了许久,方拱手叹道:“到底是不如师傅啊。” 须菩提轻声笑:“悟者道虽不如行者道强悍,却少有折损,多为寿终正寝。归结而来,一个‘算’字。就如同棋盘对弈,需得先知先觉,未雨绸缪,方为致胜之道。普天之下最善此道者,必数那道祖太上老君。” “师傅距那天道不也只是一步之遥么?论起‘算’字,师傅也未必输与那太上才是。”清风子恭维道。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须菩提轻轻摆手,撑起身子踱步至窗前,遥望天际月色中翻滚的流云,笑道:“那太上早已修成天道无为,高居三十三重天兜率宫,虽只掌教事不理政事,可这普天之下却少有事情能逃过他的双眼,如何是我比得?只是,若这早了三百年修道的悟空出了山,便不知他还能不能算得过来了。” 此言一出,一道霹雳划破天际,映出须菩提苍老的面容。 “风云骤雨时,天地再造日啊。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风中回荡。 清风子深深叩拜下去。 …… 九重天之上,太上老君猛地睁开眼睛,眉头一皱,原本松懈的十指猛地扣入肉里。 一滴鲜血从嘴角缓缓渗出。 紫衣道童连忙上前问道:“师傅何故如此?” “咔——”一声清脆的响声。 太上老君缓缓转过头去,瞪大了眼睛,惊恐。 一旁凌空漂浮放射出数不尽文字幻影的巨大黑岩上已经出现了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痕。 太上满是皱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迟疑道:“天道骤裂,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 狂风骤雨之中,须菩提迎风而立,面露微笑。 第二十二章 次日,正如须菩提所料,青云子闭门不出。 晨诵无人主持,各种日常的经会无人开讲,道观杂务无人操持。 一众道徒均无所适从,而那须菩提竟也不管不问,只道是那接掌的人不日将到,稍安勿躁。 如此数日,道观内所有事务均无法开展,一众道徒对猴子的怨恨又更加深了。 这原本猴子也不在乎,毕竟讲经他不旁听,观内事务也多与他无关,即便是厨房不开伙了,他也能后山摘几个野果子了事。 一只猴子,一个小窝,多大的事啊? 反倒是青云子足不出户让他往后偷入藏经阁少了一分顾忌。 至于风铃,却是心情极佳,想是如今确定了须菩提的态度,心中重担一下放下,第三日中午的时候更是拎着食阁哼着小曲来给猴子送饭。 “莫非青云子不管事了,厨房反倒提供起午餐来了?”猴子疑惑道。 “去去去,什么厨房供的?青云师叔不管事,观内的事务无人操持,说不准过几天连饭都不供了呢。”说着,风铃将食阁搁到地上,咯咯笑道:“这可是本姑娘亲自下的厨。” “哟!”猴子连忙丢下手中的竹简从自省石上跳了下来,伸手就要去抓,却被风铃拍开。 “我来。”风铃笑嘻嘻地两手握住盖子:“当当当当!看!喜欢不?” “这……不就是水果吗?”猴子面无表情道:“算什么下厨啊?” 食阁里,就是个水果拼盘,充其量也就是切了下。 “猴子不是最爱吃水果吗?”风铃皱起眉头,嘟着嘴道。 “算了,反正是一份心意。”猴子摇摇头,伸手抓了一片苹果就往嘴里塞。 风铃的师傅是须菩提的首徒清风子,而清风子总共也只有四个徒弟,风铃最小,又是如今唯一一个还留在观中的。鉴于清风子在观内地位极高,风铃的地位自然也是不低。 平日里课业有惑多是直接请教须菩提,算下来,属于隔代亲授弟子。 除了须菩提之外真没什么人敢差遣这小妮子,她做的水果拼盘,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上的。 “喂,说清楚,什么叫‘算了’?不想吃可以不吃!”风铃嘟嘴鼓气道。 猴子咀嚼着水果,赶忙将食阁拎到一边,问道:“今天怎么这么空?” 风铃扁了扁嘴:“青云师叔不讲经了,观里乱糟糟的,师尊也不出门,我都没什么事做。不过你可要当心啊,我听说有几个年长的师兄想揍你。” “啊?”猴子愣了一下:“青云子门下的?” “不是。青云师叔闭门不出三天了,听说谁也不见,连送饭食的都被赶了出来。好在他修为也已达化神入虚之境,虽是初入,但也无需为他担心。”看猴子吃得津津有味,风铃笑嘻嘻地托着腮帮子问:“怎么样?我做的好吃吗?” 正当猴子打算嫌弃两句与她拌嘴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哈哈哈哈,我们四公主也会做饭,真是难得啊。” 猴子和风铃先是一惊,连忙四处张望。 这声音仿佛直接从脑海里响起一般,根本无根无源,来处难辨。 不一会,一声鹰啼,一只雄鹰从天空俯冲而下,凌空化作人形,两袖迎风扬起,缓缓着地。 来人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身材魁梧,一身黑色紧身便装道袍,发髻正中有一缕奇异的白发。 见到来人,风铃先是一喜,又连忙立正行礼:“风铃拜见月朝师兄!” 月朝看着风铃,眉目带笑地问道:“怎么和师叔在一起不拘礼节,见了我这师兄反而见外了呢?” “他就是一只猴子,不用拘礼节。”风铃扁着嘴随口说了一句。 那神色之中的亲昵落到月朝眼中,引起的却是一丝隐隐的忧虑。 伸手摸了摸风铃的头,月朝又转过来身来对着猴子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悟空师叔,初次见面,晚辈清风道人门下大弟子月朝有礼了。” 清风道人便是清风子的别称。 来了斜月三星洞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这么恭敬,猴子一下懵了。赶忙拱手道:“多礼了。我也是刚拜入门下不久。” 行完礼,月朝有意无意地瞟了猴子几眼,便自顾自地去拿风铃的食阁:“我可是还没吃过四师妹做的饭菜呢,刚巧也饿了。咦?怎么都是水果?这也叫饭菜?” 风铃的脸一下红了,连忙奔过去把食阁夺了回来,幽幽道:“本来就不是做给你吃的嘛。” 月朝无奈叹了口气:“不吃也罢。师兄我还以为师妹长进了,我不过离开一年,便学会了做饭菜。” 风铃把食阁藏到身后,决定扯开话题:“师兄怎么不在凌云峰修行忽然回来了?” “和凌云师叔一起到灌江口看热闹,绕路过来看你咯。” “灌江口看热闹?”猴子的眉头皱了起来:“要开打了?” 月朝拍了拍大腿,盘腿坐下:“嗯,天庭的消息,太上老君不知怎么忽然提前出关,现在玉帝正在紧锣密鼓地备战,二郎神杨戬那边也差不多,现在到处搜罗兵员,只要稍有点修为的他就要。看情形,这对舅舅与外甥的冤家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不过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战怕是一两个月内还难打起来,我们走慢点倒也无所谓。” 说罢,月朝伸手一扬,一套茶具凭空出现在了面前,连带的还有一个炭炉和热腾腾的开水。 这一幕看得猴子目瞪口呆。 “小师妹,来,尝尝师兄在凌云峰顶亲手栽种的茶,这可是凌云师叔我都不舍得给的哦。凌云师叔的那帮子徒弟整天打我茶叶的主意,师兄我可是守得很辛苦啊。”月朝挑了挑眉毛,从衣兜里掏出了竹筒装着的一小罐茶叶。 猴子连忙问道:“你也修的行者道?” “怎么这么问?”月朝反问道。 “这……应该是第三重炼神合实才能做到的吧?不是行者道怎么这么年轻就……” 一旁的风铃轻轻拽了拽猴子的手,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月朝师兄今年已经三百多岁了……” “额?” 正在猴子疑惑的时候,月朝已经沏好了茶,分了杯,将两盏茶分别推到猴子和风铃面前,道:“修仙者的外貌乃是心像,若是心不老,外貌便不会老。他日悟空师叔若见了凌云师叔便知道了,他老人家如今看起来还依旧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风华正茂。” 猴子的第一反应便是望向风铃。 “嗯?”风铃当即瞪了回去。 一旁的月朝叹了一句:“这个是真的只有十岁,不是不显老。来,尝尝我的茶。” 三人端起茶杯,品了起来。 这茶入口润滑,抿在口中,一阵香气溢鼻而出,咽下,顿时一阵身心舒畅感。 “仙茶?”猴子从未想过原来茶可以是这样的,也难怪达到月朝这种境界的还肯亲手去栽种,如此喜爱。 那月朝抿了茶,盯着风铃若有所思,又忽然转而看着猴子,道:“悟空师叔,凌云师叔和伊圆师叔他们都已经给师尊去了信,询问是否返回执掌道观。” 看来这些个师兄虽然外出,对观里的情况却都是了如指掌啊。 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用了什么通讯手段,但以他们的修为,绝对不会没有。 猴子嗯了一声,一边继续品着茶,一边抬起眼来看月朝。也不知道他忽然说这个是要干嘛。 月朝面色凝重地看着猴子,缓缓说道:“师尊的回答是:‘暂且无需。’可唯独没有拒绝丹彤师叔,听说……丹彤师叔正在南海围猎恶蛟,不日将返回。” 风铃顿时小脸煞白,猴子却不明所以。 月朝低下头,端着茶杯,淡淡道:“往后,悟空师叔可得更加小心才好。” 又闲聊了几句,月朝便道别,临走要风铃送,只留下猴子一个继续修炼。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的,月朝带着风铃绕路逛了整个道观一圈,直到最后出了山门他才忽然说道:“风铃啊,往后,尽可能离悟空师叔远点。” “师兄何故如此说?”风铃显是吃了一惊。 月朝停下脚步,缓缓仰起头道:“修行者道,如此性情,师尊又如此对待,入门仅一年上下,便已经凝神后期……此人犹如那杨戬,结局无非三种,天下英雄、人间恶鬼,或者——死。” 一句话,犹如一记惊雷。 风铃娇小的身躯微微一震,停下脚步,却只是默默低下头揉搓着小手。 这师兄妹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立在古朴的石阶上,阳光下,枝叶的幻影风中摇曳。 许久,月朝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抬头望向天边的流云,道:“这三种结果,到头来都必是脚下骸骨累累,这一点众师叔都看得真切。” 第二十三章 往后的几日,即便是猴子与风铃行走在路上也时常能听到观内弟子指指点点,风铃几次气不过想上前辩驳,却每次都被猴子按住。 随着时间的推移,道观之中这种敌对的气氛渐有愈演愈烈之势,就连原本属于猴子的伙食都被克扣。 好在猴子不以为意,那些人也不敢明着来,大体倒还安稳。 第十天的晚上,按捺不住的猴子又是偷偷地溜了出门,当他攀过石岩,试图穿越山上的树林直达道观另一边时,两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未及多想,猴子直接一侧身闪入树林,没跑几步,却又发现第三个身影从树干后缓缓踱步现身。 月光下,虚度双手环于胸前,手执拂尘,桀桀笑道:“孙师叔,恭候多时了。不,应该说恭候多日!” 那神情显然就是不怀好意! 猴子正想后退,却又发现身后两人已经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是虚进,另一个年轻的道士领口绣了个“伊”字,似乎是须菩提四徒弟伊圆子门下。 “虚度,小心!这猴子动作很是敏捷。”虚进大喝道。 见此情形,猴子干脆直起身子问道:“怎么?见了师叔也不行礼?你们师傅是怎么教的?” “哼!不过一个畜生,喊你一声师叔,你还就当真了。”说罢,虚度挽起袖子,将拂尘卷成了棍子:“又想去藏经阁吧,如此屡教不改,便是今夜在此打死你,恐怕师尊也无话可说了!” 猴子一回头,发现身后的两人也挽起了袖子。 “哟哟哟~莫不是你们师傅授意的?”猴子冷笑起来。 “就凭你也需我师傅开口?休要自抬身价!可知你已经弄得全观上下天怒人怨,想揍你的人比比皆是。” “明白了。”猴子咧开了嘴,现出獠牙,月光下,他的指甲闪着寒光!“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这俨然便是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半年的修行,他早已经进入了行者道的第一重境界——凝神聚气后期! 修到这一境界虽然还没有什么看得见的神通,但凭借灵力对身体的淬炼以及运劲时的加成,体力敏捷早已经非常人可比! 虽然那三人也都是凝神境,但论打斗,行者道对于悟者道有着先天的优势。 看到这一幕,三人多少还是有些心虚,但凭着人多,虚度壮起胆子大喊道:“上!” 顿时,三人从三个方向朝着猴子扑了过来! 不过意料之中的搏斗并未出现,猴子直接一闪,一跃跳上了树梢! 扑了空的三人迅速抬头,却见猴子蹲在树上朝着他们做了个鬼脸:“凭你们?三个修悟者道的也想捉我?你们的法宝呢?没有啊?真可惜了,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还没等他们做出进一步的动作,猴子已经消失在枝叶之间! “走!我们去藏经阁!”虚度大喝一声,三人迅速朝着藏经阁的方向狂奔。 沿途又汇聚了十几个人,形形色色,分别出自须菩提各弟子的门下,均是凝神境。 斜月三星洞平时留驻观内的大多都是凝神境弟子,若是到了纳神期,多会随各师叔游历或者到更适合的地方修行。 当然,凝神境也有前后之分,若是用一般修悟者道修士的标准来区分,这个阶段对于他们来说足足有数十年的光阴,那刚入门的与修到后期的自然无法比拟。 更何况行者道与悟者道的凝神境可是截然不同的,行者道讲求尽可能的吸收天地灵气淬炼身体,而悟者道则反过来,他们必须要尽可能少地吸收灵力减少产生的业力,又要尽可能地淬炼身体。 这尽可能多的吸收与尽可能少地吸收,那淬炼出来的身体自然是天壤之别。 此时猴子已是凝神后期,若是要论单打独斗,猴子绝不怕当中的任何人。不过,若是群殴则另当别论了。 要知道蚂蚁啃大象,也有啃倒的第一天。 不多时,这波人便到了藏经阁门前。 守门的道徒见他们一众浩浩荡荡很是吃了一惊,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直接亮出了须菩提赐予的飞剑。 虚度上前拱手道:“于义师兄,那猴头想是又偷入了藏经阁,我想……” “藏经阁乃重地,若无师尊手令,任何人不私入。”还没等他们说完,负责守卫藏经阁的于义便直接回了一句。 “于义师兄,那猴子现在就在藏经阁里!” “我不知道什么猴子,我只知道藏经阁乃重地,若无师尊手令,任何人不得私入。” 一股气血涌上心头,虚度脸色一变,却又忍了下去。 这于义,明显是连谈都不想谈,连说都不让说的架势!实在欺人太甚了! 缓了缓气息,虚度又低声说道:“于义师兄,只要现在大家进入藏经阁搜一搜你便知道我所言是真是假。” “藏经阁岂是你搜得?”于义挑了挑眉毛,冷冷道。 “行行行!”虚度咬着牙说道:“我们不进去!你们进去搜,可好?” 只听于义冷笑道:“何时巡视藏经阁,师尊都未曾过问,你倒是先指手画脚起来了?” 顿时,虚度的脸颊一阵抽动。 藏经阁外的人流越聚越多,于义寸步不让,加上虚度他们一众均为凝神境,而那于义却是纳神期,更手持须菩提赐予的飞剑,硬闯肯定是自取其辱。 唯恐事情再闹大让自己师傅听了去,虚度只得咬着牙,怒视藏经阁道:“猴子,今天算你走运!我们走!”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黑漆漆的藏经阁三楼,猴子从窗户的缝隙窥视着外面渐渐散去的人群。 “那藏经阁就在那里,不移不动。若你能进,便进,若你不能进,也休要多言。手令之事往后莫要再提。” 须菩提最后那段话言犹在耳。 “那老小子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了!他什么都知道!”猴子一拳重重地锤在窗檐上。 那老头子当了青云子那么多年的师傅,不可能不知道青云子的行事风格。早就知道青云子是什么人,却又放任猴子偷入藏经阁还不给手令…… 得罪了青云子,就是得罪了整个道观上下道徒!就算青云子再拉不下脸来对付猴子,也自然会有人出手! “恐怕,往后要再入藏经阁,不是那么容易了啊。这死老头就非得给我设点坎吗?”猴子咬着牙开始在书堆里倒腾起来:“这里面怎么就从未见过外家功法?来个棍法也好,若是学成了,往后遇到他们便无须再跑了!” 正说着,旁边书架上一卷竹简翻滚落地。 拉开一看——《九转乾坤棍》!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咦,墨迹还没干?”猴子把棍法塞入衣裳里,扭头往须菩提的潜心殿狐疑地看了一眼:“今天这运气似乎有点好,我很久没走过好运了。” 又摸了一本关于从凝神聚气过渡到下一境界——纳神驭术的书,猴子偷偷溜出了藏经阁。 次日,猴子便请风铃帮忙想跟内务库要了一根正儿八经的白蜡木武棍,得到的答复是观内不准使用武器,所以没有。 猴子无奈,只能自己在后山弄了一根,可惜普通木柴哪里做得出好木棍,那脆巴巴的模样一个重击便会断掉。 最终他只好先搁置了练棍的想法转而继续吐纳修行。 当天夜里猴子本来还想再去藏经阁看看能不能弄本外家拳法,不过最终却打消了念头,因为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在小木屋的周围足足有二十个不同的气息! 这还仅仅是内围的,外围,在猴子感知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 “现在的处境简直糟糕透顶!老头子你也不管一管吗?”猴子猛地咆哮道。 远在道观另一边的须菩提眉毛抖了抖,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却连眼睛都没睁开的意思,只是继续打坐修行。 等了许久,半点动静都没有,猴子有些泄气了。 没听到?这道观里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分明都逃不过那老头子的眼睛。刚刚那句话便是要说给老头子听的。 可现在算怎么回事?放猴子自生自灭? 放眼望去整个道观除了风铃和一个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的须菩提,全都是敌人!全特么都是敌人! 前几天晚上青云子的事件让所有人都明白了须菩提对猴子的庇护。 于是大家心中有怒却少有行动! 昨天晚上的事件呢?他有让所有人都明白了须菩提不会随便出手! 现在整个道观都在摩拳擦掌啊! “悟者道……善卜卦,知天命……” 得罪青云子,居然会引来这样的结果。那个固执的青云子在这些道徒之中到底是有多高的威望啊! 猴子攥紧的手握得劈啪作响,这就是悟者道,这就是悟者道! 步步为营,步步算计! 不需要真正出手,只要四两拨千斤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从前也曾听说过孙悟空是被人算计的,现在算是明白了。 别说如来,就是须菩提…… 从进观开始,猴子就没翻出过须菩提的五指山,一步一步,都被他算得死死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 “不行!绝不能再这样下去!”猴子瞪大了眼睛,开始在自己那抄来的书堆里翻了起来。 “必定有破解之法!” 第二十四章 深夜,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让猴子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 “要行动了?”他悄悄攥紧手中的木棍,这是他手头唯一的武器。 脚步声最终在门前停下。 当即,猴子闪到了门的侧边举起木棍,准备谁敢踢门就先废了他一条腿。 不过预料中的攻击并没有发生。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偷袭还敲门?这帮人是有君子风范还是傻啊?”猴子想。 “是我!开门!”这是风铃的声音。 打开门,猴子看到了有些慌乱在四处张望气喘吁吁的风铃。 她迅速挤进了门,手中还提着一大袋东西。 栓上门,一转身,猴子便看到风铃从袋子里倒出满桌子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些都是什么?”猴子有些目瞪口呆地问。 风铃快速翻着,掏出一根金色的短铁棍,随手丢给猴子。 “这些是师傅和师兄送我的,都是法宝来的!”自己抓起一把短木剑,风铃赶忙躲到猴子身旁。 “你这是干嘛?”猴子掂了掂手中才一尺三寸长的铁棒,这玩意说是法宝他一点也不怀疑,但问题是……没有到纳神境,拿法宝来干嘛? 看着小妮子咬着嘴唇握着木剑,目不转睛盯着门看的娇俏模样,猴子一下给逗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风铃都快急哭了:“他们有多少人你知道吗?我跑去找师尊,师尊说还没打,打了再说。我……我只好自己来了。” 看着风铃那焦急的模样,猴子的心情反倒是一下子放松了不少:“不过是打一顿,他们敢在这观中把我打死吗?哼。” 屋外,一窝蹲草丛里的道士在窃窃私语。 “看到没有,大师伯那四公主风铃进去了。真不明白她干嘛要这么护着那猴子。” “那我们还动手不?” 顿时,所有人的脑海中不禁都浮现起风铃的师兄月朝前几天带着她在观里散步的情景。 虽然她从来不娇惯,但风铃“四公主”的名号可不是假的。 伤了风铃可不是好玩的事,不提须菩提对她的疼爱,也不提她身为须菩提首徒的师傅清风子,光那师兄月朝就是个远近驰名的硬茬,报复起来绝不手软。 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前几天回来他还特地带着风铃满道观地绕,根本就是在有意提醒所有人不要对他的师妹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 一个炼神归实境的修士要整死一帮凝神聚气境的修士,足足有一百种方法,这是常识! 沉默了许久之后,草丛里也不知道谁先开口说了句:“先……看看再说。” 众人默然。 这一看,就看了一整夜,也被蚊子叮了一夜。 这一夜,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猴子便感觉到那些埋伏在周围的道徒一个个悄悄离开。 又是一天的开始。 整个道观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那一双双的眼睛看着猴子带着笑意,仿佛都在等着看他怎么死。 中午的时候须菩提在墙上贴出了公告:“禁止观内斗殴,违者必重罚。” 据说当时一群人愤愤不平,嚷嚷着须菩提这是在偏袒猴子。有多事的随口问了前来张贴的道徒:“那如果是有人违反观内其他禁令,众弟子为制止才出手,可还需重罚?” 那道徒早有准备,仰起头,拉长了声音喊道:“此种情况,师尊有言,另论!” 众人恍然大悟。 得,这下游戏规则定下来了。 须菩提的意思就是:猴子要是想夜入藏经阁,准你们狠狠揍他。若是猴子没有打算夜入藏经阁,你们动手那就休怪老夫重罚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根本不是在制止,而是在鼓励! 听到这个消息猴子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老家伙就那么爱看戏吗?” 可他也没办法,如今寄人篱下,须菩提爱怎么玩,他是半点都没辙。 现在能做的,便是忍着,忍着,只要七十二变学到手,就什么都不怕了。 那一整天猴子都没出门,直接在自己的小木屋里打坐修行,累了便转而查看那一堆抄来的书。 由于没有人系统地教授这些修仙知识,先前猴子甚至连书籍的识别都做不到,这直接导致里家里“没有用的书”堆积如山。 可藏经阁里有“没有用的书”吗? 当然没有,所谓“没有用的书”,指的不过是那些偏向悟者道修行的书。 相对行者道,悟者道更为复杂,而且须菩提本身修的也是悟者道,所以相关书籍便也更多。 可如今这些书猴子却一本本地看,哪怕看不懂,也死记硬背下来。 要知道,他现如今的对手可是清一色的悟者道,若是一窍不通,还不给算死? 经过须菩提这么一折腾,猴子算是领教到悟者道的恐怖了——兵不血刃啊! 下午时分,猴子忽然听到屋外叮叮咚咚的声音。 开门一看,一个道徒正爬得老高在修缮着自己隔壁那间荒废的木屋,而另外两个道徒则从一架板车上往屋里搬东西。 站在门口拿着扫帚的风铃看到猴子出来乐呵呵地说:“我搬过来了!” “你搬过来干什么?师傅同意吗?”猴子不解地问。 “保护你啊!”风铃挥舞小巧的拳头道:“我去查过了,他们还是比较忌惮我的。只要我在这里,肯定还是有用。至于师尊他老人家嘛,他不管这种琐事。” 猴子大概明白她的意思,风铃在观内什么地位他还是知道的。问题是,说起这师兄师傅的背景,猴子的背景比风铃肯定是只高不低的,可是…… “你说人和人咋就际遇差那么多呢?”猴子不禁想。 而且这要一个小女孩来保护,说出去还真有点丢脸。 不过猴子也没拒绝。 往后的一个月猴子都在房间里修行没有再前往藏经阁,只想着早日达到纳神境,只要一旦达到,那埋伏在屋外手无寸铁的一众凝神境道徒便不再是问题! 而在这一段时间,风铃也是每日与他形影相随。 日子就这么无惊无险的过了,由于猴子长时间没有异动,也不知是不是个陷阱,守在门外监视的道徒们倒是越来越少。 于是,猴子又是蠢蠢欲动想偷入藏经阁了。 那几日他每每吸收起灵气,便发现身体陷入无边的剧痛之中,刺痛感遍布皮肤的每一个角落,吸收的灵力越多,剧痛便越强烈。那是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 更可怕的是,这种感觉随着修行一日日地加剧。 这种情况让他近乎崩溃。 他知道,自己已经摸到了纳神境的门槛。 可是这与他所知道的又有所不同,在他手头的书里面只是记载了由凝神境进入纳神境身体会倍感不适,但没想到所谓的不适居然这么强烈。 想来是因为猴子本身的体质问题,他全力吸收起灵力来速度足足是其他修仙者的数十倍不只。当然,所承受的剧痛便也是数十倍。 最可怕的却是,随着越来越接近凝神与纳神的临界点,这种痛苦正以成倍的速度增长。 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痛,凭借坚定的意志他还能忍,只是每次修行结束都好像狂奔了数十里路一样满头大汗几近虚脱。 可是随着修行地推进,体内原本驯服的灵力却好像变成一只凶兽一般澎湃躁动,就好像要撕裂了身体往外钻一样。 好几次修到极致之时鲜喷洒而出,直接痛晕过去,醒来便看到风铃满眼通红。 这让猴子怀疑自己这样修下去会不会神通没修成就先归了西。 其实在猴子手头的书里也记载了一种可以缓解这种“不适”的办法,那便是纳神丹。可是炼丹那是高阶修仙者的行当,况且猴子修的是行者道,炼丹这事与他永远都不会扯上关系,而风铃的修为又还不够。 无奈之下猴子只能又打起藏经阁的主意,指望着能从当中再弄到一两个缓解之法。 不过风铃的存在不仅仅是那一众敌对的道徒忌惮,就连猴子也是忌惮。 她能看着猴子在没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去冒险吗?几次猴子夜里准备要出发,结果风铃都全副武装跟了过来。 最终,猴子只能打消念头。他不得不降低吸收灵力的速度以确保痛楚处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 只是纵使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猴子每天能用来修行的时间越来越短,需要用来缓解痛楚的时间越来越长,踏入纳神境的时间被无限期推迟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当风铃和猴子都在屋内修行的时候,房门咚咚咚地响了。 第二十五章 “这时候谁来呢?莫非是老头子派人来传唤?”猴子与风铃对望了一眼,心想。 他与风铃在这里几乎可以用与世隔绝来形容,平日里甚少有人上门。 就连隔壁厨房的几个道徒也怕与猴子产生瓜葛而遭观内一众师兄弟排挤从未登门,路上见着了能躲便躲。 这门,除了风铃还真没什么人敲过。 疑惑地打开门,一张年轻的脸映入眼帘。 来者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道徒,面目清秀,头插紫玉发簪,身穿紫色金边白鹤道袍,脚踩一双紫色踏云履。 看起来不过瘦瘦弱弱的一个少年,但光那身衣着便已经让猴子提了提神。 在这道观中,可从未见过如此华贵的衣裳。 此刻,那人正面带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看,那神情就仿佛在看一个十分有趣的东西一样。 半晌,对方才笑嘻嘻地说道:“初次见面,悟空师弟。” 正当猴子为对方的身份拿捏不定时,身后的风铃猛地叫了起来:“凌云师叔!” 八师兄凌云子? 猴子恍然大悟,月朝曾经说过凌云子看起来依旧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拜见凌云师兄!”猴子连忙躬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拜见凌云师叔!”风铃了也连忙蹭到门口行礼。 “免了免了。”凌云子盯着风铃笑嘻嘻道:“小丫头,你可是知道我不重这些的。” “凌云师叔怎么忽然回来了?”风铃抬起头问。 “战打完了就回来咯。”凌云子大大咧咧地甩了甩衣袖,抬起脚拖着裙摆跨过门框:“悟空师弟啊,你这屋里可有茶水,也不给我斟上一杯?礼节我不论,可这茶我却爱喝啊。” 风铃连忙跑到桌子旁,端起茶壶倒了起来:“茶是没有,只有水,要不要?凌云师叔。” 虽然嘴上一口一个师叔,但却不见拘谨。想来这凌云子也是个平易近人的人。 “只有水?水也行!渴得慌呢。”凌云子伸手就去接杯子。 就在此时,猴子注意到凌云子身后不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 一袭轻纱白色长裙随风微微起伏,如墨般漆黑的浓厚长发在头上盘出了花式,又倾泻而下,衬这一缕白色貂绒。 那身形仿佛下凡的仙子。 定睛一看,不施粉黛的面容精致如画,令人勃然心动。只是眉目之间却染上了厚厚的愁容。 什么叫仙气,猴子今天果然见识到了。 原来人真可以美得好像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 “这是会谁?”他不由得想。 凌云子一仰头,将陶土杯里的水喝了个干净,回头看见站在门边的猴子以及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女子,道:“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新收的徒弟,杨婵。” “杨婵!”猴子的心咯噔了下。 杨婵?杨戬的妹妹?三圣母?她到这里干什么? 不对,凌云子说是他新收的徒弟,她的师傅不是玉鼎真人吗?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来,杨婵,这是悟空师叔。”凌云子指着猴子说。 不过杨婵似乎心不在焉地,像是没有将凌云子的话听进去一样,丝毫不理会猴子与风铃,只是自顾自地呆立在门外遥望远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徒弟不搭理师傅,凌云子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风铃见猴子的神情有些古怪,转而盯着杨婵看,放下茶壶走了过去想打个招呼,却被凌云子一把拉了回来,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晃了晃,示意风铃不用理她。 “这又是怎么回事?”猴子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坐,坐。”凌云子表情一换,又回复了刚刚笑嘻嘻的模样,一屁股自己先坐到卧榻上。看他招呼两人的样子倒像住在这里的是他了。 “那个,悟空师弟啊。初次见面……你想要什么见面礼呢?” “见面礼?”猴子怔了一下。 青云子是师兄,凌云子也是师兄,这师兄和师兄,也差太多了吧? 还没等猴子开口,便听门外急匆匆跑来一道徒,那道徒看到杨婵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差点一步踉跄跌个狗吃屎。 缓过神,他才走进了猴子的小木屋,低头拱手道:“凌云师叔,师尊有请。” 那眼睛还时不时地瞟向杨婵的方向。 凌云子顿时尴尬笑了笑,转头看了看猴子和风铃,又对道徒道:“你,先回师傅,就说,稍等下,我一会过去。” “师尊的意思是,请师叔立即过去!” 凌云子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情况,脸上笑容当即消失换上了一副愁容,双手收在衣袖中抱着臂膀,两只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才嘀咕道:“又要挨训了,哎。悟空师弟,我回头再来找你。” 说罢便告辞了两人,带着杨婵随道徒朝着须菩提的潜心殿去了。 见三人走远,猴子侧身对风铃小声说道:“这凌云师兄实在是很特别啊。” 风铃撇了撇嘴,道:“凌云师叔原来是佛寺里的小沙弥,也不知怎么着,有一天忽然还了俗,说是要回家娶亲将主持气了个半死。没想到他离开的寺庙却没有回家而是跑到了这里来求道。说是因为修佛规矩太多,还是修道舒服。” “这倒是奇人一个。对了,你,去探探看杨戬那边什么情况。” “杨戬?”风铃抬起头看了猴子一眼。 “那杨婵,如无意外应该是杨戬的妹妹。她师傅不是玉鼎真人吗?怎么又拜入了咱斜月三星洞了?” 风铃嘟着嘴眯着眼瞪猴子,怒斥道:“我只知男人好色,却不知原来男猴也好女人色!刚刚看你盯着她的眼神就知道不对!” …… 潜心殿内,须菩提坐在蒲团上,两手撑着膝,注视着跪在对面的凌云子,一脸冷漠。 凌云子双手轻轻掐了掐裤腿,低着头,抿着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咣——!”只听须菩提一掌打在地板上,大喝道:“你,还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 “嘘嘘!”凌云子赶忙抬起头一脸讨饶的表情,指着门外道:“师傅,别。我徒弟还在外面呢,若是让她听见了您让我这当师傅的脸往哪搁啊?” 须菩提的声调反而高了几度,随手抓起手边的竹简朝着凌云子甩了过去,大喝道:“你还知道你是师傅了?说!你还有什么人不敢收了当徒弟的?哈?” 闪过袭来的竹简,凌云子连忙两手一掐,点点晶莹散落在大殿各处,又消失不见。 这是隔音术,将大殿与外界的声音隔绝了。 施完法,凌云子乖乖地跪好低头。 须菩提看他那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半晌,才无奈叹道:“上次你收天庭通缉的蛇精为徒,惹得王母的特使三天两头往我这蹭。还有再上次……” “师傅,不是您说的有教无类吗?”凌云子稍稍抬起头轻声问。 “你可知他因何事被通缉?你收徒弟都不问问过往?” “咣——”须菩提气急,又是一巴掌拍在地板上。 这下凌云子彻底不敢抬头了。 这么些年了,须菩提虽然还没修到天道,但也极少有事情能使之发怒。只是对上这从不按牌理出牌的八徒弟凌云子,才每每怒上心头,难免斥责一番。 只因善算者遇上善算者,那算,便再也算不清了。 而这一次,太上老君临时出关,天庭围攻杨戬,所有的事情都已经隐隐脱轨。须菩提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八徒弟去看了个热闹便顺便把杨戬的妹妹给收了当徒弟带回来。 “那蛇精……好,蛇精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这次呢?你把杨戬的妹妹收回来了。你也不想想,那杨戬是何人?你是嫌我这斜月三星洞太安逸了是吧?” 凌云子的头埋得更低了。 “此次杨戬大败天庭,你可知为何?大败天庭,却又接受招安,遣散众人,你可知为何?这杨婵秉性如何,你可曾算过?众弟子当中,卜卦推演之术唯你最精,但你可曾掐指算过?你都白学了吗?” 一怒之下抬起手,手边的镇纸一并被甩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石质的镇纸直砸在额头上,砸红了一块。 “你倒是算算,你倒是算算啊!”须菩提怒视着凌云子,半晌再没说一句话。 时间流逝,潜心殿中一片寂静,整个气氛变得异常压抑。 凌云子慢慢握紧了拳头,缓缓抬起头来,直视须菩提,面色淡然,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嬉笑。 这一看,须菩提倒是错愕。 只听凌云子淡淡道:“杨戬之所以能打败天庭,只因太上未出手。之后杨戬又降服,遣散前后。这个中的谜底,早已呼之欲出。徒弟便是不算也知道。” “知道,你为何还收那杨婵为徒?”须菩提质问道。 只见凌云子注视着须菩提双眼,不紧不慢反问道:“知道,师傅又为何收那猴头为徒?” 须菩提表情一僵,冷冷道:“此二者岂可一概而论?” 凌云子反问道:“如何不可?” 说罢,轻轻一笑,仰头,目光在屋梁上游离。眼中出现了少有的无奈。 “徒儿不是算不清,只是不愿去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天道威压,又怎是我这小小地仙破得了的。卜卦无非趋利避害而已,只是天道不可逆,若凡事都算得太清了,便不再有惊喜。修仙漫漫路,若没了惊喜,岂不可惜?” 两手一摊,凌云子便是一份任你宰割的无赖神情。 须菩提注视凌云子,许久,捋长须,无奈叹道:“那杨戬心已死,杨婵却心未死。往后怕是要招惹些事端啊。为师不与那杨戬兄妹来往,有为师的考量,如今你倒好,直接收了为徒。尽给我惹事!” 说罢,自己竟又无奈地笑出声来。 灵台九子,说起来都有一面像极了须菩提,只是这九子各取一处,各有所长。 这八徒弟凌云子每每语出惊人,直击要害,乃是最懂得须菩提的本心之人,在灵台九子中最得须菩提欢心。只是那放荡不羁的行事风格,却是不计后果。 凌云子嘴角微微翘起,连忙靠上前来,拱手道:“往后,我那新收的女弟子还请师傅多多照料。” 一个时辰之后,凌云子才推开殿门走了出去,殿外杨婵依旧站着。 “走,为师给你安排住处,往后你便在观内修行。”凌云子说。 杨婵一听,盯着凌云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不用拜见师尊?” “往后你有的是机会,老头子想见你的时候自己会开口的。” 那凌云子也不管杨婵的疑惑,拉着她便走,嘴里嘀咕着:“要是这次师傅不收那十师弟,我还真不敢收你。” 对此杨婵冷哼一声,似乎对被他收为徒弟甚为不屑,倒是两眼一直往须菩提的殿门看,似乎有些敬畏。 不同于弟子稀少的大师兄清风子,这位八师兄凌云子的弟子众多,却都是半路收来的,往往入门前早有所学。 兴许是徒弟当中妖怪众多的关系,毕竟人妖到底是有些隔阂,他在万里之外的凌云峰建了自己的道观——凌云阁。于是便有了“凌云峰上凌云阁,凌云阁里凌云子”的说法。对此他本人倒是十分得意,甚至还请了凡间的书法大家题词作赋,传为美谈。 在那凌云阁中,凌云子更是常常大宴宾客,坐上宾客三教九流三界六道一概不缺,说起来,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 由于自身没有半个弟子居于观内,凌云子不得不亲自跑腿为杨婵安排日后所需,好在那些个道徒为难谁也没胆子为难凌云子,一路倒是顺畅。 傍晚的时候凌云子又敲开了猴子的门。 猴子刚一开门还没反应过来,凌云子便一手搭到猴子的肩膀上。 这让猴子很是吃了一惊。 修悟者道讲究心性,内敛,像这样勾肩搭背的当真不多见。 “这种动作不一般该是修行者道的人干的吗?”猴子想。 随口说了句:“悟空师弟还没吃饭吧?”也不管猴子回答啥,凌云子转头一招手,呼啦啦三个道徒奔进房间便在桌子上摆起了酒席。 说是酒席,那还真是酒席——有酒有肉。 这让猴子的嘴角猛的抽动了一下。 修道者虽然不像修佛者那样忌讳荤酒,但也还不至于大鱼大肉啊。 猴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几个道徒布置好,撤出门外。而直到此时凌云子才拉着猴子往屋里走:“悟空师弟啊,听说你来这里用了十年,又在门外跪了一年,可谓历尽艰辛,此等魄力师兄佩服。嗯,师兄得给你好好洗洗尘。” 被凌云子按坐在卧榻上,盯着那一桌的菜肴,又看了看凌云子刚给斟上的酒,猴子支支吾吾道:“这……八师兄,观内似乎忌酒忌荤。” 凌云子也不回答,卷起衣袖伸手抓起一块猪蹄便吃,嘴角的笑意隐隐收了收,间歇抬起头来瞄了猴子几眼。 这态度让猴子有些尴尬。 半晌,啃完了猪蹄,抹了把嘴上的油,凌云子笑了笑,道:“观内只是忌酒,并不是禁酒。那偷入藏经阁倒是禁止的,不过悟空师弟不是照进了去?怎么到了八师兄这就老实起来了?” 说罢又抓了个鸡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目光却一直盯着猴子不放,似有调侃的味道。 “那个……师弟我,不吃肉。”想了半天,猴子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凌云子猛地一拍脑袋,道:“害我还以为师弟不给面子呢,哈哈哈哈。”伸手一扬,整桌的荤菜顿时失了踪影换成了各式蔬果。 不过那酒,倒还在。 伸手端起酒壶,满上两杯酒,一杯送到猴子面前,凌云子意味深长地问道:“这酒,不会刚巧又不喝吧?” 先前曾听风铃提起这个凌云子,按风铃的说法,他平易近人,在道徒之中的评价也颇高,就是有点放荡不羁玩世不恭。 可现在猴子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八师兄根本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也许这个人有许多张脸,平日里所看到的不过是其中一张。 相比之下五师兄青云子就简单多了,从头到尾就一张脸,一张臭脸。 抿了抿嘴,猴子脸上缓缓露出笑颜,伸出手去接下杯子:“酒没喝过,但既然师兄说起,师弟自然也不再推辞。” 见猴子接过杯子,凌云子一下子又回复了原来笑嘻嘻的模样:“这就对了嘛,来,我们干一杯。第一杯,就敬师弟苦尽甘来!” 猴子小心翼翼地和凌云子碰了下杯子,拿到唇边的时候刻意闻了闻,感觉这酒并不是烈酒,一饮而尽。 “好!好!”凌云子当即竖起了大拇指,自己也是一饮而尽,缓缓打了个酒嗝,伸手又给猴子满上,乐呵呵地说:“这一众师兄弟,总算有个可以和我对酌的了。这第二杯,敬我们相逢恨晚!” 说罢,那杯子又举了起来。 猴子尴尬笑了笑,也只得跟着举。 喝点小酒倒是不怕,只是凌云子这自来熟的模样让猴子很不习惯。 他并不是个十分善于交际的人,这十几年来,也基本不与人沟通。一下子钻出这么个热情的朋友,如何习惯得了。 正当此时,风铃推门进了来,手里拿着给猴子准备的吃食。 一进门看到凌云子,惊道:“凌云师叔!你怎么在这?” 说完,风铃瞄到了桌子上的酒瓶,脸上惊讶的神情瞬间转换成了愤怒。 大步走过来伸手就将猴子手中的酒杯一把夺了过去,闻了闻,皱眉道:“修道之人怎可沾酒?” 目光一下朝着凌云子聚了过去,扁着嘴,似是怒了,却碍于对方师叔的身份不便斥责。 凌云子看着风铃那模样,干笑了几声,只得将杯子放下,叹道:“这小风铃也像你师傅那般迂腐啊。修仙求的长生,若是长生了却不得快活,长生何用?” 风铃嘟着嘴,朝猴子的身边靠了靠,拉着猴子的手道:“师傅说过,八师叔的歪理最是多,听听也就罢了,若信了,怕是要学坏。” 猴子不自然地笑了笑。 “嘿,你师傅真这么说过我啊?可别是你小丫头杜撰的才好。”凌云子一手轻轻拍在桌子上,两眼当即瞪了过去。只是那年轻稚嫩的模样再怎么生气也让人怕不起来。 风铃也是不怕,当即两眼瞪了回去,又拉着猴子的手道:“猴子……不,悟空师叔,来,还是吃我给你准备的吧。” “你这是做甚?我俩师兄弟准备秉烛夜谈把酒言欢的,你这小妮子掺和什么啊?” “要你管!”风铃仰起头直接给凌云子甩了个脸色看。 见这师叔师侄两人斗嘴,猴子一时间还真插不上话。 凌云子正想反击,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道徒慌慌张张地推开了门,大喊道:“凌云师叔,不好了!杨婵师姐和于义师兄打起来了!” “什么?!”凌云子身形一歪,整个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第二十七章 只见慌忙之中凌云子一咬牙,也不听那道徒细说,两脚一蹬便直接飞出窗外,凌空飞到百丈高空俯视了下道观,两袖一展,乘风朝着道观西面疾飞而去。 猴子与风铃也连忙跑了出去,不过他们跑得慢,等他们赶到事发地点便只看到一众道徒围着于义在那里喧哗怒骂。 见猴子与风铃赶过来,众人一下都闭了嘴。于义连忙用手拨开人群,朝猴子点了点头:“师叔。咳咳咳……” 这于义负责镇守藏经阁,平日里虽然和猴子没什么往来,但见了面却还不至于像其他道徒那样冷眼怒视,多少还会点个头打个招呼。 兴许是因为和须菩提走得比较近的缘故。 其他道徒许是见于义这般恭敬,也勉为其难对猴子点了点头。 此时猴子才看清楚了情况。 那于义被一位女道徒搀扶着,嘴角溢血,似乎受了些内伤。 “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猴子问道。 于义只是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事。” “怎么没什么事?那杨家妖女实在欺人太甚了!”有道徒不愤怒喝道。 可却很快被于义伸手制止,只道是:“谁对谁错,师尊自有定夺,休得胡言。” 正当此时,一位年幼道童急匆匆跑了过来,手持一木匣交予于义道:“师尊交代,请于义师兄服下养伤。” 于义颤抖着手翻开木匣,里面是一颗泛着淡淡荧光的丹药。 身旁的一众师兄弟无不羡慕万分。 这丹药看起来仙气充溢,若是服下,恐怕不只能修复伤势,兴许还能提升修为。 只是看了一眼,淡淡叹了口气,于义便将木匣连同丹药一并交还了道童,道:“代于义谢师尊赏,只是于义身无大碍,自行调理便可,还无需浪费这上好丹药。” 一众道徒无不惋惜,心中大骂于义木头脑袋。 道童接过于义递回的木匣,犹豫了下,鞠了个躬,便又往回跑。 于义在女道徒的搀扶下缓缓走到猴子旁边,点了点头,道:“凌云师叔已经令杨婵师妹搬迁到凌燕里了,往后师叔……恐怕还得多注意点。” “啥?搬到我凌燕里了?这算怎么回事?” 猴子的眼睛都鼓了出来。 返回的路上到处都是骂骂咧咧的道徒,看情形杨家妹子的惹事能力远超猴子。 这一路下来,猴子和风铃也听出了个大概。 傍晚时分,杨婵与同住的女道徒发生了口角,于是大打出手,杨婵先动的手。 口角的原因不明,不过猴子打死也不相信有人会没事招惹杨家妹子,别忘了人家二哥可刚灭了天庭十万大军。 主动招惹这种人,道观里的道徒还没这胆,顶天了也就欺负欺负猴子这种暂时修为还没成型的。 要知道留在观内的道徒大多都只有凝神境修为,那女道徒也不例外,怎么可能是杨婵的对手?镇守藏经阁的于义看不下去便出手制止,于是,就有了猴子看到的这一幕。 据说杨婵连宝莲灯都祭了出来摆出一副就算毁了斜月三星洞都要和于义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好在凌云子及时赶到才没造成什么破坏。 “果然不是个什么好伺候的主,可居然要搬到我那边去……”转过头,猴子看着同行的风铃问道:“我今天托你问的事情怎么样了?” “灌江口的事情?” “嗯。” 风铃的表情有些疑虑。中午的时候她还以为猴子看人家漂亮特地打探,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杨婵的到来确实内有乾坤。 “前几日天庭十万大军围攻灌江口,太上老君没有出手,半天功夫,十万天兵被杨戬轻而易举地全灭了。据说杨戬单人携哮天犬、傲天鹰突入敌阵天庭无人可挡,战况最紧急的时候杨戬与那玉帝不过相距百丈,若不是几员大将拼死保护玉帝恐是要陨落在灌江口了。可后面却怪异得很,大败了的天庭竟发出了招安令,大胜了的杨戬竟也欣然接受了招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莫非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一家人?并且,杨戬还遣散了梅山七圣,休了西海三公主,更将妹妹托付给了凌云师叔……” “杨戬……接受招安?”猴子隐隐吃了一惊。 这反天前后虽说凡间一年有余,可在天庭却仅一天。这么快便和好了? 按照猴子所知的不应该是这样,难道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有出入?想不通啊。 不过如今所知种种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况且杨戬的事与自己何干?还是多多关注自己的问题吧,何时才能修到第三重——炼神归实境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也只有修到了这一重,猴子才能真正开始修习七十二变。而眼下却连凝神境到纳神境都步步维艰。 返回了房间的时候猴子看到凌云子笑眯眯地靠在桌子上休闲无比地吃着饭菜,酌着酒,而杨婵则坐到一旁面带怒容,手中握着酒杯,眼中隐有泪光,看起来楚楚可怜。 “哭了?莫不是这慈眉善目宛如开心果一般的凌云师兄也会训人?”猴子想。 见到猴子和风铃进来,杨婵只是瞟了一眼便刻意错开视线继续生闷气,而凌云子则抬头看了看猴子,笑嘻嘻道:“师弟啊,往后我这女徒弟便住你隔壁可好?” “隔壁是我的房间!”风铃连忙喊道。 凌云子仰起头调侃道:“你不也是女的嘛,同住,有个伴多好?” 风铃显然是不乐意的,她嘟着嘴瞪了凌云子一眼,又侧眼瞟了瞟杨婵,不说话了。 猴子淡淡看了杨婵一眼,虽然她生的美若天仙,此刻又看起来楚楚可怜,不过猴子可没忘记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其他人的说法可以不管,反正他们谈论猴子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话。但那于义…… 径直走到桌前猴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放在桌子上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木板上,似乎在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拒绝。 凌云子也在一旁一直盯着,整个小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只剩下猴子手指敲打木板的声音。 半晌,凌云子拉起猴子的手:“师弟,我们借一步说话。” “啊?” 猴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凌云子扯到了门口。 风铃想跟出来,却又被凌云子一把推了回去:“男人说话女人一边去。” 接连两个响指,两个法术被丢到了小木屋里。 一个是结界,能限制人出入。一个是禁音,和白天在潜心殿使的同理。 “有什么话非得外面说?”猴子有点不耐烦地问。 凌云子又挂上了招牌笑容,道:“这话可只得我们俩人之间说便好,切勿让风铃听了去。师兄我也是为师弟好啊。你看那杨婵生得倾国倾城,家室背景又了得……师弟还未婚配吧?师兄我这可是在为你制造机会啊!” 说罢,还意味深长地用肘顶了顶猴子,笑眯眯道:“你修行者道的犯不着忌讳这些,羡煞师兄也。” 擦!为了把这个麻烦丢给他,这话也说得出口?着凌云子也太没脸没皮了。 猴子心中顿时对凌云子无限鄙夷,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地回了句:“师兄,我是猴子,对女人没兴趣。她住在我这实在不方便。” “嘿,别逗了。”凌云子啧啧笑了起来:“你还猴子?应该算猴精了。” “是猴精也没兴趣。”猴子强调道。 就算被误认为只对母猴感兴趣也没关系,猴子现在只想找个借口把这个麻烦人物给推回去。 不提杨婵是不是会跑华山去勾搭上姓陈的犯下天条,也不提到时候是不是会真生个叫沉香的儿子到处谈情说爱。总之,和这杨家兄妹沾边,准没好事。 屋内风铃已经开始撞了,不过无论她怎么折腾都出不了那门,也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只觉得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将他们隔开了。 凌云子扭头看了风铃一眼,又转过来对着猴子笑,伸手比了个二:“这样行不行,两个纳神丹。我给你两个纳神丹,你让杨婵住在这凌燕里,如何?” 听到纳神丹,猴子的眼睛微微一亮,瞬间心里又一咯噔。 在这些家伙面前,当真是没有秘密啊…… 稍稍定了定神,猴子冷漠道:“她刚来便和道徒起了冲突,往后不知道还要惹什么麻烦。” “再大的麻烦估计也没你的大吧?”凌云子桀桀笑了起来。 “那是不一样的,我不主动惹事,她却不是。” 凌云子抿了抿嘴,卷起衣袖道:“三颗!三颗纳神丹!” “她要是住在这里,往后我怕是不得安宁了。” “五颗!你这里本来就不得安宁,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所谓?” 猴子有些犹豫了,五颗,一颗的效力是三天,五颗便是半个月,那就足够他用的了。可是真的让杨婵住在这里不会有问题吗?而且说到底和杨婵住在一起的可是风铃,不是自己啊。 第二十八章 凌云子是彻底把猴子说服了,对于处在修行瓶颈又急于突破修为的猴子来说,纳神丹吸引力可谓极高。 不过他真正需要说服的却是风铃,风铃才是即将与杨婵住在一起的人,只不过碍于情面不便说出来罢了。 说服了猴子之后,凌云子又依样画葫芦把风铃拉出去谈了一通,不过风铃可没有猴子那么好说服——起码对于除了猴子之外的人是。 最终凌云子也不知道许了什么诺让风铃答应了与杨婵同住,不过也仅仅是几天,凌云子答应几天之内在凌燕里多建一座木屋。 解决了问题之后,那天晚上猴子便与凌云子喝了一夜的酒,凌云子说了很多,从当小沙弥开始,到拜入斜月三星洞随须菩提上天参加蟠桃宴,再到自己创下的凌云阁,天上地下的种种奇闻轶事,听得猴子与风铃津津有味。 原来这个世界如此精彩。 至于杨婵,只是一直坐在一旁谁也不理睬,闷声不吭。 次日一早,凌云子打出要回凌云阁的旗号在交代完观内内务库兴建一座新的木屋之后便离开了,只留下杨婵。 这让猴子更加觉得凌云子此行纯粹就是为了将杨婵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斜月三星洞。 不过天塌下来也有须菩提顶着,这事轮不到猴子操心,他只管修行便是。 自从摸到纳神境的坎之后,猴子便感觉吸收灵气十分困难。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气球已经被吹到了极致,再吹,便隐隐有撑破的感觉,浑身的剧痛,血脉喷张。 按照从藏经阁偷出来的书上所讲,这其实是打通灵力外放通路的过程。在灵力承受已经达到极致,身体的淬炼又还没来得及扩充的情况下,吸收多少灵力便意味着要自然释放多少灵力。 可灵力外放的经脉还没打通,故而有了那剧痛感。 若是换了悟者道倒也罢了,数十年如一日的修行水滴石穿,将痛楚平均到几十年的时间里,几乎没什么感觉这个过程便完成了。 可是放到行者道就成为了一道坎。而猴子的体质又是行者道修行者中的佼佼者,故而这道坎就变得格外明显。 吃下了凌云子赠送的纳神丹,猴子发现这种所谓的纳神丹对这一阶段的修行也并没有根本上的帮助,说穿了不过是一种特殊的麻醉药,能麻痹掉这种痛感。 若不是凌云子刚走,须菩提便将风铃招了去给猴子托来一句:“以丹药修行非正法,千万谨慎行之。”说不定猴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吃了纳神丹再修行确实不再有剧痛感,但灵力外放对身体的伤害却还存在,好几次修到极致猴子都感觉头晕目眩,浑身发烫,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以致随时都会睡去。 好在有了须菩提的那句话多留了个心眼,才没有出事。 这样一来二回,速度是提升了,却还是必须节制,每每修行三两个时辰,便需要休息三五个时辰。 而在这种不断反复的修行的过程中,被掩盖的伤痛日夜积累,犹如雪球越滚越大,无时无刻地折磨着猴子的身心,感觉就好像随时闭上眼睛就会断了气一般。 好在这种伤痛是潜在的并没有先前表现得那么明显,至少风铃是没看出来,猴子咬着牙也便撑了下去。 至于那杨婵,依旧是不与人说话,每日天一亮便外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傍晚时分方返回木屋。夜间与风铃共用一张床榻,却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就仿佛是个透明的人一般。这令风铃的心情十分不悦,好在木屋几日便会建成,倒也是忍了下来。 凌云子走后的第三夜,猴子又好像往常一样修行。 深夜,身体承受的极限又一次到来,只觉得浑身滚烫头晕目眩,浑浑噩噩中急忙奔出了木屋脱了上衣跑到厨房前的水井边上,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当头淋下。 顿时,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抹了把脸,喘着粗气呆坐在井边,此时,身体外冷内热,一股热气腾腾地从身体的毛孔往外钻。 粘到皮肤上的水转眼就干了。 精神是清醒了不少,可是身体却依旧好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虽然有纳神丹的麻醉作用,但猴子深知这其中的伤害究竟有多大。没有痛楚,却更加让人恐慌。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如果没有纳神丹的帮助,在那种程度的修行之下,他连清醒的意识都无法保持。 遥望藏经阁,猴子又看了一旁一人多高的草丛。 “好长时间没去了。草丛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却还有几个倔得很的非窝着不可啊。”猴子想着,无奈地笑了笑:“这些人都在想什么呢?修仙就是为了蹲在别人门外搞埋伏?呵呵呵呵。” 正笑着,猴子忽然心中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朝着风铃的屋顶望去! 月色下,杨婵穿着一身白衣在微风中宛如仙子一般,正坐在屋顶双手抱膝,歪着脑袋注视着猴子。 那盯着猴子看的娇媚脸上缓缓浮现了一丝惊异。 两人对视了半晌,杨婵指着自己的肩部问:“猴子,你的金丝雀呢?” 猴子顿时明白了过来,伸手捂住许多年以前那只老虎在自己肩部留下的疤,反问道:“你是那条金色鲤鱼?!” “有十多年了吧,那时候你还没这么高,如果不是那奇特的疤痕,我倒真认不出来了。一只猴子和一只金丝雀一起出海,真是有趣。”杨婵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笑了笑,冰冷的夜色中呵出一阵淡淡的白雾。 深深吸了口气,她便又转过头朝着月亮望去,叹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兴许真是缘分。” 这是猴子第一次看到杨婵笑,那是一种宛如冬日里午后一缕阳光般的温暖,只是多少染上了些忧伤的感觉。 定了定神,猴子朝着杨婵鞠了一躬,道:“谢谢你当日救了我和雀儿。” “雀儿?是那只金丝雀的名字吧?”杨婵没有回过头来,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月亮看。 “嗯。”猴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将桶放入井中,又打了一桶水当头淋下。 两桶水淋下去,身体表面的燥热顿时减轻了不少,但体内的燥热却还依旧,有种十分压抑的感觉。 甩了甩沾在毛发上的水,猴子伸手捡起自己的上衣穿上,拖着湿哒哒的裤腿便准备返回木屋。 “你修的是行者道吧?我哥修的也是行者道。修行者道若想速成,需要承受非同一般的痛苦啊。越是好的资质,痛苦便越大。这种痛苦,往后还会更多。” 猴子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杨婵。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明月自顾自地说。 “当时他说,只要本领高强便能救回母亲,所以他很拼命。他真的成了,天上地下,谁人不知道二郎神杨戬的名号。可是母亲……” 猴子看不清她的表情,可说到“母亲”二字的时候杨婵的语气中带了点哽咽,顿了顿,她似乎恢复了些许,接着说:“我想不通,为什么要接受招安呢?天庭分明拿他没办法。” “不是说天条也是神仙定的,天上所有的神仙都是从凡人修炼而来,只要比他们更拼命,有朝一日便会成为天地的主宰,从此握住自己的命运吗?” “这个世界上,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资质比他更好的,可他为什么……还要屈服……” “行者道那么难,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如果要放弃,为什么还要开始……” “如果没有修仙,也许我已经老死,什么都记不得了……不记得母亲,不记得父亲,不记得大哥,便也不会记得仇恨……” 杨婵喃喃自语,渐渐地言语变得断断续续,直至支离破碎,到最后口不能言,只是将头埋在膝间,隐隐约约中猴子听到了抽泣声。 “也许,你哥他有其他的原因。”猴子轻声说了一句。 杨婵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轻声叹了口气,猴子低头走入自己的木屋里。 杨家两兄妹的事可不是现在的他能管得了的。 即便管得了,也不应该管。 杨戬玉帝闹来闹去也是舅舅与外甥,如来佛祖不会出手,换了猴子便不一样了。 杨戬反天没事,猴子反天可是会被压山底下一压五百年。这事儿玩不得。 那一夜猴子拖着疲倦、伤痕累累的身体,却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月光从窗外斜斜照入,将屋顶杨婵孤单的身影印在猴子的床头,有些悲凉。 第二十九章 次日清晨,太阳还没升起猴子便早早地起床,一如往昔地梳洗,开始修行。 日复一日地修行,每一天,他都悄悄地算着,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才能修成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可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恐慌,随着痛楚的增幅,这一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面对这莫名的恐慌,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所能做的,便是苦苦地熬,日复一日地坚持,无论多苦多难都要挺住。 正如他在雀儿坟前所说的。 服下第二枚纳神丹,他在屋外一颗覆盖了半壁青苔的岩石上开始打坐吸纳灵气。 这几日的修行由于有了纳神丹的帮助神智得以保持,速度确实加快了不少,可是这种极限修炼的伤害却不会因为小小的麻醉剂而抵消。 丝丝的灵气迅速汇聚入体化作灵力,体内的灵力则澎湃着往外涌,撞击,每一寸肌肤都传来刺痛感,似乎纳神丹也已经无法完全免除痛苦。 而一股热流涌上大脑,更疯狂地折磨着本就已经不是十分清醒的意识。 当猴子完成一个时辰的修行,精神再次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风铃已经端着切好的水果笑眯眯地来到猴子面前。 睁开眼睛,抑制住急促的呼吸,咬着牙装做若无其事,猴子走到井边又是一桶水当头淋下,结束了这一次的修行。 待缓过劲来,猴子坐到风铃身边开始啃起了水果,拿水果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将切了片的水果一把塞入口中嚼了起来,猴子偷偷瞄了一眼风铃,似乎她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自从搬到凌燕里,厨房又在身旁,每日亲手帮猴子准备吃食已经成了风铃的习惯。 “怎么样了?”风铃关切地问。 “差不多了,感觉再有个三两天……再有个三两天应该就能完成从凝神境到纳神境的过度了。比预料中的还要快一些。” 风铃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分明是值得开心的事,可为什么她从猴子的眼中看到的却只有忧虑呢? 不过这种担忧也只是稍纵即逝,好歹猴子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服用纳神丹之前那么痛苦。 “三两天?哼,依我看你一辈子都修不到纳神境。” 一个清澈悦耳的声音传来,猴子抬起头,只见杨婵从远处负手缓缓信步而来。 依旧是那翩翩飞舞的白衣,冰冷美艳的神情,只是比往日略略有了些温度。 “你胡说!猴子很快就会修到纳神境!”风铃鼓起腮帮子朝杨婵瞪了过去。 猴子却只是沉默,继续低头啃着水果,等到杨婵的脚步踱到面前,才问道:“说说,你有什么见解?” 这一问,杨婵的嘴角微微上翘,风铃却整个僵住。 “如果现在纳神丹彻底失效,你恐怕会立即昏厥过去吧?”杨婵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猴子的肩,意味深长地说。 猴子的眼角抖了抖,明面里却还是继续若无其事地啃着水果。 风铃想反驳,可她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猴子的沉默,仿佛先前那一丝不祥的预感得到印证一般,随着杨婵的一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瞟了一眼惊骇的风铃,杨婵将手收了回去,冷冷道:“知道吗?你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了。无论纳神丹效果如何,只要身体一旦到达极限,你便会彻底失去知觉。当然,死是不会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有须菩提在这里,你绝对死不了。但是等你醒来的时候便会发现原本冲出缝隙的通道又完全闭塞了,一切又从头开始。” 这是个……死循环? 纵使如何冷静,这淡定的神情猴子都有些装不下去了。 如果进入这样的死循环,那修行者道还有什么意义呢? “胡说八道!你修的也是悟者道,怎么会知道行者道的事?就……就算真有如此种种弊端,凌云子师叔不可能不说清楚!”风铃大喊道。 猴子握紧苹果的手微微定住,张大了的嘴没有啃下去,而是抬起头,死死地盯住杨婵。 看着面无表情的猴子与有些慌乱的风铃,杨婵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笑容,一种轻蔑的笑容:“我是修的悟者道没有错,可炼丹的凌云子修的也是悟者道。纳神丹,他肯定是没吃过的。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天地间没几个人修行者道会遭遇这种情况,行者道的修行难度与修仙者的资质息息相关。没遇到过,所以他也不清楚。” 将脸凑近猴子,杨婵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缓缓道:“能遇到这种情况的都是旷世奇才,这种人拥有匪夷所思的灵气吸收速度。信不信由你吧!要是想要解决的办法,就来找我。” 说罢,杨婵转身便走,待走出几步,又忽然转身,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朱唇,下巴高傲地上扬,故作思考状道:“哎,忘了说了,知道纳神丹是谁的杰作吗?” 猴子竖起了耳朵。 “第一个炼的人,叫玉鼎。第一个吃的人,叫杨戬。” “杨……杨戬!”风铃一时错愕。 清晨的微风中,注视着信步远去的杨婵,猴子的眼睛缓缓睁大,手微微一松,握在手心的半片苹果悄然滑落。 …… 潜心殿深处,闭目修行的须菩提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 几乎杨婵刚在与风铃同住的木屋内坐下,猴子便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门口。 “考虑得很快嘛。”杨婵沏起一壶茶,倒到茶杯里,端起,缓缓地呵着气,背对着猴子悠闲道:“凝神后期了,跑几步路就气喘吁吁,体内经脉负担已经很重了吧?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不简单啊。很好奇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需要这么拼命。” “告诉我,怎么解决。”猴子咬着牙说。 “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答应我一个要求,至于什么要求,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我,要你一个承诺,一个必须履行的承诺。其实我救过你的命,本来和你要点什么也不算过分。不过,我希望得到正式的承诺。”杨婵慢悠悠地说,面带笑意,那神情就仿佛与闺蜜在谈着生活的琐碎事。 这明显是要敲竹杠的架势! “有意义吗?”猴子冷眼问道:“和一个只有凝神境的修者要承诺,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杨婵缓缓转过身来,翘起那双嵌着金边的白色布靴,继续呵着茶,笑道:“我听到一些传闻,你上次偷入藏经阁须菩提都没处罚你,闹得你五师兄都闭门不出了。那些道徒简直恨透你,对你的咒骂可谓五彩缤纷、精彩之极。若是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须菩提犯了糊涂,怎么收了你这么个胡作非为的徒弟。” 顿了顿,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收了收,眼角撇向猴子,接着说道:“不过我的看法和他们略有不同,我可不相信名满天下的西方上古大仙须菩提会随心所欲地去特殊对待某一个弟子,而且我见识过你吸收灵力的速度。所以,你的承诺有意义。” “万一我到时候不履行呢?” “不会的。”杨婵抿了口茶,吧唧了下嘴,笑道:“你衣袖里有一根羽毛,杏黄色的羽毛。如果我没记错,那金丝雀也是杏黄色的。单单是为了修仙,没必要好像你这么拼命。我来猜猜,她死了,而你对她有承诺,对吧?” 听到这里猴子的眼角猛地一抽动:“够了!” 猴子的反应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测,这让杨婵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胜利者的笑容。 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上,斜靠着桌子上下打量着猴子,道:“我建议,在你修为上去之前还是不要离开斜月三星洞了。以你现在的状态,只要一眼,你身上有什么东西都会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发现你是我曾经遇见的猴子,又发现你衣袖里还保留着羽毛,我也不会想要你的承诺。怎么样,我的条件,同意吗?” 这个女人,果然很危险! 猴子铁着脸冷冷道:“不用了,我想我不用纳神丹也能修到纳神境,不过时间较长罢了。我能等!” 正要转身,却听到身后杨婵啧啧的笑声:“异想天开。灵力吸收速度,无论如何压制效果都是有限。限制灵力吸收速度,这可是悟者道数千年的难题。过快的速度意味着你不能连续修炼。难道你没发现,每次修炼完之后,只要修炼一停止,原本开始打开的通路就又开始闭合了吗?好好考虑我的建议吧,往后你还会遇到许多问题,与其他人不同的问题。而须菩提似乎不大管你,我能帮你。为了让你的承诺变得更有价值,我会尽全力帮你。” 没有回头,听完这段话,猴子迈开大步离开了木屋。 一直站在屋外的风铃连忙紧紧跟了上来。 第三十章 猴子没有回自己的小木屋,也没有继续修行,而是一路走,一路走,仿佛没有目的,只是单纯地要离杨婵远一点。 在他的身后,风铃紧紧地跟着,一声不吭。 许久,猴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放心吧,我没事。她瞎说的。”猴子说。 风铃咬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攥紧了手中的拂尘,沉默着。 猴子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吧。” 说罢,又迈开脚步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放心吧,我没事。” 看着猴子远去的背影,风铃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路攀爬石阶,直到山顶发现无路可走,猴子才停下了脚步。 弓着背,撑着膝盖,他喘着粗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顺着经脉直冲上脑,有一些晕眩。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这种程度的运动,哪怕是两个月前还远远没有摸到纳神境门框的时候猴子也绝不至于气喘吁吁。 可是现在…… 每次的修行都仿佛变成了一次历经生死的折磨,几乎让他透支所有的体力。 仰头望去,眼前一片云海,山尖耸立。 在他的身后,是高高的峭壁。 灵台方寸山的台阶到此为止了,台阶的最末端,是一个古朴的凉亭,亭边一棵仿佛从水墨画里长出来的巨松凌空伸展着身姿,也不知长了多少年月。 这里平日里极少有人来,以至于凉亭长满了杂草也没人打理。 静静地坐到凉亭里,猴子遥望着宛如仙境一般的风景,却心乱如麻。 杨婵是个危险人物,那样的要求等同于漫天要价,但猴子真正心烦的并不是这个——“老头子,为什么还不出手?不想看我就此突破,还是……” 猴子想不通,隐隐地觉得须菩提有自己的盘算,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算计,他不明白。 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太少了,以至于无法对眼下的事情做出判断,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这种想法一闪而过,却让猴子不寒而栗。 他绝不想变成记忆中孙悟空的样子,但眼下的,便是他想要的吗? 修为是必须要突破的,不为了修仙猴子那么辛苦扛到现在干嘛? 可是就算要突破,排除种种因素,猴子也不愿意和杨婵搭上边。 这杨婵摆明了是反天庭的,也许比她哥还反。 可是不和杨婵搭上边,那么又该怎么做呢? 猴子就这么坐着,喘息着,注视着远处的山峰,心里乱糟糟地。 他想起了花果山,想起了十万里外山坡上的孤坟,想起了一路十年的摸爬滚打。 直到落日西垂,混乱的思绪也没有理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得无奈地拍了拍裤腿站了起来,往回走。 回到凌燕里的时候猴子远远地便看到站在岩石上眺望的风铃。 见猴子回来,风铃显是松了口气,她小跑着来到猴子面前。 “我好多了,没事的。” 猴子轻声说了一句,却没有去看风铃的眼睛,这让风铃的心微微一紧。 “猴子,你别不开心。”风铃故作笑颜道:“我找我师傅,他……他肯定有办法的,只要再过几天……” 猴子转过头淡淡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风铃的脑袋:“放心吧,我自己会解决。谢谢你。” 清风子会有办法吗? 也许有吧,但须菩提都不管的事,难道清风子会越界管? 也许这根本就是须菩提计划的一部分,为什么杨婵来得那么巧,来得那么及时? 猴子感觉自己要疯了,这老头子,真把自己当猴子一样耍? 入夜,猴子整个萎缩在墙角的阴影里,闭着眼睛,却没有修行吸收灵气,而是在尽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气息,设法达到现在所能达到的最理想状态。 …… 飞云阁阁楼走廊上,一个身穿红色八卦道袍,有着一双好像鹰一般锐利眼睛的青年男子双手撑着围栏静静地俯视着道观。 在他的身后,敞开的大门里青云子端坐在黑暗中,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他的身上,看不清表情。 “我还没去见师傅,就来你这里了。”青年男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说就为了这事你闭什么门啊?” 黑暗中青云子依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被新师弟欺负,你说你丢人不?”红衣青年男子狠狠地唾了一口。 许久,身后传来一声长叹:“三师兄,师傅此番所为,显是有误,如此这般,观内公理何在?可……” “有误?”青年男子一掌拍在围栏上打断了青云子的话,转过身来瞪着黑暗中的青云子吼道:“什么是‘有误’?” 随着情绪的波动,身上的红色变得更加艳丽了,仿佛燃烧的火焰。 此人便是须菩提三弟子丹彤子! 被丹彤子这么一质问,青云子又默不作声了。 丹彤子冷冷道:“这天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公理?天道?正义?秩序?我真不明白你脑子里整天想的什么!对错那么重要吗?老头子比我们多活了上万年,敢惹祸自己就懂收拾,不用你我在这里胡思乱想!” 一个身穿灰色道袍便装的身影从外面一跃而入,稳稳地落到丹彤子的身旁,单漆跪地,行礼。 丹彤子只是对来人点了点头,一声不吭,显是还在气头上。 那人身材壮硕,仰起头,露出一张菱角分明,冰冷僵硬的脸,左脸颊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禀师傅,那猴子出来了。敬行正盯着。” 丹彤子努了努嘴,原本满是怒容的脸上渐渐浮现了笑容,拂袖道:“揍他一顿,要……打到求饶,让他记一辈子!” “敬意领命!”刀疤脸稍稍点了点头,一跃直接从阁楼上跳了下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黑暗中,青云子微微张了张口,犹豫了半晌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何苦?哈哈哈哈!我高兴!”丹彤子攥紧了拳头,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望向远处绵延的山脉,道:“我就要看看,一只猴子,凭什么要当我的师弟!” …… 漆黑的夜晚,冰冷的岩壁,猴子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躯攀爬而下。 他选了最难的一条路,从木屋朝向悬崖的窗户爬出,攀爬万丈峭壁,横行,直到越过青云阁才重新走上石道。 兴许是太长时间的安分,道徒们已经放松了警惕,一路上静悄悄地没任何声响。 可不知为什么,猴子的心却跳到了嗓子眼,仿佛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偷偷摸摸地利用石道两旁的绿茵掩护,猴子一步步地潜行。心中庆幸,却又忐忑。 “现在能求助的就只有藏经阁了,无论如何,必须自己找到办法。”他想。 此时,在他身后高耸松木的枝桠上,一个身影像幽魂一般无声无息地跟随着。 当他走出树林,即将进入一人多高的芦苇丛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到猴子近在咫尺的地方! 空手抱拳,刀疤脸歪着脑袋,冷冷地盯着猴子,道:“丹彤子座下弟子敬意,拜见师叔。” 凶神恶煞。 刚回头,猴子便又看到一个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 来人一袭与刀疤脸相同的灰色便装道袍,身材修长,腰上别着一把弯刀,仰起脸的时候猴子看到黑色的眼罩。这个人只有一只眼睛。 “丹彤子座下弟子敬行,拜见师叔。” 与道观里那些看起来文弱的弟子不同,这两个人与其说是道士,不如说是土匪更贴切。 “丹彤子……”猴子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丝丝苦笑:“到底是回来了,我现在想跑,怕也是跑不掉了吧。” 他隐隐攥紧了拳头。 乌云散去,圆月当空。 月光倾泻在猴子的脸上,映出獠牙,一副狰狞的表情,仿佛一只走到绝路准备拼死一搏的猛兽。 寂静的夜里传来阵阵喧闹声,显然,知道猴子离开木屋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两个。 “滚开——!”他歇斯底里地咆哮,怒吼声响彻了冰冷的夜,无数鸟雀被惊上了天空。 第三十一章 风铃急匆匆地推开了猴子虚掩的房门,屋内空无一人。 她怔住了。 猴子不在,杨婵也不在。 “他们……” 风铃慌了,急得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此时,一阵喧闹从远处传来,那是在山的另一边。 她猛地回头惊恐地望向远处。 “猴子……是猴子……” 月色中的她,宛如一个无助的孩童。 轻轻咬了咬嘴唇,她转身奔入自己的房内,打开木箱,取出一个木匣子。 在翻开木匣的瞬间,她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间,下一刻,她咬紧了牙,翻开木匣,将里面的丹药送入口中。 …… 芦苇丛边上,猴子咧着牙,发出野兽一般低沉的嘶吼,双手微微张开,亮出尖利的指甲。 刀疤脸摇了摇头,摆出了空手搏斗的架势。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了,师叔。” 身后,独眼龙的手已经按到了刀柄上,却没有急于出鞘。 远处的脚步声离这里越来越近了,一旦真被围上,便再也不会有逃跑的机会。 转身一跃,猴子迅速跳上了一旁一丈高的青岩。 独眼龙只是抚着刀柄冷眼盯着猴子,却没有追上去的打算。 而刀疤脸已经一跃随猴子上了青岩。 还没等他站稳,一声怒吼,猴子已经临空一脚扫了过去。 刀疤脸不慌不忙,身子微微一缩,随手便抓住了猴子的脚腕。 然而,下一刻,他愕然了。 猴子就像落到陷阱里的野兽一样不顾一切,被抓住的脚用力一缩,整个身体都带到了刀疤脸的跟前。 这简直就是不成套路的打斗方式,甚至应该说,这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打斗方式。 近距离地,刀疤脸看清了那张布满青筋狰狞、咆哮着的脸,仿佛来自地府嘶吼的恶魂一般。 那一瞬间,他的心咯噔一下,怕了,他真的怕了。 松开了猴子的脚,原本应该击出的一拳也转而护住了自己的脸。 两人重重地撞到了一起。 猴子抓向刀疤脸的手腕,鲜血溅起。 一声惨叫。 重重地撞击之下,两个人凌空飞离了青岩朝着地面落下。 一丈高,对于修仙者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却还不至于完全无视。 对于这些低阶的修仙者来说他们本应该保留着本能的恐惧。 可是猴子没有。 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就像一把出鞘的刀,只剩下攻击,而不知道恐惧。 即使是凌空飞起,即使是高速下坠,他的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停顿,攻击,只剩下攻击,而且是匪夷所思的攻击,单纯得只剩下本能的攻击。 独眼龙那唯一剩下的眼睛睁得好像要掉下来一般,他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甚至连出手帮助自己的同伴都忘记了。 猴子的攻击,是最单纯最直接的,用指甲抓,用嘴咬。 惊慌失措中只剩下防守的刀疤脸甚至来不及拉开距离便被猴子紧紧地缠上。 用双脚夹住刀疤脸的腰,猴子整个朝着刀疤脸压了过去,疯狂地撕咬。 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刀疤脸闷哼了一声,但同样受伤的猴子却连惨叫的机会都没留给他,整个立即又扑了上去。 像一只野兽一般扑向自己的猎物。 在他的面前,刀疤脸只剩下防守。虽然正如他一开始所意料的一样,如果大家堂堂正正地打猴子不是他的对手,但这一眨眼的功夫,首先在士气上刀疤脸已经输了,输得彻底。输得只剩下挣扎。 “不要啊——不要——” 歇斯底里的惨叫声最终惊醒了呆站在一旁的独眼龙,他连忙一甩手,一声刺耳的呼啸声,缠绕在腰间的弯刀凌空飞了出去,随着独眼龙双手一掐,那弯刀好像有了灵性一般的迅速旋转,朝着猴子旋去。 “唰——” 为了躲避呼啸而过的弯刀,猴子只得停止撕咬刀疤脸,拉开距离一跃跳上了一旁的岩壁,双脚踏在岩壁上,单手拽住垂下的藤蔓凌空悬着,做出随时进攻的架势,青筋乍现,咧开嘴,咆哮。 此时的他已经浑身是血,别人的血,月色下,那面目越发狰狞了。 独眼龙连忙跑过去扶起刀疤脸。 瑟瑟发抖地坐了起来,刀疤脸才放下了护住脸的双手。 此时的他战栗着,浑身是血,手,胸口,甚至脸上都布满了抓痕,前臂上甚至硬生生被撕下来一块肉。 那块肉正在猴子的嘴角挂着。 刚刚的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快到独眼龙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已经被吓住。 虽然他们私底下也称猴子为畜生,但万万没想到,这真的是一只野兽。 此时,两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猴子的眼睛稍稍朝一旁偏去,这一小小的动作迅速被独眼龙捕捉到,随着指尖所向,弯刀在空中来回盘旋,迅速堵住了猴子的路。 很显然,这柄弯刀是一件法器。 猴子抹了把嘴,将挂在嘴边的肉块丢弃到一旁,瞪眼吼道:“还想继续?” 那面目,那神情,癫狂而带着丝丝挑衅的味道,让这两个修为远远超过他的纳神境悟者道修者都心中一悸,忍不住往后挪了挪脚步。 修仙是为了生,而不是为了死,悟者道更是趋利避害。他们还从未遇到过好像猴子这样癫狂的修仙者,随时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这样的人,恐怕还没步上修行的巅峰就已经丧了命了。而与这样的人作战,他们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丹彤子有命令,放,是绝对不行的! 刀疤脸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挣扎着站起,与独眼龙分别散到了两边,小心翼翼地盯着猴子,却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在等其他道徒赶到。 这些伤并没能让刀疤脸丧失战力,虽然悟者道不善打斗,但两者之间的修为毕竟差了整整一阶。 而且,眼下,是二对一! 远处,树木的阴影中杨婵蹲坐在草丛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双手捂住了嘴。许久,方轻声叹了一句:“这猴子……够野啊!” 说罢,脸上的惊愕缓缓转为喜色,竟咯咯笑了起来,似乎更有兴致了。 远处的喧闹声更近了,似乎人数不少。 “让开——!”猴子对着两人咆哮着。 那嘶吼声让刀疤脸心惊胆战,但也仅此而已,他并没有丝毫后退的打算,反而从衣袖中取出了两只一尺长的三刃铁爪,套在手掌上。 这应该就是他的法器了。 不行了,不能再等了。那些人一到,猴子就再也不可能跑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猴子双脚蹬在岩壁上整个人如离铉的箭一般弹射了出去,而迎接他的,是早已准备好的弯刀! 眼看弯刀就要削到猴子的脑袋,杨婵开始犹豫着是否出手救下,毕竟猴子如果就这么死了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然而,就在她犹豫的这一刹那,猴子直接伸出手来砸在弯刀上。 一声尖利的哀嚎声响起。 那时机把握得无比准确,直接阻断了弯刀的攻击,将它整个甩出数丈开外,而代价则是漫天的猴毛。 落地的时候,两人可以清楚地看到猴子的前臂上光秃秃的一片迅速渗出血来,显然被削去的不仅仅是那一撮猴毛那么简单——还有薄薄的一层皮肉! “疯了疯了!”杨婵不由得笑了出来。这种战斗方式简直是……单纯的兽性? 她完全相信在天庭没有人会喜欢这样一个对手,哪怕是修为略高的情况下,面对这种对手那些大罗神仙也会一败涂地——这简直就是一具单纯的战斗机器——用本能在战斗!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忍着剧痛猴子已经开始朝着来时的路狂奔,手脚并用的奔跑! 此时猴子身后的远处,大批的道徒已经赶到,他们举着火把,手持各种奇怪的武器,甚至连木棍镰刀什么都有。 然而就算到了又能怎样呢? 眼看猴子就要隐入树林了,别说那些普通的凝神境道徒,就是这两个纳神境的,他们有胆子到树林里去搜这样一只猴子吗? 正在此时,猴子忽然感觉自己双脚离地,悬空而起,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身后拽着自己,将他硬生生扯回了石壁边! 第三十二章 猴子拼命地挣扎。但在无影无形,绝对的力量面前,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当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的时候,数十名刚刚赶到还不知深浅的凝神境道徒一拥而上围了上去。反倒是两名纳神境修士彷徨着,始终不敢上前。 高举的火把,火光将四周照得通亮。 “打!往死里打!”有人吆喝道。 一记重击打在他的胸口,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猴子顷刻间便被打倒在地,却依旧不甘地想爬起来。 一脚踏在他的后心将他狠狠压下,紧接着,是无以计数的践踏,抽打,不堪入耳的咒骂,那些道徒们狠狠地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但是每一击打下去,却只打在猴子身上,打不进他的心中。 “连那瀑布的水都不如!哈哈哈哈。”他想。 他弱小,他又无比强大,没有人能击倒! 这段时间以来为了突破到纳神境的修行遗留下来了内伤,猴子本身没有处于最佳状态。而眼下几乎耗尽了体力,双拳难敌四手,加上还有那来历不明的力量时刻控制着。 哪怕是面对这些修为只有凝神境的道徒,此时的他也完全只有挨打的份,甚至连挣扎都没法挣扎。 “是谁?”杨婵的目光开始在黑暗中搜索,可无论如何她都找不到潜藏的作弊者。可以确定,来者的力量强到她无法望及项背的程度。 正当这些道徒打得起劲的时候,几张黄色符文从天而降,在道徒们的头顶爆开,挥洒出大量黄色烟雾将所有人都笼罩了起来! 慌乱中,道徒们四散开来,却还是将黄色烟雾笼罩的区域团团围在中间提防猴子跑掉。 两个纳神境修士也警惕地瞪大了眼睛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一阵微风吹过,吹散了黄色烟雾。 一张娇俏的小脸,一手持木剑,一手持钢鞭,一身黑色道袍随风飞舞。 一双澄澈,宛如琉璃般的眼睛,含着泪,却还坚毅地怒视众人。 她摆出战斗的姿态,一反往日的柔弱,挡在猴子身前。 “风铃……” 猴子趴到在地上浑身是血,却还是倔强地睁大眼睛。 听到猴子的声音,一滴滴眼泪止不住从她眼角滑落。 她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却不敢回头看猴子一眼。就好像只要那么一眼,她便会崩溃一般。 用木剑指着刀疤脸,又转而指向独眼龙,紧接着,又指向其他人,慌乱之中她甚至不知道该指向谁。 风铃哭喊道:“住手!立即住手!都给我住手!” “是风铃?她刚刚使用了道符?” “这怎么可能?她什么时候修到纳神境了?难道她也修了行者道?” 道徒之中隐约有人议论道。 刀疤脸只是捂着自己前臂的伤口沉默不语,而独眼龙则往前跨了一步,说道:“风铃师妹,这事儿与你无关,让开!” “不让!”风铃大喊一声,撑开双手,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挡在独眼龙与猴子中间,倔强地环顾四周:“谁也不许伤他!” “让开……”猴子无奈地笑:“这两个是丹彤子派来的,他们不会好像观内的道徒一样忌惮你。” “不让!”风铃侧过脸哭喊道,咬着嘴唇,她的泪水好像决了堤一样疯狂地下坠,却不曾后退一步。 她是真的怕了,很怕,非常怕,怕得瑟瑟发抖。道观里每一个人都知道风铃胆小。 可是她就是不退,不想退,不愿意退! 独眼龙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招来了插在一旁岩石上的弯刀,指着风铃冷冷道:“不让,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风铃咬着牙,直接扬起钢鞭甩了出去。 一道灵力顺着钢鞭的轨迹飞洒而出,打在独眼龙跟前的草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刮痕。 那威力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这就是答案。 “你!”独眼龙犹豫了。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退让。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呵呵呵呵,风铃,你要是伤了,我对大师兄可真不好交代啊。”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此时所有人才发现丹彤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了不远处的树顶上。脚尖点着的树枝只有手指粗细。 微风抚弄着他火红色的衣袖,他就那么高高地站着,冷眼,俯视,犹如一位俯视众生的神祇。 伸出手,他五指微微动了动,五根指头上各戴着的五色戒指闪动微光,一股力量迅速拽住风铃的双臂,就好像刚刚猴子所面对的一般。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风铃被凌空拽起,拎到一旁。 “丹彤师叔!你不能这样!他是你师弟!他是你师弟!”风铃猛地哭喊道。 “太吵了。”丹彤子指尖一勾,一股力量迅速覆盖了风铃的嘴,就好像被捂住一样,只剩下呜呜声。 丹彤子恍然大悟似对众人笑道:“哎,别光看着我啊,该干嘛干嘛去!” 那笑容让独眼龙和刀疤脸不寒而栗,连忙转而对着猴子。 然而,当他直面猴子的刹那,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满是血污的脸上所拥有的,是一份难以置信的冷静,甚至连痛苦的神情都没有。 他挣扎着站起来,浑身是伤,每一个动作都带来剧痛,可是他依旧倔强地站起来,面对独眼龙与刀疤脸,面对那一众道徒。 望向风铃,猴子莞尔一笑。 那笑容让风铃心痛到了极点。 为什么还要站起来,为什么?只要倒下去,只要认输,说不定…… 风铃出不了声,只能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猴子一步步艰难地往前挪,手脚在空中徒劳地挣扎,眼泪一滴滴下坠。 朝着刀疤脸与独眼龙伸出左手,猴子冷笑道:“来啊,敢和我单挑吗?不会是怕了吧?哈哈哈哈。” 他环视众人,癫狂地笑,笑声悲切。 那一刻,整个天地寂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那诡异的笑声中,两个纳神境道徒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只能看着猴子笑,大笑,狂笑,到最后笑声变成剧烈的咳嗽。 他们在怕,可是他们怕什么? 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哪怕猴子做出这种犹如自杀的举动,他们还是不敢往前一步。 “你……你只要求饶,只要认输我们就……” “滚你妈的蛋!”猴子咧开了牙咆哮,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有种就来啊!哈哈哈哈,那么多废话干嘛?来啊!把我打死啊!” 秋日冰凉的夜,急促喘出的气在眼前化作淡淡的雾。 失血、伤痕、透支的灵力,旧伤、新病,眼前的这一具不过是靠着意志强撑着的不堪一击的躯壳。 可是,纵然如此,本该缩小的包围圈却反而扩大了,所有的人都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恐惧已经蔓延开来。 躲在草丛中的杨婵微微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已经找不到一个词语来形容眼前这只猴子。 是什么样的固执,什么样的执念,能支撑起这样一副身躯? 从前,她觉得自己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人,以一己之力撑起反天的大军。可是这只猴子…… 杨婵的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苦涩的感觉。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千年以前在金霞洞中伸手抹去泪水,浑身是伤却也不甘放弃的少年,分明弱小,却没有人比他更强大。 “为什么要站起来呢?真傻,这些人,真傻。哈哈哈哈。”她笑着,笑出了泪花。 第三十三章 面对退缩的众人,猴子扬起头,直视高高在上的丹彤子。 满是血污的脸上,却满是笑意。 那一刹那,丹彤子额头爆出的青筋猛地一跳。 “他们不来,你来吗?”猴子咧开嘴笑,笑得癫狂。高傲的笑,轻蔑的笑,挑衅地笑。 那一阵阵笑声落到风铃的心底,撕心裂肺。 高高立在树顶的丹彤子脸色已经铁青,他看得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恐惧。 可这分明就只是一只垂死挣扎的畜生!你们在怕什么!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杨婵竟也痴痴地笑了。 绝望中的执着才有的光芒,那种疯狂,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理解。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英勇无畏,固执,乃至偏执,放荡不羁,骄傲,而又狂妄。即使到了绝境,他们也绝不妥协。 宁愿死,也不愿输。 眼前的景象渐渐朦胧了,恍惚中,眼前这只猴子的身影竟与自己那名满天下的哥哥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泪水从她的眼角一滴滴滑落。 …… 漆黑的房间,青云子端起一杯茶放到嘴边,却迟迟没有入口。 …… 幽暗的大殿,须菩提正在篆刻手中黑色木头的手微微顿了顿,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面色有些凝重。 “师尊,真的不管吗?”站在一旁的于义躬身问道。 须菩提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门外漆黑的夜看了许久,摆了摆手,又低下头去继续细细篆刻着自己手中的黑木,叹道:“如果我这斜月三星洞是炉,那便是一把刀,今日越是锤炼,他日出鞘,便越是锋利……扛得住,才能做他想做之事。” …… 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照耀着这一只癫狂的猴子。 道徒们的心中染上了丝丝恐惧,身不由己地后退。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只听丹彤子干咳两声,顿时惊醒了所有人。 刀疤脸和独眼龙身躯一震,连忙朝着猴子迈开半步。 “上!”他们没有再往前,而是挥手让那一帮不知所措同样被吓到的道徒们来。 猴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蔑视的神情:“到底还是怕啊,哈哈哈哈,懦夫,你们在怕什么?哈哈哈哈!” 从额头渗出的血沿着眉心流入眼睛,刺痛,他甚至有一只眼睛睁不开,可这并不妨碍他鄙夷这一众道徒,包括那两个纳神境修者,甚至丹彤子。 道徒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向前,反倒是微微挪动脚步向后。 “上啊——!”独眼龙怒吼着挥舞起弯刀就要朝其中一个道徒砍去。 那道徒惊慌地往前奔,闭上眼睛,一拳朝着猴子挥去。 没有任何的意外,那一拳扎扎实实地打在猴子的心口。 此刻的他连闪躲的力气也没有了。 身子微微一斜,直接瘫倒在地。 “上啊——!还等什么!”刀疤脸抬起脚朝着一旁的道徒踹去。 渐渐的,两个,三个,四个。 笼罩着所有人的恐惧似乎又消散了,抑或是他们不过是在用疯狂的举动掩饰心中的不安。 他们围着猴子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拼尽全力,歇斯底里。 可是猴子却只是笑,狂笑,笑得所有的道徒内心发麻,越发疯狂。 从人墙的缝隙中,丹彤子看到那一只红透了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犹如无底的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算了,别打死了我不好交代。”丹彤子甩了甩衣袖,凭空消失。 兴许是连他也怕了。 丹彤子一消失,那两个纳神境修者立即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里一刻也不想留。 三人一走,一众道徒顿时面面相觑无所适从,竟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坏事一样一哄而散,跑得飞快,甚至连手中的火把也丢了一地。 偌大的空地上,几根火把吱吱地燃烧。 只剩下仿佛死了一般动弹不得的猴子,那一身的猴毛已经尽数染成了红色,黏糊糊的。 杨婵无奈地笑笑,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却看见解除了禁制的风铃朝着猴子奔去。 “看来,还轮不到我登场啊。”笑罢,转身没入无边的黑暗中。 …… “猴子!猴子……猴子你别死啊!” 风铃慌乱地奔过去,跌倒,又挣扎着爬起,一身的尘土,趴到猴子身上,眼泪哗哗地下落,滴在猴子的绒毛上混杂着鲜血。 她抹着眼泪嚎哭。 “死不了……”猴子强撑起仅剩的半只眼睛,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记挂着自己的女孩:“没那么容易死,我就是贱命一条,命贱,阎王爷不收的。哈哈咳咳……” 一缕鲜血从猴子的喉咙里咳了出来,吓坏了风铃。 “你别说话!别说话!”她手忙脚乱撕下了自己的裙摆,却握在手中,不知道应该包扎哪里。 自始至终,她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无助的孩子。 眼前猴子浑身的血与绒毛交杂在一起,伤口都看不到在哪里。 “我去叫师尊!”风铃转身就要走。 猴子一把拽住她的衣角:“别……” “都到这时候了!” “别去找那个……死老头……”猴子拽住风铃衣角的手缓缓使劲,攥紧。 风铃回过头来,看着那倒在地上的身躯,看着那微微张开的眼眶里的空洞。 即使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依旧这么倔强,不服输。 眼泪又一滴滴地从她的眼角流下,伸手用衣袖抹去自己的泪:“猴子……猴子,你别吓我好吗?别这样好吗?别这么倔。我去找师尊,他一定会救你的。” “我不用……任何人……救!不用任何人……”猴子的眉头忽然紧紧地皱了起来,闭上眼睛,紧紧地咬着牙,痛苦的神情已经无法掩饰,他挺起了胸膛,却又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落下,只剩下拽住衣袖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松。 “对不起。猴子。”风铃只能趴在猴子身上痛哭:“对不起,对不起,我吃了阔灵丹,可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就只会哭,我就只知道哭。我真没用,对不起。” 猴子满是鲜血的手艰难地抬了起来,抚摸风铃的小脑袋,拭去脸颊的泪珠:“傻丫头,别哭了,下次我有事,你就躲得远远地……什么,也别干。” 风铃摇头:“猴子……修仙真那么重要吗?比命还重要?”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睁开眼睛望向天空中穿行的一轮明月,沉默,抚摸风铃脸颊的手僵在那里。 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 许多许多年前,也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那是一只金丝雀。 如果现在在身边的是她,是否也会这么问呢? 猴子不知道,他只知道,退路早已经被他自己封死了。没有退路,便只能一直往前走。 这一路,无论多少年,无论多难,无论多苦,他都必须挺下去,半步都退不得。 没有路,便劈开一条路。 这是他自己选的,没得后悔。 深深吸了两口气,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来,他轻声道:“扶我……起来。” 冰冷的夜,刺骨的风,空荡荡的山,猴子撑着风铃一点一点点地用力,艰难地站了起来,摇摇欲坠。 每一个动作,每一丝力气都伴随着剧痛,他只能咬着牙去忍受。 “回去吧。” “猴子,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我怕我一旦后退,便彻底失去了前进的勇气……咳咳咳……” “猴子!你别吓我!” “没事……真没事,死不了。咳两声不会死的。” “你别再说话了!” 长长的石阶上,孤单的两个身影相依相偎。 那一夜的路,很凉,很远,很痛,痛到他的意识渐渐都有些模糊,痛到风铃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痛到猴子一辈子都记得。 记得有那么一段路,一个无助的小女孩流着泪,倔强地扶着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不让他倒下,相依走过。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躺在自己小木屋的卧榻上,全身上下被包成粽子一样。 风铃浑身血污,强撑着守在一旁,拧干了毛巾,静静地帮猴子擦拭着身体。 看到猴子醒来,她咬着嘴唇,眼泪又一滴滴地落下,最终却也没能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须菩提便张了榜,宣布观内事务即日起由丹彤子执掌。只是这丹彤子本是只闲云野鹤,也不爱管事,各种原本每日必行的讲经座谈几乎不举行,甚至连原本每日必需的晨起诵读也直接被废弃了去。 除了道徒门有事有个哭诉的主和起到一个震慑作用之外,说起来,有他没他倒也没啥区别。 至于那天晚上的事就好像发生过一般,只是听说丹彤子带回来的两个纳神境弟子第二天脸肿得跟猪头一样,似乎丹彤子对他们两个当天晚上的表现十分不满意。 除此之外丹彤子倒也没再有什么举动。 一切似乎在无声无息中过去。 至于那一众道徒,如今他们远远地看到风铃,哪怕是她单独一人都会好像避瘟神一样避开,窃窃私语。 然而对这小妮子来说,现在她心里就只剩下这只猴子,无论其他人怎么说,怎么做,她都不在乎。 她只想守在这只猴子身边。 那之后的一个月,猴子都躺在自己的屋里养伤,已经无法继续修行,只是一如杨婵所言,身体里原本冲出缝隙的通道又闭合上了。 于是,猴子只得每日好像失了魂一般呆滞地望着屋顶,望着那一片桔黄色的羽毛,身子一天天消瘦。 那目光中的空洞让风铃心酸,只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日夜无微不至地照料,期盼着猴子早日好起来。 只是猴子好起来之后呢? 风铃很担心,很担心他会再一次冒险,而她根本无力阻止。对于这一切,她似乎只是个单纯的路人,什么也做不了。 须菩提又依旧不管不问,无奈之下她只能提起笔给自己的师傅清风子托去了一封信。 结果第三天人就到了,来的不是那她的师傅清风子,而是风铃的师兄月朝。 只是礼貌性地询问了下猴子的情况月朝便拉着风铃出了门外,从小到大一直乖巧的听话的风铃第一次与最疼爱自己的师兄月朝发生了争执,也不知道风铃说了什么,月朝气得拂袖而去。 推门进来的时候猴子看到风铃面红耳赤。 两人都会心地笑了笑,便没有再提起此事。 那一天,猴子只是隐约记得他们提到了“阔灵丹”,“凌云师叔”。 日子又是一天天过,安逸而简单。如果可以,风铃多希望一直这样,只是,这希望注定只能是奢望。 随着猴子的身体一天天康复,他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昔的坚毅,心中的疑问似乎也终于有了答案,开始如饥似渴地钻进书丛中。 只是那内心所想从不曾与风铃提起,这使得她的忧虑一天天加深。 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风铃依旧像往日一样在帮猴子换完药之后拿着换下来的绷带来到水井边清洗。 在清洗完之后,还要用自己制作的药水浸泡,然后晾干才能再用。 这一个月的时间风铃的修行几乎荒废,每日采药捣药忙个不停,倒是医理长进了不少,这得益于每日孜孜不倦地翻阅各种医学典籍——而那本是修仙者不屑于学的——只是在纳神境之前才需要的东西,再往后一旦开始修习炼丹术,便根本用不上这些个凡间的医理。 可惜炼丹术对于风铃来说还太遥远了,现在她能上手的也只有凡间的医学。 正当她蹲坐在井边细细地清洗那些绷带的时候,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木屋无需再与风铃同居一室的杨婵远远地走了过来。 “小丫头,说实话,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你用得着这么对他?”杨婵斜着身子倚在井边,微笑着说。 风铃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眨巴了两下眼睛,便又低头继续自己手头的活,好像杨婵完全不存在一般。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知道你在帮一个什么人吗?” 风铃依旧不说话。 “不会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他了吧?”杨婵戏谑地问道。 这么一说,风铃正在倒腾绷带的手当即微微震了震。月光下,杨婵可以清楚地看到风铃的脸红到了耳根子,只是依旧不说话。 看到这一幕,杨婵的脸上顿时浮现了笑容。 “你说他有什么好的?一只猴子,修为不高,也不帅气,还带了一副臭脾气。”杨婵伸手在脸上比划着:“脸上都是毛,连个人样都没有。这观里随便捉一个都比他强,也不知道你这小妮子图个什么。” 拧干了绷带,风铃端起木桶撒腿就跑,直奔入猴子的房内。 杨婵一路跟了过去,直走到猴子的门口,倚在门边上朝着里面看。 “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吗?”杨婵用手捋了捋发梢,对着猴子笑道。 那形态若是一般男人没有不勃然心动的,不过她显然找错了释放魅力的地方。 身上披着薄薄的道服身体行动还有些不方便,此时正靠在桌子上举着蜡烛拿着竹简看的猴子抬起眼来瞟了她一眼,便又专心致志地低头看。 至于风铃则在一旁捋着绷带背对着杨婵,半点转身的打算都没有。 这一幕看得杨婵极不舒服。 本来要玩一手姜太公钓鱼,结果鱼愣是没上钩,现在她放下身段亲自上门,却还受到漠视……她还从来没这么被人这样对待过,二郎神杨戬的妹妹,哪怕是那些天兵天将也不敢这样对待她! 心情顿时糟透了。 “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吧?”杨婵收起脸上的笑容,强压着心中的不快说道。 猴子轻轻放下手头的竹简,抬起头来问道:“有事吗?” 杨婵深深洗了口气,道:“有事情,找你谈谈。” “说。” “风铃,你先出去吧。”杨婵的眼睛撇向一旁的风铃说。 风铃望向猴子,在得到猴子的首肯之后,才默默收拾了手头的绷带走了出去。 待到风铃出了门,杨婵当即转过身去把木门关上,又跑回来直接坐到猴子卧榻的另一边上。 在整个过程中猴子一寸都没挪,只是坐在卧榻上靠着矮桌,静静地,冷漠地看着杨婵。 就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 此时,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杨婵是来干嘛的,可猴子的神情看起来却像一个完全的路人,反而让人猜不透心思。 这不由得让杨婵在心中咒骂了一句。 一时间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最后倒是猴子先开了口。 “说吧,啥事?” “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条件,考虑好了吗?” 猴子低下头去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简,扯了扯披在身上的道服,事不关己似地问道:“哦?你指的啥?” “就是帮你突破修为的事!”杨婵掀桌子的心都有了,虽然在心底不断告诫着自己,这种交易猴子不可能不心动的,他分明是在装。可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见猴子依旧不为所动的感觉,杨婵开始加重筹码:“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不仅仅可以让你顺利突破进入纳神境,往后的几个不为人知的坎,我也会一一帮你度过。而且,我手上还有八九玄功的口诀!” 八九玄功,就是七十二变! “你说那个啊。”猴子恍然大悟似的抬起头:“条件很诱人,可是要价太高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要价太高?”杨婵咬了咬牙:“我都还没提出具体的条件!” “就是没有提出,才是真正的漫天要价。万一你要我自杀怎么办?” 杨婵微微呆了一下,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怎么可能?辛辛苦苦提升你修为怎么可能让你就这么死了?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你自杀。” “是吗?”猴子似是随意地翻转了下自己手中的卷轴,慢悠悠道:“例如挑战天庭这种自杀行为也包括在内?” 顿时,杨婵的动作僵住,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缓缓抬起眼皮,猴子一字一顿问道:“你是在把我当傻子吗?” 整个木屋都沉默了下来,气氛一下进入冰点。 杨婵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得不重新细细打量起眼前这只猴子来。 先前在她的心目中,猴子不过是一只小妖。就算是被须菩提收了当入室弟子,就算天赋再如何了得,也不过是一只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妖。 对于猴子,她除了想利用还是想利用,她要的是猴子惊人的修炼天赋。 可现在看来,她显然太关注猴子的天赋而低估了这只猴子的心智。 并不是只要她开出优厚的条件,猴子就会围着她转的。 “看来你不单考虑过,而且考虑得很清楚。” 猴子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从一开始就清楚了。你该庆幸我今天跟你说穿了这些事情,是不是在杨戬身边呆太久了,上千岁了还这么天真。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然后等到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再反悔。我只是一只猴子,守承诺,但不是蠢!而且,我只是一只妖,不是吗?” “你!”顿时,杨婵脸一红,微微张开嘴巴,却是语塞。 这一时之间,两者的位置似乎调转了一般。 注视着微怒的杨婵,猴子的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好了,现在开个靠谱的条件吧,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第三十五章 “如果你真有合作的诚意,那,开一个合适的条件吧。合作,就该公平点。还是要我来开呢?”猴子缓缓将竹简卷到一旁,放下手中的蜡烛,意味深长地说。 那张满是猴毛的脸上找不出半点表情,目光之中透露出的淡然顿时让杨婵怒火中烧! “你!区区一个凝神境修者,一只野猴子,就凭你也敢和我要平等!”杨婵的怒火已然溢于言表,一掌拍在矮桌上。 顿时,一声巨响,丝丝木屑溅起,移开,便是一个深深的掌印! “如果没有我,你这辈子也别想突破纳神境!用一个承诺,哪怕这个承诺有可能让你丧命,换取整个修仙坦途难道不值吗?” 只见猴子低下头,轻蔑地笑:“你呢?用你永远也用不上的东西换取哪怕一个铜板,不也都是赚的吗?别太贪心了!” “你!”杨婵攥紧了拳头,冷冷地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猴子冷哼一声,瞪向杨婵道:“那天晚上你也在吧?” “嗯?” “你认为恐吓对我有用吗?”抬起头来,猴子咧开嘴露出獠牙,甩开膀子吼道:“我最讨厌你这种躲在暗处偷窥别人的人了!想打,老子奉陪到底!” 杨婵的眼角猛地抽动,这猴子的思维根本不是她所能理解的,攥紧的拳头握得噼啪作响。 弱者就该低声下气? 看似放诸三界皆准的道理,到了这只不要命的猴子头上却失效了。 “哼!你打得过我?”杨婵一步跃起,直接扬起衣袖,阵阵红光闪过,一盏莲花灯悄然出现在掌心。 一道红光直冲天际,刺得猴子的眼睛不得不微微眯起。 此时,长发无风自动,杨婵已经有如仙女一般直接偏偏飞了起来,身上的衣物悬浮,澎湃的灵气席卷了木屋的每一个角落,就连紧闭的窗户也被直接冲开! 绝世的美,却也掩不住眉宇之间的凌厉。 千年的光阴,就算当初资质再如何的一般,有一个杨戬那样的哥哥,她也已经修到了炼神归实境。 一咬牙,猴子直接掀翻桌子,腾身而起靠到窗边上,摆出进攻的架势,尖利的指甲缓缓在窗檐上抓出刺耳的声响。 丝毫不示弱道:“打不打得过,也要打过了才知道!” 顿时,小木屋内的双方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或许谁也不愿意真的动手,或许动手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仿佛是无止境的对峙一般,两人一动不动,对视,转眼已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第一阶的凝神境对第三阶的炼神境…… 若是别人对杨婵说这样的话,她顶多认为对方虚张声势,可这话由猴子说出,她却深信不疑。 就算浑身是伤,就算明知会输,却也丝毫不惧战不怯战。 这只猴子可能杀死,但却无法驯服。 “真是只疯猴子!”这是杨婵最后唯一能下的结论。 倘若真的只是疯也就罢了,可这只猴子分明是半疯不癫,算起账来比谁都清醒! 隐隐地,杨婵觉得这只猴子的心中有一些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也好,也好。”不知为何,漫长的对峙之后杨婵脸上的怒气竟在此时消散,笑了出来,手中的宝莲灯化作一道红光凭空消失,而身上无风自动的衣裳也随着汇聚的灵气散去悄悄落下。 见到这一幕,猴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要我重新提条件吗?”杨婵指尖一点,翻倒在地的矮桌又重新翻回到了卧榻上,而她自己也捋了捋衣物,端坐到卧榻上,淡然,双眼直视前方,道:“行吧。就依你。那,我的条件就改为,无论如何,护我周全。这下满意了?” “护你周全?”猴子这才解除了戒备,坐回桌子的对面,细细思索了一番,问道:“怎么个周全法?” 杨婵斜眼怒视道:“这已经是贱价,莫非你还想再压?” 猴子淡淡道:“怎么个贱价法?那些东西若是留在你心中,莫非还能生出银两来?” 见杨婵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才改口道:“那容我再问您一个问题,你不是封了华山三圣母吗?怎么不去华山来了这里?” “哼。”杨婵不耐烦地说道:“本是该去的,只是遇上了凌云子,便拜了师找了个名目不去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猴子恍然大悟,道:“你的条件也算公允,便就这么定下来吧。我护你周全,你帮我度过修行路途上的坎儿!” 杨婵冷哼一声道:“一分付出一分收获,若是这样的条件,我便只是保证协助你突破修为,那修行路上的苦,可就得你自行承担了!” “苦不苦的无所谓,只要能修成便行。” 又是冷哼,杨婵站了起来朝着屋外走去:“你能吃苦,这我倒是相信的。若是不信,也不会搭理你这野猴子了。” 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 “好了,我们谈完了。进来吧。” 一直躲在门后的风铃这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与风铃擦肩而过,杨婵离开了小木屋,临走之时交代道:“好好养伤吧,伤痊愈了,才能开始。” 看着杨婵远去的身影,风铃连忙奔入了屋内:“你真答应和她合作了?” “嗯。”猴子点了点头,枕着手臂翘着腿躺到卧榻上:“条件还算公允。” 现在再想进藏经阁,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按照猴子所知道的,丹彤子绝不会轻易放行。 而要是这个不要脸的师兄真出手以大欺小,那么短期之内猴子都绝没有反抗的余地。 况且,就算到了藏经阁也不一定能有所收获。 从现在手头的资料猴子基本可以确定杨婵所说的是真的,关键是这种情况并非每一个修行者道的修者都会遇到。 他所遇到的,是和杨戬如出一辙的情况。 要应对这样的情况,猴子所需要的并不是藏经阁的几本藏书,而是一个真真实实精通修仙之道的活人。 须菩提不肯出手,那些个师兄包括清风子和凌云子在内恐怕也都不会越权出手相助。 眼下最好的结果,或许真就只有和熟知杨戬修仙过程的杨婵合作了。 也许杨婵根本就是须菩提安排来的。 这也是杨婵有底气猴子必然会同意与她合作的原因。 “可……”风铃欲言又止,憋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杨家兄妹和玉帝有极深的旧怨,他日恐还是要出事端。” “放心吧。”猴子道:“她不去华山我便放心了。嗯,其实就算去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遇上那姓刘的,最多被压山下,也不算不周全。” “华山?姓刘的?”风铃听得一愣一愣地:“你怎么知道她不去华山就没事?” 猴子转过来冲着风铃眨巴两下眼睛,笑道:“猜的。” “猜的?”风铃顿时张大了嘴巴。 其实猴子没撒谎,真是猜的。对这个世界,眼下也只能靠猜。 现在猴子心中大致确定了一件事,轨迹已经改变,而与杨婵的约定,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风险。 再说杨婵就算有事,也不是猴子一个人的事,少说也要搭上一个杨戬。 有杨二郎在,怎么都是一个不错的保险。 “这孙悟空要是与杨戬联手了,如来佛祖能搞的定么?”躺在卧榻上,猴子不由得想。 心情大好的猴子又将藏在衣兜里的那根桔黄色羽毛拿出来摆弄。 已经十一年过去了,十一年。 这十一年,猴子一步也没停,几经辛苦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可惜的是须菩提完全一副不想教的模样,好在设坎的同时,隐隐之中却还施与援手。 按照这个速度,是不是也能三年出师呢? 猴子想。 第三十六章 午间,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阴凉的室内,青云子端坐着,似乎已经没有了往日地沮丧,细细地询问着虚度。 那虚度叩拜着将一张清单双手交给了青云子:“师傅,这是风铃昨日到麒麟角所采的药。” 青云子接了过去,斜眼瞟了站在一旁走廊上背对着他的丹彤子,才开始细细地看了起来。 “看情形,那猴子的伤势已经快好了。”他捋着长须叹道,那语调稍稍加重了几分,似是说给丹彤子听的。 “好了又如何?”丹彤子冷哼一声,背对着青云子语气中透出丝丝不屑,道:“好了最好安分点,若是还敢轻举妄动,我便打得他再回去躺几个月。” 听到这一句,青云子无奈苦笑:“师兄这又是何苦呢?到底是同门师兄弟。” “谁与那野猴子是同门师兄弟?”丹彤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那夜之后,来势汹汹的丹彤子反倒陷入了窘境,而原本恍惚的青云子却一下豁然开朗。 修道漫漫路,修心自当先。 有些事,怕了,认真了,便是输了。 真要论起来,在修道的路上喜也罢,忧也罢,怒也罢,怨也罢,恨也罢,都是心魔。深陷其中,便是入了魔障,有碍修行。 如今的丹彤子便是处于这种状态,这相比之下,青云子竟一下缓过劲来。这当中除了猴子,多少也有丹彤子深陷的因素。 丹彤子陷得比青云子还要深。 虚度轻轻从衣袖间又取出了另一张纸片,同样双手奉上:“昨日,那凌云师叔新收的女弟子杨婵也来了麒麟角采药,由于没有腰牌,还差点与守卫的道徒起了冲突。这是她昨日所采药单。” “哦?”青云子伸手接过药单,细细看了,忍不住困惑起来:“这药单倒是前所未见啊。那杨婵先前师从玉鼎真人,修为已达炼神归实之境,莫不是想炼丹?可有到炼丹房报备啊?” “不曾来过。”虚度恭敬地回了一句。 站在一旁的丹彤子握拳垂在围栏上,愤愤道:“这杨婵也不是个安分的人!那晚她便在场,老夫只是不想点破罢了。这等阴险狡诈之徒,若不是凌云师弟先给了我信函,早被我也一并收拾了!真不知道他收这么个人回来做什么,收也就罢了,为何不放在他的凌云阁,送我这斜月三星洞来做甚!” 这些日子来,丹彤子执掌道观内外事务,已是烦透了。虽然传闻他极为懈怠事务,但便是那无法懈怠的部分也已足够让他心烦气躁。 相对于坐观修行,他更向往往日那般的游历生涯,畅快淋漓,况且打理事务本就不是他的强项。 好在青云子心神已经恢复了些许,时不时出手代为协理,否则丹彤子怕是早已连夜出逃了。 全观上下吃喝拉撒睡全部与他有关,还要兼起传道授业的职责,真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 那些个繁琐的事务,鸡毛蒜皮……有些道徒他光看一眼就想一脚把他们踹出观去,若不是现在身上有须菩提的委托,好几次他都出手打人了。 这让丹彤子忽然有些佩服起这个自己一直以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五师弟来。 道观在他手中多少年运作如常,这个中的辛劳也只有青云子自己知道。只是这二代弟子居于道观中的除了须菩提亲授的几个大多修为平平少有建树,倍受诟病。 沉默了许久,青云子开口道:“师兄啊,这些时日以来,师弟我也是想清楚了。悟空师弟的事便交予师傅自行决断吧,我等也休要多事了。” “哼!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也不想想我是在帮谁出头!”丹彤子转过身来指着青云子大喝道:“你是没看到他那晚看我的眼神!那猴子野性难驯,迟早是要害了师门的!” 青云子迟疑了半晌,淡淡道:“这些,想必师傅他老人家也是知道的。说到底,孙悟空是我们的师弟,不是徒弟。还是让他自己的师傅去决断吧。师傅他老人家如今没开口,我们也……” 没等青云子说完,丹彤子直接喝断道:“我那晚那么揍那猴子,师傅也没开口,便说明师傅不想管!他老人家若是不管,我来管!这如今观内一概事务可都压我肩上,他想在这里呆着,便要循着我的规矩来!若是真要我停手师傅自会开口,无需你多管闲事。” 说罢,拂袖便一跃飞出了飞云阁。 身后,青云子声声叹息。 有些事情丹彤子不便说明,青云子自然也是不知道。 这些日子丹彤子时时想起那晚猴子的眼神,竟宛如心虚般凭空生出丝丝恐惧。以至于私下里丹彤子这些日子没少往来凌燕里。 别人看不出来,以丹彤子的修为如何会看不出来? 那晚猴子的修为分明已达凝神临界,如今却似乎又退了回去。细细琢磨之下,便已经知道个中缘由。 如今那杨婵采药哪里是为了炼丹,根本就是和猴子勾搭到了一起。 看来,接下来冲突少不了。 就冲猴子那晚看他的眼神,他便没有退缩的理由! “一只野猴子,也想在我这里撒野!”返回了自己临时住所,丹彤子狠狠唾骂道。 守在一旁的刀疤脸悻悻上前问道:“师傅,那是不是交代下去,让麒麟角的道徒不再让这两人入内?” “不!”丹彤子咬牙道:“就让他们入内采药!不仅如此,若是有什么药草矿石,他们要而麒麟角又没有的,便给我找,无论如何要供上!我倒要看看这只猴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接下来的几日杨婵顿时觉得搜寻材料顺了许多,若是有什么材料找不着的,询问下守卫麒麟角的道徒,不出几日便会在显眼的地方看到。 那麒麟角的道徒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冷冷冰冰的态度,有时候甚至热情得杨婵有些诧异。 隐约中她也感觉到有人在偷偷干预,只是究竟是须菩提还是丹彤子、青云子,仰或是其他什么人,她也不想去深究。 对于她来说,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其余的事情都无需理睬。 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是一个月后,猴子渐渐康复了过来。杨婵也已经备齐了所需的材料。 突破,已经近在咫尺! 第三十七章 拆掉绷带,露出绒毛,以及伤疤。 杨婵有些吃惊地审视着眼前这具躯体。 这具躯体生命力异常坚韧,恢复力也非常人可比,即使是某些对常人足以致命的伤也能挺过去。 只是不知为什么,每一道伤疤都会被牢牢记下,仿佛不愿忘记一般,铭记。 十年的时间,大大小小的疤痕早已经遍及全身。 有刀疤,有箭痕,有烧伤,有齿痕。 往常这些都掩盖在毛发下不易察觉,如今裸露在眼前…… 看到这些伤疤的瞬间,杨婵不由自主地掩住了嘴,那明媚的双瞳中尽是说不出的惊骇。 然而,猴子却丝毫没当一回事一样。 这一切对于猴子来说早已习以为常。鬼门关,他是常客。 兴许正如他所说,命贱,所以阎王爷不收。 不然,该是什么样的强大生命力才能挺过这样频繁的生死一线? 杨婵隐隐有些不忍,随手掏出一罐药水想帮猴子除去,却被猴子拒绝。 “没必要,记住教训,不是坏事。”猴子淡淡地说道。 从他的目光中,杨婵读到了对生死的淡漠。 一只拼了命要修仙,要活得更好的猴子,却有着一份对生死的淡漠。这不由得让她暗暗吃惊。 淡淡叹了口气,杨婵道:“行吧,反正这疤痕又不是在我身上。药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那现在就开始吧。”猴子说。 此时正值清晨。 将一个木质大澡盆放到室外的空地上,三人一桶一桶地朝里面灌水。 待到灌满了水,杨婵掏出一个散发着寒气的小小的木匣子,翻开,里面是一颗红色的珠子,诡异地散发着热能。 这一热一寒的两个东西,竟就这么放到了一起? “这是什么?”猴子问。 “火灵。从火山岩浆里提取的精华凝聚而成,十分珍贵。我也仅此一颗,还是许多年前用剩下的。所以,若是你扛不住了,便没有下次。”说罢,杨婵将那火灵连带木盒一起丢到木桶中。 顿时,整个木桶的水都沸腾了! “来,帮我把药材放进去。” 看着沸腾的水,升腾而起的热气,猴子的脸一阵抽动:“你确定这是要帮我突破修为而不是想熬猴子汤?” 风铃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杨婵直接白了二人一眼,伸手抓起一捆药材丢了下去,那药材迅速散开,澡盆里的水瞬间染上了淡黄色。 “信不信由你,当时为了这个配方,玉鼎可是连元始天尊都请动了。”顿了顿,杨婵所有所思道:“你以为天庭第一战将是怎么炼出来的?吃不了那个苦,就别想成为那样的人!” “杨戬……也是这么修过来的?”猴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一咬牙,道:“好吧,我信你。他能行,我肯定也能行!” 两人开始按着杨婵的要求按顺序投放药材,却不是每种都全部投放,当中许多药材还留下一部分。 不多时,整个木桶中的水已经滚成了深褐色,闻着味道就好像一盆苦涩的中药一般让人忍不住一个激灵。 拍掉手上的残渣,杨婵道:“下去吧,到里面去修炼。先吃纳神丹,要三颗,一颗是不够的。如果你那里没有了,我这里还有。” 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白色药罐放到地上,竟是满满一罐的纳神丹! 照着杨婵交代的,猴子一口服下三颗纳神丹,顿时觉得头昏眼花。 这纳神丹本就是麻醉剂,一次服三颗,明显是过量了。 猛地拍打自己的脑门,剧烈的震动感之下总算稳住了神智没有直接栽倒。 “下去!下去之后立即开始吸收灵力,要全力以赴,不能有半点迟疑!否则,就真变成猴子炖汤了。” 克制住晕眩的感觉,猴子迅速脱去衣物跳入澡盆里。 一旁的风铃看的胆战心惊。 药水溅起,火辣辣的感觉迅速布满了全身。 待到浸入水中,猴子只得浑身上下燥热难忍好像快要被烫熟了一般,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灵气极限淬炼过的躯体自然不是普通的身躯可比,吞服了超量纳神丹自然也不会感觉到极度的痛感。可是这热是真真实实地存啊! 现在所能做的也唯有相信了,至少他相信杨婵暂时没必要害他,害他没有任何好处。 凭着仅存的意识,猴子克制心中的慌乱,闭上眼睛,迅速在澡盆中打坐吸收灵气。 这一吸,便发现灵力如往常一样澎湃着试图外涌,丝丝痛楚迅速从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传来。不过现在这一丝半点的痛感相对于滚烫的药水简直毫不起眼。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些外涌的灵力并没有遭遇往常那样的阻隔,似乎浑身的肌肤在那些药水热力的作用下已经打开了数不清的特殊通道,外涌的过程异常通畅。 而这些外涌的灵力在离开身体之后又迅速构筑了防护阻隔来自外部的热力及药水侵袭。顿时,猴子感觉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不少。 不过这仅仅是暂时的。 紧接着,失去药水作用的身体迅速闭合了外涌的通道。 这一闭合,灵力顿时被锁住无法外放。而失去了防护的肌肤又一次接触到药水。 如此过程,循环往复。 滚烫的身体里汗水疯狂地外渗,与药水交杂在一起,迅速沸腾。 此时并不仅仅是身体承受的苦,更加恐怖的是恐惧感,就犹如被捆绑着置于烈火之上炙烤一般。要在这沸水中打坐修行,非一般的定性根本无法做到。 然而到这个时候,不能做到也必须做到。 好在这些药水本身参杂了某些兴奋剂及抗热的成分,咬着牙,猴子好不容易撑了过来。 无可否认,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即使有纳神丹的帮助能勉强维持意识,但依旧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无时无刻地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很好,就是这样。只要不断往复这个过程,灵力外放的通道就会慢慢构建起来。只要成功构建了通道,那么这个坎就算过去了。可能要一段时间,无论如何,你必须坚持下去。”看到猴子挺过了第一关杨婵多少有些欣慰。 紧接着,杨婵开始定时地抽取桶里的药水,然后根据抽取到的药水的状况向桶里补充药材。 而风铃则负责其了添水的职责,定时朝桶里添水以避免药水在高温中蒸发殆尽。 转眼已是黄昏。 杨婵伸手点到猴子那湿漉漉的脖子上的动脉,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下,道:“差不多了,不过还得再加把劲。把嘴巴张开。” 见猴子没有反应,杨婵又鼓足了气,大喊道:“我让你张开嘴巴!听到没有!” 猴子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眼睛依旧闭着,只是听话地微微张开了嘴巴。 处在澡盆里的猴子正在与自己的神智交战,在这种情况下对外界的感知几乎降到了零,便是有人站在他跟前说话,不注意听也根本听不清楚。 杨婵掏出另一个药瓶,倒了几枚药丸出来,直接塞到猴子的嘴巴里。 “这些药能给你补充足够的体能不至于虚脱。” 说完,收起药瓶,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杨婵避开木桶一丈的距离。 长时间和这沸腾的木桶呆那么近,确实是一件非常让人不舒服的事情。好在现在配药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最起码也要过了辰时才需要在补充。 “还要多久?”手中依旧提着小木桶的风铃蹭到杨婵身边问道。 自从这修炼开始,准确地说,是自从猴子进入木桶中并确信这样的修行方式有效之后,风铃对杨婵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这倒是颇为让杨婵意外。 “我也不清楚,应该今晚能完成吧。比预料的快一些,他的灵力吸收速度确实惊人,从没见过他这么快的。”杨婵伸手捋了捋贴在额头上的刘海,现在的她里里外外都被汗水浸了个透。 若不是还要照看这猴子,现在她就想回去先洗个澡再换一身衣服。 风铃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脸,小心翼翼地问:“比杨戬还快?” 杨婵斜过眼去瞟了她一眼便没说话,端起早放在一旁的杯子捧在手心喝着清水。 许久,杨婵对风铃说道:“一会,可能会出事。到时候你记得闪到一边去什么也别干。” 第三十八章 澡盆中的水依旧沸腾,翻腾的热气冲天而起,远远看过去,就好像一道炊烟一般。 远处的阁楼上,丹彤子与青云子并肩而立,遥望着浸在药水中修行苦苦挣扎的猴子。 青云子猛地抽了两下鼻子,有些疑虑道:“竟然还加了狼牙草,味道这么重,加了不少啊。那麒麟角里什么时候有狼牙草了?” “狼牙草是什么?”丹彤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一种烈性草药,只有终年积雪的雪山上才能生长,数量不算少,但长得和一般杂草差不多难以辨认。经过特殊处理后它有某种兴奋剂的功效,但……用多了会出事的。”青云子有些迟疑道:“以前我曾经采过一些来做研究,不过药性太难控制,还有副作用,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这么用没问题吗?” 说着,青云子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须菩提潜心殿的方向。 如果有问题,他应该会出来提醒吧。青云子心想。 “使用烈性兴奋剂?”丹彤子的脸上浮现了轻蔑的笑容,冷哼一声道:“用这样的突破方式真是匪夷所思,别到最后弄出什么岔子要我等出手收拾才好。” “依我看,出岔子倒是不至于。那玉鼎真人虽然修为平平,但毕竟教出了杨戬这种一等一的战将。普天之下修行者道无出其右者。杨婵又是那杨二郎的妹妹,同样曾师从玉鼎,就算通晓杨戬的修行之法也不出奇。” 丹彤子白了青云子一眼,转身走入室内,只留下青云子一个继续站在阁楼围栏上眺望。 …… 凌燕里,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照成了温软的杏黄色,三两个道徒来回忙碌着将饭菜送往观内各处,冷不丁地撇一眼一旁的三人。 风铃靠在杨婵身边注视着澡盆中痛苦挣扎的猴子,压抑着略略有些慌乱的心神,回忆着杨婵刚刚那句话,犹豫了许久许久,问道:“能先告诉我,会出什么事吗?” 微风抚过脸颊,杨婵嫣然一笑,反问道:“怎么?还想再吃一次阔灵丹?那东西是禁药,吃一次损失三年的修为。若是在那昆仑山,私赠他人弟子阔灵丹,便是引起派内斗殴也不奇怪。就你这年纪,有几年的修为可折损?” 风铃低下了头。 她总想为猴子做点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 “够了。”杨婵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没有你,我想他在这观内都混不下去了。现在对他来说,你什么都别做就是最好的。” 随手掏出一个药瓶,拔开盖子,将一颗散发着淡淡凉气的药丸送到风铃面前,杨婵轻声道:“吃下去吧,能减低阔灵丹的伤害,我特制的灵药。好歹也多顾顾自己。可有想过,你这样下去修为上去不,寿命必然也就不会长。到时候,还怎么守在这野猴子身边呢?别太傻了。” 风铃盯着那颗药丸看了许久,默默说了一句:“谢谢。” 伸手接过药丸,吃了下去。 远处的树杈上一只黑羽间嵌着金毛,凶狠的眼下有一条白色羽线的雄鹰朝着杨婵盯了许久,展开翅膀朝着东方飞去,只留下摇晃的树杈。 杨婵用眼角余光瞥了那摇晃的树枝一眼,叹道:“碍眼的东西终于走了。” “什么?”风铃转过头来不明所以地问。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而已。”杨婵捋了捋发梢,淡淡地笑:“风铃,你可有想过,将来你修成了要做什么?” 风铃摇摇头。 她曾经问过猴子类似的问题,可她自己心里却没有答案。 “我也不知道,我自懂事开始,便在这观中,一切都那么自然。修仙对我来说就好像呼吸,吃饭一样。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我存在就是为了修仙。至于修仙是为了什么,修成了又想干什么……” 风铃没有再说下去。 原本的生活就好像没有颜色一般,每日重复着同样的事。吃饭,睡觉,修行,打坐,诵读经书。 自从猴子来了观里,便一下将她空荡荡的心填得满满的。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痴痴地笑了。 杨婵蜷曲着身体将下巴靠在膝盖上,侧过脸去盯着风铃看了许久许久,看得风铃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半晌,她才问道:“你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 风铃摇摇头,目光中有些迷茫。 对她来说,这个概念异常地陌生,师傅从未说起,她也从未想要去探究过。也许她也像猴子一样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在她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师尊师傅,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嗯,还有一只猴子。 看着风铃一头雾水的模样,杨婵淡淡地笑着,说:“我在想,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翡翠一般的双瞳。长大了一定是倾国倾城。是遗传,还是有什么渊源呢?” 风铃脸一红,连忙把头低下。 夕阳缓缓落下,入了夜,远处的草丛里多了几个人。 这几个道徒是自发赶来一探究竟的。 升腾的热气宛如一注炊烟一般,站在道观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厨房的道徒也早把这里的消息连同饭菜一起送到了道观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或多或少地关注着,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敢来。 毕竟之前的事情大家都还历历在目。没什么必要的话,那种赌上性命的一幕,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夕阳终于散尽了余晖,夜幕降临。 待到巳时一刻,一直浸泡在药水中修行的猴子忽然有了异动,脸上痛苦的神情明显比先前更甚了。 风铃连忙站了起来远远地眺望:“他怎么啦?” 说着便想跑过去,却被杨婵一把拽住。 “别过去。” “他……他怎么啦?” “要突破了,这是灵力外放的通道即将开启的征兆。现在别过去,如果这时候停下来,就功亏一篑了。” 听了杨婵的话风铃只得缓缓坐下,眉头深深地皱着,紧张咬着嘴唇,小手握着拂尘,攥紧,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看。 那紧张的神情就好像现在在澡盆中修炼的是她一样。 短短三炷香时间之后,一道气劲从猴子的手心冲出,瞬间冲开了一条通道。 依旧是吸收灵气,依旧是外放灵力,但体内的灵力已经不再狂躁。多余的灵力不再通过浑身上下的每个角落渗出,而是整齐划一地透过修行开启的一条无形的通道外放。 这绝对是致命的。 没有再均匀地通过身上的肌肤透出,便意味着原本不断反复的过程被中断。 顿时,身体失去了原有的防护,滚烫的热水得以近距离长时间地接触皮肤,热量无休止地侵入身体! 前一刻还沉浸在修行之中的猴子一下被扯了出来,猛地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哀嚎。 那恐怖的叫声撕心裂肺,响彻了整个道观,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怔住了。 一跃而起,猴子跳出了澡盆跌倒在地,趴着,仿佛哮喘一般深深地喘息。 脸部及手心的肌肤被汤得通红,身上的药水顺着湿漉漉的毛发滴落在地。 “猴子!”风铃撒开腿想朝着猴子的方向跑去,却依旧被杨婵一把拽了回来。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对风铃说道:“别过去。他没事,修为已经突破了,他现在是真正的纳神境了。” “那为什么……”风铃转过头去,霎时呆住。 又是歇斯底里的哀嚎。 远处,还没有恢复过来的猴子抱着自己的头翻滚,痛苦的翻滚,青面獠牙! 俨然此刻正承受着往昔所无法比拟的痛楚。 一旁的木桶被他无意识地踢到,仅仅一脚便已整个崩塌,药水倾泻而下,湿透了整片空地。 见到这一幕,躲藏在草丛里的道徒门无不心中一紧,一个个失了魂魄一般呆愣住,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是什么样的力道!居然一脚便将那么厚的一个实木澡盆踢得支离破碎! 这是纳神境的道徒该有的实力? “这是怎么回事!”风铃猛地质问道。 杨婵若无其事地捋了捋发梢,淡淡一笑,道:“行者道,修行突破,戾气爆发。” “戾气?”风铃骇然。 “你们以为行者道是什么?行者道就是魔功,就是杀戮之道。在短短时间内修成通天的法术,几十年,便要做成别人上千年方能达成的,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凝视着远处痛苦挣扎的猴子,杨婵脸上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今天我要让他知道,行者道的真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到风铃的耳中,却犹如晴天一惊雷! 第三十九章 修为已经突破,体内的灵力不再狂躁,脱离了炙热的澡盆,沸腾的药水的侵袭也已经不复存在。 只是,猴子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在他的心中,一丝悲切的情绪正在弥漫。 眼前的一切朦朦胧胧,恍惚间,一个个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时而返回了花果山被那一只本该死在他手上的猛虎追赶,生死一线地奔逃。 时而与丹彤子的两个弟子对决,绝望中的咆哮。 时而跪在斜月三星洞外叩头,苦苦哀求。 时而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晚上,雀儿被杀的那个晚上,那种永生难以忘怀的心悸。 在雪山上攀爬,在荒野里潜行,抱着木桶漂流在湍急的水流中像是随时都会窒息一般…… 十余年的光阴,所有的一切回忆爆发,在他的脑海中交织。 他抱着脑袋,肆无忌惮的翻滚,哀嚎,痛哭。 一幕幕的场景在眼前掠过,悲切、恐惧、无助、痛楚,所有的负面情绪交织,一幕幕地演化! 原本平静的灵力又开始不由自主地狂躁,只是不同于以往,它们没有给猴子带来肉体上的折磨。 这些灵力顷刻间灌入身体的每一处,所有的经脉在瞬间喷张,鼓动。 绒毛竖起,毛发下的青筋依稀可见。 心中悲切,恐惧,愤怒,绝望交织碰撞。 他的拳头重重地敲打地面,一拳下去便是一个深坑,沙石溅起,拳头擦破,鲜血滴落,剧痛,却也难以掩盖那来自灵魂的痛楚。 一种恐怖的压抑感落到猴子的胸口,心脏剧烈跳动,将热血涌向身体的每一处。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熬——!” 他抱着脑袋奋力挣扎,用头部狠狠地撞击地面,飙出鲜血。 各种情绪无休止的膨胀,碰撞。时而哭,时而笑,时而怒吼,时而哀嚎,时而犹如死寂一般的绝望,任眼泪流淌。 脸上的神情早已扭曲得找不到轮廓。 风铃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一切。 杨婵的嘴角微微上翘,狡狯地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风铃挣扎着想冲向猴子,却依旧被杨婵死死地拽住。 “别过去,听我的别过去!他不会有事的。” 一如过去的千年,她拥有一颗如钢铁般坚硬的心。 此时,就连阁楼上的青云子此时也微微动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 他见过无数人突破纳神境,便是行者道也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 那痛苦的哀嚎声传遍了整个道观。 潜心殿中手握黑色木块细细篆刻须菩提耳朵微微抖了抖,连忙掐指一算。 苍老面容上表情微微变了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杨婵……哼!” 当猴子渐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或者说在他心中的种种情绪渐渐相容之后,他一跃站了起来,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一切。 微驼的背,沉重而剧烈的喘息,瑟瑟发抖的身躯,汗水夹杂着鲜血以及残留的药水顺着额头滑向鼻梁,直到唇边。 伸出舌头细细品尝,那血腥的味道此刻竟带来一种难以置信的安宁。 然而,终究是无法熄灭心中燃起的火,却反而将所有的怒火勾起,燃烧得更猛烈。 肌肉已经膨胀到了极致,瑟瑟发抖,青筋暴露的脸痛苦地扭曲,咧开的嘴露出獠牙,极度的痛楚从内心深处传来,就好像有一个恶魔想要撕裂他的身体降临到这个世界一般。 那双眼中,放射着骇人的红光。 “杀气!”青云子的手一抖,手中的陶杯直接跌落在地洒了一地的茶水。 缓缓侧过脸去,那双红透了的眼睛流转着,望向杨婵与风铃。 此时此刻,就连风铃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微微退缩。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那只猴子吗? 杨婵冰冷的脸上露出微笑,抬起手,指向了一旁不远处的草丛。 随着杨婵所指,猴子的目光转向,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草丛里所有的道徒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需要言语,直觉已经告诉了他们所有。 深深的恐惧感瞬间爆炸,蔓延开来,在一刹那间便击溃了所有人的意志。 “快跑!他要杀人了!”一声惊呼,所有人撒腿就跑,甚至没有人评估过群起而攻的胜算。 需要评估吗?人与兽,从来就不曾有过胜算。 看着那一帮夺路而逃跌跌撞撞的道徒,猴子低吼着伸出手试图去抓,眼中透着对鲜血的渴望,往前踏了一步,却又挣扎着止住。 那抬起的手便那样僵在那里。 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恍惚了,又是一场剧烈的战斗,天性与理智的战斗,痛苦得就好像要将他的灵魂撕裂了一般。 哀嚎,不住地哀嚎,抱住自己的脑袋肆无忌惮,疯狂翻滚,扬起漫天沙尘。 许久,他终于瑟瑟发抖地松开了抱住脑袋的手。 天性与理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喘息着,咽了口唾沫,他缓缓抬头,迷离地望向了杨婵。 一瞬间,杨婵的表情僵在那里,瞪大了的眼睛眼角不住地抽动。 两人久久地对视,猴子面目狰狞,喘息着,一滴滴的唾沫沿着牙齿滴落,俨然一副失控的状态。 而早已达到三阶炼神境的杨婵竟也被那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 如果一个修为达到纳神境的极限行者道修行者忽然朝她扑过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是丝毫胜算都没有。 纳神境的杨戬有多强——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你,做了什么……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猴子颤抖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 那声音沙哑,浑浊,又仿佛已经拼尽了所有的力气。 风铃早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下意识地拽紧了杨婵的衣角。 正当杨婵已经暗暗准备好随时动手的时候,猴子的脸上忽然闪现一抹苦涩的笑,转而望向藏经阁的方向,轻轻一跃,竟跃起五丈有余直接掠过峭壁没入峭壁上的绿林里。只留下整个愣住的杨婵。 “他竟……控制住了。”杨婵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比当时杨戬用量大十倍的狼牙草,他竟控制住了。他是怎么做到了…… “出事了!”站立在阁楼上的青云子惊呼道。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不就是突破个纳神境吗?观里每年不都有几个?”屋里传来丹彤子慵懒的声音。 “他朝藏经阁去了!” “什么?!”丹彤子从屋里直奔了出来。 第四十章 发泄,发泄,此刻猴子最需要的就是发泄。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澎湃,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一跃便是数十米,一跃便是五丈高,即使是悬崖峭壁,也如履平地,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那一脚跺在驻停的树杈上,将碗口粗的树杈跺裂。一爪抓过树干,带出五指抓痕。 尖利的树枝从他的身上划过,划破了皮肤,竟没有丝毫的痛感。 相反,溅出的鲜血让他更加狂躁,更加兴奋! 他越过山峰,穿过树林,沿着直线直奔藏经阁,片刻都没有停留。 身上的力量从未这样汹涌澎湃过,就好像无穷无尽,只等猴子去挥霍一般。 一脚蹬在悬崖边上一跃而起,稳稳落地,直震碎了地板。 他颤抖着,喘息着,缓缓地站起来。 月的阴影中,耸起七层的高塔,雕着嘲风的屋檐,古朴而庄严。 眼前,已是藏经阁。 见到猴子的到来,守卫藏经阁的道徒们猛然一惊,纷纷亮出了武器。 猴子竟直接来到正门前! 于义从阁楼里飞奔出来,拔出佩戴的飞剑,却惊得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他想干什么?从正门?”他瞪大了眼睛。 猴子经常到藏经阁来偷书,这是全观上下都知道的事。而他,这个直接受命于须菩提守护藏经阁的二代弟子一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猴子为什么要直接从正门来?这不是……让自己难堪吗? 于义想不明白。 猴子缓缓迈开脚步,深深地喘息着,一步步迈向藏经阁,光溜溜的脚丫扣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所有的道徒顿时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身竖起的绒毛,声声的嘶吼,露出的獠牙,狰狞扭曲的脸,猩红的眸子。 于义的脸颊猛地抽动。 “于义师兄……孙师叔……我们该怎么做?”一个道徒悄悄走到于义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是啊,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这种情况,师尊从未交代过! 于义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剑,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说?打还是不打?难道就这么让他从正门走进藏经阁吗?” 于义的心中没有答案。 命令迟迟没有下达。 手持兵器的道徒团团围住了猴子,但没有命令,猴子往前一步,他们只能退一步。 正当于义惊慌失措之际,两个黑影凌空跃起,从猴子的背后闪现,月光下,众人能看到来者手中闪着寒光的兵器! 阴影中,猴子咧开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一瞬间,所有人分明看清了猴子脸上浮现的笑容,那诡异的笑容。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众人做出反应,猴子已经整个前倾,扑倒在地。 下一刻,用骇人的臂力撑起的身体猛地往后弹,一双脚重重地踏在来者的腹部上。 两声痛苦的尖叫响彻了夜空。 那两人甚至还来不及看清猴子的意图便已经被踢翻在地。 挣扎,翻滚,撑起身子。 被直接踏在腹部,他们差点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在场的道徒无不错愕。 这攻击凶猛,犀利,完全不成套路,根本防不胜防。两个纳神境道徒竟在顷刻之间便被打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于义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剑。 刚刚他还在担忧自己因为阻止猴子进入藏经阁而错伤了猴子,现在想来这种担忧根本就是多余的。 如果猴子出手,他恐怕也扛不过两个回合吧。 “他已经突破纳神境了。”无奈地苦笑,于义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承受得起非一般痛苦的人,便拥有非一般的实力。行者道与悟者道的区别啊。说到底,修仙之道也是公平的。 一挥手,包围圈迅速四散开去为双方的战斗留下足够的空间。 “无论如何,别与孙师叔动手。”最后交代了一句,于义悄悄地后退,离去。眼下的局势早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猴子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过脸去直视两人,依旧是那诡异的笑容,掺杂着扭曲的神情,那躯体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瑟瑟发抖:“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癫狂地笑,笑得好像哭泣一般,没人分得清他真正的情绪。 撕扯的灵魂,神智正在挣扎中扭曲。 刀疤脸显然也被吓住了,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住猴子,一手捂住自己的腹部,一手紧紧握住自己手中仅存的还没脱手而去的三刃铁爪,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嘴角已经一缕鲜血溢出:“怎么回事……这种力道,就算是纳神境也不应该……” “小心——!”一旁的独眼龙惊呼道。 还没等刀疤脸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一个冲刺来到他的面前,没有丝毫的留情,一个勾腿踢在他的下巴上,整个人顿时凌空翻起,喷洒的鲜血划出抛物线,溅湿了猴子那张狰狞的脸。 而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恐怖的“咔嚓”声,那是下巴碎裂的声音。 再跌下,刀疤脸已经全然失去了知觉,甚至连手中的法器都没来得及施展便已经彻底落败! 刚举起弯刀准备要出手相助的独眼龙,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抽动,一个恍惚,整个人跌坐在地,就连握紧的刀都脱了手。 他不知道猴子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强的,但他知道,他全然没有获胜的希望。 只需一招,便可以将刀疤脸完全制服的对手根本不是他能匹敌的。 仅仅是两个月,两个月之前,虽然恐惧,但只要足够小心他还能完虐猴子。 但现在,他们已经被完全超过,拉开的距离大到无法想象! 这两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仿佛失了魂一般,他囔囔自语道。 …… “让开!我有急事求见师尊!” 大门直接被撞开,于义快步跪倒在须菩提面前。 “师尊!出事了!” 此时,那须菩提依旧手握黑色木块细细篆刻,不紧不慢道:“为师,已经知晓。” 脸上的神情冷得让这随他修行近百年的道徒都感到陌生,只是那双手篆刻的手却未曾停下来。 于义犹豫着,叩首。 第四十一章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又是那恐怖的笑声,分不清真假,响彻了整个道观,笑得所有人都胆寒。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片寂静。 那沾满了鲜血孤零零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中,颤抖着,缓缓转过头来,拭去嘴角猩红的血,将手指放入嘴中吸吮,自上而下,用那双红透了的眼睛俯视着这个已经完全失去抵抗意志的同为纳神境修者。 “放……心。”急促喘息着,微微咧开的嘴里勉强挤出了一句话:“我……不会杀了你。但除此之外,一概……都不保证。” 每一个字落到独眼龙心中都激起惊涛骇浪。 意志在瞬间被击溃! “不要,不要过来!放过我!放过我!”瘫坐在地上的独眼龙用它仅存的一只眼睛盯着猴子那双缓缓向自己走来的腿,盯着猴子身后留下的血脚印,他甚至已经没有勇气直视猴子那双眼睛。 惊慌失措地向后挪,此时的他,竟连逃跑的能力也一并丢失了。 “呵……放过?”猴子狰狞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是我师傅!是你师兄丹彤子让我们收拾你的!我们也不想的!求求你放过我!”独眼龙高声哭喊道。 一切都是徒劳。 风刮过猴子的耳畔,像是无数恶魂的催促,催促着,催促着,它们渴望着品尝独眼龙的鲜血。 不由得微微攥紧了手。 然而猴子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制止,相对于鲜血,这个声音更贪恋恐惧。 这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心情,不同的意志在脑海中交织,复杂得难以言表,却表现得那么直接。 猴子一步步地朝独眼龙走去,却没有动手,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 要折磨他,折磨他! 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让他享受这种来自恐惧的快感,聆听对方绝望的哀嚎。 他喜欢这种绝望中的哭喊,喜欢到迷恋的地步! 所有的道徒无不动容。 如果当初不是于义出手阻止,他们这批守护藏经阁的纳神境道徒当中也许会有不少人和那些其他的道徒一样前往猴子的屋外蹲守吧。 那样的话,也许今天瘫坐在那里苦苦挣扎着求生的就是他们了。 当初许多人还为于义的决定而愤愤不平,但今日看来,那简直英明无比。 这只恐怖的猴子根本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这就是一只野兽,一个妖魔! 他制造恐惧,并迷恋恐惧。 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躁动已经波及了整个道观。 无数的道徒手持火把赶来,见到眼前的一幕却都是如出一辙的惊骇,透心的凉,没有人敢上去搭救这个苦苦哀求的可怜虫。 此时猴子的心中隐隐滋生了一丝期待,他甚至有点期待更多普通道徒的到来,期待他们对自己动手,期待一场恶斗。 这是压抑了足足一年多的愤怒,他需要好好地宣泄。 杨婵牵着风铃从落到不远处的屋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两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风铃奋力地甩着手臂想挣脱,却无奈地被杨婵死死拽住。 “我没干什么,只是放大他的情绪,提前让他做他想做的事罢了。”杨婵微笑着:“行者道,便是这么走的。行杀劫,只有鲜血才能帮他铺陈前往巅峰的路。” “放开我!” “好好地给我看着,什么都别做。”杨婵伸手将风铃揽住,捂住风铃的嘴,低下头,在风铃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别影响他,我们好好看戏。如果你想一直在他的身边,就该学会站得远远地,什么也别做。极限行者道修者都是独行英雄,你所需要做的,便是远远地看着,呐喊助威便行了。他们不需要朋友。” 那声音温柔得令人发瑟。 …… “不要……不要过来……求求你放过我……”七尺男儿,此刻竟在众人的眼前跪地求饶,嚎嚎大哭,他向四周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得到的只有回避。 独眼龙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力量,唯一剩下的只有无助的乞求:“是我师傅要我干的,不是我……孙师叔……求求你放过我……” 他从未想过与这样一个恶魔正面冲突。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加入了一个修仙名门,光辉的前途在眼前展开,也许有一天他会修成地仙…… 可是眼前这个恶魔的眼神却分明在述说着他已经活不过今晚的事实,那光辉的前途跟他毫无关系。 恐惧已经压倒了一切,他疯狂地嚎哭,蹬腿,往后挪,用尽仅有的力量维持那不断缩短的距离。 “不要啊,全部都是我师傅,全部都是丹彤子,不关我的事……” “是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凭空传来,直接送入了所有人的脑海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如果是废物的话,那你是什么呢?” 独眼龙一扭头,便见丹彤子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他的身后。 那一身道袍红的犹如鲜血一般,无风自动,显示着主人极致的愤怒。攥紧的拳头,居高而下厌恶的眼神。 不寒而栗! “师傅,我……” 没等独眼龙说完,只见丹彤子一脚踢在他的腰上,顷刻间,独眼龙整个飞起,从口中喷出的鲜血洒了一路,翻滚,重重地撞在一旁的墙壁上。 沙尘扬起,轰隆声中坚硬的青岩壁被撞得龟裂。 两个道徒连忙奔了过去,翻过身,独眼龙的脸上已是血肉模糊,彻底昏厥了过去。 “师兄这又是何必呢?”青云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却只是站着,没有其他任何动作,布满鱼尾纹的眼中透着无奈。 丹彤子冷冷地看了独眼龙一眼,哼道:“这等欺师灭祖之徒,死不足惜!” 说罢,他伸手解开自己的护腕,用那双鹰一般的眼睛转向猴子,叹道:“这些废物到底是靠不住了,到最后还得我自己出手。”那脸上此刻竟缓缓绽出一丝笑容:“好杀气,真是令人怀念啊。今天便让我看看你这十师弟是何德何能,让师傅如此厚待!” 一阵恶风从他的身旁无由来地掠起,瞬间撕碎了身上的衣物。那一身红色道袍下,露出的,竟是一身墨绿色的铠甲! “行者道!”所有人惊呼道。 杨婵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握住风铃的手。 行者道,这道观中竟还有其他的行者道修者! 若是在昆仑山遭遇行者道修者一点也不奇怪,那些人以成为天兵天将为目标。可是斜月三星洞以谦和闻名于世,又与天庭毫无瓜葛,须菩提座下竟也早有其他行者道道徒? “怎么会这样……” 汹涌澎湃的气流在丹彤子的身边凌厉肆虐,一片落叶卷入,瞬间便被撕得粉碎。 缓缓地撑开双手,丹彤子迎风而立。 脸上的最后一抹笑容荡尽,覆上寒冰,他缓缓伸出左手,甩开前摆摆出防御的架势道:“比你高两重境界,今天,老夫就让你单手。你我的过节,就在今夜彻底了结!” 一个纳神境行者道修者,对上一个化神境同为行者道的修者,无论资质如何顶天,哪怕让单手,有丝毫获胜的可能吗? 答案已经无比清晰。 所有人都在为猴子而唏嘘,任他如何强悍,纳神境行者道遇上化神境行者道,必败无疑。 此时此刻,举手投降恐怕才是唯一的明智之举。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猴子咧开了嘴,微微压低身子,下一刻,他已经朝着丹彤子疾驰而去! “他分明能控制得住……为什么还……”杨婵的手不自觉地掩住了嘴。 第四十二章 十余年的光阴,独自忍受所有的苦楚。 这只石猴似乎早已习惯了承受所有的痛苦,对于他来说,无论承受什么他都愿意,都愿意咬着牙撑过去。 岁月将伤疤刻入了他的躯体,却赋予了他一颗坚如磐石的心,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苦楚。 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标,到那时,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将焕发出光芒。伤痕累累的身体,千疮百孔的心,一切都将成为胜利的见证,只要能到达彼岸,一切都值得。 可是今夜,当过往的一切在他面前交织,情绪被无限放大,他忽然有那么一瞬间,不想再忍,想要狠狠地宣泄,想要放弃,想死,想结束这部荒唐剧…… “也许,死也是个不错的结局。”他想。 狂奔,一步步地踏在石面上,地板龟裂,竟重得连心肺都为之一震。 然而此刻这种感觉却让猴子异常的舒畅。 疼痛,血腥,对他来说就像是不可或缺的毒品一样能让心神获得片刻的安宁,让他趋之若鹜,为之疯狂。 待到临近,扬手就是竭尽全力的一拳。 丹彤子微微蹲底了身子,侧手一抓,直接稳稳接住。 那一套动作连贯流畅,几乎无懈可击。 猴子用力一扯已经被捉住的拳头,带起整个身子,竟是直接一个空翻朝着丹彤子的颈部扫去。 这一击来势凶猛,毫无套路,却极巧,就连丹彤子也隐隐动了容,眼看膝盖很快要撞上他的颈部,丹彤子已经无处可闪。 然而,毕竟是差了两阶,反应与速度,乃至力量和经验都差了一大截,如何可能轻易得手? 只见丹彤子扯开紧握着的猴子的手,硬生生在半空中改变了猴子凌空一腿的走向。 如果这仅仅是防御还没能真正化解危机,那么丹彤子的下一个动作则足以让在场所有的道徒惊叹。 只见,丹彤子一个侧身,肩膀重重地撞在猴子的后心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毛骨悚然。 紧着的,是撕心裂肺的哀嚎,一缕鲜血临空喷洒。 狠狠地被摔了出去,落到地面上,竟还拖行了两丈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如此力道,看得一众道徒胆战心惊。 那一击看似温和,实则已经将全身的气劲灌于肩部。一个撞击,若是换了其他纳神境修者,特别是悟者道的纳神境修者,足可致命。 这丹彤子也是个高傲至极的人,说用单手,便不会双手。可除此之外,竟也是全力御敌! 冰冷的月光照耀大地,火把吱吱地燃烧,整个世界都寂静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许久许久,那趴到在地面上的猴子仿佛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然而,没有人相信那一只猴子会就这样倒下,任他丹彤子的攻击如何强大,没有人相信。 这就是怪物,一个彻底的怪物,一个没有疼痛,不惧死亡的怪物,仿佛拥有了不死之身一般。 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会很快爬起来,再战。 阵阵笑声响起,干枯,沙哑的笑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落到每一位道徒的耳中,激起心中一阵寒意。 月光下,已是浑身伤痕累累,沾满了鲜血的猴子勉强撑起身体,瑟瑟发抖。 杨婵的神情已经异常凝重,风铃的眼中泪珠不住打转。 青云子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伸手道:“师兄,住手吧,他……” 还没等他说完,已经看见猴子颤抖着站了起来,咳嗽声中一口鲜血溢出,身上所有的骨骼都在卡兹卡兹地响,皮肤上尽是擦伤,鲜血淋漓。 一双手无力地垂在胸前,微微低下的头覆盖在月光的阴影中,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那狰狞的模样足够让所有人为之心悸。 依旧是那干涩的笑声,却渐渐有了温热,狂躁。 “还来?”丹彤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如果无法获胜,他又为什么而战斗呢? 真是一直不可思议的猴子。丹彤子想。 还没等所有人细想,下一刻,一声咆哮,仰起头,猴子已经攥紧了拳头,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朝着丹彤子冲了过去。 丹彤子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他已经摆出接招的架势。 又是冲刺,狂奔,猴子高高地跃起,挥舞着手脚扑向了丹彤子。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将影子投向丹彤子的脸。 “愚昧至极!”丹彤子微微眯上眼睛唾了一声,直接收拢左拳,一脚踏碎了石板,击出——这一击,毫无意外地重重打在猴子的腹部上! 那血淋淋的身躯猛地凌空一震,摇摇欲坠。 没有哀嚎,一缕鲜血直接从口中喷洒而出,准确地溅在丹彤子的眼睛上! “嗷!”丹彤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有那么一刹那间,他分明看到了这只口吐鲜血的猴子在笑。 被如此重的一击打在腹部上,却竟然没有丝毫痛楚的神情,他在笑。 丹彤子的心中顿生恶寒。 右手忍不住抬起试图擦拭溅在眼上的血,然而,就在他失神的这一瞬间,猴子出手了。 修仙者之间的战斗,更多的时候拼的不是灵力,不是阶级,而是意志! 在这样生死较量的时刻,哪怕是一个走神都足可致命。 双手齐出,狠狠地抓在丹彤子击出的左手上,直勒出十道血痕硬生生将本该后仰的身体撕扯了回来。 下一刻,趁着丹彤子还没缓过神来,他已经踏着丹彤子撑起的左手,一个跃来到他的身前,紧紧抱住。 撕咬! 一声声嚎叫响起,却是丹彤子的声音。 慌乱之中丹彤子整个栽倒,而猴子竟就这样扑在他的身上,撕咬,狂抓,任他丹彤子如何撕扯都无法挣脱。 强如丹彤子,此刻竟也只剩下挣扎! 所有的道徒都不寒而栗。 整个世界都沉寂了,冰冷的夜色中,只剩下丹彤子的惨叫声! “这……”青云子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轻轻一跺,凌空朝二人飞了过去。 而正在此时,彻底失态的丹彤子已经双手握住猴子的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一脚蹬去。 这一脚力道极强,猴子整个被踢得离地八丈有余,仿似一只脱了线的风筝一般飘荡,重重跌落在屋顶,一声巨响,直砸洞穿了屋顶滑入屋内! 无数的碎瓦如雨点般打落。 “师兄……”青云子落到丹彤子的跟前,却惊得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此时的丹彤子瘫坐着,浑身瑟瑟发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浑身的血。 伸手抚摸肩膀,那一处的盔甲已经被撕开,深深的牙痕传来刺痛的感觉。 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数不清深深浅浅的伤痕,那双指甲竟直接穿透了身上的铠甲。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此时此刻,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房屋的大门缓缓被推开,那只血淋淋的猴子从门缝中挤出,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扶着墙壁,仰起头望向丹彤子,喘着粗气,脸上尽是狂热的笑。 伸手拔去插在自己肩上的瓦片,已经不成样子的脸上只剩下半眯着的一只眼睛,却依旧顽固地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静默了,所有人都在静静地注视着这只顽强到了极致的猴子。 摇摇欲坠的身躯,分明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可他究竟为什么还要这样? 没有人明白,正如他们不会明白当初这一只猴子为什么要跨越十万八千里路来到这里,为什么要死死地跪在门前不挪一寸苦苦等待,为什么明知会输却还要坚守着信念哪怕是死也决不退缩。 他们永远也无法懂得那种心情,无法明白那种意志,那种无所畏惧的坚守。 而他,不需要理解,纵使孤身一人,也会走下去,寸步不退! “救救他,救救他……”风铃泪眼汪汪地注视着杨婵。 那是哀求。 “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救救他……” “他没事的。”无奈叹息,杨婵只能苦涩地笑,转过身去故意放大了音量,调侃道:“好一个丹彤子师叔。说单手,到头来却是手脚并用。丹彤子师叔言而有信,今天我等这些后辈算是都见识到了。” 那声音落到在场所有道徒的耳中,倒是没人敢笑,只是那笑声早已在丹彤子的心中响起,挥之不去。 他回望四周,所有的道徒都惊恐地看着他,那一双双的眼睛,一张张的脸,无论何种表情,此刻在他眼中都成了嘲笑。 丹彤子一跃站了起来,转身大喝道:“好你个杨婵,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若不是凌云师弟早有嘱托,老夫早就把你赶出道观!” “是吗?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知道!”杨婵也无惧色,直接顶撞道:“我师傅是凌云子,师傅之上还有师尊,是不是赶我还轮不到你这师叔说话!莫不是执掌这么几日就真把这斜月三星洞当你自家的了?” 这一字一句,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顷刻间,丹彤子的面容已经激成了紫色。 那杨婵却调谐地笑了。 笑声落到丹彤子的耳中,异常地刺耳。 转过脸去看到猴子的瞬间,丹彤子忽然从他的脸上平白读出了嘲讽的味道。 这是挑衅!挑衅! “这只猴子……”片刻的错愕之后紧接着爆发出来的是愤怒,恼羞成怒,怒不可歇,丹彤子咬着牙,大喝道:“我要杀了你!” “锵——!” 盛怒之中竟抽出了随身的剑,一时寒光四射! “住手!师兄!”青云子惊恐地挡到丹彤子身前,喊道:“你若是杀了他,如何跟师傅交代!” 澎湃的灵力在剑刃上凝结。 “滚!今天谁挡我我就杀了谁!”丹彤子怒吼着直接一个侧身将青云子撞翻在地,剑锋指向猴子。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猛地瞪大的眼睛! 一身白袍无风自动,苍苍白发,微微抬起的眼皮。 不知何时,须菩提已经与于义一同出现在了猴子的身后,伸手轻轻一点,猴子仿佛被抽离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昏厥过去。 顿时,丹彤子,青云子,杨婵,风铃,所有的道徒顿时全部都怔住,呆呆地看着这个老人。 缓缓转身,那一身白袍随风飘荡,扫了一眼倒地的两个道徒,布满皱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环顾全场。 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下。 最后,目光落到丹彤子手中的剑上。 “若是我挡的呢?”须菩提冷冷地问。 哐当一声,手中的剑摔在地上,丹彤子整个匐下:“弟子,弟子不敢!” 冷冷地盯着丹彤子看了许久许久,看得丹彤子头皮发麻,须菩提愣是一句话没说。 所有的人都静默了,偌大的斜月三星洞,所有的门徒聚在一起,却一丝声响都听不见。 而丹彤子的头则越埋越低。 沉默了许久,须菩提才缓缓开了口。 “于义,收治两个道徒。你们两个,给我到潜心殿跪着。其他人都散了吧。” 说罢,缓缓弯下身子,伸手抱起浑身血淋淋的猴子,乘风离去。 第四十三章 明媚的月光被紧紧地锁在户外,幽暗的潜心殿,两盏青灯摇曳。 丹彤子呆呆地跪在大殿的正中央,身上血淋淋地,伤口甚至都没来得及处理。 在他的身后跪着的是青云子。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 许久,大门轰然推开,须菩提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身上的白袍沾染了血渍,脸上满是怒容,直径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 两个徒弟一声不啃地躬身,叩首。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须菩提冷冷地看着丹彤子叱呵道。 “弟子有错。”丹彤子俯首道。 “说!什么错!”说罢,须菩提抓起身旁的竹简重重顿在地板上。 清脆的响声在殿内回荡。 一双苍老的眼睛半眯着,冷漠地盯着不敢抬头的丹彤子。 丹彤子犹豫着,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见此情形,青云子只得张口:“师傅,此事……” “我问你了吗?”须菩提一眼朝着青云子瞪了过去。 青云子一惊,只得缓缓低下头,也俯身拜下。 想了许久,丹彤子咽了口唾沫,直起身子道:“那猴子想夜闯藏经阁,所以……” “所以你就想杀他?!” 话还没说完,只见须菩提一把抓起矮桌上的砚台直接砸了过去。 这一手并不快,可丹彤子不敢闪。 砚台砸在他的额头上,碎成了两瓣。 一缕鲜血缓缓从额头滑落。 “弟子……不敢……”没有拭去额头上的鲜血,丹彤子低头小声道。 “不敢?哼!为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都是怎么教你们的!”须菩提侧过脸去不看他。 丹彤子不敢再说话了。 殿内的气氛顿时冷了几分。 青云子抿了抿嘴唇,干咳两声道:“师傅,丹彤师兄那是气糊涂了,若非如此,怎可能拔剑指向师弟?” 须菩提啧啧冷笑道:“气急了?让一个丫头两句话就牵着鼻子走,你是修行者道修糊涂了吗?啊?他日若是换了其他人激你两句,是不是也要拔剑指向为师啊?” 丹彤子连忙将头埋下去:“弟子不敢!” 额头上的血溅在地板上,渗入了缝隙中。 “不敢不敢?前些日子那些个道徒闹腾也就罢了,你们身为我的入室弟子,所修皆为师亲授。没想到你们也跟着去滩浑水,自降身价!愚昧!愚昧至极!” “师傅……” “别叫师傅!我没你这种徒弟!修仙求道那么多年,都学的什么?修成这等心性!修行者道就可以不修心吗?” 大殿里安静得只剩下须菩提重重的喘息声。 青云子知道须菩提是真的动怒了,他怒丹彤子对自己的门人拔剑,更怒丹彤子竟是因为中了激将法而拔剑。 杨婵这一手,活脱脱就是打须菩提的脸。 缓缓张了张嘴,青云子道:“师傅,此时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师兄也不会与悟空师弟……若师傅要责罚,便请责罚我吧。” “哼!”须菩提侧着脸,也不回头:“你也是化神境的人了,我看你那心性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还是与当初刚来观里那个破落吏官毫无二致。说你顽固那是抬举了,说穿了,就是不长脑!便是你那执念过深的悟空师弟也比你强!多的为师也不想说了,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清楚,这仙你也别修了!” 说罢,须菩提震了震衣袖站了起来,盯着丹彤子道:“今夜,你等二人便在这里跪到天亮,面壁思过。丹彤,罚你明日开始将《道德经》二十四章抄一千遍,若是抄不完,便不要再来见我!” “是。”两人恭敬地叩首。 …… 十万八千里外,花果山。 星夜,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悄然出现在天空中。 一袭黄色八卦袍,头戴金色束发冠,手持一拂尘,白发,长须,慈眉善目的老者身旁跟着一个紫衣道童。 这俨然便是太上老君与他那座下童子。 朝着下方寂静的树林扫了两眼,太上老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便是这里了,天道骤裂的源头。” 说罢,他似乎又感知到什么,转身朝着一旁飞了过去,紫衣道童连忙跟上。 不一会,两人已经悄悄降落在一处峡谷之中。 脚尖刚一着地,太上老君便往前走了几步,站定,闭上双眼,再睁开,原本漆黑的眸子已经变成了银色! 用这银色的双瞳朝着月色中黑漆漆的峡谷扫了一圈,他伸手一抓,一团黄褐色的迷雾直被吸入了掌心。 将手中的拂尘交予一旁的童子,太上老君双手揉搓着这一团黄褐色的迷雾,细细地揣摩着。 “师傅,这是何物?”童子忍不住好奇问道。 “游灵,一只老虎的游灵。”太上老君双手一搓,那团迷雾顷刻散去,无声无息:“阳寿未尽,便已死去,地府不收,只能变成无归属的游灵游荡在自己生前所处之地。这游灵想必已存在有些年月了,记忆皆已消散,读不出什么。” 说罢,太上跺了跺脚。 不一会,地面上忽冒起一个散着银光的身影,一个矮矮胖胖,一身员外装扮,驼背,拄着拐杖的老者。 那老者一见太上,连忙惊地跪地叩首。 “老朽,参见太上老君!” “你可是此处土地啊?”太上老君捋了捋长须问道。 “启禀老君,老朽正是花果山土地。” “那老夫问你,方才这游灵生前如何,遭遇何事,又是如何死的?” 土地公抬起头,略略想了一下,答道:“启禀老君,此游魂本是一只老虎,约莫十二年前,那山顶的巨石骤裂,生了一只石猴。这老虎便是那石猴所杀。” “石猴?”太上仰起头捋着长须思索了一下,又问道:“那石猴现如今可在山中?” 土地公轻轻摇了摇头:“那石猴早在十一年前便已经出海,此后未曾归来过。究竟去了哪里,老朽也不知。” “哦?”太上伸手掐指一算,顿时陷入了沉思:“不对啊,此时便出海……” 许久,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且去吧。” “是。”土地公躬身拜别。 只见太上与那童子转眼便到了那个因饥荒而荒废的城镇。 十年过去,当年枯萎的树林如今也焕发了生机,只是逃荒而去的人们却还没有归来,依旧一副破落模样,不见人烟。 丝毫没有注意到山坡上的孤坟,二人直接飞跃了过去落到一座已经荒废的木屋前。 又是伸手一抓,一团灰色的迷雾落入手中。 细细揣摩了下,太上又是叹气:“又是如此。” 搓散了手中的游灵,太上跺脚叫出了土地。 高高瘦瘦好似竹竿一样的土地公恭敬地行礼道:“老朽拜见老君。” “我且问你,刚刚那游灵,是如何死的?” 土地公答道:“那游灵本是此处一猎户,十一年前,为一路过的石猴所杀。只因阳寿未尽,阴间不收,只能游荡此地。” “又是石猴,看来,源头已经错不了了。”太上长叹道。 叹罢,太上转身便想走,似乎又感觉到了什么,转身问道:“那石猴在此地可是只杀了这猎人,未再伤及其他生灵?” 土地公细细想了下,答道:“未有。” “未有便好。”说罢,太上携童子凌空飞起,继续往西。 …… 斜月三星洞,月光明媚的走廊上须菩提猛地一惊,朝着东方望去。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第四十四章 猴子大闹藏经阁的次日,道观里的一切似乎都归于宁静了。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地板上洒下点点斑斓。 丹彤子斜靠着,用手沾了点药膏,一点点涂抹在自己肩部的伤口上,一只手认真地抄着经文,时不时沾点墨。 “老头子,居然用砚台丢我……哎。之前可只见过他砸八师弟的。” 一旁的青云子用坛子细细捣着药,将里面的药粉一点点的用刷子刷到一旁嵌有薄纱的竹简上,慢悠悠地说:“师傅生平最恨同门相残了,你这不是犯了大忌嘛?” “我!”丹彤子一时语塞,努了努嘴,叹道:“我那不是气急了嘛,还不是那个杨婵激的。你说,我真有可能杀了那猴子吗?” “我看有可能。”青云子调侃似的督了他一眼,又继续手里的活。 丹彤子嫉恨地瞪了一眼回去,又看着他碾完这个药又碾另一个,没完没了。 “喂,不至于吧?我这点伤用这么多药?” “谁说给你弄的了?我给孙猴子弄的。” “啥?你没事吧你?”丹彤子一下整个人坐了起来:“你给他弄?好人都让你做了,出糗的全是我,你也不想想是谁把我弄成这样的?也不想想我是帮谁出的气?” “别扯上我啊。我的心结早过了,你这是栽赃。” “我栽赃?”丹彤子哑然,想了想,却又笑了出来:“你这死脑筋这次出来得还真快。” 青云子也是一笑:“你都陷进去了,我要再死赖着不出来还得了。师傅不管事,这观里总得有个明白人不是?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 看着青云子神清气爽的样子,丹彤子感到些许安慰,枕着手躺在地板上朝着天花板看了许久,说道:“其实,昨晚我是真的输了。他真的逼我用了双手,不只,连脚都用上了。真是只疯猴子,不要命啊,从没见过这样的。你说要是我像他那么拼命,会不会杨戬都不是我对手呢?” “你才知道你输了啊?连剑都差点用上呢。”青云子在一旁幽幽地说。 “啧,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我这都主动承认了你还落井下石?”丹彤子当即怒目瞪了过去。 青云子佯装没看见,侧过身子开始配药。 “算了,过去了。和师弟置气,本来就是掉面子的事情。如果不是看在你这么多年帮我冶器炼丹的份上,我才不会去帮你出这个头呢,到头来搞得我自己灰头土脸。还惹急了师傅,哎……” 叹罢,忽然脸上神情一变,望向青云子。 而那青云子也缓缓抬起头来:“有人来了。” 不多时,阁楼走廊的门边被推开,一个身穿紫色道袍的家伙笑眯眯地挤了进来,拱手道:“两位师兄好。” 丹彤子当即厌恶地白了他一眼,侧过身去不看他。 青云子倒是放下手头的活笑了笑:“凌云啊。你不是才走吗?怎么就回来了?” 凌云子督了丹彤子的背一眼,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收了个杨婵当徒弟嘛?本来是过几天要回来带她一起去见一下玉鼎的,虽说这修仙收徒拜师全凭自愿,但说到底我也是抢了人家的徒弟。师傅交代了,要抽空上门拜一拜。” 青云子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然而凌云子却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他看,看得青云子一阵不自在。 “青云师兄,你不问点什么?” “问点什么?”青云子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懵了。 “你不问问我,既然是过几天,为何又忽然提前回来了呢?” 此话一出,一旁的丹彤子牙已经咬得咯咯响,青云子却还似懂非懂真地问道:“那,你为何提前回来呢?” 一听青云子真这么问,凌云子当即装出一副神色凝重的表情,认真道:“本来啊,这几日我手头的事情也是特别繁忙,算算日子,真是一刻都提前不得。只是昨夜忽然听说丹彤师兄遭了罪,所以啊,我特别……” 没等他说完,丹彤子已经翻身坐起来大喝道:“你有完没完,想来嘲笑我就直说!废话那么多干嘛?” “哎呀!丹彤师兄!”凌云子故作震惊,用手摸着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细细打量着丹彤子身上的伤,一阵惋惜道:“哎呀哎呀!真是作孽啊!啧啧啧啧,这是给悟空师弟伤的吧?你别怕!我回头帮你教训他!” “你!”丹彤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青云子用来扎药的竹简朝着丹彤子甩了过去:“我他妈今天一定要揍得连师父都认不出你来!” 闪过丹彤子甩过来的竹简,眼看着对方已经伸手去拔剑了,凌云子连忙一个转身奔出了门外,一踏围栏,远远地飞起,回头高声喊道:“师兄可要好生休养啊,回头师弟我再来看你。” 走廊上丹彤子赤膊挥舞着手中的剑,骂道:“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来了!” 看着凌云子远去的身影,青云子长长一叹,笑道:“这凌云师弟还是老样子啊。我们师兄弟九人,怕是要数凌云师弟活得最是快活了。” 丹彤子将剑插回剑鞘,盘腿坐下,恨恨唾道:“整天和一帮妖精混在一起,再快活也就是那样。没心没肺的。” 青云子道:“这有心有肺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小你四百岁,看起来却比你还老。” 说罢,无奈地摇了摇头。 将手头的药全部装好,打包,青云子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虚进——!” 不一会,房门推开,虚进恭敬的跪下:“师傅有何吩咐。” 青云子指了指一旁的药包,道:“给你孙师叔送过去,每日三次,内服外用,里面都写清楚的。” 虚进一时错愕,在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才伸手拿起药包合上房门转身离开。 沉默了好一会,丹彤子慢悠悠地问道:“你这是重修旧好啊?” 见青云子没有说话,丹彤子又懒懒地说道:“其实你一开始说的一点都没错,这猴子这种性格,修行者道,往后必定惹事。而且我看他的资质不是一般的好,简直就顶天了。折腾这两次,我越发觉得你说的没错。这种人,谁都沾不起。” “到底是师兄弟啊,没必要闹得太僵。那些个往后的烦心事,还是让师傅去想吧,咱也管不着。”说着,又走出回廊外对着楼下刚出大门的虚进交代道:“就说是你丹彤师叔送的。” 虚进犹豫了一下,点头回道:“是!” “滚!”丹彤子连忙从屋内奔了出来指着虚进大喝道:“你要敢说是我送的回来看我不宰了你!” 一时间虚进无所适从,只得向着青云子投去求助的目光。 “行吧行吧,就说我送的了。”青云子无奈地笑了笑。 听到这句话,虚进这才朝两人躬了个身,转身离开。 “不是想开了吗?”青云子瞄了丹彤子一眼问道。 “我要想送自己会送,不用你多事!”说着,丹彤子又愤愤不平地走入室内:“现在去送药搞得我像登门道歉似的,我还没那么没脸没皮!” …… 黄昏时分,凌燕里,猴子仰卧着躺才卧榻上,似乎还深陷昏迷状态。 可是,尽管昏迷,身上的肌肉却绷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 呼吸依旧急促,那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神情痛苦,就好像在做着噩梦一般。 “猴子……孙师叔伤势怎么样了?”风铃关切的问道。 须菩提端坐在卧榻边上,伸手把了下猴子的脉:“伤势为师倒是帮他稳住了,往后用青云送过来的药,一日三次,不出几日便可康复。只是戾气未除。” 听到须菩提的话,风铃的心情这才略略安定了些。 对于须菩提这样的上古大仙来说,即使起死回生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凭空消除戾气,却又不是那么容易。 转过身,须菩提的目光直接从杨婵的身上扫了过去丝毫没有停留,转而看着风铃道:“一会为师让于义送一副镣铐过来。” “镣铐?” 须菩提伸手取来一块白布,抹去自己手上的污渍,注视着深度昏迷的猴子说道:“很快他便会醒来,只是戾气未除,若不管,怕是要出事。暂且将他铐上,容为师再细细思量解决之道。” “谢师尊。”风铃连忙拱手。 待到须菩提走后,杨婵在开口不屑地说道:“除戾气,杀戮便是了,哪里需要什么办法?” 风铃也不搭话,只是走过去细细整理猴子的被褥,用那双小手抚摸着猴子粗糙的脸,神色之中尽是忧虑。 “喂,不是说他没事了吗?有须菩提在这里担心个什么劲啊?”杨婵趴在床头说。 风铃测过身去瞪了她一眼,脸上少有地挂上了怒容。 “都是你把猴子害成这样的!” “没有我激得丹彤子拔剑,你以为须菩提会出来救场吗?到时候这野猴子免不了又是一顿胖揍。” “那也是你害的!”风铃喊道:“如果不是你,猴子怎么会和丹彤师叔对上!都是你!都是你!” “哼!”杨婵一咬嘴唇,怒道:“我没来之前这猴子就惹了青云子,怎么是我害他们对上的?懒得和你这不开窍的丫头辩!” 说罢,她转身便走。 待到深夜,她才返回道观,手里捉着两只全无反抗之力的小妖。 第四十五章 直接用肩膀顶开猴子的房门,杨婵随手一甩,将两只小妖直接摔在地上。 此时猴子早已醒来,盘腿坐在卧榻上,手上铐着须菩提送来的玄铁镣铐,一双眼睛红了个透,而身上的肌肉依旧紧绷,瑟瑟发抖,微张的口齿之间两颗獠牙若隐若现,似是随时都会爆发一般。 只是督两只小妖了一眼,猴子便转而死死地盯着杨婵。 那眼中充满了敌意。 “杀了吧。”杨婵面无表情地说:“鲜血可以迅速缓解你的痛苦。” 一听这话,两只小妖顿时吓得抱成了一团。 猴子依旧死死地盯着她,颤抖着说道:“你是有意让我被孤立的,对吧?” 杨婵也不作答,只是指着两只小妖催促道:“杀了吧。” “回答我——!”猴子猛地咆哮,那声音整耳欲聋。 顿时,浑身的肌肉越发膨胀,只是那双黑色的手铐若隐若现地散发着微光,这才压制了下去。 深深地吸了口气,杨婵避开猴子的目光,说道:“就算是又怎么样?你根本就拜错了师傅了,须菩提就只知道算计你。从你入门到现在,他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你,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如果你被孤立,甚至逐出师门,那不是正好吗?我可以带你去见玉鼎真人,你会变成我二哥杨戬一样的盖世英雄!” “少跟我提杨戬,他是他我是我!”猴子的喉咙中缓缓发出沙哑的笑声,接着道:“须菩提算计我?那你呢?你没算计?” 猴子攥紧了拳头一拳打在卧榻上,一块木板当场被震断。 听到吵闹声,风铃连忙从屋外冲了进来,一进来便看到杨婵,顿时怒容又挂到了脸上。 “这里不欢迎你!”她叱呵道。 看着两人那如出一辙的态度,杨婵怒而转身道:“懒得和你们两个理论!愚蠢!” 说罢,径直出了门外,屋里只留下猴子和风铃,还有两只小妖。 “他们是……” 没有回答风铃的话,猴子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两只瑟瑟发抖,一大一小的小妖。 两只都已化了人形,却还都化得不全,想来是道行不够的关系。 都是衣裳褴褛,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地看不清面容。 其中一只成人大小,顶着两根山羊角还留了一撇胡须,看起来应该是只山羊精,像个乞丐老头。 而另一只,则像个小乞丐,不过却长着两只狐狸耳朵。 虽然明显的物种不同,但紧紧地抱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两爷孙似的。 那模样,比猴子没入门之前还落魄。 …… 出了屋外,杨婵脸色微微变了变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悬崖。 冷哼一声,杨婵凌空飞起朝着悬崖的顶部飞去,不一会便稳稳地落到悬崖上。 而刚一站定,杨婵的身躯猛地微微一震,似乎又感觉到了什么,茫然地望向远处黑漆漆的树林。 目光中泛出了一丝落寞。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一个身影已经悄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于义?”回过头看清了来者的面容,杨婵轻声笑道:“怎么,想报上次的仇吗?本小姐奉陪到底。” 于义冷哼一声,从衣袖中取出一个什么东西直接朝杨婵丢了过去。 杨婵伸手接住,摊开一看,是一颗散发着淡淡雾气的药。药体上还带着温热,似乎刚出炉的感觉。 “稍后拿给孙师叔服下。”于义淡淡地说道。 将圆滚滚的药丸捏在手心,放到月光下查看了一番,杨婵问道:“须菩提让送来的?” 于义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呵,现在倒是挺上心的?上次伤成那样也不见来看看。他这师傅也不知道怎么当的。” 于义冷冷地道:“师尊托我带了两句话。” “说。”杨婵挑了挑柳叶般秀丽的眉毛。 “第一句是带给孙师叔的,师尊交代了,这颗丹药有凝神安定的功效,但也只是暂且将戾气压制,让他往后修行务必量力而行,切勿再引发戾气暴乱。” “切。”杨婵轻蔑地笑了:“量力而行就行了?说到底戾气还需发泄方能消除。还有呢?” “另一句是带给你的,师尊说了,这里是灵台山斜月三心洞,不是羽泉山金霞洞,万事万物还得把握一个度,若是过了,便不好了。” 杨婵先是一呆,又渐渐笑出声来:“呵,这算恐吓吗?自己的徒弟自己不教,还不准别人教了?” 说罢,将手中的丹药抛着玩耍,目光时不时饶有兴致地盯着于义看。 “大胆!你竟敢如此说话!”于义咬牙大喝道,一只手已经摸到剑柄上。 丝毫不把于义放在眼里,杨婵将丹药收入衣袖中,环手笑道:“玉帝我都不怕,会怕须菩提?当我杨家三娘子是什么人了?最讨厌这种躲在背后指手画脚算计的人了,有什么大家敞开来说。那猴子想突破境界,求我帮他配药,大家你情我愿,有什么度不度的。” 那一双媚眼中尽是挑衅的味道,似乎只等着于义跟她打一架。 强按下心中的怒火,于义冷眼道:“你好自为之吧。若是真惹怒了师尊,便是你那封了二郎真君的哥哥出来也难保你!” 说罢,转身一跃离去。 望着于义远去的身影,杨婵喃喃自语道:“打一架多好,最好打得须菩提出来救场。这于义倒是挺能忍的。到底是须菩提最倚重的二代弟子啊。呵呵,本来想打一架发泄下的,诶,他是谁的徒弟来着?” 说罢,又望了先前那片黑漆漆的树林一眼,杨婵一跃下了悬崖返回木屋,推开门将须菩提送来的丹药放到桌上,对猴子说道:“吃下去吧,你那师傅给你送来的,说是能暂时压制。”说罢,也不等猴子回答转身就想走,却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站住,环视了整个房间一圈,皱起眉头转过身来盯着猴子问道:“那两个小妖呢?” “放走了。”猴子眼皮也不抬地回道。 “放走了!”杨婵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转身就想冲出门外。 “别追了,我能放走,便不会让你追回来。” “你!”杨婵转过身来怒视着猴子,一时气结。咬着嘴唇半天才指着猴子大喝道:“你可知道我捉这两个小妖跑了多少里的路?这灵台山仙气缭绕,须菩提又把道观设在这里,明里暗里法阵无数,岂是妖精随便会想接近的?” “那是你的事,我可不记得请你帮忙捉妖精了。”猴子一眼瞪了回去。 杨婵气得跺脚:“你疯了吗?两个小妖精,就两个小妖精。你杀了他们有什么不好的?对你的师兄弟倒是从不留手,对他们反而泛起同情心来了?竟然给放了?修行者道你不杀妖除戾气,你想杀什么?!难不成还想杀人,杀仙不成!” 说着,一把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掀翻了一地。 猴子不为所动,双眼直视前方也不看她,淡淡道:“你忘了吗?我也是妖。” …… 崎岖的山路上,风铃提着灯笼带着瑟瑟发抖的两只小妖缓缓走着,直到一个山洞前停住了脚步。 “今夜暂且躲在里面吧,明早我再送你们下山。”风铃转过身来对那两只小妖说。 结果山羊精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又拽了拽呆呆愣愣的狐狸精,两人一同跪在风铃面前。 “你们干什么?”风铃眨巴着眼睛,有些吃惊道。 只见那山羊精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道:“求仙长收留!下了山,上有巡天将,下有各山妖王,我等早晚也是死路一条。求大仙收留我等。” “我……这……这怎么行!”风铃惊慌失措道:“我也就是个道徒,这……擅自收留外人,我……” 山羊精仰头道:“仙长只需与你那巡山的同门师兄弟知会一声,我等安身山下,只求个栖身之所,绝不与仙长添麻烦!来世……不,今生愿为仙长做牛做马,求仙长成全!” 又推诿了半天,看着哭哭啼啼的两个小妖,实在掰不过,风铃只得答应下来。 在大多数时候风铃都有个坏毛病,就是心肠太好。 总不能看着他们去死吧? 妖精的事情她倒也听说过一些,实在狠不下心赶他们下山看他们去死。 可是答应得容易,头疼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要怎么跟师兄们师叔们说呢? 风铃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撅起嘴,一个人呆呆愣愣地走在长长的石阶上。 正当她想得晕乎晕乎的时候,一个紫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小风铃,你可害死师叔我了。不是说好不到逼不得已绝不吃那阔灵丹吗?现在清风师兄要找我算账了啊!” 第四十六章 “啊——” 一声尖叫响彻了小树林,待到定睛一看,风铃才转惊为怒,一拂尘敲了过去:“吓死我了!凌云师叔就会吓人!” “你如此胆小怎么修仙?” “要你管!哼!”风铃嗔怒道,转身便接着走自己的路。 凌云子无奈只能跟在屁股后头问道:“我问你,说好的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吃阔灵丹的,怎么这才多久就吃了?” “我也问你,你给猴子纳神丹是怎么个意思?” “他自己要的,什么怎么个意思。” “纳神丹分明就没有办法帮他突破到纳神境!你还好意思说,差点就害死猴子了。”风铃一边赶路一边嘟着嘴说道。 “那我不是还送了个‘活丹方’杨婵过来吗?” 这一说,风铃当即站住,凌云子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了上去。 只见风铃缓缓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狐疑地盯着凌云子,步步逼近小声问道:“也就是说,送杨婵过来也是师叔你故意的?早有预谋的?” 这一盯,凌云子顿时一个激灵知道自己说错话,可是现在否认也晚了,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好说辞搪塞。 只得心虚地风铃往前迈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你真是故意的!你个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风铃举着拂尘朝着凌云子狂砸,一时间砸得凌云子抱头鼠窜。 远远地看着凌云子那心虚的模样,风铃怒而转身继续赶路,高声喊道:“我要告诉师傅是你跟我说阔灵丹吃了能增进修为的!是你教唆我吃的!” “啥?”凌云子嘴角猛地抽动了两下,赶忙又跟了上去:“嘘嘘!这话不能乱说啊!那阔灵丹分明是你自己从我这里要了去的,你要这么说,师兄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哼,谁让你算计猴子的!” “喂,师叔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为一只猴子陷害师叔,你也太没人性了!” “那不一样,不一样!啊——!”风铃猛地转过身来,闭上眼睛高声尖叫。 尖利的声音霎时传遍了整个树林。 一时间还真吓唬到了凌云子。 喊完,狠狠地咬了咬牙,瞪了他两眼,风铃转身嘟着嘴又继续赶路。 “喂喂,别走啊。你可不能对你师傅乱说啊。喂——小风铃,姑奶奶,祖奶奶,求你啦,你师傅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我就要乱说!我就要乱说!哼!” 转眼间已经回到了凌燕里。 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一盏青灯照耀,屋里猴子与杨婵大眼瞪小眼,似是随时都会动手的样子。 见此情形,风铃还没来得及说话,凌云子已经直奔了进去:“怎么啦怎么啦?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两人都不搭话,杨婵直白了猴子一眼:“不识好人心!” 说罢转身便走,直将门甩出了巨响。 待到杨婵走后,凌云子才眼巴巴地看着猴子:“怎么啦?” “你问她。”猴子只冷冷地回了一句便又不说话了。 看了看猴子,又转身看了看被甩开了的门,又回过头看了看猴子,凌云子转身朝屋外奔去,嘴里还念叨着:“不是说勾搭到一起了吗?怎么还闹上了?哎呀我滴妈。” 待到凌云子走后,猴子才长长地纾了口气,伸手捉起须菩提送过来的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这一入体,身上的那种暴烈的戾气顿时消解了不少。 闭上眼睛,一边调整盘腿打坐调整气息,一边问道:“都送走了?” “没,晚上山里的法阵启动着走起来怕出事。而且……”犹豫着,风铃压低声音悄悄道:“我想留下他们。” “嗯?”猴子半睁一只眼睛望向风铃,问道:“可以这样吗?” 风铃扁着嘴,低头揉搓着拇指,有些担心地说道:“不知道,正发愁怎么跟师兄们说呢。这观里先前也没收过什么妖精,不知道他们同意是不同意。” 猴子睁开眼睛,悄悄使了个眼色。 “你是说……找凌云师叔?”风铃稍稍睁大了眼睛。 “不都说他整天跟妖精混一块吗?这事不找他找谁?实在不行就送他凌云阁去。” “不要!”风铃鼓着嘴,咬着嘴唇摇头说:“我现在不想和他说话。他算计你!” “那就没办法了。”猴子似乎没听到后半句似的又闭上了眼睛。 “要不……”风铃伸出手指捅了捅猴子的胳膊,笑嘻嘻问道:“你跟师尊说说?” “我去说还不如你去说,况且我实在不想和老头子打交道。” “那要不,和青云师叔说?只要他肯点头,肯定没人敢反对的!” “和他?”猴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望向风铃。 “你看。”指着已经敞开了的药,风铃说道:“这是他今天托人送过来的,我觉得,他也不是非要和你磕到底才是。要不,趁着这个机会求他办件事,有来有往……”风铃摇头晃脑若有所思地说:“那你们的心结也算是解开了,这样对你也没坏处啊。” …… 凌云子蹑手蹑脚地走到杨婵身后,抬起头,挺起胸,甩开衣袖,正了正神色,摆出一副师傅的样子,干咳两声道:“我说杨婵啊……” “滚开!”还没等他话说完,杨婵已经一个转身两眼瞪了过去。 这一喝,凌云子好不容易装起来的神气尽被喝散,又是一副怂样。 只听杨婵冷冷道:“拜你为师是我哥的决定,不是我要拜。别以为你是师傅就怎么样!” “我……我……”指着自己,凌云子眨巴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咽下了两口唾沫,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皱起眉头一脸无辜地说道:“你吃错药啦?我怎么啦我?” 杨婵这才缓了缓气息,道:“那只臭猴子,真不是个东西!” “他不是个东西关我什么事啊?”说罢,凌云子忽然定住,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正色道:“我还有话问你呢,你是不是在给悟空师弟的药里动了手脚了?” 杨婵也不忌讳,直接白他一眼道:“都知道的事就不要多此一问了,动了怎么样?” “嘿,你还有理啦?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个师兄在质问我这件事?” “那就让他们来找我。”杨婵冷冷地丢了一句话,转身便往自己的木屋走。 凌云子一时气结,指着杨婵喊道:“什么叫让他们来找你啊?他们是你师叔!给我回来!” 杨婵没回来,也丝毫没回来的打算。 无奈,凌云子只好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心里嘀咕着收这个徒弟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了。 结果还没等他进门,便听到咣的一声杨婵直接把门合上了,连带来上了闩。 “你——!你别太过分了!”凌云子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不过杨婵根本不理他,而且是不屑于搭理那种。 没办法,凌云子只得回头,心里感叹怎么他是师傅须菩提也是师傅,师傅和师傅的待遇差这么多。 这一回头,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后。 高高梳起的发髻,面目清秀英俊,身穿一件白色文士袍,袍外叠了片片银甲,一尘不染,一丝不苟。 一双凤眼,便是女子也难比精致。 月光下浑身散发着幽然的白光,男子的脸上仿佛覆盖了一层冰霜一般毫无表情,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阙庭处一只奇异的眼睛赫然在目。 只见他恭敬的躬身拱手:“凌云兄,杨戬代舍妹赔罪了。舍妹不懂事,还请别往心里去。” 第四十七章 只见杨戬恭敬地躬身拱手:“凌云兄,杨戬代舍妹赔罪了。舍妹不懂事,还请别往心里去。” “别别!”凌云子连忙过去一把扶住杨戬的臂膀,又扭头看了一眼杨婵的小木屋。 透过窗户的间隙,能看到杨婵刚刚点起的油灯灯光。 抿了抿嘴,凌云子轻声笑道:“也,没什么,我让人呼呼喝喝惯了。都怪我平时太不正经,不关她的事,不管她的事。” “舍妹从小没了爹娘,我这当哥哥的又一直都太过溺爱,才养成了这副性格。都是杨戬的错,还请凌云兄别计较。” 说罢就准备又是躬身拱手,却被凌云子一把拦住。 “别这样,你老这么正经,我怕咱连朋友都当不成。”拍了拍杨戬的胸甲,凌云子朝着不远处的石凳走去。 杨戬也缓缓跟了过去,两人在石凳上坐定。 凌云子督了一眼杨戬那仿佛封了万年冰霜一样的脸,问道:“都知道了?” “嗯。”杨戬微微点了点头:“舍妹到这里之后,我一直派傲天鹰跟着,知道是知道,只是发现得太晚。毕竟……论起药理,我比舍妹还有所不及。杨戬就是一莽夫,只懂得冲锋陷阵。” “你还莽夫?”凌云子无奈摇头叹息道:“你就是将,也是个儒将。最不喜欢你这种人了,浑身都是优点,法力通天,温文尔雅,谦和还英俊。连妹妹都比别人的漂亮。有时候我就想了,这个世界上有你这种人就够了,要我们这种浑身缺点的干嘛?” 这一说,杨戬顿时望向凌云子,一时之间无所适从,不知说什么好。 凌云子慵懒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看了他一眼,怪笑道:“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你妹的事我师傅都没算到,怎么能怪你。” 杨戬又是微微低头躬身道:“舍妹给观里添麻烦了。杨戬身份特殊,实在不合适长期往来道观与灌江口。要不你看看是不是给须菩提祖师送点……” “诶,别再说了,别再说下去了。”凌云子白了一眼,拍了拍杨戬的肩膀道:“再说朋友都没得做。我们斜月三星洞徒弟给师傅添麻烦,那是天经地义。我也没少给师傅惹麻烦,你妹那是随了我,徒弟像师傅嘛。老头子上次用镇纸砸我,顶多下次换砚台,我凌云子还顶得住。” 说罢,自己哈哈大笑。 杨戬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却没真的笑出来。 “我现在担心的是她和悟空师弟,悟空师弟的资质非常人可比,虽说关系不怎样,但似乎……” 凌云子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瞥了一眼杨戬。 杨戬也只是沉默着,不说话,脸上半点表情都看不到。 “不过你放心。有我师傅在,再怎么样,也出不了什么事。” 杨戬默默地点了点头,站起来说道:“大恩不言谢。时候也不早了,凌云兄,我也该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 “是啊,天庭的鹰犬时刻都盯着,若是离开太久,怕是要惹怀疑。” “我是说,你难得来一次,不见见杨婵?”凌云子抬起头注视着杨戬问。 朝着那点了油灯的小木屋看了许久,杨戬淡淡叹了口气道:“不了。蝉儿早已经知道我来了,若是肯见,也早就出来见了。” 杨戬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依旧是那万年寒冰覆盖的模样,可不知为何,凌云子看了却是莫名的伤感。 “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他问。 “杨戬死不足惜,可是……有些事,恐怕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她要恨我,便让她恨吧。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杨戬便心满意足了。时候不早了,凌云兄,杨戬告辞了。” 凌云子微微点了点头。 只见杨戬轻轻一跃,顿时化作一颗流星消失在苍茫天际。 透过窗户的缝隙,杨婵呆呆地朝着天空望了许久许久,才抹去眼角的泪珠转身。 …… 次日一早,猴子还不便出门,风铃就催促着猴子给青云子写了封信。 两只小妖的事可缓不得,若是让巡山的道徒发现了虽不至于直接给杀了,但赶下山可就难免了。 凌云子早早地去了须菩提那里一趟,便又抱着一包瓜子跑来找猴子。 此时猴子正在房间里盘腿打坐修行。 “过几天,我要带着杨婵去一趟昆仑山,一起去?”凌云子笑嘻嘻地问。 “昆仑山?” “嗯。”凌云子一边自己冲着茶,一边嗑瓜子,说道:“阐教门徒在封神之后集体移居昆仑山,我们去见见玉鼎。收了他的弟子当徒弟,按礼节总要当面告知一下。” “那我去干什么?” “这是。”伸手夹起一颗瓜子放在齿间咔嚓一声咬开,凌云子才慢悠悠地接着说道:“这是师傅的意思。” 听到这里,猴子微微睁开了眼:“师傅的意思?” “嗯。”凌云子点了点头,把掰开的瓜子丢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吧唧了一口茶:“师傅还没跟你说,我先给你透个风。” 猴子闭上眼睛沉默了。 突破了纳神境之后,他顿时感觉整个修行的进度快了不少。 现在体内的灵力已经不只淬炼身体那么简单,还能外放,更重要的是体内的戾气已经被须菩提的丹药暂时压制下去了。 虽然还没有专用的法器将这种外放的灵力加以利用,可对于以身体为武器的行者道修者来说,这种变化也是极其鼓舞的。 现在他的身体无论是力量还是强韧程度都早已经远远超过了未突破之前的状态。 那一晚,身体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早已超过他的想象,只是不知道不处于暴走状态的情况下是否还有这种力量。 现在他只想好好地呆在观中巩固成果,顺便再学多一些东西,出门? 真还没想过。 见猴子不言不语,凌云子若有所思地摇晃着茶杯里剩余的一点茶,慢悠悠地说:“杨婵那丫头,其实心不坏。” 说罢,斜眼撇向猴子,似乎在刺探着猴子的反应。 见猴子依旧不搭话,又接着说道:“脾气是泼了点,有时候耍点小心眼,但也绝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而且人长得漂亮,养眼。” 猴子又睁开了眼睛,冷冷道:“师兄,你的事我都还没问,杨婵的事也就别说了。究竟是怎么样,我自己会看的。” 这一说,凌云子只得尴尬的笑了笑:“我的事啊……其实我当初也没想她会大量使用狼牙草,那配方其实我也不懂,估计也只有玉鼎真人的门人才知道。我只是想着做个顺水人情,她懂得杨戬的修行之法,而你肯定又需要,就把你们摆在一起,看能不能帮上点小忙。呵呵呵呵。” 笑着笑着,发现猴子没笑,凌云子只得闭嘴。 “师兄。”猴子缓缓抬起头,有些茫然地遥望屋外飘摇的绿叶,问道:“是不是悟者道的修者都喜欢这样,话里有话,千算万算,只等把别人都玩在手心才开心呢?” 第四十八章 对于猴子的这个问题,凌云子犹豫了许久,放下手中的瓜子,长长叹了口气,低下头,答道:“悟者道的修行不像行者道那么单一,它有七十二旁门,包括炼丹,冶器,甚至房中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都各有所长,而这当中,推演之术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的必修课。与行者道不同,修悟者道,最重要的不是资质,而是时间,其次是悟性。” 微微顿了顿,见猴子细细地听,他接着说道:“修行动辄数百年,命不够长,再好的资质再好的悟性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听说大师兄当年的资质便毫不起眼,只因师傅从天庭讨来了蟠桃,如今他也是一等一的地仙。” “无论用什么办法,能够保住性命,延长寿命,活下去,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最重要的事情,所以能够趋利避害的推演也是每一个悟者道修者所趋之若鹜的。只要能赢得时间,一切都会有。” 猴子无奈摇头,淡淡地笑了笑:“相比之下,我倒更喜欢丹彤子。怒了就是怒了,要打就打,该拔剑就拔剑,没那么多的遮遮掩掩。” 凌云子叹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虽然师傅老说我推演学得最好,不过我已经许久没有算过了。若是算了,也定不会将杨婵放在这里。” 这一句话无论真假,听着倒是让猴子有些欣慰。 两人沉默了许久,猴子问道:“凌云师兄,听说你先前修的是佛,后面才改的修道。” “是啊。必是风铃那小妮子告诉你的吧?” “为什么修佛了,又跑过来修道呢?听说师尊是先修了道,后面还想修佛,却没修成。西天如来佛祖势力如今日益扩大,修佛,倒也不输与修道吧?” 凌云子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脖子,道:“那是师尊先前不知修佛为何物。” “哦?” “修道由来已久,法门众多,便是没有斩断尘缘放弃执念,也未必无所成。但修佛……我与你讲个故事。” “嗯。”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个女人,抱着自己刚满月的孩子一边喂奶一边吃饭,这时候一只蚊子飞了过来叮在她的脖子上,当即被她一掌打死。过了一会吃完饭,她将剩余的残羹倒掉。循着味道,一条瘦骨如柴的野狗跑了过去想要吃,却被她痛骂,用石头打走。” 说罢,凌云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猴子。 猴子听得一愣一愣地,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以然。 凌云子苦涩一笑,接着道:“于是,佛陀指着那女人告诉众门徒:‘这女人全然不知,被她打死的蚊子便是她的母亲投胎转世,被她打走的野狗便是她那老父亲投胎转世。而她抱在怀里的孩童,确是她恨之入骨的杀父仇人转世。’” 猴子顿时哑然。 凌云子接着说:“佛陀用这个故事告诫他的门徒,切勿杀生。同时也隐喻了凡人的肉眼凡胎,不辨真假。以及,凡尘的苦。人情的虚无。劝诫门徒刻苦修行,早日成佛。” 猴子以为这个无趣的故事就此结束了,然而没有。 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凌云子的目光中明显多了一丝无奈:“可你知道否,这佛陀早已介入了阴间的生死轮回。为何会有如此巧合的安排让一切苦难集于一身?毁了一个女人的孝道,只为成就他至高的理论。这一切,我自认我做不出来。可佛陀们就做得出来。脱八苦,去执念,成佛之日,便没了心肝。这就是佛。” 猴子的心咯噔一下,猛地睁大了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凌云子却自顾自地接着说。 “脱了八苦,去了执念,还哪里来的乐?所谓极乐,不过是因为众生疾苦。” “在他们心中,只有佛法,再容不得他物。我想我永远都修不到他们那样,既然如此,不如早早放弃,另谋出路。” 听完,猴子彻底沉默了。 在他的心中,隐约觉得佛陀,是比悟者道更加讨厌的存在。 而本质上,他们又是一路的。 慢慢地,凌云子的脸上又浮现了笑容,他嬉笑道:“当初我就是靠着这个故事混入斜月三星洞的,哈哈哈,本来师傅也是不收,毕竟我是佛门弟子。可后面师傅到底是收了,还直夸我有慧根呢。哈哈哈哈。” 猴子也淡淡地陪着笑了笑。 “我也该走了,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还得去一趟师傅那里。师弟你就别急着修行了,好好养好身体。命长才是关键,修仙之事切勿操之过急。还有。”凌云子伸了伸懒腰,抿了抿嘴,注视着猴子,放缓了语速,小声道:“其实,青云师兄和丹彤师兄人都不错的,若真是什么心肠歹毒的人,也入不了这斜月三星洞。” 说罢,道了别,凌云子离去。 望着凌云子离去的背影,猴子脑海里转的全是凌云子说的话。 那个奇异的故事…… “佛门……” 这个世界的一切,自己知道的还远远不够。 “如来……” 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想了许久许久,他喃喃自语道:“只取金箍棒,最多再下一趟地府,其他的事情不做,只要不闹天宫,应该佛门就不会介入吧。” 中午的时候风铃便回了来,像宝贝一样捧着青云子的手书,笑得像多花似的。 猴子已经许久没见这小妮子这么开心过了。 也许对她来说,青云子的手书确实是个宝贝,它不仅能救两只小妖的命,而且也标志着猴子与青云子之间的冲突不会再持续。 据说刚去的时候青云子犹豫了许久都没有回答,害风铃以为他不会答应。结果青云子一把抽出一张灵台方寸山的羊皮地图在上面圈了几个点,问风铃觉得哪个地方好。 想来他所犹豫的并不是要不要答应,而是如何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既能让两只小妖在这里呆下去,又不至于因为他们的存在给灵台方寸山的安全构成威胁。 最起码,应该规避法阵密集的地区才是。 这一行为直接导致风铃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对青云子赞不绝口。 猴子真没想到青云子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只是这一下就算和好了,往后去藏经阁的事可怎么办呢? 大家死磕的状态那猴子去砸场也算情理之中,人家都卖面子了,再去打脸似乎就不太合适了。 不过这是后话了,这几个月以来,猴子似乎还没成功进入过藏经阁,揍倒是挨了两顿。 想想也便释然。 三天后,丹彤子忽然出了公告说要去云游辞去了观内主掌之职,青云子重新复出。 原本乱糟糟的道观一下子变得井井有条,道徒们每日依旧修行诵经,一切似乎又回复到了猴子夜闯藏经阁之前的模样。 如此又过了约莫七天的时间,猴子便已经康复,修行也更加顺畅了起来。 虽说比起上一次这一次的伤丝毫不算轻,但好歹须菩提先喂了稳住伤势的丹药,又有青云子亲自配的药辅助,这些想来必不是风铃那些自学成才的草药方子可比。 而这一段时间,杨婵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整日不见踪影,偶尔见到也是对猴子冷冷淡淡的,兴许是心结没解开的关系。 对此猴子倒是不以为意,毕竟与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是相互利用,而且就那件事来看,现在该生气的是猴子吧? 到了第八天的早晨,于义敲开了风铃的房门。 第四十九章 古朴的潜心殿,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照入,映古朴的地板上留下点点斑驳。 大殿深处,须菩提盘腿坐在蒲团上,依旧握着那块黑色的木头低头细细篆刻着。 “怎么,就想回来坐观了?”他随意地问了一句。 坐在一旁次位上的清风子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么些年游历,确实有些乏了。兴许也是老了吧,近来夜夜梦见往昔道观中的日子,甚是挂念,便回了来。还请师傅恩准。” 须菩提淡淡笑了笑,手里的篆刻刀一刻也不停,提起那块黑色的木头换着角度对着光线照了照,轻轻吹去上面的木屑,又低头继续篆刻,缓缓道:“这有什么不能准的,你只是去游历,又不是被我逐出师门。只是回来的理由恐怕不是挂念吧。” 说罢,饶有深意地瞥了清风子一眼。 清风子微微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转而低下头沉默。 不多时,便见于义带着风铃踏入了大殿。 一见清风子,风铃顿时小脸煞白,转身便想走,却被于义一把握住了胳膊,拽到两人面前。 风铃只得乖乖跪下,行礼:“参……参见师父,师尊。” 不敢抬头,那双翡翠一般的眼睛却一个劲地往清风子身上瞄,心中忐忑。 须菩提微微点了点头,便督了一眼清风子。 那清风子似是有些尴尬,只瞪了风铃一眼,便不再看了,盯着一旁空无一物的石壁,脸上的神情似是有些不快。 须菩提依旧低头篆刻着,轻声说道:“说吧。” 知道什么也瞒不过自己的师傅须菩提,清风子只得干咳两声,转而盯着风铃问道:“这两年修行,可有所获啊?” 这一盯,风铃的头顿时埋得更低了,一双小手紧紧地拽着袍角,也不敢说话。 “我看你修为比两年前我见你反而还倒退了。”说罢,一掌便拍在地板上。 咣的一声,顿时,风铃娇小的身躯微微一震,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看风铃已经哭了,须菩提不得不抬起头来:“好了好了,她还是个孩子,不就是一颗阔灵丹嘛。于义,去把你凌云师叔叫来。” 于义躬身拱手,看了清风子一眼,转身便出了大殿。 “师傅,不只是阔灵丹的问题!”清风子扭过头来,对着须菩提喊道:“这一年多时间,她整日都跟着悟空师弟厮混,修为毫无长进。如今已经十岁了,如此下去还了得?到时候怕是炼神境都修不到,更别提那化神境!” 只听须菩提随口嘟囔了一句:“你十岁的时候还在放牛呢,现在不一样化神境了?” 听到这话,风铃顿时破涕为笑,只得一手假装抹眼泪用衣袖掩住翘起的嘴角,咬着嘴唇忍住不敢出声。 “师傅,这……这……这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啦?你资质比她高?为师可记得没少数落你那破资质的。要不是你每天放牛放着放着就跑我门口蹲守,一口一个老神仙死缠着不放,为师怎么都不会挑你当首徒。” 这老底揭得…… 清风子顿时老脸通红,只得愤愤然大喊道:“师傅,你是我师傅啊!” “你这两年不在观里,风铃不也是我带的?她也算我半个徒孙半个徒弟。” 看着若无其事继续篆刻木头却句句致命的须菩提,又看了看一双眼睛弯得跟上玄月似的,一边流泪还一边拼命忍住不笑的风铃,清风子顿时气结,直接盘起手一句话不说了。 到此时,须菩提才放下了手中的木头,一脸的笑意,抬起头来对风铃说道:“风铃,先下去吧。” 风铃不敢走,只得泪眼汪汪地望向清风子。 瞥了风铃一眼,清风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下去吧。” “谢师傅。”叩了头,风铃退出门外。 风铃走后,须菩提才缓缓说道:“你们这九个师兄弟心里想的什么,为师如何能不知道。” “可……师傅,你说这样……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啊!” “得了得了,这事就别追究了。”须菩提摆了摆手,双手撑着地面松弛了下双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衣物,负手捋须道:“风铃这孩子便如同那同璞玉浑金,你那十师弟刚来道观的时候对修仙一无所知,为师又不便挑明,若不是有风铃,还真是不好办。虽不是有意,但说起来,她也是帮了为师一个大忙,省了不少的心。落下的修行为师必给你补上,绝不带坏你的好徒弟。这事,就这样翻篇了,以后必不能再因此而训她。” “可,师傅,那十师弟……风铃与他走得如此之近,往后怕是要……” “知道你紧张自己的徒弟。”须菩提轻轻拍了拍清风子的肩,道:“可你打算硬来吗?” 清风子一下无言以对。 “今天她还是孩子,受你管。可迟早有一天会长大。几年的功夫便可长得亭亭玉立,这在我们这修道之人来说,几年,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届时……玉帝尚且管不住七仙女,你这当师傅的还能怎么样不成?还是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清风子默默重复了一遍,甚是无奈。 正当此时,凌云子已从殿外走了进来,远远地刚一见着清风子便想掉头,却被须菩提喝住。 “坐下。”须菩提指着一旁空置的蒲团说。 无奈,凌云子只好畏畏缩缩地走到蒲团旁,却不敢好似清风子那样盘腿坐着,而是跪在蒲团上,低着头,时不时瞄清风子两眼,显是心虚了。 清风子却只是冷着脸,也不看他。 可这样一来,凌云子反倒更加忐忑了。 也不管两人的心结,须菩提走到一旁的书架边上细细找着什么,直入主题说道:“那昆仑山如今乃是太乙真人执掌,为师已与其通过信函,你明天便可启程。” “明天便可启程?可是悟空师弟似乎不太想去啊。”凌云子小心翼翼地回话,两只眼睛还是不住地往清风子身上瞄。 从书架上抽出竹简两卷,须菩提走到凌云子面前交予他:“此乃为师许了太乙真人的《金尊道法全卷》,且代为师转交与他。至于这个,乃是赠与玉鼎真人的《无量奇云经》,想必依他的性格,会欢喜才是。” “就这么送给他们?”握着两本珍贵的书卷凌云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要收别人的徒弟当徒弟,自然要给足对方面子,否则传出去搅得好像我们挖了墙角似的,容易平白生出事端。当年为师收你的时候给出去的可不只一两本,真是前世欠了你们这师徒俩的。呵呵呵呵,也罢,不过经卷,为师再抄几份便是了。”须菩提无奈地哼了一声,笑了起来。 笑罢,又坐回了蒲团上。 凌云子的头只得微微低了下去:“师傅,徒儿必定让那杨戬偿回来。” “偿什么?”须菩提叹道:“偿得回来吗?你与我少惹些麻烦便好了。你那悟空师弟的事,为师自会与他说,无需你担心。还有。” 说到这里,须菩提顿了顿,指着清风子道:“那阔灵丹的事,你还得与你大师兄赔个礼才好。别人的徒弟,未有嘱托,如何轮得到你指手画脚,还送了阔灵丹?” 听到须菩提要当和事佬,凌云子顿时心里安定了不少,连忙顺势匐倒在地,低头认错道:“师弟少不更事,还请师兄大人有大量,原谅了师弟这一次吧。” 清风子却不买账,只冷哼道:“原谅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刚入观的时候说少不更事我也就认了,现在五百岁了,还少不更事?这么些年连台词都没换过,可谓诚意全无!” 凌云子顿时一阵尴尬,须菩提只得又是出来打圆场:“行啦行啦,既是认了错,也就过了吧。你那小徒弟吃了颗阔灵丹便气成这样,我那弟子差点被他害了性命,岂不是该扒了他一层皮?啊?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凌云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老头子,真是什么都没漏啊…… 第五十章 明媚的阳光温暖着大地,正如风铃此刻的心情。 踩着铺满古道的落叶,透过枝桠的斑斓洒落在她的身上,风铃一路走,一路抹着眼泪,却是一路笑。 路上的道徒都不明所以地盯着她看,那疑惑的目光看得她有些害羞,脸都红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却笑得更欢了。 此时心中的阴霾早已一扫而空,再也没什么可担心了吧。 猴子和师叔们再也不会闹了,自己吃阔灵丹的事也就此翻过。 这个世界,似乎一下子变得美好了。 她的心中美滋滋地。 推开了猴子的房门,她甜甜地盯着猴子看,那神情看得猴子不禁以为她走路捡到什么宝贝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满面的泪痕。 “早上于义来找你了?”猴子问。 “嗯。”风铃重重地点了点头:“师尊让我过去。” “老头子……”猴子微微眯起眼睛,狐疑地问道:“训你了?” 风铃摇摇头:“呵呵呵,没有,师尊没训我。” “那你哭什么?哦,不,我该问你笑什么?”猴子溜到风铃的面前,靠近了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久:“你怎么又哭又笑?” 风铃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抿着嘴唇,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真没什么。” “没有?怪了去了。”猴子皱起了眉头,伸手掐了掐小妮子的脸,转头又靠到桌边去看书。 修行肯定要,但也不能光修行。 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猴子越发感觉到学习的重要性。 这些个悟者道的家伙个个都是算计的高手,任你实力再如何强横,一个计谋也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他现在看的其实是悟者道的书籍。 “我去给你做饭~” “切水果就切水果,说什么做饭啊?” “我就要说做饭!就要说做饭!呵呵呵。”风铃哼着小曲转身离开。 放下手中的竹简,猴子看着风铃奔奔跳跳的背影,狐疑地转悠了两下眼睛:“真没什么事?没什么事能开心成这样?” 午后,须菩提派了人过来让猴子过去一趟。 这倒是稀罕事,猴子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进过须菩提的潜心殿了。该有几个月了吧。 这老头子教徒弟跟放牛似的,随他自生自灭。 调侃归调侃,师傅到底还是师傅,这斜月三星洞到底是他最大,强如丹彤子、青云子,给训了一顿之后都好像转性了似的。 猴子乖乖地来到潜心殿门口,叩拜:“弟子孙悟空求见。” “进来。” 敞开的大门,须菩提独自坐在大殿深处手里依旧是那块黑色的木头,细细地篆刻着。 猴子跨入门内,见须菩提没进一步的指示,干脆自己找了个蒲团坐下。 也不知道须菩提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一句话不说,就这么专心致志地篆刻着手中的木块,由着猴子坐着。 既然没事,那让我来干嘛?猴子不由得想。 对于须菩提的种种怪异举措猴子早已见怪不怪,你不提,我也不提。 干脆,猴子就在蒲团上打坐修行。 两人就这么在静悄悄的大殿里呆着,一直呆了一个多时辰,须菩提才开口说道:“悟空,过来。” “啊?”猴子睁开了眼睛。 “过来过来。”须菩提面带微笑,抬起头对着猴子招了招手。 “哦。”猴子走到须菩提面前坐下,却见须菩提还一个劲的招手。 “这是干嘛呢?”猴子干脆坐到矮桌对面,伸长了脖子。 “就是这样,别动。” “嗷——!”猴子捂着脸颊一脸的不情愿。 “被人打成那样都能忍,被你师傅我拔根毛就要叫出声来了?”拿着那一撮的猴毛,须菩提口中念念有词,揉在手中,一用力,丝丝荧光放射出来。 “这是……”猴子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须菩提笑眯眯地看着猴子,将那荧光抹在已经雕出腾云图的黑色木块上。 眨眼间,荧光在那黝黑的木块上凝结出三个字——“孙悟空”! “这是……师傅,你给我做灵位干嘛?”猴子脱口而出。 须菩提眉头一皱,随手拿起一旁的拂尘砸在猴子的脑袋上,道:“你这猴头就知道胡说八道,这哪里是什么灵位?这是命牌。在你第六次去藏经阁‘借’走的其中一册书上有提到,用乾坤齐阴木篆刻而成,以发肤为介,往后,除非你修成了化神境自行断去,否则无论你在哪里,为师也能找到你。而你若是意外丢了性命,这命牌也会将你的灵魂收回来。你那九个师兄各有一块,这块是你的。” 猴子揉了揉脑袋,皱着眉头道:“那书看是看了,没看懂。里面那些法阵像天书似的,只是背了下来。兴许,再给我点时间便能看懂了。” “哦?”须菩提颇有些意外地看着猴子,问道:“再给你点时间便能看懂?” 猴子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自己的命牌放到桌上,整个趴到桌子上细细盯了好一会,指着其中的一个纹路说:“这个是‘进节’,旁边的是‘否节’,往上是‘支’,将这三个纹路刻到一起,形成一个单独的‘周’。具备‘周’,意味着这个大法阵里存在……” 猴子一点一点地解说,须菩提细细地听。 渐渐地,须菩提没再看一眼他所指之处,没再听一耳他所言之物,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猴子看。 看着猴子专心致志地解说,看着猴子认真地盯着命牌上的纹路揣摩,看着猴子有些不解地挠头,看着猴子翘起腿来将命牌拉到夕阳的余晖中照耀以便看得更清楚,看着猴子咬着手指头苦恼地思索。 那苍老的目光中渐渐透出了一丝欣慰。 如今的猴子,已经不是两年前刚到山门口跪着不走的愣头青了。 嘴角微微翘起,他淡淡地笑了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猴子总算把他所知道的全部说完,将手中的命牌推回到须菩提面前,有些无奈道:“我现在能看懂的就这么多了,其他的实在看不懂。这些东西比高数还难。额?师傅?师傅你没事吧?”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须菩提欣慰地笑了笑,叹道:“不枉为师对你的一番期望。你这是修的行者道,还是悟者道啊?” “双修,行不?” 须菩提抿起嘴,缓缓摇了摇头,道:“不行。行者道灵力暴虐,便是通晓悟者之法,也无法行悟者之实。” 猴子伸了伸懒腰,答道:“那便修行者,兼修悟者。悟者道多狡黠,若是不通,有朝一日必是要吃了大亏的。师傅,你不是会读心术么?你看,你把我读上一读,该说的说,该讲的讲,天色不早了,徒弟我还得回去吃饭呢。” 听到这句话,须菩提顿时哑然失笑,指着猴子道:“你是越来越像个猴头了。” “徒弟本就是猴头。” “是或不是?” “不是也是了。” 说罢,两人对视,都会意地笑了出来。 自猴子入门之日起,还从未见过须菩提如此畅快地笑,笑得猴子心底反生了丝疑虑。 笑罢,须菩提无奈地摇头,道:“你执念极深,便是刚到观里尚无修为之时,为师也只能读出一二。如今修为已达纳神境,为师所能读到的,更少之又少。此次寻你来,是要告诉你一声,明天,你便随你那八师兄凌云子往昆仑山去一趟。今夜可要好生准备一番。” “啊?”猴子顿时张大了嘴巴。 “有何不妥?” 猴子连忙跪好,叩头道:“师傅,弟子只想留在观中早日修成仙术。” 须菩提淡淡一笑,道:“任凭你资质如何高,悟性如何了得。道术伊始,至今已有千万年,便是我那阁中之书,莫提修成,光是悟透,没个两三百年也无从谈起。那昆仑山,乃是道家圣地,遣你去,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何为修仙。至于那修行……” 须菩提顿了顿,猴子连忙伸长了耳朵。 “待此次归来,你想学何种仙术,为师必遂了你的愿,亲自授予。” “弟子想学七十二变,筋斗云!”猴子脱口而出。 第五十一章 斜月三星洞的夕阳温润得有些多愁善感。 孤单单地漫步在石阶上,猴子有些不淡定了。 本是日日期待,便是做梦也时常梦见的事,但如今真来了,却又难以置信。心中激动之余,却又隐隐夹渣了丝忧虑。 “老头子,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这就答应教我七十二变和筋斗云了?”猴子不由得摸着下巴开始胡思乱想。 先前搞那么多事,搅得整个道观天翻地覆,只当猴子是牛一样放养。如今怎么忽然就…… 这胜利来得是不是太容易了?猴子忽然觉得难以置信。 苦头吃多了,甜头几乎从未尝过的猴子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免费的午餐。 “而且我现在能修七十二变吗?”猴子伸出自己的手,运起丝丝灵力。 自己分明只有纳神境初期的修为,按照这个速度,没个一年恐怕都摸不着炼神境的槛。 “这就要开始教了?” 按理说,七十二变应该是第三阶炼神境才能学的东西,怎么忽然就答应下来了? 可依猴子对须菩提的了解,他说行,肯定就是行,这老头子后手多的是。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显是有些晕了。 “无论如何,七十二变马上就到手了!哟呵!”猴子终究是高声喊了出来,那雀跃的心情无以言表。 莫说是昆仑山,便是阎罗殿,只要能学会七十二变筋斗云他都愿意去! 一阵微风扫过,抚弄树叶,树荫摇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庆贺一般。 那么多年了,等的不就是今天吗? 只要学会了七十二变,只要学会了筋斗云,他就不再是一文不值的猴子,而是堂堂正正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到那时,他便可以做很多很多他想做的事情。 他卯足了劲头在石阶上狂奔,一路禁不住呼喊欢笑,笑得途中一众道徒一惊一乍忐忑不安,也不知这猴子又要搞出什么事来。 看着远处奔跑在石阶上欢呼雀跃的猴子,须菩提轻捋长须,长长地吐了口气,看起来心情甚好。 “师傅真打算教他七十二变了?是否,太早了一点?”身后的清风子小声问道。 转身走入室内,须菩提面带笑容,悠悠道:“这猴子,疯疯癫癫,一年多的光阴却已经长得我险些不认得了。他竟将所盗之书全背了下来,便是悟者道的典籍,也不放过。如此好学之人,为师生平首见。倒是有些出乎为师的意料。” 须菩提仰起头任竹帘透入的风拂过自己的两鬓,那双苍老的眼睛散发出崭新的光芒,感叹道:“教他七十二变倒是不早,只是那昆仑山,去得早了些。” “哦?这又是从何说起?” “天机,不可泄露。”须菩提笑道。 …… 脱掉鞋,他光着脚丫狂奔。 踩在满地的枯叶上,风从他的耳边掠过,树荫在他的身上流转,一路狂奔,一路狂笑。 那笑声远远地传播开去,带来山的回音。 整个世界都在雀跃,整个世界都在欢腾。 奔返凌燕里,看到正在门前清扫落叶的风铃,猴子一把将她抱住,捂着脸颊在额头上亲了一口,又抓着她的双臂摇晃着高声喊道:“老头子说,这次去昆仑山回来就教我七十二变!哈哈哈哈!” 他欢呼着蹦起。 风铃睁眨巴着眼睛,脸红到了耳根,整个呆住了。 “你怎么啦?不为我开心?”猴子问道。 “不……不是……我很开心啊。”她缓缓憋出笑脸,握在手中的扫帚越握越紧,心都要跳出来了。 松开风铃的手,猴子奔入房内,开始倒腾。 “你要做什么?”风铃拄着扫帚站在门口问。 “收拾啊,明天就要出发去昆仑山了。”猴子回过头笑嘻嘻地说:“等我回来,老头子就教我七十二变!” 风铃只是哦了一声,便好似失了魂一般,转身回到屋外继续清扫着落叶,却发现凌云子不知何时已经做在不远处的石椅上,靠着石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只当没看见,风铃嘟着嘴,低头认真地清扫着,扫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夕阳下山,却都还没停下。 凌云子叹了口气,问道:“丫头,你快把地扫出个窟窿来了,知道不?” 风铃微微定住,眨巴了两下那蔚蓝色的大眼睛,两滴眼泪缓缓掉了下来。 “喂……没事吧你?”凌云子有些无语道:“他只是跟我去一趟昆仑山,少则半个月,多则两个月,很快就回来的。” 风铃揉了揉眼睛,隐隐抽泣着,笑道:“眼睛进沙子了。” “是么?”凌云子白了她一眼,振了振衣袖,对着屋内喊道:“悟空师弟,我来找你对酌啦!” “好嘞!” 那一夜,猴子与凌云子喝得酩酊大醉,抱在一起乱七八糟地唱着歌,胡吼大叫,气得睡不着的杨婵出来嚷嚷了几次。 风铃却只是一直在一旁端着杯子闷闷不乐。 …… 次日一早杨婵便背着包裹一脚踹开了猴子的房门将宿醉未醒的两人一把拽了起来。 在杨婵的催促下,两人不得不开始梳洗,待整好了衣冠,又前往潜心殿与须菩提拜别。 须菩提携清风子,青云子将三人送至山门口。 这一路不知为何,却不见风铃来送,搅得猴子有些心神不定,老伸长了脖子往观里望。只是风铃的师傅清风子一直冷着脸站在一旁,这才没问起。 临行前须菩提拉着猴子很是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句:“观外不比观内,若遇着什么事需得沉稳。不得惹事,但也无需怕事。莫丢了我斜月三星洞的脸面。” 说罢,着道徒取来一柄黑色长棍赠予猴子,名唤行云棍,说是在外行走还得有件傍身的兵器。 这可谓是惊喜。 那黑色长棍看似木质,拿在手中却比钢棍都要重上许多。棍子两端雕龙刺虎,细看之下便发现图案的间隙藏着数不尽的咒文法阵。 这显然是一件法宝! 猴子抱着自己的第一件兵器美滋滋地站到一旁。 须菩提又取出一封信函交予凌云子,只道是到了昆仑山交予太乙真人。 事毕,凌云子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八卦盘,随手一丢,便悬在空中。 只见凌云子口中念念有词,那八卦盘迅速变大,直到两丈宽才停下。 虽早已预料到,但亲眼所见,猴子还是不禁呆了。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大型法宝的施展。 没等猴子缓过神来,凌云子已经拽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丢上八卦,自己与杨婵也是一跃而上。 整个趴在不到一指厚的八卦上,猴子开始还心中略略有些慌乱,细细感知下去,却发现这八卦四平八稳,与地面别无二致。 心里这才踏实了不少缓缓站了起来。 看着猴子的模样,杨婵白了他一眼道:“少见多怪。” 凌云子走到八卦正中坐好,从衣袖中抽出一张地图,摊开,细细地看了一番,又抬起头来遥望天边,找了找方向。 “我这凌云八卦阵便是放诸整个三界六道,那也是首屈一指的飞行法宝。嗯,半日可达。”他说。 “半日?”猴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伸长了脑袋看那张地图:“这还是首屈一指的飞行法宝呢,要半日这么久?”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筋斗便可翻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和那比起来,这所谓“首屈一指”的法宝真是慢到家了。 杨婵在一旁慢悠悠地说:“御风腾云之术与飞行法宝岂可相提并论,话说回来,也就他才会闲着没事研究飞行法宝。天上的神仙,地上的地仙,甚至阴曹的鬼仙,凡间的妖魔,谁不是法术御风腾云?” 凌云子只当没听见,认真地更猴子解释道:“片刻便到的办法也是有,只是带不上你。毕竟现如今师弟你还未学腾云之术。” 这一说,猴子的脸微微红了。 和凌云子及杨婵站在一起,他确实是矮了半截。 盯着地图看了半天,猴子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这。”凌云子指着西牛贺洲的一个角落说道。 “昆仑山呢?” “这。”凌云子指着南瞻部洲的一道山脉道。 “那……花果山呢?”猴子抬起头来问道。 “想家啦?”凌云子笑嘻嘻地指着东胜神州与南瞻部洲交界沿海一处道:“在这。怎么,想回去看看?虽是不顺路,师兄我倒也可以绕一绕。” 猴子心中忐忑,伸出的手略微有些颤抖,指着与花果山隔海相望的一处地点道:“不。我想到这里去一趟。” …… 目送三人离去,须菩提的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转身走入道观对着清风子交代道:“速去将悟空留在观内的一切痕迹抹去!” 清风子不明所以,但须菩提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只得当即前往凌燕里。 不多时,一个紫衣道童凌空飞来,落到斜月三星洞山门前,拱手喊道:“太上老君座下童子紫心求见须菩提祖师!” 第五十二章 “太上老君座下童子紫心求见须菩提祖师!” 高声喊了一句,那童子便立在山门前,远远地盯着观内建筑看。 许久,四周虫蝉鸣叫,鸟雀争鸣,却自始至终不见一个人影,那红色大门紧紧地闭着。 紫衣童子只得又拱手喊了一句:“太上老君座下童子紫心求见须菩提祖师!” 心中暗暗叹了一句:“莫非真如师傅所料?” 那双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细细思量着。 正当此时,大门轰然打开,于义带着两位道徒沿着长长石阶来到紫衣童子面前,拱手道:“童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那童子高高仰起头,冷哼一声问道:“你们师尊须菩提,可在啊?” “师尊正在潜心殿修行。” “哦?那还不快快带我去见他?” “这……”于义犹豫着,答道:“恐怕不太方便。” “不方便?”童子那一双眼睛当即瞪得好像铜铃那么大。 于义忙躬身拱手道:“平日里若无师尊传唤,我等皆不敢打搅其修行。想来师尊此时也是知道童子驾到,只是修行到了关键之处,不便打断。还请童子多多包涵。不如且随我入观内,如今观内为我青云师叔执掌,若是有什么事,说与他听也是一样的。” 童子的神情微微变了变,显是怒了。 想他身为太上老君座下童子,虽无正式仙籍,平日里也只做些琐碎事情,但到底是太上老君名义上的徒弟,身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走到哪里还从未被如此冷落过。 若换了别处,此时他便已发作。 只是这须菩提乃上古大仙,若真闹起来,就算太上老君护短,明面里也会给足须菩提面子,到头来还是自己受过。 想到这里,才不得不压住心中怒火淡淡道:“见那不相干的人等做甚,老君既派我来见须菩提,本童子便只见须菩提。若是现在不便,我等便是了。” 于义躬身赔笑道:“如此便委屈童子了。童子想是首次来我斜月三星洞,不如趁此机会,让小道带您参观一番?” “哦?”听到这句话那童子当即精神一振,连忙道:“如此,甚好!” 带着那紫衣童子,于义开始在道观里转悠了起来,沿途细细解说,而那童子却一丝一毫都没听进去,自顾自地,一双眼睛细细地扫视着道观的每一个角落,时不时摸出藏在衣袖间的一粒珠子查看。 潜心殿中,须菩提将竹帘掀开一条缝远远地看着那童子。 身后清风子躬身叹道:“那太上老君已有数百年未与师傅往来,此次怕是已有察觉,必是派座下童子试探来了。” 须菩提放下竹帘,伸出一只手指着东边道:“太上此时便在此地往东百里处。” 清风子顿时脸色一变,大惊。 须菩提却只是看着他淡淡笑了笑,道:“必是天道裂变,那太上从花果山一路搜寻至此又不便亲自出马,派了座下童子前来打探。这棋局,已经渐露端倪啦……” 清风子的脸色顿时凝重了几分,道:“师傅,弟子有一事不明。” “讲。” “既知他来打探,为何师傅又不见那童子,反倒是遣于义带他参观。这样一来,不是……” 须菩提轻轻摆手,走到蒲团上坐下,方道:“我与那太上向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形同路人。但在这狭小的天地间上万年处下来,对彼此的性情都甚为熟悉。若是我见那童子,反倒显得心虚。他想探,便让他探吧。” 清风子缓缓舒了口气,道:“若是能瞒过那太上,往后的路子便好走了许多。” 只听须菩提干笑两声,道:“瞒过?不过是放放迷雾罢了。那太上岂是如此好瞒的。” “那师傅遣悟空师弟前往昆仑山岂不是……” “灯下黑。事已至此,早已各自心知肚明,只是未道破罢了。便是在这观内找不着悟空的踪迹,那太上也早已认定了我。呵呵呵呵,认定便认定吧,为师倒是不怕那老君发现。只是若此时让他寻着了悟空,却是一件棘手之事。如此方出此下策缓上一缓。要在这天地间寻一只猴子,说难也不难,但说易,倒也不易。”须菩提伸出手拨弄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笑道:“为师早年曾与那太上对弈过,到底是实力不如人,败了。只是不知道如今当此天道裂变之时再行一局,胜负几何啊。哈哈哈哈。” 那须菩提说得淡然,落到清风子的耳中,却恍若千钧。 明媚的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洒在须菩提苍老的脸上,明暗交错之间,有一种历尽岁月洗礼的沧桑,那是看遍天地变迁的印记。 布满皱纹的眼眶微微低垂,睿智的目光中暗藏着的,是坚不可摧的意志。 清风子知道,再也没有什么能扭转这位上古大仙的心意。千年之后的这一局已然开始,倾尽所有,赌苍生一个未来。便是自己,也早已被须菩提放到了赌桌之上。再没回头的路。 “置诸死地而后生,呵呵。”须菩提用食指拨弄着棋子,微微叹道:“好一个金蝉子啊。” …… 十万里外,阳光温润。 依旧是那熟悉的地方,却已经不是那些树,那些草。 没有了原本的枯木林,一地的郁郁葱葱,也是如画的风景。 十二年的漫长等待,光阴流逝,斗转星移,足以改变无数,便是天地的伤疤也足以淡化,却始终化不去石猴心中的那个结。 也只有这样一只固执的猴子才会死死地捂住那份记忆,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松手。 循着这陌生而熟悉的路,猴子一步步来到雀儿的坟前,心中忐忑。 简陋的墓碑早已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字迹,淹没在遍地的杂草之中,边上亲手栽种的树苗却已经一丈有余。 树上的花早已不知道开过几转。 “雀儿,我回来了。” 此一刻,记忆中仿佛窒息般的痛涌现,心跳得飞快,猴子盯着那个小土堆看了许久许久,入了神。 目光渐渐有些湿润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跨别十二年的光阴,走过十万八千里路,多少个日夜的煎熬,当初的那一只稚嫩的小石猴早已变得坚强无比,只是面对这孤坟,那种无助的痛楚却依然。 将手中的行云棍斜靠到树干上,蹲在坟前,猴子红着眼,一把一把地除去杂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后,杨婵躲在巨石边上压住气息远远地看着。 看着这只平日里野得不像话的猴子,就这么蹲在那个孤坟前低着头,安静得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看着他一滴滴眼泪不自觉地滑落,和着泥土里一同塑进了坟中。 听着他说:“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流泪了。” 除了杂草,塑了坟身,猴子找来一块木头,坐在坟前细细篆刻。 “雀儿,我已经去过斜月三星洞了,拜了师,在那里学了一年多。” “现在我已经纳神境了,再过不久,我便可以学七十二变。师傅已经答应我了。” “老头子脾气古怪,但说话算话。哈哈哈哈,他不会骗我的。” “等我变成法力无边的齐天大圣,便穿着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你。” 看着那土堆,猴子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些许,抹去眼角的泪珠,哈哈地笑了出来,道:“我还是改不掉这个乱许诺的毛病。可跟你说过的话我一句都没忘,真的,要在花果山给你盖一座宫殿,要抢你回来当压寨夫人。” 微风吹低了野草,拂过石猴的脸颊。 绿荫下,这一只猴子浑身的伤疤,却温柔得令人错愕,仿似与那观内执着挣扎的灵魂毫无关联一般。 或许那不过是一层坚硬的外壳,只有在这里他才能脱下,露出心底柔软的一面。 十二年了,那一刀刀刻在墓碑上,却依旧好像刻在心底一样痛。 杨婵远远地看着,静静地看着,任时间流逝。 原来便是那样一颗倔强得难以置信的心,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一份牵挂,触之即伤。 渐渐地,她看清了墓碑上歪歪斜斜的字迹。 “真是一只傻猴子。”她不由得有些哀伤地笑道。 临行前,猴子装出笑脸道:“雀儿,很快我就能学会七十二变了,到时候你就能复活了。我一定会履行诺言,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觉已经哽咽得说不出口。 只得默默低下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 前往昆仑山的一路上,猴子都是闷闷不乐,历来话多的凌云子却也异常地沉默寡言,神色之中带着丝丝疲惫,只余一个杨婵依旧好似往常一般地高傲,却也不愿多说话。 腾云的八卦划过天际。 炙热的夕阳,万里云海,迎面阵阵厉风夹渣着云雾袭来,却在身前迷散。 这是仙境般的景色,只是三人各有各的心事,都沉默不语,也更没有人去欣赏。 寻了个合适的机会,猴子道:“凌云师兄,请教你个事。” “别请教,有话说便是了。” “凌云师兄,若是一只鸟儿死了,想要将她复活,应当如何?” “若是尸身保存完好,又能寻来魂魄,一枚还魂丹便可。虽是极品丹药,但若能求得师傅相助,也非难事。” “若是尸身保存不善,时日又久远呢?” “那便为难了。”凌云子细细思索了一番,道:“需得阴曹地府阎罗殿走一遭,往后如何操办,便不知了。这属阴阳术,非我所长。若见了二师兄幽泉子或是师傅,你一问便知。” 猴子点了点头,暗暗记在心里。 一旁的杨婵用余光扫了猴子一眼,面无表情。 待到漫天星斗,他们才来到昆仑山门前。 【第四卷昆仑山】 昆仑山,一行三人,三份心思。 第五十三章 五丈高的巨大山门牌坊横跨山隘,坊上布满藤蔓植物以及岁月的侵蚀。巨匾上“昆仑山”三个大字宛如挥舞着兵器凌空飞起的天将。 在那牌匾之后,是直通云端的石阶,高耸入云的山。 这一片山脉绵延万里,不见边际,四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山,仿佛一支支擎天巨柱一般。 大气磅礴,这是昆仑山给猴子的第一印象。 四名身穿灰色道袍,手持飞剑,相貌堂堂的道徒立于山门前。 为首的道徒伸手拦下三人。 凌云子连忙从衣兜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拜帖递送过去:“我等从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而来,奉家师须菩提祖师之命,欲拜会太乙真人及玉鼎真人。” 那道徒接过拜帖翻开,细细看了一番,双手奉还凌云子,拱手道:“原来是凌云师叔,久仰大名。太乙师尊早已交代下来,若师叔来了必不可怠慢。” 凌云子微笑着点头,回头看了一眼猴子,甚为得意。似是在展示自己声名远播。 哪知那道徒后面又接了一句:“您二位即刻便可随我入山,只是这妖猴恐怕……” 猴子拄着行云棍,侧过脸去瞧了那道徒一眼。道徒面色淡然,似是觉得自己所言合乎常情一般。 凌云子干咳两声,低声道:“此乃我的一位故友,还请小友通融一下。” 猴子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为何不介绍我是须菩提祖师的弟子呢?那不是更说得通吗?他想。 那道徒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道:“那便请诸位在这里稍候片刻,容我通报请示。” “拜谢。” 在山门口约莫呆了一个时辰,百无聊赖,猴子拿着行云棍按着记忆中的棍谱开始耍了起来。 凌云找了块平整的地面打坐,闭目养神。 杨婵则一直站在一旁朝着远处眺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那道徒才沿着石阶回来,拱手道:“诸位,请进。” 一行人沿着山道一步步地走,猴子四下打量。 在斜月三星洞平日里说的昆仑山,实则指的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一整条山脉。 相比之下,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规模简直微不足道。 这里,是凡间修道者的圣地。 封神之战后,截教散了,那阐教一脉纷纷移居这里,千年下来,竟比先前更加蓬勃了。 虽说天庭的实际控制者乃是太上老君,元始天尊也早已经归隐。但那太上老君直接的门徒甚少,凡间势力无从说起,只是散落在凡人当中的一些道士才自称是太上的弟子罢了。加之如今天庭位居高位的多为阐教门徒,再有那残存的十二金仙当中几位坐镇…… 如今昆仑山的地位之高已是其他地仙门派无可企及。 沿途石道两旁尽是崎岖的古松,行到绝壁处,往山崖的一面望去能看到分散在山间斑驳的灯火。 那些都是源自阐教发展而成的门派。 除了阐教一代弟子旗下的道观之外,还有下属包括二代弟子及各种分支所创道观,所辖弟子不计其数。 其规模之盛,足够让任何人瞠目结舌。 来前凌云子曾说过这昆仑山有五百万教众,猴子只当他夸大其词罢了。没想到今日一见,五百万,还真是所言不虚。 在这个修仙的时代,昆仑山不仅在凡间声名远播,便是在天庭也有着极高的地位。听说天庭的百万天兵便是来源于此。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他们才攀过三座矮山走了一半路途。 猴子抬头望了望看不见末端的石阶,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如直接飞过去?” 那道徒淡淡回了句:“我大昆仑山内蕴含法阵,任意飞行功法及法器均无法施展。还请道友见谅。” “还禁止飞行?” “这是为了抵御外敌。”凌云子在一旁低声嘟囔了一句,却也不说清楚那个抵御的“外敌”会是谁。 不能飞,无奈之下,只得继续攀爬了。 …… 斜月三星洞往东百里开外,高山上云雾缭绕之间,太上老君正盘腿坐在一棵古松下闭目养神。 紫衣童子从远处御风而来,气喘吁吁地拱手道:“师傅,弟子回来了。” “嗯。此行,可有所获啊?” “此行未曾见到须菩提。” “哦?”太上老君微微睁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笑道:“这倒是意料中的事。那须菩提心高气傲,性情古怪,便是为师亲去也未必肯见。” “他那道徒引着我参观了道观,沿途弟子依着师傅的吩咐用玄天珠暗暗感应,不见发出金光。只是……” “只是如何?” 童子犹豫了下,答道:“一入道观,这玄天珠子便发出了微弱的蓝光。” 说罢,童子双手将玄天珠奉上。 “蓝色光华,那是何意?” 太上接过玄天珠,握在手中,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细细思量了许久,却未有答案。 “莫不是那须菩提用了秘法干预所至?若真是用了秘法,便代表着那石猴此刻已在观内。只是这玄天珠子那须菩提也未曾见过,即便是干扰,也不应完全掩去金光才是。可若那石猴不在观内,他又何必使用秘法呢?”沉吟许久,太上只得叹道:“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师傅,会不会那石猴本就不在观中。” 太上伸出一指,似是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巴细想了一番,才道:“想那须菩提也是精明至极的人,若他不想蹚这趟浑水,必不会留石猴在观中。若是真动了心思……他必也猜到我会来。” “这么说,无论如何,那石猴必不在观中咯?” “不!”将珠子收入袖中,太上道:“虚虚实实啊。石猴在不在观中,还暂且不能定论。况且,这普天之下,除了他的斜月三星洞,还有什么地方更为安全?” 又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太上接着说道“为师暂返回兜率宫一趟,你且留在此处日日监视斜月三星洞,若有出入,当细细查看,万不可掉以轻心。如有异动,业不可打草惊蛇,当即刻来报。即便石猴不在观中,只要那须菩提还在观中便无须多虑。区区一只石猴,身边若是少了个通晓天地机缘的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说罢,从腰间取出一黄色布袋交予道童。 道童伸手接过,躬身道:“谨遵师命。” ……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天灰蒙蒙有些亮的时候,猴子一行人才登上了山顶,看到了那宛如宫殿般的道观。 高大的红门上一块巨匾——乾元金光洞。 那是太乙真人修仙之地原来的名字,虽迁至昆仑山,却还是沿用了本名。 一位道徒守在门口,靠着柱子昏昏欲睡。 为猴子一行人引路的道徒连忙上大喝道:“起来,快快进去禀报,斜月三星洞的客人到了。” 那道徒朦朦胧胧间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了杨婵,当即惊得站了起来,一只手早已握到腰间的剑柄上。 待看清了形势才缓缓松了口气,拱手行礼后将门开出一条缝溜了进去。 猴子斜了杨婵一眼,问道:“你在这边的名声不好?” “往后你便知道了。”杨婵冷哼一声道。 不多时,大门敞开,那道徒走出来拱手道:“师尊有请。” 跨过高高的朱红色门槛,踏过坚硬的青岩石阶,又路过郁郁葱葱的园林,沿途几乎不见道徒,远不及斜月三星洞中那般热闹。 一行人很快来到观镜殿前。 这观镜殿比之须菩提的潜心殿论规模相差无几,壁上的雕塑却精致华丽了不少,只是少了些古朴粗犷的感觉。 道徒跪在门前高声喊道:“启禀师尊,凌云师叔一行人已带到。” “请他们进来。”一个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听起来温文尔雅,富有磁性,十分舒服。 随着两名道徒推开殿门,丝丝阳光从门外透入,与本就透过竹帘缝隙溢入殿中的光芒映到了一处。 顿时,整个大殿亮了不少。 大殿深处,是巨大的青铜浮雕,一只仙鹤栩栩如生。浮雕前,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盘腿坐在主位上。 “凌云道兄,我等,怕是有五百年不见了吧。哈哈哈哈。”那老人笑道:“此番前来,可得多住上几日啊!” 第五十四章 那太乙真人笑得欢畅,凌云子却隐隐有些尴尬。 “太乙兄见笑了,凌云子闲云野鹤四处游荡,实为一闲杂人等,难得道兄还能记起在下的微名。这‘兄’字,实在是当不起啊。” 说起来凌云子与太乙真人本是一辈,但论及修为名声,却差的不是一丁半点。 太乙真人伸手请众人坐下,视线流转间在猴子的身上顿了顿,笑道:“凌云兄过谦了,你那一门师兄弟,贫道最熟知的可便是你了。‘凌云峰上凌云阁,凌云阁里凌云子!’这‘凌云’二字,天庭谁人不知啊?啊?” 说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凌云子的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 “不过,那都是天庭的事,与老夫无关。”太乙真人脸上的笑容微微收了收,话锋一转,道:“平日里你收的那些妖魔鬼怪为徒,说到底,与我这昆仑山毫无关系,也不便过问。只是……” 那一双苍老的眼睛慵懒地从杨婵的身上掠过,缓缓叹道:“你忽然收了我阐教弟子为徒,老夫便不得不问一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阐教道法不如斜月三星洞,杨婵才改投了门派呢。哈哈哈哈。” 这一说,凌云子连忙俯下身去,道:“太乙兄言重了!阐教道法名满天下,哪有不如一说?凌云实是与杨婵一见如故,爱才之心渐生,方有此冒犯之举,还请道兄见谅。” 见凌云子这般模样,坐在一旁的杨婵脸色越发冷了,侧过脸去不发一言。 督了杨婵一眼,盯着叩拜的凌云子许久,太乙真人啧啧地笑了起来:“凌云兄无需这般见外,如此大礼,贫道受不起。” 这太乙真人嘴上客气,却也不见去扶,依旧盘腿坐着接着说道:“这杨婵在我阐教门中已有上千年,其资质如何老夫虽谈不上知根知底,但也略知一二。也罢,须菩提祖师已给老夫来了信函,即是你情我愿,老夫也不便多说了。只是玉鼎师弟那边,还得劳你亲自告知方可。” 凌云子抬起头,从衣袖中取出竹简双手奉与太乙真人,道:“此乃《金尊道法全卷》,乃家师亲撰,凌云临行前受家师嘱托,特将其交予道兄,还请道兄雅正。” “哦?”太乙真人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甩开衣袖,伸手去接,攥在手中细细掂了掂:“那还得请凌云兄在昆仑山多逗留些时日,留些时日与我参悟参悟,也好到时将回函一并带回去交予须菩提祖师。” “正有此意。”凌云子拜道。 待出了大殿,凌云子仿佛虚脱一般松了口气,猴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杨婵的脸色却已经冰到了极点,囔囔自语道:“讨要就讨要,还雅正,回函?我呸!” 说罢,又斜了凌云子一眼:“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嘿!”凌云子愤愤道:“我这不是为了你用得着低声下气?” “我要拜谁为师,难不成还需他恩准?这太乙与我有何干系?” “你!”凌云子一时气结,半天,咽了口唾沫方道:“这是礼节!礼节!你以为像你哥那样,举起三尖刀任谁都不敢说个‘不’字吗?啊?” 杨婵白了他一眼,只盘手站着一脸冷漠,也不搭话。 身后,一位道徒跟了上来,拱手道:“奉师尊之命,厢房早已经备好。三位一路劳顿,还请先歇息一番。师尊交代了,今晚将在观中设宴款待三位。” 凌云子回过头去拱手道:“有劳请道友引路。” 未及道徒反应,只听杨婵冷哼一声道:“要住你们住,我可没兴趣!” 说罢转身便走。 “你去哪?”凌云子忙问道。 “我去金霞洞!” 无奈,凌云子只得转身握着那道徒的手说道:“道友,实在抱歉。我们还得去一趟金霞洞,抱歉,抱歉。请代我向太乙道兄拜个别。啊,有劳了。” 说罢,转身快步赶上杨婵。 猴子也只得跟了上去,走到凌云子的身后压低声音问了句:“师兄,临行前师傅不是有一份信函托你转交太乙真人吗?” “哎?信函?有吗……忘了!” 一拍脑袋,凌云子忙伸手入衣袖中搜了搜,道:“哎呀,弄丢了。哎,你看我这脑袋,就是丢三落四的。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信,无非是些客套话罢了。” 竟就这么乐呵呵地往前走,嚷嚷道:“我说杨婵啊,你认得去金霞洞的路吗?” “搬了洞府之后来过几次。” “来过几次便好,这里不能用御风术,若是迷路了便麻烦啦。” 猴子呆在原地,狐疑地盯着凌云子的背影看了许久,才迈开脚步跟上去。 隐隐地,他觉得此行不是那么简单。 太乙真人的乾元金光洞与玉鼎真人的金霞洞相距并不远,下午时分,三人便抵达了金霞洞。 只是那太乙真人的乾元金光洞不过个名称罢了,而玉鼎真人的金霞洞,便真的是洞了。 看着那块布满青苔还裂开半边的石碑,一丈多高挂满了藤条的洞府,以及透过藤条的间隙往里面望去黑漆漆的一片,猴子错愕了。 “你前任师傅混得不怎么样啊。”凌云子压低声音悄悄对杨婵说道。 “他就没混得好过,这辈子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教了我哥。要不是我哥,十二金仙也没他啥事。”说罢,杨婵掀开垂下的藤条往里走,高声喊道:“老头,我回来啦。赶紧滚出来!” 凌云子与猴子的脸一阵抽动。 “她就这么与师傅说话的……师兄,你心里有没有好受些?” 凌云子咽了口唾沫,重重地点了个头。 走过长长的隧道,远处传来明亮的光线,同时也传来了两个声音。 “有客人来了,还不赶紧。懂不懂待客之道的!” “别别,婵儿,我好歹是你师傅啊,给我点面子。” “你是前任的,现在不是了。现任的在外面。赶紧走啊!” 走近了,才发现整个洞府内别有洞天。 出了隧道,便是一个极为宽敞的石室,石室壁上石门遍布,该是一个个的石室。 只是这洞府实在简陋,竟连半点装饰之物都没看到。 正中一张石桌,五个石凳,四周随意地堆放着各种东西,乱糟糟的。 抬起头,猴子与凌云子猛地吃了一惊! 头顶三丈高的天花上趴着一只半丈宽的肥大蜘蛛,腹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这室内的照明竟是靠这么一只蜘蛛! 杨婵揪着玉鼎真人的耳朵大步走了过来。 “哎,嗨。”那玉鼎朝着凌云子招了招手便算打过招呼了。 目光落到猴子身上的时候顿时定住,细细地打量起了猴子。 而猴子也细细地打量着他。 一身朴素的棕色道袍看起来许久未曾清洗,头顶发髻插一根连雕花都没有的廉价发簪,漆黑的长发披肩却能看见几根发梢微微翘起,嘴角两撇稀疏的胡子,下巴一撮微微卷起的山羊胡。 脸上除了几道鱼尾纹几乎再没其他皱纹,看起来就是一个邋遢落魄的三十余岁秀才模样。 “看什么哪?”杨婵又是一把揪住玉鼎真人的耳朵将他的脸扭了过来,指向凌云子道:“这才是我师傅,新师傅!” 那新字明显加重了几分,玉鼎却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一双眼睛老往猴子身上撇。 “那个……”凌云子有些尴尬地说道:“玉鼎兄,我……收了杨婵当徒弟。” 只见玉鼎伸手拍了拍凌云子的肩,轻声道:“有劳了,有劳了。” 那一双眼睛又是往猴子身上撇去。 顿时,猴子、凌云子石化了。杨婵爆发了! “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当初怎么会拜你为师的!”她一把揪住玉鼎的衣领大喝道:“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你让我说啥啊?”玉鼎无奈哭诉道:“你我教也教不好,有人肯教赶紧去啊!” “连太乙真人那老王八蛋都知道趁机要点东西,我是你徒弟啊!你徒弟啊!你就这么直接把我给甩了?” “可以要点东西?”玉鼎一下来精神了,转过脸去盯着凌云子看。 凌云子低下头,正准备从衣袖中抽出须菩提托来的《无量奇云经》,哪知玉鼎干咳两声道:“这是你徒弟吧?这样,你收了我徒弟当徒弟,我收你徒弟当徒弟,怎么样?” 第五十五章 “这是你徒弟吧?这样,你收了我徒弟当徒弟,我收你徒弟当徒弟,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猴子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下去。凌云子拿书的手则直接僵在那里。杨婵的身子微微后仰,眼看新一轮的爆发就要到来了。 玉鼎却还不明所以,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众人,开口说道:“怎么?不行啊?你能收我的徒弟当徒弟,我怎就不能收你的徒弟当徒弟了?那个,猴子,你叫啥?” “孙悟空。”猴子呆呆地答道。 “孙悟空?悟空悟空,真难听,像个和尚似的,说出去没半点霸气。咱修道之人,要的就是霸气。像什么原始天尊啊,通天教主啊,都是我辈楷模。名字没取好,耽误终生啊!为师回头给你起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越说越来劲,玉鼎干脆卷起袖子道:“这样,龙傲天如何?一听就像主角的名字。那啥,我说傲天啊,我看你与我那大徒弟杨戬的资质有些相似,培养你们这种资质的人呢,论经验,普天之下为师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杨婵的脸色彻底紫掉了。 猴子与凌云子见形势不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那玉鼎却还没有丝毫的觉悟想继续往下说。 “你有完没完,给我闭嘴——!”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从山洞中震出,瞬间轰飞了洞外绿树上的鸟雀。 半个时辰之后,凌云子握着那卷没送出去的《无量奇云经》和猴子一起蹲坐在洞口。 “凌云师兄,我们搞定了这一站,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猴子问道。 凌云子伸手捋了捋额头上垂下来的发丝,摇了摇头,道:“我们这次算是来拜山,按惯例,是要住上几日。” “住上几日?” “嗯,具体几日看情况吧。往常都是论个道,互相切磋切磋之类的。”说着,凌云子回过头去往洞里望了望,说道:“不过看情形这些都可以省了,就当游山玩水吧。难得来次昆仑山,到处逛逛咯。你那棍子我看看。” “呐。”猴子将握在手中的行云棍递了过去。 凌云子低下头细细地观察着棍身的纹路,半晌,站了起来双手握住稍稍运动灵力。 只见原本漆黑的棍身当即好像上了一层光泽一般! “这是……” 松了手,凌云子将行云棍递回给猴子,道:“不错的兵器,到底是出自师傅手笔啊。也就百斤的重量,我拿有点不习惯,你拿估计刚好合适。算是件法宝,但只有一个功能。” “什么功能?”猴子握着行云棍问道。 “只要你双手握住棍身,朝着它输入灵力,很快就可以用灵力铺满整根棍子。说起来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法宝,但恰恰是你现在需要的。” “怎么说?”猴子也学着凌云子的样子双手握住行云棍,运动灵力。当即,注入棍中的灵力迅速被牵引着铺开在棍面上,感觉手中的棍子也沉了不少。 “你嘛,现在修为还处于成长期,远没到顶。现在给你好的兵器,你拿都拿不动,别说舞了。给你刚好适用的嘛,又很快就变成不适用的了。这行云棍唯一的功能就是用你自己的灵力保护棍身,也就是说随着你实力的增强,你赋予它的保护就增强,而重量也会随之增加,不过上限也就两千斤的样子。你现在全力输进去,大概能到三百斤。这样一来无论你修为到多少都还可以用,不至于一用劲就崩了。但长久来说也会限制发挥,所以往后还是要找件重兵器才行。” “哦?”猴子的脸上露出笑容,道:“师傅考虑得还挺周全啊。” “他是师傅嘛,这方面怎会没想到。” 想着,猴子忽然问道:“师兄,你知道定海神针吗?” “定海神针?”凌云子皱起眉头问道:“大禹那根烧火棍?听说扔在东海,怎么啦?” “没。” “你这猴子真是的,我们说兵器呢,怎么就扯到烧火棍上去了。”说到这里,凌云子脸色微微一变,惊道:“你……不会是想要那个当兵器吧?” “师兄说笑了。”猴子连忙否认:“我只是曾经听人说起过那东西很重,忽然想起来才问问的。” “没那打算就好。老龙王我见过几次,别看他龙宫珍宝无数,其实就是个守财奴一毛不拔。那烧火棍他拿了其实没什么用,但就算是一粒珠子他也不会轻易给你,别提有收藏价值的定海神针了。不过也不只他,龙都这德行。”说着,凌云子侧过脸去朝着洞里瞥了一眼,低声说:“杨婵她嫂子也是一个德性。” 猴子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干脆顺势问道:“那杨戬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怎么打赢了又接受招安?” 凌云子噗地笑了出来,道:“他真的赢了?” “那不是吗?”猴子一脸的疑惑。 “那是太上老君在给杨戬面子。呵呵,你当真天庭打不过杨戬啊?说到底,玉帝杀杨戬之母在先,杨戬反得也算是有理有据。所以啊,玉帝去打杨戬,太上不出手,就让他输,就让他掉面子,让杨戬在三界面前重重地甩他一耳光。也算是稍稍平息了杨戬的怒气。完了,玉帝还是玉帝,太上也不会让杨戬一直这么闹下去……这事,别人不清楚,杨戬自己心里该是清楚得很。”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酒葫芦,抿了一口,递给猴子问道:“来一口?” 接过酒葫芦捧在手中,猴子也是抿了一口,接着道:“原来是这样。那杨婵怎么还……” “当局者迷呗,若是天下的事情都能说理,就没那么多扯不清的事儿了。杨戬散了左右,连老婆都休了,又把妹妹送来给我当徒弟,不就是怕事后玉帝拿他没办法,找他身边的人开刷嘛。”说着又朝洞里看了一眼,道:“本来我还奇怪为啥不送到他师傅这里来,现在算明白了。送去斜月三星洞,确实是安全些。” 猴子嘴角微微翘起,道:“凌云师兄倒是狭义心肠啊。就这么说,现在应该都急着和杨戬划清界限,你倒是把他妹妹收来当徒弟了?” 凌云子长叹了口气,拍了拍猴子的大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这个世界呢,有些人你当他是朋友,他就当你是朋友。你关键时候帮他,你有事儿,他拼了命也会帮你。另一些人呢?你当他是朋友也好,当他是敌人也好,有事儿的时候,他该干嘛还干嘛。杨戬属于前者,玉帝属于后者。我凌云向来不喜欢锦上添花,对雪中送炭,倒是热衷。哈哈哈哈。走吧,该闹完了,我们进去看看。” 正当此时,却看见杨婵从洞中一脸怒容地走了出来。 “你去哪?” 杨婵瞥了凌云子一眼,没好气地说:“出去走走透透气,在这里我会被憋死。” “你不……” “你自己进去说吧,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我在场,怕又控制不住,一看见他我就来气。”杨婵狠狠地跺了跺脚,朝着洞外走去。 见此情形,凌云子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第五十六章 两人穿过长长地隧道又来到大厅,却看见玉鼎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瓶瓶罐罐又不知道在忙和什么。 看见猴子进来,他先是睁大了眼睛,但又很快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头嘟囔道:“原来你是须菩提的徒弟啊,哎,和他抢徒弟我还差了些许。差了些许啊。” 猴子干笑了两声,这话他当真不知道如何接。 不过承蒙玉鼎看得起,他多少还是有些开心的。那时候西行十万八千里,咋就没遇上玉鼎呢?若是遇上了,说不定就在这呆下去,也不会再去什么斜月三星洞了。 “玉鼎兄啊。”凌云子开口说道:“我收杨婵当弟子的事……” “她想拜就拜吧,无所谓。”玉鼎低着头倒腾着自己的瓶瓶罐罐,随口说道:“一千年了吧,教来教去,我也没把她教到化神境。若不是杨戬总能搞来琼浆蟠桃甚至人生果,她怕都已经老去了。这师傅当得不称职啊,哪还有不让人改投门派的道理?” 猴子寻了个石凳坐了下去,问道:“杨婵看起来也是精明得紧,怎么会这么久都修不到化神境的?” 那玉鼎听了长长叹了口气,微微抬起头,凝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缓缓道:“这丫头心思比她哥还重,一心只想着报仇。杨戬虽也想着报仇,但修的行者道倒也无恙,反倒成了动力。可她……那药理,单方,冶器之术她倒是精通得很,便是我也不敢说领悟比她深。只是修悟者道,心中有节,修为又如何上得去?凌云啊。” “嗯。” “往后,有劳你啦。我教不好的徒弟,你可得把她教好啊。”玉鼎缓缓你转过头来,脸上尽是无奈的笑容。 那神情,便好似生离死别一般。 凌云子连忙躬身拱手道:“必竭力而为,绝不辜负玉鼎兄的嘱托。” 听到凌云子郑重的许诺,玉鼎的目光稍稍低垂,苦笑,苦涩地笑。 那神情落到凌云子的眼中,隐隐读出了些感伤,只叹道:“为人师者,当真不易啊。当初杨家兄妹流离失所,若不是玉鼎兄收留,恐怕……” “此言差矣。”玉鼎淡淡地笑了笑:“若不是有了杨戬这徒弟,到如今我玉鼎能否能在这昆仑山有这样一个洞府,都难说。” 长长叹了口气,他一边陶腾着手中的罐子,一边娓娓道来。 “当日天庭追缉,那杨家兄妹四处投奔无门,先前他母亲的故友听闻了此事无不躲闪,生怕惹上麻烦。拜到我这,兄妹两个跪在门前不肯走,眼巴巴地就朝着我看。那时杨戬才十岁,杨婵也才八岁。我玉鼎别的什么不行,识人的眼睛还是有的。” 他抬起头,面带笑容,似是品着记忆的味道一般回味无穷,缓缓道:“看到他,我就想了。这孩子心性耿直,又有通天的资质,若不是有此变故如何轮得到我玉鼎收了当徒弟?这辈子,我修仙是难有大成了,若是能教出个顶天立地的徒弟,倒也是美事一桩啊。” “所以你就收了他们兄妹当徒弟?” “恩。”玉鼎缓缓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伤感的事,言语之间稍稍有些哽咽了。 “事后我的师兄们纷纷来劝我,劝我莫惹事。你知道吗?我玉鼎就是烂命一条,先前他们何曾来过我的洞府,便是师傅寿辰,我也连个座位都没有。我硬扛了下来,无论他们如何说,我便是不听。他们不断来,我便干脆躲,带着杨戬和杨婵到处流浪。杨戬这孩子争气,学成了,大成。封神之战,众将排挤,冷言冷语,他却也不气不恼,终究还是拿下首功。我的好徒弟啊……哈哈哈哈。” 伸手抹了把脸,玉鼎不禁笑道:“失态了,失态了。” “玉鼎兄……”凌云子拱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来杨戬千年以前便想劈山救母,可他为了我……我知道,他不想连累我,硬是忍了。为天庭,他征战四方,历尽艰险,建功无数。天庭诸将谁敢轻视?他不就是为了建立功勋,好早日求玉帝堂堂正正地将他母亲放出来吗?可千年啦,千年啦!这不是天庭的千日,是凡间的千年啊!他独居灌江口,忍了千年,玉帝就是不肯,直到数年前,杨戬剿了炼其山妖众上天请功,在灵霄殿上当众求玉帝放他母亲,玉帝当着众仙的面叱呵他,就是不允。他一回到灌江口就公告天下与我断绝师徒关系,我便知道,要出事了。” 缓缓闭上眼睛,玉鼎自豪地笑道:“他终究是反了,他一反,天庭诸将不敢应战,玉帝谁也不找,就来找我。要我出手收服杨戬。殊荣啊,殊荣啊。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的时候,猴子能清楚地看到玉鼎的眼眶中放射出的光芒。 “我那一众瞧不上我的师兄弟,谁能有此殊荣?玉帝会认为他们谁能击败杨戬吗?哈哈哈哈。可怜……终究没能见到那孩子一家团聚的一天。哈哈哈哈。” 那笑声渐渐变得有些悲凉,到平息,玉鼎低垂着脑袋,整个洞中仿佛陷入了死寂一般。 凌云子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玉鼎身前,伸手入袖中取出《无量奇云经》,双手奉上,道:“玉鼎兄,此乃家师赠与你的《无量奇云经》,还请收下。” 玉鼎不接,摆了摆手,道:“不啦。徒弟不是货物,不卖。只要你往后帮我照顾着婵儿点便好了。这丫头命苦,心性急,又不懂顾念他人,但本心不坏。兴许,还会给你添不少麻烦。” 话说到这份上,凌云子只得将那《无量奇云经》又放了回去。 又在洞中聊了许久,玉鼎真人对杨家兄妹的事如数家珍,一遍又一遍地讲。 越讲,却越是伤感,讲到最后老泪纵横,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待到夜幕降临,玉鼎真人留二人住下,二人也便应了下来。 恰巧杨婵从洞外回来,手里拎着三只飞禽和一大串的瓜果蔬菜。 “这是……仙鹤?”凌云子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拎起手中的仙鹤看了一眼,杨婵挑了挑眉毛撇向凌云子:“少见多怪。今晚主菜是爆炒仙鹤,就这么定了。” 说罢,转身便大步往其中一间石室走去。 “吃,仙……仙鹤?”凌云子指着杨婵问玉鼎,嘴巴不断抽搐,那双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仙人吃仙鹤?这是什么世道啊! 玉鼎很淡定地舔了舔嘴唇,点头回道:“嗯,我也爱吃。婵儿的爆炒仙鹤做得特别好,是她的拿手好菜。今晚一块尝尝?” “你们……”凌云子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这两个……果然是师徒。 那玉鼎真人却还伸手勾住猴子的肩,自顾自地叹道:“太乙真人的清水仙台仙气萦绕,最是捕捉仙鹤的好地方。没想到这么多年婵儿还记得。哈哈哈哈,悟空,我刚刚闻到你身上有酒味,今晚我们酌一杯如何?” “这……其实我吃素。”猴子答道。 “老头——!你的盐呢?” “盐?”玉鼎连忙奔了过去七手八脚地找了起来:“你稍等下哈,我找找,放了二十多年没用过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什么?二十多年?我们兄妹没来你就没做过饭?!” “你们兄妹没来,我一个人做什么饭啊?自己变点吃了便是了。” “你!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师傅!”杨婵又是尖叫了起来。 熙熙攘攘了好一阵,三人坐定,不多时杨婵便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上菜了。 那一个个菜做的像模像样,香气四溢。 想来这杨婵也不是天生的千金大小姐命,不提与杨戬一同流落街头的日子,便是后来拜入玉鼎门下,瞧玉鼎这落魄的模样再加上他先前所述,少不了这些家务活都还得自己干。 也就是杨戬学成了道法,封了神之后日子才渐渐变得好过。 看她绑着围裙卷着袖子拭去额头汗珠的模样,美艳中带点贤良。 猴子的脸上缓缓绽出了一丝笑容。 杨婵,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他想。 第五十七章 吃过了饭,玉鼎便与凌云子坐在洞穴里闲聊,杨婵收拾了饭桌又去给两人整理好今夜留宿的卧榻。 完了,她又跑去倒腾起玉鼎的那些瓶瓶罐罐,拿着不知写了什么的竹简在那里不断比划,时不时把玉鼎叫过去问几句。 实在闲极无聊,猴子溜出洞外耍起了自己的棍法。 从藏经阁弄到的那卷《九转乾坤棍》,名字倒是响亮,实则也不过普通棍法罢了,倒来倒去到头来也就那么几式。 本来猴子看了几眼便想丢弃,只是卷末还留有须菩提的朱批注释,大意是棍法不在花俏,而在于基础,若学得精了,便是这几招几式也够打遍天下。 看到这注释的时候,猴子忽然感觉这根本就是特意写给自己看的。也正因为这个注释,猴子才没将这卷毫无亮点的棍法丢弃,反而认认真真地拿起木棍练习过几次。 于是,那仅有的几招早已烂熟于心,此时练起来倒也毫不生疏。 按着凌云子的方法,猴子将灵力注入行云棍中将重量提到了三百斤上下便再也提不上去了,心中不由得感叹凌云子估计之准。 不过那三百斤是个极限,棍法讲求速度,一边输出灵力一边舞动三百斤的行云棍,没多久便发现将体力全耗了个尽。 无奈之下,休息过后猴子只得将重量降低到两百斤,这舞起来顿时感觉顺手了不少。 想来三百斤是个极限,但按着猴子现如今的实力,却不能当做常备状态使用。 待舞到下半夜,洞外下起了倾盆大雨,整个天地顿时灰蒙蒙一片,便是十米开外的树木也看不清枝叶,只留下在疾风骤雨中飘摇的影子。 猴子蜷缩在洞口抱着行云棍抬头遥望,天际几道闪电交错,照亮了眼前的山林。 湿漉漉的雨气顺着席卷的气流从身边刮过,猴子忽然有一种透心凉的感觉。 这让他想起了花果山的那个水帘洞。 兴许是当时对这个世界莫名的恐惧的关系,当时好不容易穿过了瀑布到达,却甚至都没踏进去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如书中所写的一样有一块刻着“水帘洞”三个字的石碑,更别提那天然生成的王座了。 如果自己真的修成了七十二变,复活了雀儿之后,是不是也要回到花果山去住在那个洞府里呢?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片刻都没有逗留。 对于猴子来说修成七十二变的意义,便是拥有全部。只要真的成了,不仅仅是能复活雀儿,更可以得到其他自己想要的一切。 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居人篱下了。 说实在的,须菩提没有半点对不住猴子的地方,应该说,他对猴子有恩,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只是猴子实在不喜欢这种每日被人算计的日子。 如果可以,他早就离开斜月三星洞了。 “不过也快了,很快就能学成七十二变,到那时,天上地下哪里我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想到这一点,猴子不由得有些激动。 看着眼前朦胧的天地,他忽然放声大笑,脱去上衣,握着行云棍踏入雨中,在那雨中痴痴颠颠地舞了起来。 上挑,横扫,直击,那长棍在风中呼啸着,击散飞驰而来的雨滴,痛快淋漓。 他一跃而起,重重击下,溅起雨水,沾染了满身的泥巴。 浑身湿漉漉地,但他却笑得少有地欢畅。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光透过洞口斜斜地照亮了漆黑的隧道。 杨婵静静地站在隧道的深处,远远地看着这只疯疯癫癫的猴子,嫣然一笑,长长地舒了口气,踏着轻盈的步伐走到洞口,将手中装有水果的盘子放下,又转身离去,消失在黑暗中。 舞累了,笑累了,猴子闭上眼睛躺在地上的积水之中任凭倾盆大雨冲刷着自己的脸,张开嘴,他大口大口地洗气。 许久,他抹了把脸,拄着棍子战了起来,在雨中任雨水冲刷沾在绒毛上的泥垢,笑呵呵地走到洞口,忽然发现了放在地上的盘子。 “杨婵?还是玉鼎?”他疑惑地想着,咧开嘴笑道:“不管了,刚好今晚没吃饱,那一桌的荤菜,也不知道杨婵是不是故意的。” 盘腿坐在洞口,也不管浑身上下不住滴落的水珠,他伸手抓起一个梨子,望着天空中依旧交错的闪电,美滋滋地嚼了起来。 那一夜,他看了整夜的雨,最后躺在洞口湿漉漉的石板上睡着了,梦中面带笑容。 …… 三十三重天,太上老君手持拂尘穿行在云雾之间,很快,眼前白茫茫一片散去,一座金碧辉煌的宏伟建筑出现在身前。 这建筑虽然高五层,每一层也都足有九丈高,基座极其宽广,以至于看起来丝毫不像一座塔。 稳稳地降落白玉地砖上,沿着两边栽种着各种奇异树木的小道太上快步向着大门走去,一个青衣童子当即迎了上来。 “恭迎师傅归来。” “我不在的期间,天道石可有异变啊。”太上随手将拂尘交予童子。 接过拂尘,童子躬身答道:“回师傅的话,天道石的缝隙隐约愈合了不少。” “哦?”太上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笑容,大步跨过高高的门口沿着白玉雕成的石阶一步步朝室内走去。 那青衣童子连忙跟了上去:“另外,师傅,太白师叔来了,说要见您,已经候了好一会了。” “让他先回去吧。便说为师要事在身不便分心,若有事,递个帖子也行。” “弟子也是这么与他说的,可他就是不走,说有要事,必须当着师傅您的面说。” “哼。他能有什么要事,不走,便让他等着吧。” “是。”青衣童子微微躬身。 不一会,两人已经来到大殿。 这大殿长九九八十一丈,宽九九八十一丈,高七七四十九丈,四壁均为白玉砌成,雕龙刻凤,栩栩如生。正中有一仙池,四周围栏高耸,池中泉水涌动,云雾四溢。其上悬浮一巨大黑石,通体漆黑,高约莫二十丈,宽十丈上下,呈不规则椭圆形状,表面无数微小文字若隐若现,宛如天空中闪烁的群星。 一甩衣袖,脚尖轻轻点地,太上当即凌空飘起。待飞至黑石上方,贴着石壁细细查看了起来。 “果真愈合了不少,呵呵呵呵,此行收获甚封啊!”他面带笑容,一面围着黑岩盘旋,一面用手轻轻碰触石壁上渐渐愈合的裂纹。 不多时,脸上的神情又微微一变,渐渐凝重了些许,自言自语道:“这细纹旁支多已愈合,为何独独留下这一支,反而扩大了不少?这是何故?” 微微仰起头,他捋着长须细细思索了起来:“莫不是还有漏网之鱼?”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中一惊,转身降落地面,快步朝着殿外走去。 面对太上的异常反应,那守殿的道徒不敢问,只得在身后叩拜。 只须臾的功夫,太上又来到了那废弃小镇。 降落到地面上,他轻轻踏了踏地面。 只是这次,那土地公却没有好像上次那样被召唤出来。 渐渐地,太上的脸上不由得多了一丝疑虑,忙伸手掐指一算。 “不好!”顾不得那么多,他连忙转身朝着远处飞去,不多时便降落在一处山坡上。 这山坡上有一棵小树,树下一处孤坟,木质碑上歪歪斜斜地刻着“齐天大圣孙悟空夫人之墓”十一个字。 “这是……”他伸手抓起坟头上一把泥土,捏在手中不住揉搓,寻思道:“就这几日才有人来过。坟的主人必也是因那石猴阳寿未尽身先死,只是为何不见游灵?莫不是魂魄被什么人先一步引了去……如今此地土地公招不出来,怕已经遭人毒手了!” 想了许久,他微微直起身子,长叹道:“一步错啊。当初未询问清楚,显是被什么人钻了空子了!” 第五十八章 次日清晨,一滴露珠顺着岩石滴落到猴子的脸颊上,他猛地惊醒,坐起。 此时骤雨已过,阳光明媚,空气异常清新。地面上湿漉漉的到处都是积水,几只雀鸟降落在洞前的空地上啄着地面,似乎在寻找雨后翻出地面的蚯蚓。 揉了揉眼睛,猴子打了个哈欠,又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深深吸了两口气,躬身捡起自己的行云棍转身朝着洞内走去。 金霞洞大厅里,石桌上歪歪斜斜地倒着几个酒瓶,一片狼藉。 凌云子趴在石桌上努嘴磨牙,玉鼎则干脆倒在地上打着呼噜。 看模样,昨天那两个人聊得兴起又喝了不少酒。 一旁,杨婵几乎淹没在那一堆的书籍、箱子和瓶瓶罐罐之中,她依旧盘腿坐着,细细地看着手中的书简,一双原本明媚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微微眯着,似是困了,却还没舍得睡觉。 “起来啦?”她头也不抬随口问道。 “是啊。” “我给你们准备了房间的,结果一个都没用上,浪费我的时间。” 猴子也没回她的话,走过去一把将还处于宿醉之中的凌云子一把扛起,问道:“房间在哪?” 杨婵随手一指。 按着她所指的方向,猴子将凌云子丢到准备好的卧榻上又转身回来扛起玉鼎。 这次不用猴子问,杨婵指着另一个石室说道:“他的房间在那边。” “嗯。”简单了应了一声,猴子将玉鼎丢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杨婵又道:“那边房间里有我哥的衣服,你可以拿了换上。不过,可能有点大。”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裤子,猴子道:“不用了,一会自然就干了。” “随你吧。” 眼下这情况,凌云子怕是一时半会也醒不来吧。扛起行云棍,猴子又是往洞外走。 “别走太远,这里门派林立,你属妖,出了金霞洞的地界容易出事。” “知道了。” “这个拿着。”杨婵随手拎起早已准备好放在一旁的腰牌丢给猴子,道:“若是遇到什么人了,就拿这个给他看。说你是金霞洞的客人。” 默默点了点头,猴子出了金霞洞。 沿着山路一直走,穿过一片小树林到了半山腰,猴子才找到一股山泉。 那泉水从山上化作一小股瀑布倾泻而下,又在半山形成了一个五丈见宽的清池,从一旁低矮的岩石上溢出朝着山下流去。 那泉水澄澈见底,站在岸上都能清楚地看到水中来回游动的小鱼。 趴在湖边饮了两口泉水,猴子倍感清爽,干脆脱了衣服放到水中揉搓了一番晾在一旁的树枝上,自己也跳进池中游泳顺便洗去昨夜粘在身上的泥水。 待游够了,他从池中爬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衣物。 “差不多了。” 这里山高风也凌厉了许多,这一会的功夫,衣物上已仅仅是稍稍有些湿润而已,若再放一会,想必就能干个透了吧。 想着,他只穿起一条裤子便赤着膊躺在岩石上晒太阳,仿似游山玩水一般,倒也惬意。 眯着眼睛小睡了一会,他隐隐约约间听到有人的声音。 撑着身体,他半坐了起来,侧耳听去,似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吵架。 反正闲来无事,他躬着身子循着声音一路摸去。 只见一男一女站在树林里,那女的穿着一身蓝色衣裳,一头漆黑长发倾泻而下,身姿飘逸。男的高大魁梧,一身白衣。 这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不远处,都背对着猴子,也看不面貌。 那女的似是很激动,大声嚷嚷着:“不是说好了一起修仙,当地仙吗?为什么又说去参天军?” “我这不是去试试嘛。修仙之事,哪有盯着一条路走到底的,若是能选上参将,也是一条出路。这不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吗?” “你说谎!他们说你已经攀上了天庭的关系,这次是必过!为什么还瞒着我,为什么?”那女子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你……他们胡说八道你也信?” “那这次选拔,你敢不敢不去?” “我……”男人缓缓转身,此时猴子也看清了他的面貌,国字脸,剑眉鹰眼,也是生得俊俏。只见他皱起眉头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可理喻呢?” 那女子哭喊道:“若你敢去,我便与师傅说你轻薄我!将一切都说出来,让你名誉扫地,看到时天军还要不要你!” “你——你若毁我前途,便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里,猴子便没有再听下去了。 “痴男怨女,嘿,多情女子负心汉啊。”揉了揉眼睛,他掉头就走。 这等闲事如何管得? 沿着原路返回池边,却见两个道徒在打水,那两人一见猴子便惊呆了。 “妖……妖猴!哪里来的妖猴!” 那两人看起来也是新晋的道徒,对着猴子,一个握着扁担,一个举着水桶便当是武器了。只是不知对方深浅,死活不肯往前一步。 四条腿一个劲的颤,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吹倒。 只当没看见他们一般,猴子伸手摸了摸衣物,还没干。 “算了,也就微微有点润罢了,穿起自然就干了。是非之地,还是别久留了。” 虽说没修悟者道,但悟者道的书看多了,这个道理猴子还是懂的。 就当着两个一惊一乍的道徒的面,猴子穿起了衣服。 待捆好了护腿,系好腰带,拿起靠在树边的行云棍,猴子才掏出腰牌向两个道徒展示。 “我是金霞洞的客人。” 两个道徒这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 也不管那两个被吓得够呛的道徒,猴子转身便走,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金霞洞。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一入大厅便见原本一团糟的石桌已经收拾干净,桌上摆放了一个盘子,盘里叠着许多水果。 “给你的。”在一旁的杨婵见猴子进来,淡淡地说。 此时她已经没有在研究那些书简,转而在一个个箱子擦拭上面的灰尘,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整理放好。 看着水果,猴子嘟囔了一句:“是不是知道自己先前错了,所以对我这么好啊?” “金霞洞,我算半个主人。那老头子不懂待客,我代劳罢了。”杨婵随口答了一句,不再理会猴子。 玉鼎的房间里传出雷鸣般的呼噜声,而另一边凌云子的房间,则是阵阵的磨牙声。 “这两个家伙……看情形是一时半会醒不来啦。”猴子无奈叹了一句,端坐到桌边啃起了水果,远远地看着杨婵忙活。 这一进金霞洞就没见她停过,精力真好。见到她这般模样,又听了玉鼎提起的往事,猴子忽然觉得自己对杨婵的印象该重新定位了。 这不由得让猴子好奇起来,平日里在斜月三星洞很少见她的人,是在忙活些什么呢? 炼丹?不可能。冶器?更不可能。 这两个都是要专业的场所的,在斜月三星洞也不是没有,但这些地方的使用都是要报备,从没听说她去过。 可像她这样的人,会没事到处游山玩水消磨时间吗?这不像她会干的事情。 “等等!”猴子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望向杨婵:“不会是……” 第五十九章 直到黄昏的时候,那两个老头子才摇摇晃晃地醒来,兴许是酒劲没过的关系,这两个老家伙靠在石桌边上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 杨婵则又忙活了起来,只不过不像昨天那样大动干戈出去打猎,而是打算做几个便菜便算了。 按照划分,上了化神境好像凌云子和玉鼎真人这样的,已经属于地仙阶层。地仙其实是不需要吃饭的,那吃饭不过是一种保留下来的习惯。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直接自己变点东西吃了便了事。 但变出来的东西终究不如真真实实做的好吃,关键变出来的东西都是千篇一律的,一模一样的形状一模一样的味道,吃久了,会腻。 平时自己吃吃也就罢了,招待客人用这种东西,便有点过分了。这才有了杨婵的忙前忙后。 看着杨婵,猴子不由得感叹起她的勤劳来,在斜月三星洞怎么就没见她这样呢? 听说和风铃住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从未收拾过屋子,每次这种活都是风铃在干,至于她独居了之后是否也没收拾过屋子这个问题,猴子一步都没踏入过她的房间,也不太清楚。 等到厨房里开始溢出香气的时候,洞外隐约传来喧哗声。 “有人来了?”还晕乎晕乎的玉鼎稍稍定了定神朝着洞外走去。 看他那随时都会栽倒的模样,猴子只得上前扶了一把。 走出长长的隧道,两人很快看到了数十只火把将洞前的空地都照得通亮。 放眼望去数十名道徒,个个面带怒容,手持兵器。 为首的便是今日在树林中见到的那个白衣男子。 “咳咳,什么事啊?”还没走出洞口,玉鼎吧唧着干燥的唇舌问道。 那为首的白衣男子走上前,躬身拱手朗声说道:“参见玉鼎师叔祖,弟子乃是雨花观王路琦,今日我雨花观一位师妹在林中遇害。有师弟称在那附近看见一只妖猴手持腰牌说是金霞洞的客人,故而特来询问。事关同门性命,搅了师叔祖的清修还请见谅。” 话音未落,猴子已经搀扶着玉鼎穿越阴影处走出了洞穴,摇曳的火光照亮了猴子的脸。 顿时,那一干人等的脸上纷纷显露了紧张的神色,一个个死死地盯着猴子。 人群中有人喊道:“就是他!肯定就是他杀的!” 所有的道徒一阵哗然,纷纷亮出了兵器。 那王路琦也惊得后退了一步。 此时,眼前已是寒光四射的阵仗,玉鼎稍稍侧过脸来看了猴子一眼,见猴子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盯着那为首的道徒,便又扭过头去看着王路琦道:“胡说八道,我金霞洞的客人怎会做出这种事!” 王路琦稍稍定了定神,拱手道:“师叔祖,此事关乎人命,况且,我那师妹的魂魄至今没招到,恐是也遭了毒手。不如让我等将他带回去问问。” 玉鼎真人冷哼一声,在猴子的搀扶下缓缓转身,只道:“我玉鼎便是再不济,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小辈来欺辱。想要人,让你们师傅到金霞洞来见我。” 说罢,一甩衣袖,便不再理会。 “你!” 那一众道徒个个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发作,只能看着玉鼎在猴子的搀扶下缓缓返回山洞之中。 又是走入长长的隧道,猴子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去,快去请师傅过来!” 待走到半道,猴子才低声问道:“玉鼎兄,为何不问问我,人是不是我杀的呢?” 玉鼎倔着嘴唇道:“嘿,我说啦,玉鼎看人还是有一手的。既知道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说罢,玉鼎眉目带笑地瞥了一眼猴子。 “玉鼎兄便这么看得起我?那斜月三星洞中可多传闻我性情残暴。” “不是看得起你,是信得过自己的眼睛。还没老眼昏花呢。呵呵呵呵。便是性情残暴,也不等同于痴傻。在这昆仑山随意动手杀人?莫不是你这猴头也贪恋他那师妹美色不成?”说着,轻轻拍了拍猴子搀扶的手,轻声道:“先吃饭吧,这该属我阐教内部的事,回头我自己解决便是了。” 进了大厅,杨婵与凌云子早已在石桌前坐定,只等两人回来便可开饭。 “出事了?”凌云子托着下巴靠在桌子上轻声问道。 “没什么,些许琐事罢了。”玉鼎简单回了一句便坐下,将酒杯挪到一旁,笑道:“昨夜喝得多了些许,这身子骨怕是老了,至今头痛未消,今夜,便不陪凌云你喝酒了。” “无碍。” 那杨婵端着碗,只是抬头瞥了玉鼎一眼,便又低头,也不说话。 待吃过饭,过了一会,便听到洞外又是喧哗了起来。 估摸该是那个什么雨花观的坐观掌门来了。 玉鼎带着猴子一同走出洞府。 洞外依旧黑压压围着数十人,看情形比刚刚还多了不少,高举的火把把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在人群中间有一位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模样的道姑手持拂尘一身灰色道袍,见玉鼎和猴子出来,便连忙躬身拱手:“参见玉鼎师叔祖。” 只见玉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梅示啊,你这帮道徒到我这洞府喧喧闹闹地,不成体统啊。” “回玉鼎师叔祖的话,梅示教导无方,还请师叔恕罪。只是,今日梅示的雨花观里有一女道徒在林中遇害,魂魄至今都没招到。怕也是遭了毒手。那行凶者手法可谓毒辣至极!两个新拜入门下的道徒又说在那附近遇到一只妖猴,说是金霞洞的客人又持有金霞洞的腰牌。梅示实在无奈,才不得已打搅师叔祖,想询问清楚事情的缘由,还请师叔祖见谅。” 这梅示字字循礼,对玉鼎可谓恭敬至极,可为什么那“妖猴”两个字却还是没落下呢? 听到耳中,猴子显得多少有些不快。来到昆仑山,他已经记不清被当面叫了多少次“妖猴”了。 点了点头,玉鼎伸手摸了摸自己短小的山羊胡,道:“悟空就在这里,若有什么想问的,便在这里问吧。” 这一说,梅示倒是面色淡然,只是那一众道徒却不禁喧哗了起来。 在这里问,能问出什么呢? 似是给玉鼎施加压力一般,那一众道徒喧哗,梅示也不喝止,只是直起身子静静地站着,淡淡地注视着玉鼎。 玉鼎哼地笑了一声,脸色微微一变,大声喝道:“若不在我这问,你们还想带到哪里去问啊?莫不是还想严刑拷打不成?我玉鼎的客人,是你们这等小辈说带走就带走的吗?” 第六十章 这一句话放下去,众道徒寂静无声,一双双眼睛都往梅示身上看。 这老道姑无奈,只得微微抿了抿嘴,躬身道:“师叔祖既然说了在这里问,那便在这里问吧。” 说罢,面向猴子,淡淡问道:“老身且问你,今日,你可是去过山腰灵洁池?” 猴子侧眼望向玉鼎,见玉鼎朝着他微微点头,才答道:“我确实去过山腰的小池,但是否你所说的灵洁池,便不知了。” 梅示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去那灵洁池,所为何事?” “洗澡。”猴子简单地答道:“昨夜淋了一身的雨,去洗个澡清爽一下。那遇见我的道徒也见到我晾起的衣服,他们可以作证。” “我那道徒起先刚到之时,只见衣物,却未见你。” “对。”猴子仰起头,坦然答道:“我洗完澡,衣服没干,便在林中散了个步。” “哦!”梅示仿佛捕捉到什么似的,目光顿时凌厉了不少,直指猴子,大喝道:“可是在那林中遇见了我那女徒弟?可是图谋不轨不成,便予以加害!” 猴子摇头,一字一顿道:“不曾遇见。” “不曾遇见?”梅示瞪大了眼睛。 “不曾遇见。”猴子稍稍仰起头,与她对视。 “怎可能不曾遇见!” “不曾遇见便是不曾遇见,什么叫怎可能不曾遇见?” 梅示还想接着问,只听玉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既然没见到,那便无需再问了。” 此话一出,那群道徒顿时沸腾了起来。 “他说未曾遇见便是未曾遇见吗?” “人就是他杀的,不用抵赖!一只妖猴,行此凶事也在情理之中!” “谁杀了人会承认自己杀人了?必是这妖猴撒谎!” 玉鼎干咳两声,目光环视众人,叱呵道:“他撒谎?莫不是我也撒谎?” 这一说,当即将众人的非议压了下去。 很明显,这是在用自己的身份力保猴子。 便是再不受师兄弟待见,他也是这昆仑山中的师叔祖,十二金仙的威严,岂是这些个道徒挑战得了的! 见如此情况,梅示也无话可说了,只得拜别,带着一众道徒转身沿着山路而去。 只是那一众道徒心中不服,一路骂骂咧咧地。 看着环山长长的一串火把,玉鼎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但又没说出来呢?” 猴子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我猜,杀人者乃是那个王路琦。” “哦?” “今日在林中,我曾见到他与一女子争吵。” 玉鼎的唇角微微翘起,转过脸来注视着猴子道:“今日他带队前来要人,若你当众说出这事,怕是这些人也不会信。到时反沾了个贼喊捉贼的污名。不如少些事也好。修仙之道,当少沾因果。这态度行事风格,不像行者道。倒像悟者道。” 猴子微微点了点头:“确实看了些悟者道的书简,沾染了些习气。” 玉鼎却又无奈地摇头。 猴子不解的注视着他。 两人对视了许久,玉鼎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膀,默默地走开了。 “我做错了什么吗?”猴子挠着头想。 待到深夜,两夜未眠,杨婵显是累了,早早地休息了去。至于玉鼎则与凌云子拿着两件法器在讨论着什么。 三个悟者道,却只有一个行者道。虽说猴子也看了不少悟者道的书籍,但比起这三人,显然还是聊不到一块去。 绕着洞府踱了两圈,猴子又偷偷溜出了洞口,拿着行云棍挥舞。 兴许是认真又肯吃苦的关系,他学东西极快,短短时间,一套棍法已经耍得像模像样,那一件兵器更是使得顺手无比。 只是外功这东西,少了个人指点,到头来总感觉还是缺少了点什么。 耍到兴起,猴子放声大笑,一根行云棍在他手上舞得密不透风,扬起的沙尘漫天飞舞。 忽然间,他似乎感觉到什么似的朝一旁闪去,身后一块山石上顿时多了两根细如发丝的银针! 月光下,那两根绣花针钉在坚硬的青岩上,散发着丝丝寒光。 “这是……偷袭?”猴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朝着四周望去。 月光下,微风吹拂,树林的阴影摇曳,除了风吹绿叶、虫蝉的鸣叫,再无他。 再回头,却发现那两个银针不见了,只留下青岩上两个微不可见的痕迹。 “是谁,出来——!”猴子大喝着朝四周张望。 四周依旧寂静无声。 他缓缓直起身子,攥紧了手中的行云棍,一双眼睛细细地扫视着,却一无所获。 微微眯起眼睛,他试图透过灵力感知获得对方的位置,可依旧一无所获。 虽说论起灵力感知,行者道相比悟者道要逊色不少,毕竟没他们那么细腻,但猴子灵力感知的天赋也是一等一的。 显然,要么来者实力高到足以碾压猴子,要么……对方早已刻意隐去灵力。 缓缓踱着步,猴子绕着空地走着,那双眼睛依旧一刻不停地在四周的阴影里搜索。 忽地又听到一声破空声响,还没等那银针落到实处,猴子已经一闪跃入一帮的树丛中! 这一跃,竟也将自己的灵力隐去。 顿时,所有的声息都消失了。 月光下,微风依旧吹拂着绿叶,光影相印。 此时,无论是空地,还是绿林都再无半点动静,只剩下偶尔传来的几声兽鸣。 天上的流云缓缓遮住了月光。 大树后,一个身影犹豫着伸手招回不远处钻在岩石上的银针。 但这一招,便见另一个方向一根长棍破空而来,竟比招回的银针还快上不少! “糟糕!”眼看银针就要入手,那长棍却已在咫尺。 不得已之下,她只得向着一旁闪去,这一闪却闪入了死角。 还未站定喉咙便已经被一只毛茸茸的手锁住! 天上的乌云散去,月光飘洒而下,照亮了彼此的脸。 盘起的漆黑长发,一双黑玉一般的眼睛中光泽流转,胜雪的肌肤,姣好的身段,一身桔黄色的衣衫。 眼前,是个犹如仙子般的女子。 看清猴子的瞬间,那女子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不少,似是恐惧,而猴子却咧开了牙露出犬齿,冷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偷袭我?说!” 扣住咽喉的手顿时微微紧了几分。 深深吸了口气,那女子道:“诗雨萱,雨花观弟子,刚刚,只是试探一下你的实力。” “哦?”猴子伸手挠了挠脸颊:“那又是为什么要试探我的实力呢?” “因为……想看看你有没有可能让雨荷师妹毫无反击之力。” “雨荷?” “就是今天在林中丧命的……我的师妹。” “那你现在知道了?” 诗雨萱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泪珠晶莹,似是等待着致命的一击。 第六十一章 看着诗雨萱紧闭的双眼,看着她那眼角的泪珠,看着她那一副赴死的模样,猴子忽然笑了。 “呵。真当我是杀人魔了?”猴子松开了手,转身便走,道:“人不是我杀的,就这么多。但如果再有下次,我会不会杀人便难说了。行者道戾气重,我还真缺个人练手。” 诗雨萱猛地睁开眼睛,有些错愕地看着猴子背影。 等猴子走到不远处,捡起自己的行云棍朝着洞府走去的时候她才开口说道:“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凶手是谁?” 猴子回过头来问道:“我说我知道,你信?” “我信!”诗雨萱猛地点了点头。 “我真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诗雨萱的目光顿时黯淡了几分。 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郁金香一般的女子,猴子犹豫了好一会,淡淡说道:“不过,我知道谁有嫌疑。” “谁?” “就是那个叫啥来的,叫,王路琦。今天我看到他在林中和一个女子争吵,身穿蓝色衣服的女子?” “大师兄?” “怎么?不相信?”猴子将行云棒扛在肩上,笑嘻嘻地看着诗雨萱。 诗雨萱缓缓摇了摇头,有些失望道:“不,我相信。他们俩的事我知道一些……” “好了,现在该问的都问了,该答的我也答了。没什么再可以告诉你了。” 这是送客的意思。 诗雨萱默默点了点头,轻声道:“谢道友,保重。” 说罢,转身一跃消失在树林之中。 望着对方背影消失的方向,猴子啧啧叹了起来。 刚一转身,便看到玉鼎端坐在洞口。 “玉鼎兄不在洞里与我那师兄专研道法,跑出来干啥?”猴子扛着行云棍,走到他身旁坐下,一同抬头看着满天星斗。 “到底骨子里还是行者道啊,我比较喜欢行者道。”玉鼎望着漆黑的天空,抿着嘴,点头笑。 猴子却长长地叹了口气,低下头。 他不是须菩提那样的人,也讨厌那样的人,可却偏偏想成为那样的人。 糟糕的是……他似乎又成不了那样的人。这让他隐隐有些沮丧。 扪心自问地说,虽然他在心底告诫过自己无数次,那个叫雨荷的道徒的死,和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 可到头来,却还会同情。哪怕只有一瞬间,他还是同情雨荷了。否则,他不会说出他说知道的。 悟者道推演之道,趋利避害的算计,最需要的便是无情,无心。若是做不到,纵使百密,犹有一疏。 可这样的无情,无心,这天下几人能做到?便是凌云子口中没了心肝的佛陀,心中也仍存着对佛法的追求啊。 金霞洞口,一个满面笑容,一个垂头丧气,两人挨着坐了许久,玉鼎忽然撞了撞猴子的肩膀,道:“哎,别垂头丧气的。我倒觉得这样很好。如果你只能是你自己,又何苦要去当别人呢?” “额?”猴子抬起头来看着玉鼎。 “这句话是我很久以前悟出来的,以前我总想学着师兄们的样子去做事,去想事。可怎么学也不像,反而耽误了许多。后来,有一天我悟了,然后……” “然后?” 玉鼎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注视着天上的星辰答道:“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啦。” 扭过头来,他两手一摊,笑嘻嘻地看着猴子。 这样很好吗?这玉鼎想说什么,完全听不明白。 猴子在心里鄙夷地嘟囔了一句。也抬起头来望了望天上的繁星。 “对了,刚刚你感知不到她的灵力?” “是啊,悟者道灵力细腻柔和,收放皆可达到极致,行者道确实少了这优势。” “我倒是有一秘法,可以探知灵力。”玉鼎笑嘻嘻地说。 “哦?” 玉鼎低下头,笑眯眯地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圆盘:“当初刚开始修仙的时候,我的灵力感知能力在师兄弟里是一等一的差,即便后来上了化神境,比起他们也是欠了些许。所以我便做了这个。” 接过玉鼎递过来的圆盘,猴子将它放到月光下细细打量。 木质,好像一个碟子一样的东西,其中一端微微凸起一个尖角,正中一个八卦,四周布满了红色的法阵细纹。 月光下,这些细纹闪着荧光。 “这个……怎么探知?” 玉鼎接回猴子手上的圆盘,将尖角对准猴子,说道:“你别动,放松,别运动灵力。对,就是这样。” 说着,他一手按在太极图上,顿时,四周红色的法阵细纹好像有了生命一般旋转了起来。而构成卦象的笔画也迅速闪烁。 片刻过后,那卦象上的亮光已经基本固定,只是剩下其中一卦还继续来回闪动。 “看到没?” “看到。”猴子目瞪口呆。 “看懂没?”玉鼎甚为得意地将那盘子塞给了猴子。 双手捧着圆盘,猴子愣愣地说道:“看懂了,我的灵力是五百一十至五百三十。” 这一说倒是玉鼎惊了,忙指着圆盘问道:“你真看懂了?” “这上面的是数字,对吧?”猴子问。 “嘿,你悟者道学得不错嘛。八卦图看得挺准的。”玉鼎乐呵呵地笑道:“这个叫探灵盘,就送给你啦。” “这怎么行?” “没事,小东西,我再做一个便是了。” 猴子也不客气,当即说道:“那便谢了。” “这东西其实还不错,无论对方怎么隐匿灵力,只要被这尖部对准了,再微弱的灵力都逃不过。只是用起来不像自身感知那么方便。不过也有优势,那就是对灵力的测量准确无误,不像感知那样全凭感觉,便是错漏了也说不清。” “真是不错的东西。”猴子不由得叹了一句,捧在手心像得了个宝贝似的。 这一幕看得玉鼎飘飘然,他的那些小东西放到修仙界里都属旁门左道,就他那些个师兄还都瞧不上。 心里一高兴,拍着猴子的肩膀乐呵呵地说道:“你喜欢就好,我这种小东西还有很多,若喜欢,我多送你几个。哈哈哈哈。反正你还要在这里住上一些时日,悟者道你也有些基础,我那洞府里的书,你可以随便看。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 得了玉鼎的话,猴子接下来的几天生活顿时充实了不少。 金霞洞里的书籍及各种物品本是乱糟糟地堆放着,自从杨婵来了忽然变得整洁不少,分门别类细细放好。 而猴子一翻,却也翻出不少和斜月三星洞不一样的东西。 玉鼎遭受师兄弟歧视,乃至门前冷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那些个东西用标准的话来说都是一些小发明一类的,属于旁门左道。 想来玉鼎也不是真的资质多差,只是心思全然没有放在提升修为上,倒是对那些个法阵法宝极为热衷。而且他的那些个作品大多不需要用到什么旷古绝今的耗材,只是将一些稀松平常的东西利用起来罢了。 当然,威力什么的也暂可忽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那件事似乎也就这么过去了。半个月后,猴子稍稍提醒了下凌云子该回去了,那凌云子随便回了一句:“时间还没到,多住几天。”便搪塞了过去,又是每天玉鼎下棋喝酒。 猴子的心里时刻都惦记着斜月三星洞,准确地说,是惦记着须菩提,惦记着七十二变和筋斗云。 不过既然凌云子说时候未到,那便再等等吧。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猴子忍不住又在凌云子面前提了一次。这次凌云子的说法变成了:“还没等到太乙真人的回函呢。” 于是,又过了一个月,回函来了,太乙真人直接派人送到金霞洞来。送函的道徒甚至还说他师尊等了凌云子许久,始终不见过去,只得派人送来。 这算是觉得一行人在昆仑山呆了太久,变相下逐客令了吧。猴子想。 可收了回函,凌云子依旧屁股都不挪一下。 “这是要干嘛?”猴子不由得想。 若只是学七十二变和筋斗云也就罢了,猴子更期待的是须菩提会用什么办法让只有纳神境修为的猴子学上炼神境才能学的道法。 可无论猴子怎么焦急,凌云子总以各种理由搪塞。 这么再呆下去,一年过后,猴子怕是直接在这里学了七十二变回去了都。 别忘了,玉鼎真人也是懂得七十二变的,最重要的是,他特别好说话。 这不由得让猴子开始质疑起来,自己是不是真如杨婵所说,拜错了师傅。 来到昆仑山三个月后的一天早晨,猴子正在洞外修习棍法。 忽然间,一阵碎鼓声从天外传来。 猴子猛地一僵,站在原地直身来细细聆听。 “这是……战鼓?”这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猴子顿时吃了一惊。 第六十二章 “这是……战鼓?”猴子顿时吃了一惊。 仰起头,他遥望天际,晴朗的天空中阳光明媚,流云飞舞,却不见丝毫变化。 然而,那碎鼓声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大,紧接着,碎鼓声变得整齐划一,震耳欲聋,伴随着整齐的吆喝声,就好似一整支军团在挺进! 这不由得让猴子心中一颤。 低下头,猴子看到地上的沙石都在微微颤动。 四周的一切,树木,绿叶,沙石,高山,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震动天地的战鼓声中颤栗。 “这究竟是……” 一声刺耳的号角声传来。 再仰起头,猴子看到天空中一尊银白色伸展双翼的天将雕塑撕开云朵,紧接着,他看到三艘钢铁战舰冲出了云层,宛如跃出海面的鲸群一般! 见到这一幕,猴子不由得目瞪口呆。 眼前,是三艘一模一样的,遮天蔽日的银白色钢铁战舰。舰身上方、左右都布满了巨大的桅杆。 它们凭空悬浮着。 “转向——!起帆!”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响起。 “诺!诺!诺!”像是无数人在回应。 又一阵震天动地的吆喝声响起,像是冲锋前的嘶吼,三艘战舰整齐划一地转向,巨大的崩击声随之而来,密布的桅杆迅速展开巨大的白色风帆,像是开屏的孔雀,迎风招展。 激起的风浪迅速扩散,瞬间吹散了云层,就仿佛在蓝色天空中绽开的涟漪。 风帆之上,是巨大的浪花利剑图腾标志。 这一幕,看得猴子合不拢嘴。 “这是……天庭的……” “天蓬元帅的天河精兵!”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凌云子仰着头淡淡叹道:“每艘船长九九八十一丈,连舰首的撞角算下去,得有百丈。扬起侧帆宽一百零八丈。这天蓬元帅的战舰是越造越大了。” “天蓬元帅……”猴子不由得错愕。 这是……猪八戒的军团? 他忙抬头望去。 天空中整齐的吆喝声又是响起,仿佛千万人在拉扯缰绳一般,三艘战舰的下方都伸出了数不清的巨大船桨,随着吆喝声整齐地划动。 游曳了一小段距离,这三艘庞然大物的船桨整齐地撑开,定住,整齐的战鼓声又是转换为碎鼓声。 那战舰缓缓下降。 凌云子捧着茶杯盘腿坐在猴子侧边,仰着头权当看热闹似的看着,说道:“天蓬元帅这是来昆仑山征兵来了。” “征兵?” “昆仑山本来就是天庭的兵营。”凌云子笑道:“按照划分,只有入了化神境才能算是仙。天庭上下加上四方驻守有百万雄师,哪里来的百万真仙呢?那百万雄师,不过是为天庭效力的修道者罢了。当中每一个天兵都至少要求要有纳神境修为,至于往上的小将,便至少需要炼神境修为。当然,炼神境修为只是一个起点罢了,真要凭着炼神境就被选中,那是极难的。” 低头抿了口茶,凌云子接着说道:“这次选拔的名额似乎有点多,杨戬在灌江口杀了不少啊。哈哈哈哈,不知道标准降低了没有呢。” 那三艘战舰降到百丈的高度便不再下降,而是悬停在半空中。 “列阵——!” “诺!诺!诺!” 数百名身穿银色铠甲的天兵天将当即展开雪白的翅膀凌空飞起,环绕着战舰盘旋,列开战阵,悬停在空中。一柄柄放射着寒光的长戈指向苍穹,白色大氅随风扬起,猎猎作响。 “放——云梯!” “诺!” 甲板上,几道绳梯垂下,却没有人攀爬而出。 “开——舱!” “诺!” 巨大的舱门在铁索的拉扯下缓缓放下,数十辆闪着银光的战车在展翅天马的拉扯下腾空飞出,迅速沿着同样的轨迹在天空中盘旋了一周,降落到战舰下方的空地上。 为首的战舰顶端,一面天字大旗竖起。旗下,一位身穿银色重甲,头戴银色连体盔的战将立在舰首,抽出腰间宝剑直指天际,扯开嗓门大喝道:“奉吾主天蓬元帅之命,于,昆仑山行征兵之策。凡间凡有九窍者皆可参选,充实天军,以卫天道!” “充天军!卫天道!充天军!卫天道!匡扶正义——!”顿时,鼓声如雷,天兵将士无不呐喊。 那声音惊天动地,直冲云霄。 只此一幕,猴子不禁看得痴了。 训练有素,军容整洁威武,行动划一,士气高亢,看上去任何一个士兵的战力都不可小觑。 这天庭的军队与他所想象的,实在差太多了!杨戬就是在三天之内彻底击败了这样一支军队? “那个是……天蓬元帅?”猴子指着站在天字大旗下威风凛凛戴着面具的天将问。 “这种小事他怎么会亲自来?该是他手下的战将来了吧。”凌云慢悠悠地说,低头叹了口茶。 正当此时,猴子忽然发现远近的山头上纷纷浮起了各色人等。 他们或直接使出御风之术,或驾驭着各色法器。 这些人纷纷朝着战舰的方向汇聚而去。 而在地面上,山道之间也零零散散地出现了一些道徒,他们的方向也是战舰。 “走,我们也去看看。”弯下腰,猴子一把扯住凌云子的衣袖道。 “去看看?看什么?” “去见识见识天庭的战舰。”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那么些破铜烂铁嘛。不去不去!” “走啦,师傅不是说此行就是让我来开展眼界的吗?” 也不管凌云子的推诿,猴子直接躬下身去双手拽住他的胳膊就扯,两人拉拉扯扯地沿着上路朝着那悬浮在空中的战舰走去。 沿途,猴子看到无数从各个方向赶去的修士,他们身穿各式不同的道服,只是看到猴子的时候眼神都是同样地惊异,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才没理会。 在金霞洞平日里猴子也不大走动,雨花观认定猴子便是杀人凶手怎么样眼神看猴子都不奇怪。可是这些人……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都盯着我看?” “因为你是妖猴。”凌云子十分淡然地说道。 “妖猴有什么奇怪的吗?凡有九窍者皆能成仙。刚刚那天将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说是这么说,你见到去参加筛选的人当中有妖修吗?人修被巡天将遇上了没事,妖修被遇上了……呵呵呵,你可以去试试。” 猴子忽地怔住。 他想起了在昆仑山门的时候那道徒只让凌云和杨婵入内,让他进昆仑山却需要请示太乙真人的事。 想起了那个对玉鼎毕恭毕敬的梅示即使在玉鼎面前都称猴子为“妖猴”。 看出了猴子脸色的变化,身后的凌云子掏着耳朵,慢悠悠地说:“别担心,金霞洞的腰牌带了没?” “带了。” “有腰牌,就畅通无阻。” 这一句话猴子却好像没听到一般,他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连忙问道:“师兄,我问你一句,天庭和妖的关系怎么样?我是说,没有为祸人间的妖。” “不明摆着的吗?凡间两个种姓不同的国家之间都可以拼个你死我活,种族都不同了,你猜会怎么样?” “可是,不是说……” “你是想说天庭也有妖精成的仙吧?你没细细研究过他们都在天庭干嘛吗?我可以告诉你,多半是当坐骑,挂着条铁链躺在某个宫门口。便是不可或缺的龙族,在天庭也是没有位置的,只能深居各海。” 心中不祥的预感得到印证,猴子的脑海仿佛炸开锅一样,倒吸了口凉气,松开了拽住凌云子胳膊的手转身往回走。 “不去看了?” “我一个妖能去吗?”猴子反问道。 “你有腰牌。” “你的意思是,我要拎着腰牌挨个给他们看?”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不要去嘛。”玉鼎摇头晃脑道,仰起头,他又无奈地吹了个口哨:“太晚了。” 话音未落,只见数十名天兵凌空降落,手持长戈,将猴子团团围在中间。 眼前的天兵,个个都是武装到了牙齿。 伸展的巨大白色羽翼,银色头盔上垂下如水的红缨,比之凡间大将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银色铠甲,手中统一制式的长戈,左边腰间悬着的长刀、短刀、匕首,身后是弩箭、重盾,右边腰间的雕花箭筒。 那一个个站在猴子的面前,巍巍如山,脸上覆盖着银色面具,看不清神情。 这军容,看得猴子的嘴角一阵抽动。 “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天将站在高高的岩石上伸手摘下面具露一道巨大的刀疤,那伤痕从额头一路拉到嘴角,看上去恐怖之极,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只听他张嘴大喝道:“哪里来的妖猴,胆敢阻碍天庭征兵!” 伸手一挥:“给我拿下!” 第六十三章 那帮子手持长戈的天兵正要往前,却听凌云子在身后喊道:“慢!慢!误会,误会!” 天将朝他扫了一眼,仰着头俯视凌云子哼了一声:“你是……” 凌云子远远地站定,整了整衣冠,拱手道:“这位天将,在下斜月三星洞凌云子,正在昆仑山金霞洞做客,这位是我的故友。” 又是“故友”,猴子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怒。 “哦?”天将淡淡笑了笑,那笑容,配上那条巨大的伤疤看上去比哭还难看。 凌云子缓缓推开两个天兵走入包围圈中,伸手从猴子腰间抽出那块腰牌丢给天将,道:“他也是金霞洞的上宾。” 那天将握着腰牌扫了一眼便丢回去,道:“原来是凌云子啊,怎么,在你凌云峰驯养那么多妖精还不够,还跑到昆仑山来养妖怪来了?” 这话落入猴子的耳中,脸色更加难看了。 凌云子忙一手搭在猴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示意让他息怒,又笑嘻嘻地对天将说道:“上将说笑了,说笑了。凌云子喜好交友,那凌云峰上的都是我的朋友,怎能说是驯养?” 那天将冷笑几声,道:“既是误会,便滚吧。往后的几日最好别靠近这里,若是误伤了,可怪不得我们。还有你凌云子,好自为之吧。” 说罢,仰起头,展开羽翼朝着战舰飞去,那一众天兵也忙跟了上去。 一时间掠起的风卷起漫天沙尘,山道上转眼便只剩下猴子与凌云两人。 凌云子仰着头看着天兵远去的身影,嘀咕了一句:“天军驾到,这昆仑山连飞行的禁制都解开了。呵呵,这面子真够大的。师弟,我们回去吧。” 一转身,便看到猴子阴沉着的脸。 “嘿,师弟息怒,息怒。”凌云子走过来勾着猴子的肩,轻声笑道:“他们平日里四处征战,那对手都是妖,这见了妖如何能不紧张呢?” “是吗?那便不需要区分哪些妖为祸苍生,哪些妖没有?连姓啥名谁都不用问,就要动手?这就是他们高喊的匡扶正义吗?” 凌云子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叹道:“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啊。” …… 阴曹地府。 这是永不见天日的地方,黑漆漆一片之中,数十束青色的鬼火悬浮着,无声无息地燃烧。 放射出的光芒将所有的一切都照成了阴森的青色。 广阔得看不见边际的图书馆,层层叠叠足有数十丈高黑色的书架仿佛一栋栋高耸的大楼一般。 太上老君悬浮在半空中,轻轻滑动十指,书架上的线装书好似有了生命一般飞起,如同一群大雁一般在空中列着队盘旋。 这些线装书在空中自动拆了线,散开,一页页按着顺序飞速从太上的眼前掠过,远远看去就好像一条盘在空中的蛇一般。 本是寥寥几字,不过一个名字和一个时间而已,但在太上的眼中,这些文字却化作繁杂的符文,展现出来的一个个幻影快到让人眼花缭乱。 当中偶然有几页被抽取悬浮到一旁,但绝大多数都自动重新装订,放回原处。 这一幕看得一旁匍匐在地的十殿阎罗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这太上老君忽然驾到本是稀罕事,更为出奇的是,太上老君一声不吭直奔生死殿查看生死簿。 这生死簿,乃是天地至宝,却不似凡间述那般只一本拿在判官手中,而是连这每日查看的十殿阎罗都不知有多少本。 生死簿与生死殿乃是一体宝物,从盘古开天地起,便存在于阴曹地府,由天道孕化而成,比这十殿阎罗都不知早了多少年。 生死殿宽广无边,书架林立,随着时日推移,更是会自动长出新的书架来。而那书架上的生死簿,也是自然生成,每多一座书架,便多万卷生死簿,千万年来从无少缺。 而那生死簿上所载,皆六道生灵生死轮回之事,神仙妖魔人兽皆无可超脱,便是眼前这太上老君也在生死簿上留有姓名,只是未提及阳寿几何。 簿上所书,也非如同凡间传闻那般阎罗可随意更改,乃是自然生成,谁也改不得。若有异变,也会自然修正。 六道之中但凡生死皆载于其上,便是当时哪吒阳寿已尽,却又得太乙真人相助重塑了金身,这生死簿上的阳寿也是自然延长了去。 总的来说,虽然十殿阎罗是按着生死簿上的记载办事,但这生死簿对未来的记载并非全部正确。只因会按着天数变换而自然修复,对过去的记载绝对精准无比。 至于所谓的判官手中那一本,不过是自己的随身笔记罢了。 若真论起来,真正执掌幽冥的并非凡间传闻的那样是十殿阎罗,而是眼前这一件宝物。六道轮回皆在其上演化,阎罗,不过是代为执行罢了。 可这生死簿何其多,莫非太上老君真打算一卷卷过目?这让十殿阎罗想不通。 便是他们,也从未做过如此浩大的工程。 此时,那太上凌空飞着,目光不断在掠过眼前的一页页纸片上来回,心中疑惑重重。 “究竟是谁?是谁将土地灭口,又是谁早一步引走了金丝雀的灵魂?” 那孤坟显然才刚刚有人重新修缮过,可会是谁呢? 是那只石猴?如果是,那此刻斜月三星洞已在自己的监控之下,那石猴如何都回不得才是。若不是呢?那便是须菩提故意遣了什么人过来修缮孤坟,又灭口了土地做出石猴不在斜月三星洞内的假象。 不过太上真正的疑惑还不在这里。 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着,想要破碎天道? 先前,他已认定了须菩提,但如今看来这一点却还需斟酌。 金丝雀因石猴阳寿未尽而死,那魂魄并非怨灵,若七七四十九日内没有到阴间来报到,便会自然消逝去化作游灵,届时,便是取得了魂魄也无多大用处。 可以确定的是,那游灵必是在自己找到猎人的游灵之前便已经被带走,若不是,两者相距不远,自己如何会没发现?也正是因此,当日自己找到猎人的游灵之后才没有细细查问土地。没想到……竟就此与破解谜底的机会失之交臂。 假如那金丝雀的魂魄真是须菩提引走的,那石猴用了十年才走到灵台方寸山,难道须菩提早在石猴抵达灵台方寸山之前便已知道天道有异? 若真是如此,他为何不早早将沿途的土地全部杀光,如此一来,痕迹不是掩盖得更加彻底吗?退一步来说,若又是须菩提放的迷烟,在遇着石猴之后才沿途搜寻回去找到已经转换为游灵的金丝雀,特意将她引走以迷惑自己。 为什么天道石上的裂痕又扩大了,这不正是说明了那魂魄并未转化为游灵吗? 重重的线索交织,犹如一团乱麻一般,而推出的结论竟是截然相反,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在上万年的光阴里将整个天地的演化紧紧握在手中的太上老君,此刻竟也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难道……这背后还有第二个人?局中局?” 如今所能做的,便是将生死簿彻底清查。只要那金丝雀并未转化为游灵,那么在这生死簿中就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只要找到金丝雀,那么所有的谜题就迎刃而解! 第六十四章 入了夜,吃过饭,猴子呆呆地坐在洞口遥望远处火光照耀天际的三艘战舰。 那战舰下,连绵的军营已经搭建起来,旗帜招展,里外数层的防御网也早已经拉开。 火光照耀着那一个个挺立的身姿。 营地外熙熙攘攘,无数修士汇聚,他们都急不可待地想要上天当天将。 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哀鸣声让猴子一阵心悸。 那该是天庭捕获的妖怪被拿来作为筛选新将的道具吧。它们会不断与不同的修士战斗,直到战死。天庭一直都是以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来鉴别行者道修者的实力,从而给予他们合适的位置。 猴子甚至能想象得到那一双双眼睛从牢笼里往外看,是何等的无助。 至于这些妖怪是否真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没人会在意。 而,无论是悟者道还是行者道,只要被天庭选中,入了天军的军籍,便能分到凡间的香火供养。要知道居住在天宫之中灵气更为充沛,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本身又是将寿命延长了三百六十五倍。 而若立下军功,更是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受赐蟠桃琼浆延延寿命,如此一来,拥有仙神两籍也不过近在咫尺的事情。 至于风险,这过往的千年,除了杨戬还未听过谁能大败天庭的。便是真不幸身陨了,只要天庭还屹立不倒,亦可通过阴曹轮回赐予来世一番造化…… 如此机遇谁能舍得?自然无不趋之若鹜。 当然,要被选上也并非十分容易的事。虽说昆仑山是天庭的军营,是天庭部队的来源,而昆仑山不过五百万道徒,看似五选一,其实不是。 一个天兵的役期,即使未立功未延长,也都可以达到成千上万年。所以天庭一般只在有折损的情况下才会大幅筛选兵员。 而那天庭的百万雄师,乃是经过上万年无数次的筛选得来。 此次杨戬大败天庭,到头来竟成就了这一件修仙界的大事。看着眼前一副喜庆的景象,猴子顿时觉得无比讽刺。 至于那虚无缥缈的天将,虽说天庭早有规章,只要达到三阶的炼神境便可参与天将的筛选,但那不过是最低标准。 事实是天军更热衷于提拔已服役多年并且有军功在身的天兵,每每出现空缺都会自然填补上,留到凡间的名额少之又少。 想来,这便是那王路琦趋之若鹜的原因了吧。 不过,那都是人的事。再好的机遇,猴子是妖,与他无干。 仰望星空,猴子深深叹息,目光中隐隐有些疲倦。 先前踏入斜月三星洞,只知道众道徒对他区别对待,却未曾细想。 现在想来,为何他们每每拿着凌云子与妖精为伍说事……原来,在斜月三星洞之外,到底是人妖不两立的局势。 凌云子先后两次只称自己为故友,却未提自己乃是须菩提的弟子,想来,怕是为了斜月三星洞的颜面。 便是那些个道徒面对玉鼎,也敢无遮无拦地称猴子为“妖猴”……想来,这概念早已深入人心了吧。 想到这里,猴子不由得苦涩地笑了起来。 看来,对于自己那个现在还无法触及的未来,恐怕也要重新估量了。 原本猴子想的是自己不惹事,便不会有人来惹。 可是否真是这样? 想那《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是个惹事精,真没什么不惹事的时候,偶尔安分的时候便与一众神仙勾肩搭背,自己便给误导了。以为不出头,便不会有事。 因为知道条件甲导致了结局乙,便天真地以为没有了条件甲,便不会有结局乙。 却不知道,导致同一个结局的,并不是只能有一个原因。 往后,还需得更加谨慎才是。 远远地,一棵树上的绿叶微微动了动,猴子的眼睛缓缓侧了过去。 很快,树上落下来一个人,诗雨萱。 看清了来人,猴子面无表情地又是抬头遥望星空。 走到距离猴子两丈的地方,诗雨萱低头拱手道:“道友,在下是来道谢的。” “报仇了?”猴子淡淡地笑了笑。 诗雨萱却摇头道:“几个月来我四处搜寻,苦无证据……只是大师兄在我的逼迫之下却也亲口承认。” “亲口承认便好,痴情的女子,到底是该还她一个公道。”猴子低下头,有些欣慰地笑。 “只可惜证据全无,便是他承认了,我也是奈他不何。” 听到这里,猴子的笑不由得变成了苦笑,仰起头遥望星空,那目光有些呆滞:“奈他不何……痴情冤死,负心逍遥啊。呵呵。天地当真无道。若不是我乃昆仑生客,倒是可以替你手刃了他,替你师妹报仇。只可惜啦……” 到底还是力量说话,若有了力量,便不需要讲理,也不需要什么狗屁证据。 若自己已经是法力无边的齐天大圣,便是真在这昆仑山中杀人,太乙真人又能拿自己如何呢? 想着,猴子不由得苦笑。 他心中本就悲切,此时那神情更是落寞得紧,便是诗雨萱也有些惊异,心道这妖猴只是与我那师妹见过一面,为何却如此上心? “不过……既然他承认了,我也便不怕错怪好人了。这几日我早已偷偷放出风声,便说大师兄与我那雨荷师妹有染,早已私订终身。此事先前早有传闻,如今经我这么一折腾,更是弄得众人皆知。虽是伤了师妹的清誉,想必我那可怜的雨荷师妹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怪我才是。” “哦?”猴子缓缓转过脸来:“这又是什么招?” “道友有所不知,此次选拔,乃是天蓬元帅的天河水军。论待遇,论机缘,均是一等一的好。我那大师兄已是炼神境修为,刚好符合了小将的标准。此次他上下行走,乃是志在必得。只是,那天蓬元帅对男女之事甚为忌惮,此事早已众所周知,更立为选拔规定。若是天军收了大师兄,此事又传到天蓬元帅耳中,那选将的官吏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如此一来……” 说到这里,她淡淡笑了起来,有些哀怨,有些苦涩,咬牙道:“即便不能让他偿命,我也要他付出代价!” “炼神境?”猴子稍稍斜过眼去看她,问道:“我看你只有纳神境的修为,做这等事,若是被发觉了,恐怕自身也有危险吧。” 诗雨萱咬牙道:“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为我那苦命的师妹讨回一点公道。” “若是有觉悟了便好。”猴子拄着棒子,缓缓站了起来。 “另外……”诗雨萱犹豫着说道:“此次前来,还想请道友早日离开昆仑山。” 猴子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听。 “此次逼问大师兄之时,曾提起道友您曾看到他在林中与我那师妹争吵……在下此次搅得他入不了军籍,往后记恨起来,怕是要将道友一并记恨了。” 猴子伸手抹了把脸,淡淡道:“没事。他若想记恨便让他记恨吧,我一只妖猴,便是没人记恨也有人找上门,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虽然我也只是纳神境,但就目前的修为,打他一个炼神境倒也绰绰有余。他奈何不了我。” “道友修为奇异,雨萱与您过过招,自然也是知道。不过不怕明的,只怕暗的啊。那王路琦心思慎密,做事阴险狡诈早已是出了名的。还是多多提防才是。” 猴子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道:“知道了。暗的便暗的。你自己还是多小心吧。若他对你出手,我怕你两招都扛不过。” 话已毕,拜了别,诗雨萱转身离去,猴子继续站在原地遥望那悬空的战舰,嘴里嘟囔道:“到底是没忍住说了出来,沾染了些麻烦啊。不过这猪八戒忌讳男女之事,倒是让人有些许意外。他不是调戏嫦娥才被打入轮回投为猪胎,到了凡间还不死心去高老庄当女婿吗?” 这世界与自己所知道的西游,出入确实不少。 想着,他转身走入洞中,找到玉鼎,问道:“玉鼎兄可有些潜行的秘法?” 第六十五章 往后的几日,天将的筛选依旧是如火如荼地进行。 只是这昆仑的山的一大盛事,却与猴子半点关系都没有,便是走近了看也是不行。 那妖兽的哀嚎依旧声声凄厉,落到猴子的耳中好不自在。 本来猴子早已下定决心不与天庭为敌,便是杨婵他也不想过多接触,最好救回雀儿拿了金箍棒之后连边都不要沾。可现如今却发现自己被直接划为天庭的对立面——妖。 如此一来,无论自己做什么,似乎都已经无法和天庭走到一起去。虽说他不只一次声称自己属于妖,甚至本质上,这么多年以来的心酸,他对人和仙这两个概念已经没有归属感。可自己真要和妖走到一块去吗? 这种纠结的心情,说不清,道不明。 日子依旧单调地行进着,每一日,猴子都是练棍、修行、看书钻研,抽空还学学玉鼎的各种秘法,如此反复罢了。 转眼已是三天过去,远处的喧闹还在继续,这一日,猴子沿着山路走着,盘算着去上次的清池洗个澡,也当放松一下。 忽然间,他的身姿微微定了定,落脚的速度稍缓了缓。但也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本的速度。 待走远了,身后一棵小树忽然一晃,化作一男子,王路琦! 那王路琦一身白衣,手持一把纸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遥望猴子远去的身影暗暗道:“莫不是已被他发现了?” 远处,猴子的身影已至拐角处,未及多想,他只得连忙跟了上去。 一路放轻了步伐,直到拐角处贴着山体躲藏,又偷偷探出头去查看。 顿时,他吃了一惊。 眼前山路遥遥,却空无一人! 闭上眼睛,他细细感知,发现完全捕捉不到猴子的灵力所在。 “莫不是真被发现。本想远离了金霞洞再……却没想这妖猴如此狡猾。可他的速度怎么这么快?短短时间,便已经逃得不见踪影。” 说罢,他抖了抖手中的纸扇,转身便想往回走。 忽地耳边传来一阵破空声,他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形象,本能地闪向一旁。 身后一声刺耳的咔嚓声传来,待站定,王路琦扭过头来定睛一看,那一双瞳孔猛地放大。 身后,长长的行云棍直插入长满青苔的石阶之中,相连的几块山石上的皱裂还在蔓延。在那行云棍之上,猴子单腿站着,正躬下身子俯视着自己。 “你敢偷袭我!”王路琦大喝道。 猴子轻蔑地笑了:“是我偷袭,还是你偷袭呢?从我出了金霞洞一路尾随至此,你是想做什么?若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这里便可以了。呵呵呵呵。你方便,我也方便。” 说罢,猴子缓缓地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路琦英俊的脸上顿时浮现怒容,砰的一声手中的纸扇被捋开,冷笑道:“既是你我皆心知肚明的事,便无须多言了。那小贱人已经被我杀了,今日,我亦要你命丧于此,以抚我落榜之痛!” “诗雨萱被你杀了?”猴子的心忽地咯噔一声:“你杀了她?你……” 那郁金香一般的女子终究是为了自己的义气付出代价了吗? 却未及多想,眼前,王路琦一扬纸扇,三支藏在扇中的银针已经朝他射来。 只见猴子微微弯下腰,伸手拽住自己踏在脚下的行云棍,用力一扬——顿时,沙土扬起,无数碎石朝着王路琦飞溅而去。 王路琦连忙扬起纸扇用力一甩,凌风掠起,将溅洒而来的碎石全部轰散。 而彼端,沙尘缭绕之中只听三声清脆的撞击声,三支银针已经如同三道银光一般被朝着四周弹射开来。 一阵微风吹过,沙尘散去,绵延山路上两人四目交对。 王路琦显是又吃了一惊,但很快脸上又换上了一丝冷笑:“小小纳神境道徒,倒是有些本事,还是我轻视了。只可惜,你我不是同一个境界!” 猴子拄着棒子,掏了掏耳朵慵懒叹道:“你还是修的悟者道吧,我修的行者道。只是为什么我这修行者道的还没你这修悟者道的那么心狠手辣不知廉耻呢?” “哼,一只妖猴,讲什么廉耻!你的存在便是羞耻之事!”说罢,运起灵力,大喝一声,王路琦朝着猴子直冲了过去。 似是没看到一般,伸手挠了挠脸颊,猴子一脸的不屑,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待到王路琦临近了,只见他猛地一发力,一个转身拽起棒子,拼尽全力甩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王路琦手中的纸扇上! “咣——!”刺耳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那一瞬间,王路琦脸上的神情渐渐扭曲,一脸的诧异。 这一招本是对着王路琦的胸口招呼去的,只是来势迅猛,那王路琦见势头不对,赶紧用手中的纸扇护住这才撞到了一起。 然而,这一挡也并没能挡住猴子的一击,握扇的手虎口崩裂,鲜血飚射,那纸扇也在棒子的轰击下重重地撞在胸前。 顿时,王路琦整个身形一歪,犹如脱弓的石子一样被横扫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旁的山石上! 一缕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捂着胸口,伸手去摸额头,掌上尽是鲜红的血。 他瘫坐着,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猴子。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力道。还有,刚刚我为什么感知不到他的灵力?他是行者道,按理不可能灵力隐藏那么深的。”重重疑惑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大意了……” 身后的山石,竟被撞得龟裂。 “原来你的血还是红的啊?我还以为会是黑的呢。”猴子依旧拄着棒子站在原地,一脸的调侃。 只是那瞪大了的眼中杀气早已掩不住。 王路琦额头青筋暴露,一滴滴血从额头的伤口溢出,顺着脸颊滑下,打在白色的衣物上。 重重地喘息着,他惊恐地看着猴子,似是想说什么,但刚一张口,又是一缕鲜血喷洒而出。 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化作声声咳嗽。 那捂在胸口的手攥着衣物,攥得更紧了。 此时王路琦的模样看上去已是重伤,奄奄一息,便是一阵风也能吹倒。 拖拽着手中的棒子,猴子一步步走到王路琦身前,抹了把鼻子,歪着脑袋低头笑道:“你说得对,你我,不是一个境界。杀你,跟砍瓜切菜似的。” 这一击猴子使的是三百斤的行云棍,全力以赴击出,足有两千斤的力道,便是行者道的炼神境修者也无法单凭自身正面接下,莫提悟者道了。 和极限行者道比力气?哪怕是和纳神境的极限行者道比力气,都是找死! 脱手而出落到一旁的纸扇早已弯成了弧形,想必也是件法宝吧。在猴子轰击之下,竟也没分崩离析。 “怎么……可能……”王路琦远远地看了一眼自己弯成了弧形的扇子喃喃自语。 “留着点力气和阎王爷说去吧。”猴子已经举起了行云棍。 抹去嘴角的血,王路琦狰狞地笑了起来:“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也走不出昆仑山!” “那也是你死后的事了,少操那份闲心。” 那原本狰狞的笑容,迅速化作惊恐。 没有丝毫的犹豫,猴子朝着王路琦当头就是一棒。 全力砸下去的瞬间,猴子似乎看到低着头的王路琦嘴巴微微动了动,念念有词。 下一刻,一声巨响,沙石飞溅。 待到烟尘散去,却只见猴子站在原地握着行云棍,一双眼不住向四周扫视。 这一棒下去,直将王路琦身后的岩石打得裂开两瓣,只是那王路琦却消失无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呵呵……咳咳……我们不是一个境界,难道你不知道纳神境和炼神境的差距在哪里吗?哈哈哈哈。咳咳……” 那声音从四周传来,根本分辨不愁方向。 猴子的嘴角却微微扬起,微笑着舔了舔嘴唇道:“隐身术?” 原本不断扫视的眼睛定住,握棍的手暗暗攥紧。 在不远处的一处台阶上,刚刚多了两朵鲜红的血印。 “我是炼神境,你不过是纳神境。便是你力量再大,呼呼……咳咳……速度再快,也抵不过我的道法!咳咳咳……怎么?想通过声音辨别出我的方向?你以为我会那么蠢吗?咳咳咳咳……” 距那两朵鲜红的血印不远,又多了两朵。 “我真的好怕啊,饶了我吧,大侠。”猴子仰起头,咧开嘴笑道。 “想让我饶了你?哈哈咳咳咳……太迟了吧!我还以为你要当英雄呢?哈哈哈咳咳咳……现在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给你机会!咳咳咳……我要你生不如死!……咳咳咳……你……咳咳咳……” 那声音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在那刚出现的两朵鲜红的血印旁,出现了六七八九朵一大堆的血印。 猴子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第六十六章 王路琦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实在太过瘾了。这只妖猴,竟然敢伤自己! 要杀,一定要杀!不只要杀,还要用阴阳术收拢灵魂,炼制成恶魂囚在法器之中日夜折磨! 他就喜欢修理这种得瑟的人,看着那自以为是的面容渐渐变成恐惧。 哈哈哈,刚刚他竟然还以为自己能获胜? 他还想再接着骂,可是他已经咳得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咳得一阵头晕。 胸口的伤实在太重了,最少断了四根肋骨吧。如果是普通人,现在一定已经站不起来了。 还好自己比这妖猴高一个阶,就算他武力再强,也压不过道法! 他捂着嘴,闭着眼睛重重地喘息着,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从嘴角溢出的血一滴滴地透过手掌的缝隙滴落在地面上。 好不容易终于将气息调整过来了,他微微睁开眼睛。 “嗯?”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睁开,眼前的景象却依旧。 躬着身子,他看到猴子的双脚就在跟前。 不是已经使用了隐身术了吗?为什么还会被看到?不可能的。 这隐身术虽不属于高深道法,但也是自己的家传秘法,如若未达到化神境,想看透丝毫不可能。而眼前这猴子,不过纳神境罢了。 他有些忐忑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笑脸正在朝着他的方向看。 那一瞬间,他错愕了,眼角不住地抽动。 下一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猴子已经抡起棒子招呼了过来。 一声闷响,那棒子扎扎实实地打在他的腰上。 又三根肋骨,鲜血狂喷。 眼前已是漫天星斗,便是眼睛也早睁不开了。 重重地撞在一旁的崖壁上,滑落,鲜血狂飙。 隐身术自然解除。 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只觉得一双毛茸茸的手掐在自己的喉咙上。 “念啊?怎么不念咒了?啊?怕我手抖是不是?”猴子恶狠狠地咆哮,卡在喉咙上的两指微微用力,吓得王路琦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彻底白了个透。 他微微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可惜只要他一出气喷出来的都是血,半句话也说不全。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可就在这当口,猴子却又犹豫了。 这就这么杀了他吗? 他可不是炼神境,若是炼神境还好说,大不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杀了人,连魂魄一起毁了。 可他只有纳神境,毁魂魄这种事他还没办法做到。 毕竟自己现在是在昆仑山,不是在灵台方寸山,便是王路琦有一万个不是,到底还没被揭穿,到时候人家宗门找不到人,一招魂,自己这杀人凶手的罪名就算坐实了。 盯着奄奄一息的王路琦,沉重地呼吸着,他扼住王路琦咽喉的手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杀。 虽说现在是王路琦主动偷袭他,可谁来作证?难道指望他死了变成鬼了良心发现说实话吗? 这事情可不比先前雨花观指责他杀雨荷,那没证没据的以玉鼎的身份压过去便是了。若是这货死了又跑回去作证,到时候…… 这昆仑山对妖的敌意,自己可是早领教过的。 若按着平时自己的性格,这货杀了诗雨萱又偷袭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才是。可……如若按着悟者道推演的风格,这人,不能杀。 站在原地,他呆呆地想着,许久许久。 微风掠过,天上的太阳缓缓西斜,周遭光阴变换。 最终,他只得微微松手,又一掌打在王路琦后颈处直接将他击晕。 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啊。 那是一种沉重压抑的感觉,压得猴子透不过气来。他忽然想起了那帮狂呼“匡扶正义”的天兵,他们一样用兵器指着自己。 妖的正义,只能靠自己去匡扶。 仰起头,他遥望西方。 什么时候才能回斜月三星洞,凌云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临走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躺在地上的王路琦一眼,那一眼,他差点起了杀心直接一脚将他的脑袋踏碎。 可他终究没有。 想到那诗雨萱便这样被这畜生杀了,心里不由得憋得慌。 可又能怎么样?用自己的命去换着畜生的命吗? 这一恨,就权且记下吧,仙路漫漫,总有一天会在遇到的。 那一晚,猴子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出到洞外去练棍,而是老老实实地呆在洞府里阅读玉鼎的书简。借机又向玉鼎讨教了些追踪灵力的法门。 找了个机会,猴子又寻了凌云子问回斜月三星洞的事,只是凌云子依旧支支吾吾敷衍了过去。 只说是与玉鼎真人一见如故,想多留些时日。那玉鼎就坐在一旁,也跟着帮腔。 昆仑山是非之地,以猴子如今的修为实在不宜久留,只是这凌云子却不知为何却老拖着。这让猴子不由得多少起了些疑心。 次日清晨,猴子一如往常地出到洞府外打坐修行,却听人喊道:“道友,道友。” 循着声音望去,竟见到诗雨萱从树后探出头来,微微笑着。 这让猴子惊喜,只是惊喜过后,又不由得迟疑了起来,一只手攥紧了行云棍。 “道友,是我。昨夜等了你一晚,都没见你出来。”说着,诗雨萱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朝猴子走了过来。 “哦。”猴子淡淡笑了笑:“昨夜有些困了,便早早歇息。” “你也会困?我瞧着你虽是纳神境,精力却比那些个化神境的大仙都要旺盛呢。” 猴子只微微翘了翘嘴唇权当带过。 等诗雨萱走近了,猴子猛地瞪大眼睛,一把抓起行云棍朝着诗雨萱的脸扫了过去。 这一击来的太过忽然,诗雨萱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激起的气流扫过脸颊,直将诗雨萱的长发扬起。 行云棍最终没打下去,停住的地方距离诗雨萱的脸颊不过一寸距离。 那小脸吓得煞白,整个人瘫坐在地,急促地喘息着,两滴眼泪不住在眼眶中打转,惊恐地望着猴子。 “道友……你这是……” 猴子放下行云棍,站了起来:“昨日你那师兄来找过我了,他跟我说已经杀了你。” “他……他来找过你?” “嗯。打了一架,我赢了,不过没杀他。我怕有人化成你的模样来接近我,刚刚只是试探。他现在应该还站不起来才对吧?” “他……是你伤的?若日黄昏时分一位师弟在山腰见他倒在血泊里,将他带回……原来……”诗雨萱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猴子。 “他没说是我打的?” 诗雨萱缓缓摇头:“没,他什么也没说。” “哼,必是知道说了也没用。”猴子的嘴角微微扬起:“倒是你,没事便好。” 诗雨萱微微低下头,叹道:“他是想杀我,只是我早有警惕又有师傅护着。跟你说他已经杀了我,怕也是想着若偷袭不成,也好借刀杀人吧。你刚刚没有停住,怕我此时已在阴曹地府了。这人,阴险得紧。这次我使了计让他落选,他如何能不动杀心呢?” 现在那王路琦还站不起来自然没事,可是往后呢?他总有康复的一天。 猴子看出了这女子危险的处境,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诗雨萱抬起头来遥望远处树木摇曳的身姿,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你那师傅怎么说?” “师傅将信将疑,毕竟那大师兄也是有些背景,全无证据,她也不好说什么。” 猴子冷笑一声,道:“依我看,只能杀了。若是同处一观被他日日算计,迟早他会有得手的一天。” 诗雨萱摇摇头道:“杀不了。” “杀不了当初为何又要开罪他?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已经死了一个师妹,为了让他落榜,又搭上自己的命。这买卖,亏。做亏本生意,这可不像我见过的悟者道修者。” 诗雨萱缓缓低下头,有些落寞地叹道:“所以,我本就不适合修仙。” 清晨的凉风吹袭,那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丝丝绝望的神情。就连猴子看了也有些动容。 这就是个傻女子,她不像风铃那样有师兄师傅师尊护着,也不像杨婵那样工于心计。她有的,只是一颗赤诚的心。 师妹冤死,便想着报复,却全然没有顾及自身的安危。也许这样的人,确实不适合修仙。 可这样一来,修成了仙的都是些什么人?猴子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过几日便走了。谅他也没胆子追到斜月三星洞要人。” “斜月三星洞……斜月三星洞……”默默念了两声,诗雨萱猛地抬头,仿佛捉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盯着猴子问道:“你是须菩提祖师的门下。” “对。”猴子答道。 “你是灵台九子当中哪位大仙的门徒?” “须菩提本人的徒弟,刚收的。”猴子随口答道。 这一答,诗雨萱顿时整个怔住,张大了嘴巴,呆愣了许久,问道:“你是……” 她恍然记起见了几次面了,竟连猴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忙问道:“请问大仙道号是……?” “道号还没有,俗名倒是有一个。姓孙,名悟空。” 诗雨萱忙跪正,叩首道:“参见悟空师叔祖!” “去去去,乱叫什么?” “这不是乱叫,论辈分,我是该叫你师叔祖!求师叔祖收我为徒。”诗雨萱猛地嚷嚷,那头一叩下,便不起来了。 第六十七章 杨婵改投斜月三星洞的事整个昆仑山都知道,若是自己也能…… 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诗雨萱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猴子,那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听到那句话,猴子顿时沉默了。 “弟子只求离开昆仑山,还请师叔祖收下我。今生今世,愿为师叔祖做牛做马!”诗雨萱叩下头去,白嫩的额头重重地磕在沙石上。虽没磕出血,但那声响也是让人一阵心痛。 修仙的世界里,美女并不会比别人多一丝一毫的优势。在更多的时候她们不过是比别人更容易惹祸上身罢了。 例如那冤死的雨荷。 诗雨萱迟迟都没有抬头,似是等待着生死的宣判一般。 猴子站在原地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说只要猴子点个头,她便算入了斜月三星洞的门,到时候与他们一同离开这里返回斜月三星洞也便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便是自己不懂教,也可以委托给青云子让他带着。在斜月三星洞内大多数的道徒都属于这种情况。 可猴子自己现在什么身份?什么处境?什么修为?现在甚至连阵营都没搞清楚,难道还要收个徒弟拖家带口? 遥望远处灯火通明的军营,猴子淡淡叹了一句:“你确定我的处境比你好吗?你可知道你在拜一只妖为师?这是个什么概念,我想你生在昆仑长在昆仑,比我更清楚吧。” “弟子只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一个能帮雨荷报仇的机会。她是我最好的姐妹,从小相依。没想到……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阻止她跟那畜生在一起。求师叔祖成全!”诗雨萱匐着身子,言语之中似有一些哽咽。 猴子眨巴着眼睛,低下头望着匐在地上的女子,神色之中尽是无奈,却只是长长一叹,半句话没说。 正当此时,凌云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嗑着瓜子踱着步,远远地看着两人:“收了也不错。师兄弟当中就你没徒弟了,收个靓丽的女弟子,往后也有人帮你斟茶递水洗衣叠被,多好?” 说着,他将手里的瓜子递到猴子面前:“来一点?” 直接将凌云子手中的瓜子无视了去,猴子反问道:“合着师兄你收那么多徒弟,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那可不是,我喜好游山玩水凑热闹,怎能绑在这些俗事上。你说,人家不就是求个活命的机会嘛,你就忍心拒绝?” “你都知道?”猴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能不知道吗?当真你师兄我这化神境白修的啊?她第一天晚上来偷袭你我就知道。哎……若是我便收了,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多可怜的人儿啊,你看。才纳神境修为便有人肯拜你为师,该开心才是。” “行,那她拜你为师了。”说罢,猴子扭头对诗雨萱说道:“呐,这位是凌云子,灵台九子里的老八,听说拜他为师的无论什么人他都收,就连天庭的通缉犯也没放过。” 一听这话,诗雨萱连忙改了方向朝着凌云子叩头,喊道:“求凌云师叔祖收了诗雨萱为徒!” 这一喊,凌云子差点一个没站稳栽倒在地。 “不是说要是你就收了吗?”猴子盘着手窃笑道:“来,让我看看凌云师兄是如何地言而有信。” “你当真我不敢收啊?”凌云子放下手中的瓜子,抚了抚衣袖将手上的油直接擦在大腿上,伸手去扶诗雨萱,却又扭头对猴子说道:“我还真就收了,怎么地。我那凌云阁正缺个女弟子掌管内务呢,现在那只鹌鹑精写的字我半个都看不懂。” “那就恭喜二位喜结师徒良缘了哈。” “谢师傅!”诗雨萱含着泪,连忙有挣脱了凌云子的手跪下去,猛地磕了三个响头。 “别别别,长得这一副水灵样,磕坏了师傅心疼哈。起来吧。为师不计较这些。”凌云子将她扶了起来,叉着腰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道:“回头我带你去跟你那师傅说去,叫梅示对吧?谁门下的?” “玉诺道人门下。” “玉诺?这又是谁门下的?” “潜虚法师门下。” 凌云子显是有些晕了,挠挠头啧啧叹道:“阐教的人真不是一般的多,这都是几代弟子了。哎……只要别是太乙真人门下就行,他的要价我给不起。” “不是太乙真人一脉,是惧留孙一脉。”诗雨萱伸出十指开始一个个数着师傅师尊的名字,数得猴子一阵头晕目眩。 这修仙的门派与凡间修道的门派不一样,特别是那些个修得大道的门派,师尊师祖什么的一个个都还在,长长的一串。要说清楚自己的出身还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惧留孙……”凌云子眯着眼睛寻思了好一会,问道:“他不是成佛了吗?” “是。只是在这阐教中还留有些弟子。” “哦。那这一脉好解决。你的修为才纳神境,不比杨婵那丫头声名远播。再说高价卖了个杨婵,送个添头给我,也算合理。这事与你那师傅谈一谈便能解决。” “啊?卖了杨婵?添头?”诗雨萱听懵了。 “哎,以后你就明白了。” 这凌云子真不是一般的爱收徒弟,刚刚还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回头便又乐呵呵地带着诗雨萱去介绍给玉鼎和杨婵。 玉鼎一个劲地夸赞,身为师姐的杨婵却爱理不理,搞得凌云子一阵尴尬。 不过他也尴尬惯了。 猴子柱棒子远远地看,看那诗雨萱笑成了一朵花,一颗心倒也放下来不少。 待到下午时分,凌云子便带着诗雨萱往雨花观去了,玉鼎怕梅示不好说话,也一并跟了过去。 临走前,凌云子扯着猴子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要不要师兄我顺便把那碍眼的王路琦给宰了?” “能这样吗?”猴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能是能,我杀他,那是随时随地,跑都别想跑。只是啊,在这昆仑山杀人,回头怕是要惹点小麻烦。你知道那太乙真人什么德行的。不过,若是你答应在这金霞洞呆他个一年,师兄我便不怕麻烦了!” “那便算了。” 凌云子蹙起八字眉,意味深长地盯着一脸冷冰冰的猴子说道:“算了便算了,你说算了,我可就真的算咯?往后惹出什么麻烦,可别怪我不管哦。” “不管便不管。” 听到猴子斩钉截铁地回答,凌云子也不说话了,摇头晃脑地带着诗雨萱和玉鼎一同朝着花雨观而去。 待到日落西山才看到他们沿着山路有说有笑地回来。 诗雨萱背后背着包裹,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眼角还有些泪痕。 猴子拄着棒子站在门口,对着凌云子使了个眼色问道:“怎么啦?” 凌云子乐呵呵地回头看了诗雨萱一眼,道:“女孩子嘛,离别总要掉几滴眼泪的。毕竟是养育了她多年的师傅啊。” “她师傅没说什么?” “没,只是问了她自己的意思,然后就答应了。还一个劲的感谢呢。我们斜月三星洞灵台九子也就比十二金仙差了点,比起这些个三五代弟子自然是胜了不知道多少倍。何况他们这一脉在昆仑山本就是无根无凭。嗯,不对,以后该叫灵台十子了,话说悟空师弟,你往后道号想起个什么名字?悟空子……这听着怪怪的。” 猴子翻了翻白眼道:“叫悟空道人如何?” 凌云子皱起眉头道:“那不行,和我们的连起来不押韵了,不是一个格调。要不师兄我择个吉日搞个仪式,找几个凡间的诗书大家给你起个既好听又雅韵的好名字?” “谁说了要和你们一个调了。”猴子直接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入洞府。 第六十八章 晚餐的时候杨婵依旧是忙前忙后,却不再是一个人忙了。 也许是为了有个好印象,也许原来雨花观就是这种风气,雨萱勤快得有些让凌云子意外。 帮着杨婵做饭,收拾餐桌也就罢了,完了还不忘记给凌云子斟茶递水侍奉左右,一副服服帖帖的模样。 这让凌云子很是开心,眼睛不时地往杨婵身上撇,似是示威似的还一个劲地与玉鼎聊什么尊师重道。 聊到最后杨婵干脆摔了罐子说要出洞外去透透气,走开了。 猴子心道这凌云子平时该得是多缺尊重啊。 想他手下一帮子妖怪徒弟,该多是一副臭脾气不懂什么尊师重道,那凌云子自己也整日嘻嘻哈哈没点正经丝毫没有当师傅的样子。 这不由得让猴子有些期待凌云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道观。 末了,凌云子看猴子一直蹲在一旁研究书简,便走过来问道:“今晚天气还不错,怎么不像平常那样出去练棍呢?”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猴子伸了伸懒腰回道。 凌云子的嘴巴凑到猴子耳边,幽幽地说:“刚刚我们去的时候见到他了,鼻青脸肿地,一时半会下不了床。如果不是他师傅医术还算高明,又有不知哪里送来的仙丹吊命,早见阎王去了。你没见他看我收了诗雨萱当弟子,牙齿咬得那叫一个响啊,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不治而亡。哈哈哈哈,我凌云最喜欢干这种事了。” “我不是怕他,就现在的情形,谅他也没办法来。天知道他还认识些什么人,你不也说有不知道什么地方送过来的仙丹吊命吗?万一其他人来呢?我还没那么犯贱没事出去找事。”猴子低下头继续翻阅书简。 “其实你到洞外练棍倒也无妨,俩化神境的在这里,一个十二金仙一个灵台九子。这昆仑山地界的道徒,就是脑子给驴踢了也不敢跑到洞口来暗算。至于那些个修为够高的,也不会冒着和我们两个撕破脸皮的危险为这货出头才是。” 猴子抬起头来看了凌云一眼,心想这说的也对。 自己先前的举动,凌云子居然知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每个化神境的悟者道修者感知能力都是那么强呢?他微微侧过身子去看了不远处正聚精会神写着什么的玉鼎一眼。 应该不是。 据他所知,悟者道修者内部也有分门别类,异常繁杂。而且便是同样的修习内容,资质高低修出来也有差别,便是都是化神境,当中也分了好多阶。 例如须菩提与凌云子,说起来便都属化神境。但修为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又如杨戬属于化神境界,天庭属于化神境的偏将上将加起来少说也有三五百个。但谁要认为这上三五百个偏将上将一拥而上能拿下杨戬,那只能说明那人无知。 猴子将目光从玉鼎身上收了回来,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随口问道:“还是先说说什么时候回去吧。” 这一说,凌云子的表情当即僵了一僵,尴尬笑道:“这里不住得挺好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不想走了?”猴子无表情地注视着凌云子问道。 “不走?那倒也不是。师弟你难得出来一趟,难道不想到处散散心吗?” “这里的人一个个看到我都像见了鬼似的,外面还有一堆天兵在。我该往哪散心呢?” 凌云子仰起头细细想了下,道:“师弟你这说的也对,要不这样,这几天我们便离开这里,到我凌云阁去住几天。我那边可没人排挤妖。如何?” 猴子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两下,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牙齿咬得紧紧地。 那握书简的手已经将书简按得微微弯了下去。 见此情形,凌云子赶忙跑开去。 日子又是一天天地过了,猴子整日猫在书堆里倒是获益良多,只是心中依旧惦记着回斜月三星洞的事。 对他来说,学会七十二变和筋斗云才是正道,才能摆脱目前的窘境。 凌云子依旧死拖赖拖,只是见猴子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的样子,态度隐隐有些软了。 而洞府之外,那天兵选将的事情也还在忙活着丝毫不见结束的迹象。 至于诗雨萱,这小丫头自从来到金霞洞之后的表现简直堪称弟子的楷模,十分讨凌云子欢心。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和猴子套近乎,对于能够拜入凌云子门下的感激之情可谓溢于言表。 约莫半个月后,洞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请问玉鼎真人在吗?请问玉鼎真人在吗?” 此时玉鼎真人不知因何事出了门去,洞府内只余其他四人。 听到那叫门声,诗雨萱不明所以,杨婵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变,疑惑地朝着洞口的方向望。 对视了一眼,凌云子朝着猴子使了个眼色:“出去看看。” 也没多想,猴子拖着不离身的行云棍便朝着洞外走去。 还没出到洞府外,猴子便已经感觉到洞外有数十股强弱不一的灵力。 这让他多少有了些疑惑,但凌云子总不至于害他吧?洞外都是什么人,杨婵或许不清楚,但凌云子应该早已经感知了八九不离十才对。 走出洞口,刺眼的阳光袭来,猴子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前一阵白茫茫。 忽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是他!” 猴子猛地闭眼,又缓缓睁开。只见眼前一片刺眼的银光! 里外三层的天兵,一件件银色的铠甲,一片片白色羽翼舒展,一把把长戈闪着寒光! 这其中竟还分列多名天军小将! 在那正前方站着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天将,天将身后,是一张熟悉的脸——王路琦!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猴子顿时心中一颤,握着行云棍的手不由得攥紧了去。 此时的王路琦显然还没有痊愈,身上绑着绷带,手里拄拐杖。一张脸也没完全消肿。 可……凌云子肯定是知道洞外都是谁的,为什么还让他出来看呢? 还没等猴子想明白,只见那天将一挥手大喝道:“拿下那妖猴。” “诺!” 一众天兵当即操起手中的兵器朝着猴子围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乾元金光洞观镜殿内,玉鼎真人与太乙真人相对而坐。 “师兄,你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将悟空交出去?”玉鼎真人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悟空,就是那妖猴的名字吧?天将要人,将他交出去便是了。” “那个叫雨荷的道徒并不是悟空杀的,难道你连我也不信?”玉鼎一下站了起来。 “我自然是信。况且,这昆仑山有道徒五百万,莫说不是他杀的,便是他杀的又如何?修仙之路本就凶险,若修了悟者道却不懂洁身自保反倒为情欲所迷,便是不死也难有所成。这样的道徒,别说死一个,便是死十个,我也不会过问分毫。” “既然那事不追究,师兄你也知道前因后果,为何还让我将悟空交出去?昨夜释放天军所囚禁妖怪的罪名,必是那王路琦陷害悟空!” 玉鼎显然是怒了,那的声音高了八度,在宽阔的大殿内共振,重重回荡。 然而,太乙真人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玉鼎真人攥紧了的拳头,将目光微微上移,直视玉鼎惊恐的双目,那神情悠闲得让玉鼎越发愤怒。 他缓缓道:“师弟啊。像你这般招惹因果,如何使得?那王路琦虽有不是,但说到底也是我昆仑一脉,莫不是我们还要自己揭自己的短不成?想那天将也不是昏庸之辈,既然他们都愿意信了,我们为何不信?” 玉鼎已是急火攻心,直指着太乙叱呵:“人在我们昆仑山被捉,天军对妖精向来狠辣,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你如何与须菩提解释?” 太乙真人依旧淡漠地注视着玉鼎:“昆仑山明面上是我执掌,各门到底还是各自为政,此乃众所周知之事。况且,天庭执掌六道,天军要人查案,我等配合,也是无可厚非。至于天军如何对待那猴头,便不是我等考虑之事了。” 说罢,太乙真人的脸上渐露笑容。 此时,玉鼎腰间的铃铛骤然响起。 …… “这老头子跑哪里去了?”躲在洞府之中的杨婵有些紧张地摇晃着手中的铃铛。 …… 低头惊恐地看着那震动的铃铛,玉鼎抬起头望向眼前微笑的自己的师兄,顿时面色煞白。 “你!”玉鼎转身便要走。 只听一声巨响,一阵狂风扫过玉鼎的脸庞,扬起发须,原本敞开的大门已经关上。 偌大的殿堂登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太乙真人静静地坐着,闲情逸致。玉鼎真人静静地站着,攥紧了拳头,双肩瑟瑟发抖。 偌大的殿堂,只剩下玉鼎真人重重的喘息声。 “师弟啊,你许久未到我这观中来,今夜,便在观中住下吧。你我师兄弟,也好叙叙旧情啊。”他伸手提起一旁沸腾的水壶,为玉鼎沏上一杯茶,缓缓叹道:“至于那还在洞府之中的杨婵,已经不是你的徒弟,就别操那份闲心了。” …… 面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的天兵天将,猴子咬紧了牙,暗暗攥紧了手中的棒子随时准备发作。 便是明知打不过,他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只是凌云子为何…… 正当大战一触即发之时,身后传来凌云子的声音。 “别,别!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凌云子惊呼着从洞府里奔了出来。 看着凌云子那看似慌乱的神态,猴子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相处了这么久,此刻他竟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位师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分明早知如此,为何还要让我出来?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为何还要演戏? “你又是谁?”那天将取下面具,露出老腮胡以及一张满是横肉的脸。 “在下凌云子。”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自己凌云阁的令牌伸手递了过去。 两个天兵手持武器忙护在天将身前,却被那天将一把推开。 伸手接过凌云子的令牌扫了一眼,甩回去:“原来是凌云阁凌云子啊。哈哈哈哈。” “正是在下。”凌云子赔笑道:“这位是我的一位故人,也是这金霞洞的客人。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了吧?” 故人? 站在一旁的猴子攥紧棍子的手已经瑟瑟发抖,死死盯着虚情假意的凌云子。 “没什么误会!”站在天将身后的王路琦嚷嚷道:“昨晚放走那妖物的便是他!我亲眼所见,哪里来的误会?” 那天将面无表情地看着凌云子,抬起手来随意地拱了拱,道:“昨夜有人夜闯我天河水军营地,放走了用来筛选新兵的妖怪。这昆仑山脉临近也便只有你的这位……‘故人’是妖,况且,也有证人。为此,我们特来缉拿。” 凌云子回过头去瞧了猴子一眼,这一眼,他脸上堆满的笑容顿时僵住。 他分明看到猴子眼中浓厚的怒火,竟是对他而来。 猴子压低了声音,眼睁睁地看着凌云子,说道:“既然想让我被他们捉走,又何苦如此惺惺作态呢?” 短暂的错愕之后,凌云子又换上了原本的神情,转过脸去笑呵呵地对天将说道:“昨晚我与他在一块呢,你们有证人,我也算证人啊。他如何能分身两地潜入天河水军营地呢?这铁定是个误会。” 只听那天将冷冷道:“是不是误会,我们带回去询问一番自有分辨!拿下!” 说罢,又是一挥手。 那一众天兵当即举起手中的兵刃,猴子也扣紧了手中的棒子随时准备动手。 剑拔弩张之际,凌云子却忙张开双臂挡在两方之间喊道:“慢!慢!天将还请通融一下!我乃须菩提祖师座下弟子凌云子,还请天将给个面子。” 猴子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冷笑,他甚至觉得,如果一会打起来,他会先给凌云子一棒! “不敢让我们带人回去,必是心中有鬼!这凌云子,应当一同拿下!”王路琦在一旁喊道。 “你休要胡言乱语!如你这等阴险狡诈之徒,若敢再胡言,休怪我无情!”凌云子指着王路琦破口大骂。 “须菩提祖师若真需要我们给这个面子,自然会致信天蓬元帅。至于你嘛,凌云子,若你还挡着我们天河水军的道,小心问你一个窝藏的罪责!”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激辩,猴子却分毫都没听进去。 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充满了疑惑,一方要陷害他,他认了。可另一方,为何要背叛他? 正当猴子处于无限的绝望之际,身后传来杨婵的声音。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到这份上了,还有说的必要吗?戏演得这么好,干嘛不去当戏子?” 听到这声音,为首的天将脸上顿时多了一丝迟疑。还没等他细想,只听一声轻喝,三道红光从洞中射出,瞬间击倒了三名天兵。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天兵阵列顿时一片慌乱! “镇定!上盾!” “诺!” 一部分天兵卸下了自己背上的重盾挡到队伍的最前面。整个队伍也迅速打乱,又重新集结,训练有素。 可队伍毕竟是队伍,即便如何训练有素,也比不上一个人的手脚快。 还没等那些天兵重新完成布阵,杨婵已凌空飞出冲到了最前面,长绫拂过猴子的肩,留下一阵清香。 仰头望去,那一身白衣翩翩,宛如仙子一般,身后悬空的宝莲灯散发着昏红的光。 凌冽的风扬起长发,那原本魅惑的双眸,此刻凌厉无比。 一刹那间,那一众天兵竟也看得痴了。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那天将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咆哮道。 有人贴到天将身边悄悄耳语:“这恐怕是……杨婵。” 那天将握剑的手顿时一颤。 兴许是因为杨婵出现得过于忽然,那些天兵瞬间组成了长戈、盾、箭三人一组的阵型,一张张长弓拉得满铉,却一个个愣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 杨婵仰着头,远远地瞧着那错愕的天将,嫣然一笑,凌空旋转间随手洒出六道黄符。 “杨婵,别!”凌云子高喊。 然而,那六道黄符已经朝着四周散去,瞬间便已飘至天兵的头顶,爆开,散出阵阵黄烟将所有的天兵都包裹在内。 “是烟雾遁!别慌!” “稳住!莫乱!” “布阵!紧守岗位别让他们跑了!” “不好!这烟有毒!嗷——!” 眼前一片混乱,弥漫的黄烟中依稀可见天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杨婵缓缓飘落在猴子的侧边,微微扬起头,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冷冷地扫了那些在地上翻滚挣扎的天兵一眼,她轻声道:“快走。” “走了不就说不清了吗?”凌云子高呼着伸手要去拽住猴子。 杨婵猛地一个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细剑,剑尖直顶到凌云子的喉咙上。 凌云子一惊,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睁着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的眼睛,杨婵叱呵道:“你以为一只猴妖被天兵捉去就说得清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凌云子顿时哑口无言。 拽着猴子的手,杨婵朝着其中一个方向突围,手起刀落,沿途几个挡道的天兵身首异处。 一滴鲜血溅到了那张如玉的脸庞,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这分明不是一位仙子,而是一位来自地狱的罗刹! 这一幕看得猴子不由得心中一颤。 也许这一刻,猴子才真正看清了杨婵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她与世间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拥有绝世的面容,却没有一般女子的情怀。 她拥有六道最尊贵的血脉,却背负最深刻的仇恨。 她自私得令人发指,骄傲得令人厌恶,冷酷得令人心痛,便是有泪,也只会独自对着月亮流。 然而,在千年的光阴里,与不公的命运不懈搏斗的并不仅仅是她那被称为盖世英雄的哥哥。 还有,这个本该拥有似水年华的女子…… 第七十章 直接从山隘一跃而过,随着杨婵,猴子一路狂奔。 在他们身后是无数天兵的惨叫声,一束信号弹冲天而起,爆开,散出显眼的红色烟雾。远处的战舰擂起了战鼓,吹响了号角。 无数的身影从战舰上腾空而起,更多的天兵正在赶来,密密麻麻,犹如蜂群一般。 猴子转过头去,发现凌空飞在自己侧边杨婵神色中有说不出的凝重。 在她的身后那缓缓散去的黄烟之中,六七名中毒不深的天兵天将展开了翅膀正朝他们追来。 转过身,杨婵死死地盯着远处追击而来的六七个银色的身影,轻喝道:“跑。” “什么?” “我叫你跑!用老头教你的隐气术,别沿着山路,有多远跑多远,千万别回来!我会去找你!”杨婵的眼中带着坚定。 取下发带,束住自己的衣袖,她的身影缓缓升起,数十件各色法器被祭出。 “近战我确实不行,但拉开距离,这就这么几个家伙还不够我下菜的!” 紧接着,在猴子惊骇的目光中,凌风掠起。 三颗石子凌空结成了三角型,一个圆形的盾牌于其上若隐若现,刻有麒麟图腾。 手中的剑脱手而去,瞬间分裂成了上百支同样大小的细剑,结成了剑阵。 一根绳索凌空飞起,迅速膨胀,化作十丈长的巨蛇。 数十颗豆子洒向地面,迅速植入土中,数十个挥舞着长藤的树怪破土而出。 一张华丽的毛毯飞向天空,凭空旋转,地面上亮起了红色的法阵。 披在长发上的白色貂绒悄悄脱离,化作两只白色的九尾狐落到地面上发出嘶嘶低吼。 …… 杨婵的身后,两片幻影般的白色羽翼伸展,两指夹着一片绿叶放入口中,悦耳的曲调响彻了整个山谷,释放的法器仿佛雀跃了起来。 七彩光华照耀天际。 便是身后的宝莲灯的红光渐渐变得刺眼。 此时的杨婵,犹如从天而降的战神。 这一幕,看得猴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丫头心思比她哥还重,一心只想着报仇。杨戬虽也想着报仇,但修的行者道倒也无恙,反倒成了动力。可她……那药理,单方,冶器之术她倒是精通得很,便是我也不敢说领悟比她深。”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玉鼎所说的话背后的含义。 千年的光阴,千年的征战,除了无法提升的修为,炼丹、冶器、御术,她早已经将悟者道的各类法门修到了极致。 便是在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也无法完全推算她的下一步棋。 猴子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杨婵悬空的背影。 眼前的这个女子眼中的坚毅,早已历经千年战火的洗礼。 远处,那疾追而来的天兵天将见到这一幕登时傻眼,速度当即慢了下来,徘徊着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前进。 “你……不走?” 凌风掠起杨婵的长发,她的脸上缓缓绽露了一丝微笑:“必须要有人挡住。这些都是老对手了,我熟悉他们的打法。” “那你怎么办?” “放心吧,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杨婵回过头来朝着猴子嫣然一笑:“在最差的情况下,我还有一个哥哥。而你,若被抓住就完了。” 那神情美得让猴子不忍直视。 要丢下杨婵跑吗? 他不禁呆住了。 追袭的天兵不敢上前,但远处天空中,从战舰上飞起的无数天兵已经展开双翼朝着他们滑翔而来,遮天蔽日。 “赶紧走吧,别婆婆妈妈的。这些人我和他们打过无数次,知道该怎么对付。”杨婵仰起头,缓缓道:“只要你记得你的承诺便好了,回头我会去找你。” 已经再容不得一丝犹豫,猴子知道杨婵说得对。 必须有人断后,而那个人不可能是猴子,只能是更为强大善战,更为熟悉对手的杨婵。 迈开腿,猴子咬着牙,压制了自己的灵力波动,玩命地狂奔。 “千万别死……杨婵。”他低声呢喃道。 在他的身后,杨婵独自迎向漫天银甲。 …… 夜幕降临,无数的天兵三五成群飞翔在昆仑山脉以金霞洞为圆心的四周,不时朝着地面投下几颗照明用的光束。 杨婵已经被捕,凌云子与诗雨萱直接被就地困在金霞洞里,洞外重兵把守。 至于猴子,天兵们追了一个下午不但没追上,反而失去了他的踪迹。 搜索范围一点一点地朝着昆仑山外围扩大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两个天兵高举着火把飞在一片山林之上。 其中一个天兵似乎看见了什么,猛地张弓朝下方射了一箭。 “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他。但又好像不是。” 两个天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将手中的火把朝着箭矢的落点抛了去。 那火把落到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上,吱吱地燃烧着。 又在天空中盘旋了两圈,两个天兵才拔出长刀,小心翼翼落了下来。 “没看到我的箭,是不是真射中了?” “你看,这叶子上有血!” 一句话,两人当即背对背靠在一起,紧张地环视四周。 其中一个挥舞着火把朝着地面照了照:“有血迹,往那边去了。” “追!” 两人迈开步伐朝着一旁走去,却又不敢走得太快生怕受到埋伏。 约莫追了三四十丈的样子,他们看到了一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麋鹿。 麋鹿的腹部插着一支银色的箭矢,末端的羽毛上有天河水军的印记。 看到这一幕,两人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长刀。 “原来是麋鹿啊。” 其中一个走过去,踩着鹿的腹部一把将箭矢扯了出来,鲜血溅到他的铠甲上。 将箭头放在草地上抹了抹,擦去血迹,他又将箭矢收入了箭筒之中。 “哎……真是折腾啊。就为了找一只猴子?一只在通缉榜上连名字都没有的猴子。呵呵……让我们一帮子人不停地搜。不就是为了给他那孙子出气嘛?这么白忙和,我们的气往哪里撒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现在可不只是给他孙子撒气那么简单了。死了五十个兵,伤了两百多人,其中还一个是化神境偏将,没个理由,回去元帅会就这么算了吗?” “今天不是捉了个女的吗?不拿去顶罪?” “那是杨婵。” “杨婵?!”另一个天兵顿时骇然:“杨……杨戬的妹妹?她怎么会在这里?” “天知道,舰长可没胆子处理她,拿妖猴顶罪,可以直接杀了,回去顶多是个指挥不力的罪责。拿她顶罪,那个大藩王杨戬能就那么算了?回头什么都给翻出来了。我瞧着这没捉到还好,捉到了舰长反而更头疼了。”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其中一个说道:“那边有水声,我过去洗洗盔甲吧。这血迹不赶紧洗干净,以后怕是难洗了。元帅最是重视军容,回头给捉到就惨了。” “嗯。” 在树林里漫不经心地走着,两人偶尔拿着火把照照这边照照那边。 “你说那猴子可能在这里吗?” “应该不可能,做做样子呗。要是我,现在肯定逃到外围去了。” 等两个天兵走远,一只毛茸茸的手从一旁的稻草堆里伸了出来,一把抓在一旁的树干上直扣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一个毛茸茸的躯体缓缓从稻草堆里站了起来。 月牙从流云中探出头来,照亮了猴子的肩部,一片血肉模糊——那是强拔箭矢的结果。 第七十一章 忍着剧痛,捂了捂正在溢血的伤口,猴子发觉自己的一只手已经使不上劲了。 一个下午的奔逃,好几次他都差点被围上,也近距离与天兵过招。 刚刚这两个天兵提到的那五十死都是杨婵的杰作,两百伤里却起码有三成是猴子的贡献,只是在那危急时刻,他没工夫补上致命一击,这才使得这些与他交手的天兵能留下一条命。 喘着粗气,他伸手折下一根短小的树枝咬在嘴里,提着行云棍小心翼翼地朝着两人跟了过去。 虽说是修的是行者道,但猴子修的并不是一般妖怪天生领悟的那种“行者道”,而是彻彻底底的仙家道法。也因此,他的身上并没有所谓的“妖气”。加上来自玉鼎的潜行秘法,他现在身上的灵力波动一般的修者极难感知到。 悄悄跟了一小段路来到一条小溪旁。 其中一个天兵蹲到小溪边上伸手去撩了点水低下头来猛地擦拭自己的铠甲。 另一个天兵则走到一旁的大树边上掀起前摆小解。 树后,猴子咬着牙单手攀爬。 “你说,这得多久能找到啊?那猴子的潜行术不简单啊。要是现在能来个信号弹,说找到了多好,我们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正在擦拭铠甲的天兵仰头遥望远处漆黑的夜空。 夜空中,一艘灯火通明的战舰正在缓缓航行着,甲板上天兵不断往返。 “别做梦了,今天看到了都追不上,现在就这么搜,能搜出来才有鬼呢。回头等舰长死心了估计就收队了。” 提起裤子,那天兵忽然听见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仰起头,还没等他看清楚那黑漆漆一片中究竟有什么东西,一只猴子骑着一根棍子从树上直插下来,穿透了面甲,正中他的鼻梁。 一声闷响,那天兵连头盔带脑袋直接被捅出了个窟窿,倒地而亡。 “谁!”还在溪边刷洗铠甲的天兵当即惊慌地站了起来,抽出腰间的长刀。 还没等他将长刀握稳,那棍子拔了出来朝着他扫了过去。 只一击,正中脸部,剩下的一个天兵被打得头晕眼花,伸手不断在自己的腰间摸索想找信号弹呼救。 不过他丝毫机会都不会有,只见猴子忍着肩部的剧痛,双手拿着棍子狂舞,连着几声清脆的声响,将他浑身上下的关节全部打碎。 下一刻,行云棍的尖部顶住了天兵的咽喉。 被丢弃在一旁的火把吱吱地燃烧着,耀出的火光照亮了猴子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脸。 咧开的嘴中,尖利的獠牙微张,缓缓喘出的气息在眼前化作薄薄的雾气。 那握住行云棍的手微微颤抖着。 仅存的天兵躺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瑟瑟发抖。浑身上下剧痛传来,他微微张大了嘴巴却不敢叫出声来,更别提呼救了。 他很清楚,只要他敢出声,眼前的这只怪物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让他去见阎王。 那顶在咽喉的行云棍,就是警告。 猴子静静地注视着天兵,缓缓地喘息着,连着一个下午的奔逃已经让他精神紧绷,让他疲惫不堪。而此时肩膀上的伤更是雪上加霜。 这种状态似乎让天兵的神智濒临崩溃了,因为他知道,他所面对的是一只困兽。对于困兽来说,没有理智可言。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天兵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孙子,那个王路琦现在在哪里?” “他中了毒,被送回了雨花观。” 猴子抬手就是一击,直将那天兵击晕过去。 扒开嘴,他伸出手去将天兵的舌头扯烂。 从他们的身上搜出绳索,将昏厥的天兵死死的捆在一棵大树上,却没有丢在一旁的收拾尸体。 天亮之前那些天兵清点人数的时候就会发现少了人,到时候只要一招魂,什么都会穿帮的。 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办完事情离开这里。 仰起头,他看到一团赤红的火焰从天空中掠过,朝着军营的方向。 咬了咬牙,他朝着另一边雨花观的方向而去。 此时,猴子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死去的天兵眉心缓缓浮现一丝荧光,飘向他的后心。 …… 月色中,天河水军的营地火光曜天。 筛选天兵天将的事情本已经进入了尾声,由于今天白天的事又只得暂停了下来,只是营地外依旧有无数的修士徘徊。 一场折腾下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唯一没有出击去搜索猴子的战舰上,无数警戒的天兵手持长戈来回走动,一件件白色大氅飘逸无比。 站在瞭望杆上的天兵忽然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远处,夜空中,一团赤红的火焰正朝着这里狂掠而来。 张大了嘴巴,他猛地高呼道:“敌袭!敌袭!” 号角瞬间吹响,无论是军营还是战舰上都骚动了起来。 只是还没等那些天兵们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飞掠而来的赤红火焰已经撞断了一根桅杆,重重地磕在舰身上! 整艘战舰剧烈地摇晃着。 甲板下,宽敞的舱室中无数的天兵惊得瞪大了眼睛。 那赤红的火焰迅速散去,焦黑的地板上一个看起来十岁不到,头上绑着两个总角,身穿刻有荷叶荷花图案铠甲,面容秀丽得有些让人错愕的小孩缓缓站了起来。 乾坤圈,混天绫,火尖枪,眉心处一点红。 便是再没见识的天兵也已经猜到来者何人。 握着火尖枪的手微微一顿,舱室内的数十个天兵齐刷刷地跪下。 “我还以为你们打算站着和我说话呢。”哪吒冷冷地环视了他们一眼,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被自己烧出个大窟窿的战舰钢板:“这猪头蓬天天嚷着造舰造舰,我看他这舰造的和豆腐也差不了多少。改明儿,看本太子参他一本!” 说罢,目光又朝着那匐在地上的一众天兵而去:“今天捉的人在哪里?” 那天兵没一个敢抬头,只一个悄悄伸出一手,颤抖着指向不远处的阶梯。 “带路!” 指路的天兵赶紧叩头,躬着身子站起来朝着阶梯跑去。 …… “刚刚这是怎么回事?”下舱室中,今日围捕猴子的老腮胡天将扶着头盔惊慌地望着众人。 那众人也惊慌地望着他,一个个不明所以。 “敌袭?这里怎么会有敌袭?” 舱室的墙边上,被铐在木桩上的杨婵脸上缓缓露出微笑。 此时那一袭白衣早已染成了红色。 “你笑什么?”老腮胡大喝道。 “笑你们一个个胆小如鼠!” “你!”老腮胡厌恶地看了杨婵一眼,对站在一旁的偏将使了个眼色:“出去看看。” 那偏将得了令转身打开木门,瞬时呆住。 第七十二章 “我让你出去看看,愣在那里干嘛?” 只见那偏将好似没有听到似的。微微抬起的腿没有迈出门去,却反而后退了一步跪下。 “参见三太子!” 此时,舱室内的所有人才看清了站在门外的哪吒,惊得一个个跪下。 “参见三太子!” 这一个个最少都是偏将级别,最低也有炼神境。但在哪吒面前他们却和那些天兵一样连头都不敢抬。 哪吒拄着火尖枪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最后落到杨婵血红的衣衫上。 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瞬间燃起了怒火,张大了嘴巴吼道:“这是谁干——的!” 抬脚便将一个天将踹翻在地。 老腮胡的脸埋得更低了:“那些血……是我们的人的……” 听到这句话,又瞧着杨婵的脸色并不难看,哪吒才松了口气,走入舱室内伸手就要去解杨婵的镣铐。 老腮胡忙道:“不能放啊,她……她今日协助妖猴遁逃。此事已经上报元帅了。” 哪吒的手一僵,脸色当即唰地黑了。 放开镣铐,他转过身来注视着老腮胡,朝着迈了一步。 那老腮胡吓得连往后爬了两步。 哪吒迅速迈开步伐,老腮胡还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帖到墙边了。 一把揪住老腮胡的衣领,哪吒直接将他整个按到墙上,放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很是天真无邪地问道:“你猜,我敢不敢在这里宰了你?” 那笑容让老腮胡顿时一个激灵,惊慌地朝着一旁的偏将使劲招手:“放!放!赶紧放了!快!快!” 那一众偏将不敢怠慢,赶忙朝着杨婵扑了过去,七手八脚地解开镣铐,又跪回原地。 “三……三太子,你看,这样……行吗?”老腮胡盯着哪吒谄媚地笑着,颤抖着。 哪吒冷冷瞪了他一眼:“算你识相。猪头蓬要是问起,便说是我放的。有什么意见让他到三太子宫找我。” 刚要转身,他又站定转了回来。 那老腮胡吓得贴着墙的身体一下贴得更紧了。 “还有,告诉他本太子有睡午觉的习惯,晚上又约了人踢毽子,最好早上来,否则活该他等。” 说完,白了老腮胡一眼转过身去,哪吒换上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朝着杨婵拍拍胸脯:“婵姐姐,没事了。有哪吒在呢。” 那笑容落到众将眼中,顿生一阵恶寒。 已经疲惫不堪的杨婵揉了揉被铐得酸痛的手腕,翘起嘴角微微笑了笑。 哪吒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牵着杨婵的手,随手一甩,一道火焰从手心喷洒出去。 顿时,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偌大的舱室直接被轰出个大窟窿来,一众天将吓得屁滚尿流地趴在地上不敢动。 战舰外的寒风顿时鱼贯而入,整个舱室变得异常寒冷。 这艘战舰此时远远看去已经摇摇欲坠,而战舰下的军营此时也是混乱无比。 “婵姐姐,上次你教我的那个蝴蝶花绳,我又忘了。” “你学那个干嘛?” “龙女说,每天看我耍花枪,厌了。” “龙女?哪个龙女?不会是善财龙女吧?” “就是她!” “你……你勾搭龙女?” “杨婵姐姐就爱说笑,怎么是勾搭呢?我们的友谊是纯洁的。” “你这样正法明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哼!单挑还是群劈随他挑,本太子通通奉陪!” 看着凌空远去的两人的背影,匐在舱内的众人无不打了个冷颤。 …… 待飞到远处,两人缓缓降落在一个山头上。 “婵姐姐,这次我一收到风就立即赶来了。是不是该夸几句呢?”哪吒摇头晃脑嬉皮笑脸地说。 杨婵的表情唰一下冷了,松开了牵着哪吒的手,盘起手转过身来,扬起下巴半眯起眼睛盯着哪吒问道:“是谁,告诉你我被捉的?” “是……是……”哪吒一惊,连忙低下头:“他说不能说……” “说!”杨婵大喝道。 哪吒蹙起眉头,嘟嘴道:“是二哥。” 那模样便好似一个做了坏事被逮个正着的孩童。 “他怎么知道的?” “凌云子告诉他的。” “凌云子告诉他的,还是凌云子告诉你的?” 杨婵眯着眼睛盯着哪吒看,盯得哪吒一阵头皮发麻,那目光不断闪烁。 “说!” 被杨婵这么一喝,哪吒整个一惊,忙说道:“是凌云子告诉我的……但也是二哥介绍我们认识的。” “给我说清楚!” “就这么多了。” “嗯~~~!” 在杨婵锐利的目光之下,小哪吒的防线被彻底击垮了,只得低下头一五一十地道来。 “二哥给了我一块玉简,是用来和凌云子联系的。他让我帮凌云子一个小忙。然后凌云子说他有个朋友今天会被天军捉……让我过来打点一下,别让他吃苦头,换个名字顺便改了案卷关到天庭大牢就好了……来的路上他才告诉我被捉的是你,让我直接救你出来。所以我一急我就……” “你就轰了人家的战舰?” 哪吒扁着嘴,默默点了点头。 杨婵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摇摇欲坠的战舰,刚巧看到它猛地抖了一下,又一根桅杆掉了下去砸在军营里。 那军营一片鬼哭狼嚎的。 几百个天兵拍打着翅膀使出吃奶的力气拉着绳子好不容易才将它扯住没有砸下去。 “回头你爹又得帮你收拾烂摊子了,看他们这么怕你,肯定最近在天庭也没少惹祸。” “哼,他爱收拾不收拾。最好玉帝废了我这三太子,我也好跟二哥闯荡江湖去。” “尽胡说八道。” “婵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说谎的?” 杨婵深深吸了口气,不耐烦地答道:“你知道我被捉多久了吗?” 哪吒摇头。 “四个时辰。你知道凡间四个时辰在天庭是多久吗?三十份之一炷香都不够。你从天庭来这里要多久?” 哪吒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原来是来早了啊。” “凌云子现在在哪里?” “在金霞洞,被天兵团团围着呢。” 杨婵朝着金霞洞的方向眺望了下,问道:“那个王八蛋没让你去救他吗?” “没,我还特地问了一句,他说不用,围着挺好。” “老头呢?他现在在哪里?我是说玉鼎真人。” “这我真不知道。”哪吒扁着嘴摇头。 长长地叹了口气,杨婵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山谷发了个小呆,又随口问道:“对了,听说天蓬元帅忌讳男女之事,怎么回事?上次灌江口也是他最拼命。” 听到这一问,哪吒顿时来精神了,要知道传播八卦新闻可一直是他的最爱:“婵姐姐有所不知,听说啊,那货犯了桃花劫。啧啧啧啧,上次我倒真是去看了看,月树上他的枝桠果真长出了一颗花蕾,只是现在未开还不知究竟如何。哈哈哈哈,这神仙动凡心必死无疑!想是求功心切,想让玉帝修去花蕾罢了。谁知道啊,灌江口撞铁板上了。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哪吒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天河水军一下给残了一片。现在大家都等着看笑话呢。前段时间太白金星还在南天门开了档口,赌他五百年内相安无事一赔三,赌他五百年内被贬下凡四赔一。赌他被贬下凡投畜生道的一赔一百!要不婵姐姐也压一份?” 说罢,咯咯咯咯地笑个没完。 “去。还有人压他投畜生道的?天庭被贬下凡的天将还没直接投畜生道的先例吧?” “还真有人压。” “谁?” “我!” 杨婵只黑着脸,瞪了他一眼。 正当哪吒笑得正欢的时候,身子微微一僵,脸色一变,连忙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闪烁着的玉简。 “糟糕,我师傅来了。婵姐姐,你还是赶紧走吧。他老人家来了我可控制不住场面。” 第七十三章 从自己的道服上撕出一条布条,猴子用牙咬着一端捆到自己的肩部,用力勒紧,一阵剧痛传来,他仰起头对着月亮露出狰狞的神情。 一朵桃花在原本洁白的布上缓缓晕开。 这样行动可能会有些不便,伤口也更痛了。但最起码不会沿途留下要命的血迹。 将行云棍捆在身后,咬着牙,他一步步攀上了悬崖峭壁。 月光下,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 雨花观建在悬崖上,从山脚到山顶,只有一条山路。而现在,那条山路不能走。 今天的事情不仅仅是天河水军,便是周遭的道观也被惊动了,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只危险的妖猴在昆仑山地界活动。 现在那条山路上最起码有二十个道徒在把守。 峭壁一边,其实也不乐观。 这里隐藏着超过十个以上的各式防御法阵,一旦触动,道观内的人便会知道有外来入侵者。 好在猴子灵力感知一流,在斜月三星洞中看的悟者道书籍也不少。要他编制法阵不行,但要悄无声息地破坏法阵…… 星夜,一轮上玄月穿行云间。 隐藏在月光另一面阴影之中的峭壁上,一只猴子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攀爬这陡峭的悬崖。 艰难地喘息着,一滴汗水渗入眼睛,刺痛的感觉。 近乎垂直的岩壁让他不得不最大限度的伸展自己的身体,撕扯到伤口,传来阵阵剧痛。 好在绷紧的布条至少不至于让鲜血滴得随地都是。 他瞪大了眼睛,像一只垂死一搏的野兽,压抑着喉咙里的嘶吼声,拖着疲惫的身体咬着牙一步步往上攀爬,沿途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各种法阵。 到了正中,他一跃跳到悬空的古松上,屏住呼吸。 两个道徒举着火把驾驭着飞行法器从他躲藏的叶丛前飞过,浑然未觉。 待两人飞远了猴子又重新跃上岩壁。 不多久,悬崖的顶端满是皱褶的青岩上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手。 双脚直扣入石中,早已支离破碎的布鞋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两片挂在脚腕上的布片。 当他发现悬崖边缘处空无一人之后,按住岩石,一个翻滚跃上,又迅速躲入树木的阴影之中。 抹去额角的汗水,喘着粗气,闭上眼睛,他开始细细地感知着道观中灵力的分布。 很快,他又睁开了眼睛,将身后的行云棍攥在手中,破坏了隐藏在墙角的法阵图腾,小心翼翼地攀上了围墙。 越过两丈高的围墙,他迅速潜入观内花园观赏用的树丛。 此刻,道观的花园里有三两个道徒提着灯笼来来往往,却都没发现这只躲在暗处的猴子。 避开道徒的耳目,摸黑又绕过了两座建筑,他很快来到他所认为的最有可能是王路琦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座小小的两层阁楼,底层的灯火通明,偶尔传出说话的声音。 不过他的目标却是在黑漆漆一片的二楼。 悄悄地来到墙边,他沿着柱子攀上了二楼,贴着窗户,听到屋里传来呼噜声。 小心翼翼地翻开窗户,借着窗外的月光,他摸到床头。 那原本熟睡的王路琦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 然而,当他看清眼前情况的时候,猴子一只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嘘!不要出声。” 月色中,王路琦惊恐地望着那张毛茸茸的脸,微张的唇齿,诡异的笑容。 望着身上半挂着肩处破了一个大口的道袍,望着肩膀上绑着的布袋上还在缓缓晕开的红色。 张大了嘴巴,王路琦却不敢出声,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现在猴子已经是通缉犯,不可能像上次一样还有什么顾忌。如果他敢出声,那么迎接他的必定是死亡。 月光的阴影之中隐约看到王路琦那恐惧的面容,猴子满意地点头。 “真听话。” 伸手扶着王路琦的脑袋小小地挪了个位置,好让月光照到他的脸上。 “卡擦。” 清脆的声响。 下一刻,他面带笑容,拧碎了王路琦的喉咙。 那王路琦猛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呼救,可是猴子的另一只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整个身躯压到他身上让他无法挣扎。 低矮的卧榻不住摇晃,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被踢到了地上。 渐渐地,他张大了的嘴巴只剩下溢出的鲜血,身体不住地抽搐。 不一会,便没了声息。 看着那死不瞑目的模样,猴子小小地叹了口气,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只是想换个好一点的角度看清楚你死前的表情而已。还有,你放心,我迟早会去地府一趟,到时候无论你投胎成什么,我都会让你再死一次……永不超生!” 转过身,他缓缓的朝着来时的窗户摸去。 王路琦的眉心一缕不易察觉的荧光缓缓闪现,迅速没入猴子的后心。 …… 金霞洞中,一个繁杂的法阵覆盖了整个大厅的地面,微微散发着红光,将整个洞府都映成了红褐色。 法阵中央,凌云子盘腿而做,双手拼命地对着输出灵力。 一滴汗水从凌云子的额头滑落,他的嘴角缓缓露出一丝苦笑:“又一个……是王路琦。这猴子,还真是……师傅怎么会收一个这样的徒弟……” …… 趁着夜色,猴子又从窗户攀爬而出,顺着柱子滑下,悄悄地隐藏在树荫之中。 直到他来到围墙边上的时候,道观里才响起了警钟。 “大师兄被杀了!有人潜入道观!” “在他的房间里找到猴毛!是那猴妖!” “快!凶手一定还跑不远!” 整个雨花观都骚动了起来,无数的火把被点起,甚至惊动了分散在四处三五成群搜索猴子的天兵。 “还是被发现了,终究没办法静悄悄地走啊。”他咧开嘴笑,一跃跳上了围墙。 “是那只妖猴!他在那里!快!” “杀了他!杀了那只妖猴!” 猴子回过头来,朝着那些正迅速朝他围过来的道徒咧开嘴,低吼了一声,只一声低吼,原本骂骂咧咧的道徒猛地怔住。 带着轻蔑的笑容,环视众人,他转身跃下围墙,飞快地奔到崖边,一跃而下! 随后赶来的道徒们亲眼目睹了这惊悚的一幕。 约莫百丈的高度,他重重地撞在正中的古松上,直将碗口粗的树干撞断,凌空死死地抱住古松的残枝,一同砸落地面,激起漫天尘土。 站在悬崖上往下眺望的一群道徒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疯了吗……”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古松的残枝中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手。 那毛茸茸的身躯挣扎着缓缓站了起来,浑身上下的衣物都已经被刮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捂着胸口,他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溅了满地。 两支火把从崖顶丢下,落到猴子的身前吱吱燃烧,照亮了哪一张狰狞的脸,恐怖的身形。 “还……活着……”道徒们无不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竟连追缉都忘了。 仰起头,猴子看到崖顶上高举火把徘徊的一众道徒。 抹去嘴角的血,脸上尽是可怖的神情,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伴随而来的剧烈咳嗽很快淡去了那狂笑声,咳了满地的血迹,此时的他,已是内伤在身。 剧烈运动之下,已经完全撕裂开来的伤口更是鲜血四溢。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低声呢喃道:“痛快……我受够了。痛快,哈哈哈哈咳咳咳……” 黑暗中,那双眼睛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崖顶,梅示带着三五个炼神境道徒凌空飞下,远处,无数的天兵赶来,一艘战舰正在朝着他的位置调整方向。 就好像朝着如镜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夜色下原本寂静无声的一切似乎都骚动了起来,熙熙攘攘。 该又是一场生死追击了吧。他想。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莫名的兴奋,似乎有一只野兽在苏醒。 …… 远处,凌空的杨婵呆呆地望着雨花观的方向:“那个呆子不会是……他疯了吗?” 她想朝着雨花观的方向飞去,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早已耗尽。 …… 金霞洞中,凌云子依旧苦苦地支撑着庞大的法阵。诗雨萱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 乾元金光洞内,幽暗的房间里太乙真人盘腿而坐,哪吒跪在他的身前低着头。 听到门外的熙熙攘攘,哪吒竖起了耳朵微微抬腿想站起来。 “坐下!”太乙真人大喝道,转过头,他看到窗外远处缓缓调转的庞大战舰,自言自语道:“竟在我昆仑山支撑起天军计算功勋用的摄魂阵,这凌云子……究竟想干什么?” …… 迈开脚步,猴子朝着远处的树林狂奔而去。 此时的他,不正是一只走投无路的野兽吗?困兽之斗,本就注定了血腥! 第七十四章 咧开了嘴,瞪大了眼,他攥紧了行云棍,撒开脚丫开始朝着玩命地树林狂奔。 凌风从他的耳边掠过,竖起绒毛,现出纠缠在肌肉上依稀可见的青筋。 心脏剧烈搏动,血液沸腾着涌上大脑,眼前月色下的一切,似乎都多了一层幻影,不住地晃动。 心中的野兽在嘶吼。 在高速的奔走中,迎着风,猴子放声狂笑,那狂躁的情绪,在他的脸上化作狰狞的面容。 “哈哈哈,我就是妖!想捉我?来啊——!”他对着天地歇斯底里地咆哮,那一双眼中布满了血丝:“无论是谁,只要敢觊觎我,通通都得死——!” …… “发疯了……呵呵呵。” 杨婵捂着臂膀,虚弱地降落到远处的山坡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本想指望这一只资质超群的猴子帮自己报仇,哪怕只是让天庭的那帮神仙担惊受怕也好。 可这一刻,她忽然发觉也许自己错了。 这只猴子平日里冷冰冰的外表之下时刻都潜伏着一个恶魔,一旦发作起来根本无法控制。 也许,自己根本就是在玩火。 这只猴子所承受的,注定了他将成为一个比自己的哥哥更加危险的存在。 因为他,没有任何的顾忌。 可既然是这样,为何须菩提还要收他为徒呢? 为何那凌云子又要把他弄到天庭的大牢里去呢? 斜月三星洞,究竟又在这只猴子的身上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呢? 杨婵不知道,她只知道,越是大的风险,就意味着越庞大的利益。 能让须菩提这位上古大仙甘冒与天庭为敌的风险,这只猴子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瘫坐在地上,苦涩地笑了出来:“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许真如玉鼎所说,仇恨遮蔽了她的双眼,这千年来,她劳劳碌碌,其实什么也没握住,包括这一只猴子。 …… 一个天兵丢弃了手中的火把,抽出腰间长刀朝着猴子正面滑翔而来,猴子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棍棒迎面一跃而起。 身影交错之间,他躲过了长刀,嘶吼着,一棍打爆了对方的脑袋,那飘洒的鲜血像是凌空绽放的红花,宛如细雨般飘洒而下,将猴子浑身上下都染成了红色。 这一幕,看得从身后追袭而来的梅示一阵错愕。 又是一缕荧光渗入心房。 落地的瞬间,他回头看了梅示一眼,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便是那一眼让梅示停下了身形。 “师傅,你怎么啦?” “别追了。”她轻叹道。 “师傅,为什么不追?他杀了大师兄!” “他和我们完全不同。”她缓缓地摇头,仰起头环视了一周漫天飞舞的,正在朝着猴子追袭而去的天兵,她轻声叹道:“还是让他们去解决吧。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那眼神中,有一种无奈。 是的,他们完全不同。 他们只是漫漫修仙路途上的过客,而他,却是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的灵魂。 完全来自不同的世界。 望着梅示一行渐渐后退的身影,猴子又是迈开了脚步狂奔着迎向了已经近在咫尺的三名天兵。 迎面而来的箭矢划过猴子的脸颊留下一抹艳红,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侧身闪过第一个天兵刺过来的长戈,嘶吼着,他的行云棍直接透过天兵的铠甲从他的心口洞穿过去。 这力道…… 看到这一幕,身后紧跟而来挥舞着长刀的第二个天兵已经傻了一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与他擦肩而过,血淋淋的行云棍直砸在他的后脑上,砸裂了头盔,粉碎了颅骨。 最后一个天兵显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 还没等他搭弓,猴子已经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一记重重的肘击,整个面具凹陷进去,眼睛的缺口只剩下喷涌而出的鲜血。 那天兵瞬间便没了声息。 瞬息之间,三个天兵毙命,三缕荧光渗入心房。 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回首望去。 带着十余名天兵从后方追来的天将猛地怔住。 不成套路,却又出手狠辣。 眼前这只猴子已是绝路,可为何那双眼睛中,没有恐惧,只有单纯的,嗜血? 即使在最凶残的妖精身上,也从未见过的眼神。 这让他不由得心中一颤,紧了紧手中的剑柄。 狰狞的脸上露出一抹挑衅的笑,握着行云棍,猴子便在那天兵天将的眼皮底下窜入林中。 “他想干什么?”那天将不由得喃喃自语。 那眼神不是一只逃亡的妖精该有的。 一个天兵降落到三具尸体边上。 “三个人都死了。” 为首天将望着黑漆漆的树林咽了口唾沫。 “追吗?”他的心中忽然产生了这么一个本不该有的疑问。 十余名天兵都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头领,而他们的头领,则紧紧地盯着眼前这片茂密的树林,犹豫着。 他们真的要到这片密林中去搜索那只妖猴吗? “你们还在等什么?”一声暴吼,身后,另一位天将带着二十名天兵赶到,轻蔑地看了前方徘徊不前的天将一眼,他抽出腰间的剑伸手一挥:“上!” 带着二十名散开阵型的天兵,这位炼神境修为的天将踏入了那片密林。 而原来的那个却还悬在原地。 “将军,我们……不进去吗?” 那天将重重地喘息着,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却始终做不了决定。 此时,密林中已经传出了天兵们的惨叫声。 “嗷——” “救我!” “噗嗤。” “左边——!在左边!” 几支箭破空而去,消失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在后面——!快——!” 所有的天兵齐刷刷地转过身来,但他们只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倒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以及一位惊慌失措举着弩箭却不知道该瞄准哪里的天兵。 猴子没有如他们所意料的那样单纯地逃,而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反击了…… 在这种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反击,他想干什么? 高举的六只火把吱吱地燃烧,照亮了周遭,却只看到一棵棵高耸的巨木以及巨木背后无边的黑暗。 无处不在的巨木、密密麻麻犹如竹帘的树藤成为了猴子最好的掩体。 此时,他们的处境和中了埋伏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天将的心中浮现,他攥紧手中的剑抬头仰望这一片连月光都难以透入的树冠。 闭上眼睛,他发现感知不到猴子的灵力波动,忽然明白外面的那个天将为什么不追进来了。 白天他们追得猴子落荒而逃,可是晚上…… 还没等他想清楚要不要撤退,又是一声惨叫。 转过头,他发现手下的天兵又少了一个,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他……他从树顶冲下来……”一位瘫倒在地上的天兵颤抖着说。 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 一双双眼睛惊恐地望向他们的长官,似乎在等待撤退的命令。 “莫慌!”他大喝一声,将手中的长剑插到地面上,双手一掐,点在自己的太阳穴。 那双眼睛当即闪烁出荧光,眼前的巨木一棵棵消失,黑暗被驱离,视野豁然开朗。 然而,还没等他适应,一个黑影已经窜到了面前,那一众天兵竟还没反应过来! “救——”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究竟是“救命”,还是“救我”。 天将被一把压倒,二指直接戳瞎了他的眼睛。 “保护将军!”有人呼喊起来。 所有天兵挥舞着兵器朝着猴子围了过去,场面一片混乱。 但很快,他们又失去了猴子的踪迹。 惊慌失措地围成一个圈,一双双眼睛警惕地朝着四周扫视。 可他们又能看到什么呢? 在这一片林间,他们就好像一个个的瞎子一样。 此刻,那一双双握着兵刃的手都在颤抖。 “撤……撤退!”捂着自己已经瞎了的双眼,那天将在天兵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 这似乎是在场天兵现在最希望听到的一个命令了。 一众天兵拥着天将缓缓退却,直到靠近密林的边缘,丢弃了手中的火把与武器,一个个撒开脚丫狂奔。 树干后伸出一只脚绊倒了天将,那一众天兵竟没敢回头去扶。 待他们逃出密林的时候,隐约听到身后天将的惨叫声,一个个却只能惊恐地望着那片密林。 仿佛是示威,那天将并没有如其他的天兵那样很快丧命。惨叫声持续了许久,久到让站在密林外的所有人都感到胆寒。 “一定要捉到他!不惜代价!”一位偏将挥舞着手中的剑吼道。 更多的天兵赶来,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他们不敢贸然踏入密林,而是将整片密林团团围住。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战舰缓缓开到,几束强光从天空中照射下来,原本漆黑的密林忽然宛如白昼。 无数的天兵在强光的指引下涌入了密林,开始掘地三尺地搜寻。 人群之中,有一个手持长棍的天兵悄悄脱队朝着昆仑山的外围而去。 第七十五章 那一夜,昆仑山的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每个人都不敢落单,因为恶魔就躲在阴影里。每一棵树都必须仔细搜索,因为只要一个掉以轻心便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从未有过的大阵仗,掘地三尺的搜寻,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何等危险的存在。 然而无论如何努力,最终却还是一无所获。 而他,穿着一身银甲,戴着面具,狂奔了一夜,奔出了数百里路,穿越了昆仑山的地碑,取了两个道徒的性命,跨过高山,跃过河流,踏过平原,最终看到东方升起的朝阳,昏厥在不知名的河畔。 他已经离开了,只是他留下的恐惧,却丝毫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发酵,越发让人不寒而栗,就好像那一只凶残的妖猴随时都会从某个角落里蹦出来一般。 整个昆仑山早已人心惶惶。 两天后的夜晚,毛毛细雨用彻骨的冰凉将他唤醒。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躲到一棵撑天巨木下,蜷曲着身子啃着捡来的两颗已经烂了一半的果子,仰望阴霾的天空。 那双捧着果子的手还在瑟瑟发抖,嘴唇干裂。 远处传来夜行猛兽的嘶吼声忽然让他觉得除了这身上的一件沾满鲜血的铠甲,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拜入斜月三星洞前。只是伸手就能摸到的行云棍让他安心了不少。 现在,他最少已经不会再惧怕那些丛林里的野兽了。 可也应该感谢它们,是它们,在西行的一路上教会了猴子生存的法则。 伸手入胸甲里,他摸出了保存完好的那根羽毛,用手将打结的毛发捋顺,放在眼前细细地查看,那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呆滞。 “我以为很快就能回斜月三星洞学七十二变了……为什么呢?八师兄。是悟空哪里让你看不顺了吗?” 想着,他苦涩地笑了笑。 杨婵怎么样了?杨戬把她营救出来了吗?还有,师傅知道这里的事了吗? 将那根羽毛收入怀中,他发现自己竟多少有点挂念那个死老头了,指望着那个死老头帮自己做主。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指望过任何人帮自己做什么。就算命运不公,也只会咬着牙靠自己的双手去搏斗。而今,他竟产生了这种想法…… 虽然老头子像放牛一样教自己,但自己终究还是打从心底敬重他。 “他应该还是知道的吧。”仰起头,猴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只要他知道自己出了事,一定不会不管。对,他怎么可能不管呢? 而且他手上有自己的命牌,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可以找到自己才是。 现在,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安心地等。 老头子一定会来接自己的,一定。 在那棵撑天古树下,猴子湿哒哒地窝了一夜。 第二天,他凭借着在斜月三星洞中学到的一点药理知识自行处理了伤口,又找了些草药干咽了下去。 接下来,便开始过起了如同未登上灵台方寸山之前的生活。 他像一只野兽一般匿藏在山野之间,日日修行,昼伏夜出,饿了便摘果子吃,渴了便饮山泉。 此时的他已经踏入纳神中期,树林中的野兽不可能再对他构成威胁,只要小心点感知,也不会那么容易便踏入那些个强力妖怪的领地。 只是漫长的等待让他揪心。 他一天又一天地等着。 事情似乎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 转眼一个月过去,身上的伤已经渐渐康复,却依旧不见有人来找。 这里的雨季来临,整日阴雨绵绵,潮湿的树林里四处都湿哒哒的,让他异常难受。 而那些更舒服一点的地方,要么被其他妖怪占了去,要么被人类占了去。 不想横生事端,便也只能忍着,继续过着犹如野人一般的生活。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依旧不见斜月三星洞来人。 “我被整个世界放弃了吗?”他忽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那一刻,猴子的心中无疑是恐慌的,这种恐慌甚至超过了当初在斜月三星洞被拒之门外。 他开始怀疑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也许天河水军知道了自己的准确身份,已经找上门去了,师傅决定跟自己切割关系。 也许师傅忽然发现原来收一只猴妖为徒会有这么多的麻烦,所以决定逐自己出师门。 也许…… 也许这一切都还在凌云子的算计之中,他和当初的青云子和丹彤子一样想把自己碾出师门。 可能性很多,但无论如何想,猴子都想不出一条对自己有利的,须菩提不来找自己的理由。恍惚间,他想起了《西游记》中须菩提逐孙悟空出师门前说的那番话,这让他的心万分忐忑。 他开始夜夜失眠,在恐慌中度日,变得暴躁不安。 直到来到这片山林的第三个月,他终于坐不住了。 眼下长途跋涉返回灵台方寸山是不可能的。 他脱去显眼的铠甲只留下白色的底衣,又披上了那件已经残破不堪却在领口处绣有斜月三星洞字样的道服,开始冒险往回走。 原本一夜的路途,他足足用了四天。 越过了昆仑山的外围防线,他发现悬浮在天空中的战舰不见了,天河水军的军营也只剩下横七竖八放着的一堆杂物。 整个昆仑山地界十分安静,安静得好像他当初刚来的时候一般。 可越是安静,他便越是担忧。 经历让他开始变得多疑,连如此亲密日日共处的师兄都会背叛,还有什么是不会背叛的呢? 看到眼前的景象,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不会不会是个陷阱? 悄悄地潜藏了三天,整整三天,这三天,他连眼都不敢合,仔细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天兵们不见了,道徒们的生活也似乎回复了原来的状态,只是从来不见独行的人,这显然还是在忌讳着猴子的存在。 躺在师门卧室里的炼神境道徒都能被悄无声息地杀死,对于这样的对手昆仑山中层、甚至中上层以下的修士如何能不忌惮呢? 而恰恰是这部分修士占据了五百万道徒当中四百九十九万以上的人数。 至于那些好似太乙真人这样的真正大仙,根本不削于搭理这种事,甚至觉得让自己的徒弟活在猴子的阴影之下有利于强化他们修行的动力。 三天的观察下来,猴子心里多少有了点底。 他悄悄开始朝着金霞洞的方向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匍匐在远处的山头上悄悄观察。 期间他两次见到凌云子,三次见到玉鼎真人,可猴子依旧不敢上前。 凌云子就不用说了,想得越多,猴子对这个人就越缺乏信任感。 至于玉鼎真人…… 为什么那天他刚巧就不在呢?如果是之前,猴子一定会认为这只是巧合,但现如今,他是半点不敢马虎。 其实,他一直在等的人叫诗雨萱。 现在看来,好像也只有这个人可以信任了。就算有个万一,以自己的修为也完全能控制住她。 先接触诗雨萱,弄清楚玉鼎和凌云子的情况,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这是猴子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然而,他蹲守了三天,三天的时间里他前后见到诗雨萱有不下二十次之多,可她却从没离开过金霞洞的范围。 要知道,猴子只要一进入金霞洞的范围凌云子便一定会察觉,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可就不好说了。 就这么猫着,前后一共等了七天,直到第七天,一直有着不可思议精力的猴子双眼也已经布满了血丝,不住打颤的时候。 一个白色的身影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他面前。 第七十六章 那一身白纱依旧飘逸,美得让人不忍直视,只是脸上似乎多了一点风霜看上去有些疲惫。 见到杨婵的瞬间,猴子微微呆了下,先是欣慰,紧接着是警惕,一只手迅速摸到了行云棍上。 “是我。”杨婵缓缓了叹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你跑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你找我?”猴子狐疑地盯着她看。 “是啊,我说了我会去找你的,老头子教给你的隐匿灵力法我也会,知道怎么破解。可没想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这才跑回来看看。” 缓缓地纾了口气,猴子这才相信眼前真是杨婵。 微微直起身子靠坐在树边上,问道:“你怎么跑出来的?” “哪吒救了我,那天晚上我就在不远处看着你逃亡。你是怎么跑掉的?”杨婵面带微笑地盯着猴子看:“他们把整个密林都团团围住,你居然还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猴子捋开残破的外袍,露出绣有天河水军字样的底衣。杨婵一下明了,不禁叹服。 两人肩靠肩坐着,远远地眺望着金霞洞。 猴子问道:“凌云子没提起要找我?” 杨婵摇头:“为什么不自己问他?” “自己问他?”猴子有些吃惊地转过脸来看杨婵。 “你怕他害你?” 猴子没说话。 “放心吧,你我联手,如果偷袭成功,制住他也不是没可能。”杨婵微微笑了笑,道:“相信我吗?相信我,我就帮你引他出来,你自己问他。” 猴子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 杨婵伸出手指,在地上的沙石画了起来:“听着,我引他出来,然后,你把灵力这样调整……” 在一旁的猴子睁着眼睛看,缓缓攥紧了拳头。 …… 两个时辰后,不远处的悬崖边上,凌云子孤身站着,远远地眺望,一脸的疑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杨婵这丫头忽然让我出来说有话要说,自己又跑哪里去了?” 忽然间一只毛茸茸的手压到他的后颈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一把将他推到在地,将右手后锁,膝盖直顶在后心上。 “是师弟吧?”凌云子先是一阵错愕,又笑了出来:“别玩了,你制不住我的。” 猴子抡起拳头,攥紧,使出全力,重重地砸在凌云子的脸上。 鲜血夹杂着两颗牙齿直飙了出来。 这一下顿时把凌云子砸懵了,惊恐地斜眼后视。 他看到猴子脸上无以言表的愤怒。 瞪大了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紧紧咬着的牙齿微微张开,猴子怒吼道:“谁跟你玩了!今天,你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给我说清楚!” 又是一拳重重打下。 尖利的咆哮声在山间回荡,一道闪电从天空中掠过,激起阵阵轰鸣。 杨婵缓缓地踱着步,早到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凌云子。 “是你?”凌云子见到杨婵,瞬间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让我走出洞府?为什么放任我被天兵追缉?为什么不回斜月三星洞?你给我说清楚,直至今天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我说清楚!”猴子歇斯底里地嘶吼。 这三个月以来压抑的怒火一下宣泄了出来。 那被制住的右手猛地被推上,一阵剧痛传来,凌云子的额头上一滴汗珠滑落。 “师弟……你听我说,听我说,别激动。” “你倒是说啊!”猴子歇斯底里地咆哮,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山中激起不尽的回声。 “师弟……”凌云子喘着气,缓缓道:“太上老君在灵台方寸山守株待兔呢,你不能回去。” “太上……老君?” 一瞬间,猴子惊呆了。 “太上老君……太上老君……”他低声呢喃着,反复叨念着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太上老君……” 看了那么多道书,他再傻也不会认为太上老君真如西游记里面那样是一个任猴子捉弄的老头子。 太上,道祖,这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为什么要捉我!你给我说清楚!” 压住凌云子的膝盖暗暗用力,顿时凌云子痛得嗷嗷叫了起来:“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怎么知道!老头子把我也算计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还记得那封给太乙真人的信吗?那不是给太乙真人的信,那是给我的。老头子知道我一定会偷看。他知道如果提前告诉我真相,我一定不会答应带你出来!所以他连我也耍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信在哪里?” “烧了,那种信不能留。呵呵……”凌云子艰难地笑着,满头大汗:“师弟,听我的,你不能回斜月三星洞,真的,别回去。” 猴子忽然呆呆笑了出来,他松开了手,呆呆地站着,抬头望天。 天空中乌云汇聚。 此时,他的眼中天旋地转。 “所以,所以……他从来就没有真的想教我七十二变和筋斗云,一切只是想支开我,对吗?哈哈哈哈,我真傻,我居然每天都开心得睡不着。我真傻。哈哈哈哈。” 他捂着脸笑了起来。 “师弟……”凌云子缓缓地坐了起来,那目光中带着愧疚:“我虽然放任你被天军捉,但我也拜托了杨戬保你。他欠我一个大人情,必须还。没有哪里比天庭的大牢更加安全。还有师傅,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哈哈哈哈,好一个为我好!”眼眶微微湿润了,他在风中狂笑:“那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为什么都不告诉啊?” 他瞪大了眼睛,铮铮地看着凌云子,捂着胸口,他一字一句,撕心裂肺地吼道:“因为,只要我知道了,我便不会做出他想要我做的事!你当真悟者道的推算之策我什么都不懂吗?呵呵呵呵……原来他真算计我,收我为徒……哈哈哈哈。我怎么会那么傻,相信他是发了善心才收下的我!哈哈哈哈。” 站在凌云子的面前,他如痴如癫地笑,笑得让人心酸,笑得让人失了神。 杨婵站在一旁,深深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看着,看着这只处于崩溃边缘的猴子。 原来,从头到尾,不过是个局。 “师弟……”凌云子瘫坐在地上,按在膝盖上的手暗暗用力,扣入了肉里,低下头,他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师弟,我杀了那孤坟所在地的土地……他,已经去过那里。” “他?谁?” “太上,他会抹去所有因你而死的灵魂,那些灵魂,无法进入轮回。” 猴子的神情整个僵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被撕裂的声音,微微张口,却发现已经失声。 尸骨全无,如今,竟连魂魄都守不住了吗? 那只金丝雀,她到底有做错了什么?她唯一的错,便是认识了自己这只野猴子。 一滴滴眼泪夺眶而出,此时,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雀……儿……” 第七十七章 “你的雀儿没事。当时,在你走后便有地府的鬼差勾走了她的魂魄。”凌云子注视着地面的目光有些茫然:“可我知道那不是鬼差。因你而死,地府不会收她的魂魄。必是什么人假扮鬼差躲过土地的耳目将魂魄收走。” 猴子整个瘫坐在地,那身躯微微颤抖,睁大了的眼睛,却看不进四周的一草一木。 “被……被不知道什么人……勾走了……是师傅?”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眶中的泪水不住滑落。 “不是老头子。”凌云子缓缓摇头:“我问过他,如果是他,没必要骗我。” “呵……不是他……那是谁?那是谁?哈哈哈哈,还会是谁?”捂着脸,他痛苦地笑着,颤抖着:“会是谁?哈哈哈哈。” 凌云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咽了口唾沫,看着失了魂一般的猴子:“师弟,听我的,别回去。我们可以到我的凌云阁去。我也有七十二变的卷文。到那边,我教你。” “你教我?”猴子嘲讽地笑,他缓缓地爬起身来,一步步后退:“你教我?呵呵。” “师弟……”这番情景之下,凌云子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又一道闪电掠过天际,照亮了猴子流淌着眼泪的脸。 天空中飘起了鹅毛雨。 猴子缓缓地摇头,一步步后退,伸手捡起自己的行云棍:“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回斜月三星洞,不应该回去。” “我们可以去我的凌云阁。” “不——”猴子伸手扯下衣领处标有斜月三星洞字样的道服,狠狠地甩在地上:“我哪也不去!我哪,也不去!” 转过身,他缓缓地走了几步,咬紧牙关,又快步跑了起来。 望着他的背影,凌云子伸出手,却不知道该如何阻止,用什么理由阻止。 风从他的耳边掠过,他放声嚎叫,越跑越快,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抡起行云棍,他拼尽全力挥下,一棵百年巨木在他的身前轰然倒塌。 “为什么会这样——!” 烈风中,骤雨中,他毫无目的地挥舞着行云棍,歇斯底里地咆哮,将眼前的一切物体都打地粉碎。 他只是想好好地活着,他只是想救活那一只小小的金丝雀,他只是想履行自己的诺言。 可是这一切,为什么那么难? 他以为自己还在新手村,却不知道一抬头看见的,却已经是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骑着神兽,拿着神器,唱着神曲。 他要抹杀雀儿,自己拿什么阻止?自己拿什么保护雀儿! 便是学会了七十二变筋斗云又如何?难道就能与整个世界对抗吗? 这个世界……究竟想把他逼成什么样? 这一刻,他泪流不止。 从他降生到花果山的一刻一切便已经注定,化生为妖,便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分到妖的一边。 无论你如何本分,如论你的梦有多么渺小可怜,不会有人同情,不会有人怜悯。 因为你只是一只妖。 是妖,就可以随便罗列罪名。 仰起头,他对着天空无助地咆哮,撕心裂肺地咆哮,宛如当初他亲手杀死的那一只老虎一样,绝望地咆哮。 “如果你只能是你自己,又何苦想要去当别人呢?”玉鼎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是啊,如果我只能是我自己,又何苦要去当别人呢?”那声音微微颤抖。 打从进入水帘洞开始,到出海,到拜师,一步步,他不过是在想着要成为那本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他甚至还想学会悟者道的处事方法。 他已经不是他自己。 他不过,是那本《西游记》里的囚徒。 自作聪明的想着改变命运,却不知道已经亲手一步步地把自己推入绝境之中。 穿越者又如何?穿越者,凭这几十年的记忆,就能玩得过那些活了上万年的老怪物吗? 命运的枷锁,他从未挣脱过。无论如何挣扎,却只是越陷越深。 在狂风骤雨之中,他发了狂地挥舞着手中的棒子。没有章法,没有套路。 撕心裂肺地哀嚎,无助地哀嚎。 那凄厉的声音响彻了天地。 便是已经达到了纳神境,他也与当初那一只猴子没有区别。 甚至即使学成了七十二变,他又能如何呢?他也还是那只只会在月夜里哭泣的,无助的猴子。 他拿什么去和太上老君对抗? 可,难道这一切就无法改变了吗? 混乱的思绪,压抑的怒火让他癫狂,更加疯狂地破坏,仿佛要毁了这天地一般。 直到耗尽了力量,行云棍脱手而出,他趴在雨水之中无助地敲打着地面。 滂沱大雨拍打在他的背上,顺着绒毛流过他的脸颊,与泪水混在一起,一滴滴飘洒。 他无助地哭泣着,咧开牙齿愤怒地哀嚎,徒劳的用拳头敲打着地面的沙石,溅起雨水,留下一个个的深坑。 擦破的拳头上早已伤痕累累。 直到再也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雀儿……我的雀儿……你究竟去了哪里……你究竟去了哪里……”滂沱大雨之中,他死死地捂着那根仅存的羽毛,掩面而泣。 那双肩,在雨中瑟瑟发抖。 自始至终,他都只是雀儿在花果山遇见的那只小猴子,那只被老虎追得无处可躲的猴子,从未变过。 一双白色的靴子缓缓来到他的面前,遮住了淋在他身上的雨。 抬起头,细雨飘摇中,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撑着伞,自己却站在风雨中。 “哭给谁看呢?只要还活着,便是希望。”脸上带着丝丝酸楚中强撑起的笑容,咬着嘴唇,她说:“我们都一样,有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但,无论多少年,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一定会战胜他!” 猴子缓缓低下了头沉默,许久许久,两人就这么呆呆地在雨中沉默,任凭倾盆大雨拍打。 “杨婵。” “嗯。” “我们的交易……还有效吗?” “当然。” …… 凌云子呆呆地瘫坐在雨中任凭冰凉的雨水拍打,被风吹乱了的长发上雨水一滴滴滑落,覆盖了他的脸庞。 伸手从腰间摸出了一串玉简,笨拙地从当中选出一块贴在嘴边。 “师傅……”微微张了张口,他却又顿住,在雨中呆呆地沉默了许久,才颤抖着轻声道:“师弟……走了。” …… “知道了……由他去吧。” 十万里之外,站在阁楼上老人孤独的身影陷入了落寞之中。 许久,老人抬起头遥望空中翻滚的云朵,捋着长须缓缓叹道:“要,变天了。” 【第五卷妖】 妖的世界,简单得只剩下血与泪。 第七十八章伏击 半年后,南瞻部洲南部荒无人烟的山林。 三名巡天将身穿银色战甲,手持各式兵器驾驭着一辆由两匹天马拖拽的银色战车凌空穿行在山林之间。 那三双眼睛警惕地在林间搜索着。 巡天将隶属于天庭巡天府,是一支专门巡视人间的特殊部队。 虽然不属于正轨军,但就单兵力量而论,绝对是天庭所有部队当中最强的。 他们以三人为一组,最少配备一名炼神境修者,驾驭着专属的天军战车游弋在山林之间,一旦遇见还未形成势力的小妖就地灭杀。 若是发现已经形成盘踞势力的妖众,则上报天庭,由天庭派遣其他部队进行围剿。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既是天庭派遣在人间的执法者,又是天庭的斥候。 在这支部队中服役的修者相比天庭其他各军团,待遇是顶尖的。只是有个致命的缺点,这支部队也是所有部队当中阵亡率最高的。 三天前,一组巡天将在这里往东五百里的地方失踪引起了高层的注意,于是增派了六组巡天将到这一带排查。 可是他们在天将的失踪地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线索,也没有找到天将的魂魄。 显然,他们并不是遇上了新兴崛起的妖怪势力。这很可能是一伙没有固定活动地点的流窜妖精,而且其中还有最少一个炼神境的妖修。 为此,他们不得不扩大搜索范围,这直接导致了六组巡天将的分散。 而这,是其中一组。 为首的巡天将闭上眼睛细细地感知四周的气息,许久,他睁开眼睛,似乎放弃了这种行为。 毕竟速度太快了,便是感知到也没办法立即做出反应。但降低速度呢? 人手不够,降低速度等他们把这一带搜索一遍,那些个流窜的妖物都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一带树林茂密,妖物很容易潜藏,还是将高度拉升吧。” “怕埋伏?我们三个都是炼神境,他们看到我们躲都来不及。” “还是小心点好,别忘了失踪的那一队虽然只有一名炼神境,但也还有一名纳神境即将突破到炼神境的。” “驾!”驾驭战车的巡天将挥舞着皮鞭,天马迅速将高度提升了几分。 正当他们即将飞越下一个山头之时,两支箭从底下一棵大树的树冠里射了出来,一下射断了其中一根缰绳。 一匹天马脱僵而去,顿时,整驾战车都失去了平衡。 “有埋伏!小心!”剧烈摇晃间,为首的巡天将高呼着将手中的长弓拉了个满铉指向射出箭矢的树冠。 正当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射出弓箭树冠时,另一边的岩石上忽然跑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是一只足有一丈高的犀牛精,厚厚的皮层,浑身的肌肉,鼻子上顶着一根三尺高的巨大犀角。 还没等三位巡天将反应过来,他迅速旋起手中的飞纵爪,一甩,直扣在战车的车轮上。 一扯,只剩下一匹天马的战车骤然停住,悬在半空中。 “犀牛精!”有巡天将高呼了起来。 那犀牛精还觉得不够,将手中的绳索在手臂上又盘了两圈,一声暴吼,顿时,车轮连带轮轴被扯了下来。 那战车顷刻间散架。 三位巡天将当即拍打着翅膀试图飞起。 但是很快,他们发现自己身后白色的羽翼变得虚弱无比,根本无法腾空。 “不好!是禁飞法阵!” 三人猛地下坠,直摔入下方一片灌木丛中。 还没等他们从那些枝枝叶叶中挣脱,便看到一堆穿着乱七八糟衣着的小妖拿着奇奇怪怪的武器围了过来。 那一双双的手都在颤抖,许多小妖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只是绑着两片芭蕉叶,他们彷徨着根本不敢前进。 见到这些小妖,三人显是松了口气。 一位巡天将迅速发射信号弹,但还没等那信号弹真正腾空便被一只猫头鹰精直接用身体挡了回来。 环视了一周,又抬头看了一眼盘旋在空中手持弓箭虎视眈眈的猫头鹰精,为首的巡天将缓缓站了起来,丢弃了手中的长弓,取下背后的重盾,拔出腰间的长刀,道:“小心,他们当中应该有一个炼神境的悟者道妖修。” 悟者道妖修,这可是稀罕物。 另外两个巡天将分别拿着银枪和双手剑护在他的两侧。 “那现在怎么办?” “先突围,跟着我。”拿盾的巡天将如是说。 正当此时,一群小妖被拨开,那三人猛地吃了一惊。 一只高达一丈,鼻子上扣着个大环,浑身漆黑如玉肌肉爆棚的黑牛精手持大刀走了出来。 他赤着膊,胸前盘着两根厚重的铁链,下身穿着的铠甲像是用几套人类的盔甲修补而成,看上去不伦不类。 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恶狠狠地吼道:“你们这帮狗崽子想干嘛?还不上!” 那些小妖一个个打了个冷颤,拿着武器瑟瑟发抖地朝着巡天将推进。那阵仗,与其说是一群拿着武器的士兵,倒不如说是一群举着锄头的农民。 黑牛精盯着三个巡天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边!”为首的巡天将猛地喊道。 一个转身,当即砍翻了三个小妖。 另外两个巡天将也连忙跟了过去。 这些小妖简直弱得可怜,里面大多都是刚刚化形连凝神境都谈不上的小妖。 不一会,三个巡天将就从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身后,黑牛精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似的,只是提着刀笑催促着一众小妖追赶。自己迈开的步伐比那些个怕到不行的小妖也没快多少。 这让为首的巡天将多少有些疑惑。 这黑牛精不是这帮小妖的头吗?怎么就由着这帮小妖被杀? 正当此时,一个灰褐色的身影窜到了他们的前方。 短兵相接之际,为首的巡天将身上顿时多了十几道伤口。 剧痛之下,他将手中的重盾重重地撞在对方身上将对方弹开。 此时,三个巡天将才看清了来者。 这是一只豺狼精,约莫五尺上下的身高,四肢修长,穿着一身破旧的军旅便装手持两把弯刀耍弄着。 他正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挡在三人的身前,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三人,就好像盯着到嘴的猎物一般,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三个巡天将连忙背靠背护在一起。 前有豺狼,后有黑牛,这两个看起来都不是那么好对付。至于那些个小妖完全可以忽略。 好在这里并不是狭窄的山隘,前后不能走了,还有左右。 除了天上盘旋的那一只猫头鹰精之外,这些妖怪似乎都还没掌握飞行技能。禁飞法阵的范围不可能很大,只要脱离了法阵的范围,他们就能逃离。 正当为首的巡天将忍着伤口的剧痛思索着应该从哪一边突破的时候,那只犀牛精已经手持巨斧赶来,肥大的身躯从上方一跃而下重重砸在左边,直接砸断了几棵刚长成的小树。 “这个……看起来更不好对付。” 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朝向最后的希望——右边。 还没等他们迈开步伐,大片的芭蕉叶被一只毛茸茸的手拨开,一个长着暗金色毛发的猴头露了出来。 第七十九章队伍 四个方向,黑牛精、豺狼精、犀牛精、猴精。 为首的巡天将默默地权衡着,身材高大的黑牛精和犀牛精首先被排除,手持两柄弯刀的豺狼精以速度见长,由这个方向逃脱似乎也比较困难。 最后,三个巡天将的目光都一致落到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妖气和灵力波动的猴子身上。 正当此时,盘旋在天空中的猫头鹰精拉了个满铉,一箭朝三人射了过去。 “杀——!” 随着那一记弓铉声响起,三个巡天将手持各色兵器开始朝着猴子的方向冲刺。 此时,他们没有留意到另外的几个他们认为更难缠的妖怪脸上都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一副看戏的模样根本没打算过来帮忙。 猴子面无表情,微微倾斜了身子,单手握住行云棍,待到那三个巡天将冲到跟前,转身一个横扫敲在为首巡天将的盾牌上。 “咣——!” 那为首的巡天将顿时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喉咙一甜,整个人凌空向着犀牛精飞去,鲜血喷洒了一路。 那边还正在凌空飞行,这边两个天将还没从刚刚的一幕中缓过神来,猴子已经将行云棍横握在手中,一个冲刺,将剩下的两个巡天将都顶飞了出去。 此时,犀牛精也抡起巨斧凌空将朝着他飞来的巡天将砸去,直接拦腰劈成两半。 接下来的情况就是一堆的小妖怪叫着飞扑上去,将那两个被打倒在地鬼哭狼嚎的巡天将直接剁成碎片。 战斗已经结束。 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乱糟糟的一幕,猴子面无表情地将行云棍扛在肩上转身就走,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盘腿坐下远远地看着刚刚怕到不行的一群小妖兴高采烈地收拾战场。 一只穿着布袍,瞎了一只眼睛的驼背白色猿猴精从一旁的草丛里摸了出来,站到猴子的侧边将一颗果子递了过去。 接过果子,猴子啃了起来。 “好吃吗?” “还行。” “刚刚发现的,你要喜欢,那边还有。”白猿指了指着一旁,又乐呵呵地说:“我得去收了那三个巡天将的魂,再看看那些伤了但是没死的小家伙。” 说罢,他朝着那一堆躺在地上哀嚎的小妖走去。 这只白色猿猴精,他的名字就叫白猿。妖是没有名字的,只有绰号。所以绰号也自然而然成为了他的名字。如果哪天得势了,他们会给自己起一个响亮的名字,例如某某大王之类的。 白猿今年已经三百多岁,是一个极少见的炼神境悟者道妖修,也是队伍中唯一达到炼神境的。听说曾经师从一位仙人,但后来不知怎么地,被逐出了师门,又不知怎么地,瞎了一只眼睛。 名义上他是这支队伍的领袖,当然,只是名义上,事实上很多时候这支队伍都不听他的。 见白猿走开,盘旋在天空中的猫头鹰精拍打着翅膀落到猴子身旁:“他跟你说什么了?” 猴子直接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啃着果子。 这只猫头鹰精的绰号叫短嘴,是队伍里除了白猿之外唯一掌握飞行能力的,当然,那并不因为他厉害。事实上他的修为也就纳神境,只是比别人多了两片翅膀罢了。 不过,这两片翅膀也不可小觑。 在白猿禁飞法阵的干扰下,大多数低阶的飞行法器或者御风法术都会失效,便是那些个天庭用特有秘术做出来的天兵背上的翅膀也会失效,但短嘴的翅膀却依旧如常。 说到底,娘胎里带出来的家伙就是不一样。 大多数的时候他是队伍的哨兵兼斥候。 见猴子不与他搭话,短嘴缩着脑袋坐到猴子身边,说道:“他们昨天晚上吵架了,差点动刀子了你知道吗?” “吵什么?”猴子将果子上的最后一点果肉咬在嘴里咀嚼了两下吞了下去,把果核用力地甩到远处的草丛里。 短嘴用细长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啄,小声说道:“豺狼认为不应该再带着这些小妖了,必须在半个月内赶到恶龙潭。老牛也同意,大角没表态,但是白猿坚决不同意。” 豺狼不用说便是豺狼精,老牛是黑牛精,大角是犀牛精。 猴子只“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盯着前面的一棵小草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你呢?你什么意思?”短嘴接着问道。 半天,猴子眨巴着眼睛答道:“我没什么意思。” “你没什么意思?你怎么能没什么意思?你看今天老牛简直就是在送小妖给巡天将杀,这样下去很快就闹翻的。到时候豺狼和老牛肯定要脱队。大角向来没主见的,肯定是哪边实力强跟哪边。你要是跟豺狼老牛我就跟你们一起走,要是你跟白猿,我就留下来。” 短嘴还记得第一次见猴子是在大概三个月前。 那时候白猿还是这支队伍实际上的老大,他见妖就收,也不管有没有战斗力。 这只老猿猴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天庭不待见他们,要是我们也不管他们,那当妖岂不是太可怜了?” 于是,白猿带着泛滥的同情心把猴子当成小妖收入了队伍。当时,短嘴也把猴子当成了一只普通小妖。毕竟,在猴子的身上他感觉不到浓烈的妖气,也感觉不到什么灵力波动。 第一次遭遇巡天将的时候,这只猴子竟提着木棍就想上。 短嘴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急啊,伸手从一只虚弱的小妖手中抢来一把生锈了的短刀塞给猴子,对着他大喝道:“你长脑子了吗?用木棍打巡天将?” 现在想想真是好笑,当他伸手去夺猴子手中的木棍时,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孤陋寡闻。 那支黑色长棍,看起来是木的,却比钢铁更重。 后来这只猴子渐渐成了整个队伍的主力,也因为队伍里有他,像老牛和豺狼这种妖怪才肯加入。 不过这只猴子一直都不爱说话,甚至主要成员的会议也从来不参加,总是孤单单地呆在某个角落里修炼或者发呆,看起来十分孤僻。 猴子呆呆地想了很久。 短嘴以为他在考虑跟不跟豺狼走的问题,便在一旁一直等着。 等了半天猴子一句话没说,他这才发现猴子根本就是在发呆,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开。 是不是高手都是这么别具一格呢?他想。 猴子具体有多强他不知道,反正他知道现在的猴子一个人单挑一辆战车上的三个炼神境巡天将毫无压力。 大角这个力大无穷的家伙曾经扬言说要找猴子比力气,不过第二天却又忽然闭口不提此事,若是有谁提起,这头犀牛还来脾气了。 短嘴估摸着该是比过了,输了。 对于猴子这样的高手来说,留在这样的队伍里完全没有必要。 可他就是留下了,而且一留三个月,任白猿如何倒腾他就是一句怨言都没有。 估计该是想在队伍中留到底了吧。 想着,短嘴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才几百里路就灭了两组巡天将,这样下去指不定还没到恶龙潭就被围剿了。 不远处,一只长得与雀儿一般无二的杏黄色金丝雀拍打着翅膀飞到猴子头顶的树枝上落下,叽叽喳喳叫了半天,等猴子抬起头来它才朝着远处的灌木丛飞去。 默默地站了起来,猴子扛着行云棍一路跟了过去。 “别再变成金丝雀了行吗?我很不喜欢你这样。” 那金丝雀落到猴子面前化成人形,笑道:“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你家雀儿一只金丝雀,凭什么你说不能变就不能变?” 第八十章内部矛盾 “说吧,那么急找我来干嘛?”杨婵微微扬起脸来笑道。 将握着的行云棍交到右手,猴子把左手摊到杨婵面前。 手心处有一个好似刺青一样的繁杂法阵。 杨婵低头看了看,蹙起眉头道:“又坏了?” 两人找了个好一点的地方坐下,杨婵一手握着猴子左手手腕,一手拿着一支纤细的毛笔时不时沾点药水在猴子的手心细细地描着。 “刚刚我都没敢动手杀,不然那三个巡天将也能消减不少戾气,修为能提升不少。” “那白猴子不是有个什么缚灵法阵吗?” “有是有,他的东西我不太敢信任,别到时候失灵了就惨了。弄两个游灵出来,太上该一下就找到这里了吧。”猴子仰起头看了看远处高耸的山。 “那也没那么快。”杨婵将笔收起,又拿出两块石头细细打磨,将一些石粉洒到猴子手心的法阵上:“对了,昆仑山的事情天庭刚开完会了。” 猴子转过脸来看着专心致志的杨婵,问道:“怎么说?” “能怎么说?天庭开会向来就和菜市场差不多。天河水军死了一批人,而且魂魄都被凌云子收了去。当然,他不知道是凌云子,以为是你用了什么手段收走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很着急啦。不过天蓬在上奏的过程中提了一下哪吒的名字。” 说到这,杨婵抬起头来,咬着嘴唇笑眯眯地看着猴子。 “然后呢?” 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然后哪吒当场就发作了,拿着一沓的奏折洋洋洒洒把天蓬十八代祖宗都数了个遍。天河水军的治理弊端一个都没漏,摆出一副弹劾天蓬的架势。” “这哪吒,真行。”猴子不由得叹道。 “行什么呢?我估计是我哥帮他准备的。后面的情况就是天蓬指责哪吒放走我,哪吒指责天蓬渎职。巨灵神冒出来翻哪吒的旧账,四大天王帮腔骂巨灵,九曜星君起哄,太白金星滩浑水,李天王当和事佬,玉帝坐在龙椅上发呆。他们都忘记还有一个你了……呵呵呵呵。有时候我会想,这么一帮子人凭什么统领三界六道。” “结果呢?” “没结果呗,这招叫‘利用神仙内部矛盾’。神仙乱起来,比凡间的朝廷更可怕。只要天蓬拿不到确切证据对这件事情定性,天庭永远不会得出个什么像样的结果。呵呵呵,关键这件事他天河水军自己也不太干净,而且玉帝暂时也没看出你有什么大的威胁,他才懒得费神去考虑你这个不知名的小妖的事呢。诶,好了!”杨婵将一缕微不可察的灵力输入法阵中,整个法阵顿时好像有了生命一样动了起来。 五指微微握紧,使劲揉搓了一下,又撑开看了看,猴子默默点了点头将手收了起来。 “对了。”杨婵一边将石头收起来,一边问道:“你快到炼神境了吧?” “嗯,快到了。” “这几天修行稍微缓一缓,我还差两样材料没找到。炼神是灵力外放到化实的过程,你的灵力太澎湃了,稍有不慎,可能会直接乱了神智。我需要帮你配些药物,否则突破的过程很危险。” “哦,知道了。辛苦你了。” 杨婵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帮你做事,可是有回报的,谢什么呢?” 猴子也淡淡地笑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杨婵问道:“你打算在他们中间呆多久?” “不知道,先就这么呆着吧。反正现在压制戾气的丹已经失效了,我也需要杀戮来消戾气,不然要么陷入暴走,要么修为难以寸进。” 杨婵仰起头想了一下,叹道:“这样也好。好了,我得先走了,过段时间我凑齐材料了会再回来找你。” “嗯。” 一转身,杨婵又是化作雀儿的模样朝着远方飞去。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猴子一阵苦笑。 抹去痕迹,打扫完战场,这个妖怪作案团伙又开始朝着目的地恶龙潭挺进了。只是那速度很慢,一个下午下来,才走了二十里路不到,气得老牛一路骂骂咧咧地,豺狼则一直阴森森地磨牙。 入了夜,老牛和豺狼还想继续走,白猿看队伍里一些人扛不住了不肯,一阵扯皮,最终还是在一座小山山腰的土房落了脚。 这是一座废弃了很多年的土房,看情形应该是以前猎户上山打猎落脚的地方,现在四壁漏风不说,坐在屋里抬头就能看到月亮。 但即便是这样的地方,也已经让队伍里几个摆得上台面的妖怪十分满意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与其说是个到处作案的流窜妖精团伙,不如说是一支丐帮分队,只不过这支分队的意见不太统一罢了。 当月亮挂上枝头的时候,挤在那间小屋里的五个妖怪又开始争吵了。 对于这种事情猴子向来都不参与,只是坐在屋外的一棵小树下发呆。 那帮子难民一样的小妖则都爬在墙上偷听,想来屋里的人也都知道他们在偷听,只是懒得管罢了。 对于除了白猿之外的其他人来说,这帮子小妖都是可有可无的。 远远地看着那帮子小妖,猴子忽然想起了花果山那帮傻不啦叽的猴子。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每天给豹子追。 离开昆仑山之后,猴子曾经想过回去,毕竟现在自己早已经不再惧怕野兽了,在花果山住着修炼,总比在外流离失所强。 再说,自己也承诺过学成就回去。 可最终他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主要考虑到还有个太上老君在。 就算要回去,起码也应该等学会了筋斗云之类的术法再回去吧?要是有个万一,也还有跑的机会啊。 无奈地叹了口气,猴子转过脸来发现远处一只孤零零的小狐妖在看着自己。 那是一只看起来只有人类十岁小孩大小的狐妖,算化了形,但化得不太完全,还留着两只耳朵。 她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一头火红色的头发稍稍打理了一下,虽然脸上还沾了点泥巴,看上去也十分秀气。 也因为那头红发,猴子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小红。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趴在一条小溪边喝水,看到猴子,她怕极了。 可猴子一看到她就想起了风铃,或者说,想起了风铃收留的那一只狐妖,连带想起了风铃。 也不知道那小妮子现在怎么样了,如果知道猴子已经离开师门,该是会哭得死去活来吧。 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了。 就因为那么一个念头,猴子将她留了下来。 也因为是猴子留下来的,所以她一直被特殊照顾,最起码老牛没胆子让她去当炮灰。 远远地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猴子淡淡笑了笑,问道:“怎么啦?” 那小狐妖迈着两只光溜溜的小脚丫子走到猴子面前,将握在手中的一个野橘子放到猴子的掌心。 “给你的。”她低着头,皱着眉,说起话来还不是很溜,但声音很好听…… 嗯,就好像风铃一样的声音。 将橘子掰开,猴子拿起一片放到口中咀嚼了两下,笑着说:“很好吃。你呢?吃过了没?” “吃过了。”小狐妖仰起头,想了想,说道:“短嘴哥哥,给我抓了鱼吃,我分了一半给黑子。” “黑子?” “就是他。”小狐妖指着远处趴在墙壁的一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小的老鼠精说。 那只老鼠精是前几天刚加入队伍的,看到小狐妖坐在猴子身边指着自己,他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把头趴下去。 这支队伍里的小妖,除了小狐妖大多都不敢接近猴子,也许是因为猴子平日里太过冷淡的关系吧。 此时,房间里的五只大妖吵闹正激烈。 老牛指着白猿大喝道:“你他妈的少给我提什么妖族妖族,老子我是牛,你丫是猿,外面那帮是什么东西?谁跟他们同族了?你要和他们抱着一起死,别连累我们!” 第八十一章胁迫式表决 老牛指着白猿大喝道:“你他妈的少给我提什么妖族妖族,老子我是牛,你丫是猿,外面那帮是什么东西?谁跟他们同族了?你要和他们抱着一起死,别连累我们!” 那吼声大得方圆一里内都听得到。 白猿坐在椅子上脸色有些难看,微微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豺狼走过去拍了拍老牛的背,笑道:“别生气别生气,大家都是兄弟,不能好好说话嘛?” 老牛冷哼了两声,转身坐到一旁背对着白猿,豺狼则朝着白猿走了过去:“我说,白猿啊,你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带着他们,实在是太拖累了。兄弟我知道你好心,可这也得有个度啊。即便我们真将他们带过去恶龙潭,你觉得恶蛟会收下他们吗?” 白猿眨了几眨眼睛,那乌溜溜的眼球一个劲地转,重重地叹息着,没说话。 “反正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老子是一天都不想过了!你丫要是还想留着他们,你就跟他们一起吧!” 老牛又是吼了起来,豺狼连忙调头安抚。 短嘴一直都呆在一旁一声不吭,那双大得有点恐怖的眼睛在三人身上来回荡着。 至于大角,他已经快打呼噜了。 低下头和老牛耳语了几句,豺狼又转过身对着白猿说道:“你看这样行不,公平点,我们五个人投票,哪边人多,就按着哪边走,如何?” 说着,他自己举起手来:“我赞成我们五个人和猴子一起走,那些个小妖,能赶上就赶上,不能就算了。白猿,你看我这说法够意思了吧?只要他们能追得上我们的速度,再多我都带。” 说罢,他嘿嘿地笑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老牛缓缓举起手来:“我赞成豺狼的办法。” 那双牛眼缓缓瞪向短嘴。 一直在一旁默不吭声的短嘴一个激灵,望向老猿。 老猿依旧一声不吭。 正在此时,靠坐在墙角的大角发出了雷鸣般的呼噜声,还使劲地吧唧嘴。 老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朝他冲了过去,一脚踹在厚厚的肚皮上。 “嗷——!你……你干嘛?” “妈的,就知道睡觉!举手表决啊!” “举手表决?表决?那啥……?”还睡眼朦胧的大角捂着头晕乎晕乎地朝着众人看,摸不着头脑。 屋外,一众小妖都竖起耳朵在听,一只只瑟瑟发抖,有的已经当众嚎嚎大哭了起来。 很快,他们就要被丢弃了。没有归属的小妖,最终迎接他们的十有八九都是死亡。 小狐妖扯了扯猴子的衣角,抿着嘴,问道:“猴子哥哥,他们,会丢下我们吗?” 猴子长叹了口气,笑了笑,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道:“不会的。你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提起行云棍朝着小土屋走去。 那一堆围在屋外的小妖纷纷让开一条道来,一个个惊恐地注视着猴子。 走到门前,猴子抬腿就踢,只听咣的一声,原本虚掩的木门直接被踹飞了出去。 巨响之下,屋里的众妖顿时都怔住,一个个睁着眼睛看着门外的猴子。 猴子也不搭理,提着行云棍一步步走到桌前,将行云棍直接拍在桌上,大摇大摆地坐下翘起二郎腿。 白猿依旧低着头,斜眼撇着猴子。 短嘴睁大了那双鸟眼,静静地等着。 老牛和豺狼则一脸的惊骇。 至于大角,还没晕完。 猴子干咳了两声,无论屋里还是屋外,无不竖起耳朵。 “白猿。” “诶。” “以后开会什么的,可以叫一下我。” “好……好!”老白猿的脸上顿时又浮现了那招牌笑容,乐呵呵地。 猴子双眼直视空无一物的前方,懒洋洋地说道:“我觉着嘛,这队伍挺好。谁要是呆得不乐意了,可以滚。” “你!”老牛一下就想冲向前去,却被身后的豺狼死死抱住。 见此情形,猴子冷哼了一声,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老牛一眼,问道:“想打?” 那眼神里充满了蔑视。 老牛咬着牙,指着猴子吼道:“猴子,你别太过分了!真以为老子怕了你不成?” 猴子噌的一下站起来,顿时吓得老牛往后退了一步。 环视了一周,猴子缓缓说道:“那就是想打咯,这里地方太小了,换个大点的地儿。” 说完,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下关节,浑身发出恐怖的卡擦声。 老牛的脸色发紫了。 豺狼连忙拦在两人中间,喊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大家都是兄弟,别往心里去。就这么着,这一路咱原来怎么走,以后还怎么走!你们看怎么样?” 众妖都不说话了,老牛转过身去,一拳打在墙上,一片土墙轰然倒塌,屋子里顿时被沙尘覆盖,整个屋顶歪了半边。 回过头来朝着猴子哼了一声,老牛大步走了出去,临跨出屋子前还狠狠地朝一旁的木柱甩了一肘子。 刺耳的格叽声中,头顶的横梁倾斜得更厉害了。 豺狼见此情形,也连忙跟了出去。 这两个走后,剩下的几只妖精也只得乖乖离开土屋,这里已经变成危房了。 那屋外的一众小妖都以一种看救世主一样的目光在瞧着猴子,一只只欢呼雀跃,好似捡了一条命一般。 事实上他们也真是捡了一条命。 不过猴子就好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到小狐妖身边,躬下身子掐了掐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污渍抹去,笑道:“看吧,小家伙,没事了。” 小狐妖扁着嘴侧过身子贴在猴子的耳边小声问道:“你会和老牛打架吗?” 猴子也贴在她耳边小声答道:“他打不过我的。” 两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身后,白猿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欣慰地笑了,缓缓走了过来,道:“我是该谢你呢?还是该谢她呢?” “你该谢你自己还有短嘴。” “啊?”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不走?”猴子转过身来问道。 “这……” 第八十二章白猿的彷徨 转过头去,猴子远远地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短嘴,叹道:“豺狼可比短嘴聪明多了,在这地方,如果没有你那个克制巡天将的禁飞法阵,又没有短嘴的侦查,一旦遇上巡天将,他们死定了。除非那巡天将傻到下到地面和他们打。他们做这么多,其实就想逼你或者短嘴其中一个跟他们一起走而已。” 老白猿焕然大悟,一下干笑了起来:“这……我倒是没想到。” “你不是修的悟者道吗?” “我只在师傅的道观里呆了三年,后面都是自修。你看我那些个道法,经常都会失灵。呵呵呵呵。”老白猿尴尬地挠了挠头。 除了猴子这样的特例,对于大多数的人和妖来说,修行的法门往往几个月就能学会,往后上百年下去,也不过是同一套方法反复用罢了。 但修为上去了,并不代表实力就上去了。 例如老白猿,他是悟者道炼神境修为,但缺乏有效的法术,也缺乏各种炼丹,冶器的技能,推演的手段,实际上没什么战斗力,面对面的情况下甚至连短嘴都能击败他。 他之所以重要,只是因为他刚巧懂得一套现在急需的,可以用来对付那些天兵的禁飞法阵罢了。 而另一些人,虽然修为上不去,但作为悟者道,在那些个旁支法门上造诣极深,同样不可小觑。例如杨婵。 正如杨婵自己所说的,她只怕行者道修者近身。若是拉开距离,她的实力甚至不是一两个普通化神境修者可比。 说到底,悟者道靠的是一个脑袋,而不是一双手跑出去打架。这与行者道截然相反。 猴子长长叹了口气:“你别开心得太早,事情还没解决。这两个家伙不会死心的,也不会脱队而去。肯定接下来还会想各种办法,想拉拢你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会使劲拉拢短嘴。我们没了短嘴的侦查,你的禁飞法阵效果就等于减了一半。” 说到这里,他瞥了老白猿一眼,淡淡道:“如果按我的性格,现在就会杀了他们,免得以后生了事端。” 这句话说得很淡,淡到好似随意聊天一般。但是话的内容缺让老白猿心中一颤。 虽然一起呆了三个月,但他几乎没和猴子单独聊过什么。这一刻,他才发现这只实力超群却沉默寡言的猴子,原来还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说罢,带着小狐妖,猴子缓缓走到一旁一前一后坐了下来。 老白猿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 “那个,呵呵……你来这么久了,我都没跟你好好说过话。” 猴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经常过来找你的那个女的,应该是人类吧?” “嗯。”猴子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捋着小狐妖的头发。 那小狐妖抬起头乖巧地对着他笑了笑。 杨婵来找他这件事,该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也不介意队伍里的人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们又能如何呢? 每次避开众妖,只不过是因为杨婵还不太习惯和一堆妖精呆在一起罢了。 扭扭捏捏了半天,老白猿才接着说道:“你和她的关系,似乎很好,对吧?” “算可以。” “你看,能不能让她教我点什么?我看她道法好像很高深。” “你想学?” “当然。”老白猿干笑了几声:“我在师傅的道观里呆的时间太短了,妖怪里面也没几个懂悟者道的道法的。” 猴子沉默了。 见猴子默不吭声,老白猿连忙低声说道:“对不起,我的要求过分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毕竟,一只妖怪要向一个人类讨教,这说起来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那老白猿转身就想走,却被猴子叫住。 “要她答应……估计得废一番口舌。不过我可以教你。” “你也会?”老白猿吃了一惊。 “只能算知道,可是没用过,都记在心里而已,毕竟我只有纳神境,修的又是行者道。而且也没她会的全。” “没事!我就想有生之年能多学几样道法而已!”老白猿咧开嘴笑,那一只手高兴得都在颤抖了。 猴子忽然仰起头来,问道:“对了,你……真想带他们一起去恶龙潭吗?” 这一问,老白猿脸上的笑容顿时淡去了不少,沉默了。 远远地,他朝那堆东歪西倒好像难民一样的小妖看了过去。 妖精这个东西,什么东西只要吸收了足够的灵气,都能化成。每天,这个世界都在产生成千上万的妖精。但是这些妖精里能存活下来的却是极少。 刚化生成的妖精就是半个人形,甚至连说话都不会,行为也基本和原来没什么差异。那个时候,他们所拥有的就只是单纯的吸收灵力的本能。 这种妖精最容易被天庭追缉到,然后抹杀。能活下来的那极少数妖精,大都是历经生死淘汰的。 所以妖精大多都是修的行者道,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去考虑太长远的事情,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他们一个好像斜月三星洞那样的窝去参悟什么悟者道。在号称维护天地秩序,维护正义的天庭眼中,妖的存在本身就是非正义的。 他们迫切需要的,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保命的能力,而不是去考虑遥不可及的度杀劫的问题。 至于消戾气,他们只要在某个山头竖起一竿旗帜,就有杀不完的天兵。 因为天庭无处不在的追缉,一千个化形的小妖,能顺利开始凝神境的大约能有七百个,但能活到纳神境的最多二十个。 正因为如此,能活到纳神境的,好像老牛、豺狼、大角,哪怕是最弱的短嘴,这些人当中,都没有弱者。 对上同阶的人修,便是同样修的行者道的人修,他们也是拥有绝对的优势。 这都是铁与血铸就的结果。因为弱的都死了,所以活下来的都是强的。 这也注定了妖都是很冷酷的,他们漠视生死,轻易不会同情弱者。 看着那些小妖,白猿想了许久许久,最终只能说道:“便是恶蛟不收,也该是能在外围给他们找片栖身的地方吧。巡天将对那里的巡视相对弱一点。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这些话,也许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猴子淡淡地笑了笑,简单回了一句:“那我明白了。” 第八十三章小狐妖的愿望 猴子淡淡地笑了笑,简单回了一句:“那我明白了。” 说完,便低下头继续帮小狐妖捋着头发。 老白猿默默地低下头,转身往回走。 等他走后,小狐妖又操着不是特别流利的话问道:“猴子哥哥,你今天不修炼吗?” “今天放假,不修炼。” “放假?” “嗯。” “那你可以陪我玩吗?” “这个……”猴子尴尬的笑了笑:“我还没带过小孩,所以……” “哦。”小狐妖默默低下头想了一下,又抬起头来问道:“那我们可以聊天吗?” “这个可以。” 这小狐妖,如果真论起年龄,该有百岁上下了吧。不过妖的年龄一般都是从化形之后才开始算,如果这么论的话,她倒真只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 准确地说,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孤儿。并不是每一只狐狸都有机会化形,所以,妖化形的时候大都已经无亲无故了。 同样是十岁上下的孩子,风铃的心智可就比她成熟得多了。 毕竟一个生在道观,一个长在山野。或许因为不是群居的关系,妖的心智一般要比人成熟得晚一些。 “猴子哥哥,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问吧。”猴子依旧低着头捋着她的头发,其实猴子是想给她绑一个好像风铃那样的发髻,只是没绑过,又没有梳子一类的工具,到头来捋顺了又搞乱,搞乱了又捋顺,反复反复,弄得自己都有点尴尬了。 好在这小狐妖心性单纯也没发现,猴子的脸面这才没算保住。 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半晌,小狐妖才抬头问道:“猴子哥哥你是哪里来的啊?” “怎么这么问?” “你说嘛。” “猴子哥哥呢,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很远很远是哪里啊?” “嗯……东胜神州,知道吗?” “不知道。”小狐妖扁着嘴缓缓摇头:“你师傅叫什么名字呢?” 猴子的表情微微一僵,松开小狐妖的长发,双手抓着小狐妖柔弱的臂膀将她摆正,低下头去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谁让你问的?” 小狐妖似乎意识到猴子的变化,微微缩了缩脖子,低头囔囔道:“是我自己想问的。” “是你自己?” “短嘴哥哥说,你很厉害,这里没人打得过你。连巡天将都不是你的对手。他说你修的是正宗的仙家法门,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你的师傅一定是位大仙。” 猴子噗嗤一下笑了,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别瞎想,他哪里是什么大仙啊。就是个狡诈的死老头而已。” “哦。”小狐妖扁着嘴,低下头想了想,又问道:“那猴子哥哥,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你想学什么?” 小狐妖挥舞着粉嫩的小拳头,咧着嘴笑道:“我想变成好像你那样厉害!” 猴子淡淡笑了笑:“会的,小红迟早有一天会变得很厉害的。不过不是我来教,有机会啊,我会给你找个厉害的老师。” “真的吗?”小狐妖兴奋得眉开眼笑。 “当然。” “那我会比你厉害吗?” 猴子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你一女孩子,要那么厉害干嘛?” “那样等猴子哥哥走不动了,我就可以保护猴子哥哥了呀。”小狐妖握紧了拳头,一脸坚定地说道。 看着小狐妖那认真的模样,猴子不禁笑了,笑得少有的欢畅。 一只扬言要保护孙悟空的狐妖? “就冲你这句话,猴子哥哥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伸出手,猴子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老牛就骂骂咧咧个不停催促着小妖赶紧出发。直到猴子出现,两人远远地对视了一眼他才闭嘴。 大概是有些怕猴子了。 在昨晚之前,除了打架的时候猴子就好像不存在一样,不过问任何事,也不太与人说话。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实力,但时间久了,似乎也就渐渐忽略了他的意见。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似乎已经在改变了。 没多久,这一支妖精流窜团伙又踏上了长征。 与人类的远行不同,他们一般选择没路的地方走,茂密的树林是他们的首选。 要知道天空中随时可能出现巡天将。一旦巡天将先一步发现他们,那么对他们来说,便意味着死亡。 一路上猴子都是牵着小狐妖走在最前头,主要是开路。万一有个什么事,猴子绝对是坚挺的战力。而走在最后方的则是白猿,他忙着照顾那些伤员和病号。 前前后后算下来,这一行有一百多只妖怪,具体多少,也许连白猿自己都不知道。 刚开拔不久短嘴就从空中落到了猴子身边,三人并肩一块走。 “看来你是打算跟白猿干到底了啊。” 见猴子没搭话,短嘴接着说道:“其实,豺狼的建议才是对的。” “那你为什么不支持他?” “主要我信不过他。白猿虽然那啥了点……但起码我还信得过。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肯跟豺狼一块走,那我肯定就跟着去了。毕竟带着这群小妖真没什么意思。” “哦?你信不过豺狼反倒信得过我?”猴子的嘴角微微上扬。 “呵呵,其实我也是想了很多的。你能收留小红并且一路带着照顾,我想你该是个不错的妖才是。” 说罢,嘎嘎地笑了起来。 小狐妖从猴子的另一边伸出脑袋来看了他一眼。 短嘴当即乐呵呵地对着她招手:“今天想吃什么?鱼还是野兔?哥哥的狩猎技能可是很强的哦,绝不饿着小红。这一点,你猴子哥哥可就比不上咯。” 小狐妖抬头望了望猴子,低头扁嘴,也不搭话。 短嘴这才没趣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问道:“你为啥一定要跟着白猿?其实你完全可以自己走。难道是为了小红?” 猴子侧过脸来笑了笑。 那笑容短嘴看在眼里,却看不懂。这算是承认还是否认呢? 想了想,短嘴又悄悄说道:“要是为了她,我跟你们一起走。我们三个人,更快。” 回头看了一眼后发浩浩荡荡的小妖群,他说:“我们可以夜间赶路,不用像现在这样大白天地跑出来,那样更安全。而且你撒开腿跑就行了,我抱着小红飞,不用三五天我们就能赶到恶龙潭了。” 听到这个建议,猴子哼地笑了出来。 这一笑,短嘴更懵了。 “你不会是为了白猿吧?”犹豫了下,他说道:“也行,你打晕他扛着走,我带小红。” 猴子依旧没说话。 短嘴狐疑地看了猴子一眼:“别告诉我你被白猿传染了,也想救这帮小妖。” “你为什么不自己走呢?” “啊?” “你自己走应该更快吧。如果是三五天内赶到,遇到巡天将的几率也大大降低了。虽然有点风险,但并不是很大。” 短嘴眨巴了两下那双大得恐怖的眼睛,闭了嘴。 大概是最后又觉得该和猴子多交流交流,沉默了半天,他才缓缓说:“我听说,恶龙潭也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如果是我一个人去的话,恐怕……” 第八十四章短嘴的消息 “我听说,恶龙潭也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如果是我一个人去的话,恐怕……” 短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悄悄斜眼朝着猴子瞧去,但他很快发现猴子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自顾自地牵着小狐妖走着。 这只猴子总是这样冷冰冰的,让人猜也猜不透,只有在看着小狐妖的时候眼中才有那么一丝温柔。 这一点让短嘴伤透了脑筋。 刚开始的时候他会老是去猜猴子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可他总猜错。 想来,自己刚刚又说了一堆废话了。 可如果自己全猜错了,那猴子又是为了什么理由留在这个队伍里呢? 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默默地跟着猴子走了好长一段,他终于忍不住准备闪人了:“那,我先去侦查一下了。” “短嘴。” “嗯?” “这几天,各方面都小心点,如果落到地面的时候尽可能不要离我太远。” “啊?”短嘴听得云里雾里的,但看猴子的神情,似乎又不像随口胡说,犹豫了一下,他应了一句:“知道了。” 扭头往前跑了几步飞上天空。 远远地看着短嘴展翅翱翔的身影,猴子淡淡叹了口气。 无惊无险的一天过去,入了夜,这支队伍最终停在了一座小山的山脚下。 这里树林还算茂密,算是一个隐蔽的好场所,不过短嘴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那就是前方是一片草原。 上百只的妖怪无遮无拦地走在草原上,别说仔细搜寻的巡天将,便是随便一个修者从天上飞过都不难发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白猿显得有些沮丧。豺狼和老牛却是一副看笑话的姿态。 “如果我们趁夜穿行的话,需要多久?” “如果按照现在的速度,起码要三天。” “如果绕行的话呢?” 短嘴没有回答,但看他的神情,老白猿已经大概知道答案。 这一次的会议可以说是自从需要开会来确定事情以来最和谐的一次,但却没有结果。 直到深夜,猴子都一直听到不远处的老白猿沉重的叹息声。 悄悄地坐了起来,猴子将自己被躺在一旁的小狐妖紧紧抱住的手掌缓缓抽了出来,绕了个小道,在确定豺狼和老牛都睡熟了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来到夜晚永远失眠的短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干嘛?”本来就是半睡半醒的短嘴猛地瞪大了他那双恐怖的眼睛。 “过来。”猴子转身就走。 “啊?哦。”短嘴连忙爬起来跟着走。 两人悄悄离开营地,但也只是走了小一段距离猴子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坐在他的那个位置,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见辗转反侧的老白猿和睡得正香的小狐妖。 短嘴坐到他身旁去:“怎么啦?” “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问我?” 这可是稀罕事。 猴子测过脸来,淡淡地看着他,道:“恶龙潭的事,你能给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啊?”短嘴先是一懵,但很快脸上浮现了笑容。这猴子似乎总算正常了一点了。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都是听来的。” “就说你知道的吧。” 短嘴干笑了两声,眨巴着恐怖的大眼睛,缓缓说道:“天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围剿恶龙潭的恶蛟一次,基本上每年都最少有一次。战况据说都是十分惨烈的。那些刚刚慕名而来投靠的妖精,当中会有一部分被编入冲锋队……只有能在大战中活下来的,才会真正被吸纳成为正式成员。” “啊?” 短嘴干咽了两口唾沫,接着说道:“当然,并不是所有前来投靠的妖精都会被送去加入冲锋队。当中被恶蛟看中的,包括这妖精的亲随,都会被直接吸纳。” “哦?还有这规则。呵呵呵呵。”猴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短嘴又是一阵莫名其妙。 “就这样的地方,还那么多妖精趋之若鹜?” “因为大家都只知道它被天庭久攻不下,却不知道它还有这事……或许因为那些不接受的大都没活下来的关系吧,我那蛤蟆精朋友算是走运的。哪一个妖精,不想要一个安全的洞穴,不用整日担忧着被巡天将发现呢?” 从某种角度来说,散落在大地上妖精们虽然数量众多,但信息渠道都是极为闭塞的。主要因为他们根本无力建立起好像人类那样的群居社会。 “我大概了解了。”猴子默默点了点头。 眨巴了两下眼睛,短嘴接着说道:“所以,我只能找你一起去。老牛他们也许也可能被直接吸纳,可是我肯定是不行的。而你,肯定是行的。一直以来,留在队伍里我也是有私心。不然,我自己飞着去风险其实比跟着队伍更低。可是我到了又能怎么样?恶龙潭肯定是需要吸纳兵员,但他们也需要冲锋队。而我……恐怕只能够得着冲锋队。本来我是指望着老白猿能被恶蛟看中的,毕竟他是稀有的悟者道妖修,也是我建议他去恶龙潭的。” 顿了顿,短嘴朝着山脚望去。 忽明忽暗的月光下,以他的视力能清楚地看到辗转反侧叹息的老白猿。 “可,看他这样收留小妖,我忽然又觉得我们永远都走不到恶龙潭了。” 猴子拍拍短嘴的肩膀:“明白了,你回去睡吧。” “你知道我晚上睡不着的。猫头鹰最讨厌这种白天行动晚上睡觉的作息了。”短嘴有些无奈地叹道:“豺狼估计也和我一个感觉。” “那就回去休息吧。” 短嘴想了想,还想问清楚今天白天猴子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但又觉得猴子是明摆着在支开自己了,只得无趣地摇摇头,展开翅膀朝着营地飞去。 待短嘴走后,猴子才摸出一片玉简,输入灵力,贴在自己的唇边。 “杨婵。” 好半天,玉简才微微震动,里面传来杨婵迷迷糊糊的声音:“干嘛?能不能不要深夜用玉简?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用睡觉吗?” “你知道恶龙潭吗?” “恶龙潭?那条恶蛟的领地啊?怎么?你得罪他了?要不要我找三首蛟收拾他?” “你能吗?” “嗯……只要我跑到恶龙潭去让他们围攻一下,三首蛟该就会自己滚出来了吧。”她呵呵地笑了起来,那声音透过玉简传来,清脆悦耳。 猴子也跟着淡淡地笑了笑,他知道杨婵只是在开玩笑。 三首蛟,便是杨戬的三尖两刃刀。要她向自己的哥哥求助,依她的个性,怕是不会做这种事才对。 “能帮我查查这恶蛟的底细吗?” 第八十五章豺狼的毒计 次日一早,白猿就对大家说由于长途跋涉,大家都累了,决定在这里休养一天。 其实这种形势之下,哪里会需要什么休息呢? 越接近黑龙潭,便越容易被发现。只有赶到黑龙潭一百里以内的范围,才算稍稍安全一些。 可大家什么都没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原因。便是小妖当中也早已传播开来了。 前方,是一片草原。 老白猿一夜都没睡,可到底也想不到办法。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白猿妖罢了。小小的能力,撑不起那个大大的梦想。 那蹲在石头上驼着背的身影,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遇到灾荒年为生计而发愁的老农。 昨晚猴子在与杨婵谈完之后,也特地奔了十里地去看看那片短嘴口中的草原,当真是无边无际。 其实,办法也不是真完全没有,只是…… 那个念头在猴子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接着往下想。 大白天的,怕死的小妖们都躲在各个角落里不敢随便活动,短嘴依旧为侦查而忙碌,老白猿时时发呆,大角趴在一旁的草地上睡觉睡得呼噜震天,豺狼则拉着老牛偷偷摸摸地跑到远处。 看了一天小狐妖玩耍的猴子注意到这俩家伙的动向,当即悄悄跟了上去。 待走到一片密林中,豺狼与老牛停下了脚步。 老牛骂骂咧咧地笑道:“嘿,看白猿现在还能怎么办!这狗娘养的,死脑筋,现在他就是长出翅膀来也没用。小妖天生天养,哪里用得着他当这烂好人。哼!” 豺狼的脸色则似乎不太好看。 见豺狼一声不吭,老牛问道:“你干嘛?现在不是明摆着最终会按我们的方式走吗?老白猿迟早会想通的。到时候他会自己去劝猴子和短嘴和我们一起走。就他那烂好人,就算真想和那些小妖抱着死,也绝不会想拉猴子和短嘴大角他们陪葬的。哈哈哈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三百多岁的。” 豺狼抬起眼来瞅了老牛一眼,淡淡叹到:“是吗?问题是,如果那死脑筋想个三五天才想通,我们是不是也要在这里等个三五天呢?前天我们又杀了一组巡天将,到现在我们才走出几十里……” 老牛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惊道:“你是说……他不会真那么傻吧?在这里呆三五天,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豺狼白了他一眼:“他什么时候聪明过?关键是,为了保证小妖们的生存,他肯定不会提前去劝说猴子和短嘴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 说罢,他冷笑两声,坐到石头上。 “要不,你再找短嘴谈谈,让他和我们一起走?” “没用的,我谈了几次了。他说猴子走他就走。” 老牛沉重地喘着气,一咬牙,一拳打在一旁的树干上,树冠猛地一阵乱颤。 豺狼忽然阴森森地说道:“现如今,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 “哦?” “办法我倒是有一个,只是,有点悬。” “都这时候了,还管他悬不悬!我只知道在这里呆着就是等死!这一带肯定会加强巡逻,只要被巡天将发现我们,很快天庭追缉的部队就会到!我们不可能每次都做到没有漏网之鱼!到时候大家伙一块完蛋!”老牛显是急了。 豺狼的眼睛微微眯成了一条缝直视前方,冷冷地说道:“如果……让巡天将发现他们的话……” 老牛的脸上一阵错愕。 缓缓抬起眼皮看着老牛,豺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这么一大波的妖精四处逃窜,你说,能不能吸引到方圆千里的巡天将的注意力呢?” “你是说……”老牛张大了嘴巴,这个建议实在歹毒,便是他也有些犹豫了。 豺狼却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我们只要杀了白猿和短嘴,那么这帮子小妖想不被发现都难。” 不远处的草丛里,猴子暗暗攥紧了手中的行云棍。 看来,不仅仅他一个人想到这种办法。 …… 太阳西下的时候老牛和豺狼才回到营地。 踏入营地的时候,老牛那双眼睛对上猴子,目光隐约有些闪烁。相比之下豺狼则格外镇定,神色与往常一般无二。 低下头,猴子对在自己身旁玩耍的小狐妖交代道:“今晚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除非我喊你,都别出来,知道吗?” “嗯。”小狐妖默默点头。 入了夜,猴子选了个距离白猿和短嘴都不远的地方坐下,闭上眼睛细细感知,远远看去就好像往昔盘着腿修行一般。 此时,这些不懂得收敛妖气的妖怪,一个个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待到深夜,猴子感知到老牛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拿起自己的九环大刀悄悄朝着短嘴的方位摸了过去。 稍稍睁开眼睛,猴子提起行云棍将自己隐入夜的阴影之中。 此时,短嘴依旧处于失眠状态,半夜里没事他飞到一棵树上呆呆地坐着,也不知道是在修行还是在发呆。 悄悄走到树下,老牛用刀背轻轻敲打树干。 “喂,下来。” “干嘛?”短嘴低头问道。 “有事商量。” “啊?这么晚了。” “下来下来,别那么多废话。” 短嘴也没多想,展开翅膀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 “什么事啊?” “我想到一个可以顺利穿越草原,到达目的地的办法了。”伸出手,老牛示意让短嘴吧耳朵靠过来。 “真的?”短嘴将信将疑地伸长了耳朵。 就在这一瞬间,老牛猛地一把将短嘴捉住,一只大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忽然被来这么一招,短嘴顿时傻了,一双眼睛挣得吓人。 “别怪兄弟,谁让你不跟着一起走呢?解决了你我们还得解决白猿,也算是让你路上有个伴了。”老牛压低声音在短嘴耳边说道。 听到这一句,短嘴吓得猛地挣扎,悬在半空中的两腿直蹬。 可论力气,他哪里拼得过老牛呢?无论如何挣扎,如何玩命,他用自己的手去抓,却只抓出几条血痕,无论如何都掰不动。高大的老牛那只手对他来说就好像钢铁一样。 此时老牛的另一只手已经悄悄提起他的九环达到架到短嘴的脖子上,眼看着一记割喉就要到来。 “锵——!” 毫无征兆的一声刺耳声响响彻了夜空,老牛手中的大刀已经脱手而出重重地插到一边的地面上。 躺在不远处睡不着的白猿猛地坐起来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在他的身后的阴影里,两把弯刀迅速地缩了回去。 老牛猛地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被打飞到三丈外的大刀,转过头,月色下,他看见猴子正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 手微微一颤,原本被勒紧了的短嘴迅速挣脱,发疯一般地尖叫躲到猴子的身后,剧烈地咳了起来。 老牛显然是怕了,他微微颤抖着,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这么晚不睡觉,是想干嘛呢?难道牛也变成夜行动物了?”猴子微笑着,紧盯着老牛,往前跨了一步。 老牛当即慌乱了,他猛地后退,一双眼睛不断在猴子与自己脱手而去的大刀上来回。 不远处传来白猿的声音。 “怎么啦怎么啦?” 他气喘吁吁地赶来,惊恐地看着猴子与老牛。 短嘴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对着老白猿咆哮道:“这个王八蛋想杀我!他想杀我!” 老白猿猛地怔住了,他转过脸去盯着老牛似乎想寻求答案的意思。 可哪里还需要什么答案呢?老牛心虚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抬起头猛地喊道:“豺狼!豺狼!你在哪——!” “他走了。”猴子淡淡地说。 “他……他走了?”老牛一下懵了,呆呆地后退了两步,无力地靠到身后的大树上,口中囔囔道:“走了……怎么能……走了……” 他猛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盯着猴子道:“别……别杀我好吗?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八十六章这是妖 “别……别杀我好吗?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猴子哼地笑了出来,将手中的行云棍顿在地上,侧过脸问白猿:“他说不杀他,你同意吗?” 短嘴瞪大了眼睛盯着老牛张大了他那鸟啄狂哮道:“不行!杀了他!” 站在一旁的老白猿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老牛……想必也是一时迷了心窍,也许这事是个误会。” “你给我闭嘴!误会?哪来那么多误会!你知不知道他们还想杀你?” 老白猿听到这句话先是一颤,但很快又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有些慌乱,有些苦涩。 “怎么会呢?”他看着猴子说道:“他们,不是想我和短嘴和他们一起走吗?没有我们他们不也不好吗?肯定是有别的原因,也许……也许我们应该问清楚。” “你脑子有病啊!他刀都架到我脖子上了还需要问什么原因吗?不是猴子赶过来,我早死了!” “大家都是兄弟,就算……也该问问清楚啊。” “要问什么清楚!我就一句话,你要是要留他,我就走!”短嘴捂着胸口歇斯底里地咆哮。 老白猿眨巴着眼睛,缓缓低下了头,那白色毛发下布满皱纹的手微微地颤着。 此时,由于吵闹声就连原本与他们分开的那些个小妖都悄悄围了过来,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 一直静静地听着的猴子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老白猿身上,淡淡说道:“原因就是,除了让你们一起走,还有其他的办法能保证他们不会巡天将追缉到。只要杀了你和短嘴,只要这支队伍被巡天将发现,到时候一百多个小妖四处逃窜,还有谁会有功夫搭理他们呢?”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众妖,无论是老白猿、短嘴、还是小妖们脸上的神色无不微微变了变。 寂静的夜里,沉默得只剩下山林间呼呼的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 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牛缓缓低下头,魁梧的身体整个瘫坐在地上,捂着头,囔囔自语道:“是他让我来杀短嘴的,他自己却跑了……呵呵呵呵……” 那声音听不出是哭还是笑。 这一刻,也许除了老白猿和猴子,在场的人心中都是熊熊的怒火。 豺狼与老牛算计的并不仅仅是老白猿和短嘴那么简单,他们算计的是整个队伍。用整个队伍被巡天将追缉为代价,换取他们自己的顺利到达。 此刻,虽然没有人出声,但老牛感觉那一双双的眼睛盯着自己,就好像一根根的刺在扎过来一样。他捂着脸,低着头。 在众妖的注视下,猴子一步步走过去,拔起老牛那把长度已经与猴子身高都差不多的大刀,送到老白猿面前,使了个眼色:“你决定吧。杀,还是不杀。” 老白猿的手颤得更厉害了,他眨巴着眼睛,眼眶里隐约有些晶莹的东西。 “你他妈还犹豫什么啊!”短嘴大吼一声,伸手就想来夺猴子手上的大刀,却被猴子闪过。 “我说了,他是头,他决定。”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老白猿身上。 犹豫了许久许久,久到短嘴都已经开始捶胸顿足,久到小妖们已经开始不满地窃窃私语,老白猿最终说了一句:“还是……不杀吧。” 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强撑起了一张笑脸,看着猴子。 猴子点了点头:“行,听你的。” 说罢,将大刀插回地上,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老牛嗷嗷的痛哭声和短嘴的谩骂。 回到营地,猴子大喊了一声:“小红!出来了!没事了!” 小狐妖噌一下从远处的草堆里飞奔了过来,紧紧地抱住猴子的大腿。 “好了,没事了。”猴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嗯!”小狐妖重重地点了点头。 事情很快结束了,老牛扛着刀,躲到一旁呆呆地坐着,时不时眼睛往猴子身上撇。 短嘴飞上了树,那脸上的怒容还没消,想是被吓坏了。估摸着以后谁夜里让他下来他都不会下来了。 老白猿则朝着猴子走了过来,坐到猴子的身旁,却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远处,一群小妖不知道怎么的,聚到一起,吵吵闹闹也不知道在争执着什么。 想了很久,老白猿开口说道:“谢谢你……” “干嘛这么说呢?你是队伍的头,由你做决定是应该的。”猴子盘腿坐在地上,用手抚摸着枕着自己大腿已经熟睡了的小狐妖的头发。 “我哪里是头啊,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个烂好人,给你们收了个烂摊子回来。” 猴子微微翘了翘嘴角,却没有笑。 “其实,你真没必要留在着队伍里。如果是你,哪怕再加上小红,你们两个单独走的话一个晚上就能穿越草原了……” 猴子笑了出来:“这是赶我走吗?” “不不不!绝不是!”老白猿连忙说道。 “那你想干什么呢?”猴子转过来脸来地盯着老白猿看。 那目光让老白猿心中一颤,缓缓低下头。 他知道,猴子这句“你想干什么呢?”问得很认真,问的也不是什么赶不赶走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现在所做的事,究竟是想干什么。 是啊,他究竟想干什么? 又是想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知道,杀了老牛才是正确的,有你在,如果是一组巡天将已经足够应付了,多老牛也只是多个保险。如果是多组巡天将,你应付不来,就算加上老牛,也还是应付不来。” “那你为什么还不选择杀他呢?” 老白猿抿了抿干瘪的嘴唇,说道:“我只是觉得,当妖已经很苦了,为什么还要自相残杀呢?” 眨巴着那双布满了血丝,浑浊的眼睛,他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呼出的气在空中化作淡淡白雾。 “我知道我很傻,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觉得的。”咧开嘴,他笑了笑:“总之,谢谢你,陪我傻。” 猴子将目光移向远处还在吵个不停的小妖们,问道:“那眼下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处理?” “不知道,但总会想到办法的。人不是有句话叫‘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他囔囔自语,好似在说服自己一般。 那紧握的双手,在瑟瑟发抖。 那一夜,除了小狐妖之外,几乎所有这一群妖怪都没睡。哦,不,还有一个睡着了,大角。从头到尾他都抱着巨斧鼻鼾如雷,除了过去踹他一脚还真没什么能弄醒他。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猴子便看到那群吵闹了一夜的小妖聚集到了一起,其中一撮扑通扑通地朝着老白猿跪了下去。 那只被小狐妖称为黑子的老鼠精也在里面。 “干嘛干嘛?你们,这是干嘛?我不会丢下你们的?”老白猿一下慌了,他连忙奔向前去猛地拉扯,但他们就是不起来。 “白老,谢谢你。”其中一只小妖抬起头来说道:“谢谢你一直带着我们,一直护着我们。” “你们这是干嘛啊?” 小妖抿着嘴,一滴滴眼泪落下。默默地叩头,一个个的响头。 “你们,这是干嘛?我……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白老,我们这些小妖向来孤苦伶仃,天生天养。谁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谢谢你。你就是我们的父母。请受孩儿一拜。” 身后原本站着的小妖们也一并跪了下去。 那一个个重重的响头叩下去,将一朵朵梅花留在地面,好像直接撞在老白猿的心上。 “起来,起来说。”老白的眼中泛起了泪花。 “我们昨天晚上商量过了,老牛他们的办法是对的,这里不能呆。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分一半吸引巡天将的注意力……白老,你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我们不能什么都靠你……” 这是在诀别。 老白猿顿时心中一悸。 小妖没有再说下去,那一群小妖已经泣不成声。 老白猿抿着嘴,一滴滴眼泪止不住下落:“别……不用这样……我一定,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你们给我点时间……” 坐在远处抱着自己大刀的老牛缓缓侧过脸去不看。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等了,再等大家就是抱着一起死。” “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 老白猿终于也忍不住跪了下去,与他们抱在一起嗷嗷痛哭。 这该是多傻的一群妖怪啊…… 黑子缓缓站了起来,抹去脸上的泪渍,赤着脚朝着猴子这边走了过来,一双眼睛盯着猴子,似乎有点害怕。 他最终鼓起勇气走到小狐妖的面前,用沾满泥沙的手从那条身上唯一的遮羞物——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里抽出一支银灿灿的匕首递给小狐妖。 “这是我上次偷偷藏起来的,送给你。” 接过那根刻有巡天府字样的精致匕首,小狐妖眨巴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转过脸来看着猴子,眼角缓缓泛起泪花。 猴子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我跟白猿说说吧。” 刚迈开腿,却被黑子扯住了裤腿。 “别……”他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眼泪又是泛起,哽咽着,他说:“提议……是我提的,抽到签,是我的命。所以……别……” 转过身,他伸手抱住了小狐妖:“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会到恶龙潭去找你的。等我……” 回过头,他抹去眼泪,朝着猴子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看着那瘦弱的身影远去,小狐妖的眼泪好像决堤一样地流,咬紧了嘴唇,却始终没有出声,只是牵着猴子的小手好像拼劲了全力一样地攥紧。 这就是妖,他们没有自己的历史,没有自己文化,没有传统,也不会有信仰。 天庭的正义里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只能靠自己,只能活在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却依旧如同野草一般疯长。 第八十七章恶龙城 当太阳微微西陲的时候,这群小妖在营地里点起了篝火,砌起了炉灶,他们用从那座荒废的猎人小屋里带来的锅熬汤。 致命的炊烟缓缓升起,如同擎天一柱。 每一个,都分到一口热腾腾的野菜汤,这是平时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的。他们一边流着泪,一边欢快地唱着没有人听得懂的歌。 不久,一颗信号弹腾空而起,照亮了天际。 十里外,老白猿默默地看着悬浮在天空中闪烁的光芒,低下头,转身带着队伍进入草原。 …… 小妖们的牺牲,最终给这支队伍带来了整整半个月的安宁。 在这半个月里,他们没有遭遇巡天将。 根据短嘴回报的信息,那群巡天将似乎将两组巡天将失踪的罪责都记到了小妖们的头上。这样一来,完成了任务,那些从其他地方调派过来的巡天将也被调了回去。 整个地区巡视的频率一下下降了不少。 虚报战果领取功勋,这种事并不是只有凡间的军队懂,天军一样懂。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帮了真正的凶手一把。整个队伍的安全似乎一下得到了保障。只是从那天之后,老白猿的脸上就鲜少见到笑脸,时常孤孤单单地发呆。 也许不仅仅是老白猿,这一次的事情改变了许多人。 老牛似乎没有原来那么飞扬跋扈了,有时候也会和一些小妖泡在一起,聊得正欢的时候也会笑,只是看到猴子依旧闪得远远地。 短嘴每天要么在空中飞,要么挂在树上,鲜少落地,似乎恐惧症还没过。那天,当看到信号弹冉冉升起的时候,他对猴子说:“我发现,原来我还不如他们。” 大角曾信誓旦旦地说那些小妖肯定有别的预谋,没有妖精会心甘情愿为其他妖精而死。也许是抽到了签没办法,但一定会临阵退缩。 然而,事实最终证明他是错的。 小妖虽弱,却也有自己的尊严。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尊重。 在那之后,大角和小妖之间的关系似乎也融洽了起来。猴子曾经见大角躺在地上睡觉,两只追逐的猫妖直接从他肚皮上踩了过去。 当然,他皮糙肉厚的,该是半点感觉都没有。 小狐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每一天,都会问猴子一遍:“黑子会活下来吗?” 猴子总是微笑着答道:“一定会的。” 可每次听到这个答案,她还是会暗暗落泪。 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体力不支的小妖悄悄脱队,老白猿曾蹲守了一整夜逮住一只想要脱队的小妖,问他为什么要走。 他说:“如果因为我而拖累大家的速度,那前面的人不就白死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淡然。那神情淡然到让人心酸。 老白猿犹豫了很久,最终却也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嘟囔了一句:“好孩子。” 那小妖跪在老白猿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妖的世界,便是这么残酷,残酷到习以为常。 一种悲凉的气氛在整个队伍中弥漫,前进的速度比之原来却快了不少。 第十七日的时候,他们又遭遇了一组巡天将,整个作战计划出了点小错误,而且这组似乎比之前的任何一组都要强。 老牛的胳膊被刺穿,其中一个巡天将成功地突破了重围飞上天空,短嘴整个扑上去将他摁回地面。 最终的结果是有惊无险,但短嘴的中了四刀,命是保住了,短时间之内别说飞,连路都不能走,只好每日被大角扛在肩上。 好在两天之后,他们便踏入了恶龙潭的范围。 …… 黑龙潭,原名紫云碧波潭,是一处方圆百里碧波粼粼,深千丈的寒潭。 这里以山水秀丽著称,在南方,是不可多得的避暑之地。 据说千年以前这里曾有过一位龙王,可后来不知怎么地,龙王失了踪,龙宫也作鸟兽散。 凡间的人类开拓土地发现了这里,便在这个难得的地方建立起了一座小城镇。 小镇四周的村庄都以打渔为生。 直到两百年前,这里住进了一条蛟,便改了名龙潭。估摸着该是这条蛟对龙有某种程度的景仰的关系。 又因为这条蛟的外号叫恶蛟,所以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恶龙潭。起先,这个名字只在妖精间称呼,天庭和凡人依旧还是使用原名——紫云碧波潭。 蛟与龙虽然同属一脉,但说到底并不是天庭承认的凡间诸侯。 因此,恶蛟虽然占据了这里原本的龙宫,甚至给紫云碧波潭都改了名,却还是不敢随意表露身份。便是那些个村镇里的凡人,也从未见过恶蛟。 但与凡人居住得如此之近,迟早是要出事的,这一点恶蛟心里清楚。 于是,恶蛟开始作怪,让这里的村民捕不到鱼,让小妖化成山贼滋扰。 如此一来二去,几十年下来,这里渐渐人烟稀少荒芜了去,终于成为了让他逞心如意的理想家园。 然而,好景不长。 据说约莫一百年前,一支天军追缉潜逃的天庭重犯来到这里,无意中发现了这条恶蛟的存在,于是对恶蛟展开围剿。 哪知道这条恶蛟一怒之下竟将来袭的五百天兵全部吞下了肚子。 消息传回天庭,玉帝震怒,当即派遣重兵围攻恶龙潭,可来袭的一万精兵照样拿恶蛟没办法。 此后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一百年的光阴里,历经无数次战斗,天庭竟也没拿下恶龙潭。 那恶蛟在妖精间顿时名声大噪,无数的妖精不远万里来投靠他,以至于如今已是南瞻部洲南部妖精部族的一面旗帜,尊为蛟魔王。 此乃恶龙潭两奇当中的一奇,而那另一奇,则是恶龙城。 妖精间传闻,那恶龙潭边上有座恶龙城,乃是五十年前,由于前来投靠的妖精中有大量的陆行妖精没办法一起前往龙宫,在恶蛟的主导下以原来荒废的人类城镇为基础建立的妖精城镇,如今已经形同要塞一般。 多达三万的妖精聚集在平原上,占据风景秀丽的宝地建立起城镇。这对于流离失所整日生活在天庭阴影之下的妖精来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 究竟恶龙城是否真的存在,由于妖精之间闭塞的信息,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具体有没有,至今外界都没有论断。 “难道就没去过恶龙潭的妖出来说清楚,究竟有还是没有吗?”每当谈论起此事总会有妖精问道。 而那将它吹得神乎其神的蛟魔王仰慕者则会答道:“去过恶龙潭的妖,还愿意再出来吗?” 于是呼,恶龙城,便彻底地成为了一个传说。 在抵达恶龙潭之前,无论是老白猿还是猴子,都不相信有这样的地方。毕竟你当天庭的百万天兵是吃素的吗?建立妖怪城镇,简直就是打玉帝的脸! 直到他们站到恶龙城的城门口,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缺乏想象力。 望着熙熙攘攘的妖群,高耸的城墙,来回不断走动装备精良的妖兵。这支犹如难民一般的队伍彻底傻了。 第八十八章金精 蛟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高达六丈,布满如同荆棘骨刺一般的巍巍城墙上,一排排高矮不一的妖兵身穿黑色铠甲,手提各式兵器往复巡逻。 城墙后,是风格独特的连绵楼宇,远远望去,像是一只只朝着天空咆哮的野兽。 城中传出阵阵喧哗声,好似一座人类城镇一般热闹非凡。 当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猴子察觉到站在一旁的老白猿眼睛在放光。不只是他,无论是小妖,还是老牛、大角、短嘴,他们的眼睛都在放光。 也许,这就是他们在梦中所追求的栖息之地了吧。 城门前,几队妖兵一字排开,仔细地检查着从进城的妖怪手中递过来的卷轴,为首的妖将时不时拿着卷轴在阳光下对照。 进城的队伍排得很长,在妖兵的控制下却维持着十分良好的秩序。 时不时会听见有妖被从队伍里拖出来,嚎嚎大哭。 他们的下场可能是被打一顿,也可能被直接放走,但也有的,干脆被打死。至于究竟是哪一种,就看妖兵的心情了。 看到这一幕,那还在排队的妖脸上神色各异,有惋惜,有同情,有恐惧……五味杂陈,但无论是哪一种心情,都无法阻碍他们进城的决心。 也同样无法阻碍老白猿进城的决心。 只见他那双苍老的手瑟瑟发抖,目不转睛地盯着城门看,然后哇的一声瘫倒,嚎嚎大哭。 准确地说,不仅仅是他,队伍里许多的小妖都是一个样。 历尽艰辛,九死一生,终于到达了这里,这一个能让他们好像人类一样活在阳光下的地方。 此时此刻,便是老牛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妖的梦想,原来竟是如此渺小。 猴子则显得格外镇定,他隐隐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只是站在一旁牵着小狐妖冷冷地看着,冷冷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眼泪夺眶而出,朝着城门飞奔而去,一路哭嚎。 还没等他们真正接近城门,一队妖兵迅速用兵器挡在他们面前,为首的蜥蜴精高声喊道:“哪里来的小妖!竟敢冲击龙城!” 身后,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弯刀出鞘。 四周所有的目光都朝着他们望了过来,带着无限的鄙夷。 这蜥蜴精约莫七尺的身高,好像蛇一样的头套着一顶看起来随时都会掉下来的头盔,身后甩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见到这一幕,众妖才冷静下来,一个个往后退。 不过已经太晚了,只见为首的蜥蜴精伸手一挥:“拿下!” 顿时,更多的妖兵涌来,迅速将整支队伍都包在其中。便是刚刚赶来的猴子与小狐妖也一并被包围了进去。 望着那一支支闪着寒光的长枪,猴子无奈地笑了,这一幕,与那昆仑山何其相似。 老白猿眨巴着眼睛,微微颤抖着朝着蜥蜴精走了两步:“大……大人,刚刚多有冒犯,我们不是有意的。” 那蜥蜴精冷笑一声,道:“无意,便可冲击龙城了?” “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老白猿拱手谄媚地笑着,那双混杂的眼睛忍不住朝着围在四周的妖兵望。 在他身后,小妖们早已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 这梦,醒得实在太快了。 只见那蜥蜴精低头抠弄着只有四指的手,慢悠悠地说道:“算了,我也是过来人,怎会不懂得你们的心情呢?只是……” 他缓缓抬起头,笑道:“让我这帮子兄弟们白忙和一场,不太好啊。要是把你们交上去说不准还能记点功勋什么,你说,这可怎么办呢?别让我难做。” 说罢,他嘿嘿的笑了起来。 老白猿的脸顿时煞白。 猴子的脸刷一下黑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索贿的意思。 可这支穷得响叮当的队伍里哪里来的什么东西可以行贿的? 正当此时,藏在腰间的玉简微微震了震,猴子用手掩住,拿起来贴到唇边。脑海里当即传来杨婵的声音。 “猴子!你托我查的恶蛟有眉目了。好像不是外界传的那么简单,现在还不太清楚具体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总之,你先别靠近恶龙潭!” “你……说的有点晚了……” “什么?你已经到了吗?你没事吧?喂!说清楚啊!你现在那边什么情况!” 没有再理会杨婵,猴子将玉简悄悄收入腰带中。 他略略感知了下,从这蜥蜴精和妖兵的妖气判断,大概可以确定蜥蜴精的实力比老牛要略微低一点。至于那些个妖兵,大多都是纳神初期而且资质差,即使是短嘴都能轻易对付。 这种形势下,如果动手的话,猴子有把握一挑他们全部。 但短嘴和老牛都有伤在身,真打起来想必自己这边的小妖也会有些伤亡吧。而且估计会后患无穷。 难不成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他们又要逃离恶龙潭往回走去面对巡天将不成? 见众妖呆着不动,蜥蜴精有些不耐烦了:“怎么,真想到牢里去呆着?” 猴子暗暗攥紧了手中的行云棍朝着一旁的短嘴和大角使了个颜色。 他可不是那种相信到了牢里能好好解释的人,这些妖兵,弄不好比天兵更加恶劣——真是讽刺。 老白猿从满是皱纹的脸上憋出一个笑容:“大人,你看……我们刚刚赶到,也不懂规矩……” “不懂规矩?”蜥蜴精冷哼一声,长长的舌头伸缩了两下:“不懂规矩,那金精懂吧?别告诉我你连金精也不懂!” “金精……” 正当此时,老牛微微呆了一下,连忙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一个小袋子小跑着送到蜥蜴精面前。 伸手接过老牛递送过来的小袋子,蜥蜴精将信将疑地敞开袋口,往手心一倒,顿时眉开眼笑。 “果然懂事!有前途!”他朝着老牛竖了个拇指,转身对着自己的妖兵招呼道:“没事了没事了!散了!” 说罢,一边往回走一边低头美滋滋地数着。 一众妖兵当即收起自己出鞘的兵器站回原地。 那袋子里的东西看起来像一颗颗金黄的豆子。 “那些都是什么?”趴在大角背上的短嘴压低声音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老牛眨巴着眼睛回道:“我看豺狼每次杀了巡天将都将这些藏起来,所以我也藏了一点。” “那是金精。”站在前方的老白猿呆呆地说道:“那东西……在天庭能当钱用。” “天庭……”猴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朝着老白猿看去,那老白猿却只是闪避,转身朝着一旁好像难民营一样的帐篷走去。 恶龙城的四周是平原,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稀稀疏疏地分布着不多的树木。 平原上,是一大片的帐篷,这些帐篷有用布搭成的,有的用枝叶搭成,毫无规划,混乱不堪,黑压压一片看起来就像是平原上的湿疹。 在这帐篷间,无数各色妖怪往来行走。 也许,那里才是这支队伍该去的地方。 “好歹,也有个安全的小窝了,不是么?”老白猿总是这么乐观。 进了帐篷区找了片空地定下来,老白猿吩咐小妖们学着其他妖怪的样子寻找各种材料搭建自己的帐篷,自己则四处询问入城的办法。 猴子也行动了起来,不同的是猴子并不太在乎那什么入城的办法,猴子更关注的,是这个恶龙城究竟是什么样一个地方。 待到入了夜,勤快的小妖们已经在自己这片小小的地盘上围上围栏,搭起帐篷,外出的众妖也都一一返回。 见到这好似凭空从地上长出的营地,升腾而起的炊烟,猴子稍稍吃了一惊。 可以这么说,这个小地盘虽然都是树枝树叶搭建,粗看残破不堪,但细细看去,却会发现无处不在的用心。 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想必现在每一只小妖都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用同伴的生命去换来的安逸吧。 看着那一张张的笑脸,猴子实在不忍心去说什么。 等到老白猿回来,大家便开始吃饭。 伙食无非是先四周挖来的野菜什么的,由于这里的妖聚集得太多,猎物早已经绝种,一些肉食的小妖也只能跟着吃起素来,包括小狐妖。 吃过饭,小妖们开始围在一起叽里呱啦地吆喝,猴子则坐到自回来便一声不吭的老白猿身边,只是不说一句话。 老白猿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要进城,需要金精,很多金精。想要在城里住下去,必须每月缴纳一定的金精……” 说到这里,他将头埋在双膝之间不再说话了。 猴子拍了拍他的肩:“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你看,他们现在已经很满足了。住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每年都会和天庭开战,届时,留在城外的妖怪没有能活下去的……” 第八十九章不速之客 蛟魔王,当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猴子还是多少有点好感的,只是不知道这个蛟魔王是不是就是《西游记》记载的那个覆海大圣蛟魔王,孙悟空的结拜兄弟。 毕竟这个蛟魔王还没有覆海大圣的名号,而这年头,大凡有点实力的妖怪都喜欢给自己起个拉风的名字,好像牛魔王,猴子就遇到过几个。 遇到第一个的时候猴子很兴奋,以为找到组织了。后来那货给巡天将杀了。 然后遇到第二个,遇到第三个…… 到现在,听到什么魔王猴子已经麻木了。 这年头,别看有个纳神境的妖怪占个山头就敢自称魔王为祸一方,天兵来了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 所以当初听到恶龙潭的蛟魔王,猴子仅仅是好感,仅仅是因为听着有点是覆海大圣蛟魔王而有点好感而已。天知道会不会是又一个炮灰呢? 直到来到这里,猴子才发现这位蛟魔王真的是一方霸主。 只是……他这恶龙城是不是太招摇了?如果恶龙城是真的,那所谓在天庭的围攻下屹立一百年不倒,估计也是真的了。 难道这蛟魔王也拥有和杨戬一般的实力,能让天庭对他束手无策? 不对,便是杨戬也只能接受招安妥协,这蛟魔王居然屹立一百年不倒。 何况这里是南瞻部洲,玉帝的眼皮底下,按照猴子所了解的天庭,是绝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的。 加上杨婵先前的话,不得不让他对这里产生种种疑惑。 这个地方,明显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如果不快点搞清楚,弄不好全部都得挂在这里。 对猴子来说,大不了就离开这里,以他的潜行能力巡天将想发现他并不容易,况且便是发现了,也无法击倒,连追踪都难。 至于老白猿他们以及一众小妖,他们现在真是走投无路了。来的时候已经死了那么多,要再穿越巡天将的严密监察带回去,天知道能剩多少。 “金精……”猴子不由得哼地笑了。 天庭的货币,神仙几乎不与妖精往来,除了好像他们之前那样杀了巡天将搜出来的,猴子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弄到金精,而这些金精流落在妖精手中的,又能有多少呢? 在老白猿外出询问的时候,猴子也外出询问了。 这里所谓的三万妖众,住在城外的起码有两万五,甚至以上。至于那剩下的五千,也并不是都住在城里,他们大多数都是被恶蛟招募成为妖兵,每日巡逻。 这些被招募为妖兵的妖,得到的报酬便是金精。只是那些少得可怜的金精并不足以支付他们在城内居住所需。 当然,一旦开战,呆在军营里总好过流落在荒野上。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开战,恶蛟帖出告示招募新军城外的小妖无论老少都踊跃参与的原因。谁也不想单独地去面对天军。 原来,短嘴那位蛤蟆精朋友所说的冲锋队,是这么来的。至于他所说的能在战斗中存活下来的便能够被恶蛟吸纳,这倒是真的,只不过不是赋予入城居住的权利,而是吸纳为妖兵。 被赋予入城居住权利的,仅仅是那些被恶蛟看中的,只有他们才能真正得到恶蛟的庇护。 说到底,还是要用金精解决。 也难怪今天那蜥蜴精对金精那么感兴趣了。 只是,这恶蛟要那么多金精干什么呢? 猴子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没确定罢了。 反正现在他越想越觉得这蛟魔王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不过一开始对于恶蛟的那点好感,其实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和老白猿一起呆呆地坐了许久,猴子忽然看见短嘴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身后的羽翼上还带着伤,估摸着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飞。 坐到两人对面的石头上,他两眼微蹙,有些焦急地问道:“现在怎么样?能进城吗?” 问完,却发现猴子与老白猿两个都不说话。 沉默了许久,老白猿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要,很多精金。我问过老牛了,他身上还有一点,连支付一个都不够,别提我们这么多妖了。” 对于这个答案,短嘴显得很镇定。 毕竟,他在来之前就知道要真正得到这条恶蛟的庇护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转过脸来望着猴子,短嘴问道:“你有问问怎么才能见到恶蛟吗?我听说,只要被他看中收入麾下,那……” 短嘴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他已经看到猴子在摇头。 那眼神传达的意思不是没有问,而是没办法。 “要见恶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他也想见你。”猴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沮丧地低下头,短嘴用双手捂着脑袋,死寂一般地沉默。 “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猴子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缓缓说道:“这里,可能是个圈套。” 听到这一句,短嘴猛地朝猴子看过来。 “圈……圈套……” 冒着生命危险,九死一生,死了那么多小妖,来到这里,难道只是跳入了一个圈套? 短嘴不禁呆了,老白猿确实是默默地低下头。 想来,以老白猿的见识,也该感觉到不对了吧。 正当此时,营地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两只高大的妖怪手持兵器带着一大帮的小妖踢烂了围栏冲了进来。 “哈哈哈哈,听说你们有很多金精啊!怎么来到这里也不过来拜码头呢?”为首的是一只比大角还要高大的鳄鱼精,袒胸露腹,一身的鳞片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腰间盘着一张虎皮,手上提着一把两丈长的马刀。 他身后紧跟着的是一只身上盘着白色大袍,露出单肩,扛着狼牙棒的野猪精。 至于那些个小妖足有上百只之多,个个手持兵器如狼似虎,瞧着便不是自家这边的小妖可比。 这帮子妖怪顷刻间便将整个营地包围起来。 一时间,营地里剑拔弩张,小妖们都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拿起了武器。 鳄鱼精与野猪精大步走到营地正中,朝着营地扫视了一圈。 那鳄鱼精举起手中的马刀指着众妖,咧开长长的鳄,露出数不尽的尖利牙齿大喝道:“你们谁是头!赶紧给我出来!” 老白猿想走上前去,却被猴子用行云棍拦了下来。 他轻声道:“我来解决。” “别……别惹事啊。” 猴子轻蔑一笑,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老白猿的胸膛:“我问过了,城外的事情恶蛟不管。” 提着行云棍,猴子迈开步伐,一步步走到鳄鱼精面前,站住,棍子一顿,仰起头笑道:“是我,有何贵干?” “是你?”鳄鱼精低下头看了猴子一眼,那拳头大小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猴子知道,他是在尝试感知自己的妖气。 猴子身上有妖气吗? 很快,鳄鱼精噗地笑了出来:“是你就简单了。听说,你们出手很阔绰。我最喜欢阔绰的妖精了。这样,城里一个月一只妖要两个金精。我这里,你们这一大帮子算到一起,一个月只要十个。先预交一年,我保你安全!如何?哈哈哈哈。” 说罢,拍了拍胸脯朝着自己的手下瞧了一眼,那帮子手下一阵哄堂大笑。 一百二十个金精。 听老牛说,今天被蜥蜴精拿走的也就十个不到,现在放到老白猿手里还有六个。 猴子也不说话,就盯着鳄鱼精和他一起笑,拄着棍子等,等到所有笑声都渐渐止住,他还在笑。 “你笑什么!”鳄鱼精瞪大了眼睛吼道。 “没什么。”猴子缓缓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伸出一只手,将鳄鱼精带来的人马粗略点了一遍,道:“我这里比较便宜,你这么一大帮子人,我只收一百个金精就行了。” 第九十章醉 “我这里比较便宜,你这么一大帮子人,我只收一百个金精就行了。” 听到这句话,这帮子妖怪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他说什么?哈哈哈哈,你们刚刚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让他只收一百个金精。哈哈哈哈。” “一百个金精?哈哈哈哈。”那一帮子妖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猴子却没有笑,只是咧着嘴,睁着眼睛静静地盯着鳄鱼精看。 身后,老牛和大角都已经悄悄地摸向了自己的兵器,小妖们朝着老白猿聚了过去,小狐妖躲到了短嘴身后,而短嘴指尖已经碰到箭筒上。 猴子暗暗感知了下,今天来的这批妖怪里,包括混在小妖里的起码有二十个拥有纳神境修为,当中最强的是野猪精与鳄鱼精。 野猪精的实力大概比大角和老牛略高一些。而鳄鱼精的实力,则已经临界炼神境界,便是大角和老牛加在一起也无法对付。 笑得前仰后合的鳄鱼精猛地瞪大眼睛:“你敢嘴硬!” 话音未落,手中马刀已经呼啸而去,眼看与猴子的脖子近在咫尺。 只见猴子嘴角微微上扬,随手提起行云棍。 “锵——!” 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整个营地都寂静无声,那笑声像被硬生生扼断一般。 所有的妖精,不分敌我,都屏住了呼吸。 单手! 所有妖怪都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猴子那细胳膊细腿就这么单手硬生生接下马刀。 脸上依旧挂着笑。 鳄鱼精微微张了张嘴,显是吓傻了。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猴子身体微微下压,一溜,一棍重重顿在鳄鱼精的心口。 厚实的鳞甲碎去,恐怖的卡擦声传遍全场,所有妖怪都猛地抽了抽嘴角。 没有人知道,这一击之下鳄鱼精断了几根肋骨。 当初猴子处于纳神境初期,使着三百斤的行云棍的时候,便已经能轻易战胜炼神境初期的王路琦。 如今的猴子早已处于纳神境巅峰,使上千斤的行云棍作为常备战力,这鳄鱼精也不过纳神境巅峰,便是身为妖,修的行者道,也是扛不住。 只见一击之下,他浑身颤抖,两眼微微翻白,仰起的头口齿微张,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连惨叫声也没发出来,那身形眼看着只要轻轻一推便会倒地。 此时,在场的妖精们才猛的惊醒,顿时喊杀声一片。 那野猪精一个抢攻冲到猴子跟前抬手扬起狼牙棒砸去,却被赶过来的大角用巨斧稳稳架住。 还没等野猪精将狼牙棒收回,只听噗嗤一声,站在不远处的短嘴抬手一箭射中他的腹部。 身后,老牛一个箭步单手捂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握着大刀横到他的喉咙处,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划过喉咙。 顿时,鲜血如喷泉一般溅得满地。 那野猪精丢弃了狼牙棒,捂着喉咙跪了下去,张大了嘴巴似乎想呼喊,却只是喷出更多的血。 而在猴子面前摇摇欲坠的鳄鱼精也在此时轰然倒地。 那些他们带来的小妖无不张大了嘴巴看着这惊悚的一幕,片刻之后,一只只尖叫着丢弃手中的兵器夺路而逃。 只一瞬间,战斗便结束了。 营地正中的空地上,只剩下三人呆呆地站着。 便是猴子这一方的小妖们也都吓傻了,他们呆呆地看着场地中央的三人,而大角与老牛则呆呆地看着猴子。 躺在地上的鳄鱼精似乎终于缓过气来了,他微微张开嘴巴,哆嗦道:“别……别杀我……” 猴子将行云棍插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伸手夺过老牛手中的大刀,推高鳄鱼精的下颚露出布满白色鳞片的脖子,抬手一挥。 “刷——” 那鳄鱼精顿时身首异处,喷涌的血溅洒了一地。 “不杀你,以后岂不是什么蛇虫鼠蚁都敢来找我麻烦?老子可没你那么有空!” 将手中的大刀丢回给老牛,猴子抬腿将硕大的脑袋踢给一旁的小妖。 “拿个棍子插起来,挂到营口。别让这里的妖精小瞧咱们了。” 说罢转身提起行云棍弯腰捡起一块玉简,收回腰间,朝着老白猿走去。 与吓傻了的小狐妖擦肩而过之时轻声说了一句:“小孩子别乱看。” “哦。”小狐妖连忙用小手把眼睛捂起来。 走到老白猿面前,猴子长长地纾了口气,道:“我们继续。” 此时,他才发现了众人目光的异样,所有人都渐渐地盯着他看。 “怎么啦?” 被他这么一问,整个营地顿时响起了整耳欲聋的欢呼声。 一片欢腾之中,老白猿欣慰地看着猴子笑,那一众小妖看猴子的目光中都带着无限的景仰。 直到今天,他们才真正见识到猴子的实力。 不,似乎还远远没有见到,仅仅是一击,便击倒了鳄鱼精。 也许……只要有猴子在,他们便不会被欺负了。无论是在巡天将面前,还是在这里! 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尖叫,欢腾,像一个个的孩子。 雀跃的气氛中,小妖们从两具尸体上搜出了二十个金精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短嘴决定乘胜追击,他兴奋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带着一帮小妖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这俩家伙的居所。 可惜好东西早已经被洗劫一空。 不过他们还是搜到了一些不错的东西,至少对这支一穷二白的队伍来说很不错的东西。 例如酒、食物、还有几床棉被。 他们当即决定在营地里举行庆功宴,一时间五堆篝火被点起,火光冲天,整个营地热闹非凡。 远远地坐在一旁看着那围成一个圈欢腾的众妖,猴子低头从腰间掏出那块玉简,攥在手心。 “坏了?” 该是刚刚掉下来,不小心被那肥大的野猪精踩了一脚的缘故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只希望没全坏,那样的话虽然无法通讯,但杨婵至少还能找到自己。 如果和杨婵失去联系,这对猴子来说可不是一般的噩耗。 依据先前的经验,他是无法独立突破到炼神境的。 “猴子,过来啊!”老白猿举着木杯子朝着猴子吆喝。 无奈地摇了摇头,猴子朝着围成圈子的众妖走去。 那一夜,这群刚刚来到新家的妖怪们喝得酩酊大醉。 老白猿抱着猴子泪眼朦胧,断断续续地说着他那遥不可及的梦想。 短嘴瘸着腿在篝火边上跳起了舞,还唱起了据说是当年他的梦中情人教他的歌谣,不过没人听得懂。 老牛举着大刀吆喝,又抓着猴子的手问经常来找猴子的女人的究竟是妖还是人。 他说的该是杨婵吧。 在确定了那是一个人类之后,老牛发誓早晚有一天要占个山头当个好像恶蛟那样不怕天庭围剿的山大王,到时候一定要抢个人类的公主来当老婆。 接着他抱着猴子哭得死去活来,也不知道哭的啥。 大角第一次没有昏昏欲睡,他当众要求和猴子再比一次力气,当然,他还是输了。 至于小狐妖,她早早被猴子拎去睡觉,但又偷偷溜出来不肯回去,最终没办法也给了她一杯酒。抿了半天也没少,脸倒是红得厉害。 那一夜,猴子跟着他们一起呼吼大叫,哗啦啦地唱着不着调的歌,一起对着天空狂笑,一起抱着嗷嗷大哭。 那一夜,所有的妖怪都彻底疯狂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情绪宣泄。 这一群一生颠沛流离的妖怪们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尽管简陋,尽管依旧一无所有,但他们至少可以点起篝火,可以高声呼叫,可以喝上酒,唱上歌,痛痛快快地哭,痛痛快快地笑。 这是天上居住在冰冷宫殿里的神仙永远无法理解的心情。 那一夜,也许,他们全都醉了…… …… 此时,还呆在生死殿的太上老君终于翻完了雀儿死后那一年的生死簿,便是修行高如他也忍不住想要发怒了。 整整一年的生死簿,是个什么概念? 生死簿上记载着的生死,是凡间所有生灵的生死。 不仅仅是人,还包括了蛇虫鼠蚁,哪怕一只蟑螂一只蚊子,甚至一棵树木的生死都记录在案。 平时,冥府都是以庞大机构运营支撑,如今太上老君想一个人翻遍真是…… 可是,这件事本身他又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关键就算找来其他人协助,他们又怎么能准确地发现问题所在呢? 想到这里,太上老君不由得咒骂起那个收走那只金丝雀魂魄的人了。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干的!” 这一招不算绝,但绝对够恶心。 看着太上老君铁青的脸,那守在一旁已经不知道轮了几遍的阎罗头埋得更低了。 …… 抵达恶龙城的次日一早,一群妖兵手持兵器冲入了营地,为首的妖将向猴子出示了一块令牌,朝着他大喝道:“陛下要见你!立即!” 第九十一章恶蛟 “陛下要见你!立即!” 当手持令牌的妖将恶狠狠地对着猴子咆哮时,猴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众妖,又看了一眼妖兵手中闪着寒光的兵器。 “陛下”无疑便是恶蛟了。 没有带镣铐,起码该是善意的表现了吧。 他默默点了点头,在众妖的目送下随妖兵一起进了城。 高耸的城门后面,是层层叠叠的建筑。 这些建筑类似人类的建筑风格,却更多地向高层发展,猴子所见到的,最低也是三层以上,屋顶的雕塑散发着一种不同于人类的野性。 身穿各种服饰的妖精在雕有翻云覆雨图的大街上往来,数量并不是很多。街边偶然见到几间店铺敞开门做生意,贩卖各种从人类那里劫来的东西。 对于没有完整的社会体系不事生产的妖来说,这些,可是奢侈品。 见到妖兵的到来,大街上的妖怪纷纷让道。 走过仅有百丈的街道,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内城。 宏伟的大门轰然打开。 走进内城门,是狭长的步道。 双脚踏在黑岩石砖上抬头仰望,能看到高达六丈的墙上反复往来的长枪斧戈。顶部伸出的排水口被碑雕刻成吞吐信子的蛇首,有一种妖的味道。 在众妖兵的拥戴下,猴子穿越了步道,眼前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校场,地面是粗糙的石砖,身穿黑色铠甲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妖兵黑压压一片正在操练,层层叠叠,喊声震天。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那军容便是比之天河水军也毫不逊色。 遥望两边,是一排排建筑群,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防御森严,透过阁楼的间隙,可以看到身穿便装妖精往来。 他们身上的穿着依旧以黑色为主色调,却不是妖兵那样的铠甲,也不像外面的妖精那样褴褛不堪,反倒有了一种皇宫中朝服般精雕细琢的味道。 屋顶架设有奇异的木器,看起来像是弩车一类的东西。 直到大殿那一众妖兵才站住了脚,妖将侧过身去回头看着猴子,那目光中带着丝丝傲慢。 “进去吧。”他扬起下巴说道。 猴子默默地点头,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身后的殿门轰然关闭。 回头看了一眼,猴子缓缓地走向大殿正中,四下打量。 这座大殿高三丈,长宽均为二十丈有余。 两边是两排三人合抱的巨柱。 屋顶是极尽奢华的黄金浮雕,镶嵌了数不尽的宝石,看上去像是穿行在云雾之间的星图。 四周玉石打造的巨幅壁画上刻有四海龙王的图腾。 地上则是一副黑色调巨大兽皮编织而成的地毯,上绘四洲四海。 “头顶青天,脚踏四洲,坐拥四海……这恶蛟,野心够大的。”猴子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道。 大殿的正中,高高的台阶上是一张巨大梨花木镂空龙椅,看上去像是一条熟睡的龙,奢华至极,威武至极。 椅后,八幅巨大屏风耸立。 当猴子在大殿的正中站定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纳神境巅峰?嗯,年龄还不到五十岁。不错不错。” 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尖利,入耳之时猴子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过,你可知道,你杀的,是我的人?” 听到这句话,猴子不由得心中一惊,连忙攥紧了手中的行云棍。 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从屏风后缓缓探出头来。 他看起来比猴子都要矮上一个头,一身镶嵌金丝的黑色龙袍,衣领高高竖起掩住了后脑勺。 那张脸,几乎可以用尖嘴猴腮来形容,光秃秃的额头,富有种族特色的大鼻子高高隆起,四根特有的胡须足有三尺长,像是触手一样盘在空中。 在他的身后,四个婀娜多姿的女妖手持各种物品随身侍奉。 恶蛟若有若无地瞥了猴子攥紧的手一眼,淡淡叹道:“别怕。若我要杀你,怕也没用。呵呵呵呵,再说,我从来不会在这大殿杀人,无论对方有多么可恶。知道么?我的地毯可是很贵的,沾了血渍就麻烦了。呵呵呵呵。” 他缓缓步上台阶,震了震两袖,坐上龙椅,俯视着猴子。 “就是你杀了鳄鱼精的?” “是。”猴子很干脆地回答道。 “听说,你只用了一招。” “对。” “你修的是仙家的行者道功法,师傅是谁?” 这一句猴子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与恶蛟对视,脸上的神情无比凝重,握棍的手已经暗暗运起了灵力,随时准备发作。 此时,殿外传来妖军热火朝天的吆喝声,殿内却安静得可怕。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大殿里的气氛好像凝固了一般。 许久,恶蛟冷冰冰的脸上绽出了笑容:“别怕,我说了别怕。来我这里的,如果底子不够黑,我反倒不喜欢。你不愿意说,我不问便是了。很久没妖怪敢直视我的目光啦,我喜欢你!” 随手一招,两个女妖将一副恶龙城及周边地图摊开铺在猴子面前。另一个女妖取来一根长长的棍子,交到恶蛟手中。 “其实,你杀了他也没什么,实力差,死了便死了。只是,他死了,这片地区便没人管了。这倒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说着,恶蛟将手中的棍子点到地图上,笑眯眯地盯着猴子看。 低头望去,猴子看到这幅地图上将城外的帐篷区划分成一个个的小方块,棍子所指的,便是自己营地所在。 “怎么样?帮我管管?” “怎么管?” “随你怎么管。我只是想那里有个能压得住的。”微微顿了顿,恶蛟接着说道:“我讨厌和那帮小妖打交道,臭烘烘的,又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鬼叫鬼叫。这地方有个说得了话的,方便多了。” “不用定期缴纳金精吧?我可不想像鳄鱼精一样到处勒索。”猴子抬起头问道。 “金精啊?”恶蛟一下笑了出来,他抬起头,用一种十分享受的神情说道:“金精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闪闪发光。呵呵呵呵,和宝石一样,这种东西有多少我要多少。可是,便是勒索,定期缴纳你弄得到吗?鳄鱼精到处搜罗,你看他住进城里了吗?”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帐篷区那帮子穷鬼,便是你再怎么收刮,也搜不出多少。我最不喜欢的便是鳄鱼精这一点了,整天就只想着从那些个穷鬼身上抠。难道他就没想过,其他的头领身上更多吗?” 听到这句话,猴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听出来了?”恶蛟龙意味深长地看着猴子,咧开嘴笑得更欢了:“我喜欢聪明人,哦不,是聪明妖。这里一共分了一百五十一个区,我现在默认你成为其中一区的首领。你可以尽情发挥,爱干什么干什么,包括杀了其他区域的首领,合并他们的地盘。呵呵呵呵,就好像你杀了鳄鱼精那样。我一直都觉得,一百五十一个,有点多了。如果有人能帮我减少一下,我会很欣慰的。哈哈哈哈。” 恶蛟尖利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了起来,又猛然收住。 他低下头,对着猴子冷冷道:“但,一切都是以你个人的名义,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猴子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明白就好,就下去吧。不要让我失望。做好了,会有意想不到的奖励。” 第九十二章分歧 走出宫殿离开恶龙城的时候,阳光正是明媚。 看着一地的熙熙攘攘,猴子的心情却如何都好不起来。 他感觉这里不应该叫恶龙潭,也不应该叫恶龙城,应该叫恶龙沼泽——根本就是个无底洞般的陷阱。 情况已经明摆着了,恶蛟,有问题,而且有很大问题。 修为差了不少,猴子无法确定对方的修为究竟达到什么程度,但至少可以肯定还没到那种能力挽狂澜,视天庭如无物的境地。 便是他隐藏了实力,事情也不对。 要知道天庭来攻,便是他能单靠自己打赢,也不可能将恶龙城护得如此周全。 刚刚那些雕栏玉砌猴子都细细看过,不像是受过战火波及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这恶蛟居然以“不喜欢和太多人打交道”为由希望城外各地盘的首领自相残杀……要知道,在战时这些可都是他的部将啊! 这是一个时刻处于危机之中的城主该做的事情吗? 很明显,自己这帮子妖精都跳入了一个大坑。这个坑可能是恶蛟自己挖的,也可能是恶蛟与天庭联合挖的。 究竟是哪一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也有份跳。 该立即离开这里吗?猴子忽然想。 回到营地,众妖看到猴子毫发无损地回来,都欢呼雀跃。 他们心中大概以为猴子得到恶蛟的召见,并且得到承认了吧。 传闻得到恶蛟的看重,便可以得到他的庇护,真正成为城中居民…… 可猴子心里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恶蛟嘴巴上说的好听,说猴子是这片区域的首领,但他也没忘记加上“默认”两个字。 是默认,而不是正式的承认。 特别强调猴子可以做任何事,但也特别强调猴子是以“自己的名义”。 说白了,他什么承诺都没有。现在如果忽然跑出一只妖精把猴子杀了,他也会对那妖精说同样的话。 此行,恶蛟充其量也就是想看看自己领地新来了一只什么样的妖怪能杀了他“默认”的鳄鱼精。 那一众小妖都奔奔跳跳地欢呼,短嘴挤到猴子面前抓住猴子的手不断地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有没有让你进城住?” 便是老牛也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猴子知道,对于这些妖怪来说,进城的吸引力太大了,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也足够让他们兴奋不已。 可猴子能给他们那一线希望吗? 没有,任何人都没办法给他们这一线希望。这个地方压根就是永夜,不存在什么拨开乌云的问题。 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汇聚,这些目光炙热得可怕。 他忽然发现,原来站在这么多目光聚焦的地方,是如此地煎熬。 可对于那一众满怀期待的妖怪来说,这又何尝不是煎熬呢? 呆呆地站了许久,直到众妖脸上的笑容都缓缓消失,猴子才看着老白猿淡淡说道:“我们聚一下吧。” 说完,猴子转身便走。 老白猿显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转身驱散聚集的小妖,短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了过来:“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了?” 猴子回过头,却没有答短嘴的话而是远远地看了老牛和大角一眼,轻声道:“你们两个也一起过来吧。” 随着猴子走入刚刚搭建好的圆形帐篷,五只妖怪聚到了一起。 “他究竟和你说什么了?”短嘴依旧是那句话,依旧是急切的目光。 “他说……鳄鱼精死了,让我取代他的位置成为这里的首领,鳄鱼精根本就是他的人,得了他的授意,是管理这一小片区域的妖怪。” “太好了——!”四只妖怪都毫无意外地欢呼了起来,但很快帐篷里就只剩下大角的笑声了。 另外三只妖怪都显然发现了什么,愣住了。 短嘴转悠着大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鳄鱼精是这里的首领?是恶蛟手下的人?你杀了他的人他不但没为难你,反而让你接替鳄鱼精成为首领……这里面,好像有哪里不对啊……” 他摸着下巴开始思索了起来。 老牛有些迟疑地说道:“也许是这里的风气,能者居之,弱者让道。也许……” “不。”老白猿直接否定:“就算是鼓励竞争,也不会放任杀戮。毕竟,这座城时刻都处于战时状态。这等于鼓励内乱。” 猴子微微翘起嘴角,有些嘲讽地笑道:“他还鼓励我去杀其他区域的首领,然后兼并他们的地盘。” 简单的一句话,宛如一记惊雷一般。 三只妖精的身形都微微震了震。 “让……你去杀其他区域的首领?他这是要干嘛?”短嘴瞪大了眼睛,那言语微微有些颤抖。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 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瞬间浮现在三只妖怪的脑海中。 短嘴将头埋到两膝之间,老白猿整个好像受了巨大打击一样失了魂,老牛脸上的表情僵了去,只有大角依旧一双小眼睛在众妖身上滚来滚去不明所以。 显然,除了大角之外,都已经和猴子想到一块去了。昨晚这个问题他们不是没有探讨过,在猴子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想必也有过无数种猜测了吧。 如今,不过是证实罢了。最不堪的猜测,原来便是最真的真相。 可以想象,这三只在战场上英勇无比的妖怪此刻是何等的绝望。付出,牺牲,漫长的路途,九死一生,到头来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这,只能怨他们自己傻,只能怨他们自己弱。 猴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你们都是聪明人,从先前种种迹象,大概也都知道了这内里乾坤了。大家投票决定接下来怎么走吧。” “我还没懂!”坐在一旁的大角喊道。 话音未落,当即被老牛踹了一脚:“滚!妈的,以后会议你不用参加了!” “为什么我不用参加?”大角嗷嗷叫了起来。 “你参加了有屁用啊!每次不是睡觉就是捣乱!” “什么?你竟敢说我参加了没用?” “我说你又怎么样?你这头不长脑子的犀牛!” “都给我住嘴!”猴子大喝了一声,两个眼看就要动手的妖怪当即安静下来。 “想打出去打去,还嫌不够烦吗?”短嘴冷冰冰地甩了一句,站起来踱到一旁透过简陋的枝叶编制成的窗遥望远处漫无边际的帐篷。 此时,帐篷外一片热闹景象,小妖们还在期待着所谓的“好消息”。帐篷里却是犹如死寂一般的沉默。 许久,老白猿终于犹豫着开口:“既然这里是个陷阱……那我们……也许我们……” 他没有再说,兴许他自己也没想到理想的说辞,开口不过是觉得自己这个发起者应该说点什么罢了。 长叹了口气,猴子接了他的话往下说:“我觉得,我们立即离开这里才是最对的。” “不!”站在窗边的短嘴当即一声吼了出来,他背对众妖,用手抹了把脸,呼吸十分急促:“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绝不能就这么走了……绝不能就这么走了!这或许是陷阱,但……或许……我觉得我们还应该再弄得更清楚一点。也许,这是个机会……这是个机会也说不定!” 他已经有些慌乱,言语之中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要我们自相残杀。”猴子提醒道。 转过头,短嘴微微颤抖着坐下,他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一双眼睛不敢去看猴子,低着头道:“就算自相残杀,那也不是我们之间。与那些个其他区域的首领死磕,我们未必赢不了。总之,我不赞成离开。” “我赞成短嘴的说法。”老牛在一旁缓缓举起手,也是不敢看猴子。完了,用肘轻轻碰了碰一旁的老白猿。 “这……”老白猿好似忽然被从梦中惊醒一般,看了看猴子,又看了看短嘴,张口想说话,却被短嘴打断。 “来的时候已经死了那么多小妖,如果离开,肯定一个也别想剩。便是要走,也只能是我们几个走。那些小妖一个都别想走。而且,我们看出是陷阱,其他妖精未必比我们笨。为什么他们还留下来了?不只留下来,还按着恶蛟的路走。既然这里是陷阱,为什么这么久了消息却没有传到外面去?”短嘴瞥了老白猿一眼,握住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缓缓道:“这些,都是我们该弄清楚的。” 低头沉默了许久,老白猿最终也举起了手:“我……赞成短嘴的提议。” “行吧。”猴子淡淡地笑了笑:“最少三比二了,就按这个走吧。” 他第一次觉得,这些妖怪,包括外面的小妖,都是一个大包袱,一个累人的包袱。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弄清楚?”老牛问道。 深深吸了两口气,短嘴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直视猴子的目光,缓缓道:“不是鼓励自相残杀吗?今天下午我们出去打探清楚周遭的形势,晚上,抓几个其他区域的首领回来问问!” 第九十三章松鼠精 下午,营地里的五个主力妖怪除了猴子跑得一个也不剩。 短嘴的思维明显已经陷入了死角,他太渴望有一个安乐窝了。来恶龙潭的这一路,这一队明显走得比其他的队伍要辛苦得多。 别的队伍都是淘汰弱的,留下强的。他们这一队因为多了个脑子有问题的老白猿,结果居然没有按着这个逻辑去走。 到头来,别人半个月的路途,他们足足走了几个月,期间更是灭了好几组巡天将,搞得整片区域被严密监察。 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却发现居然是个陷阱。 现在短嘴的心情可以想象,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同样在崩溃边缘的还有老牛,只不过他表现得比短嘴隐晦得多罢了。至于老白猿,他已经崩溃,这一点,从他无时无刻不在颤抖的手就可以发现。 猴子甚至怀疑如果让他现在画个法阵,他能否画得好。 每一个团队都必须要有一个主心骨,这个主心骨必须固执,必须坚持己见,强行拉动其他人的行为。 现在这个团队的主心骨是短嘴,便是老白猿这个绝望的落水者也把他当成救命的稻草一样死死拽住。 虽然固执地坚持梦想,但这只老白猿向来比团队里其他的妖精要聪明得多,这得益于他的见识。可即便见识再广,如今的他也已经被现实蒙蔽了去。 他太想帮助这些小妖了,以至于失去了自我。 看着慌慌张张拉上大角奔出营外的三只妖怪,猴子不由得无奈地笑了出来。 他们现在都急于寻找出证据,来说服团队里最强大的猴子陪着他们留下来。 难怪神佛都没心了,因为有心,活不长。 猴子想。 一整个下午,猴子都懒懒地躺在用地里的草地上晒太阳。 一旁的小妖们忙忙碌碌地在设法让整个营地变得更美观,也有一些在准备饭食。 营地外不时有不明来历的妖怪朝着里面张望,在目光与营地里的妖怪对上之后当即转身跑开。 大概都收到风了吧,猴子成为这片地方的新首领了。兴许是想着过来拜码头。 当然,也可能是周围其他首领派过来刺探的,毕竟,他们是竞争关系。 不过总的还算风平浪静。 至于猴子这个真正的主角,他压根就没想过去了解自己究竟从鳄鱼精手上接过多大的地盘,有多少妖精住在这里,有多少油水可以捞。 在他看来,这些都不过是在那只恶蛟眼皮底下过家家的活,毫无意义。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猴子只能选择自己走。 最多,也就带上她。 想着,猴子的眼睛缓缓朝着一旁斜了过去。 此时,小狐妖正津津有味地与两只小妖摆弄着一只刚抓到的虫子。 “风铃那小妮子最近怎么样了?”看到小狐妖,他忽然想。 …… 斜月三星洞,凌燕里。 “哟,四公主最近很是勤奋呢。进步很大!不错不错!”清风子的首徒月朝一张张看着风铃默写的口诀和法阵图感叹道。 “都是师尊教得好。” 说是这么说,风铃还是不由得仰起头一副骄傲的神情。 今天下午风铃本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按着须菩提的交代默写口诀和法阵,没想到她的师兄月朝来了。 月朝转过头来看着风铃,眯着眼睛道:“嗯。再过不久就能突破到纳神境了吧。师尊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这么快。令人羡慕啊。” “师尊说了,不能说。” “嘿,这有什么好瞒的。难不成我还能退回凝神境再突破一次不成?”月朝低下头又接着看起了风铃的功课:“不过啊,最重要的还是这些。修为嘛,迟早都会上去。这些学好了,心性控制好,迟早都能有所成。不过会不会早了点,你现在才凝神境就开始学这些……” 风铃悄悄凑到月朝身边,小声地问了一句:“师兄啊,那个……猴子怎么样了?” “啊?猴子?”月朝一时间懵了。 小风铃蹙起眉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说的是……孙师叔啊。” “啊?” “凌云师叔说,猴子要跟着他在凌云阁学成了七十二变才回来。他现在学得怎么样了?会多少了?” “哦?”月朝恍然大悟似的拍脑袋:“我好久没有去凌云阁了,这事我都不知道呢。” “那师兄最近有要去凌云阁吗?” “最近啊,可能会去吧。” “那我托你封信行吗?帮我送给猴子。他都不给我写信的。上次我让凌云师叔帮送,凌云师叔不肯。说等我上了纳神境就帮我送,作为奖励。”风铃当即从衣袖里抽出一叠皱巴巴的信递到月朝面前。 这里面,该是有十来封吧…… 瞧着风铃那满怀期待的目光,又看了看那小手攥着的信,月朝忽然有些心虚了。 “我……可能要很久之后才去……要不,你还是等其他人要去凌云阁的时候再送吧。”傻笑了两声,月朝站起来就想走,却被风铃一把拽住衣角。 “师兄——!帮我送,好不好?好不好嘛!” “你还是等凌云师叔送吧。他不是答应你了吗?你很快就突破了。” “才不要呢。凌云师叔老耍诈。师兄,帮我送好不好……” 低下头,看到风铃蹙眉扁嘴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月朝心想不答应,今天自己估计是别想走了。 又是磨了半天,月朝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信函。 风铃当即欢呼了起来。 “谢谢师兄!” 出了门,月朝呆呆地站在门口长叹了口气。 听着屋里传出来的风铃哼着的欢快曲调,月朝抬头望了望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信函,心想:“就去一次,师傅该不会怪我吧。” …… 一个下午,猴子都在黑龙城外的营地里睡了过去,直到黄昏时分,才出现了第一个真正的访客。 那是一只矮小的松鼠精,约莫只有三尺高,留着两撇白胡子,面貌看起来却不见得多老。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蓝灰色的布袍,还打了几个补丁。 虽然同样落魄,但比起营地里其他小妖却不知好了多少倍。 见到猴子的第一眼,他便恭敬地拱手:“拜见新首领。” 那模样颇为彬彬有礼,如果换张脸,还真一点不像个妖怪。 猴子略略感知了下,他大概是纳神初期的修为。 “你是?” “不才吕清。还未请教新首领尊姓大名。” 哟?还有个堂堂正正的名字啊。这更是出乎猴子的意料啊。 猴子缓缓撑起身子,岔开腿坐了起来:“大家都叫我猴子。” “猴子……”松鼠精摇头晃脑道:“‘猴子’这名号实属不雅,为他日宏图,首领需得另立名号才好啊。” 那模样落到猴子眼中,越发像一个酸秀才。 “猴子我听着挺好,便还是这么叫吧。别瞎扯了,找我什么事?” 松鼠精干笑两声,拱了拱手:“首领说好,那便是好了。此次不才前来拜见,只因昨夜夜观天象,见紫微星西移……” “行了行了,少废话了。”猴子一下打断他的话笑了出来,遇到这么个酸溜溜的妖怪,当真让人哭笑不得:“说吧,什么事?说重点。” 那酸溜溜的松鼠精顿时一阵尴尬,只得往后退了一步跪倒在地:“不才愿追随大王左右,为大王的宏图大业出谋划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九十四章自荐 “不才愿追随大王左右,为大王的宏图大业出谋划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到这句话,猴子不由得捂着肚子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笑得那松鼠精整个懵了。 “大王,属下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我怎么就成大王了?”猴子反问道。 “大王平易近人,可吕清只当‘猴子’是大王的小名。既是小名,属下是如何都称呼不得。既然大王不愿意另立新名,属下又观大王有帝王之相,不如姑且称为‘猴王’。既然如此,作为下属,唤一声‘大王’,自是理所应当的呀。”那神情严肃无比,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该是猴子见过的,最正经的一只妖怪了吧。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来投靠我的咯?” “是……是。求大王收下我。”松鼠精连忙叩头。 “能打吗?” 松鼠精低头擦了擦汗。 “我问你能打吗?一个能打几个?” 松鼠精满头大汗,微微哆嗦道:“不……不能。在下修为尚浅,但是见识广博,必能助大王成就一番霸业!” 猴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你在这里呆多久了?” “一年上下。” “哦?之前跟的谁?” “之前……” “说!” 被猴子一声大喝,松鼠精当即吓得整个匐下身去,哆嗦道:“之前跟着鳄鱼精……” “哦?那你是他军师咯?” “是……哦,不是……是……”松鼠精彻底慌乱了。 “究竟是还是不是!” 猴子又是大喝一声,操起行云棍重重一顿,那松鼠精吓得魂都快没了,只得趴在地上小声道:“是……是……” 嘴角微微上扬,猴子玩味地瞧着这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松鼠精,笑道:“那他得您辅佐,可真是成就了一番霸业啊。” 听到这句话,松鼠精死的心都有了。 哎,反正破罐子破摔吧。 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那松鼠精鼓起勇气一把扑了过来,抱住猴子的大腿哭喊道:“大王,那鳄鱼精刚愎自用,敌情不明便草率出击,怪不得在下啊。大王!大王!不如留下在下姑且一试,吕清只求片瓦遮头再无奢求。况且在下清楚鳄鱼精一派的来龙去脉,必能帮大王收服其残部!大王!请大王给吕清一个机会啊!” 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看得猴子一阵恶心。 “给我滚——!” “大王!给吕清个机会吧!”这货抱得更紧了。 “滚!你听懂了没!哪凉快哪呆着去!” “吕清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大王!” 猴子终于受不了了,抬脚就是一踢。 一声惨叫。 松鼠精被踹飞了一丈远,咣当一声跌落在地,就这么趴在地上好一会都没动静。 整个营地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所有妖精都放下了手头的活,呆呆地看着猴子,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松鼠精。 猴子心道:“不会真给踹死了吗?好歹纳神境了,怎么这么不堪啊?” 他有些忐忑地站了起来看。 其实这丫也没干嘛,若真就这么死了,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只听松鼠精大吼一声,一下站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竟还不要命地想朝着猴子扑过来! “你找死啊你!”猴子连忙操起一旁的行云棍做动手之势,这松鼠精才咽了口唾沫,眨巴着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没敢再来。 “滚!”猴子又朝着他恶狠狠地吼了一句,惊得他脖子微微缩了缩,只眨巴着满是泪痕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猴子看。 半天,他终于又憋出一句话来:“那……那大王,吕清就住在营口可好!只要大王一声召唤……” “你爱住哪住哪!只要别住我这营地里就行!” “吕清明白了!”松鼠精连忙跪地,抹着眼泪叩拜道:“谢大王,谢大王!吕清知足矣!大王万福!大王万福!” 猴子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对于这种奇葩甚是无语。只能白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这货怎么活到现在的,估计运气比白猿还好。”猴子想。 待到日落西山,四只妖怪终于回来了,一个个疲惫不堪。 吃饭的时候,老白猿端着盛有野菜的瓦半天半天地发呆好像失了魂一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老牛低着头使劲地把东西往嘴里塞,塞得满头大汗,就是一句话也不说。短嘴手和嘴都没停下来,就是两眼发直地看着篝火。 这三只妖怪的反常引起了小妖们的注意,整个营地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压抑。 到头来就只有没心没肺的大角吃得最香。 至于那只新来的松鼠精,他则是蹲在营地门口可怜兮兮地干咽口水。 吃过饭,四只妖怪拉着猴子坐到围栏边上总结今天的收获。 “你看。”短嘴拿着树枝开始在地面上画了起来:“我们北边是秃鹰精的地盘,南边是蝎子精的地盘,东北边猎豹精,东南边是蛇精。西边是空地,再过去是恶龙潭,水里是鲤鱼精的地盘,不过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可以忽略他。我今天……” 短嘴的声音忽然止住,直起腰朝身后望了一眼。 围栏后趴着的,是今天那只松鼠精。 “这是谁?”他扭过头来问猴子。 “干嘛问我?” “你的感知比我强太多了,你没开口,这不是你认识的?” 猴子哼地一声笑了:“今天来应征军师的。” “你还招军师?” “自荐,自荐。我没答应。” 短嘴当即扭过头去:“给我滚远点!我们谈话你想偷听是吧?” 那松鼠精微微缩了缩脑袋:“我是想给大王点建议。” 短嘴见对方一动不动就想赖着,当即站了起来想发飙,却被猴子扯住。 “没事,继续。” 冷哼一声,又扭过头去瞪了松鼠精两眼,短嘴坐下来接着讲道:“我们查过了,这里面最弱的就是蛇精。最危险的是秃鹰。我们今晚可以趁夜把蛇精一锅端了,其他几个暂且不动。” 此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你要是动蛇精,秃鹰肯定就会出手。他们两个是把兄弟。我看这里就你一个会飞,能单挑秃鹰精那一堆的神射手吗?” “那我们先端了蝎子精,这蝎子精修为不怎么样。” “要端蝎子精,你有解蝎毒的药吗?” “我说你能不能别老插话!”短嘴愤怒地回过头去用树枝指着松鼠精破口大骂:“信不信我宰了你!” 松鼠精却面无惧色,一双圆圆的眼珠子只盯着猴子看。 猴子翻了翻白眼,招手道:“进来!” “属下遵命!”那货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小跑着绕了一大圈,走到营地大门的时候还特别整了整衣冠放慢脚步,缓缓走到围成一圈的五只妖怪面前,拱手道:“参见大王。四位同仁,幸会幸会。在下吕清,本是一介布衣,幸得大王垂怜收入帐下,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短嘴扭过头来指着松鼠精问道:“哪来的啊?说话酸成这样?” 顿时,众妖哄堂大笑。 那松鼠精憋红了脸,大义凛然地喊道:“这不是酸!这是书卷气!书卷气懂吗?你个臭文盲!” 第九十五章你疯了吗 只见那松鼠精憋红了脸,大义凛然地喊道:“这不是酸!这是书卷气!书卷气懂吗?你个文盲。” 短嘴没好意地盯着他上下瞧,转过脸来对着老牛问道:“这还不是酸?” “我的牙都快酸掉了。”老牛当即帮腔。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一下子紧张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那松鼠精抿着两颗大大的门牙一脸怒容,却也只能拂袖道:“不和你这等俗人一般见识。” “嘿?我还是俗人了?怎么?不满意啊?要不咱打一场?”短嘴当即卷起袖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松鼠精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朝着猴子看。 “行啦行啦,正事要紧。”猴子无奈叹了一句。 短嘴这才坐下,两只鸟眼却依旧瞪着松鼠精,似是挑衅。 松鼠精唯唯诺诺地走了过来,却不敢坐得离短嘴太近,只得往猴子身边靠。 伸手捡起短嘴丢弃的树枝,松鼠精捋开衣袖,干咳两嗓子,摆了摆派头,就要开讲。 坐在他身旁的猴子一把将他手上的树枝夺了过来,抬手示意他不用讲,道:“先说说,这里究竟怎么回事。” “额……属下不解,还请大王明示。这这里……指的是哪里?” “听说,天庭几乎每年都进攻恶龙城一次,对吧。” “对。” “你说你在这里呆了一年上下了,经历过天庭的进攻吗?” 松鼠精干笑两声,搓了搓手,憨笑道:“启禀大王,也算经历过,也算没经历过。” “我说你这酸货,卖什么狗屁关子啊!”短嘴一脸不愤地吼了起来。 两只妖怪又开始大眼瞪小眼了。 猴子瞪了短嘴一眼:“说。” “属下来的时候,刚好打完,正论功行赏。这不是也算经历过,也算没经历过吗?”说完,松鼠精挑衅似的瞥了短嘴一眼。 猴子想了想,接着问道:“那我问你,是不是每次战斗,城外的妖精都参与了?” “每次属下就不知道了。属下只看过一次,上次,确实是全部参与了。” “那上次战况怎么样?” “赢啦。” “怎么赢的?” “这……” “来了一年,你连怎么赢的都不知道?”猴子冷哼一声:“就这水平,还想当军师?” 松鼠精连忙站起来,跪到一旁喊道:“属下确实不知。属下只知道,前后共出击八十艘战舰,最终回来两艘。战舰上活下来的,都得了犒赏,被蛟魔王收入麾下。大王应该趁早打算啊,只有扩大了势力,往后在类似的战役中才能存活下来!” 说罢,叩拜下去。 “八十艘……回来两艘……”听到这个比例,无论是老白猿还是短嘴、老牛,身形都微微震了震。 猴子接着问道:“那恶蛟自己的亲兵没出击?” “没有。蛟魔王的亲兵只守城,不参战。” 听到这里,猴子不由得冷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朝着神色凝重的众妖瞧了瞧:“现在大家该都明白了吧?” 那一众五只妖怪除了大角不明所以,松鼠精似是早已知晓,其余的都早已面如死灰。 长叹了口气,猴子接着说道:“也就是说,击败天庭的不是恶蛟,而是城外的妖精组成的杂牌军。恶蛟压根就没参战。这些平时未经训练修为还一般的妖精,怎么击败天军的?难道天军都是酒囊饭袋不成?便是轻敌,打了这么多年这么多次,不可能还轻敌。加上八十艘战舰出去,两艘回来。我猜测,这地方一开始便是天庭设下的陷阱……” 猴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已经说得够白了。 此时,气氛早已陷入了沉默之中,可怕的沉默。 兴许他们早已猜到答案,只是不愿意去承认罢了。今天本想着出去找证据来说服猴子,却没想说服猴子的证据没找到,说服他们的证据却自己找上门了。 老白猿的头越埋越低,显得十分沮丧。老牛默不吭声,面无表情地发呆。而短嘴则眨巴着眼睛重重地喘息着。 这围在一起的六只妖精就这么呆呆地在草地上坐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说。 许久,短嘴缓缓抬头,咬着鸟啄,盯着众妖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那仅存的两艘战舰。” 那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了。 “哼,你疯了吗?”猴子冷笑道。 “我没有疯。只要有机会,我们便该争取!”短嘴一下站了起来,他关顾着其他的妖怪握紧了拳头吼道:“拼一把,兄弟们,拼一把!只要准备够充分,我们一定可以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猴子也站了起来:“这地方本来就是个陷阱,明知道是陷阱你还要跳?” “我们已经跳了——!”短嘴忽然对着猴子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那声音传遍了整个营地,所有的小妖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呆呆地看着短嘴。 面对短嘴突如其来的失控,猴子也睁大了眼睛微微呆了一呆。 呆呆地盯着猴子看,短嘴的神情渐渐有些异样了。那目光显得有些恍惚,他压低了声音,有些哽咽道:“我们没有退路……你懂吗?我们不是你,你没有妖气。你要走,谁也拦不住。我们呢?你知道即便是我们几个,也不一定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更别提那些小妖了!” “你搞清楚,我们没有你那么厉害。你走到哪里都没所谓,一组巡天将逮不住你。等其他的赶来,你早就不见了踪影。我们和你不同,你懂吗?我们只要……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短嘴呆呆地站着,好似失了魂一般,眼眶中泛着热泪。 这是猴子第一次见他哭。 低下头,他用手抹去自己眼角的泪渍,囔囔自语道:“就算从这里出去了又怎么样?我们还是整天提心吊胆,每天被巡天将追着。我们能活多久?” “所以,哪怕是陷阱也好。只要……只要有一线希望……不是还有两船妖精活下来了吗?只要我们能成为那其中一船。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进城。你们说对不对!老牛,白猿……你们说对不对?而且他刚刚不也说了吗?恶蛟的亲兵不用参战,只要熬过了这一关,我们就能……” 短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已经说不下去。 眼泪哗哗地流,他张大了嘴巴还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蹲回地上,低着头,捂着脸。 八十活二,其实在场的,无论是谁,包括短嘴自己,都知道这几率意味着什么。 可是除了相信这个,他还能相信什么呢? 整个营地都沉默了,只剩下短嘴死死捂着脸微微抽搐的双肩。 该是整整憋了整整一天了吧。 这只猫头鹰,死死地撑了一天…… 拼了命,死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走过了这么一路,以为会看到一缕阳光,却发现不过是跳入了另一个陷阱。 那种心情,该是多么地绝望。 朝着四周看去,猴子忽然发现,此刻绝望的不仅仅是短嘴,还有老牛、白猿,乃至那一众小妖。 可是自己该陪着他们疯吗? 想到这里,猴子不由得笑了,有些无奈地笑。 “你们呢?你们怎么想?” 老白猿将头深深地埋下,老牛抿着嘴道:“我也觉得……该搏一搏。” 深深吸了口气,咬着嘴唇,缓缓呼出,猴子弯下腰捡起行云棍,淡淡道:“好吧,随你们吧。爱怎么办怎么办。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叫我。” 说罢,他提着行云棍转身离去。 松鼠精扭头呆呆地看着猴子远去的背影,朝着他拜了拜喊道:“恭送大王!” 喊完,转过身来坐好,却忽然发现那四只妖怪都在盯着他看。那一双双的眼睛似乎都不怀好意。 “四位同仁,在下脸上可是有异物?” 老牛不屑地朝着他使了个眼色:“你大王走了,你不跟着滚?” 松鼠精瞪了老牛一眼:“这是哪的话?如今军情紧急,大王心神劳顿先行歇息,作为臣子的哪有歇息的道理。况且在下若走了,万一你们密谋造反如何是好?” 说到“大王”两个字的时候他还不忘对着月亮拱了拱手。 对这松鼠精,其余四只妖怪彻底无语了。 第九十六章区区小计 “别理他。我们继续。”白了松鼠精一眼,老牛捡起丢弃在地上的树枝道:“依我看,别想那么多,随便找个收拾了再说。” 说罢,直接将整根树枝往中间的地面一插。 老白猿缓缓抬头,眨巴着眼睛道:“没猴子在,我们怎么收拾?就先前鳄鱼精那一队,没猴子,我们全出也未必能赢。便是赢了,也损失惨重。” “他不是说需要帮忙找他吗?” 老白猿朝着盘腿坐在远处的猴子看了看:“你确定……他愿意吗?” 四只妖怪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正当此时,只见松鼠精大摇大摆地站了起来,喊道:“你们这帮懦夫枉为人臣!” 老牛忽然想拿刀背砸他了,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有屁就放!” 只听松鼠精干咳两嗓子,更加蹬鼻子上脸道:“身为臣子,整日想着让大王冲锋陷阵,是为不忠!此罪当斩——!” 那斩字还特意拉长了声音,一只手直指老牛眉心。 看着那手指,顿时,本来就心情不好的老牛嘴角直抽,急火攻心。 “我斩你妈,老子砍死你这酸货!” 一声爆吼,老牛抡着大刀就要朝松鼠精砍去,好在短嘴赶忙拦住,否则真要出人命了。 这圈妖怪又乱成了一片。 那松鼠精早已闪得远远地,用袖子遮着半边脸轻蔑地喊道:“在下说的不对吗?身为臣子……” “你还说?信不信我放手啦?”短嘴大喝道。 看着发飙的老牛手中闪着寒光的大刀,松鼠精这才咽了口唾沫,不甘心地闭了嘴。 又闹腾了好一会,这帮妖怪才又安稳地坐到一起。 沉重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短嘴看着众妖道:“那我们先不考虑猴子,你们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一众妖怪纷纷低下头,谁也没主意。唯独松鼠精摇头晃脑地又站了起来:“这简单。” “简单?哼!”老牛愤然瞪了他一眼。 短嘴指着松鼠精道:“先说好,你要再乱说话,我一定不拦着他砍死你。” 瞥了一眼老牛的大刀,松鼠精微微缩了缩脑袋,心中还真有点忐忑。 不过干咳了两嗓子,他还是开讲了:“有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短嘴听不下去了,抬起头来没好气地说道:“说重点,行吗?烦着呢!我们听不懂你那些酸溜溜的话!” 松鼠精抿了抿嘴唇甚是无奈地摇头:“哎,行!为了大王,老夫今天就降低档次迁就你们这些莽夫了。” 说罢,他也蹲下来,拿起树枝开始在地面上画:“明天我……然后你……” 远远地瞧着那热火朝天讨论着的五只妖怪,猴子静静地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那一轮圆月云间穿行,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他就这么放空了脑袋发呆。 许久,猴子从腰间掏出已经失去光泽的玉简放在月色下查看。 “行者道还真是不方便啊……要是悟者道,我现在就把它修好了。这东西,老白猿该是不懂才是。现在修行又不能修,也不知道杨婵能不能找到我。哎……” 想着,他无奈地枕着手臂睡下,闭上了眼睛。 …… 次日一早,松鼠精就带着老牛和短嘴出了门。 准确地说,是他自己要出门,然后老牛和短嘴怕他耍诈硬要跟过去。 到黄昏时分,当猴子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睁开眼睛忽然发现松鼠精恭恭敬敬地跪在猴子的帐篷口。 那松鼠精叩拜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那前后左右的头领听闻大王的威名无不拜服,特遣使者献上礼品,甘愿侍奉大王左右!” “你说啥?”奔出帐篷,猴子看到松鼠精身后还真堆放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礼品。 跑出营地,猴子发现前后左右领地的首领营地里都挂起了“猴”字大旗。 回过头,猴子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这只眉目带笑的松鼠精看。 “你干了什么?” “属下什么也没干,是大王声名远播。” 这马屁拍得…… 猴子扭头朝着站在一旁的短嘴和老牛问道:“他干了什么?” 短嘴努了努嘴,有些不屑地瞧了跪在地上的松鼠精一眼,叹道:“威逼,加利诱,外带挑拨离间,坑蒙拐骗。” “孺子不可教也!”松鼠精当即咬牙切齿扯开嗓门指着短嘴吼道:“老夫为大王鞠躬尽瘁,怎么就是坑蒙拐骗了?” “那你用的手段就是坑蒙拐骗啊。” “兵者,诡道也!诡道也!你懂不懂啊?你这文盲,匹夫!” “切。” “你——你……气煞老夫也!” “哼!”短嘴也不理睬,转身便走。倒是老牛看着猴子对松鼠精竖起了拇指:“高!确实高!” 说罢,老牛也走了,帐篷外只留下猴子与松鼠精两个。 绕着松鼠精走了两圈,猴子细细地打量着这只奇异的妖怪,不由得叹了一句:“我倒是小瞧你了?” “不敢。能得大王垂怜,已是为臣最大的荣幸。” 蹲到松鼠精面前,猴子笑道:“说说,你怎么搞定他们的?” “区区小计,不足挂齿。” 这松鼠精倒是谦虚得很,只是脸上的神情分明已经写满了“邀功”二字。 不过,这功劳确实有点大。 撑着膝盖,猴子缓缓站了起来:“行吧,可惜没什么东西赏你,我也是个穷光蛋。” “大王之心,富有天下,如何是穷?”松鼠精美滋滋地叩拜:“吕清不要赏赐,只要能为大王效命,便是此生最大的福分。” “好!居功不傲!不错不错。你老叫我大王,这大功立了,不赏也不对。暂且记着吧,就当我欠你的。往后必定补上。” 不过这捡来的军师……是不是太强了点?猴子不由得想。 那夜,靠着那些个首领送来的东西,营地里热热闹闹地举行了一次宴会。 连带的那些个刚刚投降的首领也被邀请了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个在宴席上脸色都特别难看。 …… 恶龙城高耸的城墙上,一位身材魁梧的麋鹿妖将手持千里镜朝着猴子灯火通明的营地眺望了半晌,收起千里镜,下了城墙,带着四个妖兵朝着恶蛟的宫殿快步走去。 不多时,这位麋鹿妖将已绕过前殿,进入后宫,径直来到恶蛟的寝殿前单膝跪下拱手道:“晋枝求见陛下。” “进来吧。”紧闭的大门内传出那刺耳的声音。 两个妖兵当即推开了门。 金碧辉煌的房间,飘扬的薄纱帘后,恶蛟懒懒地侧卧在榻上。 两旁两盏精致的烛台火光摇曳,把室内的金器映得十分耀眼。 跨过高高的门口,麋鹿妖将恭敬地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启禀陛下,昨日陛下召见的猴妖,今夜在营地中大宴宾客。” “哦?这两日,他可有行动啊?” “未见行动,只是……” “说。”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共有六个区域的妖精头领易帜,改悬‘猴’字大旗。” “哦?”恶蛟的嘴角微微上扬:“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哈!立即去查,查清楚了,速来禀报。” “遵命!” 第九十七章恶蛟搅局 短短一日,六片区域的妖怪首领易帜,这期间一架没打。 如此轰动的消息迅速席卷了整个帐篷区,各种传闻铺天盖地。由于那只神奇的松鼠精的推波助澜,这其中,竟有传说猴子的修为已经踏入化神境的。 当然,只要稍有点见识的妖精都知道,如果真是踏入化神境的妖精根本无需到黑龙潭来寻求庇护。但无论如何,那七面迎风招展的“猴”字大旗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七片地区合二为一,猴子这一支也迅速崛起成为帐篷区数得上号的黑帮势力。 由于这一次的巨大贡献,老白猿彻底对松鼠精改观了。 据说松鼠精搬进营地的时候,那帐篷都是老白猿亲自主持为他搭建的。凭借着迅速崛起的威望和自来熟的死皮赖脸,再加上老白猿的支持,这只神奇的松鼠精迅速在营地里站稳了脚跟。 只是那当初一同前去“劝降”的短嘴对他却依旧不冷不热,不仅如此,短嘴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吕六拐”。 由于松鼠精威望虽高,却没有实际的武力,加上“吕六拐”实在比“吕清”更朗朗上口,最终这个新外号变成了公认的称呼。 为此松鼠精还与短嘴闹过几次,当然,嘴巴永远都说不赢拳头,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之后的几天,猴子继续懒洋洋地不管事,松鼠精则依旧热情爆棚,四处出击,也是颇有收获。 整个势力的扩张势头,似乎一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这仅仅是开始…… …… 第五日,恶龙城大殿内。 麋鹿妖将急匆匆从殿外走了进来,单膝跪倒在台阶下拱手喊道:“参见陛下!” 斜卧在龙椅上低头把玩一件玉如意的恶蛟微微抬了抬眼皮,道:“都查清楚了吗?” “回禀陛下,都查清楚了。” “说说,都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的话。那日,第一个投降猴妖的是蝎子精。属下派人偷偷去查探过,据说当日一早便有人通风报信,说是猴妖打算出手夺了蝎子精的地盘,要蝎子精早做打算。蝎子精修为还不及当日的鳄鱼精,自然忐忑。后来不知怎么地,忽然冒出来一妖精说是与猴精的军师是旧相识,可以代为行贿……后来,蝎子精改换了旗帜,对外宣称臣服于猴妖,这才保住了领地。” “哦?”恶蛟微微笑了笑:“接着说。” “之后第二个投降的是猎豹精。属下也派人去查探过。据说当日蝎子精易帜之后,便有人通风报信,说是蝎子精自认斗不过猎豹精,于是投降了猴妖,想鼓动猴妖一同围攻猎豹。要知道蝎子精与猎豹精向来不睦,这一来二往地……最后,猎豹精决定透过关系找到了猴妖的军师,送了礼物,也改换了旗帜,搭上了妖猴的线。” “哟?”恶蛟笑得更欢了:“有意思,接着说。” “第三个是秃鹰精,也是收到消息。说是猎豹精垂涎他的两个小妾已久,蝎子精想赖掉欠他的帐不还,在怂恿猴妖……” “等等。”恶蛟放下手中的玉如意,支起身子,若有所思地问道:“前后降服的首领,共有多少个?” “到如今,共有九个。” “九个?可都是如此耍弄的?” “都是如此。明一套暗一套,放烟雾,洒鸡血,利用各首领之间的矛盾制造各种传闻,再乘虚而入。这手段谈不上高明,但确实有效。” “啧啧啧啧。”恶蛟坐捋着自己那飘逸的龙须,狡黠地笑了起来:“这样看来,这猴精还真是狡猾得可以啊。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那猴妖如今也不过是让他们换了旗号,实际上并未真正合并。况且,属下揣摩着,这些个首领也就是迫于各种原因暂时诈降罢了。等过几日他们知道实情……” “不!”恶蛟缓缓摇头,抿着嘴,那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这招高,很高。这些个首领,实力没多少,脾气倒是都不小。要让他们真降,不动刀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若是动了刀子,便是收服了,实力也必大打折扣。到头来,所获无几。可若是让他们诈降……先让他们诈降,然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逼反其中一队,到时候一镇压,其他那些个诈降的,自然也就变成真降了。如此一来,呵呵呵呵。看来,这猴妖也是深黯权谋之道啊。” 麋鹿妖将脸上的神情微微呆了一呆,拱手叹道:“陛下英明!晋枝险些误了大事!” 恶蛟懒洋洋地瞥了麋鹿妖将一眼,懒懒道:“跟了我百年了,你也是学了不少。只可惜啊,论起权谋,你还不是这猴妖的对手。” 听到这句话,麋鹿妖将身上的铠甲微微震了震,低下头。 “行吧。”恶蛟抬手指着麋鹿妖将道:“去,将你刚刚跟我说的,写成一封信,送给那些个降服了猴妖的首领。啧啧啧啧,若真让他这么走下去,就这么统一了,到时候,我岂不是少了不少乐趣?啊?哈哈哈哈!” “晋枝遵命!” …… 入了夜,晚膳过后,猴子便靠坐在营口的柱子边上叼着一根芦苇看风景。 如今他已是这小小帐篷区的一方霸主,手下随便点一下也千把妖精,却依旧像个小妖似的没半点架子。 小狐妖在营地前的空地玩耍。松鼠则立在一旁躬身守候,一动不动。 “我说,你能不能别老跟着我啊?”猴子有些不耐烦了。 “大王身边没个人使唤,如何使得?”松鼠笑嘻嘻地接过小妖送来的清茶,给猴子递了过去:“这几日属下还分不开身,能用的人又着实少。大王,不如早日设立内务府,也好侍奉大王的日常起居啊。” 接过清茶,猴子抿了一口:“我从来就不使唤什么人。” 松鼠干笑了两声,朝着不远处玩耍的小狐妖看了看,躬身道:“大王,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 松鼠瞧了瞧小狐妖,又抬眼望着猴子,笑嘻嘻地问道:“那一位,究竟是大王的义女,还是我们未来的娘娘呢?” “噗……” 刚入口的茶当即喷了松鼠满脸。 “你在瞎扯什么?” 松鼠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茶水:“属下没瞎扯。” “这还没瞎扯?” “大王对她特殊照顾,那属下必是得弄清楚大王心中所想,往后也好循礼行事啊!” “我真服了你了,哪那么多规矩?” “大王啊,无规矩不成方圆啊。身份未定,如何行事?” “身份……”猴子脸上的神情微微收了收,瞧着还没将脸上的茶水弄干净的松鼠问道:“又是‘内务府’又是‘身份未定’的。我说,你今天这是,话里有话吧?” 那松鼠精顿时眉开眼笑:“到底瞒不过大王啊。” 说罢,他跪下,从衣袖里抽出一份卷轴递送到猴子面前:“万事开头难,如今大王手下兵员已过千,军制却还未定。属下斗胆草拟了一份,还请大王过目。” 接过卷轴,捋开。 这卷轴是一份军制方案,除了描绘一幅完整的军队体制之外,还举荐了相关职位的人选。 猴子的目光最后落到监军一栏。 这上面大凡出现的职位都举荐了相关人等,例如老白猿被举荐了个粮草辎重大将,大角则被举荐了个先锋将。唯独这监军一栏放空。 再细看,发现这上面竟没有松鼠精的名字。 猴子一下明了。 这货,该是想让猴子正式承认他的地位吧。还是监军?果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正当猴子还没想清楚怎么回答这松鼠精的时候,远处一只妖气浓烈的妖精朝着猴子走了过来。 到相距十丈上下的地方,那妖精忽然身形一晃,化作一白衣女子。 她气冲冲地盯着猴子,怒叱道:“我给你的玉简呢?为什么不回话?” 第九十八章反 看到化成本相的杨婵来势汹汹的模样,那松鼠精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只是他,连带在不远处玩耍的小狐妖,还有营口四周的小妖们,一个个都吓傻了。 杨婵大步朝着猴子走了过来,怒目道:“我给你的玉简呢?为什么不回话!” 呆呆地看着脸上满是怒容的杨婵,猴子也傻了。 “在……在这。” 慌乱间他连忙从腰间摸出已经坏了的玉简递送到杨婵面前。 一把夺过玉简瞥了一眼,杨婵瞪着猴子,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我在这妖精堆里找了你几天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不保管好?” 说罢,气愤地将手中的玉简往地上一甩。 “那是……意外。哈哈哈哈。意外……” 猴子干笑了几声,瞥了一眼被砸成两片的玉简,又赶忙闭了嘴。 那身后,无数的目光汇聚在两人身上,诧异非常。 “这是怎么回事?大王居然……”松鼠精吓得往后缩了一步,心里琢磨着这该不会是未来的王后吧。 凶巴巴地朝着四周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的小妖们扫了一眼,杨婵伸手拽住猴子,直把他扯到远处没人的地方:“立即离开这里,这恶蛟有问题,这里不能呆。” “我知道恶蛟有问题。” “那你还呆在这里?”稍稍缓了口气,杨婵咬着嘴唇,接着说道:“我明白,你是在等我。好了,现在我到了,今晚我们就离开这里!” 远远地看了那些个小妖一眼,猴子道:“不行,我还不能走。” 一听这话,杨婵当即蹙起眉头,怔怔地盯着猴子看:“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恶蛟和天庭设下的陷阱嘛。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恶蛟把这些妖怪按人头卖给天庭?一只小妖一个金精,纳神境妖怪一只十金精!炼神境也就值个三百个金精!留下来,你也就是十个金精的价!” 猴子顿时一怔,脑海中嗡的一声巨响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震得一片空白。 他眨巴着空洞的眼睛,缓缓张大了嘴巴:“卖……卖给天庭?” “这里是李靖的辖区,他手下的天将,四大天王之一的增长天王和恶蛟达成了协议。”杨婵的目光凌厉得可怕:“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把同类……卖给天庭。我以为他是为了自保……”猴子低下头喃喃自语,发愣,那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显然,他还是低估了这个世界的险恶程度。 这恶蛟,竟然将自己的同类按人头卖给天庭。每年的一战,不过是做做戏吧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他忽然笑了,苦涩地笑。 那进城的费用,竟是买回自己的命。榨干之后,再卖给天庭。 弱者疲于奔命四处逃窜苟活于世,从这些弱者中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强者竟然…… 妖这个种族,简直是没救了。 他缓缓地摇头。 “他需要自保吗?化神境修为,只要他肯躲,天庭想找他都难。这都是那些个龙族的恶习,这些家伙都贪财,不择手段敛财,从来都不可信任!”杨婵冷眼看着他:“所以,听我的,立即就离开这里,这地方呆不得。” 犹豫了半晌,猴子抿着嘴唇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远处的营地,低声问道:“能带着他们一起走吗?” “你真当自己是他们一员了?” “我不是吗?我本来就是妖,我总不至于看着……看着他们被恶蛟卖掉吧。” 那只怀抱着不切实际梦想的老白猿,那个只想要个安乐窝的短嘴,想娶个公主当老婆的老牛,爱睡觉的大角,还有那只小狐妖。 总不至于……看着他们被那条恶蛟龙卖给天军,然后被天兵切了头颅去邀功吧? 缓缓攥紧了拳头,猴子的呼吸越发沉重了。 察觉到猴子神色的变化,杨婵眉头微微蹙起,抿了抿嘴唇,略略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道:“我不和你辩这个问题,但你想过没有,带着他们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比这里强。你身上有妖气,是为了方便在这里行走特地弄的吧?你能掩掉他们身上的妖气吗?” “能又如何?”杨婵将脸侧向一边凝视这黑漆漆的远方,冷冷道:“天庭的大军已经开拔,现在外围一大堆的巡天将。他们这是要收拢口袋的意思了,就算你能掩掉那些妖精的妖气,这么一大波,也走不出去。” 猴子瞪大了眼睛:“天军……开拔了?” 是啊,松鼠精说自己已经来了差不多一年了。一年一次,也该是时候了…… “所以我才那么急,这里很快就会被李靖的大军严密控制起来。” 呆呆地站了半天,猴子眨巴着眼睛,颤抖着转过头来,问道:“还……还有几天到这里。” “最多半个月。” “哪吒……也会来吗?” “哪吒不会来,因为上次的事被关禁闭了,暂时出不来。”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扭头朝着营地看。 此时,杨婵到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营地,无数的小妖都偷偷摸摸趴在围栏口偷看。从那妖群中,猴子看到了驼着背的老白猿眼巴巴地望着他,看到了面无表情的短嘴,看到了睡眼朦胧的大角。 小狐妖也抱着球远远地站着,望着他。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和杨婵讨论着是否丢下他们离去的话题,该会怎么想…… 想了许久许久,猴子淡淡道:“不行,我必须带他们一起离开。其他妖我不管,但有几个我必须带走。” “你傻了吗?”杨婵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你这样的性格,你还救个屁的雀儿啊!” “那你呢?你恨那些天将,恨玉帝吗?”猴子也提高了语调:“你说他们无情,那我这样又算是什么?我和他们有区别吗?” “你——!没实力偏偏爱学别人逞英雄!我不管你了!” “只要还有机会就该试试!” 恨恨地瞪着猴子,杨婵咬了咬嘴唇一步步后退,转身便走。 走出五丈开外,她又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着,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急促。 静静地站了许久,她缓缓地攥紧了拳头,回过头来取出一个小木盒朝着猴子用力地抛了过去,喊道:“突破的时候吃下去!” 寂静的夜空中,她的声音回荡着。 怔怔盯着猴子,她缓缓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消失在黑暗中。 攥紧了手中的木盒,猴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杨婵远去的身影。 在他的身后,是一动不动注视他的妖精们。那目光就好像一根根的针刺进猴子的心里。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该试试。” “吕清——!”猴子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喝道。 那松鼠精赶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跪倒在地:“臣在!” “就你现在的速度,还有多久才能统一全部?” “全……全部?” “对,全部。你现在速度有点慢。” “这……这还慢……”松鼠眨巴着眼睛,一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大王难煞属下了。统一……属下哪有那能力啊。” “那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统一吗?我是说,快速统一了,最好几天内。”猴子走入营地,径直走向自己的帐篷。 身后,松鼠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如果大王肯出手,倒不是全无可能。要快速统一无非两个点。”松鼠伸出二指:“其一,便是要有实力,若无实力,便是统一了也会分崩离析被取而代之。这一点,大王早已具备。” “其二呢?” “其二便是势力,若本身不具备势力,孤身一人,便是实力再强,也无法快速统一。这二者兼具,只要大王展示实力,再施以威压,那些个首领自然无不降服!” 正当此时,短嘴和老牛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不好了!他们来了!” “谁来了?”猴子抬起头问。 “那些首领,那些这几天降服了的首领。” 噗咚一声,原本握在松鼠精手中的卷轴跌落在地。 猴子心中一惊,当即瑟瑟发抖的松鼠精看去:“怎么回事?” 那松鼠精低下头,双手握在一起慌乱地囔囔自语:“不可能啊,怎么会……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发现的。难道有人故意……这不可能,这些个首领互相之间根本就不信任……除非……除非有一个他们都信任的人……” 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猴子想起了当初短嘴对松鼠精手段的评价——坑蒙拐骗。 他心中已经大概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提起行云棍,猴子大步走出帐篷。 远处,无数的火把在汇聚,喧哗声滔天。 看情形,那些个投靠猴子的九个首领该是全员出动了吧。 “杀了那猴妖!杀了那猴妖!吼吼——!杀了他!” 猴子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从远处传来的呼喊声。 “怎么办?”短嘴手持长弓赶到猴子身边急切地问道:“跑吗?” 只听猴子冷哼一声,提着行云棍快步走向营口。 见此情形,短嘴、老牛、大角也赶忙跟了上去。 到了营口,却见猴子回过头来伸手一指,大喝一声:“都给我回去!守好营地,不要出来!” 猴子脸上的神情,是他们前所未见地严肃。 “是……是!”众妖不由得呆呆地点了点头。 转过身,猴子一个人朝着那火把汇聚的地方奔去。 第九十九章绝境 蝎子精、蛇精、猎豹精、秃鹰精、鲤鱼精、黑熊精…… 九支人马,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高举火把汇聚到一起,诡异的嘶吼声在夜空中回荡,火光照耀天际。 “我要让他混蛋尝尝我毒针的厉害!咯咯咯咯……居然把我们当猴子一样耍!”蝎子精挥舞着自己的尾巴怒吼。 “嘶嘶,就是厮成碎片也不为过!嘶嘶,这猴崽子,今天晚上,必要攻陷他的营帐!嘶嘶……”蛇精吞吐着信子起哄。 “吼吼——还有那只松鼠精!一定不要让他跑掉!吼——”黑熊精敲打着胸脯咆哮。 上千的妖怪汇聚在一起黑压压一片,对着被耀得通红的夜空咆哮,一时间杀声震天。 整个平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什么事这么热闹啊?怎么不叫我呢?”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传来,众首领脸上的表情霎时僵住。 原本滔天的喊杀声像是被硬生生扼止一般,凭空消失。 整个喧闹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 蝎子精缓缓转动眼球朝着猴子营地的方向望去,团团围住他们的小妖们迅速让开一条过道。 过道的末端,是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他提着行云棍,视两旁的小妖如无物,一步步地朝着首领们迈去,面带笑容。 身上的灵力波动不再压制,反之,他在最大限度的释放! “今晚,是什么活动呢?怎么不邀请我呢?”将手中的行云棍顿在地面上,一路拖拽,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得妖精们一阵胆寒。 “化……化神境!”所有妖精都瞪大了眼睛。 如此澎湃的灵力,仿佛无底洞一般,竟比初入化神境的修者都要强上几分。 这便是极限行者道! 猴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换上了凶狠的神情。 “说啊——!怎么不说——!” 一声暴吼,所有妖精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搏。 四周的小妖们仿佛急退的潮水一般闪出一丈开外,一只只眨巴着眼睛目光闪烁,惊恐的攥紧了手中的武器。 猴子笑了,环视着这上千的妖众冷笑。 那笑声缓缓传播开去,成为夜色中唯一的旋律,让人胆寒。 没有一只妖怪敢跟着他笑,甚至没有一只妖怪敢出声。 他们都屏住了呼吸。 猴子拖着行云棍,一步步朝着有些慌乱的首领们走了过去:“怎么?刚刚的勇气哪里去了?不是想杀了我吗?叫那么大声,不就是叫给爷听的吗?我现在给你们机会,给……你们每一个机会。” 他咧开嘴笑,走得很慢,慢得有足够的时间让眼前的这一群妖怪细细地品尝什么叫做恐惧。 猎豹精张大了嘴巴吼道:“你……你竟敢耍我们……” 本是质问,可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颤抖,话到末时,更是连听都听不清楚。 猴子瞧着他,伸长了耳朵:“大声点,我听不到。要不要到我耳边来说。哈哈哈哈。” 那猎豹精一惊,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众首领齐刷刷地往后退去。 走到与那些个首领们相距三丈的地方,猴子站住了脚,拄着行云棍仰起头笑道:“怎么?不是还想攻我的营帐吗?现在我单独来到你们面前,反倒怕了?反倒怕了吗——!” 一声暴吼之下,妖精们齐刷刷地退散开来。 蝎子精彷徨着,往前跨了半步,哆嗦道:“你……你别太嚣张!” 说完,又恐惧地后退。 “呵?”嘴角微微上扬,猴子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们:“你们不主动报名,我可就挑了。”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那指尖所向,一众妖怪纷纷退缩。 最终,停在了黑熊精面前。 一霎间,黑熊精傻掉了,身旁的一种妖怪纷纷散开生怕自己卷入其中。 包围圈迅速倾斜,一下子,正中的空地上就只剩下黑熊精与猴子。 片刻之后醒悟过来黑熊精转身就跑,直跑入小妖群中硬拽住两个小妖挡在自己身前才稍稍安心。 猴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鄙夷地瞧了那忐忑不安的黑熊精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猎豹。 与猴子目光交对的瞬间,猎豹恐惧地后退,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无奈叹了口气,猴子将目光收了回来,放空了瞧着空无一物的地面,笑道:“就你们这帮无胆匪类,该是有人怂恿你们来的吧。” 说罢,他咧开嘴,扭头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恶龙城。 …… 黑龙城头,恶蛟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两根淡淡的眉毛挤成了八字。 “嘿哟,还真聪明啊。有趣,有趣。可惜今晚这对手太垃圾了点。”恶蛟伸手捋了捋自己嘴角的胡须:“要是能有强一点的对手就好了,可以更精彩一点。要不……晋枝,你去?” “这……”站在一旁的麋鹿妖将身形微微一颤,连忙跪了下去。 “我说笑的,别担心。哈哈哈哈。”长长叹了口气,恶蛟嘟嘴皱眉摇头,道:“要不,我加个注。谁要是能拿下这猴妖,我就准他入城居住,只一个名额哦。反之,若天明之时这猴妖依旧屹立,那这名额便属于他的了。” “属下这就去通传!” …… 一只蝙蝠精从城头飞起,一路滑翔到猴子的头顶盘旋着,喊道:“蛟魔王有令!蛟魔王有令!今夜谁制住猴妖,谁便可入城居住!只限一人!若天明之时,猴妖依然屹立不倒,则猴妖胜,亦可入城居住!” 那声音落入每一只妖怪的耳中,好似给每一只妖怪都打了兴奋剂一般。 顿时,妖群中响起了低吼声。 他们一只只一个个,都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猴子,急促地呼吸着。 一滴滴唾沫顺着尖利的牙齿滴落在地面。 “只要……只要制服了他……便能……” 原本下垂的武器被重新举起,绷紧的肌肉微微颤抖了起来。 重赏之下,斗志在熊熊燃烧! “哼,都疯了。”猴子的脸上缓缓浮现了一丝轻蔑的笑容:“一群饭桶。” “杀——!拿下猴妖!” 震天的杀声中,无数的妖怪肩并肩肘并肘朝着猴子涌了过去。 攥紧了手中的行云棍,压低了身姿,猴子咬紧了牙,倾尽了全力朝着一旁扫去。 顿时,那如同洪水般的妖精好似翻起的谷粒! …… 营地里的妖怪们恐惧地朝围栏外张望。 他们远远地看着,惊恐地看着那个平日里冷得像快冰一样的猴子歇斯底里地嘶吼,浑身是血地穿行在妖的洪流之中,宛如嗜血的战神硬生生扛住洪流的清洗。 恐怖的嘶吼声响彻了每一个角落,那是来自灵魂的嘶吼。 小狐妖扯了扯短嘴的衣角:“短嘴哥哥,你们,为什么不去救猴子哥哥?” “他,让我们守营。” “那你们就不去救他们吗?”小狐妖咬着嘴唇,两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这话让短嘴无言以对。 猴子是为了他们才留下来的,这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事情闹成这样,他们有本事帮猴子吗? 可是……没有,便可以不帮吗? 伸手抹了把脸,瑟瑟发抖地从腰间的箭囊抽出一支箭,搭在长弓上。 “你要干什么?”一旁的老牛惊恐地望着他。 “我……我去帮猴子。”短嘴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 “你能干嘛?你去找死吗?” “死了也比看着猴子死好!”短嘴高高地掠起,卯足了劲头,朝着乱军阵中滑翔而去。 “你个傻子!”咬了咬牙,老牛一脚踹烂了围栏,提着大刀冲了上去。 “我也去。”大角哼了一声,提着斧头也要跟上去,却被老白猿拦住。 “你不能去,你在这里守着,营地里总要有个人守着。”低下头,老白猿伸手摸了摸小狐妖的脑袋:“你跟着大角哥哥看家,等我们回来。” “嗯。”小狐妖重重地点了点头。 操起一把长刀,老白猿朝着身后的小妖吆喝道:“年幼的留下,其他的跟我走!” “好——!” 数十把奇形怪状的武器被高高举起。 黑夜中,那一帮子衣衫褴褛的小妖高举武器冲出了营地,拼了命地疾行,宛如扑火的飞蛾。 望着那嗷嗷怪叫远去的小妖们,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仅剩不到六只的老弱病残,又抬头与大角对视了一眼。 身高不过三尺的松鼠精深深吸了口气,丢弃了握在手中的卷轴,从地上捡起一把生锈了的短刀,卷起衣袖,扯开嗓子高喊道:“大王,挺住!臣来救驾啦——!” 喊罢,迈开软趴趴的双脚孤零零地跟了上去。 第一百章破碎的梦 夜色中,月朝凌空飞行在万丈高空之上。 “该是这里了吧。哎,好不容易才从命牌上偷看到孙师叔的位置。” 悄悄抹了把汗,他的身形开始猛地坠入云层之中。 待到云雾散去,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犹如战场般的一幕! 大地变成血的海洋,黑压压一片的妖怪杀声震天,随意丢弃的火在汹涌的夜里无声地燃烧着。 月朝瞪大了眼睛,看清了包围圈中央的人。 “孙……孙师叔?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惊得攥紧了藏在衣袖间的法器。 眼前的妖怪,一个个的神情都已经扭曲,他们心中有无限的恐惧,却依旧咆哮着,不要命地朝着猴子飞扑而去。 这是机会,活下去的机会,只要能进城…… 此时的场景,用绞肉机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这些最多也就纳神境的妖怪,潦倒得连件法器都没有。 即使偶尔一个炼神境的妖怪也并不懂得法术。 对他们来说,他们唯一的武器便是他们的身体——妖族强横的体力——他们并没有有效克制猴子的手段,可他们依旧固执地前行,固执地冲刺,只为那虚无缥缈的,活下去的机会。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们从来就是活在边缘的群体,渺小得可以忽视。那条命廉价得可以用来做交易。 妖的洪流之中,猴子已经犹如一只彻底的野兽,嘶吼着左冲右突,挥舞着行云棍将一只只的妖怪扫飞! 脚下的尸体渐渐垒高。 “咻咻咻咻——” 一连串的破空声——是秃鹰的神射手,数十只箭朝着猴子呼啸而去! 一把拽住身旁的一只妖怪,将他当成盾牌高高举起,瞬间便成了刺猬。 在猴子身边,更是有三五名妖怪直接中箭倒地,妖精们惊恐地散开。 “这些……王八蛋……咳咳……”猴子咽了口唾沫,重重地喘息着,一缕鲜血从唇间缓缓滴落。 攥紧了行云棍,他面带笑容,环视众妖。 额头上青筋剧烈搏动,眼前的景象渐渐有些恍惚了。 胳膊中了一刀,口子不深,但还没止住血。 左肩被狼牙棒砸中,伤势不明,但只要一动起来,便是剧痛。 大腿部似乎被什么扎到了,有一种隐隐发麻的感觉。似乎是……中毒了。 一滴鲜血从额头滑落,渗入眼睛。 猴子猛地眨眼,咬着牙,死死地盯着众妖,一种奇异的笑容在脸上绽露。 “自相残杀……呵呵呵呵,好,好,好得很!爷爷我今天就跟你们打到底!” 凄厉的笑声像一朵涟漪般扩散开来,宛如魔咒般刺激着所有妖怪的心神。 盘旋在天上的神射手军团已经重新搭起了箭矢,只等猴子错乱间来个捡漏。 地面众妖纷纷退却出一丈开外,却还不甘地举着武器,等着下一轮的突击。 …… “好——!好!”恶龙城头,恶蛟高喊一声站了起来,眉开眼笑地拍手:“精彩,哈哈哈哈,精彩!不错!” 看着一地的尸体,他唏嘘道:“贵是贵了点,但值,哈哈哈哈。对不对?” 扭过头,他瞧着一旁的麋鹿妖将:“怎么样?这实力!哈哈哈哈。纳神境就有这实力,不可多得啊,哈哈哈哈!” 麋鹿惭愧地低下头:“属下自愧不如。” …… “这是……”月朝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这该怎么办?这样下去……” …… 远处,一支孤零零的队伍开始朝着包围圈突入。 此时已经疯狂的妖精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猴子身上,突如其来的攻击,倒是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是,那不过是一支小队伍,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只能惊起一阵涟漪,却无法带来更多。 在身后嘶吼声的刺激下,又一轮新的突击开始了。 那些妖精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朝着猴子冲了过去。 又是数十支箭矢破空而来,无差别地乱射。 猴子迈开腿,发现自己的左腿已经使不上劲了,一个狼疮差点厥倒在地。 “糟糕!” 正当此时,破空而来箭矢好像射在看不见的墙上纷纷折成两半。 腿上一阵舒适的感觉传来。 一只飞虫落到了猴子的肩上。 “我不能现身,否则恶蛟一定会出手的。” “是你?”猴子微微一惊。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个呆子,混蛋!你脑子有病吗?凭什么拼了命要救那些个小妖,你知不知道会连累我啊?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谢谢你……杨婵。” 又是一阵生死搏杀开始了。 …… 月朝犹豫着,摸了摸藏在衣袖中风铃委托的信函,干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化作一只飞虫隐入月色之中。 …… 妖的海洋中,猴子仿佛一座孤岛一般。 空中的箭矢不再射得到他,伤口溢出的鲜血被止住。 仿佛化身魔神一般,他怒吼着,咆哮着,开始朝着队伍的方向推进。 在杨婵的支援下,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妖怪能阻挡他的脚步。 然而,更多得到消息的妖怪正在朝着这里汇聚。奖励太过诱人,整个平原都沸腾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恶蛟端坐在城头上捋着龙须,疑惑地看着仿佛掉入血池之中的猴子的身影:“炼神境?不是……难不成是身上还有什么宝物?嗯……这倒不奇怪,他师傅估计该是位仙人才是。也好,不然我怎么值回票价,哈哈哈哈。你说对不对?” 激烈的厮杀中,猴子终于与老白猿他们会合了。 “你们出来干什么?” “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战斗!” “你们这帮蠢货!哈哈哈哈!要一起死吗?” “一起死……也好。”老白猿忽然说。 顿时,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狭小的包围圈里,这支已经千疮百孔的队伍挤到了一起,哈哈大笑。 “杀——!” 排上倒海的妖怪挥舞着兵器朝着他们涌了过来。 …… “哎呀,真是感动啊,鲜血的友情。哈哈哈哈。”恶蛟坐在城头,迎着北风,诡异地笑了:“我最喜欢凄美的故事了。最好再死几个,那才能广为流传。啧啧啧啧。晋枝,记下来,把他们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哈哈哈哈,回头排个剧让我回味一下。” …… 一队人马,渐渐被那波涛汹涌的洪流淹没。 铁血交织的景象中,猴子看到短嘴中箭陨落,看到老牛被推倒践踏,看到老白猿被卸了一只手臂却依旧徒劳地挥舞手中的武器,看到吕六拐飞扑在一只妖怪的身上死死地咬住他的耳朵。 看到那一只只熟悉的小妖被冰冷的武器厮成了碎片。 看到那一双双的眼睛,在黑夜中绝望地哭泣。 看到所有的,可怜的,仅存的,微不足道的梦想在一瞬间被现实碾成粉末。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那一刻,他痴痴地笑。 “来世投胎,当什么都好,记得不要再当妖了。” 当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残酷得只剩下血与泪的时候,那么你所能做的,就是拿起你的武器,用命去搏。 要么骄傲地活着,要么悲壮地死。 在这冰冷的夜里,这只绝望的猴子歇斯底里地呼喊,孤单单地,拼尽了全力挥舞着行云棍在鲜血中穿梭,不住哀嚎。 一只,两只,三只,五只,十只,百只,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杀了多少同类。 那一张张扭曲的脸都深深的印入脑海,犹如梦魇般挥之不去,令他更加疯狂。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依旧没有人能近身,依旧没有人能阻挡。每一个冲向前的妖精都被他践踏在脚下。 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般,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他都依旧挺立。 一把弯刀从他的肩部划过。 一支流星锤重重地打在后心。 一柄长枪刺穿了腹部。 …… 可他依旧在战斗,依旧顽强地战斗,一刻不停。 直到躯体上布满了伤痕,绒毛被鲜血浸透。直到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拄着行云棍孤单单地立在尸体堆积而成的山丘上,迎着风。 心脏剧烈地搏动,鲜血涌入经脉,他瑟瑟发抖的双手,却再也握不住行云棍。 也许只要再一轮突击,再一轮冲刺便会…… 可那只是也许。 所有的妖怪都被这一幕震住了,他们的斗志在这漫长的,血色的夜晚中已经被消磨殆尽,沾染了无边的恐惧。 一步步退却。 他们再也不相信虚无缥缈的“也许”。 望着那无边无际缓缓退却的妖怪,猴子笑了:“杨婵……对不起,连累……你了。咳咳……对不起……我就是个傻子。” 一缕鲜血从口中咳出,却吓的那帮子妖怪猛地退却。 “别说话。” “对不起,我恐怕……无法继续和你的交易了。咳咳咳咳……” “我让你别说话!别说话!你听不懂吗?你听不懂吗?” 灵力已经严重透支,她已经施展不出任何的法术止住猴子额头上的那一缕鲜血。 如今的她,不过是靠着意志强撑才没有显出原形。 杨婵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对一具即使透支了所有灵力也无法止住鲜血的躯体。 她想哭,可是飞虫没有眼泪。 “对不起……” 没有回答。 清晨的阳光终究透过天边的流云驱散了黑暗。 在那光晕之中,他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零一章冰封 “恭喜你!你赢了!哈哈哈哈。来人,带他入城!” “诺!” …… “一定要救醒他,救不醒,我便要了你们的命!” “可是陛下,他的伤势太重了。” “那是你们考虑的问题,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妖怪了。若是死了,你们就全部都给他去陪葬!” …… “伤势开始稳定下来了,从未遇见过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啊。快,快去禀报陛下。” …… “孙师叔,我是月朝!你能听到我讲话吗?杨婵师妹被我救了,你不用担心。好了,有人来了,我得离开了。” …… “还没醒?不是说伤势好转了吗?你们敢耍我?” “陛下赎罪!陛下赎罪!伤势确实已好转,若想康复,还需些许时日。” “呵?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必须能下床走动!” “可是……陛下……” “做不到吗?” “这……” “行了,我明白了。来人呐,拖出去斩了!” “陛下!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你们呢?能不能让他两天内下床?” “臣……臣等必定竭尽全力!” …… “猴老爷啊,你赶紧醒吧。你再不醒,我们这帮老家伙都要没命啦。” …… 缓缓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中,猴子感觉到自己躺在丝绸编制而成的被褥上。 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妖往来忙碌着。 恍恍惚惚中,他似乎又看见了老白猿孤孤单单坐在岩石上好似一个老农一般满面愁容,仿佛又听见他说:“天庭不待见他们,若我们也不管,那当妖岂不是太可怜了?” 听见他说:“当妖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还要自相残杀呢?” 恍惚中,他似乎又看见短嘴捂着胸口对他呼喊:“只要有机会,只要有机会我们就该试试!” 他死死地咬着牙。 似乎又看见老牛握着他的手说想娶一个公主当老婆。 似乎又看见了那只酸腐的松鼠精得意地朝着他邀功。 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碎成了粉末。 他死死地咬着牙。 胸中一阵剧痛传来,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轻纱罗帐。 “他醒了!他醒了!” “快!快!去通知陛下。” 四周围人来人往,那些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妖精一个个眉开眼笑,就好像捡了一条命一样。 恶蛟来了,他远远地站着,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堆什么,可猴子一句也没听到。 他的世界已经寂静得犹如死亡一般,没有半点声音,只剩下沉默。 睁着眼睛,他呆呆地望着悬在天花板上染红了的罗帐,一滴滴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阳光透过窗纱照在他惨白的脸上,无限的绝望中,一丝丝的寒冰在他的脸上凝结。 日升日落,整整两日,猴子滴水未进。 那一众黑衣妖怪都快急哭了。 直到第三日,他自己坐了起来,开始一反先前地进食。 拆去身上的绷带,换上女妖送来的崭新的黑色铠甲。 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只要轻轻一动,便是无边的剧痛。 可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的痛楚,行动如常,那神情冰冷得让人发瑟。 穿着那黑色铠甲,顶着高高的鹖羽,握着行云棍,他安静地随着引路的妖精走在空荡荡的长廊中。 来到校场,看到端坐在高台上的恶蛟。 “你总算可以落地了。哈哈哈哈,不错,不错,不枉费我一番心思。” 一拳重重捶在自己的胸甲上,他干净利落地单膝跪下:“参见陛下!” 见到这一幕,恶蛟不禁微微呆了呆,片刻之后,兴奋的神色洋溢:“好!很好!果然识时务!可造之材!” 说罢,伸手一招:“带上来。” 猴子的身后,成片柱立的妖兵迅速重整了阵型让开一条过道。 过道的末端,两只小妖押着一只只剩下一条胳膊的白猿。 “我听说,你并不是原本队伍的领袖。人类常说忠臣不事二主,今天,我要你当着我的面杀了你原来的领袖。杀了他,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最器重的部将!”恶蛟啧啧笑了起来:“怎么样?能做到吗?” 老白猿被押着跪倒在猴子的身旁,那双浑浊的眼睛,流着泪,眨巴眨巴地看着猴子,没有言语。 许久,他低下头,低声道:“杀吧……” 短短的两个字入耳,没有人知道,那一刻,那冰冷的面具后,那颗心,有多痛。 当被这个世界逼得退无可退,他学会了拿起武器,去战斗。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带着铠甲摩擦的刺耳声响。 一柄长剑被递送到他的手边。 接过长剑,他缓缓地走到老白猿的身前。 “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他的声音微弱地颤抖。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也能有妖的位置,帮我看看那个美好的世界。” “我答应你。” 快如闪电的一划,那颗永远只想着别人的头颅高高掠起,带着笑,随风飘摇,飘洒的鲜血溅红了整个世界。 转过身,他单膝跪下。 …… 到死都执迷不悟。 这只荒唐的老白猿终究与他那不切实际的梦想,一同从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彻底消失。 自始至终,没有人知道他出身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他当初的仙师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被赶出师门。 没有人知道,就好像他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 荒唐的一生,最终只在那一只猴子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一道伤疤。 …… “干得好!哈哈哈哈!去领你的奖赏吧!”恶蛟拍案而起,狂笑着离去。 身后的军阵缓缓散尽。 偌大的校场上,只留下猴子依旧孤孤单单地跪着。 …… 恶蛟为猴子在城中置下了豪华的府邸。 整个恶龙城都在谈论这位前途无量的战将。 军统的任命下来——车骑将军,掌管城外妖众。 城中的文臣武将纷纷上门献上厚礼,恭贺这位新贵。 熙熙攘攘中,他呆呆地坐着,给人一种无法接近的寒意。 待到深夜,宾客散尽,猴子安静地坐在空无一人,漆黑一片的房间里。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你没事了就好。” “杨婵。” “嗯?” “帮我个忙好吗?我想要天庭战舰的法阵图。” 那一刻,昏暗的光线中,杨婵看到攥紧了的拳头在瑟瑟发抖。 那脸上的神情,与她的哥哥何其相似。 第一百零二章蛰伏 那是刻骨铭心的痛,一种痛到窒息的感觉。 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加需要勇气。 可他终究是挺了过来。 因为,他还不能死。 肩上的承诺太多,以至于连死都不能。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也能有妖的位置,帮我看看那个美好的世界。” “其实,我也很想看看那样一个世界。”那一刻,他多想这么回答他。 只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漆黑的夜里,他淡淡地笑了。 …… 猴子受封的次日,宫里的马车早早地在府外等候。 妖怪坐马车,若放到其他地方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在这城里却并不奇怪,恶蛟甚至有一整队的骑马仪仗队。 估计是想当皇帝想疯了吧。 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是按照凡间帝王的规格备下的。 可惜的是,无论他怎么学,都是形似而神不似。 坐在威风凛凛的马车上,猴子穿越了熙熙攘攘的街道进入内城宫殿,攀上石阶,来到了恶蛟的大殿。 前来通传的小妖说今天有个会议,但在大殿上,除了坐在龙椅上的恶蛟,猴子便只看到那作为三军统帅的麋鹿精晋枝。 名义上,这便是猴子的直接上级。 这个晋枝是这城里除了恶蛟之外实力最强的妖怪,但相比恶蛟的化神境修为,差的却不是一丁半点。 他的修为,仅仅是和猴子一样的纳神境巅峰。 想来也不奇怪,踏入炼神境的妖怪如果修炼得不好也就老白猿那样,还不如晋枝。如果修炼得好了,又怎会心甘情愿侍奉恶蛟这样品行的王呢? 一见猴子,恶蛟便一副眉开眼笑的神情,还没等猴子行礼,他便指着猴子说道:“今天,有个小礼物送给你。” 伸出两手轻轻一拍,一排九只小妖端着九个匣子从殿后走了上来,一字排将匣子开放在地上。 “这是……” “打开看看,看看喜不喜欢。哈哈哈哈。” 猴子缓缓地走上前去,伸手翻开盖子。 那眼睛猛地瞪大了。 连忙翻开第二个匣子,一连翻开九个,他猛地抽了一口凉气。 “这些……” 这些是那九个谋反的妖怪首领的头颅! 那天晚上这九个家伙一直都是躲在后方,猴子根本就顾不上,更别提杀了。 是恶蛟…… 一个念头闪过猴子的脑海,他当即一拳重重敲在自己的胸甲上,单膝跪下:“谢陛下赏!” “怎么样?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恶蛟的眼睛笑成了一掉缝:“不过啊,看看就好了。这种脏东西,还是别带回去了。收起来吧。” 待九只小妖将那九个匣子拿走,恶蛟又道:“这事就这么过了吧。你那队的人马也都还住在原本的营地里,有空可以回去看看。若是想招进城里来,我也不反对。毕竟嘛。”恶蛟悄悄瞥了晋枝一眼,缓缓道:“还是用久了的人称手,你说对吧?” “谢陛下。不过,先前那些的都不过是一帮酒囊饭袋罢了,哪里比得陛下赐给的奴仆好用。” “噗嗤,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说话。哈哈哈哈,好,我喜欢。今天找你们来呢,是因为天庭的大军要到了。我们也得赶紧备战才是。” 听到这句话,猴子悄悄瞧了晋枝一眼,那面色如常。 该是早已得到消息了吧。 恶蛟继续自顾自地说:“城外的那帮子臭虫也该整顿整顿了。这事儿按理该是你这车骑将军的事,不过呢,你是第一次。依我看,让晋枝来帮你,可好?” “谨遵陛下吩咐。” 走出大殿,在仆从的带领下坐上马车,猴子与晋枝很快来到了城后的港口。 这是一个庞大的军港,高架的木桥,林立的桅杆,连绵数里的船舰。 这些战舰有点类似于天河水军的战舰,只是单从外观上看便已经差的十万八千里。 首先,天河水军的战舰是钢板制成,这里的一概木质。 在大小上也最起码差了半截。 与晋枝一同站在高台上俯首望去,猴子只看到几艘新舰,其余的大多都有些残破了,各种补丁随处可见。 想想,该是每次交易之后恶蛟都还去把那些个残破的战舰收回来的关系吧。 这算节约成本吗? 凌云子说的一点也没错,龙族都是小气抠门的,便是作为远亲的蛟龙也是如此。 据月朝所说,恶蛟便是连那夜被猴子所杀的妖怪尸首也没放过,清理战场的居然是恶蛟的亲卫军。 指着几艘崭新的战舰,晋枝说道:“那几艘,是新配备给禁卫军的。禁卫军原本的战舰给了城守军,至于城守军退役的战舰,则打算给先锋队用。” 先锋队,便是指的城外的妖众。 猴子装模作样地问道:“天庭的战舰我也见过,用这些战舰去与天庭的战舰对抗,是不是太儿戏了?” 晋枝饶有深意地笑了笑,拍拍猴子的肩膀:“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陛下这么决定,自然有他的理由。好好干。还有,我的军衔比你高,按照陛下的意思,这次是我协助你,但按照军中的规矩,应该由我挂帅,这,你该不会介意吧?” 猴子缓缓侧过脸去,问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是军中的规矩,也可以说是陛下的意思。”晋枝淡淡回了一句。 猴子不再说话了。 一整日,晋枝都带着猴子行走在军营间。 城外的布告已经发布,也已经派了人马对妖众进行整编,但他们两个却并未离开恶龙城。 似乎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这位三军统帅带着猴子认识了编到猴子麾下的文臣武将,却拿着自己的授印独自决定了所有的事情,根本不与猴子磋商。 短短的一日便这么过去,到了黄昏时分,两人才各自返回自己的府邸。 猴子回到房间,在妖仆的侍奉下脱下铠甲,又吃下了专门准备的素菜,紧接着便开始了修行。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修行了。 只有突破到炼神境,才有胜算。 这一次的杀戮,将身体里的戾气几乎消耗殆尽,如今的修行可谓顺畅无比。 炼神的门槛已经一步步逼近。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猴子才悄悄掏出玉简放到唇边:“月朝。” “师叔,我在。” 犹豫了下,猴子缓缓地说道:“今天在大殿上,我看见了那九个首领的头颅了。” “那九个首领?昨日他们知道你被封车骑将军,连夜出逃,都被恶蛟龙杀了。” “出逃?” “对。昨夜我跟着去了。恶蛟部署在外围的分队,准确无误地将他们全部逮住了。” “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手段知道这九个首领的位置的吗?” “查清楚了,恶龙潭的水被恶蛟施了咒法。这些水已经渗入到恶龙潭四周的一草一木之中,也就是说,这里的每一只妖怪都沾染了这种咒法。在这里没什么感觉,但是只要离开恶龙潭范围,无论天兵还是恶蛟,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们……” 原来,这就是恶龙潭只进不出的秘密。 猴子冰冷的脸上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你能解开这种咒法吗?” “我试试吧,以前没见过这种咒法,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尽快,时间不多了。” “我会的,实在不行,我把消息通报给几个师叔,他们应该有办法。” 猴子沉默了。 那玉简另一边的月朝似乎想到了什么,干笑了起来:“我不会提到你的,我也不想师傅知道我在这里,放心吧。” “谢谢你,月朝。这次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了。” “别这样说,我可不是为了你才这样的。风铃的信还在我这呢。等事情完了再交给你吧。她还以为你在凌云阁,到时候回信可别穿帮了。” “不会穿帮的。”猴子有些欣慰的笑了。 若是能让那单纯的小妮子一直以为自己在凌云阁过着舒服的日子,也好。 两人对着玉简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接着问道:“营地怎么样了?” “还好。老牛的伤太重了,现在还是发烧,生命危险倒是没有。短嘴伤势已经稳定,不过双脚还不能着地。其他小妖的伤势也基本稳定了。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让吕六拐去办了,还算顺利。但是……老白猿的事情,我怕他们受不了,还没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猴子稍稍抿了抿嘴:“谢谢你,月朝。” “你自己也要多小心一点,营地四周的生面孔还是不少,至少有二十个修为高低不一的纳神境妖怪日夜守在这里。那恶蛟还没完全信任你。” “我知道。谢谢。”猴子淡淡笑了笑。 第一百零三章收编 结束了与猴子的通话,月朝缓缓转过身看了帐篷外倒在地上鼾声如雷的大角一眼,化作一只飞蛾从枝叶搭建而成的帐篷扭曲的窗户飞了出去。 飞跃了空旷的营地正中空地,他最终飞入了另一个帐篷,化回人形。 刚落地,他便发现一旁歪歪斜斜坐靠在木桩边上的短嘴正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 此时的短嘴看上去十分憔悴,肩部和腹部都包了厚厚的绷带,一只翅膀也整个被绷带包裹着,只是那两只恐怖的大眼睛依旧十分精神。 “还不睡吗?”月朝缓缓的走到一旁断了一只角,浑身包成粽子满是血污的老牛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体温。 “猫头鹰本来就是夜里精神。” “呵呵,我倒忘了。” “他怎么样了?” “还好吧,烧看起来有点退了。”月朝长叹了口气,拿出一张绢子抹了抹手。 短嘴淡淡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之中的老牛,又抬起头来盯着月朝问道:“你究竟是谁?” “孙悟空是我师叔,我叫月朝。” “孙悟空是谁?” “他没告诉你们吗?你们叫他猴子。” 听到这一句,短嘴显是吃了一惊:“猴子……孙悟空……他有名字,为什么从来不说?” 月朝淡淡地笑了笑:“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说清楚,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说得清楚,不是吗?来,把你的手给我。” 短嘴低下头,将手朝着月朝伸了过去。 “他师傅是谁?你说你是他师侄,你都已经炼神境了,那你师傅呢?他师傅呢?” “这些你还是自己问他吧,我只负责治好你们。嗯……恢复得还不错。按这个速度,不用几天就能下床走动了。可怜了我的丹药啊……”说罢,月朝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个药瓶子,拔开盖子,倒出一颗药丸递给短嘴:“吃下去吧。” 接过过药丸,短嘴一口吞了下去,又问道:“白猿呢?白猿怎么样了?你救了我们,却没有救他?” “这我怎么知道?我们见都没见过,那么乱,我能识别出你们就不错了。” “猴子现在被封了车骑将军了,有说过要带我们进城吗?”他抬起头,有些期待地盯着月朝看。 许久月朝一声不吭,只是低头沉默着:“你们先安心养伤吧,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正当此时,营地外,远远地传来喧哗声。 …… 次日,那晋枝独揽了大权,猴子则在自己的房中修炼,也没有人登门来请他履行公务。 似乎他这个刚刚新封的车骑将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如此又过了一日,第三日,恶蛟的大殿上。 “你说什么?那些家伙拒绝接受收编?”恶蛟淡淡的眉毛微微挑了挑,嘴角缓缓上扬:“这可真是……荒谬啊。他们打算独自面对天军吗?” 跪在殿上的晋枝微微低下头,拱手道:“启禀陛下,那城外有谣言,说……说陛下将被收编的妖众卖给天庭……” 恶蛟的脸色顿时一变,当即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晋枝:“是谁走漏了风声的?” 那目光看得晋枝一阵心惊,吓得连连叩头,喊道:“属下不知!” “啧啧啧啧。”恶蛟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抚弄着龙椅,俯视着俯首在地的晋枝拉长了声音缓缓道:“不是你,还会是谁?这事儿,就你知道。” 晋枝吓坏了,那一个个的响头磕得越发狠了。 “属下不知,属下当真不知!属下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此事!” 看着惊慌失措,汗如雨下的晋枝,恶蛟这才收了收那锐利的目光:“那猴子呢?他怎么样了?” “属下按着陛下的意思将他架空了,未曾见他有过任何意见。” “哦?”恶蛟缓缓抬起头问道:“那这几日,他都在做些什么?” “细作来报,他每日躲在房中修炼。” “没出城?” 晋枝缓缓摇了摇头:“没出城,也未曾与城外来者接触,更没有将原本的部属接入城,只是每日修炼而已。” “会不会是有人悄悄潜入城内了?” “那城外,他原本的部属属下早已派人全部登记,暗暗监视,每日细细检查,未见异动。也就是那只松鼠精时常带着一帮子小妖外出觅食罢了,谅他们也没能力潜入城内。”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恶蛟皱起了眉头:“这,倒是蹊跷啊。莫非那猴子真降服了?” “回陛下的话。那猴子如今的修为不过纳神境,对他来说,陛下让他住在城中并身居高职,便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他还如何敢有二心?” 沉默了许久,恶蛟缓缓说道:“这猴子资质之好,连我也看不懂。说起来,是个人才。只是心性太野了。若能收编倒真是个美事,若不能收编,也只好杀了去免留后患。我本也就是抱着闲来无事试试的心态。咯咯咯咯,不曾想过,这么快,便降服了。哎……倒是无趣了。城外的事,不如让他去处理吧。” “这……”晋枝心中一惊,缓缓抬起头来:“陛下,若让他去,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他真反了?”恶蛟啧啧笑了起来:“他反了,他是打得过我,还是打得过天军呢?” 晋枝缓缓地低下头。 “就让他去吧。这些事,总不至于要我亲自出手吧。再说,他现在在城外那些杂碎的心中威望恐怕都要远高于你呢。别忘了,那一战,他们谁还能记不住?”他缓缓地咧开嘴笑:“就这么定了。哈哈哈哈。” 出了大殿,晋枝坐上马车直奔猴子的车骑将军府。 到了门口,也不等下人通报便直冲入府内,径直来到前厅。 一进前厅大门,晋枝便看到猴子沏了一壶茶端坐在桌边细细地品。 见晋枝到来,猴子也不惊讶,只是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晋将军,真是难得啊。欢迎欢迎。” 晋枝顿时愣住了。 微微定了定神,晋枝脸上缓缓撑起笑容:“你是车骑将军,陛下交代我协助你。说到底事情还是得你来操办,现在,将事情都丢给我自己在这里品茗,这可不大对哦。” “这几天……”猴子伸手拎起一个茶杯放到晋枝的面前:“有劳将军了。那本该是我的事,可惜我半点不懂。多多劳烦将军了。” “都是同僚,何须说这些。便是不懂,你也还得趁着这个机会熟悉军务才是啊。还是随我到军营去吧,莫要辜负了陛下的恩德。” 说罢,便要起身。 “将军莫急,先喝杯茶再去不迟。这可是丞相送来的好茶啊。”说罢,猴子给晋枝倒上一杯茶,自己又是悠闲地喝了起来。 这一磨蹭,便磨蹭到日落西山。 看着猴子茶一壶接一壶地冲,晋枝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吼道:“你究竟想等到什么时候才和我过去!” 猴子却只是仰头望了望天:“将军,你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明天再去吧。” 莫不是真无心军权?晋枝想。 如若真是如此,对他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只是眼下的形势,他却半点开心不起来。 “天军都到家门口了,难得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沏茶!军务紧急,哪里能等到明日?” 说罢,晋枝便伸手去拽,硬是拽着猴子出了门。 两人拉拉扯扯地上了马车,一路朝着城外狂奔。 此时,城外已经搭起了庞大的军营,只是那军营内空空荡荡地。 马车一路驰骋,到了营口停下。 下了车,猴子便看到高高挂起的征兵牌,只是征兵牌前,却只有稀稀疏疏的几只妖怪。 算下来,前来应征的妖怪竟比征兵牌前负责征兵的官吏还要少。 看到这一幕,晋枝忧心忡忡,猴子却只是面色淡然。 “陛下交代了,这城外的事情你比我了解,整编的事还是你来吧。我只负责协助武器分派的事。”说这话的时候,晋枝显得底气不足。 别忘了先前可是他自己大包大揽把猴子架空的,现在请猴子帮忙的也是他。 此时,晋枝心里一阵打鼓,已经开始琢磨着若是猴子这时候来一阵冷嘲热讽,该如何是好。 哪知猴子只是走到军营前稍稍看了一眼,便回头问道:“我瞧着现在的问题该是,那城外的妖众不太相应吧?” “正是!” “嗯……”盘着手,摸着下巴,猴子站在原地静静地想了一会,问道:“这里配备了多少兵员?” “一千,都是我城守军调派过来的。” “能再给我一千吗?” “再给一千……我的城守军总共也就四千,你要两千?顶多给你七成,一千四!” “那我收编的妖众也打个七折行吗?” “这……”一咬牙,晋枝答道:“两千就两千,听你的!” 第一百零四章铁腕 晋枝走了。 既开心又忐忑地走了。 开心的是猴子非常爽快地接下了烂摊子,忐忑的是猴子究竟能不能做好。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处于十分纠结的状态。 如果猴子没做好,他怕,因为正如他所说,他才是主帅。恶蛟也许也会修理猴子,但依恶蛟的脾气肯定会修理他。 如果猴子做好了,他也怕。因为猴子完成他完不成的事情,肯定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胆子从中作梗。毕竟恶蛟可不是好惹的。 现在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猴子出个半荤不素的招,既能解决眼下的危机,又干得不太好。 晋枝走后,猴子在文职官吏的带领下进了营地。 同样是营地,这里可比猴子原来的营地舒服多了。 一个个的蒙古包整齐有序地排列着,旗帜招展。 正中央是一个半径组有十丈的大营帐。由于晋枝不住这里,这个营帐自然毫无意外地属于猴子的。 进了大帐,猴子坐定,便问道:“晋将军不在的时候,这里谁话事?” 那文职官吏恭恭敬敬地作揖,谄媚地笑道:“将军问的是话事的文吏,还是武吏呢?” “都说说。” “文吏便是在下了。”那文职官吏又是恭恭敬敬地拱手:“在下诩增,不过同仁们都称在下为老英。” 猴子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眼前这只妖怪。 这是一只鹦鹉妖,一身绿色的羽毛套着一件黑色朝服,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啄,看上去有些呆板。 好在时刻挂着的笑意让他看起来不至于那么无趣。 “诩增是吧?” “对。诩增参见车骑将军。” “你负责文事,那武事谁负责?” “武事,由苏候负责。” “他在哪里?叫他过来。” “属下这就去办。”鹦鹉精诩增笑眯眯地拱手,转身出了营帐。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便见一只猎犬精掀开营帐站在门口朝里张望。 这猎犬精一身统一制式的铠甲,约莫八尺的身高,四肢修长,看起来比猴子还要高不少。 掀开布帘见到猴子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了僵,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直到身后的鹦鹉精推了他一把他才走进营帐。 “苏候是吧?” “是……是!”那猎犬精当即一拳敲在自己的胸甲上,单膝跪下,给猴子来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末将苏候,参见车骑将军。” 那神情看上去多少有些不自然。 “叫苏候,我还以为是我的远亲呢。”猴子微微笑了笑:“你这名字谁起的?” 猎犬精闭口不言。 站在一旁的鹦鹉精诩增连忙插嘴道:“这是晋将军给起的。” “哦——!”猴子恍然大悟似的笑了起来。 晋枝的亲军啊。 这一笑,便笑得猎犬精浑身不自在了。 猴子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猎犬精身边绕了一圈,低头问道:“现在整编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鹦鹉精连忙从衣袖中抽出一本本子,朗朗道:“如今已整编入伍的有一千二百五十。” “哦?有点少啊。” “将军有所不知,如今谣言四起,城外的妖怪们都在观望呢。”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这……”鹦鹉精微微垂下脑袋,小声说道:“恕属下无能……” “你呢?”猴子又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猎犬精。 那猎犬精没搭话,鹦鹉精却又插嘴了。 “将军,苏候只负责营地的护卫和武器的派发,还有新兵的训练。收编事宜不归他管。” “从现在开始,归他管了。”说罢,猴子俯下身子拽着那猎犬精的背甲,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那猎犬猛的一惊,精连忙站好,却依旧不言不语。 重新走到桌前坐定,猴子抬头问道:“现在驻扎在营里的一千精兵都是你统领的吧?” “回将军,是。” “行,带上你那一千精兵出去征兵吧。” 听到这句话,两只妖精顿时一阵错愕。 猴子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两只妖怪问道:“怎么,你们不知道什么叫捉壮丁吗?” “捉……捉壮丁……” 那鹦鹉精连忙上前拱手:“将军,这么做,往后必定要生怨言啊!” “那你给我一个没怨言的计策?” “这……” “时间不多,就这么办了。要是谁还提起那谣言,就当场给我斩了。往后传播谣言者,与谋逆同罪!” 说罢,一掌拍在桌上。 约莫两个时辰后,晋枝答应的一千军力便抵达了,加上原本军营里的,留下四百看守营地,其余的一千六分十六队前往各首领的营地扫荡。 一时间城外鬼哭狼嚎。 猴子却没有跟着去,而是站在营地的围栏边上远远地看着。 那鹦鹉精恭敬地守在身后,问道:“将军……这样做是不是太……毕竟先前从未如此啊。” 猴子只冷哼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先前从未如此,只因为无需如此。” “可是……若如此做,收入帐中的,也会怨言甚大,往后恐怕会出现逃兵。” “有逃兵,就捉,捉到了,就砍,砍给其他的看,这还需要我教你吗?” “是……是,将军说的是。”鹦鹉精只得低下头不再言语。 那夜,这帮子部队扫荡了十二个首领的营地扰得整个城外不得安宁,其中有三个动了手。猎犬精当众宣读了关于禁止传播谣言的命令。 这一下好,谣言传得更加凶猛了。 不过到底是恶蛟的地头,逃离的人大多莫名其妙失踪的事情各位首领也早有所闻,加上晋枝的妖兵也不是盖的。那些个首领虽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被强押着一个个入了伍。 远远地看着被妖兵押入营中的那些个妖众,猴子发现他们每一个的脸色都有些发紫,那看着妖兵的眼神,就好像看着杀父仇人一般。 脸上顿时浮现莫名的笑意。 折腾了一夜,黎明时分一算,一夜征了三千来兵。 消息很快传到了恶蛟和晋枝的耳中。 恶蛟还算满意,毕竟他可不在乎什么怨言,反正这些很快就要被卖给天庭了,往后便是想怨,也没处怨了。 至于晋枝,他也是很满意,因为猴子的做法一点都不高明,甚至有些蠢。于是他在满意之余,参了猴子一本。 当然,那一本参得也不见得多有水平,在大殿上恶蛟问他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答不上来。最终被恶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事情不了了之。 还不到中午,心急的恶蛟便又下了新的命令,将晋枝手下仅存的两千兵力又调拨了一千给猴子,并且责令猴子必须尽快完成整编。 这下子晋枝心里不平衡了,眼看自己快成空头司令了,只得又奔回了城外的营帐。 “这……整编乃是重中之重,本将还得亲自督守才是。”他对猴子如是说。 先前是协助,现在一下又改口变成了督守。对这明显是来抢功的行为,猴子也只是笑笑,欣然受之。 这一来,那些个兵将向他直接汇报,猴子又被架空了。 反正没事干,到下午黄昏时分,猴子便自行返回府邸修炼去了,对此,除了鹦鹉精稍稍说了两句,倒也没人质疑。 于是一来二回地,便出现晋枝亲自带队围攻各区域首领营地的局面,整个城外一片混乱,无数妖怪开始尝试着外逃,结果是忙坏了那些蹲守在外围的巡天将。 这样拉拉扯扯地又过了三天,城外的两万多妖怪只要还四肢健全的都一下被收编得七七八八。就连身受重伤行动都还不便的老牛和短嘴,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狐妖也一并被收入营中。 三天后,收编工作算是完成了,只是这样七拼八凑起来的军队能好到哪里去呢? 几乎一入夜,便有逃兵,每天夜里一片鬼哭狼嚎,第二天早上便能看到十几个头颅被悬挂在营口。 恐慌进一步蔓延了。 最终,晋枝只得将自己的城守军又抽调了五百过来,只留下五百守城,但依旧忙得团团转。 整个整编,似乎已经彻底变成一个烂摊子。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军队,从来就不要求他们有什么战斗力,甚至越弱越好。 强的也罢,弱的也罢,受伤的也罢,卖过去,都是一个价。 三天后,正当晋枝痛并快乐着的时候,猴子也已经到了突破炼神境的临界点了。 …… 与此同时,天河之中一支庞大的舰队正缓缓航行。 旗舰舰首,一个高大的身影柱剑而立。 一身银色铠甲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威武的头盔上,是流云映月的图腾,两鬓处从九尾狐妖身上取下来的白色狐裘垂至腰间,身后,是随风扬起的白色大氅。 那半隐在头盔里的面容冷冰冰地,看不出喜怒。 “你是说,增长天王又出击了?”天蓬直视着前方的浩瀚星海缓缓问道。 “是。”单膝跪在身后的天将答道:“末将也是刚得到的消息,目的地还是紫云碧波潭。” “呵。”天蓬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增长天王这是玩上瘾了啊?一个紫云碧波潭,剿了又剿。这段时日倒是战功赫赫,赏赐拿得满盆满钵。只是,当真我们都不长眼睛了吗?” 身后的天将低头沉默不语。 缓缓抚弄着用犀牛妖的犀角制成的剑柄,天蓬叹道:“李靖啊李靖,现在的花样是越发多了……给我备几艘快舰。” “元帅这是要……” “到紫云碧波潭去看戏!” 第一百零五章守住神智 杨婵坐在黑漆漆的屋里一边整理着手头的丹药一边问道:“你这样弄好吗?现在城外的那些妖精怨声载道呢。” 月光下,那张美艳的脸此刻看起来还是有些惨白,估计是灵力透支过度的关系吧。 这该是第二次了,为了猴子弄得灵力透支过度。 有时候猴子会想,当初那交易自己是不是压太狠了。 无奈地笑了笑,猴子答道:“怨声载道,才能把谣言坐实了。” 这么一搅合,上千的妖精外逃,该又是羊入虎口了吧。 可除了这样,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杨婵低头微微抿了抿嘴:“你可想过,若是计划失败了,会是什么结果吗?”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盘腿坐在一旁,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深深吸了口气,杨婵接着说道:“那只恶蛟,已经是化神境,太乙散仙中期的修为了。我怀疑他用和天庭交易得到的金精从什么人那里换来了丹药。这样的修为,便是你突破了炼神境恐怕也无法撼动分毫。便是加上我和月朝,也全然不是对手。” “你是说,他背后还有人?” “只是我的推测,他那修为明显是吃了丹药的。按道理,妖精是很难获得丹药的,而从天庭获得金精可以,获得丹药却……所以,你最好小心点。如果这个推测是对的,那么他背后的人,可能很强。” “太乙散仙身后,还有一个更强的人……” 当真是不好惹啊。 沉默了许久,猴子努着嘴,缓缓答道:“如果真的失败了,你和月朝就立即离开,不要管我。”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杨婵怔怔地望着他。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猴子摇头,深深吸了口气,眨巴着眼睛叹道:“我真分不清。我只知道,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他打成肉酱。绝对,绝对,不能放任他在这里胡作非为下去!” 月色中,他微微抿着嘴唇,面色淡然,却缓缓地攥紧了拳头,那双拳微微地颤抖。 那是一种刻入心底的恨,永世都无法磨灭。 呆呆地看着这倔得好像石头一样的猴子,杨婵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发自内心的真话。 也只有杨婵才能明白,那恨能有多深,深到不惜一切代价。 那是无法摆脱的痛楚。 从他接过妖兵递过来的剑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这猴子今生今世与那恶蛟势不两立。除了生死相搏,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杨婵没有再开口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默默地低头继续整理着丹药。 他终究已经不是那个斜月三星洞中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不同的是方式,相同的却是那一颗心。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丝丝酸楚,却又欣慰地笑了。 无论如何,这猴子终究会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绝不背弃自己的本心,不是么? “快点吧,时间不多了。最好黎明前就能完成突破。”站在一旁的月朝催促道“虽说我变成你的样子也能糊弄人,但那里面可不包括恶蛟。如果他召见你……就糟了。” 将一堆的丹药收拢在掌心,杨婵站起来一步步走到猴子面前:“吃下去吧,然后拼命吸收灵力,很快就会进入突破状态。到时候,会有幻觉。你要守住心神,如果昏迷了,就不只前功尽弃那么简单了。完成一次完整的灵力外放和累积之后,你便成功了。” 接过满满一把的丹药,猴子攥在手里对着杨婵调侃地笑了笑:“你的兴奋剂我都扛过来了,现在事先知道是幻觉,还有什么可怕的吗?” 杨婵没有笑。 “那是不一样的幻觉,一会你就会知道了。这颗是我特别配置的,稳住心神的丹药。其他的几颗,能帮你缩短突破的时间。但那是有代价的……你要想清楚。” 看着杨婵那认真的神情,猴子低头默默地盯着手心的丹药看了好一会,一仰头,全部吞了进去。 屏住呼吸,他开始了如同往常一般的修行。 澎湃的灵气迅速灌入体内。 很快,药力上来了,猴子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清晰无比。 他的耳朵,能听到屋外叶子上一只虫子拍打着翅膀缓缓飞起,能听到屋顶瓦片上缓缓滑落的露珠,屋里的二人,甚至屋外走廊上缓缓走过的仆从的呼吸声都一清二楚。 这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感知力,他甚至能透过对妖气的捕捉得知这府邸里任何一只妖仆在干什么。 不久,体内的灵力积攒已经到了极致,开始往体外涌去。 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要知道,纳神境本身就具备灵力外放的能力。 到极致了,外放便是了。 然而,这一外放,他整个懵了——灵力外放的速度,比往常快了十倍不只,顿时整个人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绷紧,疯狂地冒着冷汗。 而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最关键的,是他的神智跟着灵力一起外放了! 这就是杨婵所说的幻觉吗?他的心中猛地一惊。 有一股力量开始撕扯着他的神智,没有痛感,却无比地恐慌。 那种感觉,就好像疲劳到了极致随时都会昏睡过去一般。 可他不能昏睡过去! 他猛地睁开眼睛,猛地摇晃脑袋设法让自己清醒一点。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好像倒到水里的染料一样晕开了。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揉眼睛,再睁开,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杨婵的身影,月朝的声音,不远处的桌椅,门框,甚至窗外的月亮,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 他猛地拍自己的脑袋。 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晕眩感迅速传来,他的神智好像被分成几部分一般。 一会随着外放的灵力缓缓升起,一会又随着外放的灵力缓缓下坠,一会,又好像回到原地盘腿打坐。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一个个的景象,疯狂地舞动,错乱。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猴子的整个身形都有点恍恍惚惚。 他瞪大了眼睛试图坐好,但他双手根本使不上力气,轻轻一撑,整个趴倒在卧榻上,连挣扎着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惊慌地捂住脑袋,咬紧了牙齿。 一种无穷无尽的恐慌感迅速在心底滋生,体内的灵力开始暴乱地冲刺! 胸中一阵刺痛传来,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这是……怎么回事——!嗷——啊——!”他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捂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咆哮了出来,急促地喘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绒毛竖起,身上所有的青筋都暴露了。 刚刚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府邸。 站在一旁的月朝一惊,连忙两指一掐,在猴子的四周布下静音的结界。 屋外迅速响起了喧哗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几个妖仆跑到房门外敲门。 “将军?将军?你怎么啦?” 猴子捂着脑袋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慌乱中将放在自己卧榻边上作为摆设的匕首送到嘴边,紧紧咬住。 此时,门外的妖仆见猴子没回应,已经准备要撞门了。 杨婵连忙对着月朝使了个眼色。 月朝会意地对着自己的喉咙使了个小法术,那声音当即变得和猴子一模一样:“没事,我没事,做恶梦而已。你们下去吧。” “将军,真不需要……” “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是,将军。” 说罢,那老仆扭头对两个年轻的小妖交代道:“你们两个,今晚守在将军房门口,等候差遣!” “诺!” “糟糕,门口多了两个家伙。”月朝无奈地一拍脑袋,长叹了口气。 杨婵白了他一眼。 待那一众仆人走后,杨婵走到门后,伸手一指,朝着紧闭的木门吹了口气。 淡淡的白雾透过房门的缝隙渗透了出去。 很快,门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哟……你的手段真多啊?” 看着瑟瑟发抖咧开嘴紧咬着牙齿的猴子,杨婵缓缓走到他的耳边,抿了抿嘴唇,说道:“这是灵力归实的过程,原本外放的灵力,你是无法完全控制的,突破炼神境之后,你将具备控制外放灵力的能力。当然,炼神还不仅仅是这些,还包括了改变形体的能力。现在你要做的,是守住你的神智,千万不能让神智跟着灵力走!或者说,你不能失去意识,只要你坚持住,不失去意识,便算成功。” 猴子颤抖着点了点头。 整整一夜,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猴子都还在与那幻觉搏斗。 呆呆看着那躺在卧榻声疯狂挣扎、嘶吼的身影,那狰狞的面容,杨婵却只能长长的叹息。 这只猴子,如果他愿意装傻的话,也许会活得很开心吧。 想着,她不由得笑了,如果自己愿意,又何尝不是呢? 可有些人,就是注定走不得这样的路。 第一百零六章使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一夕一瞬,都是那么漫长,漫长得那么让人揪心。 直到天亮的时候,这场战斗都还在继续。 依旧站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动静的月朝渐渐显得有点紧张了:“还没好吗?还要多久?” “现在还没完成一半呢……”杨婵长叹了口气:“他的灵力实在太多了,要先全部外放,再重新积攒,才能完成肉体的淬炼。” 一般的悟者道纳神境突破到炼神境,就算没有丹药配合,顶多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如果是行者道则要麻烦得多,起码要六七个时辰。 当时间拉到如此之长的时候,便存在这一定的风险。过程中一旦因为昏厥而强行中断,便会引来外力反蚀,那是非死即残的事情。 行者道纳神境突破到炼神境的过程中陨落的修者并非没有。 而按照猴子的灵力强度,如果不使用药物,这个过程起码要上百个时辰…… 这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所以猴子必须好像当年杨戬一样使用特制的丹药才能顺利完成突破。 这当真是非同一般的痛苦,才能换来非同一般的力量。 而使用药物缩短时间,这一般是悟者道才会考虑的事情,本身也是个鸡肋的手段罢了。 因为那并不是将风险减小,反之,是将风险加大了。 时间虽然缩短了,流程却还是一样的,更加汹涌的灵力外放,带来的,无非是更加恐怖的神智撕扯。 那需要更加坚强的意志去对抗。 杨婵不知道,猴子究竟有没有那种意志力去战胜这一切。 可除了这样又能如何呢?如今的形势,猴子去哪里找上百个时辰的时间来安稳地突破? 这只猴子,总是非选这样的路来走才甘心吗? 想着,她不由得无奈地笑了。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转眼已是中午时分。门外的两个早已醒来,月朝装成猴子的声音喝退了两次妖仆的询问。 而此时,猴子灵力外放的过程已经完成,如今开始的,是灵力的重新累积。在这个过程中,将完成肉体的淬炼。 与灵力外放不同,灵力外放是撕扯神智,而灵力回收,则完全是折磨肉体。 身体仿佛崩塌一般地吸收灵气……这是一个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概念。 每一寸肌肤都像海绵一样吸吮着四周的灵气,这些灵气灌入体内,必须通过经脉的运转才能顺利转化为灵力。 若是放到平常,这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可如今…… 任何人都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样强度的灵气吸收,因为任何人都不可能具备如此宽广的经脉。 很快,恐怖的景象出现在杨婵面前了。 只见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冒着血! “这是……”月朝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丝丝的鲜血从毛孔渗出,在绒毛上凝聚,滴落。 浑身上下,每一寸的经脉都面临着剧烈的冲击。 那一双手,已经直扣入卧榻的木板中,瑟瑟发抖。 他疯狂地咬着口中的精钢制成的匕首。 就在两人的眼前,那尖利的牙齿一点点的陷入钢铁之中。 此时的他,身上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力量,他想挣扎,想嘶吼,可他不能。 一旦动作过大,将惹来怀疑,一切都必须静悄悄的进行,否则他将失去最后的底牌。 发泄的本能与意志的坚守交织在一起,最终变成了瑟瑟发抖的身躯,那一滴滴的血,被逼得只能从毛孔中渗透而出,滴落在卧榻之上。 这惊悚的一幕,便是杨婵也没想到。 他采用的,是比杨戬更加极端的突破方式…… 正当此时,一串整齐的脚步声带着铠甲的摩擦声缓缓而来。 “将军,将军?” “在!在这!什么事?”月朝惊慌失措地答道。 “将军,宫里来人了。陛下要将军即刻进宫。”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月朝扭头朝猴子望去。 此时的猴子,整个已经如同浸泡在血泊中,这种情况如何能去见恶蛟。 而以恶蛟的修为,要近距离识破月朝的伪装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怎么办?”他有些慌乱地对着杨婵打唇语。 “说你不舒服!” 月朝连忙定了定神,仰起头用猴子的声音道:“麻烦使者回禀陛下,臣今天身体不适……恐怕没办法……咳咳……没办法进宫。” 只听门外当即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说,车骑将军啊,这才册封了多久呢,就开始摆架子了?” “臣不敢……咳咳,臣,今天当真不适……” “你车骑将军武艺高强谁不知晓,那么重的伤,也只几天便可复原。如今与属下说身体抱恙,这莫不是在刻意为难属下?” 那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身响起。 还没等那陪伴而来的妖兵撞门,却见那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月朝化成的猴子穿着一件睡袍,脸色惨白的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又转身将门合上,拱手道:“劳烦使者白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只是……只是臣下当真是身体抱恙。” 那使者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一双眼睛悄悄往房门撇去,当即一个大步想窜入门中。 月朝连忙伸手拦下。 那使者似笑非笑地看着月朝,道:“大老远来一趟,既然车骑将军身体抱恙也就罢了,却也不请老奴进去喝杯茶水。这待客之道,是不是太……” 月朝装着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这,真没什么好茶。若拿出些个寻常的茶叶,又怕坏了使者的胃口。” 说罢,月朝转身朝着府里的妖仆张了张嘴,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名字,只得指了指他。 “我?”那妖仆恭敬的躬身。 “对,你。去库房取些金精过来。” “哦哦!遵命!”那妖仆连忙躬身跑开。 听到有金精,使者的脸上顿时眉开眼笑的。 又拉扯了好一阵,最终给使者献上了二十个金精才送走了他。临走的时候,那使者握着月朝的手一副相见恨晚的神情。 二十个金精,便是按照猴子的俸禄,那也是要两个月,他能不开心吗? 待到使者走后,月朝才将房门开开一条缝隙,一溜烟进了去。 “呼……总算走了。”他抹了把冷汗道:“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别高兴地那么早。”坐在一旁的杨婵注视着还在痛苦挣扎的猴子冷冷说道:“使者好打发,恶蛟,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 “什么?你说他病了?”恶蛟的嘴角微微上扬,若有所思。 跪在一旁的使者叩首道:“回禀陛下,车骑将军当真病了。老奴见到了他的面,看起来病怏怏的……” 还没等他说完,便已经被恶蛟拽着衣领一把从地上提了起来,一只手瞬间伸入他的衣袖之中,掏出一个小袋子。 “这是什么?去的时候,好像兜里没这个吧?” 那使者的脸色顿时煞白。 恶蛟一把将他推到在地,又将那装有二十个金精的袋子甩在他脸上:“真病了,何须给你送钱?这蠢货,留你何用?” “陛下……陛下饶命啊!” “来人呐!拉下去斩了!” “陛下,陛下!老奴错了!陛下饶命啊!” 待到两个妖兵将那使者拖离了大殿,一直站在一旁的晋枝才拱手道:“陛下认为他耍诈?” “耍不耍诈,我见见便知!” 说罢,恶蛟转身一拂衣袖,当即一股凌风卷来,瞬间飞出了殿外。 转眼间,他便已经到了车骑将军府。 这城池本就不大,一概妖仆又都是恶蛟龙赏赐的,自然认得恶蛟。 一见这位蛟魔王来势汹汹,一个个当即跪倒在地不敢做声。 直径大步迈入车骑将军府,恶蛟来到猴子的房门前,伸手就要去敲门…… 第一百零七章杀心 还没等恶蛟的手触碰到木门,只听“咯吱”一声,那木门自己打开了。 布满血丝,却黯淡无光的双眸,浑身上下的绒毛都犹如在血池中浸泡过一般湿哒哒地,额头上打毛孔还在缓缓渗着血,身后,是长长的血渍,蜿蜒到一片狼藉的卧榻处。 身子一斜,他整个趴到在地上,喘着粗气,一滴滴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滴落,在地上汇成了一摊。 “参……参加陛下。” 此时,那身躯瑟瑟发抖,看起来触目惊心,已是虚弱至极。 见到这一幕,恶蛟也是稍稍一呆。 他低垂着双眼俯视趴到在地的猴子,拉长了声音问道:“你这是怎么啦?” “呵呵……练一门功法,想是出了岔子了。咳咳咳……让陛下见笑了。”他扶着木门一次次试图站起来,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哟?什么功法这么凶险啊。”恶蛟伸出左手推开另一侧的木门,右手已经悄悄运起了灵力,抬腿跨过门槛与猴子交错而过,那冷冰冰的目光缓缓地扫视着室内:“也不先拿来给我瞧瞧,本王也好先帮你鉴别鉴别。” “陛下说笑了……如此琐事,臣怎敢劳烦陛下。呵呵……呵呵……”猴子缓缓闭上双眼,又无力地撑起眼皮。 一只手扶着木门,那脸色已是惨白至极,看上去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在确定屋内空无一人之后,恶蛟的眼睛最终落到染满血渍的卧榻上。 那卧榻上的被褥草已被猴子撕地粉碎,甚至连木板都被折断,整个崩塌了去。可谓一片狼藉。 “这是你干的?” “让陛下……见笑了。”猴子缓缓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的神智更加清醒一点。 “伤得不清啊。”恶蛟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猴子,缓缓松开指诀,伸手想去探猴子的脉,却在看到那绒毛上悬挂着的血丝的瞬间连忙缩了回来。 猴子也不答话,站不起来,他只能翻转身子无力地靠着门板,瘫坐在地上,笑嘻嘻地看着恶蛟。 那笑容参杂着痛楚。 “既是真的身体不适,那便好好休养吧。这几天天军就要到了,你这执掌城外妖众的车骑将军可不能缺了席啊。” “谢,陛下。”猴子无力地拱了拱手。 “好了,你早些歇息吧。”说罢恶蛟甩了甩衣袖,一脚跨出门外。 正当此时,猴子忽然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几滴鲜血落到恶蛟的裙摆上! 看到这一幕,那些个守候在门外的妖扑连忙惊呼了起来:“将军!将军!你没事吧?” 一个个朝着猴子飞扑了过去。 恶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裙摆上的几滴血渍,那神情甚是厌恶,瞧着那慌乱的妖仆冷冷地说道:“放心吧,死不了。若是真那么容易死……哼,也便是该死了。” 此时,晋枝才匆匆赶来,见到恶蛟连忙跪下。 恶蛟也不多言,冷冰冰地拂袖而去。 待到恶蛟走后,晋枝才走过来推开妖仆查看猴子的伤势,只是看了一眼,便犹豫着转身跟上恶蛟的脚步。 人墙的间隙中,一双眼睛无力地盯紧了远去的两人。 …… “陛下,他这是……” “天知道。” 门外,宫里的马车已经紧随其后而到。 见恶蛟出来,两个妖仆连忙一个趴到在地作脚垫,另一个掀开车帘。 抬腿跨上马车,恶蛟坐定。 “回宫。” “诺!” 一声吆喝,那马车格叽格叽地缓缓前行。 晋枝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晋枝啊。” “臣在。” “他城外的那些个原来的部属,可是都入了伍了?” “臣刻意查过,一个不漏。” “与他有过接触没有?” “没,从未接触过。那猴子也从未提起过任何调动,只当是普通妖众一般处理了。” 摇摇晃晃中,恶蛟靠坐在车窗处淡淡道:“瞧他刚刚那副模样,我估摸着,该是突破炼神境失败了。你以前可曾见过突破失败的案例?可是这等景象?” “臣不曾见过。只是知道行者道突破炼神境凶险,若失败,非死即残。” 恶蛟长叹了口气,道:“哼,这猴子真是多花样。要突破,也不敢让我知道。也好,若真是突破失败,那他的修为此刻至少已废了一半了。此次城外怨言甚大,恐怕非得派出城守军压阵才行。先前还担忧着是否该让他与你一同统兵应战呢。现在倒是不用烦了,若他真是突破失败,此战之后,也便不用回来了。” 晋枝默默地低头拱手。 “可以安排他……带兵冲锋,如此一来,也好彰显我军民同心,让那谣言不攻自破。哈哈哈哈。” “臣得令。” …… “将军!将军!你没事吧!” 妖仆们手忙脚乱地想要将猴子扶起。 然而,就在这时候,猴子脸上那痛苦的神情缓缓消失了。 “别……别碰我,咳咳咳……” 那些个妖仆猛地一惊。 “别碰我,我自己……能站起来。”他咬着牙,瑟瑟发抖,撑着门,一点一点地用力。 那血淋淋的身躯,就这么在那一众妖仆面前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缓缓地转身,挪动步伐,走入房内。 “都出去……帮我关上门。”他艰难地说道。 “是……是,将军。”那一众妖仆一个个惊呆了,只得微微躬身,缓缓退出门外。 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 往后的时间,监控该是会更加严密吧。 不过,总算熬过一劫了。 想到这里,猴子不由得笑了,那淡淡的笑声迅速变成剧烈的咳嗽,将一滴滴的血溅落。 他不得不双手撑着桌子才勉强站立。 “这恶蛟……真是一刻都……不敢对我放心啊。咳咳……” 就这么呆呆地站了许久,一只飞虫从虚掩的窗的缝隙中飞入,化作人形。 “你知道,他刚刚已经动了杀心吗?你不会每次都这么走运的。” “杨婵……炼神境术法的你都有吧?”浑浑噩噩中,猴子问道。 “你想现在就学术法?”杨婵缓缓瞪大了眼睛,抿着嘴唇,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刚刚强行冲破,现在全身经脉都受损了。这可非同一般伤势……你……” “我没时间了……没时间了……咳咳……必须快点。”他缓缓地摇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我想先学……筋斗云。筋斗云的口诀……你也有,对吧?” 他淡淡地笑了,笑得无比酸楚。 “对吧?” 看着那随时都会倒下的身躯,杨婵只能咬着嘴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见到杨婵肯定的答案,那双眼睛终于放心地闭上,身子微微一斜,缓缓坠下。 恍惚中,他看到杨婵朝着他急奔而来,惊慌失措…… …… 这似乎是一只注定了命途多舛的猴子。正如他自己所说,是鬼门关的常客。 但也正是这颠簸的命途,压抑的人生,让他变得越发坚毅。 痛苦,既是力量。 所有的痛楚,化作力量汇聚,汇聚在这一颗坚韧的心中,成为那一颗深深埋下的种子的养分,静候破土而出,遮天蔽日的一刻。 三百年的误差足以改变无数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能否改变,他想改变的。 第一百零八章前夕 突破之后,他全身经脉受损,那生命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如此沉重的伤势若是放到其他任何一只妖怪身上,除非太上老君亲自出马,否则无论如何都必将留下永久性的隐疾。 然而,这只猴子却靠着月朝提供的丹药,用他无比顽强的生命力在短短的三天里便缓了过来。 到了第三天,他已经勉强能下床,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唤杨婵,取得《筋斗云》的口诀。 这一仗,他无论如何都必须胜! 在过去的这三天时间里,城外的军营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在晋枝的铁腕政策下,原本愈演愈烈的逃兵不见了! 这种变化,只能用“忽然”来形容。 许多原本冷眼旁观的首领们开始活跃了起来参与到整个整顿当中来,虽然那一双双望向晋枝的眼睛依旧发红,依旧充满了仇恨,可好歹新收编的部队终于得以顺利地进行了番号划分并开始组织训练了。 虽然这帮子妖怪本来就是货物,但一支两万人的队伍,如果未经训练想在战场上指挥,那是不可想象的。 甚至别说指挥,便是要将他们送入天军的虎口都难以做到。 要知道恶蛟旗下的正规军不过五六千的数量。如果放到战场上,五六千的精锐部队要歼灭两万的散兵游勇可以说轻而易举。 但即便这五六千的精锐倾巢而出,也无法完全控制并指挥这一支毫无纪律性可言的部队。 如果真的一旦出现那种状况,为了履行对增长天王的诺言,恶蛟将不得不忍痛将自己苦心经营的精锐部队打乱分散下去。 到时候一开打,天兵可认不得谁跟谁。 五六千的精锐,到头来全部换成金精也不是不可能。 再说,这五六千的精锐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方案还难说。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在距离天兵到达仅有五天的时候,这支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杂牌军总算被驯服了。 现在晋枝可以抓紧时间在这五天里教会他们一些最基本的服从命令的常识,以便将这批“货物”顺顺利利地送到天军的虎口之中。 此时,南天门增长天王的部队已在路上,原本计划好的训练也终于得以推行,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恶蛟都已经开始做起了数钱的美梦了。 如此又过了四天。 到了第四天深夜,恶龙潭北面外围三百里外正是万里星辰璀璨,离地一千八百丈的高空,云层缓缓卷动,十余名天河水军的哨兵拍打着翅膀悄悄往来于云雾之间。 匿藏在云层之中的战舰的甲板上,天蓬拄着剑,静静仰头,闭眼。 温软的月光透过云层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犹如夜明珠般祥和的光华四散。 一位偏将缓缓走到他的身前,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参见元帅!” “情况怎么样了?”天蓬依旧紧闭着双眼沐浴在月光之中。 “回元帅的话。”那天将道:“南天门的舰队目前位于紫云碧波潭以东千里的地方,正朝着紫云碧波潭进发。” “来了多少?” “一万精兵,看旗帜,应该是增长天王麾下玄龟部。” “派防御部队进攻?真有创意。” “还有便是,我们的斥候没有看到增长天王的旗帜。” “知道了。”天蓬的嘴角微微扬起。 “另外……我们的斥候对玄龟部进行了试探,但是,即使我们贴近到十里范围内,对方都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我们的斥候。” 天蓬沉默了,深深了吸了口气,低下头来睁开眼睛注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甲板,抿了抿嘴,缓缓笑道:“这是来郊游的吧……哼,紫云碧波潭那边呢?” “紫云碧波潭的防御倒是不松懈。这两日以来,我们分批进行侦查刺探,在那里发现了一座妖怪聚居的城池。初步估算,包括郊外军营里的妖怪,总共三万有多。看旗帜,很可能是南瞻部洲悬赏百万金精通缉的蛟魔王。” 天蓬顿时笑了起来,那双犹如星辰般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状:“干得真不错。每日晨起派兵围剿,日落而归。连剿了百日,居然还剿出了一座妖城。这增长天王的本事,是越发大了。” 一位一直守候在一旁手持巨斧的天将当即冷笑了起来:“等我们查清楚了,看他李靖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这位天将一身银甲,留着大胡子,身高足有九尺,虎背熊腰。握在手中的巨斧上雕刻有骇人的恶鬼图腾。 前来禀报的天将低下头来,问道:“如今我等该如何,还请元帅明示。” “密切监视各方,按兵不动!”说罢,天蓬朝着站在一旁的一位高大的天将看了一眼:“天衡。” 天衡当即会意地点了点头,一声轻喝,整个身形凌空而起迅速跃上了战舰的塔楼顶上。 待站定,他闭上双眼,撑开双手,口中念念有词,头顶的天空当即现出了一个流云的漩涡,伴随着手中巨斧的挥舞,道道闪电在他的周遭汇聚。 “风——起!” 一声暴喝,顿时,天地间的气流都改变了方向。原本的东南风,变成了单纯的北风。 那匿藏了战舰分队的云层开始缓缓地朝着恶龙潭移动。 …… 深夜,恶龙城中大殿上,恶蛟伸手从小箱子里捧起了一大把的金精,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金精从他的指缝滑落,跌回箱中,那张光溜溜的脸上顿时洋溢起无限的满足。 “啧啧啧啧啧,看看,哎……多漂亮啊。今天增长天王已经派人送来了订金,又是一年收割的好时光啊。这些臭虫就好像野草一样,无论我割得如何干净,第二年又会长满城外。呵呵呵呵。晋枝啊,每次我看到这些金精的时候,就会觉得他们其实也不是特别讨厌。哈哈哈哈。对吧?”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晋枝跪在空荡荡的大殿上高呼道。 将那些金精不舍地放回箱中,合上箱子,恶蛟仰头深深吸了口气:“军营里怎么样了?” “托陛下的鸿福,军中一切安好。如今只等明日天军抵达。” 灯火昏红的大殿上,恶蛟低头俯视着跪倒在地的晋枝,俯视着晋枝身后摇曳的四个影子,笑道:“这一次,辛苦你了。如今谣言四起,你可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啊。” “臣……臣必定不负陛下重托!”晋枝连忙叩拜在地。 恶蛟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张帖子,道:“这是这次的进军路线,按照这个做,不得有误。” 晋枝站了起来,躬身走到恶蛟身前,接过帖子,又恭敬地跪回原地:“臣,得令!” 正当此时,门外的妖仆喊道:“车骑将军到!” 第一百零九章示弱 “让他进来。”恶蛟拉长了声音道。 不一会,猴子便上了殿。 摇曳的火光中,那脸色看上去有些惨白,病怏怏地,精神萎靡不振,穿的也不是往昔的黑色铠甲,而是一袭便装朝服,走起路来有些蹒跚的样子如同个年迈的老人一般。 缓缓来到大殿中央,简单行了个军礼,猴子道:“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深夜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晋枝低下头,他分明看到那双微微垂着的手在颤抖。 就在几天之前,这双手的主人还以一敌千,直战了一整夜屹立不倒。如今竟然…… 好好的一员虎将,这才几日怎就成这样子了? 这一幕看得站在一旁的晋枝都有些惊异。只是想起几日前那浑身是血的躯体,便也释然。 能活下来,该已经是万幸了吧。 “哟?”斜斜地靠坐在龙椅上,恶蛟注视着猴子笑了起来:“看你这样子,倒是恢复得挺快的啊。” “托陛下的鸿福,如今只是还有些困乏罢了。其余倒无大碍。”猴子勉强地笑了笑。 瞧着猴子那虚弱的模样,恶蛟随口问道:“能上阵打战吗?” 猴子犹豫着瞧向一旁的晋枝:“臣怕身体尚未痊愈,恐……” 他微微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恐误了陛下的事。” 那一声声低沉的咳嗽,咳得恶蛟一阵厌烦,当即翻了翻白眼,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误事倒不至于,就算让你上阵,也是让你指挥罢了。” 稍稍沉默了一下,恶蛟皱起眉头,抿了抿嘴,又接着说道:“看你身体虚弱,本该让你多歇息几天。可如今天军已是兵临城下,手头人手着实不够,还是得有劳爱卿啦。” 说罢,他饶有兴致地抚摸着身旁放置在桌台上的箱子笑了起来。 猴子也是尴尬地附和着笑了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晋枝缓缓转过身来,仰着头朗声道:“陛下这是信任你,才要你上阵,还不快快谢恩?” 猴子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行啦行啦。”朝着猴子摆了摆手,恶蛟厌倦道:“下去吧,休息了这么多日子了,明儿一早,可得到军营去报到了。届时,一切事宜,都需听从晋将军差遣才是。” “臣遵命。” “下去吧。” “诺。” 待到猴子退出大殿,还能远远地听到他低沉的咳嗽声。 恶蛟啧啧笑了起来,摇头道:“近几日,我是越发觉得这猴子有问题。当日他亲手弑杀白猿,交了投名状,我本已觉得可以信任。可不知为何,却又总觉得这里面另有蹊跷。” “那陛下还让他上阵?”晋枝不解问道。 “先前和你提过让他打前锋,这几天我细想了下,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啧……当日他突破都不敢让我知道,如此看来,即便没有反心,但至少也不是贴心。如此重要之事,若将他放到你身边,怕你制不住他。听说他几日前边可下床走动,本想着留在城里过了这关先。可刚刚见他那模样,又觉得……呵呵呵呵。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吧,这猴头终究是个变数,借天军的手,除了也罢,省的我每日操心。累的慌。” “臣遵命!” …… 大殿外,猴子眨巴着眼睛缓缓抬起头来遥望东方璀璨的星空中翻滚的云朵,片刻之后,他低下头,迈着蹒跚的步伐,缓缓离开宫殿。 看着猴子渐渐远去的孤单身影,站在殿外守候的一众奴仆无不咧开嘴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生怕惹得恶蛟不高兴。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前几日才受封,满朝文武上门道贺,这才半月不到,已是如此境地。 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那低垂的脸上微微勾起的嘴角。 …… 次日清晨,随着旭日高升,无数巨大的黑影被洒向了地面。 意料之中的客人终于抵达了。 流云之中,一支由六艘巨舰,一十八艘重舰和二十五艘轻舰组成的庞大天军舰队出现在恶龙潭东方两百里开外的地方缓缓航行着,旗帜招展。 这些战舰相比天河水军的战舰还好大出不少,一艘艘呈椭圆形,撑开的巨帆犹如一只只的巨鸟腾空飞翔,远远望去,竟像是悬浮在空中的城池。 黑影所过之地,地上的鸟兽无不仰起头来注目,惊慌地逃散。 烈风中,其中一艘战舰的主帆上一位天兵一手拉扯着绳索一脚踏着顶帆半悬在空中远远地眺望。 “小子,你这样不累吗?”一个老兵趴在瞭望塔上揉了揉眼睛。 “不是要警戒吗?”那新兵仰起头来皱着眉问道。 “警戒?”老兵一下笑了:“小子,你来了多久了?” “我……我刚调过来。”新兵的脸一下红了。 “哼,我就说嘛。”老兵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知道我们去哪里吗?” “不是恶龙潭吗?” “知道你还这样?” “那……那。”新兵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问道:“我们不是去打妖怪吗?万一有人来偷袭……” 叹了口气,老兵无奈地摇头:“谁会来偷袭天军?妖怪?他们见到我们躲都来不及呢。懒得和你说。等过几天,你就明白了。” “什么过几天就明白啊?明白什么?”新兵一下展开身后的白色羽翼飞上了瞭望塔,逮着老兵就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老兵厌倦地朝他瞧了一眼,闭上眼睛似是喃喃自语地说道:“总之,听哥一句劝,好好休息,开打的时候多杀几个就行了。不是第一次了,侦查,警戒,都是无用功。” 说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美滋滋地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了。 那新兵抬起头,放眼望去,甲板上待命的天兵都在歪歪斜斜地打瞌睡,掌舵的两个天兵正聊着什么聊得兴起,至于负责警戒瞭望的…… 瞭望塔里传来呼噜声——他已经睡着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那新兵不由得更加疑惑了。 战舰的甲板上,两位天将摆开一副地图正在研究着。 “我们先到这里驻扎一夜,嗯,你们到这边。” “分开?” “对,分开。他们驻扎在这边。然后第二天,他们会按着这条路线走,到这里,被我们伏击。” “他们这次不出战舰吗?” “呵呵……也会出,只是战舰数量少了。上次一气毁了那么多,估计还恢复不过来吧。他们的几艘战舰会从这边出发,到这里,和你们正面交战。” “等等,我们就分几艘战舰?” “这是天王的意思。” 这一支部队,根本不是去打战的…… 第一百一十章兵变 战云密布的额龙潭,恶龙城外是绵延无边的黑色帐篷。 一阵狂风掠过,掀起漫天的沙尘。 营地里随处可见的黑色“蛟”字大旗随风招展,猎猎作响。 这一大片营地正中的空地上,收编而来的妖怪被分割成二十余个方阵列开,黑压压一片,犹如平铺在大地上的黑色布匹,找不到半点空隙。 方阵的四周无不伫立着手持长枪武装到了牙齿的城守军妖兵,密密麻麻地。那一根根指向天空的长枪,就好像一根根的铁栏杆。 而那些个站在中间形成方阵杂乱无章的妖怪则是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罢了。 此时,这一只只被囚禁在牢笼中的猛兽,正咬着牙,睁着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正中过道上与他们隔着那一根根铁栏缓缓策马前行的两人。 回头看了一眼猴子,晋枝挥舞着手中的马鞭笑道:“你是副将,不拿出点气势来如何能镇得住这千军万马呢?” 猴子只是附和般地笑了笑,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此时的他看上去依旧病怏怏地,依旧萎靡不振。 晋枝轻蔑地笑了,扭过头不再去看猴子,自顾自地检阅起部队来。 就在几天前,他还在时刻担忧着这位新得宠实力强悍的同僚会夺去自己的位置。 如今看来,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哈哈哈哈!”他忽然心情愉悦的笑了起来。 这一笑,那些个杂牌军眼中的怒火更盛了。 这些收编而来的部队只是粗略划分,远远看去高矮不一,杂乱无章,那形象依旧是难民无异。 手中的兵器,身上的铠甲更是各式各样,除了统一漆成黑色之外几乎看不出任何的共同点。 透过那一根根的铁枪,猴子看到一只足有一丈三尺高的巨象精身上只披了块破旧的黑色布匹,兴许那原本该是件黑色的衣服。 一只九尺高的猪精顶着个还没他鼻子粗的头盔,歪歪斜斜地好像随时都会掉落。 一只只有四尺高的地鼠精扛着一把比他身高还高的大刀,那摇摇晃晃的身姿甚至让猴子担忧举起大刀的瞬间他会不会栽倒在地。 就是这样一支部队,现在正要被送上战场与武装到了牙齿的南天门天军厮杀。而与之相映的,是将他们分割来开的,整齐划一装备齐全的城守军。 “呵……”他不由得笑了,冰冰冷冷地笑。 算是充分见识到恶蛟是如何地敷衍了事了。 此时此刻,任谁都能看得出这是怎样歹毒的一个阴谋。 可是他们又能怎样呢?他们斗不过天军,同样斗不过恶蛟,也走不出这恶龙潭地界。 他们不过是一块块放在砧板上的肉罢了。 一双双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狂笑不止的晋枝,而此时此刻晋枝的眼中却只有那一只病怏怏的猴子,全然看不见那一个个攥紧的拳头,那一双双恨不得将他吞到肚子里去的眼睛。 看不见的暗流已然形成,事到如今,这支军队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火药桶,只是在恶蛟的威压下勉强维持着可怜的平衡。 所缺的,不过是那一丝点燃的火星。 带着猴子,晋枝迈上了高台,整个台下一片寂静,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他干咳了两声,开始如同往年那般地讲话。 直到他讲完,台下也还是一片寂静。 没有掌声,没有欢呼,没有热血沸腾的呼喊,只要让人发瑟的磨牙声,重重地喘息声。 还有,那一双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当他尴尬地朝着一旁使了个眼色之后,亲兵们开始装模作样的欢呼了起来。不过,这欢呼声很快被杂牌军的嘘声冲散。 到头来晋枝不过是搞得自己更加尴尬罢了。 兴许就连恶蛟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知道这场誓师大会本身就是个闹剧,所以,这位魔王从未打算参与。 最终晋枝只能灰溜溜地宣布大军开拔。 荒唐的一幕就这么结束了。 顶着六艘看起来破烂不堪的,用来运送辎重的浮空军舰,这支毫无协调感可言的部队开始蜿蜒地走在大地上,磨磨蹭蹭地前行,直到黄昏都没有到达指定地点。 于是,晋枝不得不下令继续行军,直到入了夜,一些妖众开始闹腾,有的干脆就地坐下不动了。 面对滔天的怨言,晋枝才不得不宣布就地扎营。 此地距离恶龙城约莫八十余里,而距离原本预定的扎营点,则还有十余里。 没有完成预定行军任务,这该是有史以来最乱的一次了吧。晋枝想。 浮空战舰悬停在上空打开了舱门,利用绳索将各种物资往下吊。 城守军们利落地搭建起了帐篷,筑起炉灶。而妖众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所有的物资都被分成两级。 兴许是那抠门的恶蛟觉得,任何一点物资用到这些货物身上都是浪费吧。 城守军有漂亮的帐篷,干净的食物。而妖众们只分到漆黑的烙饼,至于他们究竟是食肉的还是吃素的,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带着猴子,晋枝走入了宽敞的主帐之中。 “明日便是决战了。”晋枝随手指着营帐中央摆放的沙盘说道:“明日你带一万兵力从这个方向出发,途经这里,在黄昏之前赶到这里。” 猴子眯着眼睛注视着沙盘良久,问道:“为什么要走这一路呢?这里,应该是极容易被伏击的吧。” “不会的。”晋枝一边解下自己的佩剑放到桌上,一边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 “为什么?” “我说不会就不会,哪那么多为什么?”晋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那语气稍稍加重了些许。 这只半残废的猴子,凭什么和自己叫板。 “你怎么知道不会?”猴子淡淡笑了笑,盯着晋枝问道:“难道是天军告诉你他们不在这里伏击的?” “你——!”晋枝猛地瞪大了眼睛,背对着猴子愤愤道:“陛下交代过,让你听从我的差遣。你只需要执行命令。” 缓缓地踱着步,坐到沙盘边的椅子上,猴子仰着头笑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 怒而转身,然而,就在目光交汇的瞬间,晋枝整个怔住了! 那脸上的笑容,那眼神之中带着别样的韵味。 蹒跚的步伐不见了,咳嗽不见了,萎靡不振的精神也不见了……先前的那只猴子,似乎一下又回来了! 那种感觉,不寒而栗。 原本的不屑从晋枝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踪影,转而换上的,是惊恐。 “这是……” …… 营帐外,营火在铁盆里吱吱地燃烧着。 数十名妖兵分散护卫在主帐四周的各个位置上,若无其事地打着哈欠。 “我要宰了你——!”一声叱呵从远处传来。 “救命啊!” 大角挥舞大斧追着夺路而逃的吕六拐从远处朝着主帐狂奔而来。 所有的卫兵都朝他们望了过去。 趁着卫兵一个走神的漏洞,两个高大的身影悄悄遁入主帐的阴影之中。 “住手!你们两个是哪个部队的?”一位妖将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叱呵道。 这一叱呵,大角当即丢下了手中的斧子,指着吕六拐喊道:“他……他偷了我的饼!” 见有人来劝架,吕六拐连忙夺到妖将身后:“他胡说!将军,将军,你看我这么矮小吃得了多少,我干嘛要偷他的饼。” 那妖将低头看了吕六拐一眼,似乎觉得这说得也对,冷冷地盯着大角,走过去问道:“你的腰牌呢?把你的腰牌拿出来我看看。” “我……我弄丢了。” “在军营里弄丢了腰牌?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真弄丢了,都怪那只该死的鸟儿,如果不是他,我肯定……” 正当他们你一嘴我一嘴地闹腾的时候,原本分散在营地周遭零零散散的妖众缓缓地围过来看热闹。 不远处护卫主帐的士兵注意力也一个个被吸引了过来。 那妖将对着大角骂得正凶,忽然间,他从大角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笑意! 原本委屈的神情不见了,浮现的居然是一丝笑意! 这让他微微错愕了一下。 就在此时,围在他四周的妖众们齐刷刷抡起了手中的武器。 “你们干什么——!住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被跺成了肉酱。 原本嬉笑着看热闹的主帐护卫们发现势头不对,一个个操起武器就想冲出来营救,可当他们刚迈出主帐的范围,便发现自己的四周同样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在他们身后,依旧留在主帐范围内的几个妖兵早已经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一只黑牛精和一只野猪精砍翻在地。 鲜血溅洒在帐篷上。 主帐里,晋枝听着帐外的喧哗声,惨叫声,看着猴子那张带着淡淡笑容的脸瑟瑟发抖。 他想起了那个挥舞着棍棒穿梭在千军万马之中的身影,想起了那个立在尸山上环视妖群的身影。 一只手已经悄悄摸向了自己的剑柄,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缓缓滑落。 “你想干嘛?”猴子笑嘻嘻地问道。 分明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直撞入晋枝的心中,猛地一颤,原本伸向剑柄的手微微缩了缩。 “不会的,我不一定会输给他。他的实力应该已经大打折扣了,现在……也许我能轻易获胜……”他在心里猛地最自己鼓励道。 猴子淡淡看了那微微发抖的手一眼,低下头,捋开自己的护腕,将刻在手腕上的法阵轻轻揉碎。 顿时,身上一丝黑气散去,脸上迅速恢复了红润。 晋枝咬着牙,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一切都是骗局? 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顿时,浑身的汗毛通通竖起。 片刻之后,帐外恢复了原本的寂静,一只大手掀开了营帐的布帘。 顿时,数十只妖怪涌了进来,一个个手持武器,凶神恶煞,一下将整个帐篷挤得水泄不通。 老牛、短嘴、大角,甚至吕六拐,都在其中! “你们想干什么?”晋枝惊恐地问道。 那一只只的妖怪却不答话,而是纷纷注视着猴子,一拳拍在自己的心口。 “这是……军礼?” 兵变——这两个字瞬间从脑海中闪过,晋枝不可思议地望向笑嘻嘻坐在一旁的那只猴子。 他时刻都在自己的监视下,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 猴子撑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微笑着看了看面色惨白的晋枝。转过身去,他拖着行云棍从妖怪们让出的过道走向帐门。 “我出去帮你们把风。” “行,这里交给我们吧。”短嘴吆喝道。 那一众妖怪缓缓地朝着晋枝围了过去。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才是主帅!我才是主帅——!” “不再是了。” 猴子头也不回,与那一众妖怪擦肩而过,缓缓步出了营帐。 身后传来晋枝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抬头仰望月色中变换的流云,他喃喃自语道:“战争的号角,终于吹响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围困 三十三重天上兜率宫。 “卡兹——卡兹……”连续不断的清脆声响。 道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大殿中央悬浮的天道石。 就在他的眼前,那天道石上原本的裂痕迅速扩大,犹如疯狂生长的根系般滋生蔓延! …… 地府生死殿。 悬浮在空中还在飞速查阅生死簿的太上老君忽然身子一歪,整个重重跌落在地。 原本漂浮在空中的生死簿书页犹如落英般散落。 匍匐在地上的那些个阎罗一个个惊恐万分,却没有人敢上前搀扶。 半晌,只见太上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双目紧闭,捂着胸口一阵哆嗦,仰起头,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他呆呆地站着,看着红色的血如同飘洒的雨点般落下,溅湿了散落在地面的书页。 “这是……这是。”身形微微颤抖着,太上淡淡地笑了起来:“天道,完全偏移了……呵呵呵呵……那石猴,究竟干了什么……” 这千万年来,还没有谁能把太上老君逼到如此境地。 微微眯眼,咬着牙,他双手一掐,点在自己的心口。 “还不能走……就差一点了。马上就能查清那金丝雀魂魄的去向了!” …… 兜率宫。 天道石上裂痕的蔓延迅速停止了,只是那原本的光泽,闪烁的文字也一并消失不见。那天道石此刻看上去不过是一块悬浮着的普通黑岩。 “师傅竟然……封印了天道修为?”道童仰着头睁大了眼睛呆呆地说道。 …… 此时,恶龙潭。 “战争的号角,终于吹响了。” 刺耳的号角响彻了整个军营,骚动已经开始。远处,无数的妖兵正在集结。 兵变,主帐被攻陷,这么大的动静这些妖兵就是再傻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战争已经开始,真正的战争。 不是买卖,没有剧本,没有彩排,真正的生死搏杀,已经开始! 猴子拄着行云棍面无表情地站在主帐前方,看着满地乱跑的妖众,聆听着帐篷里歇斯底里的嘶吼,脸上缓缓绽露了笑容。 从主帐里传来的惨叫声终于消失了,一只浑身是血的白色野猪精提着沾有脑浆的流星锤掀开布帘走了出来站到猴子面前。 他哼哼地喘着粗气努着嘴角那两根突出的利齿,用手中的流星锤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算是行了军礼,道:“猴哥,你要兄弟们做的兄弟们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放心吧,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丢不掉谁。”猴子淡淡地笑道。 其他妖怪也从主帐里走了出来,一个个身上都满是血渍。 吕六拐躬着身子来到猴子面前,双手呈上一个木盘:“大王,这是从他身上发现的玉简、虎符,还有行军地图。” 猴子只是瞧了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拿开,随口说了句:“你又立下大功了。” 说罢,他提起行云棍往前迈了一步。 此时,无数的妖兵已经犹如黑色的洪流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将主帐围了个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长枪齐刷刷地指向猴子。 只是,那一根根闪着银光的枪尖都在颤抖着。 猴子进一步,他们便惊慌失措地退一步。 他们怕了,呵呵,他们怕了…… 猴子环视着那利刃筑起的围墙轻蔑地笑了。 没有人能忘记那天晚上沐浴鲜血穿梭在军阵中的身影,这些为了活命而摒弃自己的心臣服恶蛟的妖,又怎么会有直面生死的勇气呢? 拨开密密麻麻的妖兵,猎犬精苏候从当中走了出来,他咬着牙,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盯着猴子身后溅洒了鲜血的主帐,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怎么?”猴子微微咧开嘴,冷笑着,盯着他问道:“想兵变?” 将目光移到猴子身上,猎犬精缓缓地说道:“把晋枝将军交出来!” 那一只手已经按到了剑柄上。 号角还在呜呜地响,越来越多的妖兵在朝这里汇聚,几乎所有的妖将都带着自己手下的人马赶到。不明真相的妖众则在惊恐地往外撤,睁大了眼睛观望。 主帐已经被妖兵里外数十层地围了起来,天空中也早已密布了由飞禽妖怪组成的弓箭手。 弓拉得满铉,锋利的箭头无不指向猴子。 无数的兵刃在月的照耀下放射着寒光,眼前的景象已是一片璀璨。 此时,身后的那数十只前来偷袭的妖怪早已经在那寒光之中瑟瑟发抖,猴子的脸上却连丝毫恐惧的神情都见不到。 千军万马之中,他拄着行云棍歪着脑袋伫立着,那神色如同往常,淡得可怕。 “我若是不交呢?”他咧开嘴轻蔑地笑道。 “不交,你们便都得死在这里!”猎犬精往后退了一步,密密麻麻的长枪组成的壁垒迅速在他的身前筑起。 透过人墙的缝隙,他依旧死死地盯着猴子,厉声道:“交出晋枝将军,我让你们走!” “我想走,你拦得住?”猴子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此时,无论是妖兵还是妖众都屏住了呼吸,一个个惊恐地注视着猴子。 偌大的军营只剩下那孤孤单单的笑声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回荡,笑得所有人都心中发慌。 目光聚焦之处,这一刻,这猴子就如同蔑视众生的神祇般伫立着,迎风狂笑。 许久,待那笑声渐渐平息,他低下头,握着棍棒的末端指向猎犬精,大喝道:“众将听令!这猎犬精违逆上级图谋造反,给我就地处决!” 这一喝,直接将整个长枪筑起的围墙硬生生压后了一截。 所有的妖兵都懵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别听他胡说!这猴妖攻陷主帐,晋枝将军恐已遭了毒手,给我杀——!” 话音未落,只见猴子身后主帐的布帘掀开,一位身穿黑色铠甲的妖将走了出来! 所有的妖兵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晋……晋将军?”这下轮到猎犬精懵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晋枝看上去半点伤痕没有,活动自如,便是那面色也如同往常一般,丝毫不像是遭了大难。 所有的妖兵、妖众都疑惑地注视着晋枝。 只见晋枝缓缓走到猴子身边站定,环顾了四周一圈,大喝道:“想造反吗?” 这一喝,所有的长枪都被立了起来,盘旋在天空中的弓箭手松了铉,地上的一众妖兵纷纷跪下。 黑压压一片的地面上,只剩下猎犬精孤零零地站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将……将军,你没事?” “你很想我有事是吧?”晋枝挑了挑眉,淡淡地瞧了一眼周遭匍匐的士兵,冷冷问道:“你这是要兵变吗?” “不……”猎犬精惊慌失措地答道:“我,将军……我刚刚听到……” 还没等他想清楚怎么为眼前的一幕解释,只见晋枝指着猎犬精环顾众妖兵,冷冷甩出一句:“刚刚都没听到车骑将军的命令吗?图谋造反者,就地处决!” 猎犬精彻底懵了,短暂的错愕之后,他惊慌失措地拔出腰间的长剑指着晋枝怒吼道:“别听他的!他不是将军!他不是……” 那声音赫然而止,他发现妖兵们都散开了,一个个攥紧了手中的武器死死地盯着他。 “你们……你们不要那么傻!他是假的!假的!” 他歇斯底里的嘶吼,然而,根本就没有人听他的解释,四周的妖兵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朝着他围了过去。 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这猎犬精腹部连中三枪一下被掀翻在地,数十名妖兵围上去一阵乱砍狂扎。 透过混乱的黑色军靴,猴子看到被压倒在地的猎犬精那无力伸展的双手缓缓垂下,鲜红的血在沙石地面上缓缓晕开。 混杂在妖兵之中的妖将们都目瞪口呆了。 短暂的混乱之后,晋枝仰起头对着周遭其余的妖将吼道:“你们也想像他一样嘛?” “末将不敢!”那些个剩下的妖将一个个俯首叩拜。 第一百一十二章真相 远处,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猎犬精苏候还在微微抽搐着,眼前则是黑压压一片低头叩首的铠甲。 此时,整个营地早已经安静得不像话。 看着那一个个低垂的头颅,猴子哼笑了出来。 这就是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他们已经失去了身为军人最基本的素质——勇气。 一支没有勇气的部队,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 晋枝冷冷地瞧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入主帐,只留下那无所适从的一众妖兵依旧跪着。 猴子掏出了一张纸片:“齐豫。” “在……在。”黑色的海洋之中,一个身影微微一颤。 “出列!”淡淡地看了齐豫一眼,猴子接着念道:“还有不勋、李显、张进……” 一个个黑色的身影哆嗦着缓缓站了起来,哪怕心中依旧有疑惑,却也没得选择,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战斗的勇气。 “你们留下来,其余,全军半个时辰之后集结!”转过身,猴子将纸片交给一直守候在一旁的吕六拐:“看好他们。” “是!” 最后轻蔑地瞥了那些个妖将一眼,猴子迈开大步走入主帐之中。 老牛、短嘴还有那新来的野猪精也连忙跟了上去。 主帐里早已经是一片狼藉,掀翻的桌椅,四溅的血水脑浆,帐篷的一角躺着已经血肉模糊的晋枝的尸体。 而站在正中的另一个晋枝在猴子的面前缓缓或作人形——月朝。 “你疯了!如果刚刚他们不臣服,你打算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们才几个人?”他满面怒容地质问。 “如果刚刚他们不臣服,那就打。不服就打到服!”猴子淡淡地回道。 “打?打得赢吗?那天晚上的事,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如果有需要,再来一次又何妨?” 猴子坚定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剑般穿透了他的心神,带着不可撼动分毫的意志。 这就是猴子的逻辑。不服,就打到服。必须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拦! 许久以前,月朝曾预言猴子的未来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脚下必定骸骨累累。 如今看来,那预言准确无比,准确到连他也无可奈何。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对视了许久。 月朝的双手在瑟瑟发抖,猴子的面容却平淡得让人心惊。 最终,月朝也只能低下头无奈地笑了。 他根本左右不了什么。便是他不在这里,这只猴子也会用另一种办法去实现他的目标,区别只是风险的大小,而不是做与不做。 这就是他的逻辑。 转过身,猴子对着那白色野猪精问道:“你叫什么?” 野猪精一个激灵,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家都叫我尖牙。” “好名字。像个妖怪的名字。” “谢猴哥夸奖。”那野猪精咧开嘴,尴尬的挠挠头。 片刻之前,他还质疑猴子是否真的能在天军与恶蛟的夹击中带他们逃出生天,可现在,他已经坚信无疑。 “先给你一个任务如何?”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尖牙一拳打在自己心口大喝道。 “你有多少人?” “算下来,两百号。不过如果需要更多,外面几个也都是首领,加起来千把号是有的。” 猴子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散落了一地的晋枝的令牌交到他手中。 “带上这个,把营地外围控制起来,如果没有我的手令敢擅自出入的,格杀勿论。” “是!”尖牙握着令牌提着流星锤激动万分地走了,嘴里嘟囔着:“娘的,总算也到老子威风了一把了。” 将目光从尖牙的身上收回,猴子转过脸去看着短嘴。 目光相交的一刹,一直在一旁淡淡看着猴子的短嘴忽然问道:“我们该叫你孙悟空吗?” “无所谓,随你想怎么叫。我更喜欢你们叫我猴子。” 短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眨巴着眼睛再没说什么。 将另一个令牌交到短嘴手中,猴子说道:“空路,你负责。同样,如果没我的手令出营,无论是什么,一概射杀。哪怕是一只鸟儿。” “明白。” 说罢,他也转过身去离开了帐篷。 最后轮到老牛了。 这次的事情靠着月朝的丹药,老牛的伤是痊愈了,不过却折了一支角。 月朝曾想帮他接上,可惜无论如何也没找回那支断角。 兴许是被恶蛟的禁卫军当初其他妖怪的残骸收拢起来,贱价卖了吧。 好在妖怪这东西对美观从来不苛求,断了也就断了,老牛本身对此倒是不介意。 看着猴子,老牛问道:“白猿呢?听说他被恶蛟捉了,你把他救出来没?”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眨巴了几下眼睛,那目光略略错开,呼吸的频率明显加快了。 “这个以后再说。你的任务,是去接应杨婵。” “行。”老牛伸手接过猴子递过来的令牌,转身离去。 空荡荡的营帐里,只剩下猴子与月朝对视。 “对不起,刚刚话重了。我不能让他们感觉到我心底有迟疑。” 月朝无奈地笑了,他走到一旁将被掀翻的椅子拿起来放好,甩开前摆坐了上去:“我觉得刚刚才是真的你。只是,你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没意义就可以不做吗?总得有人出来做这样一件事,不是吗?” 他又想起了那个烂好人,那个好似老农一般的身影,那只死在他剑下的白猿。 事情,总得有人做…… 盯着猴子看了许久,月朝低头叹道:“真佩服你们这种人,没意义也要做……你们做事情只考虑该不该做,不考虑结果。” “我们这种人?”猴子抬起头来问道:“还有谁吗?” “杨戬。”月朝仰起头看着帐篷顶端,深深吸了口气:“和你一样的极限行者道。” 稍稍迟疑了一下,猴子淡淡地回了句:“我和他不一样。” “你们的区别只是一个是人,一个是妖罢了。接下来你想怎么处理那些恶蛟的部队呢?让他们当先锋吗?” 猴子没有回答。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所有的部队都已经集结完毕。 营地的边缘,营火吱吱地燃烧,营地的外围布满了尖牙的岗哨,天空中是短嘴带领的飞行部队,地面上列开阵型的大军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昏红的火光中,那一张张的脸凝重得可怕。 此时,整个营地都被一种压抑的气氛笼罩着。 军队里原本的主力将领全部都被猴子控制在手里,眼前这些个部队,可以说是群龙无首。 可即便如此,所有人也都察觉到已经发生了大事。 总共十二个妖将被亲猴子的妖众推着来到小山坡前。 与月朝化成的晋枝一起,猴子走上了山坡,仰起头直面眼前漫山遍野的妖怪:“先前,有谣言说这场战本身就是个陷阱,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恶蛟走走过场将大家卖给天军去领军功罢了。” 军阵里顿时一片哗然。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这位车骑将军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这个谣言的时候,他提高了音量嘶吼道:“今天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那不是谣言。那就是——真相!” 第一百一十三章屠戮 寂静的夜里,月光透过流云洒落在冰冰冷冷的宫阙之中。 恶龙城的宫殿看起来比往日要冷清得多。 城守军被派去押送妖众,禁卫军被调去守城,此时,宫殿空荡荡的,只剩下偶然出现的文臣。 当然,说是文臣显是抬举他们了。小小一个恶龙城,哪里来那么多政令好施行?所谓文臣的职责,也不过就是侍奉恶蛟的生活起居罢了。 月光下,一个身穿黑色朝服的妖精正躬着身子提着灯笼快步走在宽敞的石道上。 他娴熟地转过几道弯子走入了恶蛟寝宫的一个角落,最终跪倒在一座隐隐透出油灯火光的房子前。 “陛下,夜已深,还是早点歇息吧。” “再等等……” 屋内,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透入,照在满地的金精上,映得一室金碧辉煌。 恶蛟伸手捧起一把金精,看着那金精一点一点从指缝中滑落,那神情略略有些哀伤。 “明天事情完了,天军付了尾款,到时候,我就要把你们一并都送走了……”他长长地叹息着,抿着嘴,看上去都快哭了:“真希望晋枝能别动作那么快……哎……今晚是最后一次跟你们说话了……呜呜……我会想你们的。” 那声音听得门外守候的妖精一阵哆嗦,因为他知道,蛟魔王这是在跟金精说话。 …… 此时此刻,恶龙城东面八十里外营地边缘的山谷中,猴子歇斯底里的声音迅速扩散开来。 “今天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那不是谣言。那就是——真相!”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山谷反复回荡着“真相”二字。 所有的妖怪,无论是城守军的妖兵,山坡前被亲猴子的妖众团团围住的妖将,还是眼前漫山遍野的妖众们都被这一句话惊呆了。 甚至是化作晋枝的月朝都惊恐万分的瞪大了眼睛。 这一切,并没有事先约定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揭露这些?不是应该先稳定局势吗? 午夜,星辰璀璨,穿袭在山谷间的风激起诡异的声音,旗帜猎猎作响。 那漫山遍野的妖众,竟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们都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猴子,注视着站在猴子身后默不作声的月朝化成的晋枝。 丝毫没有在意那些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猴子攥紧了拳头,自顾自地咆哮着:“你们喝的水,吃的任何食物都带有恶蛟的咒法。那些咒法能让你们一旦离开恶龙潭地界,就被巡天将发现!这就是一直以来恶龙潭的真实情况外面不知晓的原因——!” 山坡上,猴子额头上的青筋早已爆开,歇斯底里地嘶吼着。 那声音回荡着,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妖众的心神。 那一个个的拳头已经攥紧,密密麻麻的队伍中尽是沉重的喘息声,恐怖的磨牙声。 站在身前的妖将,一个个如坠冰窟。 “这一次的战争,根本就不是战争!”猴子举起了手中的帖子:“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明天,我们按照预定的路线走,将被天军伏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一位妖将疯一般地推开围绕在他身旁的妖众扑到猴子身前,他惊恐地望向一旁的晋枝:“晋将军——你说句话啊!” 然而,他的期望终究是落空了。 眼前的这个晋枝,没有丝毫出手阻拦的意思,甚至应该说,他在纵容!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局势失控……”那妖将瞪大了眼睛微微颤抖着瘫倒在地,却还伸手想要去抓住猴子的鞋跟。 “我在胡说什么,你们自己难道不清楚吗?”猴子低头笑盈盈地瞧着那妖将,那神情渐渐变得狰狞,提起行云棍,一字一顿地吼道:“你们,都是恶蛟的帮凶!” 话音未落,他已经抡起行云棍一棍子重重敲在那妖将的脑袋上。 一声巨响。 头盔暴裂,脑浆四溅,地面龟裂! 血水溅湿了他的铠甲,溅在他狰狞的脸上。 顿时,站在第一排的妖兵们惊恐万分的后撤。 在他们身后,有的妖众已经整个瘫倒在地失声痛哭。 绝望,彻底的绝望。那嚎嚎的哭声在山谷中回荡,撕心裂肺。 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是历尽艰辛走到恶龙潭的。 逃过巡天将的追捕,死了无数的同伴,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到头来却是…… 此时此刻,一无所有,他们除了嚎哭还能如何呢? 不,他们还有一条命,谁想要,他们就跟谁玩命! 一只已经崩溃的黄鼠狼精挥舞着手中锈迹斑斑的长刀朝着一位妖兵扑了过去,迅速被刺倒。还没等他捂着伤口再重新站起来,六七名妖兵已经围了上去彻底结束了他的生命。 然而,这是结束,却也是开始。 血腥的味道已经弥漫开来。 抬起头,这几个妖兵发现四周密密麻麻的妖众都在用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喉咙发出压抑的嘶吼声。 “杀了他们!杀了这些狗东西!” 妖众之中有人吼了出来。 “杀,杀了他们!”所有的妖众都在重复着这句话。 那些个妖兵惊恐地后撤,却发现根本无路可撤——他们本就被用来分割开各方阵,早已陷入了包围圈之中! “你们想干什么!快回去!站回原地!” “杀——啊!”一只老鼠精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扑了上去。 顿时,宛如掉落在火药桶中的一丝火苗,原本安静无比的山谷迅速沸腾起来。 所有的妖众都不要命地都扑向了就近的妖兵,他们挥舞着武器嘶吼。 “住手,快给我住手!” “熬,快跑!快跑!” “完了……全完了……”那些妖将一个个瘫倒在地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猴子亲眼看着一个妖兵惊恐地砍翻一只猫妖,却很快被身后的刺猬精按到,被围上来的妖众剁成肉酱。 一只大象精双手各提着一个妖兵直接将他们甩上了天。 一只鳄鱼精张嘴咬在妖兵的喉咙上,背上被插了三根长枪血肉模糊都绝不松口。 上百的飞禽妖兵拍打着翅膀飞上天空,上前的妖众紧随其后冲了上去。 天空中血水参杂着羽毛落下。 都疯了,这些被彻底激怒的妖众彻底疯狂了,汹涌的妖群就像沸腾的热水一般,他们纷纷举起武器不要命地扑向妖兵,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哀嚎声,怒吼声直冲云霄。 散落各处不成阵型毫无准备的妖兵转眼便被数倍于自己的妖众吞没了。 月朝惊恐地看着那混乱无比血肉横飞的场面瑟瑟发抖:“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以为你会给他们一个机会当前锋……”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猴子安静静地拄着行云棍站在高台上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沾满鲜血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我别无选择。他们之中只要有任何一个跑掉,将消息带回恶龙城,那我们全部都完了。将这种部队留在队伍里不但看不到战斗力,反而是一种负担。况且,每一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就在不远处,一群妖众将剩下的几个妖将当着猴子的面撕成了碎片。 鲜血浸湿大地,如今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微微颤抖着,月朝往后退了一步,盯着猴子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收拾局面?” “放心吧。”猴子转过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勾着月朝的肩拉着他往山坡上走:“求生的力量是无穷的,他们不傻。” 在他们的身后,战场已经扩大到整个营地,混乱之中有人点燃了帐篷,一艘战舰在火光中微微倾斜,下坠。 …… 数十里外,天军军舰的甲板上。 “那是什么?”一位正在执勤的天兵遥望着远处将天空映得通红的火光问。 “那是妖怪军营的方向吧……嗯,我猜他们在搞篝火晚会。明天就要死了,总得庆祝一下不是?也许明天这个时候就轮到我们在搞庆功宴了。” 周遭的天兵一下哄笑了起来。 “篝火晚会?那现在不是最好的进攻时机吗?” “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好好休息吧,明天有的你杀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别无选择 骚动依旧在延续着,妖众的嘶吼声充斥了每一个角落,震动着天地。 昏红的火光照亮了那一张张的脸,有飞禽,有走兽,形色各异,此刻却都同样地狰狞。 猴子忽然想起了老牛对老白猿说的话。 “我是牛,你是猿,外面那些是什么东西?” 其实,他说的对。 妖并不是一个种族,从来都不是。他们分属各类,原本是同样生存在这个世界的简单生灵,只不过吸收了足够灵气化了形,从此之后便被命运流放,被强迫着走到了一起。 这是个富有悲剧色彩的种族。 天庭说他们是妖,所以他们便被打上了妖的标签成为天地不容的存在。 有时候,猴子会想,既然天地不容,为何还要让他们诞生呢?难道只是为了衬托天军显赫的军功吗? 也许,这也同样是老白猿心中的疑问吧。 他们不知道为何而生,却也不甘心轻易地死。 在上万年的光阴里,他们战斗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只求一个容生之所。他们当中有默默无闻销声匿迹的,有占山为王为祸一方的,有匍匐在天庭的脚下甘为奴仆的。 却都无一例外地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不公的命运进行抗争。 猴子亲眼见过巡天将对妖的屠戮,毫无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因为天庭就是正义,无论他做了什么。因为妖就是邪恶,无论他是否有做什么。 对于这一切,甚至连妖也视同平常,仿佛已经成为真理,如同“妖”这个凭空捏造的姓名。 命运逼着所有的妖怪都拿起了武器,学会战斗,他们是真正的战斗种族,从存在之日起,战斗就从未停歇过。 有时候猴子会想,既然命运已经由不得自己选,那为什么不轰轰烈烈地战一场呢? 纵使死,也该是悲壮的。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山谷,也映红了猴子的眼睛,光影交错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无表情的脸。 他与已经恢复了本相的月朝一同呆呆地坐在小山坡上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发了狂的妖众将任何一个他们所能见到的妖兵都撕碎,看着那一个个妖兵惊慌失措地躲藏,看着那些个妖众掘地三尺地搜索。 看着这一场,如同末日般的战斗,妖与妖之间的厮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渐渐地,再也看不到一个妖兵,那些杀红了眼的妖众却还不甘心地四处搜寻,对着天空咆哮。 月朝默默地低下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已经找到了解决恶蛟咒法的药,如果只是你一个人服下的话,会更容易逃脱,也根本无需冒什么风险。” 猴子的嘴角微微翘起,却没有笑,淡淡答道:“我逃了确实可以活下去,可我应该要活在一个没有朋友的世界吗?” “朋友……”月朝侧过脸去看他:“你当他们是朋友?”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我是妖,我也只能是妖。无论我修成了多深的道法,也只能是妖。不是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每一寸空间,都必须靠战斗去换取。这是早晚的事。” 月朝哼地笑了,他的眼中带着丝丝的无奈:“所以,你已经决定要站到妖的一边了?” 猴子伸手捂住了脸,长叹道:“也许吧,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该要这么做。” “你越来越像那只死在你手上的老白猿了。他们经常跟我提起,我觉得,刚刚那些话更适合他来说。难道他的灵魂附到你身上了?” “也许吧,我也觉得。”猴子无奈地笑了,笑得无比苦涩。 “你变了,和我刚开始见到的孙师叔,不一样了。”月朝仰起头望着天空:“那时候的孙师叔只是一心求道,心中没有妖与仙。现在看来,你会成为英雄,只不过,不是人类的英雄。” 天空早已被映成了红色,月在滚滚浓烟中若隐若现,却看不见一颗星星。 “知道吗?风铃很喜欢你,我觉得,那种喜欢已经超过了她的年龄。我是为她送信才来的这里,也是因为她,我才会留下来帮你。起初我想的是,只要将你带离这里就行了。可我没想到,你更想与妖精们在一起。哎……呵呵,有些东西终究是改变不了的。” 抿了抿嘴,沉默了半晌,他接着说道:“她的信还在我这里,要看看吗?” “不了。”猴子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道:“等熬过了这一关再看吧。别告诉她这里的事。” “我懂的。”月朝默默地点头。 远处已经不再传来兵器的声响,只是猛兽的嘶吼依旧。 所有的妖众都聚集到了一起,在一只狮子精的带领下,几十个看起来像是首领一类的大妖朝着猴子所在的山坡走了过来。 他们每一个的身上都沾满了血迹。 “该办正事了。”猴子拍了拍大腿,站了起来。 那狮子精气喘吁吁地来到猴子的身前,那一双三角眼时不时地往月朝身上看。 兴许是因为月朝那人类的面貌吧。 “车骑将军,谢谢你。” “别叫我将军了,我不是什么将军。” 狮子精扭头瞧了一眼身后的妖众,问道:“那我们该叫你什么呢?” “叫我猴子吧。” 站在那堆大妖里的白猪精忙喊道:“叫猴哥!” “也行。”猴子微微笑道。 狮子精深深吸了口气,一拳捶在自己的心口,问道:“那,猴哥,关于那个咒法……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我们想跟你干。” “咒法我知道怎么解。” 话音未落,当即有人急切地喊道:“怎么解?” 猴子低下头对岔开腿坐在草地上的月朝使了个眼色。 月朝干咳两声,在众妖怪的注视下缓缓道:“药我已经配好了,一会就给大家。只是,那药必须要一点时间才能生效。大概……要十天。” “十天!”人群中有人惊呼了出来。 那一众首领一个个面面相窥,满目惊恐。 十天,他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十天,长到足够这里所有的妖怪在天军的追捕下丧命。 “十天……”狮子精低下头眨巴着眼睛,那呼吸频率顿时快了不少:“那怎么办?” 许久,他抬起头,看到猴子那张淡然无比的脸。 猴子微微笑道:“办法有。” “什么办法?”狮子精忙问道。 在他的身后,所有的首领都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猴子,期待着。 这也许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了。 猴子抿了抿嘴,道:“无论我们怎么走,这里的一万天兵,再加上外围的巡天将,这里的妖怪几乎谁也别想跑。除非……我们能解决天兵,然后集体穿越巡天将的防御带。到时候再各走各路。” “可是这样天庭不是会派新的部队过来吗?”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等他们新的部队到了,我们已经不知所踪了。” 这一句话,顿时让一众首领安心了不少。 只是他们心中的疑虑并没有完全解开。 一只大象精抚了抚鼻子,问道:“可是我们能击败天军吗?” “他们只有一万,而我们有两万。” “可是……可是……他们有军舰,而且他们会飞。” “有军舰,就毁了他们的军舰,会飞,就让他们不能飞。”猴子的语气平淡得像谈论生活琐事。 只是,这话落到首领们的耳中却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 都沉默了,他们的目光中带有无比的彷徨。 刚刚击败了那么多的妖兵,这一支本该士气高亢才是。可这个世界的妖,特别是这样的小妖怪,对天兵有着天生的恐惧。 从他们诞生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这些就是他们的天敌。 那每天盘旋在头顶的巡天将就好像是一只只的秃鹰,只等着他们露出马脚,然后一个飞扑把他们都变成一顿美餐。 能够站到这里的,任何一只妖怪都见过无数的同类在天兵的手中惨死。 “我们……真的可以吗?”有人问到。 没有人回答。 猴子伸手揉了揉脸,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困乏地叹道:“可不可以,现在都是你们心中想的而已。不打过怎么知道呢?就在两个时辰前,你们想过你们能击败恶蛟的军队吗?” 没有人回答。 “我会让人发药给你们。关于天军的事,黎明之前给我答案,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会带着我自己的人离开。” 说罢,猴子最后扫视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要走。 正当此时,那狮子精猛地抬头喊道:“不,不用等到黎明了。我们听你的。” “怎么可以?我们打不过天军的!” 所有的首领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隐隐地,猴子看到狮子精脸上原本温和的神情迅速变得暴戾,握着战锤的手猛地攥紧。 他转过身去挥舞着手中的战锤对着一众首领猛地咆哮道:“谁不想去的给老子滚出来!药你也别领了,老子现在就宰了你!免得跑回去给恶蛟报信!” 第一百一十五章战前 清晨,明媚的阳光驱散了迷雾。 一滴露水从叶子上缓缓划动,迅速坠落。 远处的山间,密密麻麻的炊烟升腾而起,一个个银色的身影慵懒地从帐篷里走出来,很快挤满了营地的过道。 他们围坐在一起嚼着烙饼,喝着热腾腾的豆浆,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就好像集市一样热闹。 “今天不乘战舰吗?”一位天兵问。 “不乘。”一旁的天兵摇了摇头:“听说还要步行。哎,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战术。” “不会吧,还要步行?这是没事瞎胡闹啊。” “你们两个,说话小心点。”站在身后的小将拍了拍他俩的肩。 顿时,两个小兵赶忙用手中的豆浆堵住了嘴。 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那小将道:“若是再让我听见有人胡乱议论战略战术,就休怪我禀报薛将军去了。” 待那小将走后,两人又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战术是薛将军制定的?” “该不是才对,我昨天看薛将军提到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看。他常年镇守南天门早已习惯,如何会喜欢这种落地行军的事?” “那是谁制定的?” “该是,还要往上的人……” 那天兵抬头看了看天,另一个天兵当即识趣地闭了嘴。 磨磨蹭蹭地,这兵分两路的其中一路,五千名天兵总算吃完了饭开始做战前准备了。 “把重装备都留在营地里,不要带重装备,再提醒一次,不要带重装备!能不带的东西也尽量不带,只带随身武器和干粮!”一位小将走在天兵之间不断吆喝着。 远处走来一位神情萎靡,皱着眉头,留有两撇小胡子的天将。 这小将见了天将连忙躬身拱手:“薛将军,昨晚睡得可还好。” “好?”那薛将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好个屁!这凡间什么鬼天气啊。哎,昨晚你们给我弄的那什么烤鹿,吃得我肚子疼。如果不是看在你们一片好心的份上,早抽你们几鞭子了!” 那小将一听连忙缩了缩脑袋低下头。 薛将军重重叹了口气,皱着眉头环视了营地一眼问道:“还没准备好啊?” “还……还差一点。将士们久习舰战,这回要陆战,难免有些不适应。” “赶紧的赶紧的,搞定了立即回南天门去。这鬼地方真不能呆。哎……要不是南天门实在没什么军功,我也犯不着跑这里来。” “末将遵命。” 又闹腾了好一会,五千兵力总算整顿完毕。 可就在谁守营这问题上也是闹腾。 任谁都知道这次是去领功,怎么会接受大老远跑过来守营这种事呢? 于是薛天将提出守营的也将分到同等的功勋。 这下好,大家都争着要守营,又折腾了好一会,本就心情不好的薛天将发飙了。最终的结果是全部打乱,天兵按品级,最弱的留下守营。 本来就这样还有的闹的,不过一众天兵瞧着薛天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才没敢再开口。 于是,留下最弱的五百守营,剩下的四千五全部出动。 好不容易终于出发了,浩浩荡荡的一支银色的队伍开始在山谷间蜿蜒行进。 与凡间的军队不同,这能飞的天军说步行,那就真的是步行——要知道,他们的马都是用飞的。 这才没走几步,便已经有天兵骂骂咧咧地开腔了。 当初定下步行,是为了避免伏击被发现,毕竟对方的将领摆平了,士兵可没摆平。恶蛟出不起足够的战舰,陆战又不比舰战,一旦打散了,用战舰没法追。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挑选峡谷作为伏击地点。围上了,便一锅端,谁都跑不掉。 可瞧着这支军队招摇的模样,恐怕比之飞行也差不了多少。 远处山坡上一丛绿叶中,短嘴蜷曲着身子拨开绿叶死死地盯着远处的那一支缓缓前行的银色部队,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简放在嘴边。 “出动了,确实是步行,没有携带重武器,他们把战舰都留在了驻扎的地方。沿着约定的路线,不过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点点。” “知道了。” “他们放斥候了!刚刚两个天兵飞了过去,怎么办?” “多找点人,解决了。做得干净点,别留后患。” “明白。” “还有,降低对方的侦查频率就好,派出来的天兵要是一个都没回去,谁当将领都会发觉不对。” “知道了。” …… 数十里外的山谷中,猴子将玉简缓缓放下,淡淡地环视了周围的妖怪首领一眼。 那些个妖怪首领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无不攥紧了拳头,额头上憋出了冷汗。 在他们身后的斜坡下,是同样神经绷到了极致的黑压压一大片妖怪。 如此之多的妖怪聚集在一起,除了那压抑的喘息声,竟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对方完全按照约定,现在可以放心了?”猴子淡淡地看着他们道。 “这……我们什么时候不放心啦?我们肯定是相信你的!”一只蛇精吞吐着舌头说道。 四周的妖精首领哄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干,有些虚。 说到底,他们还是怕。 猴子没有跟着笑,只是冷冷地看着,看得一个个首领低下头去。 寂静无声。 狮子精好不容易抬起头憋出了个笑脸:“猴哥,原来你早知道他们是这条行军路线,哈哈哈哈,早有准备了。我们跟着猴哥混,这次一定能赢,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那些个首领们纷纷附和。 只见猴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答道:“我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昨晚才拿到这东西的。办法,也是昨天才想的。” 这一说,那些个首领的脸色隐隐有些铁青了。 这次,当真是九死一生啊…… 整个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所有的妖怪都沉默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那狮子精深深吸了口气,微微颤抖着开口说道:“大家,最好都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这次去了,只有一部分能活下去,包括我自己在内,谁都可能死。但,如果我们不去,都得死。” 又是沉默,宛如死寂一般的沉默。 “搏一把!”大象精攥紧了拳头喊道。 “大家同心协力,干死天军!”虎精伸出了自己的手。 “妈的,老子就算死也不要死得憋屈!”黑狼精也伸出了手。 “拉几个垫背的!” “干他全家!” 一只只大小不一的手汇聚到了一起,他们来自不同的种族,却有着一个相同的名字——妖! 所有的首领都咬紧了牙,一双双的眼睛望向猴子。 “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猴子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望着那一个个重新洋溢起野性的首领们,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这才像点话!” “出征——!”歇斯底里的嘶吼声直冲天际! 不多时,这一支浩浩荡荡的妖族大军悄悄地开拔了。 无论是首领还是小妖,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蹑手蹑脚地走着,自觉挑选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前进。 那一双双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口里含着叶子,没有任何人敢出声。 四周的森林里,山坡上,散开的妖众们小心地潜行着,无声地用手语传递着信息。 两万人马在行动,激起的声响,竟然连一阵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可以掩盖。 三个出来侦查的天兵从他们头顶飞过竟然丝毫没发现低下这支大军。不过他们也没有机会走到他们预先判断的妖族大军的所在,因为,数十只飞禽妖怪已经悄悄地跟了上去。 跳到了喉咙的心,绷到了极限的神经,一丝不苟的行事风格。 这一切,只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战,事关生死。 没有人想死。 …… 此时此刻,在距离这支军队百里上下的云层之中,一位天军小将拍打着翅膀稳稳地降落到天蓬的面前。 “元帅,东路军已经开拔了。” “西路呢?” “还没动静。妖族那边的部队今天天还没亮就出击了,四艘战舰也已经西移似乎是去迎击西路军。恕属下直言,那妖族的部队对待此战,看上去要比玄龟部重视得多。他们的警戒十分严密,连我们派出去的斥候都失踪了几拨。” “怎么只有四艘?他们出发的时候不是有六艘吗?” “昨天夜里妖族的营地似乎发生了内乱,毁了两艘。属下刚刚派人去查探过,死伤数千。” “哦?”天蓬的嘴角微微勾起,笑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具体还查不清楚。” “那妖城那边呢?蛟魔王的位置查清了没有?” “妖城一切如常,甚至防御有点松散得不像话了。蛟魔王已经确定在城中。” “嗯,知道了。” “元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站在一旁的天衡问道。 只听天蓬淡淡叹了口气,遥望着远处绿油油的山野似笑非笑道:“我倒是开始有点希望妖族获胜了。这帮南天门的兵痞,是该受点教训了。继续按兵不动,就等,看他们怎么个打法。密切监视各方,切勿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 “诺!” 第一百一十六章第三方 很快,妖族的大军便悄无声息地经过了原本作为天军伏击地点的峡谷。 正当两万大军悄悄漫步在终年不见阳光的峡谷中时,一只小妖紧张兮兮地跑到猴子面前。 “猴哥,那边发现了三具天兵的尸体。” “带我去看看。” 这一路,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跟着那只小妖,猴子很快穿越了妖群来到峡谷的一个角落里。 这三具天兵的尸体被掩藏在边角的岩石后,若不是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此时,那鲜血还在微微地渗血。 “看情形,该是短嘴他们做的。”猴子只是淡淡地瞥了这些天兵一眼,但也就是这一眼,他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在这三具天兵尸体的臂膀上,他没有看到玄龟部的标志,准确地说,这些天兵的尸体上没有看到任何归属标志! “这是怎么回事?” 按照常识,天兵身上是必定会有番号标志的。若是取下来了,那为什么一路过来其他敌军斥候身上却留有标志? 这让他不由得疑虑起来。 “难道……还有第二支天军部队在这里?” 想到这,他不由得心中一惊。 “怎么啦?”身后,狮子精跟了上来。 “没什么,发现了几具天兵斥候的尸体。短嘴他们干得不错。”猴子当即转过身去拉着狮子精往回走。 一直紧跟在身后的吕六拐看懂了猴子脸色的变化,当即示意小妖们将三具尸体处理掉。 还有其他天军在这附近的话,会是谁?为什么不上标志? 一个个的疑问在猴子的脑海里浮现,他开始细细地思索。 不上标志,肯定不会是因为提防恶龙城。 现在在天军眼中,恶龙城简直就是他们的同伙。而且妖怪们大多也不懂得天庭的番号区别,便是看到了番号也没什么所谓。对他们来说,任何一个番号的天兵都是一样的。 难道是提防南天门玄龟部? 吕六拐快步跟了上来走到猴子侧边压低声音悄悄问道:“大王,刚刚那些……好像跟我们先前看到的不是同一支部队的。” 猴子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答道:“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明白吗?” 吕六拐识趣地点了点头:“属下遵命。” 回头看了一眼走在身后的数十个妖怪首领,猴子悄悄溜到一旁拿出与短嘴联络的玉简:“短嘴。” “在。”玉简的另一边短嘴的声音很快传来。 “我看到峡谷里的三具尸体了,是你们干的吧?” “是……不过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你发现了什么?” “我刚刚看到一支两人的天兵小队遇上了一支三人的天兵小队……然后那支三人的天兵小队将那两人杀了!” “什么?”猴子缓缓睁大了眼睛:“他们两边是不是一边臂膀上有玄龟部的标志,一边什么都没有?” “嗯,下杀手的那帮什么标志都没有,而且,我看玄龟部那边遭遇之后只是惊异,并没有动杀心。另外……”短嘴微微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有两支分队失踪了,而且我可以确定不是东面军这边出来的斥候干的……他们每一支分队我们都有多组人跟踪。” 猴子的神情顿时僵了一下。 很显然,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这里还有另一支天军潜伏着……而且,会是一支比已知敌人更加危险的天军部队,最起码对方对自己这边的行动该不是毫无察觉! 只是如今还不知道这支部队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还有,我这里六七个都看到了。” “这件事,不准外传!战斗开始之后你们也别回来参战,继续保持侦查监视。” “这……”稍稍犹豫了一下,短嘴答道:“行,我明白了。” 放下玉简,猴子的脸色越发凝重了。 一切似乎已经开始朝着出乎他意料的方向发展,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 会是谁呢? 现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无论如何都要先击败眼前的这支部队再说。 要知道一旦错过时机,自己这边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本与拥有一万天兵数十艘大型战舰的玄龟部一较高下。到时候,真的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很快,这支浩浩荡荡的妖族大军穿越了峡谷来到了东面入口。 按照计划,他们将在这里对玄龟部的东路军发起挑战。 “按照他们的速度,还要一个时辰最少才能到达这里。所有人按照昨天晚上的分配各自就位,尽量不要发出任何声响,不能暴露所在地。在近距离对方的斥候人数会剧增,如果被发现,我们的伏击就全毁了。” 所有的妖众当即无声无息地四散开来。 猴子与吕六拐带着较弱的妖怪和飞行部队手持长弓上了北面的悬崖,老牛和狮子精带着一大帮子强力妖精砍来枝叶躲到战场西面峡谷入口处的角落里隐藏起来,大角等一帮子大块头则绕到东北面茂密的树林里准备好随时包抄。 至于南面沼泽湿地,则是蛇精鳄鱼之类的妖怪,由首领自行负责。 很快,战前准备就做好了。 “他们来了。”短嘴传来消息。 所有的妖众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几个玄龟部的天军斥候懒懒散散地飞了过来,在战场上空简单瞥了几眼便又往回走了。 不多时,东面稀稀疏疏的树林里便出现了高高举起的几面分别标有“天”字和“龟”字的白色大旗。 一大波的天兵悠悠闲闲朝着这里踱着步,沿途骂骂咧咧地,如同郊游一般。 那薛天将坐在轿子上歪歪斜斜地打盹。 “将军,薛将军?” “啊?干嘛?”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前面就到峡谷了,接下来……” “接下来你们办就行了,该怎么做又不是没告诉你们。”他揉揉眼睛一脸的不快。 “末将遵命。” 转身走了两步,小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忙回来说道:“将军,我们有一些斥候没有按时回来。” 那薛天将一听,当即冷笑了出来:“等他们回来了,给我重罚。肯定是怕回来步行,跑哪里溜达去了,这帮兔崽子。” “诺。”小将拱了拱手转过身去一路小跑到队伍的前端。 “停——!” 前方的天兵很快停下了脚步,后方的也慢慢汇聚过来。 躲在草丛里,大树上,峭壁边,沼泽中的妖众无不顶着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天军,那一双双的手早已将武器攥得咯咯响。 与天军的悠然自得欢声笑语截然相反,妖的这一边所有人的神经都早已经绷到了极致,那气氛压抑至极。 猴子甚至开始担忧起来,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天兵做出一点异常的举动这帮子妖怪会不会在没有自己命令的情况下提前爆发。 …… “将军,东路军已经完全陷入妖族的包围圈。”天衡说。 云雾缭绕中,天蓬依旧柱剑地站在战舰的甲板上,稍稍沉默了一下,问道:“开打了没有?” “还没,他们竟然还没发现自己陷入包围圈了。” “哼。增长天王带出来的好兵啊。不管,继续看戏。” 第一百一十七章箭雨 原本呈蛇形阵的天军在战场上集结完成,薛天将依旧坐在竹制的轿子上打盹只是朦朦胧胧地睁着眼。 四千五天兵以方阵展开,那天军小将开始站在队伍前替代大将训话了。 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 话还没说上几句,薛天将已经不耐烦地在一旁摇头摆手。 小将连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将军。” “随便说几句就好了。”他眯起眼睛仰望天上的太阳,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赶紧说完,各就各位,我好找个阴凉的地方。懂吗?” “诺……”小将无奈地转过身去草草结束了战前动员,开始对其他几个小将吩咐任务。 悬崖上趴着的猴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距离太远,他没办法准确感知对方的实力。 不过他还有另一个办法。 掏出玉鼎赠送的探灵盘,他开始对着下面银灿灿一片的天兵探测。 “头领是化神境……看灵力只是很弱的化神境,刚踏入散仙罢了。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化神境,修为和他差不多,都是悟者道。另外炼神境有五十三个,其中三个是炼神巅峰……六个行者道其余都是悟者道。剩下的天兵都是纳神境而已……”猴子一个个地数完,不由得叹了口气。 化神境的天将没打过,但在昆仑山以及之后的流浪生涯中他都没少和炼神境的天将交手。 这些炼神境的天将如果和他单对单单挑,就算车轮一百个他都不怕。 可若是一口气全上再加上有大量纳神境天兵配合,这威力,可就不是几千妖众可比了——别忘了就在不久前,一千妖众如果没有杨婵协助他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虽说妖修都是血与火中走过的,论起单体战斗力比人修要强上不少。可毕竟修为的差距摆在那。 自己这边化神境那是铁定没有的,除了自己这个炼神境之外,还有包括狮子精、蛇精在内的五六个炼神境妖修。 不过此炼神境非彼炼神境,人家的炼神境大多还掌握了一些法术,自己这边虽说清一色行者道,但也都是完全的光杆,也就自己半掌握了筋斗云。 至于杨婵和月朝,早就被他分配到其他地方去了。 就基层组成而论,对方是四千五纳神境天兵,自己这边除掉凝神境那些个指望不上的小妖最少还有八千纳神境妖修。这一点倒是比眼前的四千五纳神境天兵强多了。 不过大部分都无法飞行,这是硬伤。 就这实力对比,若是正面真刀真枪地干,铁死。 “要进攻了没?”一只蝙蝠精神色紧张地挤到猴子的侧边问。 他也是一位首领,只不过实力稍微弱点。 猴子轻轻摆了摆手道:“再等等,现在进攻如果对方结阵,我们强攻损失会很大。那样的话,就没有本钱打下一场了。” 也许,还不只一场…… 他暗暗想。 很快,那些个天兵在小将的带领下分成了三五拨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其中两拨展开翅膀腾空而起。 猴子的手也跟着悄悄举起。 身后,无数的小妖当即将手中的弓拉了个满铉。 飞在最前面的一个天兵优哉游哉地拍打着翅膀将高度升到了悬崖以上。 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脸上原本悠闲的神情一扫而空,身后的翅膀好像被瞬间抽离了力气一般,整个身形一颤! 在悬崖之上,他看到黑压压一片数不清的妖怪在冷冷地盯着他。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甚至可以看清妖怪们从鼻孔里喷洒而出的雾气。而他们的手上,是拉得满铉的弓,冒着寒光的箭矢! 眼前的这一幕,除了惊悚,已经再找不到其他别的什么形容词。 “这……这……是……”那天兵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只剩下身后的翅膀还拍打依旧。 原本握在手中的长戈悄然滑落。 猴子举着手,缓缓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天兵。 对视。 其余的天兵也赶了上来。 “干嘛?你怎么啦?”另一位天兵飞到他跟前不耐烦的问了一句,顺着他目光所向望去,顿时也被震住! 滑落的长戈咣当一声坠落地面,悠扬的声音在山间缓缓荡开来。 最早发现的天兵神情迅速扭曲,崩坏,歇斯底里地嘶吼:“有妖怪——!” 猴子的手迅速落下。 一支箭矢迅速从蝙蝠精的手中射出,直接从那天兵张大了的嘴巴洞穿了过去。 鲜血飞溅。 嘶吼声迅速惊动了还站在地面上的天军,然而当不明所以的他们抬起头来试图搞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伴随而来的还有数不尽的惊铉声以及遮天蔽日的箭雨! “敌袭——!敌袭——!”望着那天空中迅速下坠黑压压一片的箭雨,天兵惊呼了起来。 负责吹号的天兵手忙脚乱地想从背后抽出牛角号,转眼间便已经成了刺猬。 第一轮的箭雨宛如一阵随风飘洒而来的骤雨半重重砸落地面,整个天军队伍里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毫无准备的天兵一个个扑通扑通地倒地。 正在起飞的天兵被硬生生射了回去,无数飞行妖精扑腾着翅膀围向了飞跃崖顶的几个天兵。 “布阵!布阵!布盾阵——!” “笨蛋!我们哪里来的盾?隐蔽——!” 玄龟部的盾牌是所有天军序列中最重的,也是防御力最强的,可很不好采,现在那些碍事的重盾都被丢在营地里。 被从掀翻的轿子上摔下来的薛将军呆呆地看着射在自己头盔上的黑色箭矢,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来。 “将军!将军!快隐蔽!”一位小将飞扑过去拽他。 “谁……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好了到里面被我们伏击的吗?” 此时,整支东路军已经被完全打懵了,一并懵了的还有那原本怯怯懦懦的妖众。 满地的哀嚎,满地的血,满地的尸体,一张张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脸……那些个不可一世的天兵……也会有这么一天? 短暂的沉默之后,妖群沸腾了! “那个天将头盔上的箭是我射的——!是我射的,你们看到没有?” “我射死一个天兵了!草!帮我记住他在哪里,我要串起他的指骨当项链!” “喂,他分明中了六箭,里面有一箭是我的,凭什么说是你射死的?” “狗屎运而已。妈蛋,我居然射空了。” 肥鹅精首领一巴掌扇了过去:“一帮蠢货,还不赶紧射!一会地面部队上场了还有你们鸟事!” 顿时,一众小妖恍然大悟。 箭雨更加猛烈了! 这些个原本在天兵面前如同鱼肉的弱小妖众们顿时热血沸腾,一个个都发疯了一般,恨不得一口气将箭筒里的箭全射出去。 都疯狂了。 此时此刻,他们当中无数人已经热泪盈眶,那滔天的欢笑声,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嘶吼。 多少年了,从他们诞生之日起,无时无刻不在躲避这些天兵,今天他们竟然…… 天军的神话,已经在他们心中彻底崩塌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拥挤 “快!往峡谷隐蔽——!” 混乱中那些天兵开始朝着峡谷狂涌。 还没等他们杀入峡谷躲避箭雨,只见上千只壮硕无比的妖怪在老牛和狮子精的带领下,从两边杀了出来,他们挥舞着各种诸如狼牙棒、巨斧、战锤之类的大杀伤性武器死死地封住天兵的去路。 这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脸孔,看上去都不是好惹的货! “后撤——后撤!有伏兵!”天兵之中有人高声呼喊。 然而他根本没机会后撤,只是稍稍停下脚步,他便已经被推倒,身后恐慌到了极致的战友们踩踏着他的身体迎向了那一只只把劲头憋到了极致的妖怪。 一声声猛兽的咆哮响起。 顿时,如同两股浪潮撞击在一起翻出了红色的浪花。 大刀、狼牙棒、战锤、巨斧,不是砍就是砸,绝没有用刺的。 鲜血,脑浆,残肢断臂,现场如同疯狂旋转的绞肉机一般血肉横飞。 这无疑是惊悚的一幕,即使是这支部队里资历最深的天兵也从未见过如此场面。 这些挥舞着重武器,身材超过一丈的大妖就好似巨大的齿轮一般怒吼着将一个个的天兵卷入其中疯狂地碾成碎末! 那一声声令人心寒的卡擦声,是骨骼粉碎的声音! 天兵们一个个忍不住满脸抽搐。 “撤——!快撤——!” 汹涌的人群中一位天将一跃而起,大吼道:“住手——!我要见你们蛟魔王!” 不吼还好,一吼,数十支箭矢当即朝着他招呼了过去。 这些杀红了眼的妖怪才不管他是谁跟谁呢。平日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天将此刻也只得抱头鼠窜。 冒着箭雨,留下一地的尸体,这些天兵开始朝着东面后撤了。 银色的浪潮疯狂后撤,黑色的浪潮还在波涛汹涌。 “娘的,怎么就撤了?喂,刚刚才开始啊!” “回来,别跑啊,我求你们别跑啦!我才打顺手!” 杀得兴起的老牛还提着大刀想跟上去,被狮子精一把拽了回来。 然而,正当天兵们以为已经可以脱离危险的时候,在那东面的树林里又闪现了一大波包抄而来的力量型妖怪。 “终于到我们了,草,好像剩下不是很多了。”大角兴奋地舔了舔斧口。 身后一个个妖怪跃跃欲试,就等着这一帮子天兵好像先前一样撞上他们的铜墙铁壁。 然而,他们的希望落空了。 这次这些惊慌失措的天兵们似乎学乖了没有直接撞上去,而是迅速改变方向开始朝着南面的湿地撤退。 “飞起来!飞起来!南面必定也有埋伏!不能去啊!”一位小将嘶吼道。 几个天兵听着他的话展开翅膀试图往上冲。 不过在这箭雨之中展开大片的羽翼那纯粹是没事找事,于是这那几个天兵很荣幸地阵亡了。 其余的天兵再也不搭理他。 毫无秩序可言的天兵队伍很快迈入了湿地。 这些疯狂的天兵猛冲了几步,跑在最前面的几个率先陷入沼泽之中。还没等他们扑腾着翅膀摆脱脚下的泥潭,身后无数的天兵已经朝他们压了过去。 一时间哀嚎连连。 而在他们眼前如同雨后洼地一般的水泊中,绿叶后,一个个熟悉湿地活动的妖怪悄悄现身。 蛇精、鳄鱼精、蜘蛛精,蛤蟆精…… “喂,我们打赌他们能不能从我们这里过去。” “行,我赌他们不能。” “我的意思是我赌他们不能,你赌他们能。” “哪有这样的赌法?” 那些个天兵都傻眼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猛地哭喊,他们还从来没遇见过见到他们这么开心的妖怪。 这帮子妖精欢呼雀跃地举着手中的兵器朝着恐慌的天军围了过去。 在队伍的末端,猴子看到一只老到快走不动,瘸了一条腿的蛤蟆精拄着拐杖挥舞着手中满是锈渍的刀片子摇摇晃晃地高喊着:“给我留下一个,给我留一个,咳咳……我也要杀一个……” 已经彻底崩溃的天军开始朝着悬崖边退缩了。 此时此刻,他们只剩下两千余人,挤在悬崖边上靠着炼神境以上的天将们支撑起来的法阵挡住那些个从头顶倾斜而下的箭矢,这才勉强站稳了脚跟。 不,他们还没站稳脚跟…… 在他们眼前,上万的陆行妖众正疯狂地朝着这里挤。 没错,是挤。 他们争先恐后,使出吃奶的力气在挤。 “别挤!别挤!谁踩到我尾巴了——!” “草,你拿的什么?木棍?欺负天军也不能这样啊!赶紧滚一边去看我们发挥!” 一只老鼠精直接爬到其他妖怪的身上踩着紧靠的肩一路跑到前面去,却被人一把拽住甩回后方:“打天兵要排队!要排队!” “滚开!我是首领!我是首领!让我来!”狮子精被困在中央歇斯底里地嘶吼。 可惜现在这关头首领也没有优先权,走慢了照样被挤在后面。 实在走不到前头的妖怪干脆捡起石头砸,甚至有的连自己的兵器都甩了出去。 多么匪夷所思的一幕啊…… 也许眼前的这些瑟瑟发抖的天兵们今生今世就连做梦都想象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一位天将嘶吼着试图放出自己的法器,但还没等他念完咒语便已经被挤得找不着北——他们这边同样挤得厉害。 猴子站在悬崖上高声吼道:“我们蛟魔王交代了,让我们好好招呼你们。这些年各位也拿了不少军功,如今,该是算总账的时候了!” 绝望之中,一个求救信号弹腾空而起。 …… 远处,还在等着和那仅有的几艘妖族战舰决斗的西路军甲板上几个天兵驻步观望。 “那是求救信号?” “嗯,做得不错。这些妖怪做得越来越像样了,连求救信号看起来也和我们的差不多。” “呸,和我们的差远了。你看,我们的比他亮多了。” 几个天兵七嘴八舌地争了起来。 不一会,无数的求救信号腾空而起。 “这是在放烟花呢?” “大白天的放烟花?真是有病!”领军的卓天将慢悠悠地从他们身后走过,狠狠地唾了一口。 第一百一十九章拒流阵 云层之中,天衡放下了手中的玉简和笔,拿起檀木桌上的竹简走到天蓬面前,双手奉上。 “元帅,东路军完全被压着打了。这是战报。” “哦?”天蓬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接过战报随意地督了两眼:“妖方统帅是谁?” “一只猴精。” “没有名字吗?” “暂时还不知道,不在通缉名单里。” 天蓬捋着手中的竹简,缓缓抬头思索了一下,道:“你说,会不会是上次昆仑山那只?” “按照斥候的描述,有点像。” “暗金色的猴毛吗……把他加到通缉名单里吧,悬赏一万金精。”说罢,天蓬随手将战报交还给天衡。 双手接过战报,天衡问道:“一万……是不是太高了?目前还不清楚他自身的实力就给这么高的价?” “就目前看来,多半是蛟魔王这边窝里反了,很可能是因为这猴精造反的缘故。妖有多少年没出过将帅了?”天蓬转过脸来微笑着对着天衡说道:“这个价,其实还低了。如今天下在天庭通缉名单里的真正化神境妖王包括蛟魔王在内,共有三百一十五只,可说到底,他们没有一个敢出头。而这猴妖,你瞧他的战术,难道他自己逃走不比击败玄龟部容易吗?相比之下,这种妖,才是最危险的。” 天衡默默地点头。 “西路军怎么样了?” “很快就要和妖的战舰遭遇了。” “妖城呢?” “还是没动静。” “还没动静……”天蓬哼地一下笑了出来:“看来,这蛟魔王和姓薛的,姓卓的也差不了多少,徒有虚名啊。继续观望,密切注意妖城的动向。” “诺!” …… 此时,西路军甲板上卓天将正远远地眺望着四艘慢悠悠地朝着他们这里飘来的妖族战舰。 这些战舰看起来残破不堪,时不时还会掉落两块木板,不由得让卓天将担忧起来会不会还没到他跟前就自动坠毁了。 “大老远地跑到这里……居然就分给我这么个东西!”他恨恨的一拳捶在船沿上:“算了,有比没有好。全军戒备——!” “诺!” 在他的身后,原本作为战舰指挥台的楼阁中,一块小巧玉简正在不断闪着白光嗡嗡作响,却压根没人搭理。 …… 射完了所有的信号弹,薛天将又将和卓天将直接联系的玉简拿出来吼了两口。 “还是没答复?”一旁的小将急切地问。 “没。也许坏了。没事,大家不用担心,稳住阵脚!看到我们的信号弹,卓天将很快就会派人来救我们的!只要他的舰队来了,这些妖怪还不够下菜的。”他气喘吁吁地说。 沉重的盔甲下早已经汗流浃背。 那一双眼睛中充满了不甘,却看不到一丝战意,只有数不尽的怨恨。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糟糕。 本来能从增长天王手中领到这种无本买卖一样的任务对他这个镇守南天门军功奇缺的天将来说该是烧高香的事,便是做梦都会笑醒,可谁想会变成这样? 都怪自己太草率了,可恶龙潭玄龟部已经不是第一次剿,准确地说,那一百多次里面有三十多次这位薛天将都参加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操办,从未出过事。没想到,这驯服的蛟魔王竟在这一次反了水! 眼下自己的部署死的死伤的伤,便是顺利突围回去,该也是少不了要落个指挥失当的罪名啊。往后这等好事,怕再也落不到自己的头上了。 熊熊的怒火在心中燃烧着。 无论如何,若是这次能回去,一定要好好整治这个该死的蛟魔王,天涯海角他也休想逃遁! 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攥紧了拳头,薛天将张口吼道:“所有的天将都给我撑起拒流术!百人一组轮换,以鱼鳞阵拒敌!这一战若是能胜,本将重重有赏!” “诺——!” 在薛天将的招呼下,兵将无不为之一震。 眼下的情形若是凡间的部队,可以说败局已定,注定逃脱不了全军覆没的结局。 可天军到底是天军,这支镇守南天门的部队虽然常年缺乏训练,军纪也散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只一会,在绝望中镇定下来的天军开始撑起有效的防御。 猴子依旧站在崖顶静静地注视着战局。 悬崖下,天军已经彻底摆脱了颓境,原本奔溃般的战线开始朝着妖的一方挤压,这得益于保存完好的中坚力量以及逐渐恢复的士气。 虽说东路军战损已经过半,但若细看,便会发现那些在混乱中死去的全部都是纳神境天兵,炼神境以上的天将少有折损。 此时此刻,天兵的数量已经锐减,五十名天将强行撑起的拒流术形成的防护罩已经能够将大部分的天兵笼罩在内并保持战斗状态。 那一个个色泽各异的半透明的防御罩法名为拒流阵,是天军的标准术法,类似于当日杨婵施展在猴子身上用来阻挡箭矢的术法。 不同的,是杨婵所施展的术法只能保护一人,可以将四面八方封得密不透风,适用于单体作战。 而这些拒流术只是在其中一个方向撑起防御,范围却更大,也更坚硬,适用于军团作战。 此时,远远看上去天兵头顶就好像撑起了一把把半透明的巨伞层层叠叠将大多数的箭矢都阻挡在外。 相比之下,妖这边从悬崖上降下的箭雨已经难以再获得多大的效果,而汹涌冲向天兵的妖众,反而因为混乱而无法发挥战力。 伏击的红利已经开始消失了。 可即便如此猴子也是无能为力,这些妖众本就没接受过任何的协作训练。 如今能依靠高亢的士气支撑保持微弱的优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若是此时让他们后撤重整,那后面是否还能压制住这些缓过气来的天军,恐怕便是个未知数了。 而如果放任之流,那么用不了一会,无法取得战果,这些妖怪好不容易得来的高亢士气将会消失无踪,自己也将丢失唯一的,全歼这支天军部队的机会。 一手拄着行云棍,猴子一手拿出几块玉简帖到唇边。 “短嘴。” “在。” “西路那边情况如何?他们该是看到求救信号了吧。” “看到了,一帮子天兵站在甲板上看呢。不过似乎没打算过来援助的样子,舰首都没调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好。有发现其他异常吗?” “嗯……我们又损失了三队斥候……” 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答道:“知道了,继续密切监视。最好,能搞清楚那些没有标志的天兵斥候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的人马有多少。” “明白。” 猴子拨开第二片玉简:“杨婵,法阵准备好了没?” “快了,马上就好。”玉简历传来杨婵的叹息声:“说好了,我帮你打完这一场,就要立即离开这里。天庭该很快就收到消息,到时候若还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一定。”微微顿了一下,猴子接着说道:“辛苦你了。” “少说好听的,认识你我就是倒霉。” 拨开第三第四两片玉简同时贴到唇边。 “大角,老牛。” “干嘛?妈的……信不信我抽你?不是说你。” “这里好忙啊。草!我砍死你——!” 估摸着这两货正在一线作战。 “别跟着瞎混了,赶紧抽身,带上人马按照预定计划实施。这里交给我来就行了。” “行!” “额……好。” 一个妖众拿着一面黑色的蛟字大旗站到小山丘上,猛的挥舞。 拥挤的浪潮中一部分的妖怪开始缓缓后移,悄然脱离了战线。 猴子将一串的玉简都收了起来,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嚓的声响:“要最终解决,还是得自己动手啊。” 说罢,阵阵云雾在他周遭迅速凝聚。 在悬崖上一众手持弓箭此时却停下了射击无所事事的妖众的注视下,他一跃跳下悬崖。 “筋斗云!” 数道凌风掠起,猴子的整个身形都开始飞速旋转,仅一瞬便化作一道黑光朝着下方直冲而去。 时间紧迫,但突破了炼神境,此时的他,已经初步掌握了筋斗云。 这筋斗云属于行者道高阶术法,在飞行术法中,也属于上上品。 要完全掌握,最少必须是化神境太乙金仙位阶才可能,也只有到那个时候,才能真正做到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 如今的猴子掌握的不过一点皮毛罢了,但就是这样,比起其他飞行术法来说也不知要好多少倍。 见当空一道黑光狂奔而下,六七个炼神境天将连忙将术法汇聚到一处。 “咣——” 一声巨响,道道凌厉的气息朝着四周扫去,猴子扎扎实实地撞在最上层的拒流阵上。 巨大的声响之下,无论是天兵,还是妖众都一下怔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原本充斥着兵器击打声与喊杀声的山间忽然无比寂静。所有的,都屏住了额呼吸,抬头仰望那只凌空飞起,咧开牙面目狰狞的猴子。 “我擦——!” 没有丝毫的停顿,猴子微微一退,一声暴喝重重地将行云棍砸在最上层的拒流阵上。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那最上层的淡黄色拒流阵微微闪了几下消失无踪。 而在地面上,相应的天将顿时口吐鲜血,显然已是内伤无疑。 所有的天兵天将都怔住了——这是什么人物? 一击,就能将炼神境天将的拒流阵轰个粉碎! 难道是……化神境? 薛天将惊得往后退了一步:“这……这恶龙潭除了那条泥鳅之外还有化神境?这……这不可能!” 与之相应的,是妖群响起的滔天的欢呼声:“猴哥!猴哥!猴哥!猴哥万岁!” 此时此刻,那妖族大军原本微微动摇的士气更加高亢了! 还没等对方缓过神来,猴子抡起行云棍又是重重一击! “咣——” 第二个拒流阵破裂了! 突破到了炼神境,如今猴子手中的行云棍早已是一千八百斤,这倾尽全力一击下去,是五千斤上下的当量。 一般的悟者道炼神境天将哪里扛得住啊? 说到底,战场就不该是悟者道来的地方。 “上——!干掉这帮兔崽子!”妖群中响起了震天的呼喊声,每一只妖怪都变得亢奋无比,他们争先恐后地朝着天军的阵线碾压过去。 此时此刻,薛天将的脸上早已煞白。 当猴子第三次抡起行云棍时,居中的一位天将当即高声喊道:“散——!” 顿时,上层的几个拒流阵当即消失无踪,只留下最后一层颜色鲜红的拒流阵。 “咣——!”又是一击重重砸下。 那高声大喊的天将嘴角一缕鲜血滴落,只是这红色拒流阵并没有如同先前那样碎裂散去,反倒震得猴子虎口剧痛。 这天将猴子认得,他在这一众天将当中品级不算高,但却是除了那个废柴主将之外唯一的化神境天将。 化神境,难怪了。 “再来一次!猴哥!再来一次!震碎他的五脏六腑——!哈哈哈哈!”妖群众有人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 天兵当中顿时一阵恐慌,任谁都看得出来,再来一击便再也扛不住了。 抡起行云棍,猴子还想继续砸,却看见底下将所支撑的拒流阵散去的几个天将纷纷祭出了自己的法器。 此时悬崖上的箭雨早已停歇,其余的天将有样学样,也散去了拒流阵纷纷施展起了各自的术法。 一时间七支飞剑、十二个七齿转轮朝着猴子轰了过来,尾随其后的,还有数不尽的灵力轰击。 站在队伍中的薛天将也祭出了一面黑色云幡,上面瞬间呼啸出数十个若隐若现的黑色人脸发出阵阵恐怖的笑声朝着猴子直冲而去。 “云鬼幡?也好!”猴子微微一笑,一个转身朝着侧边闪躲而去。 身后,悬崖上的箭雨又是继续了。 第一百二十章阵前戏言 天将的飞剑削铁如泥,七齿转轮所过之处,便是山间最坚硬的岩石也会被碾成粉末。那炼神境灵力轰击在岩石上直接就能将大块的岩石爆开一个缺口,而且速度更快。 至于薛天将的云鬼幡,被那从幡里放出的恶鬼沾染上,当即就会产生幻觉敌我不分。 这些都是天军的标配,军团作战的利器。若是当初两军正面冲击而非妖方伏击,这些武器的作用可想而知。 不过落到现在,威力再大,也得打得中才行啊。 只见猴子驾驭着筋斗云快速地围绕着战场左冲右突上下闪避,大片的飞剑转轮紧随其后将一切遮挡物都绞成碎末,灵力轰击散落在他的四周打在岩石上爆开腾腾沙石,而恶鬼更是围追堵截穷追不舍。 可僵持了好一会,愣是没见半分战果。 每当法器好像已经将猴子困住的时候,他总能忽然加速离开包围圈。每当术法好像即将要打中对方的时候,他又总能身形一晃闪避了过去…… 驾驭着筋斗云的猴子就好像一条泥鳅似的如何都捉不住,分明速度不快,却又能骤然加速,分明往东,却又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骤然转向西边。 看上去,就如同故意在戏谑众将一般。 妖群中又爆出了滔天的欢呼声,本已高亢的士气更进一步升腾了。 而与此同时,失去了天将拒流阵保护的天兵们又是暴露在崖顶妖众的箭矢攻击之下,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如梭的箭雨,对那些修为达到炼神境具备一定术法的天将来说或许无所谓,但对纳神境的天兵来说却绝对是致命的。 局部实力较为强横的行者道纳神境天兵或许并不惧怕箭雨,但他们如何能在提防箭雨的同时,又应对前方碾压而来的妖众突击呢? 转眼间,好不容易稳住的天军阵线又一次处于崩塌的边缘。而那些妖众自从猴子加入了战局,已经变得疯狂无比。 对于天军来说,眼前的战局又一次朝着灾难性的方向发展了。 箭雨之中依旧驭使着鬼云幡的薛天将瞪大了眼睛,眼球飞快地转动试图捕捉猴子的轨迹,手势不断变换口中念念有词,可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将一丝鬼魄送到猴子的身上。 此时此刻,同时控制着多达五十只的恶鬼对他来说已经是超越极限的负荷。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对方的计策。 猴子这一手,根本就不是要与他们正面斗法,而是单纯的降低防御。只要牵制了天将们,在没有天将撑开拒流阵的情况下,天兵就完全暴露在箭雨之中。 而天军当中大比例的天将都是悟者道修者,在军旅之中,悟者道比行者道更能配合军团作战。可一旦天兵损失殆尽,大批的纳神境妖修近身…… 这才是真正灾难的开始! 只要天兵被消灭干净了,这些天将面对眼前以万为单位的妖怪,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说不准,还没等到援军到来,便已经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对鬼云幡的操作:“听着,我们结成阵,一起冲破上方的防御。” 这一句话音量不大,可听到这一句,身旁的几个天将当即错愕。 “我们”指的该是修为达到炼神境的天将,“我们”走了,那“他们”——这些天兵该怎么办? “薛将军,这样……我们回去如何交代?”有天将犹豫着问道。 “交代?你们还想着交代?”薛天将急促地吸着气,吼道:“你们要真那么怕交代,就留在这里,死了就不用交代了!” 一声暴吼之下,在场无论天兵还是天将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望向他们的主将——在天庭,败将弃军逃亡,这绝对是重罪! 见众将反应甚大,薛天将咬着牙,怒视着眼前那一个个惊恐的面容缓缓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想跟我一起走的,就一起,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话毕,他迅速展开身后的羽翼,阵阵云雾在他脚下凝聚。 见此情形,十余名天将也纷纷展开羽翼。 “哟?”刚从追击中缓过气来悬浮在远处的猴子脸上缓缓绽开笑容:“这是想硬冲啊,这样玩,那些喽啰同意吗?” 话音未落,只听那天兵之中当即激起了喧哗声。 战斗在第一线的天兵纷纷退却,事态至此,他们如何还能尽心作战? “将军——!你不能这样!”一个天兵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薛天将的脚:“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滚开!”薛天将一脚踹开了那天兵,瞪大了眼睛环视四周吼道:“你们想来也可以,若是能跟得上,便大家一起突围。若是跟不上……大家放心,本将必定向天庭提请,还兄弟们下辈子一番造化。” 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可话音未落,便见猴子从他们头顶飞过,掌心法阵闪烁着吸取了几个阵亡天兵的魂魄:“还是向我提请吧,魂魄落到我手上,天庭也管不着。哈哈哈哈!” “你——!你这妖猴休要嚣张!待本将逃出去,定要带兵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哦?这样啊。”猴子嬉笑着平立到悬崖壁上,拄着行云棍道:“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走咯?行,别人突围我不拦着,专拦你!” 说罢,啧啧笑了起来:“诸位,慢走不送。留下你们主将人头便好。” 几句话入耳,那薛天将顿时火冒三丈,面色发紫。 低下头,他看到四周的天将天兵一个个闭口不言,似是在等着看自己笑话。 只听他锵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嘶吼道:“大家跟着我先杀了这妖猴,再冲出去——!” 话音未落,又听顶上的猴子跟了一句:“你们别管他。刚刚不是说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那啥么?你们就都别跟,第一轮让他自己冲。若是挂了他,老子保证你们下一轮再冲,一个也不拦。如何?” 薛天将就要气炸了。 他好歹也是打过仗的人,还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敌将首领。 悬崖下的战斗还在继续,动摇了军心的天军如今可谓兵败如山倒。 薛天将犹豫着攥紧了拳头,瑟瑟发抖。 猴子则继续悬浮上空百丈,掏耳朵:“怎么,又不冲了?再不冲可就来不及了。这位大哥不打算为保住左右壮烈牺牲么?你放心,你为了他们连魂魄都没了,等他们安全返回,必定会向玉帝帮你请功。这我这边嘛,见你如此英勇,回头肯定也会奏请我们蛟魔王,把你的尸身风光大葬的。如此可好?” 说罢,他伸手一弹,将刚掏出来的耳屎弹到薛天将的脸上。 “你……你……”那薛天将瑟瑟发抖的伸出一手指向猴子,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战,怎么就打成这样了? “来来来,让他冲,你们都别拦着。”猴子嬉笑着叹道。 低下头,薛天将朝着众天将怒吼道:“你们到底跟不跟我冲?” 那天将一个个低下头,不开口。 只一个天兵悄悄嘀咕了一句:“薛将军,要不……就委屈您了?” 一听这话,薛天将嘴角一阵抽动,脸上神情顿时扭曲,怔怔地望着四周的天兵天将:“你们……你们这是准备看着我死啊?我宰了你们——!” 恼羞成怒,他挥舞着手中的剑朝着那天兵扑了过去。 顿时,悬崖下仅剩一小片的军阵中心混乱无比,那前线崩得更快了。 “哟,还内讧了?”猴子吹了个口哨一跃上了悬崖上的一棵枯松:“时间不多,大家动作麻利点哈。” “好嘞——!”妖众们无不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应和。 第一百二十一章绝计 四艘木质的军舰摇摇晃晃地朝着西路军的舰队飘来。 那战舰的甲板上,桅杆上都爬满了妖怪,一个个鼓噪不已。看上去倒是气势汹汹,可仅仅四艘战舰能装多少? 这还是比西路军最小的战舰都要小一号的战舰。 满打满算,有两千只妖怪就已经顶天了。如果那甲板下没有的话,顶多也就千儿八百。 就这阵容,就是他们能喊出朵花来卓天将也提不起精神。 两万多的妖众,到头来自己就分两千……也许还没有两千,这让他如何提得起精神呢?这点军功连塞牙缝都不够。 将千里镜放下,他恨恨地揉了揉鼻子侧过脸去问道:“就他们这么飘,还要多久才能进入预定战场?” 身旁的天兵低下头用木尺测算了下,抬头道:“回禀将军,最少要半个时辰吧。怎么办?我们等吗?” “等个屁。”卓天将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看着甲板上展开阵型一个个跃跃欲试的天兵抽出腰间的佩剑挥舞了两下,半天,愣是没喊出一句话来。 在那一大堆炙热目光的注视下,他张大了嘴巴,最终只是放下佩剑叹出了两个字:“去吧。” 冲锋的号角响起,战鼓震天,那些个天兵一个个欢呼雀跃地扑腾着翅膀提着重盾离舰飞起。 远远看去就好像被惊起的一群白鸽。 很快,这群两眼放光的天兵进入了妖族战舰的攻击范围,密密麻麻的箭雨立即朝他们飞射而去。 毫无意外地,这些滑翔中的天兵举起了手中大名鼎鼎的玄龟部重盾作为防护。 这些黑色的箭矢无力地射在重盾上,甚至连划痕都看不到。 这是摧枯拉朽的一幕,几乎见不到什么伤亡箭矢组成的火力防御便被完全攻破,一个个天兵手持长刀、长戈等武器丢弃重盾落到甲板上如同饿狼般开始了与妖的厮杀。 鲜血溅洒了甲板。 站在远处甲板上的卓天将皱着眉头,无趣地打了个嗝一脸的懒散:“太弱了,如果能来多十几艘就好了。” 眼下,远处的甲板已经拥挤不堪,带了五千军力,此刻派出的不过两千,却已经有一半的人连战舰的甲板都上不去只能在上空盘旋。 那残破的战舰看起来已经不堪重负似的摇晃,随时都会坠毁的样子。 接受过严格训练,士气正旺,又擅长各种配合作战的天兵们五人一组各自开始了对妖众的屠戮。 在他们面前,这些纯粹靠本能战斗又无心恋战的妖众虽然在个体实力上占足了优势,却丝毫没办法施展开来。更何况此时天空中还来回盘旋着手持弓箭的超过一千名天兵在虎视眈眈。 在他们眼中,这些个妖众不过就是一个个的军功只等着自己去采摘罢了。 只一会,甲板上便倒满了妖众的尸体,战损超过四分之一。 可奇怪的是这些妖众居然是清一色的飞禽类。不过在这关头,谁还会去想那么多呢? “撤——!弃舰!”妖众当中为首的一只猎鹰精忽然嘶吼了起来。 一听这话,盘旋在天空中的天兵纷纷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只等着这帮飞禽妖怪一上天就可以追杀。 然而这些飞禽妖众并没有如意料般飞起,而是掀开甲板上的暗门一个个钻进船舱。 见此情形,那些个天兵自然一个个跟了上去。 原本懒洋洋站在远处甲板上眺望的卓天将手一抖,猛地放下手中的千里镜,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又连忙再次拿起看。 “喊弃舰却往里钻……这该不会是……”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不由得忐忑了起来:“可别真出事才好。” 如此距离之下,他的声音根本无法传达。便是通过鼓声或者旗阵,也已经太晚了。 此时,不只是甲板上的天兵涌入了通道,便是原本盘旋在空中的天兵也很多降落到甲板上,一个个拼命地想往通道口挤。 不放心的卓天将一边挥手示意鼓兵和旗兵立即发布撤退的命令,一边抽出自己的剑,带着几个亲卫一踏跃过船沿朝着敌舰冲刺而去。 还没等他飞过三分之一的距离,便看到战舰的底部舱门直接脱落——是脱落,不是打开! 这是直接斩断了铁索任其脱落! 这让他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当他冲过三分之二距离的时候,便看到妖众已经悉数从舱门涌出,几个追得比较贴的天兵也跟着涌出。 下一刻,几乎是同时,那四艘战舰猛地闪烁。 “轰隆——” 四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四艘破旧的战舰就在卓天将的面前爆成了四团巨大的火球! 夹杂着火焰的烈风朝着四周呼啸、横扫,卷过卓天将的身旁扬起白色大氅。 红色的火光照亮了那煞白的脸。 燃烧的帆布、桅杆、木板被掀到空中,夹杂着无数天兵的残肢,下落。 “完了……全完了。”看到这一幕,卓天将已是整个怔住,不住颤抖了起来。 不仅仅是他,连他身后战舰甲板上的天兵也全部都傻了眼。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前一刻他们还在为这场战斗的短暂而叹息,如今却…… 先前当那些个分明都是飞禽类的妖怪喊着“弃舰”却往船舱撤的时候卓天将就感觉到不对,没想到真的是陷阱——一个从未见过的诡异陷阱,简单,致命的陷阱。 这根本就是打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那些飞禽类的妖怪始终都保持在通道入口处的四周,随时准备撤退。 此时此刻,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火焰,木屑,血肉横飞,漫天的天兵残肢断臂! 几个没来得及进入战舰保住了一命的天兵翅膀被火焰波及正疯狂地逃窜,哭喊。 一个被炸断了手和翅膀的天兵惨叫着与战舰的残骸一同下坠却没有人去搭救。 被吓傻了的天兵望着漫天的火与血嚎嚎大哭。 底下的森林被点燃,迅速蔓延。 遍地都是哀嚎。 此时,那些个得手了的妖众正迅速朝着东边撤退,偶然几个转过身来望向天兵舰队,那目光中尽是嘲讽的味道。 一星火苗落到卓天将肩上的狐绒,晕开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又迅速熄灭。 “怎么可能……不是……不是约好的吗?怎么变成陷阱了?发生什么事了……”他颤抖着,歇斯底里的嘶吼,欲哭无泪。 忽然间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身躯猛地一震,瞪大了眼睛朝着东方望去:“刚刚那些求救信号该不会真的是……” …… 远处山间绿叶后,短嘴悄悄拿出玉简贴在啄边:“西路得手!” “很好,我们的斥候有发现其他天军吗?” “还是没有,又有一队失去联系了。”短嘴有些忧虑地答道。 玉简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下,回了一句:“知道了。继续密切留意。” “行。” 放下玉简,短嘴转过身去。 在他的身后,是月朝与杨婵。 杨婵还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天空中不断坠落如同火雨的残骸,虽说是她与月朝亲手操办,但见到眼前的这一幕,不免也被震慑到了。 “这办法他是怎么想出来的……故意修改了战舰的法阵,将敌人引入船舱内,再让法阵故障,爆炸……真是匪夷所思。” 此时此刻,连参加过无数次大战的她也只能无奈地摇头。 站在一旁的月朝叹了口气,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修行者道,通悟者道,若是有朝一日师叔得势,怕是天军再没好日子过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袭营 云端,天蓬呆呆地握着战报,一脸的骇然。此时此刻,连他也有些难以置信。 短短的一日,这帮子乌合之众竟真的将天庭的一万精兵…… 许久,他将手中的竹简交还给守候在一旁的天衡,道:“把他的悬赏提到十万去,他值这个价。” “元帅,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天衡问。 “西路军现在已经赶去营救东路军了,这都在那猴妖的算计里……你现在立即带上人马,用最快的战舰赶过去。希望……还能留下几个。” “诺!” “其余人等,随我到妖城去一趟。” …… 日暮西垂,东路军的营地中,被留下来看守的天兵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无奈地遥望翱翔在夕阳余晖中的两只孤雁。 “还没回来……你说,他们会不会就地庆功了?”一个年轻的天兵问。 靠在旁边的年老天兵回头透过帐篷被微风掀起的门帘看了看里面堆积如山的酒,懒懒地说道:“不可能,酒还在我们这呢。要庆功,没酒怎么行?” “哎……我们大老远的跑过来,半点功勋没沾到,真是的……还不如在南天门打诨呢。” “那也不会滴。小老弟啊,既然来了,多少还是会分点功勋给我们。集体记功嘛。不过没人头,肯定就差了点了。” 身后高高悬着的战舰上一个天兵趴在船沿上大声喊道:“报个安!” “一切正常——!”年老的天兵仰起头扯开嗓门回了一句,又低下头从自己腰间掏出个红色的片状物撕成两瓣,将其中一瓣递给年轻的天兵:“尝尝。” “这是什么?” “肉脯,上次围剿妖众的时候从他们的洞穴里找到的。还挺好吃。”说着,老天兵自己嚼了起来。 盯着手中的肉脯,年轻天兵有些惊恐地咽了口唾沫:“从妖的洞穴里……这不会是人肉吧?” 那年老的天兵哼地笑了出来:“这是老鼠肉。呵,人肉?你想多了。” “妖不是吃人吗?”年轻的天兵不解地问道:“从妖的洞穴里找到人肉……不是很正常吗?” “那是妖王,那些天庭都棘手的妖王才敢。普通妖怪占个山头,别说吃人了,便是上农家偷只鸡都不敢。这普天之下到处都是众神的庙宇,但凡哪个信众说漏了,天兵立马就到。你说那当妖的何苦呢?人肉又不是特别好吃。是不是?哈哈哈哈。” “既然他们不吃人……”年轻的天兵将肉脯握在手里,放到夕阳的余晖下照看,叹道:“那为什么我们要每天到处围剿呢?” 老天兵一巴掌呼在年轻天兵的后脑勺上:“你小子有病啊?不围剿,我们哪来的功勋?没功勋我们怎么升职,怎么领赏?没奖赏,我们怎么成仙?” “就为了这个?”年轻的天兵将那肉脯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了起来。 “还不够吗?” “不是,我是问,上面的人是怎么考虑的。他们都不用升职了。而且我们军功越多,貌似拿的奖励也都是他们的东西……好像不划算啊这样。” “这就不用你想了,想太多,容易死。哈哈哈哈。” 还没等他笑完,便见那年轻的天兵瑟瑟发抖地站了起来,一脸的惊恐,握着手中的长戈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围栏外的一片树丛。 “有……有妖气!” “你弄错了吧?这里怎么会……” 话音未落,只听“咻”的两声,两支箭矢准确无误的钉入年轻天兵的胸膛瞬间将他放倒。 “敌袭——!”老天兵当即扯开嗓门高声大喊,还没等他从地上站起来,便看见那树丛枝叶剧烈抖动,一只壮硕的犀牛精从绿叶中一下冲了出来,一声暴吼,奋力一甩,巨斧朝着他直接投掷了过来。 闪避不及,那老天兵只得握着长戈硬扛。 只听咣的一声,老天兵直接被震出了一丈开外,口吐鲜血。 此时,整个营地已经沸腾了起来,所有的天兵都开始惊慌失措地集结。 “上——!注意,不要毁坏战舰,还有用!” 大角对着身后一招。 顿时,数百的陆行妖众从树丛中涌现,数百飞禽妖众也一跃从树冠中冲起。 一时间箭矢漫天! …… 西路军派出了几乎所有的斥候,小心翼翼地朝着东路军预定的地点前进。 站在舰首,卓天将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握着玉简的手瑟瑟发抖。 玉简没有回复…… 如果是这样,那刚刚多半就是东路军的求救信号了。自己居然大意地将用来联系的玉简留在塔楼里。 “只希望他也和我一样大意,不是真的无法回复。”他重重地叹了一句。 站在旁边的小将道:“将军,薛将军肯定会没事的。他底下五千精兵,对方不过两万乌合之众……” “哼,没事?如果对方刚刚来的是八艘军舰,我派出四千军力,现在我们已经全军覆没了!” 这是一个令他胆寒的假设,如果不是对方军舰不够,那他现在已经是光杆司令。 此次行动由增长天王一手主导,本是来领功,谁又能想到…… “这个对手,不容小觑!”说罢,卓天将犹豫了一下,扭头对一旁的小将交代道:“立即汇报南天门,就说……蛟魔王叛变了。” “诺!” 很快,夕阳已经完全没入远方的山间,月上枝头。 这支军队也终于到了预定地点上空千丈的地方。 先前的大亏加上细细盘点之下发现斥候竟然少了数十人,这不得不让卓天将再一次重新估量对方的实力,以至于来到预定地点发现被围困的天兵,竟悬停在上空远远地看犹豫起要不要下降。 很快,一个天兵从舰队下方扑腾着翅膀飞上了甲板:“启禀将军,确认无误,被围困的是东路军薛将军所部。” “薛将军呢?可曾看到?” “薛将军旗帜尚在,只是场面混乱,妖众甚多,难以探查。” “还剩多少?” “约莫……五百上下。不过,妖众似乎开始四散逃亡了……” 听到这里,卓天将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五千精兵……竟然只剩五百。”说着,卓天将扶着船沿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撤退吧。” 话音未落,只见玉简嗡嗡地闪烁起了白光。 卓天将伸手将玉简贴到唇边,里面当即传来呼喊声:“卓将军!卓将军!我看见你们了,快!快救我们啊!” 稍稍迟疑了一下,卓天将问道:“你们薛将军呢?让他和我通话。” “卓将军受伤了,我们杀了对方的首领,现在妖众开始逃亡了……可是,可是我们快顶不住了!你赶紧下来救我们!” 放下玉简,卓天将沉重地呼吸着,许久,他伸出手来喊道:“全舰队降低高度,众将士各就各位,切勿贸然出击!” 此时此刻,他已如同惊弓之鸟。 …… 下方战场的角落里,猴子拿着行云棍顶着仅存的天将笑嘻嘻道:“还不错,我挺满意的。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说罢,抬手就是一棍直接将对方敲晕了过去。 仰起头,他盯着顶上正缓缓下降的舰队嘶吼道:“所有人准备!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 南天门,云雾缭绕的玉砌楼台上,一位金甲青面大神呆呆地站着,将手中的竹简拧得粉碎。 “蛟魔王……叛变?”他深深地吸着气,重重地喘息,一拳打在楼台的栏杆上,直将坚硬的栏杆轰得龟裂。 天上与凡间存在着巨大的时间差,以至于天上与凡间的沟通异常艰难,此时此刻,增长天王得到的战报其实只有五个字——“蛟魔王叛变”。 但仅此五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来人!取我兵刃!若真叛变,我非宰了他不可!” 第一百二十三章困兽 舰队缓缓减低高度,底下射出的巨大光柱将山间映成了白昼。 在绿叶的阴影下,无数的妖众匿藏着。 战舰四周环绕的天兵无不瞪大了眼睛细细地观察着地面的一举一动,便是那卓天将也从船沿探出头来用千里镜细细查看。 然而,由于距离,他们什么也没发现。 此时,只要地面有一丝异常,卓天将便会当即下令全舰队上浮撤离这里。 甚至他心底期待着异常的发生好早点结束这冒险的行径。迫不得已的冒险,只不过是不想多担一条抛弃同僚的罪名罢了。 强光扫过,那主战场上四处都躺着天兵及妖众的尸体,鲜血早已经将一草一木都染成了红色。 遍野的尸骸上,数百名天兵结成战阵勉强抵御着时不时朝他们冲击的妖众。 这些残存的天兵身上大多血迹斑斑,甚至很多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但此时四周散落的妖众也已经不多,这才使得这支伤痕累累的小队得以活到如今。 往外看,围困天兵的妖众大约有五六百,看上去状况比天兵们要好得多,只是似乎缺乏指挥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攻势。 至于再往外,则是零零散散四处奔逃的妖怪。 卓天将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看上去,还真像玉简中说的那么一回事。 随着舰队高度的降低,那些个残存的天兵欢呼了起来。而四周的妖众则开始恐惧地逃散。 “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一位小将问。 深深地吸了口气,卓天将将自己的头从船沿外缩了回来,略略思索了下,道:“五百人……调整下,放三艘战舰下去就行,其余保持高度,戒备!” 不多时,有天兵飞到战舰之间挥舞着旗杆,几艘战舰靠在一起开始换乘了。 战舰下方数百丈的地方,原本妖众密布的崖顶如今已经空无一人。 或者说,妖众们都屏住呼吸,各自隐藏在绿草乃至泥沙之中了。 伸手拨开头顶的绿叶,猴子悄悄地透过缝隙朝外查看。 “他们这是干什么?”躲在一旁的老牛问。 “换乘,警戒心很强。看来他们主将始终认为这会是一个陷阱。”抿了抿嘴唇,猴子忧心忡忡道:“不过也不奇怪,被我们折腾成这样,谁都会警惕。” 另一边的狮子精低声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和天兵对阵这么爽的。如果一直能这样,我们还怕啥?他们就算警惕也没用,我们现在两万对三千,他们还能翻天不成?” 四周的十余名首领闻言一个个跟着低笑了起来,但很快,他们都发现猴子没有笑。 不只没有笑,而且神色更为忧虑了。 那笑声戛然而止。 远远地看着一只小心翼翼躲在一片芭蕉叶下握着手中短刀抬头仰望舰队神色紧张的穿山甲精,猴子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你真的认为,正面冲突我们会赢吗?假如两万对三千的话。” “难道不是吗?”狮子精瞪大了眼睛看他,四周的首领们也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你知道,为什么天兵的最低标准是纳神境吗?他们大多是都是悟者道修者,如果单从舞刀弄剑而论,巅峰状态的凝神境行者道未必输给初入纳神境的悟者道。” “这……”那些个首领一个个面面相窥,答不上来。 许久,猴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在透过枝叶的间隙洒下的月光中,那淡淡的雾气升腾,扩散。 “因为。”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纳神境才能使用法器。” 简短的一句话,犹如当头浇下的一盆冷水顿时让在场的首领一阵拔凉。 忽如其来的胜利让他们兴奋不已,甚至选择性忽略了那道原本无法跨越的鸿沟。 天军,与妖众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能坐到猴子身旁的,一个个最少都是纳神境巅峰,狮子精甚至是炼神境初期。 可他们有法器吗? 没有,狮子精这炼神境更是个空壳,甚至连懂两个阵法的老白猿都不如。 除了一身的蛮力,他们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差距。 一时间,所有的首领忽然都沉默了,或者说他们都幡然醒悟了,从原本飘飘然的气氛中醒悟过来。 仰起头,猴子缓缓地说道:“开战前,我看过他们几乎所有常备武器的图纸,可刚刚的战斗中,他们使用的不到十分之一。我们真的是靠实力获胜的?如果是大家堂堂正正地对战,我们毫无胜算。” 天军照下的光柱扫过,透过绿叶的间隙照亮了他的脸。 强光下惨白的脸上,神色之中,有一种宁静,一种面对生死的觉悟。 周遭的喘息声明显重了几分,借着微弱的月光,猴子看到那一双双的手都攥紧了武器。 “现在他们最多降几艘下来,不会全下来。只要我们稍有动静,他们立即就会升空。还有二十一艘战舰,虽然兵力剩下不是很多……但对方可攻可守,如果在高空作战,我们完全不是对手。” “那我们该怎么办?” “只能搏一搏了。如果放任不管,留下这么一支部队跟在身后,后面……我们会很被动,甚至全军覆没也不是没有可能。” 仰起头,三艘轻型战舰已经完全腾空,四周布满了警戒的天兵,开始徐徐降低高度。 “这三艘交给你们了,能搞定吧?” “那你呢?” 透过三艘轻型战舰巨大的黑影,猴子淡然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那艘作为旗舰的巨型战舰上。 “我去……把它打下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匿藏在周遭的几个首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去……去把它打下来?你要一个人去打旗舰?”狮子精一把拽住猴子的手道:“不,没有必要这么冒险,我们不是已经去抢夺东路的战舰了吗?只要有了那些战舰,就算舰战我们一样可以……” 猴子淡淡地看了狮子精一眼,答道:“如果真那么容易,妖就不会被压着打那么多年了。你懂舰战?” “这……” “你不懂。”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匍匐满地的妖怪,猴子道:“我也不懂,他们,更不懂。战舰考验配合,我们没有时间磨合。即使拿到战舰,和天军进行舰战我们也必死无疑。况且……” 所有的首领都屏住了呼吸。 犹豫了半晌,猴子终究还是开口说道:“况且,可能还有一支天军在附近……” 顿时,环绕在周围的所有首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无不骇然。 对于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晴天一霹雳。 “还……还有……”蛇精惊得捂住了嘴。 该说的,总是要说的。 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猴子接着说道:“现在还不清楚,但我们的斥候侦查的结果,有这个迹象。大家最好做好心理准备。现在,保存实力。如果真有……” 猴子没有再说下去。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毫毛,那一众首领的情绪瞬间濒临崩溃。黑暗中,猴子看到有好几个差点噔地站起来。 “你……你早就知道了!”一只蜥蜴精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猴子嘶吼道。 此时此刻,他甚至已经不顾忌他们是处于匿藏状态了。 “是的,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开战前一刻我才知道,如果那时候让你们知道,你们还会有心思打战吗?” “你——!我杀了你!”那蜥蜴精猛地朝猴子扑了过去,却被狮子精直接按倒在地。 一时间,那些个激动万分的首领都懵了。 看着在狮子精的压制下疯狂挣扎的蜥蜴精,猴子淡淡地说道:“放开他,他若真想动手,就让他动手吧。我不会还手。” 那神色依旧是无比的宁静。 此话一出,原本的躁动反而一冲而散了。 他们一个个怔怔地望着猴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许久,一直在一旁一声不吭的老牛干咳了两声,咽了口唾沫,道:“他做什么都好,我们都没资格怪他。”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都没资格怪他!解开恶蛟咒法的药是他弄来的,他身上没有妖气!如果他丢下我们走,恶蛟能把他追回来?天军能追踪到他?我们谁有资格怪他?” “你是他的人!你肯定帮他了!你们……” 蜥蜴精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狮子精一巴掌甩在脑门上,懵了。 那狮子精低吼了一声扭过头去瞪着那些个首领:“如果不打,你们谁能给我一个可以逃脱的办法吗?” 他深深地喘息着,用充满杀气的眼睛瞪着那帮子闭口不言的首领:“谁和他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 说罢,他扭过头来不再说什么了。 阴暗的树荫下,猴子能隐约看到那一个个身躯在颤抖。 该知道的,终究是知道了。此时此刻,该是无比复杂的思想斗争吧。 他淡淡地笑了,看着狮子精。 狮子精瞥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我只是说句公道话而已,就是因为如同一盘散沙,我们这些当妖的,才会一直被压着打,连生存的权利都被剥夺,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猴子笑得更欢了。 沉默,许久的沉默。 许久的沉默之后,一只老虎精缓缓地开口:“狮子说的对。我们就是因为各想各的,才会有今天。” 说着,他也朝着猴子瞥了一眼,伸出手轻轻锤在猴子的臂膀上:“猴哥……谢谢你。你是我的恩人,无论这次能否活下去,都是我的恩人。老子一辈子自私自利,今天倒佩服起不自私自利的人了……呵呵呵呵。” “猴哥,要是能活下去,我这辈子就跟你混了!” “猴哥,我听你的。” “我也是!” 那一众首领三三两两地表态了。 阴暗的地面上,蜥蜴精趴着,捂着脸,一滴滴眼泪下落,哭了。 狮子精松开了压制他的手。 他咬着牙撑起身子缓缓地坐回了原地,将头埋到双膝之间:“对不起……” “没事。”猴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都是好兄弟。” 抿了抿嘴唇,猴子扫视着众首领:“这一战,我们必须要赢,无论对手有多强。我们一定能活下去的,至少,能活一部分。但大家最好有心理准备,那个活下去的,也许不是自己。” 一直没有开口的熊精慢悠悠地叹道:“我以为好不容易能活下去了,没想到,还是要死。也好,当妖太累了,早死早超生吧。只是死之前,好歹多拉几个垫背的,不然岂不是让他们太舒服了?呵呵呵呵。” 这一叹,顿时把众妖都逗笑了。 “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丢了也不算亏,要是真能活下去,就赚大发了。嘶嘶嘶嘶。简直就是无本买卖啊!”蛇精吞吐着信子道。 “接下来的战斗会很艰难,大家……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来的都是生死兄弟!” “妈的,能杀一个是一个,跟他们拼了!” “干他们!” 战舰的强光从他们的头顶掠过,又是一阵低吼。 淡淡的笑声中,每一个首领的眼眶中都布满了血丝,每一个首领都咬紧了牙关。 这就是一帮子走投无路的猛兽,真正的困兽之斗,开始了! 仰起头,猴子看到那三艘战舰已经在数百名天兵的拱卫下,下降到了与崖顶持平的高度。 “动手!” 一声暴吼,猴子率先从树丛里冲了出去一跃而起,驾驭着筋斗云朝着旗舰直冲过去。 在他的身后,是惊天动地的嘶吼,是翻滚的黑色浪潮! “那是什么?”甲板上一位天兵微微眯了眯眼睛朝着猴子望去,下一刻,他惊得瞪大了双眼:“没有翅膀……炼神境妖怪——!好多妖怪啊——!” “敌袭——!”他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舰队下方,无数的妖魔从各个角落里一下涌了出来迅速填满了每一寸土地,一时间宁静的夜晚为猛兽的怒吼所取代。 “敌袭——!快——!快!上升!” 面对黑压压一大片的妖怪,三艘战舰猛地停住,不顾下方天兵的呼喊开始改变方向上升。 正当此时,轰隆一声,三舰猛地一震,倾斜。 “怎么回事?”战舰上站都站不稳的天兵惊恐地朝着四周望去,悬崖上,地面上,无数的妖精驭使着飞纵爪好像蜘蛛网一样将三艘战舰硬生生扯住! 更多的妖怪也同样手持飞纵爪旋转着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砍断绳索——!”战舰上的小将嘶吼道。 话音未落,漫天的箭雨已经朝着他们袭来,数名天兵闻声而倒。 战舰甲板上的天兵已经被压制,拱卫在一旁的天兵则与飞禽妖怪纠缠在一起脱不开身。一只只的妖怪攀着绳索开始朝着战舰甲板而去。 仅仅是数百名的天兵,如何可能抵御来自上万妖怪的突击呢?转眼间形势便已经岌岌可危。 而正当此时,猴子已经重重地撞在旗舰慌忙中撑开的拒流阵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厮杀 寂静的夜,凌燕里除了厨房外三间小屋里只有居中的一间还有灯光。 吃完了晚餐,风铃早早地坐在书桌前开始研习今天须菩提授予的功课。悟者道与行者道不同,悟者道打坐吸收灵气的时间一般很短,更多的时间都放到了研习各种经文案卷上。 许久,风铃终于有些困乏了,放下竹简,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懒腰,站起来跳了跳舒展筋骨。 走到窗边朝外面望去。 夜里,这山间有些凉。门口的叶子上都开始凝成露珠了,几只青蛙在草堆里呱呱地叫着。 一阵微风卷入,风铃轻轻地在手心呵了一口淡淡的轻雾,呆呆地看着屋外风中卷动的枝叶好一会,眨巴着如同琥珀一般的眸子道:“猴子看到我的信了吗?”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她又喃喃自语道:“看到信……他会不会给我回信呢?我写了那么多封,他会回几封?” 想着,小妮子蹙起眉头,扁着嘴有些不快地叹了一句:“早知道当初就该在信里提醒他必须回信了。” 幽幽地想了好一会,她又踱着步回到书桌前拿起竹简,深深吸了口气。 可不知为何,今晚她总静不下心来,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心一直扑通扑通地跳。 侧过脸,她又是朝着窗外望去,恰巧望见了那一轮明月。 “猴子现在是不是也像在这里的时候一样努力呢?如果是的话,他现在该是在月下打坐修行吧……” 那一轮明月中缓缓浮现了那张长满绒毛的脸,一如当初跪倒在斜月三星洞前的倔强。 她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 月色下,一滴鲜血溅洒在猴子的脸颊,凶狠的目光掠向四周,那身姿飞速翻滚,狂扫而出的行云棍重重砸在一个天兵的腰上。 胸甲迅速扭曲,龟裂,只一瞬,那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重重砸落在甲板上刮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将猝不及防的两个天兵震得口吐鲜血。 这一幕,看得卓天将眼角直抽。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恶龙潭还有这等人物?” 无数的天兵手持长刀圆盾拍打着翅膀围了上去仿佛争食的群鸽,下一刻,他们又好像烟花一样爆裂开来夹杂着鲜血四散。 此时此刻,那一柄行云棍在他手中当真是舞得如同行云流水,密不透风,其力道之大更是匪夷所思。 如此凶神,卓天将如何敢让他登舰? 包括他自己在内三个化神境悟者道天将纷纷使出全力施展出拒流阵叠加在一起,死死地将猴子锁在远离战舰的地方。 近战不行,天兵们纷纷拉满了弓铉,随着猴子转战的轨迹无数的箭矢齐射而出,慌乱中更有一些直接射到了自己人身上造成误伤。 一时间惨叫声不断。 然而这都无所谓,卓天将如今只想快点赶走这个凶神好撤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击散了天兵,驭使着筋斗云猴子一边闪躲来袭的箭矢,一边绕着战舰来回飞腾了十余圈却始终找不到上舰的机会。 忽然间,一个七尺转轮从他的侧边划过,破开了肩甲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放眼望去,已有三十余名炼神境的天将从其他战舰上赶到,各种法器铺天盖地朝着猴子招呼过来。 这里不比地面上的混乱,整支军队围攻一人,即使是纳神境的天兵也有充足的时间朝着自己的箭矢输入灵力。 更糟糕的是,猴子看到七八艘战舰正环绕着旗舰上下左右地飞行,甲板上那些天兵正在调校着数十架巨大的弓弩! 正当他犹豫之际,一艘轻舰越过他的头顶,发射出一张大网将他整个罩住。 “缚妖网!” “这下他插翅难逃了!” 然而,那些天兵还来不及欢呼,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猛地驭使筋斗云迅速突刺,将整艘轻舰都拉得微微倾斜。 下一刻,他高速旋转了起来将整张网都绞得粉碎! 共同操作这张缚妖网的三个炼神境天将当场血溅三尺。 “怎么回事……”望着漫天飞舞的绳屑,卓天将张大了嘴巴:“没有妖气?他……他修的是仙家道法?他是谁的徒弟?”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用灵力索!”有天将挥舞着长刀嘶吼道。 一个天兵朝着他射出了一条闪着银光的绳索。 他闪避,那绳索却追了上去粘在他的手臂上。下一刻,更多同样的绳索朝着他飞射而来。 转眼间十余条银色绳索已经将他团团捆住,正当他试图挣脱之际,三架巨大的弓弩已经朝着他射出了足有一丈长的弩箭。 这些弩箭刃处带着丝丝的荧光——这是灵力覆盖的标志。 无数的天兵倾尽全力加成自己的箭矢,拉得满铉,朝他射出。 飞剑,七尺转轮,通通朝他招呼了过去。 天空中,无数灵力的光芒朝着他汇聚,此时此刻,竟形成一幅壮丽的画面。 此击若中,必死无疑! 他紧咬着牙,在一瞬间将所有的灵力灌注到四肢上。 “我擦——!” 一声爆吼,倾尽所有的力量,拽住那些绳索另一头的十余名天兵直接被甩上了天空。 漫天寒光闪过,他浑身血淋淋地落到其中一艘战舰上,咬着牙,将钉入自己腹部的箭一把抽了出来。 沾满鲜血的箭头掉落在甲板上,溅开了血花。 仰起头,他看到漫天飞舞的天兵天将,那一双双眼睛都瞪大了,静静地看着他。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他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咧开牙,抽入丝丝高空的寒气,握紧了行云棍狰狞地笑道:“再来啊!哈哈哈哈!” “这……这是个什么怪物啊……”一个天兵瑟瑟发抖地后退。 惊恐的一幕。 没有人明白他想干什么,他不逃?他想靠一个人的力量击败整支军队吗?还是有其他别的什么目的? “上——!还等什么,给我把这妖猴宰了——!”远处旗舰上的卓天将的嘶吼声惊醒了众天兵。 顿时无数的武器兵刃又朝着他招呼了过来,当中甚至还夹杂了不少的灵力索。 一个侧翻,猴子迅速闪入一旁洞开的舱门内合上门。门外传来兵器击打在金属甲板上的刺耳声响。 在那舱室之中,是三名瑟瑟发抖的天兵。 “别……别过来!”一个天兵惊恐地后退。 “呵?还有没出来的啊。”猴子的嘴角微微扬起。 “他在里面!快!” 门外已经传来无数战靴踏落甲板的声音。 攥紧了行云棍,他咧开嘴抬手便是三击,开始朝着战舰内部冲刺。 天空中,无数的天兵将整艘战舰围得密不透风。落到甲板上,他们打开几乎所有的舱门,涌入。 旗舰上,卓天将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深深地喘息着,半晌,他后退了两步来到船沿边上,低下头俯视着被忽略的下方的战场。 舰队下方的三艘战舰甲板上此时已经布满了妖怪,舰体更是被硬生生拖拽到了地面上,数百名天兵在排山倒海的妖众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妖怪的嘶吼,夹杂着天兵的哀嚎透过两百丈的距离传入卓天将的耳中。 站在甲板上,借着千里镜再加上从舰队射下的光柱,他能清楚地看见那被妖怪几乎完全覆盖的甲板上一个断了一只脚的天兵在痛苦地哀嚎。 而数十名长相各异的妖怪正手持兵刃朝着他围了过去。 放下千里镜,他深深吸了两口气侧眼朝着被一大堆天兵围得水泄不通的那艘战舰撇去,冷冷道:“上次的烈焰弹还剩下几颗在船舱里,放火,烧死他们!” “放……放火……将军,下面有我们的人啊!” “就算我们不放火,他们也没法活!”他将千里镜一把塞到副将的手中,阴沉着脸道:“现在是个好机会!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不一会,几艘战舰上的传令兵开始挥舞红色的旗杆。 将近十枚红色的光弹从船体下方喷出,缓缓朝着地面降落。 当见到这几枚光弹的时候,地面上仅存的天兵无不脸色煞白。 “烈焰弹……怎么能……”一个天兵颤抖着后退,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还没等妖群从哪些天兵恐惧的表情中读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十枚光弹已经在空中爆裂开来,化作一阵火雨朝着地面挥洒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反正我不是 狭长的过道中,猴子撕心裂肺地吼。 手中的行云棍雷霆般狂舞,一次次地敲打在天兵的身上,一次次地砸在坚硬的金属墙壁上。 溅起的鲜血早已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行云棍所过之处,那一张张扭曲的脸在他的面前哀嚎、消散。 在这鲜红的世界里,他瞪大了眼睛,面目狰狞地穿行,如同恶鬼。 一支长枪从身后刺来,穿透了他的背甲挑破皮肉,眼看就要刺入心房,却被他一个转身闪过。 转身,行云棍重重地轰在那天兵的脸颊上,砸碎了颅骨,溅起脑浆。 三名天兵借机迅速逼近。 脚下云雾凝聚,他整个腾空而起,飞速翻滚,行云棍擦在身旁的金属壁上溅起阵阵火花,恰在此时近身的三个天兵瞬间被绞成了肉碎。 然而那些飞涌而来的天兵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在他人的推怂下,他们一个个朝着猴子飞扑而来。 一把长刀斩在猴子的腰上,卡入了护甲,却被他一把夺过,抽出,溅起血光。 反手劈在天兵的肩甲上,直砍入心脏,抬脚朝着对方的腹部踹去,蹬飞后挫的身躯为他赢得了片刻的喘息。 只是片刻,他又必须立即转向另一面用行云棍架住自上而下砍来的三把长刀。 这是一刻不停的战斗,挥洒着血与汗。 人群的间隙中有天兵对他射出了凝聚全部灵力的弩箭,噗嗤一声刺入了大腿,嵌入骨头。 他整个一倾,单膝盖跪下。 那些本该飞扑而来的天兵却在这时候怔住了,他们握紧了武器,却在此时不知从何下手。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拄着行云棍,望着那些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庞,他狰狞地笑了。 可怖的笑声在狭小的恐惧里扩散,回荡,共振,刺激着每一个天兵的心,令人胆寒到了极致。 那天兵一个个面面相窥。 微微躬着身子剧烈地喘息着,他早已浑身是伤,多到连自己都已经数不清究竟有多少的伤。 可战斗还必须继续。 眼前的景象早已经渐渐有些模糊了,心中却依旧是涌动的热血。一种压抑的感觉在心灵的深处滋生,让他忍不住想要放声哭喊。 “既然生为妖,那我就好好当一只妖吧。当一只,你们想要到妖!” 咧开嘴,伸出瑟瑟发抖的手在众天兵的注目下拔出箭矢,低下头,他用刚学到的术法封住溢血的伤口,缓缓昂首,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再来啊——!” “杀——!” 片刻之后狭窄的通道中又是响起了惊天的嘶吼声,洪流朝他涌去,歇斯底里的厮杀,重新开始。 在这狭窄拥挤的通道,没有术法,没有法器,只剩下单纯的肉搏。 咬着牙,忍着痛,他挥舞着行云棍一步步前行,四周血肉飞卷,如同魔神临世一般,每一步,都倒下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更多的天军还在从船外涌入,肩并肩,肘并肘,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混战之中,他已经分不清汗水和血水,分不清脑浆与皮肉,所过之处都如同被绞肉机绞过一般,倔强地一步步向前,歇斯底里地嘶吼。 渐渐地,痛到了麻木,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双手机械地挥舞手中的兵器,只剩下双脚按着预定的路线前行。 曾经,站在花果山的那一棵树下,他细细地考量着未来要走的路,却不知道从降生为妖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无路可走。 要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这一路注定只能血腥。 行云棍砸在金属墙壁上,火花飞溅,直砸出一个大坑,整艘战舰都在剧烈抖动。 这是无比惊悚的一幕。 看着不断颤抖的战舰,卓天将面无血色:“这……究竟是哪里来的妖怪?”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要不……” 低下头,卓天将看到了下方的一片火海遍地哀嚎。 这些天军的烈焰弹激起的火雨几乎点燃了所接触到的一切物体,无论是天兵还是妖众,在这些无根的火焰面前都没有特权。 熊熊的烈火中,天军已经损失殆尽,原本铺天盖地的妖众也已经混乱不堪四处奔逃,践踏,哀嚎。 卓天将伸出了左手,抬头望天。 那天空中流云飞舞,星辰璀璨,月光惨白。 “没有雨?” 一旁的小将皱起了眉头,甚是不解。 “没有雨,那就是说,蛟魔王不在这里咯?”卓天将的脸上缓缓绽露一抹笑意。 “蛟魔王?” “龙最善翻雨覆雨,次之为蛟。我与那蛟魔王见过一面,依他的性格,若是身在此地,此刻必已降雨熄灭火种。”他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地看着身旁的小将说着,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或许,或许他还有机会扳回一局! 没等小将反应过来,狠狠地咬了咬牙,卓天将抽出腰间的长刀吼道:“所有人听着,留下一千兵力对付妖猴,其余人等跟我下去!把那些妖军彻底击散!” 若是蛟魔王不在此处,莫说两万,便是有十万妖众又如何? “诺——!” 只留下猴子所在的那艘战舰,其余战舰都开始缓缓下降了。 …… 火海之中,狮子精手持巨斧站在高高的青岩上抬头仰望遮天蔽日的舰队。 在他的身旁,一只浑身是火的妖怪挣扎着扑倒在地,化作灰烬。 地面上的天兵都已经被妖众消灭,可是他们自己呢? 放眼望去,火海之中尽是四处奔逃的妖众,尸骸遍地,哀嚎冲天。 烈焰弹造成的伤亡未必真的致命,但整个队伍都已经被打散,更重要的,是士气在摧枯拉朽的崩坏。 渐渐的,这些无根的火焰微微减少了一些,残存下来的妖众分散地聚集了起来,一个个恐惧地抬头仰望。 战舰在他们的头顶悬停,无数的天兵飞起,汇成瀑布朝着地面奔洒而来。 最先迎上去的是千余只飞禽妖怪。 然而,还没等他们与瀑布撞到一起,只见战舰上几张缚妖网朝着他们喷射过来,瞬间已经有数百的飞禽妖怪被罩住。 接触缚妖网的瞬间,他们只觉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了一般,连拍打翅膀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些飞禽妖怪就如同一条条无助的鱼一般被收拢在缚妖网中。 无数的天兵围了上去,透过网眼将自己的长枪朝里面刺。 无论是天空中翱翔的,还是地面上站着的,这一幕看得所有的妖怪目瞪口呆。 很快,在地面上无边无际的妖众的注目下,那张悬在空中的缚妖网里已经没了半点声息,如同刚从水中拖出的衣物一般滋溜滋溜地滴着血。 随着网口松开,数百只飞禽妖怪的尸体如同废物一样被丢弃。 卓天将的嘴角扬起了笑容:“跟我斗?哼呵呵呵……” 这对众妖来说无疑是毛骨悚然的一幕。 论力量,天军绝对不是这些历经生死的妖的对手,但他们何须与妖比拼力气? 所有的妖怪都瞪大了眼睛,一阵恶寒。 此时此刻,天地间只剩下那无根之火在吱吱地燃烧,所有的妖怪都被震住了。 “这就是天军?”狮子精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早知道会这样了……那他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呵呵呵呵。” 他笑了起来,笑得无比苦涩。 从凝神境到炼神境,这只狮妖与天庭的爪牙交手过无数次,但那都是巡天将,落单的巡天将。如此阵仗的对抗,这是第一次。 也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天军的厉害。 原本冲向天军的蝙蝠妖瑟瑟发抖的后退,迅速被围上去的天兵厮成碎片。 身材魁梧的马精惊慌失措地逃亡,被从头顶飞越的天兵一箭洞穿了心脏,无声无息地栽倒在地。 新鲜的血液在焦黑的土地上渗透开来,熄灭了周围的火种。 数十只妖怪扎堆在一起手持木盾瑟瑟发抖,一个天兵往中间投掷了火焰直接驱散,进而,他们挨个射杀。 那些天兵拍打着翅膀环绕在战舰四周,获得来自战舰的各种火力支援。 他们缓缓地贴着地面航行,如同围猎一般节奏鲜明,所过之处,没有妖怪能够生还。 或许,如果没有猴子,没有猴子钻了那么一个空子,这本就该是一场狩猎罢了。 此时此刻,无论是凝神境还是纳神境,无论是走兽还是飞禽,无论是妖众还是首领,在他们面前别无二致。 眼前不过是仅存的一千多天军,一千多天军…… 他们有两万妖众,可这两万妖众在一千天军面前竟如此不堪……如同无物! “呵呵呵呵……他说得对,我们还是对天军太不了解了。居然以为侥幸赢了一次,就可以一直赢下去。”狮子精无奈地干笑了起来,那笑声凄切。 老虎精和蜥蜴精聚到了他的身旁。 “现在怎么办?跑吗?”蜥蜴精问。 “往哪跑?”老虎精反问道。 蜥蜴精默然。 四周的妖众都朝着狮子精望了过去,等待他的决定。 狮子精抬头看了一眼高空中依旧被无数天兵环绕着,还在颤抖的那艘孤孤单单的战舰,低头抹了抹自己满是天兵鲜血的斧刃。 他竟笑了,笑得如此安静祥和。 抿着嘴,他说:“他都没跑,我们要跑吗?” 仰起头呵出了一阵淡淡的雾,这只活了四百年的狮子目光中第一次染上了点点晶莹:“天庭说我们是妖,说我们不懂三纲五常,毫无伦理道德,所有的罪名都往我们身上安。你们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是。我不会跑。” 火海中,提着巨斧,他孤身一妖,在无数妖怪的注目下,一步步朝着自己的天敌,天军所在的方向迈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灵力索 剧烈的颤动中,放在桌子上的陶器杯子掉落地面碎成了一朵花。 整艘战舰都在颤栗着,守在战舰核心的灵力室内的三个天兵惊恐地朝四周张望。 在他们的四周,是凌空运转的繁杂法阵,阵上无数的符文闪着微光跳动,看起来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一个个齿轮。 一位天兵微微紧了紧手中的兵刃朝其他两人看了一眼,快步走到舱门前伸手解开了法阵锁,使劲将沉重的钢门推开。 瞬间,恐怖的嘶吼声从门外传来。 无数的天兵从他的眼前狂奔而过,手中高举着兵器。 “轰隆!” 他连忙一把将舱门关上,手忙脚乱地重新启动法阵锁。 “这是什么情况?”贴靠着门,他惊恐地喃喃自语。 另外两个天兵也伸长了脖子咽了口唾沫。 战舰的颤动依旧,三个天兵握紧了武器惊恐地等待着,度日如年。 “咣——!”一声巨响。 坚硬的金属墙壁上猛的隆起一个巨大的包。 那三个守护灵力室的天兵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巨响。战舰在恐怖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不断扭曲的墙面像是地震中骤变的大地猛地隆起的山脉,迅速朝着舱门的方向延伸。 当那“山脉”与舱门近在咫尺的时候,颤动骤然停止,四周的一切又回复了平静。 半晌,没再有半点动静。 那三个天兵这才松了口气。 可就在此时,一声巨响,原本紧闭的舱门连带着从门外飞入的两个天兵被直接轰飞! 刺耳的声响中,守在船舱内的三个天兵都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厚重的舱门在拖地刮出长长的痕迹后撞在另一面的墙壁上,栽倒。而那飞入的两个天兵早已血肉模糊没了声息。 世界又平静了。 三个天兵攥紧了手中的武器瑟瑟发抖地等待着,死死地盯着那嵌入壁上的门框。 高高的门槛外一缕鲜血溢入,顺着门槛落到光洁的地板上,缓缓流淌开来。 三个天兵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许久,一只沾满鲜血的毛茸茸的手从门外伸入,扶着门框,探出一个略略带了一丝疲倦的猴头来。 这一幕惊得三个天兵猛地后退。 此时,猴子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处地方不是红色。 上身的黑甲已经被扯得稀烂,沾满鲜血的绒毛下垂,滴着血,把所有的伤口悉数覆盖。 喘着粗气,他拄着行云棍跨过门槛,歪歪斜斜地站好,仰起头来看了悬浮的法阵一眼。 那身形看着就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可不知为何,这三个天兵愣是提不起一丝勇气上前。 “上!快!” “你……你怎么不上!” 三个天兵面面相窥。 只见猴子疲惫的瞥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让开。” 只一句,不知为何,那三个天兵都惊得后退了三尺。 拖着行云棍,在三个天兵的注目下,他一步步艰难地朝着法阵走去。 此时此刻的他,额头上的青筋猛地跳动,眼前的景象已经略略有些模糊了。 该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吧。他想。 最终,他在阵眼前站住了脚。 “不好!他要破坏阵眼。”一个天兵惊叫了起来。 顾不得那么多,三个天兵当即朝着他围了过去。 只见猴子脸上疲倦的神情瞬间消散,一咬牙,他整个好像换了个人一般迅速暴起。 还没等三个天兵看清行云棍的轨迹,他们已经被直接轰飞,重重地砸到墙上去一命呜呼。 战舰又开始颤动了,这次不是猴子的杰作,而是舰外又一批的天兵涌入。 盯着那法阵中央闪烁着昏红光芒足有拳头大小的宝石,他咧开嘴笑了。 …… 地面上,游弋的舰队还在四处屠戮着妖众。 发了狂的妖怪们朝着舰队蜂拥而去,可在天兵的利刃面前,他们除了用一条命去证明自己,还能如何呢? 他们只能站在地上徒劳地挥舞着武器。 这个世界赐予他们的太少太少。 不懂得飞行的术法,他们就只能站在地上等着把飞禽妖们偶尔打落的一两个天兵撕了泄愤。而飞禽妖怪早已经被天军列为首要打击对象,所剩无几。 至于那些箭矢,自下而上的射击,在天军的重盾和拒流阵面前是如此地无力。 可纵使如此,他们还是一波波地汇聚,哭喊着,哀嚎着,朝着天兵的方向涌去,就好像一个个的殉道者。 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正如他们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着。 一张张扭曲的脸,一个个执着的灵魂在这冰冷的夜里消逝,悄然离开这个本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下辈子投胎,记得别再当妖了。” 站在最前沿,狮子精攥紧了手中的战斧瑟瑟发抖,看着一个个同伴倒下,一只愤怒的野兽在心灵的深处嘶吼。 可他又能如何呢? 这就是妖的宿命吗?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 无论多久,等来的只能是屠戮,单方面的屠戮,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吗? 如果这真的就是妖的宿命,那真不如趁早结束…… 这是多么彻底的绝望。 正当此时,最顶上天兵环绕的战舰猛地失去了动力,下坠,脱离了四周天兵的包围圈,翻转,借着巨帆滑行,最终,在空中的天兵与地面妖众惊骇的目光中倒栽落地面,掀起遮天的灰尘,直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几只闪避不及的妖众被碾成碎末。 所有的人,无论是天兵还是妖众都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这一艘战舰。 “这是……”卓天将扶着船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战舰下方的舱门,鲜血如同泉水般溢出鲜血,角落里几个浑身是血的天兵哀嚎着爬出战舰外,渐渐地,更多身受重伤的天兵爬出了战舰外。 正当红了眼的妖众准备要扑上去将这些天兵撕成碎片的时候,那战舰又猛地颤动了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闷响声中,金属制的战舰船板猛的隆起,下一刻,一个巨大的缺口被直接从内而外撕开来。 卓天将缓缓的咽了口唾沫,呆呆地盯着那黑漆漆的缺口看,目不转睛。 一只毛茸茸的手伸了出来,撑住两边,缓缓用力。 一刹那,无论是天兵还是妖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猴子浑身是血地从战舰里歪歪斜斜地爬了出来,拄着行云棍,迎着萧瑟的风,缓缓站立,抬头仰视遮天蔽日的舰队。 流云在他的头顶滚动。 从身后抽出一个“灵力索”的发射器丢给不远处的妖众。 “用这个来打。”他艰难地叹道:“里面还有,自己去拿。” 那只纳神境的穿山甲精低头木讷地摸了摸手中的发射器,试着将灵力注入。 发射口立即弹出了一根闪着银光的绳索。 此时,那发射口本是对着地面的,可那弹射出来的绳索竟然转了个弯朝着天空飞射而去,粘住了一个天兵的腰。 四周的妖怪幡然醒悟,他们一拥而上猛地拽住绳索将那名被捆住的天兵拽入妖群中当着卓天将的面撕成了碎片。 刺耳的惨叫声在耳边缭绕,天空中盘旋的天兵们胆怯了,他们缓缓地后退。 而更多的妖众则发了狂地朝坠地的战舰蜂拥而去,如同狂奔的兽群。 希望之火又被重新点燃。 看着遍地奔腾的妖众,仰起头,猴子深深吸了口气,朝着旗舰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嘶吼:“接着打!来啊——!继续啊!” 那声音穿越漫长的距离,轰在卓天将的耳膜上,让他为之一颤。 紧绷的肌肉,攥紧行云棍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猴子躬着身子,咬紧了牙,青筋暴露,面目狰狞。 数不清的伤,早已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身躯,可他还站着!如同一个巨人般屹立在天地间! 低垂的绒毛上,一滴滴地鲜血滑落,打在银白的船板上,绽开,如同一朵朵的傲雪的梅。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来啊——!战个痛快!”他嘶吼着,癫狂地笑,如同哀嚎一般声音,伴随着妖众无边无际的应和将士气推向了巅峰。 所有的妖众沸腾了,他们流着热泪,哭喊,咆哮,都疯狂了。 所有的天兵都恐惧地往后退了。 站在甲板上的卓天将瞪大了眼睛,攥紧了剑柄:“这个疯子!疯子!”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妖怪。 数百年的军旅生涯,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些胆小的,卑贱的生灵在他面前如同狗一样讨饶。 可眼前的这只……这难道是要求死吗? “将军,怎么办?”一旁的小将颤抖着问道。 远处,森林的尽头,两艘战舰缓缓出现。战舰上的“龟”字大旗已经被扯去。 不住颤动的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简贴在唇上,猴子用生涩的声音道:“杨婵。” “你……你没事吧?”站在舰首的杨婵急切地问道。 见到眼前的这一幕,她也不由得怔住了。她想离舰朝着猴子冲去,却被月朝一把拽住了手。 “没事,死不了。咳咳……”猴子无奈地笑:“你那战舰上有那种……射出去会追踪,甩都甩不掉的绳索吗?” “你说……灵力索?”她远远地看着猴子,呆呆地看着,一只手已经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那对如同星辰般的眸子隐约泛起了泪光,语调中带着丝丝的哽咽。 “好像是这个名字吧……咳咳……我听他们说过。” 重重地喘息着,许久,她咬住了嘴唇,点头:“有。” “丢下来,让他们用吧。” 远远地用千里镜看着对面甲板上搬上来的成堆的灵力索,卓天将的脸色又是惨白,眼角不住抽动了起来。 低下头,他看到站在坠毁轻舰上的猴子那一双疲惫,布满血丝,却依旧充满了杀意的眼睛。 许久,他只能颤抖着说道:“撤……撤退。” “往哪里?” “离开恶龙潭……回南天门。往南天门撤退!”喊出这句话,他已经如同虚脱了一般栽倒。 这个疯狂的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再呆了。 没有任何一个天将有兴趣与这样的妖怪战斗,可他不知道的是,多年以后,大地上将遍布这样的妖怪。 他们在见不到阳光的角落里如同野草般疯长,也如同野草般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燃料,在这妖的,冰冷的夜里燃烧,照亮这个世界。 星星之火,终将燎原。 第一百二十七章太乙金仙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几盏青灯摇曳,昏红的火光在地面上照出的影子随着窗外透入的风飘摇。 恶蛟坐在龙椅上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简,那原本就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寻思着。 “好自为之?” 刚刚收到南天门增长天王的传讯,总共就四个字——“好自为之”。 “什么意思?”皱起那淡如云雾的眉毛,他啧啧地叹了起来。 想了许久,他还是没想明白,只得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管他的。”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扶着龙椅的扶手站起身来准备要转身回寝宫睡觉去了。 再有什么事也是明天再说,反正一天时间对天庭来说,也不过是一刹那罢了。 正当此时,一个身穿黑色朝服的妖怪从门外飞奔而来,高喊着“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长长地哼了一气,恶蛟撅着嘴,又坐回龙椅上,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打赢了?” “打赢了!”那妖仆抬起头,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 “打赢了就好。”恶蛟打了个哈欠,那眼泪都打出来了:“每年都这样,有什么可喜的。不就是我方损失惨重,天军被逼退嘛。” 只见那小妖用衣袖捂着嘴笑了起来:“陛下此言差矣。” “怎么?难不成还大胜了?”恶蛟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定,皱起眉头,双眼朝着跪在地上的小妖撇去。 “启禀陛下,正是如此!我军大胜!大胜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洪福齐天!”那妖仆高声呼喊着叩拜。 恶蛟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那只扶着额头的手微微一颤:“你说……我们大胜?怎么个大胜法?” 想起刚刚接到的讯息,不知为何,此时他的心竟有点虚了。 只听小妖干咳两声,瞪大了眼睛,朗声道:“回禀陛下,我军用军舰将天军引入,再引爆,天军死伤惨重哀嚎遍野!我军大胜啊!” “这怎么可能……这消息哪里来的?”恶蛟摆了摆手,只当是笑话。 “回禀陛下,这消息千真万确,乃是禁卫军斥候亲眼所见!奴才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陛下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话音未落,只见恶蛟身子一滑,整个从龙椅上栽下:“我……大胜……” 嘴角猛地抽搐,那脸色顿时又红又紫,变换万千,精彩至极! 这一幕,看得跪倒在地的小妖一愣一愣地,连忙想上前搀扶,却被恶蛟一把拽住衣领:“你给我说清楚!斥候看到的?哪个斥候看到的!立即带他来见我!” “陛下……”那小妖显是被恶蛟忽如其来的凶狠吓傻了:“不……不只一个斥候看到……现在整个城里都传开了,城里的商户正在张灯结彩呢。欢天喜地的……” 这一瞬间,恶蛟死的心都有了。 难怪了,难怪增长天王给他来那么一条讯息,让他“好自为之”…… 原来如此! 怒火中烧啊,只见恶蛟龙抬手一挥,那被他拽住衣领的小妖已经身首异处。从脖子处喷洒而出的鲜血溅湿了恶蛟身上的龙袍,也溅湿了地上他那十分宝贝的地毯。 可这时候,他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啊。 只见他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怒吼道:“来人!快!快给我把晋枝的玉简拿来!” …… 焦黑的大地上,猴子蜷曲着身子,搂着行云棍低头盘腿坐着。 那一身已呈鲜红的绒毛下,一个个可怖的伤口被翻了出来,细细地清除碎屑,止血…… 这一幕无疑是触目惊心的。 便是站在他四周的几个首领也无不动容。 “你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杨婵远远地走来,咬着唇,攥紧了拳头。 她恨不得冲过去一巴掌扇在这不识趣的猴子脸上,可又怕真把他给伤了。 猴子却只是咧开嘴笑了笑:“死不了……呵呵呵呵,咳咳咳……我命硬得很。” 捂着嘴,他淡淡地咳了起来。 现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怕的该就是死了吧。 此时此刻,那微微低垂的双眼中早已尽是疲惫,却还强撑着。 这一战,还没打完。 烈焰弹的火焰早已完全熄灭。远处,无数的妖怪正在从尸体堆里搜寻还一息尚存的同胞,将他们送上战舰以便先行离开。 这一战下来,死伤已是过半。 忽然间,猴子的后腰处嗡嗡地响了起来。 伸手摸出正在闪烁的晋枝与恶蛟通讯专用的玉简贴到唇边,当即听到了恶蛟的嘶吼。 “晋枝!!你给我解释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有人说看到你杀了一堆天兵?!” 这声音,四周的首领们,包括杨婵在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众首领顿时笑了。杨婵却笑不出来,脸色铁青。 猴子也是一笑:“是我,尊敬的陛下。我们奋勇杀退了天兵,至于你那忠心耿耿的晋枝将军……真不好意思,他已经殉职了。” “你是……”玉简的另一端顿时沉默,片刻之后传来恶蛟歇斯底里的咆哮:“是你这只猴子搞的鬼!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欢迎来杀。”猴子咧开嘴笑。 四周的首领们笑得更欢了,杨婵的脸色却已经阴沉到了极致。 “你给我等着——!” 通讯停止了,猴子随手将玉简丢弃,抬头环视首领们道:“我记得……被我干掉的战舰里还有那种专门对付妖的网。我们蛟魔王身上的妖气那绝对是一个盛啊!哈哈哈哈。要不,拿他来试试?” 顿时,又一阵哄堂大笑。 人群中,只有杨婵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这只不知死活的猴子。 …… 阴暗的宫殿中,恶蛟握着玉简浑身颤抖着:“我……我……我……” 站在身旁的一个个妖仆惊得跪倒在地不敢吭声。 许久,卡在喉咙里的嘶吼声终于冲天而起:“我要杀了你——!” 那是如同龙吟一般的声音,整个恶龙城都在颤抖。 庞大的灵力迅速在他的身上汇聚,龙袍无风自动。 一阵狂风以他为中心肆虐开来,大殿的屋顶直接被掀翻了,无数的瓦片如同飘散的雨。 一咬牙,他冲天而起。 正当他悬停在空中开始借着玉简感知猴子的方位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见到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天将,恶蛟先是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喘着粗气,蛟魔王冷冷地打量着这位浑身泛着荧光的天将,半晌,他说道:“这次的事,我会与你们增长天王解释。已付的订金,必将十倍奉还。还烦上将转达。” “哦?”来者的嘴角微微翘起,伸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 看到这一动作,恶蛟眉头当即微微皱起:“你打不过我的,我们也没有必要动手。这次的事情是个误会,我会亲自与你们增长天王解释。” “你和增长很熟对吧?” 听到对方直呼增长天王为增长,恶蛟微微一颤。 “那真得好好和我聊聊你们认识的经过了。”来者缓缓地抽出腰间的长剑。 道道闪电在他的周遭汇聚,与剑刃上的寒光辉映,夜空中远远看去,犹如晨星。 此时,恶蛟才注意到这柄剑并不是一般见到的天将的标准佩剑。 这柄剑很长,长到也只有好像眼前这位天将这样身材高大的人才用得了。剑上有无数的铭文闪烁,随着剑一步步抽出,无数的法阵若隐若现,运转,其中蕴含的力量不言而喻。 这明显是一件大宝! 此时,他才不得不设法静下心来感知眼前天将的灵力。 正是这么一感知,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乙金……金仙!” 化神境之上,天道之前,又有六重细分境界。 散仙、金仙、太乙散仙、太乙金仙、大罗金仙、大罗混元大仙。 大部分的化神境天将不过是散仙,这是化神境里的最低阶层,但放到天庭也已经是一军统领的存在。自己是太乙散仙中期修为,在妖当中已是凤毛麟角,若是放到天庭,那也是声名远播的天将才有的境界。 便是那统领雄兵十万,南天门四大天王之一的增长天王,也不过是太乙散仙后期修为。 而眼前的这一个,竟是太乙金仙修为! 南天门有几个太乙金仙? 除了不知道修为的镇守天王李靖,便只有他那处于太乙金仙初期的三太子哪吒。 眼前的这一个明显不是哪吒,难道会是李靖? 可按他所知,李靖的外貌不是该如一中年男子吗?怎么会变成一个英俊的年轻将帅了? 正当恶蛟脑海一阵混乱之际,天蓬身后的云朵,一艘军舰从云中冲出,犹如海面上跃起的鲸鱼。 战舰的顶端,浪花利剑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恶蛟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天……天河水军!你……你是天蓬元帅——!”他面容扭曲,嘶吼着后退,尖利的五指上瞬间庞大的灵力汇聚。 天蓬却只是淡淡一笑,缓缓将腰间的长剑彻底抽出,指向恶蛟:“还算有几分见识。乖乖地,束手就擒。跟本帅到玉帝面前把你刚刚跟我说的话再说一遍,本帅保证,只废修为,绝不伤你性命!否则……” 天蓬微微地顿了顿,冷冷道:“我的藏品里,恐怕要多一对蛟角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亏欠 凌冽的风从身旁刮过,刮干了身上的血,只留下点点的猩红依旧覆盖在绒毛上,如同焦红的土。 身上的伤都已经简单处理过了,他呆呆地坐在焦黑的地面上,将行云棍架在肩上,抬头朝着西面的天空仰望:“你和月朝先走吧,护着那些受伤的妖众先走,带上小狐狸。” 那目光平淡如水。 远处,仅存的妖怪们正在重新划分以备应对接下来的战斗,两艘俘虏来的天军战舰已经做好了腾空的准备。 “那你呢?”杨婵紧紧地盯着他:“真要留下来等蛟魔王吗?也许还不只,还有一支天军……” 猴子低下头,抿着嘴唇,眨巴着那双布满血丝疲惫的眼睛:“想逃也无路可逃,不是吗?” “我可以抹去你所有的痕迹,让他追踪不到你!” “可你能连他们的痕迹也一起抹去吗?” 他们,指的是远处那些可怜巴巴的妖众。 他们正睁着眼睛,静静地望着猴子。 那些目光,无路可逃。 压抑的气氛弥漫开来。 猴子低着头,杨婵握紧了拳。 沉默,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许久,呆呆地站在原地,杨婵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怔怔地望着猴子,咬紧了唇:“你答应我只拼这一次的。” “这不是还没拼完么?”猴子侧过脸来,傻笑,那声音微微颤抖,似是赖皮,心虚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谁?”她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那是一只化神境太乙散仙的蛟妖,你知不知道?还有一支天军,那十有八九是天蓬元帅的部队,你以为天蓬的亲兵是这些玄龟部的兵痞能比得了的吗?” 面对一脸怒容的杨婵,猴子抬起头,看着她,只能是笑:“他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我。” 那目光中带着丝丝的感激,可杨婵要的不是感激。 那不是她要的。 她只要他活着,不想他死。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杨婵咬着牙,那身躯在颤抖,声音在颤抖:“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现在你居然还想去面对那只妖王!” “这里除了我,还有谁能应对恶蛟?靠他们吗?” “你以为你去了就能改变什么吗?”指着远处的妖众,杨婵喊道:“你以为你真的在帮他们吗?你这次杀了那么多天兵,很快天庭就会倾巢而出!所有的妖怪都会被围剿!你以为你改变了什么吗?你以为你是英雄?你只是个疯子!一个傻子!一个自不量力的小丑!” 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冰冷的夜里回荡,落入猴子的耳中,不知为何,却那么地温暖。 他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他微笑着说:“可这个世界,总要有这样的人,不是吗?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每咳一下,五脏六腑都好像要裂开一样,咳出了一缕血丝,痛楚溢于言表,可还在笑。 内伤已经越来越严重了,甚至连先前突破的时候留下来的隐疾,也已经复发。但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不能倒下去。 无论如何,都必须撑住。 他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笑着。 杨婵的心在绞痛。 剧烈的咳嗽之后,他捂着嘴,低垂着脸,淡淡地说道:“事情的结果,其实我反倒不太在乎。可如果不去做,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没他们想的那么好,我很自私。我只求对得住自己的心。” “对得住自己的心?呵呵。”她冷笑了起来。 “人总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不论输赢,不是吗?”猴子凝视着前方焦黑的地面,淡淡地笑着。 总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例如复活雀儿,例如替白猿保护这帮妖怪。 仰起头,他望着满天星斗,深深地吸气,淡淡地呵出一阵轻雾,在这冰凉的夜里消散,什么也没留下。 杨婵的呼吸越发急促了,她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只怪异的猴子,眼眶中隐隐泛起了泪光。 “人总有些事情必须做的,人?”低下头,她重复着猴子的话,仰起头,她笑,冷笑,苦涩地笑,一种悲切的,不屑的笑:“人?呵呵呵呵……” 一刹那,咬住嘴唇,她猛地往前几步,卯足了劲头一巴掌甩在猴子的脸上。 “啪——!” 清脆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 “你疯够了没?给我醒醒!醒醒!”她哭喊着。 这一掌,打懵了杨婵自己,也打懵了远处观望的妖众。 甚至有人问狮子精:“要不要上前帮忙?” 在人的眼中妖精是异类,在妖精的眼中,杨婵又何尝不是异类呢? 这一人一妖,从来就不是同类。 只是,这一巴掌却没有打懵猴子。 杨婵的手火辣辣的,微微歪着脑袋的猴子却只是笑了笑,笑得淡如清水。就好像这一巴掌他本就该挨一样。 她怔怔地看着那笑容,有一种窒息般的感觉,揪心的痛。 她宁愿他一巴掌掴回来,而不是这样笑。 咬着唇,一滴滴的眼泪划过如玉般的脸,她一个踉跄瘫坐在地。 死守的泪水终究是决堤了。 低下头,捂着脸杨婵抽泣了起来:“你是妖精!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凭什么要去做人才会做的事情?你只是个妖精!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死?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像个妖精一样怕死吗?你这个疯子!忘恩负义!” 泪如雨下。 她终究是哭了出来,哭得像个无助的女孩,哭得梨花带雨,哭得像她本应该有的样子。 这是一刹那的崩溃,决堤。 千年了,在绝境中,她咬着牙挺过。与强大的天庭生死搏杀,她咬着牙挺过。即使与自己的哥哥决裂背道而驰,她也咬着牙挺过。 她以为自己只剩下仇恨,早已经没有心了。 可这一刻,她竟然心痛了,崩溃了。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 连她自己也不懂。 这分明只是一只猴子。 为了这只倔得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的猴子,这只该死的破猴子,她竟然崩溃了。 为什么要去和恶蛟较劲,为什么要恪守无法承受的承诺? 为什么要这么固执,连命都不要了。 她在心中反复质问着。 可,千年了,她不也是这样吗? 种族不同,守护的东西不同,可他们到底是一类人。 可这个世界真的需要他们这种人吗?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她感觉有什么在撕扯着自己的心,感觉自己就要化作水在这天地间挥发殆尽,感觉自己就要疯了…… 在场的,无数的妖怪都远远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如梦幻般美丽的女子,竟如此失态。 低下头,猴子抿着唇,依旧是笑:“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和天庭作对,总有那么一天,不用你要求,我也会去做你想我……” “我不要——”杨婵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 所有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汇聚。 她屏住呼吸,拼命地忍着,可越是忍着,她的眼泪越是不争气地掉落,她抹去眼泪,挤出微笑,一把拽住猴子的手,道:“我们不争了好吗?我们回斜月三星洞,什么都不争了……我们回斜月三星洞好吗?” 那声音已是哀求。 她怔怔地望着猴子,望了许久,却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 转过头看着泣不成声的杨婵,看着这位绝色美人在自己的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眨巴着眼睛,看了许久许久,他拄着行云棍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躬下身子将她一把抱住:“听我的,你和他们一起走,我随后就会赶上。” “不,我不走!”杨婵摇头。 “对不起,别哭了,好吗?我答应你,一定会留着命履行诺言的。我们改变我们的交易好吗?按着最初你想要的。” 杨婵一把将他推开,哭喊道:“我不要你的诺言!我不要——!你是个骗子!你每次都这样,早晚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害死!” 远处,所有的妖众都呆呆地看着他们。 月朝面无表情地牵着小狐狸的手。 “我不要这样……” 她捂着脸抽泣,猴子面无表情地站着。 两人就这么呆呆地对着。 许久,猴子缓缓地转过身去。 “对不起……这是我欠白猿的,我欠他一条命。” “那我呢?你就不欠我吗?你一次又一次地冒险,你想过我吗?你死了,拿什么还我?” “对不起。”呆呆地站了许久,猴子最终还是抿着嘴,一步步往前,朝着遍野的妖众走去。 杨婵扑上去伸手想要拽住猴子。 正当此时,只见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转身拍在杨婵的后劲上! “不……不准去……”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了,她娇软的身子微微一倾,倒在猴子的怀里。 …… 万里之外,灌江口二郎神府邸内一座古朴的凉亭中,一个儒雅的白衣文士坐在石桌前端起一杯茶正要送入口。 忽然间,他身躯一震,阙庭处原本紧闭的第三只眼猛地瞪大。 下一刻,他已经消失无踪,悬空的茶杯坠落,将茶水洒了一桌,滚动,却没有落地。 …… 极速的飞行掠起了狂风,云层都为他让路,大地在身下幻化,天空的星辰化作线状,四周的空间都仿佛扭曲了一般。 伸手一翻,道道流光汇聚,一把三尖两刃刀迅速现形。 第一百二十九章巨人 “怎么?真想试试看?”天蓬轻挑眉毛,冷冷地注视着恶蛟:“乖乖地跟我回去,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结局。若是不愿意,我带你的魂魄回去,也行!” 握剑的手微微紧了紧。 咬紧了牙,恶蛟猛地后退,歇斯底里地咆哮:“休想——!” 身形一晃,他化作一道黑光反遁入恶龙城。 天蓬嘴角微微上扬,也化作一道白光朝着恶龙城疾驰而去。 此时,由于天空中忽然出现天军的战舰城中已经一片混乱,见到恶蛟与天蓬一前一后的朝着城中袭来,城中当即擂起战鼓。 只见天蓬刚一落地,便有数十名禁卫军围了上来。 这些禁卫军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身上的装备比之天兵也毫不逊色。 为首的妖将高声喊道:“站住!报上名来……” 声音到了结尾能清楚地听出颤抖。 四周环绕的妖兵也都一个个忐忑不安。 他们感觉不出天蓬的实力几何,但他们也是见过天将的。就天蓬这身行头,无论如何位阶不会低。 丝毫不理会这些所谓的禁卫军,天蓬提着剑一步步地在石板上走了起来,目光开始朝着四周阴暗的角落探去。 环绕着他的包围竟也只能跟着他移动了。 “我说站住!给我站住!我说你给我站住,听不懂吗!”为首的妖将挥舞着手中的剑喊。 可无论他如何喊,都被天蓬视如无物。 “上!”他朝着一旁的妖兵喊道。 那一个个妖兵扭扭捏捏地,没有一个敢上前。 “给我上啊!”他抬腿就朝着妖兵踹去。 那妖兵被迫高举着长枪鬼叫着朝着天蓬冲去。 还没等他靠近,只见天蓬两指一抖,头都没回,那妖兵已经整个身形后挫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直撞得整面土墙轰然倒塌,七孔流血而死。 妖兵妖将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片刻之后,他们一哄而散。 冷冷的大街上又只剩下天蓬一个人漫步了,四周的房屋微微推开的缝隙里有无数的妖怪在悄悄地打量着他,却没人敢真的推开窗探出头来。 “别跑了,我找到你了。”天蓬忽然住了脚,嘴角微微上扬:“真不打算出来吗?” 他悄悄抬起一只手朝着一旁指去。 只听他轻叹一声:“破!” 一道灵力掠出,所指之处,洞穿紧紧挨着的数十座楼阁,数十层墙壁轰然倒塌,掀起漫天烟尘。 一个隧道悄然形成。 轰鸣声中,整个恶龙城都沸腾了,惨叫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烟尘散去,在那层层叠叠的隧道深处,恶蛟孤零零地站着,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 “跟你说了别躲,你逃不掉的,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能不能逃,试过才知道!”只见恶蛟忽然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头顶的尖角迅速伸长,他的身形骤然膨胀将身上的衣物悉数撑破。 仰起头,他痛苦地张大了嘴巴,口中尖利的牙齿骤然伸长。 下一刻,他已经化身十丈长的黑蛟朝着天空呼啸而去。 在他的身后,天蓬一跃而起,身形也是骤然变大,却是连同身上的铠甲也一同变大。 法天象地! 转眼间他已经化身百丈巨人凌空拽住了黑蛟的尾巴,如同拽住一条泥鳅一般。 用力一扯,黑蛟被整个从云端扯下,重重地砸落恶龙城中。 剧烈的震动中,整个恶龙城的建筑坍塌无数,哀嚎遍野。 沙尘之中,黑蛟的身躯因为疼痛而扭曲,像一条被丢到地面上打滚的泥鳅,阵阵嘶吼直冲天际。 一个金色的身影缓缓来到黑蛟的眼前,抬头仰望悬空的天蓬。 两位天将四目交对,刹那间,似乎溅起了火花。 “增长?”天蓬握着剑,冷冷地看着他,缓缓从空中降下。 “天王,天王救我!天王救我!”瞧着眼前的金甲青面天将,恶蛟近乎哭喊地吼了出来。 “救你?”增长天王轻蔑一笑,身形也是骤然变大,化作百丈巨人,周遭的房屋都被挤得全部塌陷了去。 无数妖怪四处奔逃,如同蝼蚁。 “天王……天王你这是要干什么?”恶蛟惊恐地喊道。 “你的手下杀了我一万天兵,还问我要干什么?”增长天王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对准了恶蛟的脖子。 “天王!天王!那是个误会,是个误会!我们有协议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受死吧,妖物!”说罢,增长天王面无表情地将手中宝剑朝着恶蛟挥去。 一道白光闪过,刺耳的声音响彻了夜空。 原本悬于天际的天蓬不知何时已经落到地面,死死地架住增长天王的剑。 增长天王的剑尖,距离恶蛟的脖子只有数尺,却在天蓬的逼迫下不得不颤抖着远离恶蛟的脖子。 此时此刻,恶蛟已经被吓傻了。 “天蓬,你要干什么?胆敢袒护妖怪,就不怕玉帝怪罪吗?”增长一边咬着牙使劲,一边大喝道。 “要杀,也别用噬魂剑杀。有些事情还没搞明白呢,这是人证!”天蓬意味深长地看了增长天王一眼。 增长天王目光闪烁。 “你在胡说什么?” “天将无论因何种理由,勾结妖王,论罪当斩!” “杀我玄龟部一万天兵,我今天就非杀他不可了!” 说罢,他猛地卷动手中的噬魂剑,依旧朝着恶蛟砍去! 一个反手,天蓬又是把噬魂剑架住:“若非心中有鬼,何必急着杀!” “你血口喷人!身为天将袒护妖怪,待早朝,我定要参你一本!” “哼!那便看看谁参谁了!” 恰在此时,恶蛟借着空隙朝外飞去,又被天蓬一把拽了回来,拖拽中,将地面的楼阁又扫倒了两栋。 增长一个踏步越过天蓬朝着恶蛟龙砍去,却又是被天蓬架住。 趁着间隙,恶蛟挣扎着想从城墙的坍塌处逃离恶龙城,却被天蓬一抬腿踩住了尾巴。 增长要杀,天蓬要救,恶蛟要跑,天蓬要捉。 一时间你来我往,寒光四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两人的脚下,大地都在颤抖,无数房屋坍塌,就连高耸的城墙也吹枯拉朽的崩坏。 城里的妖众、妖兵,死伤无数,四处奔逃,哭喊哀嚎。 在这两个百丈巨人外带一条十丈长的黑蛟的角力中,繁荣了五十年的恶龙城彻底毁了。 …… 两艘战舰缓缓升空,携带着昏迷的杨婵、照看她的月朝、小狐狸还有伤员以及一支精挑细选的妖怪组成的护卫。 或许是出于一点点的私心,猴子想把先前队伍里的一帮子人全塞上去。短嘴自然不用说,他得负责前方侦查开路。吕六拐留不留都没差,直接当伤员处理了。大角有过一次操控战舰的经验,自然得上去。 至于老牛,他死活都不肯上,只好将他继续留在猴子身边。 望着朝着西面远去的两艘战舰,猴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我的话,早走了。”老牛在一旁叹道。 “不是我你也可以走啊。”猴子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没给你机会。” “我是想走,可惜我没人要我跟她一起走啊。”望着猴子,老牛笑嘻嘻地说。 那笑容有点猥琐。 自从上次想杀短嘴被猴子逮住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笑得这么自在过了。或者说,没有在清醒的时候笑这么自在过。 伸手拍了拍老牛的肩,猴子拉着他往一旁走去:“我和她,没可能的。至于你,会有的,总有那么一天会有的。” “没可能?”这话老牛听不明白,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听不明白猴子的话了:“你嘛,好歹还有点人样,只是多了条尾巴。我这幅尊容哪个人类肯啊。想来想去,只能靠抢了。” 看着哈哈大笑的老牛,猴子忽然也跟着笑了:“你可得记住了,到时候要抢,就要抢个公主,而且,还必须是罗刹国的公主。” “为什么?罗刹国的公主漂亮吗?” “应该漂亮吧。” “应该漂亮?有你那位……那位……” “杨婵。” “对,有杨婵漂亮吗?” “应该有吧。” “有那倒真的不错。只是不知道她是公主……他们宫殿的守卫如何?也许我再修个几年,要是上了炼神境你再教我你那个什么会飞的法术我就能去试试看了。到时候,你可得陪着我一起去,要是有你一起去,我就心安了。” “到时候,我们拉艘战舰一起去,女婿见岳父,不能丢脸。” “这个好!” 看着老牛那一副认真的模样,猴子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如果他真是那个牛魔王,那倒也不错。 只是现在大哥跟着七弟混,是不是有点反了? 第一百三十章等待 很快,第二波,那些个凝神境妖众也出发了。 按照先前的经验,遇到天兵的进攻凝神境的妖众基本上是派不上用场的,便是如今缴获了天军的一些武器他们也用不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早早出发。 此时,他们所处的地方已是巡天将防御带的边界,若是用战舰,朝着东边走只需半日便能穿越。若是步行,则需十日光景。 至于安全问题,面对战舰及这么大一波妖怪,除非巡天将不长眼,否则谁也不会就这么撞上来。 唯一的顾虑只有那支尚未出现的天军,好在有短嘴在前方探查,也算有一层保障。 至于恶蛟,他该是直接冲着猴子来的吧。 这也是猴子不和他们呆在一起的原因。 现在这里剩下来的两千较强的妖众都已经用俘获战舰上的武器和阵亡天兵身上掉落的装备武装到了牙齿,便是再来一支两三千人的天军部队,他们也未必会落下风。 如果恶蛟真来了,他就得面对着战斗力相当于两三千天军的军团。 老被人围殴,总该轮到自己围殴人一把了。 想到这里,猴子不由得啧啧笑了起来。 蛟魔王,对上自己再加上两千妖众,这算下来胜负还真不好说,况且那些天兵的武器中很多是专门为对付妖量身定做的,用来对付他正好合适。 趁着这间隙,猴子也让妖众们自行熟悉自己的武器,同时也解决下饮食问题。 一道命令下来,道道炊烟飘起,那些个妖怪都端着从东路军军营缴获的酒乐呵呵地饮了起来。 “真看不出来啊,一个个都挺乐观的,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对手是谁吗?”猴子侧过脸去问。 狮子精仰着头扭了扭脖子,皱着眉头道:“该说的都说了,蛟魔王,另一支天军。” 看着兴高采烈喝着酒、吃着东西的妖众们,猴子无奈笑了:“那他们可真够乐观的。” “不乐观又能如何呢?生生死死习惯了。”狮子精淡淡叹了口气:“刚开始挺乱的,从昨晚到现在,经历太多了,也就麻木了。活在这世界上,他们哪一天不是朝不保夕的?说不准下一刻命就没了,不如及时行乐。” 说罢,狮子精看着猴子笑了起来:“来,我们干了!” 猴子也端着大碗和他碰了碰,两人一饮而尽。 抹了把嘴,狮子精咯咯笑道:“天军的酒味道就是不一样啊,也不知道哪里产的。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等出了这里,到时候有的酒你喝。” “此话怎讲?”狮子精连忙扭过头来看着猴子。 猴子低下头将两人的碗都满上:“你都炼神境了,修个变化之术,要弄点酒还难么?” “可惜我一直没弄到什么法术口诀啊。” “我有,到时候教你。” “那真太谢谢你了,哈哈哈哈。就为这个,必须再干一碗!” 曾经,他也答应过老白猿教他法阵术法的,可到头来却没办法履行诺言。 想到这,猴子的表情渐渐多了一丝苦涩。 不远处,虎精拿着烤好的肉块朝着狮子精与猴子走了过来:“来,尝尝。” 伸手接过虎精递过来的肉块,狮子嗅了嗅,抿嘴道:“我一般都吃生的。” 说罢,咬了一口,道:“还不错。” “有的吃还挑?哼。”虎精摇了摇头,将揣在衣兜里的几颗果子掏了出来递给猴子:“东路军的物资里没有水果,这一带的山头也都烧差不多了,委屈下。” 接过果子,猴子啃了一口,笑道:“味道不错。不用那么麻烦的,我除了肉不吃,什么都吃。” “哦?里面有一些面食,我去帮你拿。” “行了行了,坐吧。老牛去帮我拿了。”猴子伸手拍了拍一旁的地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肉食类的妖怪都好这口,这虎精比狮子精更加好酒。三只妖怪坐在一起一碗接一碗地干,不一会猴子就顶不住了。 天军的酒并不烈,但不醉并不代表不撑。 莫说酒量,便是那体格猴子与这俩一丈高的就没得比,三五碗下肚,猴子就再喝不下去,是留下两只大妖继续斗酒。 不一会四周就围满了一大堆的肉食妖怪一个个吆喝着热闹非凡,猴子也干脆趁着间隙溜达到一旁呆坐着。 细细的感知了下身上上伤势,似乎缓了一些了,只是如果再动灵力,恐怕得控制下,实力得打个七折,弄不好,五折。 不过,真逼急了百分之一百二也不一定,打起来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啊,先活着再说。 一直以来,他不都是这样的吗? 老牛远远地带着一些面食走来,递给猴子,顺势坐到猴子身边。 “不去和他们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个围成一团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妖怪们。 “喝不过他们。”猴子淡淡地笑了笑,拿起一块烙饼,撕成小片送入口中:“别说,天军的东西就是好,这饼还带馅的。” 老牛也伸手拿了一块吃了起来:“这东西我们稀罕不奇怪,你稀罕……” “我稀罕怎么啦?” “听说你姓孙,名悟空,师傅是位大仙。还真让短嘴猜中了。你怎么跑这里来的?要是我,有个师门可以呆着我哪都不去。看你的样子也不像白猿一样被逐出师门的,师侄都找到这儿了。” 猴子淡淡笑了笑,关于斜月三星洞的事情,他真不想谈:“你和短嘴和好了?” 提到这个问题,老牛低下头,目光当即黯淡了几分:“没和他聊过,不清楚。” 那次之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了,也是现在才好一些。只是和原本也有些不同,好像……少了点狂傲之气了。 看起来却朴实了不少。 “有机会该找他好好聊聊,都是兄弟,留着心结,怎么并肩作战?” 老牛没搭话,只是依旧低着头。 这确实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便是老牛想和好,也未必能真的和好如初吧。 干笑了两声,猴子问道:“离开这里,想好去哪里了没?” “不是说了四散么?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咯。” 深深地吸了口气,猴子道:“我有个八师兄,喜欢收徒弟。到时候,你们就跟着月朝到他那里去吧。总比到处流浪强。” “真的?”老牛猛地回过头来盯着猴子,眼中放着光:“有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早说?” 猴子尴尬地笑了笑,没作答。 半晌,老牛自己也是挠挠头尴尬地笑了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啊。 注视这星空,老牛的目光隐约有些朦胧了,也不知道是困的,还是怎么地,他长叹了口气,说:“若是真能拜个正儿八经的仙家当师傅,那就太好了。没想到我老牛这辈子还能有这福分啊。你呢?你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 “我和那师兄,有点不愉快的往事,免得见了面尴尬。” “什么不愉快的往事啊?有我和短嘴之间那么不愉快?”说罢,老牛自己笑了起来。 猴子也是陪着笑了。 是啊,比起来,那真不算个事儿。 低下头,他一口口地抿着酒。 揉了揉眼睛,老头抬头道:“你有没有感觉,这风好像大了不少啊。” “这么一说倒真是……” 忽然间,猴子猛地一惊,拄着行云棍一下站了起来。 天空中,一块巨大的云朵正在整齐地朝着他们这里移动! “全体戒备——!” 话音未落,只见云层下方一艘战舰冲出云层。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第四搜…… 足足十五艘战舰! 旗帜上,帆布上,尽是浪花利剑的图腾。 “天河水军!” 第一百三十一章三尖两刃刀 来势汹汹! 这些战舰不同于玄龟部那些战舰般厚重迟钝,也不同于天河水军派往昆仑山的那三艘。 它们看起来比先前的都小很多。显得修长,四周的帆不多,却更大。甲板上也看不见中看不中用的楼阁,显得十分圆润。 远远看去,如同一群巨雁。 而它们的速度,则比先前所见过的任何一艘战舰都要最少快上一倍有余。 见到这些忽然冲出云层的战舰,地面上的妖众顿时一片哗然,慌乱之中所有的妖众都丢下吃食拿起武器迅速汇聚。 但还没等他们准备妥当,那些战舰已经从他们的头顶划过,数十枚烈焰弹被直接抛了出来。 “注意——隐蔽!”狮子精拉长了声音嘶吼。 那些烈焰弹在空中如同烟花般爆开,化作一阵密集的火雨洒落。 地面上的妖怪纷纷抓起身旁的东西做好准备。 “咻——”的一声,火雨砸落地面。 然而,第二次遭遇烈焰弹了,妖众们都知道这无根之火不能碰,他们抓起身旁的物品,无论是盾牌也好衣物也罢用来阻挡烈焰弹降下的火焰,然后迅速将被点燃的物品抛开。 放眼望去,地面如同一片火海将天空映得昏红,只是真正沾染上火焰的妖怪却极少。 熊熊烈火中,首领们站在高地上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呼喊,妖众们开始有序地汇聚了。 高空,立于舰首的天衡低头俯视地面上的妖怪军团,啧啧地笑了起来:“玄龟部已经连烈焰弹都用上了,居然都没打败他们,反倒让他们学会了如何规避,真是一群废物。不过,他们不会真以为打败了个伙夫似的玄龟部,就能和我们天河水军叫阵吧?” 扬起手,他高喊道:“出击!” 火红的令旗扬开,舰尾赤膊上阵的鼓手扬起手中的重锤。 战鼓擂,号角响。 惊天的战鼓声迅速充斥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一记记如同直接击打在妖众的心口,无数的天兵蜂拥而出遮天蔽日。 这些天兵与玄龟部的天兵有着天壤之别,也不同于猴子在天玄山见到的天兵。 他们身穿轻甲,右手上都套着一个长长的轻盾,左手持弓。那弓足有人长,两边均是锋利的剑刃,看起来既能射击,又可近战。看起来极之骁勇。 很快,这些天兵在天空中井然有序地列开阵来,每十人一组,除了六名弓箭手之外,还有刀斧手,长戈手。每十组,又有一名天将居中手持各式法器。 而后方的编组又与前方不同,他们几乎都手持各种灵力法器。 阵型团团环绕,拱卫着战舰。 如此阵势一摆开,猴子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地面上的妖众也都大开眼界了,见识较为广博的妖怪更是一个个脸色发紫。 “有两千的样子,可我怎么觉得比起先前的那些不是一个档次呢?我宁愿对东路军五千也不愿对这一千。”站在猴子身旁的狮子精愤愤唾了一口,低头握紧了武器。 “谁是敌人,什么时候轮到我们选了?既然来了,打便是。” 天空中,站在旗舰舰首的天衡手持巨斧,高呼道:“天河水军暗箭部,奉我主天蓬元帅之命,下凡剿妖,匡扶天道。尔等妖物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快快束手就擒!快快束手就擒!”所有的天兵都敲打着盾牌,齐声应和。 在他滔天的声势面前,地面上的草木,天空中的云朵都在颤抖。 地面上的一些妖众隐隐有些胆怯了,猴子见到许多妖众悄悄往后挪了一步。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匡扶天道?说得真好听。”老虎精在一旁啧啧笑了起来:“束手就擒?他们的意思是伸长脖子给他们宰,然后早点投胎是吧?” “这是在壮声势吓我们呢。听多了,习惯就好。”老牛随口嘟囔了一句,舔了舔嘴唇,握紧了大刀。 该说的场面话说完了,只见天衡伸手一扬:“杀!” 顿时,天兵战阵朝着妖众所在的方位开始压进,箭如雨下。 …… 与此同时,在东边的一处树林上空,两艘劫持而来的玄龟部战舰正缓缓航行着。 “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月朝扭过头去朝着西边张望。 在他身后的甲板上,昏厥的杨婵平躺着,面容安详。 此时,船舱里几乎所有可以腾出的空间都被腾了出来给受伤的妖众,便是杨婵也只能呆在甲板上。 许是过于劳累的关系,戍守在甲板上的妖众们一个个东歪西倒地,只留下保底的人数在警戒。 “月朝哥哥,猴子哥能逃出来吗?”小狐狸抬头仰视月朝问道,眼眶里两滴泪在打转。 “会的。”月朝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你那猴子哥啊,武功盖世,弄不好,现在是敌人在逃呢。” “真的吗?”小狐狸顿时破涕为笑。 “那肯定是真的了,他是我师叔,我还不知道么?放心吧,只要没了我们的拖累,他比谁都强!” 正当此时,爬在桅杆顶端的吕六拐忽然尖叫了起来:“发……发现敌舰——!戒备!戒备——!” 这一呼喊,两艘战舰上原本疲惫不堪的妖众们顿时精神一抖,一个个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有把控不住的妖怪竟在此时因为过度紧张一刀砍中身旁的战友,甲板上一片混乱。 前方的云层中,两艘悬挂天河水军旗帜的战舰冲出了云层! 顿时,尖叫声此起彼伏。 所有的妖众都惊慌失措地拿起了武器,持弓地更是紧张地拉了个满铉,倦态一扫而空。 “这是怎么回事?到这么近了才发现?”月朝对着玉简狂吼。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潜伏在云层里躲过我们的侦查了。” “快点回援!” “是。” 扶着船沿,月朝咬紧了牙。 做梦也没想到,会被伏击。 这些天河水军,当真不是南天门的部队可比啊。 掉头已经来不及了,便是来得及也没用,对方战舰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自己这边的两艘。眼下,只能是硬碰硬死磕了。 只是如果自己这一支都被伏击了,那主力部队呢? 想到这里,月朝不由得心中一颤。 想来,自己这方的一举一动从头到尾天河水军都是了如指掌啊。 那来袭的两艘天河水军的战舰连招呼都不打,便已经擂动战鼓吹响号角放出了两百余名天兵,朝着己方的战舰压了过来。 作为临时总指挥的吕六拐也手忙脚乱地下起了命令迎击。 若是按照数量算,妖这边可谓占足了优势,便是除开伤员,能上场的最少也有四百名飞禽妖众不只,算上短嘴的斥候军团回援的话,更是达到六百之多。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优势之下,两军刚一交战,妖的这一方便败象立现。 到底是被伏击了,毫无准备的妖众对上养精蓄锐的天军…… 慌忙中,妖众们搬出了灵力索,可惜的是吓退玄龟部的灵力索在天河水军面前毫无作用。当灵力索靠近的时候,那些天兵总能非常准确地用盾牌接住,然后反手一削,从粘合处直接将灵力索切开。 论修为,这些天兵并不比玄龟部高,但论战斗经验,这些每日奔波在征讨妖怪第一线的天兵,恐怕丰富的不是一丁半点。 无奈之下,几轮箭雨对射之后,只得真刀见白刃了。 一只鸽子精冲在第一线与一名天兵纠缠在一起,眼看占了优势,却被从身后飞过的天兵划破了背。 剧痛间回头,又被从身旁穿梭而过的两名天兵各补了一刀。 一只麻雀精拿着长枪冲刺,还没到敌人跟前,便已经被一箭射中,紧接着在三个天兵的配合下被凌空肢解。 一阵阵血雨当空洒落…… 天空中的战斗比地面的战斗、远程战斗更加考验配合。而这些妖众只懂得各打各的,在两百名紧密配合的天兵的冲击下,整个战线摧枯拉朽地崩坏。 四舰交错之际,对方战舰上的弩炮朝着己方的战舰一阵狂轰,阵阵火花飞溅,整艘战舰颤抖不已。一些弩炮甚至直接钻入船舱之中。 船舱之中的伤兵此时也死伤无数。 相比之下,己方的那些妖众甚至还没弄清楚弩炮怎么启动…… 如果再这么来两次,月朝丝毫不怀疑己方这边的战舰会被直接击沉。 眼下,已到了绝境。 “这下怎么办?”月朝忐忑地攥紧了拳头,剧烈地喘息着,仰起头,他看到对方战舰舰首上两名天将正微笑地盯着他。 深深吸了口气,月朝低头瞧了吕六拐和小狐妖一眼:“听着,别让他们登舰。” “明白!”吕六拐握紧了匕首重重地点头。 一阵狂风扫过,月朝扬起衣袖随风而去,迅速加入了战团。 在他的手中幻化出三柄细小的飞剑,随着卷动的双手朝着四周扩散,穿刺!转眼间已经有五名天兵命丧黄泉。 而就在此时,那两名天将也动手了。两人分别手持长剑弯刀,朝着月朝直冲了过来。 见到这一幕,月朝心中一惊。 悟者道最怕近身,而眼前的这两个竟都选择近身战斗,莫不是都是行者道? 不得已之下,月朝只得召回飞剑,口中念念有词,环绕着战舰逃窜了起来。 妖众与天兵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无论月朝是否愿意,战火已经蔓延到了甲板上。 厮杀中,包括大角和吕六拐在内的十余名妖怪环绕成一个圈死守在杨婵边上,而从天空中落下的天兵,则手持各种武器将他们团团围住。 包围圈一步步地缩小,妖众一个个地倒下,而落到甲板上的天兵却越来越多。 眼看着马上就要全军覆没了,月朝却只能无奈地叹。 两个炼神境的行者道天将,若是猴子还能应付,可他……此时的他,根本是分身乏术了。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目不暇接,根本就容不得他半点的斟酌。 这才是天军应该有的战力。 “天河水军,天下劲旅,果真名不虚传啊。”月朝无奈地笑了出来。 转眼间,那包围圈已经小到退无可退,往后一步便是杨婵。 混战之中,一个天兵穿越人群举着长刀,对准了杨婵就要砍下。 随着他刀尖扬起,吕六拐慌乱之中抱住了他的腿,大角扬起战斧侧身想要挡下,月朝放出了飞剑。 可是,谁都没有那天兵的刀快,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长刀朝着杨婵划去。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杨婵必死无疑之时,一道白光如同闪电般从天际一闪而下,瞬间,那天兵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下一刻,一道血痕从眉心沿着上下缓缓裂开,划过鼻梁,透过嘴唇,越过颈,便是身上的铠甲也一并被划开。 当血痕到达腹部之时,他整个身体好似烟火一样炸成了一地肉泥!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在那天兵原本所在的位置,一支三尖两刃刀无声无息地插在满是血肉的甲板上,手柄末端微微抖动。沾染其上的鲜血正缓缓地被刀身吸收,一滴不留。 待到刀身上的纹路完全显现,在场的天兵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顿时,原本惨烈的战场仿佛被从正中撕开一般,以三尖两刃刀为核心,天兵与妖众分开边退却。 仰起头,天空中流云滚动,如同漩涡一般,在漩涡的中心,他们看到一个白衣文士从天而降。 天河水军死在这柄三尖两刃刀刀下者无以计数,在场的天兵天将,又如何能不知道来者何人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不该管 原本震天的厮杀声仿佛被直接扼断了一般。 天空中流云滚动,地面上枝叶飞卷,耳边只剩下狂风吹拂帆布的声响。 所有的天兵都屏住了呼吸后撤,连天将也是如此。 至于那些个妖众,更是一个个瑟瑟发抖。 风云色变之间,肉眼可见的灵力在他的身上汇聚,泛出的荧光照亮了那张英俊无比却冷若冰霜的脸。 三只眼,三尖两刃刀,眉宇之间英气尽显,显圣二郎真君的名号,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见杨戬乘风落地,稳稳站住,那目光淡如止水,军阵在他眼中恍若空无物。 所有的天兵都干咽了口唾沫。 拂了拂衣袖,杨戬伸手拔起已经吸尽了血肉光洁如初的三尖两刃刀,向着刚刚降落到甲板上的月朝点了个头,便朝着杨婵走去。 那动作很轻,很慢,慢到如同凡人,慢到所有人,所有妖,都有足够的时间品尝这当中的恐惧。 所有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汇聚,一双双眼睛眨巴着,大气不敢出。 躬下身子,杨戬伸手把了下杨婵的脉门,这才抿嘴一笑站了起来,刀柄一顿! 顿时,不需要将帅的命令,原本凶悍无比的天河水军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一个个惊慌地后撤,摆起了防御阵型。 在杨戬面前,难不成他们还想进攻? “杨……杨戬怎么会在这里?”为首的天将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道。 那呼吸是从未有过的急促。 手持弓弩的天兵都拉得满铉对准了杨戬。 杨戬却只是迎风站着,任由如雪的月光洒落在身上,依旧面若寒霜,分毫不动,不理不睬。 “甲板上那个……好像是杨婵……”有士兵小心翼翼地提醒天将。 “什么……杨……婵?”那天将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喊道:“二郎神!这里不关你的事!若你敢袒护妖怪……他……他日我等必定上奏玉帝,治……治你个通敌之罪!” 话音刚落,只见二郎神嘴角微微上扬,缓缓转过身来,依旧不言语,只是三只眼睛同时瞪大朝着那天掠去。 这一瞪,那天将心都快跳出来了,一时间历尽战火无数的他,竟惊地喊出声来。 眼角抽搐,他捂着胸口一步步后退:“撤……撤退!” “将军,我们就这么退了?” “没听见吗?我说撤退!” 阵型即刻散开,所有的天兵迅速朝着战舰汇去,紧接着,那两艘惊慌失措的战舰一溜烟跑没影了。 望着遁入云层的两舰,月朝这才松了口气,恭敬拱手道:“晚辈月朝,见过显圣二郎真君。” 杨戬也是恭敬地回礼:“礼重了,舍妹既已拜入斜月三星洞门下成为您师妹,杨戬也受不得这虚高的辈分。” 这杨二郎,还是如同往常般的儒雅。 淡淡叹了口气,月朝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显圣二郎真君出手相助,他日报恩,必是万死不辞。” “请讲。” “我那孙师叔如今还身处险境,若是能得真君出手相助,必可解困……” 话音未落,月朝便见杨戬拱手作揖:“天庭与妖的事,杨戬不该管,也不能管。若是管了,怕是要害了不少人。杨戬早在一个时辰前便已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明了,之所以迟迟不出手,只因为若得杨戬相助而解困,传到玉帝耳中,怕是要惹出更大的事端。到头来,也说不清是帮他,还是害他。今日情急之下出手,已是僭越。还请道兄谅解。” 话到此处,月朝也不便多言了。 “看来,只得看师叔自己的造化了。不管如何,有杨戬在,这一支算是安全了吧。” 他想。 …… 在正面战场上,号称精英的两千妖众也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急袭而来的天河水军在第一轮的火攻未奏效之后迅速改变了策略,十五艘战舰被分成十五个小队环绕着妖众来回移动,利用速度及远程射击的优势不断消磨着妖众的意志。 妖众们只能拿着玄龟部的重盾筑起盾墙来抵御箭矢的攻击,可惜的是这种盾墙只能抵御箭矢,却无法抵御威力更大的,直接来自战舰的弩炮。 每一击弩炮轰下来,都直接在妖众的军阵中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印记,这其中最少都有五名以上的妖众丧命。 每一击之后,这些妖众根本连哭喊的时间都没有就必须踏着战友的尸体填补盾阵的位置,因为一旦慢了,流窜的天兵就会利用箭矢将缺口撕得更大,让死伤更多。 而他们透过盾阵的缝隙射出的箭矢面对机动性极强的天军,再扣去有下至上的减持甚至是天将凝聚的拒流阵,收效甚微。 飞禽类的妖众除去派往护送战舰离开及保护凝神境小妖的一些,早已经损失殆尽。就是仅存的也不敢在这时候露面。 至于先前吓退玄龟部的灵力索,在这些天河水军面前同样没用。 可以这么说,妖众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这次真的完蛋了。”狮子精苦笑着站在猴子侧边上:“不过,我们已经做得前所未有的好,我们当中没有一个化神境的妖王,却吃了一波有两个化神境天将的天军,击退一波有三个化神境天将的天军。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亏。哈哈哈哈。” 仰着头望着天空中来回窜动的天军,猴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这些天河水军的精锐可不是南天门的天兵那样整天窝在军营里,他们的战斗经验丰富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便是与妖王作战,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这是他本来预料中的敌人吗? 透过杨婵,猴子拿到了本次进攻的南天门玄龟部的详细资料,对天河水军的资料却一无所知。 南天门是天庭的大门,那种地方谁会去进攻?便是进攻,没有滔天的实力如何突破南天门外的法阵?从某种角度说,南天门的守军,比后方的后勤兵还安逸。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那支部队纪律松散,真正的战役几乎从未打过,也知道偷袭能取得奇效。 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只要他们敢拼,玄龟部这支少爷军绝对没有胆量决战。 可他到底是算漏了。 就好像玄龟部没想到这么多年的重复作业会在这次撞钢板上一样,猴子同样没想到会在这次遇到天庭内部纠纷,冒出这么一支天河水军。 倒霉的是这支天河水军现在似乎改变了搅局的初衷,直接参战了。 从遭遇未携带标志的天军斥候尸体开始,他便意识到了这支部队的存在,可走到那一步了,他除了继续往前走,还能怎么样? “到底是输了啊。”眨巴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老牛长长地叹:“如果我们这里完蛋了,除了两艘战舰上的,该是没有逃得过的吧。” “逃过?呵呵,两艘战舰上的也难,恶蛟的术法还有九天才解开,九天时间,逃到天涯海角,也够天军把他们追回来几次了!”老虎精面无表情地答。 此时此刻,一种极度悲观的情绪已经在队伍中弥漫开来,不同的是,似乎因为酒精的作用,这种悲观的情绪并没有令队伍的士气受到打击,反而使得那些妖怪看起来更加癫狂。 猛兽般歇斯底里的嚎叫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甚至压过了天军的战鼓声。 可惜的是震动天地的嘶吼声从血肉飞溅的战阵中响起,到头来也不过是为这场战斗增添一些悲剧色彩罢了。 两千妖众,战斗开始到现在天军几乎没有伤亡,而自己这边的死伤却早已超过五百。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握紧行云棍的手在瑟瑟发抖。 “也许,还有一线希望。”猴子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仰望天空中来回穿梭的天军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毫无胜算 “也许,还有一线希望。”猴子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仰望天空中来回穿梭的天军说。 可是希望在哪里? 天河水军的实力,超过他的意料太多太多。这是一支真正身经百战的军团,根本不是现在自己身边这样一支胡乱拼凑起来的妖怪部队能对付的。 可除了打赢,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目光在天兵的身上来回闪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呼吸越发急促了。 飞速盘旋的战舰上,狂风横扫而过,高大魁梧的天衡手持战斧冷冷地俯视着下方妖的军阵。 “还不出来吗?”他冷冷地笑着,神色之中尽是调虐。 “将军在等什么?” “等十万金精自己跑出来。”天衡目不转睛地盯着妖的军阵看,低头舔了一口斧刃,道:“看来还不够啊,既然如此,那就再加注!” “诺!” 一个化神境天将祭出了鬼云幡,无数的恶魂嘶吼着穿越盾牌筑起的围城。 沾染上的妖众身形骤然膨胀,失去理智地朝着自己的同伴挥舞兵器。 整个军阵顿时血光四溅。 原本看似巩固的盾阵迅速崩塌了一片又一片,妖众们陷入了自己与自己的战斗之中,一个又一个的妖怪倒下。 遍野的哀嚎中,狮子精嘶吼着奔走,穿梭在妖怪之间试图稳住整个阵型。 从缺口中射入的天兵的箭扎在他的臂膀上,被他狂吼着一把折去,仰起头,捂着血,依旧咆哮着指挥。 然而,那些恶魂依旧在军阵中乱窜,鲜血已经湿透了脚下的泥土。 猴子呆呆地看着,攥紧了武器。 “一定……一定有办法的。”他低声囔囔自语道。 眼角不断抽搐。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一个炼神境的妖修,能有什么办法? 擒贼先擒王? 虽然对天河水军不了解,但先前与杨婵的一些接触中也知道,他们与南天门不同,主将一般喜欢任用行者道修者。 该就是站在舰首手持巨斧的那个吧。 距离限制,猴子无法感知到对方的具体实力,探测灵力的家伙也已经在刚刚的战斗中丢失无从测起,但凭直觉,他知道这不是一个他能对付的对手——哪怕是全盛时期也无法对付。 可除了这个,眼下还有什么办法吗? 高高的战舰上,天衡面露微笑:“看你们能撑多久!” 又一波烈焰弹化作火雨下落,大地再一次如同火海,混乱中,无数妖众沾染了无根之火尖叫着烧成焦炭。 更多的恶魂被召唤出来混入军阵,妖众们早已无心作战,转而提防着周遭的战友。 对他们来说,那或许是更可怕的敌人。 一个恶魂附上了虎精,他的双眼瞬间变成红色,朝着四周挥舞着手中的弯刀。 鲜血飚洒,转眼间已经十余名妖怪倒在他的刀下。 “怎么办?”有妖怪问狮子精。 咬着牙,狮子精死死地盯着发狂的虎精。 就在刚才,他们还一起喝酒,他还帮他烤了一块肉。 眨巴着眼睛想了许久,狮子精最终只能答道:“杀!” 十余名妖众手持长枪奋勇向前,洞穿了虎精的身体。 抽出长枪,血流如注。 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之际,恶魂逃离了宿主的身躯。仰望天空,那双眼睛又一次回复了先前漆黑的模样。 在众妖惊恐的目光中,这只从开始一直奋战至今的虎妖轰然倒地。 弥留之际,他朝着猴子的方向伸出手,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喷洒而出的鲜血迅速淹没,没了声息。 那双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黑。 一个个黑影在头顶盘旋,嘶吼,恶魂们又在寻找新的猎物了。 “不要——不要——” 有妖怪发狂地冲出了军阵将自己的武器投向天军,片刻之后,他身中数箭而死。 “他说‘不要’?”有妖怪问。 “不要像虎精那么死。”一旁的妖怪呆呆地回答。 “狮子,撤掉盾阵吧,让我们死得像样点。” 狮子精呆呆地站着,捂着还在流血的左手,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么被箭射死,要么被火烧死,要么……被自己人杀死…… 走到这一步,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猴子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 “你走吧。这里能逃出去的只有你了,以你的速度,他们一定追不上。”老牛来到他的身前低声说道。 “我走了,那你们呢?” “我们会死在这里。”望着漫天飞舞的天兵与火星,老牛的眼睛被映得通红:“本来,不就该是这样吗?” 一切的努力,终究化为泡影。这是妖怪注定的结局。 他哼哼地笑了起来。 “真他妈可笑,要我像丧家犬一样逃跑吗?”猴子忽然咧开嘴笑了:“能带你们走到这里,我就能带你们继续走下去!” 一咬牙,猴子驾驭筋斗云脱离了军阵,化作一道金光朝着施展鬼云幡的天将呼啸而去。 看到这一幕,那天将当即吃了一惊。 两名天兵慌忙之中挡到天将身前,还没等他们准备妥当已经与猴子交错而过。 再简单不过的两棍,一棍封喉,一棍击腰,却快到他们看都没看清楚,顷刻之间便丢了性命。 而那金光还在朝着天将冲去。 所有的天兵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天将仓促收功,却因为反噬而血溅三尺,当他再抬头,便见一棍朝着自己双眼呼来。 没有任何的悬念,一声轰鸣,这位天将连头带盔爆成了血雾,尸身如同断线的风筝,飘落。 短短的一刹,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安静了下来。 猴子喘着粗气,悬停在空中,环视着周遭的战舰,天兵。 所有的天兵都注视着他,所有的弓弩箭矢都瞄准了他。 地面的妖怪抬头仰望,呆呆地看着。 “就是他吗?”天衡问。 “就是他。” “哼。”天衡深深吸了口气,举起手来大喝道:“所有人都别插手,让我来会会这‘十万金精’!若是拿下了,本将军情大家吃酒!哈哈哈哈!” 说罢,他手持战斧腾空而起。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所有的天军都沸腾了。 猴子仰起头,冷冷地看着他:“这么说,只要击败了你,我们就赢了?” “可以这么说,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天衡微微一笑:“不过……你只是炼神境界妖修,我却是化神境金仙,再怎么资质逆天,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会赢不成?” “能不能,试过才知道!” 再没犹豫,猴子一咬牙,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天衡冲去。而天衡也化作一道白光迎面袭来。 光影交错间,两人的身影被紧紧压到了一起,惊天的声响横扫了大地,拉出长长的一串火花。 在这一刹那,猴子感觉浑身上下所有的伤口都在刹那间被震开了,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一种窒息的压迫感,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依旧无法前进分毫。 短暂的碰击,一错而过,一个转身,猴子忍住伤痛又是抢攻。却依旧天衡死死锁住。 往复十回合,地面上的妖众,天空中的天兵都瞪大了眼睛,可他们只看到两身影交织在一起,压迫的气旋不断炸开,却连动作都无法看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又是一个对撞,两人均被弹开。天衡凌空稳稳悬停,猴子却差点整个坠落地面。 被撕扯开的伤口中鲜血一滴滴地渗出,顺着绒毛滴落,他歪歪斜斜地握着棍子,闷声咳嗽,一抹鲜红落入掌心,仰起头,他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衡。 “你已经输了。不过实力应该认可,老子手都麻了,若是今天来的不是我而是其他同僚,说不准真让你赢了。”低下头,他伸手揉了揉手腕:“报上师门吧,若是熟人,兴许能饶你一命。” “不用了!”猴子冷哼一声,低下头,抡起行云棍,又是冲了上去。 …… 地府,生死殿。 太上老君悬在空中缓缓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书页伸手握住:“不枉老夫花费这么长时间,总算真相大白!原来如此,当真是没想到啊!计中计!毒辣至极!” 一地阎罗无不惊得埋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逝者 又是重重地撞击,双方都瞬间迸发出极限的力量。 恐怖的冲击力传来,猴子顿觉五脏六腑都重重一挫。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洒而出,直溅在天衡的脸颊。 卯足了气劲,天衡一斧横扫,直接将猴子犹如一颗流星般击飞,重重拍在山壁上,爆开漫天沙石。 天兵们都欢呼了起来。 妖怪们都瞪大了眼睛。 身躯伴随着泥沙滑落崖底,待到尘埃散去,那仿佛随时都会栽倒的身躯才拄着行云棍歪歪斜斜地、颤抖着站起来。 妖怪们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原本已沾满鲜血的身体又被覆盖了一层灰,躬着的身子仿佛一下老了数十岁。却依旧咬牙站起。 “他当真想救我们救到底吗?哪怕豁出性命……”狮子精喃喃自语,他从未见过猴子这样的妖怪。 可是老牛见过。 “白猿……”老牛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他瞪大的眼睛里一下漫起了泪水。 一用劲,一口鲜血喷洒而出,猴子不得不双手紧握行云棍才强撑着不倒,仰起头,他朝着天空望去。 两个天衡? 意识正在流逝,他颤抖着,双眼迷离,猛地甩头,再睁眼,眼前的一切已经模糊不清。 再也使不上一丝灵力,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劲,此时此刻,他浑身颤抖着,连呼吸都仿佛拼尽全力一般。 持续不断的咳嗽中,一滴滴的鲜血溢出唇间,洒落地面。 他耳边轰鸣,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头顶的天空在旋转,脚下的大地在旋转,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扑朔迷离。 满面的尘土,无神的双眼,他还想再战,却已经无力再战。 肉体的极限已经到达。 所剩下的意志仅够维持他的站立,仰着头,维持最后的尊严。 沐浴在光泽中的双眼转向妖群的方向,可他依旧什么也看不清。 “我……要带他们……走……”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 那声音微弱得连风声都足以掩盖,他要说给自己听,可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颤抖着低下头,他从腰间摸出那片褪了色的羽毛,却连握都握不稳,掉落在地。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打湿了脚下的泥沙。 他不敢躬身去捡,因为他知道,只要躬身,他便再也站不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连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为什么要逞强…… 悟者道的趋利避害他分明都懂,为何还要这样逞强。 凌云子说佛没有心,没有心,便不会死。可他终究是有心……到头来,就算明知道结果,却还是狠不下心逃离。救不了小妖,却落得连自己都要粉身碎骨的下场。 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是为了救小妖才狠下心杀白猿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自私自利贪生怕死吗? 可他终究只是证明了自己的愚蠢。 一个炼神境的妖修,哪怕他拥有如同杨戬一般的资质,在天庭的战车面前,都是如同蝼蚁。 到头来,只是将自己一并卷入妖怪无边无际的悲剧之中,一同绞得粉碎。 他想痛哭,可他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股气血涌上胸口,下一刻,他仰起头,喷洒而出。 漫天的血雨飘零,那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身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与行云棍一同坠地。 所有的妖众都呆了。 天兵的欢呼声更加猛烈了。 一阵微风扫过,扬起天衡的大氅,他面无表情。 这只猴妖并不是他遇到过最强的,却无疑是战意最厚最浓的,便说是至死方休也不为过。 低下头,他看到自己握斧的手虎口已经震裂,鲜血顺着手柄流到斧尖,滴落。 妖群中悄悄传递起了灵力索的发射器。 “护住他——!”狮子精歇斯底里地呼喊,带头冲出了盾阵。 “杀——!猴哥不能死——!” 渐渐的,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整个军阵都舍弃了保命的重盾,朝着猴子的方向狂奔。 缓过神来的天兵拉满了弓铉,天空中又是下起了箭雨,无数的妖精倒在血泊中,却还是前仆后继,如同扑火的飞蛾。 望着彻底疯狂的妖众那一张张扭曲的脸,天衡喃喃自语:“战意会传染,这种妖怪,果然是最危险的……” 降落地面,他一步步朝着猴子走去。 到跟前,他看到猴子那张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脸绽出的若有若无的笑。 “我……值了……对么?” “对。”天衡面无表情地扬起战斧:“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攥紧了战斧正要落下,一道灵力索沾住了他的左肩。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的灵力索朝着天衡飞射而来,将他死死缠绕。 是在箭雨中狂奔的妖众射出了灵力索。 回过头,天衡看到猴子脸上的笑意。 “呵呵……咳咳……我值了,我值了。呵呵……哈哈哈哈……”仰望着天空中在流云之间穿行的月,他的眼中放着光,癫狂的笑中鲜血不断溢出。 一声暴喝,天衡猛地撕扯灵力索,却发现他不但没有扯动,反而被灵力索强拉着往后退。在灵力索的另一端,是数百的妖精冒着箭雨在拉扯着。 朝着这里疾驰而来的妖怪早已倒下一大片,却终究是推进到了跟前。 跑在最前面的狮子精身中六箭却依旧咬牙狂奔,在与天衡错身而过之际,被天衡的重斧一个后甩直接劈成了两段。栽倒在地,朝着猴子伸出的右手最终无力地垂落。 借着这个间隙,老牛从另一边一个箭步跃到猴子身前将他一把抱起,没命地狂奔。 在他们的身后,无数妖怪发了狂般朝着天衡扑过去,只为争夺片刻的时差。 “带着我,你跑不掉。”猴子说。 “妈的,好人全让你做了,就不能让我老牛也当一回好人吗?” “呵呵,你真傻……” “闭嘴!你他妈也不见得聪明!” 天空中数十名天兵跟了上来,地面上,则有十余只强力妖怪赶了上来,他们用身体去阻挡箭矢。 奔跑的剧烈震动中,猴子只感觉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头顶的月光透过渐渐茂密的树叶印下的光影在他脸上流动。 身后惨叫声此起彼伏,箭矢从头顶呼啸而过。 地面上的妖怪已经几乎被屠戮一空。 好不容易挣脱了灵力索,天衡一跃而起正要追击,却忽然定住,从身后摸出一块玉简帖在唇边。 “元帅……” …… 哪怕双方都有所克制,此时此刻,那恶龙城依旧被夷为平地。 满地的废墟残岩之上,天蓬与增长四目交对地站着,恶蛟却早已不知所踪。 增长气喘吁吁地提着噬魂剑,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看,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早杀了他了。此事,我一定要奏报玉帝!” 天蓬脸色冷得可怕,伸手掏出一片玉简贴到唇边,轻声道:“天衡,别理那些妖怪了。听着,立即不惜一切代价截停玄龟部的残兵败将,给我把主将拿下!要活的!” “你敢!”增长瞪大了眼睛,原本就是青色的脸隐隐发紫,惊恐。 “至于你嘛。”天蓬直接将手中的玉简捏个粉碎,洒落地面,冷冷道:“我捉不到蛟魔王,捉你回去也是一样的!” …… 望着仅存的几只妖怪远去的身影,天衡不甘地转身:“听着,我给你一支人马,必须杀死那只猴妖,否则后患无穷!” “诺!” …… 十五艘战舰紧急升空,留下的两百名天军士兵在两名天将的带领下朝着老牛遁逃的方向飞去。 树林的阴暗处,老牛背上中了四箭,却依旧紧紧地抱着猴子狂奔。 在他的身旁,是两千妖众如今仅存的不到十只。 伴随着阵阵惊弓,同伴正一个个倒下,转眼间只剩老牛一个。却还是继续没命地穿梭,狂奔。 “他在那边!快!” “咻——!” 一声闷哼,几滴鲜血溅到猴子的脸上,又是一箭。 头顶的绿叶上,侧边的巨木后,都是天兵。 “放下我,你就能……”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你知道你这条命是用多少命换回来的吗?”老牛哭喊了出来。 眼泪一滴滴打在猴子的脸颊上。 “我绝不!绝不!绝不让他们伤你!” 这头黑牛精已经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却还依旧咬着牙,执拗地抱着猴子跑。 恍惚中,猴子听到前方树林深处射来的箭,听到后方天兵的惨叫声。 “是谁?”老牛惊问。 “是我,短嘴!你们快跑,我断后!” 恍惚中,猴子看到短嘴带着十来名妖众面无表情地冲向天兵,听到从后方传来的厮杀声,听到天将施展术法的声音。 天兵没有再追上来。 抱着猴子,老牛足足狂奔了一日夜,直到第二天的深夜,他们来到小小的山谷,老牛歪歪斜斜地栽倒在地。 熟睡中被惊醒的猴子惊慌失措地爬起来趴到老牛身上:“老牛!老牛!你没事吧?” “没……事。”剧烈地喘息着,老牛朝着猴子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挤出了一丝笑容。 “呵呵……咳咳……你……没事就好。”猴子仿佛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倒,与老牛并排躺着,仰望着流转的夜空。 “白猿……死了对吗?”老牛忽然问道。 猴子的心咯噔一下,沉默。 “我明白了。像他那样,没有不死的可能啊。咳咳……死了,也好。” “是我杀的。”猴子淡淡地说道。 老牛的身躯猛地一震,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却不言语。 “你不说点什么吗?”猴子问。 “说什么?”老牛苦笑着。 “例如,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不需要问了。不需要。如果连这个都不相信你,昨天晚上你早被我丢下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小小的山谷里微风拂动绿叶,有些凉。 许久,猴子抿着唇,哽咽道:“谢谢你,老牛。” “谢我?” “谢谢你,相信我。” “切……真要谢我,就记得答应我的事。去抢亲的时候别孬了。” “你去抢亲的时候不需要我。” “刚刚才说谢我的,现在想反悔了?” “不是。多年以后,你会成为法力无边的牛魔王,号平天大圣,住在西牛贺洲。到时候,你抢个亲还要人帮忙?” “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的是真的,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些都是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真的?” “我骗过你吗?” “这倒真的没有。” “到时候,会有七妖王结义,你是老大,我是老七……不过应该会变成老六了,因为我打算把老二宰了。” “老二是谁?” “老二是恶蛟。覆海大圣蛟魔王。” “这个要,我们一起宰了他。哈哈哈哈。” 冰冷的夜晚,两只妖怪有气无力地躺着,有一句每一句地聊,时不时发出哄笑声。 忽然间,老牛的声音戛然而止。 猴子一惊,连忙强撑着爬起来,整个呆住。 月色下,老牛闭着眼睛,面带笑容,洋溢着难得一见的幸福,那胸膛却没再起伏。 鲜红的血湿透了他枕靠的泥沙,缓缓晕开。 猴子惊慌失措地挣扎着,翻起老牛的身体,看到那背上触目惊心的箭伤,顿时脑海一片空白。 冰冷的风从他的脸颊划过,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他瞪大了眼睛,却发不出声音,撑着地面,一口鲜血涌出,捂着口,血从指缝滴落,泪水决堤般泉涌。 他想要哭喊,却只能睁着眼睛哭不出声响,只能看着温度缓缓从老牛的身上流逝,徒劳地流着泪,剧烈地咳,咳出一口又一口的血。 撑地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量,缓缓扣入沙石,瑟瑟发抖。 望着那紧闭的眼,望着那最后的一抹微笑。 惨白的月光下,他的身躯在风中瑟瑟发抖,单薄得如同蝉翼。 “恶蛟,天蓬,增长,只要我还活着,你们谁也活不了!” …… 月色中,太上一步步跨越满地妖怪的尸骸,捋开衣袖,弯下腰,捡起一根沾染了鲜血的羽毛,握在手中。 “看来,距离不远了。”他仰头长叹道。 …… 西牛贺洲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地,一条黑蛟划破夜空降落在山洞前化作人形,哭喊道:“大哥!大哥!是我!出事了,你要救我啊!” 漆黑的山洞中,一只身穿黑甲,高达一丈三尺的巨大牛精手持混铁棒缓缓走了出来。 【第六卷幽泉谷】 幽泉子瞎了双眼,却比谁看得都清楚。 第一百三十五章四只小妖 清晨,第一缕阳光驱散了晨雾,山间的鸟雀群起觅食,郁郁葱葱之间,老鼠精黑子手持一支做工粗糙的三叉戟身披麻布小心翼翼地躲在一处一人多高的草丛里。 此时,距离那次绝命大逃亡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时间。在那次行动中,他侥幸地逃过了巡天将的追缉活了下来,却没有如其他同伴一样朝着更加远离恶龙潭的方向逃去,反而冒险回到巡天将防御带的边缘环绕着它潜伏了下来。 一双漆黑的眼睛朝着潜伏空地上啃食草皮的野猪盯了许久,他伸手招了招,身后三只手持各种武器长相歪瓜裂枣的小妖当即悄悄地潜行了起来。 “如果能拿下这只野猪,那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的食物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他想。 一只四百斤重的野猪不算大,但要猎下,对一支最高修为是他这只凝神境中期老鼠精的妖怪小队来说无疑还是有些难度的。 可黑子曾经亲眼见够两个连凝神境都不是的人类联手解决一只五百斤重的野猪,所以他坚信,他也可以。 待到另外三个小妖都进入预定位置,黑子才举起手打了个手势。当即,加上他在内四只小妖纷纷脱离了藏身地举着武器朝着野猪摸了过去。 正在啃食草皮的野猪猛地一惊,仰起头来退后了两步,惊慌失措地朝着四周看,发现自己已经被四只小妖完全包围了。 “上——!”黑子扯开嗓门高喊了一声,撒开脚丫朝着野猪冲了过去。 其他三只小妖也都撒开脚冲刺。 短暂慌乱之后,野猪一声嘶吼,朝着黑子直冲了过去。 若按个头论,这只四百斤重的野猪差不多相当于七八个黑子。可瘦瘦弱弱的黑子愣是没后退,反而握着三叉戟咬着牙,冲得更猛了。 眼看这一妖一猪就要撞到一起,另外三只小妖都煞白了脸,关键时候脚软了。 要真是被这么一只野猪全力以赴撞上,普通人类必死无疑,黑子是妖,而且是凝神境小妖,死是不至于,但伤肯定是少不了。 至于伤到什么程度,就看造化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野猪终究是胆怯了,它勒住了步伐往侧边冲去。就在这一刹,黑子一戟刺在它的腹部。 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响彻了山谷,那野猪发了疯一般狂奔。 换乱中,黑子被掀翻在地。 “老大!你没事吧?”三个小妖纷纷围了过来。 瘫坐在地上的黑子望了望远去的野猪的身影,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擦伤:“你们刚刚都在干嘛?为什么不一拥而上?刚刚明明有机会的。” 三只小妖都不说话了。 这三只小妖,一只狗精,一只山鸡精,一只兔子精。看上去都是满面尘土,衣衫褴褛,怯怯懦懦地全然没有一点妖怪的样子。 深深吸了口气,黑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几步,半蹲下去伸手摸了摸沾在叶片上的血迹:“它已经受伤了,走,我们追上去。” 说着,自己提着三叉戟就往前走。 三只小妖面面相窥,也只得跟了上去。 这三只小妖并不是当初与猴子同队的。在大逃亡的时候,为了尽可能活下来,那些小妖都是尽可能散开,所以当黑子发现自己逃脱追缉的时候,他也只有一个人。 在那之后,他才遇上了这三只刚刚踏入凝神境的小妖,由于目的地一致,他们选择了同行,而修为略高的黑子也顺理成章当上了老大。 在树林里追着血迹走了一小段,他们很快发现跟丢了。 “老大,要不算了吧……我们……我们还去捡草籽吃。”山鸡精扭扭捏捏地说。 黑子直白了他一眼:“连只野猪都搞不定的妖怪,叫什么妖怪?” 说罢,他开始自顾自地搜索了起来,另外三只小妖也不得已跟着开始搜索。 与猴子他们相处了那么一段时间下来,黑子发现自己实力没什么长进,胆子倒是肥了不少。 最起码原本怕到要死的巡天将,现在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了。 特别是上次生死大逃亡之后,他更是胆大得可以了。 而之后的事实也证明,在妖这种如同严格遵守丛林法则的环境里,胆子肥一点确实比胆小有优势。 恶龙潭是必须要去的,只是眼下的情形就这么去,显得有点不理智。别说巡天将能飞天,就是人家肯落地,一只手也能搞定这四只小妖。 为此他给自己先定下了一个最低的目标,那就是带兄弟们吃上肉。 至于完全吃素的兔子精,就把野猪的毛皮多切点给他好了。 搜了大半天也是一无所获,到日上三竿,黑子都已经准备要放弃的时候山鸡精神色慌张地跑到黑子面前。 “老大,我发现了两只妖怪,一只活着,一只死了。” “在哪里,带我看看。” 不一会,两只小妖来到一片空地,拨开绿叶走出树丛的时候,黑子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是猴子哥!还有……还有老牛!” 黑子感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下炸开了,空白一片。 待缓过神来,黑子一下奔过去贴在猴子的胸口听,微弱的心跳声让他一下松了口气。 “死的是老牛,不是猴子哥,还好,还好。” 对于老牛,黑子可谓全无好感。先不提他三番五次嚷嚷要丢下小妖,就在绝命大逃亡的前夜,老牛还和豺狼勾结准备杀了白猿和短嘴呢。 可是他们不是去恶龙潭了吗?为什么会浑身是血昏迷在这里?难道计划失败了? 从老牛背上遗留的箭头看,确实是天军的箭没错。可……得是多少巡天将才能将他打成这样啊? 猴子身上的伤多到数都数不过来,这让黑子心中忐忑无比。 “水。”朦朦胧胧中,猴子梦呓般叹道。 “我这就去取,猴子哥你稍等下。”转过头,猴子对三只小妖喊道:“快!附近搜搜,看还有没有!” “不找野猪了?” “找你妈!” 三个小妖在他叱呵下开始搜索,而他自己则飞奔到不远处的小溪里取水。 给半昏迷状态的猴子喂了水之后,黑子呆呆地站着,脑子一片混乱。 “如果猴子哥和老牛出事了,那小红呢?”这是他首先想到的问题。 他多希望那三个小妖能忽然告诉他发现了一只红色的狐狸精,但又怕到了极致。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似乎没可能完好的。 找不到,起码还有个念想。 “小红……究竟怎么样了?”望着天空中流转的云,他长长叹了口气。 足足找了两个时辰,最终,他们什么都没找到。 掩埋了老牛的尸骨之后,他们就地驻扎了。 三只小妖开始四出搜索食物,黑子却一刻都不敢离开地守在猴子身边。 他不同于猴子,可以说完全没有伤药的知识,而猴子身上的伤都已结疤,也不需要他怎么处理。所以他所能做的,就是守着,给猴子喂水,期盼猴子能醒来。 就这么耗着,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黑子给猴子用树叶铺起了一个还算舒适的卧榻,三只小妖则采集来一些木头钉在四周权当一个临时营地。 按黑子给他们的说法,在猴子伤势好转之前,他们恐怕都不能离开这里了。 为了一只不明来历的妖怪在巡天将的防御带附近逗留这是极不明智的事情。对此,三只小妖有怨言,但碍于黑子,也不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待到深夜,当四只小妖已经睡掉了三,只剩下黑子还强打起精神守着猴子的时候,一个苍老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东面的山头上。 只远远地瞥了一眼黑漆漆的山谷中小妖简陋的营地,来人伸手一指,营地里唯一清醒的黑子当即昏厥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心脏 来者抬脚一跨,那身影已在百丈之外。 围绕猴子缓缓踱步,那件橙黄色的八卦道袍在风中卷动,低下头,太上细细打量这只令到天道裂变的猴妖。 满是血污的脸,微微皱起的眉头,咬紧了牙,微微颤抖的身躯大汗淋漓,似乎还承受着无尽的伤痛与恶梦。 “早出三百年,改写天道,却深陷无尽红尘受尽百般苦楚,这又何必呢?今日,便让老夫给你一个解脱吧。”缓缓摇头,太上捋开衣袖,伸出两指按在猴子的脉门上,缓缓闭眼。 …… 无尽的黑暗中,太上看到一只猴子蜷曲着身子,似是熟睡。 身形一闪,太上来到猴子身后将左掌放到他后脑上,右手飞速一掐,一团白色迷雾在掌心悄然形成。 将白色迷雾悬在眼前,用手指轻轻一点,太上开始在空无一物的白色迷雾上飞速书写了起来。 转眼间,无数的景象在白色迷雾中成型。 有山,有水,有猴群,石猴一跃跳入水帘洞成为猴王…… 半晌,一滴汗珠从太上的额头滑落,他终于书写完毕,将手指从已经五彩斑斓的迷雾中收回。 “忘记所有,接受本该有的记忆,好好地当一只猴王。三百年后出海寻仙,老夫自会为你备下另一座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他长虚了口气,置于后脑上的手掌缓缓转动,璀璨的光芒汇聚。 冥冥中,四周的恐惧在扭曲,似乎有一道门即将打开。 然而,就在这道门开出一条缝的时候,却又轰然关上了。 之后,任太上再如何召唤,却连门锁也摸不着。 “不愿忘记?”太上的眉头微微蹙起:“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按理说,这猴头的灵魂也不数十载,不可能修得能抵御术法。” 将左手收回,他手持五彩斑斓的迷雾开始上下盘旋细细打量着猴子。 此时,他才注意到猴子蜷曲的身体,紧紧盘在胸前的手似乎抱着什么,可细看,又似乎没有。 伸出手,他试着去将猴子紧紧盘住的手拉开,可他越是撕扯,那猴子却抱得越紧。 “会是什么呢?”太上轻轻捋了捋长须。 走到这一步了,若让他一无所知地放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双手合十,他咬紧了牙,滔天的灵光在身上汇聚,直接将身上的衣物都激成了耀眼的银白色。 “开——!” 只听他一声暴喝。 那昏睡的猴子环于胸前的双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扯开。 而就在这一瞬间,太上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心!” 他看到了心,一个真正的心脏,血淋淋的,已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脏。 那心脏有一半裸露在体外,血管却透过绒毛与体内连接,缓缓地搏动。 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心脏。 太上能清楚地感觉到,在那绒毛下面还有另一个心脏在跳动,那个,才应该是原本的心脏。 “原来如此,这就是天道骤变的根源。”伸出手,身上的力量都汇聚到前方形成了一只散发银光,若有若无的手朝着那多余的心脏伸去。 可就在那银手触碰到心脏的瞬间,那熟睡的猴子醒了!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那眼中看不到眼白,只有无尽的黑,点点星辰轮转。下一刻,猴子的脸上浮现了怒容,咧开的最露出獠牙,而那双眼也变成了血一样颜色。 “怎么回事?”太上猛的一惊,银手一下消散了去。 阵阵压抑的嘶吼从猴子的喉咙中传出。 这个虚无的世界开始震动了,整个世界都在颤栗着,阵阵轰鸣从四面八方传来。黑色的天幕像玻璃一样碎裂,缝隙中透出鲜血,瞬间将所有的黑吞没变成血的海洋。 在这没有上下之分的血色海洋之中,无数的奇异的景象在演化着。 太上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万年了,这个世界没有他不知道的,可眼前的一切,分明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还没等他真正看清这景象背后的含义,一声声的嘶吼已经将他的心神扯了回来。 转过脸,他看到正在疯狂膨胀的猴子正用那双血色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了敌意,似乎随时都会发动攻击。 转眼间,那猴子已经胀大到一个眼睛都比他的身体更大的地步…… “不好——!” …… 太上猛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身旁,四个小妖以及猴子依旧安静地躺着。 阵阵凉风从身旁掠过,一阵寒意袭来,此时,太上才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 “那究竟是什么?”他喃喃自语地低下头还在回忆着血中的景象。 原理他懂,一个来自外域的灵魂……可出乎意料的不是夺舍,而是融合。 更糟糕的是,在短短的时间里,这灵魂已经成长到这种程度。而且那血中的景象究竟是…… 呆呆地想了许久,太上不由得哼地笑了出来,苦笑。 “融合,和一个空白的灵魂融合,这与夺舍有何区别?不,真有区别,那就是完全吞噬了原有灵魂的力量,而付出的代价,便是一并染上了兽性、妖性。加上有人刻意为之的引导……呵呵呵呵……” 他仰起头望着漫天星斗淡淡地叹息,呼出的迷雾在眼前消散。一刹那间,他仿佛老了。 忽然间,他脸色一变,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转眼已到了山的另一边。 巨大的山石上布满了圆润的裂痕,缝隙之中,几株小草倔强地生长。 岩石之上,白袍老人与太上四目交对。 一阵微风刮过,扯起两人的衣角。 “贫道参见老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须菩提恭敬地躬身拱手,脸上缓缓绽开笑容。 “你我,还循这些虚礼做甚?”太上也微微笑了起来:“今夜怎不在斜月三星洞讲经,到十万里外的南瞻部洲来了?” “在那观中呆久了,自是想出来透透气。”朝着猴子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须菩提缓缓道:“正好,想起许久不见我那十徒弟了,便过来见一见。” “哦?那是你的十徒弟?”太上也微微侧过脸去朝着猴子所在的方向望:“收徒了,怎么不广而告之呢?当年你收那灵台九子,可都是通报仙凡两界的啊。” “这十徒弟刚拜入门下不久,还尚未出师,自然不便通报了。此次,他也是趁着到昆仑游历的时候偷偷出来游荡,家丑,呵呵呵呵,让老君见笑了。”须菩提摇头摆手,啧啧笑,笑得还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太上也不言语,便看他笑。 待笑罢,须菩提又问:“方才,看老君把我那劣徒脉门,不知有何见教?” 太上哼地一笑,冷冷道:“资质虽是上佳,可惜心性不稳,若不严加调教,有朝一日,怕是要累了师门,为他人做嫁衣裳。” “哦?”须菩提眉头微微一皱,拱手道:“谢老君赐言,须菩提必铭记于心。” “你我何须客气。时候也不早了,老夫也告辞了。” “须菩提,恭送老君。” 转眼间,巨大的岩石上只剩下须菩提一人。 而此时一直隐在暗处的清风子才悄悄出现,缓缓来到须菩提身旁:“师傅,这太上竟如此轻易便放过悟空师弟。” “非也。”遥望东方星辰,须菩提笑道:“太上天道修为已破,方才若是用强,在为师这也未必讨得着好。此事,他知,我知。不如大家留点情面罢了。” “原来如此。”清风子恍然大悟。 …… 万里之外,太上临空飞行,脑海中忽然传来一道讯息。 “师傅!须菩提出了斜月三星洞了!” 太上也不搭话,只眉头微微动了动,讯息的另一端顿时仿佛受了重创一般哀嚎。 “让你平日里学艺不精!”缓缓悬停,太上朝着西方望去,哼道:“须菩提啊须菩提,你千算万算,却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当真可笑!” …… 山谷的上方,杨婵手握玉简与月朝结伴飞行。 “该是在这附近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云域天港 悄悄降低了高度,杨婵与月朝低空掠着树梢飞行,目光开始在黑漆漆一片的树林中搜索了起来。 杨婵看上去神色凝重,眉头紧蹙,纤细的十指时不时扣紧,相比之下,月朝则显得淡定得多。 营地里,昏厥在地的黑子手微微动了动,朦朦胧胧地抬起头,睁开眼,下一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握紧了三叉戟一跃站了起来。 “我怎么会睡着的?”慌乱中,他侧眼看到猴子依旧安睡,才松了口气稍稍安下心来。 放下三叉戟,他盘腿在猴子侧边坐下,正当此时,他瞧见了远处天空中来回盘旋的两人。 “这是……人类?” …… 找的时间稍长,月朝也有些忧虑了:“怎么会找不到呢?按道理,他看到我们肯定会出来的。” “如果他看不到呢?”杨婵看着月朝,神情越发凝重了:“按短嘴说的,与他们相遇的时候猴子已经昏迷……” “就算师叔昏迷了,但老牛呢?两个人都昏迷了?” “如果,他们遇上了天兵……”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杨婵猛地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狠狠地甩出去。 负伤的老牛,昏迷的猴子,遇上天兵会怎么样? 她不敢往下想。 呆呆地悬停在空中平复了下呼吸,她叱呵道:“继续找!” 又在山谷里的树林盘旋了好一会,他们发现了那个营地,营地里不见了黑子与猴子,只有三只妖怪。 见那三只毫无警惕性的小妖依旧熟睡,月朝干脆施个法让他们睡得更死。 两人大大方方地降落在简陋的营地里开始四处搜寻,不一会,月朝找到了几根猴毛。 “哪里找到的?”杨婵猛地一把夺过来,放在月光下细细查看。 “在这里。”月朝指着树叶铺成的卧榻说。 杨婵当即躬下身子用手抚摸树叶,感受到微弱的温度:“他刚刚在这里。” “你怎么就知道是师叔的毛发?” “总之不可能是这三只小妖的,这营地里有第四只妖怪,而且刚刚离开。追!” 一甩衣袖,乘着风,杨婵已经飞出十丈开外。 “都说师叔偏执,我看这杨婵师妹比师叔还偏执,特别是遇到与师叔有关的事情的时候。” 望着疾驰而去的杨婵,月朝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上去。 岩石上,月的阴影下须菩提与清风子远远地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 清风子侧过脸去问道:“师傅不趁这个机会将师弟带回去吗?” “带不回去。”须菩提抿着嘴唇,淡淡地笑了笑:“若要悟空回去,他必会要为师解释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可若说清楚了,他便更加不会回去。” 说罢,须菩提转过身去,长长一叹:“还是由他去吧。他那行云棍弄丢了,回头,让你那五师弟再给他送一柄过来。这次重量可以略略放高点。” “弟子谨遵师命。” 一阵凉风掠过微微压低了枝桠,岩石上的两人已经消失无踪。 漆黑的树林里,身材矮小的黑子背着猴子玩命似的狂奔,一滴滴的汗水顺着毛发滴落,慌乱之中,他连随身的三叉戟都丢了。 忽然间,他似乎感觉到什么连忙一个侧翻连带着猴子一同闪入旁边的草丛里。 头顶,月朝与杨婵掠过。 “他在移动,是这个方向!”杨婵握着玉简兴奋的神情已然溢于言表:“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地面上,黑子趴在草丛里仰望两人远去的身影,喘息着,呆呆地干咽了口唾沫:“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不像是天兵啊。” 低下头,他看到躺在身旁的猴子。 从力量上来说,要他背着猴子跑并不太难。可是从身高的角度说……猴子比他整整高了一大截,背起来确实十分不讨好。 但不讨好就能不管吗? 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黑子又把猴子背到了身上,长长地嘘了口气,他一脚跨出草丛正想往回走。可还没走几步,他忽然屏住呼吸,整个呆住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上短小的绒毛滑落。 身后,杨婵与月朝两人正静静地盯着黑子。 “你是谁?为什么要跑。”杨婵一只手已经按到了剑柄上,大声叱呵道:“把他放下!” “应该是一起逃出来的小妖吧,你别激动。”月朝瞥了一眼杨婵无奈地叹息。 “肯定不是,不然,怎么会不认识我们。如果认识我们,他还跑什么?” 锵的一声,剑已出鞘。 那声音落到黑子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类的修为怎么样,他只知道他绝对对付不了。 “就这样把猴子哥留下?”他心想。 原本惊成了八字的眉头缓缓聚起,一咬牙,他撒开脚丫狂奔。可还没跑两步,便发现自己的双脚被不知哪里伸出来的树藤绊到,整个身子倾斜之际,他猛地感觉到有什么在将猴子扯离自己。 顾不得那么多,他一个翻转,正好死死地抱住猴子的脚。 “放手——!”杨婵悬在空中也是死死地抱住猴子。 “你放手——!”黑子仰起头也大声地吼,抱着猴子的手瑟瑟发抖。 “再不放手,我杀了你!” “来啊!杀了我啊!” 月朝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盘起手,他白了杨婵一眼,对黑子说道:“小家伙,我们是来救他的。” “救……救他?” “对。如果不是救他,直接就可以出手了,犯不着抢。” 黑子这才稍稍松手。 杨婵抱着猴子落到一旁,放到地上开始紧张地检查起身上的伤势。 黑子则站在一旁警惕地看着。 趁着这空挡,月朝走到黑子身边,低头问道:“你叫什么?跟他怎么认识的?” 黑子不说话,月朝只能无趣地走开。 半晌,杨婵抹了把汗,长嘘了口气,淡淡笑了出来:“还好,还好……他没事。” “他是我见过生命力最强的妖怪了,怎么会有事?” 将猴子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杨婵吃力地搀扶着猴子飞了起来。 月朝也要跟上,却听黑子在身后喊道:“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回过头,月朝看着黑子道:“你也一起来吧。” 伸手一抓,一道灵力将正要闪躲的黑子死死捆住。 …… 深夜,星辰璀璨,万里长空中,一个天兵展开翅膀穿行在云雾之间。 行至云深处,他仰起头骤然爬升高度,很快突出了云面,悬停。 在他的眼前,是一片好似一个平底锅似的凌空飞行的庞大陆地! 这片所谓的陆地也并不像凡间的陆地那样有山有水。它呈圆形,直径足有百里,平整如镜,上面楼阁林立,灯火通明,天空中随处可见拍打翅膀往来的天军士兵。 在陆地的四周,是庞大的军港。 如同军队方阵一般的船舰无边无际,密密麻麻的桅杆上浪花利剑旗帜迎风招展。 四周的云层中,战舰往来不断。 这里是三十万天河水军的总部——云域天港。 严格来说,这片陆地的位置属于凡间,但由于厚厚的云层包裹,从地面是半点看不到。而所谓的三十万天河水军,也不仅仅是三十万。 由于极限的扩张,如今的天河水军实际兵员早已经超过了四十五万,整整超编了五成。若是算上后勤以及分散各地的军港驻守人员,这个数字恐怕超过六十万。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依旧人手不足。 据说天蓬元帅还想扩张,只苦于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 在天庭,所有的物资都以货币形式流通,而这货币便是金精。天庭按编制拨付军队金精,军队再以金精从天庭的府库购入自己所需的物资,这里面包括了食物、武器等等,甚至连支付天兵军饷,也是用金精。 超编,意味着天河水军大部分的开销来源已经不再是天庭的拨付,而是通过征讨地面妖众从而获得的奖赏。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推动天河水军不惜代价积极参与凡间对妖作战的原因之一,为了适应凡间对妖的作战,他们甚至连总部都搬到了凡间来。 也因此,他们赢得了“天庭利剑”的美名。 当然,天庭也并不是每支军队都超编。例如被称为“天庭坚盾”的南天门军团便没有超编。 按照编制,天庭给南天门军团拨付的金精是四十万大军的配额,可南天门军团实际兵员却只有二十万。 多余的部分,自然就落入了将帅的口袋里了。在凡间,这种情况有个特殊的名字,叫吃空饷。 人员越缺,就越不想参战,越不参战,就越不需要多余的人员,恶性循环,到头来,南天门军团大多数时候都是躲在南天门养老。 于是天庭神仙中“锋利的剑与朽坏的盾”的说法传播甚广,这也是南天门军团与天河水军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的由来。 陆地的正中,一座高达十五层的高塔顶端,这片陆地上的最高权力拥有者正重复着每日必经的会议。 “元帅,这是此次北俱芦洲用兵的方案,末将想调雷霆部前去征讨,还请批示。”一个脸上有道疤,看起来已至中年的男子双手将一本折子放到天蓬的桌子上,又躬身退入十余名天将的队列中。 坐在高台上的天蓬瞥了那折子一眼,揉了揉晴明穴:“雷霆部前几日好像有几艘军舰被天禽抽调了吧?这样可以吗?” “末将有信心。”那战将一拳打在自己的胸口,一身的铠甲锵锵作响。 “那就照你说的办吧。”用毛笔蘸了点墨,批示,随手取来自己的印信在上面盖了个章,天蓬将折子递给对方:“天任,这次天内就当你的副将吧,以防万一。” “谢元帅。”名为天任的天将恭敬地伸手将折子取了回去。 一位天将从阁楼外匆忙走入,来到天蓬身边躬身在耳边小声道:“元帅,霓裳仙子来了,要见元帅您。” 天蓬的手微微一顿,稍稍沉默了片刻,道:“跟她说我在忙,下次吧。” “已经说了,她说等。” “那就让她等吧。” “还有,持国天王来了,带着哪吒。” “来要人的?” 天将微微点了点头。 天蓬嘴角上扬,笑道:“也让他们等着!” 第一百三十八章开价 “上个月拨付的六百万金精已经入库,请赏函也已经呈上,总数为八百二十万金精……” …… “在东胜神州远征时被章妖击落的战舰已经确认核心法阵无法修复,现在……” …… “西牛贺洲的追缉时误闯了镇元子的领地,我方已经道歉了,可……” …… “新一批的武器已经入库,这是冶制司提交的新工艺蓝图,他们建议……” …… “壁阵营与搏浪部之间的纠纷已经通报军务部仲裁,这是处理的建议,他们希望听听元帅您的意见……” …… “新兵的训练已经完成,主教官请示元帅您是否在分编典礼上训示……” …… “土木司上报,兴建观云天港的工料出了点问题,府库无法按时交付核心法阵的定源石,现在整个工程……” 麾下六十万大军,可谓兵多将广,如此庞大的军事机构,偏偏在天蓬的手中运转效率又是奇高,六十万人,就得操六十万份心,离开短短几日落下的公务一件件过目,转眼已是太阳初升。 待到天将散尽,一缕朝阳透过宽敞的殿门照入空荡荡的殿内,却照不到主位上疲惫的天蓬。 长长一叹,天蓬吃力地揉了揉晴明穴闭上眼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化神境太乙金仙修为,若是体力活便是十天十夜不眠不休也无所谓,但若是论及精力…… 一直守候在一旁的天将悄悄走了过去,俯首轻声问道:“元帅,要不先歇息?” 天蓬好似忽然惊醒一般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不了,他们还在等着,走吧,既然来了,总得先见见。” “那……是先见持国天王还是先见霓裳仙子?” “持国天王。” 从侧门走出,在四名天兵的拱卫下,那天将带着天蓬绕着楼道一路转,很快到了一层,又沿着走廊走了一小段到了后宫。 远远的看见天蓬,一名白胡子老将当即迎了上来。 “元帅。” “天辅,他们说什么了吗?” 名为天辅的老将躬身拱手,回道:“持国天王一直沉默不语,那哪吒一直在殿内踱步,已经叱呵了兵卫好几次了。” 天蓬默默点了点头:“你们在这等着吧,我去会会他们。” 众人躬身退到一旁,天蓬干咳两声,昂首挺胸走跨过朱红色的门框。 见天蓬到来,坐在侧边椅子上的持国天王当即站了起来,原本站着的哪吒却反而坐下,盘起手来不理会。 这持国天王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留着两撇红色胡须,穿红色甲胄,肤色青紫。见天蓬到来,他连忙躬身拱手:“持国参见天蓬元帅。” “免礼了。”天蓬随手一招,也不理会哪吒,大跨步走到主位坐了上去。 守候的天兵当即呈上茶水。 接过茶水,低头抿了一口,天蓬面无表情道:“自从我军搬迁之后,持国天王还有哪吒三太子还没来过吧。这次来,可得好好参观指教指教。” 哪吒当即冷哼了一声:“说得好听,我们都来了几个时辰了,到现在才出来见,也算待客之道吗?” 持国脸色微微变了变,见天蓬没打算发作,这才定了定心神,拱手道:“元帅,持国此次前来,乃是奉了李天王之命,要亲手将这信函交予元帅。” 说着,持国从衣兜中取出一份嵌着金沙的信函,双手呈到天蓬面前。 天蓬却不伸手去接,又低头抿了口茶,淡淡道:“李天王有何事,还需让持国天王您亲自送信来,真是折煞天蓬了。是为了增长天王的事吧?” 持国咬了咬牙,面前挤出笑容,道:“正……是。” “这事有什么好说的?” “元帅,那事情必定是个误会。李天王亲自交待属下呈送信函,就是为了澄清误会。” “有什么误会啊,到凌霄宝殿上说便是了。此事天蓬已报备陛下,明日,是否误会,自有分说。” 持国的嘴角猛地抽了两下。 天蓬说的“明日”,乃是天庭的“明日”。放到天庭,增长不过是被天蓬关押了一夜,上下算起来不过几个时辰,次日便押送上殿。 可这云域天港却是在凡间,也就是说,增长天王会被关押多达几个月之久! 这明显是滴水不进的意思。 低下头,持国正思索着该怎么把话往下说,一旁的哪吒却已经发作了。 “好你个天蓬!不要给脸不要脸!”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手握火尖枪。 天蓬淡淡看了哪吒一眼,也不接话。 “袭我军舰押我大将不说,现在让你放人,还在那里装懵卖傻!当真以为我南天门好欺负不成!” 持国当即拦了上去,慌忙使着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了。 哪吒这才气愤地走到一旁,临走不忘瞪持国与天蓬一眼。 待哪吒走开,持国才压低声音对天蓬说道:“元帅,转李天王的话:‘同朝为将,有些事,不要做太过了。’” “天蓬资质愚钝,听不懂天王的话。”天蓬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犯了事就是犯了,没犯就是没犯,哪里来的什么过与不过?明日早朝,若是玉帝断了增长有罪,那他便是该死。若是无罪,那便是天蓬有罪。到时你们尽可将一切罪名给本帅安上。” 说罢,便不再看持国,只冷冷道:“本帅还有些军务未处理,两位远道而来,若是要在我这云域天港住几日,本帅这就安排一员老将随行,保证两位尽兴而归。若是不愿住……那就要送客了。” “你——!”持国一时间哑口无言,咬着牙半晌,只得拱手道:“持国告退!叨扰元帅了。” 将那金色信函收入怀中,缓缓退了两步,持国转过身去对着哪吒使了个眼色:“走吧。” 待两人走后,门外的老将天辅才走了进来:“元帅,何不用用缓兵之计,让李靖开开价,如此一来,我们也好探探他们的底。” 天蓬淡淡地笑了笑,转眼,笑容散尽,他冷冷道:“你想得到,那李靖更是想得到。论权术,本帅自认不如他。既然如此,不如少了那些个虚招,大家实打实地来。蛟魔王找到了吗?” “有消息说,在西牛贺洲。” “哦?” “还有另一个消息。” “说。” 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天辅缓缓道:“有消息说,他躲到牛魔王的地盘去了。而且,有传闻牛魔王、蛟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猕猴王、禺狨王,已经结义。” 听到这里天蓬的脸色顿时冷了几分,哼道:“天庭顶级通缉犯,这可是都数了一遍了。” “六魔王结义,如此一来,牵一发动全身。若光凭我军贸然进攻,恐怕……”天辅微微顿了顿,张口吐出了最后那个字:“悬。” 仰起头,天蓬深深地吸了口气,怔怔地看着布满镂空雕花的天花板。 “这倒是个烦心事啊。天庭其他部队是指望不上了……看来,还得亲自走一趟西牛贺洲探探虚实啊。” 呆呆地想了许久,天蓬随口问道:“那猴妖呢?” “尚未有消息。” “上次在昆仑山,杨婵卷入了。这次在紫云碧波潭,不只杨婵,杨戬也出现了。这猴妖,可能跟他杨家兄妹有某种关系。” “目前属下已经安排人等着手调查,可是灌江口布防严密,暂时还没查出什么来。” 略略想了想,咽了口唾沫,天蓬接着说道:“另一条线,查查斜月三星洞。杨婵现如今明面上是斜月三星洞的弟子,说不定这猴妖与斜月三星洞也有关系。只是调查的时候切记莫惊扰了须菩提祖师。这猴妖不能留,若是走漏了,往后必定是一大祸害。” “属下遵命。”天辅躬身拱手,又道:“元帅,属下还有一事求教。” “说。” “此次事件上报天庭的奏文里,是否提及杨戬兄妹。” “他们兄妹的事剔除吧,若是逼得杨戬与李靖联手,我们就被动了。此次杨戬只救下杨婵,却不亲自动手,也算是给我们一个退路,这条线,暂且还是别跨过的好。” “属下明白。” 屏退了左右,天蓬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在长长的过道上,绕过九曲围栏,来到一处荷塘边上。 别有风韵的古朴凉亭淹没在层层叠叠的荷叶之中,凉亭下,石桌边上坐着一位红衣仙子。 精致如画的五官沐浴在那一缕朝阳中,如同出水的白玉一般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彩。 那紧蹙的眉,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怜爱。 见到她的瞬间,天蓬驻了脚,眉心那一缕杀戮之气缓缓荡开,远远地看着,似是欣赏难得的画卷,竟是痴了。 片刻之后,霓裳仙子也看到天蓬了,眉间的忧虑一下如晨光中的薄雾一般悄然散去,绽开了明媚的神采。 她起身行礼,淡淡道:“下仙参见天蓬元帅。” 那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有一种阳光下清清爽爽的味道。 天蓬的脸色却一下又回复了往昔的冰冷,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淡淡道:“免礼吧。我这军营,女流来往多有不便。” 霓裳仙子微微低下头:“霓裳也是急了,才有此冒犯,还请元帅……” “没事。”天蓬淡淡说道。 霓裳仙子又是行礼,显得有些局促。 天蓬淡淡地看着霓裳仙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一旁眺望着朝阳下如画的荷塘:“找我什么事?” 犹豫了许久,霓裳才开口道:“他们说,元帅捉了增长天王。现在南天门都在算计着怎么对付元帅。” “就没这事他们也在算计我,习惯了。” “听他们说,元帅和增长天王打了一场,霓裳手中刚好有些丹药,便送了过来。”从衣袖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放到石桌上。 转过身,天蓬笑了笑,伸手拿起药瓶,拔开盖子闻了闻:“谢谢,我会用的。” 说罢,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许久许久的沉默。 朝阳的光辉透过竖起的荷叶,洒落在古朴的凉亭中,洒落在两人的身上。 那神情一个淡漠,一个局促。 脚下的影子微微朝着侧边斜去,无论如何延伸都连不到一起。 许久的沉默之后,天蓬犹豫着开口道:“天庭有天条,天军有军法,所以……” 霓裳眨巴着眼睛,最终只能行礼道:“下仙明白,那……下仙告退了。” “嗯。”天蓬默默点了点头。 霓裳转过身去,缓缓地走,一步三停,那身姿如同湖面上飘零的枫叶,却始终没等到天蓬叫住她的声音。 这一路,天蓬一眼都没望,却盯着手中的丹药久久挪不开眼,脸上渐渐浮现了微不可察的笑容。 …… 月树上,一颗花蕾悄悄开出了一瓣。 …… 此时,走远了的持国与哪吒正在云端盘算着。 “真不懂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猪头蓬了,何苦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哪吒盘起手来愤愤不平。 “天王的意思,是如果能息事宁人,就让他开个价。” “他会开价了事?”哪吒冷笑道。 “不一定,听说,他资金缺口不小,想必现在也快熬白头了吧。只是没想到他宁可继续承受也要与我们死磕。”长长叹了口气,持国道:“现在谈崩了,剩下的,只能看天王的手段了。这增长也真是的,居然自己贸然跑过去。” “他以为猪头蓬不敢乱来,却不知道他犯起傻来什么都敢干。”哪吒瞥了持国一眼,忽然问道:“喂,紫云碧波潭的事,不会真的是你们和那条黑蛟勾结的吧?” 持国尴尬地笑了笑:“三太子有所不知,南天门实在没什么军功可图,若不如此,怕是军心要动摇。” “那就真刀真枪去拼。他猪头蓬可以,你们怎么就不行?” “这……三太子啊。下界的妖,虽大部分脆弱不堪,但我们情报不比天河水军,有时候也……” “得了。”哪吒冷哼一声,揉了揉自己手中的火尖枪:“下次,带上我吧。我来帮你们开路,要是遇到我都打不过的妖,那就没话说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入谷 大雨倾泻而下,拍打在破旧的瓦片上激起连绵水花。 淅淅沥沥的声响中,雨水沿着屋檐滑落,在门前汇聚成一串珠帘。 房间里的空气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杨婵呆呆地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朝着外面张望。 远处的山在这倾盆大雨之中轮廓都变得渐渐模糊了。 许久,她低下头朝掌心呵了一口暖气,捂着嘴细细思索起了什么,目光有些迷茫。 不多时,一个矮小的身影穿着蓑衣斗笠冒雨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踏在门前的积水中溅起水花,似乎异常吃力。 一溜烟进了房间,矮小的身影一下拿下斗笠露出一张毛茸茸的脸。 “还没回来吗?”吕六拐一边整着蓑衣,一边抬头急切地问。 “嗯。”杨婵冷冷地回了一声。 她还是不习惯一群妖怪与自己关系这么亲密。其实亲密也谈不上,只能算是无所顾忌地交谈。但总之她就是不习惯。 就在几年前,她还时常与自己的哥哥一同上阵满世界追杀妖众,如今却与妖怪混到了一块,还混得如此自然。 那些妖怪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几乎与看其他妖怪没什么差别了,可自己该高兴吗? 她真的说不清楚。 这是一间小小的土屋,土屋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件残破的家具,便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好在收拾得还算干净。 猴子浑身绑着绷带歪歪斜斜地坐在卧榻上靠着墙远远地看着刚进门的吕六拐。 坐在一旁的还有小狐妖小红。 将自己的蓑衣斗笠都挂到墙上,吕六拐整了整衣物跑到猴子面前拱手:“大王。” “都说了别叫我大王了。” “你就是大王啊,迟早你都是大王,臣先叫着。” “你怎么知道我迟早都是大王?”猴子白了他一眼。 吕六拐无趣地闭了嘴。 吕六拐没什么实力,如果从妖的角度论的话。但却不知道怎么地对建立政权这档子事异常热衷。兴许是书读多的关系吧,也自然带入了人类士子的思维,想着有位“大王”可以辅佐一展自己的人生抱负就是人生一大乐事。 至今猴子都没搞懂一只妖怪是在什么地方看了那么多人类的书的。从妖怪的角度,吕六拐这属于不务正业。 一道闪电从窗前掠过,照亮了屋内众妖的脸,轰鸣声中,猴子侧过脸去看淡定如故的小狐妖。 被猴子这么一盯,小狐妖眨巴着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白净的脸,眼中充满了疑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怎么就不怕呢?” “怕打雷?”小狐妖摸不着头脑地朝窗外望去。 从形象上看,小狐妖与人类十岁的小女孩相比几乎没啥区别,只是那一头红发下多了一对凸起的狐狸耳朵罢了。但从实质上看可就差远了。 从早上醒来,便看她一直在忙忙碌碌,听说自己这两天几乎所有的生活琐事都是小狐妖照料的。 想想,在她面前猴子还没这么狼狈过,可也正是这次,猴子发现原来一直被自己护着的小狐妖是那么的独立。 就连猴子换洗的衣物都是那双小手操办的,想来,自己也不该把一只妖怪当成一个普通人类的小孩。 这让猴子不由得又想起了斜月三星洞里的风铃,差不多的年龄,也是这么独立。是不是这个世界的孩子都是这么独立呢? 他不由得想。 不多时,朦朦雨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圆球悄然降落在门前,覆盖在身上的灵力散去,月朝快步跑入屋内。 “怎么样了?”杨婵急切的问道。 屋里的几只妖怪也都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等着。 看了猴子一眼,月朝抿了抿嘴唇,道:“又来了一批天兵,不知怎么的,恶龙潭附近的天兵越来越多。按理他们前两天已经撤离了才对。” “他们都在干什么?”猴子问。 “搜索,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搜索什么。本想变成天兵的样子混进去探探口风,想想还是算了。天河水军不比南天门部队,万一有口令什么的,别弄巧成拙才好,毕竟天河水军里面高手也是大有人在。” “搜索。”猴子低下头喃喃自语:“也许是在搜我。” 月朝只是睁着眼睛看,却没有接话。 那天晚上负责狙击断后的短嘴幸运地活了下来,原因就是天河水军的目标只有猴子。 天河水军不比南天门军团,他们也需要军功,但放在军功之前的,是军令。如果上级的命令是不惜代价追缉猴子,那么对其他妖怪他们正眼都不会看。 “那会不会搜到这里来?”吕六拐仰起头问。 “应该不会吧。”这句话,月朝说得很不确定:“这里,说到底是属于我们斜月三星洞的地盘,他们不大可能因为恶龙潭这样的小事而冒犯我们才对。” “山谷里才是斜月三星洞的地盘,这里不是。”依旧坐在门口的杨婵冷冷地接了一句,顿时,屋里的一干人等都沉默了。 大家都朝着猴子望去,他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一双拳头无力地握紧。 许久,他忽然问道:“有,多少跑出来了,这次?” “还不少。”月朝说:“战舰上的基本没事,提前离开的小妖也都四散了,就是和你一起留下来的几乎死伤殆尽。” “天军没有追击那些先离开的小妖吗?” 月朝摇摇头:“没有,他们似乎对小妖没什么兴趣。” 稍稍沉默了一下,长叹了口气,月朝又说道:“不过,现在倒是死伤惨重,这次他们再出现,很多小妖还没来得及离开恶龙潭地界。所以……” 猴子低着头,眨巴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低声说道:“入谷吧,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只是,我们这么多妖怪,二师兄不会介意吗?” “放心吧,幽泉师叔一定不会介意的。不过我们最好别到幽泉谷的深处去,幽泉师叔喜欢安静。” “无论如何,还是要请你先行一步跟他打声招呼,他同意了我们才好进入。” “行。” 月朝想也不想地出了门。 对于他这种炼神境修士,特别是师出斜月三星洞的炼神境修士来说,雨中往来半点雨水不沾衣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说起来,炼神境修士也分很多种,大部分的炼神境修士懂得的法术都并不多,只有师出名门好似月朝这样的,才能懂得如此之多的术法,别说是炼神境的修士,便是天军里大多数的化神境修士比之都多有不如。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到黄昏时分才渐渐止住,明媚的阳光从云的缝隙中透出,远远看去,如同一根根的光柱,格外地美。 前往谷中的月朝也回了来。 “怎么样了?”猴子问。 “幽泉师叔同意了。”月朝笑嘻嘻地说:“不过,我们得按照他的规划去住。还有就是,谷里的房子不够,要建房子的话,不能随便乱砍乱伐。” “明白。” “那我们现在启程吧?” “现在?不等明天吗?很快就入夜了。” 月朝抿了抿嘴,故作神秘地说:“入夜的幽泉谷,才是幽泉谷。” 第一百四十章地府生灵 敲定了方针,月朝和杨婵便开始主持起了搬迁工作。 他们如今呆的地方是山间的一个废弃村庄。本来在山里见到这样的废弃村庄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村庄居然处于幽泉谷的谷口。 在这个世界,村庄废弃的理由无非天灾与人祸,恰巧这两个问题对仙人来说都不是问题。一般仙人在漫长的修仙岁月中都会与周遭的人类建立某种特殊的关系,闲来无事下山帮他们解决解决些小问题,顺便“教化一二”。 在凡间,深山里与仙人为伍的村庄一般有个梦幻般的名字——世外桃源。许多著名的地仙便是出身这样的世外桃源。例如斜月三星洞须菩提首徒清风子,在拜入斜月三星洞之前便是灵台方寸山脚下的放牛郎。 按理说,有仙人的地方村庄是最不可能废弃的。 可就在幽泉谷的谷口,一个不小的村庄废弃了。这不由得让猴子对这位二师兄幽泉子的处事风格产生某种猜测。 不多时,一番张罗之下,拄拐杖的拄拐杖,抬担架的抬担架,这支东歪西倒的队伍便被集结了起来。 雨后夕阳下的村落,黑压压一片的妖怪中全然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聚在一起反倒多了一种哀伤的气氛,那一双双的眼中,尽是落寞。 撤离时猴子将所有的伤员都送上了战舰,谁也没想到,最终活得最好的正是这七百伤员。加上在天兵的追击中存活下来的护卫队成员,这支队伍总共有九百之众。只是在目前的状况下,战斗力是完全谈不上了。 若让天军找到,他们必死无疑。 至于伤员的治疗问题…… 月朝是斜月三星洞二代首席弟子,医术之高,自然不会无法解决这些刀伤剑痕,可惜的是走到此时也已经是弹尽粮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药,再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据说用到猴子身上的丹药还是月朝入幽泉谷跟二师兄幽泉子讨来的。 至于其他的伤员,只能是用最原始的方法暂时稳住伤势,待到真正安定下来再做打算。 按着月朝的安排,猴子与浑身是伤的短嘴一起被放到了背在大角身上的架子上。七零八落的落魄妖精们开始沿着狭长的山隘前行。 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山隘中黑漆漆一片,为了不招惹注意,他们甚至不敢点起火把,负伤的妖怪们互相搀扶着,艰难地走在雨后泥泞的地面上,这一路走得狼狈至极。 沿途,共乘一架的猴子与短嘴一句话都没有。 相比猴子的伤,短嘴的伤看起来更重些。瞎了一只眼,胸口捆绑的绷带上还晕着血,时不时剧烈地咳嗽,四肢翅膀上更是伤痕无数。 那仅存的一只眼睛自始至终都低垂着没往猴子身上瞧。 一路的沉默,一路地艰难前行,这支队伍最终用了三个时辰才穿越狭长的山隘进入了幽泉谷。 来到山隘的出口,远远地,他们便看到远处的亮光,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妖怪们当即警惕了起来,一个个窃窃私语,生怕是天军的追兵举着火把在那里等他们。 见到队伍里一阵慌乱,月朝却只是得意地笑了笑,高声道:“别慌,接下来,大家会看到白天见不到的景象。” 有他这么一句话,众妖怪才稍显安定,却依旧忐忑。 又行了一段,众妖怪终于看清了所谓的亮光,不由得一个个惊叹了起来。 一丛普通的野草上长出了长长的茎,茎上一个普通的花冠,开出来的六片花瓣却闪着粉色荧光。伸手去摸,这才发现根本不是闪着荧光,而是就是荧光!这花瓣从来就没有实体,有的只是悬浮的虚像! 一朵巨大的喇叭花缓缓地张合,仿佛在呼吸一般吐纳着点点星辰,如同飞舞的萤火虫。 带着三片发光的叶子不断旋转的蒲公英从头顶飞过;长着蜻蜓一般翅膀的海马萎缩在树洞里警惕地朝外面观望;有着好像八爪鱼一般八条尾巴的蜥蜴卷在树干上懒懒地打着哈欠,时不时伸出散发光芒的舌头捕捉昆虫;三只眼的兔子在角落里啃食着植物不时抖动耳朵。 猴子仰起头,看到树冠中两只翅膀上有着奇异发光条纹的蝴蝶在枝叶中追逐飞舞。 “这些是……” “这些是地府的动植物,若是白天,是看不出异样的。”走在最前方的月朝乐呵呵地介绍道:“都是幽泉师叔移植过来的,所以让我们入谷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随便动这里的一草一木,这些都是他多年的心血。幽泉师叔是众师叔当中最善阴阳术的,也是与地府联系最为紧密的。传闻中的幽泉老人、幽泉大仙,指的都是他。平日里,这里时常有鬼仙到访,便是师尊,许多地府的事情也要询问幽泉师叔。” 穿行在闪着各色荧光的树林里,所有的妖怪都看花了眼。 “在人间,这些动植物几乎见不到,也害怕阳光。所以幽泉师叔选择将府邸设在这终年不会被阳光直射到的山谷里。这些特异的动植物在一些丹方里也会出现,有时候我们炼丹缺了其中一两份材料会到幽泉师叔这里来取。” “喂,那个谁,别碰!那是思乡花,黄泉路上随处可见的野花。灵魂遇到了会自动绕开,活人切记不能闻,否则就会陷入思乡的幻觉当中,需得用灵力镇住心脉才能唤醒。” “这个是金血蝶。幼虫生在地底依靠啃食地府植物的根茎成长,需得百年才破土而出结茧化蝶。遇光化蛹,日落成蝶,花纹如同向日葵,血为金色,可做药引制取通灵丹。但因为比之寻常通灵丹的材料实在稀少,目前这种丹方已经少有人用。通常为一对共存,若是一只死了,另一只也很快会死,据说是堕入黄泉的灵魂未了的情债所化,死后无魂无魄,不的再生。” “这个叫化骨蛇,有毒,依阴气滋生,但却不是真的会化掉你的骨头。这东西对灵魂有毒,对活人却是无害的。相反,咬了活物它会被阳气毒死。也是能入药,可以用于修补受伤的灵魂。” 走在前面的月朝一样样地介绍着,一众妖怪听得津津有味,唯独杨婵打着哈欠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坐在猴子侧边的短嘴却依旧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久,队伍穿越了奇异的树林,远远地看到一片灯火通明的民宅。 路口处,一个头上扎着两个总角的紫衣道童守候着。 见到这支队伍,他连忙迎上来拱手道:“弟子秀云,奉命家师之命在此恭候孙师叔、月朝师兄、杨婵师姐。” 看到那一大片的民宅,月朝一时间愣住了:“这是……今天我来的时候还没见到……” “这是家师备下的。家师说,谷中珍稀灵药众多,若让诸位自行兴建房舍,恐怕难以分辨,不如先行备下,也省了些事。只是地方不大,兴许拥挤了些,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放眼望去,这片民宅便说是一个小镇也不为过啊。 “秀云师弟,请代月朝谢过幽泉师叔。” 第一百四十一章安顿 带着众妖走入空无一人的房舍区,一众妖怪看着这大片的房舍,一个个看花了眼,热泪盈眶手足无措。 局部甚至当众嗷嗷大哭。 这些房舍虽也谈不上华贵,但一砖一木看上去也是凡间富有人家才能有的。打开房门,里面各种家具用品一应俱全,仓库里更是堆满了谷物。 吕六拐忙奔上去一个劲地和秀云童子套近乎,逗得秀云一个劲地笑,也不知道是吕六拐的话真那么好笑,还是觉得吕六拐这个妖怪好笑。 将猴子、大角、短嘴等一众相熟的妖怪都安顿到一个院子里,月朝便忙着去安顿其他妖怪了。近千的妖怪安排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好在在妖怪中人缘极佳的吕六拐也是万分积极,这才省了月朝不少的心。 坐在给自己的小房间里,猴子呆呆地透过窗望着天。 “好点了吗?”站在一旁冲着茶的杨婵问,那语调中依旧充斥着淡淡的火药味。 “就那样呗。还怨我打晕你啊?” 杨婵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带着他们吗?” “接下来,嗯,在这里住些时日吧。如果二师兄不赶人的话。”猴子微微欠了下身子,不小心碰到伤口,一下叫出声来。 “怎么啦?”杨婵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奔了过来。 “没事,死不了。”猴子咬着牙一边冒冷汗一边摇头摆手。 “你迟早会被你自己玩死的。”杨婵恨恨地瞪了猴子一眼,开始唠叨了起来,从昆仑山冒险回去杀王璐琪,到恶龙潭救妖怪一样不拉地数落。 对她的唠叨,猴子一句也没听进去,却一个劲地陪着傻笑。 可越笑,杨婵就越气不打一处来,唠叨得越凶,最后气急了,干脆拂袖而去,留下两杯热茶放在桌上腾腾地冒着烟。 看着两杯茶,猴子坐在卧榻上使劲伸出手,却如何也够不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帮我端过来,就我这样跑过去拿茶万一扯开了伤口怎么办呢?算了,反正身上有伤喝茶也不太合适。”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了喧哗声,一个矮小的身影闯进了院子,站在院子里高声大喊。 “猴子哥,猴子哥!” “在这呢。”猴子靠在窗便朝外面招手。 黑子一下朝他冲了过来,身后跟进来的还有吕六拐。 “猴子哥,我要和你们住在一起!” “这边住满了,住满了你懂吗?”吕六拐插着腰喊道:“嘿,你这老鼠精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啊?” 黑子完全不理会他,两只小小的眼睛只一个劲地盯着猴子看。 猴子瞧了吕六拐一眼,问道:“这边没房间了?” “真没了。” “挤一挤吧,未必要一个人一个房间的。” “这……”吕六拐扭扭捏捏起来。 “和你挤一挤吧,你们两个头都不大。”猴子随口说道。 这一说,吕六拐一下目瞪口呆。 “哼。”黑子得意地仰起头来,瞧着吕六拐道:“你的房间在哪?这个吗?” “别乱闯!在这!我可告诉你啊,这院子里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平日里别乱走知道吗?” “了不得的人物?猴子哥我知道,月朝哥我也知道,杨婵姐我也是知道的,短嘴哥大角哥我也服。你嘛……哼。” 吕六拐的脸一下憋得通红。 “黑子,你也住这吗?”小狐妖一下开心地从房间里蹦了出来。 两个小妖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 吕六拐当即鬼鬼祟祟地跑到猴子面前压低声音道:“大王,这小老鼠搬这里明显是有用意的。” “能有什么用意?”猴子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哈欠。 “这……大王没看出来吗?”吕六拐瞪着眼睛使了个眼色。 “没懂。”猴子白了他一眼。 “啧,大王,您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啊。这……这……”吕六拐指着小狐妖,又指着黑子:“还不清楚吗?” 猴子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黑子这小家伙我挺喜欢的,他们要是两情相悦,青梅竹马倒也不错。” 说罢便把脑袋缩回房内不再理吕六拐。 “啊?”吕六拐一下懵了,挠挠头叹道:“难道我想错了?” 转过头看着黑子与小狐妖,囔囔自语道:“这小狐狸与大王关系如此亲密,却不是……那到时候这老鼠精岂不是……” 想到这里,他似乎打定主意似的朝着黑子跑了过去:“喂,喂,你叫黑子是吧?” 看着笑成朵花似的吕六拐,黑子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诶,黑子你有什么行李没?要不要帮你搬啊?来来来,我把房间里好位置让给你。听说你这次救了大王啊,那可是大功一件……” 听着屋外传来的声音,猴子小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躺下,心里琢磨着早点睡比较好,明天一早还要去见见这位素未谋面的二师兄道个谢才行。 毕竟这年头,收留这么一窝妖怪可不是谁都敢的。 想着,他忽然觉得原本心怀芥蒂的八师兄凌云子一下亲切了不少。 这凌云子在凌云阁收那么多妖怪徒弟,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呢?纯属同情吗?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该是回凌云阁去过逍遥日子去了吧。”他想。 如果不是须菩提的心思摸不透,猴子倒真是愿意一直呆在斜月三星洞里。相比外面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斜月三星洞简直就是天堂。 可惜的是,透过种种迹象,凭他所学的悟者道推演之策,他可以清楚地知道须菩提想要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更糟糕的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就算没有须菩提的引导,自己却还是在一步步地往他所希望的路走,义无反顾。 “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微微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月朝与吕六拐忙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到院子里。看着月朝那疲惫的模样,猴子实在不忍心提起拜访幽泉子的事。 没有月朝引路,原本拜访幽泉子的计划也只好作罢。 既然如此,早早起来的猴子干脆又猫回被窝里睡回笼觉,只是这觉实在睡得不舒坦。 那些个妖怪实在兴奋得紧,一个个聚到院子里要找月朝与吕六拐探讨,说是为了接下来的规划,似乎已经真打算在这里久住不走了。 月朝是真的累极了,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吕六拐倒好,听到规划什么的,当即也跟着兴奋不已,跑来猴子窗前说了两句让他与妖怪们先行探讨搜集意见再交由猴子定夺之类的话,就顶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跟一堆妖怪聚在院子里嚷嚷个没完,最终杨婵发火了,将这一干妖怪连同吕六拐一起撵了出去。 说起来,这个院子里那些个妖怪最怕的恐怕要数杨婵了吧。只要她眉头一皱,那些个五大三粗的妖怪一个个都不敢吱声。 安静地休息了一个早上,到中午的时候猴子实在睡饱了,爬起来坐在窗前,刚巧看到厨房的炊烟滚滚升起。 不多时,杨婵端着几个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同样端着盘子的黑子和小狐妖。 除了金霞洞,还真没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杨婵下厨的。 想到这,猴子不由得笑了。 …… 六重天,天宫,层叠起伏的楼阁都隐匿在云雾之中只留下淡淡的轮廓。 缓缓流动的溪水升腾着奇异的云烟,宽广的庭院中尽是珍稀鸟兽花草,时不时能见到美艳无比的仙娥往来。 玉石搭建而成的石桥上,身披银色战甲的天蓬缓缓地走着。 天宫不比人间宫阙,有南天门四十万大军顶在前面,这里基本不用担心什么刺客问题。也因此,在天宫内院里看不到人间宫殿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那种场景。 下了宏伟的石桥,天蓬一步步沿着庭院里各色玉石切割铺垫而成的碎石路前行,不时有迎面而来的仙娥禁卫默默地行礼,每当此时,他便淡淡地点个头算是回礼。 绕过宽广的庭院,又入长长的回廊。 回廊两边尽是奇异的山石松柏,渠间清泉涌动,发出清澈悦耳的声响。 两只雀鸟落到山石上啄了啄青苔,又拍打着翅膀飞走。 回廊的尽头,天蓬看到一座巨大的宫殿,殿门前两个天兵笔挺地站立着。 见到天蓬,两人简略地行了个军礼。 “劳烦两位启禀陛下,天蓬已到。”天蓬恭敬地拱手。 其中一位天兵拱手回了个礼,将侧边的门开出一条缝走了进去。 不多时,正门敞开,一个与天蓬一般高大,看上去却比他更加壮硕,身穿银色铠甲手持伏魔杖,留着大胡子的天将走了出来。 “卷帘参见天蓬元帅。” 第一百四十二章姻缘 “卷帘参见天蓬元帅。”卷帘恭恭敬敬地行礼。 天蓬也是简单地躬身回礼:“卷帘将军客气了。不知道,此次陛下急宣天蓬觐见所为何事?” “陛下的心意,为臣者岂敢妄加揣测。”卷帘恭敬地答。 嘴上是这么说,手却悄悄地指向了一旁。所指处,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高塔轮廓。 天蓬顿时会意,不再多问。 侧过身,卷帘淡淡道:“元帅请。” 天蓬一步跨过大红色的门槛。 空荡荡的殿堂里点着无数的高烛,璀璨的光晕映衬着壁上华丽的金色饰纹,淡淡的迷雾,金红交错之间,有一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带着天蓬从侧边的小门走入内道回廊,两人很快到了一对巨大的红色木门前。 仰头望去,门上镂空的雕纹里嵌着金箔,在两侧烛台的照耀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卷帘高声喊道:“天蓬元帅到!” 喊罢,伸手推开那对红色木门,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默默地朝卷帘点了点头,天蓬抬腿跨入屋内。 大殿恢弘,这内室则是精致到动人心魄。 如同寻常人家的厅室,只是这房间里的一桌一椅一花一木,映在交错的光中无不透着华贵的美感,便是墙壁上也是繁琐的雕花壁画、精致花阁。 迎面正中,是一串将整个房间分成两半的竹帘,竹帘后隐约可见宽大的躺椅,一个人影侧坐在那椅上凝视着窗外的花海,看不清面容。 挺起胸膛,扬起大氅,天蓬单膝跪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喊道:“天河水军都统天蓬,参见陛下。愿陛下万福。” 正当此时,卷帘也从门外进了来,手持伏魔杖挨着竹帘站着。 玉帝轻捋长须道:“天蓬啊,辛苦啦。” 从竹帘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着磁性,有一种威而不露的感觉。 “为天庭,为陛下,无所谓辛苦。不知陛下急召天蓬,所为何事。” 玉帝稍稍沉默了一下,随手拿起侧边桌子上的奏折低头翻了翻,道:“你的奏折,朕已经看了。” 跪在地上的天蓬微微抬起头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向竹帘,只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玉帝的神情。 玉帝轻轻将奏折合上,随手丢到侧边的矮桌上,接着说道:“就在方才,李靖才离开这里。” 天蓬的头微微低下,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等着玉帝把话说完。 “他与朕说的,无非也就是你上奏那事。这事儿啊,朕想听天蓬你的意见,该当如何?” 天蓬拱手朗声道:“大将犯法,评断之事,非臣者分内,臣不敢妄加论断。” “说说吧,让你到这内室,便无须如同朝堂上那般拘束。”端起茶盏,玉帝轻呵了口气,抿了两口,慢悠悠道:“朕,想听你的意见。” 天蓬这才干咳两声,深深叩拜,道:“大将勾结下界妖怪,已属重罪,此次勾结的又是那通缉榜上赫赫有名的蛟魔王,牵连甚广,弄得南天门上下人尽皆知,可谓丢尽我天庭颜面。如此,若查实,当立斩不赦,以儆效尤。”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只是那竹帘后的玉帝,却是凝视着窗外的花海沉默了去。 许久,传来玉帝捋着长须啧啧地叹气声,悠悠道:“天蓬啊,先前朕也问过李靖对此事如何评断,只是那说辞,却是与你的略有出入。你,可想听听?” 天蓬低头拱手,也不吭声,那目光淡如止水。 玉帝点了点头,道:“南天门一系,如今出这等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乃是积弊所至。个中因由,非一时半会说得清。往后,自当倾力整顿。只是若对此事追根究底,难免动摇军心。如此论断,天蓬,你以为,如何?” 天蓬缓缓地吸了两口气,仰起头拱手道:“臣以为,若是乱世,更当用重典,此乃凡间官吏皆明白的道理,李天王对此事的说辞,若是流传出去恐怕天上地下一众仙家都难以苟同。身为南天门镇守天王,事到如今不检讨自身,反倒想着开脱,实属不当!” 玉帝顿时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天蓬眉头微微蹙起。 “朕以为啊,南天门积弊之事,李靖不查,自是脱不开干系。对此,李靖亦直言甘受处罚。朕已经下旨扣他两年的俸禄,官降半级,他亦欣然接受。只是,这天将与妖王勾结传出去到底是有失天庭颜面,况且李靖所诉,亦不无道理。朕所思,如何取一个折中的方案,既惩戒那增长天王,又能保住天庭颜面。不知天蓬你,可有良策啊?” 天蓬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低着眉,依旧面不改色,拳头却已经悄悄攥紧。稍稍沉默了一下,一拳重重敲在胸甲上,天蓬拱手道:“臣资质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呵呵呵呵。”玉帝捋着长须,淡淡道:“不如这样,你即刻回去,将那增长天王放了。朕下旨,照此次紫云碧波潭兵败之事,治他个统兵不力的罪责。罚十年俸禄,品级降三等,姑且容他继续履行现职,戴罪立功,可好?” 沉默了许久,天蓬仰起头问道:“那,臣斗胆请问陛下,勾结妖王一事如何处理?” 玉帝顿了顿,缓缓道:“如此一来,便没有了那勾结妖王一事。对外,若是有人提起,便称是增长天王奉旨挑拨妖怪内部关系,行剿妖之实。你以为如何啊?” 此一言,落到天蓬耳中,那高大的身躯顿时一震。 话到此处,天蓬纵有千言万语,也再说不得,只能叩首道:“臣自当遵旨!” 没想到啊。他以为只是武功不如权术,到头来在这天庭,事实亦不如权术。 似是为了安抚天蓬,玉帝干笑了两声,捋着长须道:“这些年,你为天庭,统领天河水军,征战四方。对外力压凡间众妖战功赫赫,对内致力整改除旧弊政绩斐然,这些,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思量着,如何犒赏你呢。天蓬啊,这次便要委屈你了。” 天蓬拱手朗声道:“为陛下鞠躬尽瘁乃是为臣本分,臣,不敢妄谈‘委屈’二字。” 说罢深深叩拜在地。 玉帝呵呵地笑了起来:“你有如此忠心,甚是难得。朕听闻,那月树上长出了一颗花蕾,与你有关,可有此事啊?” 此言落入天蓬耳中,顿时心中一颤,却依旧面不改色。 犹豫了许久,天蓬直言道:“确有此事。” 玉帝长长嘘了口气,昂首道:“此事,朕会与太上老君磋商,设法,破例将其修去,你便无须再多虑了。” 修去花蕾,便是要破除姻缘。 这一霎,恍惚间,天蓬的眼前似乎浮现了霓裳仙子的容颜,那笑如同三月的阳光般明媚,能融化万丈寒冰,直甜入了心底。 “破除姻缘……” 他心顿时如同一团乱麻,抱拳的十指扣得越发紧了。 眨巴着眼睛,呆呆地跪着沉默了许久,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道:“陛下,既是天意,是开是谢,便顺其自然吧。” “哦?”玉帝微微欠了欠身子坐直起来:“不修?” “不修。”天蓬面无表情地答道。 “如此,便随你吧,朕也省了不少事。只是若是往后因此而触犯天条,朕也必不轻饶。你,可要想好了。” “臣。”天蓬抿了抿嘴唇,缓缓道:“想好了。” 玉帝微微点头,叹道:“听闻,你耗费巨资在西牛贺洲兴建观云天港,资金已是捉襟见肘。为表彰天河水军连年鞠躬尽瘁征战四方,下月府库拨付的金精,便加一倍,如此可好?” “臣,代西牛贺洲六道众生叩谢陛下圣恩!” 出门的时候,正是阳光明媚。 天蓬抬头仰视天空中无尽的蔚蓝,目光中带着丝丝迷茫,一个不慎一脚踩空,身子一倾,一旁的卷帘连忙上前搀扶。 “元帅小心。” 扶着卷帘的手,天蓬竟一时间神情恍惚,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侧过脸道:“谢谢。” 那神色似乎有些异样,额头隐约可见豆大的汗珠。 两人简单地道别过后,天蓬便沿着来时的路急匆匆地离去。 望着天蓬孤单远去的背影,卷帘不由得囔囔自语,叹道:“此次增长天王的事,竟对元帅打击如此之大。如此窘态,可是从未见过啊……真是难为元帅了。” 快步离开天宫,一路上天蓬低着头,心中如同一团乱麻,脑海中尽是那久久挥之不去的容颜。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会拒绝……难道我……”他一手捂着胸口,暗暗攥紧了拳头。 …… 月宫中,一袭红衣的霓裳仙子迎着风,扶栏呆呆地凝视云域天港的方向翻滚的云海。 眼眶中隐隐泛起泪光。 第一百四十三章幽泉子 幽泉谷四面都是绝壁,只一条狭长的山隘能与外界往来。 在这里,终年见不到太阳。看似郁郁葱葱的植被,大多数都是来自地府的植物,那树林中也极少能见到凡间生灵。 这是个活在高山阴影下的世界,一天当中,算下来也就几个时辰是白天。而即使是白天,看上去也只是如同其他地方的黎明那般,唯一不同的,是头顶的那片天永远蔚蓝。 养伤的日子里,猴子总喜欢坐在院子里抬头呆呆地仰望那片天空,凝视着翻滚的流云。 想起来,自从自己学会了筋斗云,至今都没有过一次自由的飞翔。 在云间自由穿梭,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他想。 来到幽泉谷,转眼已过了六日。 在这六日里,吕六拐每日如同热恋中的青年一般激情澎湃早出晚归,谋划着他憧憬中的,属于妖怪的市镇。月朝则没他那么好心情,同样早出晚归,却是为了治疗伤员疲于奔命。 幽泉谷中各种材料一概不缺,却不可能没事去炼那么多的疗伤丹药备着,月朝身为斜月三星洞二代首席大弟子,他的炼丹术与医术自然是毋庸置疑,可惜的是炼丹术强医术好不代表速度快,面对多达七百的伤员,他同样是头皮发麻。 如此,只过了三日他便已经筋疲力尽,炼丹成功率极速下滑。为此,负担着猴子照料工作的杨婵也不得不介入帮忙。 而这一加入,月朝便发现杨婵千年的军旅生涯当真不是白过的,虽说单炼丹的造诣而论,她未必比得过每日泡在丹房里的月朝,但炼起普通丹药,杨婵不只速度快,成功率高,而且炼出来的丹品质上佳。 也直到此时,月朝与猴子才知道平日里不爱管事的杨婵在拜入斜月三星洞门下前执掌着杨戬麾下灌江口大军的后勤,哪怕在整个天军序列中,也都是排的上号的军医。 这不由得让无所事事每日躺才卧榻上的猴子开始幻想美艳的杨婵身披战甲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惜始终都想象不出来。 由于杨婵加入了医疗小队,大角被拉去当帮工,短嘴则依旧躲在房间里沉默寡言,已经逐渐好转的猴子一下变得孤单无比,每日睁开眼,看到的无非是小狐妖和黑子,再不然,就是跑过来向他兜售各种匪夷所思政治构想的吕六拐。 日子一天天地过,简单无趣,难得的安逸。到了第六天,闲来无事坐在院子里欣赏谷间短暂白昼的猴子忽然听到一曲古筝。 “我们这堆妖怪里还有会弹古筝的?”猴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一大帮子妖怪,再加两个人,算来算去,也就杨婵和月朝可能会弹古筝。 月朝估计没工夫,他要有空还不赶紧找个地方睡觉?就连猴子要他一起去见幽泉子,都只丢了一句:“幽泉师叔说了,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就算过了,何况是弹古筝呢? 至于杨婵,她就是用血滴子打架猴子都不会觉得奇怪,但就实在想象不到她弹古筝会是个什么样子。 闭上眼睛,猴子悠然地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静静聆听。 初听时,猴子始终没从那声音中捕捉出旋律来,甚至一度以为是乱弹。时间长了,细听之下,却发现那琴声如同流水一般清澈,如微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一种超脱物外的心情油然而生。 呆呆地听了许久,猴子睁开眼睛,拄起拐杖迈开脚步循着声音走去。 一路上,猴子看见往来的几个妖怪与他打招呼,本想问问究竟是谁在抚琴,可细问之下,才发现他们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不由得让猴子一阵惊异。 “莫非是我上了炼神境,听觉飞跃了?”他想。 循着声音一路走,出了小镇,绕过蜿蜒的小路,走过一片小树林,他来到一片竹林前。 随风摇曳的竹林中,有一摊清池,池边,有一座竹制的小屋,屋前有一凉亭。 凉亭中,一位白发老人闭眼抚琴,白色的衣裳在微风中微微颤动。 “这该就是二师兄幽泉子了吧。”猴子想。 走近了,却发现对方还是紧闭双眼全神贯注地抚琴,丝毫没有起来招呼的意思。 既然来了,总不能招呼都不打就走吧?打断又似乎不太合适。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坐到旁边地上一块半露出地面的岩石上,将手中的拐杖搁到一旁,躬着身子静静地听。 微风拂面,竹叶沙沙作响,池塘上泛起了涟漪。淡如清水的琴声之下,林中有奇异的鸟兽驻足聆听。 天空中的云缓缓流过。 这里的一切格外安静,与世隔绝。 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 拨出最后一个音符,幽泉子悄悄地将双手放到琴上,那神情似是还在回味。 猴子猛地惊醒,忙拱手道:“悟空拜见二师兄。” “坐了很久了吧?”幽泉子淡淡笑了笑,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卷麻布铺到古筝上,这才震了震衣袖站了起来。自始至终,他都没睁开双眼。 深深吸了口气,他长叹道:“师兄弟们都说你性子野,今日一见,依我看倒也未必。能静静坐下来听我一曲的人,便是野,也有个度。至少,三师弟他啊,就没这心性。” “师兄见笑了。”猴子咧开嘴陪笑,那目光一直盯着幽泉子的眼睛看。 这位二师兄几乎没听风铃提起过,似乎连她也不曾见过,对幽泉子的事情,猴子知之甚少。 紧闭双眼的幽泉子似乎发现了什么,抿着嘴微笑,一步步走到猴子侧边,缓缓坐下。 这一路走来,猴子发现幽泉子虽然双眼紧闭,却一步都不曾踏错。 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幽泉子道:“第一次到我这幽泉谷,这几日师弟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倒是习惯,只是叨扰师兄了。” 幽泉子摆了摆手:“同门师兄弟之间,说这些作甚?我这幽泉谷啊,平日里就我与我那徒弟秀云,你们来啦,多点生气也好。” 猴子尴尬地挠头。 据月朝所说,这位二师兄该是喜静不喜闹才是。 捋开衣袖,幽泉子抽出了一卷竹简交到猴子手中,道:“初次见面,身为师兄,本该送你一份厚礼。只是你修的行者道,师兄我修的悟者道,这谷里丹方典籍、珍惜药材,怕是给了你也没用处。兵器铠甲嘛,我这里又没有。思来想去,这一份《阴曹地府各位司职》,该是你会用得上的,便送你当个见面礼了。” 将竹简握在手中掂了掂,猴子眨巴着眼睛,不由得有点乱了方寸。 这二师兄与自己意料的差太多了。 想着,他连忙拱手道:“悟空谢过二师兄。” 拍了拍猴子的肩,幽泉子捋着长须笑道:“方才,师弟你听琴如此入神,莫不是师弟也喜好音律?不知,使的是何种乐器?” 注视着池塘边微微摆动的小草,猴子微微笑道:“算不上喜好,也不懂弹奏,只是先前时常会听,可也已经许多年没听过了。” “为何不听呢?” “没那条件。”猴子低下头抿着嘴唇,捋了捋手中的竹简。 那都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事情了,到了这个世界,就算有那闲心,又有谁人演奏呢? “哦。”幽泉子会意地点了点头。 “师兄你一直闭着眼睛,怎知道我是听得入神,不是在睡觉呢?” 幽泉子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来道:“师兄我虽然看不见你的脸,却听得见你的心,自然知道你是听得入神了。” “师兄你的眼睛……是怎么啦?” “自幼便瞎了。”幽泉子平静地回答。 “那……”猴子犹豫着问道:“师傅没帮你……治好吗?” 幽泉子一下笑了出来:“治个失明,何须师傅出手?一众师兄弟里,除了你和三师弟丹彤子修的行者道,谁人治不好?” “那为何不治呢?” 低下头幽泉子微微笑了笑,道:“有所失必有所得,若是我双目晴明,刚刚反倒不好分辨你是在睡还是在听了。况且,当初若不是这双眼,我也当不成你师兄。” 猴子微微侧过脸来一阵疑惑:“此话怎讲?” 幽泉子深深吸了口气,娓娓道来:“当时啊,知道师傅在灵台方寸山设观收徒,普天之下的求道者莫有不希望拜入门下的,于是拜师者川流不息。只是师傅当时并不想收那么多徒弟,而来的又觉得资质不行,便都打发走了。久而久之,师傅也就懒得一个个接待那些个求道者,只在山下设一迷阵,道是:‘若能破除心魔上得了山,便收了为徒。’” 低下头,幽泉子啧啧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更加明显了:“可是师傅不曾想过,会有个盲人来求道,那些个迷阵,对一个没有眼睛的人一概无用。” 说到这里,幽泉子脸上已布满的笑容,似是沉浸在往事之中:“见了我之后,师傅也说我资质不行,要赶我走。于是我就对师傅说,若他赶我走,我下了山便告诉世人:‘须菩提祖师言而无信!’” 猴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所以,师傅最终只好收了你?” 幽泉子笑嘻嘻地点头,笑得像个老顽童:“这求仙啊,终究是得有点机缘。上天拿走了我一双眼睛,却给我指明了去路,如何不好?” 想了想,猴子又问道:“幽泉师兄你拜入门下的时间,与丹彤师兄拜入门下的时间可是差了许多?” “差了……几年。怎么?” “既然拜入师傅门下要能通过迷阵,那丹彤师兄如何过关的?”丹彤子的心性……猴子真没法说什么,和自己比也就半斤八两吧。 “他呀。呵呵呵呵,你可知他入观之前,是做甚的?” “听闻,是位将领。”猴子犹豫着答道。 幽泉子扁起嘴,点了点头道:“正是。别的求道者都是孤身上路,他却不是一个人来求道,而是带着大军来求道。求的是破敌之法。到山下,见了迷阵走了一个月都走不过,干脆就放火烧山。” “放……放火?”猴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世界上还有这么求道的? “嗯,放火。”幽泉子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他放火烧山,师傅自是不肯,当即施法来了个连绵阴雨,这细雨一下,便下了三个月。无论他如何点,就是点不着,可点不着他也不走,带兵把四方的路都封了,声言他拜不成师,谁也别想拜。于是,师傅又是施法,让他那一众将士纷纷水土不服。他无奈,便只能拔营渡海回去。哪知到了家,却发现城池已被攻陷,身边兵将作鸟兽散,他亦无家可归。最后走投无路,只得又跑回灵台方寸山下赖着不走。师傅依旧不搭理,他就在那里当起了猎人,硬是摸了一年,才趁着一次天狗食日法阵灵力衰败的机会摸上了山。” “哈,还有这往事?那他和五师兄说我倔,他自己也不见得多放得开啊。” “呵呵呵呵,这事可别说是我说与你听的,他该不高兴了。对了,听闻,你在观中之时,也曾与他起过冲突?” 猴子默默点了点头,道:“后来,也算和好了。” 淡淡叹了口气,幽泉子道:“师弟你也莫怪他。修行者道,过度吸收天地灵气,体内戾气残留是难免的事。他又不比你,刚修仙,便历经数场大战,体内戾气自然除得一干二净。残留戾气过多,自然干扰心性。当初……他也曾想过上天为将,只是师傅向来不喜天庭,他又如何敢违逆?到头来,行者道步步维艰呐。” 猴子笑了笑,道:“有什么好怪的,我要偷入藏经阁,真论起来,还是我不对。” 幽泉子呵呵笑了起来:“三师弟脾气是冲了点,但人不坏。那年六师弟和七师妹出事,冲第一的就是他。后来,为了这件事他还被师傅勒令闭门思过三年呢。” 此时,从山谷四周崖顶透入的光线已渐渐稀少,虽说还是白昼,却已如同夜晚。 低着头,抿着唇,猴子握着手中的竹简,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问道:“师兄送我《阴曹地府各位司职》,该是从师傅或者八师兄口中也听到些什么了吧?” “嗯,多少,听到一些。此事虽是小事,却牵连甚广,师傅的态度又不明,怕是到头来,只能靠你自己,我们也不便直接出手相助。” 第一百四十四章执念 “师傅的态度不明吗?”猴子淡淡问道。 幽泉子抿着唇,没有接话。 低下头,猴子凝视着手中的竹简,用拇指轻轻地摩擦着捆绑的麻绳,入了神。 许久,他眨巴着眼睛仰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抿着嘴唇,透过头顶竹叶的缝隙注视着天空中的流云,低声说道:“师兄啊,听说众师兄弟当中,你最擅阴阳术,有件事想请教你,不知道可否?” “说吧。若是知道,必言无不尽。” “我有位朋友,是一只金丝雀,还没化形的金丝雀。”猴子微微顿了顿,神色平淡,缓缓说道:“她死了,而我想复活她。尸骨全无地复活,该怎么做?还有……她的魂魄下落不明,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她?” 幽泉子撑着膝盖长叹一声,缓缓地站了起来,问道:“她叫雀儿对吗?” “嗯。”猴子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竹简。 “这件事,我也从凌云师弟那里听过一点。他本是想让我劝劝你,可我知道,劝,是没用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坚持,那是你的坚持,除了你自己,谁都动摇不得。所以,先前我便送了你那卷《地府各位司职》,可让你少走一点冤枉路。”震了震衣袖,幽泉子缓缓迈开步子走了两步,转过身道:“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此事牵连甚广,恐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你可想好了?” 猴子眨巴着眼睛,淡淡道:“想好了。” “若是因此,要与天夺命呢?” 猴子攥紧了手中的竹简,咬牙道:“那便夺。” “若是……九死一生呢?” 仰起头,微风掠过猴子的脸颊,拂动绒毛,那脸上,竟浮现了一丝温软的笑容,他睁大了眼睛凝视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清池,淡淡道:“虽万死……半步,不退。” 说这话的时候,他想起了在海上漂流的时候她说:“我不走!” 想起了被狼群困在枯木上的时候,她说:“你不是说要修仙,修成了娶我的吗?想反悔?老娘啄死你!” 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夜里,她说:“猴子,如果你修成了,记得来带我回花果山,我不想离你,太远。” 往事历历在目,一霎那间,他的鼻子微微酸了。 抽了两口凉气,低下头,捂着脸,他囔囔自语道:“我说过要娶她的。必须复活她,她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就算要我的命去把她换回来,我也会换。” 夜色已经悄然降临,竹叶在风中沙沙地响,星辰的微光中,池面泛起涟漪,空气微凉。 猴子捂着脸,躬着身子,静静地呆着。 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幽泉子低声问道:“可,她还没化过形,你却要娶她……这是爱吗?” “我不管,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她把她的所有都给了我,而我能给她的,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分,一块残破的墓碑。”藏在掌心的眼渐渐有些湿润了,他轻微地哽咽,双肩抽搐着:“所以,这个诺言必须实现,无论多久,多苦,多累,多难,哪怕九死一生,我都必须扛住。无论是谁,哪怕是玉帝,是太上老君,甚至是师傅,无论谁想阻止我,我都会和他拼命。” 这是藏在心间最深处的秘密,从未与人提起过,微不足道的愿望,却是心中永远的梗,是那颗无比执拗的心最柔软的部分,一触既伤。 微风拂过,扬起两鬓白发。 这一刻,幽泉子淡淡地笑了,笑声在这竹林中渐渐荡开。 猴子仰起头,问道:“你不信吗?” “不。”幽泉子的脸上露出祥和的笑:“我信。我听到你的心在告诉我,你说的句句属实。我只是在笑那满天神佛,没有心的神佛,又如何会懂得一个小小生灵的坚持,如何会懂得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的意义。我只是在想,当他们知道有人捅破天,是为了向他们索要一只平凡无奇的金丝雀的灵魂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神情,是否会为自己降与众生的苦楚而懊恼。呵呵呵呵……” 笑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幽泉子低下头,轻声道:“我也终于知道,师傅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了。” “为什么?” 幽泉子只是淡淡地笑,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道:“现在与你说,怕也是说不清。你只需要知道,师傅想要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师傅给的,也未必是你真正需要的。可师傅绝不会害你。” 说罢,他深深吸了口气,迈开步伐缓缓走向远方,竹林间忽然狂风大作。 他朗声笑道:“这幽泉谷,你就安心住吧。有空回去看看师傅他老人家,老头子嘴硬,心软。所以啊,他至今都成就不了‘天道’。哈哈哈哈……” 那笑声在寂静的竹林间回荡,转眼间,幽泉子便连同竹屋凉亭古筝一同失去了踪影。 眼前,只剩下空荡荡一片。 猴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愣了神。 竹林外传来杨婵气愤的吆喝声。 “他身上带着我的玉简,肯定就在附近,不会走远的。大家找找。这只死猴子,伤还没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到处乱跑,当这里的地府猛兽是假的吗?” 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简,猴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高声喊道:“师兄!我问的事情你还没回答我呢!” “住在这里,往后有的是机会告诉你。就安心养伤吧,不急。”空荡荡的竹林间回荡着幽泉子的声音,却不见人影。 呆呆地站着,猴子深深吸了口气,低头将竹简收入怀中。 “猴子哥哥在那里!”远处传来小狐妖的声音。 转眼间,杨婵的身影已到跟前,一脸愤然:“没事到处跑,你有病吗?” “呵呵,呵呵……对不起,我只是想出来溜达溜达透透气。”猴子咧开嘴傻笑。 远处,大队人马也已经赶到,月朝、大角、小狐狸、吕六拐、黑子都在其中。 杨婵冷冷地瞥了一眼四周,又瞪了猴子一眼道:“赶紧回去!你再伤没好到处乱跑,我就做个笼子把你关起来。手!” 猴子乖乖地把手伸过去,被杨婵一把拽过,搀扶着一步步往回走。 一路上,杨婵唠唠叨叨个不停,猴子只得一路傻笑,那一同赶来的妖精一个个不敢做声。 …… 天河水军军舰舱室中,天衡撑着一张木桌,低头在一张羊皮地图上细细查找着什么。 “都找遍了?” 身旁的天将躬身拱手答道:“紫云碧波潭方圆五百里都找遍了,一无所获。兴许,那猴妖是被什么人接走了。” 天衡伸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问道:“这里呢?也找过了?” “这个是……这个是幽泉谷。” “幽泉谷?”天衡仰起头,揉着自己的护腕,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缓缓道:“幽泉谷是斜月三星洞的地盘。这次,斜月三星洞也在调查的清单里……” “可是将军,那幽泉子可是……” 缓缓地踱了几步,天衡伸手指着那天将道:“派个特使过去探探虚实,说不定,那猴妖就在幽泉谷!” 第一百四十五章来客 天空中一轮明月在云间穿行,微风拂过院子里大树的枝桠,泛起阵阵声响。 寂静的夜里,猴子与杨婵两人点着一盏青灯坐在屋内一同进餐。 妖怪们除了宴会,没有扎堆吃饭的习惯。 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当中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有家人。 本身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乃至各种天材地宝,吸收天地灵气化形看似很多,其实不过基数大,真正论起来几率并不高,近亲同时化形的几率,便就更少了。 至于化形之后成亲建立家庭的,那种事对这些颠沛流离的妖精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望。也因此,他们都习惯各端各的,各吃各的。 两人说是一同进餐,其实矮桌的两边完全是不同的菜。 杨婵吃的是普通饭食,猴子则是一堆切好的水果再搭配一点面食。 低着头,猴子一边啃食着水果,时不时抬起头来瞄杨婵一眼。 那神情依旧是冷冰冰的,好在刚刚的愤怒已经不见了踪影。 似乎因为家教的关系,杨婵吃饭的时候是不说话的。至于和她同桌的人能不能说话,就要看那是谁了。如果是凌云子和玉鼎,估计没什么问题。反正这两个老家伙杨婵说了他们也不会听,除非掀桌子。如果是猴子,估计就不行了。 吃过饭,杨婵默默地收拾饭桌,将所有的餐具都清洗好,才回到房中帮猴子把了把脉。 “那个……我什么时候可以接着修行?”猴子问。 “再不久就行了,你恢复的速度很快。”杨婵将手收了回来,从瓶子里倒出两枚丹药递给猴子:“吃了吧。” 猴子仰起头咽了下去。 将药瓶子收入袖中,杨婵走到一旁书桌旁点起一盏青灯,拿出书简,提着笔认真写着什么,时不时掐指算。 猴子则坐在卧榻上,靠到窗边仰头看着天空中的繁星,时不时低下头来看一眼杨婵。 认真做事的杨婵,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应该说,是一种如同男子般的英气,不像其他女性那样,她更显得干练,果敢。 事实上杨婵也确实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猴子都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 坚毅得难以置信,精通各种法门的多面手,一介女流却背负着比男人更多。唯一的遗憾,便是修悟者道却有那个心结,以至于无法修入化神境。 可若是没有那个心结,杨婵,也该是另一种样子吧。 也许会是坐在镜前为了心悦男子梳妆的美丽少女,也许会是沉迷于书简之中的风雅才女,也许会是天宫中过着无忧无虑日子的仙女,也许……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也许。 真应了幽泉子的那句话,“有所得有所失,有所失有所得”,上天在对你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也打开了一扇窗。 仇恨,磨难带来了苦难,也给予了她无与伦比的坚毅心,让她如同一朵孤傲的梅花在这冰天雪地中绽放,散发着别样的美丽。 看着看着,猴子竟看得痴了。 想起离开恶龙潭那晚她的话,猴子忽然产生一个疑问:“她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额……这个有点奇怪哦。” 凡是与爱恋有关的事情套到杨婵身上,猴子都会觉得匪夷所思。一直以来,在猴子眼中除了杀玉帝反天庭,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杨婵感兴趣的。 喜欢自己?这事有点诡异。 杨婵忽然扭过头来发现猴子在看着自己,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一下绽开:“干嘛?” “没。”猴子连忙扭头朝窗外望去:“看星星看累了,脖子酸。” 白了猴子一眼,杨婵低下头抬手用笔尖沾了点墨,又接着书写了起来:“没什么事,就早点睡觉吧。身上有伤,该多休息才好。一会走的时候我会把门带上的。” “哦。”猴子呆呆的应和一声,却纹丝不动,杨婵也不问。 又忙了好一会,杨婵长长纾了口气,将那竹简卷起放到一边,又抽出另一份竹简摊开书写了起来,随口道:“吕六拐把所有的食物都搜集了起来,说是要统一安排。” “嗯,然后呢?” “我看了一下清单,还够一个月的量。” “一个月啊……”猴子抿了抿嘴唇。 杨婵接着说道:“这谷中看不到阳光,凡间的动植物几乎没有,也不适合耕作,一个月后,我们恐怕要组织到外面采集食物了。” “不能变么?”猴子脱口而出,问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杨婵又是回头白了他一眼,冷冷道:“炼神境变出来的东西只是个幻像,哪怕色香味俱全,也不是真正的食物。化神境……化神境变出来的东西,有朝一日如果施法者失去意识,一切都会返回原形。那东西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吃,让这帮子妖怪吃,不用多久一个个都会骨瘦如柴的。再说,你估计也不想老是麻烦幽泉子出去采集食物吧?” “这么说来,幽泉谷也住不久啊。”猴子苦笑着。 “过几天吧。”杨婵淡淡说道:“过几天,我出谷去看看,如果天兵散了倒是没什么所谓。他们也不可能老是放一堆部队在这里搜,天河水军还算是比较讲究效率的部队,这种无用功他们不做的。如果定时出去采集食物的话,倒也不至于要离开。” “你现在在写的是什么?”猴子伸长了脑袋问。 “丹方。”杨婵捋着笔杆,头也不回地说道:“幽泉子送的灵药用得差不多了,现在我把一些凡间的药材用地府动植物替代。” “啊?这样好吗?不是说不准动吗?” “那是不准不懂的人动,我知道怎么做,不会乱来。”说着,她捂着嘴蹙起眉头轻磕了两声。 猴子一惊,连忙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喉咙有点不舒服。” “修到炼神境喉咙还会不舒服吗?” “灵力精力消耗过度了,很正常。天庭经常克扣给灌江口的物资,以前行军的时候丹药不够属于正常现象,连最简单的丹药都要自己炼。没什么,过了这段自然就好了。” “你也早点休息吧。”猴子忽然有点过意不去了。 杨婵的笔尖微微顿了顿,瞥了猴子一眼:“现在知道关心我了?如果不是你乱跑要找你,现在事情早做完了。刚刚竹林里是和幽泉子在一起吧?” 猴子没接话,只是悄悄看了杨婵一眼。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里有施法的痕迹,灵力波动跟从这些房舍上感觉到的完全相同,还能是谁?只能是他了。要是连这点都察觉不到,我就白打了一千年的战了。好了,你休息吧,我做完了。” 说罢,她用笔漱将笔尖的墨水洗去,挂到笔架上,将所有的竹简都卷到一起捋齐,抱着站了起来,随口说道:“早点睡吧。” 吹灭灯,杨婵转身走出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窗外的风徐徐的吹,卷动树梢上的绿叶。猴子深深吸了口气,眨巴着眼睛透过窗户呆呆地看着杨婵远去的背影,听着那偶尔传来的微弱的咳嗽声。 …… 幽泉谷外,四个天军展开翅膀偷偷摸摸地穿行在树林间,为首天将模样的人掏出玉简轻声道:“将军,谷外什么也没发现。” 玉简的另一端传来天衡的声音:“那就进谷内去看。” “这……将军,幽泉子很可能就在谷中啊。” “怕什么!有什么事我担着!” 无奈,几人交换了下颜色,沿着幽泉谷四周的高山飞了上去。 …… 崖顶一座古朴的宅邸。 黑漆漆的房间里,幽泉子促膝坐在蒲团上用手抚摸着篆刻而成的竹简阅读着。 忽然,他仰起头来,耳朵微微抖动,脸上浮现了一丝无奈。 “哎……总归是要应付他们啊。” 长叹了口气,幽泉子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双银线编制而成的手套穿戴在手上。 第一百四十六章迷阵 月色下,四个天军展开翅膀贴着地面沿着森林静悄悄地飞行,树木的阴影从他们的身上飞速掠过,转眼间已飞到了山顶。 站在峭壁的顶端,为首的天将俯首往谷里看。 偌大的山谷此刻尽在他的视野之中,只可惜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也感受不到什么。 “看来,还是必须要进谷才行。” 身后三个天兵朝他靠拢过来。 “木将军,直接从这里进吗?”有天兵问。 天将站在悬崖的边缘,躬下身去闭上眼睛细细感知。 许久,睁开眼,他低头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头掂了掂,又放回原地:“没感受到防御法阵的波动,可是不知道会不会有被动型法阵。” 想着,他不由得叹息了起来:“我倒希望能感受到一两个法阵,没感受到反而……” 反而心中更加忐忑了。 那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额头豆大的汗珠缓缓滑落。 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他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 要潜入斜月三星洞幽泉子的地盘…… 现在他终于知道天衡为何要让他一个化神境的天将亲自带队侦查了,打从一开始,天衡就打定主意谷外找不到,就让他潜入谷内。 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这位天将最终说道:“先看看其他地点怎么样再决定吧。” 带着三个天兵,他悄悄地朝着远处的斜坡掠去。 …… 阁楼中,幽泉子促膝而跪一脸淡然。伸手捋了捋两鬓长发,另一只手五指在空气中旋了个圈。 …… 掠地飞行了好一会,那天将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四周的景物分明在快速掠过,可无论他们怎么飞,怎么丝毫都没有靠近那斜坡一点点。 他猛然顿住身姿,身后的三个天兵也连忙跟着停下来。 “怎么啦?木将军。” “我感觉……有点不对……”那天将扭头朝着四周看了看,一眼撇到地上的石头,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快步跑过去捡起石头:“我们不会是……已经在迷阵里了吧?” 想到这,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那……那我们怎么办?” “别担心,我们最多只是进入迷阵,还没有触发警报。”天将一把将石头捏得粉碎。 扭过头,他看了下山的路一眼,又看了看悬崖。 “直接从这里下了,能不能完成任务,怎么都要搏一搏。否则回去怎么交代?” 说罢,他展开双翼跳下悬崖。 三个天兵也连忙跟上。 …… 阁楼中,幽泉子淡淡地笑了笑,捋着长须,伸出左手在空气中绘了一个符文。 …… 掠着崖壁,他们无声无息地朝着地面下落,沿途规避生长在崖壁上的树木。 然而,不多时,这位天将的心中又有了异样。 “为什么?落下悬崖要这么久?” 该有一炷香时间了吧? 难道连这里都有迷阵?这不可能。迷阵只能干扰视觉,不可能连上下都不分! 很快,天将终于隐约看到黑漆漆一片的地面了,这让他不由得舒了口气。 就在他准备落脚之时,忽然间,天地翻转,那黑漆漆的地面悄然散去,变成了漫天星辰! 而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下颠倒翻转过来。 心中一惊,他整个人差点失控撞上了旁边的崖壁。 好不容易控制住,气喘吁吁的四人又是降落到峭壁上。 刚刚捏碎的石头粉末就在身旁,又是原地! “木将军……现在,怎么办?”一位天兵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四处都是诡异的迷阵吗? 那天将又是扭头朝谷内望去,眨巴着眼睛,呼吸急促。 这根本就不是他所知道的迷阵,颠倒方向感不只,连上下都能颠倒。 “将军,怎么办?” “撤!”那天将缓缓地站了起来道。 四个天军悄悄沿着来时的路掠去。 可就在此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感觉近在咫尺的树林,竟然怎么飞也非不到!停下来,他们只感觉头晕目眩,四周都在旋转。 “完了,走也走不得?”仰起头,那天将凝视这天空道:“试试上面!” 说罢,展翅腾空而起。 这一次好像很顺利,转眼间便已经离地数十丈。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心,只见四周景象迅速扭曲,只一瞬间,他们又在原地! “真的是走不得!”三个天兵一下绝望地瘫坐在地。 稍稍呆了一下,那天将开始冒险施法,各种破除迷阵的法术通通来一遍,可无论他怎么折腾,四周半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在迷阵中一样。 约莫折腾了一个时辰,那天将只得朝着山谷的方向躬身拱手,高声道:“天河水军,天蓬元帅麾下木李奇,求见幽泉老人!”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偌大的山谷间回荡,依旧半点反应都没有。 卯足了劲,他又高声呼喊道:“天河水军,天蓬元帅麾下木李奇,求见幽泉老人!” 这第二声之后,四周忽然狂风大作,地上的树叶、沙石徐徐地环绕着他们转了起来。 不一会,无数的落叶沙石夹杂着浓雾聚起,在他们的眼前汇聚成一张巨大的人脸——幽泉子。 天兵天将无不大惊,连连后退。 幽泉子微微张口,一个声音直接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不见。” 只简略的两个字,让三个天兵一个天将的心微微一颤。 那名为木李奇的天将连忙正了正神色,拱手道:“那……请幽泉老人解开迷阵,好让我等回去。” “你们能来,为什么不能走呢?来的时候,你们也没知会老夫吧?既然如此,走,老头子我也不便知晓了。”幽泉子冷冰冰地说。 木李奇低着头,咬着牙拱手道:“此次我等贸然前来,多有冒犯,还请幽泉老人恕罪。” 此时的他,已是满头大汗。 “是贸然前来吗?”那张巨大的脸啧啧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们是偷偷潜入啊。呵呵呵呵,看来,老头子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 木李奇此刻的心情简直糟透了。 幽泉子性情古怪,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偏偏天衡还要让他冒险潜入幽泉谷…… 事到如今,想这些也太迟了。 木李奇拱手又道:“我等奉命追缉妖猴,也是为了苍生的福祉,还请幽泉老人网开一面,放我等归去。往后,必不再犯。” “苍生的福祉?等等,让老夫想一下啊。老夫包括在那苍生里吗?好像没拜托过你们为了‘我的福祉’干嘛啊。既然如此,那苍生的‘福祉’关老夫何事?依我看,你们是想打着‘苍生福祉’的旗号将老夫的‘福祉’只于不顾啊!” “不敢!”木李奇连忙喊道,却又不知如何往下说,只得沉默。 “私入幽泉谷,老夫便是将你们杀了,顶多也就是上天给玉帝请个罪了事吧?” 听到这一句,那三个天兵顿时如坠冰窟,吓得一个个面无血色。 木李奇此时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了,他虽是化神境,可也不过是化神境散仙的修为。幽泉子什么人物?灵台九子排行老二,要杀他,当真是举手投足之间的事。 犹豫了许久,木李奇只得咬着牙,低声再道:“求幽泉老人宽宏大量,网开一面,放我等一条生路。往后……往后必不再犯!” 那张巨大的脸也不答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四周狂风依旧,吹得天兵天将的眼睛都微微有些刺痛了。 似是为了让他们铭记此刻的恐惧,就这么静静地呆着,过了许久,幽泉子才轻声道:“你们说‘往后必不再犯’,是指你们几个‘必不再犯’,还是指天河水军‘必不再犯’,再或者,是指天军‘必不再犯’呢?” 这一句下来,木李奇近乎绝望了。 他如何能代天河水军答应什么,更别说天军了。便是说了,幽泉子也不可能会信。至于他们四个再不再来,幽泉子根本就不在乎。 长长叹了口气,幽泉子淡淡道:“既然你们给不了老夫答复,那就等给得了答复的人来了再说吧。” 话音刚落,身后一个天兵已经尖叫了起来。 一只半透明的,灵力汇聚而成的手已经将那天兵紧紧捉住,转眼已经将其拽入谷中。 木李奇惊恐的看着这一幕,握住剑柄的手颤抖着,却始终没敢拔出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师兄弟 黎明时分,一个天兵在其他两个天兵的护送下踏上了一艘战舰的甲板。 那天兵颤栗着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衡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瞪大了眼睛问道:“木李奇呢?” “木……木李奇将军被幽泉子扣下了。他说,他说让将军您亲自去见他。”那天兵的头越说越低,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似乎刚刚被什么惊吓过。 天衡的脸色顿时发紫了。 站在一旁的天将叱呵道:“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我……我们按着命令,想要潜入幽泉谷,可那幽泉谷到处都是迷阵,那种迷阵上下左右前后颠倒,连木将军也毫无办法,根本进不去。甚至连退都退不得。后面幽泉子出来了……” “他亲自出来了?”天衡的眉头微微蹙起。 天兵咽了口唾沫,有些神色恍惚道:“不……他没有,只是他的影像和传音,我们没有见到他的真身。然后他说我们擅闯幽泉谷,扣下了其他同僚,包括木将军,放我一个人回来报信,让……”那天兵微微抬起头看了天衡一眼,皱起眉头,干咽了口唾沫:“让天衡将军今天之内去见他,过了期,就让元帅来要人。” “大言不惭!”天衡的拳握得噼啪响,咬着牙,呆呆地站着,脸色越发紫了。 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隐隐透出了日光,斜斜地照亮了整个甲板,甲板上林立的兵将没有一个敢吭声。 半晌,一位将领躬身道:“天衡将军,那幽泉子属于隐居仙人,甚少入世,先前我们对他的实力估计就目前来看,怕是已经错得离谱了。我们还是……先把这件事通报元帅,由元帅定夺吧。” “不!”天衡伸手一扬,咬牙道:“此等小事,何须通报元帅!今天,本将军就去会会这幽泉子。哼,老子就不信了,我们这一万大军一百多天将连这等小事都解决不了,还需劳烦元帅?” …… 清晨,两只雀鸟落到窗外的树杈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早早起床的猴子坐在卧榻上远远地看着它们,偶尔眨两下眼睛,渐渐看入了神。 这幽泉谷的清晨,除了见不到阳光感觉上像是永远的阴天之外,一切倒也还好,偶尔也可见从谷外飞入的鸟雀,只是它们大多呆不久,毕竟这里食物不多。 门叮叮咚咚地响了。 “猴子哥哥,起床了吗?” “进来吧。” 侧身蹭开门,小狐狸捧着装满清水的盆子微笑着走了进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猴子伸了伸懒腰,将鞋子套在自己的脚上,拄着拐杖下了床接过笑狐狸手中的毛巾开始梳洗。 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现在他虽然还行动不便,但已经不至于先前那样不堪。只要稍微注意一点,其实便是没人照料也无所谓。 想必,再过不久就可以完全康复了吧。 他想。 “猴子哥哥,问你个事儿。”小狐狸说。 “问吧。”猴子拧干了毛巾开始擦脸。 “之前你说给我找个师傅的,还记得吗?”小狐狸仰起脑袋盯着猴子看,眨巴着那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期待着。 “啊?这么急着想修了?” “每次你们有事,都把我丢远远的,我想和你们一起战斗啊。” 猴子仰起头略略想了一下,抿了抿嘴道:“我这几天要是见到幽泉师兄,就给问一问吧。他该是个不错的师傅。” “如果……”小狐狸嘟着嘴地说:“如果拜了幽泉大仙为师,到时候如果你们要走了,我又没学完怎么办?” 猴子扭过头,看着她那扭扭捏捏的样说道:“有什么想说的说吧,小家伙。什么时候连跟我说话都要拐弯抹角的了?” 小狐狸噗嗤一下笑了,忙跑过去拉着猴子的衣角道:“猴子哥哥,其实我觉得,杨婵姐姐不错。” “你想拜她为师?” “嗯嗯!我想变成她那样厉害。”小狐狸猛地点头,睁大了眼睛期盼着。 “你受得了她那破脾气吗?” “杨婵姐姐脾气挺好的。”小狐狸皱着眉头抱怨道。 “她脾气好?呵呵……”猴子抿了抿唇低头用毛巾抹了把脸。 “我脾气很不好吗?”一个声音冷冷地从门外传来。 猴子一个激灵,扭头望去,看到正靠在门边盘起手的杨婵一脸的挑衅。 “我的脾气,很不好?说说,怎么个不好法?”杨婵眯着眼睛冷冷地盯着猴子,哼了一声,低头朝小狐狸看去:“怎么?想拜我为师?” “嗯。”小狐狸连忙重重地点头。 “行,就冲你刚刚那句话,我收了!”杨婵伸手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随手将一个药瓶重重顿到桌上,瞪了一眼猴子道:“吃过饭吃!” 说罢,拉着小狐狸往外走:“我们走,不要理他。我先教你吸气吐纳之术吧,修为得先跟上来。不过这几天还要忙炼丹,要过几天,你就先过来帮忙打打杂,也顺便熟悉些炼丹的材料。” “我去帮忙?那……那猴子哥哥呢?” “他不用人照顾了,太闲会闲坏的,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去。” “啊……那他……” “不用管他!” 小狐狸被杨婵硬扯着往外走,小脑袋依依不舍地回头望。 “去吧,我没事。”猴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洗漱。 去厨房找了点东西吃,吃完,猴子又坐到院子里静静地发呆了。 不多时,黑子蹲到了旁边。 “你干嘛?”猴子瞥了他一眼问道。 “杨婵姐让我盯紧你,别让你到处乱跑。” 猴子双眼一瞪:“啥?滚一边去,我是你猴子哥知道不?我要你盯紧?你听我的还是听她的?一边玩去!” 黑子挠挠头,叹道:“可……她现在是小红的师傅了……” 猴子恨不得当场拿拐杖戳死他,这是重色轻友的意思吗? 又在院子里呆呆坐了许久,猴子时不时朝着黑子瞪去。瞪了许多次以后,黑子似乎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说了句:“我去帮忙了。”灰溜溜地走了。 空荡荡的院子里就只剩下猴子一个人。 他在等幽泉子。 只是幽泉子还会来吗?这其实他也不知道。 是不是悟者道修到了极致都喜欢故弄玄虚呢? 想到这,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伤势已经完全好转了,他大可以驾着筋斗云把整个幽泉谷翻一遍。到时候想问什么问不出来? 雀儿的事另论,现在猴子手头真有个不得不立即解决的问题要找他。 这一等,猴子从早上等到下午,没等到琴声,却等到了月朝。 “孙师叔。”月朝急匆匆地跑过来拱手道:“幽泉师叔让我带你过去一趟。” “去哪里?”猴子问。 “去他的府邸。” “啊?” “事不宜迟,走吧!” 背起猴子,月朝迅速腾云,不多时,已经上了崖顶,也不走正门,直接落到庭院中。 这庭院看上去并无甚特色,无论是规模还是装潢,作为仙人的住所都略显寒碜。 庭院中,花草缤纷,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凉亭,凉亭下,三人围着一圆桌沏茶。 幽泉子、丹彤子、青云子! 青云子见到猴子,呵呵地笑了起来:“师弟别来无恙啊,你我,可是许久不见了啊。” 丹彤子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第一百四十八章天道 安静的庭院里,微风徐徐地掠过,扬起斑白两鬓。 幽泉子朝着旁边的石椅伸出了一只手,微微笑道:“坐吧。今日,难得两位师弟来我这幽泉谷,我这当师兄的,便把你也一起叫来了。师兄弟聚聚也好。” 拄着拐,猴子站在清雅的庭院里微微躬了下身子道:“三位师兄好。” “嗯。”丹彤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托着下巴,随手指着石椅道:“坐吧,别站着了。” “坐吧。”青云子也道。 猴子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了过去,坐到石椅上。 幽泉子捋开衣袖,沏好了一杯茶推过来,轻声道:“我们斜月三星洞,也许久没这么多师兄弟聚在一起了吧。” 猴子双手握着茶杯,轻轻呵了口气吹去腾腾的热雾,一双眼睛时不时撇到青云子和丹彤子身上。 丹彤子在一旁白了幽泉子一眼:“不是没聚,是没跟你聚。喂,我说你该有五六十年没回观里去了吧?是不是该回去了?” “十几年前回去过一趟,你刚好不在观中罢了。”幽泉子淡淡道。 “十几年?嘿。”丹彤子仰头将一大杯茶一口吞了下去,抹了把嘴将杯子推到幽泉子面前:“虽说丹彤我修的行者道,是个粗人,但这尊师重道的,从不敢忘。我呀,最多三四年,必定回去一趟看看师傅他老人家。” 幽泉子微笑着,提起茶壶将他的茶杯倒满,又推了回去:“我回去了也看不到师傅,回不回去都一样,玉简联系便是了。” “啧!”丹彤子的眉头当即皱起:“那是你自己不医好。你就算看不见,也该让师傅看看你啊,好歹让师傅知道他还有你这么个徒弟。” 说着,他瞥了猴子一眼,道:“你呢?打算多久回去一趟啊?” 猴子尴尬地笑了笑,双眼低垂,捧着茶杯,没有接话。 “到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幽泉子在一旁捋着长须插嘴道。 青云子深深吸了口气,随手将靠在一旁柱子上用麻布包裹的长棍取来,递给猴子:“师傅托我交给你的。” 接过手,解开绳索摊开麻木,里面是一根崭新的行云棍,手感比先前的要重上不少。 “代我谢过师傅。”猴子拱手道:“师傅还说了其他什么没?” “师傅说,太上老君已经走了,若是想回观里去修行,随时可以。” “还有……其他什么吗?” 青云子缓缓摇头。 猴子眨了眨眼,将那棍子攥在手心,抱在怀里:“那,替我谢谢师傅。” 青云子淡淡叹了口气,道:“你不回去也好,省得大师兄整天担心他那小徒弟风铃。” “风铃还好吗?”猴子低着头问。 “挺好,用功修行,进步也蛮大。不过她还不知道你的事,现在没事总跑过来问我月朝有没有回观里,你的回信到了没。” 猴子微微点了点头,抿着唇道,眨了眨眼道:“挺好,就好。” 稍稍沉默了一下,青云子盯着猴子问道:“你在这外面,怕也是不好过吧?真不回去?” 猴子低下头,又抬起头,如此反复几次,却没说话。抱着行云棍,眨着眼,眼眶微微有些红了。 “我明白了。”青云子干笑了两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犹豫了许久,猴子开口道:“五师兄,师弟想请教一个问题。” “说吧。”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太上老君会盯上我。” 小小的凉亭顿时安静了下来。 丹彤子、青云子都淡淡地看着猴子沉默,幽泉子则依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许久,青云子轻声叹道:“你做了。” 转过头去,他瞧了幽泉子一眼,道:“你早来了三百年,对吗?” 猴子的心微微一颤,手中的行云棍不由得攥得更紧了。 长长叹了口气,青云子缓缓说道:“我修行尚浅,推算天道这种事情做不来。但二师兄可以。先前我们几个师兄弟都很疑惑,为什么师傅要收你。而且开始不收如此决绝,后来却又收了。你的性格……其实不是很适合修仙。这不像是师傅的作风。” 微微顿了顿,捋了捋长须,青云子接着说道:“后来,太上老君派人盯梢斜月三星洞,你在昆仑山又出事,八师弟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我们几个立即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可师傅闭口不谈,大师兄分明知道又不肯说。所以,我们让二师兄废点修为探探这内里乾坤。” 说罢,他低头笑了笑,又抬头朝幽泉子瞧了一眼。 幽泉子淡淡笑了笑,双手交握撑在桌前,叹道:“一算,才知道你早了三百年拜师。而且,来的也不是该来的那个。这事儿,恐怕你自己心里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 猴子手中的行云棍攥得越发紧了,呆呆地点头。 幽泉子无奈地笑:“所以这就有问题了。你知道天道是什么吗?” 猴子抬起头看着他,摇头。 “天道,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所有的,不可改变的,统称为天道。所以第五阶称为‘天道’,太上老君、如来佛祖,都是天道修为。他们是最接近天地法则的人,太上老君掌握着‘无为’的法则,通晓天道的核心。如来佛祖则掌握着‘无我’的法则,化身为虚无。” “可是天道又不仅仅是‘无为’与‘无我’,它还囊括了一切必须发生的事和不该发生的事。佛家说,有因有过。因已成真,果则必然。”幽泉子震了震衣袖站了起来,庭院中一片落叶飘落,正好被他二指夹住:“就如同这落叶,何时长出,何时凋落,冥冥中,早已注定。此,亦为天道。连你的拜师时间,也包括在天道之内。”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提早拜师,所以才……” “准确地说,不仅仅是拜师。我举个例子,如果天道注定一个人不能死,可他死了,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猴子静静地盯着他。 幽泉子微微一笑,道:“他死了,那么他的后代就没了。假设原本他的后代每个人都生出两个后代,那么他的生死,改变的就是几十代以后成无以计数的人的存在。同样的,一个人如果该死,却活了,本不该有后代,却生出了后代,结果改变的也将是数十代以后无以计数的人的血缘。这只是个比较极端的例子,我想说的是,在天道的轨迹里,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哪怕我现在伸手摘去一片本不该此时凋落的叶子,千万年之后,一样可以影响天地格局。” 说着,他又干笑了起来:“不过,想改变天道的人很多,能在一定程度上测算天道的人也不少,只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天道中人,就连他们推算出天道,也是天道本身已经注定的。到头来,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猴子微微眯起了眼睛,缓缓问道:“可我不是天道中人,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会改变对吗?” “对。” “天道,半点容不得改变?” “不。”幽泉子揉搓着手中的枯叶,摆手道:“天道是容许改变的,天道也是不断自我修正的。只是,那掌握天道的人不容许天道改变,因为天道改变,就不是他所掌握的天道了。换句话说,他也就掌握不了天道了。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将行云棍紧紧的搂在怀中,猴子缓缓低下头,抿着嘴唇,想了许久:“所以,他必须要让一切回归原位?” “也并不完全是原位,天道层层叠叠,既定的轨迹本来就有好几道,只是除了太上之外的其余人等只能推算出其中一道罢了。所以,他有很多种处理方式。只是对你,他必须要小心翼翼地处理。因为你涉及到三百年后的一桩大事,整个波及面难以想象。而且,你本身是源头,你能对天道造成的破坏也是最大的,一举一动,皆可成祸。他需要做的,是制止你的破坏,毁灭一切可导致你偏移的因素,然后重整轨迹。” 安静的庭院里,风徐徐地掠过猴子的脸颊,抚动绒毛。 他低着头,用手揉搓着行云棍上繁琐的纹路,许久许久,看入了神。 半晌之后,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抿着唇,问道:“这些,师傅都早就知道了对吗?当初不收我,是怕沾染因果。后来收我,是想推波助澜,让我去打破天道。这该就是师傅的计划了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漩涡 对于这一问,三位师兄都没有回答。 或许不知道,或许不便答。 “这就是师傅的计划了,对吗?用我去打破天道。不,便是没有他,我也在打破天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打破天道。他只是让我更‘顺利’地打破天道,按照他所想要的方式,去打破天道。”猴子抿着嘴笑,笑得无比苦涩。 真相揭晓,说不上震惊,心中却如同一团乱麻。 那一天,当须菩提站在台阶的末端对他说出那句:“你这猴头实在顽固……也罢,且,随我入内室!”他的心情,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以为苦难终将过去,这个世界在折磨了他十几年之后终于展现了善意,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等着自己。 却没想到,不过是在这个泥潭之中陷得更深罢了。 侧过脸,他望着渐渐西垂的太阳,咬着嘴唇,唇齿之间瑟瑟发抖:“我生来就是一颗棋子啊。他不用开口,我便会自己选行者道。在斜月三星洞,磨练我的意志。到昆仑山,让我见识自己的处境。” 为什么不一早挑明呢? 若是一早挑明,他也许就不会选择行者道,也许就会老老实实地修心不会偷入藏经阁,也许根本就不会去昆仑山遭遇什么天兵,不会离开斜月三星洞。 甚至,也许,他会乖乖地回到花果山,按照原来的路去走。 但那只是也许。 如果真走出这样一条路,那雀儿怎么办?他还能去复活雀儿吗? 打从他离开花果山的那一刻起,便是没有须菩提的刻意而为,一切似乎也已经注定。 夕阳的余晖中,他的眼角微微泛起了泪光,只能拼命地眨眼,让风将一切的悲痛带走。 这只已经踏入炼神境敢独自挑战一千天军的猴子躬着身子,此时此刻看上去依旧如此地无助,渺小得如同天地间的一粒尘埃,飘摇,无根。 也许,在明知一切的情况下他还是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这条路吧。 须菩提只是看不透他心中的执念,所以耍了个小心眼。便是没有这一记,他也…… 至今他都无法接受他与须菩提的师徒之情是假的。 他不恨须菩提,甚至讨厌不起来,却不得不敬而远之。这天上地下,他谁也不怕,大不了拼了这条烂命。可对须菩提呢? 事到如今,一条路已经在他的面前摊开,别无选择的路。 打从他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原来便已经不容于世。掌握天道的人要拘禁他,让他沿着原来的路去走。想要打破天道的人,则要他一步步与天庭为敌…… 真是殊途同归啊。 现在想来,一开始不与天庭为敌的那个念想当真是个笑话。 老早,他便已经站到了天庭的对立面了。 “打破天道?呵呵呵呵。打破天道?”猴子低声呢喃,不住地苦笑:“师傅知道,他是在打破天道还是顺应天道吗?” 闹天宫,被压五百年,然后西游取经吗? 原本看上去如此遥远的事情,现在却像是个必然的结果。 低下头,他抿着嘴唇,呼吸急促,不停地眨着眼。 有那么一霎,他感觉自己与那天夕阳下那个蹲在石头上看上去如同饥荒年为了生计发愁的老农的老白猿何其相似。不同的路,却是相同的无奈,无力回天。 心揪得紧紧地,想要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 用手抹了把脸,他咬了咬牙抬起头来,微微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低下头,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 三位师兄也是半句不语。 四个人就这么坐着,许久,直到日落西山,鸟雀归巢,月牙高悬,幽泉子的弟子秀云在凉亭中点起了灯笼,猴子才忽然张口低声问道:“那个……带走雀儿魂魄的,有消息了吗?” 幽泉子缓缓摇了摇头,道:“至今全无线索。太上老君在地府呆了半年多,怕就是为了查这个。只是,你也大可放心。没有谁会闲来无事化身鬼差去引走一只金丝雀的魂魄,能做此事,说明此人也是可推算天道之人。既然如此,自然也就懂得掺合这摊浑水,会带来什么后果。明知如此还敢介入,可见此人道行极高。” 微微顿了顿,他接着道:“既然敢动太上盯上的东西,便必定有了完全之策。兴许是有办法让太上无论如何查都查不到,兴许……是太上查到了也拿他没办法。” 猴子干咽了口唾沫,仰起头,眨巴着眼问道:“那,会是谁?” “这可就不好说了。三清当中的通天教主、原始天尊,西方诸佛,女娲,地仙之祖镇元子,甚至是玉帝、西王母,都有可能。说到底啊,太上如今的位置坐太久了,谁人眼红了,都不奇怪。” 猴子苦涩地笑了笑:“了不得啊,这一排数过去,都是顶尖的人物。呵呵呵呵,知道是谁的两个,不知道的,最少还有一个,就我现在和你们坐在这里,说不定,也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吧。” 这就是个巨大的漩涡,笼罩了整个天地的漩涡,自己站在漩涡的中心,却把不住漩涡的脉搏。 低垂着头,扶着桌沿的手暗暗地使劲,猴子咧开嘴呆呆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痴傻,有些疯癫,却又像是极力克制,无处发泄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三位师兄面对这一幕,都微微动容。 “太上老君呢?”猴子问:“他现在为什么又忽然解除了对斜月三星洞的监视了?他不是应该很希望立即找到我吗?” “兴许,是天道修为已经被封印的缘故。你在紫云碧波潭闹出来的事,对整个天道的影响简直是一场灾难。也许他已经找到你了,只是师傅护着你。” 仰起头,吐了口气,猴子问道:“这些,是师傅让你们告诉我的吗?” 青云子缓缓摇了摇头:“师傅只字未提,只是,我们探查,他也不曾阻止。此次让我来,也不曾交代半句,怕也是觉得该让你知道一些了。” 丹彤子在一旁悠悠地插嘴道:“此时此刻,若我是你,便会回斜月三星洞。师傅虽是另有所图,但到底你是他的徒弟,总还是会顾念着些。反正你只要存在便是打破天道,也就无所谓了……” “若是不愿意,在我这里住下也无不可。”幽泉子补充道。 “谢谢幽泉师兄的好意,不了。我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漩涡,既然如此,便也不好添麻烦了。”猴子摇摇头,不住地眨眼呆呆地看着身前的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似乎在努力地希望理清自己的思路。 许久,他抬起头来道:“过些时日,三位师兄能帮我个忙吗?师弟在这里先谢过了。” “什么忙?”幽泉子问。 “我想回花果山……若是可以,帮我把他们一起弄过去。” “回花果山?”青云子略略吃了一惊。 就连丹彤子也侧过脸去瞥了他一眼。 “既然我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摆脱这个漩涡了,那我做什么,该也都无所谓了吧。既然如此,我便由着我的性子来了。” 三位师兄都沉默了。 猴子眨巴着眼睛,抿着嘴唇道:“另外,幽泉师兄,我还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请你帮个忙。” “说吧,若是能帮,必定帮。” 猴子伸出了手,掌心处,一个法阵闪烁。 “这是……” “这里面,有一个被我杀死的……好友的灵魂。我知道,被我杀的人阳寿未尽是无法转世,到现在,该有差不多一个月了吧。想请二师兄帮帮忙,我不能让他变成游灵。” 幽泉子伸出手指在他手心的法阵上稍稍划了两下,紧紧地闭着眼睛,微微蹙眉,仰起头道:“这里面魂魄还真不少,大部分是天兵,妖怪……也有四五百吧。” “嗯。”猴子稍稍点了点头:“我那朋友是一只白猿。” 伸手一抓,幽泉子从猴子的掌心抓出了一团白色迷雾,摊开手揉了揉,道:“他阳寿已尽。” “啊?” “三个月前,阳寿便尽了。这该是属于因你而活的。你……也想复活他吗?” 猴子缓缓地摇了摇头:“做妖太苦了,让他投胎吧,投到一户好人家……也该让他享享福了。” “行。”幽泉子一扬手,魂魄飞入了他的衣袖,道:“往后,你也可不必再将魂魄收入法阵中了,太上在地府已经下了令,让鬼差连阳寿未尽的也一并收了,按照正常的流程送入轮回。” “嗯。” “你回花果山之后,想做什么?”丹彤子盘起手来问。 猴子长叹了口气,道:“好好修行,还有……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章种子 “好好修行,还有……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夜间,星辰闪烁,和熙的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这只执拗的猴子躬着身子,呆呆地坐着。 犹豫了许久,青云子问道:“你想做什么?” “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猴子仰起头,眨巴着眼,微笑道:“我能做什么傻事?” “师兄知道现在的形势对你很不利,但你也不应该自暴自弃……” “不。”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呆呆地说:“现在的形势对我很有利。想扶正天道的人不敢杀我,想打破天道的人恨不得我闹腾得更凶。他们都动不得我。” 低下头,他囔囔自语道:“他们都很牛,都厉害,那就让他们去斗个够吧。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 那语调平淡得如同平日里的闲聊,内容却令三位见识广博的师兄猛地怔住,呆呆地看着他。 仰起头,猴子眨巴着眼睛笑道:“放心,那是他们之间的问题,与我无关。” 他笑得人畜无害,可三位师兄分明在他脸上读到了一种极为危险的东西。 三人都沉默了,猴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微微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来,低下头,不断眨着眼重复着摩擦行云棍的机械动作。 许久,猴子端起已经凉掉的茶,一口灌入口中,抹了把嘴道:“三位师兄,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不如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幽泉子淡淡道。 “不了。”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我要是不回去的话,他们该会担心吧。” “也随你。那我让月朝再过来一趟,带你回去。” …… 斜月三星洞,青灯摇曳的潜心殿内,清风子促膝跪在须菩提侧边的蒲团上。 伸手将刚沏好的茶倒到须菩提的茶杯中,双手推了过去,清风子道:“师傅,师弟们似乎已经知晓了一些东西。” 须菩提半卧着浏览手中的书卷,伸手端起清风子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淡淡道:“为师知道。” “现在悟空师弟在幽泉谷,怕是……” “也该让他知道一些了。”须菩提长长叹了口气,道:“若是一无所知,他如何做他想做的事?” 清风子微微低下头,许久,又道:“师傅是想放任自流?” “逆反的种子已经种下,剩下的,就是给他足够的阳光和养分,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长成大树。”说罢,须菩提啧啧地笑了起来。 清风子叩首,不再多言。 …… 猴子走后,三人又在庭院里呆坐了一会,相对无言。 许久,青云子开口道:“二师兄,你看他这样……” “算了。”幽泉子苦笑着摇头摆手,道:“我们也无需想太多了,由他去吧。” 伸手将刚热好的水灌入茶壶中,幽泉子慢悠悠地又是沏起了茶。 丹彤子一脸的不耐烦,青云子却盯着自己身前那杯热腾腾的清茶,看入了神。 许久,他看到那茶面上荡开了涟漪,心中一惊。 轰鸣的战鼓声从远处传来,惊天动地。 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丹彤子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出凉亭遥望远方。 “这是什么?”他猛然回头望向依旧坐在原地的幽泉子。 “天河水军的战鼓声,终于来了。我以为他们不来了呢。”幽泉子微笑着抿了口茶。 青云子连忙震了震衣袖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丹彤子侧边:“他们来干什么?到幽泉谷擂战鼓?” “来要人。”幽泉子淡淡道。 “来要悟空师弟?” “本来是想来找悟空师弟的,不过他们派来的人想偷偷潜入,被我扣了,现在关押着。” “到幽泉谷来要悟空师弟?当真是视我斜月三星洞如无物。”丹彤子哼的一下笑了出来:“他们来了多少人?” “一万。” “天蓬元帅来了吗?” “没有,是天衡统军。” “天衡星?”丹彤子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寒光:“最近我身上的戾气正好燥得慌。刚好,我们三个都在这里,我打前锋,五师弟,你辅助,二师兄,你控场。这一万天兵就别让他们回去了。难得有这种事,他们主动惹上门,师傅该也不会说什么了吧。” 幽泉子啧啧笑了起来:“三师弟啊,你还是这么好战。” “嘿,我这行者道,不打架你还让我去炼丹不成?”丹彤子揉了揉护腕,兴奋道:“这天河水军最近也忒嚣张了,谁不知道西牛贺洲有大雷音寺、斜月三星洞、五庄观,他还来弄一座观云天港,这是什么意思?正好,自己送脸上门,不给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们就白修了这么多年!” “不可。”幽泉子缓缓摇头道。 “不可?莫不是你也学了大师兄那套,什么都要问过师傅?” “我问你,杀了这一万天兵,天河水军是否会就此作罢?若是天蓬元帅来了,该如何?” “天蓬元帅来了,我就叫六师弟七师妹一起过来,实在不行,再叫上四师弟八师弟九师弟。我们八个人,天河水军九星齐来也不一定有便宜占,何况一个天蓬元帅!” “若是天庭的其他部队也一并被引了过来呢?” “这……若他们真敢全面动手,大师兄总不至于坐视不理吧?九辰大阵一摆……” 幽泉子鄙夷地哼了一声,震了震衣袖站起来,一步步走出凉亭:“你怎么就没想过别把事情惹那么大?人家送脸上门,我们轻轻打一下,让他知道疼便是了,何必真打伤?此乃损人不利己之事也。”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二师兄!” “三师兄。”青云子伸手扯住丹彤子的衣袖,道:“二师兄想必胸有成竹,我俩便不要参和了。” “你!你知道我最近戾气残留了多少吗?这么大好的机会你让我就这么放过?” “闹大了事情,师傅又是关你两年禁闭,到时候积存的更多。”幽泉子呵呵笑了起来。 …… 院落里,刚到的猴子呆呆地站着,仰望天空。 听到战鼓声,呆在房间的杨婵、吕六拐、大角一干人等都一下涌到了院子里,就连有伤在身的短嘴也拄着拐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是天河水军。”猴子转过头对杨婵说道:“召集所有能动的,备战!” “好!” 杨婵转身就要走,却被月朝拦住,拱手道:“孙师叔,现在三位师叔都在这里,天河水军无论如何攻不进来的。放心吧。” “他们三个,能对付这么多天军?” …… 好一会,三位师兄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幽泉子出面谈判,若是对方蛮横,便换丹彤子出去“谈”。 此时,天边也已经远远地看到数十艘战舰朝着幽泉谷而来。 这些战舰与先前天河水军与猴子交战的时候用的又是不同,更倾向于当初在昆仑山遇到的那种。 天衡腾空而起悬在舰首高声喊道:“天河水军来访,天蓬元帅麾下天衡参见幽泉老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谈判 云域天港,烛火照亮的阁楼大殿内一场军事会议正在进行。 天蓬站在插满旗帜的巨大沙盘边上盘着手细细地揣摩着,身旁围了一圈的战将,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沙盘。 老将天辅正手持一根长棍细细讲解着。 许久,所有的情况陈述完毕,天辅道:“所以,元帅,这一带方圆千里,除了有三个妖王的洞府之外,还有许多妖族首领盘踞,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简直是一盘散沙。若是我军冒然进攻,虽能取得一定战果,但弄不好会被拖入泥潭,到头来一无所获,倒是要派人潜入并不困难。” 微微顿了顿,他拱手道:“末将以为,正确的时机,应当是我军西牛贺洲观云天港投入使用之后。到那时,有了可靠稳定的后勤,方可打长期战。而且到那时,情报也将更加准确,形势必将对我军大大有利。” 天蓬双手撑在沙盘上,盯着沙盘上的旗帜细细看了半晌,问道:“那六妖王结义之事,是否属实?” “经查,属实。” “这么说,若是要动这里。”天蓬伸手拿起长棍捅在沙盘正中隆起的高山上:“除了现在可能呆在这里的蛟魔王,本身住在这里的三个妖王,还得考虑其他州的两个妖王的问题咯。” 天辅犹豫着,答道:“可能……不只。” “还有什么?”天蓬抬起眼来。 “据悉,九头虫也在这里。” 此话一出,殿内诸将顿时一片哗然。 “九头虫,九头虫。”天蓬低下头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笑了,仰起头长叹道:“真是一块烂疙瘩啊,烂到透了。方圆千里的范围,居然聚集了这么多妖怪。” 一众天将,包括天辅皆闭口不言。 天蓬负着手,踱着步,道:“若是再放任下去,往后想要剿清恐怕就更难了,此事必须作为重中之重来对待。” 一位小将匆匆进殿,简单行了个军礼便快步走到天蓬身边,低声道:“元帅,哪吒和持国天王来了,他们说……来带走增长天王。” 这声音不大,但殿内一众战将皆听得清楚,一个个默不吭声。 天蓬脸色一下冷了,稍稍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传我命令,把增长天王,还有那个玄龟部的主将交给他们吧。” 在场的天将无不骇然,便是那进来通报的小将,也微微呆了一呆。 “元帅……这……” “传令!”天蓬低声叱呵道。 “诺!” 待到那小将离去,大殿内的战将一个个沉默着,低着头不敢言语,时不时撇向面无表情的天蓬。 半晌,天辅低声问道:“元帅,那我们这……还继续吗?” “继续!”天蓬深深地吸了口气,高声道:“西牛贺洲剿灭妖王一事与增长天王之事无关,下界出了这么大一块烂疙瘩,若是留着,往后必成大患!身为天庭战将肩负巡视三界之责,你我都难辞其咎!” 又简单地讨论了一会敲定了方案,一众天将悉数离开,只剩下天辅留了下来。 待到其他天将走后,天辅才躬身拱手道:“元帅就这样放了增长天王,是否前几日觐见玉帝的时候,玉帝……” “玉帝未曾提及此事,乃是本帅自己的决定,你也,休要多问了。” “末将明白。”天辅点了点头,又拱手道:“元帅,天辅尚有一事禀报,此事,事关重大。” “说。”天蓬缓缓踱着步,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沙盘。 “有迹象表明,那些个妖王……与镇元子有来往。” “什么?”天蓬微微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天辅一眼:“万寿山镇元子?” “正是。” 这一说,天蓬顿时陷入了沉思。 这西牛贺洲的形势果真是错综复杂,灵山大雷音寺、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万寿山五庄观,再加上那些个妖王,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许久,他不由得叹道:“西牛贺洲,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看来,进剿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又略略想了下,他随口问道:“天衡那边,有消息吗?” “尚无所获。” “再过三日,若还无所获,就传令让他收兵吧。猴妖虽然危险,但我们也不可能在他身上浪费过多的兵力与时间。” “诺。” …… “天蓬元帅麾下,天衡求见幽泉老人!”天衡又高声喊了一遍。 在他的四周悬停着数十艘悬挂浪花利剑旗帜的战舰,甲板上阵列的军士全副武装,一个个挺立,巍巍如山。 夜色中,不远处的幽泉谷依旧静悄悄的,见不到半点动静。 “不见吗?”天衡囔囔自语道。 正寻思着若是幽泉老人不肯相见该当如何要回自己的部属,忽然间,前方狂风大作,下方林间卷起大片沙尘落叶,在天衡面前汇聚成一张巨大的、苍老的脸,双目紧闭。 一众天兵皆微微一惊。 “呵呵呵呵,天衡将军驾到,老夫有失远迎,得罪,得罪。”一个声音直接在所有天兵的将士脑海中响起。 天衡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道:“幽泉大仙,天衡一生军旅,是个粗人,不懂说什么场面话。我就直说了吧,你让我来,如今我来了,是否将我那属下还给我?” “他们深夜意图潜入我幽泉谷,老夫听说,是天衡将军您的命令,可有此事啊。” “确是本将的命令。” “哦?呵呵呵呵,天衡将军倒是个直爽人。” “我天河水军上天入地,为天庭,为道统,其心日月可鉴。之所以派他们潜入你这幽泉谷,乃是为了搜寻一潜逃妖猴。此猴如今乃是天庭通缉犯,危险至极!” “那为什么不事先知会老夫,光明正大地进来找呢?” 天衡冷哼一声:“非逼我说出来吗?” 幽泉子也不做声,只是微笑。 扬起头,天衡道:“我们不只怀疑妖猴就在你的幽泉谷里,而且,我们怀疑他就是你收留、包庇的。” 这一说,站在院子的青云子眉头一下皱了起来:“这……会不会太直白了?” 丹彤子却哈哈大笑:“我喜欢这家伙,比你们这帮子拐弯抹角的悟者道好多了。一会要是打起来,我留他一命。” 幽泉子干咳两声,道:“那,天衡将军现在的意思是怎么样?强攻幽泉谷?” 朝着自己四周的兵将看了一圈,天衡高声道:“我们知道你幽泉大仙的法力滔天,也知道今天白天灵台九子有另外两个已经进了谷,我这里就一万兵力,不够你打。不过,我们天河水军也不是孬种,若是你一定要扣着我们的人不放,那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撤离。至于你说的什么承诺往后不再私自踏足幽泉谷,天衡我人微言轻,上有天蓬元帅,再往上,还有玉帝。便是答应了,兴许明天调令一来,天衡我便到哪个地方去守山去了。这事儿,没法答应,也毫无意义!” “呵呵呵呵,天衡将军这是想做无本买卖啊。莫非你以为你的人私自潜入老夫幽泉谷被逮住,老夫会就这么放了?” “这不是以为,而是只能这样。天河水军,就没有拿东西拿条件赎人的先例。要么,你就把他们放了,要么,你就把他们砍了,我好上报云域天港。天衡该担什么责任担什么责任,至于这往后的事,你就和我们元帅去谈吧。” 站在甲板上的天将们嘴角微微抽动。 这谈判没法继续了,就是幽泉子,也只得干笑。 青云子捋着胡须问道:“天河水军都是这样的二愣子吗?” “这个愣得比较厉害。”丹彤子干咳了一声。 “怎么样?都是大仙的人了,别扭扭捏捏像个娘们,爽快点给个答复吧。你也不想我把你这围起来,到时候你被围着心里不舒服,我这一万天将吃穿用度开销不小,没战绩我也不舒服。” 第一百五十二章不会亏 这对话,幽泉谷里的一众妖怪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紧张不已。 杨婵面色凝重道:“若是真让他们围着,那就麻烦了。总不可能斜月三星洞和天庭开战吧?便是攻不进来,我们也住不下去了……谷里,没有食物。” 月朝回过头道:“不会的,三位师叔一定有办法。”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 猴子低下头揉了把脸,默不作声。 “喂,是杀是放你倒是给句话啊!”天衡高声吆喝。 幽泉子依旧不开口,那悬浮在舰队前方沙尘与落叶汇聚而成的巨大脸谱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狂风卷动,吹得战旗猎猎作响。 等了许久许久,依旧没有答复。 副将腾空而起,飞到天衡侧边低声说道:“天衡将军,依我看……他是不打算答复了,怎么办?” “围!” 一声令下,舰队四散开来环绕着幽泉谷布起了阵型。 “他们还真敢围谷,哼,这下,该轮到我出场了吧。”丹彤子握着佩剑剑柄就想飞起,却被青云子一把拽住。 “先听听二师兄怎么说。”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幽泉子微微张了张口,道:“就让他们围。这天衡敢派人潜入幽泉谷,但绝计不敢派人强攻幽泉谷。无故挑起斜月三星洞与天河水军之间的争端,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就由着他们这么围下去?还是二师兄你想就这么放人了?” “他们围不了多久。”幽泉子淡淡笑了笑:“天蓬元帅不会放着一支万人大军一直呆在这里的。” 不远处,秀云提着灯笼走来,朝着幽泉子与其他两人拱手行了个礼,道:“师傅,酒菜已经备好了。” “两位师弟,既然来了,今夜,我们把酒赏月可好?” 青云子拱手道:“如此甚好。” 丹彤子却有些不愿意:“不会又是地府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做的吧?那些东西我看到都想吐,别说吃了。” “放心,寻常酒菜而已。” “那还行。”丹彤子有些不舍地看了天空中悬浮的战舰一眼,才扭头随幽泉子而去。 山谷中,见战舰围谷,一众妖怪都忐忑不安。 由于久久未有动静,加上对三个师兄的实力还是颇有信心,猴子下令大家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只是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睡。 待到深夜,猴子躺才床上依旧能听到其他房间里辗转反侧的叹息声。 自己也实在睡不着,猴子拄着行云棍下了床,推开房门,看见杨婵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上呆呆地望着月。 沐浴在月光中的她一袭白衣,有一种难得的恬静。那模样像极了凌燕里的那一夜。 见猴子推门出来,她笑了笑,又是仰头望月。 “睡不着?” “嗯。”猴子点了点头,拄着行云棍走到她侧边的椅子坐下。 “这里已经被盯上了,怕是即使解决了,也无论如何不能呆了吧。”伸手捋了捋耳后的发鬓,杨婵捂着嘴轻轻地咳了两声:“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跟着一堆妖怪东躲西藏。” “对不起,连累你了。” “确实被你连累了。”杨婵笑着,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现在堕落得人不像人妖不像妖了,说不定,哪天我也被天庭通缉了呢。” 猴子道:“过段时间,等他们伤势好了,我想回花果山。如果他们愿意跟着我的话,我就带上他们。” “花果山?我记得……好像是在东胜神州,似乎距离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不远。你家乡吗?” “算是吧。” “回那边,你不怕太上老君?” “今天在二师兄那里,我见到了三师兄和五师兄。” “然后呢?” “他们告诉了我一些……内情。”猴子低下头摩擦着自己抱在怀中的行云棍。 “这也是他们送来的吧?”杨婵瞥了一眼猴子手中的行云棍:“须菩提,到底还是会念点师徒之情。” “他们告诉了我一些,我先前不知道的事情。太上老君、师傅,还有我,天道的内情。” 杨婵托着腮,靠在石桌上静静地听。 “现在我已经基本确定了情况,虽然还没有什么办法摆脱,但……起码我清楚了。我想回花果山去,到时候,可能会……”舔了舔嘴唇,猴子低下头沉默了瞬息,又抬起头来道:“到时候,和我太亲近的人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跟着两位师兄回斜月三星洞吧。” 杨婵盯着猴子看:“你还记得你答应我什么吗?” “啊?” 杨婵悠悠地说:“我可是记得,你在恶龙潭的时候说‘按照我原本想要的’。” “我只是说说,别当真啊。” “反正我是当真了,有胆你就食言,看我不让我哥劈了你。” 猴子只得干笑了起来。 “就冲这么可观的前景呀,我想,冒点险,也还是值得的。”杨婵望着月亮默默地点了点头,那双眼睛在月色下看上去如同黑玉一般流动着光泽。 “谢谢你,杨婵。” “真想谢我就别乱来,留着命报答我。不然,我竹篮打水一场空,亏大了。” “你不会吃亏的。”猴子低声说。 次日,天衡早早地喊话,幽泉子却连答都不答。喊了大半天,喊到嗓子都哑了,只得灰溜溜地回去。 如此过了两日,幽泉谷里的妖怪们从一开始忐忑不安,到后来干脆无视天军的存在。幽泉谷外的天军则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有些烦躁。 同样烦躁的还有丹彤子。 “依我看哪,就该大家打一场,然后散了了事。” “三师弟就知道打。” “喂,我都退而求其次了,先前还想把他一万天军包圆了,现在就想出去单挑一把,还怎么地?” “你出去报什么名?丹彤子?你是斜月三星洞老三,打一把?你以为当真能一把了事吗?后面要擦的屁股多了去了。” “我不报名号。” “不报名号人家也知道你是谁。” “嘿,你刚开始不是说你谈不拢就让我上吗?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这不是还没谈崩吗?” “这还没崩?” 如此一晃到了第三日,天衡接到云域天港要求撤军的命令,一众天将聚在船舱里盯着那一份命令头疼不已。 副将低声说道:“要不……还是将此事上报吧?让他们通过其他渠道来解决。” “不行!”天衡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喝道:“就这么回去,我们非让其他同僚笑掉大牙不可!” “可,就算我们不单独上报,到时候撤回去也必须有个解释,此事瞒不住的。” 天衡一脸愤然地瞪了副将一眼,也不接话,盘起手来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谁也没了主意。 让天衡出面谈判,是继派人潜入幽泉谷之后的又一致命错误。这一点在场的谁心里都清楚,只是不明说罢了。 许久,一位偏将走了出来,拱手道:“天衡将军,要不,让末将今晚去一趟幽泉谷吧。” “怎么?被抓的人还不够多,你也想去凑一份?”天衡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站在一旁一直不出声的几个天将连忙附和道:“天衡将军,不如,让他说说吧。” 众口能铄金,天衡这才定睛多瞧了那偏将两眼,抬起手指了指那偏将问道:“你叫啥名字?以前没怎么留意啊。” “末将郑鑫,乃是刚晋升的偏将。”那偏将拱手道。 这偏将看上去还有些稚嫩,不过天河水军可不是乌合之众,能在天河水军获得偏将军衔的多少该是有些实打实的军功。 “说说吧。”天衡哼了一声。 郑鑫拱了拱手道:“禀天衡将军,依末将看,那幽泉老人也不是想把事情闹大,若非如此,该是早出手了。由此可见,他不过是想要个台阶下罢了。不如,让末将私下拜访他一次,也好……” 天衡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打算怎么说服他放人?” “这……”郑鑫干笑了两声:“天衡将军,幽泉老人性情古怪,末将也要见了才知晓。” “我附议。”站在一旁的副将连忙说道。 “我也附议。” “附议。” 天将们三三两两地表态,竟清一色地支持。 如此一来,天衡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点了点头:“行吧,就依你的试试吧。但是,不准答应他先前说的那个条件。” “末将遵命。”郑鑫拱手道。 临行前,一众天将纷纷借着各种理由来到郑鑫身边悄悄耳语,内容却与那硬脾气的天衡截然相反。 “说话尽量软一点,到这份上了,千万别再得罪了。” “他有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你就全部答应了,先把木李奇要回来再说。” “天衡将军脾气硬,你可千万别跟他学啊。当初要不是他去谈判,我看不至于搞成这样。要是人要不回来,到时候回去大家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肩负这解锁重任的年轻将领郑鑫踏上了前往幽泉谷的路。 第一百五十三章复活之法 天河水军在天庭绝对是个另类,他们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战功卓著,但却因此与这个庞大的官僚机构格格不入。 在很多时候天河水军都成为排挤的对象。 外部被排挤,内部自然是抱团。高层不敢说,在基层,天河水军的护短之心比谁都强。 临出发的时候,好几个老将都直接表态,让郑鑫放胆去干,只要条件不太苛刻,他们会想办法达成。哪怕需要瞒着天衡也在所不惜。 带着众将的嘱托,郑鑫来到了幽泉谷的谷口。 为了表达诚意,他脱掉了不离身的战甲换上了一身文士袍子,走到谷口,更是直接从腰间抽出佩剑丢到地上,躬身拱手高喊道:“天衡将军麾下郑鑫来访,求见幽泉大仙。” …… 难得点起了烛火的室内,幽泉子与青云子正专心致志地对弈,一旁蒲团上的丹彤子抱着剑打瞌睡。 粘起一粒白子正要落下之际,幽泉子忽然抬起头来,耳朵微微抖了抖。 “师兄怎么啦?”青云子问。 “他们派了人过来。” “啊?派人过来?”半睡半醒的丹彤子猛地惊醒:“要开打了?” 两人看着有些慌乱的丹彤子无奈地笑了笑,幽泉子轻声道:“我去会会他。” …… 谷口,狂风之中巨大的脸谱又是聚起。 见到脸谱汇聚,偏将郑鑫连忙拱手道:“天河水军,天衡将军麾下偏将郑鑫拜见幽泉大仙。” “有什么话,说吧。”幽泉子淡淡道。 “郑鑫想请幽泉大仙放了您扣押的我军三位军士。” “你便是来说这些的?” 郑鑫拱手道:“先前天衡将军莽撞,派人潜入幽泉谷着实不对,郑鑫在这里代天衡将军向幽泉大仙道歉了。” 说罢,深深鞠了一躬。 站在厅室中的青云子捋了捋胡须,道:“这倒像是个说话的人。” 稍稍沉默了一下,幽泉子问道:“可是你们将军让你来道歉的?” 犹豫了一下,低头拱手的郑鑫朗声道:“非也,将军允许在下拜访幽泉大仙,却未提及道歉一事。” “哼,既然他都不道歉,那说这些有何用?你,还是回去吧。” 说罢,就要散去法术,那郑鑫连忙伸手阻止道:“大仙留步。郑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仰起头,郑鑫道:“天衡将军性子直,但那日所言亦不虚,此,幽泉大仙当是知晓。” 幽泉子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事情如此拖下去,对你我都是不利。依天衡将军的个性,要他道歉,也属难事。不如幽泉大仙换个郑鑫做得了主的条件,就当卖天河水军一个面子,彼此都有个台阶下,趁早了结此事,也莫惊动了云域天港与斜月三星洞,如此可好?” “你区区一员偏将,如何讲得起条件?” “幽泉大仙此言差矣,在下确只是区区一员偏将,但,急需了结此时的可不只在下一人。未谈过怎就知谈不起呢?” “哦?”幽泉子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么说的话,你们手上倒是真有一件东西是你们给得了,而老夫也想要的。只是,需要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次日一早,两位天将送来了一份信函作为对潜入幽泉谷一事的解释,又口头表达了歉意却并未作出真正意义上的道歉。 而幽泉子也回复了一份信函表示谅解,然后竟爽快地把人放了。 对此,天衡百思不得其解,周遭的一干将领却似乎都觉得这事情正常无比。 这让他更加疑惑了。 那一个天将两个天兵被带上战舰的时候还一个劲地颤抖,显然是被关押的这几日被幽泉子折磨得不轻。 既然人要回来了,云域天港的撤退命令也下了,不到中午,这围谷的一万天兵便不见了踪影。 对于幽泉子如此轻易放过天河水军,杨婵与月朝皆疑惑不解。相比之下,那些个妖怪则没想那么多,天河水军能撤退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如此一番折腾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显得格外安逸。只是谷外时不时出现的巡天将依旧提醒着他们,他们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妖怪在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牢笼里的鸟。 进入幽泉谷满一个月后,猴子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过来开始投入到各种术法的修行当中。而到三个月后,那一干妖怪也终于在月朝与杨婵的帮助下康复了过来。 不过,这一群妖怪并没有因为康复而开心,相反,他们的情绪异常低落。 在一场深夜的会议中,妖怪们激烈争论了关于是否离开幽泉谷前往花果山落脚的问题。最终达成意见,那就是自由选择。 愿意去花果山的去花果山,愿意留在幽泉谷的让猴子去和幽泉子说一声,留下。 很显然,他们对于这个舒适的新家格外地留恋。 可真正到了报名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前往花果山。 大概是在这一段时间以来对猴子养成了某种依赖的关系吧。他们大体认为前往花果山虽然冒险,但比起已经被天军盯上的幽泉谷会是个更为正确的决定。 当最后一个妖怪拆开绷带后,猴子按着计划来到了幽泉子的府邸。落到庭院中时,正是夕阳斜照,幽泉子在凉亭中抚琴,身旁立这弟子秀云。 秀云悄悄对着猴子做了个静音的手势,便不再动作。猴子识趣地坐到一旁聆听。 幽泉子是个音痴,在长达数百年的光阴里对音乐的痴迷达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弹指之间随意挥洒而出的曲调便足以令人痴迷。 可惜的是这个时代音乐的发展本身十分局限,否则的话数百年的积累,今天猴子听到的该是另一番景象吧。 不同于上次,只听了一会,幽泉子便收了尾。 “悟空拜见幽泉师兄。” “来啦?”幽泉子伸手一扬,桌上的古筝当即消失无踪换上了一个茶盘。 侧边也多了一个点燃的炭炉,炉上壶里的水不断沸腾。 “嗯。”猴子默默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坐到石凳上:“这段时间,感谢师兄的照料。” “应该的,同门师兄弟。这修仙路漫漫,若是连同门师兄弟也不能互相扶持,岂不是太孤单了。” “说到底,师傅也是对我……” “那是他的事。他是师傅,开口了我们这些当徒弟的自然应该尊重。但他又没开口,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便是了。怎么,想来跟我辞行?” “嗯。已经在师兄这里叨扰了三个月了,也差不多该走了。还有就是,想问问清楚先前的那个问题。” “复活?”幽泉子将一杯热茶推到猴子面前。 “对,如何复活。” 幽泉子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依你那位朋友的情况,首先,你要确定她的魂魄处于何种状态。是已经复活,还是已经轮回,再或者,仍然处于魂魄状态混在地府某处。” “如何确定?” “这简单,翻翻生死簿便是了。若是复活或者轮回,那生死簿上必留下印记。若是仍然处于魂魄状态,则没有印记。那太上老君在地府翻了半年多的生死簿方离开,由此可见,他已经透过某种手段知道她并非处于魂魄状态。” “师兄是说……雀儿已经复活或者轮回?”猴子吃了一惊。 “正是。”幽泉子捋着长须默默点了点头。 呆呆地想了许久,猴子眨了眨眼睛,问道:“太上老君都翻了半年多,那我翻岂不是更久?” 无论修为如何,他要翻阅生死簿可不比太上老君翻阅生死簿。说到底,人家太上老君是光明正大的翻,而他呢? 难不成,生死簿是谁都可以翻的吗?在地府呆的时间越久,越是容易出乱子。半年之多…… 幽泉子的脸上缓缓绽开笑容。 猴子先是不解,又猛地瞪大了眼睛,道:“只需查太上老君最后翻阅的部分!” “聪明!”幽泉子呵呵地笑了起来:“生死簿改不得,我们只需要知道太上老君最后翻阅的是哪一卷哪一册,便可以找到所需的答案。当然,你得有心理准备,就算找到答案,也未必有结果。毕竟,她的魂魄是让人引了去的。对方自然也是知道太上老君能通过这种手段知悉,但却依旧敢引,由此可见,这内里,有乾坤。” “我明白。”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呢?已经复活自然不用说了,如果投胎的话……如何让她恢复记忆?” “这就需要找孟婆了。” “孟婆汤?” “嗯。”幽泉子点了点头道:“天地生灵,转世之前都需饮一碗孟婆汤。饮了孟婆汤,说是忘记今生,其实不过是抽离了地魂,将今生的记忆留在了魂魄那里。只需找孟婆取回地魂便可恢复记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人有三魂七魄,万物皆有三魂七魄,也只能有三魂七魄。若你将往世的地魂打入今生,那么今生的地魂便会散去。虽能恢复记忆,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复活,今生,却会被彻底抹去。” 听到这里,猴子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别说现在没能力,便是有能力,找到今生的雀儿,他是否下得了手? “对于这个问题,你可是想好怎么应对了?”幽泉子问道。 眨巴着眼睛,默默想了许久,猴子道:“若她今生并未修仙,我便陪她到阳寿将尽之时,再将地魂打入。到时,再使丹药让她返老还童。” 幽泉子抿了口茶,点头道:“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如此一来两世皆不亏不欠。” 第一百五十四章重返花果山 办法是有了,幽泉子也表示赞同,可猴子心中却如同一团乱麻。 真要这么做吗? 若是找到,猴子自然不可能弃之而去只等阳寿将近之时再将地魂打入,到时候,必然是日夜守候。可要是朝夕相处,到时候是否真下得了手,却是一大问题。 再之,若是今生雀儿也是修了仙,甚至有所成,那该如何?难道无限期地等下去吗? 今生的雀儿,前世的雀儿,这两个概念在他的脑海里绕来绕去,始终得不出一个结果。 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指望雀儿是被人复活,而不是转世了。否则的话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拱手道:“另外,师兄,师弟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幽泉子抿了一口茶,又给猴子重新倒了一杯,将已经凉掉的换过来。 “此去花果山路途遥远,恐怕还需要师兄帮忙想想办法,不然,沿途恐怕要被天军发现,到时候便是抵达花果山也无安宁之日可过。” 幽泉子面无表情地用手触碰茶杯上的花纹,轻轻地捋了捋,淡淡道:“本来近千的妖怪,要跨越数万里路不让天庭发觉,倒是挺难的。不过,你先前跟我提过,如今办法倒也已经想好。只是到了花果山,该如何自处,你可得想好啊。” “已经想好了。” “那行吧,且随我来。” 幽泉子转身腾空而起,猴子也连忙施展筋斗云追了上去。 转眼间,两人已经到了谷外一块巨石旁。 “听闻你近期开始修习术法,选了七十二变作为主修,两个月,依你的资质也算入了门了。来到此地,你可察觉到异样啊?” 猴子朝着周遭望了望,又闭上眼睛细细感知,许久,睁开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灵力感知还不错,但还达不到感知术法残留灵力波动的地步。行者道本不太重视这些,但师弟你选的路,凶险。”长长地叹了口气,幽泉子道:“天庭多为悟者道,往后这方面还得再多多加强,否则必将误了大事。无论是天庭还是地仙,甚至妖怪,关系多错综复杂,羽翼未丰之前,需得卧薪尝胆,切不可贸然出头。” “谢师兄提醒。” 只见幽泉子伸手一扬,一阵白光闪烁,那巨石当即化作一艘巨大的战舰! 桅杆的顶端飘扬的是玄龟部的旗帜。 “这是……” “这是天河水军给我的赔礼,核心法阵的宝石已经被取走,不过我这里刚好有一颗可以替代。”说着,幽泉子微笑着从衣袖中取出一颗鹅蛋大小的紫色宝石交到猴子手中。 猴子呆呆地看着这艘战舰,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宝石,道:“天河水军……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条件。” “正常来讲,确实是不可能。不过这次特殊。这艘战舰,其实是你们逃离紫云碧波潭的时候用过的其中一艘,为了避免天军追缉而弃置,后为天河水军所获。若是和天河水军讨要他们自己的军舰,肯定是不可能。但,若是讨要玄龟部的那就不同了,说到底,这是友军的战舰,便是作为战利品带回云域天港,也是必须要归还南天门的。” “可是将友军的战舰拿来和你作为交换条件,这……” “这自然得有个说辞了。他们将核心法阵的宝石取走,然后上报给统军的天衡说核心法阵已被破坏,如此一来,下令直接弃置便合情合理了。这是那日那来访的偏将与我达成的协议,也是他们要回同僚所需付出的代价。” 微微顿了顿,幽泉子说道:“敌人,也是分种类的。一个敌对的群体内部也有各色人等,需得分别对待,切勿一棒子打死。对待天庭这种庞然大物更是如此。师兄知你修的是行者道,武力至上。但你看着天地间的主流却是悟者道,可见,大多数事情还需得智取,此去路漫漫,望你铭记于心。” 猴子一阵感动,低头拱手道:“师弟受教了。” 一跃上了战舰的甲板,猴子来回转了一圈,一遍又一遍地查看。 这战舰上除了先前战斗留下的刮痕和斑斑血迹,完好无损。 真是意外之喜啊。 “谢谢师兄了,悟空无以为报。” 三天后,所有的妖怪加上一大堆的食物和水被一股脑地装进了战舰。虽说拥挤,但好歹还装得下。幽泉子施了法让整艘战舰笼罩在云雾之中,远远看去,与那天空中的流云别无二致。 顺带的,要将妖怪们的妖气隔绝了起来。 在幽泉子的陪同下,这支妖怪军团朝着两万里外的花果山进发了。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派出斥候,而是直接由猴子担负起侦查的任务。这个任务可乐坏了猴子。 直到此时,猴子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热爱这种自由自在地飞翔。 驾着筋斗云,他总是呼啸着攀上万丈高空,然后猛然散去术法,任由自己从高空中坠落,或盘起身子,或头部向下仔细欣赏着朝自己飞速撞来的大地,也会大字型地躺着下坠。 直到着地的瞬间,他才会再次施法腾空而起。 气流从身旁呼啸而过,下坠一刻猛然加速的心跳,天地间的景色,漫无目的地挥舞着行云棍翻腾,这些都让他兴奋不已,以至于乐此不疲,每日往来往返几百里地闹腾却毫无倦意。 看着这只疯猴子追着一只吓坏了的大雁然后哈哈大笑,杨婵顿时觉得有些惊异。这与往常的猴子截然不同。 但细想之下,又觉得正常无比。 猴子本就是一只猴子,既然是猴子,不就该就是这样嬉闹的吗?也许,这才是他的真性情。 想到这,她不由得笑了。 一路上的景致同样让这堆妖怪兴奋不已,他们总是站在船沿上怪叫着,对着掠过的云层招手,在甲板上迎着风奔跑。原本离开安乐窝的低迷情绪一下如同阳光下的晨雾消散。 如果硬要找出一个不一样的,那大概只有短嘴了。 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可他却依旧心事重重不太和人说话,开头的几日都是躲在船舱中孤零零一个,后来,则攀到瞭望塔上呆呆地坐着。 有时候,大家会看到他看着身下的云层傻笑,眼眶中洋溢着泪,兴许在他的心中对天空也有着狂热的爱吧。 听说,他还从来不敢飞这么高。 离开幽泉谷的二十天后,这艘隐匿在云雾之中的战舰出现在了花果山东面的地平线上。 一别十三年,这只从这里出发寻仙求道的猴子终究是回到了起点。 ……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 太上老君伸手将什么东西放入了盛满银色液体的巨鼎中,那鼎里的液体当即沸腾了起来。 腾腾烟雾冲天而起,漫过太上的脸颊,面无表情。 这巨鼎看上去直径足有一丈有余,厚重,鼎身上布满了各种法阵符文,微微地流转着光芒。 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鼎中隐约可见的那个小小的阴影开始发生变化,太上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对守候在一旁的童子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必要日夜守候,灵水少了,便要添加,不得有误。若是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那手持拂尘的道童恭敬拱手道:“弟子领命。” 默默地点了点头,太上拂袖离开了殿堂。 “恭送师傅!” 跪倒在地的童子回过头呆呆地盯着巨鼎中的阴影看,一刻都不敢眨眼。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比金精还昂贵的灵水如此大规模地使用还是第一次,足见太上的重视,无论如何不能怠慢。 【第七卷花果山猴王拥兵】 天上地下,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天蓬身上,以至于忘记了还有一只危险的猴子躲在花果山。 第一百五十五章小草 当这艘庞大的战舰从云端显露出身形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花果山的一切生灵都惊呆了。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 扬起的风帆微微颤动,伴随着海面波浪上巨大的阴影,这艘战舰朝着缓缓朝着花果山移动。 所有的妖怪都聚到甲板上远远地观望着这个新的家园。 高耸的山,漫长的海岸线,惊涛拍打的礁石,天空中来回盘旋的海鸥嘎嘎叫。 一片安宁未经惊扰的天地。 站在月朝侧边的猴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异常难看,眼角微微抽动。 “师叔你怎么啦?” “我没事。”猴子瞪大了眼睛咧开嘴露出獠牙笑了笑,面目有些狰狞。 转过头去他对着一众妖怪吼道:“今晚我请你们吃豹子肉,清蒸还是红烧随你们!” 说罢,他长棍一顿,整个翻转着腾空而起朝着花果山呼啸而去。 “他想干嘛?”月朝站在原地呆呆地眨着眼睛。 不只是月朝,那一众妖怪都懵了。 “我去看看吧。”杨婵一跃而起踏在窗沿上,御风追去。 “妈的逼!老子回来了,你特么给我滚出来别装死!” 狂风肆虐,猴子腾云驾雾挥舞着行云棍一路歇斯底里的咆哮,那恐怖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花果山。鸟雀被惊飞,动物被吓得缩回洞穴不敢出来。 以极快的速度沿着花果山绕了一大圈,什么都没发现。可他不死心,降落地面开始细细地找。 瞪大了眼睛一棵树一棵树地找,连地上的草丛都非捅两下才罢休。 花果山的生灵都微微颤抖,缩得更死了。 “你究竟在找什么?”杨婵跟在一旁问道。 “一只豹子。” “豹子?它得罪你了?” “害得我没一晚能睡好,足足几个月,还吃了我好多手下,你说呢?” “喂,你离开这里十几年了吧?”杨婵托着腮坐在一旁的巨石上无趣地叹了口气:“一只豹子的寿命有那么长吗?” “你不懂,这是花果山。这里的动物都会说话,寿命也长到不行。对不起,让一让。” “你干嘛?”杨婵闪到一边去。 猴子一把将巨石掀起来,下面除了一堆蚂蚁之外啥都没有。 远处两只雀鸟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躲是吧?以前不是看到我就蹦跶过来吗?告诉你,掘地三尺我都要找到你,阴曹地府你也别想跑!”猴子一把将巨石掀翻,猛地咆哮。 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山间回荡,令所有生灵都颤栗不已。 远远的,一群猴子躲在树上偷看。 “那个,好像是大王啊。” “大王?”老猴子眯起眼睛望:“像是有点像,可是大王没这么高。而且大王不穿衣服的。” “会不会长高了?”一只小猴子问。 “猴子能长这么高吗?”大家面面相窥。 “哎……都炼神境了,还跟个豹子计较。”杨婵翻了翻白眼站在一旁靠着大树盘起手来看戏。 “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它没追过你!” 猴子继续一棵树一棵树的找,路过树洞无论大小先用棍子捅两下再说,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许久,他看到了猴群。 “那豹子跑哪里去了?不会是还没等到我回来就死了吧?”猴子大声问道。 这一问,一群猴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流。 “你是大王?”一只猴子问。 “是啊!答应你们回来干掉它的!” “真是大王!大王回来啦!” “大……大王得道成仙了!” “大王——!” 一大群猴子从树上蹦下,哇啦哇啦地哭喊着朝着猴子涌了过来。 “大王,我们以为你不回来了。” “不会的,我怎么都要回来。” “金丝雀呢?” 猴子鼻子一酸,竟也跟他们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一大群猴子嗷嗷大哭的场面…… 站在一旁的杨婵嘴角猛地抽动,转过身去假装没看见。 这算是衣锦还乡吗? 半晌,这群猴子终于缓过气来能说得清一句整话了。 “那只豹子呢?” “我知道它在哪里!”一只小猴子举手道。 “走,带我去!妈的,今天非把它串起来烤了不可!” 刚下战舰的一众妖怪都傻了眼,呆呆地看着猴子带着一群鬼叫鬼叫的野猴子开始搜山。 杨婵拍了拍手从远处走过来。 “师叔这是……” “寻仇去了。” “他在这里还有仇家?” “嗯,一只倒霉的豹子。”杨婵翻了翻白眼。 “豹子精?” “就是豹子,普通豹子。” 一众妖怪纷纷愣住。 “普通……豹子?” 站在身后的幽泉子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一只胆敢得罪大王的豹子?这简直是罪大恶极!对付这种家伙何须大王亲自动手!”吕六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从一旁的妖怪手中夺过一把短刀:“大王,臣来啦!” 说罢,他卷起衣袖就要朝猴子的方向冲过去,却被身后的杨婵一把拎住衣领提了起来。 “放开我!” “以后立功的机会有的是,你就别去捣乱了,赶紧给我组织安营扎寨。我可不想今晚睡树上。” “哦……哦。” 一众妖怪三五成群地开始在一片空地上搭建起了临时营地。 约莫两个时辰后,猴子终于在山腰翻到了这只他恨之入骨的可怜豹子。 找到的时候它瑟瑟发抖地躲在一个小小的洞穴中,露出一条尾巴摇摇晃晃。 被扯着尾巴硬拽出来的时候爪子还在岩石上留下深深的刮痕。 在历经求饶无果,被狠狠修理了一顿之后它又被敲晕。然后一帮猴子欢天喜地地将它台下山,带回营地丢给妖怪们让他们做成晚餐。 看着被绳索死死捆住啪嗒啪嗒掉眼泪的豹子,顺顺利利报了仇猴子忽然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一直想干的事情总算是干完了,出了一口气,可接下来却是有点无所适从。 转过身,他开始在这片他降生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旁边时刻拥戴的是一大群的猴子。 花果山这个地方,对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来到这个世界十四年,他走过很多地方,西行一路更是十万八千里,而他住得最久的地方也不是这里而是斜月三星洞。但他诞生在这里,在这里他度过了最彷徨的时光,第一次饿肚子,遇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危险,还遇到雀儿。 在那段无助的光阴里,他时常都会攀在某棵树上盯着某个角落发呆,思索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会为了上厕所该用哪种叶子而烦恼;会大半夜领着一群猴子跑到山顶上鬼叫以发泄心中的不快…… 总之,这里有许许多多对他来说深刻的回忆。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他来到了有着大瀑布的深潭旁。 一个腾空,他便跨越了将近十丈的距离直接穿越了瀑布进入水帘洞中。 冰冷的水汽,幽暗深不见底的洞穴,还有身后翻腾的瀑布中透入的光。 这里的一切似乎与十四年前别无二致。 不同的是十四年前他是为了一餐饱饭冒着生命危险进来,丝毫提不起兴致去探究那幽暗洞穴中的秘密。而如今的他虽然还达不到全盛时期的实力,但好歹七十二变和筋斗云都入了门,进入这个洞穴已经轻而易举,进来也纯属好奇。 伸手抹了把溅洒到脸上的水,他拄着行云棍开始往漆黑一片的深处走。 “你是谁?不要进那里面。” 一个稚嫩的女声传来,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分不清方向。 猴子朝着四周环视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来过!”那声音又说。 低下头,接着透过瀑布挥洒入内的微弱蓝光,猴子看到了岩石的缝隙中倔强生长的一株小草。 第一百五十六章放任 微微眯起眼睛,猴子能感受到这株小草上微弱的灵力,是纯正的灵力,而不是妖气。 这点让他微微有些诧异。 这应该是一株即将化形的草妖,可为什么感受到的是灵力而不是妖气呢? 植物妖怪本就十分少见,老树妖,大抵需要上千年的光阴才能完成化形,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在寿命上草比之树要短上无数倍,可需要的化形的时间却相差无几,这就导致了大部分见到的植物妖怪都是树妖,至于草妖,当真是没怎么见过。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你知道我以前来过,那你起码在这里呆了有十几年了吧?” “十几年了,十几年了……”那小草微微摆动翠绿的叶子:“有这么久了吗?也是,你上次进来的时候还很小。” 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的石面,借着瀑布外透入的微光猴子朝着四周扫了一眼:“这里只有你一株草?你是怎么在这里的?即使是正午也只有微光,就算有草种落到这里,应该也不会发芽才对吧?” 小草的叶子微微下垂似乎在思考着,许久,她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一直都在这里的。” “你刚刚跟我说别进去是什么意思?里面有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却让我别进去?” 小草沉默了。 “里面住过人吗?” “住过。以前有位仙人住在里面,他经常都会和我说话,可后来他出去就没回来了。擅闯别人的府邸,是不对的。”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猴子问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这草妖明显对时间没概念。 小草缓缓垂下了叶子。 转过身,猴子一步步往黑暗的深处走去。 “别进去啊。”草妖摇晃着叶子呼喊。 猴子转过身来指了指地面,道:“我现在是花果山的王,王,你懂吗?这里都是我的,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理会小草的嚷嚷,他一步步走入深处,微微闭上双眼,再睁开,双瞳放射着微弱的荧光。 黑暗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身体的资质真不是盖的。 在修仙的过程中,许多术法都有修为的限制,达不到相应的修为,学了也是白学。例如七十二变,例如筋斗云。但也并不是达到了相应修为就能学会相应的术法。 这里面讲究一个资质问题,最明显的就是天将。在天庭的天军不比地面的妖怪,术法这种东西想要获得并不是那么难,但想要学会,却不是那么容易。 这也是许多人类优先选择悟者道修行的原因。行者道,资质不行就真的是不行,要弥补所需的丹药时间,是个天文数字。悟者道,就算术法学不会,也可以通过各种法阵符文达到一样的效果。 而猴子的身体明显是属于资质顶尖的,七十二变入门,两个月就搞定了。现如今的他施展起各种术法来也是驾轻就熟,只是受限于本身修为还无法真正玩转七十二变。 不过也不久了,再过一年吧。只要一年就够了,一年后该就可以踏入化神境,再往上的术法除非到达太乙金仙以上,否则并没有什么限制。 一路走着,短短十余丈的距离,他已经发现了三个威力强大的防御法阵,不过这三个法阵都因为年代久远而几乎灵力耗尽,只随手动了动就破除。 这让他不得不庆幸起来,若是当初那个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真完全相信那本《西游记》贸贸然跑进里面来,说不定就出不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初起了往里走的念头,大概也会被草妖叫住吧。 一路往里走,洞穴渐渐宽敞起来,隧道的尽头,他看到一座石桥,桥下溪水湍急,桥的对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远远地可以看见两排朽坏的火盆架子,平整的地面上可以看到刀斧的痕迹,正中一个王座,四周布满了各种分支洞穴。 阴暗,潮湿。 这看上去不像什么仙人的居所,倒像是妖怪的洞府。 而且可以断定,当初居住在这里的妖怪还不少,应该是一支较为强大的妖怪势力。 猴子一步步走入深处,将整个洞穴都搜了一遍,还真发现了一块写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的石碑,然而除了这个和十几个已经废弃的简单法阵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 甚至连战斗的痕迹都没有。 看上去,居住在这里的妖怪势力并不是被剿灭,而是迁徙了。 呆呆地站在洞穴里仰望足有三五丈高的洞穴顶部,猴子又低头扫了那快石碑一眼。 “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等等,《西游记》不是说楷书写的吗?怎么变成隶书了?”想想,猴子不由得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到今天错的也不是一丁半点了。要指望那本书打天下,我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好在这些年该了解的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接下来的路,该是会好走很多吧。” 又转悠了几圈,猴子扛着行云棍一步步往回走。 这地方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捞,但却不得不说是一个不错的场所,空间够大,也够隐蔽,当个秘密基地什么的不错。 走到洞口的时候,猴子又瞥了那小草一眼。 “让你不要进去,你还进去。”小草嘟囔着。 她还没有眼睛也没有脸,猴子无法判断她的神情,不过听语气像是生气了。 俯下身,猴子问道:“怎么样,想出去还是想继续留在这里?” 小草不吭声。 “留在这里呢,灵气是很充足的。但你毕竟是草,在没有阳光的地方终究是不合适。说不准,化形都会被无限期延后。” “化形?”小草的叶子微微缩了缩:“化形,化形是什么呀?” “就是变化,反正就是变就对了,总之有好处。” “化形,能开花吗?” “你想开花?” “嗯。” “可你应该,开不了花。” “那为什么仙人说他想等到我开花的时候呢?” “天知道。”说罢,猴子伸手就要去挖土。 “你要干嘛?住手!不要呀!你个混蛋!我要在这里等仙人回来!” 不顾小草的反对,猴子将她从岩石的缝隙中挖了出来一跃飞出瀑布,随手种在岸边。 “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 猴子伸手捋了捋她的叶子,却发现她所有的叶子都竖了起来,像是在示威。 “真是不识好人心啊。” 入了夜,一众妖怪点起篝火聚在营地里吃起了晚餐。 这算是一个比较大胆的行为了吧,黑夜里的篝火从天空中俯视异常的显眼,由于巡天将的存在,一般小妖是不敢这么干的。 不过现在有擅长幻术的幽泉子在,一个简单的幻阵实在简单不过。 这一举动,无疑也强化了刚刚搬迁到此地的妖怪们对往后生活的信心。 那豹子真的被烤了吃,除了从幽泉谷带来的食材之外,它算是今晚的加菜了。 分肉的时候杨婵溜到猴子身边调侃似的说了一句:“不去尝一口?” 为了赌一口气,猴子也跑了过去要了一片,咬在嘴里味同嚼蜡,最终吐出来了事。 报仇,有时候真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痛快。大仇得报之后,往往是落寞。 这件事他分明期待了那么久…… 哎…… 走过这么多路,他也渐渐懂得了一些道理。 每一个他讨厌的人背后都有一个不讨厌的理由,例如这只豹子。对于猴子来说,它吃猴,该碎尸万段。但作为豹子,吃其他动物说起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每一个生灵被放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都被赋予了无数的标签,然后做着水到渠成的事情。这该也是天道的一部分吧。 大义凛然地宣扬正义纯属扯淡,能管好自己的事就不错了。 “早死早超生。” 猴子仰卧着凝视天空中的繁星,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地方,很特别。”坐在一旁的杨婵仰望着天空叹道。 “很特别?” “灵气,充沛得匪夷所思,比天庭还充沛。这里的生灵每日都浸泡在这种灵气之中,虽然没化形,却提早开启了灵智。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仙人或者妖怪选择在这里定居。” “或许有,只是不知道跑哪去了。” “不过,这里的灵气正在减弱,应该说减弱得很厉害,再过个几百年,就会与凡间其他地方无异。” “哦?那你知道这灵气为什么减弱吗?” “抽空再查查看吧,我连这充沛的灵气哪里来的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什么原因减弱?” 远处,一堆妖怪聚在一起瞎闹,气氛十分欢腾。幽泉子与月朝则孤零零地呆在一旁打坐。 幽泉子明天天一亮就回幽泉谷去,这是早就说好的。让一个喜静不喜闹的人帮到这份上,也不好再麻烦他了。 至于月朝,该也很快就要离开了吧。 往后这里就剩下猴子与杨婵两个炼神境撑大局了,再想这样大大方方地在空地上点起篝火,也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 看到在篝火边上发呆的短嘴,猴子随口道:“短嘴最近,很低落啊。” “自从知道白猿的死之后就一直是这样了,后来我们把你救回来,知道老牛也死了……就更严重了。”杨婵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想,先成立个书院。” “书院?” “先成立个书院,让吕六拐教他们认字。起码,不能是文盲吧。还有就是传授他们正确的法门,让他们修行,尽快提升修为。” “提升修为我可以理解,教他们认字是怎么回事?我还从未听过妖怪上学堂的。” “往后大有用处就对了。”猴子一挺,坐了起来:“你也抽空把你在斜月三星洞弄到的东西写出来吧,我们也弄个藏经阁。” 杨婵嫣然一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金霞洞就猜到了。”猴子扭过头来眯着眼睛注视着杨婵道:“你比我还大胆。我起码是猜到八九成师傅的心思才敢去,你呢?难不成师傅也给你暗示了?” “斜月三星洞最严厉的处理是什么你知道吗?”杨婵撅起嘴,瞥了猴子一眼,那神情如同一个调皮捣蛋的孩童般:“是逐出师门,去之前我就了解过。须菩提还从未废过谁的修为,也未处决过门下弟子。反正是我哥要我去的,被逐出师门我就去华山呗。说起来我现在还是玉帝亲封的华山圣母,到时候勾搭个书生啥的,学母亲,来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看他是反天还是压我,让他挑一个。” “哟,还有这想法。”猴子默默地点头。 杨婵看上刘彦昌那废柴,不会就是这内情吧? “奇怪吗?” “有点。” “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赢了天军了,还要接受招安。” “也许,他没赢。”猴子随口嘟囔了一句。 低下头,杨婵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中少了往日的锐利,多了一份恬静:“赢不赢不是那么重要,输了,大不了一起死,我不怕死。他,该也是不怕的。可他向玉帝低头,我受不了,这比死还难受……也许是物以类聚吧,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固执倔强的人。” 稍稍沉默了一会,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笑道:“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吧?” 猴子抿着唇挠了挠脸:“继续说你在斜月三星洞干的好事咯。” 杨婵咯咯笑了起来:“当时权衡下来,忽然发现这是无本的好买卖。其实也是受了你的提醒,进观第一天,我就听说有只猴子整天盯着藏经阁不放,进而我对藏经阁也产生了兴趣。不过刚开始也就是偷偷溜达过去看有什么好东西罢了,我从小就过目不忘,若是真能找到点好东西,只需看上几眼,我便全部记住了。” “刚开始的时候两天都没翻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心里想着如果第三天再弄不到好东西,我就不去了,结果啊……第三天我一过去,就发现藏经阁原来是有地库的,而且,那门当时就开着。” “就……开着?”猴子的眼睛咕噜咕噜转悠了起来。 “恩。”杨婵点了点头:“我想,须菩提该是故意让我偷看的吧。在斜月三星洞呆几个月,须菩提放任,我什么都看光了,收获甚丰啊。” “像是他干的事。” “后来我猜,他是早算到你可能会离开斜月三星洞。所以,一些该教你的东西,就先让我记着,借着我的口,告诉你。”杨婵缓缓叹道:“真是费劲心机啊。要让你循序渐进,打好基础,又不能失了韧性和进取心,还要确保你离开之后修为各方面能继续提升。所有的,一步步,他都想好了。现在想来,他当时该是一早就猜到我会找你谈条件吧。” 顿了许久,杨婵无奈道:“真是一只老狐狸。” 猴子也笑了笑:“要我破天道,不教我真本事能行吗?不过……” 他侧过脸去望了望山:“从现在开始,他该就猜得不是那么准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信函 太上老君要扶正天道,让天道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要毁灭已经深受干扰的雀儿,但他却绝不敢毁灭猴子。 那须菩提呢? 须菩提要打破天道。便是在作为天道异端的猴子已经出世的今天,要彻底打破天道让太上老君回天乏术也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毕竟是执掌天地上万年的道祖啊。 猴子只能算是一个契机,让原本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却绝不是必胜的筹码。 当打破天道的目标与猴子的存在本身矛盾之时,须菩提究竟是选择自己的目标还是选择这原本便淡薄的师徒情分,其实没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 何况背后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相比之下,以打破天道为目标的这一边恐怕比太上老君还要危险。 与杨婵有的没的聊了一整夜,聊往事、聊梦想,什么都聊一通。 可大部分都是杨婵在说,猴子在听。很多时候,杨婵觉得这只猴子虽然坐在自己身边与自己聊天,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别的事情。 他的眼睛总是盯着某个东西看,看得入了神,有时候是天上的星星,有时候是遮住月光的流云,有时候是地上不起眼的一株小草。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过想想也是,走到这一步,能不去想便是没心没肺了。 在这个圣人布下的局里,他由始至终都只是一颗棋子。可他究竟想以什么方式来破开这个局面呢? 杨婵想不明白。 强如杨戬,面对的只是天庭,只是玉帝,只是为了一个天条,到头来却别说打破局面,便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保不住,落得个招安俯首帖耳的下场。相比之下猴子的处境比杨戬当初还要糟糕得多。 每每想到这个,杨婵都不由得有些绝望。这只猴子,如此这般的折腾,到最后会不会也不过是第二个杨二郎呢? 仰或,直接便是个尸骨无存。 看不到的未来,却依旧必须咬着牙去追寻。 黎明时分,猴子走到吕六拐身边唤醒他然后交代道:“先酝酿一下,我知道一个隐蔽的地方,你去开个学堂。” “学堂?” “恩,弄个学堂,教他们认字,那些个什么这个思想那个思想的就别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这花果山唯一的教书先生,在最短的时间里教会他们读书写字。” “当……当教书先生?”睡眼朦胧的吕六拐默默念叨了两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愣住,半晌才结巴地说道:“大王,臣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做得挺好的。” “那大王为什么让臣当教书先生呢?臣,臣可以帮大王统筹,可以帮大王调度……” “因为你做得好才让你教书。这是重中之重的事情,这里也只有你才办得好。拜托了。” 说罢,猴子拍了拍吕六拐的肩,转身走开。 “重中之重?” 吕六拐呆呆地愣在原地。 对于猴子的计划,他做过无数次假设,却从未想过第一个下达的命令居然是开设学堂。更没想到,他会变成一个教书先生。 他们不是来占山为王的吗?第一件事不是应该操练兵马吗?怎么变成开设学堂了? 吕六拐实在想不明白。 离开吕六拐后猴子又转向了睡在远处树上的短嘴。 走到树下,猴子敲了敲树干。 “有点事情要你办。” 短嘴默不吭声,只是盯着猴子看。 “组织下人手,把花果山及四周都侦查下吧。侦查的时候小心点,这里虽然是我的家乡,其实我对它也不了解,尽可能细致地侦查,如果遇到诸如妖怪势力或者仙人洞府之类的尽可能不要惊动,先通知我。” 短嘴默默点了点头。 猴子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短嘴,低声道:“辛苦了。” 短嘴眨巴着眼睛想了许久,道:“应该的。” 又找了几个骨干交代了一些琐碎的事情,猴子最终回到杨婵身边:“先帮我整理一下,选一份最适合他们修炼的法门行吗?他们身上已经有妖气,中途改换法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不过你这里有整个斜月三星洞的藏经阁,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杨婵抱着膝盖,抬起头来淡淡看着他一眼,微微点头。 “第一件事是学堂,最后一件事才是功法。你不把他们聚起来听听他们的意见,也让他们知道你的想法吗?” “我的想法,要说服他们该是很难吧。既然如此,不如不说了。” “很难说服他们,可你却好像很有信心。” “我说我没信心你信吗?” “嗯?”杨婵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看。 “没做出结果之前,我也说不准。但想要堂堂正正的活下去,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杨婵低下头没再说话。 如果是让她来决定,她肯定会习惯性的先功法,然后直接练兵,至于学堂,根本就不会列入考虑。 就现在的处境,武力才是第一追求。一堆妖怪聚在学堂里读书习字,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啊。 可杨婵也不会去反对。 严格来说,杨戬麾下草头神,也属于妖怪。这一套她在灌江口已经用过了。结果已经摆在那里,失败者是没有发言权的。 “由着他吧,也许这会是个好办法。”杨婵抿着唇叹道。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猴子便去找了幽泉子。 按照约定幽泉子是今早走。猴子没想到的是,月朝也想与他一起走。 不过想来也对,月朝已经出来好几个月了,再不回去当真是不行。本来开始的时候还不想让他师傅知道的,现在去过幽泉谷,又见过青云子和丹彤子,该是什么都曝光了吧。弄不好,回去便是一顿痛骂。 真是为难他了。这人情可真欠得不小,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还得上。 临走的时候,月朝将一直收在衣袖里的风铃的信函交给了猴子。看着那一份份信函,猴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信里的文字是简体字。 当初风铃教猴子各种文字的时候,猴子都是用简体字记录下来的,因为看这种文字从未见过,风铃便也学了去。 所以,在这个世界,这种文字只有猴子与风铃看得懂,该算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通信语言了吧。有一种浓浓的亲切感。 信里的内容无非都是些生活琐事,偶尔拐弯抹角地问猴子什么时候回去,字里行间透着思念。 看信的时候猴子很平静,只是当月朝要猴子回信的时候,他却提着笔呆呆地,半晌不知道该写什么好。 最终实在没办法,只得写了一句:“我很好,你要好好修行。”了事。本来还该写些礼貌性的慰问之类的东西,可真正想写的不能写,这些,猴子又不擅长,只得不了了之。 “就这样?一共才九个字。”站在一旁看着猴子写完交给他,月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好。” 月朝将信收了起来,淡淡道:“行吧,反正她看到字也知道是你写的,起码不会认为是我敷衍了事。孙师叔,你会回斜月三星洞吗?” “也许会吧。”猴子叹了口气:“不过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便是回去,该也是不会见她。” 天道之外的灵魂,无论做什么都是干扰。不见,也是一种保护。 “我明白了。” 简单的话别之后,幽泉子与月朝都离开了花果山。 待到两人走后,猴子才坐在角落里拿起那些信一遍又一遍地看,笑得有点傻。 “小妮子给你写的信吗?”杨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问道:“这什么文字?跟你刻在墓碑上的有点像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镇元子 “小妮子给你写的信吗?”杨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问道:“这什么文字?跟你刻在墓碑上的有点像啊。” 猴子一惊,连忙向侧边闪去。 “上次,你偷看我?” 杨婵饶有兴致地看着有些惊慌失措的猴子笑了笑:“别担心,我看不懂。” 要见到猴子惊慌失措的模样可真心不容易。 “找我什么事?”猴子下意识地将信函塞到衣兜里。 “没什么,本来想过来跟幽泉子和月朝道个别的,没想到他们已经走了。”杨婵踮起脚尖望了望西面,又瞥了一眼猴子装有信函的衣兜,问道:“里面写了什么你这么紧张?那些文字我从未见过,挺简洁实用的,该是你教给小妮子的吧?你从哪里学来的?要不,也抽时间教一教我?” 猴子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你学了也没用。功法选好了没?” “我是挺好奇的。幽泉子说你是天道之外的灵魂,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些文字,该不会是你自带的吧?你还带有先前世界的记忆?之前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那个世界……”猴子表情微微一收,冷冷道:“和你说了也说不清。” 说罢,猴子转身就走。 杨婵连忙跟了上去缠着不放。 “你没说过,怎么知道说不清呢?”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说不清。” “怎么不同法?” “降雨不是靠龙王,没有生死簿,没有灵魂,没有投胎,也不会有前世今生。天上没有众神,西方没有诸佛,也没有人修仙。起码我知道的是这样的。” 杨婵驻脚,微微蹙起眉头想了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说着又连忙跟了上去:“那你是怎么过来的?还能回去吗?” “我也想知道。”猴子白了她一眼,问道:“让你找的功法,找好了没?” “功法已经选好了,这个最合适。” “还缺一份。” “还缺一份?” “还要一份悟者道的功法,这只是行者道的。” “你要培养悟者道的妖怪?” “恩。我们不能只有行者道,否则,会十分被动。” “可你知道培养一个悟者道的妖怪需要多久吗?” “知道。” “知道你还打算培养?” “正是因为久,才要及早培养。跟开学堂一个道理。” 两人渐行渐远,身后远处山间,一位陌生的道童从草丛里探出头来。 …… 西牛贺州,观云天港。 烈日下,浩瀚的云海之上悬浮着一块巨大的陆地,周遭军舰来来往往,陆地上,无数的天庭工匠正在忙碌着。 一块足有二十丈高的巨大蓝色宝石正在数十名修士的共同操控下从一艘巨大的战舰船舱中移出,缓缓落入陆地正中的洞穴。 天蓬站在悬浮在高空中的战舰甲板上远远地眺望。 “金精到位,府库的材料已经送达,昼夜赶工,应该只要十个月就可以完工。”站在天蓬身后的天辅翻了翻手中的本子。 缓缓地转过身去,天蓬一步步走向楼台大门:“如果单纯局部投入使用呢?要多久?” “禀元帅,如果局部投入使用的话……”天辅低头翻了翻本子:“也需最少六个月。” “六个月?” 守候在舱门前的两个天兵朝着两人简单行了个军礼,推开大门。 抬起腿来跨过门口,天蓬随口问道:“这些日子,犀牛贺州的各势力有动静吗?” “斜月三星洞,五庄观和佛门都没见动静,倒是这几日周遭妖怪的活动明显频繁了些。” “看来是坐不住了啊。”天蓬淡淡笑了笑,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到楼中大殿主位上转身扬起身后大氅坐下,随手接过天兵双手奉上的茶,抿了一口,道:“派入敌方内部的细作有消息吗?” “有。”天辅低下头一页页地翻弄着本子,道:“已经确定蛟魔王就在牛魔王的洞府之中了,几个魔王每隔几日便会走动,这几日的走动越发频繁了。另外,鹏魔王主张与我军接触,但遭到牛魔王的强烈反对。似乎为了这件事,两个魔王还闹得有点不愉快。事后鹏魔王还是私下在透过各种渠道接触我军,有点想置身事外的意思。” “与我军接触?其他几个魔王的态度呢?” “狮驼王摇摆不定,蛟魔王极力反对,其他暂时不清楚。”天辅悄悄合上了本子。 深深吸了口气,天蓬道:“也好,这起码说明他们不是一条心的。九头虫呢?” “九头虫滞留在碧波潭万圣龙王的龙宫中,与众魔王并没有联系,似乎,似乎对万圣公主很感兴趣。不过,万圣龙王与牛魔王倒是有些联系。” 天蓬微微欠了欠身子靠在椅背上,伸手摸了摸下巴,道:“万圣龙王?我记得这是个蛟精。” “禀元帅,确实如此。说起来,这万圣龙王与蛟魔王还是远亲。” “该是还没有正式仙籍的吧?” “确实未有仙籍。不过那万圣龙王与西海龙王敖闰关系甚佳,西海龙王先前已经替他上了折子推荐镇守碧波潭。只是玉帝还未曾批下,但也不曾打回,如今倒是不好定位。” 天蓬的嘴角微微上扬,道:“若是玉帝准了西海龙王的奏,那万圣龙王就变成了堂堂正正的碧波潭龙王,如此一来,九头虫入赘龙王家,便也一并有了仙籍……龙王家的婚姻嫁娶天庭向来不管,这九头虫,看上去倒不像要与天庭为敌的样子。” “九头虫神通广大,虽说也是劣迹斑斑,但在这关头,若是他入了仙籍不站在众魔王那边,对我军来说倒是好事。待平定了犀牛贺州,若是元帅还想要拿他,翻一翻他天庭的档案,理由信手拈来。” “这么说,本帅倒还应该在凌霄宝殿议事的时候帮万圣龙王一把?”天蓬仰头略略想了下,笑道:“先力挺他入仙籍,再拿他女婿……还是算了吧,我天河水军犯不着给人留下这种话柄。” 摇摇头,天蓬低头抿了口茶。 “另外,元帅,关于妖怪们的武器丹药来源,已经有了眉目。” “说。” “按照目前的情报,该是镇元子提供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孤立无援 “镇元子……镇元子……” 天蓬面无表情,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许久,轻声叹道:“这么说,镇元子已经不仅仅是和妖王联系这么简单了,这些妖王在最近的两百年里修为纷纷得到不同程度的突破,想必就是得益于他的丹药辅助吧。” 说罢,无奈地笑了笑。 “元帅,末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天辅淡淡道:“玄龟部的主将当时在云域天港的大牢中透露他们用金精向蛟魔王购买妖怪的时候,我们一度以为他在撒谎。妖王要金精干什么?现在看来,这些金精的流向,极可能就是镇元子。如此一来……” 天辅没有接着说下去。 天蓬面无表情地呆坐着,凝视着前方地毯上的红黄相间的图案入了神。 天军用金精从妖王的手中购买军功,妖王用金精从镇元子手中购买武器和丹药,镇元子用金精从天庭其它仙家手中购买炼制丹药及法器的材料,所有的金精,最终却又都流回了天庭的府库,经过玉帝的手,赏赐给了立功的天军。 经此一转,天军得到了他们要的军功,妖王得到了他们要的武器和丹药,镇元子得到了他要的珍贵材料,仙家,则赚取了中间的利益。 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台面下的利益纽带渐渐勾勒出来,触目惊心,却是皆大欢喜啊。 “天庭迟早会被这帮家伙搞垮的。”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调侃,又如同无声的叹息。 万寿大仙镇元子,地仙之祖。 若是镇元子的话,太上老君不开口,光凭天河水军根本无法切断这条纽带。 沉默了许久,天辅拱手轻声道:“元帅,不如将此事上奏,交由玉帝定夺吧?若要彻底根除,仅此一法。” 天蓬冷哼了一声,笑问:“证据呢?” “这……” “便是真有证据又如何?天庭具体有多少仙家参与其中你知道?我能猜到的就有几个了,太白金星、福禄寿三星……众口能铄金啊。一次踩这么多人的尾巴,必定恼羞成怒群起而攻。到头来真有证据,也变成没有证据。自我军开始西牛贺州攻略,天庭便有诸多非议。想来,现在无论天上地下,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吧。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人站出来支持我们吗?” 天辅默默地低下头。 天蓬靠着椅背仰起头来眉头紧蹙,双目紧闭,久久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别说找不到证据,便是找到证据都可能被推翻,就算是不被推翻…… 牵涉过广,到头来,怕也是与这次增长天王的事情一般,不了了之吧。事后虽然会消停,但只要镇元子还在,便永远不会真正断绝。反倒是天河水军的立场变得极为尴尬。 火中取栗啊…… 安静的殿堂,窗外传来阵阵吆喝声。五万工匠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不分昼夜。天河水军倾尽全力建设观云天港,为的是建立西牛贺州的新秩序。 可是,这个目标真有可能完成吗?一步踏错,便一切都是徒劳。 许久的静默之后,天辅微微抬起头望了面无表情的天蓬一眼,拱手道:“元帅,我们不如……撤吧。” “不。”天蓬如同酣睡中忽然惊醒般猛地瞪开眼:“我等身受天庭俸禄,享凡间香火,既穿得起这身铠甲,便要对得起那面旗帜,岂可想着置身事外。” “可是元帅,此事治标不治本。若无法解决镇元子的问题,到头来……” “治得了本得治,治不了本也得治!”天蓬轻声喝道:“若任由这般发展下去,不出两百年,凡间众妖必将实力大增,到时候,三界恐将再无宁日。” 话到此处,天辅也只得低下头去。 撑着扶手,天蓬缓缓地站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道:“安排一下,我要会一会镇元子。” “诺。” …… 广寒宫中,霓裳仙子坐在冷冷清清的庭院中摆弄着手绢,发呆。 一双小手悄悄地从身后伸出,快速遮住霓裳双眼。 霓裳仙子先是一惊,但很快又松了口气,微微笑了笑。 “猜猜我是谁?”一张漂亮的小脸从她身后探出头来。 这是一个可爱靓丽的小仙娥,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年龄。 “是蒂心。” “一下就猜中,没意思。” 蒂心仙子显得有些不开心了,手一松,灰溜溜地坐到一旁的石凳上,趴着石桌。 “能猜不中吗?这广寒宫里,也就你会玩这种游戏。” 蒂心仙子打了个哈欠,枕着手懒洋洋地盯着霓裳仙子看:“霓裳姐姐就不能逗我开心一下嘛?” “行,下次我先猜菡薇。” 说罢,两人都咯咯地笑了。 广寒宫,是太阴星君的府邸。居住在这里的仙娥有个共同的称呼,就是嫦娥。 霓裳仙子是嫦娥,蒂心仙子是嫦娥,刚刚提到的菡薇仙子,也是嫦娥。嫦娥,就是天庭的舞姬。 笑罢,蒂心又望着霓裳可怜巴巴地说:“好无聊啊,霓裳姐姐想点事做吧。” 正当此时,刚好有两位仙娥从不远处的回廊经过,霓裳连忙碰了碰蒂心得手臂。 “坐好,有人过来了。” 蒂心连忙直起身子一副仪容端庄的样子,那小嘴却撅得厉害。 待那两位仙娥走远,蒂心又趴回桌上。 “好无聊,好无聊啊。” “你刚来,过段时间你就习惯了。” “霓裳姐姐,广寒宫一直都是这么无聊吗?”蒂心问。 “也不是,有时候也会热闹一番的,就是比较少。”霓裳瞥了一眼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的蒂心:“你老这样,若是让星君看见了,有得你受的。” “哼,我才不怕他呢。” 霓裳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道:“霓裳参见星君。” 蒂心吓得也跟着站了起来行礼:“蒂,蒂心参见星君。” 她低着头呆呆地站了半晌,才发现霓裳已经坐回石凳上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看,还是怕吧?” 蒂心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那四周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太阴星君啊? 那小脸一下憋得通红,咬着唇对着霓裳就是一顿粉拳:“霓裳姐姐你吓我!你吓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正在两人打闹之际,一个娇柔的身影从宫外飞来,落到庭院中。 “菡薇姐姐!” 菡薇仙子朝着蒂心点了点头,碎步来到霓裳身边。 “怎么样了?”霓裳急切地问道。 “真的开了一瓣。”菡薇的神情有些凝重。 霓裳的心情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淋下,呆呆地站着脸色有些不自然,衣袖中,十指不由得紧扣了起来。 “什么开了一瓣?”蒂心站在一旁摸不着头脑。 菡薇瞥了蒂心一眼闭口不答。 霓裳也是瞥了蒂心一眼,淡淡道:“没事。蒂心妹妹不会乱嚼舌根的。” “对对对。蒂心不会乱嚼舌根的,告诉我吧。”蒂心连连点头。 菡薇却是白了她一眼,道:“不会乱嚼舌根也不关你什么事。” 蒂心的眉头一下皱成了一团,气鼓鼓地瞪着菡薇。 不理会蒂心,菡薇淡淡叹了口气,道:“我还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好些仙家准备拿花蕾这件事大做文章。本来该不会这样的,天蓬元帅是不是最近做了什么,得罪了什么人?” “南天门?” 菡薇缓缓摇了摇头:“不只,连与南天门素无往来的仙家都参与了。” 霓裳一惊,后退两步,未料及脚后有石凳阻挡,身子一倾,只好顺势坐了回去,脸上惊异未定,半天才说:“怎么会这样……都是些什么人?” “不清楚,只知道是太白金星牵的头。” 蒂心的眼睛在两人身上往来,有点听懵了:“你们说的是很帅很帅的那个天蓬元帅吗?” 没有人理会她。 霓裳咬着唇,手握紧了手绢,不断地绞呀绞,那双明媚的眸子微微红了,泪珠一粒粒下坠,打湿了红衣。 “怎么会这样……” 第一百六十章文字的力量 就在观云天港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撩动着天上地下无数人原本紧绷的神经之时,在花果山,一只毫不起眼的猴妖正在全神贯注地进行着另一个庞大的工程。 说起来,这个工程比观云天港都要庞大无数倍。 此时距离猴子返回花果山已经过去三个月。 平平稳稳的三个月里,在猴子的主导下,妖怪们造了吊桥迁入相对隐蔽而宽敞的水帘洞,又在花果山就地取材制作了各种木质家具,这么一放,水帘洞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安逸得让人有些忘乎所以。 完成了安置工作之后,他又迅速在杨婵的帮助下将过于显眼的战舰拆解,所有拆解得来的金属被妖怪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到水帘洞中。 就保留金属这一点,猴子给出的理由是花果山没有金属矿产,这些战舰上获得的金属将来对花果山来说极为珍贵。 “要在花果山冶炼?”对此,杨婵不敢苟同,可也并未提出反对。 与此同时,由吕六拐负责的学堂与由杨婵负责的功法普及也早已开始。妖怪们对于学习新功法如饥似渴,对学习文字却兴致索然。 在普及文字的问题上,就连执教的吕六拐也不上心,往往是妖怪们在猴子的强迫下走进学堂,接着吕六拐摇头晃脑地讲完也不管学生听没听进去时间一到就散了。半个月的学堂工作下来,猴子一抽查,居然交白卷的占了大多数。 很显然,五大三粗的妖怪们对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一点兴趣都没有,久而久之,甚至产生了一定的厌恶感。曾有妖怪扬言要他读书写字他宁愿去与天军拼杀。 这句话或许说得重了点,但也确实是大多数妖怪对读书写字这个问题的真实心理写照。 为此,猴子不得不把吕六拐狠狠地训了一顿,那次痛骂让吕六拐每每想起都一阵激灵。 之后,考试的结果被与各种资源的分配挂钩,妖怪们这才稍稍提起了一些兴致硬着头皮往下学。 来到花果山的一个月后,猴子将组织架构的编造提上了日程,开始了核心力量的筛选。而他提出的筛选第一标准居然是考试。方式,自然是写文章了。 当然,写不出文章能写一句整话也行。 这让杨婵越发鄙夷,不明白猴子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 “准备让一群妖怪拿着竹简对天兵‘之乎者也’地说教吗?”当然,这句话她从未公开说过。 在众妖的眼中,杨婵自始至终都是猴子坚定的支持者。 想来无论是在什么形式什么种族的团体里,当官都是一件比较让人向往的事。核心力量的筛选规则一提出,妖怪们的学习热情当即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至此,花果山第一轮风风火火的文化大跃进拉开了序幕。 那一段时间,每逢考试临近,水帘洞里挑灯夜战便成了家常便饭,猴子甚至还把“悬梁刺股”的典故拿出来大书特书。在花果山,也经常能看到块头极大面目可憎的妖怪三五成群地蹲在某个角落里苦恼地挠头,翻着只有自己巴掌大的竹简埋头苦读,时不时还蹦两句诗经上的话出来。 当然,他们未必懂得那些话真正的含义,但也没关系,因为猴子的考试只要求能简单读写。 应试教育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连应试教育都没有。 三个月的埋头苦读之后,除了几个脑袋瓜子实在不开窍的,大部分的妖怪们已经能简单读写,虽然听写卷子里依旧是圈圈叉叉一大堆,但总好过交白卷,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在功法方面,更换了功法之后由于大部分的妖怪修的是行者道,先前不得其法,短短三个月时间已经有三十余只妖怪从凝神境突破到了纳神境,更有三只妖怪已经达到纳神境巅峰随时可能突破到炼神境。 听到这一成果的时候,猴子自然是眉开眼笑,杨婵则在旁边溜了一句:“如果你不让他们去搞什么读书写字的话,会更快。” 两个人的时候,这种话杨婵也不怕说。 猴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光修为高就有用了?杨戬会写字吗?” “当然会!”杨婵怒视了他一眼。 “那就对了,我还从未听过哪个道观的道徒是文盲的。为什么我这里的就不用懂读书写字呢?因为他们是妖怪?还是因为他们修的是行者道?” 杨婵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从前有只法力无边的猴子,手下有十万猴兵,浩浩荡荡威风八面,却从不要求属下读书写字。所以当他闹了天宫被如来佛祖压在山下的时候甚至没人去营救他。哦,不只没人救,连个送饭的人都没。啧啧啧啧,真可怜。”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笑嘻嘻地走开。 “你想的是失败以后的事情?”杨婵喊道。 “当然,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猴子也是一样的。”猴子回过头来乐呵呵地答道。 “法力无边的猴子闹天宫,还被如来佛祖压在山下?喂,这是你自己杜撰的故事吧?” 猴子没有回答。 杨婵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这些鬼话杨婵自然不会相信,若真是这样她肯定是扭头就走。按照她所了解的猴子,也绝不会真是这种想法。 可不是这种想法,那究竟是什么想法呢?在这里呆了三个月,对这只猴子,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关于决定,猴子从不与人解释,甚至不与杨婵解释。因为解释不通。 许多事情要解释清楚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好在猴子在花果山拥有绝对的权力,就算不是绝对服从的杨婵也会尽力维持着表面的配合,推行的事情总算都没耽搁,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只是照着这个模式花果山究竟会发展成一个什么样的势力,这里包括杨婵在内竟没一个看得懂。 …… 斜月三星洞,潜心殿中。 “教妖怪读书写字?在花果山三个月,他竟将最主要的精力放在这个上?”须菩提捋着长须啧啧笑了起来。 稍稍侧过脸去瞧了跪坐在一旁的清风子一眼,须菩提问道:“此举,清风,你可看得懂啊?” 清风子微微一愣,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拱手道:“先前弟子刚获知此事,只当是这悟空师弟死马当了活马医,胡乱之举。可瞧见师傅您得知之后的神情,又觉得另有内情。可这究竟是何内情,弟子当真不解。” 须菩提哼地笑出声来,揉搓着手中的竹简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屋外随风飘摇的枝叶,缓缓道:“你看不懂,正常。便是善算的凌云,该也是看不懂才是。现在看来,你这十师弟当真是我斜月三星洞众弟子当中资质最佳啊。不仅仅是修行者道,便是修悟者道,除开那茅坑石头一样的心性,也是最佳。” 说罢,笑呵呵地低头抿了口茶。 清风子迟疑道:“师傅,弟子不解。” “你可知,人为何为人,妖为何为妖?” 清风子摇头。 须菩提伸出一只手指来,叹道:“文字!” 微微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人有血脉,有传承,通人情,明事理,一切因由,便都是从那‘文字’开始。有文字,才有传承,才有协作。一本厚厚的史书,便有学不完的道理。天道无边,功法、符文、法阵、丹药,若只一人之力,又如何走得快?而妖生来无父无母,不过是孤身。便是修行资质强人百倍又如何?空有一身蛮力,妖王倒下,妖众便任人宰割作鸟兽散。若非如此,如今的天庭又如何轮得到人来控制?” 清风子低下头,微微侧过脸来眉头紧蹙,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还没想清楚。 “千万年来,妖王辈出,他们抢功法,抢丹药,抢法器。可便是抢到了有如何?功法能抢,功法背后的道却摸不着。丹药能抢,编纂丹方的修士心中所想可看得懂?法器能抢,那炼制法器的技艺莫非也能抢?” 清风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须菩提长长地叹了口气:“此路不通,天军刀下的累累尸骸便是见证!可惜的是,妖没有史料,自然也不懂得什么是前车之鉴,他们只知道,抢,比做容易。却不知道欲速则不达,抢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呵呵呵呵,此猴!” 须菩提脸色骤然一变,伸出一指轻点地板,缓缓道:“所图甚大啊!” 清风子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甚是骇然。 轻捋长须,须菩提又啧啧叹了起来:“先前为师倒是小瞧他了。只是,他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想着,他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他站在这天地间千万年,看尽事态变迁,自然是看得懂。可这猴头又是如何懂得的?莫非这也能无师自通? 清风子想了许久,拱手道:“师傅所言甚是。只是,如此布局,要出效果,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那太上并未将此事知会天庭,天军自然也不会对悟空师弟有所忌惮。悟空师弟又如何知道,他能等到出结果的那一天呢?相比之下,操练兵马,眼下恐怕更为实在。千年以来天地间诸多势力占山为王无不以此为重。师弟恐怕是心太高,操之过急了吧。” 话音刚落,只见须菩提缓缓地摆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击败一组巡天将,便会来十组,击败一万天兵,便会来十万。若不能让百万天兵都有所忌惮,一战便败与十战方败结果又有何不同?为了能够赢取更多时间而延缓了核心之事,岂不本末倒置,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他这,反倒是看透了里面的门道啊。” 说罢,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别人为的是占山为王,布的占山为王的局。他只有反天一路可走,布的,自然是反天的局,如何能一概而论?” 第一百六十一章监视 半个月后,花果山。 大雨淅沥沥地下,天地都仿佛浸泡在水雾之中迷蒙蒙一片。 一个幼小的身影一只手扶住斗笠,一手拽住蓑衣,飞速穿梭在雨中,眼睛早已经被雨水拍打得有些睁不开。 不多时,这位眉清目秀的童子降落在一处山洞外,急迫地甩去身上的雨具露出一件银色道袍冒雨冲入山洞,跪倒在地。 “弟子参见师傅!” 山洞洞口雨水拍打不到的地方,太上老君背对着那童子负手而立,淡淡地仰望着天空中积雨的云。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穿金色道袍的童子。 银衣道童看到金衣道童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 “你传的讯,为师收到了。那妖猴,真的将主要精力都放在教妖怪读书写字上了?” “回师傅的话,确实如此。弟子也倍感疑惑,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太上深深地吸了口气,震了震衣袖伸出一只手来,一滴细雨刚巧从上方坠落,悬浮在手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也不开口,太上只是微微摆动五指,更多的雨滴汇聚在手心凝结到了一起,随着五指摆动缓缓变换着,转眼间塑出了如同人的轮廓。 身边的两个童子都静静地呆着,盯着那人像看,不敢吭声。 就这么沉默着,那雨水汇聚而成的人像五官渐渐清晰,竟是满脸的绒毛。 盯着那人像看了许久,太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随手一甩,那刚塑的人像被击成一阵迷雾随风飘散。 “没想到啊,他居然来这一手。天道之外,当真是算不透。”太上捋着长须叹哼地笑了出来。 “师傅,是否需要弟子从中动些手脚,让他做不成?” 太上缓缓地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洞口溅起的水花,道:“这驯兽的绳索,当是一点一点收紧的好,若是动静太大,逼得他生死相搏,到头来……于我何益?” “师傅所言甚是。” “妖猴狡黠,为师怕你修行尚浅应付不周,此次特将你师兄也一并带了来。往后,你二人便常驻此地,那妖猴的一举一动均需查明,务必及时禀报,切不可懈怠……亦,不可打草惊蛇。” “弟子遵命!” 缓缓地转过身来,瞧了二人一眼,太上淡淡道:“此事事关重大,便是让那妖猴察觉亦无不可。只是,切勿再往外泄露,省得多事。尔等,需得谨记。” “弟子谨记师傅教诲。” 太上点了点头,拂袖间已消失无踪。 湿漉漉的洞口,只剩下金银两位童子。 金童子仰起头来叹道:“让妖猴察觉亦无不可?对方不过也是炼神境罢了,我等怎会让那妖猴察觉?师傅是多虑了。” 银童子拍了拍身上的水站了起来,瞧着金童子拱了拱手,淡淡笑道:“没想到师傅连师兄都喊来了。” “哼。”金童子轻蔑地瞧了他一眼,盘起手道:“临行前师傅再三叮嘱,事无大小巨细,均需查探回报,你却连妖猴倾力治学这等大事都等了三个月才回报,如何能不派我来?” 银童子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这事,确实是他漏报了,可他从任何角度看都感觉像是猴子的游戏之举,只是不明白为何师傅如此看重。 憋了许久,他开口道:“师弟愚钝,不知道这妖猴冶学奥秘所在,还请师兄明示。” 金童子张了张口,却犹豫了半晌没说出来,只道:“与你说了也说不清!师傅要你事无大小巨细地回报,你却自作主张地筛选,本身便已经是大错,何须管他奥秘何在!” 说罢,转身便走,留下银童子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洞口。 其实金童子自己也还没弄明白,只是瞧着太上的脸色,便是傻瓜也知道这事大有文章。此时不过是想摆开师兄的架子训示师弟,谁知道被这么一问,却是训不下去了。 待到金童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洞穴的深处,银童子才嘟囔道:“师傅都没怪我,轮得到你来怪!依我看,你自己也没想明白。” 说罢,朝着洞穴深处做了个鬼脸,也跟了上去。 花果山的雨季格外漫长,第二天一早见天空放晴,金银两个童子便急急忙忙出了门,生怕海上又飘来一朵雨云,到时候又得在雨中搞得浑身湿漉漉地狼狈不堪。 此时他们居住的洞穴在水帘洞东北方向三十里开外,比短嘴维持的二十里侦查范围正好多出了十里,不过看情形,要不了多久也得搬了。 随着对花果山的日渐熟悉,短嘴正在逐步扩大侦查范围。虽说以短嘴的修为想要发现他们不容易,但人总有懈怠的时候,若是稍有不慎,到时候让对方发现可就麻烦了。 太上老君有言在先:“让那妖猴发现亦无不可。”但说到底他们是来监视人的,若是被监视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做起事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到时候对方来个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的伎俩,出了事,这责任他们可谁也担不起。 很快,金童子在银童子的带领下兜兜转转,利用山石草木躲过了第二组暗哨潜入了花果山的内围,最终止步在距离水帘洞一里开外的一处草丛里。 瞧了小心翼翼躲在草丛里一脸警惕的银童子一眼,金童子拨开青草朝着外面望了望,四周尽是郁郁苍苍的树木,什么也没看到。 “未免太紧张过头了吧?” 想着,他微微倾了倾身子就要站起来,却被银童子一把拽了回来。 “干嘛?” “嘘!” 顺着银童子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枝叶微微动了动,一个身影从树上跳了下来,是一只蝙蝠精。 “我刚刚好像听到什么了。” 不远处的一颗岩石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蛇精。 “我好像也听到了。” 两只妖怪手持武器一步步地朝着童子匿藏的草丛逼近。 躲在草丛里的金童子已经吓得直冒汗,银童子看上去却要镇定得多,伸手捡起石子,一指弹射,打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顿时,枝叶沙沙作响。 “在那里!” 两个妖精朝着树枝飞奔了过去,不只是这两个妖精,各个方位都有了动静,一时间足足超过五只妖精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趁着这一混乱,银童子扯了扯金童子的衣袖,两人沿着来时的路飞奔。 还没奔出几步,便看见前方也有三个妖怪飞奔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闪入了一旁的芦苇丛中。 不一会,两拨妖怪汇合,就在他们身前不足五丈的地方来来往往地搜索,吓得金童子直冒冷汗。 侧眼望去,他看到银童子的脸上也尽是冷汗。 就这么屏住呼吸一直等着,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无所获的妖怪们才散去,两个童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半个时辰后,在距离水帘洞二十里外的一处小溪边上,银童子卷起衣袖拿着葫芦正在溪边装水,而金童子还惊魂未定,呆呆地坐在一旁。 灌满了水,银童子缓缓地走过来将葫芦递给金童子,道:“喝口水吧。” 金童子连忙接过葫芦,对着口猛灌,从嘴角漏出的水将胸前的衣衫打湿了一片。半晌,放下葫芦抹了把嘴,才气喘吁吁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丝毫没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我也不清楚。”银童子将卷起的衣袖放下来,坐到金童子身旁,面无表情道:“他们似乎有某种潜行的秘法,分明是纳神境的妖怪而已,可若是不注意,可以将妖气隐匿到连我们这两个炼神境的都很难感知到。那些明里的暗哨有时候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暗哨,还在后面。现在一里,已经是我能到达的极限了。” 金童子用衣袖擦了擦汗转过脸来问道:“你,没被他们发现过吧?若是已有察觉,以后做起事来就麻烦了。” “应该没有吧。” “应该?” “刚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这些妖怪很好感知。可后面我发现他们的妖气渐渐淡了,不只妖气,连灵力也一并淡了。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清楚怎么准确地感知到他们……其实效果也有限,当中一些实力较强的,甚至要到十丈范围我才能感知到。”说罢,银童子将金童子手上的葫芦一把捉过,也饮了一口清水:“十丈范围,一个不小心就穿帮了。师傅给了我们完全隐去灵力的法宝,可没给我们隐身的法宝啊。” 至于变化之术,他们这两个身为太上老君门下弟子的炼神境修为道童肯定也是懂的。只是一旦施展,必定灵力外泄。一股陌生的灵力波动出现在花果山……到时候反倒加大了被杨婵和猴子察觉的几率。 若是达到了化神境,兴许还能使上一使,炼神境,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想起刚刚那一幕,金童子还心有余悸。 “我今天一早和你反复说了要小心,你信了吗?”微微顿了顿,舔了舔嘴唇,银童子凝视着黑漆漆的葫芦口道:“这里的妖怪比起其他妖怪势力修为算不上高,但,却是从未见过的难缠。布防严密、警惕性极高不说,还有潜行秘法。在这里,我可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都没做。” 听到这里,金童子低下头,默不吭声。 沉默了许久,金童子仰起头来道:“明天我们还是先将‘界沙’撒下去吧。” “你带了‘界沙’来?” “恩。”金童子默默点了点头:“师傅该也是知道这妖猴难缠的,让我带了‘界沙’过来,好歹,他们进出我们得知道。” 就在两个童子热火朝天地讨论之时,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只猴崽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 幽暗的石室里,猴子埋在竹简堆一不断地翻弄着什么。 杨婵轻悄悄地来到石室门口,轻声道:“他们又来了。” “他们?” “恩,今天多了一个穿金道袍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善意 “又多了一个?”猴子抬起头来,无奈地笑了笑,低头继续翻阅手中的竹简。 “也不需要担心,两个修为一般高罢了。况且,我们已经知道对方的存在。除了实在遮掩不住的,他们也探查不到什么。” 猴子长叹了口气,道:“太上该是压根就没想着让他们探查那些能遮掩的吧。” “恩?”杨婵的眉微微蹙起,不解地盯着猴子看。 “两个炼神境的童子,此事事关重大,太上手中难道就抽不出两个化神境的修士?”猴子头也不抬,将手中的竹简卷成一团随手放到一旁,又抓起一卷摊开,继续细细地查阅。 杨婵略略想了想,恍然大悟般瞪大了眼睛,可又很快微微眯起,神色之中满是疑虑:“你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可,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何还要派人来?” “看个表象就够了。悟者道讲究推演,太上是悟者道的极致,便是如今破了天道修为,也依然是极致。推演,可以正推也可以逆推,看个表象,无论是实是虚,我们的事情也就被推得七七八八了。初期被动,只是因为发现得晚,不代表他会一直被动下去。” “那,那童子为何还三番五次深入刺探?” “为了让我们知道。太上是在告诉我,他已经在我脖子上套了根绳子,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勒紧。” 杨婵顿时吃了一惊:“他在威胁?” 猴子仰起头来摸着下巴道:“说起来,也不算是威胁,还应该算是一个善意的信号。” “我不懂。” “按照太上的档次,我们最好假设我们所知道的他全部都知道。先前我归属斜月三星洞,对他印象极差,甚至把他当成唯一劲敌,现在,他试图改变这种印象。扶正天道的人与破坏天道的人有本质上的不同,破坏天道的人希望我的行为越极端越好,相比之下,操作起来要容易得多。而扶正天道的人,若是无法和我达成协议,他们的希望渺茫。现在太上是想告诉我,他一直都在盯着我,可却没动我。只要我不乱来,那么他也是可以听之任之的。” 杨婵愣愣地想了半天,不由得默默点了点头。 “你这么说倒是有道理……等等,你是悟者道还是我是悟者道,怎么我没看透的你反倒看那么清楚?” “你不知道我是双修的吗?”猴子笑嘻嘻的说:“你心性本来就不行,推不出来很正常。” “你心性就行了?依我看,比我还差吧,若真修的悟者道,连炼神境都别想。” 猴子炫耀似的瞧了她一眼,也不答话,低下头,乐呵呵地继续翻弄竹简。 站在石室门口沉默了许久,杨婵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他示以善意,你是否已经准备好接触他了?” 猴子摇了摇头。 “为什么?” “他要的,是我无论如何不能给的。所以,姑且就这样过着吧。我们,就装作什么都没看懂。” “因为那只雀鸟吗?” 猴子指尖微微一颤,没有回答。短暂的沉默之后,又继续手边的动作,脸上的笑已经消失无踪。 太上发现他的存在,是一个分割点,在那之后的虽然也棘手,却都属于可控的范围,而在那之前的,都是不可控的。 雀儿的存在,属于不可控。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默默地整理了好一会,他才将自己要的书卷捆成一堆,缓缓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杨婵还站在门口。 “你这样做值得吗?” “有什么不值得?”猴子搬着书简与她擦肩而过。 “就现在来看,你要复活她,便断了与太上可能的交易。对我们来说,现在最有利的应该是周旋在两方之间渔翁得利才是。就为了一只雀鸟?如果不考虑她的问题,我们斡旋的空间将大无数倍,这将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猴子停下脚步,侧过脸来看着杨婵道:“你上次说墓碑上的文字与风铃给我的文字像,所以你一定都看到了对吧?你知道,那墓碑上写着什么吗?” 杨婵淡淡的看了猴子一眼,默不作声,只是等着。 “那上面写着‘齐天大圣孙悟空夫人之墓’。你看我像是会出卖自己女人的人吗?” 杨婵微微一愣,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笑得前躬后仰。 “一只猴子爱上一只尚未化形的金丝雀?这是什么烂故事?” 猴子没有笑,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笑。 直到杨婵意识到不对,那笑声戛然而止,他才缓缓说道:“她没有嫌弃我是一只猴子,我也不会嫌弃她是一只金丝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那目光淡如止水。 说罢,转身便走。 远远地望着猴子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杨婵撅着嘴叹道:“固执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总是给自己设一堆的限。不过,没坚持的人我可看不上眼。” 次日,金银两位童子环绕着整个花果山范围方圆百里洒下了界沙。这些沙子连成了结界,只要有任何生灵进出花果山,他们便能知道。 对于这个,猴子自然知晓,只是佯装不知,偶尔派出两只妖怪让他们惊慌一把。 日子就这么在沉默中一天天过去。 花果山的妖怪们认的字越来越多,包括猴子在内所有妖怪的修为也稳步提升,偶然遇到的小妖也都被猴子收容了起来,队伍一天天壮大。 至于金银两位童子可刺探范围则越来越少,到极端的时候甚至方圆三十里都不敢进入。偶尔有意闹出的事情更是让他们疲于奔命。 另一方面,每日来往于天地之间收拾猴子留下的烂摊子的太上老君始终没有等到什么有意义的消息,这只猴子似乎丝毫没想过要与外界产生什么联系,安分得令人有些意外。只是那起手布下的反天之局却始终让太上老君放不下心来。 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如此安安稳稳地,转眼已是半年过去。 …… 半年后,清晨,西牛贺州一处草木不生的荒野,一个身披麻布斗篷,头戴斗笠的高大男子从风沙中走来,直到一处残垣断壁前才停下了脚步。 荒野之中孤零零的废墟,看上去像是一处废弃的客栈,也不知多少年没人来过了。可今天却有人来了,而且来的不只一个。 在高大男子身前倒塌的土墙后有一石桌,桌前坐一老者。 这老者鹤发童颜,头戴金色碧霞冠,身穿一袭金纹橙底道袍。神情祥和,却有如同闪电一般的眉毛。双目之中似是隐匿着无尽的威势,不怒自威。 一阵狂风掠过,扬起漫天沙尘,只是这沙尘在老者身前却纷纷有了灵性一般绕了个弯,触不及老者的身,更触不及老者手边热腾腾的茶。 摘下斗笠,天蓬拱手道:“天蓬参见万寿大仙。” 镇元子啧啧地笑了起来,伸手做个了请的手势,轻声道:“天蓬元帅无需多礼,贫道并无天庭神职,在这里,你我只以平辈相交,这‘参见’二字,用不上,用不上啊。” “谢大仙。” “诶,若是如此这般称呼,贫道这就告辞。”说罢,起身便要离去。 天蓬只得连忙阻止,改口道:“谢,道兄。” 待到天蓬坐定,镇元子亲手将茶盏推倒天蓬面前,笑道:“此乃我万寿山产的雾竹茶,茶种须经百年培育方可发芽,种植与高山迷雾之中,又经五百年成树,其形似竹,每十年采摘一次,每树,只采一两。虽比不得天庭的琼浆玉液,却是老夫亲手栽种,天蓬元帅且尝尝。” 看着茶盏上腾腾的轻雾,朝着镇元子拱了拱手,天蓬低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含在口中,许久,方下咽,叹道:“好茶。” 犹豫了一下,又道:“至于如何好……天蓬一介武夫,实在不懂品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恐怕是糟蹋了这好茶了。” 镇元子顿时笑了起来,摇头摆手:“天蓬元帅声名远播,天下英雄是也。这茶让您喝了去,怎是糟蹋呢?” 天蓬干笑了两声,也不接这虚话,略略琢磨了一下,直入主题。 “道兄,天蓬此次来,是有一事相求。” 镇元子神情一收,淡淡道:“且说。” “天蓬想请道兄,停止供应武器丹药给这西牛贺州的妖王。” 第一百六十三章薄命的不只红颜,还有忠良 镇元子,万寿大仙,地仙之祖。便是天庭玉帝都要敬他三分的人物。 听到天蓬的话,镇元子只是淡淡笑了笑,仰起头注视着昏黄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流云。 “莫不是,真要当这遮天黄沙中的一点清明?” 天蓬维持着拱手的姿势,低着头一动不动。 一阵阵风刮过,掠起黄沙,扬起镇元子的胡须。 镇元子微微张口,道:“你可知道,贫道的五庄观每月供应给妖王武器和丹药,可获利多少?” “一百万金精上下。” “恩。倒是知道得挺清楚啊,既然知道,你还让贫道停止供应?”镇元子侧过脸来看着天蓬,慢悠悠地叹道:“要贫道停止供应,天蓬元帅准备如何弥补贫道观里的损失呢?” 缓缓放下手来,天蓬面无表情,淡淡道:“无以弥补。” “呵呵。无以弥补?”镇元子伸手捋了捋长须,目光低垂,道:“那老夫凭什么要停止呢?” 天蓬默不吭声。 微微顿了顿,镇元子悠悠然道:“从你天河水军在这西牛贺州兴建天港,频繁插手事务之时,贫道便已猜到迟早会插手此事。只是,你不去干你那分内的事,打打妖王,也不去上报灵霄宝殿管好天上的众神,第一站就来找贫道,怕是有点不对吧?贫道今日之所以应邀前来,纯粹是敬重你这个人,并不代表,你能从贫道这里讨到这么大一个人情。” “若是如此这般下去,百年之后,此消彼长,天庭将失去今日的鼎盛,根基动摇。届时三界兵祸再起,恐是要重演当日封神之前的乱局,生灵涂炭。道兄怕也是不缺那么一点金精,又何苦助纣为虐?”天蓬仰望天空叹道。 镇元子啧啧笑了起来,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到底,你天蓬眼中只有一个‘忠’字。生灵涂炭?何谓生灵?莫非那被你斩杀的妖怪,便不是生灵了?” 天蓬沉默不语。 “在贫道眼中,人、妖、仙、神、鬼、魔都是一般无二。天庭的众神手上有贫道要的,愿意卖,贫道便买。贫道手中有妖王要的,他们出得起金精,老夫便卖。童叟无欺,也无需遮掩。至于你说的那三界兵祸,与贫道何干?” 深深吸了口气,天蓬淡淡道:“若道兄不肯卖这个面子,那天蓬也只好鱼死网破了。” 镇元子沉默不语。 天蓬接着说道:“若是天蓬直接将此事公诸于众,灵霄宝殿上必定孤立无援,到头来天蓬虽身死魂灭,但却也给玉帝提了个醒,封死了这条路。道兄法力无边,虽不至因此沾染祸事,这好买卖,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同样是不做,不如此时卖天蓬一个面子,这人情,天蓬日后必还。” 说罢,天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叹道:“这茶,有人生果的味道。” 镇元子淡淡地笑了:“便是拼得身死魂灭,也要搅老夫的局吗?” 将茶盏放回桌上,天蓬笑得轻描淡写:“天蓬,便当是死谏了。自古忠诚良将,死谏者非一二可数。我这天上的神仙,又怎可输与他们?” “文死谏,武死战。”镇元子也端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大将非死于沙场,死于庙堂,岂不可叹?” “形势逼人,天蓬无路可走,还请道兄见谅。” 侧过脸,镇元子盯着手边的茶盏看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来,捋了捋长须,长叹道:“既然如此,贫道就暂且停止妖王武器丹药的供应吧。只是,你可得加紧了,若是那妖王出了连贫道都动心的价,可就不好说了。” 天蓬起身拱手道:“谢道兄。这人情,天蓬他日必还上。” 镇元子哼地笑了出来:“人情就免谈了,贫道只是不想担起一个逼死天蓬元帅的骂名罢了。独木难支,天庭腐朽又岂是你能改变的?呵呵呵呵。今天本是来看看天庭利剑天蓬元帅究竟是否如传闻一般三头六臂,没想到,这一见便没了每月百万的金精进账。当真是贵啊。往后再约,不来啦。” 震了震衣袖,镇元子缓缓站了起来,与天蓬擦肩而过之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自古薄命的可不只红颜,还有忠良。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交错而过,缓缓地步向远方,消失在漫天风沙之中。 天蓬呆呆地站在原地,未曾回头。 一阵狂风掠过,扬起身上破旧披风,飘摇。 眯着眼睛抬头仰望,他看到被风沙遮蔽的天空,混混沌沌,没有一丝光明。 深深吸了口气,戴上斗笠,低下头迈向远方。 这一路能走多远,他也不知道。可他没有回头的路,只能一直走,走到再也走不动为止。 …… 一个月后,观云天港按时完工,依托天港后勤,天河水军调动二十万精锐孤军发起对西牛贺州妖族聚居地的进攻。早有准备的六大魔王统领百万妖众布开阵型正面迎击。 天上地下数不清的眼睛都在等着天蓬元帅闹笑话。 然而,正当此时,妖军却被告知最急需的丹药武器供应已经断绝,顿时陷于慌乱之中。 断绝了最重要的后勤供应,在对峙了一个月后,六大魔王连夜出逃,妖军溃败,天河水军不战而胜一举肃清西牛贺州。妖族死伤惨重,哀嚎遍野。 然而,迎接伟大胜利的并不是盛大的庆典,天庭之中对天蓬的非议越发严重了。 半年后,太白金星第一次率众仙在灵霄宝殿上提起了天蓬月树花蕾的问题,弹劾天蓬,玉帝急召天蓬觐见。 消息传到了广寒宫,霓裳呆呆地坐在院落里泪珠一滴滴下坠,湿透了的手绢被拧了又拧。 “为什么,要那么傻……” 她忍不住抽泣。 万里之外,百将送别,天蓬一袭白衣立在舰首。 庞大的方阵一个个走过他的面前,铮铮铠甲巍巍如山,森森兵刃银光闪烁。 在他的身后,浪花利剑大旗迎风招展。 千年的心血,封神榜上无名的他,终将这支部队经营成了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劲旅,天庭的基石。 往后,便是没有他,该也是能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了吧。 队列之中,悲凉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知道,元帅这一去,便是不死,也再不是他们的天蓬元帅了。 他含着笑,伫立舰首欣慰地看完最后一个军阵,长长一叹,转身走在甲板上,检阅着他带起的精锐将帅。 “天衡,你太直了,比我还直。下面的人会受不了的,往后这脾性可得改改……” …… “天任,自信是好,可别过了。要知道,骄兵必败,每次派你出征,我都多少有些担忧……” …… “天禽啊,你和属下打成一片我不反对,但人情若是牵扯过多,往后统军必是祸害……” …… “天内,你资质上佳,可惜就是太懒了,我还从未见过你主动请缨的……” …… “天辅……”天蓬微微张了张口,却没能往下说。 对面的老将,已是老泪纵横。 天辅低头抹了把泪,身后天将组成的军列中隐隐传出抽泣声。 渐渐地,那抽泣声蔓延到了士兵的军阵中。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们是天庭战将,更是流血不流泪。 所有人都攥紧了拳头,拼了命忍着。 “哭吧,没事。”天蓬淡淡地笑着。 在这一刻,哭泣并不意味着软弱,而是为了更加坚强地恪守自己的职责。 一时间,恸哭之声惊天动地,这支驰骋三界的银甲劲旅在刹那间崩溃。 一生为天庭征战四方,捉妖,到头来没能死在妖怪手里,却要死在天庭吗? 队列中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元帅,别去了,我们反了吧!” “是啊,元帅!我们听你的,我们不认玉帝!” “我们是天河水军!天蓬元帅的天河水军!” 天蓬的嘴角微微抽动,抿着唇,低下头,又抬起,反复几次,才眨巴着红透了的眼,微微哽咽道:“这话,只此一次,若再让我听见,定斩不饶。” 可还能有下一次吗? 一个个彪形大汉,铮铮铁甲,就这么在他的面前绝望地恸哭。 拍着天辅的肩,天蓬一面帮他整着衣冠铠甲,一面淡淡道:“我会向玉帝举荐你成为新的元帅,但未必会被采纳。如果上面派了新的元帅……也一定要服从新元帅的命令,不可妄为。” 这是最后一道命令了吧…… 已经泣不成声的天辅用尽所有的力量,一拳重重打在自己的胸甲上,单膝跪下,吼道:“末将遵命!万死不辞!” 低垂的脸,眼泪一滴滴从鼻尖滴落,老将的身躯不住颤抖。 仰起头,天蓬高喊道:“你们也一样!” “谨遵元帅之命!万死不辞!” “永别啦,我的天河水军。” 一排排的军列下跪,如同沙滩上退去的潮水,伴随着排山倒海的呼喊声。 大风从身旁掠过,扬起大氅,抚弄鬓发,英姿飒爽。 望着遍地的银甲,他欣慰地笑了,高声喊道:“这才是我天蓬带出来的天河水军!” 战舰擂起了战鼓,送别。 天边夕阳如血,酷似他接过任状的那一日,千年了,终究是没有辜负。 可,他,真的累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往事 “听说月树上的花蕾已经开了一瓣。” “这样算开了吗?” “应该算吧,灵霄宝殿上已经有九十五位仙家到场了。” “不只吧,听说还有三十七位戍守将帅未到场的也上了折子附议。” “就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吗?” “没有。” “那天蓬元帅怎么办?” “不知道……估计,就算不死,该也是保不住元帅之位了吧。” “真是可惜了。” 议论纷纷。 回廊中,霓裳与众仙子交错而过,犹如行尸走肉。 “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那么傻……” 她反复念着这句话,声音微弱得如同梦呓。 伸出手,手心处,一块没有任何雕纹的朴素玉石。那是第一次见面,他送给她的。 千年了,他不知道,她一直留着。 那时候他还只是凡间军伍里的一员新兵,而她已经是赫赫有名的歌姬,一曲唱罢,他挤进后台,红着脸,唯唯诺诺地说:“你的歌唱得真好听,这个……是我的家传之宝,我只有这个了,送给你,当是定情信物。” 他说要立功得了奖赏,娶她。 所有人都笑了,连她也笑了,只当是戏言,可当时不过十五岁的他却鼓起了腮帮子愤愤地宣称必定会做到。 此后,他转战各地,奋勇杀敌。 可他的对手太强了,不是妖怪就是修士。无奈,他修了仙,偷师的,行者道。 封神之战,九死一生,立下战功,可他终究不是阐截二教的门徒,没有名师,封神榜上不会有他的名字。 而她却因为歌声舞技出众,被赐予了仙丹飞升成为了天庭的一名歌姬。 离开凡间那天,他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他说:“我一定会去找你的!等我!” 她一样以为只是戏言。 可他真的来了。 一别五十年,天庭不过五十日,他力战妖王立下赫赫功绩,成为封神之战后破格飞升的第一批人,被天庭接纳成为一员小将。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神仙不可以沾染红尘。 蟠桃会,她一舞倾城,他却连个座位都没有,只能佯装巡逻站在门外偷偷地看,却看得痴了。 事后,他偷偷地说:“总有一天,你跳舞,我要坐着看。” 她甜甜地笑了,一颗心从未有过地温暖。 “怎么?你不信?” “不,我信。只要你说的我都信。”那一刻,她真的心动了,月树上悄悄长出了一颗新的花蕾。 神仙动情,若双方都是神仙,天庭只会惩戒位阶高的一方。 而她的位阶,明显是要比他高。 因此被贬,她无怨无悔,可他无法接受。 那时候,他被调至天河水军担任一员小将。 天河,是天庭的内河,天河水军,自然是一支不足千人的戍守部队罢了。 “只要我的位阶比你高,那么被贬的就不会是你!”他如是说。 从此,他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南征北战,扩军再扩军,为天庭立下赫赫战功,终究将那支不足千人的戍守部队打成了天下劲旅。 蟠桃会上,他终于可以不用站着了,却再也不敢看她跳舞。 …… 万里长空,孤零零的战舰缓缓飞行,犹如湖面上飘零的枫叶。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前来传召的卿家也不催促。 天蓬站在舰首,抚着桅杆遥望层层叠叠的云海。 第一次站到甲板上,是为了什么? 天蓬缓缓地闭上眼睛,细细回忆。 为人臣,千年,他问心无愧,如今卸下了重担,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蟠桃会上的惊鸿一瞥,让他恨透了卑微的自己,那么多年了,竟还无法堂堂正正地坐着。 她不知道,那天,他偷偷地哭泣了。他不敢让她知道,因为,她不会喜欢懦夫。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神仙是不准动情的。 知道月树上长出花蕾的时候,她暗暗拭泪,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多希望从未来过这天宫,让那记忆随着自己在凡间老去,便不会有如此多事了。 走到那一步,只有他的位阶比她高,才能保住她。 可是神仙不会老,自然也就不存在职位更替。 既然没有空缺,那就创造出一个新的位置来。 别无选择地踏上征途,他带着装备不齐士气不振的两艘战舰南征北战。 欣津河,他带着两百残兵拦截一万妖众,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打到最后,只剩下他自己。战后,那手半个月都提不起剑。 拿了奖赏,他把天河水军扩充了一倍。 历妖谷,他独斗两大妖王,身中五十二刀,却还凭着一口气带着首级返回天宫。 拿了奖赏,他又把天河水军扩充了一倍。 所有的神仙都笑话他像个不要命的疯子。可他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 一路千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打了次多少战,扩了次多少军。 位至元帅之时,他也曾借着机会偷偷向太上老君讨教。太上二话不说,便将月树上的花蕾修去,却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若不自制,便是修去了,也终有一日会开。” 他不敢再见她了。蟠桃会上,双目紧闭。 将天河水军的总部从天庭迁到云域天港,只为不再遇见她。 只要能远远地知道她还好,便知足了。 在那之后,依旧是周而复始地征战,扩军,征战,扩军。忠于天庭,忠于玉帝,成为了他的全部。 他的名声伴随着天河水军的旗帜传遍天下,可谁又能知道他心中的苦呢?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百年前石桥上的偶然相遇,仅仅一眼,便将长久以来锻造的坚壁刹那间击穿,碎成了粉末,如此简单,如此彻底。 往事一幕幕浮现,近在咫尺,挥之不去。 新的花蕾又是长出。 他知道,太上是在告诉自己,树上的花蕾能修去,心中的花蕾却修不去。只要心中的花蕾还在,那么花,迟早有一天会盛开。 还能修去吗? 也许能吧,如果是玉帝开口的话。 可他终究是拒绝了,只因不愿忘记那魂牵梦绕的身影。 这记忆,本就该在千年以前随着他老去。 抚着桅杆,他微微睁开了眼睛,淡淡地笑了:“这样也好,死了,那月树上花蕾,该谢了吧。” 为天庭,他战到了最后,不负天恩。 千年的姻缘,千年的梦魇,也终究到了该了结的一刻。 此生,该算是无悔了吧。 …… 金雕顶,玉缀门,锦绣如画的房间,这是月宫嫦娥之首的寝室。无尽的荣华,掩不住心中的伤痛。 推开门,霓裳一步步走入房内,呆呆地坐到梳妆台前。 古铜镜中,花容憔悴。 “都怪我……当初为什么要服下仙丹。”她掩面而泣。 若不是那一粒仙丹,她不会飞升,他也不会追来。 没有来到这冷冰冰的天宫,他们或许会是凡间一对恩爱的小夫妻,相濡以沫,短短百载,一同老去。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他来承担?” …… 南天门的大门敞开,战舰穿行,列阵的天兵仰起头目送这位天庭战将最后一程。 下了舰,传令的卿家靠到天蓬的身旁,低声说道:“陛下口谕,元帅若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踏入灵霄殿之前,便先了了。” “我想……去一趟广寒宫。” 第一百六十五章一个人的红尘 天高地远,风轻云淡。 灵霄宝殿侧方的阁楼上,玉帝身穿龙袍倚栏俯视天宫层层叠叠的楼宇,迎着风轻捋长须。 那一双鹤目微微眯起。 “陛下。”卷帘大将缓缓来到他的身后,躬身拱手道:“天蓬元帅去了广寒宫,殿上群臣已经开始鼓噪,是否派人去催促?” 深深吸了口气,玉帝凝视着天空中流转的光影,缓缓叹道:“不催了,等吧,等他。” 呼出的气在这冷冰冰的天宫凝成了雾,缓缓飘散。 “诺。” …… 广寒宫,天蓬有多少年没来过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不敢来。 惨白的宫阙,一如它照向凡间的光,有一种绝望透入心扉。 漫步在冷冷清清的台阶上,一个个路过的宫娥向他福身行礼,却不敢靠近半步。 他已是将死之人。 可,路到尽头,悬在心中千年的石头终于放下,他反倒是轻松了。 沿途细细欣赏着广寒宫的精致,雕栏玉砌,园林山水,如诗如画,看得入了迷,竟是泪眼朦胧。 “她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吗?”他想着,笑得从未有过的舒心。 终于不用再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念,挣脱了所有的束缚,不用再害怕让人看见了,不用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在阳光下,哪怕是去死,也是值得。 …… 坐在梳妆台前,霓裳将粉底一点一点地涂抹到自己的脸上,泪珠不争气地下坠,将妆容糊成一团,只能洗去,再重新上妆。 可无论怎么画,一次又一次,直到用完了所有的粉底,却也画不出那个妆,抱着空空的粉底盒,她捂着嘴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我,我只是想让他看到我最美的样子……难道连这个都做不到吗?” …… 清清冷冷地风,安安静静的路。 绕过回廊,天蓬一步步来到霓裳的房门前,回头望向回廊末端的卿家。 那卿家微微躬了躬身子,淡淡道:“不要太久。” “谢谢。”天蓬简单地回了礼,伸手敲门。 “是我。”他的语调平淡如水。 房中传来瓷器打破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大门轰然打开了,一个泪人惊慌失措地站在天蓬面前。 凌乱的发,憔悴的脸,急促的呼吸。 望着天蓬,霓裳紧蹙着眉,抿着唇,手中握着空空的粉盒,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泪不住抽泣着:“妆,妆画不上了。” 天蓬一下笑了,笑得温暖。 霓裳也破涕为笑,撅起嘴,如孩童撒娇般指着天蓬道:“你笑我!” 伸出手,天蓬一把将霓裳拥入怀中,用力抱紧,轻声道:“别担心,我来帮你。” 嗅着她身上的香味,他心中一悸。 依偎在天蓬怀中,霓裳温顺得如同一只小猫,抿紧了唇,眼泪又是忍不住落下。 多少年了,梦中才能出现的场景,竟在今天,就这么实现了。 犹豫着伸出手,她紧紧地搂住天蓬,一生一世都不想再放开。 “粉盒里的粉,用完了,我想给你跳舞,可是化不了妆……”她将头埋在天蓬的怀中低声抽泣道。 “没事。” 天蓬拉着霓裳一步步走入房内,将她按到梳妆台前,伸手一晃,粉盒里的粉,又满了。 霓裳想伸手去取棉块,却被天蓬按住。 伸手拿起棉块,天蓬低下头,沾了粉,一点一点涂到霓裳的脸上。 看着他那专心致志的样子,霓裳的眼泪又是止不住了。流出的泪随着天蓬轻轻一呵,悬到空气中,宛如夜空中的点点星辰。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守护的天河。 低下头,霓裳长长的睫毛煽了煽,不知该摆哪里的手不断揉搓着手绢:“我是不是很笨,当了神仙这么多年了,连这点小法术都没学会。” “你的歌声,舞姿,是任何神仙都学不会的。” 霓裳甜甜地笑了。 泪已经流成了河,却丝毫无法沾染到妆。 静静地坐着,任天蓬帮她打粉,上胭脂,描眉,插上最美的头饰。 望着铜镜中的她,天蓬不由得痴了。 换上最美的舞衣,她轻步曼舞,闲婉柔靡。 天蓬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看着她在房内翩翩起舞,如痴如醉。 欣慰地笑了。 终于能坐着看她跳舞了,只为他跳的舞,哪怕只有一次。做了千年的梦,终于在这一天变成了现实。 “行行重行行,团圆日较少,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此生缘来是缘浅,不堪幽梦太匆匆,愿来生……愿来生……” 那天籁之音在这一刹打住。 她一步踉跄,一缕鲜血从口中溢出,失去了支撑的身子微微倾斜,坠地。 天蓬脸色一变,慌乱之中将她抱住。 “你……你做了什么?!” “只有半个时辰……不该化妆的。”她艰难地笑了。 这一曲,终不能唱完。 “你吃了毒丹!我,我帮你逼出来。” 天蓬伸出手,却被霓裳制住:“不,不用了,是异元九转丹,你逼不出来的。” “是谁!是谁给你这种东西!是太白金星?不对,他知道花蕾的另一边是你,不会想你死……那会是谁?” 霓裳缓缓地摇头:“别问了,好吗?陪我说说话,时间不多了……” 紧紧地拥着霓裳,天蓬张大了嘴,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凭眼泪一滴滴划过脸颊,滴落在鲜红的舞衣上。 这是第二次在她面前哭了,上一次,是凡间的离别。他以为再也不会在她面前流泪了,却终究没能忍住。 “对不起,我没办法像你那样。”霓裳伸手拭起天蓬眼角的泪,笑着,笑得凄美:“我的位阶比你低,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 “不要说了……不要……不要再说了。”泪水止不住地下滑,这是撕心裂肺的苦楚。 “没有我,他们就没办法入你的罪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遇到我……如果我没有吃下仙丹……如果……”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再说了……”天蓬紧紧地拥着霓裳。 钢铁般的心,也在这一刻被绞成了粉末。 泪水漫过了她的眼,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目光渐渐暗淡,她只能伸出手去触摸,试图记住天蓬的轮廓。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你不知道,我喜欢看你站在舰首的样子,好威风。每当有人说起你,我就好自豪。如果姐妹们知道了,一定都会羡慕我的……你是顶天立地的天蓬元帅,也是我的天蓬元帅,我一个人的……你一定会没事的,谁也扳不倒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地,继续当……当我的,天蓬元帅……” 鲜红的血从口中溢出,湿透了那一袭红色的舞衣,沾染了白袍。 “对不起……”霓裳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只是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那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断断续续。 拥着霓裳,天蓬拼尽了所有的力量,试图怀抱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让他魂牵梦绕了千年的女子,向来温顺、柔弱的她,终究用最极端的方式守护了自己的爱情。 抱在天蓬肩上的手缓缓失去支撑,坠落在地。 怀中的人儿再没半点声息。 天蓬缓缓地松开手,颤抖着,低下头。 紧闭的双目,安详的神情如同熟睡,满面泪痕,带着笑。依旧是那么美。 他微微颤抖着,张大了嘴巴,哭不出声响。 往昔冷峻的面容渐渐变得狰狞。 “不,不——” 歇斯底里的声音,惊动了整个天庭。 …… 轻风抚弄,花枝摇曳。 月树上,开了一瓣,原本该在此时凋谢的花蕾在刹那间绽放,点点晶莹随风飘荡,犹如那舞衣上的血渍,红艳如火。 第一百六十六章剑指南天门! 缓缓地抱起霓裳,天蓬满面泪痕,冷若冰霜,抬腿踢开房门,一步步走出门外。 千年的守候,竟守出这样一个结果。 门外的卿家猛地吃了一惊,盯着天蓬怀中的霓裳一步踉跄瘫坐在地。 怀抱着自己的爱人,天蓬一步步沿着回廊走。 匆匆赶来的菡薇仙子惊得捂着嘴靠在红柱上,眼泪一滴滴忍不住落下。 怀抱着自己的爱人,天蓬一步步走着,呆呆地走,听不见周遭的声响,看不见周遭的人或事,脑海里一片空白。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有仙娥,有卿家,有兵卫,纷纷避让,为天蓬留出一条路。 一步步走出院落,他仰起头,望见天空中流动的云雾,望见悬浮在天空中的无数陆地,那是他拼死守护的天庭。 冰冰冷冷的天庭。 然而,如今这天庭中已经没有他要守护的人了…… 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的脸,冷峻,而坚毅。 一路千年,咬着牙,一步步走到今天,却是一败涂地。 低下头,他呆呆地看着霓裳,微笑着,颤抖,泪眼朦胧。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做完,我就去找你,等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天蓬元帅。无论你到哪里,哪怕是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我都会追过去。” 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上。 身形一晃,他抱着霓裳,化作一束白光朝着灵霄宝殿的方向疾射而去,转眼间已落到灵霄宝殿外的石板上。 无数的兵刃出鞘,大队天兵瞬间将他团团围困,层层兵甲。 为首的天将高声喊道:“天蓬,你想干什么!?” 没有言语,天蓬一步步,呆呆地抱着霓裳往前走,旁若无人,踏上阶梯。 “你想干什么?你想造反吗?”那天将猛的后退:“上!上——!给我上啊!” 没有人动,没人敢动。 层层的铁甲,那包围圈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后撤,撤入灵霄宝殿中。 便是没有六十万天河水军,便是孤身一人,他也依旧是叱咤风云,令凡间众妖望风而逃的天蓬元帅。 轻风吹过,扬起散乱的鬓发,扬起衣袖。 一步步走入灵霄宝殿,他仰起头,环视着四周恨不得将他吞下,此刻却一个个唯唯诺诺的仙家,淡淡道:“我想知道,是谁给了她异元九转丹。” 霓裳的血顺着垂下的指尖滴落在洁白、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朵朵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说啊——!”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嘶吼,拼尽了所有的力量。 那声音在大殿内久久回荡。 没有人回答,此刻,连玉帝也选择了静默。 “敢给,为什么不敢认?”天蓬哼地笑了:“你们这群懦夫,我在凡间和妖作战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在凡间九死一生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说啊——!” 他抿着唇,瞪大了眼睛,眼泪夺眶而出,身躯不住颤抖。 所有的仙家都呆呆地望着他,望着他怀中安睡的霓裳。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天蓬。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天蓬元帅虽然狂傲,虽然特立独行,却永远顾全大局,绝不会在灵霄宝殿上这样说话。 所有的仙家都怔怔地望着他,先前的气焰荡然无存,退缩了。 太白金星站了出来,叱喝道:“天蓬!休要放肆,可知你已是待罪之身!” “想看看你和镇元子交易的账本吗?”天蓬面无表情地问道。 太白金星指着天蓬的手猛的一颤,差点跌坐在地。 “你……你怎么可能有……” “别怕。”天蓬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颤抖着,咬牙切齿地笑道:“我开玩笑而已,不用怕成这样,不过真想要,也不是没有。” “你!”太白金星一时语塞。 身穿红衣的福星往前跨了一步,指着天蓬叱喝道:“大胆天蓬,死到临头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天蓬头也不回,嘴角微微上扬:“福星,一年前,你从府库领了一株新月延须草,不知道现在可还在?” 福星一惊,连忙道:“炼,炼丹用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炼的什么丹?用的什么丹方,还有,那丹呢?吃了?还是说,很不巧,这么珍贵的一株仙草就让你给炼失败了呢?就算真是失败了,炉灰里,也总该能验出点什么吧?” 玉帝静静地坐在龙椅上沉默不语。 “要我揭你们老底吗?”怀抱着温度渐渐流逝的霓裳,天蓬环视着周遭的仙家,淡淡地,冷冷地笑着:“你们谁身上干净了?谁?站出来让我看看!” 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没人敢站出来?哈哈哈哈!没人敢站出来,一群懦夫!”天蓬癫狂的笑了:“没有人干净……这天宫没有人干净,千年了,我究竟守护了一堆什么垃圾!” 捂着脸,他的眼泪如同决堤般奔流。 玉帝面色铁青,却依旧坐在龙椅上沉默不语。 “我也不干净……不是要治我的罪吗?我就站在这里。”低下头,天蓬凄切地笑着,抚着霓裳渐渐冰凉的脸,他缓缓说道:“我也不干净,我爱她,所以我犯了天条。但我只后悔没跟她说。今时今日,也不怕你们知道。” 眼泪一滴滴止不住落下,打湿了霓裳的脸颊。 一股寒意透入了众仙家的心底。 面面相觑,再没人敢说话了。 仰起头,他用布满血丝的眼怔怔地望向玉帝:“陛下,天蓬有罪!” 该说的已经说完,那神色之中,已俨然是一副求死的神情。 玉帝铁青着脸,低下头,干咳两声,却不言语。 先前鼓噪的群臣,就这么静静地呆着,看着他。 大殿中一片沉寂,弥漫着令人透不过气的凝重。 …… 凡间,万寿山,五庄观,浓烟滚滚升起,几个道徒正在观外焚烧着什么。 镇元子坐在凉亭中独自抿着清茶,凝视着天空中流转的云,淡淡地笑了:“这天蓬,还是真是不守信用啊。到底还是在灵霄殿上道破了。” 两个道徒抬着一堆书简来到镇元子面前,躬身问道:“师尊,这些是不是也要烧掉?” 镇元子瞥了一眼,望见竹简上“账本”两个字,长长叹了口气,道:“留着吧,兴许,还会有人需要它们。” 沉默良久,他又啧啧笑了起来,道:“镇元子啊镇元子,你这么心软,难怪与须菩提那个死老头一样修不成大道。哈哈哈哈。活该!” 天高云淡,他迎着风,抿着茶,无奈地笑着。 …… 云域天港,主楼大殿内聚集了上百战将。 天内缓缓地放下了玉简,呆呆地说道:“霓裳仙子自杀了……元帅抱着她的尸体,冲入了灵霄宝殿。” 深深吸了口气,眨巴着微红的眼,天内张了张口,颤抖着,许久,他才缓缓说道:“现在,众仙家正在围攻元帅。” 没有人说话。 一个个天将都瞪大了眼睛,咬着牙,攥紧了拳头瑟瑟发抖。 大殿中只剩下阵阵急促的喘息声,一种压抑的气氛弥漫开来。 天衡一拳重重砸在柱子上,直将柱子都砸出了缺口,整座楼都在颤动。 他嘶吼道:“我忍不住了!我们出兵吧,兵谏!救元帅!” “是啊!我们强攻南天门,兵谏!” “南天门的兵痞怎会是我们天河水军的对手!出兵吧!” “住口!”天辅高声叱喝道:“你们身为天庭战将,怎可说出这种话!” 话音未落,只见一直未吭声的天任一步步穿越人群走到正中,解下自己的佩剑丢弃在地:“从现在开始,不是了。” 甩开白色大氅,转过身,他恨恨地唾了一口:“去他妈的天庭!” 一步步朝着门外迈去,他举起手高声吼道:“我去救元帅,谁要一起!” “我去。”天衡率先喊了出来,抽出自己的佩剑丢弃在地上。 “你们要做什么?”天辅怒吼道:“忘了元帅临走前,你们答应过他什么了吗?” 天任停下脚步。 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他。 他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天辅,冷冷道:“就算事后元帅要砍我的头,我也要去!” 那张刀疤脸上,尽是腾腾的杀气。 说罢,转身,迈开腿,跨过门槛。 天衡快步跟了上去。 “我去!” “我也去!” “妈的,老子拼了!” 一柄柄佩剑被解下来,丢弃在地上,只一会,大殿中就剩下几员老将。 天辅呆呆地睁着微红的眼,看着那丢了一地的佩剑,苦涩地笑了。 谁也阻止不了。 大殿外传来军士愤怒的呼喊声,惊天动地。 天庭之利剑已出鞘,扬起风帆,六十万天河水军,倾巢而出,剑指南天门! 第一百六十七章求来生 灵霄宝殿。 一个天兵匆匆从殿外奔了进来,看到天蓬,看到满殿兵甲的时候猛地一惊,小心翼翼地绕开,跪下,奏报道:“启禀陛下,月树上,天蓬元帅的花,开了!” “开了?”所有的仙家都吃了一惊。 “你可看清楚了?真的开了?” “怎么会,霓裳仙子死了,怎么还会开花?” “这不可能,该凋谢才是!” “是啊是啊,一方身死,姻缘断去,该是凋谢才是。” “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 “难道花的另一面不是霓裳仙子?” 众仙家议论纷纷,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久,玉帝震了震衣袖,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蓬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朗声道:“此事过于怪异,有驳常理,容朕与太上老君商议后再定。来人,先将天蓬扣下,打入天牢!” “诺!” 环绕四周的兵将朝着天蓬涌了过去。 剧烈的气流从天蓬的身上急旋而出,瞬间轰散了殿上淡淡的云雾。 庞大的灵力在汇聚。 那一个个兵将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惊慌失措地后退,咽着唾沫,不敢轻举妄动。 所有的仙家都大惊失色,就连转身要走的玉帝也停下了脚步,不自觉地撑住了龙椅的扶手。 在场的,所有的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天蓬已经调动了所有的灵力。 这是拼死一搏的架势。 “陛下——!”他抱着霓裳高声喊道。 瞪大了眼睛,与玉帝怔怔地对视,毫不退缩。 所有的兵将,所有的仙家都将目光转向了玉帝。 许久,玉帝深深吸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他知道天蓬想要什么,他一直都知道。 霓裳死了,如果天蓬想走,这天宫没几个人拦得住他。带着天河水军下界,必是一方霸主,六十万精锐之师,便是天庭也无力围剿。 这远比灌江口的杨戬要难对付得多。 可他没有走,他回来尽忠,他送玉帝最后一个人情,求死,给足了天庭颜面。 千年君臣,他要的,玉帝如何能不知道? 抿着嘴,玉帝淡淡道:“传朕口谕,好生安葬霓裳仙子,魂魄送入轮回,许她一户,好人家。” 说罢,玉帝无奈地摇头,拂袖离去。 身后的卿家高声喊道:“退朝——!” 天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缓缓闭上双眼,泪流满面,紧紧地拥着霓裳,叩首:“天蓬,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所有的仙家都呆呆地看着他。 “行行重行行,团圆日较少,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此生缘来是缘浅,不堪幽梦太匆匆,愿来生……” 天籁之音还萦绕耳畔。 轻步曼舞,闲婉柔靡,娇媚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 如玉的脸上,甜甜的笑…… “愿来生……” 来生。 月树上的花迎风绽放,摇曳,这是只剩下一个人的红尘。 今生已无可挽回,可就算剩下一个人,这段情,他也要去守护,用自己的命,去换霓裳一个来生,换霓裳下一世的幸福,无怨无悔。 身上澎湃的灵力散去。 四周,无数的兵将面面相觑,一拥而上将他制住。 …… 天庭的次日,凡间的次年,六十万天河水军兵临南天门外,擦亮了兵器铠甲,弩上箭,弓满铉,擂起战鼓,叫阵。 只等一场恶战。 二十万南天门守备军龟缩在南天门里,不敢应战。 分散各地的四十万天军紧急驰援。天庭的盾与剑,整整一百二十万大军于南天门外摆开阵势,对持。 一边士气高亢悍不畏死,一边唯唯诺诺士气低迷。 这是谁都不敢想象的结果。 天河水军提请奏折,要求释放天蓬,还其元帅之位,处死乱臣贼子太白金星。 玉帝派出特使,以赦免他们的罪为条件要求天河水军撤回驻地,圣旨被当着特使的面烧毁。“杀谗臣,清君侧”的呼喊声直通九霄。 坐在灵霄宝殿的龙椅上,玉帝呆呆地注视着放置在桌面上琉璃盏里微微颤动的水,无声地叹息着。 “莫不是,真把朕当成凡间的昏君了?” 他无奈地笑了。 “这局势,怎就变成这样了?” 事到如今,只要敢动天蓬,那么无论战果如何,天庭都势必失去这把最锋利的剑,犹如自断右臂。 而就在此时,灵霄宝殿上却依旧在为天蓬而争论不休,争论的内容,不是是否释放天蓬,而是该给天蓬罗列多少罪名。 没有人会相信凭六十万天河水军就能攻破南天门那天铸的法阵,他们所在乎的,只是如何迅速消灭自己的政敌。 看着那些仙家的嘴脸,玉帝只能苦笑。 “陛下,这天蓬月树花开已是不争的事实,当按例贬下凡去!” “陛下,那日天蓬殿上之举早已是欺君罔上,论罪当诛!” “陛下,天河水军谋反,依如今所见,那天蓬早有不臣之心,当立斩以震慑三界!” 神仙动情,欺君罔上,谋反……一条条,一桩桩,都是死罪,偏偏又都不是莫须有的。 可玉帝就是不判,犹豫着,犹豫着,举棋不定。 “陛下!如此逆臣,不能姑息啊!” “陛下!如今天河水军兵临南天门,已成谋反之势!那天蓬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冤,何须犹豫!” 玉帝还是不开口。 “陛下,老臣已经将天蓬的罪责全部罗列出来,恳请陛下批示。” 一本奏折连带沾了朱砂的笔被递到玉帝面前。 他还在犹豫着,闭口不言。 可还能撑多久呢? 满殿仙家,无数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玉帝不放,等着,那急切的目光就好像要将玉帝生吞下去一般。 终于,在他们的注目下,玉帝缓缓地朝着朱砂笔伸出了手,却依旧犹豫着。 “陛下,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一直守候在身旁的卷帘忽然跪倒在地。 玉帝将手收了回来,淡淡道:“但说无妨。” 卷帘拱手道:“陛下,先前那月树上不过一个花蕾,霓裳仙子死了,那月树上的花蕾不只不谢,反倒是开了,实在有驳常理。依末将之见,那月树,怕也是有错漏的时候,切不可因此而冤枉了忠良!” “胡说八道,那天蓬乃是乱臣贼子,何时变成忠良了?”有仙家叱喝道。 “天河水军战功赫赫,对天庭,对陛下,天蓬元帅之心如月可鉴,如何就是乱臣贼子了?”卷帘瞪大了眼。 太白金星缓缓走出人群,冷冷地看着卷帘,笑道:“区区一员偏将,也敢在这大殿上胡言乱语。” “月树错漏?哼!陛下!那天蓬当日都已经亲口承认,还有何错漏?” “忠良?那南天门外的是什么?” “依老臣看,这卷帘是天蓬埋伏在内线,想帮他脱罪!当打入天牢严刑拷问,必有所获!” 群臣发难,卷帘却如同听不到一般,只抬头怔怔望向玉帝。 许久,玉帝捋着长须点了点头,道:“众仙家所言极是,卷帘所言,也有几分道理。那月树本是天道所化,便如同地府的生死簿。如今生出这等异象……天道有异,不可不察。依朕之见,还是等朕与太上老君商榷一番,再行定论。” “陛下,太上老君如今外出云游,也不知几时能归。那天河水军的一众乱臣贼子却已经兵临南天门,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是啊是啊,陛下,还是早做决断的好啊!切勿涨了贼军的士气!” “是啊陛下!此事缓不得,老臣恳请陛下早做决断!” 依旧是众口一词。 卷帘怔怔的望着玉帝喊道:“陛下!切勿寒了忠臣的心啊!” 满殿的仙家都紧紧地盯着玉帝,包括卷帘。 时间流逝,玉帝孤孤单单地坐着灵霄宝殿上宽大的龙椅,抚着扶手,抬头仰望上方犹豫漫天星辰缓缓流转的图腾,无声长叹,似是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缓缓道:“便五日,五日之内,若是太上老君未归,朕必定给众卿家一个答复。君无戏言!” 第一百六十八章永世换永世 此时此刻,天庭原本对三界无处不达的控制早已经荡然无存。颜面,更是无从谈起。 这一时期,最开心的莫过于凡间的妖怪。 西牛贺州一战狼狈不堪落荒而逃的六大妖王火速赶回自己的领地召集部署重新割据一方,西牛贺州的战果化为乌有。 花果山的势力也在这一时期无论修为还是规模都得到极大的发展。 失去了强大天河水军的压制,在凡间,类似的案例比比皆是。 至于那些个巡天将,便是他们发现了妖群聚居的地方,也不会有大军来围剿,反倒是自己极可能被那些偶遇的强大妖怪顺手夺了性命。因为,再也不会有妖怪担心杀死天庭巡天将会引来大军围剿了。 没有谁会想到,一桩思凡案,会成就一个属于妖的春天。 天蓬案悬而不决,五日,这恐怕不是众仙家同不同意的问题,便是玉帝自己,也已经是极限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五年可以发生多少事? 五年的时间可以让猴子从凝神境一路修到化神境,修两次。 一个歌姬,一位元帅,月树上的一段姻缘,一桩数千年来天庭处理过无数次的同类案件,却让这个君临三界的庞然大物疲于奔命,折腾得筋疲力尽。 所有的兵力全部屯积南天门外,天庭的剑与天庭的盾之间的对峙,稍有不慎,便要血染南天门。如此浩大的阵势,自开天辟地起也从未有过。 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四日。 在这四日里,天河水军每日叫阵依旧,南天门守军怯战依旧。主张倒天蓬的仙家四处走动,试图将原本不出面的中立派也一并拉拢了,准备五日之期一到便逼玉帝治天蓬的罪。而玉帝则干脆不上朝,却私下密会了十余名仙家。 到了第四日深夜,天庭大牢。 灰色的地板,黑漆漆的顶,铁架上的火盆里火吱吱地燃烧,光将一切都映得昏红。 宽敞、空无一物的牢房里天蓬呆呆地跪坐着。 肩上的铁链穿过琵琶骨,渗出的鲜血将白衣衫染得鲜红,微微低垂着头,披头散发,面无表情。 铁栏的另一面,宽敞的过道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张高椅。玉帝静静地坐着,身旁守候着卷帘。 许久的沉默之后,玉帝干咳两声,轻声道:“朕两天前便想来看你了,只是手头还有些琐事没处理好,不便来。千年君臣,便是真要将你论罪,朕也该来送一送。” 天蓬低垂着脸,沉默不语。 玉帝淡淡地笑了:“你执掌天河水军,有千年了吧?” 天蓬默不吭声。 站在一旁的卷帘躬身道:“陛下,天蓬元帅执掌天河水军,到如今已有九百八十二年。” “哦?”玉帝微微顿了顿,叹道:“九百八十二年了,这日子,过得也真快,转眼已经这么久了。” 他淡淡笑了笑,接着说道:“朕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看上去还很生涩,像个愣头青,也丝毫不懂得天庭的规矩。那一批,总共是二十个,李靖把相应的职位都分好了,奏报给朕,让朕批复。朕指着名字一个个问,问到你的出身,他说不出你师傅的名字,细问之下,才知道你是唯一一个非截阐二教门徒的。朕一听,便对他说:‘这个不如就分到天河水军吧,虽说是戍守部队,不足千人,但也需要些新鲜的血液。’” 说到这里,玉帝呵呵地笑了起来:“李靖看朕其他都批了,这最后一个,也不好驳了朕的意,便也同意了。你可知,朕为何想将你分到天河水军?” 天蓬缓缓抬起头,看了玉帝一眼。 “因为啊,朕想了,你一个非截阐二教门徒的小将,又不太懂规矩,若是安排到其他地方去,恐怕日子会不大好过。呵呵呵呵,没想到啊,朕当日的无心之举,居然造就了强大的天河水军,也造就了今天的局势,真是造化弄人啊。” 玉帝长长一叹,拍着大腿,微微仰起身子靠在椅背上,眨了眨眼,笑道:“没想到啊,天河水军,本是那些坐冷板凳的将领才去的地方,油水不多,地盘又大,人手还少,整日里到处飘靠不了岸。被调过去的将领,没一个不心灰意冷的。” “你到天河水军报到三天,都没见到主将,于是你就自作主张开了战舰出去巡逻,发现也没人管你。干脆,你就带着人马下界打妖怪去了。还记得你第一次取回五十个妖怪首级要领赏,请赏的折子里是怎么写的吗?” 玉帝低下头来,看着天蓬。 天蓬也睁着眼睛看他。 “你写:‘末将巡视天河,于,天河畔遭遇妖众,追至凡间,斩杀之!’” 天蓬嘴角微微上扬,笑了。 玉帝也笑了。 “后来这种事,一件接一件,朕就纳闷了,怎么天河里那么多妖怪?这还是朕的天河吗?于是啊,就把天河水军的主将叫来问问,结果他也不知道。被朕一逼问,才知道原来他连将印都交给你了。呵呵呵呵。” “可,陛下没处罚他,反倒让他升迁了。”天蓬开口说道。 “对。”玉帝抿着嘴,点了点头:“朕不罚他,没意义。他们都说朕历一千七百五十劫,耗时十二万年才当上的玉帝。说实话,没那么久,开天辟地都没那么久。不过啊,也不短啦。朕这一世一世走过来,什么人没见过。便是把朕放到那样一个死气沉沉的位置上,怕是朕也不比他好多少,所以,朕,不处罚他。倒是你,朕很有兴趣知道你能折腾多久。所以,朕给了他个机会,升迁,调走,让你当主将。” 天蓬深深吸了口气,苦笑。 “后来,你确实很能折腾,偷偷下凡打妖怪,打了十次八次也就算了,你一直打,而且把拿来的奖赏都扩军,朕不给你军饷,你就养私兵,胆子越来越大,什么妖都敢打。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这在天河畔遭遇妖怪追下凡间的谎还真就撒得脸不红心不跳了。要治你的罪,那时候就可以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当时朕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了,怎么有人这么拼命,什么硬骨头都敢啃。在凡间给妖王打得七零八落带着满身伤回来,本想着你该就学乖了,没想到你伤一好,立即纠集人马又去了。” “所以,陛下早就知道臣和霓裳之间的关系了?” 玉帝缓缓闭上眼睛,默默地点头:“就你这样的人,不查清楚底细,朕真不敢用。” “可陛下却不道破?” “当玉帝,得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玉帝蹙起眉头,眨了眨眼,淡淡道:“朕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是不方便说出来罢了。明争暗斗,勾心斗角,要扳倒政敌,不都得到朕这里来告状吗?真的假的,朕该知道的不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谁忠,谁逆,朕心里清明着呢。谁没点事儿?就你前几日殿上说的那几句,朕派了人去找了镇元子,他倒是很爽快,把所有账本都给送来了。还给朕托了句话。” 天蓬抬起眼瞧着玉帝问:“说什么?” “说他都快看不下去了,让朕好自为之。”玉帝撑着膝盖,哼地笑了,摇摇头道:“你说这叫什么话?下次蟠桃会不请他了,说话口无遮拦地。” 想了想,玉帝又接着说:“就,就不能说得委婉些吗?朕容易嘛?” 看着天蓬,玉帝呵呵地笑了起来。 天蓬却没有笑。 稍稍沉默了一下,玉帝长长一叹,说道:“你真是难煞朕了。那日灵霄宝殿上,当真是过了。那些个账本翻出来,你让朕怎么做?牵连如此之广,虽说神职,也不是非他们不可,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一时间,你让朕上哪找那么多人来替代?朕是三界君王,可朕也是别人扶上来的,天庭,也不是朕一个人的天庭,三界框架一旦打乱,你让朕如何是好?朕知道你忠,可就是太直了。” “天蓬只求一死,还请陛下成全。”天蓬缓缓叩首。 “死?”玉帝哼地笑了:“你死了,朕怎么办?南天门外的事情怎么办?朕的盾与剑,正为了你在南天门外对峙。朕派了人去调停,圣旨直接就给烧了。见不到你,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抿着唇稍稍顿了顿,玉帝低着头,抬起眼皮问道:“想看看天河水军的奏折吗?” 天蓬沉默不语。 “那奏折写得……朕怎么看怎么像最后通牒,也不懂得委婉一点。真是什么元帅带什么将领啊。脾气一样直。有空,也别总顾着军武,文事也该抓一抓了。” 想着,玉帝无奈地摇头,叹息:“那帮子仙家,还在灵霄宝殿上争吵,要逼朕处死你,却也不想想,你死了,局势就无法收拾了,到时候,朕一下断了左膀右臂,该怎么办?没有了天河水军,就算赢了,南天门守军也是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回复不过来,到时候拿什么去压制妖?兵临南天门的是天河水军还好说,如果是妖军呢?他们还笑得出来吗?” “到时候,南天门是攻不破,但这三界,还是天庭的三界吗?怎么就没人帮朕想一想。”玉帝啧啧苦笑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玉帝淡淡问道:“怎么样?出去,重新当天蓬元帅,如何?” 天蓬微微愣了一下,却是摇头,叩首,依旧是那句话:“天蓬只求一死,还请陛下成全。” 静静地盯着天蓬,玉帝捋着长须,缓缓道:“朕,用霓裳仙子永世的荣华幸福,换你永世为天庭效力,可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虎归山 第五日,黎明时分。 阳光还尚未照耀大地,空无一人的阴暗小巷里,天蓬捂着肩部的伤,忍着刺痛,由卷帘搀扶着快步前行。 “从南天门出去,李靖会同意吗?若是我不受伤,从南天门内部打出去倒不是问题,可如今你要带着我一起出南天门……”天蓬淡淡瞥了身旁的卷帘一眼:“办得到吗?” “放心,我们有人接应。” “有接应?” “对!” 出了小巷,卷帘将天蓬的手盘过颈后搭在自己的肩上,运灵力,腾空而起。 …… 玉帝坐在灵霄宝殿的龙椅上。 “陛下!”太白金星走到正中过道上,群仙注目。 他拱手,注视着玉帝缓缓道:“如今五日之期已到,太上老君尚未归来,臣等恳请陛下就天蓬之事,早做决断!” “不急,不急”玉帝摆了摆手,淡淡地笑了笑,道:“日未出,时未到。待他事议罢,再议此事未迟。” 众仙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 远远地降落,两人快步朝着南天门行进,借着阴影穿行在弥补的军宅之间。 一队巡逻的兵卫从远处的街口路过,他们转身遁入一旁的巷子里。 一队巡逻的兵卫拍打着翅膀从头顶掠过,他们遁入建筑的阴影中。 一路潜行。 “是谁——!谁在那里!报上口令!”身后传来一声叱喝。 未等两人回头,一道银光从那六名兵卫的颈后闪过,直接将六名兵卫都敲晕了过去。 “乾坤圈?”天蓬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那银光在天空中盘旋了一圈,稳稳地落入站在屋顶幼小的身影手中。 乾坤圈,混天绫,火尖枪,荷纹铠甲,眉心处一点红——哪吒! 低下头,他淡淡地看了天蓬一眼,从屋顶一跃而下,快步来到两人身边将天蓬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快走,刚才的叫嚷声,很快会有大队人马过来。” “为什么帮我?”天蓬问道。 哪吒冷冷地瞥了天蓬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太白金星想把你贬落凡间,而我压了一千金精赌你下畜生道,不能让他太得意了。” 天蓬微微一愣,欣慰笑道:“谢谢。” “不用谢我,一百倍的赔率呢,我只是心疼我的十万金精。” 两人扶着天蓬,朝着南天门狂奔而去,身后响起无尽的喧闹声。 警戒的笛子已经鸣起。 睡梦中的南天门守军被惊醒了,无数的天兵天将在朝着这里汇聚,遮天蔽日。 一路上,哪吒手中的乾坤圈反复抛出,将迎面而来的天兵通通击倒,无人可挡。 身后,大队追兵的叫骂声越来越近了,而南天门就在眼前。 “何方妖孽,竟敢擅闯南天门!” 一声暴喝传来,哪吒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抬头望去。 远处,天空中四个人影腾云追来,持琵琶的持国天王,持宝剑的增长天王,持赤龙的广目天王,持宝伞的多闻天王——四大天王,全齐! 天蓬往前跨了一步,却被哪吒伸手拦住。 挡在天蓬身前,他侧过脸去,目光却一刻都未从四大天王身上移开,淡淡道:“今天是我轮值,门已经被我的人控制了。这里交给我,你们快走……要快点,他们四个一起上,我顶不了多久。” 卷帘默默点了点头,背起天蓬,快步朝着南天门冲刺而去。 匆匆赶来的四大天王看到了背起天蓬朝着南天门冲刺的卷帘,看到了驭使着风火轮挡在身前一脸冷漠的哪吒,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三太子……” 哪吒眉头一蹙,四周燃起熊熊火焰,放出混天绫乾坤圈,扬起火尖枪指向四大天王,叱喝道:“废话少说!很久没过招了,来吧!” …… 灵霄宝殿,太白金星回过头透过大殿的门望见东方微微露出的光芒,拱手道:“陛下,时间已到。” “行吧。”玉帝依旧是淡淡笑着,将手中翻阅的奏折随手丢到桌子上,道:“那就,把事情议一议吧。” …… 一缕阳光照耀大地,照亮了照亮了灵霄宝殿上的牌匾,照亮了南天门,也照亮了南天门外如同蝗虫一般密布的天河水军舰队。 坚守的光明,终究驱散了黑暗。 巨大的南天门缓缓开出一条缝。 甲板上,所有的天河水军军士都瞪大了眼睛。 天蓬捂着肩部的伤,一步步,艰难地从门内走出。 孤孤单单地身影。 清风掠过,扬起散乱的鬓发,露出憔悴的脸庞,白袍,沾血,却是无恙。 “元……元帅!是元帅!”率先缓过神来的军士疯狂地呼喊,一拳重重敲在兄甲上,单膝跪下。 “真的是元帅!真的是元帅!” “元帅安然无恙了——!” “元帅回来啦!” 所有的军士都在歇斯底里地咆哮。 所有的甲板上都沸腾了。 所有的军士都单膝跪下。 吹响号角,擂起战鼓。 “恭迎元帅安全归来!恭迎元帅安全归来!恭迎元帅安全归来!” 一声有一声声整齐的呼喊,直通九霄,震慑天地。 浪花利剑的旗帜迎风招展。 无边的舰队,这震慑天地的舰队,威震三界的舰队,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不是泪流满面。 “恭迎元帅安全归来!恭迎元帅安全归来!恭迎元帅安全归来!” 不断重复的言语,无声的抽泣,道不尽的心酸。 站在空旷的地面上,天蓬迎着风,抬头,环视着无边的舰阵。 “是谁带的头?”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寂静无声。 天任颤抖着,哽咽着出列,双膝跪在甲板上,叩首:“是末将——请元帅责罚!” 所有的军士都双膝跪下,叩首:“请元帅责罚——!” 站在南天门内的守卫天兵呆呆地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看着那些几日来令他们无比畏惧的天河水军军士,整整六十万大军,如狼似虎的铮铮铁甲一个个双膝盖跪地,叩首认错,泪流满面。 只因为那人的一句话。 这是只属于天蓬元帅的天河水军,一个人的天河水军! 千年了,一步步走过,他的忠,他的直,他的正义,哪怕在天庭得不到认可,但他有他的天河水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河水军! 灵霄宝殿上独战群仙的天蓬元帅,并不孤独! 天蓬的眼眶微微红了,哽咽道:“带头者,两百军棍,面壁思过一年,其余一干人等,罚一年军俸,以儆效尤……往后,不许再犯了……” 他抿着嘴,笑了。 “末将领罚——!”天任泪流满面,笑着,叩首。 “属下领罚——!”所有的军士都泪流满面,笑着,叩首。 “恭迎元帅归来——!” …… 灵霄宝殿上,太白金星与那一众仙家呆呆地听着远处传来的呼喊声,一个个怔住。 “这是,怎么回事?” 玉帝淡淡地笑着,笑而不语。 “报——!”一个天兵匆匆奔入灵霄宝殿内:“启禀陛下,天蓬元帅出了南天门,现在天河水军已撤军,往云域天港而去!” “什么?天蓬出了南天门——?”太白金星瞪大了眼睛,转过身去望着玉帝。 玉帝依旧淡淡地笑着,叹道:“天河水军撤军了,恩,天蓬也算是戴罪立功,功过相抵,先前的过错,便赦免了吧。诸位以为如何啊?” …… 卷帘透过南天门的缝隙遥望远处有序撤去的舰队,重重叹了口气。 受了点轻伤的哪吒拄着火尖枪缓缓走到他身旁,与他对视了一眼。 “这猪头蓬,还真是威风啊。” “元帅顶天立地,如何能不威风?” “哼!我就讨厌他这样。这一去放虎归山,往后,怕是又多一个敌人了。” “不会的。”卷帘摇了摇头:“元帅会一直忠于天庭,忠于陛下。” “但愿如此。” “这事儿,让李天王知道,没事吧?” 哪吒摆了摆手:“没事儿,他爱咋地咋地,最好把我撤了。这三太子,我早不想干了。” 看着哪吒,卷帘笑了。 …… “陛下!”太白金星愤愤然道:“陛下,那天河水军本就是天蓬下属,如若如此便可将功抵过,往后,岂不天下大乱?” “是啊!陛下,天蓬罪不可赦,若是就这么赦免,往后天条岂不形同虚设?” “臣等恳请陛下三思啊!” 玉帝捋着长须,略略思索了一下,默默点头道:“诸位所言甚是,既然这样,太白金星,朕就派你传令,召回天蓬,如何?” 太白金星猛地怔住,眨巴着眼睛,拱手道:“臣……臣恐不能胜任。” 说罢,低下头退入队列,不再言语。 “那……”玉帝的眼睛缓缓转向了寿星:“寿星你去?” 寿星连忙摇头摆手,退入队列,闭口不言。 玉帝抿起嘴,瞧着眼前畏畏缩缩的众仙,笑道:“就没人主动请旨吗?” 一众仙家,寂静无声。 此时此刻的天蓬,坐拥六十万天河水军,已俨然是一方霸主,更甚于灌江口的杨二郎。 灌江口尚且没人敢去,云域天港,又有何人敢去呢? 玉帝呵呵的笑了起来:“既然没人敢去,那就依朕的意思,免了吧!” 震惊三界,轰动一时的天蓬元帅思凡案,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一闹五年,波及三界,力倒天蓬的群仙非但没能扳倒这位战功显赫、威震四方的天庭元帅,反而弄出了一个明面上不完全受天庭牵制的强大藩王,以云域天港为基地,坐拥六十万天河水军,如同那灌江口听调不听宣的杨戬一般。 …… 数月后,一道密旨被从天庭送到阎罗殿,一个女婴降生在南瞻部洲中部一户富庶人家。 那女婴永远不会知道,当她降生的时候,一位威风凛凛的天将正站在云端静静地注视着她,转身,离去。 月树上的花如火地绽放,迎着风微微颤动,永不凋谢。 那位天将,守护着只剩下一个人的爱情,一个人的红尘,用永世的忠诚,换来了她永世的幸福。 第一百七十章花果山来客 花果山南面的海面上,海风萧萧。 此时,距离天蓬元帅思凡案了结凡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而距离猴子返回花果山,已经过去了五年有余。 一叶孤舟在海浪的推动下缓缓朝着花果山飘荡着,船头立着一位白衣公子。 这位白衣公子身材娇小,绑着高高的发髻,白色的绸带在身后飘扬,手持一把折扇,风度翩翩。 那面容精致得足够让世间的女子都汗颜。 许久,孤舟在海浪的推动下靠近了沙滩。 那白衣公子缓缓抬起带有金丝牡丹刺绣的白靴子,悬空,待到船真正靠岸,才一脚踩在沙滩上。 这一踩直接陷入了沙里差点栽倒在地。 好不容易站稳,他狼狈地低头看着自己靴子上的泥沙和被海水溅湿的前摆,那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来。 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他愤愤地走到远处草地上,手心处燃起白色火焰抹在靴子上。 半晌,他用术法将泥沙和海水全部清理完毕,这才开始一步步地在树林里走了起来,四处张望。 不远处的草丛里,两个脸上涂着迷彩,身上捆满枝叶的小妖已经将弓拉得满铉,箭头对准了那公子哥儿。 “你说,他会是什么?神仙?还是妖怪?” “感觉得到灵力,却感觉不到妖气,可能是修士,最少炼神境。” 两只小妖对视了一眼。 “你去报告老大,我留下继续监视吧。” “行。” 树林里,公子哥儿皱起眉头一步步地走着,踩在满地的落叶上,看着四周的原始树林一副嫌弃的样子。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婵儿妹子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哮天犬不会骗我吧?”想着,她气鼓鼓地说道:“要是敢骗我,回去一定把他拿来刷火锅!” 那声音甜甜地,听着是个女的。 越来越多的妖怪聚集到她的四周,可她却毫无察觉。 又走了一小段,“公子哥儿”看上去有些烦了,遥望着远处高高耸起的山头叹了口气:“算了,还是飞吧。这样走找到什么时候?先绕一圈再说。” 说着,她潇洒的转了个圈,正要腾空而起之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只妖怪拉着一张网从她的头顶掠过,将她一下罩住。 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怪叫,呼啦啦一大片的妖怪从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兵器隔着网指向她。 一只身穿皮甲,身姿矫健的老鼠精嚼着槟榔,提着长刀踱着步来到她的面前,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吐掉口里的槟榔渣子,恶狠狠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来花果山干什么?说!” 她显然是吓坏了,盯着顶在自己下巴上明晃晃的刀尖,脸色煞白,瞪大了的眼眶里两滴泪珠在打转。 她瑟瑟发抖地说:“不要吃我……绑架我好了,我父王会付赎金的。”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哭得四周凶神恶煞的妖怪们一阵尴尬。 “不要吃我,求求你们不要吃我,龙肉不好吃的……” “女的啊?”黑子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黑哥,现在怎么办?”一只蝙蝠精蹭到黑子身旁问道。 盯着她想了想,黑子无奈地摆摆手道:“捆起来,带回去等她哭累了再问。” 如今的黑子早已经不是原来那只矮小的老鼠精了。 五年的时间,如今的他已经长到五尺多高,凭借着斜月三星洞的功法和杨婵的丹药帮助,修为也已经踏入了炼神境不再是原本那个连一只野猪都追不到的小妖怪。 交代完自己的下属,黑子又从腰间摸出一粒槟榔放到嘴里嚼了起来,压低身姿运起灵力,朝着东面狂奔而去。 穿过树林,越过小溪,他很快攀上了一座小山丘。 山丘的另一面,巨大的岩石阴影下,猴子脸上涂着红黄色条,穿着一身破旧的皮甲抱着行云棍像一个落魄老兵似地蹲在角落里和短嘴一起嗑瓜子。 “猴子哥。” “怎么啦?”猴子随手抓起一把瓜子放到一旁。 短嘴也抬起头来看了黑子一眼。 走到猴子身旁盘腿坐下,黑子也跟着一起嗑起瓜子:“猴子哥,捉到一个人……确切地说,是还不知道是人还是妖怪的家伙。” “没问?” “还没问,哭得稀里哗啦的,没法问。我让人把她带回去了。” “哭得稀里哗啦的?”短嘴转了转大眼睛,将一粒瓜子咬开,道:“估计不会是妖怪,也许是不小心误入的普通人类。” 说着,将咬开的瓜子掰开,将籽丢进嘴巴里,舌头一卷直接吞了下去。 鸟啄吃起瓜子来真不方便,不过他还是爱吃。 黑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她起码有炼神境初期修为,不是普通人类。” 猴子将口中的瓜子壳吐在地上,问道:“没什么异样吧?” “还没看出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不过本身看起来就不太正常。” “行吧,等问出点什么再告诉我。” “明白!”黑子点了点头,随手抓起一把瓜子放到兜里,站起来转身就走。 猴子又把头扭过来面向短嘴,问道:“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那只蛤蟆精了,一窝的蛤蟆精,不肯让咱开矿。恩……准确地说是想咱炼出来的武器分他一半。” “那就告诉他,我明天约他单挑,群殴也行,能赢我,炼出来的武器全都归他。” “那倒不必。”短嘴呵呵笑了起来:“大角下午已经带人端他老窝去了。” “大角就能解决他?” “当然,大角都化神境了,一窝蛤蟆精算啥?” “那你跟我说个串串,你们自己解决就行了。”猴子白了短嘴一眼。 “我是想说,跑上百里这么远开矿合适吗?会不会太过了?” “没办法,杨婵都探过了,附近只有那里有我们要的矿石,还是个贫矿,妈的。光军舰熔炼的材料冶炼不出以后能附纹的兵器,虽说现在这方面还没提上日程,但总要先考虑着。” 猴子拄着行云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拍掉手上的油渣,道:“总之这件事必须落实,那两个家伙有跟过去看吗?” “跟过去了,但也和往常一样没干嘛。要干掉他们吗?他们现在的修为好像也化神境了,估计上面给了不少丹药。” “由着他们,反正盯紧来就行。” “恩。”短嘴点了点头。 伸手掏了掏耳朵,转过身,猴子朝着水帘洞的方向飞去。 入了夜,水帘洞内黑漆漆的石室里点起了一盏油灯,猴子盘起腿来静静地修行。 刚进入状态,杨婵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盘着手靠在门边淡淡叹道:“接下来小心点。最新消息,天蓬元帅被赦免了。接下来,恐怕天河水军又要出动了。” 猴子眯起眼睛抬起头来看着杨婵,问道:“他居然没被贬下凡?” “没有。”杨婵摇摇头:“玉帝把他放了,众仙敢怒不敢言。现在他威势如日中天呢,估计,会比以前更变本加厉。” 猴子仰起头淡淡叹了口气。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思凡案,猪八戒没被贬,还威势如日中天……这偏差也忒大了点吧。 当初知道天蓬案的时候,猴子想的是如果天河水军和南天门守备军真干上那就好了。要是那样,天庭的老底就都搁那了,就是天蓬案结了,也拿不出人马来压制下界的妖。 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相安无事…… 往后这日子该是没现在这么逍遥了,好在这几年来自己居安思危,死命磕,现在也算有点家底了。 起码天军想要动这里也不是那么容易。 点了点头,猴子答道:“我会让他们都收敛一点的。” 如果能不惹是非,还是别惹得好,毕竟时间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杨婵转过身正要离开,却似乎想起什么事似地站定,回过头来对猴子说道:“对了,我嫂子可能会来找我,这几天帮我留意一下。” “你嫂子?” “西海三公主敖寸心。” “哦。”猴子恍然大悟,默默点了点头:“我会跟短嘴他们说下的。” 杨婵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记得哦,我那嫂子……总之你一定要记得跟他们说,不然要出事的。” “放心吧,一个女人,或者说一条母龙很好认的……等等。”猴子微微一愣,猛的睁大了眼睛道:“今天黑子说抓了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家伙!” …… 黑漆漆的牢房里,几个火盆子上的火熊熊燃烧,将整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都照成了昏红的颜色。 黑子盘起手来站着,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那被五花大绑挂起来的“公子哥儿”。 “为什么来花果山?说!” “我是被骗来的!不关我的事啊!不要吃我!绑架我去要赎金吧,我衣兜里有玉简!你们要多少都行,我父王很快会派人送赎金来的!”她声嘶力竭地尖叫了起来,又是眼泪哗啦哗啦地流。 “谁骗你来的?”黑子恶狠狠地问道。 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还答得上话。 看着哭成泪人的她,黑子的脸更黑了,已是极不耐烦。 一只麻雀精拿着一根烧红的铁棍蹭到黑子身边,悄悄问道:“要不,用刑?” “不用刑都哭成这样,用刑还能问吗?”黑子白了那麻雀精一眼。 若是对方不肯说他反倒有办法,哭得说不出话来…… 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俘虏,真是个棘手货啊。 正当众妖怪束手无策之际,牢房的门被重重撞开,猴子与杨婵一起冲了进来。 “嫂子!” “婵儿妹子……” 见到杨婵的时候,敖寸心哭得更厉害了,一个接不上气,直接哭晕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龙女敖寸心 将昏迷的敖寸心搬回杨婵居住的石室里,好不容易把她唤醒,结果一睁眼看见猴子和一众妖怪,又开始哭,什么都不说,就一直哭。 苦得让杨婵心烦意乱,无论如何安慰都不行。最终杨婵只好把猴子他们全部赶了出去。 待关上门,敖寸心的情况才略微好转了一些。杨婵也才略略舒心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呆呆地看了坐在身旁的杨婵好一会,那敖寸心又捂着脸抽泣了起来。 “嫂子,你怎么又哭了……” 握着杨婵的手,敖寸心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妹子,你可得帮嫂子啊。你哥那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当初说好了是假休书,我在灌江口都呆了半个月了,他居然不见我。我就知道,他根本不爱我!当初娶我是因为天庭给灌江口判了旱灾,要我帮忙降雨,这个负心汉,薄情郎!忘恩负义!” 一边说,还一边撕扯着被子,一边捶打着卧榻,敲得咣咣响。 杨婵顿时无语了,抹了把冷汗,叹道:“我哥没娶你之前你不也帮他降雨吗?” “那不一样!”敖寸心嚷嚷道:“他肯定是怕他不娶我,我以后就不帮他降雨了,家里养条龙肯定不愁降雨的。肯定是这样。现在没旱灾了,他就抛弃我了!呜呜呜呜……始乱终弃,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我哥该是不会另结新欢的吧?” “怎么不会?只是还没发现而已,不代表没有。说不定就是被哪只狐狸精迷了眼,才变得这么薄情寡义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个负心汉!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我这辈子再也不见他了,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杨婵无言以对,只能呆呆地坐在一旁看着她一直哭一直哭,手绢都拧了几次水了还在继续,直到哭到后面实在累了才停下。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下,但那真的就只是一下。 稍稍沉默过后,敖寸心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杨婵,蹭过来挽着她的手扁着嘴小声问道:“妹子你什么时候回灌江口啊?” “干嘛?” “我想跟你一起回去。他休了我,又没跟你断绝兄妹关系,肯定不会不见你的……” “你刚刚不是说这辈子都不想见他的吗?” 敖寸心嘴巴一扁,眉头一蹙,眼看又要哭了。 杨婵连忙嚷嚷道:“行了行了,刚刚的问题我收回。” 敖寸心看上去这才好一点。 “那妹子你什么时候回去嘛……人家想你哥了,好久没见他了……” “我们先别提他了行吗?”杨婵叹道。 “那提谁?” “说点别的,别的任何什么都可以!” 敖寸心深深吸了两口气,捂着胸口稍稍平复了一下,幽怨道:“也好,不说他了,一说起他我心情就不好,就想哭……呜呜呜呜……不说也好,不说也好。呼呼……” 低下头略略沉默了一下,敖寸心抬起头朝着周围看了一圈,眼眶里又是两滴眼泪在打转。 “嫂子,你能别这样吗?”杨婵要抓狂了。 敖寸心又蹭过来挽着杨婵的手靠着她的肩幽幽道:“妹子你混得好惨啊,都住山洞了。这种地方能住人吗?嫂子看了都心酸啊……要不,搬到西海龙宫来和嫂子一起住吧,好不好?西海龙宫地方多的是,比灌江口的二郎真君府大多了。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回灌江口了。” “嫂子,我们在组织起义军,要反天庭呢。难道住城里去不成?嫌死得不够快吗?” “你在组织起义军?”敖寸心一下直起身子呆呆地看着杨婵。 “是啊。” 蹙起眉头略略想了一下,敖寸心盯着杨婵问道:“刚刚那只猴子,不会是你们的头领吧?” 杨婵点了点头:“他就是我们的头领,叫孙悟空。” 这一听,敖寸心当即抓着杨婵的手认真地说道:“妹子你别这么傻啊。就算你哥不肯反天,你也不能随便拉个妖怪就去反天啊。反天这种事,不是什么萝卜白菜豆芽都能干的,肯定是要你哥那样的人才能干。你看他,穷酸成那样,毛发都开叉了,穿着一件破皮甲也就算了,还是补过的,那补的手艺还那么差,线都缝不齐。” 她伸手比划着:“你嫂子我虽然很少做女工,但做得也比那好一百倍!” 杨婵的脸微微红了。 注意到杨婵的变化,敖寸心怔了一下,问道:“妹子……那不会是你补的吧?” 杨婵的脸刷的一下红得像个苹果,低下头干咳了两声,道:“嫂子,你知道我从小没学过女工的……所以……” 敖寸心的眉头微微蹙起,紧紧地盯着杨婵,认真地问道:“你哥知道他妹夫是只猴子吗?这要传出去以后他可怎么混啊?” 杨婵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嫂子!你!我嫂子是条龙我也没怎么样……不是,我是说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看着惊慌失措的杨婵,敖寸心的眉头蹙得更厉害了,扁着嘴盯着杨婵重重地点了个头:“我看出来了,就是那种关系没错!” “不是!” “就是!” “我说了不是——!”杨婵尖叫了起来。 “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 两个人怔怔地对视,好一会,杨婵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说回我哥吧。” “可是。”敖寸心扭扭捏捏地说:“嫂子觉得这件事也很重要啊。你的夫君是只毛发开叉的猴子,这以后回娘家可怎么抬起头啊?妹子你好命苦啊,嫂子想想都觉得心酸。” 说着又抹起了眼泪:“长嫂为母,这件事嫂子不能不管!” 一声尖叫! “咣”的一声巨响,杨婵奔出门外,顺手将门重重地甩上。 捂着额头,她不住地颤抖着,气喘吁吁:“我杨婵,怎么会有这么个嫂子?” 那拳头攥得噼啪响。 抬起头,她看到黑子带着一圈的妖怪站在门口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她。 “杨婵姐……那个,我今天不知道所以才……但我保证我只绑了她,其他啥都没……” “滚——!”杨婵歇斯底里的尖啸。 那一众妖怪吓得连滚带爬地狂奔。 透过门缝,敖寸心泪眼朦胧地朝外面张望:“妹子,我饿了,你这里有吃的吗?我想吃鱼。还有,那件事我会暂时帮你瞒着你哥的,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回灌江口啊?” “哮天犬!让我逮住你死定了!” …… 灌江口,二郎真君府。 “哈啾!”一只黑狗精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抹着鼻子道:“谁在想我了?算了,管他的。夫人总算走了,这下日子舒服了。” 说着,他懒懒地挪了挪身子继续躺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睡觉。 …… 次日一早,猴子的餐室里,三个人一同坐在长桌边上进餐。 这是一间四丈宽,六丈长的石室,与水帘洞里其他地方一样,壁上悬着火盆用于照明,四周的橱柜上放置着各种简单的器皿,正中则是一张椭圆形的长桌。 平日里,也就是杨婵和猴子在这里用餐。 猴子与杨婵各坐桌子的一头,敖寸心则坐在正中。 此时的敖寸心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女装,一身粉红色的衣裙,绣着金丝,看上去华丽至极。 就外貌而论,这敖寸心也是个倾国倾城的主,比之杨婵也毫不逊色。 这三人的饮食习惯各不相同,猴子吃素,面前放着水果;杨婵杂食,青菜肉类乃是米饭都有;敖寸心则是彻底的肉食,眼前放着两条肥大的鱼。 花果山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毕竟是能占山为王的妖怪势力,派人下海给她抓两条鱼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敖寸心显然不太喜欢,瞧着两条清蒸的肥鱼一脸嫌弃的样子,那对漂亮的眸子一会看杨婵一会看猴子,似是十分警惕。 “嫂子啊。”猴子干咳两声,客套地问道:“昨晚睡地还好吗?” 敖寸心蹙着眉头幽幽道:“你让本公主怎么说呢?” 杨婵当即瞪了她一眼。 猴子尴尬的笑了:“一会我在山顶上或者海边给你变一套宅子吧。” “那样最好了。”敖寸心点了点头。 杨婵却一直在给猴子使眼色摇头。 这一餐饭的菜色,对猴子和杨婵来说不过是如同往常一般,对敖寸心来说却不是。 她蹙着眉头迟迟没动筷子。 “嫂子怎么啦?”猴子问道。 “你们这里没调料吗?花椒什么的。这样什么味道都没有,怎么吃啊?”敖寸心怨恨地问。 杨婵死的心都有了。 猴子也没说什么,照着自己前世的记忆,伸手一点,那两条鱼顿时变了个样,香气扑鼻。 这下敖寸心眉开眼笑了,边吃还边夸赞:“本公主还从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呢,比龙宫的大厨做的还好吃,你是怎么做到的?” 吃完这一餐饭,临离开的时候杨婵绕到猴子身旁,压低声音说:“你让她住舒服了,到时候不走了怎么办?” “过门都是客,而且人家好歹是你嫂子。” 杨婵白了猴子一眼,道:“你会后悔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建议 “妹子啊,我觉得嘛,你的这位夫君虽然是只猴子,毛发还开叉,穷酸,长得也没你哥高,没你哥帅,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优点,起码变出来的东西蛮好吃的。他真的吃过吗?在哪里吃的?天庭的宴会我也去过好几次,但也没他变得好吃啊。里面好像有一些调料我都没吃过的……” “他不是我夫君。” 敖寸心嘟着嘴说:“好吧,未来夫君。” “也不是——!” “好嘛,不是就不是,不要那么激动。其实嫂子我不会到处嚼舌根的,妹子你不用担心我告诉别人。” 杨婵的脸火辣火辣地,闭口不言。若不是敖寸心,她早发飙了。 可杨婵不接话,并不代表敖寸心就没办法继续说了。 相反,她自顾自地说得很兴奋。 “其实他也算是有点修为的妖怪了,为了你们俩的未来,实在不应该继续干反天这种高风险的事情。到时候一个不小心,妹子你要守寡的。” “要不你跟他说说,我跟父王引荐一下,到我西海龙宫当个副官什么的,也算是正经差事,到时候也不用再担心天军追缉。我知道妖怪的日子都过得不太好,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今天没明天地,实在不适合成家立业。指不定啊,哪天天军来了,这里就被抄平了。到时候妹子你无家可归,该得多凄惨啊。” “说起来,如果他是现在这幅模样我估计你哥也不会答应你们俩的亲事,没有长辈的祝福,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好吧,我和你哥的亲事父王最初也反对,但关键你哥打得过我父王,而他打不过你哥啊!到时候你哥不同意,你肯定没法成亲。” “但如果他当了我西海龙宫的副官那就不同了,起码是正经的差事,有身份有地位,还有固定俸禄。而且有我在,西海龙宫肯定也不会亏待他。妹子你帮帮忙,推一把,让我和你哥复婚,到时候你要成亲嫂子我也好帮你吹吹枕边风啊。可别小看枕边风的威力哦……” “到时候妹子你的娘家就是我的夫家,我的娘家就是妹子你的夫家,想想都觉得兴奋。要不就这么定了?” “还有妹子你啊,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你还想拉着孩子一起反天吗?妹子,你说嫂子这个建议怎么样?妹子,别走那么快嘛。嫂子也是为你着想啊。” 敖寸心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堆,杨婵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只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脚下的步越走越快,可敖寸心还是追了上来,而且找到了新的话题。 “妹子啊,嫂子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你说你们将来的孩子会是只猴子还是个人呢?会不会是人猿?还会不会有尾巴呢?如果是个人那倒没什么,如果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可怎么办……到时候会不会被其他孩子欺负呢?孤独的孩子长大了性格会有偏差的……” 杨婵实在受不了了:“嫂子,你还是多操心下你和我哥会生出个什么吧。” “哼,你太小看嫂子我了,这个问题我老早托人问过。龙和猴子可不一样,龙一出生就有人形本相,所以到时候出生的肯定是个可爱的小婴孩。说起来你哥一直想要孩子的,可惜你嫂子我肚子不争气到现在还……呜呜呜呜……” 敖寸心眨巴着眼睛泪如雨下。 “你怎么又哭了?” “我想你哥了,不是说好了不提他的嘛?” “你自己刚刚不也提了嘛?还提了好几次?” “这不一样!不一样!” “好了好了,不提了。”杨婵感觉自己就要虚脱了。 …… “那个,妹子啊,你真该认真考虑下嫂子我的建议,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着想。” “我们还是提我哥吧。” 敖寸心捂着嘴,眼眶里两滴眼泪打转:“妹子你好狠心啊!” …… 走在前面,猴子一路带着窃窃私语的两人忙活了一整个早上才最终选中了一处面海的悬崖,在悬崖上为敖寸心变了一套大宅子。 变出宅子的时候,一直聒噪不已的敖寸心忽然闭上了嘴。 这套宅子有多大? 变化之术,其实是一种幻术,炼神境的修士只能变出单纯的幻觉,例如当时在恶龙潭月朝变化成猴子的模样,用的其实就只是幻术。 说到底,不过是以灵力为媒介将光线声音乃至气味处理一下罢了。若是遇到修为比他高的修士,特别是化神境修士,直接一眼就会被看破。 而化神境的修士则可以连实体都一并模拟出来,外观看上去与真实一般无二,若非使用特殊术法,即使修为比这位施法修士更高也无法看破。 当然,有多接近实物,能变多大,则要看这位施法的修士实力几何了。 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变出来的一定是自己见过的、熟悉的东西,起码是自己能想象得出来的。若是连见都没见过,想象都想不出来那也一定变不出来,而不熟悉,则一定变得不像。 鉴于这位敖三公主已知的秉性,猴子一出手直接就变了他在这个世界居住过的最大的宅子。 猴子居住过的最大的宅子是那一座? 不算道观的话,便是他在恶龙城的时候住的车骑将军府了。 前一刻还空荡荡的悬崖上,一阵狂风席卷,只一转眼间就出现了一座巨大的车骑将军府,这一幕让敖寸心整个怔住。 刚施法完成,便有一妖怪前来寻猴子,简单道了个别,猴子便留下两人匆匆忙忙地离开。 悬崖上的“将军府”前只剩下杨婵与敖寸心两人。 直到猴子走远,敖寸心才扯着杨婵的衣袖小声问道:“他是什么修为啊?” 杨婵瞥了她一眼,也不回答。 “一口气变这么大的宅子……他有那么多灵力支撑吗?我不会半夜睡着睡着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泥沙上吧?” “说不定哦,就算今晚术法不散去,明晚也该散去了吧。反正没办法住多久。” 敖寸心微蹙着眉,望着猴子远去的方向,囔囔道:“使出全部灵力帮我变宅子。这么看的话,这妹夫其实还不错,起码懂得孝敬我这嫂子。这样的话我就更该给他找份好差事了。真的,妹子,反天真没前途。从昨天到现在,我这才看到多少妖怪啊。这么一点人马怎么反天?诶,妹子你要去哪?别走啊……” …… 穿过瀑布,猴子刚一降落,黑子便迎了上来:“猴子哥,先生和以素回来了,事情似乎不太顺利。他们现在正在大厅等你。” “走。” 第一百七十三章花果山下 远远地看着杨婵与敖寸心走入那座宅子,翻过身,金童子一声叹息。 “西海三公主也来了,杨戬和这猴子果然有勾结。” 银童子趴在一旁默不吭声。 枕着手臂望着蓝天,金童子幽幽地问道:“你说,师傅打算让我们守到什么时候?我们都守了五年多了,也没守出个什么结果。” “守着也没什么不好。”银童子答道:“比回兜率宫守丹炉强,这里时不时还有下赐的丹药呢。” “我已经搞不清师傅让我们在这里究竟是为了干嘛了?”金童子腰部一用力,坐了起来:“我们根本看不住这猴子,总感觉,他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朝着不远处的树林望去,他看到一只猴崽子悠闲地蹲坐在书上啃着一颗梨,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银童子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瞧着有些沮丧的金童子问道:“诶,你说,他把妖怪都藏哪去了?按照我们前后知道的,这花果山的妖怪现在最起码有两万多了,可是任凭我们怎么探查,都是只感觉到两千不到。” “送走了呗。”金童子抽了两下鼻子说道:“上次我们已经亲眼看见他们能轻易离开花果山却不触动界沙了。估计啊,这猴子也知道人多不是力量大,而是惹眼。又不是以前买卖小妖的年月了,你见几个妖王会收留小妖?” “那送到哪里去了?” “师傅都不担心的事,轮得到我们担心吗?”金童子扭开腰间葫芦的盖子,仰起头来喝起了水。 遥望着高耸的花果山,银童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疑惑地说:“我总感觉,这花果山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究竟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做了些什么呢?” 许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啊,我们现在连二十里的范围都进不去了,什么都搞不清楚。” 两人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 …… 幽暗的水帘洞中,提着行云棍,猴子一步步随黑子沿着隧道一路走,沿途稀稀疏疏往来忙碌的妖众立定行礼。 走到水帘洞的最深处,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出现在身前。 这是在搬入水帘洞之后才开凿的洞穴。 将手中的火把插在一旁的墙壁上,猴子与黑子一跃跳入其中,极速下坠。 很快,他们看到下方洞穴出口处透入的深红火光,阵阵嘶吼声、呦呵声、铁器撞击声、诵读声、木器摩擦声夹杂,嘈杂无比。 稍稍调整了下身姿,两人都头向下运起了灵力,很快穿出了洞穴。 炙热,浑浊的空气逼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深红色的庞大空间,高百丈,直径百丈的巨大圆柱型空洞,热火朝天,一副铁与火的深红景象! 半空中,高耸的木质滑轮臂吊起一个巨大的木器在空中缓缓旋转,看上去像一艘尚未完工的战舰,一只瘦小的螳螂精站在木器上挥舞着旗帜指挥,数百名妖怪站在壁上如同纤夫一般撕扯着缰绳一声声地呦呵,挥洒着汗水。 四壁上无数半裸露的石室里妖怪密布。 有推着鼓风机大汗淋漓冶炼军械的壮硕精怪;有整整齐齐坐在学堂里诵读书卷旁若无人的小妖;有拿着设计图摊在桌上吵得面红耳赤的妖怪工匠;有来回搬运着各种物资的高大巨兽;甚至有戴着镣铐面在挥舞皮鞭的妖怪看守下被迫协助各种事宜的天兵…… 岩壁上是无数的隧道,密密麻麻,四通八达,无边无际。 手持铁锹裸露上身的妖众还在岩壁上奋战开凿新的石室与隧道,凿出的泥石通过简陋的木质升降器械,在纤夫们的吆喝声中送到下方,由鱼虾类的妖怪通过水道送出东海。 而数十名妖怪木匠正在赶工,将一块块模板钉上去撑好,以防塌方。 遍布四处的火光将这里的一切映得如同地狱一般深红,燥热。 这才是花果山,真正的花果山,外人看不到的花果山,没有山清水秀,没有红花绿叶。 一个属于妖怪的世界,充斥着铁与血的世界,脱胎于妖族上万年的无尽苦难。 他们匿藏在地下,见不到璀璨的阳光,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没有丰盛的食物,甚至没有一丝宁静。 这里的一切只与痛苦有关,承受无尽的痛苦,艰难地活着,蛰伏,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以一介妖怪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行走在阳光下。 下方广阔的校场上,数千身穿厚厚铠甲武装到了牙齿的妖怪正在操练。 见到猴子的到来,那军阵顿时沸腾了,他们捶打着胸甲露出獠牙咆哮,爆发出的惊天嘶吼在这封闭的地下世界中震耳欲聋。 驾使着筋斗云一个翻滚,猴子远远地举起行云棍,接受他们的致意。 那嘶吼声更加澎湃了。 整个花果山的地基早已被掏空,这就是五年的心血。 一座庞大的地下都市,一座地下堡垒,一个妖的帝国的雏形。所有的一切一应俱全,自给自足。一支强大的精锐妖军在这里整装待发。 两人稳稳地降落在石壁上一处缺口。 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短嘴走了过来,一拳重重地垂在胸甲上:“他们回来了。” “怎么说?” “对方开出的条件有点高,我们承受不来。” “他们要什么?” “金精。” 猴子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回头看了短嘴一眼,又是快步向前。 沿着宽大昏红的隧道,一路上,一个个卫兵单膝行礼。 他们当中很多都是这花果山早已灵智半开的猴子猴孙,在得到正规的训练之后化形成妖。 当然,猴类的化形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个头变大。 看到猴子的到来,守在大门旁的两个卫兵迅速将大门推开,一阵喧哗声从里面传来。巨大的厅堂内,无数的妖怪聚集。 猴子的脚步毫不停顿地迈入。 那厅堂中当即爆发出阵阵妖怪们的呼喊声。 “猴哥——!” “大王——!” 这个大厅内的妖怪,有这花果山的军队将帅,有冶炼主管,有学堂先生,有后勤统筹…… 五年前,他们都还在凡间的某个角落为如何活下去而挣扎,但如今,他们不约而同地为了共同的未来奋战在花果山这座地下都市的各个领域。 而推动这一切的,则是高台上的这只猴子。 在这个以粗放发展为主旋律,讲究自然演变的世界里,他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激进细化思维在短短五年的和平时光里锻造出这个庞大的妖怪帝国的雏形,拨开云雾,向所有的妖怪展现了一缕阳光,教会了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去生活。 不再逃避,不再胆怯,以一个斗士的姿态去面对明天。 这个直径足有二十丈,高三丈的大厅,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 一条过道被迅速让了出来直通向正中的高台。那高台上站着松鼠精吕六拐和一个身穿斗篷的女子。 一步步穿行过道,透过熙熙攘攘的妖群可以隐约看到四周粗糙的石壁上挂满的各式兵器,猛兽毛皮,甚至还有这五年来与他们产生冲突最终被他们剿灭的妖怪势力首领以及巡天将的头颅。 径直踏上正中的高台,猴子高高举起一只手。 大门轰然关上,原本嘈杂无比的大厅内顿时寂静无声。 所有的妖怪都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吕六拐微微躬身,道:“大王,我们回来了。” “怎么样了?”猴子淡淡盯着吕六拐问道。 吕六拐缓缓地摇头:“谈不拢,他们一定要我们用金精换,连武器都不要。” “那帮家伙太不识抬举了,跟他们好好说话,真当我们花果山好欺负了。”站在一旁的短嘴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四周的妖众当即嚷嚷了起来,挥舞着拳头,一片喊打喊杀声。 站在一旁的女子将自己头上的毡帽捋了下来,露出两只红红的狐狸耳朵,一头火红的长发,一张红扑扑的脸。 眨巴着大眼睛望向猴子,又看了看吕六拐,轻声道:“可我们现在暂时还不能暴露实力,万一被天庭察觉到,我们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最好暗着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慧泉 晚上吃饭的时候,又是三人。 本来猴子已经交代好了将自己施了法的菜送过去悬崖上的府邸,可敖寸心死活要跟来,于是两个人的晚宴又变成了三个人。 青灯下,就餐的三人默默无语,猴子低着头啃着水果似乎心事重重,杨婵一直盯着他看,而敖寸心的视线则一直在两人身上飘忽,似乎想看出点什么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猴子抬起眼来对杨婵说道:“以素和吕六拐回来了。” 这该算是很不寻常的举动了,因为猴子知道杨婵吃饭的时候是不说话的。 “事情怎么样了?” “不顺利。”猴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完全拒绝,还是开了条件?” “开了条件,要金精,我们没有金精。除非……和天军干一仗。不过如果那样的话,我宁可找他们干一仗更直接点。” 五年的光阴,花果山没少因为各种原因与外界起冲突的,当然大部分的对手是各种妖怪势力,而最主要的解决办法,就是打。 妖的世界,充斥着血腥与黑暗。 在一个秩序完全无效的世界里,解决问题,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大家拿出拳头来比比谁的大。在正常情况下,弱势的一方该是会服软,而强势的一方获得想要的东西,事情了结。 现在比较为难的是除了出手的时候,花果山平时是不愿意亮拳头的。 杨婵沉默了。 敖寸心听得云里雾里地,开口问道:“你们在谈什么事?金精我有啊,要多少?” 猴子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我们花果山没有拿金精买东西的习惯,也不想破了这个例。” 敖寸心微微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掰了一颗荔枝,嚼在嘴里,猴子缓缓说道:“短嘴他们的意思是直接开战,反正接下来天庭大军重临凡间我们也躲不了多久,不如振振声威扩张势力。不过我比较支持以素的意见。现在露头,还太早了,应该先看看天河水军的动静。” “那你打算怎么办?这事儿暂时搁置?” “不,我打算亲自过去一趟。” “这样也是个办法,不过,与先前的计划就完全不同了。”杨婵拿着一根筷子搅着自己身前的一盘炒青菜,若有所思道:“丹彤子的丹方确切可靠吗?”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应该可靠。我问过月朝,风铃确实已经接近炼神境了。也问过五师兄,虽然他也没见过那丹药,但基本可以断定三师兄给的那张丹方不是瞎编乱造的。我想,老头子该是故意借着五师兄的口把这个丹方透漏给我,好给我们这里的火浇上一把油。” 说着,猴子嘴角微微上扬,笑了。低下头继续啃起了水果,幽幽道:“这死老头,真是一坑一个准啊。” 虽然自从离开斜月三星洞猴子就从未直接与须菩提打过交道,但这五年来,丹彤子、青云子还有月朝时不时都会来一趟花果山,或有意,或无意,每次都会给猴子带来一些消息,对猴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帮助。 而他们的举止多少都是得到须菩提的默许的。 猴子能感觉得到,这当中渗透着须菩提刻意的诱导。如何去分辨这些诱导一直都让猴子颇为苦恼。 当然,也有即使分辨出来也照办的时候。例如这一次,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猴子显然是抱定了即使有风险也要跳的决心。 托着腮靠在桌上,杨婵眉头微微蹙起,寻思着,道:“我也去吧,再把得力的人手都带上。” “人多了反而麻烦,我一个就可以了。” 杨婵微微抬起眼皮看着猴子,问道:“这事情你可得想好了,若是出错,会把我们推向风口浪尖的。” “风险或许有些大,但是能缩短很多时间。而现在时间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风险。什么也不做,看似风险小,可也说不定明天天军就杀到家门口。与其如此,不如拼一把。” 说到这里,猴子抬起头来淡淡看了杨婵一眼,微微一笑:“怯战,可不是花果山该有的风格。” 杨婵与敖寸心都微微愣了一下。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说罢,猴子站起来用餐巾抹了把嘴,默默地走开。 待到猴子走开后,敖寸心才回过头去看着杨婵,说道:“他说话这么狂,你觉得好吗?” 杨婵只耸了耸肩,什么都没说。 …… 走到水帘洞洞口,一跃而出,稳稳地落到深潭边上。 奔流的瀑布,轰鸣的巨响,不断翻滚的深潭。作为花果山势力大本营的入口,这里从外面看如同普通的景观一般毫无异常,甚至看不到寻常妖怪洞府的那些火光以及卫兵,也感觉不到任何的妖气。 这是为了应对天庭的斥候而特别做的,所有的岗哨都设在了暗处。 深潭边上,一位明媚,衣着朴素的绿衣女子呆呆地坐在一块岩石上仰望天空。 她的身上没有半点妖气,那举止容貌,更是堪比仙子。可猴子知道,她不是仙子,而是一个草精。 她是五年前猴子在水帘洞入口处遇到的那棵草,如今已经化形,却还是与没化形前一样每日呆在这里,据说在等着开花,等着水帘洞之前的主人回来。 进进出出的妖怪们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或者早已经无视了她的存在。 低下头来看了猴子一眼,她问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恩,有点事。” 她叹了口气,淡淡的雾气在空气中飘散。仰起头,又继续仰望星空。 转过身,猴子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东北面的夜空中。 …… 花果山东北面一千五百里外的一处谷地,道观中,一群妖怪正举杯庆贺着。为首的是一只熊精。 妖怪可不是人类,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更多的是血性,缺乏脑子,修的又基本都是嗜杀的行者道,本身也缺乏各种约束。 从某种角度来说,人类对妖怪的恐惧并不是毫无道理。 在凡间,道观一般都占据着灵力充沛适合修炼的地方。 天庭忙于天蓬元帅思凡案无暇顾及凡间的日子里,除了类似昆仑山那样有大仙坐镇的地方,其余的人类道观或多或少都受到妖怪的骚扰,被攻陷的比比皆是,这里,便是一处。 三年前,这只炼神境的棕熊精带一众妖怪杀死了这里的观主和道徒,占据了道观的同时,也将道观的至宝“慧泉”据为己有。 本来对这些妖怪来说,慧泉毫无用处,对大多数的人修妖修来说,慧泉都毫无用处,由于流量极低,甚至连普通的山泉都不如。 可对于刚巧需要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大约三个月前,猴子从丹彤子手中获得了一张奇异的丹方,这种丹有一定的副作用,而效果,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悟者道的修为。 这慧泉便是那丹方上的一味材料,天地间也仅此一处。 比较糟糕的是,这慧泉如今已经几近枯竭,说是泉,但每日产量也不过数滴,这些妖怪又不知保存。 在这种情况下,偷显然是不行的。 要接的话,存到能满足花果山需求的量起码也需要将近十年的时间。 按照计划,最理想的方式该是与这群妖怪私下交易,由他们存起来再提供给花果山,这样便可以避免许多麻烦,毕竟一千五百里的距离对花果山来说是鞭长莫及,长期驻扎不现实。 而且道观被攻陷的消息也早已传到了天庭,天军迟早是会围剿这里的。为首的棕熊精本身与许多妖王有来往,若是贸然出手,还有可能引来其他妖王的报复。 这地方整个就是一个大麻烦,花果山没必要沾染这麻烦。 为此,猴子派出了吕六拐与以素与对方交涉,希望能以和平的方式获得,结果对方狮子大开口,要一万金精。 谈判就此破裂。 此时,那为首的棕熊精正啃着鹿腿端着酒杯与一众妖怪在道观脏乱不堪的大殿里闹腾。 “大王,那花果山是个什么地方?”一只小妖问道。 “是……是一座山。” “他们要那慧泉干什么?” “我管他们要慧泉干什么?他们知道我要金精就行了,是不是?哈哈哈哈。来来来,喝酒。” 举杯,一饮而尽。身旁的妖怪都哦哦地怪叫了起来。 “嘿,不过说起来,那只狐狸精长得还真是不错,小的我还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妖怪呢。那身材……啧啧啧啧,若是留下来当压寨夫人,那真是……可惜了。”有小妖说道。 一时间无限遐想,那些个妖怪都流下了口水。 “一只女妖算什么?”那棕熊精狠狠地唾了一口:“目光短浅!” 所有的妖怪都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老大。 “一万金精他们肯定是拿不出来的。到时候,我要他们那个头,叫什么来的?他们今天说那呆瓜叫什么来的?” “好像姓孙?是不是?” 只见棕熊精脸上凶狠的神情缓缓消失,露出色迷迷地神情:“对!让那姓孙的呆瓜连自己的小妾都给我送过来!哈哈哈哈!手下都这么漂亮,那小妾自然更是……” 说着,棕熊精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大殿内又是活络了起来。 “大王!那到时候要把今天那只狐狸精赐给我啊!” “妈的,滚!那也是我的!”棕熊精放声狂笑,一众妖怪陪笑。 猴子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对面,伸手拿起矮桌上果盆里的一颗橘子,也不剥皮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近在咫尺,酸汁溅到棕熊精的脸上。 整个大殿顿时一片死寂,所有的妖怪都怔住了,呆呆地看着猴子,一身冷汗。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棕熊惊得操起九环大刀一跃向后,指着猴子的鼻子咆哮道:“你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 刷的一下,所有的妖怪都站了起来,亮出兵器指着猴子,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在众妖的注视下,猴子静静地坐着,默默地啃着橘子,连皮带肉一起吃了下去,才懒懒地抬起眼皮瞧着那棕熊精说道:“我就是你们刚刚说的那个姓孙的呆瓜。” 第一百七十五章东海事变 深夜,月亮从乌云后缓缓探出头来。 水帘洞口波光粼粼的深潭边上,草精静静地坐在岩石上看着猴子蹲坐在一旁将皮甲脱下来清洗。 那上面血迹斑斑。 “你不是有很多手下吗?为什么要自己洗?”小草开口问道。 “不知道。”猴子伸手撩了把水拍在皮甲上,揉搓:“大概是懒得叫吧。” “懒得叫,却愿意洗?” 猴子没有回答。 月光下,草精静静地注视着这只躬身蹲坐深潭边上的猴子。 相处五年了,她对这猴子也算有些了解。 她知道,这只猴子固执,骄傲,却也孤僻。在大多数时候,他更愿意孤孤单单地呆着,丝毫不像个妖王。 大概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石头变的的缘故吧。 可这样一只石猴,不是应该躲在某个地方安享余生吗?怎么会不遗余力地推动妖的强盛? 这一点,她始终没想明白。 一个人安静的时候,那张冷漠,就好像永远堆满了心事一般。 一个娇小的身影悄悄来到猴子身后不远处的岩石后。 猴子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微微仰起头道:“出来吧,是以素吧?” 火红色的靴子踩着青翠的草地一步步走了出来,身后红色的狐狸尾巴微微摆动。 抿着嘴,瞧了一眼一旁的草精,她睁大了眼睛歪着脑袋看着猴子,两只毛茸茸的红色耳朵微微抖了抖:“还是喜欢猴子哥哥叫我小红,以素别人叫就好了。” “名字是杨婵起的,还是必须要尊重下你师傅。” “杨婵姐才不会那么小气呢。” “是吗?我怎么觉得她就是那么小气呢?” 轻轻捋了捋鬓发,身穿红色皮甲的小狐妖一步步朝着猴子走了过来,精致无暇的脸,仿佛红宝石一般的眼睛,一头红色长发飘荡,如同燃烧的焰火一般,在这夜色中显得异常抢眼,风华绝代。 兴许因为种族的关系,天性使然,她的眼中总是带着无尽的揉媚,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令人着迷。 蹲到猴子的身旁,看到猴子脱下的皮甲上斑斑血迹,她伸手去抓:“我来吧。” “我自己来就好。”猴子劝止道。 默默蹲在身旁,小狐妖轻声问道:“已经去了?” “恩。” “谈崩了?” “没谈,去的时候本来是想重新谈谈的,见了那家伙之后我忽然又不想谈了。” “哦。”小狐妖低下头沉默了一下,问道:“他们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说了一些让我觉得恶心的话。” 盯着猴子脸颊上微微颤动的绒毛,小狐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都杀了吗?” “没有,只杀了几个带头的,其他的略施小惩。明天你派人去把地方接管了吧。让过去的兄弟注意安全,若是形势不对,保命优先。那地方形势比较复杂。” 小狐妖点了点头,盯着皮甲看了好一会,问道:“为什么不用术法清洗呢?那样更快。” “不想。”猴子抬起头瞥了一眼小狐妖,问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来找你。” “找我?你炼神境都没到,还是别到处乱跑的好。” “谁让你那时候非让我修悟者道不可的?” “那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子家想像我一样抡着棍子上阵杀敌吗?小心命都没了。这种事情有的是人干,用不着你。” 小狐妖甜甜地笑着:“有你在,我不会有危险的。” 说罢,悄悄瞥了猴子一眼,那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无声地叹息,她又说道:“因为还没到炼神境,所以连夜里出来走走都不行了?我好歹是个妖怪啊。” 整个花果山,所有的妖怪都知道猴子对小狐妖的关爱。对此,小狐妖也是一直引以为傲,在花果山,她就好像小公主一样尊贵。 这种自豪感一直持续到某一天刚刚突破修为灵力透支的猴子叫错了她的名字。 为了这件事,小狐妖还躲了猴子好长一段时间。 “说吧,什么事?” 小狐妖扁了扁嘴道:“角蛇跑回来了,他现在在闲云洞等你,短嘴哥和先生也在。好像有不好的消息。” 角蛇是一条刚刚踏入炼神境的蛇化蛟,在投靠花果山之前,也曾有过自己的领地,不过被天河水军给剿了,为了避难躲到东海,可惜命途多舛,还没站稳脚跟又被东海龙宫给剿了。 后来辗转投靠了花果山,现在负责花果山的水军。 直到现在,他在天庭的通缉榜上还赫赫有名,赏金三万。 在花果山众妖当中,他的首级也就比猴子那十万金精的脑袋便宜点。 又洗了好一会,猴子把皮甲拿起来抖了抖,穿到身上,伸手摸了一下,那皮甲瞬间就干了。 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渐渐没入云后的月亮,猴子淡淡道:“走吧。” 闲云洞,是花果山下的一处不起眼的洞穴,平日里也就是个闲聊的地方,有时候也会在那里进行一些密会。 走入被火把照亮的简陋山洞,猴子看到一只长着两只长角,浑身皮肤呈褐色,高达一丈五以上,身材修长的妖怪蜷曲着身子坐在小小的椅子上,身旁站着一只手持三叉戟的高大鲨鱼精。 吕六拐正坐在他身旁似乎与他聊着什么,短嘴则盘着手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大王。”见到猴子,角蛇连忙站了起来,这一站,便让猴子看到了他手背上还微微渗着血的伤口。 盯着那伤口,猴子缓缓坐到椅子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东海龙宫发现我们在往东海运送开凿洞穴产生的沙石了,一队巡逻兵发现的,起了冲突,我们拿下几个,不过还有几个跑了。那几个俘虏现在还在我们的驻地,按照他们的说法,龙宫的大军会在几天内赶到。” “东海龙宫?”猴子眨了眨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东海龙宫敖广,没去找他拿金箍棒,他倒是自己找上门了。 想着,猴子不由得哼地笑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短嘴一直盯着猴子,缓缓走过来,坐下,说道:“东海龙宫的事情不比其他事,这敖广名声不太好,若是这次没处理好,下次来的,该就是天军了。” “这事我来处理吧,是时候和这个老邻居摊牌了。” “怎么摊牌?”短嘴问道。 “我去和他,聊聊。” …… 次日一早,又是一同就餐。 餐桌上,猴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下有一个忙,想嫂子帮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帮忙?”敖寸心咬着筷子愣了一下:“帮什么?” “我想请嫂子帮我引荐下,东海龙王。” “你想见大伯干什么?”敖寸心得眉头蹙了起来。 杨婵也是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望了猴子一眼。 “我这花果山,临东海,说起来与老龙王也算是邻居,只是这么些年一直没机会遇上,难得嫂子来了,又与东海龙王有亲,所以想请嫂子引荐一下,也省得冒犯了老龙王。” 敖寸心略略想了一下,点头道:“你这猴子倒是懂事。可以倒是可以,本公主引荐不成问题,但是大伯他说到底是天庭册封的龙王,与凡间的妖怪来往,恐怕还是有些忌讳的。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见。毕竟啊,龙王,可不是谁想见都可以的,便是有人引荐也一样。” 说罢,敖寸心的神情隐隐有些得意。 “我这有点小礼物,若是嫂子帮我交给老龙王,他肯定会愿意见我的。”猴子淡淡笑了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盒子放到桌上,朝着敖寸心推了过去。 看上去,不过一个普通木盒,便是材质也是寻常的松木,做工还有些粗糙。 “能是什么宝贝?”敖寸心得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龙宫的宝物多的是,你这什么礼物那么厉害?能保证大伯一定见你?” 说着,她伸手就要打开盒子,却被猴子一把按住。 “这盒子必须老龙王亲手打开,若是别人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就没了。” “还有这讲究?”敖寸心更加好奇了,一双眸子盯着盒子不放,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给大伯做些好吃的糕点,我帮你送过去见你的几率更高。兴许还会愿意聘你当东海龙宫的厨师,不过若是你想谋个差事的话,西海龙宫我可以代父王应下来。” “不谋差事,就是想见见老邻居,这个送过去,老龙王保证喜欢。” “单纯想见见大伯?没什么别的目的?” “没。最多就是和他聊聊天。” “会聊什么?”敖寸心狐疑地瞧着猴子。 这一问,倒真是把猴子给问倒了,尴尬地笑笑。 坐在对面的杨婵注视着猴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并未开口。 沉默了半天,敖寸心仰起头道:“行吧,看在妹子的份上,这件礼物本公主帮你送了,但他见不见你,可就不关我事了,这事儿打不了包票。” “谢谢嫂子。”猴子拱手道。 待将敖寸心送出了海,杨婵问道:“你那盒子里究竟是什么?” “腰牌。” “腰牌?” “六个龙宫军士的腰牌。” 澎湃的海浪拍打沙滩,天空中海鸥鸣叫。 远处,趴在礁石后的金童子扭过头来压低声音对银童子说道:“这件事必须禀报师傅!” 第一百七十六章东海龙王 蔚蓝色的海洋,波涛汹涌的海水。 随着深度渐渐提升,光渐渐变得微弱,海水渐渐变得冰冷,各种生物也渐渐变得稀少。 直到四周完全漆黑一片再也见不到一丝阳光,海水刺骨如冰,暗流来回涌动,翻滚。 在这个终年无法见到阳光的世界,黑暗的深处,生存着各种平日里无法见到的凶猛海洋生物。然而,这还不是海的最深处。 随着深度继续提升,湍急的暗流渐渐消失了,周遭的海水也渐渐变得温暖,微弱的光线从下方透出。 一座被荧光包裹的庞大宫殿出现在深海之中一个山谷里,在它的四周,高耸的海底火山腾腾地冒着气泡,那气泡形成的巨柱在海流的推动下缓缓摆动,远远地看去,像是一只庞大的八爪鱼在挥舞着触手。 暗红的熔岩从火山口冒出,沿着山的轮廓流淌,沸腾了海水,却无一例外地在沾染到宫殿之前全部熄灭变成焦黑的土。 一个个由各种水族类化形而成的妖怪在宫殿的四周往来不断。 从装束看,他们当中有身穿华丽铠甲的将领,有手持长戟盾牌的士兵,有一袭布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文臣,有婀娜多姿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宫女。 而他们居住的这座宫殿,也不是凡间的宫殿可比。 那屋檐上的瓦片由黄金铸就,圆柱是大得难以置信的鸡血石,层层台阶以白玉打磨而成,那围栏则是镶嵌了宝石的珊瑚。而照明,则干脆用无以计数的硕大夜明珠。 人间传闻,东海龙宫珍宝无数。可若是真让这些平日里信口雌黄的凡人见上一见,恐怕他们还是要为自己贫瘠的想象力而懊恼。要知道,若是论及华贵,这里便是比之天宫也毫不逊色。可惜的是少了几分淡雅,多了几分暴发户的铜臭味。 宏伟龙宫的深处,长着一个硕大的红色龙头,身高足有两丈,身穿红色锦袍的老龙王正靠在红珊瑚编制而成的龙椅上眯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一旁只有他小腿高的龟丞相讲述着什么。 一只虾兵从大殿外微微颤动着尾巴上的鳍,摇晃着身子游了进来,匍匐在地恭敬地说道:“启禀龙王,西海三公主敖寸心求见。” “寸心来了?”老龙王微微睁开眼睛:“让她进来吧。” “诺!”那虾兵转过身又游了出去。 老龙王将目光转向龟丞相,淡淡道:“你先等一下吧,这事,稍后再议。” 龟丞相躬身拱手,也不言语,默默地退到一旁。 不多时,敖寸心双手微微撑开,在海水的推动下宛如凌空飞行般飘入了大殿。 “大伯!”见到老龙王,她甜甜地笑了起来,一下蹭到了老龙王身边。 老龙王也是眉开眼笑,伸手摸了摸敖寸心的头,笑道:“你这丫头,听说又离家出走了,真是不让人省心啊。你那父王年纪也大了,经不起你这么气。” “我没离家出走,留了书给他,说清楚了是去灌江口。” “这还不是离家出走?”老龙王无奈地摇摇头,笑道:“你知道你那父王不喜欢提起灌江口的,想当年……哎,不提也罢。怎么?去灌江口怎么又想起跑到大伯这来了?” 敖寸心扁了扁嘴,眉毛蹙成了一团,似是想起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她才说道:“大伯啊,有人托我带个东西给你。” 说罢,从衣袖中取出了猴子托来的木匣子,递到老龙王面前:“给。” “是,什么东西啊?”老龙王伸手接过。 靠在龙椅的扶手上,敖寸心托着下巴眨巴眼睛道:“我也不知道,他说要你自己打开,你就打开看看呗。” “哦?”也没多想,老龙王一下翻开了木匣子,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住。刹那过后,又回复了原本的慈祥。 敖寸心眨巴着眼睛盯着老龙王看:“大伯,里面,是什么啊?” 老龙王缓缓将木匣合上,淡淡地笑,问道:“寸心啊,这,是谁托来的啊?” “是我夫家的妹夫,名叫孙悟空。恩,准确地说还不是妹夫,不过估计也快是了。大伯你刚刚怎么啦?那里面装着什么?”敖寸心依旧眨巴着眼,瞧着老龙王,伸手就要去夺木匣子,却被老龙王拦住。 “夫家的妹夫?那杨婵已经是天庭册封的华山圣母,莫不是还能嫁人不成?” “这可就说不好了。”敖寸心得意地仰起头道:“我相公家的事,啥时候轮得到玉帝管了。改明儿,一声令下,反了,那天庭还得派人来招安,要开什么条件不容易?” 老龙王哼地笑了出来:“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休书都写了,还一口一个夫家,一口一个相公帮着他说话?” “我说了,那是假休书!假休书!迟早我们会复婚的。”敖寸心嚷嚷道。 “唉……行吧行吧。你说会复婚,那便会复婚了。” 敖寸心鼓着嘴,蹙着眉瞪了老龙王一眼,囔囔自语道:“本来就回复婚。” “那,大伯问你,你那夫家的妹夫,何许人也?” “这,他是一只猴妖,住在花果山。” “哦?花果山?可是我东海边敖来国的花果山?” “恩。”敖寸心点了点头。 老龙王捋着长须默默了点头,又问道:“这猴妖,可有师承?” “这,寸心就不知道了。” “那,他托你把这个交给大伯的时候,可是说些什么?” “他说,大伯您见了这个,就会愿意见他。”说罢,敖寸心便睁大了眼睛盯着老龙王:“大伯您可是真会见他?” 老龙王淡淡笑了笑,扭过头去与一旁的龟丞相对视一眼,将手中的木匣子递给龟丞相。 那龟丞相双手接过木匣,翻开一看,也是微微一惊,合上木匣,连道:“见!必须见!” 老龙王笑笑地点了点头。 敖寸心一脸懵懂地瞧着两人,囔囔自语道:“还真让他说对了,这里面是什么宝贝啊?” 想着,她将手伸向龟丞相:“给我看看。” 老龙王连忙拦道:“没什么,就是大伯先前遗落的一点小玩意,你那妹夫给我送回来了,算是有心,大伯,便遂了他的愿破例招待他一次。” “是这样?”敖寸心一脸的莫名其妙,略略想了想,她开口道:“那,寸心现在就让他过来?” 老龙王微微点了点头。 敖寸心掏出玉简放到唇边轻声道:“让他过来吧,大伯同意见了。” 说罢,放下玉简,转过身笑嘻嘻地对老龙王说道:“那,大伯,寸心这就到宫门口等他们。” “这种事何须你去?”老龙王呵呵笑了起来:“你那听心妹妹正在宫中,你们姐妹也许久未见了,不如去找她叙叙旧,这接人的事情,等大伯派个虾兵蟹将便得了。” “这样啊,那就谢过大伯了。” “去吧。” 待到敖寸心离开大殿,老龙王才收了收脸上的笑容,瞧着龟丞相轻声问道:“怎么看?” “启禀龙王,若是要示威挑衅,送来的就该是手脚头颅,而不是腰牌。若是要示弱求和,送来的则该是毫发无损的俘虏,也不该是腰牌。透过三公主送来腰牌,此举,算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如此心思非一般妖怪可有。此妖,该是有几分实力,行事有手段,有分寸。至于那二郎神妹夫的名头,则多半有误。但凡姻缘,月树上均有标记。若真是如此,那天庭早该炸开锅了,如何是我等先得知。大可,不必忌讳。” 老龙王点了点头,叹道:“寡人也是如此以为。这花果山,何时出了这一号妖王了?我等竟未察觉?” 略略想了想,老龙王交代道:“你,派人去宫门口守候,礼节便按江河龙王的办,也莫让寸心失了面子。” “可是按着一品江河龙王之礼办?” “不,按三品。” “臣,遵旨。” …… 花果山水帘洞,一众妖怪正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站在外围的杨婵放下玉简,转过头对猴子说道:“龙王答应见你了。” “同意见了?嫂子的速度还真快啊。”坐在凳子上的猴子缓缓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胫骨:“那我这就到龙宫走一遭!” “要我陪你去吗?”杨婵问。 “不了。”猴子伸手指了指角蛇和他身旁的鲨鱼精道:“你们两个陪我去一趟吧。往后你们和龙宫可能还有交道打,认识下也好。” 带着角蛇与鲨鱼精,不多时,三人便到了东海龙宫大门口。 见三人到来,一只海豚精迎了上来,拱手道:“来者可是花果山孙悟空?” “正是在下,还没请教?”猴子也谦卑地回礼。 “卑职蓝鳍,龙王命我等在此等候多时。” “有劳,有劳。” “孙大人请吧。”说着,那海豚精伸手一指,却是指向了侧门。 猴子微微愣了一下,笑问道:“这是何意?侧门?” 那海豚精微微直起身子,也淡淡笑了笑,道:“龙王嘱咐,以三品江河龙王之礼相待,那,便是三品江河龙王走的。” 猴子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站在身旁的角蛇就要发作,却被猴子一个眼色止住。 抿了抿嘴,猴子摸着下巴淡淡道:“按理说,那江河龙王归东海龙王管,到这东海龙宫走侧门,也无可厚非。我那花果山莫不是也归东海龙王管?” 那海豚精上下打量了一番猴子身上那件已经有些掉色,缝缝补补的皮甲,冷冷笑了笑,道:“花果山是不归东海龙宫管,但花果山,也是连任意一条江河都不如,你连仙籍都没有,区区一只妖猴,让你走侧门已是抬举。若是不愿,走便是了,无需多言。” 第一百七十七章大麻烦 看着海豚精那略带轻蔑、寸步不让的神情,猴子微微怔住了,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若是我一定要从正门进入呢?” 那海豚精却视若无睹,哼地笑道:“你可以试试。” “哦?” 这算是下马威吗? “这开场,还真是不太愉快啊。” 瞧了瞧侧门,瞧了瞧正门,又瞧了瞧伸手拦在身前的海豚精,猴子挠了挠头,作离去之势,趁海豚精不注意,一个转身却又越过他朝着正门走去。 “你!”那海豚精想追上来,却不知怎么地两脚绊到了一起,扑通一下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角蛇与鲨鱼精也连忙跟了上去。 栽倒在地的海豚精一阵慌乱,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猛然发掘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只得仰起头对着门口的虾兵喊道:“拦住他们!” 守在门前的两只虾兵当即手持长戟迎了上来,叱喝道:“站住!” 那两柄长戟交叉身前,挡住了去路。 猴子停下脚步,淡淡瞧了两只虾兵一眼,微微仰身似是想打喷嚏,却又止住。再低头,那两个虾兵不知为何已经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便是原本随着海流漂浮的长须也一动不动,只手持长戟呆呆地站着,就好像被整个冰冻住了一般。 猴子也不说话,伸手拨开长戟,微笑,若无其事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见到这一幕,海豚精一阵错愕。 眼看猴子一行已经渐渐接近大门,他连忙对着守候在周围的十余名虾兵叱喝道:“你们是傻的吗?快!拦住他们!” 然而,他傻眼了。 那些虾兵并不是看不见猴子正在接近大门,也不是听不见海豚精的呼喊,更不是没反应过来。 从刚刚开始,他们的脚就好像生了根一般硬生生扎入地面,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到这一幕,海豚精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挣扎着站了起来,再抬头,已见猴子抬腿站在大门边上,扭头朝海豚精笑了笑,道:“你让我试的,我现在试了,怎么样?” 说罢,就当着海豚精的面一脚跨过门槛。 直到此时,那些虾兵才一个个跌坐在地,一脸茫然。 “怎么?还不走?要老子独游龙宫不成?”猴子盘起手怀抱着行云棍转过身来,笑嘻嘻地盯着海豚精看。 角蛇与鲨鱼精抱着肚子已经笑开了花。 刚刚的气焰早已经荡然无存,海豚精面色发紫,一阵哆嗦,手脚微颤,只得眨巴着眼睛不敢再多言,躬着身子跟了上去。 那一个个虾兵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外围,一个虾兵悄悄脱队而去。 …… 龙宫大殿内。 “什么?”老龙王红色的眉毛微微蹙起,盯着匍匐在地的虾兵问道:“不见口诀不见手势,便施了法?” “启禀龙王,确是如此。由头到尾,不见其施法,但众人确是中了术法无误。而在场的,也只可能是那猴妖施的法。” 老龙王微微怔住,扭过头看了龟丞相一眼,问道:“你怎么看?” 龟丞相拱手道:“启禀龙王,若真是那猴妖施的法,那么这猴妖修为必定在化神境金仙之上,而且……术法造诣极高。” “金仙,术法造诣极高……我等竟不知道花果山出了一只金仙大妖?”老龙王的眼睛微微眯起,瞥了一眼虾兵,问道:“他现在何处?” “启禀龙王,那猴妖已从正门进入,正随蓝鳍大人参观园子。” 捋了捋嘴角的长须,老龙王道:“他不满意接待规格,便提升吧。若是金仙修为,也值得起二品江河龙王的待遇。” 龟丞相躬身拱手道:“臣,这就去办。” “细细盯着,寡人倒是想知道,这猴妖究竟实力几何。” …… 奇异广阔的庭院中,海豚精蓝鳍带着猴子一路逛着,沿途细数各种华丽至极的景观。 按计划,这本该是万分骄傲自豪的炫耀,乃是特意安排的行程用来向初入龙宫者展现东海龙宫的实力。可惜的是意料中那乡巴佬一脸的羡慕没见着,反倒是现在介绍的人声音在微微颤抖,腰都不敢挺直,听着像在诉说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走在猴子身前,这海豚精心中实在忐忑得厉害。 “这株,是万年红珊瑚……高十五丈,宽二十四丈,天地间也仅此一株,堪称珊瑚之王。乃是一百二十年前我东海龙王寿辰之际,由南海龙王、西海龙王、北海龙王共同送上的贺寿大礼……”海豚精硬着头皮伸手介绍着,眼睛不住地往猴子身上撇。 那脸上的神情,依旧是阴阴沉沉,不冷不热,似乎对他介绍的珍宝漠不关心。 待到对方平平稳稳地将那株红珊瑚介绍完,猴子仰起头看了一眼头顶漆黑一片的海水,淡淡问道:“龙王呢?” “龙王?”海豚精微微一颤。 若不是在深海之中,想必现在猴子就可以看到他浑身上下不住地冒汗了吧。 微微抿了抿嘴唇,他眨巴着眼用已经略微走调的声音说道:“龙王交代,他小憩片刻,若是……若是孙大人早到了,便让小的引领大人在这院子赏景。大人若是不喜欢这景观,不如让小的带大人参观藏宝室可好?” 说着,海豚精躬身走在前方,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远处,一条泥鳅精躲在角落里用水底专用的笔在布卷上飞速绘着什么。 …… 大殿中,龙王捋开卷轴,那上面简略绘了猴子的全身像。 “这便是那猴妖?”龙王问道。 “启禀龙王,正是他。”龟丞相躬身答道。 将卷轴摊在身前的桌面上,龙王细细地查看着,半晌,目光落到画中那柄行云棍上。 指着行云棍,龙王淡淡道:“这兵器的纹路,好似在哪里见过。” 龟丞相躬身看了一眼,拱手道:“老臣也觉得眼熟,这棍子,与天河水军于紫云碧波潭所获的那柄长棍极为相似。” “速去取来。”微微顿了顿,老龙王又补充道:“把紫云碧波潭一战中通缉的猴妖的画像也一并找出来!” …… 金碧辉煌的巨大藏宝室里,金精堆积如山,各种宝石如同沙石一般丢弃在地,一个个的琉璃箱子里装着各种奇珍异宝。夜明珠的荧光之下,室内被映成五彩缤纷的颜色。 这无疑是震撼无比的一幕,哪怕是天上的神仙走进这里也难免目不暇接。 可海豚精却从猴子的脸上读不到半点的情绪波动,依旧那样阴阴沉沉,不冷不热,倒是猴子带来的两只妖怪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猴子随手端起一件精美万分的玉器雕塑拿在手中把玩,那动作随意至极,以至于海豚精惊得脸都绿了却又不敢开口制止,只得伸长了手准备猴子一个不小心没拿稳,好接住。 那双眼睛巴巴地看着。 好不容易待到猴子将那雕塑稳稳放下,他才松了口气。 “你就准备给我看这些?”猴子指着满地的珍宝问道。 “这……”海豚精微微张了张口,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把话往下说。 东海龙宫引以为傲的东西,竟在这妖猴眼中如同无物?这算是怎么回事? 猴子伸手勾住一脸无奈的海豚精的肩,轻声道:“其实啊,在下一介武夫,比较喜欢看看兵器。” “啊?兵器!”海豚精猛的抬起头道:“兵器有!东海龙宫的兵器多的是!小的这就带大人去看!” …… 大殿内,老龙王盯着放在自己桌上的两份卷轴一支行云棍,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第一份是泥鳅精画的猴子的画像,第二幅,是天河水军发布的紫云碧波潭猴妖通缉函,悬赏十万金精,备注是炼神境修为,妖王,极度危险,时间已过去多年。 此刻两幅放在一起,虽说绘画风格不同,却也可以看出,是同一只妖怪的可能性极高。最明显的点,便是那毫无差别的毛色。 至于那根行云棍…… “启禀龙王。”龟丞相面色凝重,拱手道:“这棍子,乃是天河水军于紫云碧波潭一战中缴获,上交天庭府库,再由我东海龙宫作为藏品购入。经宫内鉴宝师鉴定,多半出自西牛贺州灵台方寸山须菩提祖师手笔。由设计功能看,似是量身订造之物。若是仅此一柄,还可说是偶然获得。如今这猴头手中又有一柄……由此看来,这妖猴该是与斜月三星洞关系匪浅。再加之短短数年,其修为已达金仙之上且尚不知具体几何,术法深不可测,臣斗胆谏一句,此妖,还是莫要招惹为妙。” 当所有的证据汇聚到一起的时候,殿内的两人,背上凉飕飕地。 沉默了许久,老龙王不由得叹道:“这是个,大麻烦啊。” “是否……把他的接待提升到一品江河龙王的规格?” “提吧。” 还让人带他看宝库下马威?这下亏大了。 若是一会这麻烦看上了什么讨要起来,是给,还是不给呢? …… 庞大的兵器库中无数兵刃陈列架上,海豚精直接将猴子带入了珍品室,挑选最珍贵的兵器一件件地介绍。 “此戟名唤削山戟,出自十二金仙赤精子之手,乃其早年之作,由天玄精铁冶制,绘有七七四十九纹,内嵌一十七个法阵。重三千七百五十二斤……” “此剑名唤碧血玲珑剑,出自灵台九子之首清风子手笔,以十二色寒纹精钢锻造,上附九九八十一法阵,阵阵相扣,握在手中轻若无物,却是削铁如泥,临危之际可……” 他一件件地介绍,讲到嗓子都哑了,猴子却还是一脸的不冷不热。 “不是说喜欢兵器吗?难道我东海龙宫的兵器都还不入他的眼?”海豚精不由得想道。 若是先前,他可能会猜测对方不识货,但如今,他是想都不敢想。 到末了,猴子问道:“听闻龙宫有一至宝,在下想见识下,不知可否?” “我龙宫珍宝满目,不知大人所言,指的是哪一件?” “定海神针。” …… 回廊上,两位龙女挽着手结伴而行,身后十余名侍女尾随。 同为龙女,这位东海四公主敖听心与西海三公主敖寸心可谓截然不同。 一袭蔚蓝色长裙,步履轻盈,整整齐齐的刘海,发髻上珊瑚形状的簪子紧紧地贴着长发,那目光看上去如同日光下的海水一般清澈透底。 声音轻灵悦耳,每每笑起,她必用衣袖掩住朱唇,温文婉约,只是眉宇之间的那一丝落寞,便是在笑时也不曾淡忘。 “所以,姐姐你就把木匣子送来给父王了?” “恩。”敖寸心点了点头,一脸不快道:“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那木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呢……早知道该看一下的。” 敖听心掩住嘴笑了起来。 朝着回廊外望了望,敖寸心牵着敖听心的手道:“花果山距离这里也不远,他们该是到了吧。走,我们去看看他们来了没有。” …… 龙宫外。 “这个……就是定海神针?”猴子瞪大了眼睛,一步步往前走。 密密麻麻的海带林,犹如一根根擎天巨柱一般的海带直指苍穹,随着海水微微荡漾,站在海底抬头望去就如同一条条通向黑暗深处的路,竟望不到顶端。 而在那微微荡漾的海带林之中,一根巨大的石柱若隐若现。 踩着满地苔藓,猴子一步步走到跟前,终于看清了这根柱子的模样。 表层覆盖了厚厚的火山灰,漫长的岁月里更是长满了破损的贝壳,疙疙瘩瘩地,看上去就是一根因长年海水浸泡而破损的石柱,压根就不是什么宝物。 “你们就这样把它放在这里,也不派遣守卫看护?不怕被偷走吗?”猴子回过头问道。 “一万三千五百斤,谁能偷得走?再说,偷去干嘛?” 此时此刻,一个苍老身影正隐匿在深海无边的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 一位童子急匆匆地喊道:“师傅!师傅!金银两位师兄有急报!” 他飞速奔入殿中,转了一圈却没看到太上的身影:“咦?师傅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宴 黑暗的深处,太上面无表情地悬浮,注视着。 静静地等待。 布满青苔的海底,海流涌动,从不远处龙宫内透出的微弱的光将一切都映成了惨白的颜色。 猴子一步步地走近那巨柱,直到近在咫尺,甚至已经能感受到那柱子上散发的微微凉气才停下脚步。 身后,海豚精与角蛇,还有鲨鱼精都默默地注视着他,不明所以。 没有人会懂得猴子此刻的心情。 热血沸腾,却又忐忑不安。 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武器了。 拔起金箍棒,他就不再是一只普通的猴妖,而是堂堂正正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天地任驰骋。 多少年了,终究是走到这一步。 拔起金箍棒,接下来,就该是地府之行了吧。 找到生死殿,查明雀儿魂魄的去向,复活。 心中有一只野兽在咆哮,声嘶力竭。 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去,他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的石柱,心脏就好像要从胸中蹦出来一般。 周遭暗流涌动,密密麻麻的海带林随着海水微微颤动,躲藏其中的生灵探出头来注视着这位陌生的外来者。 整个世界都如此的安静,以至于寂静的深海中,此刻就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般。 许久,指尖终于轻轻触碰到柱面火山灰上滋生的青苔。 刹那间,道道金色波纹从他指尖触碰处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波及整根石柱,颤动。 他惊得后退了一步。 一声轰鸣忽然间在脑海中响起,猴子忍不住微微眯上眼睛。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刺痛感,似是某种共鸣,让人忍不住战栗。 定海神针上的火山灰、青苔乃至贝壳都开始在微微的颤动中脱落了,飘荡开来在海水中形成烟尘遮挡了视线,连猴子也被笼罩其中。 身后的三只妖怪都吃了一惊,连连后退,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奇异的一幕。 远处,黑暗的深处太上老君依旧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伸出的食指上微弱的荧光闪动,与那巨柱上的波纹遥相呼应。 一阵海流掠过,烟尘散去,一根金色擎天巨柱出现在眼前,那上面的金龙浮雕图腾好似瞬间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放射着微弱的金光,静待跃起的一刻。 猴子抬头仰望这高不见顶的巨柱,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而身后的三只妖怪早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许久,猴子朝着巨柱伸出了双手。 远处的太上静静地等着,手上的荧光早已收拢,散去。 然而,就在此时,猴子的嘴角微微上扬,环视四周深不见底的黑暗,淡淡笑了。 这一笑,笑得身后的三只妖怪都莫名其妙,就连黑暗中的太上也不由得微微睁眼。 真要拿?也许吧,但不会是现在。 猴子笑着,在太上疑惑的目光中一步步后退,转身,走向站在远处的三只妖怪。 “好了,我见着了,走吧。”猴子伸手拍了拍海豚精的肩:“谢谢你带路。” “就走了?” 那海豚精听得一愣一愣的,始终没明白猴子是怎么个意思。见猴子带着两只妖怪离开,他也只得躬着身子兢兢战战地跟了上去。 注视着渐行渐远的四只妖怪,太上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捋开衣袖掐指一算,怔住。 那苍老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微笑,缓缓闭上眼睛。 一股湍急的海流掠过,转眼间,太上已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 硕大的白色贝壳被掀开,一串气泡升腾之后,又迅速闭合,静待下一次的喷发。 华丽的龙宫大殿中,有艳丽的珊瑚作底,有成群的七彩小鱼点缀,有璀璨的夜明珠将一切都找得通亮。 装备整齐的兵将陈列两旁,无数的婢女端着物品来来往往,各种精致菜肴美酒被摆放到矮桌上。 精心的布置。 来的途中,敖寸心与敖听心还见到龙宫的歌姬在排练。那场面,俨然是迎接贵宾的架势。 这不由得让她俩产生了丝丝疑惑。 “我的面子,该是没这么大吧?”敖寸心挽着敖听心的手疑惑地说。 “寸心姐姐,你说的那猴妖,在凡间可是声名显赫?” “没啊。若不是这趟去花果山找妹子,我还没听过这号人物呢。而且他的洞府简陋得可怜,手下的妖怪也没多少。说起来,也就是个穷乡僻壤里的妖怪罢了。”略略想了下,敖寸心蹙起眉头,又说道:“先前与大伯说起,大伯也是从未听过的样子,怎么忽然就……” “会不会是他与父王相谈甚欢,故而提升了接待规格呢?”敖听心问道。 “这,那家伙话不多,不得罪人就不错了,还相谈甚欢呢?” 不多时,整个宴会已经布置停当,那海豚精引着猴子从殿外走了进来,一路恭恭敬敬。 见到这场面,猴子也是微微怔住。 龙王还没到,龟丞相已经入场开始安排起了位次。 主座自然是龙王的,而在主座的侧边,台阶上,又特别为猴子加了个次座。 这种安排一般只有在接待贵宾的时候才会出现,甚至接待海龙王也不过如此。 往下是两位龙女的座次,对面则是龟丞相。出乎意料的,竟还为角蛇和鲨鱼精安排了位置,作陪的还有龙宫的几员战将文臣,这礼节不可谓不到位。 说起来,猴子也就介意进门的时候居然要他走侧门,对其他的倒是不以为意,如今见到如此阵仗,一时间倒是有些惊异了。 当然,惊异的还不只是他,便是这龙宫上下,也都摸不着头脑——一只衣着寒酸的妖猴,如何能在这富甲四方的东海龙宫中得到如此待遇? 待众人坐定,一声吆喝响起。 “龙王陛下到——!” 按着礼节,众人起立,那龙宫的一众臣子纷纷跪倒在地高呼道:“恭迎龙王!” 众宫娥从侧门鱼贯而入,那足有两丈高的老龙王一步步从侧门走入,走到龙椅前,先是环视了一周,朝猴子拱了拱手。 猴子也连忙躬身拱手作回礼。 龙王这才坐下,伸手道:“诸位,请入座吧。” 待众人坐定,龙王捋着嘴边的长须道:“今日设宴,乃是为了迎接我东海龙宫的贵客。” 说罢,又瞧着猴子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花果山的孙大王了吧。” 这一叫,倒是猴子受宠若惊了,忙拱手道:“龙王陛下,叫我孙悟空便可。” 丝丝的疑虑不由得浮现心中。 先前还让他从侧门走入,如今这礼节又如此盛大。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猴子百思不得其解。 那龙王听了猴子的话,呵呵地笑了起来,道:“花果山也是一方福地,你乃是花果山之王,称一声大王,无可厚非。只是如今似乎还没正式名号,这孙大王叫起来,确实有些别扭。可曾想过取一个?” “名号倒不是没有,只是甚少提起罢了。” “哦?是何名号可否说来听听?” “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敖寸心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众人皆望向了她,这一望,她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笑,只得闭上嘴巴坐好,佯装不知。 那一旁的敖听心小声问道:“姐姐笑什么?” “你不觉得好笑吗?美猴王?真敢叫,他哪里美了?”瞧着猴子,敖寸心一脸的鄙夷。 那敖听心扇了扇长长的睫毛,掩着嘴也是偷偷笑了笑,轻声道:“姐姐还是如此心直口快啊。” “长着毛的脸再美也就那样。” “兴许,在猴子当中他是美呢?” “那也是母猴才会觉得的美。”敖寸心翻了翻白眼说道。 这一说,敖听心笑得更加难以自制了,仰起头,猛然发现猴子正远远地看着她,这才连忙收起笑脸放下衣袖坐好。 坐在龙椅上的老龙王低头略略想了想,道:“美猴王?这名号也是响亮,可既是有,为何不用呢?” 猴子道:“在下生性淡薄,不讲究这些。那花果山有的叫我猴子,有的叫我猴哥,有的叫我大王,各有各的因由,叫惯了,也就懒得改了。不过一称号而已,又不似天庭的官职有俸禄领,纠结它作甚?” 龙王听了哈哈大笑,举杯道:“如此妖王,倒是平生未见。这第一杯,便敬你的淡薄!来!” 众人皆举起了酒杯。 这酒,看上去似乎与凡间的酒相差无几,可到底是海底龙宫的酒,盛在杯中泡在海里,竟也未渗出半点。 到唇间,猴子小心地嗅了嗅,未见酒味,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朝着四周望了望,发现众人皆是一饮而尽,面色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也跟着一饮而尽。 没想到这酒一入口,一股辣劲头喷发而出,差点呛了出来。 捂着嘴,猴子好一会都没缓过劲来。 见猴子的囧样,那俩龙女又是小声笑了起来,倒是其余人等一个没笑。 老龙王连忙问道:“猴王可无恙?” 猴子想说话,可那辣劲还没过说不出来,只得摆了摆手表示无恙。 老龙王这才放下心来,淡淡笑道:“是寡人考虑不周了,猴王非水族,初喝我这水族酿的酒,自是有些不惯,还需得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往下随意便可。” 猴子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无奈道:“没事,没事,算不得什么。” 待到此时,宴席才正式开始。 席间,龟丞相热情无比,龙王更是细细询问了猴子对龙宫的接待是否满意,可谓关心倍至,以至于敖寸心都隐隐有些嫉妒了。 想当初她与杨戬来的时候都还没这待遇,为了进那门,杨戬还跟兵卫干了一架,最后老龙王示弱才作罢。现在这猴子来了,老龙王如此上心,让她如何能不心生不快? 待到酒过三巡,老龙王借着酒劲问道:“猴王是哪一年搬到这花果山的,怎么也不来龙宫走动走动?” “哪一年搬到花果山?这,我一出生便是在花果山。先前没人引荐,也不好贸然到访。” “哦?”老龙王对着龟丞相使了个眼色,道:“猴王初次到访,寡人有一物品相赠,不知猴王可是识得?” 那龟丞相站了起来,连击两掌。 只见两只虾兵抬着一长红色长盒从殿外进来,放到猴子跟前。 也未多想,猴子伸手翻开那长盒,脸上的神情顿时微微僵住。 那盒中静静放置的,是一柄行云棍。 第一百七十九章言外之意 乐曲还奏着,大殿正中的歌舞正当高潮。 众人看得津津有味,两位龙女挽在一起窃窃私语,唯独剩下龟丞相与老龙王静静地注视着猴子,而猴子,则注视着一旁盒中那一柄行云棍。 许久,低下头,他淡淡笑了起来,低声道:“老龙王,这,是怎么个意思呢?” 这声音很低,甚至能被殿中的乐曲完全掩盖,但他确信在这样的距离之下,龙王能听得一字不差。 老龙王捋了捋长须,干笑两声,也压低声音道:“猴王莫误会,寡人只是见这柄棍子与猴王手中的那柄极为相似,想必是出自一人之手,当是大能冶制。可惜这棍子到我龙宫已有数年,宫中鉴宝师却一直未能鉴定出处……呵呵呵呵,说起来,我龙宫鉴宝师也是徒有虚名啊。惭愧,惭愧。今日得见猴王,本想请教一番,却又觉得有失我龙宫风度,便想着将它赠与猴王,只求知晓其出处,不知猴王以为如何?” 猴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瞥了一眼老龙王,伸手将那盒子合上,轻声道:“那出处……” 老龙王与龟丞相都微微睁大了眼睛,只等着猴子说出那个意料中的名字,没想,猴子微微顿了顿,接着道:“在下也不知,手中这柄乃是偶然所得。” 说罢,将盒子往龙王的方向推了推,道:“况且,在下已有一柄。这棍子,还是还给老龙王吧。” 老龙王神色之中闪过略略的失望,却又迅速恢复了先前的笑容,道:“我东海龙宫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之理,猴王说笑了。” 说罢,又侧身对左右道:“帮猴王把这礼物收起来。” “诺。” 一直守候在两旁的宫娥迅速上前,将盒子收了起来。 猴子见状也不说话,只拱手算是道谢,那气氛一下冷了几分。 见气氛有些僵持,龟丞相当即厚着脸皮过来周旋,有的没的乱聊一通,不一会,老龙王更是亲自下来敬酒。 好不容易,那气氛缓和了过来,只是这阵仗实在大,大到一旁的敖寸心都快看不下去了,而猴子的脸色却还是不冷不热。 这情景从旁人看来,当真就是东海龙王在用热脸贴猴子的冷屁股。 “大伯这是怎么啦?也太反常了吧。”敖寸心压低声音问道。 敖听心转过头去瞧了猴子与龙王一眼,淡淡道:“这,妹妹也不清楚,想来父王该是有自己的考量吧。” “考量?”敖寸心越想越糊涂。 这一闹,直到宴会结束,龙王都不敢再问什么。 猴子经那一问,顿时明白了内里乾坤,警惕了起来,这酒着实喝得不多,也不尽兴。到结束时看上去已经喝多了的龙王还一直口口声声地说着“招待不周”。 那猴子带来的两只妖怪倒是喝得高兴,喝趴下了。 这本是不该,不过想起花果山生活清苦难得放纵一回,猴子也不便说什么。 为了这两个家伙,猴子不得不留下来在龙宫过一夜。 当然,这所谓“一夜”只是个说辞罢了,深海之中哪里有白天黑夜的划分呢? 酒宴散去,猴子与两只醉倒的妖怪一同被安排到一栋阁楼里。 待宫娥安顿好两只半昏迷的妖怪离去,猴子走到桌前,翻开那被一并送来的盒子,将自己手中的行云棍放到桌上,取出盒子中的行云棍,细细回忆着老龙王刚刚那番话的言外之意。 他一步步走出门去,到院中,伸手一扬,随意地舞了起来。 那动作行云流水密不透风,瞬间便掀起了海流差点将整栋阁楼摧垮,好在猴子反应够快,还没等那爆发出的冲击波及楼阁,便已经用术法将它压了下来,这才没惊动龙宫里的护卫。 站在空荡荡的院落中,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行云棍。 这毫无疑问是他先前的那一把,如今早已太轻根本就用不上。老龙王特意将这柄行云棍送给他,又拐弯抹角地问出处暗示冶制之人,再结合今天的种种,这言外之意已是再清楚不过了。 无非是想告诉猴子,他是知道猴子的过往的,而且,他不想沾这个麻烦。 单是那行云棍,猴子也可断定老龙王早看出了端倪。龙宫鉴宝的手段名扬天下,便是比之天庭恐怕都要略胜一筹。什么“无法鉴定”,无非是个托词想引出话题罢了。 估计就是想探探自己与斜月三星洞究竟是什么关系。 “真是个老狐狸啊。不修悟者道,浪费了。”猴子无奈地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我的请求,也省得说了。” 往后在东海活动,只要不过分,老龙王该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缓缓攥紧行云棍,猴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样一来,便可以赢得些许时间了。 天蓬案期间,整个凡间大地的妖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天庭不可能一直放任。如今天蓬案已经结案,想必很快就会有大规模的清剿。 届时,别看那些妖王现在实力没多少就一个个气焰嚣张目中无物,真是天军到了家门口,无非是各自卷了细软逃命的结局。 到头来不过是妖众哀嚎遍野血流成河罢了。 这点妖的世界的惯例,猴子还是懂的。 自己的花果山免不了也会进入天军的视野,战争是难免,猴子不怕和天军开战,但最少别一开始就处于风口浪尖。 最起码,该再争取一点时间。 这一趟,东海龙宫明知猴子的过往又不明说,还盛情接待,这里面所想表达的意思无非是不想惹麻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傻。 如今,与东海龙宫默契是有了,只要地下城不被发现,自己在天军眼中便是普通妖王,不至于一开始便大军压境。 只要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再一点时间就好。 只要那份丹方成功炼成,那么自己真正的计划便可以顺利实施。 “只要二十年……不,只要十年。十年之后,便无需再遮遮掩掩。” 仰起头,猴子望见远处海带林中若隐若现的金箍棒。 十年之后,便可以做自己想做之事,取金箍棒,下地府,无需再有顾虑。便是天庭想对自己出手,也需得掂量掂量。 想着,他缓缓转过身去,正要走入室内,却发现敖寸心与敖听心挽着手从远处走来。 “嫂子也不去休息休息?”猴子拄着行云棍随口问了一句。 “你们是我引荐来的,总要来看看怎么样了吧?”走到猴子跟前,敖寸心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瞧:“那俩家伙没事吧?” “没事,就是喝多了。” 一旁的敖听心简单地福了福身子算是行礼,猴子也点了点头,算回礼。 “没事就好。”叹罢,敖寸心忽然神色一变,压低声音,用狐疑的目光盯着猴子问道:“今天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么大阵仗的?你干了什么?” 猴子干笑了起来:“嫂子说笑了吧?我一只猴子,能干什么?” “你没干什么,怎么……怎么大伯用这么盛大的礼仪接待你?” “啊?今天很盛大?我以为龙宫的接待都这样。”猴子挠挠头佯装不解。 “胡扯,你给我说清楚,别装傻。” “兴许是……”猴子仰起头略略想了下,注视着敖寸心,十分认真地说道:“兴许是,老龙王仰慕我已久吧。” 这一说,敖听心掩着嘴咯咯笑了,猴子自己也笑了。 只剩下敖寸心依旧是一脸的疑虑,瞪了猴子一眼道:“我在花果山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油嘴滑舌?给我认真点说话!” 这俨然是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 想来今天没个说法,是跑不掉了。无奈,猴子这才收了收满脸的笑容,正色道:“真不知道,我也觉得奇怪。你看我不也是经你引荐才见了老龙王吗?刚刚还在想,嫂子你在这东海龙宫的人气怎么那么高呢。” 猴子信口胡邹,敖寸心想了想,却也点了点头,似乎相信了。 “怎么样?要不随我逛逛东海龙宫?” “先前已经逛过了。” “龙宫哪里是一天逛得完的?”敖寸心白了猴子一眼。 “恩,嫂子,我想休息了。改天吧。” 此话一出,敖寸心脸上的不快越发明显了,只是猴子都明言拒绝了,她总不至于还要强求吧。 简单道了个别,猴子走入室内,两位龙女也手挽着手离开。 走到远处,一直未开口的敖听心抿着嘴,脸上缓缓浮现了淡淡的笑,低声叹道:“姐姐。” “恩?” “你这位夫家的未来妹夫,不简单呐。” 第一百八十章挽留 黑色的雄鹰撑开羽翼穿行在云雾之间,翅尖的羽毛掠过风,微微颤动。 行至高处,望见漫天星斗。 他微微倾斜了身子突入云海,下一刻,云雾飘散,苍茫大地已在眼前。 掠过高山,越过平原,一路翱翔,这雄鹰很快落到一处山峰巨岩上,身形一晃,化出妖相,单膝跪地。 在他身前,一轮明月照耀大地,杨戬一身文士白袍迎风而立,抬头仰望。 那衣袖随风翩翩飘荡。 “启禀真君。”傲天鹰开口道:“玉帝已下旨,许以重赏,要求五年内将已标出的凡间妖怪势力大体肃清。东胜神州、南瞻部洲由南天门负责,四大天王已整装代发。北俱芦洲、西牛贺州由云域天港征讨,天蓬元帅已指派三十万大军进驻西牛贺州观云天港。不日,战事将起。” “知道了。”杨戬默默点头,那目光依旧留在月上,深深吸了口气,呼出,化作淡淡的轻雾在月色中飘散。 许久,他轻声问道:“婵儿可是还在花果山?” “还在。”傲天鹰微微抬头望了杨戬一眼,低头道:“夫人也在。” “寸心?”杨戬微微一怔,低头问道:“寸心怎会也在花果山?” “似乎,是哮天犬告诉夫人三圣母在花果山,所以……” 杨戬沉默了,那似乎覆盖了万年寒冰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目光淡如止水,只是原本沉稳的呼吸略略急促了几分。 他呆呆地站了许久,微微动了动嘴唇,轻声叹道:“寸心也在花果山……南天门对花果山可有攻略?” “花果山还尚未被列入目标,只是,巡天府已派出巡天将巡视东胜神州,怕是很快就有察觉。真君,可要小的通知夫人尽快离开?” 杨戬淡淡叹息,仰起头道:“她若是知道是我要她离开的,便更不会离开了。也罢,密切留意天庭动向,若有异常,即刻来报。我,去一趟花果山吧。” “诺。” 傲天鹰一拱手,转身化作雄鹰掠向天际。 巨岩上又是只留下杨戬孤独地站着,仰望那一轮明月。 …… 东海龙宫。 “杨婵姐从小随二郎神征战四方,上天入地,漫天神佛,便是玉帝也不放在眼里,这眼光如何能不高?若她真是看上了那妖猴,那妖猴必有过人之处。即便不是看上,光是甘心依附,那妖猴也绝非泛泛之辈。” “若是寻常妖怪到了这东海龙宫,无不看花了眼。可他不爱美景,不爱财宝,不爱兵刃,便是精心编排的歌舞美姬,也是兴致索然。观其言行,依妹妹看,说是生性淡薄,实则心比天高。” 敖听心缓缓地诉说着,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全然不顾敖寸心的脸色已经整个阴沉了去。 “父王此次招待究竟是何用意妹妹不知。只是,姐姐花果山所见,切不可当真。” 说出最后结论的时候,敖听心抚着敖寸心的手,露出淡淡的笑,温文尔雅,恬静。 看着那笑容,敖寸心愣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憋出一丝微笑,笑道:“妹妹你真聪明。” 原本聒噪的敖寸心不再说话了,一路上,只听着敖听心说着一些亲戚间的家长里短,一声不吭。 那手中的绢子拧了又拧,拧了又拧。 待回到房间,告别了敖听心合上房门独自一人之时,她猛地一声尖啸,一把将身旁的花瓶摔了个粉碎。 门外顿时一片慌乱,闻声而来的宫娥侍卫惊得询问,她却叱喝道:“不准进来,也不准让大伯和四公主知道!否则,要你们好看!” 一干人等兢兢战战,一时间不知所措。 本该离去的敖听心不知何时又绕了回来,伸出食指做了个禁音的手势,缓缓摆了摆衣袖,那守候在门外的宫娥侍卫这才放心地离去。 “这两兄妹,都一个样,从来就没把我当一家人!”敖寸心低声呢喃着:“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瞒着我!难道我就不是他老杨家的人了吗?” 眼眶微红,鼻子一酸,她忍不住趴在桌上哭泣。 “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为了你,我连父王都可以不要,到头来还要被你逼着回西海去,现在又恬不知耻地想见你,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她趴在桌上痛哭不止。 静静地望着紧闭的房门,敖听心无奈地摇头,侧过脸去低声对一旁的侍女交代道:“别打搅姐姐。” 说罢,又瞧了房门一眼,转身离去。 那一夜,似是宣泄,敖寸心哭了整整一夜,直到哭累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待到角蛇与鲨鱼精醒来,猴子去与老龙王道别也不见她出来。按敖听心说是许久未见,准备在东海龙宫住上些时日再走,让猴子自行回花果山。 既然如此,猴子也只得道别了龙王独自返回花果山。 待送走了猴子,大殿内只剩下老龙王与敖听心二人。 只听老龙王轻声一叹,问道:“用什么办法把她留下来的?” 敖听心微微颤动了下睫毛,半晌,才答道:“女儿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伤了姐姐的心。” “伤了心,也比伤了身好啊。凡间战事将起,那花果山不简单,往后,恐成了战场,还是莫让寸心去的好。若是出了事,到时也不好与你三叔交代。”捋了捋长须,老龙王轻声道:“这几日,便多陪陪你姐姐吧。” 敖听心微微福了福身子,神色依旧恬静,轻声道:“女儿会的。” …… 回到花果山的时候,杨婵正在水帘洞上层专门为她设置的炼丹房里忙碌,见猴子进来,她随口问道:“我嫂子呢?” “她留在东海龙宫了,也许过几日才回来。” 微微一愣,杨婵叹道:“她不回来也好。” 低下头,她又是开始倒腾起身前破旧木桌上的瓶瓶罐罐。 借着一旁圆形炉鼎放射出的微弱红光看去,这炼丹房实在破落得紧。 长了蜘蛛网的墙角,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不远处的木桶里是堆积如山的废弃材料。便是用来放置丹药的木架子看上去也像朽坏了一般。 莫提仙家,便是一般道观的炼丹房,这里都难以相提并论。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在过去的五年里炼制的丹药极大地辅助了花果山妖众的修行。 一步步走到跟前,看着全神贯注满头大汗的杨婵,猴子淡淡笑了笑,轻声道:“辛苦了。” 抬头瞧了猴子一眼,杨婵冷冷道:“没什么,你这样道谢我反而不习惯。丹快炼成了,材料不好找,但炼制没什么难度。只是,效果似乎不如想象中的好,虽然能加速身体的淬炼缩短突破修为所需的时间,但本质上对灵力并没什么帮助。” “我只需要这个效果。” “只需要这个效果?”杨婵深深吸了口气直起身子,问道:“修为高,但灵力缺乏,学识全无的悟者道也无所谓?” 猴子点了点头道:“我只需要他们把修为提上去,最起码,达到炼神境。” 杨婵沉默了。 这几年来,各种匪夷所思的决策猴子都没少做,只是强行提升行者道妖怪的修为还可理解,强行提升悟者道妖怪的修为这种揠苗助长的行为,又是为了什么呢? 杨婵想不明白,不过她也知道她说服不了这固执的猴子,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低下头继续配置药粉,沉默了许久,她又问道:“和东海龙宫谈得怎么样了?” “老龙王算是答应了吧,我已经让角蛇把俘虏的龙宫军士都释放了。接下来,我们还会有一点时间。你这边加紧炼丹,先设法满足一部分的需求,用最短的时间弄出几个炼神境的悟者道。我要去一趟昆仑山。” “去昆仑山干什么?” “去,找找玉鼎真人,看他愿不愿意把洞府迁到花果山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坦白 简单地交代了一些事宜,猴子便匆匆离开了水帘洞,一个翻滚直冲云霄。 五年的光阴,他早已不再是那只需要躲躲藏藏的猴子了。凭借极高的天赋,无论是修为境界还是术法造诣,他都早已登峰造极。 高空的狂风在周遭卷动,将身上的衣物都吹得颤动不已。 日光下,漫无边际的云海就在他的身下缓缓流动。 望了望天,找准了方向,他手持行云棍,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金光朝着西南方向直冲而去。 迎面而来的烈风如同澎湃的海浪一般汹涌,刮得脸颊生疼。 随着速度的不断提升,身体周遭,灵力迅速凝结以抵御剧烈的气流摩擦,极速的冲刺之下,空间为之扭曲,苍天、云海、大地、江河,都化作道道白光朝着身后飞逝而去。 掠起的气流迅速膨胀,扩散,将身下的云海整片撕开。 途中,一艘天庭的战舰上瞭望的天兵亲眼目睹了这惊悚的一幕,猛地一眨眼,对方却早已消失无踪,眼前唯独剩下被从正中切开的云层提醒着先前的一幕并非幻觉。 不过,这样的存在想必就算让他看清楚了,他也会装作看不见才是。 仅一瞬,猴子便跨越了数万里的距离抵达昆仑山。 在云层之后悬停,他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原本漆黑的眸子已变成银白色。 透过云层,他俯视广沃的昆仑山,日光下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外围已经搭建起了厚厚的围栏,高耸的竹刺上悬挂着已经腐烂的妖怪的首级。一排排火盆上滚滚的浓烟飘散。 无数手持兵刃的修士与天兵往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上空还不时可以见到驾驭天马穿行的巡天将。 在内围,茂密的林间,湍急的河流,随处可见暗藏的法阵。甚至在地脉中也已启动了多重法阵监控施展飞行术法所产生的灵力波动。 若是如同先前那样单纯的禁飞法阵如今的猴子有无数种办法可以破解,可是若对方将重点转向监控施展飞行术法引发的灵力波动…… 见到这一幕,他不由得笑了。 这里,早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昆仑山了。 这些年来,凡间妖怪势力极速膨胀,便是昆仑山也受到威胁,以至于布防如此严密,甚至连天军也参与协防,整个昆仑山早已被打造成了铁桶。 若是刚刚冒然穿越云层,结果必然是触动法阵。届时可有得打了,这里可是有好几个十二金仙在呢。 对上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还真不好说。 卯足了劲,猴子沿着弧形的路线朝着上方冲刺,直到进入第二重天,越过昆仑山法阵范围的顶端才卸去所有术法,放任自己坠入云中。 那身形不断加速,如同一颗流星一般朝着大地呼啸而去,转眼间已穿越云层,直到眼看就要撞上地面之时,他才猛的驭使术法,在空中将自己顿住,瞬间卸力,稳稳落入一片树林之中。 就在他双脚着地的瞬间,警戒的哨声已响彻。 “这都能发现……还真是灵敏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着四周望去。 目光穿越茂密的树林,穿越山间的岩石,他清楚地看到前方一里外,十几个修士正手持兵刃朝这里赶来。侧后方两百丈开外,五人一队的天军士兵正朝这里飞速奔袭而来。 还有两只就在附近的飞马骑兵…… 这只是近的,远的数都数不清。 整个片区都被惊动。 正当猴子攥紧了行云棍准备迎战的时候,忽然间,他感知到在距离百丈上下的地方,有一个只有凝神境的年轻修士正仰着头听着警戒的哨声不知所措。 猴子的嘴角微微扬起:“就你了!” 压低身姿,他撒开脚步在林间狂奔,只一瞬,便到了那修士跟前。 见到猴子,那修士吓得合不拢嘴。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猴子伸手一指,那修士身形一顿,化作一棵小树,而猴子自己则变成了他的模样。 到此时,那些被指派而来的修士与天军才陆陆续续赶到。 为首的一个天兵张口想问什么,身后一个修士拍了拍那天兵的肩,道:“别问了,肯定没看到。一个凝神境修士,若是真被入侵者遇到哪里还能完整地站在这?” 这一听,那天兵瞧了猴子一眼,带着一干人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往后,路过的人看都不看猴子一眼。 待那些修士与天军走后,猴子才恍然想起什么。 伸手将那修士变了回来,直接敲晕,将他浑身上下都搜一遍。 这一搜,果然找到了两块腰牌和一些杂物。 其中一块上面写着“金云缺”,这该就是他的名字了吧。 将东西都收入衣兜里,又是伸手一指,这次把他变成一块石头。 躬身拍了拍那石头,猴子悄悄说道:“别担心,两天之后术法自然会解开,到时候自己报到去吧。” 说罢,转身消失在密林里。 …… 斜月三星洞,宏伟的楼阁前阳光正是明媚。 一阵微风卷过,枯叶落到凹凸不平的石面上,随着风微微颤动。 风铃捋开衣袖伸出纤细的手,弯腰捡起那枯叶,仰起头对着阳光细细察看。 那枯萎的叶片在日光下变得通透,脉络依稀可见。 光线透过破损处照到还有些稚嫩的脸上,映着翡翠般的眸子,清澈。 呆呆地看了许久,扇了扇长长的睫毛,嘟着嘴,她低下头,松开手,任叶片重新落到石面上。 猴子离开斜月三星洞已经六年多了。 六年的时间,她也从十岁的小女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只是,兴许因为从小长在这道观之中的缘故,显然有些愧对了这美好年华。 一身蓝色道袍遮掩了身段,发髻上连一支漂亮的朱钗都看不到。素朴的装扮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羞涩而清淡。 坐到阁楼前的台阶上,她深深吸了口气,托着腮静静地等着,心中有些忐忑。 许久,待到天上的太阳微微倾斜,才远远地看到清风子走来。 她连忙起身行礼,轻声道:“弟子风铃参见师傅。” “来啦?”清风子点了点头,与她擦肩而过,推开木门:“进来吧。” 风铃默默地低着头随着清风子走入阁楼内,上了阶梯,直到三楼宽敞的房间里,然后呆呆地站着,如同一只鹌鹑。 清风子坐到蒲团上,捋了捋长须,问道:“青云师弟说你向他申请出观,可有此事?” 风铃默默地点头,低声道:“弟子想去八师叔的凌云阁走走。” 那声音隐隐有些怯懦。 “想去走走?” “弟子已经炼神境了,想像师兄师姐们一样,到凌云阁去修行。”她眨巴着眼睛说。 那神色之中的惊慌与忐忑,清风子自是看在眼里。 稍稍沉默了一下,似是决定了什么,清风子仰起头注视着风铃,缓缓说道:“十师弟,不在凌云阁。” “恩?”风铃微微一愣,猛地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着清风子,问道:“孙师叔不在凌云阁?” “对,他不在凌云阁,一直都不在。准确地说,他从未去过凌云阁。” “怎,怎么会?”风铃有些不敢相信地笑道:“月朝师兄、凌云师叔、丹彤师叔还有青云师叔,他们都说孙师叔就在凌云阁。一个月前弟子还写信给他了。” 清风子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我知道,是我让他们这么说的。可他一直都不在。这一点月朝、我,还有青云师弟、丹彤师弟,甚至是师傅他老人家都知道。” 风铃整个僵住了,失了神,许久,才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那,孙师叔,他在哪里?” “他……”清风子抿了抿唇道:“他已经出师了,从今往后,在这斜月三星洞也只是挂个名罢了。他现在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便不要管了。” “可,他给我的信里从未提及……” 是的,从未提及。 那信里从来都只有“我很好”三个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风铃多希望他能在末尾也问问自己的近况。 好几次,她都怀疑这些回信是不是猴子亲手所写,可那分明是猴子的字迹,也是只有他们俩才懂的文字。 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六年了,她给他写过无数的信,每一封都是她的所思所想,所有所虑,哪怕是一点琐事都会写入信中。为了托信,她费尽了心思。 先是托月朝,到后来月朝闭关了,她只得去求青云子,再然后,求丹彤子…… 可是无论她往信里写了多少话,都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一般,回信永远都是只有那三个字。 她一直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深究,原来…… 和熙的风从屋外吹入,拂动着她的脸庞,撩拨发梢。 温润的阳光照亮的了地板。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令人透不过气。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眨巴着眼睛问道:“是师尊……是师尊将孙师叔逐出师门的吗?” 注视着情绪微微变化的风铃,清风子缓缓摇头,轻声道:“是他自己要走,没人逼他。” “怎么可能?他……他花了一年才跨入观门,未修得七十二变,怎么可能自己要离开师门?” 她还记得那只跪在门前的猴子倔强的脸庞,他说要求得仙术,不再当一只普通的猴子。若是修不成,便是死也要死在门口。 还记得在冰冷的夜里,那只被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也宁死不降的猴子。 还记得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角说:“我不需要任何人救。” 还记得那满身的伤痕,触目惊心…… 他是那么的执拗,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绝不会放弃。 “他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放弃?”风铃睁大了眼睛,眼泪一颗颗地下坠:“这不可能!他走了,却不告诉我?” “无论如何,他就是离开了。而你,也该忘记这个人了。”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肯定是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才会离开!”风铃失声喊道。 这一喊,清风子微微怔住,片刻之后,他勃然大怒,一掌拍在地板上,指着风铃叱喝道:“混账!竟敢如此与师傅说话,谁教你的!” 意料之中的退缩并未出现。 这个众人眼中永远怯懦胆小的女孩眨巴着翡翠般的眸子,攥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含着泪,与自己的师傅对视,毫不退缩。 “他,究竟在哪里?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啦?为什么你们不肯让我知道?告诉我呀!” 这一刻,连清风子也怔住了,微微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风铃,这该是一个从小就温顺胆小的女孩,无论自己要她做什么,哪怕是她极不愿意都会点头,更不敢跟自己顶嘴。 可现在…… 小小的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冻住。 风铃咬紧了嘴唇,流泪。 清风子睁大了眼睛,沉默。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僵持,许久许久…… 第一百八十二章毅然决然 萧瑟秋风扫过,满地的落叶,寂静的山路。 风铃一步步地走着。 走在黑漆漆的山道上,抬头仰望天空中半匿云间的月。 “他们都骗我,为什么你也要跟着他们一起骗我?”她囔囔自语:“走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三个月就回来的……” 一去,三个月,变成六年,如今,只剩下“我很好”三个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低下头,她迈开腿,默默地走着,呆呆地走着,仿佛失了魂一般。 那双布鞋踩在满地落叶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如同一根根的针扎进心里。 回到凌燕里,她看到那没有灯火的猴子先前住的小木屋。 黑漆漆地,就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吸进去一般。 呆呆地站着,眼泪终于决堤,沾染了月色在这冰冷的夜里散发着点点晶莹划过脸颊,滴落在地。 抹去泪珠,她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哭出声,却始终止不住泪水。 六年了,她几乎每日都会打扫,每当闲暇时,又会忍不住备上一些水果,心里总是巴望着那只倔强的猴子什么时候会从角落里跳出来俏皮地朝自己笑。 “刚回来,肯定会饿了吧。”她想。 多少次在梦里见到那只倔猴子盘腿坐在卧榻上,一边啃着水果一边给她讲这几年的事。 而在那个时候,她就会甜甜地笑,也许会笑到流泪。 可整整等了六年,她什么也没等到。 “他不回来,那我可以去找他。”她想着。 靠着须菩提的灵丹妙药,她终于熬到了可以出观的炼神境,终于可以离开斜月三星洞到凌云阁去修行了。 以为终于可以见面了,为了这件事,她多少个夜晚失眠。 可,他根本就不在那里。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生,再也不能见面了吗? 她的心微微颤抖着,锥心的痛。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她呆呆地站着,默默地流着泪。 清风子说猴子没事,可他真的没事吗? 如果先前的一切都是谎言,那么这一句,还值得相信吗? “如果他真的很好,为什么只给我三个字?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是怕我伤心吗?” 月色中,她捂着嘴瘫坐在地,望着那漆黑的小屋不住地抽泣。 六年了,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天地,四处都有巡天将,四处都有天军,天庭与妖势不两立,而他是妖。 “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 月下,较小的身躯,捂着脸不住颤抖,抽泣。 那心碎成了粉末。 “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 一阵风从她的身边刮过,吹乱了头发,吹起满地落叶。 整个世界静悄悄地,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与微弱的抽泣声。 只剩下致命的冰冷将她团团围绕。 “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许久,她攥紧了拳头,紧紧地咬着牙,仰起头。 洁白的月光照亮了微微蹙起的眉,含泪的目光中只剩下无与伦比的倔强,如同记忆中那只跪在门前的猴子一般的倔强。 “我,一定要弄清楚。” 抹去泪痕,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奔入自己屋内,换上便装,束起长发,捆紧了衣袖。 从卧榻下拉出一个木箱子,翻开,那里面是这么多年来众人送给她的宝物。 一件件取出。 灵鞭束在腰间,匕首插入长靴,袖里箭,符篆,长剑,短刀,所有的一切都被翻了出来,从小长在道观中,不善武的她将自己武装到了牙齿。 最后将整整十二小瓶的伤药放入包裹中,她背起包裹,手持长剑转身打开了木门,猛地怔住。 一阵微风刮过,扬起月朝的衣袖。 他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风铃,淡淡叹道:“师傅都告诉我了,别去。花果山不是你该去的,炼神境,就凭你那腾云术,去不了,我也不会放你去。” 没有言语,风铃“锵”的一声抽出长剑指向月朝,给出了回答。 剑锋上寒光闪烁,月朝缓缓瞪大了眼睛,怔住。 …… 潜心殿中,清风子猛地起身。 “坐下!”坐在棋盘对面的须菩提叱喝道:“下完棋再走。” 捋开衣袖,伸手,一子落定。 “到你了。” 清风子怔怔地望向棋盘。 低着头,须菩提的手又摸向了棋篓,眼皮微微抬起,看了一眼面色略略有些惊慌的清风子,道:“早和你说过了,管不住。就算阻得了一时,能阻得了一世吗?” “师傅,如果风铃出事了,我怎么对得起她的父母!”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命中注定的事,顺其自然便是了。”呆呆地看着棋盘,须菩提深深吸了口气,苦涩地笑了笑,缓缓说道:“同为人师,你以为,为师会比你好受多少?” 青灯下的潜心殿,静默。 怔怔地望向这个沉默的老人,许久,清风子轻声叹息,盘腿坐下,伸手粘起棋子。 “师傅要为苍生赌一个未来,可曾想过,我们这一众门人的未来,又在何处?” …… 远远地看着两人,丹彤子靠在飞云阁的围栏上指着远处的两人嚷嚷道:“月朝会让她走吗?” 青云子幽幽地呵了口气,吹散茶杯上腾腾的烟雾,轻声道:“难说。不过,不让她走,能怎么样?” 丹彤子啧啧笑了起来:“你说,那猴子,究竟哪里好了?” 青云子仰起头叹了口气,淡淡笑道:“我也想不明白啊。所以,活该我们孤寡,哈哈哈哈。” …… 夜色中,风铃咬着嘴唇,举着剑,微微颤抖着,眼泪一滴滴地下坠,哭喊道:“让开……” 剑都没握对,可她却依旧在坚持,咬着牙,寸步不让,一如多年以前那个冰冷的夜晚,她撑开双手挡在那只奄奄一息的猴子身前。 寸步都不会让。 “让开……”声音已近乎哀求。 月朝呆呆地看着风铃,犹豫着,许久,那一柄拂尘终究是缓缓垂下。 风铃低下头,散落的长发遮掩了面容,她紧咬着嘴唇,持剑快步与月朝擦肩而过。 “等等!” 风铃背对着月朝,停下了脚步,攥紧了剑柄。 “注意点,别出事了。有事,告诉我。”月朝轻声道。 “谢谢你,师兄。” 驭使着刚刚学会还不熟悉的术法,这个倔强的女孩怀抱着平生最大的勇气,第一次,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朝着东方飞去,再没回头。 …… 南瞻部洲,昆仑山。 茂密的丛林里,微风骚动绿叶。 化身道徒的猴子拨开枝桠,从树上一跃而下,呆呆抬头透过树冠的间隙望向悬在头顶的月,许久许久,竟愣了神。 “为什么我会忽然想起那小妮子呢?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吧。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 叹了口气,许久,他无奈地笑了。 低下头,这只猴子攥紧了行云棍,沿着预定的路倔强前行。 第一百八十三章圆筒状法器 趁着夜,猴子飞速奔跑在树林中,那身形如同一阵狂风。 忽然间,他猛的刹住。 远远地,他看到密集的火光。 微微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原本漆黑的景象迅速变得清晰无比,目光透过巨木绿叶,清楚地看到三五个修士聚在一起烤火,谈笑。 在他们的身后,是一座高耸的哨塔,塔上,一位中年修士手持长枪趴着围栏眺望四周,懒懒地打着哈欠。 深深吸了口气,压制灵力,将动静降到最低,猴子悄悄往那岗哨的侧方走去。 越是接近内围,这种岗哨便越多。因为妖族崛起的关系,现在整个昆仑山都绷紧了神经。甚至许多外围的门派都往里迁徙。 现在对他们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那些实力雄厚的妖王。 好像六大魔王那样的角色虽然强大,但也聪明,谁也不会没事跑来昆仑山惹十二金仙。但那些不开眼的,刚出头的妖怪就不是了。 妖的世界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首领,更没有人类社会一般的律法约束。 在这妖群高速发展的几年里,中下层的妖怪误打误撞进入昆仑山境内导致道徒伤亡的事时有发生。 以至于现在昆仑山的修士们要将整个昆仑山包得如同铁桶一般。 好在他们防的只是中下层的妖怪,如今的猴子,明显不在此列。 悄悄绕过岗哨,他又是运起灵力加快了脚步。 转眼间,已到了一处关卡附近。 过了这关卡,就正式进入内围了。 一整队的天兵手持长戈列队走过,天空中时刻盘旋着三个天马骑兵。 关卡处,数十名修士戍守。 放缓脚步,猴子装作若无其事朝着关卡走去,学着其他人的模样从衣兜里出腰牌。 那守门的修士伸手接过腰牌细细检查了一番又递了回去,随口问道:“怎么这么晚还过关啊?” 接过腰牌揣入衣兜,猴子回了一句:“师傅他老人家吩咐了点事,没办法。” 说罢,与那修士擦肩而过,若无其事地穿越关卡。 沿途,他看到了如同城楼一般的高塔,那上面有修士举着火把来回巡视,甚至还架设了在天军战舰上曾经见识过的巨弩。 而在地面上,围栏之后也设置了各种法阵以防妖怪偷偷越过。 顺利穿越了关卡,猴子又是隐入林间狂奔了起来,绕了长长的一段路,到黎明时分终于抵达金霞洞。 这里看上去和几年前差不多,一样的破落,那块裂开一半的石碑至今没修好。 拨开洞口的滕蔓植物,猴子一步步往里走,小心翼翼地喊道:“玉鼎师叔祖?玉鼎师叔祖在吗?” 金霞洞内看不到人影。 待猴子走到大厅,玉鼎真人才从自己的卧室里睡眼朦胧地探出头来:“谁啊?你哪个门派的?怎么自己就走进来了,真没礼貌,你师傅是谁?” 那头发凌乱得一塌糊涂。 站在他的面前,猴子身形一晃,化出本相。 那玉鼎真人当即整个愣住,半晌才眨巴着眼睛说到:“你是……悟空?” 猴子咧开嘴笑道:“玉鼎兄近来可好啊?” 玉鼎真人一跃站了起来,屁颠屁颠地开始穿衣服,可穿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扭过头来忧虑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他们没拦你?” “他们能拦得住吗?” 将衣物随意搭上,玉鼎真人跑过来拉着猴子走到洞口,低声说道:“这里现在对妖很忌惮,比以前更忌惮了。你还……” 玉鼎伸长了脑袋朝洞外望了望,才接着道:“你还有前科……就这么进来实在太冒险了。” “没办法啊。”猴子长叹了口气,说道:“连杨婵的玉简都联系不上你,我不来,怎么找你帮忙?” 玉鼎手忙脚乱地整着衣冠,那模样就像个凡间的落魄文吏。 “都是我那师兄,连玉简联络都要监控,所以我就干脆把玉简全扔了,免得害人。那些妖怪真有那么聪明懂得勾结着昆仑山里的修士,还会傻到来打昆仑山的歪脑筋吗?等等,你刚说找我帮忙,帮啥忙?” 他仰起头望着猴子。 “想邀请你搬到花果山去住。” “花果山?”玉鼎真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盯着猴子问道:“哪里的花果山?” “东胜神州傲来国的花果山。” “跑那么远去干嘛?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直说就是了。” 见玉鼎还在手忙脚乱,猴子淡淡叹了口气道:“你先梳洗好吧,这事得细说。” 说罢,走到一旁坐下静静地等。 这金霞洞还是与原来没什么两样,只是看上去更乱了。 估计是因为杨婵杨戬这两个徒弟都没来的关系吧。 地上桌上都摆放着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用来绘制法阵的笔用完了也没洗直接就撂着,笔尖上的药水都干了;看上去像是损坏了的法器扭曲着搁地上都蒙上一层灰了也不见打理。 这里就差长蜘蛛网了,说起来,这里还真有一只蜘蛛。 猴子抬头忘了一眼依旧趴在天花板上的肥大蜘蛛。 玉鼎真人来回忙活着洗脸漱口。 “你现在住花果山吗?” “是啊,这几年都在花果山。” “我看你这几年提升很快啊,真不愧是须菩提的徒弟,看情形,不只金仙了吧?” “略高一点,这几年分散了精力,没像之前那样全心修行。” 好一会,玉鼎终于整装完毕坐到猴子面前,捋了捋胡子喘了口气,道:“说吧,啥事要我帮忙的?” “想找玉鼎兄帮忙设计一些法器。” “设计法器?”玉鼎微微一愣,尴尬道:“悟空,这设计法器,在下实在……” “不需要很复杂,但非玉鼎兄你不可。” “怎么说?” “例如这样的。” 猴子用行云棍在地上勾勒了起来。 那形状似是一个圆筒,一端开口。 玉鼎抬头瞧了猴子一眼,问道:“然后呢?” 猴子用行云棍指着那没开口的一端说道:“在这里设置一个法阵。我知道,当灵力被扰乱的时候可以引发爆炸,而我需要的是可以从外面输入灵力,通过这个法阵自然扰乱,再将爆炸的威力最大化。”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玉鼎。 此时,玉鼎真人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想了许久,问道:“悟空啊,这东西,能有什么用呢?喷火?” 猴子轻声说道:“用玄铁将爆炸的威力控制在一个方向上喷发,这就产生了极大的推力。如果我们再在这里放上某些东西,那么……” 玉鼎的眉头缓缓松开,瞪大了双眼一脸惊异地望向猴子,半晌,笑了出来,叹道:“这……这就是一件兵器!悟空,你是怎么想到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新时代的开端 光是这开头,便已经让玉鼎骇然。然而,这只是开始。 用行云棍指图中未开口一端的侧壁,猴子接着说道:“这里需要一个能积蓄灵力的法阵,积蓄到足够灵力才能使用,根据现实需要,这个法阵的临界点可以是浮动的。” “这样一来,只要纳神境以上便可使用,如果积蓄的灵力够多,纳神境修士一击杀死炼神境修士也毫不奇怪。” 玉鼎的眼中已经开始放光。 猴子的阐述还在继续:“如果这个实验成功,我们还可以再进一步改进。例如,我们可以将这个积蓄灵力的法阵刻到要发射的东西上,这样只需完成填装符篆的制作,便能连续大威力地发射……” “考虑到玄铁的承受能力有限,届时法器的威力肯定也是有限。那么,发射的东西我们也可以再动一些脑筋,例如我们将它改成可以在遭遇撞击之后引发灵力紊乱进而爆炸,对周遭造成巨大破坏……” “同样的东西,我们又可以运用到高空作战。天庭的战舰居高临下确实很难对付,但不妨碍我们将这些东西巨大化然后通过空投砸到他们脑袋上……” “在战舰的法阵运用上,我们可以缩小舰身,建造小型舰,甚至缩减掉现在天军战舰上占据大量空间的生活区和各种辎重仓库,空出来的空间可以大量携带这些热兵器,改变以往的方针使用喷射式的推进,如此一来,关键时候的机动性便有保障……” “这样可能会大量耗费灵力,不过,在非战时储备灵力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运用法阵调动扇叶支撑战舰,这种方法在机动性上可能会很糟糕,甚至完全无法与天庭的现役战舰相提并论。但如此一来却可以大量节约资源,由于不需要高速,那么战舰也可以直接采用木料,可以批量制造。而在足够强大的热兵器面前,铁皮与木板的差距并不是很大……” “寻常的战舰也还可以使用,适合做大,只用于运输或者作为后勤支撑的平台存在,不再运用于正门战斗……” “这些东西对上到一定位阶的天将全然无用,但它们相比现在普及的法器制作更为简便,只要有足够的量……其实我们可以换一种角度来看,如果把制作的工序分解开来,然后用‘法器’来完成,我是说,生产型的‘法器’,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将过程变得无比简单……” “其实这是同一个理念,在战斗中可以通过法器让弱者变强,在生产中同样可以通过‘法器’让一窍不通的修士获得生产的技艺,只要我们将复杂的部分嵌入‘法器’当中……” “如此一来,当我们拥有足够的武器,那么将每一个纳神境修士武装成为超过炼神境的战力,也并非不可能……” “这些想法需要循序渐进地去实现,眼下我们要完成第一步,那就是基础武器的设计及手工制造,定型之后批量生产……” 一件一件地说着,玉鼎已经听得痴了去。 在这满地简略的图案之中,每一项都是可以轻易实现的。可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时代,老技术,却是全新的理念。 到结尾,猴子放下行云棍,注视着玉鼎缓缓地说道:“类似的想法,还有好多好多,整个计划规模有点大。这些东西,与现在主流的法器制造完全不同。由于大量使用灵力紊乱之后产生的爆炸作为驱动,虽然不需要珍贵的材料,却要求精密性极高的法阵控制。悟空所能想到的,能设计出这种法阵并且精通这方面技艺的便只有玉鼎兄您了。所以,还请玉鼎兄帮在下这个大忙,悟空在此谢过。” 说罢,猴子缓缓站了起来,朝着已经整个怔住的玉鼎真人拱了拱手。 许久,玉鼎一声不坑,那心神还没从满地的图案上拉回来。 在这个世界,这绝对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思维。 对于妖修来说,修仙,就是打架,就是修行者道,打不赢就是死,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事实上他们一直以来也都是空有一身的蛮力,只是那蛮力在天庭的战舰、神仙的法宝面前什么都不是。 对于人修来说呢? 对他们来说,修仙就是悟者道,就是求长生,就是趋利避害,就是炼丹吃药。天庭严格控制的世界秩序之下,将大量的精力耗费在战斗上毫无意义。 千万年来,战斗的方式无非就是砍杀,虽说某些大能手中也有几件至宝别出心裁,天军也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法器配置,但那毕竟只是少数,说到底,主流还是砍杀。 而这种思维,则完全不同。 它是将悟者道运用到极致,以破坏,杀伤为最终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玉鼎甚至能想象得出当这些武器大规模普及的时候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集结成阵武装到了牙齿的妖怪,远远地便开始使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武器发动攻击,而天军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只能冲刺。待冲到眼前,早已经所剩无几——甚至还没冲到眼前,士气便已经损失殆尽,军阵土崩瓦解,任人宰割了。 以杀戮为目的的悟者道,这真是…… 半晌,玉鼎才长长的纾了一口气,无奈地摇头笑道:“没想到啊,我玉鼎向来喜欢搞七搞八不务正业,师兄们最瞧不上我的地方,到头来却被你给瞧上了。这可不是设计法器那么简单了。悟空你这是要……这是要改变整个作战形式,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啊!整个世界都会被你搅得天翻地覆的!只要这些兵器在手,弱者也可以战胜强者。对上达到化神境的修士恐怕意义不大,但也够了。到时候……哈哈哈哈,有趣!有趣!若是我那徒儿杨戬有你这等眼光,早早做好准备,那天庭百万大军恐怕也……等等,你要和天庭作战?”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向猴子,刚刚注意力一直在法器上,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想起猴子在阐述的过程中一直都以天庭为假想敌。 “对。”猴子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现在是花果山的美猴王,正儿八经的妖王,而天庭,是我的死敌。” 玉鼎与猴子对视了好一会,愣了神。 从猴子的眼中,他只看到对力量的渴求与坚定。像那杨戬……不,他比杨戬更加彻底,更加纯粹,那目光清楚地在告诉玉鼎,眼前的这只猴子,对天庭不抱任何的幻想,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许久,玉鼎叹道:“你是须菩提的入室弟子,又不是一般人等,这样又是何苦呢?” “没办法,生是妖,一世为妖,况且,我与天庭的某人之间,有些事情是永远无法妥协的。既然无法妥协,那么总有一天,男人之间的问题,肯定是要用拳头说话。到时候,我需要帮手。” “某人?是谁?玉帝?”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玉鼎。 许久,玉鼎长长一叹,接过猴子手中的行云棍在地上划了划,幽幽道:“我玉鼎好歹也是阐教十二金仙,满天都是我阐教门徒,你找我设计法器,去打我的同门,合适吗?” 玉鼎缓缓地抬起头来,瞧了猴子一眼,说道:“而且,我属人修。帮妖修做事打人修,不太合适吧?” “我相信,玉鼎兄一定会答应的。” “凭什么?” “凭玉鼎兄看不惯天庭,也看不惯你的那些个师兄。” 玉鼎真人脸上的笑容微微收了收,凝视着地面上的图案似是在斟酌着。 猴子干咳了两声,道:“玉鼎兄,悟空保证,得到了这些东西绝不滥开杀戒。对人修……玉鼎兄也知道,悟空出身斜月三星洞,这身道法便是人修授予的,相比其他妖怪,我对人修并没有敌意。到头来,也不过是图个安身立命之地罢了。” 玉鼎抬起眼皮,缓缓问道:“你,我倒是信得过,可是你下面的……就不好说了。说实在的,你这些东西我是很赶兴趣,若是做成了,到时候看我那些师兄还有谁敢说我玉鼎做的东西没用。只是……” 玉鼎稍稍抿了抿嘴唇,注视着猴子道:“我还是得到你那花果山走一趟,看看,才能做决定。你看这样可好?” “甚好。”猴子笑嘻嘻地拱了拱手。 达成了共识,玉鼎简单收拾了些东西,便于猴子一同出了金霞洞往昆仑山外围走去。 回去的路不比来时路,猴子变成道徒紧紧地跟着玉鼎,一路畅通无阻,过关卡连腰牌都不用出示。那戍守的道徒一个个乖得像只鹌鹑一样,话都不敢多说。 虽说玉鼎真人在十二金仙中混得最惨,但说到底也是这昆仑山地界师叔祖级的人物,他的事,寻常道徒哪里敢过问? 而就在他们离开金霞洞之时,与那洞府遥遥相望的山巅上,太上老君正迎风而立,有些疑惑地注视着他们。 看了许久,似乎也没有理出个所以然来,太上无奈摇摇头,淡淡一笑,转身化作一缕青烟飘向西方。 第一百八十五章偶遇 山间绿林,风铃一步步地走着,伸手抹去汗珠。 飞了一夜,可她甚至连灵台方寸山的范围都还没飞离,就这样的速度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东胜神州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将这个念头甩出去似的。 使用须菩提提供的丹药缩短修为突破时间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她现在像个早产儿似地,灵力随便一用就枯竭,空有炼神境之名而无炼神境之实。 至于那些炼神境本该懂得的术法,更是无从谈起。 说到底,修行之事还得循序渐进,揠苗助长实属旁门左道。 实在走不动了,她靠到一棵大树下,将肩上的包裹解下,一松手,砸起淡淡的沙尘。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包裹就好像有千斤重一般,这不由得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带太多东西了。 可左思右想,她又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必须的。 盘腿坐在树下,她开始一边休息一边重新积攒灵力。 悟者道不比行者道,不断反复地将灵力耗尽再重新积攒并不是什么好事。过程中会残留大量的戾气,而这对于对心性极为苛求的悟者道修者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可除了这个办法,她还能如何呢?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她睁大了眼睛警惕地朝四周张望,心中忐忑。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离开斜月三星洞,对外面的世界可谓一无所知。可昨晚飞在树林上空听了一夜的嘶吼声已经先给她提了个醒——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要危险。 这不由得让她隐隐有些害怕了起来。 腿有点麻了,她扶着树干想站起来,却猛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松松软软的,根本使不上劲。 灵力又还没积攒到多少,就这样的情况,想接着走根本不可能。 淡淡叹了口气,她只好决定先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最好能小睡一下这样恢复得比较快。 可她刚坐定,便听到远处传来的猛兽的嘶吼声,顿时惊得整个站了起来,慌乱地朝着四周张望。 眨巴着翡翠般的眸子,她捂着胸口,咽了口唾沫,颤抖着,一只手已经悄悄摸向了藏在靴子中的匕首。 半晌,实在没见到什么进一步的动静,她才又是小心翼翼地坐下,却无论如何都不敢闭眼了。 “这才一天不到,我就这样了……怎么可以?”她捂着胸口,拼命地深呼吸设法让自己镇定下来,给自己打气:“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猴子可以从花果山走到灵台方寸山,我也一样可以从灵台方寸山走到花果山。一定可以!就算要十年,我也……” 眼眶禁不住湿润了。 蜷曲着身子猫在树荫下,这个女孩可怜巴巴地望着四周,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小野猫。 又是猛的深呼吸。 默默地呆了好一会感觉身上没那么酸软了她才又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望向树冠。 “睡在树上应该比较安全吧?他是猴子,来的时候应该也是经常睡树上的。” 她想着,试探性的运了一下灵力,结果身子只是稍稍上浮了一下便又掉了下来。她试着用手去攀爬,可那树皮滑极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对姿势。 “还是先积攒一点灵力飞上去吧。” 明媚的阳光透过叶的间隙将斑斑点点洒落在那张还带着些许泪痕的脸上,她呆呆地望着,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漫漫长路,十万八千里,在前方,还不知道有多少危险在等着她。 “没事的,比起他所遇到的,我这不算什么。”她笑得如同那阳光一般明媚,重重地点了点头,似是在给自己打气。 “小姑娘,要老夫帮你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猛地一惊连忙转过身去,捂住嘴差点尖叫了出来。 一位身穿橙色八卦道袍的老者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距离她只有两丈的地方,那老者捋着长须,脸上带着祥和的笑。 风铃上下打量着这老者。 仙风道骨,一身的橙色道袍无风自动,看上去绝非凡品。神色眉宇之间,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风铃修为一般,也感觉不出对方具体修为几何,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须菩提。 呆呆地看了对方许久,风铃轻声问道:“老先生,你在这里干嘛呢?” 那老者微笑道:“老夫路过此地罢了,小姑娘,你一个人,这是想去哪里呢?” “我想去东胜神州。” “去东胜神州干嘛呢?” “我想去找个人……恩,不对,是找一只猴子。”风铃捂着胸口,好不容易平复了刚刚的惊吓,有些虚脱地坐了下去:“老先生,你想去哪里呢?” “老夫也要去东胜神州会一位故人。”老者仰起头捋了捋白胡子,亲切地笑道:“你要去找一只猴子啊。那,你我结伴同行一段可好?” “同行啊?”风铃眨巴着眼睛有些懵懂地看着对方。 “怎么?你还怕老夫拖累你?” “不不不。”风铃连忙说道:“老先生,我是怕我拖累你了。你该是位仙人吧?我道法还没修成,如果跟我同行,恐怕你会走得很慢。” “慢就慢吧,没所谓。呵呵呵呵。反正长生不死,太快了,时间反倒不好打发。” 风铃重重地点了点头,笑道:“那这样就可以。” 身旁多了一个人,风铃顿时感觉有了安全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待到对方坐定,风铃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老先生,你吃过东西没?” 老者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没有。” “你又带干粮吗?” “没有。” “我带了有干粮。”风铃低头翻了翻包裹,取出两块薄饼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老者只是看着薄饼,却没伸手去接。 “哦,对,还有水。”风铃连自己的水壶也一并递了过去。 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接过,犹豫了半晌,才咬了一小口薄饼,抿了口清水,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不好吃吗?”风铃问道。 “不,老夫只是,许久未吃薄饼了,有点不太习惯。” 是啊,许久,该有上万年了吧,他想。 望着手中的薄饼,老者小心翼翼地又是啃了一口,缓缓问道:“小姑娘,你不问问老夫是谁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干粮给了老夫,这里往东八百里,可都没有人家,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呢?” “没有人家,我就狩猎呗。”风铃抽出自己藏在靴子中的匕首晃了晃。 “猎不到呢?” “要是猎不到,我还可以摘野菜……我还带了一本野菜图谱,反正总要走这一步的。况且就算有人家,我也没钱买啊。” “你出门也不带钱?” “不是不带,而是没有。观里又不发钱,发了也没地方用。” “那你有带金精么?” “也没有。”风铃摇了摇头:“听倒是听过,好像是天庭的货币。不过我们斜月三星洞从来不用那个。” 老者淡淡地笑了起来,一手拿着水壶,将薄饼咬到嘴里,伸手进衣袖掏呀掏,掏出一个鼓鼓的小袋子丢到风铃面前,这才重新将咬在嘴里的薄饼拿在手中,说道:“这个给你,当老夫跟你买薄饼的钱。” 那小袋子上的绳索没捆紧,一下几颗金精散落了出来。 风铃眨巴了眼睛看了好一会,说道:“老先生,这是……这不是银两。” “这是金精。凡人估计看不出来,反正就当普通黄金用了呗。就算当珠子,这么漂亮的珠子他们也该会愿意换吧。” “这么多金精!”风铃一下被震住了:“听说,金精好珍贵的,那是天庭发给天军和天神的俸禄。老先生一定是天庭的神仙吧?” “算是吧。” “这么多金精,老先生你是……哪位神仙?”风铃小心翼翼地问道。 “恩,老夫李伯阳。” 有多久没人叫他这个名字,他也忘了。 “李伯阳,李伯阳……”风铃默念了好几次,想来想去,愣是没想出有这么一号大神。 老者呵呵地笑了起来:“没听过也正常。只是挂个名,也不太管事。没什么实权的闲杂人等罢了,平时也就炼炼丹什么的。” 风铃伸手将那散落的收拢放回袋子里,又将袋子推回老者面前。 “怎么?不要?” 风铃摇摇头,说道:“不能要,这太贵重了,两个薄饼不值这么多。而且李老先生你想必攒了好久吧?听说天庭一位偏将一年才几百金精。” 斜月三星洞教授道法,《道德经》自然也在教授之列。只是因为须菩提的关系,许多不必要的都被略去。 从未出过斜月三星洞的风铃自然不知道,李伯阳就是太上老君的本名。 咬着薄饼,太上瞧了瞧放到自己面前装满金精的袋子,瞧了瞧一脸认真的风铃,又瞧了瞧袋子,再瞧瞧风铃,如此反复好几次,他伸手将袋子上的绳索解开,从里面拿出一粒金精,说道:“这总该收了吧。” “老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薄饼是我请你吃的,不用付钱。” 估计是感觉说下去也是废口舌,太上没再劝了,只将金精收入衣兜里,自顾自地吃起了薄饼,悠悠道:“小姑娘啊,你那么容易相信人,而且还有便宜不占,很吃亏的。”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朗声一段背完,风铃狐疑地瞧着太上问道:“老先生,你真是神仙吗?” “得,《道德经》第十二章。”太上一把将薄饼塞入口中,咀嚼着,扭头望了望天,装傻充愣。 这话还是他自己说的,让人拿着反过来教训实在有点…… “你师傅教得不错,真的,比我教的好。”半晌,在风铃的注视下他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第一百八十六章大本营 月亮在云间穿行,将光辉洒落。树叶在风中微微颤动,阴影摇晃。 夜幕下的花果山幽静得如同一幅画卷。 若不是知其底细,任谁都无法想象在这样一处世外桃源,竟蛰伏着一支庞大的妖族大军,磨刀霍霍。 落到水帘洞口深潭边的时候,玉鼎已是一脸的疑惑。 朝着四周望去,竟只看到一位青衣女子安静地坐在岩石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翻滚潭面上的点点波澜。 这地方,怎么看怎么不像猴子口中施行大计的地方。 “这边。”猴子一跃穿越瀑布进入水帘洞,玉鼎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入水帘洞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还算宽敞的洞口点了两个小小的火盆,戍守的三只妖怪见猴子到来连忙单膝跪下。 “大王!” “去通知下杨婵,就说玉鼎真人到了。” “诺!” 带着玉鼎,猴子头也不回地与三只纳神境小妖交错而过,一步步朝着水帘洞深处走去。 倒是玉鼎忍不住回头打量了那三只小妖一番。 到此时,玉鼎才确信自己来的地方真是一支妖怪势力的大本营。不过三只纳神境小妖守门,这也未免太寒碜了点吧。 这与猴子要施行的大计,实在相去甚远。 随着一步步深入水帘洞,玉鼎看到越来越多的妖怪,他们三五成群地对着猴子行礼,当中大多数是纳神境,偶有炼神境。 那照明用的火盆也越来越大,四周渐渐亮堂了起来。 走到上层大厅的时候,玉鼎不禁有些骇然。 熊熊火光将一切照得通红,巨大的空间里,四壁都被细细修葺过,丝毫不似一般妖怪的洞府。 数十只妖怪正在大厅中围着一张石桌激烈地争吵着什么,见到二人,一个个纷纷闭上了嘴。 所有的视线都警惕地聚集到玉鼎身上。 短嘴与大角往胸甲上轻轻一锤算是行礼,而其他的妖怪则单膝跪下。 “大王!” “在讨论什么?”猴子走过去撑着石桌问道。 那桌面上,是一张羊皮制成的花果山周遭百里布防图。 “这个月开始要调整一下地面的布防,我们打算缩减下人手,下面的人员缺口越来越大了。”往猴子身后的玉鼎身上瞥了一眼,短嘴轻声问道:“这位是?” 猴子侧身介绍道:“这位是玉鼎真人,我的老朋友了。” “玉鼎真人?十二金仙?”短嘴眯着眼睛问道。 “对,就是在下。”玉鼎连忙拱手笑道。 众妖怪纷纷拱手行礼,却是一个个冷冰冰的,没有笑颜,显得极为客套。 说到底,人类忌惮妖怪,妖怪同样忌惮人类。 短嘴微微张了张口似乎还想问什么,看了看猴子,却又闭上了嘴。 看出了妖怪们的心思,猴子伸手介绍道:“接下来,玉鼎真人可能会协助我们开发新武器,到时候,大家一定要配合。玉鼎兄说的话,便是我说的,可明白?” 这一说,众妖怪纷纷怔住。 听一个人类的命令?若说是杨婵他们倒是没什么意见,可听玉鼎真人的算是怎么回事? 猴子双目一瞪,大喝道:“听明白了吗?” “明白!”妖怪们连忙一个个点头应和。 “行了,你们先忙,我带玉鼎兄参观下。” 伸手拍了拍短嘴的肩,在众妖怪的目送下,猴子带着有些忐忑的玉鼎继续往里走。 刚刚那一拨里面,玉鼎分明已经看到了两只化神境妖怪,炼神境妖怪更是比比皆是。 在凡间,这样的妖怪势力已是不可小觑,便是传说中的六大魔王各自的势力恐怕也不过如此。要独自深入这样一支妖怪势力的内部,别说是玉鼎,便是换了太乙真人来都有些许压力。 好在看刚刚的情形,猴子在这些妖怪心目中的威信极高,这才让玉鼎心中安稳不少。 追上猴子的脚步,玉鼎小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还没看完呢。” “边边角角的就不必看了。” “不是边角。” “啊?” 转眼间,两人已到了地下城入口。 “从这里下去,就是我的大本营了。”猴子指着垂直的隧道说。 “从,从这里下去?大本营?”玉鼎有些懵了。这下面的才是大本营,那刚刚的算什么? 他有些忐忑地蹲在洞口捋着胡子往里瞧。 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什么都看不到。 他囔囔自语道:“这里没有阶梯,怎么下去呢?” “想下去自然有办法下去,走吧!” 还没等玉鼎反应过来,只见猴子伸手一抓,提起他的衣领一同跃入洞中。 在玉鼎真人的尖叫声中,两人已急速下坠穿越了隧道。待两人顿住身形之时,眼前已是一副铁与血的景象! 庞大的地下城市,熊熊的火光将一切映得通红,炙热而浑浊的空气,无数的妖怪挥洒着汗水。吆喝声、诵读声、搏斗声、争吵声此起彼伏。 熙熙攘攘,便如同一整个人类的城市一般。 在这座城市面前,他们就渺小得如同一粒沙尘。 只这一幕,玉鼎便惊得张大了嘴巴,惊恐地望向猴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伸出的手指半天不知道该往哪指。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妖怪势力,这根本就是一个隐藏在地下的妖怪帝国! 好半天,他颤抖着合上嘴巴,干咽了口唾沫,问道:“这……都是你干的?” 猴子略略点了点头,拉着他的衣袖道:“走,我带你参观。” 说罢,猴子带着玉鼎一路向下飞行,沿途无数的妖怪欢呼雀跃,发出如同野兽般嚎叫。 那声音震耳欲聋。 对于人类来说,这就是个犹如地狱般的地方。 玉鼎惊慌地张望着,藏在衣袖里的手隐隐有些发抖了。 飞在前方的猴子却自顾自地说着:“地面实在太危险了,在天庭的眼皮底下,他们不会给我足够的时间发展起来。所以我建立了这个地方,将自己伪装成一支普通的妖怪势力。这样最起码短期之内不会被察觉到,应该能赢取一定的时间。” 落到最下层空旷地面上的龙骨边上,玉鼎抬头仰望巨大的战舰骨架。 巨大的木制滑轮臂膀正悬空微微挪动,吊着绳索的平台上坐着的工匠正专心致志地刨着木器。几名戴着镣铐浑身衣着破烂的天军正在与一众妖怪工匠讨论着什么。 吆喝声中,妖怪苦力推着平板车将新砍下来的巨大树干送达,在他们的身后是挥舞着皮鞭的军士。 猴子指着那龙骨说道:“这是最新的战舰骨架,已经是第四代了,不过还没完成。本身也只是试验品罢了不会投入到战斗中。妖怪没有工匠,最初全靠俘虏来的天庭工匠指导才完成了第一代战舰,往后,我的人马已经渐渐掌握了工艺。现在前三代的战舰都已经被拆解,地下船坞还没建成所以没有足够的空间停放,当然,本身前三代也还达不到上战场的要求,选择在这个时候建造纯粹只是为了熟练工匠的技艺,我们需要培养更多的工匠,毕竟不可能一直依靠天庭的俘虏。而且,往后他们都将成为你的得力助手。” “你在这里兴建战舰,如何出地面?”玉鼎有些疑惑地问道。 猴子瞧了玉鼎一眼,笑嘻嘻地指了指远处的深潭。 那深潭边上,一排排的水族妖怪正在不断往返,将一个个装满泥沙的竹筐送入深潭中。 “那条水道直通东海,不过现在还太狭小了只能用来运送挖掘出来的沙石。沿着这条水道开凿地下运河的事情已经提上了日程,现在正在绘制图纸。届时,第一批的船坞都会是地下船坞。” 玉鼎眨巴着眼睛,微微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言语,已经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带着玉鼎,猴子来到了校场。 在那里,玉鼎看到了堪比天军的军阵在操练拼杀,阵阵呐喊声在空荡荡的地下空间里回荡,交杂。 站在高台上的妖将想伸手让军阵停下来迎接却被猴子制止了。 “这些是我的精锐部队,或者说是未来的军队核心。”猴子回过头对玉鼎说道:“清一色的行者道,当中许多已经突破到了炼神境。不过现在有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缺乏实战,而本身戾气又过重,修为很难再更上一层楼。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只要等到真正与天军开战,消了戾气,修为自然就能有所提升。当然,前提是他们能活下来。另外,他们的术法不行,要弥补这一块需要很长的时间,好在现在时间还有。还有一个问题比较棘手,天军都会飞,我也希望我的部队都有翅膀。” 说罢,他笑眯眯地注视着玉鼎。 “这,这没问题,只要备齐足够的材料,要翅膀很容易。”早已看花了眼的玉鼎有些结巴地说道。 “到时候就拜托玉鼎兄了。”猴子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这里的东西一时半会看不完的,我们去看看你最关心的。” 领着玉鼎,猴子沿着石壁上裸露的阶梯一步步向上,穿越了规模宏大的冶炼所,穿越了繁忙无比的工程部,又越过了燥热得令人窒息的生活区。 站在高处,玉鼎可以清晰地看到整座地下城市的结构,看到遍布的妖怪,那场面足够让任何一位天军将领胆寒。 终于,他们来到了学堂。 无数的课室里,妖怪们好似人间学堂里的孩童一般整整齐齐的坐着,诵读,习字。 当中许多都早已不是什么小妖,而是正正经经的成年大妖,玉鼎甚至看到一只身高达到一丈五的大象精蜷曲着身子挤在狭小的课室里认真地听着只有他膝盖高的兔子精讲课。 那大门被凿出了一个窟窿,看情形是被他给挤坏的。 玉鼎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睛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如果先前看到的仅仅是武力,那么现在看到的就是武力背后的内核,这座地下城市真正的核心所在。 知识、传承与复制。如果说猴子是这座地下城市的大脑,那么这里便是它的心脏,将新鲜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每一个角落,构筑起壮硕的肌肉。 转过身,撑开手,猴子对着玉鼎说道:“看,每一个加入花果山的妖怪都必须要先习字,无论他们先前是什么。小妖也好,妖王也罢,都需要先习字。这是花果山的规矩,没有特权。我需要军队,但不是一支毫无纪律可言的军队。” “而习完字,也不是就可以离开学堂。一对一的教育太慢了,我需要更加快捷的方式。在这里,他们可以选择各种课程,包括涉及到各种修行功法的课程,军事课程,战斗课程,冶炼课程,工程制造……在他们进入相关的岗位之前,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在这里掌握相关的基础知识。” 愣了半天,玉鼎问道:“他们愿意听你的吗?这些,就算在人类当中也不可想象,而你面对的是一群妖怪。一群,无法无天的妖怪。” 只见猴子淡淡笑了笑:“花果山不是善堂,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走上地面而准备的。不过,我也会给他们选择的权力,要么学好一种技能,向我证明他们的价值,为自己争出一条路。要么……到那里去。” 远远地指着热火朝天开凿的石壁,猴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花果山不养闲人。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必须付出相应的回报。请相信我对这里有绝对的控制权,就算让他们掌握了火器,也绝对不会出现失控的情况。” 玉鼎瞥了一眼远处在飞舞的皮鞭下劳作的妖怪,缓缓问道:“如果他们真要走呢?” 猴子一下笑了,淡淡答道:“横着,抬出去。” 玉鼎真人的脸色刷一下,白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考虑考虑 “横着,抬出去。” 说这话的时候猴子轻描淡写。 听这话的时候玉鼎的嘴角却猛地抽了抽。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要离开就得横着抬出去的当中,也包括了自己。那现在自己是不是已经上了贼船了? 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他小心翼翼地瞧着猴子。 六年前,他与猴子在自己的洞府里认识,也曾深谈过,自认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那时候的猴子如同一个刚长成的少年,走在人生的岔道口上,心性未定,目标模糊,虽然固执,但本性纯良。 现在呢? 六年了,玉鼎对猴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原来的记忆中,那只稚嫩的猴子。 也因此,他才会答应过来花果山看看,因为猴子的修为看起来已经不是一般妖王可比,若是能将整个势力牢牢地控制在手中,那么就算错,其实也错不到哪里去。 现在他看到了,猴子确实牢牢地控制着整个花果山势力,以无法想象的威信控制着。但他也看到了猴子的另一面。 火盆里的火熊熊燃烧,远远地,玉鼎听到各种嘶吼声、惨叫声在这巨大的地下空间回荡。就在他的不远处,一位“学生”因为无法按时完成课业被用皮鞭抽得皮开肉绽。 刺耳的铃声响起,所有的妖怪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离开工作岗位前往生活区,玉鼎能清楚地看到他们领取的食物糟糕得如同一盆馊水。 这些妖怪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着。 而生活区里休息充分的妖怪则迅速涌出替代了他们。 地下,没有昼夜之分,在这里,所有的工作都是两班倒轮换,将每一寸的空间都合理利用起来,不惜代价确保进度。 这只猴子早已不是六年前的那一只。 这六年的光阴里,玉鼎想象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的这只猴子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走出了彷徨,可他不知道,这只猴子还是否保留了原本的纯良。 他正在以无与伦比的铁腕控制着很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妖怪势力以极快的速度崛起,以各种超前得无法想象的思维打造一个属于妖的庞大帝国。 无论他们愿意与否,在这个帝国里,所有的妖怪都咬紧了牙,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随时准备挑战天庭的权威,颠覆整个世界。 原本的固执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原本的善良是否还依旧,却有待考究。 起码现在玉鼎所看到的,为了获得实力,为了保障这里的安全,为了未来的胜利,猴子不惜代价,也不介意采取任何血腥手段。 这不由得让玉鼎身子为之一紧。 这里最危险的,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些无法无天、大字不识一个的妖众,而是眼前这只猴王。 那些火器一旦掌握,他们肯定是能将它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发扬光大的,也不会出现失控的局面。关于这一点,玉鼎现在丝毫不担心。 但无序的混乱,只可能带来有限的伤亡,而有准备的残暴,却可以将整个世界推向深渊。 毫无疑问,玉鼎是讨厌天庭的,由始至终,他对天庭都没有好感。也毫无疑问,玉鼎热爱各种发明,对猴子的那些构想他沉溺其中。 可他真的准备好要当人类的千古罪人吗? 隐隐地,玉鼎有些退缩了。 “你这样,会不会太过了?”玉鼎干笑道。 猴子注视着玉鼎,依旧是那淡淡的笑容,缓缓说道:“如果玉鼎兄有机会看到天军对妖的屠戮,便会觉得这还不够了。本是不融于这个世界的种族,要拼出一条路,难免会付出一些代价,一些牺牲。与其出去让天军杀了拿去领功,不如为这里贡献一份力量。至于他们愿不愿意,这真的那么重要吗?你说,是不是?” “他们是你的同类,就算他们不愿意,你也不应该……” “他们是我的同类没错,但如果他们不信仰这份共同的事业,便属于异端了。”猴子伸手揽着玉鼎的肩膀,一步步地往回走:“允许天军拿他们领军功,允许妖王拿他们卖人头,就不允许我奴役一下他们?其实这该是属于‘人权’问题了,本质上我是支持平等自由化的,但和一个连走在阳光下的权力都还没有的种族谈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而且,其实如果我能坐下来认真地和他们谈一谈,我相信他们当中大多数的妖怪都会开化的。只是我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功夫。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总有些不太重要的东西得被先行放到一边。我们不可能顾到每一个点,只要顾好大局就行了,你说对不对?” 玉鼎干笑着,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该谈谈咱的正事了。帮我研究火器如何?那东西当真是只有你才得心应手,就算我师傅须菩提来了,也该是一时半会束手无策。” “如果我不答应,会不会也要横着抬出去?” “那不会。不过,如果有人问你,你最好这样回答。” “啊?” “我不一定会成功,在真正成功的那一天来临之前,谁也说不准。弄不好回头天军就倾巢而出把我这里给剿了,到时候玉鼎兄你帮我做火器,便是十二金仙的身份恐怕也不好保全吧?所以,最好的理由该是——我逼你帮我做的。” “你替我想得还挺周到的。” “怎样?考虑得如何了?” “还得,再考虑考虑……” “没事,慢慢考虑,留下来住几天嘛。我让杨婵多陪陪你,你们师徒也许久未见了吧?” “额,我要是不答应,真不用横着抬出去?” “恩,这个我也得考虑考虑了。” “……” …… 漆黑的夜,西牛贺州树林中一片空地上,太上端坐着双目低垂。 不远处,风铃拿着明晃晃的匕首对着一只被她五花大绑的兔子瑟瑟发抖。倒是那只兔子看上去十分镇定,一点都不害怕,反倒眨巴着眼睛瞧着风铃。 犹豫着,犹豫着,半天都没动静。 太上忍不住抬起眼皮望了她一眼,轻声问道:“要不,让老夫来?” “不!老先生,这种事情让晚辈来就好了。敬老爱幼是斜月三星洞的优良传统!”风铃嚷嚷着,却还是没动手。 好一会,她直接将那兔子放了。 望着那兔子蹦蹦跳跳溜进树林里,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你这样,还怎么打猎啊?”太上无奈问道。 “没事,我们可以摘野菜吃。老先生,你不介意吃素吧?我带了野菜图谱的,不过现在得先生个火,天有点冷了。” 说着,风铃捡起了柴火,堆成一堆,又弄了些干草撒上去,掏出火信子。 不过很快她发现了一个问题,火信子是带了,可走得匆忙,忘了点…… 无奈,她又开始了钻木取火。 这是她第一次干这种事,结果是忙了好半天也没找对姿势,直到把手中的树枝揉烂了也没点起火来。 太上看不下去了,趁着风铃转身的时候将藏在衣袖中的手偷偷伸了出来,一指,那干草堆顿时冒出了火星,缓缓燃了起来。 “咦?着了?怎么回事?”风铃盯着那火堆发呆。 太上淡淡笑了笑,说道:“该是刚刚已经成功了,只是要等一下才燃起吧。” “可我刚钻的不是这个位置啊。” “恩,那可能是自燃了。天干物燥嘛,秋日里山火也时有发生,该是让你碰上了。” “哦?这样啊。看来我运气挺好的。那,老先生你稍等下,我去找野菜。” “这么晚找起来恐怕不容易吧?” “没事,我可以用火照明。”风铃伸手从火堆里抽出一支燃了半边的柴。 又看着风铃来来回回忙碌了好一会,半天都没找到,太上无奈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明天还能赶路吗?他想。 悄悄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草堆,那草堆一晃。 “诶,你看,那好像是野菜。” “恩?”风铃连忙跑了过来拿着图谱校对,半天,蹙眉说道:“不是,这些图谱上没有。乱吃会拉肚子的,这些不能吃。老先生你没找过野菜吧?” 说罢,扭头就走。 太上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那些都是顶级的“野菜”,甚至还能补充灵力…… 须菩提教徒弟就没先教如何鉴别天材地宝以方便抢夺吗? 朝着风铃招了招手,太上道:“来来来,让老夫看看你的图谱上都有些什么野菜。” 风铃走过来将手上的图谱递上。 翻了翻,太上随意地瞥了几眼,又是悄悄伸手一指。 不远处的另一堆草丛微微一晃。 “你看,那边有。” “诶,好像真的有啊。这里我刚刚找过的,怎么没发现?奇怪了。”风铃翻着图谱校对:“不过,好像还是有点差别。” “就是了,没什么差别!图跟实物总会有出入的!” 太上再也受不了了,捋起衣袖亲自奔了过去,伸手就摘。 这女娃儿,如果不是自己找过来,她真能活着独自走到花果山吗?他想。 第一百八十八章好深一个坑 由于没有锅,摘好野菜之后风铃只好把它们串在树枝上烤。 没有任何调味,没有任何作料,加之手艺又实在不怎么样,除了刚开始烤焦了一批之外最终烤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难以下咽。 不过难以下咽也要吃,现在可不是品尝美食的时候,关键是要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上路。 吃的过程中太上悄悄将自己手中的野菜全部改了味道,结果吃完之后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无奈,只得又偷偷地把肚子里的野菜都变走,反正以他的修为就是不吃东西日子也一样过。 风铃就不同了,就光吃野菜的时候已经好几次差点呕了出来,不过她还是坚持着挺了下来,这小女孩倔强得让太上都有些诧异。 不过看情形也是吃不饱。 累了一天一夜,吃完饭,风铃就昏昏沉沉地躺在篝火边上睡了过去。太上则一直在一旁打坐,静静地瞧着她。 一缕月光透过云彩照在她清澈的脸上,微微蹙起的眉头,不时的梦呓,似乎是在呢喃着什么。 “做噩梦了?”想着,太上轻轻晃动了下手指,点点晶莹从指尖挥洒而出没入风铃的眉心。 渐渐地,那紧蹙的眉舒展开来,绽放了一抹甜甜的微笑。 “还是做个好梦吧,不然明天没精神的。”太上仰起头淡淡叹息,捋着长须,透过云层凝视明媚的月:“真是个好姑娘啊。你可不要怪老夫,老夫也是逼不得已啊。怪只怪,那下套的人太狠了。这些人,破了这天道,真就那么好吗?” 想着,他不由得苦涩地笑了笑。 到午夜,天空飘起了毛毛小雨。 太上瞥了一眼,摆了摆手,轻声道:“别来添乱。” 云上的龙族闻言悄悄遁去,乌云飘散,月光依旧。 不多时,秋日里的寒气又袭来,叶片上凝结了霜露。 注视着累了一天一夜还吃不饱,枕着手臂蜷缩成一团熟睡的风铃,太上长长一叹,拍着大腿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她身旁,伸手把了把脉门。 “哼。”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居然给她吃那种东西,修为明面上是炼神境,实则恐怕比之纳神境都略有不足啊。难怪还会怕冷。这须菩提实在是……” 低下头,他从衣袖中摸出了一瓶丹药,抖出两颗塞到风铃的口中。 “这便当做那两个薄饼的补偿吧。” 将丹瓶收起,太上伸出左手,掌心银光环绕。 渐渐地,风铃的身体好些摆脱了重力一般悬浮了起来,随着太上的身影一同往东边飞去。 半晌,太上又带着风铃折返。 “算了,换个方式,省得老夫明天不好解释。” 将熟睡的风铃放回原处,整个大地都微微震动了起来。 太上缓缓挥舞着手臂,点点荧光洒落周遭。 以他们为中心,方圆十余丈的地面,连同树木泥土篝火,全部维持着原状被拔向空中,就好像被一把巨大的铲子连根掘起一般! 月色中,西牛贺州的居民抬头望见一整块陆地如同悬浮着的岛屿从头顶掠过,飞向东方。 …… 清晨,一只妖怪早早地敲响了玉鼎的房门。 一夜未眠的他惊得整个坐了起来,干咽了口唾沫,伸手拉开房门。 屋外,是一只蝉精。 “什么事?”他轻声问道。 “大王请玉鼎真人到餐室一同就餐,杨婵姐也在。” “知道了。”缓缓合上房门,玉鼎真人抚了抚胸口,纾了口气。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很多。 来之前,他只是担心猴子是否能把握得住这里的妖怪,能否将自己研制的火器发扬光大为自己争一争面子,让那些个师兄目瞪口呆。 看了那庞大的地下城之后,他发现自己原先所想的根本就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这猴子究竟会把火器玩到什么样的高度。 就他这样的倒腾法,割据一方与天庭分庭抗礼玉鼎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这局,玩得太大了。 大到玉鼎都隐隐有些害怕。 虽然他不讨厌妖怪,虽然他也看天庭不顺眼,虽然他对猴子的理念极为感兴趣,但说到底,他也还是十二金仙,阐教十二金仙,漫天神佛多是他的同门。 身为十二金仙,帮着反天真的好吗?别到时候连昆仑山都回不去了。 当然,他现在需要考虑的还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看光了猴子的秘密,如果现在说出不加入之类的话,猴子会怎么处理他。 感情打一开始猴子带他进地下城就是准备了要将路都堵死啊。 若是几年前的那只猴子,玉鼎倒是放心,说什么“横着抬出去”最多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现在这只呢? 其实玉鼎也还是觉得不会,但他已经不敢相信自己了。别忘了,刚开始来的时候他就全然没想过会出现这种境况。 六年前的纳神境稚嫩小妖,谁能想到如今竟变成了雄霸一方的妖王,要与天争长短。 “如果……偷偷溜走,会不会也是一个办法呢?” 他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将全套的灵力感知法门都教给了猴子,这还能逃得掉吗?啊哈哈哈,自作孽啊,这下死定了,真死定了。 梳洗了一番,整了整衣冠,玉鼎扭扭捏捏地出了房门,随着引路的小妖一路来到餐室。 餐室里,猴子与杨婵已早早地等待。 见到玉鼎,杨婵依旧像以前那样一脸的冷淡,一顿早饭吃下来也没说什么话。顶多,就是随意地寒暄了几句。 席间,猴子提了一次,说玉鼎难得来一趟,要杨婵先放下手头的事情尽尽地主之谊带玉鼎逛逛花果山,却被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这让玉鼎不由得起疑,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徒弟是不是早早知道自己现在所面临的问题然后胳膊肘往外拐,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 “糟糕,这样真就半点指望都没了!”玉鼎想。 无奈,他低着头默默开始编制各种说辞,准备着猴子问起“考虑得如何”便可以对答如流进退得当。实在不行,还有个回旋的余地。 哪知猴子问都没问。 那要主动提起吗? 抱歉,他没那个胆。 一餐饭忐忐忑忑地吃完,猴子和杨婵说有事忙便离开了,临走叫来了短嘴大角还有小狐妖,说是让他们带着玉鼎逛一逛。 逛哪里? 接着逛地下城…… 小狐妖是来当向导的,那化神境的大角和短嘴,不用说,肯定就是来看着他的。 两个化神境行者道妖修守在身旁,你让他这个活了几千年却只有金仙修为的悟者道怎么办?从地下城那个遍地是妖怪的地方打出去?借他十条命都不够啊!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玉鼎的嘴角微微抽搐,越发觉得自己已经跳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随着小狐妖又是下了地下城,逛了冶炼场,逛了仓储室,逛了配给站,那场面、效率无不让人震惊。 但越是震撼,玉鼎的心就越发慌。他开始想象着自己被天庭发现帮猴子研究火器之后的通缉令里脑袋会值多少钱。 “三万金精?” “额,最少十万。” “不只,应该有百万。” “也许昆仑山为了划清界线会追加两百万,这像我那师兄的风格……” 看的东西越多,他越心惊,到最后,竟发现自己的脑袋可能值破纪录的千万金精。 “要不……我自己先卖了吧?花完再死。”他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恩,真人,您说什么?”走在前面的小狐妖回头问道。 “没,我只是在说,这里很有前途。” “那当然。”小狐妖得意地仰起头,笑道:“这都是多亏了猴子哥哥,没有他,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躲藏藏呢。只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便是天庭大军倾巢而出也奈我们不何了!” “对了。”玉鼎悄悄蹭过去套近乎:“你们一般对要离开这里的妖怪,都怎么处理啊?” “离开?为什么要离开?” “别管为什么,你就告诉我,如果真出现了,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小狐妖挠挠头,答道:“就……杀了呗。知道太多了,放出去万一泄密怎么办?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有义务杀了他们。怎么啦?” 果然,果然如此! 玉鼎真人欲哭无泪了。 又随着小狐妖走了好一段,小狐妖一路介绍,玉鼎真人却半点都听不下去,心中一直忐忑地注意着自己身后的两只化神境的妖怪。 许久,玉鼎真人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如果知道秘密的是你们大王的好朋友,会不会有特例呢?” “我们大王从不让他那些不加入花果山的朋友进地下城的,免得我们难做嘛。真人你问这个干嘛?”忽然间,小狐妖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玉鼎,惊道:“真人,不会是你想离开吧?” 这一叫,吓坏了玉鼎。 他连忙摇头摆手惊慌道:“嘘!别!别乱说,我可没说要离开啊!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 正当此时,他忽然听到身后的短嘴对着一旁的卫兵低声交代道:“去,把玉鼎真人的房间挪到地下城来,给他安排个靠下层的住处。” 顿时,他死的心都有了。 自作孽啊!为什么要那么多话?这不是找死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悄然到访 一阵轻风抚过脸颊。 风铃微微动了下,伸手揉了揉眼睛不经意间将手上的泥沙一并抹上了脸。 微微睁开眼,下一刻,她猛地瞪大的眼睛,惊醒。 不远处,太上正盘腿端坐着,抬起眼皮瞧她。 “老先生,为什么不叫我?都日上三竿了!”她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糟糕了,今天这么晚,到时候又走不了多远。” “休息一天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昨天累坏了。”太上轻声叹道。 “那可不行,刚出发第二天就休息哪有这样的道理。就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东胜神州啊。咦,我的灵力怎么这么充裕了?难道要全部外放才会提升?” 风铃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太上笑而不语。 “不管了,出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背起包裹,风铃找了找方向,带着太上一步步朝东边走去。 刚走几步还没来得及腾空,她便停下,蹙着眉头退了回来。 来到太上面前,她低头盯着地面疑惑地看了许久,问道:“老先生,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地面上有一条非常明显痕迹,一边是黑泥,只偶然见到几株青草,另一边却是黄泥,遍地枯黄的野草。 看上去就好像两片完全不同的土地被硬拼凑到了一起。 “有什么不对?”太上一脸淡定地反问。 “这……还有这……老先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放眼望去,便是两边的树木种类也是明显不同。那种感觉,就像是拼接的两幅画卷。 “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这丫头,是走的路太少了。” “可是昨晚好像不是这样的。” “昨晚黑漆漆地,你看清了?” 风铃蹙起眉头绕了一圈,又往远处眺望,回头说道:“我们……昨天好像不是在这里啊。奇怪,难道我们睡着的时候被人换了地方?” “不是在这里吗?” “你看,昨天没有看到那座山的,那个位置应该是平原。” 太上静静地注视着风铃,许久,有些忧虑地问道:“你是不是太累,记错了?依老夫看,不如就在这里休息一天吧。” “我记错了?” 太上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篝火堆:“你去看看,那篝火是不是你昨晚点的,那些树枝是不是你昨晚捡的,再看看篝火堆周遭的树木是否与昨晚一般无二。” 盯着看了许久,风铃越发糊涂了,半晌,只得捋了捋秀发,长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昨天真是太累,记错了。还好有老先生在,要不然我都乱了。” 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太上微微点头,也是笑了笑。 “那我们现在赶紧出发吧!” 消除了顾虑,两人分别施展了御风术一同朝着东边飞去。 苍茫大地上尽是枯黄,若从上千丈的高空俯仰,可以望见山的那边有一座人类小镇,熙熙攘攘。 此时,他们身处南瞻部洲,距离花果山,只剩下八万里不到。 …… 晚餐时,水帘洞上层猴子的专用餐室里又是只剩下猴子与杨婵两人。 吃到一半,杨婵轻声问道:“听说,你把我师傅弄到地下城去住了?” 说罢,夹了个豆角放入口中,咀嚼着,静静地注视着猴子。 “恩。”猴子伸手掰了个橘子,将一瓣送入口中,答道:“短嘴的主意,我同意了。” “他还没答应帮你吗?” “看样子,想拒绝。” 杨婵轻轻放下筷子,盯着猴子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就现在这么做呗,吓吓他。他答不答应,我都有办法应付,谁让这事非他不可呢?” “吓吓他可以,但,要他是真答应帮你,你一定要保障他的安全。无论如何,一定要保障他的安全。” 猴子抬起眼笑嘻嘻地盯着杨婵,答道:“会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不得已,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会就好。如果师傅有事,别说我,我哥也绝不会放过你。到时候,天军没到,灌江口大军先到了。” “呵呵,知道了。”深深吸了口气,猴子问道:“丹炼得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现在每日短嘴都派人当日将采集到的泉水送来。不过可能持续不了多久。有消息说南天门的大军已经准备妥当,随时挥军东胜神州。到时候,慧泉将会是一个重点攻击目标。”微微顿了顿,她接着说道:“毕竟,那个道观被攻陷的消息当时是上报天庭了的。” “先锋是谁?”猴子问。 “哪吒。我和他打过招呼了,让他别那么快往那里去,但拖不了多久。后面的四大天王,只听李靖的。” 猴子怒了努嘴沉默了半晌,问道:“南天门还有多久发兵?” “不清楚,决定权不在哪吒手里,估摸着该几个月之内吧。届时会先对东胜神州出手。” “天河水军那边呢?” “你关注天河水军干嘛?他们负责北俱芦洲和西牛贺州,跟我们暂时没关系。”杨婵顿了顿筷子,继续吃饭。 “想了解了解他们的情况罢了,毕竟天河水军可比南天门那帮子强多了。迟早要面对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杨婵嘴角微微上扬,会意地笑了:“你是想知道恶蛟死了没有吧?都几年了,你还惦记着啊?” “切,那种小角色,迟早是要死的,区别只是死在谁的手里罢了。如果能留着给我解气,自然是最好了。”猴子伸出右手摸了摸放在侧边的行云棍。 若不是现在花果山正处于关键时期走不开,他早就去西牛贺州找恶蛟的麻烦了。 杨婵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角色?六大妖王可不好惹啊。若不是他们不齐心,天河水军都不一定啃得下这块骨头。天蓬元帅不过是占了他们怯战的便宜罢了。这次战局还不太明朗,天河水军已经抵达西牛贺州,六大妖王集结的人马不多。我估计,该是差不多的结果,只是看六大妖王能撑多久罢了。” “让他们慢慢耗吧,等我的花果山长成了大树,将他们一并收拾了。” “你和天庭迟早是要开战的,又和六大妖王不睦,这样真的好吗?到时候孤立无援地……” “和他们和睦就有援军了?”猴子哼地笑了:“看恶蛟的嘴脸我就知道其他五个妖王大概都是什么货色了,这种家伙,对他们最好不要抱什么希望。真开打能不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增援?” 说罢,猴子抹了一把嘴,缓缓站了起来道:“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 “记住,我师傅的安全!” “知道啦,我就算不怕你总要忌惮下你哥那把三尖两刃刀啊。”猴子边笑边往外走。 待猴子走后,杨婵孤零零坐在餐室里缓缓叹了口气,盯着盘中的菜看了许久许久。 “要不要,去看看那老家伙怎么样了呢?” …… 此时,距离水帘洞百里外的一处丛林里,月光斜照,金银两位童子歪歪斜斜地靠坐在一起一脸的疲倦。 “师傅还没回复吗?” 银童子低头掏出玉简瞧了瞧,叹道:“没有,都这么久了,还没回复。怎么回事呢?先是敖寸心,然后是玉鼎真人,通通都上报了,到现在半个回复都没有。” “反正我们上报了就算尽责了,师傅总该是不会怪罪才是。” “也是,只要师傅别把账算到我们头上,什么都好说。” “不过。”金童子眉头微微皱起,有些忧虑地说道:“那猴子这段时间与外界来往这么密切,究竟是想干什么呢?听说南天门就要挥军东胜神州了,这时候活跃,他就不怕死吗?” “天知道,这猴子诡异得很。不过你想想,杨婵、敖寸心、玉鼎真人,这些都是与灌江口有关系的,说不准接下来杨戬亲自到也不是不可能啊,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不远处,树木的阴影下一个身穿白色文士袍的高大身影正静悄悄地半隐在树干后注视着他们。 许久,他转过身去,化作一只狼妖消失在密林之中。 第一百九十章潜入 漆黑的夜里,杨戬所化狼妖按着诡异的路线飞速奔跑在树林之中。 光影在身上流转,那目光锐利得如同猎鹰,身手敏捷矫健,仿佛一阵狂风掠过。 忽然间,他刹住了脚抬头仰望,缓缓闭上双目聆听风中的细语。 下一刻,他的身影已出现在数百丈外一只正坐在树下歇息的马妖面前。 还没等那白马精看清杨戬的身影,他已经一手制住对方脉门,一手扣住对方喉咙。 “你只有一次机会,说,敖寸心和玉鼎真人是不是在水帘洞里!” 那白马精战栗着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听清楚了。 杨戬这才稍稍松开对方的喉咙,就在这一刹,那马精卯足了劲就要呼喊。 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念头,杨戬一扯,将那马精扯到身旁,一个重重的肘击打在对方胸口,当即“咔嚓”几声,那马精带着还未出口的呼喊一并昏厥了过去,栽倒在地。 伸手要取对方性命,却犹豫了一下,只将对方变成一块岩石,转身化作那马精的模样继续朝着水帘洞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杨戬悄悄突破了短嘴设下的层层防御网,几度改换身份,却丝毫没有触动警戒。 直到水帘洞前的树林里,他已经变成了一只刺猬精。 躲在树林的阴影中,他远远地注视着端坐在岩石上抬头望天的青衣女子,阙庭处一道微光闪过,双目顿时微微眯起。 “仙草化形?” 那目光缓缓朝着一旁扫去。 远处,正有十余只妖怪手持兵器远远地走向水帘洞,走在最后的蜥蜴精手持长矛吞吐着信子晃晃悠悠地打不起精神。 忽然间,一只手从侧方的草丛里伸出将他一把拽进草丛里! “啊——!” “谁!”前方的妖怪听到动静纷纷回头,操起了兵器,警惕地注视着微微抖动的草丛。 只见那蜥蜴精从草丛里缓缓趴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小心,栽进去了……呵呵呵呵。” “走个路都还会栽,这些年白修了!” 其他妖怪纷纷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一众妖怪嘻嘻哈哈地继续朝着水帘洞走去,在那草堆后,一道微不可察的荧光没入已经昏厥过去的,真正的蜥蜴精的眉心,将他化作一株小草。 混在那一堆妖怪中,杨戬安全地避过了青衣女子的目光遁入水帘洞。 不多时,短嘴展开翅膀从远处急匆匆地飞来,也穿越瀑布进入水帘洞中。 他径直找到猴子的房间,也不敲门直接闯了进去。 “出事了!” 正在修行的猴子微微一愣,连忙握着行云棍站了起来:“什么事?” “有人来了,不知道是谁。”短嘴急促喘息着,缓缓道:“你的小猴子们发现的,也说不清楚。速度很快,避开了我们所有的岗哨。击倒各区域的哨兵之后化成他们的样子,进入下一个区域。只击倒,没有下毒手,似乎还不想闹太僵的样子。现在,来者很可能已经在水帘洞里。” 猴子微微一惊,连忙带着短嘴冲出了房间。 能够躲过所有的灵力侦查,自由地幻化形态,这修为,可不是普通的化神境。 无论是谁,若是发现了水帘洞的秘密…… …… 水帘洞上层绵延交错的通道中,杨戬所化的蜥蜴精手持长矛飞速奔走着。 一路进来,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妖怪洞府的诡异。 先前在外面是无处不在的岗哨,每一个哨兵都拥有极强的感知能力和隐蔽能力,那法门,似乎出自金霞洞。而到了这水帘洞里,则是密布的防御法阵。 好在这些法阵明显出自杨婵之手,杨婵的法阵杨戬自然极为熟悉,要破轻而易举。可若换了别人来布这些法阵,便是以他的修为一时半会也无法在这里悄无声息地往返。 “这么严密的防御,是要藏什么?”他不由得想。 走到岔路口,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趁着四周没有妖怪,身形一晃,瞬间化出十几个分身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 …… 狭窄的通道内,猴子俯身查看刻在墙壁上不易察觉的法阵。 阵眼上早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刮开。 “怎么样?”短嘴问道。 “被破了。”猴子缓缓直起身子,一双眼睛瞪大了来回转动:“会是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破去法阵而丝毫不被察觉到?” 杨婵的法阵,一般的化神境悟者道修者根本破不了,更别提行者道了。 可按照所得到的消息,那来者的行径更像是行者道。 “会是谁?太上?须菩提?还是天庭已经开始侦查这里了?” 猴子迅速转身朝着通往地下城的通道奔去。 而就在此时,杨戬已经穿行在那通道之中,沿途熟练地破坏了四五个可以触发警铃的法阵。 待到前方隐约可见微光,恐怖的妖气迎面袭来,他猛的一惊,化作一只飞蛾继续下坠。 待到他掠出洞穴,望见规模宏大的地下城,遍地的妖怪,猛地怔住。 …… 奔跑在上层隧道中的蜥蜴精们迅速消散,元神归于一处。 …… “原来,这就是他要藏的。” 望着眼前的一幕,杨戬不禁哑然。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和那只猴子混在一起,也知道他们在花果山不知在倒腾什么。但他万万没想到,竟已经做成这般…… 这阵势,便是比之他昔日的灌江口大军也毫不逊色。 不,比灌江口大军都要强上无数倍。纯粹的妖怪军团,完善的体系,假以时日必是凡间妖怪反天的一面旗帜,届时万妖汇聚…… 就连杨戬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看来,自己还是太低估自己的妹妹了。只是先前在外面见到的两个分明就是太上老君的道童,这么说来的话…… 隐去灵力,却撑开感知,这一只飞蛾任凭自己从高处下坠,无形中已将整个地下城扫了一遍。 到最下处,飞蛾猛的振动翅膀朝着石壁上的一条隧道飞去。 他已经,清楚地感知到了玉鼎真人的所在。 …… 狭小的石室内点起了一盏青灯,玉鼎真人负手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这可怎么办呐。”他捂着额头叹息。 门口,石壁上点起的火把将通道映得通红,几只大妖寸步不离地守着,大角蹲在一旁抱着巨斧打起了盹。 化成飞蛾的杨戬从通道外飞入,瞬间施法将这里与通道外隔绝起来,化出本相,稳稳落地。 那三个妖怪猛的一惊,吆喝着操起家伙。大角也被惊醒,望见一身素袍的杨戬缓缓从通道外走来,连忙举着巨斧站了起来。 不住晃动的火光让他看不清杨戬的脸。 “来者何人!”大角暴喝道。 杨戬也不答话,只冷冷地看着他们一步步走来。 “来者何人!”他又是暴喝。 杨戬依旧不答话,伸出空无一物的双手稍稍活动了两下,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 “上!”大角一声怒吼,率先举起巨斧冲了上去。 还没等另外三只炼神境妖怪反应过来,只见杨戬压低身姿快步冲到大角面前,双脚落地便是一个马步,抬手一个手刀狠狠地甩了出去,正中大角手中的斧柄。 瞬间,一声刺耳的断响在狭窄的通道中荡开,那斧柄断成两截,大角口吐鲜血飞了出去,将身后的石壁都撞得龟裂。 碎裂的沙石在狭窄的通道中溅洒开来。 三只炼神境妖怪都猛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恐。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就在他们的面前,杨戬化作无数道幻影,下一刻,三只妖怪已经悄无声息地栽倒在地。 已浑身是血的大角还想挣扎着站起来,却见杨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隔空便是一掌,一个深深的掌印嵌入了大角胸前厚厚的甲胄上。 一声闷哼,鲜血喷洒而出溅得满地。 那巨大的身体微微晃动两下,轰然倒地,沙石飞溅。 最后冷冷地瞥了地上一动不动的身躯一眼,伸出手,杨戬轻轻推开了木门。 “谁!是谁!” 屋内的玉鼎吓得瘫坐在地,半晌才缓过神来:“是,是戬儿?” “师傅,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出了什么事?”杨戬淡淡问道。 这一刹,已经被吓丢了魂的玉鼎差点哭了出来。 简单说明了情况,杨戬化作大角的模样,带着玉鼎出了房间沿着过道迅速往外走。 然而,当他们走出过道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层层叠叠的黑色甲胄手持兵刃组成军阵就列在他们面前。 军伍的操练声不见了,朗朗读书声不见了,敲锤撞击之声不见了。 巨大的地下城圆柱体内层层叠叠的房间,全都静悄悄地。 所有的妖怪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们。 沿着四壁凿开的走廊上,无数的巨弩被推了出来,所有的弓铉都拉满,指向他们。 战鼓擂起。 踏着碎步,巍巍军阵缓缓撕开,让出一条过道,过道的末端,猴子坐在高台上翘着二郎腿手持行云棍笑眯眯地瞧着他们。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二郎神呐。怎么,难得来一趟,也不打声招呼?” 第一百九十一章源自苦难的力量 缓缓化出本相,冷冷地盯着猴子,只见杨戬眉头一皱。 “让开——!” 压迫的音波飞速扩散,震耳欲聋,如同雷鸣一般。 整个地下城的妖怪都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悬挂在冶炼场前被高温烤得漆黑的破旧帆布微微颤动。 所有的妖怪都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注视着杨戬。 偌大的地下城里寂静无声,只剩下猴子的脸上依旧嬉笑着。 他拄着行云棍缓缓站了起来,在众妖的注目下往前垮了一步,瞪眼道:“若是不让呢?” 杨戬伸手挡在玉鼎身前,一阵狂风掠起,道道金光在周遭汇聚。 落到肩上,化作肩甲,肩甲上金龙吐珠。 落到胸前,化作胸甲,胸甲上麒麟跃起。 落到头顶,化作紫玉冠,冠上晶石耀目。 落到手中,已然化成那一柄威震三界的三尖两刃刀,道道灵力流转其上。 阙庭处,那第三只眼缓缓瞪开,荧光震慑人心。 神光之下,万妖战栗。 只一瞬,红色大氅扬起,往昔的文士模样消失无踪,站在眼前的,已是那叱诧三界,威风凛凛的战神! 那仿佛覆盖了万年寒冰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缓缓抬起眼皮,淡淡地注视着猴子。 “不让,你可以试试。” 只一句,猴子能清楚地看到黑压压的军阵微微往后缩了一缩。 眼前的杨戬依旧是翩翩风度,却已威势滔天,那神情,淡得不沾半点凡尘。 窒息般的寂静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整个地下城里的妖怪,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心里都清楚,眼前的这个是二郎神,是二郎显圣真君,是反了天,天庭都剿不灭的存在,是这三界当中,毋庸置疑的第一武神。 便是手握六十万水军镇压万千妖众的天蓬元帅,在他面前也得跪。 许久,猴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渐渐地,那笑声沾染了癫狂,在庞大的地下空间里不住回荡,晃动了焰火。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却没人敢陪着他笑。只惹来了玉鼎一阵轻蔑。 半晌,当那笑声渐渐化作淡淡的咳嗽声,猴子低下头来瞪向杨戬:“你走是容易,你师傅呢?” 身后,周遭,所有的弓铉都微微一紧,明晃晃的箭头整齐划一地指向玉鼎。 胆小的玉鼎吓得连忙躲到杨戬身后。 “你觉得,一个化神境金仙,修的还是悟者道,他能在这千军万马之中活着离开吗?” 手中行云棍重重一顿,坚硬的石板地面以他为中心迅速龟裂开来。 庞大的灵力汇聚,浑身的绒毛都微微竖起散发着暗金色的光辉,闪电在四周来回跃动发出阵阵吱吱的声响。 地面裂开的石缝中点点沙尘悬浮。 那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狰狞。 “你想用我师傅当人质?哼,好你个妖猴,当初就该在紫云碧波潭取你性命。”杨戬暗暗咬牙,瞪大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这地下城,道:“不小的心血啊,你以为,我杨戬出手,这里的妖怪能活着走出去几只?” 站在一线的妖兵干咽了口唾沫,握住兵刃的手瑟瑟发抖。 “不如这样。”猴子咧开嘴一声低吼,舔了舔自己的犬齿,单手举起行云棍指向杨戬,歪着脑袋有些亢奋道:“你我单挑,你别伤我的妖众,我也不伤你师傅。你若赢了,你带他走。我若赢了,他留下,你走。如何?” 站在高处身穿一身黑色铠甲的短嘴缓缓伸出双手,轻轻拍了拍。 地上的军阵踏着碎步平移后撤,给两人腾出了空间。 “怎么样?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猴子咧开嘴笑对杨戬。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阵阵呼喊声瞬间爆发充斥了整个地下城。 所有的妖怪都鼓噪了起来,军士们用兵刃敲打着盾牌,工匠们挥舞着手中的工具,苦力们声嘶力竭地呼喊。 杨戬却哼地笑了,鄙夷地瞧着猴子道:“和我单挑?自寻死路!” “试过才知道!” 只见猴子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闪电朝杨戬飞射而去,对着杨戬的额头便是一棒砸去。 杨戬不慌不忙地往前跨了一步,双手舞起三尖两刃刀,卯足了劲奋力一甩! “咣——!” 一阵飓风瞬息之间席卷了地下城的每一个角落,吹得每一个妖怪都微微眯上了眼睛。 所有的一切都在颤动。 就在这一刹,三尖两刃刀与行云棍交织在一起,火花四溅,将一切都映得如同白昼。 杨戬脚下的地砖碎裂,猛地后退了一步,那一步竟深深地陷入地面。 猴子身形如同流星般飞出,手持行云棍微微后仰,勉强站住,双脚捋过,沙石飞溅,无数的地砖被掀起,地面上留下两条深深的刮痕。 那身躯最终还是重重撞在未完工的战舰龙骨上,直接将龙骨的根部撞碎。 巨大的支架微微倾斜,轰然倒塌,扬起漫天沙尘,从高处看,如同喷涌的灰色泉水。 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所有的妖怪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缓缓弥漫开来的沙尘。 许久,沙尘之中,猴子的身形缓缓显现。 他站着。 上身的皮甲已经碎裂,身上却不见伤痕。扛着行云棍甩了甩手掌,他缓缓地喘息着,笑了:“果然厉害,真有点,麻。” 那神色之中竟是亢奋。 妖怪们爆发了惊天的欢呼声。杨戬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有些惊异地盯着这猴子。 玉鼎真人已是惊得合不拢嘴。 杨戬的实力几何,玉鼎真人最清楚。猴子手中的行云棍能有多重,玉鼎也是知道的。 用行云棍那样的武器近身抗下杨戬一击却安然无恙,这……他的修为究竟是? 玉鼎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睁眼,却见猴子已经掏着耳朵若无其事的朝着他们走来。 皮靴踏着地面的碎石,发出吱吱的声响。 身后,无数的妖怪沸腾,雀跃,声嘶力竭地尖叫。 “失算了。”猴子一步步往前,低头挑着自己的指甲,叹道:“在这里打,怎么算都是我亏啊。” “先顾着自己的命吧!”只见杨戬一跃而起,那三尖两刃刀已朝猴子的咽喉飞驰而去。 猴子眉头一蹙,一阵狂风从身周掠起,飞身翻腾,手中行云棍的幻影遮天蔽日! 两柄兵器又是交织在一起,反复撞击,激起的冲击波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所有的妖怪,包括玉鼎都看得呆了。 在他们的眼前,这两人就仿佛交织在一起的两道闪电般不断反复撞击,声声直达心底。 他们在整个地下城的每一个角落跃动,却又巧妙避开了所有妖怪,一击击的撞击之下,整个地下城都颤抖了起来如同地震一般。 所有的妖怪都屏住呼吸不敢做声。 未完工的战舰被彻底摧毁了,校场的高台在战斗中轰然倒塌,冶炼场的炉灶被翻起,铜汁溅洒满地吱吱地燃烧着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物件! 不断闪烁的光影之中,顶部的沙石缓缓洒下,让人忍不住担心这个洞穴会倒塌,却又没人敢贸然动作。 因为,他们无处不在! 转眼间已过了五十回合。 两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地下城圆柱的正中爆发出璀璨的火花,如同一阵惊雷闪过,轰鸣。所有的妖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猴子的身形如同陨落的星辰般重重砸落,看着圆柱下层的正中爆发出腾腾的沙尘遮天蔽日。 沙石如同细雨办落下。 杨戬的身影悬停在了圆柱的正中,手握三尖两刃刀,胸甲微微起伏着,冷冷俯视。 来自底层的光将他的身影刻在顶上,如同一个巨人。 玉鼎瞪大了眼睛,短嘴屏住了呼吸,所有的妖怪都静静地等待着。 沙尘散尽,校场正中出现了一个深坑洞穿地下三层。在那最底层的碎石堆里,猴子大字型躺着一动不动,满面尘土,手中的行云棍已经碎成三截。 所有的妖怪都怔住了。玉鼎咧开嘴想笑。唯独杨戬,依旧面无表情。 忽然间,他们看到猴子微微眨了眨眼睛,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淡淡的笑声缓缓荡开。 那笑声,笑得玉鼎的眼角猛地抽搐,心中发慌。 妖怪们又是欢呼了起来。 他叉开腿用力坐起,伸手拍去身上的沙石。 “没有一把好武器,还真是不好办啊。” 扬起头,猴子与杨戬对视,这一刹,竟是杨戬微微退缩了。 《西游记》中的那只猴子真正修道只三年便出师,如今这只呢?他已经修了整整七年不只! 这么多年,咬牙走过一路的坎坷,任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斑斑伤痕,刻入心间。 承受起非同一般的痛苦,换取非同一般的力量。 上天赐予的苦难植入心间的那一颗种子,历尽岁月的洗礼,如今已长成了苍天大树。他比那一只猴子更坚强、更固执、更凶、更狠,自然,也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 低头俯视着猴子,杨戬淡淡道:“投降吧,你已经没有兵器了,不可能赢我。” “是吗?”猴子一伸手,碎成了三截的行云棍当即凭空浮起,落入手中。 只见猴子伸手捋过,那一柄碎裂的行云棍就在所有人的眼前恢复了原状! “这是……”便是杨戬也不由得一惊:“这是,悟者道的……” “要真的修好,我可没那本事。不过稍稍处理一下顶着用还是问题不大的。毕竟,自己的东西每天对着,结构还是比较清楚的。你说,是吗?” 说罢,他仰起头,咧开嘴,嬉笑着又是将行云棍指向杨戬:“接着来!” 杨戬缓缓瞪大了眼睛,怔住。 攥紧手中的三尖两刃刀,那喘息微微急促了。 站在一旁的玉鼎脸色已是煞白:“这是……平手?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杨戬虽处处占上风,但那是凭借武器的优势。而且即便是这样,杨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彻底击败这只猴子。 堂堂三界战神,竟然…… 恍然间玉鼎想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难怪须菩提会收这么个徒弟,难怪了……”他无奈地摇头。 就在几日前,这猴子到昆仑山来找他的时候他还担心这猴子夸海口。现在看来,他不只没夸海口,反倒是隐瞒了不少底牌啊…… 当初自己也还想过要收他当徒弟,呵呵呵呵,这猴子可不是杨戬,这样的徒弟,当真不是他玉鼎真人收得起的。 翻天,对他来说绝不仅仅是个口号,而是一个正在渐渐落到实处的庞大计划,倾其所有步步为营,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正当大战正酿之际,一声清叱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一个白色的身影挡在了两人之间。 第一百九十二章房间内外 狭窄的水帘洞上层过道里挤了一堆的妖怪,在他们的不远处,猴子与玉鼎半蹲着,隔着一个单薄的木门聆听着房间里传出的争吵。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依旧身穿铠甲的杨戬一掌拍在木桌上,淡淡烟尘溅起:“他是一只妖怪,你跟着他去疯?” 安坐在木椅上的杨婵面无表情,冷冷地抬起眼来道:“你就确定不是他着跟我去疯?” 杨戬微微怔住。 “你不反天,你不孝,还就不允许别人反天,别人孝顺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可以忘记,我忘不了。玉帝老儿,我迟早会把他碎尸万段,你就等着看吧!” “你!”杨戬一时语塞,深深喘息着,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半晌,才转过身去对着杨婵说道:“天庭是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你和天庭作对……你知不知道太上老君的童子早就潜伏在花果山了!你以为你们这里的情况天庭一无所知吗?南天门的大军已经准备开拔,到时候,我怕你死无全尸啊!” “你怕死?”杨婵咬着嘴唇缓缓抬起头来,那眼眶微红,她轻蔑地笑道:“身体发肤况且授之父母,大仇焉能不报?便是力竭身死,也只当是报了恩。你竟然怕死?有你这样的儿子,我真替父亲母亲汗颜!” “我不跟你争这个!”杨戬勃然大怒,吼道:“我要你现在就跟我回灌江口,这地方不是你呆的!” “要我走?”杨婵哼地笑了,眨巴着微红的眼眶呆呆地望向前方:“若是我不走呢?” “不走,我捉也要把你捉回去!” “是吗?”杨婵仰起头来怔怔地望向杨戬,瞪大了眼,缓缓道:“要我捉我走,好啊,先打败他再说吧。” “你当真我杀不死他吗?”杨戬瞪大了眼睛。 …… 门口,百无聊赖的猴子叉开双腿坐在地上,眼睛缓缓撇向玉鼎。 只一个对视,玉鼎惊得低下头,屁股不自觉地往反方向挪了挪。 猴子扑哧一下笑了,蹭过去揽着玉鼎真人的肩道:“玉鼎兄干嘛呢?来,来,我们说说话。” “说,说什么?”玉鼎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我不跟你说话。” 说罢,玉鼎就要溜,却被猴子一把拽了回来,恶狠狠道:“不说话也得说话!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玉鼎当场就吓懵了。 这猴子现在什么水平,他什么水平……全无还手之力啊! 拽着玉鼎的手,猴子笑嘻嘻道:“玉鼎兄啊,你看我们之前谈的那档子事,怎么样了?” 玉鼎摇头摆手,避开猴子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谈,不谈。” 猴子伸手一把抱住玉鼎的脸,将他整个脑袋都强行扭了回来,露出獠牙恶狠狠道:“谈,还是,不谈?” 玉鼎已经快被吓哭了。 正当此时,短嘴从远处走了过来,半蹲下身子在猴子耳边轻声说道:“大角没事,杨戬没下杀手。现在,以素在照看着呢。” “知道了。”猴子松开玉鼎的脑袋,扭过头对短嘴朝着那木门使了个眼色。 短嘴顿时会意,默默点头离开。 猴子又将目光瞥向玉鼎,露出笑脸,将刚掏过耳朵的手在玉鼎衣服上擦了擦:“开玩笑的,别认真嘛。不过话说回来,玉鼎兄,你徒弟打坏了我的东西,不赔就想溜?这可不厚道哦。那堆东西,就算我一半打个五折,你起码也要留下来给我打个百八十年的工才够赔啊。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好好考虑清楚,天庭通缉你,你还可以躲我这。要是我通缉你,你就只能每天跟着杨戬转悠了。恩,也许再过几年,跟着他也不顶用了。到时候玉鼎兄你……哎,颠沛流离,晚节不保啊!想想我就觉得心痛……” “稍等一下,容我做个悲伤的表情。”猴子拍拍玉鼎的肩,扭头换上一脸的悲痛,注视着玉鼎缓缓道:“玉鼎兄你说,我说的可对?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啊。” 玉鼎真人鸡皮疙瘩顿时掉了一地。 …… 房间里,争吵还在继续。 “你竟然还跟他一起害师傅?疯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师傅对你我兄妹恩重如山,你竟然……” “我害师傅?”杨婵一下站了起来,怒视杨戬:“你去看看老头子缺胳膊少腿了还是怎么着?他在这里几天,我都是好茶好水供着,怎么就叫害了?倒是你,断绝了师徒关系又逼我换师门,如今来说这些,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再说一次,跟我回去!妖怪与天庭的事情,与你无关!” “不回!” “你信不信我把这花果山整个砸了!” “你倒是试试看啊!”杨婵怒目瞪向杨戬,伸手一扬,直接祭出宝莲灯。 微红的眼眶,两滴眼泪划过脸颊。 红光照耀着杨戬的脸,他咬着牙,却又无可奈何。这妹妹什么性格,他如何能不知道?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僵持无比。 …… 门口,诡异的谈判也还在继续。 “玉鼎兄啊,其实我是好人。好吧,不是好人,是个好妖怪。你赞不赞同?”他揽着玉鼎真人的肩,用眼角瞥了玉鼎一眼。 那玉鼎微微缩了缩脑袋,干咽了口唾沫,不答话。 “你说我是不是好妖怪!” “是!是……是!” “是什么!” “是……是好妖怪……” “是好妖怪就好。可是呢,好妖怪,也不代表好欺负,好糊弄,对吧?我生平最恨人欺负好妖怪了。你说你徒弟打烂我那么多东西……” “他打烂东西你找他去啊。”玉鼎真人的眉头皱得如同拧紧的麻布,已是欲哭无泪。 “诶,这话不能这么说。分明是你这师傅没教好他才会打烂我的东西的,那一身的本领,哪一样不是你教的?哦对,这事儿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本源还是在你这里。说!你是不是想推卸责任,不想赔?” “没……没……”玉鼎真人的头埋得老低了。 “没就好。打烂东西不赔的人我也恨,那咱就这么说定了?” “……” “说定了,是不是啊?”猴子伸手手掌在玉鼎真人的眼前攥得噼啪作响,惊得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正当此时,短嘴从远处急匆匆地奔了过来,俯身道:“来了!” “来了?”猴子一下站了起来,想了想又扭头面无表情地对玉鼎说道:“咱可说好了,老子生平还恨说话不算话的人,对这种毫无信用的家伙,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玉鼎兄你,该不会刚巧就是那种人吧?” “当……当然……不是了……”玉鼎哭丧着脸道。 见到这一幕,猴子才放心地随着短嘴往外面奔去。 见猴子消失在转角处,玉鼎真人愤愤不平地蹬腿,嚷嚷道:“这哪里是妖王,这根本就是土匪头子!土匪头子!” “你说啥?”猴子的脸从过道的转弯处又伸了回来。 “没!没!”玉鼎真人连忙捂着脸低下头去。 冷哼一声,猴子白了他一眼扭头离开。 不多时,猴子领头,敖寸心带着敖听心急匆匆地从洞外走来,一脸的愤慨。 “他真来了?” “当然,嫂子,这我还能骗你吗?”猴子笑嘻嘻地跑到门前站定,朝屋里指了指,道:“就在里面。” “不会我一推门他就跑了吧?”敖寸心有些忐忑地望了猴子一眼。 “不会!我这花果山天罗地网,保准他跑不掉!” 只见敖寸心眉头一蹙,紧咬着嘴唇,两滴眼泪转悠着滑落,开口哭喊道:“你这没良心的王八蛋!” 喊罢,抬腿直接踹开门去。 屋内的杨戬惊呆了。 只听“咣”的一声木门甩上,原本屋里的争吵声顿时销声匿迹,只剩下敖寸心一个人的哭喊声。 不多时,那木门嘎吱一声打开,敖寸心一把将杨婵给推了出来,又用力将门合上。 完了没一会,又打开门,含泪指着猴子叱喝道:“不许进来!” “明白。”猴子呆呆地点头。 “咣!”门又甩上了。 隐约听到屋里砸盘子的声音…… “你这嫂子真凶猛啊。”猴子不由得摸着下巴叹道。 看了看门,又看了看猴子,脸上还带着泪痕的杨婵问道:“你叫来的?” 猴子点了点头:“你哭啦?” “要你管!”杨婵连忙扭过头去。 站在一旁的敖听心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不多时,猴子驱散了门口的众妖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又交代短嘴把吕六拐喊来。 那吕六拐刚一到就对着猴子哭哭啼啼,说是刚离开一会地盘就给人砸了,工程进度延后无数。猴子直接拎起一旁的玉鼎,也不管那屋里的二郎神啥感受,总之把玉鼎丢给吕六拐,便当是这次损失的赔偿。 这下可把吕六拐高兴坏了,那神情就好像看见天上掉松果似地,看得玉鼎一阵哆嗦,错以为对方要把自己煮了吃了。 看着一众妖怪欢天喜地地把尖叫的玉鼎抬走,一直默不吭声的敖听心眼角顿时一阵抽搐。 这东海龙宫的新邻居,明显不是善茬啊…… 待到天微微亮的时候,木门才重新打开,这次出来的是杨戬。 他脸色铁青,环视了一周还留在那里的猴子、杨婵、敖听心,冷冷地指着猴子说道:“你,给我进来!” “啥?我?”猴子一时间懵了,有些不怀好意地瞧着杨戬道:“要打的话,可否换个大点的地方?” “别担心,就聊聊,聊聊而已!你我,把话说清楚!” 这语气格外重,让人感觉不像是那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杨戬说出来的话。一时间,猴子不明所以。 透过门的缝隙,杨婵望见屋里的敖寸心正猛地给她打手势,那神情像是…… 只一霎,杨婵整个脸火辣辣的,红得像个苹果,顿时明白了杨戬找猴子单独聊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承诺 小小的房间里青灯摇曳,杨戬与猴子面对面地坐着,不发一言。 一旁的敖寸心低着头,安静得像只鹌鹑鸟。门外,杨婵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偷听。敖听心靠在墙角发呆,幽幽地叹息。 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无奈的气氛,让猴子浑身不舒服。 就这么静静地呆着,杨戬一直看着猴子。 许久,猴子终于忍不住说道:“能直截了当点吗?你这样我不太习惯。” 杨戬依旧不紧不慢地打量着猴子,深深吸了两口气,似是抑制自己的情绪波动,缓缓说道:“你出身花果山,现为须菩提座下第十个嫡传弟子,对吗?” “是。” “你和婵儿,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啊?”猴子一时懵了。 淡淡地叹息着,杨戬轻声说道:“你是个妖怪。就算你是须菩提的嫡传弟子,也还是个妖怪。即便你资质如何好,实力如何强,也还是个妖怪。在天庭眼中,你只能是个妖怪,这,你懂吗?” 这话听着像挑衅。 猴子嘴角微微抽搐,咧嘴道:“想打直说,不用扯这些不着边际的。” 那手已经摸向了那一柄损坏了的行云棍。 杨戬却是不恼不怒,只抿了抿嘴唇,平静地与敖寸心对视了一眼,接着说道:“人与妖怪势不两立,这是大势。” “你究竟想说什么?想说你是人,我是妖,我俩必须干一架?” “婵儿的出身,你该是知道的。” “知道。”猴子越来越听不懂了,这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算是怎么个意思? 杨戬却目光低垂,缓缓地述说着:“我母亲,因为动了凡心,被天庭镇压在桃山下。到最后,身死魂灭。婵儿是天庭册封的华山圣母,与我母亲一样,是属于天庭册封的神仙。神仙一旦沾染红尘,姻缘成型,月树开花,天庭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猴子微微眯起眼睛瞅着杨戬:“能说重点吗?” 缓缓地吸了口气,杨戬道:“我想说,你即便反天,也不会有结果,你懂吗?天庭的实力,不是区区百万天军。若真是那样,不用你反,我杨戬早动手了,轮不到你。” “然后呢?” 犹豫了许久,杨戬抬起眼来盯着猴子,十分认真地说道:“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反天有没有结果,也不是你二郎神说了算,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完,却见杨戬依旧静静地盯着他。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棒打鸳鸯啊? 忽然间,猴子瞪大了眼睛,顿悟了。 “你是指……我和杨婵……” 整个房间里顿时静悄悄一片。 杨戬静静地注视着猴子,敖寸心静静地注视着猴子,面无表情。 而猴子却整个怔住,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当此时,那门咯吱一声推开了。 门外,杨婵静静地站着,那脸红得如同一个苹果。 迈开腿,她地一步步走进来,看了杨戬与敖寸心一眼,伸手拽住猴子。 “别听他胡说,我们走。” 说罢,扯着猴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留下杨戬与敖寸心面面相窥,长长一叹。 杨婵扯着猴子走出水帘洞,跃上花果山山顶之时,正是日出。 漫山遍野艾艾芳草在那晨光中随着微风起伏。 “喂,你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了?”猴子伸长了脑袋瞧她。 “是。”杨婵面无表情地答道。 朝阳从东边海面的地平线上崭露头角,一缕阳光照亮了花果山绵延的海岸线,也照亮了杨婵的脸。 那小脸红扑扑地,神色之中有一丝落寞,一丝无奈。 眺望着地平线上的朝阳,她一声不吭。 “生气了?”猴子蹭到她身边,她却不理会。 “生气你好歹让我知道你生的什么气啊。你说你哥误会……误会咱俩那啥,你生我气这合适吗?” “没生你气。” 想了想,猴子狐疑地眯起眼睛,问道:“你不会真喜欢我吧?” “谁会喜欢你这糟猴子?你以为我是风铃吗?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啥样,也就唬唬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可以。” 杨婵冷冷地瞥了猴子一眼。 “没喜欢就好,没喜欢就好。”想着,他蹑手蹑脚地就要开溜。 “站住!” 猴子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背对着猴子,杨婵缓缓叹道:“陪我说说话,好吗?” …… 房间里,杨戬静静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发呆,敖寸心伸长了脑袋看。 “你说,我们会不会是误会了?那猴子也实在没什么好的,一脸的猴毛,长得又不好看,个子也没你高。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妹子该是不会看上他才是。”她比划着低声说:“你就别那么担心了,我看刚刚那态度,那猴子完全一无所知的样子。兴许,只是我们瞎想了。” 淡淡叹了口气,杨戬苦笑着说道:“我和他交过手,太乙金仙巅峰修为了。假以时日,便是超过我也毫不出奇。” “太……太乙金仙!”敖寸心先是一惊,瞪大了眼睛,半晌,又糊涂了,啧啧问道:“这,太乙金仙和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吗?” 靠在门框处的敖听心幽幽地说道:“杨婵姐从小跟着二郎神,看着他一路厮杀过来,在她心目中,自己的哥哥想必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了吧。这千年,正当花季的女子,没被天庭册封也不见恋上谁,该是遇见什么人都习惯拿来与自己的哥哥比上一比。” 说到这里,她掩着唇呵呵地笑:“若是要与二郎神比,这天地间的英雄还真找不出几个,便是那声名显赫的天蓬元帅在她眼中,怕也是不过尔尔了。哎……有个太厉害的哥哥也着实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想想,我们东海龙宫那些个太子顿时可爱了不少。孙悟空,那只猴子,若真是如此厉害前途无量,杨婵姐便是恋上了也不奇怪。甚至应该说,恋上他,才是合情合理。” 说罢她掩着唇,笑嘻嘻地盘起手摇摇头,往门外晃去,只留下二人呆呆地坐在房内。 那房门微微晃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敖寸心的眼缓缓朝一旁瞥去,望见杨戬一脸的沮丧,高高的额头上散乱的发丝。 那目光中,尽是无奈。 “你也别太担心了。”她轻声安慰道。 “现在怎么办?”杨戬深深地吸着气:“到时候月树花开,难不成我要看着她和母亲一样被压山下?呵呵,然后,再看着我的外甥和我一样去劈山救母?” 抿着唇,他忽然感觉,欲哭无泪。 敖寸心伸手扯了扯杨戬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我们也反了吧?” 杨戬呆呆地说道:“神仙不准婚恋,这是铁律。若神仙婚恋,天道必乱。对这种事,天庭向来不惜代价镇压。出手的也绝不仅仅是天军。” 撅着嘴,敖寸心幽怨地说道:“你上次不是打赢了嘛?天道关我们什么事?爱乱不乱。” 杨戬哼地苦笑了出来:“上次灌江口一战之后,老君来过二郎真君府。” 敖寸心握着绢子的手顿时微微一紧,睁大了眼睛。 抚摸着那一柄三尖两刃刀,杨戬缓缓叹道:“他深夜到来,跟我在真君府的大厅里动了手,我只扛了四回合……还是因为,他让了我三招。” 那一夜的凶险,杨戬至今历历在目。从未有过的惨败,完全望不见希望的悬殊…… 摆在檀木桌上的四个陶杯,现场随手绘制的符篆,一个茶杯接他一招,那最后一个,直接锁住了他的咽喉。 那一刹那,他仿佛被推入了冰窖之中。 行者道他已是三界第一人,在那天道之境面前,却依然无力回天。 “太上,要我接受招安,削减灌江口军力。还有,休了你。”伸手揽着敖寸心,杨戬抿着唇,微微颤抖着,那眼眶微微发红:“只有照着他说的做,才能保住你们。未出手,不过是还没到出手的时候,并不是真的不管。” 别人眼中三界第一的武神,显圣二郎真君,坚强如他,原来也有崩溃的一刹。 父亲身死,母亲被压桃山,年幼的他带着唯一的亲人受尽冷眼,跪在金霞洞前苦苦哀求。 咬着牙,他承受所有的痛楚,历尽艰辛,终于修得神通。 封神一战,坐冷板凳,却依旧拿下首功,到头来,却只封了灌江口水神。 “没事,神仙都是人变的,只要我够强,总有一天,天条还不是我说了算!”他如此对自己说。 封神那天,在灵霄殿对着自己的仇人叩首,他镇定自若,可没有人知道他回去之后在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划了一刀。 那一刀,痛入骨髓。 听说功可以抵罪,他看到了一线希望。 要军功,天庭不拨付军饷,他就组织草头神征战四方。 要愿力,天庭不赐一方福祉,他就亲力亲为让一方安康。 人人都知道灌江口的二郎神有求必应,香火鼎盛。却不知道他所求者,不过是一家团聚。 到头来,却只换来灵霄殿上一顿叱喝。 所有的神仙都在嘲笑他,嘲笑他不识好歹,触怒龙颜。 都知道路已经被堵上,可谁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冲冠一怒,他摒弃师门,拥兵灌江口揭竿而起,劈山救母,三尖两刃刀所指处,无人能敌。 千年了,隐忍着承受一切,换来的不过是日思夜想的母亲,身死…… 走到那一步,却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徒劳。除了遣散众人,接受招安,他还能如何? 伏在杨戬的胸口,敖寸心微微抽泣。 “为什么不告诉我?对不起……我脾气坏,嘴又碎,我以为……我以为,你烦我了,不要我了。” “我怕你笑话我懦弱。”杨戬轻轻捋着敖寸心的发丝,淡淡地笑着:“你喜欢的是勇敢的二郎神,不是一个懦夫。我怕你……” 敖寸心紧紧地搂着杨戬,像一只小猫一般伏在他的怀中:“那时候,玉帝判了灌江口洪涝,父王让我去给灌江口降雨。你出来赶我,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再也离不开你了。那时候,你真的好帅,所以我故意跑慢了,让你捉住。” 她甜甜地笑着,依偎在杨戬的怀中回忆着:“后来玉帝改判干旱,我去降雨,你让我别去,说我会惹祸上身。可我还是去了。再后来,你说你要娶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背弃西海龙宫嫁给你的时候,我就预了要跟你一起死。” “你真傻。” “你不也一样?”敖寸心抹着泪笑嘻嘻地抬起头来。 低下头,杨戬轻轻吻在敖寸心的额头,抱得很紧。 “千年,万年,总有那么一天,天道会变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用八抬大轿,到西海龙宫堂堂正正地将你迎回来。” “恩。”敖寸心默默地点头。 …… “喂,不是说说话吗?怎么又一声不吭了?” 山巅上,猴子瞄着杨婵问。 “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帮你突破修为,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承诺还作数吧?” “当然。” “就算会招来杀身之祸,也作数?” “额……谁来杀?” “天庭。” “嘿,他们能杀得了再说吧。况且,现在的情况好像是他们不找我麻烦我也要找他们麻烦。” “那就好。” “怎么?想起要提条件了?” 杨婵缓缓地摇头,捋了捋发梢:“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迎着海风,望着朝阳,笑了。这一刻,猴子却低下头,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漫游 天完全亮的时候杨戬便来道别,毕竟有天庭密探在,他不能离开灌江口太久。 与杨婵相顾无言,最后反倒是与猴子说了两句,内容也不过是劝谏之类的话。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并未提起玉鼎真人的问题。 杨戬走后,敖听心回了东海龙宫,敖寸心则乖乖回了西海龙宫。热闹了几天的花果山又是如同往常那般。 约莫半个月后,南天门正式发兵东胜神州,第一战,先锋哪吒以极其微小的代价斩获妖众首级一万五千。消息传出,顿时,整个东胜神州的妖王连夜出逃,妖众群龙无首一片混乱。 遍地都是奔逃的妖怪,所谓天庭与妖之间的战争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一直未浮出台面的花果山则借着这次机会疯狂地吸纳流落的妖怪,规模在短短的时间里膨胀到了五万,整个地下城拥挤不堪。 约莫一个月后,在猴子的逼迫下,玉鼎真人制作完成了第一件火器,实验之后发现杀伤力完全无法达到要求。 三个月后,玉鼎真人做出了第二件火器,威力依旧不理想,但考虑到时间紧迫,猴子决定定型,开始考虑量产。 而就在花果山如火如荼地备战之时,风铃与太上依旧行走在南瞻部洲的苍茫大地上。 …… 平原上,两队骑兵对冲,顷刻间红黑两色身影交织在一起。 风铃站在山丘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一柄长戟刺入战车飞卷的车轮中,那车轮瞬间被肢解。战车上的军士被掀翻在地,还没等反应过来,已被敌军马蹄践踏而过…… 领头的骑兵奋力厮杀,砍翻了一个敌人却将手中的长刀卡到骨骼中来不及拔出,就在这空挡,三支长枪刺入了腹部…… 举着旗帜的轻骑被扳倒落马,四五个重步兵一下围了上去将他剁成肉酱。 战鼓轰鸣,每个人都在呐喊,每个人都在哭叫,他们神情扭曲,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咆哮。 鲜血浸透了大地,血肉化作泥土。 一阵微风吹过,唯有被撕了半边的锦旗猎猎作响。 风铃整个怔住了,许久,她深深吸着起,掉头往回走,却看到太上正笑眯眯地站在身后注视着自己。 似乎受了惊吓,风铃一路沉默。待到走出三里地她才问道:“老先生,不是说天庭统御三界吗?” “是啊,怎么?” “那刚刚那些……天庭不管吗?” 太上啧啧笑了:“为什么要管?” 风铃低着头,深深地吸着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太上问道:“你可知,他们为了什么而自相残杀?” “为了什么?”风铃抬头问。 “黑衣军的头领,杀了红衣军头领的父亲,红衣军这是在寻仇呢。” “寻仇?”风铃不解地问道:“可是报了仇又如何?红衣军,不是也为此付出了无数的生命吗?难道报仇比那鲜活的生命还重要?” “这就说不清了。”太上捋着长须呵呵笑道:“这凡尘中的人,自有自己的逻辑,自有自己的考量,他们认为对,便去做了,若是做错,便自己承担后果。莫说他们,这大地上每天都在上演着类似的剧本。某家觊觎某家的领地,于是发动战争。某人妒忌某人的家世,于是暗施绊脚……” “天庭统御三界,就不管管?” “如何管?”太上挑着眉头问风铃。 风铃支支吾吾地说:“可以……可以把两边的头头捉起来,让他们不要再打啊。” “是吗?那岂不是要把这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捉起来?若不一并捉了,岂不是厚此薄彼?” 风铃一时间答不上来。 稍稍沉默了一下,太上接着说道:“天道轮回,自有其因果。本心未变,自当承受轮回之苦。恩怨情仇贪噌痴,凡尘中的事,又岂是谁真能管得了,管得尽的?若是他们自己都悟不透,别人又帮得了多少呢?还不如死了去干净,堕入轮回也好重来一场。须知天道无情,你若是纠缠于这些,将来如何修得大道?” 说罢,太上缓缓望向风铃,啧啧地笑。 这一句,梗得风铃说不出话来。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这其中的情与苦、哀与乐,放到上万年的光阴之中,当真是不值一提。 这是书上早已言明的道理,可不知为何,风铃就是跳不出。或者说,不愿跳出。 路过因干旱而废弃的村庄,望见遍地骸骨。 风铃问道:“老先生,这又是怎么回事?降雨是龙王的司职,也是归天庭管。天庭,不是该保佑一方安康么?莫非是龙王疏忽了,忘记降雨?” “哈哈哈哈,若是没有灾荒,哪里来的更替?没有苦难,怎懂得感怀天恩?届时,苍生不敬天地,不敬鬼神,岂不更乱?”瞧着风铃,太上呵呵笑道:“小姑娘啊,就别操这份闲心了,待到明年春暖花开,这里自会有人耕种,繁衍生息。” 一段话,说得风铃无言以对。 一路无言,到黄昏,风铃想如同往常一般点起篝火,却被太上伸手制止。 “往前一里,有一道观。你我,且去借宿便是了。” 往前一里,真有一道观。 远远地,两人便看到那道观的观主站在门口守候,伸长了脑袋西望。 见着两人,那观主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阵躬身拱手,就差直接跪倒在地。 说是:“昨夜老君托梦,说有贵客西来,必要好生接待,特此守候。” 只是上下打量了太上半天,也没认出他究竟是哪位大仙。想来民间流传的,与真实的老君差异还是不小。 随着观主,风铃与太上就在这小小的道观里住了下来。 算起来,这道观也不过几间平房,所处之地灵气不盛、香火不旺,观内除了观主也就三五个徒弟,平日里的吃食全靠亲力亲为耕种。 至于他们的修为,均为旁门,也就是观主踏入了凝神境,其他,不过凡人而已。 想来也是机缘巧合立的道观,并未有名门传承。 到深夜,风铃还可隐约听见观主在那大殿中对着三清雕塑念念有词,其内容,无外乎是承了老君的意接待西来贵客,想讨要点东西。 风铃眨巴着眼睛望着太上问道:“观主说老君托梦让他接待,可是老君真托梦了。” “这老夫又如何得知?该要问观主才知晓。” “那,老先生也是神仙,那观主对我等如此热情,可否送他点什么?” 太上抿着嘴,缓缓点头:“送,自然是要送。” 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这一说,风铃顿时心情好了大半,蹭到太上身边低声问道:“那,老先生打算送他点什么?” “就,送他一个悟道的机缘!” “哇!”风铃瞪大了眼睛,连忙捂住嘴,低声说道:“这可是大礼啊!” 太上默默点头,叹道:“能否悟,就看他自己的了。” 待到次日辞行,风铃却迟迟不见太上拿出什么东西来,到拜别了观主走出几里地,风铃才低声问道:“老先生昨夜说要送那观主一个悟道的机缘,可是忘记了?” 却见太上缓缓摇头,轻声道:“那礼已送,能否悟道便看他自己的了。” “已送?” 太上缓缓点头,笑嘻嘻地瞧着风铃。 半晌,风铃皱着眉头不解道:“风铃不明白。” “观主自认受太上托梦接待我俩,以此邀功,此便已是旁门。若是修仙只要跪坐三清像前乞讨,那还得了?”说到这,太上啧啧笑了起来:“若因他接待我俩,老夫便送他礼物,到时,他岂不是更加卖力乞讨?那路也必定越走越歪。故而,这礼,便是让他一无所获。” 第一百九十五章曝光 呆呆地听完太上的那段话,风铃依旧是无言以对,只是情绪莫名地低落。 许久,她问道:“他会顿悟吗?” 太上缓缓地摇头:“以他的心性,该是悟不了。他会带着对老君的怨恨老死,然后喝下孟婆汤,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重新来过。” “那我,可以帮他做什么吗?他那么热心地接待我们,也许我该回去传授他斜月三星洞的功法。” 太上看着她,缓缓地摇头:“此生已难以挽回,对他来说,最好的,便是顺其自然,待到寿终正寝。便是老夫此时出手,无非也只是错上加错罢了。一切均已注定。” 风铃低下头走着,沉默不语。 她觉得太上所说的,所有的,都是对的。可是对的事情为何却让人如此无奈呢? 她不自觉地捂着胸口,很难受。 到了入夜,对着篝火,风铃轻声问道:“老先生,你有徒弟吗?” “有,有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太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也是如此教的?” 太上缓缓地摇摇头:“不曾教过。别人要教,又如何有自己想学,悟得快?你看那观主阁中经文百卷,哪一卷不是道学经典?他又读懂了哪一卷?” “不教?”风铃用木棍撩动篝火,轻声说道:“青云师叔若是在观里,每日都会开堂讲经,我也时时去听。” “那须菩提祖师呢?可也讲经?” 风铃缓缓地摇头,淡淡笑了:“师尊不讲经,只是有问必答。有时候答得玄乎玄乎,也不说个明白。” 忽然间,她开始想念观中的日子了。 在那里,她什么都不用想,若是受了欺负,自有师叔师傅帮自己主持公道。 走出来,却发现这世界不仅是大,也还有那么多的无奈,让人不禁有些心酸。 原来,自己与那只猴子的世界当真是不同。 “不讲经,是因为求道是一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干。有问必答,是因为他恪守为人师的操守。讲得玄乎玄乎,是让你们跟着自己去悟。同一段经文,每个人悟出来都是不同,只有自己悟的,才能学以致用。此为上策也。”太上捋着长须,缓缓闭上双目,默默点头。 “老先生,你那几个徒弟平日里问,你是否也有问必答?” 太上缓缓睁开眼睛,仰起头叹道:“看心情。” 风铃捂着嘴,一下笑了。 太上也笑了。 “那他们,都会问些什么?” “问问看什么丹怎么炼,什么仙草哪里采摘,诸如此类,无聊之极。好似你这般问的,着实少。老夫倒是喜欢你,不如,给老夫当徒弟可好?”太上的眼睛缓缓朝着风铃斜了过去。 风铃微微一怔,连忙摇头。 “你是斜月三星洞首徒清风子的徒弟吧?怎么,觉得老夫不如你那师傅?要不要老夫露一手啊?哈哈哈哈。”说着,太上便卷起衣袖,一副准备施法的做派。 风铃连忙伸手制止,摇头叹道:“师傅待风铃恩重如山,改换师门之事从未想过,也必不能做。” “那他又为何放任你一个人学艺未成,出山?” 低着头,风铃眨巴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呼出,化作淡淡烟雾,飘散。 许久,她微笑着说道:“师傅不准我出山,是我自己要出山,我要去花果山找他。” “找他?” “找一只,猴子。我想亲眼看看,他是否过得好。”风铃抿着嘴唇,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篝火。 许久,她微微缩了缩身子,往手心呵了一口暖气,紧紧地握住。 这世间的一切,比她所想的还要复杂无数倍,既然如此,便更要亲眼看看了。 想着,她忽然笑了:“忽然见到我,他该是会很开心才是。” 太上撅着嘴,点点头:“应该吧。” “以前他在观中的时候,我每日都与他在一起的。” “他修为几何?” “恩……不知道。不过以他的资质,修的又是行者道,如今恐怕化神有余了吧。” “既是化神有余,为何不是他来找你?” 风铃微微愣住,两人对视。 扭过头,太上捋着长须,自顾自地叹道:“男女之事,必会有碍修行。可别是‘错把春心付东流,只剩恨与羞’才好啊。” 风铃低着头,沉默。 许久,她轻声笑道:“错就错呗。对也好,错也好,有什么所谓呢?” “恩?”太上悄悄抬起眼皮看她。 却见她猛地眨巴着眼,笑叹道:“风铃修为尚浅,不懂得老先生的那些对与错。只知道,若是觉得该做,便要去做,免得待到做不得的时候悔恨不及。今生不求长生,只求无憾。” 火光下,隐约可见眼眶微红。 将双手套在衣袖里,太上躬着身子蹙起眉头:“如此,倒是老夫多事了。” “谢谢你,老先生。” “恩?” “若不是有你,风铃这一路指不定要出多少事。” 太上眯着眼睛,像是打瞌睡似地,幽幽道:“莫道谢了。有朝一日……别怨恨老夫便是了。” 风轻轻吹过,晃动了火光。 风铃依旧拿着木棍撩动篝火,凝视着,许久许久,入了神。 …… “哈啾!” 地下城的房间里,猴子重重地揉了揉鼻子:“谁在想我了?” 以他的修为还感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面对着满桌的竹简,他的脑门隐隐有些发疼。 站在一旁的吕六拐微微躬了躬身子:“大王,这些还得尽快处理啊。” “你拿主意不行吗?”猴子瞥了他一眼。 “不行。”吕六拐缓缓摇头,拱手道:“这段时间实在收留了太多妖怪了,现在地下城已拥挤不堪……当中,许多还未彻底融入,一时之间很难消化。就这么下去,怕是要出大事了。这些,都得大王您亲自批示,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猴子无奈,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躲在地下,还真是,麻烦啊。” 正当此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又来了。”猴子捂着脸,一下哀嚎了出来:“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短嘴,风尘仆仆。 “又发现了一队妖怪在往花果山靠近,身后还跟着巡天将,怎么处理?” 吕六拐望向猴子,瞪大了眼,暗指桌上的竹简。 揉了揉太阳穴,猴子开口问道:“有多少?” “约莫五百只妖怪。” “几组巡天将跟着?” “有三组,实力悬殊,所以那巡天将也不敢跟得太紧。” “把巡天将杀了,妖怪都收容进来。” “大王!”吕六拐连忙拱手谏道:“这地下城真容不下了,况且三组巡天将一并失踪,到时候……” “你别担心。”猴子努了努嘴,冷眼道:“就是不杀也很快轮到我们了,到时候,我们不曝光都不行。上了地面,也就没什么拥挤不拥挤的问题了。” …… 月明星稀,庞大的舰队缓缓航行在万丈高空之上,穿行云间。那旗舰上分挂“南”字与“广目”大旗。 巨大的军机室内,无数的天军文职往来忙碌着。 一个个天兵将成捆的军机要闻直接堆放到桌上,也不分类,掉头就走。官吏们整个埋在竹简堆里翻弄,寻找着有意义的信息。几个天将站在高台上不断争吵着进军方案。询问军策的兵卫进了门也不知道该找谁。 整个场面一片混乱。 哪吒首战大捷一举崩溃了东胜神州妖众的信心,以至于现在进军变成单纯的清剿。这意味着要提高效率,必须分成小股进军,工作量反而增大。 面对这一切,久未经战事的南天门大军可谓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往来之中书信军情遗漏的事情时有发生。好在现在占足了优势,倒也无伤大雅。 浑身皮肤均为红色的广目天王身穿一身甲胄,手卷一赤龙行走在书简堆间无奈地看着。 现在这堆不靠谱的手下,根本就连帮他理清都无能为力。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胜局已定,现在只是如何抢功的问题。 走过一张长桌之时,他低头望见桌底有一竹简,躬身取出。上书《巡天府奏报》。 “这巡天府奏报竟被遗落在这里?”广目无奈地笑了。 南天门军团不比结构严谨分工清晰的天河水军,他们没有自己的巡天部队。此一战,凡间所有的妖怪势力信息来源几乎都是巡天府提供。 每一份巡天府奏报,便意味着一份军功,如此重要的东西,竟也能遗落。 淡淡叹了口气,他伸手解开绳索将它摊在桌上,低头望去。 这一望,原本红色的皮肤隐隐有些发紫了。 这上面记叙的,是一个巡天府下属巡天将的失踪地点。 历经五年的高速发展,现如今的妖怪势力里能人辈出,自然也不乏具备了一定实力的妖王。巡天将外出执勤因为遭遇妖王而失踪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些妖王如今已如丧家之犬般四处逃窜,便是知道了巡天将的失踪地点,等到天军赶到对方往往也早已失去了踪影。 可这份奏报里记录的,却是一个巡天将反复失踪的地点,前后已有数十组巡天将在那里失去了联系! “傲来国,花果山……”望着那桌上的竹简,广目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一百九十六章即将到来 浪花利剑大旗迎风招展。 夜色中悬浮于云层之上的观云天港灯火通明,与天空中的星辰遥相呼应。 战舰排成整齐的阵型停靠,漫漫看不到边际,四处尽是往来不断的卫兵,巍巍银甲在月色中散发寒光,那一柄柄的兵刃擦得通亮。 相较一片混乱的南天门军团,观云天港则显得一切井然有序。 所有的辎重均已准备妥当,大军蓄势待发。 大殿中,天将们焦虑地等待着。 天衡来回不断地踱着步,唉声叹气。刀疤天任安静地蹲坐在一旁拔出佩剑擦拭,目光中尽是寒芒。 其余的天军们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不时抬头望向空悬的,天蓬元帅的位席。 南天门的捷报已一片片传来,天蓬元帅出征的命令却迟迟没有下达,这让他们隐隐有些坐不住了。 这数百年来,天河水军的军功,何时被人压过? 后庭,典雅的阁室中点起了微弱的烛火。 天蓬静静地站在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书法,落笔处,如猛虎下山似游龙戏水。 那面容却是淡然。 待到他抄完整整一卷兵法,身后传来微弱地敲门声。 “启禀元帅,有快报送达,须得元帅亲启。” 笔锋微微顿住了,墨水在竹简上缓缓晕开。 守候在一旁老将天辅微微躬了躬身子,转身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将快报的函子接入,走到一旁,用小刀沿着折线将信封挑开。 摊开纸简略地看了一遍,天辅道:“启禀元帅,是鹏魔王的私函。” 天蓬嘴角微微上扬,抬手提起毛笔送入笔洗之中,缓缓搅动着,轻声问道:“说什么?” “鹏魔王希望元帅网开一面,他愿做内应,助元帅一举荡平西牛贺州。联名的还有,狮驼王。” 天蓬哼地笑了出来,注视着渐渐变得漆黑的笔洗里的水,不发一言。 半晌,待到洗净了狼毫,将毛笔悬到笔架上,抹去手指上沾染的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扬起白色大氅转身一步步朝门外走去:“可以出兵了,走,去大殿。” 天辅连忙快步追了上去,低声问道:“可是要回信,接受他的示好?” 天蓬停下脚步,缓缓斜了天辅一眼,饶有深意道:“我天河水军何须与这等毫无信义的妖物苟且?” 桅杆上卷起的风帆砰然扬起,整个观云天港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 黎明时分,航行在东胜神州东南向高空中的天庭舰队缓缓分出一支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反复发生巡天将失踪案,这不仅仅意味着花果山有一支妖怪势力盘踞,更意味着,这支妖怪势力准备死守,负隅顽抗。 这对现如今混乱不堪的南天门军团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站在舰首上,广目天王抚摸着盘在右臂上的赤龙幽幽地想着。 “会是什么样的妖怪势力胆敢在这样的大风大浪之中死顶呢?” 想着,他不禁笑了,扭头对身后的将领交代道:“派疾行舰先行到外围侦查,记住,别贸然进击,先探探风。看看,这些妖怪究竟有什么样的实力,竟能有这样的胆子!” “诺!” 三艘舰身修长的小型战舰撑开风帆加速脱队。 两天后,花果山地下城的大厅里壁炉的火幽幽燃烧,黑压压一片修修补补形色各异的黑色铠甲挤在一起,一只只高矮不一奇形怪状的妖怪却有着一样的凶神恶煞。 换上了一身崭新黑甲的猴子高坐在王座之上,拄着靠灵力勉强维持的行云棍,笑眯眯地扫视着众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走出地下的日子,就要到了。” 所有的妖怪都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面目狰狞。 猴子咧开嘴,眉目带笑地注视着他们,缓缓地说道:“一支由三艘轻舰组成的小型舰队已经在我花果山外围游荡,在他们后面,是约莫一万的天庭舰队,由南天门四大天王之一广目天王统领,直奔我花果山而来。” 一只狼妖亢奋得叫了出来,又连忙捂住了嘴。 炉火吱吱地燃烧,火光摇曳。 沉寂的妖群之中,尽是吱吱的磨牙声,沉重的喘息声。 “火器还没准备就绪,第一战,我也不打算用。那是留给李天王的礼物。一直以来,我们忧虑的飞行问题正在解决中,也还没到上阵的时候。所以,第一战就是你们的了。” 所有的妖怪都屏住呼吸。 一直坐在猴子侧边的杨婵缓缓朝他望去。 与杨婵对视了一眼,猴子接着说道:“能够坐在这里的,无论之前是什么身份,如今都是我花果山的精英,骨干。这一战,就是你们向我证明你们有没有资格坐现在位置的机会了。” 说罢,他啧啧地笑了起来:“广目天王交给我,其余的,就是你们的任务了,杀无赦!” “诺!” “尽可能不要毁坏战舰,不过,打起来刀剑无眼,便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也不会追究。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 所有的妖怪都呼喊了出来,喊得声嘶力竭。 紧绷的肌肉、紧握的兵刃、暴起的青胫在这昏红的火光中异常显眼。 快六年了,埋首地下,不见天日。忍受着浑浊的空气,难吃到令人反胃的食物,咬紧了牙拼了命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望着亢奋到了极致,疯狂的妖怪们,猴子瞪大了眼睛,狰笑着,咬着牙补充了一句:“若是不幸战死,老子便是追到阴曹地府,也会追回你们的魂魄。大可,无后顾之忧!” “为了妖族——!为了阳光——!”短嘴抽出腰间的弯刀呼喊。 “为了妖族——!为了阳光——!”所有的兵刃都在刹那间出鞘,歇斯底里地咆哮! 火光下,森森寒光中,所有的一切都翻滚了,沸腾了。 “花果山万岁!” “美猴王万岁!” 身上还绑着绷带的大角一手举着斧头,一手拽着黑子的大笑。 小狐妖热泪盈眶地跟着呐喊。 吕六拐恭敬地守在一旁,目睹着一切。 妖怪们捶打着胸脯,那呼喊声越发疯狂了。 一波接一波的呐喊,狂热之中,杨婵缓缓望向猴子。 这一刻,在她眼中的,早已不是斜月三星洞中固执而彷徨的那一只猴子。 这,是一只彻彻底底的妖王。一只誓要与天庭分庭抗礼的妖王! …… 西牛贺州,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潜心殿内,端起茶盏的手微微顿住,须菩提的目光中渐渐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 南瞻部洲,腾空飞行的太上顿住身形朝着东边望去,面无表情。 待到风铃催促,才恢复了往常的神色,继续前行。 …… 日光下,舰队缓缓推进。 一位天兵在甲板上快步急行,跪倒在广目天王的身后。 “启禀天王!前方来报,那花果山妖众已收缩了防御。” “收缩防御?”广目哼地笑了:“我还以为会是多了不起的妖怪呢,区区三艘疾行舰就收缩防御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悠悠道:“等到我大军一到,岂不是又落荒而逃?没想到又是如此,可惜了。还以为,这伙妖怪有多硬气呢,到时候本天王也好拿个化神境妖怪的首级回去。确定对方的实力没有?” “还不太确定,目前所见,最高位炼神境。是否下令让前方深入刺探?” 广目俯视着跪倒在地的天兵交代道:“不了。通知他们,不要再推进了,吓跑了可不好。” “诺!” 待到天兵走后,他又侧过脸去对一旁的天将交代道:“传令下去,兵分三路,加速,围攻花果山!” “天王英明!”一众天军齐声高呼道。 浩大的舰队加速朝着花果山驶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烧山 黎明时分,花果山山腰一处平地上,所有准备参战的四百五十二只妖怪已全部集结完毕,三五成群地各自做着战斗准备。 清一色的行者道炼神境以上。 在用于飞行的翅膀尚未准备妥当的现阶段,也只有炼神境以上的妖怪才有能力参战。在这里的,已经是整个花果山的所有高端战力。 猴子盘腿坐在悬崖边上拄着行云棍与杨婵一同眺望东北方的海平面,神色平淡。 即使行云棍已经损坏的今天,他还是习惯用灵力维持着握在身旁,那能给他带来一种安全感。 打完这逼不得已的一战,就该去龙宫取回那一柄命中注定的兵器了吧。他想。 微风扬起发梢,杨婵伸手捋了捋长发,安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了他许久。回首望去,身后的每一只妖怪都为这一战亢奋不已。 就连负伤的大角也闹腾着要参战,直到猴子亲自下令让他留在地下城才消停。 短嘴拿着几颗水果远远地走过来,伸手递给猴子:“吃点东西吗?” 猴子摆了摆手:“战前不吃东西。” 短嘴挑了挑眉头,将水果收了回来,自己拿着啃。 杨婵又回头望了那帮子妖怪一眼,低声问道:“这么大阵仗,真的好吗?恐怕会引起天庭格外的关注吧?或许,应该换一种方式。例如惨胜,逼走广目就算了。否则的话,到时候南天门的大军压境,或许不至于全灭,但最起码,得挪窝了。这样一来,不就与原本低调蛰伏的方略相左了么?” 猴子也回头望了那帮妖怪一眼,短嘴却只是静静地啃食着水果,看着猴子。 “我考虑的正好相反。”猴子低着头,淡淡地说道:“他们这样掘地三尺地找,无论如此我们都很难完全做到让他们一无所知。既然如此,以什么方式进入他们的视线很重要……依我的了解,如果李靖觉得花果山没什么威胁,反而会派兵围剿,摆着的军功他不可能不要。与天河水军不同,如果他觉得我们是块难啃的骨头,反而会选择先放一放。” 说着,猴子啧地笑了起来:“若是天河水军来,那可真心难办。那猪头似乎喜欢挑难啃的骨头先啃。哎……还好是南天门。做出一副狼的样子,让李靖觉得,就算打赢了我们,他也会被我啃去一块肉,这样一来,反倒还能多争取一些时间吧。” 他低头抿了嘴唇。 “这时间能达到你想要的那么长吗?” “不知道。”猴子挺了挺腰板站了起来,仿佛事不关己般说道:“我刚发现自己修为寸进不得了。” 杨婵隐隐吃了一惊:“到极限了?” “恩,到极限了。”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行者道的弊病啊。”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咧开最对着杨婵笑。 行者道的弊病,除了需要杀戮之外,就是存在极限了。 这种极限有两个因素,一个是戾气积累过多,需要宣泄,这就导致需要杀戮。修为越是高的行者道,宣泄所需要制造的杀戮就越是多。到顶端,可以是天文数字。 而另一个因素,则是本身的资质。 也正因为极限的存在,所以悟者道天道修为者有太上、如来,大罗混元大仙者有须菩提、镇元子等等,换了行者道,普天之下最高修为者却只一个大罗金仙的杨戬…… 行者道修行速度无数倍的提升,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猴子杀戮不少,资质也够高,也正因此,他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一路顺利修到太乙金仙巅峰。 可终究是超脱不了行者道的框框。 戾气沉淀过多若不化解,强修,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诱发天劫。以猴子的情况天劫的几率似乎更大。 至于那资质,那需要大量的珍惜丹药来填补,按照猴子现有的渠道,根本无法获得。 若是不主动寻求突破,千万年以后,猴子还会是如今这幅修为。若是寻求突破,如此大的动作,便无法再沉寂下去了。 同样的问题不只存在猴子身上,也存在这水帘洞中的无数妖怪身上。 当真是个困局。 想到这,杨婵无奈地笑了。 再好的资质,到底还是会走到头。毕竟,能到太乙金仙巅峰已是大幸了。要知道杨戬当初也不过刚踏入太乙金仙初期便修为停滞,至于那天蓬元帅,更是只到金仙中期就停滞了修为。 往后的提升,则必须通过生死一线的杀戮以及透过各种渠道获取的丹药。 而杨戬与天蓬两人,说到底都属于天庭阵营,加之军功显赫,要获取丹药毕竟容易得多。可便是他们,耗费千年的光阴也不过提升了那么点。 猴子要在凡间获得这些真的是…… 猴子瞥了一眼杨婵,问道:“怎么?担心了?我不能提升不是还有他们吗?不然要他们来干嘛?况且,也不是完全不能提升,对吧?” 说着,猴子看了短嘴一眼,短嘴简单地回了个笑。 他的修为也早已经停滞,化神境散仙巅峰。不过与猴子不同,足够的杀戮之下,他还能有所提升。 转过身,猴子对杨婵轻声说道:“你就别去了,乖乖给我待在洞府里。” “怕我危险?”杨婵仰起头斜着眼笑眯眯地瞧猴子。 “怕你抢了他们的杀戮。” “……” …… 午后,兵分三路的舰队终于进入花果山境内。 这些庞大的战舰缓缓航行在云间,将影子投向大地,如同越过头顶的乌云。 南天门的战舰,除了有特殊用途的疾行舰之外总体而言都比天河水军的要更大,这种造舰思想,落到旗舰上更是如此。 旗舰舰首,都被套上了一个巨大的鬼面撞角,这种撞角配置一直被身为友军的天河水军当成笑柄看。 事实也是如此,凡间的船舰装备巨大的撞角可以理解,毕竟海战当中互相撞击也是一种进攻方式。 可对于天军来说呢? 他们想去撞谁? 空舰,这种高配置的玩意是天庭首创,金属制的空舰,如今更是只有天庭才有,他们想拿来撞谁?金属舰身还不够撞? 推论到最后,只能说明南天门舰队华而不实,富得流油有钱没处花罢了。 不过对于这种说法,南天门的李靖却是嗤之以鼻。按照他的说法,天军最主要的作用不是剿灭妖众,不是清除叛逆,而是威震三界。如此一来,外观极为重要。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为他的南天门守军整日窝在南天门找到了理据。 当然,这话若是落到天河水军耳中,不过是又一个笑柄。 站在船沿边上,浑身发红的广目天王捋开千里境自上而下俯视着整个花果山。 云雾缭绕之间,他看到青翠树林,看到巍巍山峰,看到湍急河流,其余的,却什么也没看到。 收起千里镜,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略带疑虑地叹道:“不是说有数千妖众吗?怎么没看到军阵也没看到营寨?该不会是,已经偷偷溜走了吧?” 身后的天将微微躬身道:“天王,按照探报,这些妖众多匿藏在树林里,从空中看,怕是不好发现。” “哦?那他们的洞府,可是找到了?” “尚未发现,只是点了几个疑似地点。沙盘已经做好,天王,可是要看看?” 广目摆了摆手,面无表情道:“别浪费时间了,若是让他们跑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说罢,他转过身一步步朝着船楼走去,朗声道:“通知他们,放火烧树林。这些树木利于躲藏,看着碍眼。” “诺!” 兵分三路的战舰开始缓缓摆开阵型,一阵火雨喷洒而下。 树林吱吱地燃烧了起来。 匍匐在山腰处的猴子表情微微僵了一下,嘴角猛地抽搐,瞪大了眼睛咒骂道:“你妈……的蛋!到我花果山来烧山?” 第一百九十八章俘虏 看着那吱吱燃烧的无根之火,猴子的眼睛已经瞪得浑圆,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子。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伸手抓起行云棍一下站了起来:“干!妈的,动手!” “不等入夜?”匍匐在一旁的短嘴低声问道。 “等他娘的夜,入了夜我这花果山还不得烧光!妈的逼!” …… 船楼的顶层阁楼上,广目天王端坐在大位上低头抚摸盘在右手上的赤龙。 那赤龙伸长了脖子,享受地往广目身上蹭。 身前的长桌上摆放着各式精致的糕点与水果。 在他的不远处,一位天将倚着围栏俯身探视着地面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一颗百年老树就在他的注目下缓缓崩塌,化作灰烬,各种生灵惊慌失措地逃亡。 许久,他终于将目光收回,抬起头捋开千里镜朝着花果山主峰望去。 镜中,他看到山腰处上百只妖怪跃下! 猛的一惊,手中的千里镜不慎跌落在地。 他连忙弯腰捡起,又朝着刚刚的方位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这才缓缓纾了口气。 “怎么啦?看到什么了?” 一旁的广目天王低声问道。 “没……许是这几日过度劳累,看花眼了。”那天将哼哼笑着。 “累了就去休息一会吧,看情形,他们这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的。” “谢,谢天王。”那天将伸手揉了揉晴明穴,缓缓叹了口气。 心道自己该真是累了,待打完这场,得好好请个假休息了。 想着,他转身朝着自己的观战位走去。 “报——!” 正当此时,一位天兵奔上阁楼单膝跪地:“启禀天王,左路军遭受妖怪袭击!” “被袭击了?”广目天王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缓缓站起。 还没等广目天王开口问话,又一天兵奔上阁楼:“启禀天王,右路军遭受妖怪袭击!” 远处一枚信号弹拖着长长的烟雾腾空而起。 还没等阁楼中的众将缓过神来,另一边,又是一枚信号弹腾空而起。 这是……求救信号! 广目顿时错愕,连忙伸手夺过天将手中的千里镜。 远远地,他看到数十只妖怪如同一个个跳蚤一般跃上了左路军的甲板,施展着各色术法,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势如破竹。 再往右路望去,又是如此! “这些都是……炼神境妖怪!”他整个怔住,险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炼神境以上妖怪聚集在这里?” 东胜神州之战开始至今,还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妖怪势力。 将千里镜子一把塞给旁边的天将,他转身大喝道:“转舵!兵分两路支援左右两路……” 那话没能说完,因为,他刚好看到猴子跃上了这阁楼! 在场所有的天军都不由呆住了。 眼角猛的抽搐,广目心中顿时燃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他怎么上来的?为什么没有人发现? 太大意了! 这一刹那的惊慌远不仅限于广目,在场的每一个天将都被震住了。 就在众多天将的注目下,猴子躬着身子,眯眼瞧着广目,一步步地朝着正中的大位走去。手中的行云棍在金属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所有的天将都不自觉地摸向了自己的武器。 “纳命来——!” 一声呐喊,距离他最近的一位炼神境天将率先发难,抽出佩剑朝着猴子的脖子招呼了过去。 就在即将砍到猴子后劲的一刹那,只见猴子身子一缩,半蹲下来闪过了那一剑。还没等对方收回剑势,又见猴子单脚点地,一个转身,膝盖重重撞在天将的腹部上。 “砰。” 一声闷响。 后方的天将能清楚地看到那天将后心厚厚的铠甲在刹那间爆裂开来,又猛的收缩。 一个个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那位被重重一击的天将,已经整个僵住,瞪大了眼睛,依旧平握长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 缓缓地直起身子,猴子按着他已然扭曲的脸轻轻将他推倒在地,伸了伸懒腰环视了一眼阁楼上丝丝颤抖着的天将们,面无表情地说道:“喽啰,一边去。懂吗?” 空气中,庞大的灵力已在汇聚。 这一众天将,竟在此时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懂,懂……” 任谁都能感觉到,这是一个他们全部加起来都无法抗衡的存在。 “很好。”猴子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朝着广目望去。 目光交汇的瞬间,广目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却已靠在围栏上再退不得。 低头朝围栏下望去,甲板上,厮杀已经开始。 数十只妖怪跃上了甲板冲杀开来。 一只大象精挥舞着流星锤,瞬间将两个靠近的天兵打成了肉酱,收不住势的流星锤重重砸在桅杆上,巨大的风帆微微倾斜。 整艘战舰都在不住颤抖。 鹰妖庞璇在空中,手中的长弓连射不断,每一射,都伴随着惨叫。他冷冷地瞧了阁楼上的广目一眼,俯身滑翔而去。 皮糙肉厚的野牛精仗着两更角在甲板上横冲直撞,那脚步震得天军一个个心中发慌。 …… 原本整齐的天军阵型一下在这伙由炼神境和化神境组成的妖怪面前被杀得支离破碎,哀嚎不断,血溅满地。 甚至连军阵都无法结成。 而他们的统帅还站在阁楼上爱莫能助。 没有遭受袭击的战舰缓缓靠了过来试图利用重武器支援,却一下被空中来回乱窜的飞禽妖怪压制。 场面一片混乱。 回过头,广目望见猴子正一边靠在长桌上一颗颗地嚼着橄榄,一边挑衅地看着自己。 嚼完,那橄榄核准确地吐到广目的脸颊上,一颗,又一颗,打得啪啪作响。 广目脸颊火辣辣地,猛的抽动,顿时怒火中烧! “你敢瞧不起我——!”只听一声暴喝,广目伸手一扬,手中的赤龙腾空而起,汹涌的气流之中瞬间化成十丈身长将洞顶的屋檐都掀飞。 狂风,剧烈的震动之下,整座阁楼的顶层都散了架,所有的一切东歪西倒。 猴子正到手边的橄榄也被连着盘子吹翻,那脸上的神情微微僵住了。 “上——!”广目抽出腰间的长剑高声怒吼道。 刚刚站稳的天将们在狂风之中眯起了眼睛,跟着抽出腰间的长剑迅速围向猴子,数十柄长剑齐刷刷地朝着猴子招呼过去。 那腾空而起的赤龙也张大了嘴巴,肉眼可见的灵力汇聚,火焰在口中凝成。 “找死。”猴子不紧不慢地俯下身子。 待到那些个天将近身,下一刻,他身形翻滚,那柄行云棍化作漫天的幻影! 光阴交错之间,所有的剑都被打折,剑刃飞散而出划在那个个天将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包围圈迅速被打散,后撤。 待猴子站定,那柄行云棍正好指在飞身而来的广目天王的鼻梁上,步步逼近,惊地他一步步后退。 至于天翔在空中的赤龙,已不知被从窜出的一只野猪精重重地撞在下颚上。还未吐出的火焰直接炸开,烧焦了嘴。 远处,两艘巨大的战舰拖着长长的火与烟坠落。 …… 战斗很快结束,警戒心不强的一万天军团灭,花果山这一方,死二十,伤八十。 这是完完全全的修为压制。 安坐在广目原本的位置上,猴子低头瞧着被三只庞然大物般的妖怪按倒在地,已伤痕累累的广目天王,一脸的惋惜,啧啧笑道:“本来打算让你们活到晚上的,可惜你们放火了,这是大忌。” 广目天王咬着牙,那张红色的脸已经变成了紫色。 短嘴拍打着翅膀落到猴子身旁:“天兵都检查过一遍了,确定没活口。有活口也补了刀。天将还有六个活着,怎么处理?” “看哪个伤得最轻的留下,其余的,就地处置。”猴子冷冷地说。 “那这东西呢?”短嘴拎着已经化回原样,如同一条小蛇一般奄奄一息的赤龙问道。 被压倒在地的广目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猴子。 猴子蹙起眉头盯了半天,问道:“这,算什么玩意?妖吗?” 短嘴也是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答道:“不是妖,这应该算是被连同魂魄一同炼制了的法器了。” “法器?” “认主的法器,不是谁都能用的。”短嘴补充道。 猴子摸着下巴略略想了下,随口说道:“反正我吃素,你们谁喜欢拿回去熬蛇羹吧。” 一声欢呼,在场的十几只妖怪当即哄抢了起来。 要……吃掉? 望着那一圈奋力抢夺的妖怪,广目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那可是他的成名法器啊! 当即挣扎了起来,嘶吼道:“你!你个妖猴!你竟敢,你竟敢对我的法器……” 还没等他说完,猴子随手一甩,直接一棍子将他击晕了过去。 “别抢了,打火锅吧,大家分着吃。记得给杨婵留一份,也不知道她尝过没有。”猴子指着那堆快打起来的妖怪嚷嚷道,完了才回过头来看了昏厥过去的广目一眼:“这个带回去,扣上琵琶骨免得逃了。” “诺!” 交代完毕猴子就想走,却被短嘴叫住。 “那个留下来的天将怎么处置?” “放了,让他去给李靖报信。反正李靖很快就会知道广目天王出事了。咱不如做得大方点,就明摆着告诉他广目就在我手上,看他怎么反应。” “就这么,让他‘完整’地回去?” “你想剁两只手下来也是可以的,随你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招魂殿 对天庭第一战的胜利,生生鼓舞了整个地下城的士气。 终于踏出了第一步,黑暗不再无边,黎明即将到来。 所有的妖怪都彻夜狂欢,疯狂呐喊,随处可见笑颜,热泪盈眶。 不管他们之前在这地下城中受过何种委屈,这一刻的笑脸,是发自内心的。 他们终于彻底相信天军并不是无法击败的。 哪怕要永远待在这地下城中,这一刻也值得高兴。在这里,他们当中也许有一些忍受着极其残酷的待遇,但起码饿了有口热汤喝,病了有人送药,有生的希望。 而在不久之后,他们将迁上地面,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 就在这沸腾的地下城最下层的角落里,猴子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宽敞而庄严的殿堂中。 幽暗的空间,四壁上昏红的火光吱吱燃烧,照亮了浮雕上一只只好似疯狂咆哮的野兽,那里记录的是地下城的历史。 血腥的历史。 恶龙潭,恶蛟的暴政,猴子被迫杀死老白猿,伏击天军,狮子精惨死,老牛…… 幽泉谷,天军围攻,幽泉子力保,万里慢慢路…… 花果山,蛰伏地底力敌四周妖众…… …… 这些年,每一个敌人,每一个战友,每一段历史,都在这里铭记。 与大门相对的壁上,是早已准备好的光洁石板。 战争已经开始,不久之后,那上面将会刻满名字,或者是符号。每一个名字,都将代表着一个为地下城付出生命代价的妖怪。 大殿的正中,一块巨大的透明晶石平卧。 那里面液体缓缓晃动,吱吱地冒着起泡,一个个如同繁星般的光点来回游动。 猴子躬着身子盘腿坐在晶石前呆呆地望着,那一柄行云棍歪歪斜斜地靠在肩膀上。 “辛苦诸位了。”他轻声道。 “大王跟我们说辛苦啊!”有声音尖叫了起来。 “蠢货!尖叫什么!”有声音叱喝道。 “那个,大王,外面在庆祝吧?我也好想参加啊……都怪自己太不小心了,一杀起来就晕了头。哎……” 猴子淡淡叹了口气:“会有机会的,现在花果山还没足够的能力复活你们,但总有那么一天,你们一定能复活的。那些个天兵天将,我都已经杀了给你们报仇。就留下一个广目天王当人质。” “没关系,我们相信大王。” “其实在这里也挺不错的,不用定期考试,哈哈哈哈。” “大王,复活的时候我不想当狗精了。能复活成狮子精吗?那样威风凛凛地多爽啊。” “行。”猴子笑了笑:“到时候想复活成什么都行,任你们挑!” “那我要变成大象精!” “鲸鱼精!我要变成鲸鱼精!” “我想变成龙精……” “……” “我也要变成龙!我也要!” 那些个光点一个个骚动了起来,最后达成一致意见,大家都变成龙。 这是猎魂石。 要为妖赢得生存的权力,不是一朝一夕。与天庭的对抗,肯定,也会是一条漫长的道路吧。 有战争,就会有生死。若是地府的生死轮回一直掌握在天庭手中,一旦对方心生歹意,当真是不可想象。 猴子早已有能力收取魂魄,甚至不只猴子,花果山好几只妖怪都举杯了这项能力,可是怨气不够的魂魄并无法保存长久,若是过了期限不魂归地府,不入轮回,就会变成游灵。 为此,猴子不惜代价让杨婵透过各种关系从北俱芦洲弄来了这枚稀有的猎魂石,兴建了这座招魂殿。在这里面,魂魄能保留上千年。 抚摸着晶石,猴子呵呵地笑了起来:“行,到时候都变成龙!” “大王万岁——!” 光点们欢呼了起来。 殿外传来黑子的声音:“猴子哥,俘虏醒了,想见你。” “见我?” “是的,他一直嚷嚷着要见你。是否,见上一见?” “说了什么事了吗?” “没有。” 淡淡叹了口气,猴子道:“就,见吧。” 修为停滞之后,这生活反倒是乏味了。看来自己真心不懂过日子啊。 离开招魂殿,猴子一路随着黑子来到花果山上层的地牢里。 幽暗潮湿的地牢里,堂堂南天门四大天王之一的广目天王正被整个五花大绑悬在半空中,琵琶骨已被扣住,身上多了几道血淋淋的鞭痕。 见猴子进来,他瞪大了眼睛怒吼道:“我的赤龙呢!?” “煮了。”猴子直截了当地回答。 广目天王整个怔住,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竟然……吃了我的……吃了我的赤龙?” 猴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这个罪该万死的妖猴!肮脏、卑劣的东西!你竟敢吃我的赤龙,迟早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我要把你祖宗十八代的魂魄都抄出来一个个撕成碎片!你个狗娘养的!我……” 整个地牢里都寂静无声,只剩下广目天王一个人的嘶吼。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位怒不可遏的天王不顾形象地疯狂咆哮。 半晌,待到广目喊累了,低头望见妖怪们脸上的惋惜的笑容。 “怎……” 转过脸,他看到原本面无表情的猴子脸上那眉头蹙成了八字,那嘴角猛的抽动。 “你特地找我过来,就是让我听这些?”猴子笑嘻嘻地问道。 这一笑,广目隐隐有点看不明白了。 只见猴子指着广目,对着身旁的妖怪招呼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天庭的天王!多有骨气啊,被下了狱,依旧是威武不能屈,大家都学着点哈。” “好嘞!”妖怪们大笑了起来。 猴子笑嘻嘻地踱步走到广目身旁,啧啧叹道:“本猴王生平最敬佩英雄了,好像广目天王这么有骨气的,本王最是敬佩。” 说着,猴子伸手拍了拍广目天王的肩膀,竖起了拇指:“了不起,我喜欢。忠良死节之臣啊!不错不错!既然这样,便不能让这骨气浪费了。就该,好好发扬光大。你说对,是不对啊,广目天王?” 猴子轻佻眉毛,呵呵笑了起来,那神情看得广目一阵错愕。 他惊恐地注视着猴子,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猴子伸出食指,扣了扣广目的伤口,那血吱地一下又流了起来。 “熬——!” 猴子扭过头去瞧着黑子道:“撒盐没?” “还……还没。” “撒上!” 说罢,猴子转身便走,身后传来广目的谩骂声。 走出门外,猴子伸手招来一旁的小妖,让他把吕六拐叫来,自己则在地牢大门口摆起了棋盘。不过不是围棋,是象棋。 不多时,地牢里传出广目的惨叫声。 黑子躬身从地牢里走了出来,小声道:“都撒上了。” 刚坐下的猴子仰起头来问道:“这么快?” “本身伤口便不多。”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叹道:“那就给他加点,抽一百鞭子……恩,记得脱光衣服打,连内裤都别给剩下。” 黑子微微一怔,淡淡道了声“诺”,转身离去。 不多时,正喝得醉醺醺的吕六拐就来了,在猴子的招呼下坐到了棋盘对面。 此时,地牢里的广目的惨叫声正盛,听得吕六拐一惊一乍的,那酒当场就醒了。 伸手摆起了棋盘,吕六拐轻声说道:“这象棋,臣下始终不是大王的对手啊。” “随便下下呗,围棋我又下得不好。” 刚走几步,黑子又从地牢里出来。 “一百鞭子抽了,盐也洒了。晕了。” 猴子盘手摸着下巴注视棋盘,淡淡道:“弄醒。” “然后?” “手指夹了没?” “还……还没。” “那就夹嘛。”说罢,猴子伸手进了个卒。 惨叫声又是响起,听得吕六拐静不下心以致棋盘上被猴子杀得片甲不留,一盘惨败。 黑子又出来了。 “夹了,指骨全断,又晕了,已经弄醒,接下来?” “指骨全断,脚骨不是还在吗?接着玩。” “诺。” 又是持续不断的惨叫声,吕六拐棋一盘接一盘地输,眼看棋实在没法下了,只好告辞离去。地牢口又只剩下猴子一个人百无聊赖了。 实在无聊之下,他让人弄了些瓜子过来蹲在门口嗑瓜子。 “猴子哥,那个……他求饶了。” “什么?”猴子眉头微微蹙起斜了一眼黑子:“这就,求饶了?” 黑子默默地点头。 只见猴子一声长叹,对黑子交代道:“跟他说,我刚当着大家的面夸他,他就求饶,这分明是不给我面子。我很不高兴。所以,上烙刑。在他脸上烫只乌龟。他敢求饶一次,就烫多一只,给我烫到他硬气为止!” 黑子的脸猛地抽动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身旁的两个小妖听得大气都不敢喘。 不多时,又是惨叫。 “猴子哥,又晕了,接下来怎么办?” “弄醒,从头再来一遍。” “从……从头……来一遍?”黑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遭的小妖都吓得干咽了口唾沫。 “对,有什么问题吗?” “没……只是我看他快撑不住了……” 猴子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道:“去跟杨婵拿点大补丹给他,然后接着玩。妈的,老子正愁没事干呢。放火烧我花果山?不是很有骨气吗?哼,我让你生不如死。” 第两百章不是人 不多时,黑子要来了大补丹,连带杨婵也一起跟了过来。 见到猴子,她第一句话是:“我以为你喝多了呢,看来没有啊。” 说罢,也不等猴子招呼,她直接坐到棋盘的对面伸手摆起了棋子。 待走了几步,她悠悠问道:“有必要这样吗?会不会有点过了?” “没什么过不过的,走到这一步,和天庭正面冲突躲也躲不过去。善待广目,反倒会让对方觉得我软弱。” “可,善待战俘,也是君子之风。” “是吗?”猴子抬起头来瞧了杨婵一眼,啧啧笑道:“如果我们做出狗的样子,就只能等着落水被打。如果他们认为我是一头彻彻底底的恶狼,我想,很多人会连拿起棍子的勇气都没有。” 说罢,进了个炮,他又抬头瞧了杨婵一眼,道:“得让天将都当我是疯子,不然,就算接下来不来进攻他们也会不断试探我的底线,不断下绊子。当初你哥要是像我这样,我相信玉帝敢下令克扣军饷下面的人都不一定敢执行。” 这一说,杨婵忽然笑了。 “这倒是,没谁喜欢惹疯子。被记仇了,指不定哪一天就被生吞活剥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句真的,说得太对了。”说着,杨婵的目光稍稍暗淡了几分,叹道:“我哥,就是太顾忌了。” “他是君子,爱惜自己的羽毛理所应当。我嘛,我连人都不是。”朝着牢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猴子饶有深意道:“他们都叫我妖猴,我连人都不是,更别提小人了。哈哈哈哈。” 杨婵也跟着笑了起来。 地牢里广目的惨叫声还在继续。 很快,一局下完,杨婵略胜,猴子惜败。刚巧黑子也走了出来,靠在猴子耳边低声说道:“猴子哥,他想见您。” “我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吗?”猴子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那……该如何处理?”黑子小心翼翼地说:“他的修为已经被封,就算用丹药吊命,这么摧残下去,也维持不了多久。” “再玩玩,差不多了再说。” “诺。” 黑子走后,猴子朝着守候一旁的小妖招了招手,道:“去给我把短嘴叫来。” “诺。” 待那小妖走后,杨婵才盯着猴子长长一叹,抿着唇若有所思道:“惹上你,李靖有大麻烦了。” 分明对猴子这种行径有些不耻,可不知为何,杨婵却是笑得从未有过的欢畅。 她忽然觉得,原来当妖怪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至少,没有那么多的道德枷锁,谁也管不着。 当然,前提得是当一只好像猴子这样的强势妖王。 喝得醉醺醺的短嘴很快被搀扶了过来。 瞧着他那东歪西倒的模样,猴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忽然想起了到达恶龙城的那一晚,也是一场大胜,他也是喝成这般模样,记得,那一晚他还说了很多很多。 那时候老牛和老白猿也都还活着。 猴子忽然想起了老牛的那个梦想,想起了铁扇公主…… “额,要不要去给真正的牛魔王捣个乱呢?”如果老牛还活着,真正的牛魔王是想都别想娶到铁扇公主了。 说什么猴子都要帮老牛棒打这个鸳鸯。 可惜啊…… 胡思乱想了一通,猴子交代小妖提来一桶清水,毫不留情地泼到短嘴脸上。 一桶凉水当头淋下,短嘴整个一激灵清醒了过来,呆呆地看着猴子张大了那张鸟嘴喘气。 “该干正事了。” 说罢,猴子带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短嘴入了地牢。 原本浑身通红的广目天王已经被整得面目全非昏厥过去。整个赤裸裸地被绑在老虎凳上,浑身覆盖这一层淡淡的白色粉状物。 黑子正站在一旁琢磨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令他头疼的是如何才能按着猴子的意思继续整,而又不整死。 掌管大牢那么久,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上刑是门艺术活。有机会真该去人类的衙门取取经才行。 见猴子进来,他果断松了一口气。 “猴子哥……” “放下来,弄醒。”猴子指着广目面无表情地交代道。 两只牢头小妖连忙奔过去解开捆绑的皮带,广目天王微微倾斜,一声闷响,庞大的身躯砸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也不见醒来。 一个小妖提着混了冰块的木桶走来,一大桶冰水当头淋下。 顿时,一声咆哮响起,广目瞬间清醒了过来,却只是嗷嗷叫个不停。 粘在身体表层的盐巴迅速溶解开来,刺痛的感觉充斥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只是相比刚开始的时候,那喊叫声虚得慌。 可也只是乱叫一通罢了。此时便是没有绳索捆绑,他也连站都站不起来。四肢早已被折磨得血肉模糊,残了。 静静地瞧着趴倒在地上无力挣扎的广目,猴子就这么等着,等到广目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才朝着他缓缓走了过去。 见到猴子,已经被折磨得有些神智错乱的广目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想往后挪,却挪不动。 “怎么?不当硬汉了?”猴子蹲到他身旁,伸手戳了戳烙在他脸上的乌龟。 广目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那神情整个扭曲掉。 “我问你,是不是不当硬汉了?刚刚不是骂我骂得挺爽的吗?” 广目恐慌地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是说错话,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被这疯猴子活生生整死在这里……此刻,他只能颤抖。 憋了半晌,竟哭了。 此时此刻,他非常清楚眼前的这个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恶魔,其凶残程度甚至非一般妖王可比。 看着这个趴在地上无声抽泣的广目天王,猴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好似对一个犯了错的孩童一般。 “虽然你的手上沾满了妖怪的血,但其实我们之间没多大仇,你说对吧?相比之下,我更痛恨你那个同僚增长天王。可惜这次来的不是他。知道你为啥会被我整成这样吗?” 广目低着脸,不住地摇头。 “因为你嘴贱。” 广目依旧低着脸抽泣,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 “你说你是不是嘴贱?”猴子伸长了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是……是……” “是什么?” “我……我嘴贱……” “以后还敢不?” “不敢……” “很好,刚刚进来的时候,我还想着若是你还嘴硬,回头和天庭对阵,我就把你扒光了挂在旗杆上呢。”说罢,猴子呵呵地笑了起来。 四周的妖怪也都哄堂大笑。 那笑声听得俯首的广目心里一阵拔凉。 那当真是比死还恐怖……若是被那么对待,他将在天庭永生永世都抬不起头来,真就不如死了算了。 这猴子真心歹毒至极啊! “不过你很识趣,是吧?所以我准备大人有胆量,你骂我那事儿,就这么算了。以后还敢充硬汉吗?” “不,不敢……” “你的赤龙被吃了,有意见吗?” 广目天王忍不住颤抖着,哽咽道:“没……” “我手下说,你的赤龙很好吃,让我替他们感谢你养得这么肥。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不,不谢……” “以后还敢骂我吗?” “不敢……”广目感觉自己就要疯掉了,那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堂堂南天门四大天王之一,竟落得如此境地。便是封神之战,他也不曾如此狼狈过。 稍稍点了点头,猴子好似对待一条趴在身边的狗一样拍了拍广目的脑袋,笑道:“不错,很是服服帖帖地。我准备奖励你一个差事。” 猴子扭过头招了招手,短嘴当即走过来也跟着蹲下。 “给你介绍下,这是短嘴。短嘴,这几天你有空就多陪陪广目,帮他把这次南天门出征东胜神州的将领名单,兵员组成配置什么的,都给写下来,然后交给我。要是他不配合,你就过来跟我说。” “诺!” 斜眼瞧着广目,猴子轻声问道:“你呢?懂我意思了吗?” 广目颤抖着抬起头,泪眼眼眶,默默道:“懂。” “行。”拍拍短嘴的肩,猴子淡淡说了一句:“这里交给你了。” 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转身离开地牢。 跨过牢门的时候,猴子看到杨婵正眉目带笑地坐在棋座上。 “怎么?笑成这样什么意思?”猴子挑着眉头问。 “真狠,这样搞法,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假话了。”她叹道。 “都听见了?” 猴子沿着过道朝远处走去,杨婵连忙站了起来,快步跟了上去。 “想当年,灌江口也捉到过天将,却什么都没问出来。想来,是太……‘斯文’了。” “对了,你和东海龙宫的那个敖听心,似乎认识对吧?交情怎么样?” “认识肯定是认识,但也就是认识,谈不上交情。” “我想明早去一趟东海龙宫。” “去干嘛?” “找老龙王要柄兵器,我想,尽可能‘温柔’点。现在我们的对手还只是南天门李靖,除非确定要不回广目天王,否则他应该还暂时不会将这件事上报天庭才对,毕竟,堂堂南天门镇守天王,也是要脸面的。若是东海龙宫出事……我暂时还不想惹二十八星宿下凡。” 第两百零一章突破? 一早,猴子便到了餐室。一方面这是每天的习惯,另一方面,今天要去东海龙宫,也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按照现在的形势,自然是早去早回的好。否则一旦李靖接到风声开始对花果山采取措施,他不在花果山将带来极大的风险。 饭食已经送上,可猴子等了许久却没见杨婵出现。 若说猴子睡过头还可能,杨婵那个人,要说她睡过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等了半天没等到,没办法,猴子只得吩咐人等前往催促。 不多时,前去催促的小妖就回来了,目光中有些迷茫。 “启禀大王,杨婵姐说……她说改日再去可好?” “改日?”猴子不由得一愣。 昨天晚上说好的事怎么说改就改?虽说女人善变,但这可不是杨婵的风格。 “没说原因吗?”猴子问道。 那小妖摇摇头:“没有,听声音像是……身体不太舒服。” 猴子的眉头不由得蹙起:“你究竟见到她没有?” “杨婵姐的房门关着,不让进去,只能隔着门说话。” 这一说,猴子当即站起,快步朝着杨婵的房间走去。 来到杨婵门前的时候正巧见到小狐狸以素端着个盒子赶来,神色有些惊慌。 “猴子哥哥。” 猴子瞥了她手中的药盒一眼,淡淡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师傅让我帮她取药。” “取药?” 猴子能感觉到房间里杨婵的灵力极为紊乱,微弱。 伸手敲门,猴子高声问道:“你怎么啦?开门。” “别进来。” 没等杨婵说完,猴子已经抬腿一脚将门踹开。 小小的房间里点起了一盏青灯,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典雅的书桌,看上去有些凌乱的药阁,卧榻上,杨婵卷着辈子盘腿坐着,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 “你……你怎么就进来了?” 这明显是出事了。 也管不得那么多,猴子侧身做到卧榻上伸手就把住了她的脉门。 “灵力紊乱,外泄。这是怎么回事?” “该,该是要突破了吧。”杨婵苦笑着说。 卡了千年的瓶颈,终于要突破进入化神境了? “怎么回事?说清楚。” “昨晚回来,想起好久没……所以就试了下,没想到,就变成这样了。”杨婵捂着嘴一阵低咳。 几缕发丝从额间垂下,此时的她,看上去极为虚弱。 很显然,灵力的紊乱已经开始冲击身体的机能了。 “突破哪里是你这个样子!”站在门边的以素也急了。 “该是瓶颈卡太久的关系吧。”杨婵有气无力地说:“没事的,你们出去吧,我过段时间就好。” “你没吃缓解突破异常的药?” “少了一味清虚丹。前段时间用完了,这段时间洞里又没人临界突破,材料也缺,所以就没补上。” 猴子迅速奔向药阁翻弄了起来。 “别找了,我都找过。我自己的丹药还能不清楚吗?” “我去找玉鼎真人。”猴子急忙道。 “别傻了,老头子已经好几百年没炼过辅助突破的丹了。他又不收徒弟,炼来干嘛?更不可能随身带着。” 杨婵又是低头咳了两声。 那声音有气无力,听得猴子心惊。 “那现在怎么办?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怎么样?”以素急切地问道。 “等等,等等该就好了。只是会稍微痛苦一点罢了。我没事的,放心吧。”将手伸向以素,杨婵低声道:“把盒子给我。” 以素正要递过去,却被猴子抢先一步拿到手中,翻开一看,那表情顿时僵住。 “这些,都是疗伤的药。” 杨婵没有说话。 没再犹豫了,猴子一把背起杨婵,也不管她乐不乐意便往外跑。 “你要干什么?” “少唬我了,当我真什么药理都不懂吗?这已经异常到了极点,还装!” 趴在猴子的肩膀上,杨婵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想带我去哪里?” “去幽泉谷找幽泉师兄,他应该有办法。” “找他不合适吧……” “事情交给我!你给我闭嘴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被猴子一顿叱喝,杨婵反倒是笑了,乖乖地趴在猴子肩上眯上了眼睛。 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以素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声叹息。 …… 一阵风掠过,扬起漫天沙尘,微微晃动了枯木的枝桠,卷起的枯草揉成团缓缓滚动着。 南瞻部洲东部的荒漠戈壁上,风铃包着麻布头巾裹着一身黑褐色的披风顶着风沙快步走着,不多时,站定回头望了一眼已经落开好几丈距离,苍苍白发上沾满了黄沙的太上。 不知为何,这几天她总感觉对方走得特别慢。难道是自己修为精进了的关系? 说起来也奇怪,路上的这些时日,她感觉自己修为进步的速度比呆在斜月三星洞的时候还高出十倍不只。 “难道这就是师兄师姐们上了炼神境之后都喜欢出门游历的原因?”她想。 “老先生,能走快点吗?”她对着太上嚷嚷道。 “嘿嘿,老骨头了,你一小姑娘就体谅下吧。”太上乐呵呵地答道,那脚步依旧是那么慢。 抬起头,透过昏黄的沙尘风铃刚巧望见天空中缓缓撕开的云朵。 她猛的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睁眼,看到所有的云都沿着一条直线被切割开来! “老先生,那是什么?” 抬起头,太上能清楚地看到已经飞到远处的,背着杨婵的猴子。 “那个啊,你都看不清,老夫老眼昏花哪里看得清啊。该是有人腾云掠过吧。” “腾云?他的速度好快啊!”风铃惊呼了起来:“什么时候我才能修成那样呢?” 太上走到风铃身边淡淡叹了口气:“小姑娘啊,别想太多了。悟者道想要达到那样的水准,除非借助法器,否则天地间寥寥可数啊。” “那,那该是个行者道修者咯?” “这就不清楚咯。”太上摊了摊手,走到了风铃前面去。 望着天空中被切开的云朵,又瞧了一眼太上的背影,风铃不禁有些疑惑了。 “师傅说,知识便是悟者道的命脉,这老先生分明懂得很多,可为什么老装作修为不济的样子呢?”风铃嘟着嘴想。 “我说小姑娘啊。”走在前面的太上吆喝了起来:“再过不久,就要到花果山啦。你,有什么打算呐?” “再过不久就要到花果山了?”风铃连忙快步跟了上去,摊开地图看了半天:“不对啊,怎么可能那么快到花果山?” “怎么就不可能了?” “老先生,你看。我们都没经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怎么可能就……” 太上伸手将风铃手中的地图一把夺了过去,随手一晃,那地图顿时吱吱燃烧了起来。 “老先生,你干嘛?”风铃一下尖叫了起来。 “都跟你说这地图错了,别再看了。” “可是……观里的地图怎么可能会错呢?” “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亲眼看见的况且还能有假,何况是别人记录的东西?几个月前你还一直以为自己在西牛贺州呢,若不是途中遇到的路人说起,你根本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这样的地图,要来何用啊?”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老夫跟你说花果山快到了,便是快到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风铃只得跟着太上走:“老先生,花果山快到,到了之后你要去哪里?要在花果山留几天吗?” 太上摆了摆手道:“不了,老夫还得去会会故人呢。送你过了海,咱就各走各的了。” “不留几天?” “你想我留几天吗?” “恩……”风铃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说出了口:“风铃还是挺想老先生能留花果山几天的。” 猴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花果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呢? 这位老先生该是实力强悍才对,而且又是神仙,人也好。若是能和他一起进入花果山,再留他住上几天,到时候就算猴子有个什么事,也好有个仰仗啊。 她想着。 …… 一路飞驰跨越万里径直奔向幽泉谷,落到幽泉子的小院子里,猴子当即呼喊了起来。 “幽泉师兄!幽泉师兄在吗?” 听到声音,幽泉子的徒弟秀云透过窗棂朝院子望了一眼,这一眼当即惊到,连忙奔了出来。 “孙师叔!杨婵师姐怎么啦?” “你师傅在吗?” “师傅和凌云师叔在谷里。” “凌云……子?”猴子微微一愣,又猛的大喝道:“快给我个房间。” “好!” 在客房里放下杨婵,秀云便要去找幽泉子,却被猴子拉住。 “我去找,你在这里照顾,我比你快!” “可你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还没等秀云说完,一晃眼,猴子已经直冲云霄,居高临下感知起了整个幽泉谷的气息,很快捕捉到了两股强大的灵力波动。 他卯足了气力从云端俯冲而下,重重地落地,直将脚下的岩石都蹬出了两个深深的脚印,龟裂开来! “悟空师弟!”正与幽泉子探讨草药的凌云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第两百零二章心结松动 见到许久未见的凌云子,猴子只是简单地点了个头便朝着幽泉子走去,急匆匆地说道:“二师兄,杨婵出事了!” 幽泉子微微一怔,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凌云子。 “杨婵出什么事了?”他瞪大了眼睛一把拽住了猴子的手。 “我也不清楚,现在在你的院里。帮我看看她。” 三人飞速赶往幽泉子的住处。 进房的时候,杨婵正躺在卧榻上脸色惨白。见到猴子,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那呼吸似乎比刚刚更加急促了,额头上也尽是冷汗。 “不要动。”幽泉子快步上前把住她的脉门,感知了许久,轻声问道:“你先前尝试过将修为突破到化神境?” 凌云子脸色微微一变。 这不可察的呼吸变换落入幽泉子的耳中,他马上问道:“怎么?八师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凌云子干咳了一声,道:“当初收她为徒的时候,杨戬曾经说过,她有心结,所以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修不成化神境。” “心结?”幽泉子将脸侧向杨婵。 望了幽泉子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杨婵默默地点头道:“我只是,不甘心,所以时不时都会尝试突破……以前并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真正有心结的人,谁都不会愿意承认,可它确确实实地存在。 幽泉子缓缓站了起来朝屋外走去,对两人说道:“你们跟我出来一下,帮我配药。” “好。”凌云子赶紧捋开衣袖跟了上去。 猴子也想跟上去,却被杨婵拽住了衣角。 “你去了也没用,陪陪我吧。”捂着嘴,她蹙起眉头又是低咳了两声。 那双明媚的眼睛已经隐隐有些迷离。 猴子望向幽泉子,在得到了幽泉子的应允之后才坐到卧榻前的凳子上。 一路随着幽泉子快步穿越院子来到对面的炼丹房中,凌云子急切地问道:“杨婵究竟怎么样啦?” “你还知道关心啊?” “她是我徒弟啊,我关心很奇怪吗?” “我以为你已经忘记有这个徒弟了呢。光知道收徒弟,却不知道带徒弟,你这人啊……” “都这关头了,你就别数落我了,她究竟怎么样了?”凌云子睁大了眼睛巴巴地望着幽泉子,等待答案。 幽泉也不理会,伸手拉开丹柜,一边摸索着药瓶一边问道:“她的心结具体是什么,你可是知道?” “还能是什么?救母亲,反天庭。无非就这些。现在她母亲身死,第一个已经希望破灭,不用说,那心结肯定是第二个。” 将两罐丹药取出,倒了几枚在掌心掂了掂,幽泉子轻声叹道:“她的心结已经解开了。” “什么?解开了?”凌云子一下怔住。 那玉帝不是还好好地坐在灵霄宝殿上吗?这算怎么回事? “准确地说,不是解开,而是松动了,没原来那么执着。” “怎么个意思?”凌云子连忙靠到幽泉子身边。 幽泉子停下了手边的动作,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道:“就是说,要么她已经看到了反天的希望,要么有其他心思进入了她的心,以至于对原本的执念有所松动。或者,两者皆有之。” 凌云子低头点着手指,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就是说,她可以突破修为了?这可喜可贺啊!” “就是这样才糟糕!”幽泉子哼了一声,抿着唇,呆呆地站了好一会,许久,又加快了手边的动作:“悟者道不比行者道,要么是没心结,要么是有心结。没心结突破顺畅,有心结根本触摸不到突破的门槛。她现在的情况是居于两者之间,加上千年的炼神境修为,体质已经有所改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前一刻还兴高采烈的凌云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 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透入,照着坐在卧榻前的猴子。 猴子静静地看着杨婵,杨婵也静静的看着猴子。不同的是一个神色凝重,一个面带笑容。 “搞成这样,有那么开心吗?”猴子问道。 “你刚刚很紧张我啊。”她甜甜地笑着,笑得像个小女孩,那手依旧紧紧地拽着猴子的袖口,这使得猴子不得不躬着身子靠在卧榻边上艰难地维持着那难看的姿势。 “我答应过护你周全的,这属于交易的范围。我,只是履约而已。” “是吗?”杨婵抬起眼注视着天花板,问道:“那如果,我没事去惹天庭,你也会帮我吗?” 猴子沉默了。 杨婵淡淡地笑道:“你当初和我缔结那个协议,就没想过我有可能这么做吗?” “想过。当时我想的是,你把我卷入,杨戬肯定也跑不了,有他当助力怎么都不会太差。而且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我可以把你绑了藏起来,天大地大,天庭也不好找。一旦修为成型,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这样也不算违反协定。” “当时?那,现在呢?现在你还会把我绑了吗?” “你不会那么做的,起码在准备妥当之前不会,我们的目标一致。况且,现在协议已经变了,我会完成承诺,答应你的一个要求。” “如果我会呢?你还会把我绑了藏起来吗?”杨婵侧过脸来注视着猴子,那目光清澈,只等着一个回答。 可猴子没有回答。 许久许久,都没有回答。 等得杨婵脸上的笑容都渐渐消失了,等得她都抿住了嘴唇,可他依旧没有回答。 低下头,他握住杨婵拽住自己衣袖的手,却是一点一点地扯开。 隐隐地,他瞧见杨婵微红的眼眶,连忙侧过连去不敢直视。 这算是回答了吗? 他不怕天庭,他甚至要挑战天庭。他顾虑的,是另外的东西。有些东西,是他绝对不容许自己背弃的。 这一点,杨婵想必也是懂,只是一直以来视而不见罢了。 缓缓闭上眼睛,杨婵再没说什么了。 房间里顿时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 许久,幽泉子终于带着凌云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帮我把她扶起来。” 猴子连忙照做。 一碗清水,几枚丹药下去之后,杨婵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气色似乎好了些许。 一步步走出屋外,猴子与还在整理着衣袖里丹药的幽泉子并肩而立,抬头仰望蓝天,淡淡叹了口气。 “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突破吗?” “是突破没错,但就这种情况,她突破不了,反倒有可能害了性命。”幽泉子简略地回答,稍稍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往后还有可能复发,修行之事,最好停止。她现在情况还不太稳定,应该要几日才能复原。这几日,便姑且住在我这院落里吧。她的情况,我再与你细细说来。” 说罢,他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叮嘱道:“还有,她的寿元剩下不多了。” 猴子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一直以来,杨婵都是靠着杨戬提供的蟠桃和人参果之类的续命。 要知道化神境的散仙若不再提升修为况且只有八百年寿元,她一个炼神境修者能活千年,已是奇迹。 “这么说,这件事也得提上日程了。”猴子深深吸了口,眨巴着眼睛望向天空中的流云。 …… 云层之上,夕阳将一切都染成了红色,仿佛燃烧的火海一般。 一位身材高大的金甲天神手持宝塔以极快的速度冲刺着,压缩的气流朝着四周挥洒而去在云层的表面捋开一道深深的痕迹。 他外表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的年龄,长须及腰,目光炯炯有神。 不多时,天边浩浩荡荡的舰队展露眼前。 甲板上负责警戒的天兵望见李靖的身影,一个个不由得都被震住。谁也没想到身为统帅的李靖会在这时候孤身跨越数万里前来。 落到甲板上,面带怒容的李靖甩开身后红色大氅大步朝着旗舰的船楼走去。 早已守候在门外的两员天将连忙躬身走了过来,正要行礼,却被李靖伸手止住。 “人呢?” “启禀天王,人在大殿。” “走!” 宏伟的殿门轰然打开,李靖快步跨入殿内。 大殿的中央,跪着一位没了两只胳膊,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天将。他微微颤抖着,那神情看上去受过什么惊吓。 “李,李天王……” “免礼了。”淡淡看了他一眼,李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坐到上位。 一位天兵连忙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茶盏。 “起来说话。”李靖接过茶盏低头抿了一口。 那失去了双臂的天将微微颤抖着,缓缓站了起来,却依旧低着头。 放下茶盏,深深吸了口气,李靖略带怒意地注视着那天将,开口问道:“那妖猴把你放了回来?” “是。”天将唯唯诺诺地答道。 “广目天王,可是还活着?” “天王还活着,但被那妖猴俘虏了。按照放末将的妖怪的说法,此次也只有末将与广目天王活下来……” 李靖的眼睛顿时微微眯起,捋着长须缓缓问道:“那妖猴留下广目一命,可曾提及什么要求?” 天将缓缓摇头。 “没提要求?”李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指着那天将朗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你给我细细道来。” 第两百零三章纠结 猴子最终决定在幽泉谷住下。 这一决定在告知短嘴与吕六拐的时候,非常罕见地收到了强烈的不满。这两个花果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家伙全然不顾身份对着玉简一阵咆哮。 其实他们的反应也属正常,谁都知道李靖很快就会收到广目天王战败被俘的消息,到时候无论是直接大军压境还是派人交涉,都需要猴子在场。 在这种危急时刻,主将离开花果山,实属大忌。 可猴子能因此而丢下杨婵不管吗?他做不出来。所以,只好指望李靖的动作没那么快了。 入了夜,用过晚膳,猴子打发了秀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杨婵房内。 透过单调的窗棂,他望见院子里飘洒的月光。山间凉透了的空气在枝叶上凝成点点露珠,在这月色中闪着微光,微微颤动着,时不时有一两颗滴落。 凌云子与幽泉子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下探讨着什么,似乎起了争论,最后还打起了赌。 猴子没听清赌博的内容,不过估摸着,该是凌云子输了。 听说凌云子是灵台九子当中资质最好的,不过说到底,与这二师兄在修为方面差的不是一丁半点。 淡淡叹了口气,猴子挠了挠头望向熟睡的杨婵。 此刻她脸上已经渐渐有了血色,看上去就如同往常一般。只是那眉头微微蹙起,想来正在做的该不是什么好梦才对。 汗珠在洁白如玉的额头上渗出,猴子隐隐有些心悸了。 他在空中随手划了个符文,划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要进去吗?” 进入别人的梦境,也是七十二变当中的一变,对如今的猴子来说着不算什么。可是真的要进去吗? 他犹豫着,最终还是中断了未完成的术法,只是呆呆地看着。 许久,伸手将放在一旁的毛巾拿起浸到木盆里,拧干,一点一点地帮杨婵拭去汗珠,如此反复几次。 “以后要战天斗地的齐天大圣跑来干这个,我是不是太没追求了?” 想着,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手边的动作却不曾停下。 “悟空师弟啊。” 凌云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猴子不由得一惊,连忙将手中的毛巾收回。 “悟空师弟你干嘛?”凌云子伸长了脖子上下打量有些惊慌失措的猴子。 猴子眨巴了两下眼睛回道:“没,有什么事吗?” “哦。”凌云子大大咧咧地坐到椅子上,一边掰着橘子,一边说道:“我进来看看她怎么样了。说到底,她可是我徒弟啊。” 说着,他分出一半的橘子递到猴子面前。 稍稍犹豫了一下,猴子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半个橘子,一片一片地吃了起来。 “有好转,不过还没醒来。” 见猴子吃起了橘子,凌云子胸中一块大石总算放下。 “听说,你跑花果山去了?” “恩,回去了。” “在那边,现在怎么样?过得还好吗?我看你的修为,已经很高了啊。” “太乙金仙了。”猴子淡淡答道。 凌云子啧地一下笑了出来,将最后一片橘子送入口中,咀嚼两下咽了下去,叹道:“行者道就是不一样啊。我这悟者道修了那么多年,也不过才太乙散仙,你这才几年啊,就太乙金仙了。恐怕……还是巅峰吧?” 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不是也要付出代价吗?” “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不只是修仙。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嘛。” “这倒是。”猴子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对了,杨婵跟你一起呆在花果山,他哥没过问吗?” “前段时间来过。” “他去过花果山了?”凌云子扭头瞧向猴子。 “恩。”猴子点了点头:“和我干了一架。” “说了什么没?” “没,说不清,也没法说。”猴子朝窗外望了望,问道:“幽泉师兄一个人在干嘛?” “他啊?他说要听听晚风的声音。别理他,就是这么奇怪一人。不过,他也确实厉害。咱斜月三星洞里,除了师傅和大师兄,就数他修为最高了。”说着,凌云子啧啧笑了起来:“有得有失啊,当真是有得有失。因为看不到,反倒是心无杂念,修行起来事半功倍。我都在想着要不要戳瞎自己这对眼睛了,哈哈哈哈。” 屋外,凉亭中的幽泉子正伸手抚摸着古筝,却没奏响,只是抚摸着,感受这微风的气息。 仙人,就该是像他那样吧。 隐居山林,与世无争,不沾凡尘。 这样的生活,想必也是很快乐的,只可惜自己踏上了一条全然不同的路。不得不走的路。 仔细想想,一直以来的这一路,超脱天道外,却在情理中。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默不吭声。 “对了,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 凌云子拍干净手上的碎屑,抿了抿唇,说道:“风铃,离开斜月三星洞了。” “什么?”猴子的眼睛当即斜了过去:“她去哪里了?” “她去花果山找你。” 猴子整个脸都扭了过去,有些惊骇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好久了,大概……半年上下了吧。差不多这个时间了。”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猴子一下站了起来:“你们就这么放她一个人去?” 凌云子抬起眼来瞧猴子:“是师傅的意思,本来我想跟上去的,不过师傅不准。他说……风铃很安全,不用我们操心。” “究竟是什么情况?你给我说清楚!”猴子一把揪住凌云子的衣领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别别别!又不是我的问题,你揪我也没用啊!”凌云子大喊大叫了起来,好不容易挣脱了猴子的手,气喘吁吁地说:“都说了是师傅的意思了,怎能怪我呢?” “她怎么知道我在花果山的?不是说好了瞒着她的吗?” “这都瞒多久了?她都炼神境了,总有戳穿的时候啊。你就放心吧,老头子说她安全就一定安全。没把握的话,老头子不会乱说的。” 猴子深深吸了两口气,坐回凳子上,顿时心神不宁了。 凌云子伸长了脑袋瞧了瞧猴子,又瞧了瞧杨婵:“怎么?心疼了?” 猴子瞪了凌云子一眼,不说话。 这是第二次了,分明都不能算是凌云子的错,但他为什么就是让人那么讨厌呢? “喂。”凌云子用胳膊顶了顶猴子,朝着杨婵使了个眼色:“你紧张那个,那这个怎么办?师兄我当初是让你结段好姻缘,可也没让你一结结几断啊。” 猴子白了凌云子一眼,隐隐有了揍他的冲动了。 见猴子不答话,凌云子又接着说道:“别装了,就你们那点破事,我掐指一算……我也就算不过师傅而已。” 说完,他瞥了猴子一眼,发现猴子脸色已经有点难看了,赶忙闭嘴。 两人沉默了许久,见猴子已经彻底不想理他了,凌云子只得无趣地离开。 待到他走后,猴子才掏出玉简。 “短嘴,那边一切还正常吗?” “你赶紧回来啊!”玉简的另一边传来了短嘴的嘶吼声:“李靖真有什么动静,我们顶不住的!现在你离开的消息还封锁着,这关头要是走漏风声,绝对士气崩溃!算我求你了,别这么玩啊!” 这语气,真像极了当初刚到恶龙城的时候那个惊慌失措的短嘴了。这么多年,他极少再像那时候那么慌过。 “你们没那么不堪一击吧?”猴子干笑了两声。 “总之你赶紧回来,你不回来,就等着替我们收尸吧!” “知道了,杨婵的情况一好转,我立即回去。”微微顿了顿,猴子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帮我留意一下,我有一个朋友,可能近期会去花果山。” “朋友?” “对,一个女孩子,人类。大概……十五六岁的年龄,叫风铃。有炼神境修为。眼睛是蓝色的。” “蓝色的眼睛?”短嘴沉吟了半晌:“知道了,我会吩咐下去的。你赶紧回来才是正道啊。” “知道啦……”猴子有气无力地答道。 放下玉简,猴子又是呆呆地看着杨婵。 这时候想必整个花果山的核心团队都很恐慌吧。没有自己,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别说李靖了,就是四大天王随便再挑一个过来,想必也不好扛。 捂着脑袋,猴子无奈地垂下头。 这一守,便守到了天亮,可惜杨婵却依旧没有醒来。 猴子有些忐忑了,他赶忙找来幽泉子,在被告知这属于正常现象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这样一来真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了。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想。 如此,一呆便呆了三天。原本去东海龙宫的计划搁置了,便是花果山的事宜也没办法理。 三天后,一艘悬挂着“南”字与“李”字大旗的轻型舰来到了花果山的外围,一位身穿文袍的天官从战舰上走了下来,扯开嗓门远远地对着花果山叱喝道:“某,乃南天门托塔天王李靖坐下文吏曾赟,奉李天王之命前来,尔等妖众还不快快出来相迎!” 第两百零四章换 中午时分,花果山的讯息便到了。 “李靖的特使已经到了,就在外围!怎么办,你赶紧回来啊!”这是短嘴的声音。 “李靖的特使到了,就说明大军暂时不会到。你那么紧张干什么?”猴子没好气地答道。 “那现在怎么办?” “接待呗。” “接待?谁接待?” 猴子听得出,短嘴已经彻底乱套了。 “你就不能接待一下吗?忽悠一下难道不懂?他肯定是想来要回广目天王,你就使劲跟他扯,要这要那,反正要他不给的,好好谈。谈判这种事情,随便谈个几天很正常。实在不行,你让吕六拐上!”猴子对着玉简叱喝道。 玉简的另一端沉默了。 也不等对方再开口,猴子直接将玉简收了起来。 转过头,他看到躺在卧榻上的杨婵正透过虚掩的门的缝隙静静地注视着他。 稍稍平复了下呼吸,他推开门走入屋内。 “李靖的特使到了?” “恩。”猴子眨巴着眼睛,避开杨婵的目光。 杨婵淡淡地笑了,笑得恬静,从未有过的温柔。 只是,那面容看上去还那么地虚弱。 她缓缓道:“为什么不回去呢?我不用你照顾的。” “幽泉师兄说你的状况还不是非常稳定,万一有什么变数,这里速度最快的就是我。实在不行,我可以把你送到斜月三星洞去。再者,万一缺一两样丹药,也只有我能以最快的速度往返天地间。” 顿了顿,猴子微微动了动嘴唇,又补充道:“花果山那边没事的,既然特使来了,就表示暂时安全。” “是这样没错,可终究没你在那么妥当。短嘴和吕六拐,都还没到能担起大局的时候。”杨婵仰起头,笑着,透过窗棂望向院落里的一地翠绿:“你没和他们两个提起花果山的事,对吗?” “恩。” “所以,他们才会给出最妥当的建议,其实没必要到这种程度,如果他们知道花果山现在的情况,一定也会建议你先回去的。” 猴子没有说话,只是呆坐着,凝视着一旁空无一物的地面,那眉头蹙得紧紧的。 因为担忧花果山的形势?或者,因为愧疚?杨婵不知道,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想了许久,杨婵侧过身去,用手支撑着缓缓起身。 “你干嘛?” “扶我起来。” 猴子连忙搀扶住。 “带上我,回花果山吧。” “这怎么可以……” “放心吧,我真没事。其实许多药理我也懂,现在我也清楚了自己的情况,不会乱来的。” “不行!这玩笑开不得!” 两人对视着,僵持。 许久,杨婵低下头去干咳了两声,捂着胸口道:“要不,找幽泉子评评理吧。我问他,你在一旁听,若是他也无异议,总该信服了吧?” 猴子只得同意。 不多时,秀云便替猴子找来了幽泉子。 一进门,杨婵还未开口,幽泉子便笑道:“气血渐渐恢复了,康复得不错啊。” 坐在卧榻上的杨婵微微欠了欠身子道:“这都多亏了幽泉大仙,杨婵才保住一命。” 幽泉子一边伸手把杨婵的脉,一边叹道:“你,应该叫我幽泉师伯。” 杨婵笑了笑,忙改口道:“谢幽泉师伯。” 走在后面的凌云子不由得撅起嘴来,一脸的无奈:“我这‘师傅’都还没要到呢,你这‘师伯’倒是先叫上了。哎……” 幽泉子微微侧着脸,细细地把着脉感知了好一会,啧啧说道:“恢复得不错,再过个十天八天,该就能完全康复了。” 杨婵略略沉默了一下,低声问道:“若是现在回花果山,应该也是没大碍吧?” “现在就要回去?”幽泉子微微愣了一下,松开杨婵的脉门,捋着长须道:“最好,还是多住些时日吧。尚未完全康复来回奔波劳累,不太好。” 猴子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杨婵一把抓住了手腕。 盯着幽泉子,杨婵轻声问道:“若是现在回去,是否有危险?” 幽泉子微微一愣,改口问道:“是否,花果山有事?” “有点急事。”杨婵抢答道。 “若是现在回去,倒也无碍,只是劳累些许罢了。等我帮你备上一些药,带回去便是了。” 杨婵笑了,望向猴子。 猴子淡淡叹了口气,算是同意了。 不多时,幽泉子便与凌云子一同把未来几日需要用的药都备上,又多备了一份以防复发,这才将猴子与杨婵送出了院子。 正要离开的时候,短嘴又来了讯息,说是那特使吵吵闹闹地,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非要见猴子不可,其他人不认。 猴子倒是爽利,直接一句话回了过去:“把他吊起来打一顿,看他还有什么说的没。” 这一句话下去,玉简的另一边当即传来吕六拐的声音。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啊大王!这是礼节!礼节!” “礼你个头,我们是妖,天庭当咱是‘国’了吗?” 也不管吕六拐的辩解,猴子直接将玉简收了起来,背起杨婵就往花果山呼啸而去。 这一路,他都用灵力将杨婵覆盖得妥妥当当的,高空的气流便是半点都沾不得她的身。 趴在猴子的背上,杨婵轻轻蹭着猴子的肩,半睡半醒地问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该不是协议内容了吧?” 沉默了许久,猴子直视着前方流转的光影,答道:“我有一种预感,我欠你的,也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杨婵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若是,有朝一日我背弃了承诺,不接受你提出的要求,你会怪我吗?” “会。”杨婵微微睁开眼睛,朦朦胧胧间在猴子的肩上啃了一口,迷迷糊糊地说道:“若是你敢背弃承诺,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是吗?那也挺好的。”猴子半开玩笑道。 如同皑皑白雪的云层上,猴子一边护住杨婵,一边施展术法飞速驰骋着。 …… 花果山水帘洞,上层大厅里的火盆吱吱地燃烧,照亮了巨大的空间。 十几只妖怪分列两旁,吕六拐与短嘴则站在王座边上。立在大厅正中的是来访的天官与两位护送的天将。 那天官等了许久,已经等得极不耐烦,正气势汹汹地指着吕六拐叱喝道:“本官大老远地来到你们这穷乡僻壤,已是给足了面子,你们那头领竟到现在都不出来相见,也不让本官见广目天王,这究竟是何居心!” “天官息怒。”吕六拐赔笑道:“我们大王有点急事,还请稍候。这见广目天王的事,真不是我俩做得了主……” 天官冷冷地看了吕六拐一眼,哼笑道:“做不了主你们出来做甚?唱戏?莫非,你们这帮子山沟沟里的妖怪还懂唱戏不成?” 吕六拐顿时哑口无言。 那天官无视他脸色的变换,只接着滔滔不绝地谩骂道:“不知天时,不懂礼法,与尔等这些妖怪讲理,实乃多此一举!对尔等此等妖物,便该用刀剑,用弓矢!派两个做不了主的便要与本官谈,当自己是啥了?给几分薄面,便真蹬鼻子上脸了?哼,你们那头领,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短嘴瞪大了眼睛要发作,却吕六拐拉住。 尴尬地笑了几声,吕六拐微微躬身,拱手道:“照理,您大老远地来,我家大王未能相见确实失礼。可您也是奉了李天王之命前来,为了什么,只有阁下自己清楚了。若是谈不出一个彼此想要的结果,届时回去也不好交代不是?所以,我方虽有不是,但也请阁下注意言辞。” 这一说,天官顿时一愣,不由得高看了吕六拐几眼。 他也不是没见过妖怪的人,但在他眼中,妖怪只分胆子大与胆子小两种,好似吕六拐这般的,倒真是没见过。 稍稍顿了顿,吕六拐又补充道:“况且,我方也从未承诺过,李天王派特使过来,我家大王便会接待不是?” 深深吸了两口气似是平复下情绪,那天官挺直了腰杆朗声道:“既然,你已承认过错,那本官便再等等吧。可若是到了黄昏时分还不见你家大王,本官也只好打道回府,如实向天王禀报了。届时大军压境,可就休怪本官了。” “在下谢大人体谅了。”吕六拐彬彬有礼地说道。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转眼间便是黄昏。 吕六拐与短嘴都有点坐立不安了,那天官其实也头疼得紧。 此行的目的,自然是以救出广目天王为第一要务。这战败也就罢了,堂堂南天门四大天王之一的广目天王要是剿妖身陨,到时候消息传上天庭李靖颜面何在? 只要有一线希望,李靖都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先前虽气势汹汹,但那也不过是一种谈判的伎俩罢了。若是让对手觉得自己有求于他,到时候对方漫天要价,岂不是更不好谈了? 瞧着眼前这两只妖怪的模样,来访的天官倒是觉得对方首领有事不来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可先前狠话已经撂下了,如今黄昏已到,要如何将期限推迟,倒是一件头疼的事情啊。 正当那天官发愁的时候,猴子已经安顿好杨婵从洞外快步走了进来。 见到猴子,一干妖怪纷纷跪下行礼。 这一跪,天官自然明了猴子的身份。 还没等天官开始上下打量猴子,组织好相应的说辞,猴子便直接开口道:“简单点,有什么要求,直说。” 那天官一阵错愕,支支吾吾道:“放,放了广目天王。” “行!” 在场的,无论是妖怪还是天官,乃至护送天官来的天将都顿时傻眼了。 这么简单? 只见猴子大步走上王座,转身坐下,伸手道:“拿蟠桃来换!” 第两百零五章谈判 “蟠桃……?”天官曾赟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 他曾想过花果山会要功法,会要仙丹,要不进攻的承诺,甚至要金精要兵器,而这个要求显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看猴子的态度,也不像是开玩笑的。 细细思量了一番,曾赟干笑两声,稍稍直起身子朗声道:“猴王果然是快人快语。说起来,广目天王身为南天门四大天王之一,自然不是区区一两个蟠桃可比,只是……” 他微微顿了顿,望向猴子,正色道:“猴王恐怕不知道吧?蟠桃园归西王母管,只每次蟠桃会时方能采摘。每一位神仙,与会的宾客,按品阶可分得多少,皆有定数。并非轻易可得。” “是吗?”猴子翘起二郎腿歪歪斜斜地靠坐在王座上,伸手掏了掏耳朵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知道,我用广目天王换蟠桃,已是亏本大甩卖了。若是再亏,本王宁可让他烂在监牢里。” 猴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曾赟却是回以一笑。 “猴王。在下不得不提醒您,此次到访,乃是托塔天王李靖李天王念及广目天王昔日劳苦方派遣在下前来。若是广目天王被俘之事曝光……莫说天庭,便是凡间,战将死于沙场乃是天命,断然没有拿东西换回的道理。若是此事可行,那往后凡间妖物岂不是都可俘虏了天庭战将相要挟?所以,若是猴王真想达成协议,要得些许好处,还请换个名目吧。” 说罢,他拂袖,用余光细细地观察着猴子。 这便是底线了吗? 猴子伸手摸着下巴,思量着,半晌,问道:“那李天王的意思,是拿什么来换回广目天王呢?总不至于想空手套白狼吧?” “天王的意思,是可许花果山半年安泰。再久,便是承诺了也无用。” “半年?”猴子噗哧一下笑了,轻轻抚摸着手边的行云棍,意味深长地瞧向曾赟:“半年安泰,我须得他许?这与空手套白狼何异?” 曾赟缓缓侧过脸去,淡淡叹道:“某劝一句,猴王可得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莫要对自己过于自信了。要知道,您全歼我南天门大军一万,如此大罪,若不是李天王念及与广目天王昔日情分,早已大军压境一举荡平花果山,如何可能让在下站在这里与猴王多费口舌?如此安排,已是恩赐。莫要错过了,悔恨不及才好。” “兵戎相见,各为其主,哪里来的罪与过?特使说笑了。”猴子缓缓站了起来,手持行云棍一步步走下王座,来到特使身旁,环绕着他踱步转圈,悠悠道:“这样吧,你回复你家李天王,就说,本王只要蟠桃,而且不是一个。本王要百个蟠桃!还全部都得上了年份的。若是不允……广目天王,便让他不要再挂念了。” 曾赟微微一愣,冷笑一声,道:“百个?猴王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这不是狮子大开口,这是明码实价,也不打算打折。若是李天王不同意,也便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曾赟面无表情地听着,也不答话,似乎在揣测着什么。 “至于——!”绕着曾赟走了一圈,猴子停下脚步,接着说道:“我花果山是否安泰,靠的不是他李天王的许诺,而是靠我手中的棍子。想打,只管来便是了。” 说罢,猴子嘴角微微上扬,盯着面色一阵青紫的曾赟笑了出来,一字一顿道:“你说,是吗?” 曾赟嘴角一阵抽搐,心中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他自身不过炼神境,看不透猴子的修为。可如此嚣张的妖怪,倒真是头一回见到。难道不知道激怒天军的后果吗? 说给半年安泰,实则是让他卷铺盖赶紧滚,留下花果山的一干妖众给天军砍了人头去填数。说白了,便是暂时放他本人一马。往后发了通缉令,是否追缉得到,便各安天命了。 如此条件,说起来已是莫大的恩赐。甚至不可让天庭知道。 这猴子该是听明白了,却还提出这种要求?难道他不知道,罪责轻重之余,天军重视与否才是关键吗?若激怒了李靖,便是掘地三尺也能找得到他,到时,除非他能如同西牛贺州的六大妖王那样与其他强妖勾结在一起,否则谁也救不了。 而便是那六大妖王目前也面临着天河水军的征讨,处境堪忧。 还没等他揣摩清楚这对方的用意,猴子已转过身去对着一众妖怪大大咧咧地招呼道:“送客。” 一声令下,几个妖怪已经朝着曾赟靠了过去要将他强行撵出水帘洞。 那曾赟见状,连忙喝道:“慢!” “怎么?还有其他事?”猴子笑盈盈地回头。 闻声,那几个妖怪都停下了动作。 曾赟站在大厅的中央,犹豫着。 站在他的立场,自然是希望达成协议救回广目天王,可现在这妖王提出的要求早已远远超过了临行前李靖给予自己的权限,又丝毫不想松口的样子。 如此一来,确实没必要再谈下去了。只是,此行还有一事未办。 曾赟朝着猴子拱了拱手道:“猴王,临行前李天王叮嘱在下,到了这花果山,必定要见到广目天王。还请猴王成全。毕竟,若是见不到,那往后,莫说是蟠桃,其余的也没有谈的必要了。” 猴子自然明白曾赟的意思,李靖是想确定广目是否还活着。 略略想了一下,猴子笑道:“行!既然来了,便由本王尽尽地主之谊,带你走走吧。” 说罢,一伸手,搭到曾赟的肩上。 这一亲昵的举动瞬间将曾赟吓得魂飞魄散。 他身后的两位护送的天将也是一咯噔,连忙一手握到佩剑上就要出手。可还没等他们拔出佩剑,已经被左右的妖怪一拥而上制服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显然是吓坏曾赟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护送自己来的两位炼神境天将在刹那间就被缴了兵器压倒在地嗷嗷大叫,整个脸色煞白。 “别管他们了,我们走。” 就好像当眼前的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猴子若无其事地勾着曾赟的肩膀,半挟持式地扯着他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曾赟已被惊得瑟瑟发抖,口不能言。 一直守候在两旁的那些个看上去只有纳神境修为的妖怪,实际上竟然都是炼神境以上修为! 看来,那位被放回去的天将并不是被吓坏了说胡话啊,这里真有很多炼神境以上妖怪! 他开始意识到,这绝非一支普通的妖怪势力。广目天王战败被俘,也绝不是李天王所揣测的大意轻敌那么简单。 一路被猴子硬扯着,他们很快到了地牢口。 刚好站在地牢外面与小妖商讨着什么的黑子连忙躬身帮他们开了门。 一进入地牢,曾赟便整个怔住,瞪大了眼睛。 被脱光了的广目天王浑身是伤,四肢尽废,被丢在阴暗潮湿的笼子里如同一条虫子一般蠕动。便是那张脸都已被毁了容,若非标志性的肤色,曾赟也丝毫无法认出他来。 只一瞬间曾赟就明白过来,这些根本不可能是战斗中留下的伤痕,而是…… 他惊恐地望向猴子,却见猴子依旧笑盈盈地,目光缓缓斜向他。 四目交对,只一刹那,曾赟忽然感觉那目光之中多了一丝匪夷所思的残暴,不由得手一抖打了个冷颤,顿时浑身都不舒服了。 见曾赟干咽了口唾沫微微一缩脑袋,猴子手一用力,直将曾赟紧紧地扣在身边,盯着他缓缓道:“怎么?不是你想见的吗?” 此刻,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一尺的距离,在这样的近距离之下,曾赟忽然感觉猴子原本看似亲切的笑容变得无比狰狞,吓得那老脸不住抽搐了起来。 憋了半天,他微微颤抖着避开猴子的目光,说道:“猴,猴王……你这样不好吧?虐待战俘,这实在是……” 还没等他说完,匍匐在牢笼里的广目天王猛的抬起头来,望见曾赟,猛地呼喊道:“曾赟救我!救我——!” 曾赟依旧不住颤抖着不敢去看广目,那呼吸越发急促了,侧身拱手道:“广目天王……曾赟必定竭力而为,还请天王,稍稍等候。” “曾赟,你一定要求李天王救我,这猴子不是人,他会杀了我的!你一定要帮我求李天王救我啊!待我出了这牢笼,必定重重谢过!” 沙哑的哭喊声落到曾赟的心里,一阵痉挛。 不顾广目天王的呼嚎,猴子揽着曾赟一步步往回走,笑问道:“叫曾赟是吧?” “是……是。”惊魂未定的曾赟颤抖着点头。 “先前你说我虐待战俘……好吧,我承认我虐待战俘。也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可你得知道,我只是一只猴子,一只住在山沟沟里的没见过世面的猴子。你们难道要对一只猴子要求那么多吗?况且没拿到蟠桃,我心情恶劣,难免需要个地方撒气。虽说我们不是一边的,但这种事想必你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曾赟咬着嘴唇,攥紧了拳头,颤抖着,默不吭声。 “不过你放心,在李天王明确拒绝我的要求之前,我会尽量,尽量地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让广目天王丢了性命的。不过,若是真拒绝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广目天王的魂魄,你们就别指望拿到了。此事,还请阁下如实回报李靖,同僚一场,广目天王方才又如此恳切地向你请求,可莫要耽误了营救的好时机啊。你说,是吗?” 猴子伸长了脖子,咧开嘴对着曾赟笑。 笑得曾赟一阵鸡皮疙瘩,那牙都要咬碎了。 第两百零六章李靖的愤怒 “他真这么说?”李靖语气冷淡,脸色,却已经是从未有过的铁青。 那神情让跪倒在他身前的曾赟恐惧万分,连忙叩首,低声道:“他还……还……” “说。” “他还扣下了护送下官的两位天将……” “是吗?”李靖僵硬地笑了笑,伸手端起一旁摆放在一旁的茶盏,隐隐抖动着。 “他,他说他只是妖,无需顾忌人的准则。况且,两位天将在他面前动兵刃,便已失了礼法,不在豁免范围之内。”曾赟整个伏地,不敢抬头。 李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又将茶盏放回桌面上,额头上的青筋已在微微跳动着,不言不语。 静悄悄的大殿里,只剩下李靖沉重的喘息声,那拳头攥得紧紧的。 许久,曾赟微微抬起头来,望见李靖的神情吓得又将脑袋缩回地上。 “你,先出去吧。”李靖缓缓道。 “是。”曾赟连忙叩首缓缓振了振衣袖站了起来,侧眼望去,看到站在一旁的持国天王正在与他使眼色。 默默地点了个头,退出殿外,连带地让两旁的卫兵将殿门关上。 这一关,只听一直莫不吭声的李靖一声暴喝,将桌面上的茶盏以及焚香的炉子连带几卷竹简一并扫落在地。 “欺人太甚!简直目中无人,当真是欺人太甚!区区一介小妖,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敢与我李靖叫板!” 抬腿直接将身前长桌踢翻在地,李靖怒吼道:“饶他一命已是不得已,莫非他当真以为我李靖怕了他不成?” 抬起手,侧边的烛台也被打翻在地。 一旁的持国见状想开口劝诫,却被李靖伸手止住。 整个大殿内霎时又恢复了寂静。 李靖整个人好像定住了一般,喘着粗气,缓缓闭上眼睛,顿了许久,方咬牙道:“做两手准备,你,通知哪吒,让他速速赶来。” “三太子正在东部剿妖,此时召唤恐怕……” “让他立即将军权交托他人,切勿耽搁。还有,帮我给太白金星递个帖子,约他一叙。” “李天王这是要……” 李靖喘息着,缓缓道:“蟠桃只能找西王母要,此事又不便明说。届时,就算以奖赏有功将士的名义要求蟠桃,一百个,怕也是要不到那么多。如此一来,便只能请太白金星私下活动了,只是,这种事,那老贼必定狮子大开口。” 持国不由得疑惑了起来:“李天王真要满足那妖猴的要求?” 只听李靖咬牙切齿道:“我让他有命拿,没命吃!” 那瞪大的眼中,是无尽的怒火。 …… 花果山的山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小木屋,半掩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火光。 简朴的木屋里,杨婵仰卧在卧榻上,猴子则来回走动检查着木屋。 “你还是暂时住在这里吧,山洞里空气太差了,对身体不好。我让以素过来照顾你。” “听说,你要用广目天王换蟠桃?” “是啊,换一百个。” “换这么多,李靖该是不会答应吧。蟠桃会,按照李靖的品级,也不过分得二十个上下,整个南天门最多不超过两百个,你一口气要求一百个……” “我猜他会答应。”猴子仰头瞧着屋顶,叹道:“他现在肯定想把我生吞活剥了。所以他无论如何要弄到蟠桃把广目天王弄回去,然后再大举进犯花果山。” “会这样?”杨婵不由得望向猴子。 “猜的而已。” 杨婵微微笑了:“遇到你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他恐怕很头疼吧。” “广目天王若是死了,他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所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总归要想办法试试。在天庭这么多年了,又听你说他善于权术,若是我开口要一个,保不准明天就送来了。”扭过头来,猴子对着杨婵笑道:“让他想办法去天庭折腾,来回折腾。” “你怎么会忽然想到要蟠桃的?” “因为某个人寿元将尽啊。”猴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杨婵的脸当即就红了,憋了半晌,她低声说道:“那你可以找我哥要,数量不多的话,他该还是有的。” “你确定吗?我可是听说他上次反天之后,和大部分的神仙都断绝了关系。就算剩下私下那么几个,要在下次蟠桃会来临之前弄到蟠桃,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再说了,万一他以此要挟要你回去,你说我是放人还是不放呢?” “这……” “其实呢,我也没指望李靖,反正他爱给不给。他给,自然皆大欢喜。”说着,猴子噗哧一下笑了:“给了,然后再打。到时候他吃了闷亏,一百个蟠桃在我手里,你吃一个再分下去一些还剩下不少,有这些把柄在,他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靖不简单的,别那么乐观。” “那是后话了,成不成都没所谓。距离蟠桃会还远,这时候要这么多蟠桃,他恐怕要费不少时间不少力气吧。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到时候时间拖拖就过去了。他要不给也没事,我继续拿广目天王做文章搅得他士气全无,就好像在肉粥里丢两只苍蝇,恶心他。” 杨婵平卧着望向屋顶,淡淡笑了:“说白了,你只是要拖时间。” 猴子点了点头:“这档口,越是示弱就越危险。越是敢狮子大开口,越凶,对方就越是要三思而后行。我得让他相信,我真敢杀了广目天王,这样他倾向给蟠桃的几率就更大了。其实这一百个的数目我拿捏得还是挺准的,要一个十个,对方不用十天半个月就送来了。要千个,对方一绝望直接开打。到时候我方大败就不说了,结果自然是惨痛。若是李靖大败,这消息肯定捅上天去,也就不好遮掩了。” “你靠什么判断这些的?” “你说的呗。” “啊?”杨婵一下愣神了,半晌,才悠悠说道:“没想到我平时偶然提起的,你都记住了。” “至于你的寿元问题,放心吧,实在不行,我拉下脸去找师傅,或者直接找镇元子。该还是能解决的。” “谢谢你。”平躺在卧榻上的杨婵侧过脸来看着猴子,甜甜地笑了。 正在摆弄椅子的猴子悄悄瞥了她一眼:“你就好好休养吧,接下来还好多事要靠你呢。” 正当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猴子哥哥,是我。” 猴子放下椅子,大步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以素,手中还拿着换洗的衣物,肩上背着包裹。 将以素引进门,猴子交代道:“往后几日,你便住在这了。好好照料你师傅。” “恩。”以素重重地点了头。 “那我就先走了,抽空再来看你。”猴子回头对着杨婵说道。 杨婵微微笑着,盯着猴子,好一会才说:“好。” 那神情看得以素眉头都蹙了起来,隐隐有些不快。 …… 西牛贺州,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妖怪大军筑起了连绵数里的营地,远远望去,却不像是军营,而像是一伙山贼盘踞。 吆喝声中,营寨的大门在铁索的牵扯下轰然放下,一支三十人上下的商旅队伍戴着脚镣被押送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棕熊精脸上笑开了花。 相熟的妖怪悄悄蹭过来想要一个去解解馋,被棕熊精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这可是今天巡山的收获,准备用来进献给妖王们的。自己都没舍得尝,哪里轮得到你们?”棕熊精乐呵呵地说。 顿时,引来四周一阵鄙夷。 这一阵喧闹,商队中两个低垂着脑袋的俘虏不由得想笑。 守门的妖将拿着仅剩不多的符文想过来检查,开口却先跟棕熊精讨论起了要留下两个当“过路费”。 这一说,棕熊精当即伸手推了过去,差点打起来。 好不容易平息了混乱,到头来棕熊精连碰都不想让他碰了,带着自己手下的妖怪将一干俘虏团团围了起来一路护送,谁也别想靠近。 还骂骂咧咧地说道:“一群饿死鬼,不就是几个月没尝腥嘛?就变成这样了?” 营地里往复巡逻的妖怪身上铠甲破烂不堪看不出统一制式,手中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角落里时不时能见到一两只小妖随意地趴着睡觉。 辎重乱七八糟地堆放,看上去就像个垃圾堆似地,脏乱不堪。 一路走了许久,到营地的正中,棕熊精想将俘虏们送进妖王们的“厨房”,却被守护的鳄鱼妖挡了下来。 他磨刀霍霍地瞧着棕熊精身后的俘虏们一阵嘴馋,压低声音道:“你要留下一个给老子,便让你进去。否则,拿妖王们的手令来再说。” 棕熊精当即吐了他一口唾沫带着人马往回走,最终只得找了个大笼子全都关了进去,吩咐好下属守护,然后自己才朝着妖王们的主帐走去。 到门口,得了守卫的传令,他轻轻掀开营帐的帘子揉搓着肥厚的熊掌走了进去,谄笑道:“各位大王,属下今天巡山有收获啊!” 待他看清了营帐内的形势却不由得一愣。 宽敞高大的营帐里,作为盟军主帅的牛魔王高高地坐在主位上瞧着他;担任军师的蛟魔坐在一旁的次位上盘着手;长着两片翅膀目光凶狠的鹏魔王来回踱步看都不看他;身材高大,脑袋更大的狮驼王端着酒坛喝闷酒;猕猴王歪歪斜斜地靠着桌子挠痒痒;狱狨王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这一干妖王,此刻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脸色都极为难看。 棕熊精顿时心里一咯噔,嘀咕道:“糟糕,来的不是时候。” 第两百零七章夜袭 牛魔王瞧着棕熊精,冷冷地问道:“收获了什么?” 那声音有如雷鸣一般。 棕熊精心中一颤,本是来献礼,此时反倒是虚了,连忙躬身叩首道:“启禀诸位大王,小的捉住了一队商人,有三十人,特来献给诸位大王。” 鹏魔王扭过头来瞧了棕熊一眼,冷哼一声瞥向牛魔王道:“你的好属下,让他去巡山以策安全,他倒好,光顾着捉人了。是想吃饱了好做饱死鬼吗?” 坐在次座上的蛟魔王用他那尖利的声音问道:“入营之前可曾检查过?” 棕熊精颤抖着缩了缩脑袋,扭扭捏捏道:“符文所剩无几……所以,所以没有检查。” 一听这话,鹏魔王当即笑了起来:“符文所剩无几就不检查?依我看,符文不够倒是可以不带进来,什么时候可以不检查了?若是里面混几个天将,到时候可有好戏看了。” 牛魔王怒瞪了棕熊一眼,低声叱喝道:“滚!” 棕熊精连忙伏地叩首,灰溜溜地离开了主帐。 待他走后,鹏魔王才挑衅似地望向牛魔王,悠悠道:“看到没,就凭这些不知轻重的木头脑袋,我们和天军打个屁啊!现在天河水军已经在外围,不日将进攻。要是我们现在先行筹划,还能带上自己的亲信跑,再等下去可别自己都被套在里面了。” “依我看也未必是不能打。”蛟魔王轻声说道:“现如今,天庭与天河水军未必是一条心,兴许没以前那么尽力了。只要我们六个团结一处……” “你给我闭嘴!”鹏魔王指着蛟魔王叱喝道:“你说要去跟镇元子磋商恢复丹药法器的供应,现在连看门用来鉴别的符文都没了!丹药法器呢?你在南瞻部洲打了败仗如同丧家犬一般跑过来。你是无牵无挂了,我们可都是拖家带口。这里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了?” “老三!”牛魔王一拳重重地捶在扶手上,怒吼道:“说话给我放尊重点!” 这一吼,鹏魔王才不情愿地安静下来,却依旧愤愤瞪了蛟魔王一眼,扭过头去正好瞧见掀开帘子要往帐外去的猕猴王。 一时间,一屋子的妖王都望向了他。 那猕猴王尴尬地笑了笑,挠头道:“我出去透透气。反正你们商量就好了,我孤家寡人的,你们说怎么干我怎么干还不行吗?” 说罢,缩了缩脑袋,钻出营帐。 距离营帐一里开外的巨大牢笼边上,被十几只妖怪围着的棕熊精愁眉苦脸地很不是滋味。 辛辛苦苦把这帮人类弄回来,本想献给几位妖王好讨点奖赏,结果反倒看了脸色。 盯着牢笼里那一窝垂头丧气的人类,他心里很是不痛快。 “来,打开笼子,先给我捉一个出来下酒。”他指着一旁的小妖叱喝道。 “老大,这可不行。整个营地都知道你捉回来的人是要献给几位大王的,大王们没吃,你就先吃了,到时候他们记恨你不分给他们,肯定到处说你不敬几位大王!” 微微一愣,棕熊精连忙道:“对对对,不能吃,还好没吃。” 半晌又忽然反应过来:“诶,刚刚谁说话了?” 他瞪大了眼睛望向四周,那一个个妖怪都面面相窥,纷纷摇头。 “老大,没人说话啊。” “没人说话?那我怎么听到了?” 妖怪们一个个都愣在那里,不明所以。 “真没听到?” “没有。” 棕熊精想了好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那牢门倒是已经打开了,站在门口的妖怪指了指里面瑟瑟发抖的人类问道:“那,老大还吃吗?” “不吃了,不吃了!”棕熊精摇头摆手,朝着那帮子人类看了一眼,指着一众妖怪道:“你们今晚都给我看好来,谁也不准碰。待明天大王们心情好点了,我再去进献。都听明白了没有?” “小的明白!” 棕熊精扭头就走,边走还边挠耳朵。 “难道是我刚刚听错了?奇了个怪了。” 待到夜深,整个营地静悄悄地只剩下偶尔传来的巡逻兵的脚步声,大多数的妖怪都已经睡去,负责执勤的也一个个无精打采地各干各的事。 营火吱吱地燃烧,昏红的光隔着围栏照亮了牢笼里那一张张生怯的脸孔。 忽然间,其中一个微微睁开了眼。 那眼珠子迅速滚动朝四周望去,在确定没妖怪在注意这边之后才缓缓坐起。 很快,其余人等也都一个个坐了起来。 前一刻看上去还担惊受怕的他们,此刻的神情看上去却像是一个个历经生死的勇士。 只见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低下头去,一用力,手上的镣铐便全都悄无声息地解开了。 为首的,披头散发的老者轻轻拨开长发,露出的却是一张年轻的脸——天内! 只见他微微一笑,朝着四周扫了一眼,用唇语无声道:“动手!” “诺!”周遭的人等也都用唇语无声回应。 手一翻,掌心处纷纷多了一根灵力凝结而成的尖刺。 隔着围栏,那些尖刺从天将们的手心挥洒而出,顷刻间没入四周熟睡妖怪的眉心,一个个没了声息。 距此处不远的哨塔上,一只手持长枪的鸡精正好望向这边,与天内对视的刹那,忽然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炸开,整个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忍不住深深眨了两下眼,用力地甩了甩头,他感觉稍稍回复了一些,可看远点还是看不清。 “是太累了吗?”他不由得拔了拔鸡冠嘟囔道。 牢笼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一个个天将伪装成的商人有序地离开。 待出了牢笼,天内回首一望,伸手一抹,空荡荡的牢笼中迅速多了三十几个身影,远远看去像是靠在一起熟睡。 到此时,高塔上的鸡精视线才渐渐恢复过来,随意地望向牢笼的方向。那里一切如故,什么异常也没有。 一堆巡逻兵从牢笼前走过,朝着看似熟睡的妖兵看了一眼,又瞧了瞧牢笼里的幻影,咽了口唾沫默默走开。 牢笼后,营帐的阴影里,三十几个天将聚在了一起,居中的天内飞速比划着什么,到结尾,做了个“行动”的手势。 所有的,三十几个天将迅速无声无息地散开,如同黑暗中四窜的泥鳅一般,借着夜的阴影,悄然潜行在密密麻麻的营帐之间保持着固定的距离相互照应,避开巡逻兵的目光将一道道的符文贴到各个角落里。 就算偶然被发现,也能合作无间迅速将发现者解决,将尸体藏起。 不多时,整个营地内部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布下了许多的符文。 他们又重新在营地东面的一个角落里汇聚了。 “都办好了?”天内低声问。 “办好了!”天将们迅速答道。 “办好了什么?” 所有的人都猛的一惊朝四周望去。 月色下,他们看到就在他们侧边堆成小山一般的辎重上,趴着一只妖怪。 这是一只猴妖,却不同于普通的猴妖。他绒毛呈金色,身高约莫六尺,体型健壮肥大,身穿一件黑色广袖大袍,袍子上又套了一件轻甲。 此时,他正低头打量着眼前的天将们。 “是,狱狨王!”天内瞪大了眼睛,周遭的天将也迅速向他靠拢,惊恐地望着狱狨王。 “我说是谁那么大动静呢,原来是天河水军的诸位啊。” 不远处两座营帐之间的缝隙也悄悄走出了一个身影。 这也是一只猴妖,约莫六尺上下,身穿一件灰色便甲,手持一柄钢棍,看上去身手矫健。 狱狨王依旧趴在辎重堆上,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们:“不只是动静,气味也很重。” “这来的,是猕猴王。”天内暗暗对周遭的同僚说道。 “怎么样?是要动手,还是束手就擒呢?”猕猴王拄着手中的钢棍挠头,嬉笑着问道。 闻言,只见天内从衣兜中取出一片不起眼的竹简,冷冷一笑道:“两者都不用,你们,发现得太迟了!” 说罢,就将那竹简捏碎。 两位妖王不由得愣了一下。还没等他们想清楚天内这话里的意思,整个营地都已经混乱了起来。 几乎所有的帐篷与辎重物资都被同时点燃,熊熊烈火直冲天际。 每一个角落里都似乎有人在呼喊着同样的话:“天军进攻了!快跑啊,快跑啊!六位魔王已经先跑了,大家快撤啊!” 前一刻还在睡梦中的妖兵们此刻都已经吓破了胆,惊慌失措地夺路而逃,争相践踏!任凭妖将如何控制都控制不住。 这就是有过阵前脱逃前科的坏处了,几乎所有的妖怪都当即相信六魔王已经逃跑…… “这是……你们……”猕猴王瞪大了眼睛,攥紧了手中的刚棍,望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不由得整个怔住了。 那三十多位手无寸铁的天将却迅速结阵,站在正中的天内冷冷地看着两位妖王,笑道:“见到火光,大军很快就到。怎么样?你们是留下来和我们决一死战,还是赶紧回去整军,或者像上次一样逃跑呢?” 所有的天将都笑了起来。 回头怒视了天内一眼,猕猴王咬了咬牙,转身离去。见状,狱狨王也一个飞扑朝着主帐赶去。 当他们赶到主帐的时候,其余四位妖王都早已出了帐篷,一个个呆呆地站着抬头仰望天空。 一轮箭雨从云间洒下,借着高空下坠的势头重重砸落在营地里,顿时激起遍地哀嚎。 漫天火光中,数十艘悬挂浪花利剑大旗的战舰破云而出! 甲板上密布的天兵手中的弓矢又是拉得满铉。 为首的旗舰上站着的,是副将天辅。 第两百零八章围杀 舰队在天空中缓缓游曳,轰鸣的战鼓声覆盖了天地间的一切,天兵们一轮接一轮地拉弓,齐射。 飞射而出的箭矢呼啸着划破空气,刺向下方的火海,重重砸落在营地中掀起淡淡的火星。 一个身中数箭的妖兵挣扎着栽倒在地,下一刻,被坍塌的哨塔掩埋,彻底消失在熊熊烈火之中。 前一刻还是一支军队,这一刻却只剩下汹涌外逃的乌合之众,任妖将们如何都止不住。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火星,还有令人窒息的热气。 死伤无数,哀嚎遍地,燃烧,坍塌,一轮接一轮的箭雨彻底地摧垮了这支军队的信心。 仓皇失措的奔逃,争相践踏。 所有的一切都在六位妖王的面前缓缓崩坏。 牛魔王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整个怔住了。 “走吧。”鹏魔王靠到他身边,低声说道:“谁也救不了了,一起离开这里吧。趁现在。” “走?”牛魔王哼地笑了出来:“去哪里?” “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所。” 一阵狂风卷过,将主帐上沾了火星正吱吱燃烧的“妖”字大旗卷落,飘入火堆中,晕开了黑,化作灰烬。 天空中流云散去,他们看到无边的舰阵,无数的天兵正拍打着翅膀脱离甲板结着方阵,手中的兵刃被擦得铮亮。 “天河水军!奉,天蓬元帅之命围剿,凡间妖物,还不束手就擒!” “卫朝纲,匡扶天道!卫朝纲,匡扶天道!” 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响起,牛魔王缓缓攥紧了手中的混铁棍,瑟瑟发抖。 那一对牛眼布满了血丝。 仰起头,他与舰首上拄剑而立的天辅对视。 互相之间都是面无表情。 “天河水军,总有一天,我要你们把今天的一切都还回来!”他咬着牙,转过身去对着其余五位妖王轻声喝道:“撤!” “我前锋。”鹏魔王提着长戟,展开翅膀,朝着东面飞去。 “我侧卫。”猕猴王化作一阵狂风消失无踪。 “我殿后。”狱狨王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直至彻底消失。 牛魔王伸出手来,用力一甩,前方吱吱燃烧的帐篷连带几只逃窜不及的妖怪被整个掀飞。直通营地外围的道路刹那间被开辟出来。 狮驼王与蛟魔王紧紧地跟着他一路直冲。 大刀铁棍利爪之下,纵使是挡道的妖众也要灰飞烟灭。 冲出了营地,他们迅速遁入的山谷,直奔出了十里路,腰间的玉简忽然响起。 “怎么啦?” “有伏兵!”玉简中传来鹏魔王略略有些慌乱的声音。 “什么?” 三位魔王连忙停下了脚步。 没一会,便见鹏魔王急匆匆地飞了回来,手臂上中了一箭。 那箭羽上闪着荧光,并非凡物。想来射出这一箭的,也该是北极九星之一吧。 早有埋伏吗? 牛魔王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往这边!” 四位魔王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不多时,猕猴王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不行,这边有伏兵。” “往回走!”牛魔王急匆匆地转过身去,却见狱狨王也出现在了面前。 “追兵马上要到了!” “追兵……”牛魔王微微颤抖着。 仰头望去,遮天蔽日的舰队正缓缓地朝着他们驶来。 浪花利剑大旗迎风招展。 四周的山峦后,无数的天兵天将正在汇聚。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到了悬崖上,剑鞘顿地,他居高临下,淡淡地注视着汇聚到了一起的六位妖王。 身后锦旗招展。 “天蓬,元帅!”牛魔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喊出了自己宿敌的名字。 “本帅,在这里等了你们许久了。”他锵地一声抽出了手中的长剑,指向牛魔王,冷冷道:“束手就擒,可免一死!” 六位妖王无不瞪大了眼睛。 “束手就擒,可免一死!束手就擒,可免一死!束手就擒,可免一死!”无数的天兵从各个角落里露头,他们敲打着盾牌,高声呼喊。 天空中,舰队已掠过他们的头顶,互相之间喷洒着灵力结成网状。 这是专门为六大妖王而准备的——天网。 “妈的,要是李靖负责西牛贺州该多好!”鹏魔王捂着手臂上的伤狠狠地唾了一口。 一直默不吭声的狮驼王将自己沾满了妖血的大刀在衣袖上擦了擦,沉重喘息着,面无表情地攥紧。 “你们谁想投降的,先投降了吧。”牛魔王缓缓喘息着,淡淡道。 “投降?”猕猴王哼笑了出来:“被捉回去废了修为,然后弄猴脑大餐吗?我可没兴趣。” 说罢,他压低身姿做出迎战的姿势。 “没想到,到最后还是一死啊。”蛟魔王都快哭出来了。 远处,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由天辅负责的围剿还在继续。 而就在此时,此次出征的大军却已半数汇聚到了这里。 天任缓缓走到天蓬的身后,躬身拱手道:“启禀元帅,所有已经部署完毕,是否动手?” 天蓬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下令进攻。 准备了这么久,要凭借人海战术在这里拿下六大妖王该是万无一失才对。只是,这样一来,死伤不免惨重。 这里也就蛟魔王实力稍弱,最强的牛魔王,已经踏入太乙金仙中期,真打起来,与自己也是旗鼓相当。 “丹药一旦散给了妖,还真是头疼啊。”他不由得感叹道。 已经尝过了丹药的好处,便是从此断去了来自镇元子的支援,往后也必定会竭力搜寻。这样的六只妖怪,若是继续放任,后患无穷。 都是天庭的神仙自己造的孽啊。 “全军戒备,听我号令,随时准备进攻!” 山头上,密密麻麻,所有的长戟都迅速放平,做出冲锋的姿态。 弓兵用两指从箭筒中沾出箭矢,拉个满铉,随时准备齐射。 所有的天将都抽出了佩剑做出肉搏的姿态。 天空中的战舰也派出了军阵填补灵力网的空隙,法器准备妥当,那一个个天兵天将都磨刀霍霍。 天蓬的手缓缓举起:“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若是投降,本帅可保你们今生所为不殃及来世!若是不降,一旦战败,身死魂灭!” “去你妈的来世!”牛魔王恶狠狠地咆哮着,将混铁棍指向天蓬:“想打就来,老子奉陪!” 见状,天蓬面无表情,高举的手缓缓落下。 冲锋的号角吹响了。 战鼓擂起。 “杀——!” 震动天地的嘶吼声瞬间充斥了每一个角落,万箭齐射,银白色的洪流朝着六大妖王涌去。 包围圈飞速缩小。 血肉横飞,光影交错之间,牛魔王看到天蓬自己也手持长剑冲了上来。 “妈的,这次真的完了,我还没娶老婆呢,亏大了。”他想。 正当此时,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从天空中传来。 仰起头,他们看到一艘战舰冒着火光陨落,天兵四散。天网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那缺口上。 “九头虫?”所有的妖王、天兵、天将都不由得怔住。 漆黑的身体在月光下散发着寒光,九个龙头,巨大的肉翼拍打着掀起飓风,尖利的四爪凌空挥舞。 一只庞然巨兽出现在了眼前。 “妈的,你们这帮混蛋——!”那巨兽喷洒着火焰怒吼:“未来岳父说我不来,就不把女儿嫁给我!” 天蓬无奈一叹:“看来,碧波潭龙王还是认同妖的身份多过仙籍啊,到底是算岔了一步。” 飞舞的火光中,所有的战舰都朝着那巨兽射出了巨弩。 凝聚了灵力的弩箭刺穿了厚厚的鳞甲,浑身是血,那巨兽却还是死守着缺口,喷洒而出的怒焰燃烧了半边天空,又将一艘战舰烤得通红,坠落。 身躯庞大,九个头齐刷刷上阵,这家伙简直就是开路专用的,化出原型,天赋火焰…… 六位魔王迅速腾空而起朝着缺口冲刺,沿途,天兵汇成银河,却被杀得断流。 没有了天网,天河水军,北极九星除了天内与天辅都已经倾巢而出,却还是无法完全牵制住。 意料之外的强援,修为接近太乙金仙巅峰的九头虫。这样下去,可就不是死伤大半那么简单了…… 此时,天蓬也不由得犹豫了。 转眼间牛魔王与猕猴王、狱狨王都已经脱离了包围圈,唯独剩下狮驼王、受伤了的鹏魔王、蛟魔王被纠缠住。 与遁逃的三位魔王一起,九头虫也迅速摆脱了包围圈。 冷冷地看了还在浴血奋战的三位魔王一眼,天蓬道:“放了他们。” “什么?”守在一旁的天任不由得怔住。 “就算是结拜兄弟,他们也不会回头来救的。拳头要五指紧握,打出才有力道。给他们留下分歧,比帮他们清除异端要好得多。就好像这次一样。” 说着,他从衣袖间取出了带有鹏魔王与狮驼王印鉴的私函,微笑着,看了两眼。 紧咬的天军缓缓松开,剩下的三位魔王也跟着逃遁而去。 忙了这么久,虽然没能彻底根除六大妖王,但起码已经剿灭了妖族大军。剩下他们,只要压制得当,暂时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吧。 想着,天蓬缓缓转身:“全军转向,碧波潭!” “碧波潭龙宫,这次谁也保不住你了。” 第两百零九章悔婚 被硬生生染成鲜红的黑蛟沉重地喘息着,掠过地面绵延的山脉,一路逃遁,最终在一道小溪旁重重栽落,掀起漫天沙尘,显出人像,平躺在地面上哼哼地喘着起,一口口鲜血咳出。 猕猴王急匆匆地奔过去半蹲下握住蛟魔王的脉门,半晌才松开,望向一旁的牛魔王叹道:“无大碍。” 在蛟魔王的身后,狮驼王护着负伤的鹏魔王也飞速赶来。 落地的时候鹏魔王整个瘫倒,不住地喘息着,那染血的羽毛掉了一地,却狂笑了起来:“妈的,总算留下一条命了。哈哈哈哈。老子命不该绝啊!哈哈哈哈!” 直笑到喘不过气来,咳了半晌,伸手拍了拍一旁的狮驼王道:“刚刚谢谢你了,老四。哥不会忘记你的。” “居然都没事?”牛魔王不由得蹙起眉头。 瞧了一眼整个好像快死掉似的蛟魔王,狮驼王伸手整着身上的铠甲道:“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天军的进攻忽然锐减了。” “锐减了?难不成是他们故意放你们走的?”牛魔王微微愣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转过身去,对着不远处端坐着的九头虫拱了拱手道:“感谢九头兄相救,若非方才九头兄及时出手,我等,怕是没法全身而退。” “没法全身而退?”九头虫哼地笑了出来:“依我看,怕是要全军覆没吧。那天河水军明显是想用人海战术耗死你们。以为我想救你们吗?不是我岳父大人开口,我打死也不会去惹这茬。回头我的悬赏金又该涨咯。” 此时的九头虫已经化出了人形,这是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修长的身材,结实的肌肉,留着一头散乱的长发,面庞俊俏。 此刻的他赤裸着上身,身上血迹斑斑,有好几处地方更是血肉模糊。一位明媚的女子正在他的身旁帮他细细地清理着伤口,微微哽咽着。 为了撕开天河水军的天网,他不得不化出妖相,虽然实力上涨了,灵活性却下降了,正面硬扛下那么多战舰齐射的加持了灵力的巨弩,若是换了在场其他任何一位妖王,恐怕都没办法坐在这里说话了。 听到九头虫的冷嘲热讽,牛魔王只得干笑两声望向立在另一边的碧波潭万圣龙王,拱手道:“感谢老龙王仗义。” 那万圣龙王只是微微躬身拱手当做回礼,并未多言。 他身穿一袭龙袍,谈不上华贵,从外貌上看,比东海龙王都要苍老许多,身躯却只七尺上下,作为龙族算是很矮的了。 一旁的九头虫见状,调侃道:“别光嘴皮子说谢啊,拿点诚意出来。现在碧波潭龙宫回不去了,这恩情,可不是开玩笑的。有什么宝贝什么的,就赶紧拿出来给哥挑挑。” “你给我住嘴!”老龙王开口叱喝道:“牛魔王与本王多年交情,他有难,我碧波潭龙宫出手相助本属应当!” 九头虫一脸不快地闭了嘴,转过头看到万圣公主正看着他掉泪,不由得叹了口气。 伸手抹去万圣公主脸上的泪珠,九头虫悄悄瞥了一眼万圣龙王,对着万圣公主说道:“别担心,没事的。碧波潭龙宫回不去,但好歹你爹同意咱俩的婚事了,咱可以做一对亡命鸳鸯,亡命天涯谱一段可歌可泣、家喻户晓的爱情故事。” 万圣公主破涕为笑了。 九头虫又乐呵呵地说道:“他要是敢答应了我又反悔,我就把这六只妖怪的头给天河水军送回去。如何?” 一旁的六妖王却全都怔住了。 这九头虫,也太狂了吧?虽说他实力强悍有目共睹,但六妖王联手要宰了他九头虫还是不在话下的。 万圣龙王脸色大变,连忙叱喝道:“无知小儿,休要口出狂言!” 牛魔王连忙伸手止住,低声道:“老龙王莫要动怒,九头兄也只是玩笑话罢了。” “他哪里是玩笑话?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我岂会找到他?”说罢,老龙王气喘吁吁,拂袖不再看九头虫。 九头虫吊儿郎当地瞥了龙王一眼,也不顶嘴,扭过头与万圣公主嬉笑打闹去了。 那一个个妖王面面相觑,脸上都多少有些不快。若不是此刻大家都已筋疲力尽加上九头虫才刚救了彼此,恐怕依他们的性格早动手了。 沉默了许久,牛魔王又尴尬地拱了拱手道:“总之,我老牛在此待兄弟们谢过龙王相助,如此大恩,真不知道何日得报。只可惜仓皇出逃身无长物,便是这几柄兵器,老龙王拿了也无用处。往后若是有事,老龙王只管说一声,我等兄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现在不就有事了?”九头虫又插嘴了:“碧波潭龙宫怕是马上就要让天河水军给占了,你们是不是去帮我们抢回来呢?可别空口白牙才好。” 老龙王怒视了他一眼,万圣公主也连忙双手扶着九头虫的脸颊将他扭了回来,对着他猛地摇头。 九头虫这才消停。 深深吸了两口气,老龙王心有余悸地瞧了瞧九头虫,拉着牛魔王往一边去,拱手道:“魔王莫要如此说话。你我交情,若是谈恩,我碧波潭龙宫欠魔王的那才真是多了。” “曾听龙王提起,令媛早已许配给西海三太子,如今这般恐怕与那西海龙王……哎,当真是龙王仗义,我等感激不尽。” 提起这事,老龙王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沉默了半晌,问答:“魔王今后有何打算?” 看了无精打采的五个结义兄弟一眼,牛魔王缓缓道:“此次剿妖,西牛贺州与北俱芦洲都归天河水军负责,怕是都不能呆了。李靖又在征讨东胜神州,我想……先到南瞻部洲去避避风头。若是老龙王无别处去,不如与我等同行?” …… 约莫一日后,西牛贺州碧波潭上空,数十艘天河水军的军舰缓缓游曳着。 天任快步走到天蓬跟前单膝跪下,朗声道:“启禀元帅,已经重新确认过,万圣龙王与万圣公主早已不在潭中。一干亲信,也都早已逃遁无踪。” 天蓬轻轻抚着船沿,抿着嘴唇叹道:“看来是早有预谋啊。这老龙王,当真是连快到手的仙籍都不要了。” 低下头,他轻抚着剑柄细细思量着,问道:“你说,万圣龙王与西海龙王素有交情,有没有可能躲藏到西海龙宫?” “不可能。”天任当即答道。 “为何?” “刚刚逼问龙宫那些虾兵蟹将的时候,问出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说。” “那万圣公主,与西海三太子有口头婚约。按照当晚的情况,万圣龙王该是将万圣公主改许了九头虫以换取他出手,如此一来,那万圣龙王是万万没有胆量到西海龙宫去了。此事已经多番校对,属实。” “哦?”天蓬不由得笑了出来,轻声叹道:“可怜那西海三太子被退婚,怕是颜面无存了……看来这次不只没人救得了他,更是没人会救了。写个奏折,将万圣龙王勾结妖孽的事情上报天庭吧。还有,增发他父女俩的悬赏,将九头虫的悬赏追加五十万金精。” “诺!” 正当此时,天辅手持一份书函快步走了过来,神色有些凝重。 “启禀元帅,收到东胜神州密报。” “说。” “南天门广目天王在征讨东胜神州之时,于花果山大败,折损兵将一万,自身也被俘。如今李靖正封锁消息设法解救。” “折损兵将一万……还俘虏了广目天王?对手是谁?” “是……”天辅翻开信函看了一眼,禀道:“花果山,美猴王。” 第两百一十章拜别 正当西牛贺州剿妖之战进入收尾阶段之时,东海龙宫也终于确定了那场就在自己家门口发生的战斗。 “这么说,当日花果山战败的,真的是南天门广目天王所部咯?”老龙王捋着龙须问道。 “该是了。”龟丞相拱了拱手道:“只是那李靖似乎不想外人知道此事,尚未上报天庭。若非三太子透过其他渠道了解,当真一团云雾,看不清啊。” “不想让人知道?”老龙王微微挑了挑龙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正是。” “折损了一万天兵,花果山的海口就停靠着他南天门丢下的战舰,莫非还能瞒得住不成?李靖此举,倒是让人费解啊。”说着,老龙王转而望向了立在另一边的敖听心。 敖听心微微福身,道:“依女儿之见,恐怕此战,不只是战败那么简单。” “哦?” “李靖此人城府极深,又善权术。若非逼不得已,必不会冒险隐瞒此事。毕竟战败了不好看,隐瞒战报,就更不好看了。所以……”敖听心掩着嘴微微笑,那眉宇之间尽是柔情,却又接着说那不属于女儿家的朝堂之事:“所以,必是此战当中还发生了更为严重的事,一件,能让李靖甘担隐瞒战报的罪名。而且,此事必是有可能通过争取一定的时间来掩盖的。”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的父亲。 老龙王双目转了转,道:“莫非是……广目天王被俘?” “可能性,甚大。”敖听心道。 老龙王顿时倒抽一口,对着龟丞相道:“看来,此猴修为当真极高。当日听心说他与杨戬战平,本王尚且半信半疑。如今想不信都不行了。” 当日大战,东海龙宫的探子就在海上观测,虽因不想靠太近沾染麻烦看得不太清,但也看了个大概。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干净利落地击溃南天门一万天兵,对于花果山的战力,东海龙宫自愧不如。这不由得让老龙王感叹当时接待猴子的时候当机立断更换礼节实属明智。 然而,战后原以为李靖会震怒发兵征讨,天庭会下旨让东海龙宫配合,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只剩停靠在东海边上的几艘战舰提示着老龙王,事情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为了探明真相,老龙王特地派了龟丞相上天拜托自己因封神之战为哪吒所杀而封神的三子敖丙。 这一探,却探出个李靖隐瞒战报…… “女儿啊。”老龙王无奈地摇头,叹道:“依你看,接下来我东海龙宫应当如何?” 敖听心淡淡道:“自然是,约束属下,暂且莫要有所动作。不要与花果山有往来,也不要与花果山起争端,更不要对外提及当日花果山之战。至于那东海边上的战舰,佯装不知便是了。如此,各方面都不得罪,方为稳妥之策。” 老龙王不由得多看了敖听心几眼,捋着须,沉默了许久道:“你若是男儿身该多好啊。” …… 此时正值黄昏,东海边上,背着包裹,风尘仆仆的风铃正呆呆地站在礁石上眺望茫茫大海。 这一路与太上结伴而行,距离她离开斜月三星洞,已过去了大半年。终于是走到了这里。 “老先生,你真不与我一同去花果山吗?” “不了。”站在身后的太上摇头道:“倒是你这小姑娘,你确定真要去花果山吗?那里可是妖怪聚居之地,一个全然不同,你所无法想象的世界。若是现在反悔,老夫即刻便能将你送回斜月三星洞。” 风铃微微低下头,半晌,转过身来深深鞠了一躬。 太上微微一愣,问道:“你这是为何?” 风铃抬起头,甜甜地笑道:“谢谢你,老先生。这一路,该都是你送我过来的吧?” “结伴而行,何来‘送’一说?” “老先生你也莫要否认了。风铃有自知之明,短短时间,断然无法穿越十万八千里。”迎着海风,风铃叹道:“那被烧掉的地图,其实是对的。只是老先生替风铃‘隐’去了这中间不少的路程。往日里与猴子闲聊,也知道这一路凶险,如今一路顺畅,怕是路上的凶险也都被老先生您化了去。若是没有老先生,风铃不知何时方能到达花果山,又不知能否活着到达。可风铃还不知足,竟想着到了花果山若有事还向老先生求助,现在想想实在是心中有愧。所以……” 说着,她抿了抿唇,甜甜一笑,又是一鞠躬:“还请老先生大人大量,原谅了风铃。大恩无以为报,只能拜谢。” 呆呆地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孩深深的一鞠,太上怔住了。 许久,那苍老的脸上缓缓绽放了笑容,挤满了皱纹,像个真正的老人。 他抖了抖袖口,伸手扶起风铃,彷徨了许久,开口道:“给你说个实话,花果山,你不能去。老夫这一路拐弯抹角,就是要让你不去花果山,可惜啊,你这丫头倔得,老夫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不能去?”风铃望着太上问。 “说不清,道不明。老夫只能劝一句,别去花果山。” “可是猴子就在花果山。” “正是因为他在,你才不能去。” 两人对视着,风铃的神情略略有些惊恐了。 许久,风铃摇摇头,眨巴着蔚蓝色的眼睛看着太上道:“不行,我一定得去看看他。” 太上松开双手,也是摇头,无奈叹息道:“便知道劝不住啊。如此,便由老夫送你过海吧,也省得你这丫头吃苦头。” 风铃摇摇头道:“不了,还是我自己过去吧。” “为何?” “风铃不好意思再麻烦老先生了。” “你能过?” “猴子没修仙之前都能过,我如何过不得?” 太上眨了眨苍老的眼睛,看了看地,又望了望天,瞧了瞧风铃道:“早知道就不与你说实话了。” 风铃噗哧一下笑了,拱手道:“如此,风铃便在此与老先生拜别了。” 用眼角瞧着风铃,太上哼地笑了。 “你就如此去见你那猴子?” “不然……怎样?” 捋开衣袖,露出苍老干枯的手,他随手一扬,天上的云朵好像接受他的召唤一般滚动。 将最白的一缕收入掌心,一推,化作无缝白纱附在风铃的身上。 “这是……”风铃整个呆住了,一步步后退。 “相处大半年了,便当是临别送礼吧。” 天边的晚霞也被捋出了一抹紫色,落到风铃的身上化作紫色长裙。 从波光粼粼的海面挑出金灿灿的光辉,变成珠钗插入风铃的发髻。 夕阳的余晖化作了唇彩。 巍巍山川,浩瀚海洋的轮廓都在刹那间定成了水墨,化成裙边。 尚未长出花蕾的海棠花在刹那间娇艳绽放,多姿缠绕,化作袖口的图案。 …… 转眼间,原本一袭男装的风铃已化作一位清秀脱俗的仙子,美得动人心魄。望着礁石上积水中自己的倒影,摸摸自己的脸,她不由得痴了。 已经施法完毕的太上拍了拍手,悠悠地吐了口气:“女孩子家,就该像个女孩子。搞得老夫像嫁女儿似地……你这女娃儿,真不让人省心啊。他身边不是说还有个杨婵吗?那可是天上地下难得的美人儿啊。既然要去,就别给比下去了。” 说罢,太上伸手从衣兜中取出一片玉简递了过去:“呐,这个你收好,若是遇着事想找老夫可以用得上。” …… 一片祥和的花果山,从地下城一路往上挖掘而成的通道已经打通,无数的妖怪正在来回不断地搬迁着开始了各种筑城的准备工作。 既然存在已经曝光,过度地遮掩已经毫无意义,不如就干脆走到阳光下了。 当然,也不是完全无遮无拦。 地下城肯定要继续保留,许多秘密依旧埋藏在那里,新加入的妖怪一律都还要继续呆在地下城里奋战。无论是火器的实验还是战舰的制造,乃至冶炼兵器,暂时都只能在地下城里进行。 第一批获准到地面上居住的都是那些加入花果山时间较长的,并且获得认可的妖怪。这种安排除了将居住在地面作为一种奖赏之外,另一层用意是确保地底秘密的安全,同时也为拥挤的地下城腾出一些空间。 短嘴指挥着军队加入了建设大队,肩负起砍伐树木及搬运石材的重任。 吕六拐则带着一帮子工匠负责具体的建造事宜。 昼夜不停,忙忙碌碌之中一座庞大的,属于妖的地上城镇已经隐隐有了雏形。 至于猴子,他正坐在水帘洞里的藏经阁对着已经看过无数次的竹简发呆,意图悟出点什么新东西。 自从修为停滞之后,他每日的时间变得异常充沛,却因为前期细心打造的体系,在敲定了地上城镇的规划之后自己变得无事可做。每日除了做一些关键性的决定之外,便是去看看杨婵,再在花果山主峰上站一会俯视自己亲手打造的这座城镇。 再不然,就是巡视一下地下城看看各部分的计划是否认真执行。 到后面实在无事可做,百无聊赖之下只好把杨婵写的那些悟者道的书都又看了一遍。 到午夜时分,黑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猴子哥,杨婵姐让你过去一下。” “让我过去?干嘛?” 油灯下,半卧着的猴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将竹简卷起,丢到一旁。 “有客人来了,天庭的人。” “天庭的?”猴子一下瞪大了眼睛,倦意一扫而空。 “好像是……哪吒。”黑子低声说道。 第两百一十一章浑身法宝 “哪吒来了?”猴子脸上的神情微微僵住。 急匆匆地赶到山顶的小屋,发现屋外,短嘴带齐了自己的人马全副武装埋伏在草丛里。更多的妖怪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一副大战将临的架势。 以素紧张地站在门外面带焦虑,见到猴子的到来明显镇定了不少。 毕竟是天庭首屈一指的天将之一,无论杨婵与他们说什么该都是无法解除他们对哪吒的戒备心吧。 人与妖,终究是不同路,便是杨婵也是如此多年的辛劳付出才换来了今天在花果山至高的地位。 其实不只是他们,猴子同样没有解除戒备。 虽然一直听说哪吒在帮杨婵,但若是真与李靖对上,他会帮谁猴子真心没信心。 无奈地瞧了紧张兮兮的他们两眼,猴子便快步走到门前伸手推开虚掩的门。 小屋里,杨婵依旧坐在卧榻上,哪吒站在身旁如同一个孩童一般与她一同低头研究着什么,时不时发出笑声。 这幅景象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联想到任何的危险,猴子的心顿时安定了不少。 抬起头,哪吒看到站在门外的猴子,如同孩童般的笑脸刷地一下消失了,换上了一副冰冷的神色。 干咳两声,猴子拖着行云棍跨入房内。 “来啦?”杨婵微笑着抬起头介绍道:“这是孙悟空,须菩提祖师第十位入室弟子,现在是我们花果山的老大。这是哪吒……恩,哪吒该不用介绍了吧?” “大名鼎鼎,不用介绍也认识。”猴子淡淡道。 盯着猴子,哪吒简略地拱手道:“在下三太子哪吒,幸会。” 那神色之中此刻竟带着丝丝挑衅的意味,与杨婵平日里描述的爱玩孩童相去甚远,俨然已是一副高傲的战将姿态。 “在下孙悟空,幸会。”猴子也笑了笑回礼。 隐隐地,他能感觉到哪吒在调动灵力。 看来,来者不善。 将手中的小玩意放到盖着腿的毛毯上,杨婵道:“哪吒说想见见你,我就让黑子把你叫过来了。” “哦?这样啊。”猴子一步步走到桌前,却不坐下而是依旧紧紧地盯着哪吒,礼貌性地笑道:“不知道三太子,找在下何事呢?” 哪吒笑嘻嘻地盘起手,上下打量着猴子:“老头说,你杀了我南天门一万兵将,还俘虏了广目天王,可有此事啊?” “倒是,有。”握着行云棍的手不由得攥紧了。 “承认得倒是很爽快啊。就为了这件事,老头特地把我大老远地招来,还让我夜探花果山虚实。” “这么说,李天王是不打算拿蟠桃换人咯?” 哪吒咽了口唾沫撅起嘴扭头看了杨婵一眼,又回过头来继续盯着猴子,玩味地说道:“那倒不至于,老头从来不是只做一手准备的人。他现在已经亲自上天庭操办此事了,只不过数量不少,距离蟠桃会时间又还长,加上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怕是一年半载,都回不来了。东胜神州的妖怪们可都多亏了你,得了个喘息的机会啊。” “是吗?那你今晚夜探花果山,是打算怎么探呢?” “来之前,我是准备来喝个茶就走的,回去胡诌一通便是了。可自从知道你虐待广目,本太子想着,喝杯茶就走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杨婵也意识到了不对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哪吒眉头一皱,伸手一甩,不知何时已在手中的乾坤圈脱手而出以雷霆之势击向猴子。 早有准备的猴子侧身一闪,那乾坤圈掠着猴子的脸颊擦过,瞬间将身后的窗棂彻底击成了粉末,连带飞出了窗外。 屋外埋伏的妖怪都骚动了起来。 “果然动手了!”短嘴抽出弯刀,大喝道:“兄弟们,上!” 话音未落,只见两道身影已经从破碎的窗户一前一后飞射而出悬到了十余丈高的空中。 那乾坤圈在空中盘旋了一周最终稳稳落入哪吒的手中。 飓风滚动。 此时的他,早已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身披混天绫,熊熊火焰在周遭凭空燃起。远远看去,此刻的哪吒就好像悬在山顶上的一颗璀璨的星辰。 另一边的猴子也是手持行云棍,浑身上下的绒毛都已微微竖起,其上跃动的灵力如同闪电一般吱吱作响,咧开嘴露出獠牙,缓缓摆出了战斗姿态呜呜低吼着俨然一副野兽做派。 “你们两个给我住手!”杨婵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呼喊道。 哪吒头也不回地说:“婵姐姐,就让哪吒跟他过过招吧。当你老大,没点实力可不行。况且虐待我南天门的战俘,哪吒要是一声不吭,也太说不过去了。” 猴子低头望向杨婵。 伤病未愈,此时的杨婵由于过度紧张已是脸色发白,额头上冒着冷汗。那身形更是摇摇欲坠。好在门外的以素赶忙过去扶住,短嘴也连忙跑过去展开翅膀护住,这才让猴子稍稍放下心来。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注视着哪吒对杨婵说道:“没事的,就让我跟他过过招吧。” 说罢,伸手指向短嘴大喝道:“你们,不准出手!听明白没有!” “诺!”妖怪们高举着兵器齐声呼喊道。 哪吒不由得微微一怔:“看来,花果山当真不是普通的妖怪势力啊。起码,不是乌合之众。” “过奖了。” 两股澎湃的灵力在天空中汇聚,肉眼可见的赤红色与暗金色暗潮分隔两端,连头顶的云层也为之变色,大战在即。 杨婵捂着胸口眨巴着双眼无力地看着,叹息。 渐渐的,一切就绪,哪吒眉头缓缓蹙起,露出凌厉的目光,叱道:“看枪!” 瞬间,他化作一道红光朝着猴子飞射而去。 这一刹那,猴子握紧行云棍的手上肌肉绷紧,压低身姿做出防守反击的姿态。 一声轰鸣,火花四溅。 交织在一起的两柄兵器爆出的冲击波夹带着丝丝火焰横扫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山顶,惊得一众妖怪通通俯首。短嘴连忙撑开翅膀顶着热浪护住杨婵与以素。 隔着短嘴的羽翼,杨婵捂着嘴,呆呆地看着化作闪电在天空中交织的两人互相撞击,擦出火花,爆发出阵阵冲击,如同雷鸣般的声响寻找充斥了天地间仿佛风暴将至。 手持火尖枪的哪吒每一击都夹带着火焰,猴子手上的绒毛不慎沾染,顿时焦了一块。疼痛之下,猴子不得不转攻为守,一时间落了下风。 不过这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猴子很快将灵力凝成护盾把所有的火焰都挡在身外,扳回了局面。 凌厉的攻势被化解,很快,哪吒朝着猴子抛出了乾坤圈。 猴子依旧一闪而过。只是这次的乾坤圈却在半空中改变了轨迹又绕了回来重重地砸向猴子的后脑。 慌乱之中,猴子只得分心挡下,却感觉手微微一麻。这乾坤圈的力度,竟也堪比哪吒的正面一击!而且被远远挡出之后它竟又绕了回来! 猴子不由得瞪大了眼。 这乾坤圈仿佛拥有意识一般在猴子的周遭盘旋不断,在他与哪吒战到一起之时不断捕捉着各种漏洞,过了一会,又变成它来回不断突袭牵制猴子,哪吒捕捉漏洞突刺,不断反复交替,那感觉就好像一对二一般无法使出全力攻其一处。 猴子隐隐有些乱了,不得不集中精力认真打。 半晌,十五回合过去,哪吒凌厉的攻势依旧无法取得进展,于是他又加注了。 只见他身上的混天绫散发出璀璨的红光,脱离哪吒朝着猴子掩去。 猴子举起棍子去打,那混天绫却很快缠绕了上来转眼间已将猴子持棍的手捆住。这还是轻的,若不是猴子及早发现闪避得当,整个身体都会被它缠住。 地面上的妖怪不由得都呆了。 哪吒盘起手来怀抱火尖枪饶有兴致地瞧着远处不断挣扎着与混天绫纠缠在一起的猴子,呵呵笑了起来:“怎么样?认输,我就放了你。” “这话说太早了!”猴子一声暴喝,身体迅速缩小到如同蚊子一般从混天绫中钻了出来飞向高处。 那失去目标的混天绫盘旋了一周又落入哪吒手中:“哟,还挺有办法的。” 猴子气喘吁吁地看着哪吒,额头上一滴滴汗珠掉落。 这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头疼,被动,狼狈。这哪吒的战斗方式实在太诡异了。相比之下,他更愿意与杨戬对战,单纯的力量与技巧的对抗,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法宝。 好在现在混天绫、乾坤圈、火尖枪都见识过了,接下来,该是不会那么难打了吧。 咬了咬牙,猴子又硬着头皮降到与哪吒平行的高度。 哪吒眉目带笑地瞧着猴子道:“我开始相信你能轻而易举击败广目天王了。太乙金仙巅峰修为,若是让你把我的法宝都挨个熟悉了再打,那我可就吃亏了。” 猴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从现在开始,使出全力吧!” 哪吒一声大喝,四周飓风掠起吹得众妖睁不开眼。 只见哪吒双手平握死死地盯着猴子,咬紧了牙,浑身上下都燃起了火焰,整个人瞬间便化作了一个熊熊火球将山顶照得犹如白昼。 下一刻,那火球被从正中撕裂开来。 “三头,六臂?”猴子不由得怔住了,整个怔住了。 地面上的妖众全都惊呆了。 三头六臂算是极高阶的行者道术法,但猴子也会,不足为惧。关键是那六臂上的法宝! 乾坤圈、混天绫、风火轮、火尖枪这些就不说了。还有斩妖剑、砍妖刀、缚妖索、降妖杵、绣球儿…… 猴子的嘴角猛的抽动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整个就是一移动军火库啊! 第两百一十二章能不能打欠条? 他终于明白哪吒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了。若是一件件让猴子了解,掌握了对付的要诀,到时候再打修为落下风的哪吒肯定不讨好,但若是全部一口气亮出来…… 想起刚刚那火尖枪、乾坤圈、混天绫猴子顿时心有余悸。 这哪吒不厚道啊。明明是行者道之间的对决,亮出来的法宝比人悟者道还多。这是来炫富的吧?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这支修修补补的行云棍,猴子忽然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地寒酸。 “怎么样?打,还是认输?”哪吒缓缓仰起头,将手中火尖枪指向猴子。 那目光略带调侃,周遭的火焰伴随着飓风呼啸肆虐。 滚滚热量扑面而来,猴子上下打量着哪吒,眼睛微微眯起,问道:“你身上,该不会还有吧?” 哪吒挑了挑眉,轻蔑笑道:“对付你,这些够了。” “看来没有了,很好。”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将行云棍平握,运动灵力,咬紧了牙,声声低吼传出。 浑身肌肉顿时都蠕动了起来,那绒毛上跃动的闪电越发剧烈了。 一道闪电被从云间勾下,轰鸣声中照亮了他狰狞的面目,如同野兽般嘶吼。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他。 就在众多目光汇聚之下,他的手、脸都疯狂地颤动,下一刻,身姿翻滚,快如旋风。 云间的闪电被牵引着落到他的身上,汇成一个巨大的电球。透过那耀目的光可以看到高高仰起的头,缓缓伸展开来手臂。 闪电散尽,同样的三头六臂! 头顶的云层已被澎湃的灵力牵引着汇成了漩涡。 “这就是全状态的行者道太乙金仙巅峰了?”哪吒微微睁大了眼睛。 当真是不可小觑啊。 杨戬灌江口之战哪吒并未参加,也从未见过达到太乙金仙巅峰状态的行者道使出全力,如今感受到这灵力,不由得有些愣了神。 与自己依靠法宝堆积起来的战力不同,这是单纯的力量。 地面上的,无论是妖怪们还是杨婵都呆住了,一个个说不出话来。 这几年来,猴子的实力不断提升大家都知道,到后来,无论出现多强的妖怪他都能轻易解决,以至于大家都只知道他很强很强,却不知道他具体有多强。 而哪怕是当日与杨戬过招,双方也都没使出全力。莫说修为高于猴子的杨戬,便是两个好像猴子这样的存在无所顾忌地在地下城里开打,只一个稍不注意便可坍塌了整个地下城。 “怎么样?不是只你有压轴的好戏。”猴子瞧着哪吒,调侃地笑。 短暂的错愕之后,哪吒的脸上迅速露出了丝丝的鄙夷:“没法宝,没兵器,光三头六臂有屁用?” 只见猴子咧开嘴笑。 下一刻,就在他的眼前,只见猴子空悬的四手缓缓捋开,两柄散发着荧光的长棍落入手中。 三头六臂,一实二虚三支行云棍! 六只眼睛齐刷刷瞪向哪吒。 地面上的妖怪都欢呼了起来。 哪吒微微眯起了眼睛,张了张口,半晌,方囔囔自语一般地问道:“灵力模仿兵器?你是悟者道?” 深深地喘息着,猴子咧开嘴狰狞地笑了笑:“用行者道的灵力模仿出来的东西自然比较次,不过你不是杨戬,对付你,够用了!” 此刻的他身上的肌肉比寻常都要膨大一倍,其上绒毛竖起,如同植物根系般缠绕的青筋依稀可见。 那一下下的搏动,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许久,哪吒大笑了出来:“很狂妄啊。你以为,战斗就只靠修为吗?够不够用,得打过才知道!” 说罢,身上的火焰燃得越发凶猛了,他缓缓地摆出了进攻的姿态,咬紧了牙,只等奋力一击。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在站地面上的杨婵猛的呼喊道:“想把花果山都烧了吗?” 那声音到最后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身形摇摇欲坠。 以素连忙搀扶住。 确实如此,哪吒的破坏力当真极大。就刚刚那一会,整个花果山的山顶都已经被烧得焦黑,便是杨婵居住的小屋,也都在吱吱地冒着火星。 至于一干妖怪,如果不是被叫过来的最少都有炼神境修为,说不准还真得出点命案。 感受到杨婵的愤怒,空中的两人才不得不收住了势头,一边冷冷地瞧着对方一边化去术法降到杨婵身边。 “婵姐姐,你没事吧?” 看杨婵咳得难受,哪吒伸手去扯她的衣袖,却被甩开。 “叫你给我添乱。”杨婵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蹙起眉头伸手轻轻敲了敲哪吒的额头。 哪吒撅起嘴,捂着额头投诉道:“他虐待广目,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走了吧?” “虐待怕什么?魂魄没丢就行了呗。”猴子悠悠地插了一句:“你不是骨肉都没了,就剩下一缕魂魄还复活成莲藕人了?” “你是不是还想打?”哪吒伸手一堆,拄地的火尖枪枪尖指向了猴子。 “怕你不成?”猴子当即摆出战斗姿态怒目相向。 杨婵的眼角猛地抽动,伸手揪住两人的衣领吼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又闹腾了半天,在杨婵的强烈要求下以及屋外一堆妖怪紧张兮兮地戒备下,双方结束了武斗开始谈判。 哪吒的态度很明确,他帮杨婵是旧交情,帮花果山帮猴子是没道理,为了表明立场,往后他也不会再给杨婵提供任何有关天军的消息。 但既然一百个蟠桃里有杨婵的一个,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它顺顺当当地过了。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不准再虐待广目。否则的话现在李靖不在军中,整个南天门远征军他最大,立即就可以回去带齐人马杀过来。 猴子的态度也很明确,蟠桃他要,南天门要打奉陪……至于广目,他只保证蟠桃到手三魂七魄不会少。 在杨婵的压制下,两人拐弯抹角地互相威胁了一通,结果只证明彼此都是吃软不吃硬。 这协议,自然无法达成。 转眼天已经灰蒙蒙亮了。 临走时,哪吒悄悄约猴子隔天晚上子时到海上单挑,结果不慎被杨婵听到了,被狠狠地敲了两脑瓜子之后才灰溜溜地走。 望着那一团朝着东北方向飞射而去的火焰,猴子疑惑地问道:“我怎么感觉他见了我就正常,见了你就变成小孩子了?” “可能是习惯吧。”杨婵悠悠叹道:“当初他因东海三太子之事与李靖决裂,割肉还母削骨还父,师傅太乙真人却将他复活成了莲藕人,还给了他那么多的法宝。封神之战时,他武力强悍,却还年幼不懂事,脾气又爆,与众将格格不入。结果却与我们这对同样被排挤的两兄妹走得近了。” 想起昔日往事,杨婵微微笑了起来:“还记得那时候他老跟着我转,说他长大了要娶个好像我这样的老婆,结果后来发现自己是莲藕人没得娶亲了,哭得稀里哗啦地……” 沉默了许久,杨婵淡淡叹了口气:“其实这样也好,往后他不再提供天军的情报,我也便不用内疚了。说到底他始终是天庭战将,我们的事,不应该把他扯进来。还有啊,广目那边你就收敛点吧,说到底我们现在还欠着哪吒的情呢。” 回过头,她看到猴子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行云棍发呆。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刚刚的是如意金箍棒,他就没那么好受了。”说着,猴子坐了个挥棒的姿势:“加两倍的力道,他的火尖枪该是接不住才对。” “如意金箍棒?” “就是定海神针。”猴子耸了耸肩道,转过头去坐到凳子上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看上那个了?”杨婵在以素的搀扶下一步步回到卧榻上,脱去鞋子坐卧了上去:“那东西我记得好像很重。” “恩,确实很重。”猴子一杯茶水一饮而尽:“拿来当兵器正好,特别适合使棍的人。” “怎么说?” “棍法有‘生门、死门’之分。能随意变化长度大小,就意味着没有‘生门’,只有‘死门’。防不胜防。” “啊?”杨婵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一点,猴子也是看了须菩提给的棍法之后才明白过来的。 这天地间,好兵器无以计数,论重,金箍棒不如两万五千二百斤的三尖两刃刀。论杀伤,金箍棒不如夹带火焰乱烧一通的火尖枪。 但若是论单挑,配合上精湛的棍法,金箍棒却绝对是一等一的。这也是猴子兜兜转转却还紧盯着那金箍棒不放的其中一个原因。 “那你,是准备跟东海龙王讨要定海神针咯?”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正好望见被烧出来的窟窿,想了许久,悠悠道:“正在想怎么合情合理地要过来。如果可以抢就好了,直截了当。可惜啊,我这花果山穷得响叮当地,就算老龙王肯卖,我也买不起。” 杨婵捂着嘴笑了:“第一次看你为钱犯愁啊。” 猴子的眉头蹙成了八字:“可不是嘛。天庭的金精实在不想承认它,凭什么天庭发行的破东西我就得认账啊。可每次需要东西换,又真没啥拿得出手的。” 以素悄悄地嘟囔了一句:“其实,我们有金精。” “有金精?我们哪里来的金精了?” “上次听先生说,与广目天王那一战弄了些回来。大概……有好几万呢,现在都堆在仓库里。” “好几万!”猴子一下两眼放光了。 杨婵噗哧笑了起来:“你想多了。一件那种档次的兵器,没个几百万金精拿不下来的。便是老龙王再不把定海神针当回事,也不会几万金精就让你带走的。东海龙宫富甲天下,他可不缺那么一点。” 顿时,猴子像泄了气的脾气一样萎了下去,想了半天,囔囔自语道:“反正不能等了,东海龙宫必须去,到时候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我就先打个欠条如何?喂,你说欠条老龙王收不收呢?赊个账,他该是不会介意吧?” 在场的两人顿时对他一阵鄙夷。 第两百一十三章不能给 清晨,辽阔无边的大海,海风卷动。 风铃眨巴着蔚蓝色的眼睛,裹紧了衣物缓缓往前飞,那身形都隐隐有些支撑不住了。 整整一个昼夜的飞行,却还没见到陆地,灵力见底,那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已是靠意志强撑着才没坠入海中。 此时的她,剩下的仅有一份坚持。 “不能放弃,不能放弃。绝不能在这里倒下。”她对自己反复说着。 许久,就在她神智都有些恍惚的时候望见了天空中盘旋的雀鸟。 这让她不由得精神一振。 有雀鸟,就意味着有陆地了,也许花果山就要到了! 她强打起精神催动仅存的那一点灵力掠着海面缓缓前行。 许久,她终于摇摇晃晃地到了那雀鸟盘旋的地方…… “这是什么?”她无助地睁大了眼睛,想哭。 看来是迷路了。 这不是陆地,甚至连岛屿,礁石都不是。这是一条落单,受了伤浮在海面上不断发出丝丝悲鸣,眼看着就要死掉的鲸鱼。 整个海面都飘着它暗红的血。 “好歹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了不是?”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默默地鼓励自己,小心翼翼地落到鲸鱼的身上却还是差点整个栽到海里去。 原本落在鲸鱼身上的海鸟都惊飞了。 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她一步步走到鲸鱼的眼睛处。 那双好像人类一样的眼睛正无助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也救不了你。”风铃抿着唇同样无助地看着鲸鱼。 那鲸鱼好似听懂了一般,喷洒出水柱,化作细雨夹带着点点晶莹撒落。 无奈地望着如同细雨般飘洒的海水,呆呆地看了许久,她的眼眶隐隐有些红了,低头瞧着鲸鱼叹道:“我救不了你,可你却救我了。” 以她的实力,该是无论如何都救不了这条鲸鱼吧。这一路虽然没经历什么凶险,但风铃学会了许多。对于这种无论如何帮不上忙的事情,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设法让自己不去想。 拿出罗盘,她开始重新寻找方向。 在斜月三星洞,她观星学得不错,可惜的是这几天海上都是阴雨绵绵,根本就看不见星星,也便无从确定自己的位置。 摆弄了罗盘好一会,风铃总算找准了大概的方向。可此时灵力已经彻底枯竭,想要完全恢复过来恐怕没个三五天不行。若是想要只恢复个大概能施展御风术法,最起码也要一天一夜。 在这样的海上,她敢恢复个大概就出发吗? 收起罗盘,她低下头,囔囔自语似地安慰着鲸鱼,那些话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充斥着彷徨与无助,以及那仅存的一点坚持。 渐渐地,倦意袭来,她昏睡了过去。 晴朗的天气,辽阔无边的大海,一个女孩依偎着一条即将死去的鲸鱼,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血腥味沿着海流蔓延,很快引来了一大群的鲨鱼。 只是这群鲨鱼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敢进入那鲸鱼百丈的范围,只一直在外围不甘地游曳。 就在风铃熟睡之时,身上的那一件紫霞纱衣微微地散发起了柔和的光,顺着她依在鲸鱼身上的手流动一直渗入了鲸鱼的体内。 那双呆滞的眼睛渐渐地又有了些许神彩。 …… 哪吒走后猴子又在杨婵那里呆了一会便溜回了水帘洞。可这一回去,他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进书了,睁眼闭眼全都是哪吒那一堆堆的法宝,再不然就是见过一次的定海神针。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结束,结束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终于放下了,而是因为他终于决定去东海龙宫了。 “妈的,没兵器不是办法啊。坑也好,蒙也好,拐也好,骗也罢,总之一定要先弄到手再说!”他如是说道。 于是,也不告诉杨婵,他当即让一众小妖把丢仓库里的金精都搬了出来。 这几万金精说少不少,说多,其实也不多,装起来也就一个木箱子,就是挺沉。至于这箱金精具体有几万,没人数过,自然也没人知道。 他偷偷叫上善水的角蛇和他那只鲨鱼精心腹抬着仅有的几万金精便出发,转眼到了东海龙宫宫门口。 这次倒是没人拦,接待的依旧是那只海豚精。 “你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你自我介绍过的……”猴子挠挠头,一时间想不起来。 那海豚精连忙拱手道:“小的蓝鳍,美猴王贵人多忘事,小的贱名不计也罢,往后便叫小的海豚便是了,好记。” “哦,对对,蓝鳍。我找你家龙王。” “可是与我家龙王有约?” “没,现在约不行吗?”猴子问道。 “行!行!美猴王约自然是行,只是找我家龙王有何事,可否告知一二,稍后我家龙王问起,小的也好答。” “那个,就跟他说我要跟他买个东西。记住,要说‘买’。”说着,猴子拍了拍屁股下的箱子,想了想又翻开箱子让那海豚精看了一眼里面的金精,似乎特意在证明着什么。 没带够钱买东西,果然是有些心虚。 将猴子安排到偏殿里,那海豚精便前去禀报了。 许久,那海豚一脸的歉意地回来,拱手便道:“美猴王,抱歉了,我家龙王上天访友去了……尚未归来。” “上天?”猴子“哦”了一声,眯着眼睛瞧他,一直瞧到海豚精把头埋得老低。 若是在地面,想必开始冒冷汗了吧?如果海豚有汗腺的话。 “你家龙王在不在宫内,你都不知道吗?” “龙王行踪岂是我等下人管得了的。”他干笑两声,目光有些闪烁。 这是怎么个意思?不想见是吧?还是已经猜到我来干嘛了?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把金箍棒弄回去! 打定主意,猴子当即将目光收了回来,原本端正的坐姿也一下变得歪歪斜斜地,蹙起八字眉挠了挠鼻子,慢慢悠悠道:“再去禀报一次。” “啊?” “我说,再去禀报一次。” 猴子的眼睛微微睁大,那语气之中已透出丝丝凉意。 海豚精吓得咽了口唾沫缩了缩脑袋,连忙拱手道:“小的遵命。” 说罢,赶紧转身便走。 又等了好一会,终于又有人来了。不过来的却不是那海豚精,这次换成了龟丞相。 “美猴王好,美猴王好,美猴王别来无恙。”大老远地他就一个劲地躬身拱手,笑得像朵花似地。 “你们龙王不在?” 龟丞相笑眯眯地摇头:“不在。” 猴子也笑眯眯地看着他:“龙王不在,这龙宫里你能不能做得了主?” “‘小主’可以。” “什么样的算‘小主’?” “例如美猴王现在想吃点啥之类的,在下当即就可以做主给安排上。” “大主呢?” 龟丞相乐呵呵地答道:“猴王说笑了,在下区区一介臣子,如何做的了什么大主。” “行!”猴子一掌拍在身旁的茶几上,揪过龟丞相的朝服瞪眼道:“那,就叫一个能做得了主的出来,听明白没?” 只一刹,猴子说变脸就变脸,龟丞相顿时吓哆嗦了。 “听,听明白了……” “听明白就好,别敷衍我。”松开手,猴子一边帮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那么大的龟丞相整着衣冠,一边悠悠地叹道:“老子时间不是很多,没空打哈哈。明白?” “明白!” “明白就快点去!” 龟丞相重重地点了点头,惊慌失措地朝门外跑去。 一路快步走过廊道,穿越庭院,龟丞相最终进入了后庭一栋小小的阁楼里。 那阁楼的大厅里,东海龙王端坐着,身旁立着敖听心,连刚刚那只海豚精蓝鳍也在。 “怎么样了?”见龟丞相进来,敖听心问道。 龟丞相摇了摇头道:“打发不了。他说龙王陛下不在,就让一个做得了主的出去。” 敖听心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凝重了。默默思索了一番,她转过身对着老龙王福了福身子道:“就让女儿去见见他吧。便是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 “也好。”老龙王点了点头。 带着海豚精,四公主敖听心走出了阁楼。 海豚精低声问道:“四公主,那猴精也是带了金精的,想来也不是想白讨,为何陛下见都不见呢?” “他带的肯定不够,猜都不用猜。况且这不是重点,我东海龙宫每年行走各方送出的礼物也不少。他乃花果山妖王,出于维持关系这点,便是送点东西也无大碍。” “那……公主可是怕那猴王贪心,要了这个又要那个?” 敖听心缓缓地摇了摇头:“这猴王还带了金精来,说明他是有诚意来‘买’的。只是他要的东西,我们不便给。” “他要的什么?” “怕是,定海神针。” 海豚精隐隐有些听不明白了。 “记得我曾细细询问过你他第一次来龙宫时的一言一举吗?” “哦!对,他上次来的时候特地指明说要看定海神针!”海豚精恍然大悟。 “用棍之人啊,会看上也不奇怪。只是这个,实在不能给他。” 转眼间,两人已到了猴子所在的偏殿。 远远地,一见猴子敖听心便挂上了温文尔雅的笑容,福身道:“敖听心见过美猴王,别来无恙。” 第两百一十四章值多少? “四公主好。”猴子也站起来回礼,此时的他耐性早已消磨殆尽,没有了刚到时候的热情与忐忑,只冷冷道:“总算出来个能做得了主的人了。” 悄悄看了一眼猴子带来的装满金精的箱子,敖听心礼貌性地笑道:“‘做得了主’四个字真不敢当。听说美猴王特意前来易宝,也是瞧得起我东海龙宫,听心自然倍感荣幸。只是我那父王上天访友不在宫中,有些事,还真得他亲自决定才行。听心也就是协助处理些边边角角的事情罢了。不知猴王所要的,是否是听心做得了主的?若是不行,便只能等我父王回来再说了。” 又是一个推搪的? “都说龙王上天,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吧?可这东西,我又急要,公主说说,如何是好?” “那倒不是,父王已离宫多时,兴许,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 “哦?”猴子一下来精神了:“这么说,我十天半个月之后再来,便能见到老龙王咯?” 敖听心抿了抿唇,轻声道:“正是如此。月前父王心血来潮,说要宴请天上诸神,此行上天,实是邀请诸神来龙宫赴宴。届时,美猴王若有空闲还请赏脸光临。” 她说得恭敬,猴子的心却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个不是来推搪的,绝对不是。这个是来恐吓的,拐弯抹角地威胁来着! 猴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瞧着敖听心道:“看不出听心公主端庄贤淑,温柔可人,说起话来倒是厉害得紧啊。” 敖听心温文尔雅地还以一笑:“美猴王这话,听心不是很懂。” “直说了吧。”猴子手中行云棍一顿,仰头道:“我来讨个东西的,也不白讨,金精都备上了。若是欠个零头尾数什么的,便打个欠条,改日奉上。” 这话说得猴子自己都脸红。 “宝贝易主,向来两面清,哪有打欠条的?”海豚精悠悠叹道。 这一叹,正戳中猴子的软肋,只见他勃然大怒,盯着海豚精叱喝道:“你这话,是信不过本王的人品了是吧?” 海豚精一惊,连忙缩到敖寸心身后不敢言语了。 猴子伸手一扬,立在身旁的角蛇与鲨鱼精当即将箱口敞开,带来的金精都展现在敖听心面前。 敖听心只瞥了一眼便不再看,显然这点金精在她东海龙宫四公主面前还不算什么。 无视敖听心的冷淡,猴子低头挑着指甲,悠悠道:“我要的,就是你们东海龙宫的定海神针。” 敖听心略略低头掩着嘴笑:“定海神针,就猴王带的这点,恐怕不够吧?” “不够?”猴子干咳两声道:“那听心公主开个价来,等我,核算核算。” 敖听心缓缓摇头,道:“此物无价。” “无价?”猴子哼了一声:“就那根你们丢在外面生锈的破铜烂铁,你跟我说无价?是怕我给不起是吧?” 此时的猴子整个已是一副市井泼皮无赖相,只等着敖听心开出个价码出来,然后丢下金精再写下欠条就可以收货了。 至于那欠条上是多少个零……这重要吗? 见此情形,立在一旁的海豚精都觉得那定海神针肯定是保不住了,无奈地叹息。 敖听心却不嗔不恼,只是掩着嘴眉目带笑,笑得猴子都有些发虚了。 稍稍正了正神色,敖听心道:“那根破铜烂铁,自然是不值什么金精了。若是美猴王喜欢,听心这就做主将它赠与美猴王。” “此话当真?”猴子不由得瞪眼叫了出来。 前面还说无价,如今又变成免费赠送,这前后变化,也太快了吧。 没等他脑子拐过弯来,敖听心忽又接着道:“但!” 闻声,猴子不由得伸长了耳朵。 “但是。”她注视着猴子,缓缓地说道:“这破铜烂铁,若是要搭上美猴王您,该打个什么价,听心真是打不出来。若真要说,便只能是无价了。” “怎么个意思?”猴子有些糊涂了。 “定海神针赠与美猴王,若我龙宫往灵霄殿上个奏折,会怎么样?猴王可是想好了?” 拐了半天,还是威胁! 猴子咬牙咧齿就要发作,却见敖听心想了想,又道:“不过,也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猴子松开攥紧的行云棍也不接话,只眯着眼睛瞧她,等她往下说。 “这定海神针若是不搭上美猴王也行,可便要搭上听心了。” “这又是怎么个意思?” “这定海神针是破铜烂铁没错,但坏就坏在天上地下,众仙都知道定海神针在东海龙宫。若是落入猴王手中我东海龙宫又未上奏,改日里猴王您不慎与天庭起了摩擦,临阵亮出兵器,您说,我东海龙宫该作何解释呢?” 猴子顿时倒抽了一口,睁大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瞧着敖听心。 “所以,届时东海龙宫肯定要有一个做得了主的人背这黑锅。让老父去背非儿女所为,既然如此,便只能听心来了。” 说罢,她撑开双手面带笑容地在猴子面前转了个圈。 蓝色长裙微微掠起,长发飞舞,风姿卓著,如同一个蓝色的精灵一般。 龙王家的女儿当真都是倾国倾城啊。 “猴王,您看听心,值多少呢?”她煞有其事地问道。 这敖听心当真是个谈判高手,想不到啊。猴子面无表情地瞧着敖听心想。 话到此处,客气倍至,该权衡的利弊,也都一一挑明了,是该知难而退了吧?敖听心面带微笑地瞧着猴子想。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半晌一点动静都没有。 许久,猴子挑了挑眉头,迈开腿,拖着行云棍绕着敖听心转,那神情像极了一个即将出手调戏良家妇女的地痞流氓,盯得敖听心都有些不舒服了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说无价什么的,太虚了,依我说,值一万万金精!” 这次轮到敖听心懵了:“猴王这话是何意?” “我是说,公主值一万万金精。”猴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继续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敖听心。 目光相交处,敖听心连忙避开。 一万万金精,这可是个庞大得匪夷所思的数字。敖听心只当是褒奖,微微福身,勉强回了一笑道:“谢猴王夸奖。” 没想猴子却接着冒了一句:“这么说,公主也觉得自己值这个价咯?” “听心不敢。” “‘不敢’?‘不敢’没事,我就怕你说‘不止’。” 敖听心微微一愣,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了。 猴子回头指了指海豚精,大喝道:“拿纸笔来!” 海豚精也糊涂了。 这猴子,是诗兴大发想现场挥毫了? 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猴子的话他可没胆子当面违逆,只得赶忙取来海底专用的纸笔。 将纸摊在桌上,猴子飞速写下了一张一万万金精的欠条,恩了个指模,随手甩给了海豚精。 看着那欠条,海豚精整个怔住了:“美猴王这是……” 还没等海豚精反应过来,只见猴子一脚踢在装满金精的箱子上直将它蹬到海豚精身旁。 “这个,就当是我预付的利息了,劳烦一并交给老龙王。” 说罢,猴子便朝着敖听心走了过去。 敖听心恍然大悟,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转身就想跑,却被猴子一下伸手揽住了腰。 “放手——!”敖听心尖叫道。 不顾对方的挣扎,猴子一下将她整个扛到肩上大步往殿外走去。 “四公主当真是人才啊,想必比我那半调子军师要强不少,就这么定了,一万万金精,买下你当我花果山军师!顺带连定海神针的事你也给扛了吧……不过现在囊中羞涩得先赊账,放心,我迟早会还清的。就算对我没信心,你还得对自己有信心不是?哈哈哈哈。” 海豚精吓得瘫坐在地,角蛇与鲨鱼精则兴奋地起哄。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喂,这可是你自己同意的价,现在想反悔太迟了点吧。” “我不会当你的什么狗屁军师,想我给你出谋划策,想都别想!” “买回来了你就是我的人了,反正你长得也还不错,当军师还是当压寨夫人,随你挑。”说着,猴子还伸手勾了勾敖听心的下巴,一阵窃笑。 敖听心整个傻眼了。 “你不开口我就当你挑压寨夫人咯?” “啊——!你个流氓!土匪!强盗!我跟你拼了!” 一阵乱拳,可惜打到猴子身上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一直以来冷静之至的敖听心也彻底凌乱了……千算万算,很显然,她还是低估了猴子的强盗逻辑。 …… “龙王!龙王——!不好啦!”海豚精一路狂奔,跌跌撞撞,惊呼道:“四公主被那猴子掳走啦!” 东海龙王身子一倾,连带着手中的茶盏整个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龟丞相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那猴子,那猴子,把,把四公主,掳走了!”海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双手奉上那份一万万金精的欠条。 老龙王颤抖着接过那份欠条,一双老眼拼命地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总之,说不清啊。他打了这欠条,说把四公主买走了。” 老龙王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这猴子!他现在在哪里?” “去拔定海神针了!” 第两百一十五章怎么办? 踏出宫门,敖四公主的尖叫声很快引来了整个龙宫的守卫,地面上是层层叠叠的虾兵蟹将,半空中悬浮各种诡异的深海妖精,一下将宫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堵得水泄不通。 抬头望去,竟有三只身躯庞大的鲸鱼妖从头顶缓缓掠过。 “你说,他们能不能挡得住我呢?压寨夫人。”猴子面带微笑,那目光缓缓斜向扛在肩上的敖听心。 盯着猴子,她黛眉紧蹙,咬紧了嘴唇想了许久,直到憋红了脸,只能低声说道:“让开。” “让开?”挡在最前面的螃蟹将军傻眼了。 那些个小兵们也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听到没有!让你们让开呢!”角蛇赶忙趁着这个机会跑上去表现了一把。 不过他很快孬了,因为那些兵将根本没打算让开,反而被他一逼一个个往前走了两步,那包围圈一下缩小了。 见状,他与鲨鱼精都连忙缩了回来。 “大王,他们不让啊,怎么办?” 猴子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这人高马大的,却是个孬种。也难怪会被天军赶着满世界跑了。 螃蟹将军伸手将一众兵将召回,自身却将左臂化成巨钳往前迈了一步,朗声问答:“四公主,臣下不明白。” 敖听心眨巴着明媚的眼睛,低垂着头无力地叹道:“他能和杨戬战平,你们拦不住的。让开吧,无谓多死伤。” 此话一出,遍地兵将顿时一阵哗然。 “他……能战平杨戬?” 螃蟹将军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步。 “听到没有!”角蛇的底气又足了,他举着三叉戟吆喝道:“你们拦不住的,就算我们大王扛着你们公主,单手拿棍,你们也拦不住!” 杨戬何许人也? 对其他人来说杨戬或许只是一个响亮的名字,但在龙宫却不是那么简单。 当初因为西海三公主的事西海龙王可是出过几次兵的,身为他的兄弟,其他三海龙王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虽说到头来都没真正干上,但一来二往,杨戬什么实力,这些虾兵蟹将自然心知肚明…… 稍稍站稳脚跟,那螃蟹将军又悄悄往前挪了一步,不过这一步却没刚才那么踏实了。 “可是,四公主,臣下也不能让他就这样带你走啊。” 猴子悄悄望向敖听心,冷冷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快点解决。” 无奈,敖听心仰起头对着一众兵将叱喝道:“我命令你们,让开!” 紧密的包围圈这才不情愿地撕开一个缺口。 扛着敖听心,猴子缓缓地沿着缺口穿了出去。 四周兵将不敢动弹。 一路上,那两只猴子带来的妖怪骂骂咧咧个不停,敖听心沉默不语,身后则紧跟着一整支的龙宫禁卫军,很快到了那片藏着定海神针的海带林。 落到那日思夜想的擎天巨柱前,猴子将扛在肩上早已放弃挣扎的敖听心放了下来,兴奋地望着定海神针。 “总算到手了!”他不由得狂笑了起来。 还没等敖听心反应过来,身后的角蛇和鲨鱼精已经一把将她制住。 “放开我,我不会跑的。”她说。 猴子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那角蛇与鲨鱼精着才松开扣住敖听心的手。 恨恨地瞪了目不转睛盯着定海神针的猴子一眼,敖听心低头揉着自己发疼的手腕一脸的愤然。事已至此,却也无能为力,只能静观其变了。 随后赶到的禁卫军迅速将整片的海带林团团围了起来却又不敢再靠近,他们缓缓让开一条过道,过道的末端,是东海龙王。 他带着龟丞相缓缓穿越过道直接落到猴子面前。 “美猴王,你这是何意?”他抖着猴子的欠条质问。 “说这事儿之前,咱先聊聊另一件吧。听说你上天去了,怎么忽然又回来了?”还没等老龙王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一把揪住他的龙须,将身高两丈的他直扯到与自己一般高,瞪大了眼睛露出獠牙,恶狠狠地吼道:“你耍我是吧?” 老龙王顿时一阵哆嗦,那一双老眼拼命地眨。 “说!你是不耍我!” 猴子一棍子已经顶到他下巴上。 “猴王……猴爷,老龙不敢。” “不敢?我看你很敢啊。太不给面子了,妄我好心好意过来拜访你,你却一巴掌甩在我脸上,好疼,真的好疼。啧啧啧啧。我牙都快疼掉了你知道吗?”猴子一边摇头,一边感叹,瞬间又露出了狰狞的神情怒视着老龙王叱喝道:“你让我在手下面前好丢脸你知道吗?现在就由你来说说,想怎么补偿我?你家丫头我估一万万金精,她也同意了,一万万金精的欠条也在你手上了。现在,你来说说,老子的面子,该值多少?来,开个价来。别客气,尽管说来听听!” 浩浩荡荡一大批军队,此刻却眼睁睁地瞧着自家龙王惨遭恐吓,寂静无声。 老龙王那颗红色的脑袋整个白掉了,他想缩回去,可他不过化神境金仙修为,力气远没猴子大,那龙须被拽得死死地拉都拉不动。 此时此刻的他,死的心都有了。 当初,就不该让听心先去见这猴子。他想。 “怎么?你不开价我可就开咯。”猴子咧着嘴笑,将行云棍靠在肩上,空出一只手来掏了掏耳朵,一脸无奈地说:“这本来是不卖的东西,不过既然你都拿了,看你还挺诚恳的,十万万金精吧。” “十……万万……” 所有人都被这天文数字给惊得瞠目结舌。 老龙王猛眨眼,又想把脑袋缩回去,哪知被猴子用力一拽,整个身躯都趴到在地动弹不得。 敖听心的脸都绿掉了,她满面怒容,死死地咬牙盯着猴子,却也无能为力。 这猴子根本不按拍理出牌,什么计策放出去都白搭。 那团团围住他们的虾兵蟹将一阵鬼叫,却没有敢往前的。 “怎么?嫌贵啊?”猴子一手压着老龙王的龙角,一手拍着他的脑袋,悠悠道:“那你打我脸之前怎么不知道先问问价呢?你说现在怎么办?脸都被你给打了,你那东海龙宫值十万万金精吗?” 老龙王死的心都有了。 这件事情教育他,不要跟猴子开玩笑,小心自己就是个玩笑。 “定海神针,定海神针双手奉上!”他连忙大喘着喊道。 那感觉都快哭了。 “这个不用你奉上,你家丫头刚刚答应送我了。怎么?还想收回去?你丫上次不是跟我说你们东海龙宫送出去的东西没收回的道理吗?说得很财大气粗很跩啊,感情也是耍我的?” “不敢!不敢!老龙不敢啊大王!” “不敢那是怎么个意思?”猴子扭过头淡淡瞧了涨红了脸的敖听心一眼,又继续盯着老龙王不放,叹道:“好吧,也别说我不尊老爱幼。提示一下,把定海神针给我之后怎么样?” “坚决,坚决不上奏天庭!” “真的?” “真的!我敖广对天发誓,若是上奏天庭,定遭五雷轰顶!” “妈逼的!”猴子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躲海里五雷他妈轰得到你的顶吗?” 老龙王哆嗦着,连忙又改口道:“我,我敖广对天发誓,若是上奏天庭,定遭万剑穿心而死!而且堕入地府永不超生,日日上刀山下油锅!” “这倒是挺毒的。不过老子还是不信你,你说咋办?” 老龙王已经快被急哭了:“大王啊,你就说你想怎么样嘛。” “得,你既然你要我说了,我也就不好意思不说了。这么着,你家丫头我带回去给我当个百八十年军师,帮我花果山出谋划策,顺便当当人质,日后天庭若是质问起来,东海龙宫也好有个推脱。你看怎么样?” “不行不行不行!”老龙王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 “不行啊?” “不行!” “那我只好改口叫你岳父了,还是你不肯把女儿嫁给我,瞧不起老子是吧?”猴子又是一副痞子无赖相。 老龙王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土匪,这做派,绝对是土匪头子! “来,岳父大人请起,你这样趴着会折小婿的寿的。” 猴子伸手去扶,老龙王打死都不敢起来。两人一阵推挡,折腾了老半天看得一旁的军队里都隐隐有人发笑了。 敖听心一步步走过来,怒视着猴子道:“我父王一把年纪了,你这样折腾他有意思吗?” 猴子缓缓直起身子望向敖听心,仰起头,努了努嘴道:“那你来说吧,该如何解决。” “定海神针已经答应给你,另外,我跟你走便是了。” 此话一出,猴子满心欢喜,龙王那张老脸却瞬间挤满了皱纹。 “女儿啊!你不能答应他啊!” “没事的,父王。”敖听心淡淡笑了笑:“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这是……这是妖猴啊!他有什么……” “你说什么?”猴子咬着牙瞪大了眼睛,当既又是一巴掌要落下。 “住手!”敖听心连忙叱喝道。 猴子抬起的手这才缓缓放下,又瞪了一眼老龙王,吓得他缩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那就请四公主稍等一下,等我拔了这定海神针,咱再一同前往花果山。哈。” 第两百一十六章海啸 一番折腾,总算把事情都给“谈”定了。 就在那龙宫禁卫军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猴子一步步走向定海神针,面带笑容。 一阵海流掠过,晃动了悬浮的军阵,海带林轻轻摇曳。 他的眼中有光芒在闪烁,一种狂热。 “金箍棒,金箍棒,金箍棒……”他不断念叨着。 在那擎天巨柱前站住了脚,他抬头仰望,上方是没有尽头的黑暗。 他咧开嘴笑了。 终于,要担得起墓碑上的名号了。只要熬过了这一关,为花果山争取到时间,接下来,就该是地府之行了吧。 查明魂魄的去向,然后…… 他朝着无边的黑暗望去,咧开嘴笑。 “这次,就先如你所愿了。” 在那黑暗之中,太上老君静静悬浮着,手握一柄拂尘,无奈一叹,抬头,那眼睛微微眯成了一条缝。 …… 此时,夕阳西下,海面上正是一副壮丽景观。 徐徐海风刮过,几声海鸥鸣叫,昏睡了一整日的风铃揉了揉眼睛,缓缓坐了起来。 “我睡了多久了?咦?你怎么没事了?” 低头望去,原本就要死去的鲸鱼此刻竟已回复如初,驮着风铃缓缓游曳在海面上,听到风铃的声音它呜呜地喷洒出水柱来,一阵欢腾。 “呵呵,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风铃开心得整个趴到鲸鱼身上打滚。 美丽的紫霞纱衣已穿上身,却还是一副孩童模样,若是太上看见了该又是一阵无语吧。 缓缓支起身来,风铃拍了拍鲸鱼的背,笑道:“你都没潜水,是怕我淹到吗?谢谢你。我都没帮到你,你却这么顾及我。” 那鲸鱼又是呜呜地喷洒起了水柱。 卷起衣袖,风铃闭上眼睛细细感知自己身上的灵力。 许久,她一脸迷茫地睁开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都没恢复多少,还根本还飞不起来。以前睡一觉就会恢复的。”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有些不忍地望向鲸鱼:“如果我一直都在,那你岂不是没办法潜水也没办法觅食了?这可怎么办呢……” …… 深海,猴子干咽了口唾沫,半蹲下身子,缓缓伸出手臂。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心在微微颤抖着,从未有过澎湃心情。 远处,敖听心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这妖猴的实力远远超出她的想象,这一点她上次与敖寸心一同前往花果山的时候就知道。 根据线报,她也早已知晓猴子借着这次南天门征讨东胜神州的时机收留了大批的妖怪,可用宝物从高空探视,却只见到极少。由此可见,这猴子一直在藏,在蛰伏,等待,他图的绝不仅仅是如同一般妖怪逍遥快活的日子那么简单。 放弃了须菩提入室弟子的身份,潜藏到花果山与妖为伴,茹毛饮血。能让堂堂二郎神的妹妹爱上,甘心为他左右手…… “呵呵……”她不由得笑了。 有这样一只……野猴子在,接下来东海滨,怕是不得安宁了吧。 一向聪明的她,此刻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了。只寄望在这漩涡当中,能保全东海龙宫。 那手触碰到擎天巨柱的瞬间,一缕金光从那触碰处延伸开来,如同滕曼植物一般迅速爬满了整根柱子。 这次没有再缩回来,猴子撑开双手,整个怀抱了上去。 巨柱被唤醒了,颤抖着,阵阵碎屑脱落,沙尘弥漫开来掩盖了整片海带林。 见此一幕,军阵四散,那些龙宫的军士们纷纷遁逃到远处惊恐地注视着。 许久,沙尘散尽。 那中心,猴子依旧半蹲着怀抱着巨柱,只见他轻轻抖落自己身上的沙尘,眉头一蹙,一声嘶吼,那双手扣入了巨柱上浮雕的缝隙里。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霎时响起,轰鸣,刺痛了在场一干人等的耳膜,落到猴子耳中,却像是一种召唤。 “起——!”他瞪大了眼睛,咧开嘴露出獠牙,额头上爆出青筋,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荡漾开来与刺耳的摩擦声交杂在一起。 所有的人都惊恐的后退了。 根部,丝丝沙尘扬起。 那巨柱微微颤动着,一点一点的拔出。 澎湃的海流迅速从那洞中冲刷而出直冲刷得猴子的眼睛都睁不开,如同一阵飓风一般瞬间横扫了一切。 无数的龙宫军士被卷上了半空,便是身为海中至高无上存在的龙王与敖听心,都只能缓缓退却。 …… 东海上空,一辆巡天府的战车载着几位巡天将掠过。 “咦,那是什么?” 另外两位巡天将也都低下头俯视。 原本平静的海面上瞬间隆起了山丘一般的水柱! 千钧一发之际,驾驭战车的巡天将惊慌失措地将战车拉高直冲到云顶,好不容易躲过了冲袭,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惊魂未定的巡天将们缓缓低下头去,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汹涌的巨浪如同涟漪般荡开。 那海面好似被平白叠高了一层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海啸?”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战车已经远远脱离了巨浪的范围。 “你们看,那条鲸鱼上有个女孩?”一位巡天将忽然指着前方喊道。 “糟糕,她怕是活不了了。” “她活不了关你什么事?”驾着战车的巡天将挥舞着马鞭悠悠地说:“上了天,就该懂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命当绝于此,谁也阻止不了。” …… “妈的!这下面是什么?”猴子高声咆哮道,一句喊完,汹涌的海水已经灌入喉中。 毫无准备地,差点呛得背过气去。 “下面是东海的泉眼!”老龙王呼喊道。 猴子一阵咒骂,张开嘴却只剩下咕噜咕噜的声响。 汹涌的海水之中,他运起了灵力强压下身形,却无论如何控制不住海水。 随着巨柱一点一点地被他举起,双脚陷入泥泽之中,那海水则汹涌得如同一把把地刀从他的身上刮过。 整个海底都乱套了,沙石翻滚,那些个水性极佳的水族妖怪被冲刷得找不着北。 …… 海面上,原本雀跃的鲸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发狂地冲刺,激起地水花打到风铃的脸上瑟瑟发疼。 “你怎么啦?怎么啦?” 风铃惊慌失措地呼喊道。 惊天动地的声响从身后传来。 回过头,她看到二十丈有余的巨浪如同一面高墙一般朝着自己奔袭而来。 那小脸顿时煞白。 …… 此时,深海中的猴子还全然不知海面上的情况,汹涌到极致的海流之中,他只拼了命地想拔出定海神针。 一万三千五百斤?若真只是那样,猴子一只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它拔出来。 大概是又出错了吧。 这根定海神针究竟有多重猴子不知道,只知道他使出了全力却还收效甚微。 咬紧了牙,他使出了三头六臂,六只手一起扣入浮雕的缝隙之中,那肌肉膨胀到了极致,声嘶力竭的咆哮。 那擎天巨柱被抬起离地的瞬间,压制了无数年的泉眼在顷刻间彻底喷发了。 第两百一十七章博弈 海面上的水柱直逼云端,掀起的巨浪遮天蔽日,飞速朝着风铃逼去,眼看着与那鲸鱼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就在据此百里外,清风子与须菩提的身影悄然显现,一前一后地悬在半空中。 “这个十师弟,当真莽撞。做起事来不管不顾!”清风子一脸愤慨地捋开了衣袖,一道灵力在手心汇聚。 即将出手的刹那被一旁的须菩提握住了手腕。 “师傅,你这是……” “别急,且静观其变。”须菩提轻捋长须,遥望风铃所在的方向淡淡道。 …… 悬浮在一片漆黑海水中的太上那眉头缓缓蹙成了八字。 …… 深海,激流之中,猴子双脚深陷,咬紧了牙,一根根的绒毛隐隐闪烁暗金色的光华,其上闪电跃动。 被海流卷起的石子从他的身边擦过,瞬间被近乎失控的灵力撕成粉末。 使出所有力量,六只手交替挪动,一步步,一点点,将整根金箍棒都举起! 敖听心半掩着脸抵御强大的海流,呆呆地看着这意料之中的一幕。 定海神针的另一个名字,是如意金箍棒。“如意”的不仅仅是大小,其实还有重量。 这一点除了亲手锻造它的太上之外鲜为人知。 此时此刻擎天巨柱状态的金箍棒,重量于常态何止百倍! 然而,他就这么硬生生地把它举起来了…… “果然是,太乙金仙巅峰的行者道。”敖听心淡淡叹道。 达到这个境界的行者道,早已是一台彻底的战争机器,若是不死守一处,便是天庭,该也要束手无策了吧。 在那原本插着定海神针的深坑之中,散发着微弱红光的东海泉眼已被彻底解放。 此时此刻的它正拼命释放着无尽光阴之中积攒的能量。 汹涌的海流肆掠了每一个角落,便是敖听心与东海龙王,都只能紧紧地匍匐着,海带林被整片连根拔起冲得无影无踪。深海之中唯独剩下那一只猴子使出了所有力量死死地怀抱着擎天巨柱孤孤单单地站着,任凭海流冲刷。 …… 一百丈,五十丈,三十丈! “快!不行了!” 巨浪越来越近,趴在鲸鱼背上的风铃都要急哭了。 …… “师傅啊——!” 清风子坐不住了,他挣扎着想出手,却被须菩提死死制住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静观其变。” 只一句,须菩提不再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睛,依旧饶有兴致地看。 …… 十丈,五丈,三丈! “快快!不行了,越来越近!” 掀起的巨浪已经缓缓盖过风铃的头顶,阴影之下,小妮子惊慌失措地呼喊了起来。 清风子瞪大了眼睛望向须菩提,须菩提却依旧神色淡然,只握着清风子的脉门死死不放。 再也等不下去了,只见心急如焚的清风子咬破自己左手食指,鲜血溅洒,一个法阵刹那间被凌空绘出。 他一声清叱:“破——!” 那血绘的法阵化作实体,飞速旋转,就要朝着风铃飞去。 见此情形,须菩提却微微一笑,拂尘一扬,道道白丝飞射而出,凌空将那法阵撕成粉末。 清风子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师傅,你这是……” “为师说过了,静观其变!” …… 身躯庞大的鲸鱼被巨浪卷起。 巨大的力道将风铃与鲸鱼分割开来。 飞速翻滚的浪花,海水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瞬间便将风铃吞噬。娇小的身躯如同一片无根无萍的落叶般飘零。 她无力地挥舞着双手,挣扎着想摆脱,却丝毫无法抵御冲刷。 海水灌入了她的喉咙,咳嗽,瞬间又吸入更多的海水。 时间流逝,她渐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呆呆地悬浮在翻滚的海水之中,只剩下蔚蓝色的眼睛朦朦胧胧地隔着海水望向那一片蔚蓝的天空。 “猴子,原来,我真的到不了花果山……”她想。 那眼睛缓缓地闭上,任由深海的冰凉、黑暗,吞噬。 …… 清风子瞪大了眼睛,那手瑟瑟发抖:“师傅……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莫急,你且看。” …… 一片黑暗之中,太上摇头长叹,缓缓闭上双目:“这菩提老鬼。呵呵呵呵,当真是一错,步步错啊。被你算计得死死的,这可让老夫,如何是好啊?” 下一刻,他猛的睁开双眼,双瞳之中尽是银光! …… 巨浪已从清风子的身下掠过,奔向远方。 他呆呆地看着,悟者道大罗金仙修为,此时此刻,他竟湿了眼眶。 “师傅,你究竟是要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出手阻止?为什么?” 修为高如他,此时也已经彻底失态。 须菩提冷冰冰地瞧了他一眼,叹道:“天道博弈,本是九死一生之事。舍得,未必会失去。若是舍不得,必败无疑。” 就在他们的身下,一团水花爆裂开来,瞬间吐出一个光球,缓缓上升,直至悬在他们的身前。 清风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光球渐渐暗去,显现出来的,是已经失去知觉的风铃。 迅速闭上眼睛感知,在确定风铃无恙之后,清风子的心才安定不少,欣慰地笑了。 一阵海风掠过,道道云雾凭空生成,汇成了太上的身影。 他低头整着自己被海水沾湿的衣物,无奈地摇头苦笑。 “须菩提啊须菩提,这么些年了,当真是长进不少啊。连自己的徒孙,都要逼着老夫来救。” 须菩提松开了清风子,恭敬地躬身拱手道:“须菩提替小徒感谢老君厚爱。” 这番客气,此时看上去更像挑衅。 太上也不气不恼,只瞥了一眼昏迷的风铃,淡淡道:“见死不救,这等师门要来何用?老夫与这丫头说改投老夫门下,她却不肯。徒弟敬重师长,师长却视徒弟如棋子。哎……当真是冤孽啊。” 清风子忙躬身拱手道:“清风子替风铃,以及风铃的父母感谢老君出手搭救,大恩日后必……” 只见太上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斜了须菩提一眼,哼笑道:“别提报恩的事了,那斜月三星洞又不是你做的了主的。许下这等承诺,不过日后给自己徒增困扰罢了。倒是你说替风铃的父母谢过老夫……老夫倒想问问你了,风铃的父母,何许人也?” 须菩提顿时目光闪烁了起来。 清风子也是一阵疑惑。 猴子扰乱天道之事在场的,大家都知道,可这风铃来到斜月三星洞,该是猴子到达斜月三星洞之前的事。太上老君掌握天道,如何能不知道风铃的父母是谁? 这一问,明显是意味深长。 见两人沉默,太上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瞧着他们。 许久,清风子拱手道:“风铃的父母,乃是晚辈游历北地时结交的一对凡人夫妇。不知老君此问有何深意,还请明示。” 太上只干笑了两声,叹道:“深意?没有深意,没有深意呀。只是人老了难免念旧,凡人寿命短,三十四十归天者比比皆是。若是有空,还请回去见见那对夫妇,也好让他们知道女儿的近况。省得日后留个遗憾,于修行不利啊。” “谢老君提醒,晚辈必定前去。” 对着须菩提笑了笑,太上转过身去化作一团烟雾,连带着风铃一同飘散在风中。 “回去见他父母?”清风子一脸疑惑,缓缓转过头来。 “走。” “师傅,要去哪?” “回斜月三星洞。” …… 海底,洪流的中心已渐渐趋于平静,四周却已被扫得面目全非。 那泉眼还是缓缓释放着能量,只是温和了许多。 微微跃动的海水之中,猴子清楚地感觉到定海神针正在尝试与自己建立某种联系,那是一种,没有语言的对话,似乎正在成为自己意识的延伸,如同手足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猴子越发疑惑了起来:“莫非这也是认主的法宝?” 他缓缓将重量已在不知不觉中减轻了许多的定海神针放了下来,一步步后退,抬头仰望。 “小。”他轻声道。 擎天巨柱一般的定海神针应声缩小,周遭的海水都被牵动着缓缓压了过去,只一会,便化成寻常武棍般的大小悬浮在海水之中。 在这漆黑的深海之中,能清楚地看见它通体散发的荧光。 “如意金箍棒果真‘如意’!”猴子眉开眼笑地走过去,将它拿在手中。 这金箍棒两头呈金色,金属材质,其上浮雕图腾细致入微,看上去像是一副金龙出海入云图。中间的一段呈黑色,看那纹路分明是木质,摸上去却如同金属一般坚硬。 拿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缓缓地闭上眼睛,猴子试着与那金箍棒沟通。 很快,不需要言语,那金箍棒便能随着他的心意自由地转换大小与重量了! 小,可小如毫毛。大,可如同刚刚一般无边无际。轻,可如同空气般随风飘荡,重,十万斤,百万斤一路攀升,直到猴子怕再重下去惹出什么事来赶紧收手。 “重量都能自由变化,这当真是意外收获啊。”他呵呵笑了起来,将金箍棒变成绣花针插入耳中。 转过头去望着远处的敖听心,他笑盈盈道:“四公主,我这边搞定了。可以启程了吗?” 第两百一十八章面子 回到之时,整个花果山正是一片慌乱。 刚刚搭建起来的妖城雏形被突如其来的海啸冲得一塌糊涂,好在地面上的妖怪修为都不低,这才没什么死伤。 瞧了瞧猴子,瞧了瞧他手中的金箍棒,又瞧了瞧坐在猴子身后若无其事品着茗的敖听心,杨婵的眉头抖了抖。 “意思就是说,你瞒着我偷偷去了东海龙宫,抢了定海神针引发海啸不只,还强掳了四公主回来当人质,是吧?” “嘿,这怎么能说抢呢?我打了欠条的!况且海啸的事老龙王又没先说,怎能怪我?” “有区别么?”杨婵面无表情地问。 “额,没区别?”猴子蹙着眉头望杨婵。 身后的敖听心叹了一口热茶,放下茶盏,漫不经心道:“他说抢我回来当压寨夫人。” 杨婵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站在一旁的以素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猴子吓坏了,连忙回头叱喝道:“我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原来只是说说而已啊?哎……”敖听心捋了捋秀发,悠悠道:“害本公主还开心了好一阵子呢。我父王你连‘岳父大人’都叫了,这还只是说说而已?” 说着又端起茶盏默默地抿,那闲情雅致看得猴子眼角直抽。 “你!”杨婵气不打一处来,抓起竹藤编制的枕头就朝着猴子砸了过去:“真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份心!” 猴子捂着额头连忙辩解道:“我是拉她回来当人质!人质你懂吗?” “人质?人质要连‘岳父大人’都叫出来吗?这才刚刚出头,就懂抢女人了?美猴王好大的威风啊!” 这次砸到额头上的是杨婵放在身旁茶几上的杯子。 “喂喂,你听我解释!” 很显然,杨婵根本没打算听他解释。 不多时,他便与敖听心一同被轰了出去。 站在门口,四目交对,一阵沉默。 “你干的好事。” “怎么是我干的好事了?”敖听心掩着嘴笑:“妾身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还,还‘妾身’……还嫌不够乱,你敢再缺德点吗?”猴子当场又是一副流氓相。 “论缺德,听心哪里比得过强抢民女的美猴王啊?”敖听心负手一步步走向远处,悠悠叹道:“反正这军师听心是不想当的,至于要不要听心当压寨夫人,美猴王还是与杨婵姐商量好了再说吧。” “喂,谁准你到处乱走了?” “放心。”敖听心转过身来,长裙飘飘嫣然一笑:“本公主只是到处逛逛,不会跑的,跑也跑不掉。况且,还有哪里比杨婵姐的眼皮底下更安全呢?对吧?” 说罢,又是掩着嘴笑,转身便走。 猴子忽然觉得自己惹了个麻烦回来了,可现阶段还需要她牵制东海龙宫,也是给东海龙宫一个逃脱天庭责难的借口,无奈之下只能摇头叹气,默默离去。 房间里,杨婵正捂着嘴咳得厉害。 以素唯唯诺诺地说道:“杨婵姐,你也别生气了。听短嘴哥哥说,四公主是抢回来当军师的,先生到现在还在赌气呢。” “去。”杨婵一手扶着卧榻,冷哼一声道:“让短嘴派人到我隔壁建间小屋,让四公主住。” “这……听说猴子哥哥已经把她安排到水帘洞上层了,说是要严加看管。恐怕不好吧?” “他要不同意,你让他来跟我说。”杨婵没好气地锤着卧榻的木板道:“这只死猴子,要是真敢动歪心思,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瞪着虚掩的门,那眉头皱得都能拧出水来了。 这女人闹起别扭来,当真是无理可讲。 以素只得缩了缩脑袋朝门外走去,却忍不住笑成了一朵花。 …… 阵阵吆喝声中,猴子一步步走在泥泞的路上,看着成群的妖怪正在一根根地将被海水冲得七零八落的围栏扶正。 远远地看到短嘴站在巨石上指挥。 “这事儿怎么你来干?六拐呢?” 短嘴低下头看了猴子一眼,叹道:“他说他要告老还乡了。” “什么?他还敢罢工了他?” “谁让你一声不吭弄个什么军师回来的。” “他现在在哪里?妈的我要抽他!” “在闲云洞,赶紧去抽他。现在这关头忙死了,就我一个顶不住啊。”短嘴头也不回地吆喝道:“那边的那个谁!就是你!别太用力扯,都歪了!” 这个吕六拐,居然还学会罢工了?翅膀硬了是吧? 猴子一路走,一路想着见到面了要如何收拾这只矫情的松鼠精。 到了闲云洞,远远地便看见吕六拐铺了块毯子,端端正正地做在洞口叹茶,身旁还摆着几盘果子糕点。 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大王。”见猴子前来,他恭敬地俯身道:“这些年臣为花果山,为大王,日夜辛劳,却忽视了这好风景,原来告老还乡,品一杯清茗,望一眼绿树,也别有一番风味,不比功成名就差啊。如此……” 话还没说完,便被猴子一脚踹翻在地,惊慌失措地要爬起来,又被猴子一手拽住衣领整个提了起来。 四目叫对,吕六拐瞪大了眼睛,干咽了口唾沫,连带没说完的话也一并咽了回去,大气都不敢喘。 “和我耍花样是吧?”猴子面无表情地说。 “不,不敢。臣不敢。” “我看你挺敢的,放着一大堆事情不管,告老还乡?信不信我送你回老家?”猴子缓缓瞪大了眼睛。 吕六拐嘴角猛的抽动。 一松手,他整个跌坐在地,吓得连忙跪地叩首,高呼道:“臣该死,臣该死,大王息怒。臣鬼迷心窍……” “行啦行啦!”猴子摆了摆手道:“那火器研究得怎么样了?” 吕六拐连忙从衣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纸递了过去。 …… 小木屋里,前去传令的以素已经回来了。 建小木屋的事短嘴一口答应,但却要求暂缓几日,毕竟这几天,人手实在不足。 杨婵歪歪斜斜地靠在卧榻上眉头紧蹙,想了许久许久,似是忧虑得紧。 “杨婵姐在想什么?” “你说,我刚刚那样会不会太过分了?在你和那个东海四公主面前发他脾气……这样,他会不会很没面子?” 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啊?以素翻了翻白眼。 “肯定会很没面子啦。猴子哥哥好歹是花果山的美猴王,现在多少妖怪都指着他活命呢。刚到东海龙宫一阵闹腾把人都掳回来了,紧接着就让杨婵姐一阵臭骂,这说出去多丢人啊?” “可,可他也是过分了!你说他咋就变成这样了?一有实力就作威作福,那和天上那些家伙有什么区别?” 以素一下笑了出来,淡淡道:“猴子哥哥和他们可不同。不是为了花果山,他何苦如此呢?杨婵姐你见过猴子哥哥没事出门找茬吗?他没事就喜欢一个人找个地方蹲着,不是啃瓜子就是嚼槟榔。黑子嚼槟榔都是他带出来的。其实猴子哥哥说得也对,有时候太讲理了,吃亏。何况咱还是妖,讲人的理,那不是自寻死路吗?不过你放心啦,猴子哥哥不会生你气的。” “真不会?”杨婵狐疑地望了过去。 以素无奈地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真不会。猴子哥哥很随和的其实,这一点,以素还是可以确定的。况且,他啥时候生过杨婵姐你的气啊。” “其实是生过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杨婵想起了在斜月三星洞的时候她在突破的药剂里刻意添加过量狼牙草的事。犹豫了许久,又问道:“那个,你觉得他抢四公主回来,真不是别有所图?” “肯定不是别有所图,猴子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以素摇了摇头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刺绣。 “你在弄什么?”杨婵伸长了脑袋问。 “刺绣啊。”以素晃晃手中针线道。 “干嘛弄这种没用的东西?” “上次收容了一伙妖怪,从他们那里找出来的东西,一整套呢,丝绸,各式针线什么都有。反正洞里也用不上,猴子哥哥就送给了我,说是女孩子家家别整日想着舞刀弄枪,有空也要多学点这些,往后才有人敢娶。” “别听他乱说,这个世界实力才是硬道理。”杨婵鼓着嘴白了以素一眼。 好一会,木屋里都寂静无声。 以素继续若无其事地绣着打发时间,间歇轻轻咬断丝线,换上其他颜色,如此反复。 半晌,躺在床上的杨婵偷偷地瞥了一眼过去,红着脸,低声嘟囔道:“要不,我拿件法宝跟你换?想想有点小玩意打发时间其实也挺好,对吧?我是你师傅,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换给我吧?” …… 浪花拍打着礁石,天空中海鸥鸣叫,一只螃蟹飞速横过留下一串细小的脚印。 太上的靴子悄然踏在沙滩上,回头看了悬浮在半空昏迷的风铃一眼。 湿漉漉的发丝贴着脸颊,面容恬静。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随手一指,风铃缓缓落下。 他又朝着水帘洞的方向望了一眼,消失在风中。 不多时,两个妖怪提着兵刃从不远处的树林里路过。 “咦,那是什么?” 黄色沙滩上的一点紫色,异常抢眼。 “过去看看。” 两只妖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朝着风铃摸了过来。 “还有气。是个女人?还是女妖?” “看情形是个女人。”其中一只妖怪俯身摸了摸风铃的手镯:“这手镯看起来是件法器,还是赶紧报告老大吧,免得误了事。” “行,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去就来。” 第两百一十九章蓝色眼睛 火器研发还算顺利,按照吕六拐所交代的,再过个把月,新的实验品就可以投入测试了。不过成规模地生产却要等到杨婵的悟者道团队成型才行。 打发了闹别扭的吕六拐,又是百无聊赖,在东海龙宫闹腾大半日耗费了大量灵力的猴子忽然觉得有点发困了,决定回水帘洞睡一觉再说。 长期以来的经营,现在的花果山其实只要短嘴与吕六拐在,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基本上就无大碍了。除非特殊情况,基本不需要他这个大王开口。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这种经营模式符合了文官体系的经营理念。组织一个体系,掌权者不要去过度的插手,尽可能通过建立各种规则完成体系自身的新陈代谢,保持妖怪培养及晋升之路的畅顺从而逐步完成整个社会架构的打造。 在这个时代,这种理念无疑是超前的。加之执行者极大延续的寿命,只要不遭遇强大外力的侵袭,这个体系可以一直运转到天荒地老,并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壮大。 从这一点上来说,即使没有火器的研发,时间也是站在花果山这一边的。火器的研发本身也只是作为争取更多时间的一个项目罢了。 毕竟还是建立在现有法阵和冶炼技艺基础上的东西,猴子绝对不会相信通过这么一个项目就能真正确立起花果山的长盛不衰。要知道这些东西太简单了,只要幡然醒悟过来,天庭要仿制也很快,只是受制于理念眼界,要追上,需要些许时间罢了。 要知道,花果山的妖怪们一无所有,随时都可以拿命去拼,天庭的神仙可是家大业大,没必要拿命去搏。对于这一点,看南天门军团就知道。 也就是天蓬元帅那二货才会真的把命悬在裤腰带上出征。 现如今所做的一切,说到底都是为了打一个时间差,只要花果山足够强大,以至于天庭要剿灭花果山都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么就不得不坐到谈判桌上来。 抵达水帘洞的时候,天飘起了小雨,将整座花果山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其实太过长治久安也不好,花果山会不会也有发展成天庭那样的一天呢?”望着那些冒雨战斗在第一线的妖怪,猴子忽然想。 呆呆地看着山路边岩石缝隙里刚刚倔强长出的树苗,又瞧了瞧不远处雄伟的松柏,他摇了摇头苦笑。 现在想这些,显然早得有点过分了。 对他来说,如今最重要的是建立一个强大的势力。为自己,也是为妖族在这片天空下赢取生存的权力。同时,也为了有朝一日与天庭、与太上叫板积累资本。 …… 正当此时,太上老君正站在数百里外的一处山洞口抬头仰望天空中飘摇的细雨,一脸的茫然。 “徒儿参见师傅。” 见太上出现在洞口,金银两位童子急忙忙跪下。 太上也不看他们,只多看了两眼灰蒙蒙的天空,自顾自地走入山洞中,四处打量着这个金银童子刚刚迁入不到一个月的洞穴,似乎在细细思考着什么。 南天门征讨东胜神州使得原本聚居的妖怪群落被击散,由于大量流浪的妖怪加入,如今的花果山已经渐渐浮出水面,对于四周的扩张也不再像原本那么克制。 为此,金银两位童子不得不往外围迁徙,所能探听到的消息,也变得越来越少。 拿起放在破旧椅子上的一个陶罐,太上眯着满是皱纹的眼睛借着洞口投入的光细细地瞧着。 见状,金童子连忙叩首道:“启禀师傅,这罐子是从一个废弃的猎户居所带回来的。这几年花果山的妖怪渐渐多起来,原本居住在附近的几户散落的人家都已经迁徙,留下一些废弃的居所。” “哦。”太上抿着唇,点了点头,将陶罐放下,甩开前摆坐到一旁的石凳上,随手从衣袖中掏出一罐丹药递给两位童子。 金童子连忙过来伸手接过,忍不住拔开盖子闻了闻,顿时眉开眼笑:“徒儿谢师傅。” 那银童子也连忙跟了过去伸手要拿,金童子却不让,小小推搪了一会,碍于太上就在眼前,才恭敬站好。 抿了抿唇,太上干咳一声道:“这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 “啊?”两位童子顿时大吃了一惊。 那银童子连忙从衣袖中抽出竹简递送到太上面前道:“师傅,这是近期的探报。先前也都报上兜率宫,可师傅迟迟未有回复,所以徒儿一直都记着。” 太上也不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地瞧着他们,摆了摆手:“你们递送的消息,为师都有收到。事情告一段落了,你们这些时日,落下的功课也是不少,是想继续呆在这里还是回去呢?” 两位徒弟微微一愣,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就是说,若是你们想继续留在这里也可,丹药补偿,也会继续。若是返回兜率宫,则是继续修业,这丹药补偿,自然也就没有了。” “师傅的意思,是任弟子挑?” “对。” 两位童子对视了一眼,那金童子挠挠头,扭扭捏捏道:“那自然是……呆在这里好些了。” 银童子睁大了眼睛注视太上,也不开口,算是赞同了师兄的意见。 “为师明白了,那你们就继续留在这里吧。”太上眨了眨眼叹道:“还是他会教徒弟啊。” 那眼中,满是倦意。 此情此景,看的两位徒弟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们的师傅,该是这三界第一人,从来都是神采奕奕,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才对,如今这是…… 呆呆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看了许久,太上长长一叹,抖了抖衣袖站起来,一步步往洞外走去:“既然如此,你们便留在这里吧。一切照旧。还有。” 他停住了脚步,抿着干瘪的嘴唇悠悠道:“这花果山水帘洞里,如今来了一位紫衣少女,往后若是见到了,要客气点。” 说罢,一步步走到洞外,小时在风中。 “紫衣少女?”两位弟子面面相窥,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 海啸引起的风浪还未过去,天空又飘起了细雨,那被留下来的妖怪紧紧地守在风铃身边连避雨都不敢。 先前敖寸心的事情使得黑子对手下的管束格外严苛。还好那次没对敖寸心动刑,不然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一袭紫衣的风铃安静地躺在沙滩上,那衣物上、长发上、脸上沾着的海水在日光下结成了盐巴,又在细雨中渐渐化开。 此时的她脸色有些惨白,不过呼吸倒还畅顺,看上去并无大碍。 不多时,黑子带着人马急匆匆地赶来。站到风铃身边的时候望见风铃的脸庞,他微微怔了一下,扭头迎着海风遥望澎湃汹涌的海水。 “难道是海啸冲上来的?”想着,他躬下身子伸手把住风铃的脉门:“是炼神境……等等,炼神境?”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整个匐下,伸手撑开风铃紧闭的眼皮,这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真的是蓝色!” 周遭的几个妖怪也都伸长了脑袋看。 “你,立即去禀报大王,就说他要找的人到了。她的情况看上去还不错,但为了以防万一,你,立即去找杨婵姐要些丹药……看看杨婵姐的情况怎么样,最好能让她亲自过来一趟。还有你,过来帮我把她抬回水帘洞!” …… 山顶的小木屋里。 “这可怎么弄啊?”她坐在卧榻上手忙脚乱地折腾着手中丝线一脸的烦躁:“怎么感觉比绘法阵还难?” “杨婵姐,不要着急,刺绣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一学就会的。”以素随手从刚送来的鲜果篮里掏出一颗梨递送给杨婵。 放下手中的针线,杨婵接过梨小小地啃了一口,那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针线,如临大敌。 许久,她嘟囔道:“刚刚看你弄,明明很简单来着。” “哪有那么简单?我也是学了好几天呀。”以素托着腮咯咯笑了起来。 吃完果子,杨婵深深吸了口气,又是蹙起眉头盯着针线,咬牙道:“要还对付不了你,我就不叫杨婵了!” 很快,她又折腾开了。那认真的神情,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看得一旁的以素都不由得无奈一叹。 “咚咚咚。” “谁?”以素回头望着门问道。 “是我,端木。黑子老大让我来找杨婵姐讨点丹药。” “进来说话吧。”杨婵继续低头摆弄着刺绣,随口问道:“要什么丹药?” “不知道呀。”那妖怪急匆匆走进屋来,却被杨婵问得直挠头,只得干笑着问道:“杨婵姐,昏迷该用什么丹药啊?” “昏迷?谁昏迷啦?” “就是那个,蓝眼睛的女孩,大王交代要找的那个女孩刚被发现昏在沙滩上了。黑子老大说,如果方便,还请杨婵姐您亲自过去一趟,毕竟人是大王亲自交代的,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可不好。” 杨婵神情顿时一僵,不慎破了指尖。 “蓝色的……眼睛?”她呆呆地抬起头来。 第两百二十章久别重逢 “风铃……到了?”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猴子明显呆了一下。 前来禀报的妖怪点了点头。 “我们在沙滩上发现……” 还没等那妖怪说完,猴子已经冲出了水帘洞,正巧遇上抱着昏迷的风铃赶回来的黑子。 “猴子哥,这个是不是……” 猴子没有说话。 蒙蒙细雨中,他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润了。 分别六年,她已经长大了,变得国色天香,一身的紫色长裙,早已不再是原本那个圆脸道童。可猴子依旧记得那眉宇之间特有的神韵。 短暂的定格之后,猴子快步走到黑子身前伸手夺过风铃半蹲下来按住她的脉门。 “应该是海啸。”黑子支支吾吾地说道:“已经派人去请杨婵姐了,不过不知道她方不方便。” “海啸?” 贸然拔了定海神针,没想到连累了她。 猴子身手一扬,道道灵力覆盖到风铃的身上,瞬间便将残留的海水与盐巴全部清除干净。 “她没事。”抱起风铃,猴子一步步地往回走:“去找杨婵讨几粒强旺血气的丹药便好了。” “明白。”黑子呆呆地点了点头。 进了水帘洞,猴子亲自将她安顿在自己隔壁的房间。这是任何人都没有的待遇。 一切安排停当,猴子坐立不安地守着,目不转睛地盯着。 这一幕看得门口围了一堆的妖怪都有些诧异了。 吕六拐从妖怪堆里挤出个头来看了一眼,眉头蹙成了一团。转过身,他看到靠在墙边的短嘴。 “这个就是大王要你留意的人?” “应该是吧,怎么?” “她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头?” “不知道什么来头。”短嘴略略想了下,道:“名字倒是提过一次,好像叫风铃?” “风铃?”吕六拐默念了两次,似乎明白了什么。 从身旁走过的以素正巧听到,整个怔住了。 “风铃?” “怎么?你认识?”短嘴转过脸来瞧着她。 “没?”以素摇头淡淡笑了笑,将手中的药瓶塞给短嘴:“这是杨婵姐让我送过来的。” 说罢,也不等短嘴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握着药瓶,望着已经消失在隧道末端的以素,短嘴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嘿,她这是怎么啦?” “不明白?” 短嘴低头看着摇头晃脑窃笑的吕六拐摇摇头:“不明白。” 那吕六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拉着短嘴低声道:“这以素,是你们去恶龙潭的路上大王收留的对吧?” “是啊,这个还是我告诉你的。” “前前后后,那一路大王也就收留过她一个,对吧?” “对。” 吕六拐回头望了一眼挤满妖怪的房门口,伸手比划着:“六年前,以素大概这么高,至于那叫风铃的姑娘嘛……” 短嘴恍然大悟:“你是说……是了,之前以素闹脾气那次,那个名字好像就是‘风铃’!” 吕六拐啧啧笑了起来,一副卖弄的神情,悄悄掩住嘴道:“恐怕还不只。” 短嘴往四周看了两眼,连忙办蹲下来将耳朵凑到吕六拐嘴边。 “既然这姑娘大王如此重视,你觉得,杨婵为何不来?” “她不是……身体未愈吗?” “老夫先前才去看过她,虽然有些虚弱,但绝不碍于行动。” 短嘴瞪大了眼睛望着吕六拐,整个怔住了:“你是说……” “不用说出来。”吕六拐拍了拍短嘴的肩膀:“就是你想的那样了。哎……这接下来,可有的乱了。” 俩家伙互相交换了下眼色,达成了一致意见。刚一转过头,却发现敖听心躬身站在身后伸长了耳朵!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短嘴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就你刚蹲下的时候。” “你听到什么了?” “别担心。”吕六拐略带敌意地瞧着敖听心悠悠道:“便是听到了,她也未必听得懂。” “是吗?”敖听心挑衅似地瞧了吕六拐一眼,直起身子半掩着嘴眉开眼笑地回头望了望那房间:“哎呀呀,这可比看戏精彩。恩,有戏看,在花果山的日子也不至于太无聊了。好了,你们接着聊吧,我出去走走,不用再担心我会听到的。” 说罢,敖听心扭头就走,神色之中尽是期待。 短嘴与吕六拐对视了一眼,目光斜向远去的敖听心。 “这就是个搅屎棍。” “有同感。”短嘴点了点头。 不多时,敖听心敲开了杨婵的房门。 “杨婵姐姐,听心有礼了。”她恭敬地福身。 依旧坐在卧榻上的杨婵微微抬起眼皮,摆了摆手:“坐吧。花果山还习惯吗?” “这里风景秀丽,听心怎会不习惯呢?”敖听心轻轻坐到以素搬来的椅子上,那坐姿简直温柔得无可挑剔:“听说杨婵姐身体虚弱,东海龙宫也有些珍藏的丹药,刚巧这次出来听心也带了在身上,想起来,便给杨婵姐送来了。” 说罢,从衣袖里掏出一白色药瓶放到桌上。 杨婵用眼角瞧了药瓶一眼,好不容易挤出笑容:“谢了,听心妹妹无需那么客气。这次那猴子实在鲁莽了,回头我让他把你送回去。” 敖听心掩着嘴笑了笑:“这倒不必。听心在这里,说是人质,美猴王也未为难过。若是回去了反倒让父王为难,往后定海神针之事对天庭不好交代。” “难得妹妹这么明理,杨婵谢过。” 杨婵朝着敖听心点了点头,屋内三人包括以素在内,一阵沉默。 半晌,敖听心忽然问道:“杨婵姐姐可知道那个叫风铃的,是什么人啊?” 杨婵的眉毛微微抖了抖,低下头,摆弄着手指轻声道:“斜月三星洞的道徒,须菩提首徒清风子坐下四弟子。说起来,她也有个与妹妹相似的名号,四公主。只是有名无实罢了。呵呵呵呵。” 那笑声听上去有些虚。 “这么说起来,便是美猴王的师侄咯?” “算是吧。” “若只是师侄,为何美猴王那么……”敖听心扭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整个花果山可都以为花果山的王后来了呢。” 说着,她又是掩着嘴笑。 杨婵的脸色整个刷地黑了。 选择性无视杨婵的脸色变化,敖听心继续笑盈盈地往下说:“先前二郎神还误以为杨婵姐与那美猴王之间……现在想来,该是误会了。听心当时听寸心姐姐说起,还信以为真了呢。真该给杨婵姐姐赔个不是了。” 杨婵的嘴角猛地抽动,依旧默不吭声,紧扣的十指直扣入肉里。 以素就差拿扫把赶人了。 意识到气氛的变化,敖听心微微收了收神情,瞧着杨婵低声道:“现在花果山的统领们都收到了风声,一个个都自觉去拜会,却唯独杨婵姐您没出现,大家都议论纷纷地……这样恐怕……” 她悄悄瞧着杨婵的神情。 杨婵眨巴着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缓缓抬起头来,抿着嘴唇想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笑道:“行吧,我也去看看她。” 在以素的搀扶下,她双脚落了地。 …… 门外围着的妖众已被猴子勒令散去,只留下一两只小妖供使唤。 狭小的房间里,一盏青灯。 猴子依旧安静地守在风铃身旁,指尖轻轻捋着风铃的发丝,静静地瞧着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她安静地睡着,恬静,如同孩童一般。 “这小妮子,真的走过十万八千里路来找我了。” 本想永远瞒着她,可终究是瞒不住。接下来,该也是会将她一并卷进来吧。 “真是,倔得和我有得一拼啊。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 静静地注视着风铃,猴子的心有点酸酸地。 想起在那朱红大门前,她装凶狠地要赶自己下山,见了血却惊慌失措地要逃开。 想起偷入藏经阁被青云子捉住押送到师傅面前,这小妮子还冒险跑去帮自己藏书,最后哭得稀里哗啦地…… 想起那个秋风萧瑟的晚上,她吞服了阔灵丹挡在自己身前,那时候的她,弱得连猴子都打不过,却一边流着泪,一边瑟瑟发抖地对着一众道徒叱喝道:“谁也不许伤他!” 这个小女孩,在那个秋风萧瑟的晚上,强忍着不哭出声响,搀着他,走过很远很痛的一段路。 自己一刻不停地走,她却一路在追。 她和自己,就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一般,剪不断。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猴子抚着风铃的额头不由得欣慰地笑了出来:“现在,我再也不用你护着了。还记得那晚我跟你说的吗?那不是开玩笑的,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齐天大圣’。所向无敌的,齐天大圣。总有那么一天,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做任何事。” 说着,他不由得略略有些得意了。 风铃忽然微微动了动嘴唇:“水……” “水!” 猴子连忙转过头去,身后的妖怪已将盛满水的杯子递送过来。 扶起风铃,一点点地喂进去。 许久,她微微睁开眼睛,望着猴子,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坠。 “猴子,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忍了许久,她终究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入猴子怀中。 紧紧地搂着她,猴子轻声叹道:“好了,以后我都在身边,随时想见都见得到了。” 门外,杨婵面无表情地看着,扶着以素的手越攥越紧,瑟瑟发抖,缓缓转身,眨了眨眼道:“走吧,我们改天再过来。” 第两百二十一章昏迷 风铃的身体已无大碍。 下属们送来了早已准备好的米粥,配上开胃的素菜。 靠着放置在卧榻上的矮桌,风铃甜甜地笑着,抹着泪,张嘴去接猴子喂过来的饭食,咽下。 此时此刻,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袭来,风铃都有些晕眩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泡在蜜罐里一般。 猴子依旧静静地瞧着她,面带微笑,低头吹拂着勺子里热腾腾的米粥,给风铃喂了过去。 原本准备好的,她到了之后责怪的言语,如今一句都说不出来。 “吃完好好休息。等明天,我带你逛逛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 “对。”猴子自豪地说:“花果山就是我的地盘,有好几万的妖怪跟我混,我现在是他们的王。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 那神色,就如同一个急于炫耀的孩子。 风铃微微愣了一下,攥紧了被角,小声问道:“这么多妖怪,天庭不会来围剿吗?” “当然会啦。”猴子笑眯眯地晃了晃拳头:“那时候就看武力了,他们刚被我干掉一万大军。” 风铃的眉头蹙得紧紧地:“这样,会不会……很危险?” “恩,会。”猴子默默的点点头,见风铃脸色越发凝重了,忽地笑道:“你说,来打我能不危险吗?那些天兵兴许就有来无回了,哎呀,真是可怜呀。啧啧啧啧。为他们默哀。” 风铃捂着嘴笑,用力地推了猴子一把。 “对了,我刚得了件兵器,给你看看。”说着,猴子从耳朵里抽出了化成针一般大小的金箍棒。 …… 狭长的隧道,石壁上的火光跳动着。 杨婵一步步地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那呆滞的神情看得四周的妖怪都一阵诧异,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杨婵。 出了水帘洞,以素急急忙忙地撑起雨伞要替她遮挡,却被婉拒。 仰起头,她呆呆地望着漫天的细雨,伸出手,接入掌心。 那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想弯出一道上扬的弧线,却最终失败了。 “我究竟是怎么啦?”她呆呆地望着落到手心的毛毛细雨,看着它们渐渐汇成水滴。 风吹乱了秀发,飘摇中,她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润了。 她是高傲的杨婵,瑶姬的女儿,玉帝的外甥女,二郎神唯一的妹妹,天地间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可是…… “我这是怎么啦?”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为什么会喜欢上一只该死的猴子,为什么会这么奇怪……而他甚至还不接受。 多年的朝夕相处,原来,自己不只输给那个虚无缥缈的雀儿,还输给了风铃。 “原来,我这么失败……” 她痴痴地笑,仰起头,任细雨飘洒在自己的脸上,与从眼角滑落的泪珠混杂在一起,看不见泪痕。 “杨婵姐,你这样会着凉的,身体还没恢复啊。” “没事。我想……清醒一下。”她眨巴着眼望向以素,目光有些凄切。 这一幕看得以素都错愕了去,握着雨伞的手在刹那间定格。 她呆呆地看着杨婵缓缓收起笑容,低下头,顶着飘摇的细雨,一步步朝远处走去。 山间的绿叶被洗得崭新,晃动着冰冰冷冷的光。 忽然间,那身姿微微一晃,无声无息地倒下。 “杨婵姐!”短暂的错愕之后,以素瞪大了眼睛奔了过去:“快来人呐!杨婵姐出事了!快来人呐——!” 泥泞的山路上,以素惊慌失措地呼喊着。 …… 黑子急匆匆地推开风铃的房门,高声道:“猴子哥,杨婵姐出事了。” “出事了?”猴子微微愣了一下。 “她昏倒了。” “什么?”猴子的眉头蹙成了一团,放下碗筷连忙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黑子悄悄瞧了风铃一眼,干咽了口唾沫道:“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咬了咬牙,扭头对风铃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风铃默默点了点头。 …… 杨婵是这里最好的医生,现在她晕了,无奈之下,猴子只好亲自去地下城把玉鼎真人揪了上来。 把着杨婵的脉,玉鼎真人一阵长吁短叹,不住地摇头,望向猴子。 “她究竟是怎么啦?是不是复发了?”猴子睁大了眼睛问。 “不是。”玉鼎真人撅起嘴对着猴子一哼,低下头将杨婵的手盖回了被子中,悠悠叹道:“心脉不宁,该是受了什么打击了。” “打击?” 玉鼎真人眼角斜着猴子道:“至于什么打击,就说不清咯。” 说罢,振了振衣袖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却被猴子拽住了衣领。 “喂,她可是你徒弟啊!你给老子说清楚,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啊?”玉鼎真人强挤着笑脸道:“放心,打击一下不至于会怎么样的。过几日就好了。” “真的?” “骗你干嘛?我玉鼎教出来的徒弟能那么脆弱?” “行吧。”犹豫了许久,猴子缓缓松开手,扭头对门外的大角招了招手:“你们几个送他回地下城。” 将扭扭捏捏的玉鼎真人强送回地下城之后,小木屋里又只剩下以素和猴子面对着昏迷的杨婵。 默默无言。 “打击……” 捂着脸,猴子无奈一叹。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眨巴着眼睛,他的头埋得老低,偷偷望向杨婵。 这情况,他也不懂处理,或者说,无从处理。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呆呆地坐了许久,木门“咯吱”一声开了。 回过头,猴子看到敖听心悄悄走了进来。 “你来干嘛?”猴子有气无力地问道。 “过来瞧瞧杨婵姐。” 她一步步走到杨婵身边,将被子掀开一脚,伸手把住脉门。 “玉鼎真人刚刚看过了,说无碍。” “玉鼎真人擅长法阵和冶炼,炼丹术该是还没杨婵姐好。”敖听心放下杨婵的手一步步走到一旁的药柜边上驻足,抬起头,目光在药柜上细细流连:“她现在需要一些安定心神的药。” 说罢,她伸手从药柜上取了一罐下来,递给以素。 以素不敢去接。 “你也懂?”猴子问。 “我主修是炼丹与医药。”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师从三界之中数一数二的地仙。至于是哪位大仙,就不必要告诉你了。” “海里也能炼丹吗?” “区区一个能在海底炼丹的丹炉,你以为东海龙宫会找不出来吗?” 东海龙宫富甲天下,确实是什么稀里古怪的东西都有。想着,猴子对以素点了点头:“喂她服下吧。” “猴子哥哥,这……” “没事。”猴子静静地瞧着敖听心,缓缓说道:“她没有害杨婵的理由,如果她真敢害,我保证东海龙宫永世不得安宁。就是天庭出面,也保不住。” 以素这才接过药瓶,喂杨婵服下。 敖听心掩着嘴笑了笑:“给你花果山当医生当真是亏啊。别的地方,都是对医生毕恭毕敬。到了你这里医好了没功劳,失手了却要偿命,早知道不开口了。” 猴子也不接话,只回头呆呆地看着安睡的杨婵。 窗外,雨势渐渐大了,淅沥沥下着,有一种透骨的冰凉。 第两百二十二章照料 杨婵出事,顷刻间便令猴子原本因为风铃的到来而欣喜的心情彻底消散,愁眉不展。 早已预感到要面对,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可就算如此,猴子又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逃避,他什么都做不了。一旦做出决定,他将无法面对自己。 四公主敖听心看上去似乎真的非常擅长丹药医疗之术,她意外积极主动地承担起照料杨婵的任务,多少令猴子放心了不少,可却依旧不敢离开。 就这么一直呆着,待到入了夜,屋外的雨渐渐停了。心神不宁的猴子走出屋外呆呆地坐到湿漉漉的岩石上遥望映在海面上的月的倒影许久许久,入了神。 短嘴悄悄来到猴子的身后,嗑着瓜子:“怎么?这么有空看月亮啊。” “你呢?怎么也那么有空啊。”猴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伸长了手接过他匀过来的一半瓜子。 “本身才刚开始搬迁,地面上也没多少东西可冲,至于那崩坏的山道,怎么都要等到天气干燥才能修吧?现在只能先搁着。而且吕六拐又重新投入工作了,我不就空咯?”短嘴一跃上了岩石坐到猴子身边。 那坐姿半点没大将的风格。 缓缓地呼了一口气,那薄雾在雨后潮湿的海风中消散,猴子淡淡道:“你很久没叫过他吕六拐了,不是都改口叫‘先生’了吗?” “那是之前,瞧他今天那样,像个先生吗?我决定以后改回吕六拐了。” 猴子呵呵笑了起来。 这名字说起来还是短嘴给起的,纪念那货拐了六个首领。到现在吕六拐的本名“吕清”反倒没什么人知道。 短嘴朝着小木屋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悄悄道:“杨婵还没醒?” “还没。”猴子叹了口气道:“不过敖听心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瞧她像模像样的,该是不会忽悠我才对。” 低下头,短嘴默默地嗑着瓜子,半晌,抬起眼皮瞧了猴子一眼,悠悠道:“有些话呢,当下属的本来不合适说的。” “你不是下属。”猴子伸处手轻轻垂在短嘴的臂膀上:“你是兄弟。” 短嘴半眯着眼瞧着猴子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啊。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说了?我可不讨好你的。” “说吧。”猴子长长地吁了口气。 “今天来的那个……叫风铃对吧?” “对。” “那个风铃,她什么来头,我还不是特别清楚,人怎么样我也没接触过。但,杨婵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是知道的。兄弟们心里都还是希望你跟杨婵在一起。”说罢,短嘴紧张兮兮地看了猴子一眼。 猴子没有答话,只是继续注视着远处月色下暗涌的海水面无表情。 想了想,短嘴又补充了一句:“跟杨婵在一起,对你对花果山都好。” 猴子嘴角微微上扬,哼地笑了:“你是说,我的婚姻要迁就花果山的发展?” “啧,也不是这么说。你敢说你对杨婵没好感?这怎么能说是迁就呢?其实如果杨婵没意见的话,你娶几个都无所谓,连那个东海四公主一起收了都行,反正也是邻居,和东海龙宫拉近点关系对咱没坏处。但杨婵来作为大夫人,绝对对谁都有利!” “你就是专程来跟我说这个的?”猴子斜了短嘴一眼。 “这可是大事,后院起火了,你怎带我们这帮子兄弟打天下?今天你那举动,真心是过了。任你怎么喜欢那叫风铃的姑娘都好,杨婵还在病着呢……兄弟们的建议是,先把跟杨婵的喜事办了,回头要娶那个叫风铃的还是谁,都可以和杨婵再商量商量。她脾气是硬了点,实在不行我们一起帮忙说,总会答应的吧?你好歹是个大妖王,三妻四妾说得过去。” 猴子注视着短嘴,缓缓道:“我总结一下,你今天来这里说了半天,是不是就想告诉我,杨婵大夫人的地位不可动摇?” “对!”短嘴重重点了点头,一下笑了出来:“就是这个意思。你这样悬着不是办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位置不摆正,你今天那么搞法,她能不伤心吗?摆正了位置,往后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顶多算‘纳新’,绝不跟‘抛弃’两个字扯上边。这话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是兄弟们……” “是吕六拐教你说的。”猴子瞧着短嘴一字一顿地说道。 被猴子一瞪,短嘴一下闭了嘴。 猴子冷眼瞧着不吭声的短嘴道:“除了他,还有谁能没事想这些东西?” “对。”短嘴无奈点头道:“是他说的,但兄弟们都认同,而且要是没道理我也不会来,对吧?我可不巴结那家伙。” 猴子抿了抿嘴,拍着短嘴的肩道:“有些话呢,我一直觉得没什么必要,所以也都没和你们说起过。” 回头望了点了油灯的小木屋一眼,猴子轻声说道:“我的私事,你们就不要参合了,还有,我跟风铃……我对她好,是因为她以前对我好,就这么简单。” 说罢,猴子拍着大腿站了起来。 “你可是大王,你的私事可是花果山的公事啊!”短嘴连忙跟着站了起来:“喂,到时候要是大夫人不是杨婵,指不定吕六拐又该罢工了,你小心他到时候穿着披麻戴孝来跟你死谏,他最好这口了。讲课的时候每次提起‘何谓忠臣’都必须大讲特讲。” “让他尽管来!”猴子呵呵地笑着,扬长而去,一路却默默嘟囔着:“娘的,这个吕六拐,让他教习字,他都教了些什么?改天非找个机会收拾一顿不可!” 望着远去的猴子,短嘴无奈蹙起了眉头,转身离去。 返回地下城的时候,一众花果山的主要头领都焦急地等着。 “怎么样了?”吕六拐急切地问道。 短嘴耸了耸肩。 “失败了?” 顿时,一众首领议论纷纷。 “大王不会真要让那个风铃当花果山的大夫人吧?” “这可怎么行?杨婵姐众望所归!” “要不我们兵谏吧?帮杨婵姐出头?”有人小声嘀咕道。 顿时,所有人都白了他一眼。 “行啦。”短嘴开口说道:“大王的意思是,他自有考虑,不用我们瞎想。还有和那个风铃,似乎也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那杨婵姐呢?是不是那种关系?” 短嘴翻了翻眼白道:“没说明白,但……好像也不是。” “也不是?”又是一阵哗然。 吕六拐眯着眼睛叹道:“都不是那种关系……那你们说,大王会不会还有第三个?” 此话一出,一群大老粗顿时觉得晕乎晕乎的,一个个找不到方向。要说砍杀天兵他们还行,要考虑感情问题,这里面除了发酸的吕六拐就没一个脑瓜子好使的。 八卦新闻很快在花果山传开了,一个个议论纷纷,只是没人敢到猴子面前议论罢了。 次日,一夜无眠的风铃早早起床洗漱完毕便前往探望杨婵。 一路上虽然没有猴子在身边,但大家都知道她什么身份,一个个妖怪虽然长得面目可憎却客气至极,温柔得有些扭曲了。那一张张形态各异的脸看上去不但没有恐怖的感觉,反倒有些滑稽。 按着沿途妖怪们的指引,她很快找到了山顶上杨婵居住的小木屋。 那旁边另一栋小木屋刚刚动工搭建。 敲开杨婵的木门,屋里无论是猴子、敖听心还是以素,乃至坐卧在卧榻上的杨婵都对风铃的到来有些诧异。 风铃却只是笑了笑,对杨婵说道:“杨婵姐,好久不见了。” 面色惨白的杨婵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好几年不见,你都长大了。昨天没去看你,真是不好意思。” 风铃朝着敖听心和以素点了点头,走到杨婵身边缓缓坐下,微笑着说道:“没关系,杨婵姐身体不好,理应是风铃过来。” 那神色之中尽是关切。 杨婵深深吸了口气,避开风铃的目光。 略略沉默了一下,风铃问道:“隔壁正在建的房子,是要做什么用的?” “那是给听心住的。”杨婵道。 风铃扭头望向猴子:“风铃也可以一起住进去吗?听心姐姐会不会介意?” 这一问,众人皆不明所以。敖听心更是整个愣住了:“这,我不太习惯与他人同住。” “风铃想住在这边,杨婵姐身体不好,也方便照料。” 众人都一下愣住了。 杨婵望向猴子,猴子也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 犹豫了半晌,猴子悠悠说道:“我去让短嘴再建一座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又随意地聊了聊,最后发现聊不下去了,只得告辞离开。猴子也借着送风铃回去的借口一并离开了小木屋。 一路默默无言,即将到水帘洞的时候,猴子问道:“怎么忽然想到住到山上的?住在我隔壁不好吗?” 风铃深深吸了口气,抿着嘴唇,眨巴着眼问道:“杨婵姐昨天晕倒,跟风铃有关吧?” “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没人说什么。”风铃摇摇头道:“风铃这一路也学了许多东西,能感觉得出来。” 猴子沉默了一下,叹道:“不要想太多。” 风铃又是摇头:“不是想太多,而是想太少了。贸贸然跑到花果山来,却没想过会给这里添麻烦。反正别的什么风铃不会,但如果要照料人……” 说到这里,她噗哧一下笑了,笑盈盈地瞧着猴子问道:“你可是被我照料过好几次的,那包扎的技术,还信不过吗?” 第两百二十三章黑色冬季 风铃的笑,不禁让猴子都有些痴了。 这个女孩,清澈得看不见一点杂质,善良得让人有些心痛。 猴子抬头遥望阴霾的天空,许久,低头问道:“这一路,很难吧?昨天都没来得及问你。这路我走过,很苦,很难,很远。” 他抿着嘴唇说:“我用了十年才走完。那路上的心情,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风铃摇摇头,恬静地笑道:“风铃运气很好,遇到一位好心的老先生,他一路上都帮着我。只是……宁愿他没有帮我,这样我就能更加理解你的心情了。” 风铃仰起头,笑得有些傻。 “对不起。” “恩?” “你本来不用走这样的路的。” 这就是个傻傻的女孩,她原本,与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是什么样的缘分能将彼此带到一起呢? 可惜,无论怎样,猴子最终都只能辜负这段缘分。 风铃笑了笑,没有接话,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猴子。” “恩。” “以后,我可以就在这里住下去吗?”风铃转过脸来认真地问道。 猴子顿了顿,微笑着点了点头:“可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住到你再也不想住为止。” “谢谢。” 猴子蹙起眉头,似乎为了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笑嘻嘻地瞧着风铃说道:“你以前不会跟我说‘谢谢’的。” “现在你是王了嘛,他们都很敬畏你。”风铃指着远处正在搬运石材的几只妖怪说:“你是他们的依靠。” “那是他们,你没必要。只当和以前一样就好了。记得以前你可是经常用拂尘敲我脑袋的。” “真的?真的可以像以前一样无所顾忌?” “真的。”猴子点了点头。 风铃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她撅起嘴来,走快了两步蹭到猴子身边:“那我可就真当以前一样咯?” 猴子掏了掏耳朵:“你想问几遍啊?” 风铃小脸微微红了,伸手挽住猴子,歪着脑袋靠在猴子肩上。 这让猴子顿时吃了一惊。 他惊慌地四处张望,直到发现视线之内半只妖怪都没有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应该是情侣之间才有的举动吧? 可他跟风铃算是什么关系呢? 风轻轻地刮过,晃动山间枝桠上的绿叶,带来时光流逝的感觉。 风铃静静地依偎着猴子,一路缓缓地走。 木然走了好一段,猴子才伸手刮了刮鼻子说道:“以前,好像也没这样啊……” “谁让你给我寄那种没内容的信的。本以为好歹是报个平安,谁知道最后连那唯一一句话都是假的。你能想象我那时候的心情吗?” 对于感情的事,猴子确实不敏感,但也不是傻子。 可他除了装傻还能干嘛?去拒绝,还是去接受? 这份情,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犹豫着,犹豫着,终究是开了口。 “那个,风铃,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恩。”风铃微微眯上眼睛,一路由着猴子牵引。 “我是有媳妇的,很早之前就有了。”说罢,猴子悄悄斜了风铃一眼,她依旧静静地靠在猴子的肩上。 走到有人的地方,风铃悄悄松开猴子的手,落到了后面。 “你说的,是杨婵姐吗?”风铃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 “不是。”猴子摇摇头:“是另一个。” “她叫什么名字?” “叫……雀儿。” 风铃沉默了,许久,她深深吸了口气,眨巴着蔚蓝色的眼睛问道:“她也在花果山吗?” 猴子缓缓摇头:“她不在。在我到达斜月三星洞之前,她就……还记得我跪在门口的时候跟你提过的,我唯一的朋友吗?我欠她好多好多,必须要还。” 风铃只是低着头默默一路跟着猴子走,看不清神情。 恍惚中,她有一种晕眩的感觉。这一路好长,比从斜月三星洞来花果山还长…… 十万八千里路,走到了他的身边,却依旧走不进他的心底。 原来,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等花果山站稳脚跟,我就会去地府查生死簿,找到她的魂魄,然后复活她。她为了我尸骨无存,所以……我想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我觉得,在我复活她之前,做这样的事情,我会感到羞耻。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对不起,所以……” 他捂着额头紧紧地闭上眼睛,脑海一片混乱,这话再也说不行去了。 因为他已经看到那低垂的脸上划过的泪光。 “我明白了。”风铃缓缓抬起头,眼眶中带着点点晶莹,她微笑着说:“真的,好羡慕她呀。如果是我就好了。” 那一刹,猴子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 在那之后,风铃再也没提起那天的对话,只是与猴子原本亲近的关系似乎疏远了一点。 在风铃与敖听心的悉心照料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婵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看上去已经完全康复了过来。只是看猴子的神情也是冷淡了许多,除了工作上的事,不再有多余的话。 而经历了杨婵的事之后,敖听心似乎也收敛了许多没有再使小心眼。 花果山似乎一下又恢复了平静,一项项工作有序推进,而由于上一次的杀戮,主力妖怪们的修为也有所提升,只是提升的幅度实在少。 两个月后的十二月,东胜神州不算寒冷的冬季来临,花果山击败广目天王的消息渐渐在妖怪之中传播开来。 这使得大量在南天门军团压制下走投无路的妖怪选择了投奔花果山,沿着芒果型的大陆,几条明确的南迁路线被从南天门军团的地图上勾勒出来。 为了控制花果山势力的进一步增长,执掌军权的持国天王不得不调动大军散落到整个东胜神州大地上封锁,以至于那一路撒满了血与泪。 妖的世界,没有历史,没有文化,没有传统,没有道德伦理,也不会有信仰,他们甚至称不上一个民族。 他们只是一群难民,望不见世界的轮廓,望不见明天,除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什么都不要。 在这个黑色的冬季,他们奋起抵抗天军,豁出命去冲击关卡只为图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可惜,在绝对的压制面前任凭如何挣扎也不过是让生命多了几分悲壮的颜色。 正如一开始便注定的结局,大多数的妖怪都没能走到花果山便化作了南迁路上的一具枯骨。 这一条路,没人知道究竟用了多少妖怪的鲜血才铺成。长达五年的壮大发展之后,这个称不上民族的民族,最终在这个冬天流尽了积攒的血。 只是,历经最残酷的淘汰,走到花果山的妖怪再没有一个不坚定,没有一个不顽强,没有一个不执着。 当这些伤痕累累的妖怪举着早已磨钝了的刀遥望花果山疯狂咆哮、泪流满面的时候,一只连天庭都无法直视的凶猛野兽,已悄然成型。 站在那金字塔顶端的,是号称史上最凶残的妖王,孙悟空。 第两百二十四章千万金精 瑶池。 无边的荷池,那一朵朵荷花都足有一人多高,巨大的荷叶看上去如同一颗颗的大树一般。 狭长的白玉走廊上,李靖身穿金色铠甲,手持玲珑宝塔缓缓地走着。 蟠桃园归王母掌管,所产蟠桃,大多用于蟠桃会,少有其他用途。平日里便是玉帝要几个蟠桃也都得看王母脸色,何况是如今一口气要一百个蟠桃去赎广目天王呢? 其难度之大,若是放到一般神仙手中当真是束手无策。 不过李靖到底是权倾一方的老练天神,上天半日时间里,他已经密会了太白金星。那太白金星允诺会说服王母赐下蟠桃用于南天门军团战后论功行赏,只是瑶池开销庞大,天庭拨付有限,到时势必得将原本军中准备用于论功的金精转赠王母。 对此,李靖自然是欣然接受。 毕竟届时论功主要的奖赏都将来自天庭额外拨付,军中的,也不过就是意思意思罢了,算起来五万金精便能有所剩余,还不够赠与太白金星那五株仙草的十分之一。 一路走,直到末端,李靖望见了露天的殿堂。 那金碧辉煌的殿堂上仙乐齐鸣,光是乐手仙客便有近百,浩浩荡荡,个个均是炼神以上修为。四周成群的美艳女仙往来不断,那舞姿若是寻常将士来访,非得痴了不可。 主位上,一位衣着华贵、沐浴在祥光之中的妇人靠坐着,那身旁立着的,是太白金星。 李靖一手捶在胸甲上,躬身道:“李靖,参见王母娘娘。” “免礼了。”王母伸手一抚,只淡淡瞧了李靖一眼,又继续津津有味地聆听仙乐。 “谢王母娘娘。” “听太白金星说,你想取些蟠桃用于奖励征讨东胜神州有功的将士。” “正有此事。”李靖躬身道:“此次我南天门军团奉玉帝之命征讨东胜神州,将士无不浴血奋战,不日将凯旋而归。届时,天庭封赏也就罢了,军中也须得有些表示。若是赐予金精,则显得有些俗套。李靖与四大天王商议着,若是能用蟠桃奖赏,必将鼓舞人心。如此不情之请,还请王母娘娘念及将士们的苦劳,允下。” 说罢,他又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微微直起身子,那目光斜向王母。 似是略略考虑了一番,王母微微一笑,道:“李天王如此体恤下属,难怪在军中备受爱戴。有功之臣,当赏。此事本宫又岂可拒绝。只是……” 说着,王母顿了顿,淡淡看了李靖一眼,道:“只是所求一百个,似乎多了些许。每年蟠桃会,这蟠桃园中的蟠桃,也是紧。虽说也不是匀不出,但若是就这么赐下,往后各军都来索要蟠桃用于赏赐有功之将,那这蟠桃会,还怎么开啊?” 说罢,她伸手端起资金杯,低眉饮了一口琼浆。 听闻此话,李靖先是眉头微微蹙起,望了太白金星一眼,见他面色淡然,才躬身道:“王母娘娘所言甚是。不知这样,若是得王母赏赐蟠桃,军中原本备于赏赐的金精便空下了,以此转赠瑶池,权当我南天门的一点谢意。往后其他各军若是想效仿,也须得依此例。如此,可好?” 见王母听后默默点头,李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那五株仙草,到底没白送。 似是思索了一番,王母娘娘微笑着说道:“如此,倒是一个办法。既然这样,就有劳李天王,送千万金精过来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如同将一枚巨石砸入李靖的心池之中,可谓翻江倒海。 千万金精?南天门军团一年的军费也不过六千万! 那李靖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干笑两声道:“千万金精……这,是不是有点……” “蟠桃,本是天庭圣物。”一直没开口的太白金星忽朗声打断了李靖的话道:“本次若非念及南天门将士为天庭浴血奋战,娘娘又怎肯破例而为?待凯旋之日,如此恩赏,必定振奋士气,将士们无不感怀娘娘恩德。” 说罢谄媚地朝着王母拱了拱手。 王母轻轻摆了摆手做谦虚状,笑道:“将士有功,理应封赏。一百个蟠桃,着实有些多了,但将士们为天庭抛头颅撒热血,我等又怎可吝啬呢?” “娘娘所言甚是。”说罢,太白金星转头对着李靖问道:“李天王,您说,是吧?” 怎可吝啬?这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吗? 李靖微微笑着,嘴角微微抽搐,那紧闭的唇下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也无奈,只得拜谢。 …… 风铃抵达花果山之后的次年六月。 花果山百里外,旷野上,六只形态各异、衣衫褴褛的妖怪正飞速奔逃着。 在他们身后,十里外的高空中一艘悬浮着的轻型天军战舰擂起了战鼓。 甲板上,近百天兵手持各种武器正在一名天将的带领下腾空而起,朝着这六只跑得快断气的妖怪飞速追了过来。 “妈的,要是能有个腾云术也不至于这样啊!”为首的,断了一个象牙的象精急喘着恨恨地唾骂。 那肥大的腹部上还绑着厚厚的绷带,上面血迹斑斑,显然是先前受过重伤。 “就算给你腾云术你敢飞吗?天军在这一带都布下了监控的术法,一用死得更快。”一只白鸽精从他的头顶划过。 她看上去像一个曼妙的女子,只是那身后白色的翅膀、发髻上白色的羽毛以及裸露的臂膀上依旧残留的好似羽毛轮廓一般的纹路标示了她的身份。 惊慌失措中,跑在最后的,瞎了一只眼睛的野猪精被绊倒在地,其余的几个妖怪纷纷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 一手按住地面,野猪精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最终却又猛地跌坐在地。 “还能走吗?”象精急喘着问道。 低下头,野猪精呆呆地看着自己小腿处捆着的破布上缓缓晕开的血渍,眼眶顿时微微发红了。 “马上就进入花果山范围了,没想到啊……哈哈哈哈,我得死在这里了,你们走吧。” 疯狂地眨巴着眼,他瑟瑟发抖地回头解下了背上的那一柄战斧。 其余的妖怪都望向了象精。 那身高足有一丈五的象精淡淡看着他,轻道了一声:“保重。”说罢,扭头便走。 其余的妖怪也只得快步跟了上去,唯独白鸽精还拍打着翅膀悬在空中呆呆地看着,看着野猪精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他转过身去攥紧了那柄缺了好几个口子的战斧呆呆地望向远处袭来的天兵,做出迎战的姿态。 白鸽精想向野猪精飞去,却被象精一下喝住。 “这一路,像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好犹豫的!” “不。”脸色有些发青的白鸽精重重地喘息着,眨巴着眼睛望向花果山的方向:“这里离花果山不远了,也许……也许他们的人马会在这附近。” “别傻了!这里距花果山还有上百里呢!”象精猛地咆哮道。 白鸽精依旧迟迟未动,这让其他妖怪都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她是向导,若是失去了,便是这百余里的路程他们也未必能安全走完。要知道距花果山越近,天军的布防必定越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军越来越近了。 “娘的,这是要逼死老子啊!”象精恨恨地唾了一口,取下悬在腰间的狼牙棒攥紧,却依旧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回去救援。 急速飞行之中,一部分天兵已经亮出了弩箭只等距离再近点就将野猪精射成刺猬。 “完了。”象精呆呆地看着白鸽精于那一众天兵,许久,只得向野猪精迈开了脚步,恨恨地唾道:“女人就是不靠谱!” 正当此时,刺耳的声响传来,飞在最前面的天兵身躯顿时后挫与身后的天兵撞到了一起,坠落。 所有的天兵都停下了动作,六只妖怪也都是一阵惊恐。 待到坠落地面的天兵平躺着一动不动,他们才看清那天兵额头上插着一支黑色羽箭! “这是什么?还有其他妖怪!”为首的天军瞪大了眼睛朝四周望去。 就在妖怪们的身后两里开外的地方,短嘴拍打着翅膀悬在半空,伸手慢悠悠地从箭筒中抽出第二支箭矢,搭弓,满铉,指向那为首的天将! “是化神境妖怪!”天将猛的怔住。 “想打吗?”短嘴歪着脑袋,手中的弓铉微微紧了一紧直接指向天军的咽喉。 虽说这轻舰上没有化神境天将,但好歹也有六名炼神境天将,要连眼前这猫头鹰妖精一同吃下,肯定毫无问题。 迅速判定了敌我态势,那天将正要发作,却忽然看见数十只妖怪施展着腾云术飞到短嘴的周围聚成了战阵。 那一个个都身穿崭新的铠甲,手中兵刃寒光四射,凶神恶煞。 这可是清一色的炼神境妖怪啊! 一众天兵天将,连带那六个落魄的妖怪都呆了。 “是花果山的人马……那头头,似乎就是美猴王的副将。”一位天兵悄悄俯在天将耳边说道。 “花果山的……副将?”天将顿时一惊,抿了抿唇,缓缓后退。身后的天兵也一个个随着他后退。 不多时,那一众天兵便与战舰一同撤离了。 直到他们走后,短嘴才缓缓松开了弓铉,将箭矢插回箭筒之中,带着一众花果山兵将落到那六个妖怪面前淡淡瞧了他们一眼道:“各位,欢迎到家。” 此话一出,大象精首先跪倒在地,不住叩首:“谢大王!谢大王!大王万岁!” 死里逃生的野猪精趴在地上嗷嗷大哭,那白鸽精忍不住地抹着眼泪,其余的几个妖怪也都一个个泪流满面。 “我不是大王,不过他就在附近,一会你们会见到的。”短嘴摆了摆手一步步走到哭得快喘不过气的野猪精面前,扭过头对着一旁的白鸽精问道:“他受伤了?” “是,伤了腿,也没有药,所以……” 短嘴回头朝身后的妖怪招了招手:“先把他带回去。” “诺!”两只妖怪当即上前扶起了野猪精,那野猪精早已经哭得站都站不稳了。 此时,高大无比的象精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出发的时候一百五十只妖怪,沿途还收了好多,到这里,就只剩下……咳咳……” “你们算走运的了,我见过上千只妖怪一起出发,到这里剩两个的。若不是我们在这附近开了矿,你们再走二十里也见不到我们的人马。”短嘴解下自己悬在腰间的牛皮水壶丢给象精。 已经好几天半口水没喝上的象精拔开壶口就朝着自己嘴里猛灌。 其他几只妖怪也连忙向他冲了过去,似要争抢的样子。 正当此时,花果山的兵将们已经给他们送来了水和食物。 “不用急,有的是。这些是你们应得的,能走到这里,都不容易。”短嘴淡淡道:“先吃饱喝足了,稍后我会安排你们接下来的事。” 第两百二十五章干儿子 将新收的六只妖怪都带到了不远处山脚下的矿坑外,短嘴召来了随行的悟者道军医帮他们检查伤势,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得心微微一酸。 想当初,自己那一队人马也走过同样的路,满怀希望地奔向恶龙潭。可惜遇到的是恶蛟,而不是孙悟空。 到头来,几年过去了,豺狼叛逃,老牛与白猿身死,当初路上作为主力的六只妖怪,如今只剩下自己、猴子,还有那只整日只知道睡觉的大角。 或许也正因为同样的经历,所以短嘴对这些前来投奔的妖怪从来不吝于出手相助。 “你们先在这里呆着,我还有事,等办完了回头一起回花果山。”最后交代了一句,短嘴便转身走入狭长的隧道。 沿着三面架设隔板的隧道一路走,不时会遇到进出的妖怪矿工,他们身上无一例外地穿着花果山统一发放的矿工服,挂着散发白色光芒的珠子。 隧道里是不准燃火的,那些个珠子,都是花果山特制的简易法器,唯一的功能是在注入灵力之后能保持一段时间的光芒。不过这种东西短嘴是不需要了,即便没有术法,天生的夜视能力也不是其他妖怪所能匹敌的。 按照杨婵勘探的结果,这里蕴含了花果山急需的某种矿石,虽然是含量极少贫矿,但好在路途还不太遥远,最终猴子决定开采。 可才开采不久,负责监工的妖怪便宣称矿脉断了…… 也正因如此,短嘴与那些个护卫队的主力才会大清早地出现在这里。 足足走了两里路,短嘴才望见远处那个叉腰站着的黑色身影。 “搞定了?”猴子头也不回地问道。 “搞定了,对方知难而退,六只妖怪全部救下。”短嘴与猴子并肩而立:“这边还没搞定?” 就在前方不远处坑道的角落里,风铃拿着一个照明珠,半蹲着在一边摆弄着各种奇异的工具一边绘图,急得手忙脚乱。 “你真的会吗?要不等杨婵来吧。”猴子大声吆喝道。 “别小看我,矿脉勘测我也是学过的。”风铃扁着嘴道。 “学过和会是两码事,我也看过那书,就是没看懂。当时也没心思研究那玩意。” 东看看西看看,又是摆弄了许久,风铃拍拍沾到身上的灰,将一堆图纸和各种杂七杂八地玩意抱到怀里站了起来,转身道:“好了!我已经确定矿脉走向了!这矿脉没枯竭!” “确定吗?”猴子面无表情地问。 被这么一问,风铃又犹豫了,蹙起眉头想了半天又转过身去:“我还是再探一遍吧。” “行啦,没空等你这样探。”猴子一把将风铃扯住:“我回头让杨婵再探一次,跟你的结果校对一下,若是一样,那下次就相信你了。” 风铃只能撅着嘴点点头,抱着那一堆的家当可怜兮兮地随猴子一步步走出隧道。 为了这次的勘探,她精心准备了好几天了,可到头来还是没信心。说到底她真实的年龄也不过是十七岁罢了,别说那基础不牢的悟者道炼神境修为,光是各种丹药冶炼知识经验,与杨婵差的就不是一丁半点。 与猴子并肩走着,短嘴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紧蹙的风铃,悠悠道:“干嘛不让她再试试?杨婵现在忙得一塌糊涂,一些事情如果别人行,还是别麻烦她的好。” 伸手掏了掏耳朵,猴子咧开嘴道:“我想早点回去,干儿子这几天就要出生了不是?” 那干儿子,指的是大角的孩子。这货算是花果山团队最早的成员之一,也是最没建树的一个,整天除了完成修行功课就是睡觉,现在几只当初一起去恶龙潭的小妖在花果山威信都比他高。 可恰恰就是他,最早传出了把别人……或者说别的妖怪的肚子搞大的消息,对象是一只兔子精……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猴子首先是震惊,他实在没法想象身高一丈整个像圆球一样的大角怎么和那娇小玲珑的兔子精搞上的。 好吧,大角也是化神境了,虽然资质一般,但变个大小总是会的…… 总之,短暂的错愕之后,猴子非常爽快地提出将那孩子收了当干儿子,或者干女儿。为了这件事,猴子已经兴奋了好几天了。 一听猴子这话,短嘴啧啧笑了起来:“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男的?” 猴子伸手勾住短嘴的肩哈哈大笑起来:“直觉!我的直觉向来准!” 一路走出了隧道,见到猴子出现,那吃饱喝足的六只妖怪连忙叩首:“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行啦行啦。”猴子摆了摆手,目光从那六只妖怪伸手扫过,在白鸽精的身上顿了顿,悄悄扭过头去瞧着短嘴问道:“你啥时候也给我添个干儿子啊?” “那你啥时候给我们弄个太子爷出来呢?”短嘴当即笑眯眯回了一句。 猴子神情微微一僵,连忙朝后面望去。 风铃依旧抱着一堆的图纸眉头紧蹙似乎在想什么,想得晕乎晕乎地压根没听到。 见状,猴子才稍稍松了口气,草草结束这个话题。 这在花果山可是禁忌话题,也只有短嘴这种地位的才敢随意提起。要知道这位花果山美猴王的办事准则向来是:谁敢让他难受,他就让谁不得好死。 只不过对短嘴这老熟人不好下手。 将矿场中的一些琐碎事情也都过了一遍,到中午时分,猴子伸手一扬,一个半透明的光圈将风铃笼罩其中,两人便先行往花果山的方向腾云而去了,不多时便路过广沃的农田区。 方圆足足数十里范围的大地上尽是新开的农田,上千的妖怪正在其中如同人类的农民一样耕耘,劳作,抬头望见他们的大王从头顶掠过。 地下城的妖怪从地底开始往地上迁徙之后,许多事情都成为了可能,例如耕种。 当然,这本来并不在猴子的计划范围内。但随着花果山妖众数量的急剧膨胀,原本的食物已远远无法满足需求,不得已,只得开始农业计划。 当然,由于花果山正处于衰退期的灵气依旧充沛,这里选种的植物也大多更倾向于带有修仙用途的,以便辅助妖怪们的修行。而由于敖听心的存在,这里可谓风调雨顺到了极点。想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停,完全是自己说了算,这也为丰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掠过农田区,他们很快望见花果山的轮廓,在那山脚下,是一座庞大的山寨。 说山寨,是因为虽然定义是妖城,但猴子实在没兴趣筑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岩石城墙,所以那城墙至今都还是木质围栏以至于一点没有城池的气魄。 围栏内部是如同人类城邦一般的楼房,只是风格略有不同罢了。 猫科动物们认为长得像山洞的房屋才是最舒服的;鸟类们认为树屋才是最安全的;两栖动物们认为房子半边泡在水里才是家…… 于是,他们争吵不休。 这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猴子最终决定取消统一建造的计划,爱咋咋滴。 于是,整座花果山都欢腾了,迁上地面获得美好生活希望的妖怪们充分发挥想象力,在他们不厌其烦地雕琢下,这座城镇的楼房几乎找不到两栋完全一样的,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不过这些猴子都不介意,反正他们喜欢就好。 当然也有一些恶趣味是要明令禁止的。例如地鼠精在路正中到处乱挖坑的问题,例如屎壳郎精喜欢在房子里堆粪便毒害左邻右舍的问题,例如老鼠精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的屋角磨牙的问题…… 总之,几乎每一种妖怪都有一种或几种奇怪的爱好,于是种种奇怪的法令被制定了出来,厚厚的一叠卷轴足够令任何一个人类的吏官望而生畏。 不过,制定归制定,能否很好执行只有天知道了。好在这并不妨碍这座城市的欣欣向荣。 在城镇的正中,是一个座高耸的殿堂。若是外人见了多半会猜测是宫殿或者神殿。其实那下面是一条巨大的隧道,直通地下城。 事实上还不只直通地下城,这座城市本身就有两重的地下结构也是以此为入口。 当初蛰伏中的地下城叫出了“活在阳光下”的口号,后来证明那真的只是口号——并不是所有妖怪都喜欢生活在阳光下,例如一些蛇虫鼠蚁。 那些有资格获迁徙又不喜阳光的妖怪们不甘心继续居住在单调而又环境恶劣的地下城,于是,他们建设起了新城的地下结构。 不过,由于缺乏统一规划,那下面现在就跟个迷宫似地。听说吕六拐都曾在里面迷路,并为此迁怒城政执行官要求整改。可惜随着事情一多,连他自己都忘了这档子事儿了。 掠过各种奇怪的房屋,两人悄悄落到高耸殿堂隔壁的一座三层阁楼的阳台上。一只身穿文吏风格朴素布袍的小妖当即迎了上来,躬身拱手道:“恭迎大王。” “生了没?”猴子开口就问。 “还没。”那小妖摇了摇头伸手替猴子推开了宽敞阳台的门。 这门后是猴子理政的地方。 这座不算大的阁楼,现如今能算是花果山的行政中枢所在,猴子的理政厅,短嘴的军议所都在这里。至于吕六拐的地盘则是学堂,隔壁那栋比这阁楼还高的圆形建筑,则是杨婵的炼丹房。 刚踏入屋内,猴子便见到敖听心静静地坐在一旁的高背椅上端着一杯热茶对他笑。 “杨婵姐让我来告诉你,李天王的蟠桃可能很快会送来。” 第两百二十六章求个名字 猴子微微愣了一下,扭头望见窗外生机勃勃的妖城,不由得一声叹息:“这么说,又该备战了。” 李靖要来了,这该算是意料中的事情吧。 事情拖到现在,已没法再拖了吧。 再拖,李靖必定会看出端倪。他可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若是真发现难以要回广目天王,到时孤注一掷围攻花果山几成必然。 既然一定要打,还不如先拿了蟠桃再打。 见到敖听心,风铃默默对她点了点头与猴子擦肩而过,将怀里的图纸及各种测量用的小玩意一件件分门别类放入柜子里。 敖听心则继续悠悠地叹着茶,她现在可是花果山数一数二的闲杂人等,整天闲逛,顶多也就是偶尔帮帮杨婵的忙而已。 “你先回去吧,我得忙了。” 呆呆地想了许久,猴子对敖听心轻声说了一句,便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铺开竹简沾了墨水开始细细地书写着什么。 见状,敖听心缓缓站了起来,却没有走,而是端着茶盏一步步走到猴子身后,饶有兴致地看。 “这么快调动部队吗?他们最少还要几个月才能作出反应吧。” “提前做准备没什么不好,这些日子,有些懈怠军务了。” 对于敖听心,猴子并不设防。 她是聪明人,或许会一时气不过耍点小心计,但绝不会想去招惹那些她东海龙宫无论如何招惹不起的人。 便是先前的降雨问题,在猴子的强烈要求之下她最终也是接受了,为此东海龙王还必须给天庭传几分奏报解释降雨量临时变动的问题。 半晌,猴子盖上自己的印鉴,将两份竹简分别捆好递给风铃:“帮我分别交给吕六拐和短嘴,让他们即刻公告下去,务必落实。” 风铃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接过,转身便往门外走,出门时刚巧遇到了正要进来的以素。 她看上去比一年前要成熟了许多,一身红色皮甲,将火红的长发都束到了脑后,腰间还缠着一把长剑,就如同一个行者道妖修一般,倒是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气质。 淡淡看了风铃一眼,以素快步走入室内对着猴子行了一个军礼道:“猴子哥哥,新的火器要实验了,先生问您去不去看。” “什么时候?” “明天一早在郊外练兵场。” “跟他说我会到场。” “明白。”以素点了点头,又接着道:“还有就是新城扩建的图纸先生希望您能过目一下。” “跟他说新城扩建暂缓。” “暂缓?”以素抬起头来看了猴子一眼。 “对,暂缓。”猴子微微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敖听心问道:“杨婵现在在哪里?” “短缺的材料今天一早才送过来,杨婵姐正在炼丹房里忙得晕头转向呢。” 猴子撑着桌面低下头略略想了想,抿着唇叹道:“陪我去见一下她吧。” 这一句话下去,无论是以素还是敖听心,都微微呆了一呆。 自从风铃来到花果山之后,猴子便没再与杨婵一同吃过饭。便是今年过年的时候花果山难得一次的庆典,也都是分开坐。 明明居住的地方只是隔了一道墙,却经常几天都见不上一面。偶尔需要沟通一点事情也大多透过无比清闲的敖听心代为传达。 隐隐之中,两人之间似是有了些许隔阂,只是彼此都没道破罢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敖听心默默点了点头。 与敖听心一同出了阁楼,两人很快到了炼丹房。 这是一栋高达十丈的白色拱形建筑,有些中东风格。不同的是那墙壁光秃秃地几乎见不到什么装饰,不过放在一堆矮小的房屋之中远远看上去倒是有一种气势恢弘的感觉。 来到门口的时候几个身穿道袍的妖怪正从里面走出来,见到猴子,一个个连忙行礼。 他们大多都是这几年来花果山培养的悟者道妖修,也有少数是由于各种原因进入花果山之前便修了悟者道的。如今,他们被统一分配到这里以及地下城的冶炼场,一方面给杨婵打下手,一方面则是学习各种炼丹及冶器知识。 若单从数量上看,包括这里的以及被分配到地下城里学习冶炼和法阵工艺的悟者道妖修,现如今花果山的悟者道妖修已经达到了极为可观的四千之数。 可惜的是悟者道这玩意光数量是没用的。 首先,这里面九成以上都是来到花果山以后才修习的悟者道,若是按照正常的修行速度算,他们现如今能达到凝神境中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而花果山的这些显然都不是使用正常的方式在修行。 大量的丹药强行拉升修为,如今他们当中炼神境的悟者道都已经有上百个了。可惜的是他们的修行时间比风铃还短,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基础比风铃还弱。加上各种知识积累尚未完成,可以说,现在的他们完全就是一堆空壳。要填满这个空壳所需的时间与丹药,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至于仅有的十几个来到花果山便已经是炼神境悟者道的妖修,修为是高了,知识却近乎空白,当中甚至有几个还是文盲…… 总的来说,花果山的悟者道妖怪要形成战斗力并独立构筑起一套完整的后期体系,还是一件相当久远的事情。甚至是辅助,打打下手,都做得不是那么让人满意。 也正因如此,带领这帮下属,杨婵的工作繁重到令人崩溃。 进入两丈高的大门,沿着走廊一路走,很快来到主楼正中的主丹室。 巨大的空间里摆放着一个足有五丈高,做工粗糙的炼丹炉,透过炉顶的缝隙可以看到炉内熊熊的火光。 三五名悟者道小妖正在下方整理着散了一地的各种炼丹材料,杨婵则站在高高的阶梯上朝炉内眺望,似乎正在观测着火候。 见到猴子,她先是怔住,轻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又扭头继续盯着丹炉里看。就好像没瞧见似地。 见状,站在下方的小妖想通报,却被猴子伸手制止了。 淡淡叹了口气,他一步步沿着阶梯走到杨婵身旁,半蹲下来跟着她一起朝着丹炉里看。 “还没搞定啊?” “你说呢?”杨婵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些丹药今天晚上就得完成,本该四天前送来的材料,今天早上才到。” 那语气冷冰冰地。 “这事儿,他们有跟我说过。说是路上不慎损毁了一部分,所以只得重新运送,一来一回,这才延误了几日。”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轻声道:“大角的孩子快要出生了,你知道吧?他托我向你求个像样的名字,说是你起的名字比较好听。” 第两百二十七章生了? 杨婵深深吸了口气,淡淡瞅了猴子一眼,那目光中隐隐有些疲惫。 猴子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 又是无言。 这些日子以来,杨婵的工作量有多大,他是清楚的。偏偏花果山又没人可以替代她的位置,整个花果山现如今十万妖众修行所需丹药的炼丹任务都压在她一个人的头上,这要换了其他人,早崩溃了。 可杨婵就这么兢兢业业地敖过来了。 半晌,她又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丹炉,时不时朝着丹炉里注入灵力。 “你就专程过来就是跟我说这个?”杨婵轻轻拭去额角的汗珠。 “不可以吗?那是我干儿子。” “大角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会过去的。” “谢谢。” 紧接着,两人又一同半蹲着继续朝丹炉里望。 好一会,杨婵蹙起眉头转过脸来瞧着猴子:“你还不走?” 这态度恶劣得…… 伸手挠了挠脸颊,猴子傻笑道:“那个……大家好久没聚了,李靖快来了,我打算叫上短嘴和吕六拐他们今晚聚一下,总要统一一下意见的。” “不用了,你们统一了意见知会我就行了。”说罢,杨婵又转过头去继续盯着丹炉不理他。 犹豫了一下,猴子默默点头:“那行,我先走了。” 短暂的谈话就这么结束了。横眉瞪了猴子的背影一眼,杨婵的牙磨得咯咯响。 走出炼丹房的时候,猴子抬头正好望见随后抵达的短嘴。 他正在一群卫队的拥戴下降落到远处高塔的平台上,连带今天刚到的白鸽精也在其中。 想来该是其他五只妖怪还不具备飞行能力,便丢下让矿坑的人马负责护送回来了吧。 刚一落地,短嘴便指着身旁的一只杜鹃精道:“带她先去登记吧。” “要安排到地下城吗?” “一切按规矩办。” 说罢,短嘴转身便走。战时他是军队里除了猴子之外的最高统帅,闲时,他也要肩负起治安巡查的任务。 随着花果山的快速发展,得力人手的严重短缺,现在核心团队里就没一个不忙的。 平台上很快只剩下白鸽精和杜鹃精。 一头褐色长发束在脑后,佩戴了面具,浑身轻甲的杜鹃精上下打量了白鸽精一眼,轻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叫……小白。”白鸽精眨巴着眼睛道。 那神情有些复杂,前一刻他们还生死一线地逃亡,紧接着抵达了花果山然后便被花果山的规模给震撼到,自己又一下便被无条件地接纳了。 这幸福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 “小白?没有别的名字吗?” “有……” “叫什么?” “叫,叫白姐。”白鸽精红着脸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杜鹃精一下被逗笑了。 白鸽精修为也有纳神境巅峰了,若是放到一般的妖怪势力当中,当真是称得起“白姐”这名号,不过这里可是花果山。 一只纳神境修为的妖精要自称“姐”那绝对会给笑掉大牙的。 “行吧,你还是叫小白好了。跟我走吧。”说罢,杜鹃精拍打着翅膀朝着妖城的另一边飞去。 白鸽精连忙跟了上去:“还没请教姐姐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我纹娟。” “娟姐好。”此时的白鸽精望着身下的房屋依旧有些忐忑。 “你修的是行者道吧?” “恩。” “识字吗?” “识……一点点。以前山洞里捉过一个识字的人类,我就跟着学了一些,可还没全学懂,那人类就被大王给吃了。所以……” “吃了……”纹娟哼笑了出来:“目光短浅。一个识字的人类那得多宝贵啊,就是现在到花果山来,一个识字的人类起码也能被安排个教书先生的岗位,居然给吃了?你说的大王是和你一起来的那只大象精吗?” “不是。”白鸽精缓缓摇头:“过卫子河的时候,他把我们丢在岸边,想让我们挡住后面追袭的天军,自己却偷偷趁夜过了河,谁知道天军根本没从后面追来而是早早越过我们到对岸去设伏等着‘半渡而击’。结果他死了,我们却因为看到他在对岸遭遇天军埋伏而逃过了一劫。” “那这一路还真是不容易啊。”纹娟淡淡笑了笑:“除了得提防天军,还得提防自己人。都过去了,别想太多,好好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白鸽精默默地低下头。 有时候,自己人比天军更可怕。天军只是要军功,自己人却是为了活命。为了活命,很多时候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这一路,为了食物,为了水,为了让其他妖怪去挡住天军,或者让其他妖怪去撕开缺口,妖怪们之间自相残杀的事情并不少见。 若不是自己长了两片翅膀能充当斥候,恐怕也早被人算计了去,尸骨无存了。 到花果山之前他们不只一次猜测过为了加入花果山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甚至想过有可能被当成对付天军的炮灰。 结果出乎意料地,他们被热情地接纳了。为了救他们,那位副将大人还不惜与天军叫板。 现在天军征讨东胜神州不好说,但若放在以前,大妖王不出于某些目的,是绝不会接纳小妖的。对他们来说势力越是庞大,便越是容易被天庭注意到,这有违他们只求活命的宗旨。 而就目前所见,花果山的态度显然与那些妖王截然不同。 “娟姐呢?你什么时候到花果山的?” “我啊?”纹娟抬眼想了想:“我是从恶龙潭就一路跟着大王过来的,好几年了,当初第一批到花果山的妖怪里就有我。” “娟姐真走运。”白鸽精瞧着纹娟一脸的羡慕。 “走运?”纹娟笑了笑:“也是,确实是走运。恶龙潭之战的时候我翅膀沾了天军的火差点没被烧死,后面由于受了伤,被送上战舰提早撤离。当时断后的还有步行撤离的几乎没几个活下来。两万多只妖怪的军团,就只活下九百的残兵败将。说起来也确实是走运。” 转眼间,两人已经降落到一个城外一处宽敞的营地里。 这里戍守的妖兵并不多,倒是各种衣衫褴褛的外来妖怪排了长长一队,一只身穿厚重铠甲的蟾蜍精行走在队伍之间挥舞着皮鞭教训那些胆敢不守规矩的家伙。 “这里是……” “登记的营地。所有新来的妖怪都要先到这里登记上自己的情况,然后等待分配。按你的情况应该也是要先到学堂去就学,不过也许可以直接入读高年级。” “学堂?这里还有学堂?”白鸽精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脸的兴奋。 “教学一直都是花果山最重视的内容之一,虽然不要求像人类那样吟诗作对写得一手好文章,但若是字都不识,往后怎么让你担大任?” “担大任?” “如果表现良好可以得到晋升,这是规矩。若是碰到一个文试没学好又表现良好的,那上级可就头疼了。升也不是不升也不是。所以现在他们对招募人员都是有基本的学识要求的。这些你以后会懂的,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明白了。” 白鸽精点了点头,就想跟着去排队,却被纹娟一把拽了回来。 “这边。” 一路拽到不远处的一个帐篷里。 那帐篷里一只身穿文袍个头矮小的麻雀精正趴在长桌上睡觉。 “起来!”纹娟想也不想一脚踹在他身上,惊得麻雀精整个跳了起来。 “谁!谁!”揉了揉眼睛,他迷糊了好一会才扶着高帽看了看纹娟,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白鸽精问道:“娟姐这是干嘛?” “帮我给她做个登记。” “我今天休假啊。” “就是因为知道你休假才找你,不然就得按规矩排队去了。这么漂亮一妹子你忍心让她顶着大太阳去排队吗?别废话,赶紧办了,不然以后别找我帮忙。” 白鸽精心一酸,眼泪忍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下把不明情况的两只妖怪惊得不知所措。 …… 猴子的书房前,吕六拐正要让守门的妖怪通报,却见短嘴也快步走来。 没等吕六拐反应,他便伸手推开了大门,快步入内。 吕六拐也连忙跟了进去。 宽敞明亮的书房内,猴子正坐在书桌前看着什么。 见到猴子,吕六拐当即跪倒在地高呼道:“臣!参见大王!” 这一呼,倒是让没礼貌的短嘴尴尬不已,只得站定拱手。 “起来。”朝着短嘴摆了摆手,猴子将手中的竹简放下,站起身来问道:“怎么啦?” 短嘴拿出刚送到他手中的竹简掂了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李靖要到了,几个月内,我们可能就得跟南天门决战。” 这一说,在场的两人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快?” “我们都低估了那家伙了。一百个蟠桃,他居然这么短时间就搞到手。” 按照原本的估算,李靖起码要两三年的时间。 “那……火器还没准备妥当呢!”吕六拐惊呼道。 “看来这次也指望不上火器了,备战吧。快速从新加入的妖怪里筛选出一部分,想办法在短期内形成战斗力。那几艘俘虏的军舰也得加速操练。”将目光从短嘴的身上移向吕六拐,猴子接着道:“至于你,那两片翅膀必须马上投入使用,有多少,要多少。这一次李靖哪吒都会亲自上阵,可不比广目天王了。” 正当此时,一位文吏从门外匆匆走入,快步走到猴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生了?” 第两百二十八章严重的问题 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在修仙之法的普及之下,不同物种之间的爱情并不少见。这主要得益于人类的一家独大。 无论妖怪们多么不认同天庭,他们都无法不接受天庭君临三界的事实,更无法拒绝来自人类的文化入侵。 对于妖怪来说,他们使用的语言、文字都来源于人类,便是偶然憋出的两句似是而非的名言警句,也都是来自人类。那穿着的样式,化形的方向更是渐渐向着人类靠拢,而到最后,连身心审美都会与人类如出一辙。 至于所谓的妖怪吃人的问题,其实连妖怪本身都认为那是一件十分邪恶的事情,之所以一些实力强大的妖王愿意去做并且乐此不疲,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 除了培养这种无聊的爱好之外,他们还能通过什么方式来表达对天庭的不满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人竟成为了妖怪勇敢的象征。当然,也有时候是为单纯为了解决肉食不足的问题。 无论是哪个种族的妖怪都全身心地统一向着人类发展,这奇异的现象让跨种族间的爱情成为了可能。不过这种爱情并不保障生育。 不知道是因为跨种族导致孕育率下降,还是混血妖本身资质较一般妖怪要高以至难以孕育的关系,花果山这一大波妖怪聚集在一起谈恋爱的不少见,但这么些年了,真正诞生的混血妖童前后却不足二十个,甚至其中许多都夭折了。 为此,猴子与其他一众核心对这个即将出生的“干儿子”格外地重视。花果山新一代的诞生,意味着他们真正在这个地方扎下了根。 至于猴子看上了混血妖童良好资质的说法……那完全是谣言。虽说他们资质比一般妖怪要好,但也没好多少。论及难养则比一般的妖童要难养一百倍。 说到底,这种重视只不过是某种情节作祟罢了。 草草地就即将到来的大战达成了一些共识,三个花果山的头目便赶到了大角的家中。 那是一处由前后六座大小不一的房屋组合而成的院落,看上去简简单单,有些像在幽泉谷的时候一同居住的屋子。 相比院落的简约,家里的陈设倒是比其他地方要好不少。 大角虽然在花果山没什么军务政务上的建树,脑子也时常不在状态,至今都只是一个先锋将职务,不过说起来他也是花果山开国功臣之一,又是为数不多的化神境妖怪,每次分起东西来,花果山的妖怪们自然不敢少了他的一份。 甚至有时候发现名单上没有,猴子都会亲自给加上去,一来二往地,这都成习惯了。 而在日常配给方面,那一直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执行——基本上只要仓库里有,要什么给什么。 有时候短嘴都会私下里感叹他们当中其实大角才是最聪明的,想得最少,日子也过得最舒服。 进门的时候猴子便看到一团肥大的肉坨坨蹲在大厅里猛地擦汗,身旁站着早早到来的以素和黑子,风铃则端端正正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来到花果山将近一年时间,现如今身为猴子半个副手的风铃和妖怪们也早就混开了。特别是与一些花果山头目家里的夫人们,与风铃的关系更是好。就这一点来说,风铃可比高傲的杨婵要平易近人多了。 当初大角的兔子精媳妇怀孕的消息便是风铃告诉猴子的。 “怎么样了?”猴子问。 “还没生。你怎么也来了?”大角抹了一把汗干笑道。 “我第一次当干爹,怎能不来?”说罢,猴子笑了起来。 风铃走到猴子身边,悄悄说道:“难产。” 只两个字,大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了。 房间里传出的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还在继续,听得在场的人一个个心发慌,绑架回来的人类弄婆来回地忙碌着,那神情看上去也是束手无策。 这女人生孩子的事猴子又不好出手相助。 不多时,杨婵与敖听心也过来了,见情况不对,当即亲自上场。 不得不说大角这孩子与杨家的缘分还真是非同一般。 听说当初大角认识现在的媳妇,就是因为被杨戬打伤,养伤的时候兔子精被派过去照料。现在接生的又是杨婵。 听说杨婵还想过要收这孩子当干儿子或干女儿呢,不过听说猴子先行一步了,她便置气不提了。 足足四个时辰,直到深夜才好不容易听到孩子的哭喊声,这让一颗颗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见到孩子的时候大角兴奋得嗷嗷大叫,抱着孩子对着孩子他妈一个劲地猛亲。 在场的一干人等开心之余,却不由得一个个眉头紧蹙。 这孩子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肉坨坨,那身材当真是与大角有的一拼,整个就是个球。看着这孩子再想想她母亲的身材,大家顿时觉得不难产才是怪事。 而与此同时,猴子也注意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是个干女儿,不是个干儿子……混血妖童由于父母都是已经化形的妖怪,所以一出生便是人形。 眼前的这干女儿自然也是人形,不过她除了肥得一塌糊涂之外,鼻子上还长了个好似大角那样的小角,头上顶着两只兔耳朵…… 这算什么生物?兔犀?还是犀兔? 这果然是个神奇的世界,只有你想不出,没有他办不到。可这样随便拼凑一下就算给了交代,老天爷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可喜可贺呀,妖怪的大家庭里又添了一个新的种族。不过这闺女,怕是要砸手里了。”猴子忍不住想。 更让他彷徨的是,这个是干女儿,将来要是自己也弄个女儿咋办呢? 雀儿、风铃、杨婵……这时候为啥风铃和杨婵会被列入名单暂不考虑,重点是举目望去,似乎生出正常女儿的几率约等于零。 这可是个严重的问题,看上去比如何对付李靖还要棘手的问题。 “一定要是儿子,一定要是儿子……”他面无表情地念叨着。 儿子长得丑没关系,实力强便行,就好像自己一样,一张猴脸,不一样左右逢源? “什么儿子?”站在一旁的短嘴勾着猴子的肩问道。 “没,没!” “喂,你的直觉不靠谱啊。”短嘴笑眯眯地说:“真后悔,当初就该跟你赌点什么。” “现在后悔太迟了。”猴子瞧着被几个女的围着不放的干女儿,一脸正经地说:“男孩女孩都没关系,都一样好!就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候,杨婵郑重宣布她已经帮孩子取好名字了,就叫…… “灵犀,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一夜,所有人都沉寂在快乐之中。 一个孩子的诞生能带给这帮至今依旧生活在死亡阴影之下的妖怪们的欣喜,是难以言表的。她意味着对生活的希望,就好像冬日里照到脸上的一缕阳光,尽管寒风依旧刮得脸颊生疼,但它却温暖了一整颗心。 由于与南天门军团之间可能提早发生战争的消息,原本计划中的庆祝活动被通通取消了,除了大角被特许休假在家陪老婆之外,其余人等很快都投入到紧锣密鼓的备战之中。 第二天一早在猴子的观看下,新一代的火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可惜的是那只代表了玉鼎真人的水平,不代表花果山的工艺,要靠着玉鼎真人个把月做一件的速度武装起整个花果山,那得是猴年马月的事情。 不得已,最终的定型版比这实验版的威力降低了不只一两个档次,而就是如此,产量也极其有限。 备战的重点最终被全部放到了新部队的操练,老部队的配合以及俘虏来的总共七艘大小战舰的使用上。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 南瞻部洲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阴暗的山洞里,火盆上的焰火跳动,将三只妖怪一个个狰狞的影子刻到了凹凸不平的岩面上如同舞动的狂魔。 “你是说,广目天王花果山兵败?”牛魔王的眉头缓缓蹙起,有些不可思议地瞧着鹏魔王。 鹏魔王深深吸了口气道:“消息该是确凿无误了,早前已有类似传言,只是听上去诡异得很,便当谣言丢到了一旁。没想到,是真的。” “花果山的头是谁?” “叫,美猴王。” “美猴王,美猴王……”牛魔王默念了几遍,神色之中的疑虑越发重了:“没听过这号妖怪,莫非是这几年新崛起的?” “这几年崛起的妖怪确实多,但要能一口气击败广目天王吞下一万天兵,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坐在一旁的蛟魔王插嘴道:“兴许是击败了一艘天军军舰之类的,然后传着传着,就变成击败广目天王了。” 轻蔑地瞧了蛟魔王一眼,鹏魔王道:“我亲自去了一趟花果山,虽然没有很靠近,但从外围看,这支妖怪势力的实力真的非同一般。而且我悄悄去了南天门舰队附近绕了一圈,果然没见到广目天王的旗帜。所以,此事可信度极高。” “非同一般?”牛魔王猛抽了两鼻子,盯着一旁的火盆问道:“非同一般到什么程度?头头实力强吗?会不会是和我们一样的伎俩?” 这“一样的伎俩”指的自然是蛟魔王之前干的那种勾当。 “看情形不是。不过对方的头头实力到什么程度,总共有多少化神境妖怪便不清楚了,他们控制的范围很大,甚至有农田,有妖城,看情形似乎还有丹药及法器的来源,戍守非常严密,不过似乎不介意收容流浪的妖怪。考虑到还不清楚对方的实力底细,所以我也没贸然接触。” “有丹药和法器的来源?” 这一说,牛魔王当即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这样,武装起一支足够强大的妖怪势力与天庭对峙就成为可能了。当初若不是镇元子那边的线被断了去,天河水军怕也是拿他们没辙。如此一来,也不至于落到如今东躲西藏的下场。 蛟魔王的眼睛缓缓斜了过去,悠悠道:“要不,我们侵占了花果山?” 第两百二十九章分蟠桃 “侵占花果山?”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牛魔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鹏魔王却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见牛魔王动了心,蛟魔王接着说道:“我们六个,算上九头虫七个,这普天之下别说一只妖怪,就是几只,也斗不过我们。只要我们出手,那花果山的美猴王必定降服,将资源都交出来,若是不愿意,呵呵呵呵……” 淡淡地瞧了蛟魔王一眼,鹏魔王附和道:“我也赞同。无论对方的头头有多强,都不可能击败我们。至于那些个其他妖怪,自然是懂得能者居之的道理。投靠我们怎么都比投靠那个什么美猴王强。” 隐隐地,牛魔王真的有些动心了,他舔了舔嘴唇看着身旁的两位魔王似乎想说什么,却还留有一丝犹豫。 见状,蛟魔王接着煽动道:“何况,既然有好资源,就该是大家的。想想,若没有我们坐镇,到时候那美猴王战败了,岂不是我们依旧要过着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与其将希望寄托在那美猴王身上,不如我们自己来。若是资源真好,假以时日好好经营,必有所成!” 正当牛魔王就要做出决定的时候,九头虫悄然出现在了山洞内,大大咧咧地走到一旁,也不管三位魔王的目光,端起放在一旁的酒坛子就喝。 那嘴角溢出的酒洒了一身。 直到灌了个饱,他才放下酒坛子,喘着粗气打了个饱嗝,抹了一把嘴道:“我奉劝你们最好别这样。” “怎么,你有不同的意见?”蛟魔王蹙起眉头问道。 那九头虫呲了呲牙,伸手捋了一把长发坐身旁的石凳上,若有若无地瞧着三位妖王,似是嘲笑一般地问道:“若是去了然后给一锅端了,不是瞎折腾?” “你怎么个意思,说清楚来。”鹏魔王的脸色一下变了。 “首先呢,花果山的具体实力现在还不清楚。其次呢,吃下一万天兵不算什么,你我几个联手,要击败广目天王加一万天兵也不成问题。别忘了那是南天门军团的兵,不是天河水军的兵。他干出这么大的事,李靖一定不会放过他,说不准现在就在筹划着进攻花果山了,我们这去了不是给李靖加菜吗?” “南天门这次征讨东胜神州的也不过十万大军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九头虫懒懒地看了鹏魔王一眼,道:“可不够,人家可以追加。南天门军团追加完了,天庭可以让天河水军助战,实在不行,还有杨戬的灌江口军团,还有二十八星宿,还有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东西星斗、南北二神、五岳四渎……往上,还有三清。” 说到这里,九头虫不由得拍着大腿呵呵笑了起来:“你说花果山的实力得多强,加上你们几个才够他们打呀?反正跑过去当两天山大王又灰溜溜地落跑这种事,你们要干你们干,我可没兴趣。而且这次我保证不会去救你们。就不明白了,占山为王真就那么好玩吗?” 说罢,他闭上眼睛枕着手臂斜卧,一副与世无争的态度。 “按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咯?”鹏魔王冷冷地说。 “这不是废话嘛?现在你们明白为啥我不占山为王了吧?”半卧着的九头虫微微睁开眼睛,瞧着几个妖王笑盈盈道:“孤身一人,只要实力够强,少惹点事,这不挺逍遥自在的嘛?上次若不是岳父大人逼着,谁会去救你们这几个累赘?那明显是会给人头加价的活。几个也不是刚化形的娃了,麻烦说话做事带点脑子行不?” 说罢,闭上眼睛就是睡。 在场的几个妖王无不咬牙咧齿。 那语气,带上眼睛眉毛鼻子,怎么看怎么是嘲讽。 太狂妄了! 毫不客气的一番话,直说得三位魔王都牙痒痒地却也无可奈何。 论起来,他们当中确实没一个有九头虫修为高,但加起来九头虫也绝对不是对手,只是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罢了。 憋了一肚子气离开洞穴,牛魔王悄悄对鹏魔王道:“找个时间,你我一同到花果山去转一圈。” “行!”鹏魔王当即应道。 …… 时间又是一点一滴地流逝。 作为这一场四大州征妖族讨战的胜利者,此时的天河水军早已完成了对两大州范围内大规模妖族势力的清除,若以天庭的标准,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不过天蓬并不急着上奏请功,他一面调遣部队继续在两大州范围内对被打散了的流浪妖众进行逐一排查、清剿,一面厉兵秣马似乎在准备着另一场的战争,同时,又派遣了精锐探子死死地盯着东胜神州,刺探花果山与李靖的一举一动。 在花果山方面,大角的女儿——灵犀的降生所带来的短暂快乐很快过去。准确地说,是连原本妖怪们迁上地面迎接美好生活的快乐心情也一并消失了个干净。 随着猴子关于李靖即将来袭的消息下放,战争的阴云已经将整个花果山都笼罩其中。这台为战争而存在的机器已经启动,所有的妖怪卯足了劲头在备战,只等着生死相搏的一刻。 在南天门军团方面…… 南天门是吃空饷没错,但那都是落到头头们的口袋里的,要他们把吃进嘴里的肉重新吐出来,那是门都没有。 当整整一千万金精被从南天门的库房里抬出的时候,在场的一众天兵天将都傻眼了。 果不其然,紧衣缩食的命令很快下达,几乎每一个天兵都受到波及,从食物的供应,衣物的配给到武器的材料,通通都被削减了预算。甚至连即将发放的军饷也被用各种名目拖延。 这让整个南天门都恨得牙痒痒的。 他们并不知道,早在近千年前,刚刚起家穷得响叮当的天河水军就施行了比他们现如今更加严苛的财务计划,并一直延续至今。 当然,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会照恨不误。这种恨意的矛头最终指向了两个人,一个是花果山的美猴王,还有一个,则是他们暂时还敢怒不敢言,收了好处还祸害雇主的太白金星。 南天门与太白金星的梁子也就此结下了。 三个月后,一百个蟠桃在一艘军舰的护送下一个不少地被送到了花果山的外围,附上的是李靖的亲笔信函。 特使当着众妖的面宣读了书信,那措辞该算是非常克制的,大意是敦促猴子履行协议,释放广目天王。 有人劝猴子继续耍赖拖延时间,或者干脆拿了蟠桃不将广目放回去。不过那不现实。 作为一位妖王良好的信誉也非常重要,当然,重点是一个广目还犯不着花果山为了他做出撕毁协议这种掉价的事情来。 于是猴子只是跟那特使要了半日时间,让人帮广目天王以及让两个被强留下来的天将洗漱一番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抬了出来。 见到那特使的时候,三人嗷嗷大哭话都说不全,那激动劲,简直见了亲娘都没那么亲。 至于那特使,见到三人的惨状差点破口大骂,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估摸着该是想起这其中两位天将还是上次出访时被扣的吧。 若真开骂,到时候弄不好这三人是回去了,他却被留下来。 他可不是广目天王,他要被留下,基本就别想回去了。 于是,这位特使半句话不敢多说便带着被硬生生折磨成一级残废的三人灰溜溜地上了战舰离开。临走的时候猴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吓得他一个劲地哆嗦,就差跪下来感谢不杀之恩了。 待那对方走后,一百个蟠桃被全数堆到猴子的书坊里,花果山的三只大妖聚到了一起上演了排排坐分蟠桃的戏码。 早就看着蟠桃流口水的吕六拐迅速列出名单交到猴子手中。 拿着那名单端详了好一会,猴子伸手取了笔,沾了点墨道:“首先呢,风铃是不应该有的。” 说罢,从名单上划去了风铃的名字。 吕六拐疑惑问道:“大王的意思是……风铃小姐还不算是我们花果山的人?” “她当然是我们花果山的人了。不过她才来了多久?若是她都有了,那其他人呢?这里的桃子够分吗?” “可是。”坐在一旁的短嘴开口说道:“听说风铃的悟者道根基不牢,况且,她又是人类,若是没了蟠桃,往后恐怕寿元会有问题。相比之下,她更需要蟠桃。” “这不能成为分蟠桃的理由。”猴子直截了当地答道:“我们说了是论功行赏,便只论功。” 这一说,吕六拐当即干笑两声,拱手道:“那倒是臣胡乱猜测大王的心意了。” 又朝着竹简瞥了两眼,猴子继续拿着笔在上面划了起来:“灵犀刚出生,谈不上功劳,自然也是没有。是我的干女儿就能分蟠桃,这不符合我们的宗旨。大角自然是没问题,但他老婆再分一个就显得过了。以素是有功劳没错,但还没达到分蟠桃的程度。倒是敖听心降雨有功,玉鼎真人主导火器研发,这两个人的名字得加上去,要不要是他们的事,该给的我们还是要给。” 又在竹简上圈圈叉叉了一通,最终递过去,吕六拐一点,只有三十五个名字,还余下六十五个。 “大王这是……听说蟠桃摘下之后至多放一年,再放,会坏的。” 猴子瞧着两人道:“你忘了,接下来我们就有一次大的封赏吗?” 吕六拐与短嘴顿时会意。 只要广目天王一回到,南天门军团的调动就该开始了吧。 有蟠桃坐镇,这花果山的将士战起来想必更加搏命才是。 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淡淡道:“就这么定了,把我的、杨婵的,还有玉鼎真人和敖听心的留下,其余的该送送,该存存,记得派人严加看管。” 第两百三十章两个都是给你的 南天门主力舰队旗舰大殿内。 “广目已经安全了?” “启禀李天王,广目天王与其余两位天将都已经安全离开花果山,我们现在与多闻天王汇合。不过广目天王的伤势实在是……那妖猴实在凶残,广目天王恐怕需要送回南天门调理才行。” “别是妖猴化身的,要鉴定仔细了。” “已经鉴定过,确认无误。” “那就好生照料广目吧。”李靖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将手中的玉简收入袖中。 那攥紧的拳头瑟瑟发抖。 此时大殿上除了端坐的李靖之外,还有拄枪而立的三太子哪吒,手持琵琶的持国天王。 听到李靖的话,持国天王明显松了口气道:“那接下来,便可以放开手脚围剿花果山了。” “根据线报,花果山已有十万妖众,其中不乏炼神境、化神境大妖。甚至许多通缉榜上有名的妖怪都在其中。”李靖捋着长须冷笑道:“虽然加起来不到千万金精,但也好歹补贴一下。持国天王!” “末将在!”持国天王连忙躬身拱手。 撑着膝,李靖缓缓站了起来,目光凌厉道:“只留玄徵部两万军力戍守南天门,勒令其余各部半月内于此地集结!我南天门要倾巢而出,宰了妖猴泄愤!” “诺!” 出了大殿,持国天王急急忙忙地前往发布军令,哪吒却悄悄溜到了一旁,顾左右无人,这才悄悄掏出了藏在腰间的玉简双手捂在嘴边。 “二哥,二哥!” “怎么啦?”玉简的另一端传来杨戬的声音。 “集结的军令已经下了,你还是想个办法把婵姐姐弄走吧。那花果山肯定是守不住的。我要保住她是没问题,可别到时候把你牵扯进来。” 杨戬略略沉默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们派遣探子进入花果山了吗?” “这倒没有,那花果山戒备森严,不是妖怪很难进入的,我们也就在外围刺探罢了。花果山的实力是不错,但还远不到能对抗南天门的地步。到时候我拖住妖猴,我爹带领大军杀入,花果山必败无疑。” “恩。那到时候,我会亲自过去一趟伺机而动。还有。”杨戬微微顿了一下,叮嘱道:“与那妖猴交手,你要注意安全。” “额?”哪吒直起小脑袋一下懵了。 话分两头,正当南天门满世界忙着集结散落的军力时,花果山则在忙着分桃子。 三十五个桃子的分配公告被直接张贴了出来,举城振奋。 一个是公平,还有一个是……剩下六十五个,人人都有机会。 要知道蟠桃这玩意,可是延长寿元的至宝啊。普天之下的妖怪无论大小,哪有不垂涎的。 当然,振奋归振奋,忐忑者也大有人在。毕竟大家都知道这次对抗的很可能是整个南天门军团,要吃上蟠桃,除了得自己在战斗中表现好,还得是花果山赢了这一战。 若是花果山沦陷了,到时候别说争蟠桃,就是你已经把蟠桃吃了,天军一样能把你大卸八块顺带魂飞魄散,连渣都不剩下。 真要论起来,以蟠桃为赏赐也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事情。猴子不过是借机又向妖怪们展示了一遍花果山的公平罢了。 不过那展示的是花果山的公平,不是猴子的。 将三个硕大的桃子用盘子端着,盖上丝巾,猴子一路沿着漆黑的隧道飞。 这些桃子比凡间的桃子要大太多了,而且通体圆润找不到一定瑕疵,握在手中有一种毛茸茸的手感,放在黑暗中更是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贴近了闻,还有阵阵奇妙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这馋得猴子都流口水了,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就一口啃了下去。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另一只猴子的心情了,若是让自己每天对着一堆这样的桃子,一天不出事,两天不出事,总有一天,也得出事。 若是按照《西游记》中孙悟空的生命轨迹,他倒是有机会当一把蟠桃园园丁,到时候这样的,甚至比这些更好的桃子那都能随意吃个饱。 可他还会去吗?脑子给驴踢了才去呢。 看情形,这些桃子当真是与自己绝缘了。 想着,他无奈一叹,转眼已经到了地下城。 在一大堆妖怪眼巴巴地目送下,他伸手推开了玉鼎真人冶炼室的门大声吆喝道:“玉鼎兄——!悟空给你送蟠桃来啦!” 顿时,所有妖怪都朝着他望了过来。 正蹲在地上倒腾着大筒上的法阵搞得灰头土脸的玉鼎真人一下抬起头来:“蟠桃?哪来的蟠桃?” “就是我用广目天王换回来的呗。”猴子将盘子送到玉鼎面前,一把揭开丝巾,咧开嘴笑:“来,这里面有你的一个,拿吧。” 玉鼎真人嘴角猛的抽动,那眼睛瞪得浑圆,瞧着那三个蟠桃道:“你,你俘虏了广目天王,换了蟠桃,然后拿来给我吃……你是要害死我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可是蟠桃啊,多少人想吃吃不到,我总共才那么几个特地送一个给你,你却说我想害你?”猴子蹙着眉头一脸委屈道:“好人难当,当真是好人难当。” “喂,我现在是被你强捉在这里,研究这些个东西也是你强迫的,我再吃你的蟠桃,那当真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 猴子脸一黑,冷冷道:“信不信我掰开你的嘴塞下去?” 一听这话,玉鼎真人顿时软了。这确实像猴子干的事。 “别,别这么闹行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蟠桃我真不能吃。” 猴子挑了挑眉头,悠悠地瞧着一脸无奈的玉鼎,半晌才叹道:“行,是你不吃的,可别到时候说我没给哦。” “我就当你已经给了还不行吗?” 听到这句,猴子这才抿着嘴满意地点头道:“反正随你,你不吃,我正好省了。” 说罢,转身就走。 待到猴子走后,玉鼎才盯着手边的器械那眉头蹙成了八字,微微笑道:“其实这猴头人还不错,有个蟠桃还想起我。哎,可惜了是妖怪,不然倒是能成就一番伟业。喂,那个谁,帮我把三号笔拿过来,这法阵还得再改改……” 此时,正通过隧道往回飞的猴子却是另一番态度:“就知道你不会收,人情送到了,东西省下,这买卖真是只赚不赔。还有个敖听心,再接再厉。” 说罢,啧啧窃笑了起来,盯着手中的蟠桃,又是一阵口水直流。 转眼间他就端着盘子到了炼丹房,却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腾空而起,上了顶层的尖塔。 刚一落到阳台上,便看见敖听心悠闲无比地躺在摇椅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夕阳。 这家伙自从来了花果山之后,越来越没在龙宫的矜持形象了。有时候猴子甚至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绑了个假货回来。 “我给你送蟠桃来了。” “听说了,张贴的榜上有我的名字。”敖听心眼皮都不抬,手一伸便道:“拿来吧!” 猴子的眼角顿时微微抽了抽,拿起一个蟠桃就朝着她递了过去,却在敖听心即将接过的时候猛地缩了回来:“你可想好了,这是绑架了广目天王换回来的。” “那又怎么样?”敖听心抬起头来一脸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真敢吃?”问归问,猴子随手已将蟠桃放回盘子上。 瞧了那属于自己的蟠桃一眼,敖听心抬起头来看猴子:“有蟠桃,还有不敢吃的道理?” “你就不怕天庭知道?” “感情送蟠桃还附带告密的?没你这么缺德的吧,美猴王。”敖听心白了猴子一眼,哼道:“你都满世界张榜说分了我一个蟠桃了,难不成我平白担个名号还不吃?” 说着,她悠悠看了那三个蟠桃一眼,笑盈盈地望向猴子道:“那里面不会是有玉鼎真人退回来的一个吧?要不我跟他说说,他要实在不敢吃,不如我勉为其难替他吃了?” 紧接着的,是一番大眼瞪小眼。猴子眉头微微蹙了蹙。 很显然,这敖听心不吃玉鼎真人那一套啊……亏了。 无奈,猴子只得取了一个蟠桃塞给她:“呐,你的。他那个你就别惦记了。” 说罢,端着剩下的两个蟠桃转身便走。 “切,人都给你掳来了,定海神针也给你拿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才没玉鼎真人那么傻呢,这蟠桃呀,不吃白不吃。”抱着蟠桃,敖听心乐呵呵地瞧着,张开小嘴作势要咬,直到看猴子走下了楼梯,才将蟠桃放到一旁的矮桌上,对着楼梯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小气鬼!” 又瞧了那蟠桃一眼,她蹙起眉头继续欣赏着晚霞悠悠叹道:“你说,送谁好呢?” 猴子一路沿着楼梯进入走廊,直走到主的炼丹室内,却只见几个炼神境悟者道妖怪在透过灵力聚精会神地调控着丹炉的火候,不见杨婵。 那些个妖怪见了猴子一个个连忙行礼:“属下参见大王。” “杨婵在哪?” “杨婵姐在自己的炼丹室。” “哦,那你们继续,我自己去找她。” 穿过主炼丹室,猴子很快到了后院。 这炼丹房的后院说是后院,其实也就是一片平地铺了一条鹅卵石小道罢了,至于一开始说好的山水园林,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直到现在还光秃秃一片。 后院正中的一座小楼就是杨婵的独立炼丹室,同时也是她与风铃的居室。至于敖听心,那货说要登高望远,于是住到了刚刚炼丹房顶层的尖塔上。 从那尖塔的阳台往下望,直接就能看到猴子的居室,颇有一番居高临下的感觉。有好几次猴子看到她得意洋洋地在坐在阳台上都有些后悔当初设计的时候加了这个尖塔,差点没忍住勒令她搬迁。 不过后来想想敖听心也算无辜被掳到花果山来的,也就算了,没跟她计较。 跨入小楼的时候,猴子恰好见到杨婵正在清理炼丹炉里的炉灰,整个炼丹房都灰蒙蒙一片,那一身白衣更是变成了灰衣。 “清个炉,怎么要自己来啊?”猴子呵呵笑了起来,将两个蟠桃一并放到桌上盛丹的盘子里。手一抖,给它们加了个避灰的术法。 “这里炼的都是特殊丹药,他们清我信不过。”简单地回了一句,杨婵干咳两声,捂嘴蹙眉将头从丹炉里缩了回来。 望见桌子上放了两个蟠桃的时候,她不由得微微一愣,冷冷问道:“你准备把自己那个给风铃?” 猴子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女人的注意力是个神奇的东西,这一答要是答错了,临着决战关头保准后院还得起火。 幸好,与杨婵打交道那么多年了,猴子总算摸出了一点门道。 “两个都是给你的。”他乐呵呵地说。 第两百三十一章养得起的人 杨婵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瞧了瞧猴子,又瞧了瞧桌子上的蟠桃。 “两个都给我?”她试探性地问道,那目光中还藏着些许疑虑。 “当然,这还能有假?就当是我感谢你这么多年为了花果山操劳奔波。”猴子煞有其事地躬身拱手:“美猴王替花果山众妖,谢过华山圣母了。” 杨婵一下笑了,笑得很甜。 放下手中的毛帚随手施了个法术将身上的灰都除去,她一步步朝着猴子走来,抿唇笑道:“算你有点良心。” 该有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了吧,她都没给过猴子好脸色看。虽然手里的活从未怠慢过,但那冰冰冷冷的样子,总归让猴子浑身不自在。 现在这一笑,顿时让他松了口气。这该算是雨过天晴了吧。 猴子装傻充愣地说道:“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平时没良心似地。” “你有吗?”杨婵的眼睛又是眯起,只是这次带着笑意。 “没吗?” “有吗?” “好吧,我没良心。你怎么说怎么行。”猴子耸了耸肩,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脸无奈,不与她辩了。 坐到猴子的身旁,杨婵瞥着猴子又问了一遍:“那就真的两个都送给我咯?” 猴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可就收起来咯?” “你究竟想问几遍啊?”猴子有些不耐烦了,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忙,先走了。” 这一遍又一遍地问……关键是,猴子知道她想问什么,那心一个劲地虚。 如同逃遁一般急匆匆地走出了门,他回头透过窗棂望见杨婵托着腮静静地注视着桌上的蟠桃,那心更是微微一悸。 “这么做,真的好吗?”他不由得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风铃那破修为没蟠桃怎么行?下次拿到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要把自己的蟠桃给风铃,杨婵这边就必须要拿玉鼎真人的充数安抚,否则临开战还出事,谁受得了啊? 他如此安慰自己,掉头匆匆离去。 猴子走后,杨婵依旧静静盯着那蟠桃,长长的睫毛环抱下的眼睛在屋外透入的光中显得格外明亮。 伸手刮了刮蟠桃上微细的绒毛,她笑道:“杨婵啊杨婵,你还真是不好养啊。” 这句话不是她自己说的,而是梅山七圣老四山羊精杨显的玩笑话,却是说到了点子上。 千年悟者道炼神境,这在三界之中,恐怕也屈指可数吧? 其实悟者道是个越老越吃香的行当,正常来讲,千年悟者道,哪怕没混到化神境,想在天庭混个有蟠桃吃的差事其实也不难。以她的能力,更是纷纷钟的事。 可偏偏,她是杨婵。 若是在凡间,外甥女与舅舅之间的关系该是十分亲近才是,可那是天庭。 在天庭,思凡便是犯了天条,是十恶不赦的重罪。瑶姬思凡犯了天条而生下兄妹俩,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兄妹俩出身不正。这千年来,不提父母身死,便是他们俩所受不公待遇,便比比皆是。 先是两个孩子万里寻仙师。因为知道他们的身份,那些平日里与母亲往来的仙长们一个个闭门不见。 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终究是熬过来了。上天给他们留了个网开一面的玉鼎,跪在玉鼎门前七天七夜,他们终究是熬过来了。 然后是封神之战。这本是阐教的事,却因为元始天尊要卖玉帝面子,大战之中多番压制冷落不说,到了结尾,首功,竟只封了个灌江口水神,连天庭都去不得。 区区灌江口水神,蟠桃会自然是没份参与。杨戬是无所谓,以他的修为,便是没有蟠桃人参果,数千年之内都无需担忧寿元的问题。可杨婵呢? 那时候杨戬为了立功救母亲,发疯一样地满世界找战打。杨婵更是不敢告诉他自己寿元将尽的事情,以致到杨戬发现的时候,已仅剩数月。 这事杨戬知道,掌握生死簿的天庭自然也是知道。就为了这一桩,蟠桃会都能推迟开,那蟠桃园更是整个围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杨婵身死,好了了玉帝的一桩心事。 可他们终究没能如愿。 杨戬去求镇元子,为了那一个人参果,杨戬答应帮镇元子做一件事。 究竟是什么事,杨婵至今都不知道。只是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杨戬回来的时候几乎奄奄一息,浑身是血,手中握着求来的那一个人参果。 能把杨戬伤成那样的对手,杨婵不敢想。 她只能默默地流泪,默默地照料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自己的哥哥。 山羊精杨显笑话她:“杨婵啊杨婵,你还真是不好养啊。” 哥哥杨戬也开玩笑说,若是找不到一个养得起,那就只得一辈子都待在他身边了。 确实难养,每三百多年,就必须要一个蟠桃或者人参果。那个养得起的人,必须有本事在玉帝的阻挠下拿到蟠桃或者人参果,必须是一个让玉帝既讨厌,却又无可奈何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还必须是心甘情愿地担负起这个责任。 “他会成为那个人吗?”杨婵想。 这种人,这个世界真心少,却没想到,除了杨戬,原来也还是有的。 注视着那两个蟠桃,杨婵不由得笑了。 猴子并不知道,无论是蟠桃还是人参果,每次都只能吃一个,多了其实也是浪费。 可杨婵就是不想告诉他,杨婵就是要两个,一个都不留给别人。 “这次打完战论功行赏,他会不会又给我送来一个呢?”她美滋滋地想:“要不,我等凑齐三个再吃吧?可到时候多出来的两个要送谁呢?” 每一个少女都有一个粉色的梦想,即使她是杨婵,是三圣母,也不例外。 …… 空荡荡的书房里,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斜斜投入,将一切都映成了温润的颜色。 猴子呆呆地坐在桌前蹙起眉头死死地盯着那仅剩的蟠桃看。 “我这么做,会不会有点过了呢?会不会?会不会?”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吧?对吧?我只是偷梁换柱了一下而已。” “不,我连偷梁换柱都没有。我只是没说清楚多给她的那个究竟是我的还是玉鼎真人的而已。” “其实,蟠桃都一个样,是谁的又有什么所谓呢?你说对吧?” “不对不对不对,那个给杨婵的就是我的!” “……” “好像这样也不对啊。总之,我只是多给了一个蟠桃而已,至于那本来是谁的,我也不知道!对,就是这样!蟠桃都一样,谁分得清呢。” 他不断自问自答,头皮都快抓出血了,却还是觉得忐忑无比。 当初就不该想这种小动作啊……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风铃推门走了进来,悄悄地拿着火折子把房间里的灯火都掌上。 猴子捂着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不用灯火的,反正都看得见,浪费那些蜡烛干嘛?回头又得让人出去弄了,我们这里可不产蜡烛。” “不点放那么多干嘛?” 把灯火点亮了大半,风铃将火折子收了起来,绕到猴子身边。 猴子伸了伸懒腰道:“好看呗,当初其实弄回来就是为了摆设,结果你每天都点。败家啊……” “你还会在意好不好看?要真在意啊,就抽空把自己的外形整一整吧。”风铃咯咯笑了起来。 “你也觉得我难看了?”猴子眯眼瞧了过去。 风铃的脸一下憋红了:“那……那也不是。” 老实说,用人的眼光来看,猴子的长相真的挺“一般”的,便是杨婵也这么觉得。可不知为啥,落到风铃眼中却不觉得,甚至还感觉长得挺好。这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以至于有时候风铃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审美观有问题了。 见状,猴子咧开嘴笑道:“反正看的是你们,不是我,我瞎操心干嘛。” 风铃哼一声,伸手推猴子的脑袋:“你呀,就是歪理多。” 这推完了才发现不对,赶忙把手缩了回去,顿觉尴尬。 若是在斜月三星洞,别说推猴子脑袋了,用拂尘捶他都是常干的事。可今朝不同往昔,他如今可是大王了啊。现在站在猴子面前,风铃总感觉自己好渺小,渺小得如同一粒沙尘。 见到小妮子的窘态,猴子撅起嘴,忽然有了一种调戏她的冲动。不过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 眼下这种事还是少干为妙。 想了想,他随手抓起蟠桃塞给风铃道:“呐,这个是给你的。” “我也有?” “是啊,反正我不需要,这个就给你吧。” “可是。”风铃犹豫着问道:“你不是已经把你那个送给杨婵姐了吗?” “送给她的那个是玉鼎真人退回来的。” 等等,风铃怎么知道我送了两个给杨婵的? 猴子的表情忽然僵硬住了。 风铃捧着蟠桃默默点头:“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他们都说你把自己的也给了杨婵姐呢。” “他们”? 那就是说已经传得路人皆知咯? 猴子死的心都有了。 小聪明耍不得啊,回头若是杨婵知道玉鼎真人退了一个回来,那该是什么样一番景象呢? 想着,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第两百三十二章不开心 猴子随手幻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蟠桃放到盘子上,端起就往屋外跑。 风铃呆呆地捧着手中的蟠桃看着猴子的背影消失在夜空中,半晌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说个谎真他妈难!”端着假蟠桃,猴子一路招摇过市,很快又到了玉鼎真人门前。 刚吃过晚饭正在和工匠讨论着什么的玉鼎打开门,看到猴子笑眯眯地端着蟠桃站在门外顿时一愣,微微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来便被猴子一把推入房内,随手把房门合上。 好容易反应过来的玉鼎刚准备说不要蟠桃,便见猴子手中的蟠桃凭空消失了! 直到此时,猴子才稍稍松了口气。屋内,玉鼎真人以及在场的两只妖怪工匠却无不看得目瞪口呆。 “你这是……来栽赃的?”玉鼎真人瞪大了眼睛瞧着空荡荡的盘子,胡子都翘起来了。 无视两只妖怪工匠的存在,猴子笑嘻嘻地扯着玉鼎走到一旁,用手比划着说道:“别说栽赃这么难听嘛。就我们花果山的妖怪知道,绝不会让外人知道的。你就承认你吃了蟠桃了吧。” “你这算怎么个意思?”玉鼎真人张大了嘴巴半晌不知道说啥好。 “好不好?玉鼎兄,你就承认了吧。”说着,猴子伸手指着在场的两只妖怪工匠恶狠狠地说:“你们两个还想不想在花果山混下去了?说!刚刚玉鼎真人是不是吃了蟠桃了?” 那两只妖怪工匠顿时反应过来,一个劲地点头:“吃了吃了,我们都看到他吃了,对吧?”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 “吃得可香了。” 我嘞个去!还能这样的! 玉鼎真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猛点头的家伙,回头看见猴子那张恬不知耻的脸,嘴角顿时抽搐得厉害。 “孙悟空!你别太过分啦!”他一下怒吼了出来:“知道你是土匪,也犯不着这么没脸没皮吧!” 猴子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手搭到玉鼎的肩上,一脸谄媚地轻声道:“玉鼎兄,玉鼎兄,消消气哈。来来来,坐。” 硬是将不明所以的玉鼎按到椅子上,猴子蹲到他面前,十分“诚恳”地叹道:“你以为我为了谁?我这不是为了咱花果山的长治久安嘛?我这叫大公无私你懂吗?” “你,你给我说清楚!”玉鼎指着猴子叱喝道。 无奈,猴子只得干笑两声道:“事情呢,是这样的。风铃你见过了吧?” “那个须菩提的徒孙是吧?” “对,见过就好。情况是这样的,每个人呢,论功行赏只有一个蟠桃。我的,给了风铃,你的,退还了给我,然后我又转赠给了杨婵,但是我没告诉杨婵那个蟠桃是你退还的。还有就是……杨婵不知道我给了风铃一个蟠桃。额,情况就是这样的。” 说罢,猴子便眨巴着眼睛眼巴巴地望着玉鼎。 “所以……你现在是要我顶替了你给风铃的那个蟠桃对吧?”玉鼎真人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错啦!玉鼎兄真是善解人意啊!真是不枉我们交情一场。”猴子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亲热地要拥抱玉鼎。 “慢。”此时,玉鼎真人的脸上缓缓绽开笑容,瞧着猴子道:“帮了这么大个忙,是不是该有点酬劳呢?” 那神情顿时让猴子咯噔一下,心里顿时多了一种马上要被敲竹杠的预感。 “这忙哪里大了?哦,不,你想要什么酬劳?” 玉鼎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乐呵呵地说:“很简单,放了我。这事儿,我就帮你顶了。” “喂,这么屁大点事你就想一笔勾销?” “很小?”玉鼎真人将信将疑地问道。 “那当然,这还能是大事?顶多也就明天让人去东海给你捉几只新鲜龙虾下酒慰劳一下而已。” “哦。”玉鼎真人默默点了点头,半晌,忽然抬起头来看着猴子一脸正经地说:“小忙我玉鼎一般是没什么兴趣帮的,要帮咱帮大忙。这事儿我还是告诉婵儿去吧。” “你!” 草!玉鼎真人多憨厚的一个人啊,这来了花果山才多久,咋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将到嘴边的咒骂咽了回去,猴子又是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亲热地说道:“玉鼎兄啊,那火器,没有你真的不行啊。” “嘿,我没它日子可照过,而且过得更舒坦,起码不用提心吊胆。” “我这不都是为了咱花果山嘛?” “说清楚说清楚,谁跟你是‘咱’了?” 硬憋着不发火,猴子搭着玉鼎真人的肩将他紧紧搂住:“你就当帮帮我嘛,好不好?以我们的交情,还分彼此?” 玉鼎真人拎着那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的猴毛,把那手缓缓挪开:“我们不太熟。谢谢。” “喂,杨婵那破脾气你也有份惯的,信不信老子宰了你?”猴子恶狠狠地说。 眼神是够凶了,不过这话此时说出半点威力都没有。 只见玉鼎真人轻挑眉毛,笑眯眯地答道:“你说她脾气破是吧?那一会我一并告诉她。随便再告诉她,你准备让我配合你一起骗她。” 猴子就差一口老血喷玉鼎脸上了。 痛脚被人捉死的感觉,真心不好受。 正当猴子呲着牙冥思苦想解决之道时,门敲响了。 “谁?”玉鼎真人吆喝道。 “猴子在吗?”是风铃的声音。 “额?你来干嘛?”猴子问。 “我是来告诉你,那个蟠桃我已经给杨婵姐了,跟她说是你托我给她的。” “啊?” 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半晌,当他们回过神,打开门的时候,风铃早已不知所踪。 空荡荡的隧道之中,只余墙上的火把微微跳动,将一切都照成昏红的颜色。 呆呆地看了许久,猴子忽然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 圆月缓缓穿行云间,秋末冬初,带着丝丝凉意的风缓缓吹袭着。 吃完饭,一袭蓝衣的敖听心拿着蟠桃,优哉游哉地从后门走出了炼丹房的主楼正准备去散步,恰巧望见风铃坐在院落里的石桌边上,双手托着腮发呆。 “怎么啦?小丫头。平日里这时候你不是该在温习功课的嘛?” “听心姐。”风铃连忙直起身子,扭过头来道:“我脑子有点乱,看不下书所以出来透透气。” 那目光最终落到了敖听心手中的蟠桃上。 “这个啊?”敖听心随手抛了抛手中的蟠桃:“我准备走出门遇到的第一个妖怪,无论是谁,都送给他。” “啊?这,这可是蟠桃啊!” “那又怎么样?”敖听心低下头瞧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蟠桃,掩着嘴笑了起来:“蟠桃呢,确实是世间绝顶珍贵的宝物,多少妖王想尽办法想要弄到手。多少地仙求之而不得。可是呢,仅限于没有配额的人才会特别想要。而我们东海龙宫是有配额的,反正吃多了也是浪费,不如送人。” 说着,她扯了扯自己的裙摆,坐到风铃的侧边:“你的呢?吃了吗?” 风铃微微笑了笑:“我没有啊。我才刚来不久,怎么会有?” 敖听心笑盈盈地瞧着风铃道:“我是说,那只猴子送你的那个。” 风铃顿时吃了一惊,眨巴着大眼睛望向敖听心:“听心姐怎么知道的?” “切。他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我?”敖听心掩了掩嘴,抬起头悠悠道:“明面上大公无私,一概论功行赏。却把我和玉鼎这两个不属于花果山的名字硬加上去,说白了不就是想拿我们的给你,又不想杨婵姐知道出幺蛾子嘛。毕竟,他自己的那个究竟跑哪去了,杨婵肯定是死死盯着的。呵呵,千方百计地,说到底,就是想给你也弄个蟠桃。不过我猜他该是捂不住的,想面面俱到,哪有那么好的事?” 风铃没有说话,只是眨巴着眼睛呆呆地注视着石桌,目光中带着丝丝落寞。 “怎么?我猜错了?他没给你?” 风铃摇摇头:“猴子给我了,可是我又不想他跟杨婵姐闹矛盾,所以,我送去给了杨婵姐,跟她说是猴子托我拿给她的。” “啊?”敖听心一下愣住了,半天才叹道:“你这丫头真有够傻的,那可是蟠桃呀,他给你,你就收呗。杨婵跟他闹矛盾不是正好嘛?反正……杨婵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风铃又是摇头,淡淡笑道:“我不想猴子不开心,也不想杨婵姐不开心。” “所以你自己不开心就好了?”敖听心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撑着头斜靠在石桌上有些哭笑不得地瞧着风铃:“你这样,值得吗?杨婵喜欢他我能理解,你呢?难道你们斜月三星洞就没一个比他帅的?依我看,随便抓个,哪怕歪瓜裂枣起码人家脸上不长毛。” 这话,风铃真心不知道怎么答。 喜欢他哪一点?这个问题好多人问过她,她说不出来,可她就是喜欢。命中注定的喜欢。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许久,敖听心捋了捋蓝色长裙站了起来:“算了,和你说也说不清,我还是去散步吧。吃完饭散个步呢,会睡得更舒服一点。” 说罢,乐呵呵地走开了。 “听心姐,你的蟠桃忘了拿!” “送给你了。我说了遇到的第一个就送的,刚巧你是第一个。” 第两百三十三章妖王的算盘 玉鼎的房间里,猴子捂着脸呆呆地坐着。 他的脑海里反复反复地回荡着风铃刚刚的话,那种感觉,如同一桶冰水从头浇灌。 “我到底,在干什么?”缓缓松开手,他一脸的迷茫。 房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半晌,那两个妖怪工匠终于受不了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开。 又坐了一会,玉鼎真人也受不了了,他兢兢战战地站起来,轻声道:“我,我出去透透气,你自便。” “给我坐下!” 玉鼎一惊,整个扑通一声坐回椅子上,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许久,猴子的眼睛朝着玉鼎扫了过去,悠悠地说道:“刚刚玉鼎兄你跟我说什么来着?威胁我是吧?” “我只是说笑的,说笑,哈哈哈哈,你要干什么?快住手——!” …… 一个时辰后,花果山东面山坡草坪上,躺坐在草地上的玉鼎真人端着酒碗与猴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真是说笑的。” “是不是说笑的有那么重要吗?”猴子枕着手臂白了玉鼎真人一眼,支起身子也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将手里的碗一起狠狠地抛了出去。 这一抛力度极大,那碗如同一颗流星一般直接被甩到东海去了。 玉鼎盘起腿来,捋开衣袖,躬身坐了起来随手又变了一个碗放到猴子面前,满上。 “老实说,你们这花果山的酒酿得不好,质量不稳定。上次的那批还不错,这批就凑合了。” “有得喝你就偷笑了。谁跟你说这酒是我们自己酿的?” 玉鼎真人低头抿了一口,那酒都滴到胡子上了。 “不是吗?” “都是抢来的,老子哪有多余的人手酿酒?上次打广目天王还弄了一批天庭的上等货。被我藏起来了,本来打算留着庆功用,回头让他们给你送一坛过来。” “也对。”玉鼎真人默默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道:“这是妖怪窝,抢东西才是正常的。你们什么都自己弄,害我以为酒都是自己酿的了。” 猴子手撑着地缓缓坐了起来,吧唧着嘴问道:“玉鼎兄啊,那个,杨婵,以前谈过恋爱没有?” “你问这个干吗?大战将起你这当大王的问这个合适吗?” “南天门这才刚开始准备,我都准备多久了,能比?”猴子摆了摆手,扯着玉鼎道:“你给我说说,我现在迫切需要这方面的经验。” 玉鼎缓缓摇头道:“没有。” “上千年了,一次都没有?” “反正我是没听说过。”玉鼎伸手拿了颗红枣丢进嘴里嚼了起来,待吃完,将枣核吐到一旁的草丛里,悠悠道:“怎么?看上我那徒弟了?” “不是。”猴子咽了口唾沫道:“大业未成,不谈儿女私情!” “不懂。” “好吧,不懂就不懂。你个老处男。”猴子叹了口气,摇头道:“这种事情,你们修悟者道的如何会懂?” 玉鼎真人瞥了猴子一眼:“少给我装情圣了,你个小处男。” 猴子原本就红的猴脸更红了:“你怎么知道的?” “原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还真猜中了。哈哈哈哈。” 猴子哼笑了一声,瞧着玉鼎说:“我发现你也很狡猾啊。” “我都活了几千年了,活成这样已经够寒碜,若是连点心机都没有,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啊,你根本就不是被我强迫的,根本就是你自愿帮我研究的。” “这话你可别乱说啊!”玉鼎真人瞪大了眼睛指着猴子叱喝道:“我这顶多算半推半就,绝谈不上自愿。” “总算说了半句实话了。” “不过,我还真想看看你能倒腾成啥样。戬儿拿他们没办法,希望你能有办法。不过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天庭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别的人我不知道,我那师傅……总之你自己小心。” 猴子默默地端起碗,朝着玉鼎真人示了个意,一饮而尽了。 也随着猴子干了一碗,玉鼎真人悠悠叹道:“戬儿和婵儿跟天庭死磕我还能理解,可你呢?你是什么想法我至今不太明白,为妖搏一条出路?” “算是其中一桩心事吧。其实也是为自己搏一条出路,我也是妖,别忘了。” “你要出路简单,你回斜月三星洞就成了,须菩提庇护自己的门徒,天庭也还不至于要指手画脚。就好像你那八师兄凌云子,他不就收了一堆妖怪徒弟吗?天军恨归恨,只要他不过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猴子只淡淡一笑,没答话。 真是这样吗?如果自己真只是一只普通的石猴,或许这样真的行得通。可事实不是。 若是把天道和太上老君那档子事一并扯出来,指不定不用到明天玉鼎真人就收拾细软跑路了。 至于那位师傅,自己在他的棋盘上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至今未知。也许只是一枚用来牺牲的棋子罢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雀儿的复活问题。 “不管了。”猴子伸手提起酒坛子,将两个碗都满是,道:“总之谢谢你,我自干三大碗。” 说罢,端起碗就饮。 “你这猴子,今晚总算说了句人话了。哈哈哈哈。” 折腾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耍了小心眼的分蟠桃,最终也没按着猴子的想法分,好在最终的结果也不坏。 只是之后接连好几天,猴子看风铃的眼神都有些闪烁,就好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那心里一直有什么东西梗得慌。反倒是风铃坦荡荡的,一切如常。 至于杨婵,原本冰冰冷冷的态度的态度不见了,虽然与猴子也没原本联系那么紧密,但好歹是改善了些许。 除此之外妖怪们继续兢兢业业,敖听心继续悠闲自在,玉鼎继续推三堵四,花果山的备战工作又是有序地推进了起来。 …… 花果山外围。 伸手拨开绿叶,牛魔王注视着远处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来回忙碌的妖怪不解叹道:“他这是在干什么?耕种?呵,从未见过妖怪还要耕种的。” 蛟魔王从牛魔王的身后探出头来,仔仔细细地瞧了那田野好一会,指着其中一处道:“那些,应该是灵药。” “灵药?” “对,应该是一种炼制丹药的主材。先前去五庄观的时候有见过,具体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不会错才对。” 牛魔王微微一愣,蹙起眉头道:“那就是说,要么他们将种植好的灵药输送到其他地方换取丹药和法器。要么,则是自己有炼丹的悟者道妖修。” 蛟魔王摇了摇头:“看不懂。若说是种植灵药换丹药法器,就凭这些可种植的灵药谁会愿意与他换?可若说是自己炼制丹药的话……” 牛魔王哼地笑了出来,那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他疯了不成?” 自己种植灵药,自己炼制丹药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牛魔王还是清楚的。 首先最基本的,是需要悟者道修者。强大的悟者道妖修听都没听过,自己这么多年了,也就偶然见到一些能布布法阵的半吊子悟者道炼神境妖修罢了。要他们涉足复杂的炼丹领域,那简直是开玩笑。 至于那化神境的妖修,压根听都没听过。若说是有人类的悟者道修者倒是有可能。但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一个人类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帮助一帮妖怪呢? 这其次,炼丹还必须要有广泛的炼丹材料来源。已知的广为人知的炼丹材料就有数万种,这些材料产自三界之中的各个角落,甚至有一些产自天庭。想全部依靠自己取得,根本不可能。这就意味着必须要有广泛的渠道才有可能独立炼制各种丹药。 妖怪能有这种渠道吗? 若是真有这样的渠道,还不如直接弄丹药法器更直接,何苦弄这些原材料折腾呢? 再说了,除了好像镇元子那种实力强到天庭都要斟酌三分的大能之外还有谁敢顶风作案跟妖怪交易? 更何况,现在连镇元子也拒绝跟他们往来了。 至于那剩下的一个游离的大能须菩提,百余年前牛魔王也曾到访斜月三星洞,结果是连门都不让进。 并不是说须菩提排斥妖怪,而是斜月三星洞与其他修仙派别不同,他们本身就几乎不与外人交易,甚至与天庭的往来都极少。 说起来,关于那斜月三星洞甚少与外界往来却也能炼丹冶器的问题,倒是曾听说是因为他们手中有一套材料替换的图谱能将炼丹所需的材料种类尽可能缩减。 可那种东西除非把整个斜月三星洞的藏经阁劫了,否则谁也拿不到,这花果山,自然也不可能会有。 晕乎晕乎地想了好一阵,牛魔王无奈摇头道:“这个美猴王,究竟是想做什么呢?难道他手中握有什么特殊的资源不成?” 实在想不明白,两位魔王只得悄悄将脑袋缩回树丛里。在他们身后端坐着的,是鹏魔王。 低头抬眼瞧着牛魔王,鹏魔王缓缓说道:“这两天南天门舰队的动静颇大,看情形,是又要有大动作了。完全啃下东胜神州之前他们不大可能会前往南瞻部洲,而东胜神州现在只剩下花果山这根钉子,所以依我看,八成是要进攻这里了。” 妖王们顿时都沉默了。 许久,牛魔王缓缓攥紧拳头道:“这个花果山的美猴王极可能掌握了某些资源,若是能由我等掌握,说不定是个翻盘的机会。这个机会,我们肯定是不能放过的。所以,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南天门攻陷。” “咱们不如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家认为如何?”蛟魔王开口说道。 第两百三十四章大战将起 一个月后的清晨,花果山万里无云。 透过妖城的围栏,妖怪们远远地望见南天门浩浩荡荡四百余艘战舰组成的庞大舰队出现在东北面的地平线上,黑压压一片排在一起,如同天空中一条的巨大伤疤。 李靖的“李”字大旗与南天门的白底红色城门大旗迎风猎猎作响。 整整十八万天军,布开的弧形阵从海上一直延伸到陆地如同一只猛兽敞开的大嘴一般将花果山围了半边,带起的阴影遮天蔽日,令地面鸟兽惊散。 虽说这里的妖怪几乎都历经过与天庭之间的殊死战争,但眼前的场景依旧让他们瞠目结舌。 在过去的数百年时间里,除了西牛贺州六大妖王统领的百万妖众,还没有谁能让天庭出动如此庞大的军团的。当然,这里面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天河水军已经完成了两大州妖众的清剿,李靖也急着想快点完成清剿任务。 一旦攻陷花果山,这支舰队将会直接跨过海洋前往南瞻部洲开始对南瞻部洲妖众的清剿。 在眼前的舰队里,最为显眼,最为让人目瞪口呆的当数李靖的旗舰了。 那是一艘高千尺,长五百丈的超级庞然大物,其上仿若宫阙的阁楼层层叠叠令人目不暇接。远远望去给人感觉那根本就不是一艘战舰,而是一座悬浮的空中城市,一座悬浮的空中堡垒。 震动天地的战鼓声缓慢而有节奏地擂动。 “南天门镇守军奉玉帝之命下界剿妖,花果山妖畜,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军士们齐声高呼道。 巨大战舰甲板上高高耸立的观战阁上,李靖扶栏低头望了一眼阁楼前甲板平台上早已经准备就绪、武装到了牙齿的层层银甲,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花果山。 在备战的最后阶段,花果山除了正常的操练之外,吕六拐又将妖城的木制围墙垫高了几分,在外围建起了六丈高的哨塔并在其上设置简易的法阵,哨塔之间的法阵相连形成防护罩,将整个妖城好像铁桶一样完全护住。 不过在他们眼里是铁桶,在南天门的眼中就未必了。 此时在李靖眼中最为诧异的并不是这些简陋的防御,也不是那悬浮在妖城之上,从广目天王手中俘虏而来布阵整齐的二十一艘银色战舰,而是那妖城前广沃的田野。 “还开垦了农田?”他一手托着玲珑宝塔,一手捋着长须似乎在细细思考着什么,半晌,对一旁的持国天王交代道:“传我命令,各舰原地待命!” “天王是想休整一番再行进攻?”持国拱手问道。 李靖摇头,缓缓转过身去走向席座:“我十八万大军便是不休整,也能一举拿下花果山。可所需付出的伤亡,却是个未知数。当初广目天王兵败如山倒便是因为轻敌,我等又怎可步其后尘呢?” “那天王的意思是……” “先劝降。” “劝降?”持国天王微微一愣。 “对。”走到席坐上,李靖转过身来盘腿坐下,端起放置在长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瞅着花果山缓缓道:“只当是投石问路。这一来一回,虽然什么都谈不成,但最起码走这一趟,可以借机看看他们内部的情况。我们也好,谋定而后动。” “天王英明!”阁楼上在场的数十名天将无不恭维道。 不多时,一艘轻型战舰悬挂白旗脱离了舰队朝着花果山的方向缓缓驶去。 隔着围栏,猴子远远地眺望着那一艘战舰随口问道:“这是怎么个意思?” “阵前特使。”站在一旁的杨婵道:“悬挂白旗代表着休战,这是派出特使谈判的意思。” “哦?我以为挂白旗是投降呢。”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这是天军的惯例,妖怪不知道也是正常。不过就是再笨,一想也该能想明白才是。至于投降……天军就没投降这一说。” 猴子盘起手来摸了摸下巴,狡黠笑道:“都大军压境了还谈?想谈什么?劝我撤离花果山?哈哈哈哈。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若是他们的对手不懂挂白旗是谈判的意思,那该怎么办?” 杨婵蹙起眉头望向猴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话里的意思。 还没等杨婵想明白,猴子已经扭头对着身后的短嘴交代道:“等它靠近点带人收拾了。要再近点,别给他们援救的机会。” “诺!” 短嘴一拱手,转身下了阶梯。 在那围栏后,阶梯下的平地上,是密密麻麻一大片的黑色军阵。 一个个高矮不一的妖兵都被武装到了牙齿,警惕地瞪大了眼睛握紧手中形态不一的武器沉重地喘息着,只等猴子一声令下便要出击。 而在外围,那些不善战斗修为略低的妖怪也同样拿起了自备的武器,一个个瑟瑟发抖,只等着万一城破,便是一场殊死肉搏。 “杀特使,这可不是大将该做的事情。”杨婵悠悠道。 “我是大将吗?”猴子啧啧笑了起来:“我只是个十恶不赦的妖王罢了。况且他们又没派人教我挂白旗是谈判的意思,指望我猜出来?不好意思,我有点笨。咯咯咯咯。” 不多时,那艘悬挂白旗的战舰便到了妖城外。 李靖派遣的特使一身素衣步上了甲板,望见短嘴带着十几个炼神境妖怪从妖城里飞了出来,正要拱手说话,却猛的看到短嘴一声不吭上箭拉弓。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银光闪过,只听扑哧一声,那一箭已正中眉心! 鲜血溅洒了甲板,随着特使悄无声息地倒下,甲板上的其他天兵天将一个个惊慌失措,无不惊呼了起出亮出兵刃。 区区三百天军,哪里是十几个炼神境妖怪的对手呢? 转眼间,短嘴带领的妖众已经杀上了甲板,惨叫声四起。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南天门舰队一阵哗然。 坐在观战阁中的李靖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持塔的手更是瑟瑟发抖。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恨咒骂道:“这妖猴!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那一拳砸在长桌上,直接砸起阵阵木屑。 可气愤归气愤,对于花果山这种不宣而战的行径,他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又能如何呢?难不成现在就贸然指挥大军杀入营救吗? 如果是这样,到时候伤亡将呈几何级数增长,甚至万一被花果山设伏,胜负难料。 不多时,就在南天门舰队满是恨意的目光中,白旗被降下,换上了花果山的“花”字大旗。 指着那旗帜,猴子对着杨婵咧开嘴笑道:“看,又收入一艘战舰,多好?我感觉李靖就是来送礼的,哈哈哈哈。” 杨婵当即白了他一眼:“这样做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不把李靖气炸,我怎么赢?” 观战阁中,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的李靖攥紧了拳头,沉重地喘息着。四周的天将一个个惊恐,不敢做声。 此时此刻的李靖,已经找不出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自己心中的愤怒了。这妖猴,简直就是在不断刷新他愤怒的极限。 先是击溃了广目天王手下的一万天兵,俘虏的广目天王,吃了广目的赤龙。 派个特使前往要人,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个蟠桃也就罢了,居然还将陪同前去的两个天将给扣押下来。完了,又在狱中对广目天王和两个天将百般凌辱,直将堂堂四大天王之一折磨得连半点人样都没有。 半个月前李靖抽空去看了这个侍奉自己千年的下属一眼,谈起妖猴,竟将广目吓得瑟瑟发抖…… 那一刻李靖忽然明白,广目是彻底废了,便是如今放回来也是白搭。身体上的伤无论多重,在天庭,只要人没死就能彻底治愈半点疤痕都不会留下。可心理上的阴影呢?恐怕这辈子也难好了吧。 也因此,广目的回归不但没能振奋士气,反倒成了南天门的一种负担令其他天将心生恐惧。 如今,这猴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十八万天军的面杀了李靖的特使! 当真是,半点情面也不给啊…… 沉默了许久,李靖冷冷地对一旁的持国天王交代道:“传我命令,全军推进三里。” “诺。” “哪吒。” “诶。末将在。”坐在一旁有点心不在焉的三太子微微一惊,连忙起身走到正中。 李靖指着花果山的方向,轻声道:“你去叫阵引那妖猴出来交手,若是可以,当场格杀!” 哪吒犹豫着拱手:“诺。” 很快,天军的战鼓声略略急促了些,整支舰队维持圆弧状的阵型开始缓缓推进,航过三里的路程,直到旗舰与花果山妖城之间也不过相聚十里才停止前进。 站在舰首上的哪吒深深吸了口气,紧了紧火尖枪一跃而起,脚踏风火轮朝着花果山的方向飞驰而去。 “是哪吒?”躲在远处山林间的猕猴王轻声叹道:“这个美猴王是彻底把李靖激怒了。阵前杀特使,李靖直接就派哪吒上场了。南天门行者道里最强的应该就是哪吒了吧?” “不一定,李靖也是行者道,不过具体修为不清楚。”鹏魔王插着腰答道:“封神之战之后,还没谁能破他的玲珑宝塔引得他亲自出手的。” 在他们身旁横七竖八站着的,还有其他的四位妖王,以及九头虫。 此时,九头虫正光着膀子端坐在一旁的树桩上摸着光洁的下巴面无表情地瞧着六大妖王说道:“相比李靖具体啥修为,我现在比较想知道你们当中究竟是谁嘴皮子那么了得,能说动我家娘子让我出手帮你们这六条臭虫。” 第两百三十五章完全压制 远远地望见哪吒朝着妖城飞驰而来,站在围栏上的妖兵一个个绷紧了弓铉,连战舰上的巨弩也一张张开弓。 已经回到猴子身边的短嘴低声问道:“要不要进攻?” “先等等。”猴子随口答道。 站在他另一边的杨婵则紧张地注视着哪吒。 驾驭着风火轮,哪吒化作一个火球飞速绕了花果山妖城一周,隔着高耸的围栏,他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军阵,顿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短短的时间里,花果山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说上次来的时候看走眼了? 虽说这些年偷懒得严重,但他打过的妖怪势力也是不少,还从未见过装备如此齐全,队列如此整齐的妖军。 隐隐地,他开始觉得杨戬当时那句话其实是话中有话了。也许这花果山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悬到妖城城门一里外的高空,散去周遭火焰,他手持火尖枪直指妖城,高声叱喝道:“威灵显赫大将军三太子哪吒在此,妖猴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猴子见状便要出击,却被杨婵一把拽住。 “别伤了他。”杨婵眨巴着眼望着猴子叮嘱道。 将杨婵的手缓缓扯开,猴子淡淡回了一句:“伤不伤,这个真的很难说。不过我绝不会取他性命便是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杨婵紧咬着嘴唇重重地点头。 猴子转身便化作一道金光跃出妖城与哪吒间隔百丈悬浮相对。 这一出现,南天门的舰队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嘘声。 “这就是美猴王?” 躲藏在远处的几个妖王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猴子。 从外貌上看,猴子可谓极为普通。中等身材,暗金色的绒毛,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虽然精致,但也不过就是凡物。与想象中的美猴王有着不小的差距。 最让人诧异的,是他居然是空手出阵。 按照之前鹏魔王的探查,这花果山该是有着自己的法器和丹药来源,可身为大王却半点法器不带便出击,这是不是有点…… 当完全看清了猴子的容貌之后,蛟魔王“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 “怎么啦?”牛魔王问道。 “他,他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妖怪。” 蛟魔王忽然想起了恶龙潭那一只让他深恶痛绝的猴子。 “哦?以前认识?” 蛟魔王捋了捋嘴角的胡须,半晌又摇摇头道:“应该不是,也许只是像。这世界上,长得相似的妖怪多了去了。” 说着,他的眉头却不由得蹙起,疑虑重重。 站在一旁的鹏魔王回过头问道:“你们猜他能和哪吒过几招?” “他空手出来,也许有什么厉害的法宝也说不定。”猕猴拄着棍子叹道:“不过,十招之内吧。哪吒出全力他该就挡不住了。如果他能就这样被哪吒格杀倒也好,我们正好入主花果山。有我们,再加上花果山的几分实力,不说击败李靖的大军,起码挡住该是问题不大。” 想了想,又笑道:“明知对方是哪吒,也不避战,身为妖王他这是不是太鲁莽了?” 对于这些话,在场的妖王大体都是认同的。 这些妖王里,实力在哪吒之上的,除了九头虫之外,只有牛魔王和鹏魔王,猕猴王和狮驼王应该能和哪吒战个平手,如果是偷袭的话,狱狨王也许可以占点便宜,但蛟魔王就无论如何赢不了。 这还都是建立在不考虑哪吒那些诡异的法器的基础上。若是考虑上了,原本实力在他之上的可能只是战平,实力持平的,便只能落荒而逃了。 至于实力本来就弱的,也许连逃都逃不掉。 他们这些声名显赫的妖怪况且如此,这刚刚崭露头角的美猴王又能如何呢? 城门前,哪吒深深吸了口气,挺直了火尖枪指着猴子质问道:“你的武器呢?不会是出来投降的吧?先声明,我可不手下留情的。” 猴子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伸手掏了掏耳朵,把那一根细针掏了出来。 一声不吭地,那细针迅速变大,化作一根长棍握在手中。 “咦?换兵器了?” “我们直截了当点,直接出全力如何?”猴子问道。 这一问,哪吒顿时微微一愣,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可别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说罢,只见哪吒将火尖枪平握于身前,浑身上下迅速为炙热的火焰所包裹。 “是三头六臂!” “三太子要全力以赴了!” 南天门舰队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已经不由自主站到观战阁前的李靖却默默地捋着长须,面色凝重。 站在身旁的持国天王压低声音道:“天王,属下感觉,三太子今天有点反常。他似乎与这妖猴早就认识了。” “恩。”李靖只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托塔的手却不由得攥紧了塔低。 相对于南天门舰队的振奋,花果山这边则显得淡定得多。 哪吒来过花果山,这件事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与猴子以三头六臂的姿态交战过,大多数人也都知道。缺的不过是一个战果罢了。 转眼间,哪吒周遭的火焰已散去,三头六臂,火尖枪、乾坤圈、混天绫、风火轮、斩妖剑、砍妖刀、缚妖索、降妖杵,绣球儿……一大片的法宝全都亮了出来。 六只眼睛齐刷刷望向猴子:“到你了!” “不必了。”猴子随手舞了个棍花,落棍时已是一副进攻姿态。 “不必了?”哪吒冷冷一笑,高声叱喝道:“狂妄!” 喊罢,他已经飞身朝着猴子扑去。 只见猴子不慌不忙地横握棍子,攥紧,咬牙,奋力一甩! 那金箍棒的一头骤然变长,变大,原地的一甩,落棍处竟然是哪吒的臂膀。 此事来得突然,慌乱之中,哪吒只得用手中的法宝去挡。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哪吒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整个被拍飞了出去! 直飞出三里地,哪吒才好不容易顿住身形,握住法器的那六只手都在瑟瑟发抖,一阵酥麻。 抬起头,他看到猴子手中的金箍棒已经恢复了原状,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先前那次是没称手的兵器有力使不上,现如今——被猴子抡起金箍棒全力以赴砸下去,这感觉可不好受啊。 就这一下下去,原本欢腾的南天门舰队顿时成哑巴了,反倒是妖城里响起了阵阵惊呼声。 那树林里的六个妖王连带九头虫,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惊得合不拢嘴。 “他……他刚刚做了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全力以赴的哪吒被直接拍飞?他这是什么修为?太乙金仙?” 九头虫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啊,难怪你们要拉我下水。这实力倒真是,如果和我单挑,还真说不准谁能赢啊。” 此时,李靖的脸色则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他低声对着持国天王交代道:“去查查,看那棍子是什么法器。” “诺。” 哪吒依旧维持着三头六臂的形态缓缓朝着猴子靠了过去,直到相聚百丈,才停下。 “你这是什么兵器?” “这你就休要多问了。”猴子将金箍棒扛在肩上,笑盈盈道:“我也不为难你。你现在回去,给你爹禀报一声,便说你不敌,这事就这么结了,你看怎样?” “妖猴休要狂妄!” “随你,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就不能怪我了。”说罢,猴子又是摆出了架势。 一声叱喝,哪吒已放出绣球儿、混天绫、缚妖索、乾坤圈,手持火尖枪、斩妖刀、斩妖剑、降妖杵驭使着风火轮朝着猴子飞身扑去,浩浩荡荡,直将整个天空都映得五颜六色。 然而,又是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猴子凭空耍起了棍花,那金箍棒随心所欲地伸长缩短,随着棍花纷纷刺出,远远看去就好像一条巨大的八爪鱼凌空瞬间刺出的触手一般,转眼间已将飞速袭来的绣球儿、混天绫、缚妖索、乾坤圈全数击飞。 紧接着,又抡起了金箍棒朝着哪吒拍去。 那哪吒心中一惊,连忙闪避。 然而,猴子长棍一缩,从后方又是伸出,一个飞身旋转,依旧准确地拍在哪吒身上,直接将他打得重重砸落地面。 一众妖王,南天门舰队都目瞪口呆。妖城里暴起了欢呼,杨婵却紧紧地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直到沙尘之中看到哪吒缓缓站起的身影,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是莲藕人,没有血,可从那破损的盔甲以及肩部擦伤看,分明已是受了些轻伤。 拄着火尖枪,哪吒缓缓地从爆开的深坑中站了起来,抬头仰望扛着金箍棒笑盈盈看着他的猴子。 紧紧地咬牙,下一刻,他又是驭使着法器朝着冲了过去,高声叱喝道:“妖猴纳命来!” 见状,猴子只得无奈地摇头,随手又是一顿棍花。 转眼间,哪吒又被拍飞了出去,这次横插在树林里,直接将茂密的树林烧出了一道焦黑的刮痕。 他还继续冲击,依旧被拍飞。 如此反复,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只飞蛾不断地冲向点亮的灯笼,却不断地撞在灯笼壁上,无计可施。 此时的哪吒可谓被克得死死的。 他与猴子在力量上有极大的悬殊,这一点从他们第一次交手的时候便知道。可那时候毕竟猴子手上没有称手的兵器,便是力量占了优势也使不出全力。 现在呢? 不单是力量优势被完全发挥了出来,还有那棍法。 使用可长可短的金箍棒,意味着猴子的棍法是没有寻常棍法里的“生”门的,只有“死”门。要对付这种棍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挡。可力量的悬殊注定了哪吒根本挡不住猴子。 至于那些五花八门的法器,在猴子飞速伸缩的金箍棒面前根本近不了身……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是怎么弄到这种等级的兵器的?难道是婵姐姐帮忙找的?”奋战之中的哪吒不由得想。 许久,李靖终于看不下去了,低声对着一旁的传令官交代道:“让他回来。” 说罢,纵身一跃朝着猴子的方向飞去。 第两百三十六章先下手为强 旗舰上的旗兵拼了命在挥舞手中的令旗,鼓手也已经变换的节奏,李靖的态度很明确,让哪吒回去,换将。 可那只是李靖的意思,却不是哪吒的意思。 对那旗手的令旗,哪吒视而不见,对鼓手的鼓声,他也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地反复冲向猴子。 这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中,猴子渐渐注意到哪吒的脸色有些异样。 那像是……羞愤?猴子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临行前杨婵要自己不伤哪吒。这兵戎相见的,想要不伤谈何容易,到头来不是自找麻烦嘛。可猴子也知道先前哪吒确实帮了杨婵不少,间接地,也帮到了自己。说到底,无论是自己还是花果山,都是欠了哪吒一个大人情。 猴子这人有个优点,执着。他也有个缺点,偏执。其实说起来是同一码事,只是放在什么地方看的问题罢了。 延伸开来,他不只记仇,还记恩。若是欠了谁人情,总会念念不忘,总想找点什么还回去。 无论是对杨婵还是对风铃都是如此,虽然他现在欠的人情可不只这么两个,若真细数下来,玉鼎真人、幽泉子、月朝这些都能算上一份。 在他眼中,最划算的莫过于敖听心和东海龙王了,一万万金精的欠条,搞定。虽然他开始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要还,反正东海龙宫也不是真心帮他。作为一位新晋的妖王,闲暇时间兼职当当土匪,打打秋风,干点欺男霸女的勾当,听上去也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甚至不干这种事都有点对不起这妖王的身份了,回头天庭征讨自己要罗列罪状的时候,该头皮都要抓破了。 但与敖听心接触久了,想想又好像不大好意思赖账…… 有时候猴子会想,当初开一万万金精是不是太多了?若是一千万金精,是不是也能搞定呢? 还好,数额大归大,好歹有个数不是?最怕的就是没数的人情了。很不幸,欠哪吒的人情就属于这种。 可那人情就算再大,也不至于让猴子当场举手投降啊。毕竟在他的身后,是整个花果山的妖众呢。 如此一来,便只能打了。一打起来,伤肯定是免不了。可这从头到尾的,念及对手是哪吒,猴子已经算是极为克制。虽说他不可能真的拿出几成力道就击败哪吒,但好歹也是每一击之前都稍稍给了提示。甚至有时候主动迎合哪吒的防御。 若非如此,哪吒哪能每次都用兵器去接到猴子的棍?以猴子那神鬼莫测的打法,只要虚晃一招,想要正面给哪吒重重来上一记,丝毫不是问题。 若真是如此,哪吒身上的伤可就不是现在这些刮擦伤和硬扛猴子棍棒的轻微内伤那么简单了。 可就这么让着让着,让出了哪吒一脸的激愤? 这让猴子不由得想,自己还人情的方式是不是又选错了。 可到这关头,他还能怎么着?难不成再让大点或者把哪吒打残? 又一次冲击,伴随着又一次重重地挥棒。哪吒的重重砸落,掀起漫天烟尘。 这是第几次连哪吒自己也记不清了,在猴子面前,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其原因不仅仅是力量,更是连技巧也落了下风。 众多法器,竟一件都近不了他的身。 这只猴子的战力,与自己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甚至与杨戬过招的时候哪吒都没感到这么吃力过。 可须菩提收这样一只妖怪为徒,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对抗天庭吗? 对于花果山的一切,哪吒是无法对李靖说的。一说,自己、杨戬、杨婵这私底下的关系就全道破了。 眼下最让哪吒不爽的是,这猴子完全是在让着他。 不仅仅是不首先发动进攻,连反击的轨迹也一直都是固定,甚至出手的时候有点故意提醒的意味。若不是这样,哪吒不可能准确无误地挡住猴子的每一击。 在没有被正面击中的情况下,哪吒从头到尾所受的无非就是些剐蹭的轻伤,只是这样却让他更加恼怒不已。 那种感觉,就好像被猴子给当猴子耍了。 想通了这点的时候,哪吒整个脸火辣辣的,那冲锋却更加拼命了。 他是谁?哪吒三太子!他用得着别人让?而且是在南天门整整十八万天军面前让? 他恨不得猴子不让了,使出全力直接把他打晕。最起码那样还没现在那么丢脸,搞得自己整个像个小丑似地。 掀起的烟尘渐渐散去,已经有些力竭的哪吒捂着擦伤的手臂一步步走砸出的深坑中走了出来,弯腰去要捡自己的火尖枪。 正当此时,一只黑色的牛皮靴踩到了火尖枪上。 仰起头,他看到猴子拄着金箍棒站在自己面前。 深深地吸了口气,猴子压低声音叹道:“没意思的,你回去吧。杨婵交代了我不伤你性命,这样打下去毫无意义。你去,换个人来。” 那神情高傲得如同天神在俯仰众生,带着一种淡淡的无奈,本是好意,可那种无奈却让哪吒越发恼火。 他还从未受过如此污辱! 攥紧了拳头他就要冲上去。 “住手!” 一声叱喝从身后传来。 回过头,哪吒看到李靖手持三叉戟、玲珑宝塔悬在身后,冷冷地盯着他。 那眼色,瞬间让这个千年来一直保持着孩童容貌孩童性情,天庭有数的战将顿时凉到了谷底。 此时此刻,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哪吒,真是义气用事。”远处的牛魔王无奈地叹了一句:“不过,这美猴王的实力确实出乎意料,竟强悍至此。也不怪乎,他一个人就能带领花果山击败广目天王了。” 鹏魔王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实力越强,我们收服花果山的难度便越大。” “看来,我们对花果山的计划应该略微调整一下了。”牛魔王道。 站在他身旁的蛟魔王脸色依旧阴沉。 眼前这妖猴的样子,越看越像他在恶龙潭遇到的那一只。难不成他真的从天河水军的刀下逃过了一劫躲到花果山来了?可他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修为提高到这等档次的?难不成他身旁有仙家相助让他修行之路一路顺畅。 联系起花果山有丹药和法器来源,这一点看上去,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无论如何,若这花果山的美猴王真是那一只,那事情就变得异常棘手了,特别对自己来说,更是如此。 向来话多兼喜欢冷嘲热讽的九头虫此时正捂着下巴细细地瞧着远处,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现在李靖出手了,若是他连李靖也一起击败,接下来该如何自处呢?我们强攻花果山吗?” 一句话问下去,众妖王顿时惊醒。若是连李靖也一起击败,那真的…… 半晌,蛟魔王干笑道:“李靖的玲珑宝塔,他肯定是逃不过的。” 说完,连他也觉得自己的话没底气,只得闭嘴。 对视了许久,哪吒无奈地散去三头六臂的术法,收起宝物,低下头就要离开。 “这个记得带上。”猴子脚一挑,把火尖枪踢还给他。 握着火尖枪,哪吒恨恨地咬紧了嘴唇瞧着猴子道:“今日,哪吒谢过美猴王手下留情。只是各为其主,往后若是撞见了,哪吒也必不相让!就此拜别!” 说罢,转身驭使着风火轮头也不回地离去。 待到哪吒走后,李靖才冷冷道:“看来,倒是本天王小看你了。” “李天王可别这么说。”猴子指着那天边的舰队扬起头咧开嘴笑:“小看我,你都把全副家当带上了,若是高看,那在下岂不是小命不保?咯咯咯咯。” 这话明显带着嘲笑的意思。 李靖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他冷哼一声道:“今天,就让本天王亲自会会你。” 说罢,身形迅速后退,与猴子拉开了距离。 对于李靖的实力,连杨婵也不清楚。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靖手中有个玲珑宝塔。这玩意可不是哪吒那堆花俏的法器可比的,一旦被收了进去,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拉开距离,明显是想一开始就放玲珑宝塔的意思。 想到这,猴子当即攥紧金箍棒,一声叱喝化作一道金光朝着李靖飞射而去。 见猴子先行出招,李靖一惊,当即伸手一托,金色的玲珑宝塔凌空飞起,悬在空中迅速旋转,渐渐变大。 而他自己则握紧了手中的三叉戟准备应战。 未等那玲珑宝塔做好准备,猴子已经与李靖重重地撞到了一起。 这一撞,火花四溅,李靖差点一口鲜血喷洒而出,身形渐退。 “妖猴!你,竟……先动手了!” “嘿,你以为我是傻子吗?看招!” 两人的身影迅速交织在一起,猴子明显占了上风。 这一幕,看得南天门大军一片哗然,也看得妖城里的妖众振奋不已。 通过刚刚那一撞,猴子便已经大概知道了李靖自身的实力。不过太乙金仙初期罢了,若是论起来,该是比哪吒还弱上一点。不过相对哪吒而言,他更强于力量,与猴子对战的话,想必应该不像哪吒那么吃亏。 不过也仅仅是没那么吃亏罢了,并不代表不吃亏。 眼下的情况已是狼狈至极。 “怎么办?”多闻天王与增长天王对视了一眼。 若是李靖出事,那真的就全完了。 想着,四大天王在场的三个,多闻天王、持国天王、增长天王同时出击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刚刚返回的哪吒也一并跟了出去。 第两百三十七章明朗 北俱芦洲,天河水军舰队旗舰小小的舱室里,一位天兵正手持玉简念叨着什么,另一位天兵趴在桌上细细地将他所说的记录在竹简上。 很快,负责记录的天兵将写好的竹简交给了一旁的天将。 那位天军只低头瞥了一眼,便将竹简卷好放在手中,飞速出了舱门,走上甲板,快步穿越军伍跪倒在天蓬的身后呈上。 “元帅,东胜神州有紧急战报送达。” 天蓬没有回头。 站在一旁的天任当即伸手接过战报低头看了一眼,道:“南天门已经开始进攻花果山,哪吒为先锋与那花果山美猴王单挑,已败,现在李靖亲自上阵了。” “什么?”站在另一边的天辅连忙伸手从天任手中接过战报,低头看了两眼,顿时面露惊骇之色:“看来,我们的推算是对的。” 天蓬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浩浩荡荡舰队的操练。 一切均在意料之中,如今,不过是证实罢了。 说到情报的收集,天河水军的实力绝对是南天门的无数倍。甚至比之天庭的专业情报机构巡天府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前他们就已经接获关于花果山一场发生在午夜的战斗的情报。按照当时的推断,其中一方是花果山的那位新晋妖王——美猴王,另一方则应该是南天门的三太子哪吒。 战斗最终没有胜负,但依照当时获得的相应情报,美猴王的实力应该与哪吒在伯仲之间。 虽然花果山具体内部隐藏的实力难以推断,但若是美猴王的实力与哪吒差不多,那么全军出动的南天门应该是能够获胜的。 不过之后东海的一场海啸引起的天河水军的注意。 对于这场海啸,以及之后花果山发生的两场计划之外的降雨,天河水军曾透过其他渠道拐弯抹角地刺探,东海龙宫也做出了非官方的解释,那理由听上去也是合情合理。不过天河水军向来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喜欢将所有的可能的情况都罗列出来以便日后筛选。 在这里面有一种可能性是这样的,那场海啸,并不是好像东海龙宫传出的那样,是一场意外,而是由于龙宫的某种变故。这种变故应该与花果山有关,所以就在花果山开始开垦农田的时候,出现了那两场及时雨。 说东海龙王与美猴王勾结到一起,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更可能的是美猴王捉住了东海龙王的某些把柄。依时间推算,很可能与那次海啸有关系。 为此,天河水军特别派人前往东海龙宫查探,虽说东海龙宫对海啸的前因后果严密封锁,对外也统一了口径说得像模像样,但他们还是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那就是定海神针不见了! 定海神针是啥? 这玩意天河水军查查天庭的典籍就一清二楚了。那么,这东西失踪了,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它除了能用来探水深还能用来干嘛呢? 答案是:能用来当兵器,因为它够硬,也够重。恰巧,他们查明美猴王善使棍。 如此一来,谜底便呼之欲出了:与哪吒一战之后这位花果山的美猴王深感兵器的重要性,于是拿走了东海龙宫的定海神针,并且手上握着东海龙宫的把柄,逼得东海龙宫不敢告上天庭还要出面替他擦屁股。 这并不是说花果山或者东海龙宫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而是那场海啸的实在掩盖不住,另一个原因则是,定海神针这么大个东西不见了,只要有心,就算龙宫的消息封锁得多严也必定能发现。 当然,查出这么多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为此,天河水军几乎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情报收集力量。而这其中,也有许多意外收获。 握着那份战报,天辅重点提了几个要点:“美猴王使用的兵器并不是先前的黑色棍子,而是一柄可长可短可大可小的神兵,由外观看,应该就是定海神针了。其次,美猴王与哪吒阵前低语,内容不清楚,但哪吒不敌,美猴王却留手……” 天辅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两点,已经够说明问题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天蓬缓缓转过身来,轻声道:“把紫云碧波潭之战以及昆仑山事件的案卷送过来。” “诺!”那天将当即领命离去。 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起码对天河水军来说已经足够清晰。 哪吒不大可能与凡间的妖众勾结,可先前一次天河水军的情报中却显示他出现在花果山,与猴王交战,未分胜负却各自散功。由此可见这里面另有隐情。 天河水军有个好习惯,那就是对每一个情报目标的资料都会妥当分类保管,无论对方是通缉的妖王还是自己的同僚。 当他们将哪吒的案卷全部拿出来的时候,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数年前在昆仑山,天河水军俘虏杨婵,哪吒强救杨婵,而杨婵当时是因为救一只妖猴被俘。这件事后面不了了之,因为朝堂上分派别的争吵,杨婵最终甚至没被追究。但这并不意味着天河水军会忘记这件事。 在杨婵的案卷里则显示她在紫云碧波潭与疑似同一只的妖猴扯上了关系,当时杨戬亲自现身阻挡天河水军的追击。这件事考虑到当时与南天门之间围绕增长天王的政治角力,最终甚至没有上报天庭,不过天河水军同样没忘记。 派出搜索妖猴的部队最终一无所获,但却在案卷中留下了一个疑点。那就是当时对方失踪的地点距离斜月三星洞名下的幽泉谷颇近,而幽泉子拒绝天河水军入内探查的要求。很恰巧,杨婵名义上已经是斜月三星洞的门徒。这件事,天河水军也一样记了下来。 现如今,哪吒又和一只妖猴扯上关系。 想到这里,天蓬不由得想笑。 “如果,这花果山的妖猴与紫云碧波潭的那只、与昆仑山的那只是同一只妖猴。杨婵、杨戬牵扯其中,那么哪吒深夜出现花果山一战未分胜负又悄悄离去,并且回去后闭口不言便可以得到解释了。毕竟他与杨戬、杨婵兄妹交往深,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再如果,当时在紫云碧波潭一案中庇护这妖猴的就是幽泉子没错。那么这妖猴有了斜月三星洞的背景,实力在短短数年内飞跃如此之快,花果山在短短几年内崛起到如今的规模,并且具备丹药和法器来源,便也都能得到解释了。” “那妖猴修为如此之高,先前又不显名,该是刚修出来的。以他的修为,不应该缺寿元。可他却什么都不要,就向李靖要蟠桃。杨婵无法突破到化神境,每三百多年就要一个蟠桃。若算算时间,该是差不多了。如此一来的话,应该八九不离十……花果山、灌江口、斜月三星洞,三者连在一起。看来,李靖这是踢到铁板上去了呀。” 紧了紧白色大氅,天蓬一步步朝舱门走去,随口交代道:“先跟大家都通通气吧。近期可能会有天庭的调令,远征东胜神州花果山。应该,是场恶战。” “诺!” …… 东胜神州花果山。 天蓬说的没错,李靖确实踢到铁板上了,这块铁板还不是一般地硬。 所有的人,无论是南天门舰队还是花果山妖众,甚至是匿藏的妖王们此时都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的战斗。 在猴子的抢攻之下,李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拼命地握着三叉戟来回挡格。不过哪吒之所以每次都能刚好挡住,那是因为猴子放水了。现在换成李靖,猴子可没半点留情的打算。 只见猴子化作一道金光在李靖的身周来回闪动,那一棍棍打下去,李靖十有八九都没防住。便是真防住了,他的力道也与猴子相去甚远,只能在那疯狂的撞击中不住后退。 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颗在天空中被来回拍打的皮球一样,狼狈不堪。 不过那只是外人看到的,真正的苦只有李靖自己知道。 他心中有千般谩骂,可他甚至没机会开口。在猴子暴风雨一般的棍击之下,他口吐鲜血,整个天旋地转。那种感觉,就好像随时都快挂掉一般。 这猴子不只速度快,力度大,而且反应速度也极佳,几乎完全是凭着直觉在战斗。这让他叫苦不迭。 开头他说他低估了猴子,没想到直到交手的前一刻,他还是低估了。由于猴子与哪吒的一战放水,猴子与哪吒之间还算礼貌的战斗让他误以为猴子会由着他运起玲珑宝塔。可现实是,他错了,错得离谱,猴子根本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想来,冒然出击是他最大的错误。 不过其实猴子的状况也不大好。 他在斜月三星洞藏经阁的竹简上看到过玲珑宝塔的介绍,也在杨婵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玲珑宝塔的事情,可那毕竟都只是片面的,所以他有些担忧。 此时那宝塔还悬在半空中不住旋转,变大,短短的时间里已经从一尺又余的小巧宝塔变成了两丈有余。 这塔总高应该是十丈零五尺,共八层,一旦显出,便意味着发动完成。 按照书籍里的记载,对抗玲珑宝塔的秘诀就是直接与施法者纠缠在一起,延缓它的发动,同时也让它无从施展。也因此,猴子不得不近距离与李靖展开肉搏。可这样一来,紧迫的时间便令猴子无法凝聚出足够的灵力给李靖致命一击了。而李靖身上的防御看上去比哪吒要强上无数倍。 最关键就是那一身金色铠甲。 有好几次,猴子直接击打在对方的护心镜上,直将李靖打得口吐鲜血,可就这样,那护心镜竟也没碎去。想来这铠甲必非凡物。 不过也没事,一棒子打不死,那就多打几棒子。疯狂的攻击中,李靖已经犹如风中的烛火,落败只是迟早的事——他根本没本事撑到玲珑宝塔发力的时候。 正当此时,一阵琵琶声传来。那琵琶声刺耳至极,凌空直接化作道道风刃,直切向猴子。 感觉到危险来袭,猴子条件反射似地攥紧了金箍棒飞速旋转,直接将那来袭的风刃全数弹开。 危机是化解了,可就趁着这间隙,多闻天王已经撑开宝伞挡在李靖身前。 这让猴子微微错愕。 很快持国天王、增长天王、哪吒也都护到了李靖身旁。 走在最后的哪吒看上去有些迟疑,该是刚刚落败现在又要以多欺少的缘故。以他的性格来讲本不可能接受这样掉价的事情,可偏偏这事儿本身有隐情。说到底,他是心虚了。 这花果山今天的局面多多少少有他的一份功劳,虽然这事本身不是他的意愿,可又如何说得清呢。 这次的出击,多多少少有点是想撇清关系的意味。 站在围栏后的杨婵猛地瞪大了眼睛,风铃衣袖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太上送的玉简。高台上的吕六拐猛地咒骂了起来。 “出击?”短嘴一只手已经放到了箭筒上。 一旁的杨婵却咬紧了嘴唇,缓缓摇头道:“你们得出多少个才能帮上忙?” 原本跃跃欲试的众妖将顿时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确实,他们压根就帮不上忙,别说是李靖哪吒,就是随便一个天王的修为他们都及不上,更别提他们手中的法器了。 若是对方真的就只是五个人,那么身后这一帮子妖怪一拥而上,他们肯定是顶不住的。问题是,对方身后是十八万天军啊! 他们要是一拥而上,那十八万天军会坐视不管?那里面,怕是光化神境的天将就超过百名了吧,到时候场面半点回旋余地都没有,反倒在混乱中加速了花果山的沦陷。 说到底,如今的花果山没了猴子始终不是南天门的对手。 抬头望了一眼悬浮在头顶已经六丈高的玲珑宝塔,猴子面无表情地问道:“这是怎么个意思?五打一?” 众将没有回话,只一个个咬紧了牙死死地盯着猴子,如临大敌。 对于他们来说,猴子确实是这千年以来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 至于被护卫在正中的李靖,他正捂着胸口又一口鲜血咳出,好一会才缓过气来,急喘着笑道:“你完了!” 第两百三十八章记仇 远远地瞧着猴子,蛟魔王啧啧笑了起来:“五对一,还在发动玲珑宝塔……这美猴王怕是输定了。如此一来倒也好,只要美猴王被收入玲珑宝塔,南天门开始进攻花果山,我等一出手,那花果山妖众必定感激涕零。届时,入主花果山便是顺理成章了。” 无论这美猴王是不是当时祸害自己的那只猴子,只要他死了,那么对自己便是最好的结果。 那一个个妖王顿时都松了口气,呵呵笑了起来。 若是猴子赢了反倒难办,毕竟他们入主也希望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妖王都是有强烈领地概念的,哪怕是在场的这几位也一样。没有一位妖王会毫无理由心甘情愿地与其他妖王分享权力。 美猴王身死,恐怕是眼下最一劳永逸的情况了。 届时他们充当援军,然后能者居之入主花果山便顺理成章了。这也是他们一早定好的计划。 在这欢畅的笑声中,只有一个没有笑,那就是九头虫。 因为他实在没觉得有什么好开心的,猴子死不死,能不能入主花果山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自始至终,他都觉得自己只是被这帮混蛋拖下水的,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没来过。 此时猴子的情况确实如蛟魔王所说的那样,时间并不站在他那边。 口溢鲜血的李靖依旧狰笑着,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猴子。 转眼间,玲珑宝塔已经七丈高。而眼前的这五位天神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要脸面以多欺少了。 若是一对五,特别是当中还有个哪吒,那当真是不好打了。 攥紧了金箍棒,猴子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缓缓移动着,细细搜寻着破绽。那目光最终落到了增长天王身上。 顿时,他猛地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抖了抖,开口道:“这位,想必就是增长天王了吧?” 闻言,增长天王身子微微往后缩了缩,眉头紧蹙。其余人等也都面露不解之色。 南天门四大天王其实极好分辨,多闻天王持宝伞,在整个天军序列中,也只有他一个以伞为法器。广目天王皮肤赤红,持国天王和增长天王肤色均为青色。 而这当中,持国天王以琵琶为法器乃是众所周知的事,剩下的一个以宝剑为法器并同样肤色为青色的,便只能是增长天王了。 在这种情况下要认出增长天王,可以说只要稍有点常识的人便能做到。可增长天王不明白,为何三位天王在场,这猴子却只叫出了他的名字。 难不成还有其他渊源不成? 这增长天王都没想明白的事情,哪吒、李靖,以及其他两位天王就更想不明白了。 猴子紧接着的一句话,将增长天王那忐忑不安的心理推向了极限。 “我等了你好久。”猴子咧开嘴笑道,那笑容里是浓浓的敌意。 猴子永远不会忘记是谁在恶龙潭设下陷阱引妖众上钩,是谁派出的部队差点把自己弄死在恶龙潭,是谁害死了老牛、老白猿、狮子精、老虎精…… 最后搞得自己一直珍藏的雀儿的羽毛,那一点点念想都丢失了。 这笔账,恶蛟、天蓬、增长天王,他迟早会挨个和他们算清地。 不过对于这些,增长天王都一无所知。 出于对猴子的恐惧,增长天王没有答话。不过对猴子来说,他承认与否都是一样的。 只见猴子面露微笑,那一双眼睛缓缓瞪大,目露凶光! 在场的五位顿时一惊! 多闻天王毫不犹豫地撑开宝伞挡在李靖身前。 持国天王手中琵琶已奏响,道道琴音朝着猴子掠去。 增长天王则将灵力全部注入到手中的噬魂剑里,剑上道道黑影环绕。 至于哪吒则明显慢了半拍,看上去似乎还有点犹豫。若是往常,高傲如他,这种以多欺少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干的。 还未等持国天王的琴音传到,猴子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瞬间出现在他们的上方,高高举起金箍棒。 所有的力量都朝着李靖汇聚过去,哪怕是慢了半拍的哪吒也放出了乾坤圈和绣球儿。任谁都觉得,猴子此时的进攻目标一定是李靖。 可他们都错了。 一声暴喝,那骤然变大的金箍棒夹带着撕裂的气劲袭来,却在关键时候改变了方向,重重砸在侧边的增长天王身上! 所有的人,无论是在场的其余四个,还是十八万天军,六大妖王,九头虫,还是妖城中的短嘴都瞪大了眼睛。 这一刹,金箍棒重重地砸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增长天王侧肩上。只见肩甲碎裂,宝剑脱手而出,神情扭曲,整个身形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摇。 下一刻,他仿似一颗流星一般被扫离了其他四人携手做出的防御圈,而无论是哪吒还是李靖,却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增长天王善攻,这里最善于防御的,应该是多闻天王。可猴子竟出乎意料地没有首先想着怎么破防,而是对增长天王出了手。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明白。 不,有人看得明白。 那就是短嘴和杨婵还有大角从恶龙潭一路走来的花果山元老。 很明显,猴子这是在报仇,在和增长天王算一笔连增长天王本人都不知道的旧账——恶龙潭的那笔血海深仇。 这位增长天王或许做梦都没想过与蛟魔王联手在恶龙潭设下的坑害低等小妖的陷阱会惹来这么一位恐怖的煞星。对他来说,当初惹来天河水军搞得自己被俘闹得风风雨雨最终被留职降阶就已经够狼狈,够倒霉了。却没想过,真正倒霉的还在后头。 这事儿没完! 在这一刹那,杨婵忽然想起了花果山那只可怜的豹子。就因为觅食,十几年后这猴子即使修仙有所成也对它念念不忘,回到花果山之后第一件事居然是漫山遍野地找它。 这样想起来,杨婵反倒有些同情起增长天王来了。 天将和妖魔勾结获取军功,这在天庭来说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上不得台面罢了。这增长天王就干了这么一件大家都在干的事,却好死不死沾上了孙悟空。 总结一句话,只能说增长天王倒霉。 被这偏执到病态的美猴王惦记上的,一般都没什么好结果。 此时,除了那些从恶龙潭一路跟着猴子走来的花果山元老之外,其余人等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依旧处于惊愕之中。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还没等增长天王拖着长长血迹的身躯砸落地面,猴子的身形已经从上空消失,下一刻,他出现在地面。 手中的金箍棒早已攥紧,瞄准了增长天王的落地点,微微张口说了一句话:“你妈的,知道老子等了你多久吗?” “为什么……我……” “因为恶龙潭!受死吧!” 下一刻,金箍棒已经狠狠地扫出。 “因为恶龙潭……因为恶龙潭……”蛟魔王的嘴张得可以塞进一颗苹果,那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了。 因为恶龙潭……因为恶龙潭…… 这还不够明白吗? 此时此刻,他已经极为确定眼前这美猴王就是几年前在恶龙潭的那位车骑将军了。不仅如此,他还非常确定这猴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想起先前自己如何折腾这猴子,再看看眼下猴子的修为,他顿时双脚一软跌坐在地。 紧接着,他看到增长天王被整个狠狠地拍飞了出去,那浑身的鳞甲在重击之下反复片片凋零的叶子一般飘散。 两击之下,此时肩胛骨碎裂,断了最少六根肋骨浑身是血的增长天王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他又是如同流星一般飞射,只是先前是朝着地面下落,这次,则是整个飞向高空。 待他飞到最高处,猴子又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前,高举金箍棒,同样卯足了劲头。 “住手——!”一声叱喝从远处传来。 这是率先反应过来的哪吒。 一回头,猴子看到混天绫与缚妖索! 这两件法宝沾上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无奈之下猴子只得先行闪避。 借着这空挡,已经飞到极致,缓缓下坠的增长天王被哪吒一把抱住。 他急急忙忙伸手探了探增长天王的脉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气息极为微弱,若是再来一击想必就没救了。不过好在,这最后一击被他给制止了。 猴子悬到了哪吒身前,手握金箍棒指着他叱喝道:“放开!你若是要救他,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你和他有什么过节,要下此毒手?” 猴子冷笑道:“需要什么过节吗?天军杀妖怪,妖怪杀天军,这还需要理由?” 猴子不说,但在场的,任谁都看得出这绝不仅仅是阵营不同那么简单。也不见猴子对其他天王下手这么狠。 如果真的只是敌我阵营关系,此时的增长天王已经失去意识对猴子毫无威胁,按理说猴子应该转而进攻其他人。可他没有,这完全是在下死手啊。 看着不省人事的增长天王,蛟魔王不由得脸色煞白,浑身微微战栗起来。 当初的那只猴子已经长成了大妖王,疯狂的复仇才刚刚开始,涉及恶龙潭一事的,无论是天王,是元帅,还是魔王,谁都别想跑! 他,真的很记仇。 第两百三十九章父子 高空,狂风吹袭。 手持金箍棒的猴子与怀抱增长天王的哪吒四目交对。 无可否认,哪吒丝毫没把握挡住猴子,甚至在猴子的手上带着增长天王逃脱的把握都没有,因为,速度本身就是猴子的优势所在。 可他也不可能就这么走了,无论如何,增长天王是他的同僚,虽说他也不大喜欢增长天王,但抛下同僚逃跑绝不是他三太子干得出来的事儿。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用灵力将增长天王整个包裹了起来,悬到自己的身后。道道火焰在他的周遭汇聚,他又一次使出了三头六臂,亮出所有法器。 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所有人都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们。 “你说他会杀了哪吒吗?”短嘴问。 杨婵呆呆地眨了眨眼睛,许久,微微动了动嘴唇开口道:“我也不知道。” 若是平时,猴子肯定不会对哪吒下手,可是如今涉及增长天王…… 她至今仍然记得那一天,猴子杀了老白猿被恶蛟封为车骑将军之后他们在那崭新的府邸里相见那冰冰冷冷的眼神。 那种恨意,便是用肉眼可见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他会因为哪吒而放弃一次这么难得的杀增长天王的机会吗? 也许会吧,但杨婵真的不敢确定。 事实上,此时此刻凭借猴子先前的举动,在场的人都已认定猴子不会就此收手。 只见猴子缓缓地举起金箍棒:“这是你自找的。” “来吧!”哪吒死死地盯着猴子,咬着牙摆出生死一搏的架势。 下一刻,猴子一个纵身化作金光朝着哪吒袭去,哪吒也化作一道红光朝着猴子冲来。 就在两人即将撞击到一起的时候,猴子瞬间改变了方向朝着地面冲去,意料之中的猛烈撞击并没有发生。 那一瞬间,哪吒整个呆了。 他的额头上疯狂地冒着冷汗,他知道这一击猴子真的是使出了全力,可为什么没…… 等等! “不好——!”他猛地吼了出来。 为时已晚了。 猴子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增长天王,更不是哪吒。突如其来的愤怒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纵使不知前因后果,也让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会追着增长天王不放。 他是记仇没错,但他还不至于昏了头。 此时此刻,引开了哪吒,他又一次来到了李靖面前,而无论是李靖、多闻天王还是持国天王,都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高高地举起金箍棒,一击重重打在多闻天王宝伞上加持的防护罩上。 巨大的轰鸣声,璀璨的火花,爆出的冲击波席卷了大地。 妖城里的众人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战舰上的士兵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流迎面而来,躲藏在林间的妖王甚至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颤抖。 那一击之下,多闻天王力竭,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溅湿了宝伞。 惊慌失措中,身受重伤的李靖与持国天王伸手想要去触碰宝伞加持防御。 可惜,为时已晚。 转眼间,又是一击。 重击之下,多闻天王整个后挫,连带着他的伞一起斜斜地栽落地面。混乱之中持国天王甚至没来得及出手便被猴子一脚踹中腹部,斜飞了出去。 哪吒再也顾不上增长天王了,他化作一团火焰飞速赶来。 烟尘散去,重重跌落地面的多闻天王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溢出了一口鲜血,抬头仰望。 斜飞出去的持国天王好不容易止住身形,悬在空中。 然而,他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应该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们眼前,猴子已经紧紧地扣住了李靖的咽喉。 面无血色的李靖疯狂挣扎着,惊恐地想用手将猴子扣在喉间的手扯开。可别说他现在已经身受重伤,便是全盛时期,他也没办法和猴子比力气。 缓缓抬头看了天空中悬着的,正在缓缓失去灵光渐渐缩小的玲珑宝塔一眼,猴子笑盈盈地瞧着李靖道:“十丈,还差五尺就发动了。真不巧啊,李靖,李天王。哈哈哈哈。”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他……他捉了李天王?”站在舰首上的一位天军瞪大了眼睛,嘴角猛的抽动。 “李天王都被捉了,那,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 十八万天军一片哗然,可此时此刻,却没人知道该做什么,除了一片混乱,还是一片混乱。 这是天庭数千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两军尚未交锋,主将竟已被俘。 妖城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所有的妖怪都尖叫了起来,对着天空咆哮,那一阵阵的嘶吼声直冲天际。 就连短嘴,吕六拐,此时此刻也只能嚎叫,像一只野兽一般地疯狂嚎叫。 躲在林间的妖王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确实,这才是最快结束战斗的方式。可却谁也没想过。 只需要一次奇袭,捉住早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李靖就行。从李靖出击勒令哪吒回舰的那一刻起,他已经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不,从他派出哪吒叫阵的一刻起,他已经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哪吒战败不归,才导致他不得不亲自出阵。 也许这一战还胜负未分,但至少今天,花果山胜了,大胜! “怎么样?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九头虫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怎么办?按照之前的约定,等天军撤退,我们就去进攻花果山!”蛟魔王惊慌失措地大喝道:“天军不会溃败,也许天庭很快会有更强的天将来接替李靖!我们还是可以按照原来的计划。” “是吗?”九头虫面无表情地望向牛魔王:“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牛魔王沉默了。 毫无疑问,若是他们六个加上九头虫联手,要拿下花果山毫无问题。 可是…… “有那个必要吗?”九头虫轻挑眉毛问道。 是啊,有必要吗? 淡淡笑了笑,九头虫说道:“依我看,这猴子不错。实力够强,也有心计,不是一般的妖怪可比。若是他能挡得住天军,你们又何必拼死拼活的去占据花果山呢?如果我没记错,先前讨论拿下花果山的时候,你们是认为这猴子挡不住天军,不要把好好的资源浪费在他手中吧。可我现在觉得,就算你们来,也不一定能做得比他好。如果他也挡不住的天军,你们估计也……嘿嘿,不如趁此机会过去和他打个招呼,认识一下吧。” 九头虫一步步地朝着牛魔王走了过去,与他擦肩而过之时,轻轻拍了拍牛魔王的肩膀道:“这该是一个不错的盟友,好好珍惜。” “你去哪?”牛魔王忙转身问道。 “刚刚不是说了嘛,去和他打个招呼。我才不在乎什么领地不领地的,这猴子够强,可以认识一下。起码在我眼里,他比你们几个累赘值得认识。哈哈哈哈。” 九头虫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留下六个妖王站在原地发呆。 “怎么办?”鹏魔王低声问道:“如果只有我们六个,南天门舰队撤离之后,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拿下花果山?” 牛魔王面色凝重地反问道:“如果九头虫帮花果山呢?” 顿时,一片死寂。 半晌,同样没有领地概念的猕猴王掏了掏耳朵道:“其实我觉得九头虫说得也不错。如果有人帮忙顶住天军,我们何苦一定要当头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鹏魔王瞪大了眼睛望向牛魔王,牛魔王却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 这种沉默,让蛟魔王极为忐忑不安。 “若是真要与花果山联合,那我……该怎么办?”他想。 城门前,哪吒淡淡地看着不断挣扎连话都说不全的李靖,问道:“你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猴子扣住李靖的手微微一紧,在场的众人吓得差点呼喊了出来。 哪吒咬牙道:“怎么样才能放了我爹?” 猴子回头看了一眼浩浩荡荡的十八万天军,笑了出来:“在我家门口囤了十八万天军然后问我怎么样才肯放了他?你应该换个问题问。你应该先问我,怎么样可以留他一条命。” “我可以下令撤退!” “那以后呢?” “绝不来进攻!” 猴子缓缓摇头。 “怎么?你不相信我?” “你我倒是信,可我不信他。”猴子盯着被死死勒住的李靖道:“现在你下令肯定没问题,可是一旦我放了他,你就做不了主了,不是吗?” 哪吒沉默了许久,开口道:“用我换他,行吗?” 此话一出,无论是持国天王还是多闻天王,甚至是李靖都微微一愣。 哪吒与李靖的关系并不十分好,特别是哪吒杀了东海三太子敖丙,李靖将他交给东海龙王发落之后,这事更是没完了。虽说封神之战之后经过诸仙调解好了许多,但很多时候哪吒行径荒唐,在天庭如同混世魔王一般四处惹是生非,据杨婵所说,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故意做给李靖看的。 “我没听错吧?”猴子蹙起眉头问道。 “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我是不喜欢他,但我也不想因为我的过错,导致他被俘。用我换他,只要我在你手上,我担保他绝不会进攻花果山。”哪吒注视着李靖呆呆地说道。 此时,李靖依旧无法开口,却已经老泪纵横。 第两百四十章路过 让哪吒来换李靖? 不远处,几个化神境天将已经偷偷摸摸地将昏迷跌落在地的增长天王抬回了战舰,猴子却还没开口做出决定。 并不是无法做出决定,决定早就有了,只是犹豫着该如何开口罢了。 说到底花果山与哪吒还是有些渊源的,不是一般的敌人。但也正因为如此,有些决定反倒就不好做了。看来,与敌方阵营里的人过多牵扯,有时候也是件麻烦事啊。 十八万天军,满城妖怪,天上地下,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猴子,等待着。 许久,猴子终于开口:“我可以保证不杀他,但用你来换,恕我无法接受。” “为什么?” 猴子哼地笑了出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用你当筹码,哪有用李靖当筹码好?” “可你别忘了,南天门后面还有个天庭!”哪吒低声道:“我是无法左右玉帝的决定的,可我爹可以。你当真以为俘虏了我爹,玉帝就会对你放任不管吗?不会的。天庭没有交换战俘的先例。威胁天庭,只会招致更猛烈的打击。如果你俘虏的是我,我爹顾念父子情,兴许还能从中斡旋。” “这算是给我出谋划策吗?不好意思,我还是坚持原来的决定。李靖在我手上,等你们撤军之后,我会再提出合适的交换条件,到时候你们可以把他换回去。” 李靖能为了陈塘关的百姓将年幼的哪吒交给龙王,他会不会为了天庭而不顾哪吒继续进攻花果山呢? 也许不会,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但猴子不想冒这个险。就短期之内来讲,握着李靖怎么都比握着哪吒要来得安全。李靖在手,什么时候想换哪吒该都是换得到的,但哪吒在手可就不一定换得到李靖了。 想着,猴子勒着李靖就要朝花果山妖城的方向飞去。 正当此时,哪吒飞身挡在了猴子身前,寸步不移。 “让开!”猴子叱喝道。 犹豫了许久,直到猴子微微加重了手指的力道勒得李靖快要喘不过气来,哪吒才不得不让开。 与哪吒交错而过的时候,猴子低声道:“你是个好儿子。我很想成全你们的父子情谊,不过,大家立场不同,抱歉了。” 说罢,带着李靖朝着妖城飞去。 这一仗,其实输在哪吒鲁莽,输在李靖顾念父子之情。 若是哪吒战败直接回舰,若是李靖没有出来制止哪吒,十八万天军一拥而上,想必就算猴子三头六臂外带法天像地,花果山也不可能好似如今这般完好无损吧。 甚至蚂蚁啃大象,胜负未可知。 可如今,主帅被俘,南天门已经不战而败。 直到猴子走后,持国天王和多闻天王才靠到哪吒的身旁:“三太子,这事儿,恐怕得立即禀报灵霄宝殿了。” “不。”哪吒远远地望着被扣在猴子手中的李靖,眨巴着眼睛低声道:“不能禀报灵霄宝殿。玉帝不会同意交换条件的,到时候,爹就危险了。这件事,只能是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说罢,哪吒伸手将李靖的玲珑宝塔收入掌心,转身朝着旗舰飞去,两位天王也只得跟上,不时回头张望。 待到猴子扣着李靖降落在城头的时候,整个妖城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那一个个的妖怪纷纷手舞足蹈地呼喊,谁也没想到这场战,居然会没给花果山带来半点损失。 大角飞扑上来七手八脚地将重伤的李靖绑成了粽子,临着小妖抬起的时候还不解气地踹了两脚。 短嘴一个劲地拍着猴子的肩膀,全然忘记了他在妖众面前一直努力维持的君臣形象。 吕六拐整个站到城头的围栏上又蹦又跳,让人忍不住担心他一个不小心会栽下城去。 风铃开心地挽着猴子的手欢呼。 至于杨婵,为了躲避李靖已经早早离场。 敖听心和玉鼎真人则从来就不敢在城头现身。 正当举城欢腾的时候,一只妖怪忽然发现城下有人。 “咦,那是谁?不会这时候来投奔的吧?” 站在他身侧的两个妖怪低头望去,看到一个留着一头散乱的长发,一边的耳朵上戴着一个巨大的金耳环,赤裸上身,穿着松松垮垮裤子的年轻人正朝城门走来。 虽说看上去像是人类,可那装束却不像修士,更不像凡人。若说是化形完整的妖怪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妖怪的审美与人类还是有些偏差的,可他却手无寸铁。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即便是再弱的小妖也会随身带个木棍什么的,这是天性,否则生活在这朝不保夕的世界手边没武器,会让妖怪们感觉不安。 而且此时为了应对天军,花果山所有的妖怪要么入了城,要么躲到了地下城,城外该是没有妖怪了才对。 随着他渐渐走近,城头上越来越多的妖怪注意到他了,有几个警惕性高的直接便拉开了弓铉对准。 “来者何人?”有人叱喝道。 九头虫高高举起双手挥舞着继续一步步朝城门走去,嬉笑道:“大家别怕,我是路过的,路过的妖怪。哈哈哈哈,我叫九头虫,想认识一下你们大王。” “别怕?”城头上的妖怪们一个个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说法?分明是你被箭矢指着,让我们‘别怕’? “管你叫什么,想投靠的话一会会有人带你。我们大王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听到叱喝声,猴子扭过头去问道:“怎么啦?” “大王,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说要来见您。” “见我?”猴子一步步走到木质城墙边缘,伸出头去往外望。 兵卫指着远处的九头虫道:“对了,他说他叫九头什么来着?” “九头?”猴子微微一愣:“不会是九头虫吧?” “额,好像是这个名字。” 猴子整个怔住了。 九头虫何许人也,猴子自然不会不知道,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在这时候? 远远地看到猴子探出头来,九头虫那双臂挥舞得更加用力了:“喂,你好!美猴王,我是特地过来和你认识一下的。哈哈哈哈。” “这算怎么个意思?”猴子的眼睛微微眯起。 轻轻一蹬,九头虫朝着城墙飞了上来,那城头上的妖兵一惊,所有的弓铉都绷紧了就要开射。 “住手!”猴子扭头叱喝道。 众妖兵这才缓缓松开箭矢。 落到猴子跟前,九头虫笑嘻嘻地拱手道:“谢美猴王。” “不用谢,若你真是九头虫,这些弓箭对你怎么会有用?若你不是,便是来到我身前又如何?”猴子随手摆了摆,拱卫到他身旁包括短嘴在内的妖众都撤开了。 “哦?看来美猴王也是听过在下名号的。” “如雷贯耳。”猴子淡淡道。 “那真是荣幸之至了。”九头虫朝着木质城墙上的众妖扫了一眼,那目光最终落到了风铃的身上:“哟,这妹妹长得好生漂亮呀。” 这一说,风铃当即吓得缩到猴子身后,周遭的众妖也都一下紧张了起来。 猴子依旧是笑,眼神却已经微微一变。 望见猴子眼神的变化,九头虫连忙道:“我懂,我懂,放心,我懂。朋友妻不可欺。我九头虫虽然做事随意了点,但绝不是浪荡之人,美猴王还请不要误会。” 猴子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礼貌性的笑容,瞧着九头虫缓缓道:“说吧,你有什么事?” “事儿,倒是没有。就是路过,来打个招呼,互相认识一下。” “哦?在天军围攻我花果山的时候路过?” 那九头虫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对,就在这时候路过。我想我九头虫,还是不至于因为天军在这里而不敢路过吧。” 他指着远处的南天门舰队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去他们军阵里‘路过’一番?” 猴子也朝着舰队看了一眼,道:“我信。那么现在认识完了,九头兄打算接下来干什么呢?” 这有点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只见那九头虫脸色一黑,冷冷道:“这就算认识完了?过门也是客,美猴王起码该请我喝杯清茶吧?若是没有也就算了,可我看你这花果山家大业大地,也不像找不出两斤茶叶的样子啊。” “清茶?这自然是没问题。短嘴,你先行一步去替我煮好水。” “诺。”一直守候在一旁的短嘴转身快步离开。 “这还差不多。”九头虫又笑了起来。 趁着他不注意,猴子悄悄施了个术法,一道命令直接传到了吕六拐的脑海中。 “速去告诉杨婵,羽虫——九头虫来了。” 远远地看着九头虫与猴子结伴走下城墙,蛟魔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这是怎么个意思?”鹏魔王首先问道。 “这九头虫怪异得很,若是但凡他做点什么事都要问个为什么,你问得过来吗?”牛魔王叹道。 隐隐地,其余的几位妖王感觉就连牛魔王都有些泄气了。 他们本该是来捡便宜的,可现在看上去,便宜是捡不着了。反倒那九头虫混进了城去。 这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看着眼前这么好的妖城,有丹药有法器,他们真就这么离去? “现在怎么办?”狮驼王问道。 第两百四十一章撤与不撤 花果山外围,南天门舰队旗舰甲板上,几位天兵配合着一位天将匆匆忙忙地将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增长天王抬入了船舱。 几位悟者道军医前后跟着,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慢点,慢点。” 间歇滴下的鲜血在甲板上洒出了一道淡淡的痕迹。 哪吒席地坐在角落里,将火尖枪靠在肩上,握着玲珑宝塔一脸的沮丧。 多闻天王、持国天王站在他身前不发一言,面色凝重。 甲板上如同死寂一般,众将群龙无首。 许久,一位老将走到三人身前,拱手道:“两位天王,三太子,我等接下来该如何,还请明示。” 多闻天王仰起头随口叹道:“撤退吧。” “不行。”持国天王急促地喘息着望向多闻天王道:“不能撤退!” “不能撤退那该怎么办?李天王现在就在那妖猴手上!” “我们往那里撤?撤回南天门吗?这事情根本就瞒不住,用不了多久,天庭就会知道。到时候不但会照样进攻,而且还会追究我们瞒报军情的职责。” “哼!”多闻天王顿时冷笑了出来:“说了半天,你就是怕追究职责?真是枉费天王平时对你那般看重!” “你!”持国天王一时气结,稍稍缓了口气,才接着道:“我持国是这样的人吗?如果我们被撤职换了一批人入主南天门,到时候还有谁会在乎李天王的生死?营救李天王更是无从谈起了!” 多闻天王瞪大了眼睛叱喝道:“那也比不撤军的好。你刚刚难道没听明白吗?若是我们不撤军,那妖猴随时会取了天王的性命!” “那我们撤军了呢?看看广目,那妖猴的手段你们不是没见识过,若是让李天王在他手上呆上些许时日会如何?这事情必须在这里解决!我们是拿妖猴没办法没错,但十八万大军他能挡得住谁?踏平花果山绰绰有余!只要那妖猴还忌惮,我们不撤军,李天王反倒安全。今天谈不拢,就明天谈,明天谈不拢,就后天谈!十八万天军大军出动,整个天庭都在看着。我们莫名其妙撤军,你以为天庭里那些敌视李天王的仙家天将不会起疑吗?到时候会变成什么局面你想过没有?” “你凭什么认定我们不撤军那妖猴就会跟我们一直谈下去?如果有个万一呢?他是妖,你别忘了!妖会顾及同伴的生死吗?他会在乎花果山其他妖怪的生死吗?万一天王出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别吵了——!”一直没开口的哪吒忽然爆吼了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望向了他,看着他低头盯着手中的玲珑宝塔,眨巴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看着他缓缓地站起来,拄着火尖枪一步步走向舱门。 走到舱门口,他停下了脚步侧脸低声道:“别吵了,是我的错,如果我及早回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给我一天时间吧,我试试看,看能不能解决。” 说罢,抬腿跨入了舱门内。 战舰的甲板上安静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所有人都怔怔地望向哪吒离去的舱门。 呆呆地走过狭长的舱道,他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将房门带上。 身后那一声巨响传来,他顿时好像被抽离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地,捂着脸。 就外表形象而论,哪吒看上去就是一个十岁不到的漂亮孩童。莲藕人没有性别,也不会长大,甚至心性都只能停留在幼年阶段。 那是不堪回首的陈塘关往事,父亲亲手将自己交给了前来寻仇的四海龙王。 一个七岁的孩童,削肉还母,削骨还父。 这是他永远的痛。为了这个,在一众仙家的斡旋下他与自己的父亲千年以来关系都是若即若离,那一声“爹”叫得不情不愿。便是到如今他早已能与当初的仇人四海龙王谈笑,甚至与当初的受害者敖丙都能把酒言欢了,却还依旧放不下。 千年了,无论李靖如何补偿,可终究是补偿不过来的。 哪吒从未想过要原谅他。 可他刚刚是真的想用自己还李靖,他真的想换,打从心底地想换。 与猴子交战,他知道猴子不会杀他,所以他又一次任性了。他不听令回舰,那个父亲又像往常那样冒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本是寻常无比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结果,居然是他被俘了,自己安全回舰。 都已经削骨还父了,难道还要再欠他吗? “不行!一定要把他救回来!一定……一定要把他救回来!”他瞪大了眼睛囔囔自语道。 …… 吕六拐急匆匆地奔进了炼丹房,一路穿越主楼通过后院来到杨婵门前。 见那门是虚掩的,也顾不得敲门了,吕六拐直接就推门冲了进去。 “九……九头……” 吕六拐整个怔住了,因为他看到那房间除了杨婵之外,还有另一个人——杨戬。 此时,杨戬正端坐在房内圆桌旁的木椅上,那冷冷淡淡的目光只一眼,就将吕六拐完全震住。 化出犬形的哮天犬从门后悄悄溜了出来,在吕六拐身上嗅了嗅,抬眼望去,那目光充满了鄙夷。 …… 阁楼,中层的会客厅中,猴子与九头虫盘着腿相对而坐,盘起长发的以素在一旁乖巧地沏着茶。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风格有些类似于须菩提的潜心殿,只是少了墙壁上的书架以及悬挂的字画,更显简朴了些。 自从弄了这个会客厅,猴子还基本上没会过谁。甚至可以说今天是第一次用。最主要的原因是现在能直接进入花果山妖城内的要么是自己人,要么,则是斜月三星洞猴子的那帮子师兄弟,根本用不上这里。 九头虫算是这里接待的第一个客人了。 一进门,准确地说,是一进城,九头虫的眼睛就一直在转一刻都没停过,现在也是如此。 那目光最终停留在以素的脸上,微微张了张口似是想夸赞一番,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咽了回去。 这年头,到别人家里随意夸赞女眷漂亮本身就比较少见,若这夸赞者本身还是个强大的妖王,则更会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以为他有所图谋了。 最关键的是,从第一眼见面开始,九头虫就一直感觉猴子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敌意,在夸赞了风铃之后这种敌意更浓了。 待到以素沏好茶送到两人面前,悄然退开,九头虫低头抿了口茶才啧啧笑道:“好茶!” “好茶?”猴子淡淡笑了笑,那目光依旧静静地盯着九头虫:“不过寻常茶叶罢了,怎么谈得上好茶呢?” 缓缓将茶盏放下,九头虫吧唧着嘴道:“只要是真的,就是好茶。” 说着,他伸手敲了敲地板:“这地板也是真的。” 猴子默而不语。 九头虫又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上简陋的雕花:“这顶上的雕饰,也该是真的了。” 猴子依旧默而不语。 九头虫又是啧啧笑了起来:“真是羡慕啊,我发现你这城里,啥都是真的。感情跟人类的城池差不多了。这些妖怪整日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你能给他们这么一个地方,别说要一起对抗天庭大军了,就算是去死,也该是很多都愿意吧?” 猴子淡淡笑了笑,随口道:“九头兄这是笑话我这妖城简陋了是吧?” 九头虫依旧四处张望:“怎么说是笑话呢?是羡慕啊。哪一只妖怪不想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这里的环境,比蛟魔王原先的恶龙城可要差多了。莫非九头兄没去过?” “去过是去过,不过那地方呆着感觉没你这里舒服。所以我也就看了一眼,就走了。最关键是我跟那条黑蛟不熟,也不想认识他。” 说着,他九头虫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猴子忽然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熟?那九头兄当真是义气之至啊。” “怎么说?”九头虫稍稍抬起眼皮瞧着猴子。 “不是吗?不熟,都舍命相救。”猴子盯着九头虫,嘴角微微上扬,缓缓道:“前些日子我可是听说六妖王在西牛贺州遇伏,就是九头兄出手相救才脱险的。” “你倒是很关注六妖王啊。” “在这花果山当家作主,不关注点其他地方的消息怎么成?” “怎么?”九头虫舔了舔嘴唇,轻挑眉毛,慢悠悠地问道:“你跟六妖王还有过节?” “有一点陈年旧事。也就是小事罢了。”猴子呵呵笑了起来。 从猴子的脸上九头虫依旧看不到什么特殊的神色变化,但他已经隐隐猜到猴子那敌意的来源了。 又是低头默默抿茶,本就不多的茶水很快让他喝完了。 见状,以素悄悄走了过来给茶盏添上水。 伸手摸着温热的瓷,九头虫缓缓叹道:“小事就好,一笑泯恩仇吧。这年月,无论大妖小妖妖王,都被天军追着到处跑,当妖怪的都不好混。彼此之间若还要兵戎相见,岂不是死得更快?” 猴子轻声问道:“我就想知道,九头兄可是与那六妖王一同‘路过’我这花果山的。” 九头虫的神情顿时僵住了。 第两百四十二章抛杯为号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将会客厅里的敌意抬升到极限。 九头虫整个僵住了,他清楚猴子这句话的意思。无论他与六大妖王的交情如何,此刻猴子似乎都已经认定他与六妖王交情甚深了。 能舍命相救,若说交情不深,这说出去还真是没人信啊。 九头虫瞬间明白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在最不合适的时机,出现在最不合适的地方。 眼前这猴子的心思明显比他所想象的要深得多。 或许猴子先前并不知道他们就在附近,但战刚一打完就出现,猴子肯定已经明白他从头到尾一直在观战。 那既观战又不现身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一路联想过去,还真没什么善意的目的啊。 阳光从侧边的阳台透过敞开的门照亮了光洁的地板。 背对着天边十八万南天门天军跪坐在蒲团上的以素依旧若无其事地煮着水,会客厅里一片静悄悄地。 …… 房间里,杨婵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 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关注着坐在一旁的杨戬和在自己身旁溜达的哮天犬,吕六拐低声问道:“那个九头虫究竟是何人?” “一只强大的妖王,最重要的是,他与六妖王有联系,看上去交情还不浅。” 吕六拐顿时吃了一惊。 六妖王里面有个蛟魔王,这蛟魔王就是昔日恶龙潭的恶蛟。他与这花果山有着一段不死不休的过往,一段血海深仇。这是花果山所有核心妖怪都清楚的事情。 没等吕六拐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杨婵已经快步走出门外。 见状,吕六拐悄悄看了一眼依旧若无其事端坐着的杨戬一眼,连忙跟了出去。 “我现在去军营,你,立即去找短嘴过来。还有,把李靖藏好。”杨婵冷声交代道。 吕六拐连忙点了点头朝着炼丹房外冲去。 炼丹房的顶楼上,敖听心正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地注视着他们。 此时整个炼丹房顶层尖塔的窗帘都已经全部拉上了,她自己的灵力波动也被刻意压制到了最低。 万圣公主也是龙女,龙女与龙女之间,一般都有着某些联系。虽说她并不知道九头虫与碧波潭龙宫具体的关系,这九头虫与她,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恰巧,现在从她居住的尖塔的阳台上,就能直接看到会客厅里的动静。 现在全城都还处于一片欢腾庆贺之中,全然没有发现比南天门更难对付的对手已经就在身旁。 只一会,杨婵便到达了热闹的军营,见杨婵到来,军士们一个个或点头致意,或行军礼。 在这花果山,猴子是必然的主帅,副将,则是短嘴。这是猴子亲手任命的。至于杨婵,她并没有正式的军职。 不过事实上在大多数时候杨婵的威信要比短嘴高得多,若是短嘴与杨婵的命令出现冲突,在猴子不插手的情况下,大部分的将领和兵卫都会选择服从杨婵的命令。 朝着众军士点了点头,杨婵径直走到传令官身旁低声叮嘱道:“去,集结所有部队。” “所有?”那传令官微微一惊。 “对,立即执行。”说罢,杨婵已经转身走入了营帐。 “诺!”那传令官连忙躬身拱手。 在场的军士一个个都怔住了,搞不清状况。 不多时,短嘴便急匆匆地赶到了。 “什么情况?” “将军,杨婵姐让集结所有部队。” 短嘴微微一愣,道:“照办。” “传令官已经照办了。” 此时,战后散落出去的部队已经开始回营,天空中的战舰缓缓转向。 当杨婵掀开营帐的帘子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已是一身戎装。 …… 远远地,城外的六妖王都吃了一惊。 他们看到整个妖城的部队都在有序地调动,天空中的战舰缓缓转向。四个方向的城门都同时打开了,无数的军队鱼贯而出,着其中甚至有许多拍打着两片黑色肉翼的妖兵。 “肉翼?他已经进行到这种地步了?”便是牛魔王也在此时吃了一惊。 其余的妖王都一个个傻眼了。 植入好像天兵那样的翅膀,便意味着极大提升炼神境以下妖怪在战斗中的作用,妖众与天兵之间实力上再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说起来这并不是十分难的事情,但关键那是炼神境以下妖怪才需要的东西,必须要能好像天军一样普及,否则毫无作用。这种策略在以前妖王们几乎都不会考虑,因为这对于几乎找不出悟者道的妖怪来说实在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 但花果山现在已经开始实施了,而且看上去卓有成效。他们正在一步步、全方位地追赶着天军的脚步。 这简单的一幕,对于同为妖怪的六妖王来说实在太具震撼性了,以至于他们对花果山藏有的资源更加浮想联翩。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还有远处战舰上的持国天王。 缓缓放下手中的千里镜,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是要干什么?主动进攻我们?不可能吧。” “天王,我们是否做出相应的应对?” “不。我们按兵不动就行了,你去让多闻天王过来一下。” “诺。” 此时,短嘴已经站到了城墙上,隔着围栏来回眺望。 在他的脚下,城门口涌出的妖军已经四散开来,像是在搜素着什么,侧重点就是九头虫刚刚出现的方向。 随着那妖军渐渐接近,鹏魔王有些疑惑地说道:“我觉着嘛,他们好像在找我们。” “找我们?我们需要找吗?让九头虫回来叫一声就行了。” “这我知道,可我感觉他们就是在找我们。” 落了单站在不远处的蛟魔王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不多时,两个妖兵拍打着翅膀落到六妖王刚刚站的地方,而那六位妖王已经悄悄躲到了远处。 很快,黑子被招了过来。已经踏入炼神境的他不需要使用翅膀,速度也更快。 落到地面,黑子俯下身子伸手搓了搓沙石又看了看地面上的落叶,高声喝道:“他们刚离开,继续搜!” “真的是在找我们?”牛魔王越发看不懂了。 猫在他脚边的蛟魔王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犹豫着是不是该先行离开。 …… 城内,大军沿着街道如同黑色的洪流般奔涌。 那些个非军职的妖怪居民早已经在军队开始调动的时候便意识到了异常,此时到来的妖兵只打了下手势,他们便开始有序地沿着街道的两边朝着地下城疏散。 杨婵落到了距离猴子的阁楼不远处的屋顶上,身后站着的是包括大角在内的,花果山大部分的强力将领。 “接下来怎么办?” “等。”杨婵盯着猴子所处的阁楼淡淡道。 …… 会客厅里,九头虫悄悄地将自己的感知力提到极限,很快听到了铁甲的铿锵声。 大批的军力已经将这栋楼团团围住,甚至他能听到天空中传来的翅膀拍打以及弓铉紧绷的声音——天罗地网啊……整座妖城都在绕着这个小小的房间转,所有的一切都被动员了起来,甚至连天空中的战舰也包括在内。 豆大的汗珠从九头虫的额头上滑落。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只猴子不简单,他不只是拥有高深的修为,强大的力量,而且,工于心计,完全不似寻常妖怪。 猴子伸出手悠然自得地端起从刚刚开始就没触碰过的茶盏,捋了捋瓷盖呵气,轻轻抿了一口,笑道:“经你那么一说,这茶确实香了不少。也难怪会有人垂涎了。看来,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此时此刻,九头虫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城外真有你说的六妖王,加上我,你以为光凭你一个人外带这些小兵就能对我怎么样吗?” 猴子一下笑了出来:“我一般喜欢在战前做做预演,这样打起来,心里比较有底。虽然大多数时候没有做,不过那是因为事发突然,往往来不及做罢了。若是可以,我还是希望能根据战前得到的信息,详细地分析一番。” “你想说什么?” “反正闲暇,不如我们就做做战前预演的游戏吧。” “啊?” “假设,我是说假设,城外真有六妖王,与九头兄一同在此时对本城图谋不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九头兄现在的修为应该是接近化神境太乙金仙巅峰了。呵呵呵呵,羽虫的资质,当真是不一般啊。我们就当九头兄已经处于太乙金仙巅峰吧。刚巧,我也是。而且我的优势是速度,按理说,我应该是能单独牵制住九头兄的。” 九头虫沉默着没有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猴子,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玩世不恭的态度。 多少年了,能把他逼到这份上的,也只有这一只猴子。 “六个妖王里面,除了蛟魔王,其余在天庭的通缉令里都是太乙金仙,但没有太乙金仙巅峰。提供这些资料的是天河水军,应该是少有错漏才对。若是我花果山单独应对,恐怕……倾巢而出都难以击败。对吧?”说到这里,猴子反倒笑了:“不过。” 猴子缓缓扭过头去望向窗外,透过高耸的木制城墙边缘,能清楚地看到天边悬浮的南天门舰队。 淡淡叹了口气,他接着说道:“相信九头兄也知道,我手上有个不错的筹码,那就是李靖。若是以释放李靖为条件要求城外的南天门舰队协助进剿六妖王,我想,他们会十分乐意。而且进剿妖王本就是他们的本分,也算不上与妖怪之间有什么交易。到时候六妖王虽然实力强悍,但恐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吧。不用多,让他们拿两个妖王的人头来换李靖就行。我想这个他们还是做得到的,最少,也该是能将妖王全部驱离花果山地界。至于九头兄你嘛……” 话到此处,九头虫已是惊骇不已。 从头到尾猴子都与他在一起,可就在这里喝着茶聊着天,整个花果山却都已经完成了应对六妖王,包括自己的部署。 九头虫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这当真是一个单纯为了战斗而生的城市啊,而他们的头领,更是一个单纯为战斗而生的妖怪。与之相比,平生所见的妖怪势力,现在想起来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九头兄说来认识一下。大家都是妖怪,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都要面对天庭,这认识一下,其实挺好。不过我这猴子性格孤僻,轻易不想结交朋友。若是真要结交,也必定是先小人后君子。若是城外没有六妖王,到时候九头兄可得原谅在下啊。” 说着,猴子扭头朝着阳台外看去。 顺着猴子的目光,九头虫看到一个妖怪飞到远处朝着猴子比了个“六”,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拍打着翅膀离开。 这是已经发现六妖王的意思吗? 九头虫想着,不由得身躯一震,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望向猴子。 只见猴子依旧面色淡然,就在九头虫的注视下,默默地将手中的一杯热茶叹完,轻轻将茶盏放回地板上却没有急着让以素添水,而是将那瓷盖拿在手中把玩。 目光懒懒地瞧向九头虫道:“九头兄听说过‘鸿门宴,抛杯为号’吗?” 第两百四十三章内讧 “鸿门宴”是什么九头虫肯定不知道,但此时此刻“抛杯为号”是什么,九头虫便是再笨也能意会。 在妖怪当中,这九头虫算是大妖中的大妖,便是六妖王这种等级的存在遇着他也得靠边站。一直以来,他的行事风格也都是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他知道别人没办法拿他怎样。 可事情总有例外的时候,例如天蓬元帅,例如眼前的这个美猴王。 当时天河水军在西牛贺州布下天罗地网追缉遁逃的六妖王,他舍命出手撕开了防御网救下六妖王。现在情况变了,他自己身陷花果山的天罗地网,城外的六妖王是否也会舍命相救呢? 对于这些个丧家犬一样的妖王,他是半点信心都没有,更何况便是对方想救也未必救得了。要知道,在天河水军的计划中九头虫是意料之外,而在美猴王的计划中,六妖王则是意料之中。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了,从未有过的难看。 呆呆地坐了许久,他干笑两声道:“美猴王啊,你这花果山,该是耗费了不小的心血吧。若是我在这里化出本相,便是被你擒住了,到时候这座妖城怕也是毁了吧。这样值得吗?” “有什么值不值得的?”猴子反问道:“是你们逼到家门口,这值得与否,从来就不是我能选的。况且,怯战,不是我的风格。” 说罢,猴子看着九头虫淡淡道:“什么样的九死一生都走过了,难不成你以为,会在你们几个家伙面前孬了?哈哈哈哈。” 那爽朗的笑声在阁楼中渐渐回荡开来,九头虫默默地听着,以素面不改色,阁楼的四周,黑压压一大片的妖兵妖将地都攥紧了武器,紧张地喘着。 不远处的屋顶上,杨婵依旧与众妖将站在一起。 “现在怎么办?” “继续等。” …… 城外的搜索队已经扩散出五里的距离,掘地三尺地搜。至于妖王们,早已经跑到二十里外去了。 “你说什么?那只猴子和你有宿怨?”牛魔王瞪大了眼睛。 其余的一众妖王也都微微一惊。 蛟魔王的目光紧张地在众妖王伸手来回滑动:“不是和我,是和我们!用小妖换来的金精你们谁没用了?不说我恶龙潭的那点事,你们在其他地方难道没干?当初增长天王都是大哥你介绍给我的。怎么就是我一个人和他有宿怨了?” “所以他现在确实是在搜我们,要寻仇咯?”猕猴王挠挠头道。 “肯定是的。”蛟魔王眨巴着眼睛攥紧了拳头:“那只猴子我了解,当初他在恶龙潭完全有办法自己离开,但他坚持战到最后。这是仇恨,他不是想自己活下去那么简单。他肯定会找我们寻仇的!所以,所以我们不能去花果山!” “无稽之谈!”鹏魔王往前跨了一步,一只手已经攥紧了方天画戟,瞪着蛟魔王道:“肯定是你怕我们直接将你交出去才这么说的,自己惹下的事,凭什么要拉我们下水?” 一旁半蹲着的狮驼王也悄悄摸向了身旁的大刀。 “你什么意思?”蛟魔王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指着鹏魔王声嘶力竭地呼喊道:“你是想把我交给他是吧?” 他望向了牛魔王,却发现牛魔王保持了沉默,顿时整个怔住了。 半晌,他眨巴着眼睛道:“我们,我们是兄弟,我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我们,不是为了我一个人!” “是兄弟也不是你干了什么事都要帮你扛。”鹏魔王又往前跨了一步,狮驼王则握着九环大刀一下站了起来。 正当此时,一直沉默的牛魔王混铁棒重重一顿,一众妖王都望向了他。 “老三,够了。说话要注意分寸。”他随意地迈了两步,刚好挡到鹏魔王与蛟魔王之间,对着鹏魔王轻声问道:“你真想跑过去当打手吗?” 见牛魔王已经挡在身前,鹏魔王这才悄悄松了松方天戟,冷冷道:“当打手我肯定是没兴趣的。眼下的情形,该是九头虫都和盘托出了,不然那猴子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外面?往后想要有什么机会,怕是难了。与其如此,不如先进入花果山再伺机而动。” 好不容易稍稍镇定了些的蛟魔王气喘吁吁道:“进入花果山?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接纳你?” “这花果山每日招兵买马,但凡来妖怪来投靠,都来者不拒,难不成还会拒绝我?” “我觉得三哥说的在理。”狮驼王附和道。 “那你们就想错了。”蛟魔王歇斯底里地尖叫道:“那猴子我了解,他不会那么容易就算了的。” “若是我们将你交出去当礼物以表诚意呢?”鹏魔王指着蛟魔王叱喝道:“我了解我了解,别以为你恶龙潭那档子破事我不知道。你要真那么了解那猴子,就不会被他摆了一道了!” 这一句话下去,蛟魔王顿时脸色发紫:“我那是为了自己吗?如果不是为了操持恶龙潭的买卖我用的着得罪他?凭什么每次换了金精要入总账和你们平分,到头来有祸却要我来背?别忘了当初恶龙潭是所有里面收益最高的,你吃的丹药里难道就没有恶龙潭的金精买的?妈的,以前对我鬼死那么热情,自从我恶龙潭出事,你什么时候给过我好脸色看了?我他妈忍你很久了!” 说罢,蛟魔王豁出去般卷起袖子就是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实力比他强的鹏魔王自然也不甘示弱,一柄方天戟已经举到了身前。 “好了,都给我住口!都当我死了不成?”站在正中的牛魔王忽然暴喝道。 这一声暴喝之下,鹏魔王侧过脸去不再看蛟魔王。蛟魔王似乎还想说什么,微微张了张口却又不甘心地咽了回去。 那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争吵的两个妖王终于安静了下来。 稍稍沉默了一下,牛魔王缓缓道:“为今之计,是该想想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九头虫看情形已经和花果山走到一起去了,难不成就剩下我们六个,还非得闹个内讧不成?” “有什么可想的?”鹏魔王冷哼一声道:“九头虫投靠花果山了,我们就回去杀了万圣龙王和万圣公主撒气呗。” 这一句话下去,牛魔王的那一双牛眼顿时瞪得老大了,怒道:“你说什么?若不是万圣龙王,咱都得死在西牛贺州,你就准备这样报答他?” “那是九头虫救了我们,不是那条老龙救了我们。九头虫狂妄,若不是看他还有两下子兴许能帮得上忙,我们早杀他了。现在人都已经投靠花果山了,还有什么情面可讲?” 只见牛魔王嘴角一阵抽搐,牛鼻瞬间狂喷出一阵浓烟,暴喝道:“我宰了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他拽起混铁棒就要朝鹏魔王冲过去,站在身旁的猕猴王与狱狨王一阵惊恐,连忙挡住。 “大哥,息怒!息怒!” “三哥,你当真是过了,快给大哥道个歉!” “是啊,三哥,你赶紧道个歉!” 蛟魔王却指着鹏魔王起哄道:“你们放开大哥,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就该打死了了事!” 话音未落,只见鹏魔王冷眼瞪了过去,那蛟魔王连忙闭上嘴巴。 见牛魔王怒不可遏,鹏魔王只得躬身拱手,不情不愿地低声道:“大哥,我错了。” 到此时,牛魔王才缓缓放下混铁棒,只是那呼吸依旧急促,感觉并未消气,只是扭过头去不看鹏魔王。 远处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几只妖怪正拍打着肉翼朝这边搜索了。 努了努嘴,鹏魔王又冷冷瞧了一眼蛟魔王道:“大哥,我歉是道了。但现在事情可还没解决,我们是该怎么做?” “先回去!”还在气头上的牛魔王混铁棒重重一顿,迈开脚步朝着花果山外围走去。 那蛟魔王恐惧地瞧了不远处的鹏魔王一眼,也赶紧快步跟上。 转眼间,原地就只剩下鹏魔王和狮驼王了。 “现在怎么办?”狮驼王问。 “能怎么办?老牛不肯把那条泥鳅交出去我们去花果山就是送死。走一步算一步吧。” 说罢,也朝着牛魔王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 待到黄昏时分,一身戎装的杨婵悄悄推开了猴子会客厅的门,一步步走到猴子身侧跪坐到蒲团上。 “他们走了?”猴子问。 “对,已经确定离开了花果山范围。”杨婵淡淡地看了一眼九头虫道:“似乎,当中还发生了一点争执。” 这一说,九头虫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打从心底鄙视那六妖王,可是若是他们真的来救,怕是自己死得更快。 稍稍缓了缓,他叹道:“我说了我和他们关系不深,若不是岳父大人开口,谁会去救那些家伙。这次也是他们拉我过来的,现在警戒可以解除了?” “还不行。”猴子直截了当地答道。 “为什么?你还不信我?” “将信将疑。谨慎点,总不会是坏事。” “我越来越不喜欢你了。”九头虫道。 第两百四十四章对峙 这是一场令人焦虑的对峙,起码对九头虫来说是如此。 现在他最希望的就是全身而退。 猴子的实力到什么地步他见识过,就实力而言,他没把握抗衡。若是加上外面那大批的妖军,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他肯定是连跑都跑不掉的。 况且就算成功离开这妖城,外面也还有十八万天军,十八万天军里还有个哪吒。妖城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没理由不管。 哪吒肯定不会介意对一个通缉榜上赫赫有名的大妖出手,虽说哪吒也拿他没办法,但一旦出手必定会拖住,到时候这美猴王一赶上来,两面夹击,就更没路逃了。 至于化出他那惊天骇地的羽虫本相……虽然力量增强了,但至关重要的速度却下降了,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找死。 想想,还真是连条活路都没有啊。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有些沮丧的九头虫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该不会真想和我不死不休吧?这妖城确实不错,毁了怪可惜的。况且,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也根本没必要。不如,放我离开,大家改日也好相见啊。” “如果可以,当然没必要。”猴子淡淡笑了笑,却不继续往下说,只盯着他一动不动。 那眼神让九头虫越发不舒服了。 他想干什么?难道这样一直对峙下去? 他实在想不明白。 当然,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他十分确定这猴子肯定是有目的的。从开始到现在,这猴子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像一个妖怪,甚至不像一个行者道,而像一个老谋深算的悟者道。 可看他的战斗,分明就是行者道没错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思乱想中,他甚至对猴子的师傅产生了好奇。从这猴子的行事风格、干净利落的棍法以及他凭感觉估算出来的猴子的年龄,他十分确定这猴子不像其他妖怪那样无师自通或者半路出家,而是拜入了某个师门。 会是一位什么样的师傅,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启蒙出这样一只大妖呢? 以素继续若无其事地泡着茶,茶水喝完了就添,茶叶泡淡了就换,一壶接一壶。 门外的天罗地网一丝一毫都没有放松过。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就这么静默地对峙着。 直到漫天星斗,明月高悬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小妖在猴子身边悄悄耳语。 “哦?哪吒求见?” 那小妖微微一愣,似是惊讶于猴子为什么会直接在九头虫面前表露出来,悄悄看了九头虫一眼,点了点头。 “把他带进城来吧。” “带进城来?到这里吗?” 见猴子没再说话,那小妖默默行了个礼退出门外。 不多时,透过敞开的阳台的门,九头虫看到哪吒脚踏风火轮从城门外飞了进来。 “行了。”猴子端起茶盏默默地将剩余的茶水全部喝完,道:“你可以走了,从后门走。” “啊?” 还没待九头虫反应过来,猴子已经缓缓起身,伸了伸懒腰道:“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说罢,转身走出门外。 杨婵淡淡看了九头虫一眼,也跟着转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以素和九头虫了。 呆呆地看着杨婵临走时带上的大门,九头虫的眉头蹙成了八字。 阁楼外的大军松开紧绷的弓铉,已经开始撤离了。 半晌,九头虫望向一旁的以素问道:“他,他这是怎么个意思?既然肯放我走,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呢?” 以素没有回答,只是还以一笑。 “喂,我说小妹妹啊。你是狐妖吧?刚刚那个女的,好像不是妖怪啊。看模样应该最少有炼神境修为,而且修的应该是悟者道。她是谁?还有城头上那个小美女,好像也是人类。” 以素依旧默而不语。 “你们这妖城里还有人类?为什么人类会肯呆在这里呢?除了她们俩,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类?你们大王不吃人吗?” 九头虫一连串的问题之下,以素终于开口了:“你刚刚不是一直想走吗?为什么现在能走了又不走了呢?” “我问了这么多的问题,你好歹回答我一个啊。” “你觉得我能答吗?” 这一反问,倒是九头虫怔住了。 想想也是。自己一外人,片刻之前还被警惕提防的人,现在忽然问这么多,但凡长点脑子的该都不会随便乱答。 这九头虫也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刚刚被围困的时候拼命想走,现在大门敞开,他却又想多留一会了。 “那我换个问题问你,你们大王这人平时也是这德性吗?” 以素脸一黑,冷冷道:“什么叫‘这德性’?” “额,好吧,当我失言好了。我的意思是,他平时也是这样层层算计吗?” “那倒不会,猴子哥哥很随和的。” “‘猴子哥哥’?你们的人不是都该叫他大王吗?” “猴子哥哥没要求,所以我们有些人还是按照原来的叫法。还有直接叫他‘猴子’的呢。” “‘原来的叫法’?”九头虫一下注意到什么,连忙问道:“‘原来’是怎么样的?和现在有区别吗?” 以素一下闭上了嘴巴警惕地注视着九头虫,生怕自己说错话。 见状,九头虫干咳两声,转而问道:“听说但凡前来投靠的妖怪他都会收,是不是真的没什么条件?还是说只是对小妖如此,对大妖则另论?” “这你得问猴子哥哥了,我怎么知道。”以素冷哼一声,瞧着九头虫一字一顿道:“你该走了。” 这是逐客令了? 不过被小美女下逐客令九头虫倒是没脾气,反而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 “你们这花果山伙食怎么样?平时有啥日常消遣吗?有没有酒供应的?我看那一帮子的妖兵一个个面无表情,是不是生活很苦闷呢?” “我说你该走了,听不懂人话吗?” “别急嘛,你看我这杯茶还没喝完呢,浪费了怪可惜的。你再跟我说说呗。” …… 正当九头虫还在会客厅里赖着不走的时候,猴子已经在妖城里的另一个地点与哪吒会了面。 隔着监牢的围栏,哪吒呆呆地看着另一面被扣了琵琶骨的李靖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 好在除了扣琵琶骨封修为之外,猴子给李靖的待遇算十分不错的了。鉴于他有伤在身,还特别派了军医从旁伺候。 此时的李靖双眼被蒙住,看不见哪吒。 呆呆地站了许久,哪吒忍住动手的冲动与猴子并肩一步步往监牢外走。 “要怎么样才可以放了他?” “不是说好了你们撤军,然后再谈吗?我整整注意了你们一天了,战舰挪都没挪。” “远征军里现在位阶我最高,但副帅并不是我,是持国天王。他不会同意在你没释放我爹之前撤退的。” “那就是要对峙到底的意思咯?” “其实他说得对,我们不能撤退。一旦撤退立即会引起天庭的注意,到时候我爹被俘的事情立即就会曝光。现在天庭正在用人之际,我们瞒报,被撤职估计不会,但停职是必然的。到时候天庭也会有人来接管南天门。也许是二十八星宿,也许是九曜星官。到时候可能还会调天河水军协助围剿。这样一来,对你,对花果山,对我爹都没好处。况且……你是个有前科的人,如果我们依旧在这里大家心里反而踏实,若是离开,也不知道你会对我爹如何。” 说罢,哪吒冷冷地瞧了猴子一眼。 只见猴子依旧是面无表情,似是在细细思索着什么。 现在的哪吒与他肯定是完全敌对了的,这点毋庸置疑。也就是为了李靖才会夜访花果山。这一番话说出来,合情合理。不过听上去却丝毫没有半点谈判的感觉,这完全是在阐述自己的难处,倒像是在将问题抛回给花果山。 想来,也该不是持国天王让他这么说的。 走出了监牢,他们见到站在门外的杨婵。 “婵姐姐。”哪吒淡淡地喊了一声,笑了笑,全然没有往日的亲昵。 三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哪吒开口对猴子说道:“花果山剿不剿我不在乎,我只要我爹安全回去。话我已经说给你听了,这筹码不是万能的。希望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办,让彼此都有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如果你是要兵器丹药,或者金精,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就算南天门的府库里不够,我就是当了火尖枪也弄齐了给你送来。” 猴子啧啧笑了起来:“我真正要的丹药,你就是当了火尖枪也弄不来。至于那些普通的,我不缺。而且李靖还回去了,到时候我花果山安全都没保障了,要丹药作甚?就算有足够的武器丹药,我也没有足够的妖怪武装。” 哪吒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那你究竟想怎么样?我们能给得了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漫天要价没意义!” 周遭妖怪的目光都一下被吸引了过来。 见哪吒急切的模样,一直没开口的杨婵也是隐隐有些不忍。 可她该说什么呢?劝猴子把李靖放了吗?不是说花果山一定会输给十八万南天门天军,关键是如果猴子真的这么做,花果山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犹豫了许久,猴子仰起头望着天空中穿行云间的明月,缓缓叹道:“既然这样,我释放李靖的条件就是,你们一直在这里跟我对峙。” 第两百四十五章两位天王的困境 “你是说,他要我们在这里一直与他对峙?”多闻天王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是的。他的意思是,我们一直在这里与他对峙,互相约定进攻防御做成战事不顺的样子,同时也随时都可以派人前往查看我爹的状况。等到我们撤离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将我爹释放。”哪吒说。 旗舰的大殿内,烛火吱吱地燃烧,将三人的影子都刻到了火红色的地毯上。 三人各有所思。 许久,持国天王摸着下巴缓缓道:“他这应该是缓兵之计。只要我们依旧在围攻花果山,那么天庭就不会起疑,也暂时不会派其他军队介入。” “缓兵之计?他这样能缓多久?这美猴王也真短视。”多闻天王道。 “我觉得不是。”持国天王面带忧虑地说道:“我今天站在舰首看了那妖城一整天,兵将调动有度,看情形平日里的训练必定极为严苛,调动者也深谙兵法。就光从这一点来看,即便目光不长久,这美猴王也绝非短视之人。他开出这种条件,肯定另有图谋。” “另有图谋?他还能图什么?” 持国天王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就说不清了,可能性很多,例如,拖了很长时间,例如几年,等到我们不得不撤退的时候,又违背约定不肯释放俘虏。” “不可能!”哪吒当即脱口而出:“他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反悔!” 一句话下去,两位天王怔在当场。 这一怔,哪吒才发现自己失言了。 持国天王缓缓问道:“三太子就这么信得过这妖猴?” “我是说……我是说他言之凿凿,应该不会反悔……”哪吒的头越说越低。 瞧了眼哪吒那心虚的模样,又瞧了眼欲言又止的多闻天王,持国天王干咳两声道:“也好,现在最少天王已经安全了,我们也可以稍稍放心一些。看那妖猴的样子暂时也不会松口,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急不得。今天大家都累了,不如先行歇息吧。” 这一说,哪吒才稍稍松了口气。 待到出了殿门,见哪吒已经远去,持国天王快步追上了多闻天王。 “先等等,我们聊聊。” “啊?”多闻天王停下了脚步。 扯着多闻天王走到角落里稍稍站定,持国天王开口道:“你觉不觉得,三太子今天有些古怪?” 多闻天王先是一惊,抿着唇略略想了下,叹道:“你也觉得有古怪?” 持国天王没有接话,只定睛注视着多闻天王。 “应该是误会了吧。”多闻天王叹道:“三太子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出卖南天门,何况是自己的父亲呢?况且今天天王被俘,我看他确实是很伤心。说用自己去换,也是真心话。” “我指的不是他出卖南天门。”稍稍犹豫了一下,持国天王接着说道:“我感觉,他跟那妖猴早早认识。你看今天妖猴明明能俘虏他,却一直留手。不论对广目天王,对增长天王,还是对李靖李天王都不曾留手,为何独独对三太子留手?而且刚刚三太子居然对他那么信任,要知道那可是捉了自己父亲的妖怪,再说了,这妖猴从露头到现在做的事情也没哪一件让我们觉得他可以相信,可三太子就偏偏相信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三太子肯定是隐瞒了什么事情。” “你这么一说,倒真的是……” 抿着唇,多闻天王眉宇之间的忧虑之色越发深了。 若是哪吒都有问题,那形势就变得更加严峻了。 似是给多闻天王消化这些内容的时间,持国天王稍稍顿了顿,才伸手取出一份竹简递了过去,接着说道:“还有,天王出击之前曾下令调查那妖猴兵器的出处,后面天王被俘,文吏便将回报送到了我那里去,你且看看。” 接过持国天王递送过来的竹简,多闻天王接着身旁火盆照耀的光摊开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定海神针?” “应该没错了。”持国天王面无表情地说道:“普天之下,能作出那种等级兵刃的人寥寥可数,从古至今,也就那么几柄。这当中唯有定海神针与那妖猴的兵刃如出一辙。这柄定海神针本为太上老君所铸,后大禹用于治水,水患了结之后,交予东海龙宫用于镇压东海泉眼已有数千年未曾动过。如今想来,前些日子东海海啸,必是与这定海神针脱不了干系!” 美猴王取了定海神针,东海龙宫却压下不报。话到此处,内里乾坤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多闻天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反复看着手中的竹简,眨巴着眼睛呆呆地叹道:“这么说,东海龙王也与这妖猴有勾结?” 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两位天王都陷入了深思之中。 如果说今天这猴子强大的实力给了两位天王震撼,哪吒身上存在的疑点对两位天王来说便如同芒刺在背,至于这金箍棒的来历,则完全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这花果山,当真是铁板中的铁板。 无论是强悍的实力还是若隐若现的背景,都让人瞠目结舌,东海龙宫都牵扯其中,甚至可能连哪吒三太子都早早知晓却帮着隐瞒。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如此强大的妖王崛起,他们一直以来半点风声都没收到呢? 广目天王征讨之前,南天门甚至连花果山盘踞了一伙妖怪都不知道。哪怕是广目天王征讨之后,李靖依然认为花果山只是比一般妖怪势力要强上一些,之所以兵败是因为广目天王轻敌。甚至这次他们十八万天军倾巢而出也不是因为重视花果山的实力,而是想击败花果山之后顺势开始对南瞻部洲的妖众的征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能说,这妖猴不只是实力强横,而且心计迫深。他一直在藏,直藏到广目天王出兵征讨,才不得已暴露目标。 可即使到那时,他也一直想方设法在隐藏实力。他究竟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究竟想干什么? 一阵大风刮过甲板,扬起兵将的披肩,摇曳火光,旗帜猎猎作响。 一列列手持长戟的军士踏着整齐的步伐从身旁走过,两位天王浑然未觉。 李靖被俘,哪吒有异,广目精神失常,增长重伤不醒。 偌大的南天门,他们忽然发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站到了一起。 要营救李靖,可他们甚至连李靖被俘的消息都不敢外传。东海龙宫与花果山有勾结,那天上还有多少神仙与花果山有来往呢? 他们敢到东海龙宫走一遭吗? 别说东海龙宫了,由于哪吒的问题,现在南天门内部哪些人可以信,哪些人不能信他们都不得不重新斟酌。万一一着棋下错,到时候激起的便是惊涛骇浪。 现如今看来,这妖猴提出的条件肯定别有图谋,或许他正在做着某些事情需要时间,需要避免天庭的注意,需要南天门充当掩护。 甚至往深了想,无论那美猴王自身实力多强,区区一只妖怪都不应该有那么大的能量,这背后可能还有其他势力介入……如此一来,情况就变得更复杂了。 可难道就这么听他任他? 毫无疑问地,这是一个挖好的坑。也许是想让南天门跳,也许是想让天庭跳。但不管谁跳,此时他们都不应该按照妖猴的意思去做。 可是不这么做他们又能如何呢?放着李靖不管上报天庭吗? 堂堂两位天王,此时站在这里,在他们的眼前,却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这是一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一种憋屈感,无力感。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遭遇了一个强大到他们无法挑战的恐怖敌人。 他只是一只妖怪,一只猴子,却逼迫得整个南天门无路可走了。 …… 正当两位天王苦恼至极之时,九头虫已经跨越数万里从花果山返回了南瞻部洲。 这一路,他的脑海中都充满了问号。他总感觉这美猴王跟他以往所遇见的任何妖怪都不同,至于那花果山,则更是不同于任何妖怪势力了。 “为何一定要留我在那里喝那么多杯茶呢?既然那六个怂蛋已经走了,干脆放我走便是了。”九头虫百思不得其解。 一路晕乎晕乎地想着,他很快降落到一个点起了火盆的山洞前。 守在洞口的几只小妖一见九头虫,当即吓得唯唯诺诺,一个个跪倒在地。 这山洞便是他们现在的营地了。 准确地说,是那六只妖王从其他妖王手中“讨”来的。当然,在讨的过程中,原本的妖王难免被狠狠地揍一顿,然后“心甘情愿”地将领地连同洞府还有手下一并交了出来俯首称臣。 若是按九头虫的性格肯定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但六妖王则不同了。 这六个妖怪一直以来都作威作福惯了,孤零零好似丧家犬一样从西牛贺州跑到这里,身旁没两个小的使唤怎么得了? 不过这样也好,与六妖王一并住进这里,也不怕没人服侍万圣龙王和万圣公主了。 一步步走入洞穴,当一脚跨入大厅之时,九头虫发现那六只妖怪都在呆呆地看着他。 其中蛟魔王、鹏魔王、狮驼王更是隐隐有要出手的意思。 “你们干嘛?”九头虫问。 第两百四十六章就此拜别 宽敞的洞穴中一片安静,只剩下盆上的焰火缓缓跳动着将这个原本就富含原始狂野气息的洞穴中的一切都映得狰狞。 六只妖王,没有人回答九头虫的问题,那紧张的气氛已是明显至极。 鹏魔王盯着九头虫反问道:“你才回来?” 这是质问的口气? 九头虫只冷冷一笑,不作答。大家本就不是一伙的,对于这些个妖王,他从来就不需要对他们交代什么。此时鹏魔王语气如此不友善,就更不需要回答了。 见九头虫不答话,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坐在主位上的牛魔王,似是要他表态的意思。 牛魔王双臂撑膝,看着九头虫的目光中的异样也是早已经掩盖不住。 他轻声问道:“你刚从花果山回来?” “是又怎么样?” 顿时,那气氛似乎变得更加紧张了。 未等牛魔王再度开口,鹏魔王抢问道:“你在那妖城里逗留了这么久,都干什么了?” “我做什么需要对你解释吗?”九头虫直接白了鹏魔王一眼。 “哦?”鹏魔王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明天一起进攻花果山如何?你,加上我们六个,肯定可以拿下花果山。” “你疯了。” 话毕,九头虫转身就想走,却被鹏魔王快步拦下。 “我怎么就疯了?”那一双鸟眼瞪得浑圆,目露凶光。 九头虫有些骇然地环视四周一眼。 一旁的四位妖王都隐隐有了出手的意思,主位上的牛魔王却在此时选择了沉默。 九头虫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下恍然大悟。 不知不觉中,原来自己已经被那只猴子顺手下了套! …… 星夜,花果山妖城木质的城墙上火光通明,一列列武装到了牙齿的妖兵来回往复地巡逻,在那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更是暗藏了一个又一个的暗哨,散落全城的各种警戒法阵比比皆是。 准备的许久的战争似乎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不过整个妖城并没有放松警惕,相反,他们的神经绷得比往常更加紧了。 猴子透过围栏远远地眺望着天边点起火光看上去如同另一道银河的南天门舰队。 “我有点不太明白,你今天为什么要留九头虫那么久。”站在一旁的杨婵问。 猴子眨了眨因为连日的操劳有些微微发红的眼睛,缓缓吐出一阵淡淡的雾气飘散在夜色中。“我跟你说,我只是留他喝茶,你信吗?” 杨婵略略想了想,摇头道:“不信。” “那就对了。”猴子低下头咧开嘴笑了笑:“那些妖王也不会信。” “啊?”杨婵微微一愣,顿时明白了过来:“你这是离间计?” 猴子略略想了想,答道:“不算。顶多算投石问路。” “那你为什么要掐到哪吒来的时候放他走呢?而且还故意让他看到哪吒。”杨婵蹙起眉头又问。 猴子转过脸去瞧了一脸疑惑的杨婵一眼,笑而不语。 “我感觉,你已经比我更像悟者道了。”杨婵不由得叹道。 “不像能行吗?别忘了我的最终对手是谁,若是连这些个妖王都算不过,其他还有什么好谈的?” …… “花果山就靠我们几个绝对攻不下来。你以为那里只有那个美猴王吗?他已经利用李靖为筹码和南天门达成了协议,现在南天门的大军已经变成了他的看门狗,我们几个贸然前去,就是去送死!” “你怎么知道他已经和南天门达成协议的?” “我走的时候哪吒刚好到了。” “哪吒刚好到了?难不成你还亲眼见到了哪吒?” 九头虫想也不想地答道:“对!” 这一答完,他才发现自己又中计了。 只见众妖王的脸色顿时都阴沉了几分,鹏魔王更是直接啧啧笑了起来:“南天门和花果山谈判这么机密的事情,他居然让你见到哪吒上门?看来,九头兄和美猴王还真是一见如故啊。你不会想告诉我,你在花果山呆了这么久,是那美猴王强留你喝茶吧?” 九头虫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呵呵呵呵。”鹏魔王扭头望了牛魔王一眼,接着说道:“你刚进城,我们就看到部队调动,原本盘踞城内的妖军开始对四周进行搜索,那只老鼠精还一直追着我们留下的蛛丝马迹不放。以你的修为不可能没感觉到军势调动,然后你在城里仅仅是喝茶?悠悠闲闲地喝茶?若说你被软禁了我还信。可你身上半点伤都没有,是美猴王忽然改变主意,放你回来了?还是说,他想让你回来告诉我们他跟南天门已经达成协议,让我们少打花果山的主意呢?” 说罢,鹏魔王哈哈大笑起来。 其余的妖王,没一个笑。 九头虫的脸色已是铁青,他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怒视鹏魔王。 这事情没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若是平时,他早动手了。可今天不行。 被人冤枉的感觉十分不爽,可他也不能发怒,他绝不能发怒。面对各怀鬼胎的六个妖王,他要突出重围并非不可能,但是万圣公主和万圣龙王怎么办呢? 许久,他冷哼一声道:“既然不信我,那便好聚好散吧。” 说罢,转身就要朝内室走去。 正当此时,只听鹏魔王一声暴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喊罢,起手便是一戟朝着九头虫刺了过去。 早有准备的九头虫一个转身,裸露的胸膛上瞬间化出片片黑羽,如同铠甲一般覆盖。 正当长戟即将刺中九头虫的胸膛,其余妖王也一个个就要出手之时,牛魔王纵身来到九头虫身前伸手一扬用混铁棒挑开了鹏魔王的方天戟。 “住手!”牛魔王暴喝道。 这一喝,其余妖王才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回头之际,牛魔王正巧看见由万圣公主搀扶着一步步从内室走出来的万圣龙王。 “老龙王,你怎么出来了?”越过九头虫,牛魔王快步走到万圣龙王身前:“身体不适,便该多歇歇才好啊。” 万圣龙王捂着嘴咳了两声面露痛苦之色,摆了摆手道:“我都听到了。” “这就是个误会罢了,老龙王千万别往心里去。” 万圣龙王眨巴着眼瞧着一脸关切的牛魔王,欲言又止,深深吸了两口气,强撑着身子拱手道:“这些时日多谢魔王照顾了,今天已动了兵刃,往后再住一块,恐怕多有摩擦,为免魔王难做,我等,还是就此拜别吧。” “老龙王你身体不适,又回不得碧波潭龙宫,能去哪里?还是在我这安心住下吧。我这三弟脾气暴躁,日后老牛必严加管束,不再滋生事端。” 万圣龙王看了不远处手持方天戟的鹏魔王一眼,又看了看九头虫,无奈一笑,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沉默。 九头虫插嘴道:“算了吧,天大地大,有我九头虫在还怕没地方去吗?当初若不是你盛情邀请,又怎会与你们六个家伙同行?现在想来一开始也便是错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拜别了。” “虫儿,住嘴。”老龙王冷声道。 这一说,九头虫顿时一愣,连忙屁颠屁颠地跑到老龙王另一边搀扶。 小两口默默对视了一眼,笑了。 这可是老龙王第一次叫九头虫“虫儿”,虽然语气不好,这叫法听上去也别扭,但总比平时叫的“家伙、东西”之类的强得许多了。 想来这些时日的悉心侍奉,还是卓有成效的。 略略沉默了下,老龙王对着牛魔王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等还是就此拜别吧。也省得往后出了什么事,毁了我与魔王数百年的交情。待老龙确定了居所,再让虫儿带个口信给魔王,如此不知可好?” 无奈,牛魔王只得拱手作辑。 “老龙王都已经这么说了,那老牛也不便再挽留。这次真是对不住了,还请老龙王见谅。日后若是有机会了,必将补偿。” “得了吧,之前还说报恩呢。现在只求你们别动刀兵了。”九头虫随口笑道。 这一说,牛魔王的脸色顿时铁青。 老龙王悄悄瞪了九头虫一眼,只暗示他闭嘴,却也不像往常那样叱喝了。 小两口搀扶了老龙王一步步地往洞外走,直到此时,鹏魔王还安奈不住地一个劲给牛魔王使眼色,直到被牛魔王怒视一眼,才消停。 其余妖王见状,也不敢造次。 待出了洞府,九头虫当即将万圣龙王背到了背上。 “我们现在去哪里?”万圣公主问。 “先往西吧,走一步算一步。”九头虫道。 万圣龙王不说话,算是默许了。 驾着云雾,三人缓缓西去。 直到天边再不见三人的身影,鹏魔王才重重顿了顿手中的方天戟,开口道:“若是他真去投靠了花果山,往后我们还如何图谋?依我看,现在就该将他们拦下来,就地斩杀!” “你给我闭嘴!”牛魔王叱喝道:“便是九头虫投靠了花果山又如何?当初是碧波潭龙王让九头虫救了我们,不是我们救了九头虫。是我们欠了他们,他们不欠我们的,他们想要如何,与我们何干?” 第两百四十七章旧疾复发 一路向西飞行,约莫飞出数千里,当天微微亮的时候三人才降落在一处密林里。 若是按九头虫的速度,一个晚上可以到达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但前提是他只有一个人。带着一个身体不适无法施法的万圣龙王还有一个只有炼神境修为的万圣公主,也只能如此了。 其实数千里的距离本身也已经足够,不能返回碧波潭,这个世界哪里都没什么区别,只要距离那六个家伙足够远就行了。 放下万圣龙王,九头虫伸手变出了一座小木屋,屋里各种生活物品一应俱全。 “先让父亲在这里歇歇吧,我四周看看环境如何,如果可以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算了。” 万圣公主默默点了点头,搀扶着已经疲惫不堪的老龙王一步步往屋里去。 万圣龙王本身的修为是化神境散仙,在龙族来说,这样的修为算一般般不高不低,但好歹也是化神境了,算得上是个仙。离开碧波潭至今也没受过什么伤,但不知为何,近期,特别是最近两个月却衰弱异常。 对此老龙王的说法是旧疾复发,过段时间自然就好。 这件事让九头虫万分不解。 正常来讲别说化神境了,就是炼神境都不大可能会生病,毕竟修为上去了,体质也会一并改善,那些个凡人的寻常病症该都是近不了身才对。 九头虫本身是行者道,自然不可能帮老龙王诊断,更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老龙王的灵力在一天天衰弱。 这让他隐隐还是有些担忧。 为此,他还特别私底下问过万圣公主,在确定老龙王三百多年前也曾发过一次病后来不治而愈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打消了出去逮个悟者道修者回来诊治的念头。 待两人进了屋,九头虫小心翼翼地在木屋周围施了法以便一旦真有什么事他能立即知晓之后便驾着云雾很快将方圆百里的范围都巡视了一遍。 这是一片广阔的山林,就在他们居住的地方不远处便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边有一个人类的小村庄。为了保险起见,他还特地幻化了身形降下去巡视了一番,在确定村里只有一个神婆而没有寺庙之后,才放下心来。 在这个世界,寺庙是凡人与神明沟通的重要渠道,若是旁边有个寺庙,届时将麻烦不断。要知道凡人许愿未必有神明搭理,但是提及妖怪,多半很快就会被送到巡天府通报给天军。这种无谓的麻烦九头虫可不想沾,何况身边还带着万圣龙王和万圣公主,到时候跑起来也不好跑。 除此之外,他还在东北面的一座高山发现了一伙妖怪势力。为首的也就是只炼神境的刺猬精罢了,基本什么术法都不懂,连飞都不会,别说九头虫了,在万圣公主面前都不是对手,倒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一路彻彻底底地将整个范围都翻了个底朝天,在确定安全之后,九头虫很快返回小木屋,远远地便看到万圣公主正站在门外,想来万圣龙王该是已经睡去了。 “父亲没事吧?”九头虫开口问道。 “没事。”万圣公主缓缓地摇了摇头,神色之中的忧虑看得九头虫一阵心痛。 “别担心了。”九头虫道:“不是说上次也是这样吗?应该再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可上次没这么久,也没这么严重。” “没这么久?”九头虫心想,不会是所谓的“旧疾”加重了吧? 凡人成仙都远离病痛了,这龙还能生什么病呢? 作为一个整天喊打喊杀的行者道而不是一个善于诊治炼丹的悟者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然是无从得知。 伸手将万圣公主揽入怀中,九头虫道:“要不,我去捉个悟者道的修士来给父亲诊治诊治?” “可是,父亲之前说了不许。”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九头虫低头瞧着万圣公主笑道。 …… 花果山妖城。 清晨,风铃早早地起床洗漱,然后按照斜月三星洞保留下来的习惯做早课诵读经文。待到做完早课,已是辰时。 她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便出了门。 头顶上花果山的舰队依旧悬浮着,站在街口扭头向东,便能清楚地看到天边一字排开浩浩荡荡的南天门舰队。 门窗紧闭。 警戒的命令并未彻底解除,此时的花果山依旧处于战时状态。 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时不时能见到大队的妖兵往来,行人却极少。 其实往常也是如此,只是少了那些往来的妖兵罢了。 本质上,现在的花果山与人类的城镇依旧有着巨大的区别。在这里,所有的一切物资都是统筹配给,自然不存在人类世界常见的商铺,也不存在所谓的货币,没有热闹的集市,街上的行人自然是少得可怜了。 现在再加上大军围城的关系,连原本最热闹的配给中心也被搬到地下去了,这街道,就更显冷清了。 虽然妖怪们现在已经感觉到很满足,甚至惊喜不断,可事实上距离他们真正期盼的好像人类那样的生活,还十分遥远。而为了守护现在的生活,他们则必须拿命去拼。 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绕过炼丹房,风铃很快来到了猴子办公的阁楼前,抬眼便看到三个身穿铠甲的妖怪从阁楼大门走了出来。 这几个都是短嘴的直属尉官,看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该都是一夜没睡了。 猴子并未对外发布他与哪吒之间的协议,对他们来说只要南天门的大军一天没有撤走,就随时都有攻城的可能。 军情紧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见到风铃,他们友善地点了点头,风铃也微笑着回了礼。 风铃算是一个比较容易亲近的人,无论是姣好的面容还是时常挂在脸上的笑脸,都是证明。 甚至在这栋楼里的妖怪,无论是花果山的将领还是中层的尉官,甚至是基层的卫兵风铃都能叫得出名字。由于她特殊的身份,这份“记住了名字”的待遇令一众妖怪都十分满意。 要知道花果山壮大速度十分之快,别说杨婵,就是猴子都经常出现叫不上对方名字的情况。 单纯从这一点上来说,同是人类,风铃做得要比杨婵好得多,妖怪们也更愿意亲近她。而杨婵则纯粹靠着强大的威信支持。 事实上杨婵与妖怪们都不会有私下的往来,哪怕是对短嘴大角这类老功臣也一样。风铃则不同,有时候她甚至会带上一点小礼物去探望妖怪们的家属。 这或许是因为她本身闲暇时间比较多,在这里也需要一些朋友的关系吧。 当然,这也得益于猴子给她的配给要比许多妖怪都来得丰厚,否则她也不可能拿得出东西来帮补那些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妖怪。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斜月三星洞啊。 而自从知道了这一点之后,猴子更是直接下令配给中心将风铃的配给与自己的并到了一起,权当是给自己的下属另一种方式的补助。 猴子的配给,自然是想要什么都可以了。有时候配给中心实在没有,只要不是太麻烦,那配给中心的头头也会想办法去弄回来。 无论多么忠诚的妖怪,到底还是会有点私心的,特别是在这个物资配给紧张的地方。 这一道命令下达之后,许多妖怪都会透过风铃要求一些自己想要的,配给中心又不常备的东西。这让风铃十分苦恼,毕竟做决定并不是她的强项,而这些要求明显都是会给配给中心添麻烦的。为此,她不只一次询问过猴子的意见,而猴子从头到尾就一句话,让她自己看着办。 于是,如何拒绝人成为了她最大的烦恼。 有时候她会特别羡慕杨婵,因为杨婵就没有这种烦恼。那脸一板起来,冷冰冰地,连猴子都只能吃哑巴亏,别提那些个妖怪了。 记得抵达花果山之前在海的另一边,那位送他紫霞仙衣的老先生曾说过猴子身边还有个杨婵,让风铃别给比下去了。 其实风铃从没想过要和杨婵比。 她既不像杨婵那样精通军略,也不像杨婵那样善于炼丹冶器,更没办法像她那样熟知天庭的各种过往纠葛,甚至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渠道能获取各种稀缺的材料。 对于杨婵,她一直都只能是羡慕,即使穿上了紫霞仙衣也一样。 从来都没什么好比的,也比不了。比不了杨婵,也比不了猴子说的那位在他抵达斜月三星洞之前便已经离去的“朋友”。 现在的风铃只想好好地在这里生活,希望这里的大家都好好地,希望自己能更多的帮上猴子,免得他日夜操劳。 不过事实上这点简单的寄望也很难做到。 在这里,风铃做得最多的便是帮猴子打扫房间。身为一个仅仅十几岁的悟者道修者,就算她的修为已经利用丹药勉强拉到了炼神境,欠缺的还是太多太多,能做的也太少太少。 例如上次勘探矿脉的事情,最终也证明她勘歪了。 亲手帮猴子准备好好像斜月三星洞时那样的水果早餐,风铃端着盘子伸手推开了猴子的房门,看到猴子一个人拿着长棍站在沙盘前寻思着。 “这两天得安排场战斗才行。”他悠悠地嘟囔道。 第两百四十八章找点事做 “安排一场战斗?要进攻他们吗?”风铃将手中的盘子放到猴子侧边的桌子上,随口问道。 “进攻不大现实,让他们来进攻吧。他们来进攻,我们来防守。当然,规模不能太大,否则死伤太多彼此都扛不住。”猴子随手捏了片苹果塞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他们会听你的?” 问完,风铃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虽然她并不知道猴子与哪吒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李靖此刻就握在猴子手上,这是整个花果山都知道的事情,想必只要不过分,要南天门就范也并不难吧。 对于这些个军政大事,风铃极少过问,事实上她也不懂,问了也是白问。有时候想想,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只猴子已经与在斜月三星洞的时候截然不同了,那时候的他一心只想修仙,现在呢? 短短几年过去,她知道,猴子的修为已经停滞了,想要突破,那是难如登天的事情。修仙之事已是告一段落。现在的这只猴子,正踌躇满志地进行着他的反天大业。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反天,除了他自己本身就是妖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要下阎罗殿查生死簿,要逆天改命。 对于这第二个原因,花果山几乎没有妖怪知道。除了杨婵和风铃之外,也许这里便没人知道了。 风铃的问题,猴子自然是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边咀嚼着水果一边拿着木棍在堆出花果山地形的沙盘上来回地划,冥思苦想。 如果现在站在旁边的是杨婵的话他们兴许还能讨论一番,可惜她是风铃。 对于这种情况,风铃早已习惯,她帮不上什么,于是她学会了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这一站便站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猴子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沙盘,时不时走到阳台眺望远处的舰队,可风铃已经忍不住想打哈欠了。 猴子的事情,风铃真心看不懂,猴子那么忙,她也不好问,便是问了猴子也没功夫给她细细解答,这花果山的事务繁多,她一时半会怕也问不清楚,到头来反而添乱便不好了。 “让猴子看见自己对着他认真应对的事情打哈欠,肯定会不开心吧?”想着,她悄悄地退出门外。 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与这里的妖怪关系也都处得还不错,不像一开始那样彼此因为种族不同多少都带了些戒心。可无论如何,风铃都觉得自己好像融不进花果山一样,到头来也不过是闲杂人等罢了。 曾经,风铃也想过让猴子将自己安排过去跟着杨婵炼丹,毕竟虽然修为浅薄别的事情可能做不来,但比起花果山那些个新晋的悟者道,她还是要好上许多。 但猴子与杨婵之间的关系,还有杨婵与自己之间那微妙的关系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别添乱的好。 一路走着,风铃又是想得晕乎晕乎地,不知不觉中已经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继续修行吗?”她想。 只要她愿意,大可以在花果山过起好像斜月三星洞中那样的日子,每天规律的生活,一心修行,学习各种经文道法符篆法阵。 早在进驻花果山之初,杨婵就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几乎将整个斜月三星洞的藏经阁都复制了过来,要在这里找到她所需要的文卷并不难。 可她总觉得那样不好。 大家都在努力地奋斗,努力地打拼着,唯独自己总是自顾自地修行,这样行吗?会不会让猴子难做呢? 她想。 坐到卧榻上,她从衣袖里摸出了太上临离别前送给她的那块专门用来联系的玉简又是细细思索了起来。 “那位老先生,现在怎么样了呢?” 关于那位“老先生”的事情,她只简单与猴子提过一次,说是在一位老神仙的帮助下才安全到达花果山的。许是猴子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也没对此事多注意,过后也从未提起。 再往后,她便没再与任何人提起了。 毕竟他是神仙,而这里是妖城。 其实对于这位“李伯阳老先生”风铃多少还是有些疑虑的,他最后说的那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是故意巧遇自己,然后将自己护送到花果山的吗? “也许只是误会吧。” 毕竟,风铃自认只是一个小小的斜月三星洞道徒,没什么值得老先生这么做的。 那老先生修的该是悟者道,所以也能推算过去未来,最后那段话,应该是想告诉风铃到花果山是有风险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真是让他算对了。这城外现在不就屯了十八万天军吗?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 现在俘虏了李靖,局势暂时稳住了。可往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 悠悠地想着,风铃随口嘟囔道:“自从上次在海岸边分别之后便没有再联系了,他是不是已经回天庭去了呢?” 握紧了玉简,她最终还是将它收入了衣袖。 毕竟自己现在是在妖怪窝里,妖怪和天庭是死敌,还是别连累人家比较好。 想着,她抬起头。 就在她的面前,太上静静地站着,一脸玩味道:“为啥又放回去了?” “老,老……”风铃连忙捂住了嘴巴,眨巴着眼睛,半晌才压低声音道:“老先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是,这里是……” “这里是妖城。”太上笑眯眯地接着风铃的话往下说,看着她惊慌失措地将门窗都关上。 待将所有门窗都关上,风铃有些惊恐地注视着太上问道:“知道是妖城你还来啊?” “妖城怎么就不能来?你也太小看我这老头子了吧?虽然年纪是大了点,但别忘了悟者道可是越老越吃香啊。放心,没妖怪发现老夫。”太上呵呵笑了起来,笑得风铃一阵胆战心惊。 风铃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对着太上叮嘱道:“老先生,我出去一下,你可别到处乱走啊。” “行,老夫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风铃转身悄悄出了门外四处张望,直到确定外面一切如常之后才一脸不解地返回房间里,给太上沏上一壶茶,蹙着眉头问道:“这两天城里很是警戒,就连上空都有战舰巡视,还布了法阵,老先生你是怎么进来的?” “老夫就从大门走进来的啊。”太上指着城门的方向道。 “就从城门进来的?”风铃惊得合不拢嘴。 “恩,对。” “城门的妖怪没拦下你?” “没。他们看不见,老夫施了隐身术。” “那城头不是有禁术法的法阵吗?” “那是对寻常术法才有用,老夫的隐身术那是独门绝技。”太上高高地昂起头,笑得如同一位老顽童一般。 不过风铃可没心思去附和太上,只见她低下头略略想了想,有些忧虑地问道:“那这妖城的防御岂不是很弱?” 太上干笑两声道:“也不算啦,只是老夫刚巧掌握了这独门绝技罢了。” 这妖城的警戒确实不算弱,层层叠叠,明里暗里的法阵布局,便是天庭最顶级的工匠看了也得为它的巧妙而惊叹,只是不好采遇到太上罢了。佛祖布下的法阵对太上都不一定有用,何况是杨婵布的呢? 不过这事儿太上知道,风铃却不知道。 她当即问道:“那,老先生能教我怎么改法阵,让它变得能限制老先生的隐身术吗?” 这一问,太上差点呛到。 “小丫头,你不至于吧?老夫就那么讨厌?” “不,不是。风铃只是想帮猴子做点什么而已。”风铃连忙解释道。 “那你找点别的做嘛。他这妖城的防御确实不错,非常不错。就现阶段而言,不需要再改了。” “真的?”风铃将信将疑道。 “真的。” “可老先生都能轻易进来,那些个天上的大神就更不用说了。” “喂,老夫在你心里就那么不济?”太上无奈叹了口气。 这妖城的防御确实不错,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徒弟,化神境了,拿着自己给的法器至今都没踏入过妖城一步。就凭着这么简陋的条件做出这样的防御,若还差,那什么是好呢? 想着,太上不由得感叹起杨婵的天份来。千年的征战,玉帝对灌江口极力压制,连本该给的物资都克扣不断,到头来,无非是逼出了一个战神杨戬和一个精打细算到了极致的杨婵。 这掌管灌江口整个后勤的杨婵,哪里是天庭那些个养尊处优的工匠比得? 执念有碍修仙,但对某些人来说,却是必不可少。例如杨婵,例如杨戬,例如天蓬,甚至是现如今这猴子。说到底,这其实都是一类人。 人往往都是在逆境中成长,天命未尽,越是打压,只会越是反弹罢了。 对于这点,许多人都不懂,包括天上的那些神仙。 太上细细地寻思着,风铃却丝毫没有察觉,此刻她正沉浸在自己的烦恼当中。 “找点别的做,我还能做什么呢?”风铃低头嘟囔道。 “你可以做很多,如果你不懂,老夫倒是可以教一教你。”太上轻捋长须道。 第两百四十九章天蓬的邀请 云雾缭绕之中的云域天港,无数战舰往来巡航。 铺了黑色地砖的高台凉亭之中,天蓬与天辅对弈,四周旗帜招展,一个个天兵好似石像一般戍守着,一动不动。 天内手持竹简快步上了阶梯来到棋盘边上单膝跪。 “末将天内,参见元帅。” “起来吧。” 天内起身,双手将手中的竹简递送了过去:“元帅,东胜神州花果山的最新战报已经送达。” 天蓬伸手沾起一个棋子,随口问道:“说什么?” “李靖,似乎被俘了。” “李靖被俘?” 天蓬手中的棋子凌空顿住,迟迟没有下落。那天辅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望向天内,直到天内面色凝重地点头,他才确信自己并没有听错。 短暂的错愕之后,天蓬连忙伸手接过那竹简摊在棋盘上,一下将棋子都弄乱了去。 站在身旁的天内细细地解释道:“本来这个消息昨天便已经接到,只是因为事关重大,不得不反复查证。过后花果山又因为不明原因开始对外扩散搜索,我们的探子被逼离花果山范围,所以直到现在这件事才最终确定,也直到现在才将上报给元帅。” “李靖被俘。”按着竹简,天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随手一卷,将手中的竹简递给了棋盘对面的天辅。 那天辅接过竹简,也急急忙忙摊在棋盘上细细地看,好一会,啧啧叹息,问道:“这李靖因为哪吒战不利,又不肯回舰,身为主帅才不得已出击。先前我们也推断过哪吒与那妖猴早有联系,如此蹊跷,会不会是……” “应该不会,哪吒此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如此。”天蓬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会不会是李靖?别忘了哪吒身后是南天门,是李靖,也许根本就是李靖与那妖猴有往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戏。” “不。如果李靖与那妖猴有联系,断然左右不了哪吒所为。毕竟哪吒与李靖不睦是整个天庭都知道的事情。”天蓬随口道。 “或许平日里都是假象呢?”天辅又问道。 天蓬没有回答。 不过瞧那态度,天辅天内也明白元帅的态度是“这种猜测毫无依据”,都识趣地闭上嘴。 有些事,天蓬确实不便说明。 当初在南天门,如果不是哪吒及时接应,天蓬也不可能突出重围安全离开。对于这件事天蓬未与任何人提起,下属们自然也不知道,但他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 在当时的情况下,对天庭来说最好的结果便是如今的结果,也是唯一避免内战的方式。 放走自己,是玉帝私下的命令。若哪吒不想接玉帝的密令,并未使用正式的圣旨,他只需要将这件事告诉李靖,或者在这中间稍稍弄出点错。届时,自己断然无法离开,而他哪吒也无需承担之后来自各方的敌意。 可他接了,而且不惜与南天门四大天王动刀兵也要护着天蓬离开。 这说明什么?说明哪吒本质上该还是忠的。 对李靖这个老政客,天蓬向来没什么信任感。但哪吒…… 要说哪吒与那妖猴有联系,天蓬信,但如果说哪吒与那妖猴勾结甚至于出卖自己的父亲,天蓬是一万万个不信。 况且无论是哪吒还是李靖,勾结妖猴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眼前的这整件事情看上去虽然种种疑点都指向了哪吒,但天蓬更愿意相信哪吒是被人诱骗。毕竟哪吒不比他那老谋深算的父亲,由于是莲藕人的关系,见识或许已经极广,那心性却还处于孩童时期,难免会被有心人有可乘之机。 将一枚黑子握在手中反复地搓,许久,天蓬抬眼道:“帮我约见一下哪吒吧。” 天内微微犹豫了一下,拱手道:“诺!” …… 天河水军并没有直接与哪吒取得联系的渠道,要联系哪吒,唯一的方法便是通过官方渠道。 透过天河水军与南天门专用的沟通玉简,天蓬的这个请求很快被送达了南天门舰队,却不是直接交到哪吒手中,而是交到了持国天王手中。 当手下的天兵将这件事汇报给持国天王的时候,他正与多闻天王一起在军殿中商讨着什么,听到“天蓬元帅”四个字,两位天王已是一惊。等到听完,知道是天蓬要与哪吒会面时,便更为吃惊了。 现如今按着李靖被俘的消息不发,持国多闻两位天王可谓是草木皆兵,而这天蓬元帅则是他们最为忌惮的人物之一。 这时候提出要与哪吒会面,怎么个意思呢? “你先退下吧。”持国天王面色凝重道。 待兵卫退出殿门,多闻天王低声问道:“你怎么看?” “来者不善啊。”持国天王无奈叹了一句,道:“看来,这天蓬早早在东胜神州安排了细作,此刻怕是已知晓李天王被俘之事。你记不记得在南天门的时候是三太子助他离开?” “记得。”多闻天王点了点头:“莫非他是想借机还了人情?” 持国天王缓缓摇头:“那你就太小看这天蓬元帅了。人情哪里困得住他,况且当初三太子是受了玉帝的密令,有何人情可讲?依我看,他这是要先礼后兵。” 话到此处,两位天王都不由得一阵唉声叹气。 这才一天就有人找上门了,若是李靖被俘之事捅破,对着南天门一干核心来说,当真是五雷轰顶之事啊。 一旦查起来,怕是连先前蟠桃换广目的事情都会一起曝光。 隐瞒如此重大战报,届时谁也逃不脱干系。 沉默了许久,多闻低声问道:“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先行上报李天王被俘之事?若此事由天蓬先行上奏,我们可就半点退路都没有了。” “不。”持国摇了摇头,叹道:“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整个天庭都知道我们拿了王母的一百个蟠桃,李天王被俘,届时必有一番交接。如此一折腾,什么都曝光了。若是将此事也一并上报……” 持国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南天门,已经没有退路了。 当初李靖同意给花果山一百个蟠桃,那是因为李靖能镇得住。况且一鼓作气拿下花果山,兴许还能回来几个。 现在没有了李靖,他们谁能在灵霄宝殿上说得上话?现如今的整个南天门,放到灵霄宝殿上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默默想了许久持国道:“无论如何,这天蓬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这一番邀请怕是拒绝不了了。让三太子和天蓬见上一面吧,你我最好都跟过去,以防不测。” 第两百五十章求见 天河水军对战局的关注,收到邀请的南天门舰队自然已经感知到了。 对此,猴子却是一无所知的。而持国多闻两位天王,乃至于哪吒,这三位被逼着暂时与他站到一起的人自然也不会那么快将事情通报给他。 此时的猴子依旧沉浸在如何开始“战局”的苦恼之中。 毫无疑问地,南天门舰队与花果山的对峙对花果山争取时间的基本理念极为有利。只要南天门舰队一天没有宣告失败,那么天庭再派遣其他部队,或者选调其他天将介入花果山战局的几率都极低。 如此一来,这段表面上紧张对峙的时光将成为花果山又一次难得的发展机遇。 若是放到凡间来说,要南天门舰队围困花果山几年,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听上去也极为荒谬。 但凡间与天庭的时间是不同的,凡间一年,天上也不过一天。按照这个理念,天庭无疑是可以接受南天门围困花果山“几天”而久攻不下的事实。或者说,天庭容易错过这段时间。 事后再回顾,或许会觉得很荒唐,但那也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届时将李靖放回去,这位老政客自然懂得如何帮自己以及自己的下属脱罪。 眼下只要南天门舰队愿意与花果山一同隐瞒一起演这一台戏,那么借用天庭这个庞大的机构几天的反应时间,一点也不难。 在这个过程中,猴子所认为的,最困难的无疑是要瞒过巡天府的眼睛。 这个机构是天庭的专属巡视机构,也只有它才有义务巡视整个凡间。为此,花果山与南天门舰队之间不可能只是对峙而不交战。 可是交战该如何交战呢? 猴子起初的设想是依靠自己手中握着的李靖为筹码让自己手下的妖怪在有一些保障的情况下展开持续不断的小规模战役。 一方面可以为这些清一色的行者道妖怪寻找到一个宣泄戾气的机会,另一方面又能有效控制死伤。这一一来,可谓一举多得之计。 敲定了模式,猴子直接将这个决定通报给了哪吒。 刚提出的时候,玉简里的哪吒是满口答应,唯恐猴子虐待李靖。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再联系,态度却已经完全变了。 按照哪吒的说法,他与持国商量之后认为交战之事可行,但无法做到猴子要求的那样。 理由是李靖被俘是全南天门舰队都知道的事,现在核心将领统一了意见严格限制整支舰队的对外联系才勉强将消息压下。 这种做法完全是将自己的个人前途搭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之所以能统一核心将领的意见,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顾念李靖的恩德,另一方面是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不支持,难免会被扣上背信弃义的帽子受到来自同僚的排挤。 若是要开战,又要保障妖怪的安全,届时必定需要与主要将领全部通气。这样一来便难免给人“整个南天门舰队已经被花果山绑架,正在拿兵将的命换主帅的命”的感觉。 走到这一步,反对意见也就有了抬头的理由了。到时候情况将有失控的可能。 简单地说,南天门舰队同意持续交战掩人耳目,但不同意控制死伤。如果真要开打,他们会真刀真枪地干,死伤各安天命。 这一通理由说下来也不无道理,但猴子总感觉这是在将问题重新抛回给他。 现在真正控制南天门舰队的,显然应该是持国天王才对。若是他直接面对持国天王,大可以好像当初要蟠桃一样强硬。对方的问题,让对方自己去解决。 可现在直接面对的是哪吒…… 对方不让步,走到这份上,猴子也怕对方破罐子破摔。若是自己强硬要求,到时候对方把盘玩崩了,碍于哪吒的情面自己似乎也真没理由对李靖怎么样。 这持国天王虽是行者道,跟了李靖那么久,似乎也有了些政客的手腕了。 不过这样也好,若此时南天门舰队的真正控制者是一根筋的哪吒,到时候这游戏恐怕也玩不了多久了。 况且要真刀真枪地干猴子手下那些个生死路上走一遭的妖怪怎么都该比养尊处优的南天门军士更有优势才对。 这件事就这么初步敲定了。 如此,被“围困”的花果山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度过了第一天。 那天夜里,猴子将包括短嘴、吕六拐、杨婵、角蛇、黑子在内的花果山主要负责人都召集了起来开了个小会。 会议的内容主要是知会他们现在与南天门舰队之间的情况,让他们明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处于这种战时状态,同时也将部署进行了一定的调整。 这其中最重点的,就是必须在外围建立据点继续接纳那些前来投靠的妖怪并将他们送到花果山。 虽说现在的花果山只是被围了半边,进出依旧自由,但猴子也是会担心那些个来投靠的妖怪还没抵达妖城见到这情况掉头就走的。 毕竟处于极速发展之中的花果山需要大量的新鲜血液源源不断地补充,这一点是玩笑不得的。 那会开完,已是丑时。 主要负责人们各自散去,猴子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阳台上迎着微微有些发冷的风眺望。 深夜的花果山妖城,那街道显得更加冷清了。不过冷清的也仅仅是街道而已。军队里就不用说了,那城头上火光将半边天都映红了,巡逻的队伍往来不断——戒备自然是不分昼夜。 对于城中,乃至地下城内那些不归属于军队的夜行妖怪来说工作与生活的时间也才刚刚开始。 当初在地下城的时候看不见太阳,花果山势力是没有昼夜之分的。如今到了地面上,他们则开始按照各自的习性划分工作时间。细分之下,也才发现居然有近半是夜行妖怪。 由此看来,妖怪当真是比人类更适合这种战时体制。 就这么站了好一会,猴子才眨巴了几下眼睛准备要返回自己的房间稍稍休息一番。 低下头,正巧看见炼丹房后院中风铃的房间门窗紧闭,灯火却依旧亮着。 “这小妮子,这么晚还不睡吗?在干什么呢?”他悠悠地想着。正准备直接从阳台直接跳过去看看她都在干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妖兵悄悄来到了身后。 “启禀大王,那九头虫在城外求见你。” 第两百五十一章求蟠桃 小小的房间里烛火吱吱地燃烧。 太上微微仰起头,那目光直接穿透窗户的阻隔落到远处阳台上的那一只猴子身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老先生,是这样吗?” “啊?”回过头来,太上看到坐在自己身前的风铃正指着竹简上的符文问。 伸手拿起竹简,太上眯着眼睛细细地看了两眼,捋了捋长须道:“这里还要改改。‘均’应该用‘否’替代,否则法阵运行起来两个月便会出错,届时再修起来就麻烦了。这边也不行,应该加入一个‘启’。两个‘宫’并用,若无‘启’,会互相冲突。我说小丫头啊,这些该都属法阵符篆之术的基础了,你师傅都没教过你吗?” 说罢,将竹简又递了回去。 “没。”风铃接过竹简细细地看,摇头道:“师傅说,修仙之路,先明大道,再习技法。这些法阵符篆无非是个补充罢了,无关紧要。风铃还远没有到开始学这些的时候呢。还好平日里闲暇时有看一些这方面的书籍,否则老先生您刚刚说的风铃都听不懂了。” “你师傅是这样教你的?呵呵,倒是沿袭了古风啊,现如今这般教授徒弟的,已是极少。”说着,太上仰头又是朝那阳台的方向望去,默默想:“这同一个师门出来的徒弟,怎就差了如此之多呢?须菩提为了对付老夫,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此时,阳台上的猴子早已离开。 高耸的城门轰然打开,伴随着铁链的摩擦声,吊桥缓缓放下,猴子迈着大步走出。 一阵微风扫过,卷起些许尘埃。 布满削尖了的树桩尚未引水的护城河对岸,九头虫孤零零的站着。 相对于高五丈的巨大吊桥,那裸露上身的身影显得异常单薄,若是遇着不认识的人,任谁都无法想象这是一只上古猛兽的化身。 此刻的九头虫看上去全然没有初见时的戏虐神情,倒多了几分忧虑与憔悴。 便是昨日被困住的时候也不见他这般神情,这不由得让猴子产生一丝疑虑了。 见猴子出来,九头虫连忙拱手道:“九头虫见过美猴王。” 这礼貌得……有点不像九头虫了。 “怎么?还真恋上我这里了不成?放你走了,还回来?”猴子调虐地笑了笑,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前。 身后城墙上兵卫警戒,无数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城门外空地上的两人。 九头虫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犹豫着轻声道:“听说,你这里有蟠桃。” “蟠桃?”猴子的眉头微微挑了挑,瞧着九头虫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从哪里听说的不重要吧?总之,消息该是不会错的。明人不说暗话,你也别否认了。” 这世界真心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猴子低头拧了拧护腕,悠悠道:“怎么?你想要。” “对,想跟你求一个。” “你应该还用不上吧?想给谁呢?” “这你就别管了。” “和我讨东西还让我别管?行,那我便不管了。”说罢,猴子转身就要进城。 见此情形,九头虫心中一惊,连忙快步挡到猴子身前:“先别走。” 话音未落,他已经听到身后城头上拉弓的吱吱声响,一只只弩箭在夜色中散发着寒光直指他的脊背。 猴子微笑着盯着九头虫道:“那你说,蟠桃要给谁?” “给,给我老丈人。”九头虫咬了咬牙无奈答道。 “给你老丈人?万圣龙王?” “对,就是万圣龙王。” “他寿元不足了?还剩下多久?” “今天捉了几个悟者道修士把了下,说是寿元将尽,最多还有两个月的命。” “两个月啊?” 若是只剩下两个月,也无怪乎九头虫要这般着急了。现在距离蟠桃宴还远,无论用何种办法,别说他一个妖怪了,就算是神仙,要在两个月内弄到蟠桃,都是难如登天。 当初李靖手腕何等高超,这前前后后一百个蟠桃,不也是废了一年上下才弄来吗? 要从蟠桃园拿蟠桃,不提王母答不答应,光去挂号排队等着面见王母都不只两个月了。 至于镇元子的人参果,那可不是谁都能要得到的。 猴子默默点了点头:“确实挺急的。不过蟠桃这东西很是珍贵,你我也谈不上交情,你打算拿什么来换呢?” “你想要什么?”九头虫反问道。 “我倒真没什么想要的,或者说,我真正想要的,是你无论如何也给不起的。” 听到这话,九头虫已经有些急躁不安了,他扭头指着天边南天门的舰队吼道:“我可以帮你把哪吒也捉来,或者你要增长天王也行。怎么样?两个,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去捉!” 这已经是他能开出的最高的价码了。 九头虫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猴子。 要在十八万天军之中直取敌将,别说是九头虫,就是再加上猴子,两个太乙金仙修为的行者道同时出击,也不敢担保一定成功。甚至失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一个不小心把自己赔进去也毫不奇怪。 可问题是猴子需要这个吗? 说这话,只能说明这九头虫已经乱了方寸了。 许久,只见猴子淡淡笑了笑,缓缓摇头。 九头虫有些泄气了,一双拳头攥得紧紧地。 其实来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被直截了当地拒绝,但那种憋屈的感觉,还是让他很想现在就化出妖身将这整个妖城给烧了。 可他不能,不提猴子会不会任由他这么做,关键一旦他这么做,那蟠桃就想都别想了。 咬了咬牙,九头虫低声下气道:“那,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给我蟠桃?” “也不瞒你,我现在手上还有六十五个蟠桃。” “六十五个!”九头虫吃了一惊。 “对,六十五个。那都是准备用来奖励花果山有功的妖众的。” “那我加入你花果山如何?以我的能力,怎么都该能分到一个吧?” “你听清楚了,是‘有功的妖众’,不是‘妖众’。就算你现在加入,两个月就能立下够分蟠桃的功劳吗?”猴子盯着九头虫缓缓道:“花果山不是我一个人的花果山,这六十五个蟠桃,算是公物。” 九头虫一下冷笑了起来:“妖怪还有公物一说?别敷衍我了,要什么条件直接开出来。我就不信我九头虫还值不了一个蟠桃!” 第两百五十二章九头虫的困局 九头虫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 这一句话下去,倒是猴子有些犹豫了。 这九头虫看样子是志在必得,猴子甚至注意到九头虫攥紧的拳头在瑟瑟发抖,那不像是装出来的。 若是拒绝,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摸着下巴,他盘起手来细细思索。 九头虫则焦虑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城墙上的弓铉依旧紧绷,半点不敢松懈。 许久,猴子开口道:“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九头虫急切地答道。 “那六个家伙……” “我已经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行,那你给我一个晚上考虑吧,明天这个时候,你再到这里来,我会给一个答复你。” “不了。”九头虫摆了摆手道:“我就在这里等你。” “在这里等我?”又瞧了九头虫一眼,猴子淡淡道:“随你。” 说罢,转身便进了城。 这九头虫说不走,果然还真就不走了。他直接盘腿坐在城门口空旷的平地正中闭目养神。直到黎明时分,猴子站在城头上还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真要给他蟠桃吗?”站在身后的短嘴问道。 “正在考虑。” 猴子转过身去搭着短嘴的肩,两人结伴走下城楼。 “考虑?” “是啊。他说与那六妖王分道扬镳,我信六成。不过如此一来,我们就更没有理由逼他重新和那六妖王走到一起了。虽说眼下我们也并不怕他们,但现在主要的对手是天庭,如果背后还有这么几只大妖怪磨刀霍霍,着实不好处理。瞧这态度,若是我们不答应,他会做出什么事情真不好说。” “就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对我们予取予求了?” “这正是我考虑的问题。如果就这么给了,那往后就全乱套了。九头虫若是收入帐下,确实是个强大的战力。可若是有二心,那便是个极大的祸害。这祸害大到足够让你我这多年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 短嘴也是咬着牙,拿捏不定。 这问题确实有些棘手了。 本质上,九头虫这样贸贸然过来讨要蟠桃,也实在有些乱了章法。 呆呆地坐在城门口,九头虫闭目养神,却感觉那心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一直以来无论什么都无所谓的他,此时确实已经乱了,乱到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捉了一个悟者道修者,趁着万圣龙王熟睡让他诊断,结果被告知是寿元将尽。他不信,再捉一个,再诊断,依旧是寿元将尽。他还不信,再捉一个,再诊断,结果如出一辙。 这已经由不得他不信了。 得知此消息,万圣公主直接便昏厥了过去。等到老龙王醒来,九头虫拐弯抹角地问,那老龙王才无奈和盘托出。 原来,早在三百多年前,万圣龙王原本的寿元便尽了。 无论是妖怪或者神仙,在寿元将尽的时候都会变得极其衰弱,这种衰弱不单单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这也是为什么延寿之物,例如蟠桃和人参果都极其珍贵的原因了。 任你是大罗神仙,只要你寿元一尽,元灵衰弱,那黑白无常便是修为差你十万八千里,也可以轻易将你的魂魄锁走。 这里所指的寿元,无关生死簿上的数字,乃是指物种修为所能达到的最大寿命极限,任何人或物所无法超脱的极限。 一旦寿元尽了,身死,便是强留住魂魄也无法复活。因为寿元已尽,便是复活了,也会很快死去。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通过地府轮回,或者延寿。 三百年前,万圣龙王寿元将尽之时,西海龙王从他西海龙宫的配额里拨了一颗蟠桃出来给万圣龙王,这才延寿至今。 算下来,碧波潭龙宫着实欠了西海龙宫一个不小的人情,为此万圣龙王多番送礼,希望能多少报答一点这大恩。那西海龙王却让万圣龙王不要记挂此事,那蟠桃,便当是西海三太子迎娶万圣公主预付的一点聘礼了。 这才有了西海三太子与万圣公主的婚约。 在当时来说,与西海龙宫的联姻确实对碧波潭龙宫百利而无一害。 站在大局上讲,联姻之后,西海龙王将顺理成章地帮碧波潭龙宫取得仙籍,碧波潭龙宫上下一干人等都不必活在这妖与仙的灰色地带中,也算是有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号了。 从万圣公主本人来说,西海龙宫富甲天下,乃是天上地下有数的望族豪门。西海龙王盛名远播,龙婆为人宽厚,其三太子听闻资质也是上佳,为人豪爽,风评也不差。着实是不二的选择。 顺带地,还能解决万圣龙王的寿元问题。 这门亲事听上去,真真是没有再好的了。那龙宫上下,也无不巴望着。任谁都觉得这门亲事只是时间问题,毕竟老龙王聘礼都已经收了,这女儿还能不嫁吗? 然而,这件在万圣龙王心里早已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最终却出了岔子。 首先,当时万圣公主还年幼,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主给自己定了门亲事,却不知道各种因由。老龙王一直以来不想万圣公主担心,也从未与她提及自己寿元之事。于是,等到万圣公主长成之时,九头虫冒出来了,赖在碧波潭龙宫不走。这万圣公主,偏偏就爱上了,还如何劝都劝不动。甚至还考虑过私奔…… 这对整个龙宫上下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老龙王的寿元无望了,龙宫上下的仙籍无望了,万圣公主嫁给九头虫,等万圣龙王死后,必然也只能好像一般妖怪那样四处流落。 那龙宫上下一干人等无不焦虑万分,纷纷劝万圣龙王直接跟万圣公主摊牌,指望着万圣公主念及自己父亲的寿元问题,能回头是岸。 可这老龙王生平只得这一女,溺爱至极,就是不愿意说。 不单如此,数十年前,天庭蟠桃会分发蟠桃之时西海龙王也曾派人将一颗蟠桃送往碧波潭龙宫,可那时九头虫已夺取了万圣公主芳心,万圣公主也与万圣龙王明言不嫁西海三太子。 万圣龙王为人仗义,女儿已经不愿意嫁了,他不准备勉强,也自然不肯再收那第二颗蟠桃,这才错过了获取蟠桃的时机。 当听完这些之后,九头虫一口老血差点就喷了出来。 搞了半天,老龙王没拿到蟠桃竟是因为自己? 现在已经不是简简单单帮自己的老丈人延寿了。这一趟,他要是要不到蟠桃,回去还如何面对万圣公主? 虽说他九头虫名声也不是特别好,但那都是他不在乎的名声。若是让人知道因为他而导致他的老丈人续命失败,这…… 往后,他还如何在妖界行走? 所以,无论如何,就是卖身,他也要将那蟠桃弄回去! 第两百五十三章门内门外 虽说花果山名义上还处于战时状态,但花果山核心团队心里都明白,与南天门之间达成的默契已经足够保障花果山暂时的安全了。而这种伪战时状态,将保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花果山的妖怪不可能一直不事生产。 若是那样的话,这好不容易争取而来的时间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等到天渐渐亮的时候,按照猴子的命令,四个城门如同以往一样打开,许多妖怪也都按照以往那般带着各自的工具出城劳作。 不过,却几乎没有人敢走九头虫所在的南门。 对于九头虫这样一只大妖,别说是猴子,便是天庭也要忌惮。关于九头虫的实力资料,在九头虫离去之后猴子已经让人整理出来下发到。现在整个花果山都知道在南门有一只实力堪比猴子的大妖赖着不走。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稍长脑子的妖怪都会选择多走两步路绕一绕,而不是直接从南门出城。这便导致了原本该热热闹闹的南门此刻虽然敞开,却依旧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唯独剩下因为工作关系不得不出现在这里的守门妖兵一个个战战兢兢地立着。 花果山妖城与人类城邦有着许多的不同点,其中一个便是城门的吞吐量极大。 这主要是因为人类城邦城里居住的人与城外劳作的人是完完全全的两拨人,城外的人进城,大多都是为了赶集。而在这妖城却不是。 若是平时的清晨或者黄昏,南门的守门妖兵该是要检查数以千计的腰牌忙得团团转才是,今天却一个个闲得发慌。 其实他们更愿意忙一点,若能忙起来,兴许就能忘记不远处还呆着一只大妖怪,不至于心里发毛。 不过这个愿望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九头虫赖在南门的消息传得越发广了。这南门的流量也从刚开门时的偶尔还能见到三两个妖怪结伴而行,到现在半个都见不着。 这让正对着九头虫的一众妖兵更加蛋疼不已,只得暗暗祈求时间过得快一点好快点交班,不用继续呆在这里浑身不舒服。 至于九头虫,则依旧一动不动地盘腿坐着。看上去是闭目养神,可便是再没眼力的也能一眼看出他心慌意乱。 别提那脸色有多难看,光是在这微凉的季节里他额头上挂着的一粒粒豆大汗珠便足够说明一切了。 到午后,一阵微风掠过,猴子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南门的城头。 这已经是他昨晚和九头虫谈过之后第三次出现在这里了。毫无疑问的,九头虫的存在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使他不得不记挂着这里。 关于如何应对九头虫的要求的问题,他至今心里都没有答案。 若是以前,对于这种事他大可以置之不理,又或者心情好直接送个蟠桃了事。可现在不行了。 现在他是花果山的王,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他得顾及每一个举动造成的影响。 不送,他要担心九头虫破罐子破摔闹出什么幺蛾子。自己是没什么所谓,但这花果山的小妖们可承受不起。送,若是无条件的就显得弱势,往后对内对外都不好办事了。若是有条件的,例如将九头虫收入麾下,又担心引狼入室。 当然,也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直接宰了九头虫,一了百了。 可九头虫是那么好杀的吗?对付这种大妖便是自己亲自出手,带上花果山的一干战将,完了再拉上南天门,一番折腾下来要拿住他是毫无问题,但造成的破坏…… 别忘了这家伙的原型是什么,若是化出妖身,顷刻间将整个妖城点燃都不在话下。 真这么闹腾到头来肯定会延后花果山的发展,流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宝贵时间。若是可以,猴子是无论如何不想走这一步。 想着,猴子不由得一叹。 他忽然觉得,赖在门前的九头虫与当初跪在斜月三星洞门前的自己何其相似。只是现在站在须菩提位置上的变成了自己。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不由得笑了出来。 没想到站在门内的人,比门外的更纠结。 当初须菩提是否也曾与自己一样苦恼过呢? 名望、地位与责任伴生,现在看来也不完全是好东西啊。得到的多,其实牵绊也多,失去更多。 那声“大王”当真不是白受的。 为了寻求妖的生存空间,为了有朝一日下地府查生死簿复活雀儿,为了与那在背后玩弄自己命运的大能抗争,自己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可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也许等时过境迁,自己会想带着雀儿归隐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侧过脸,他看到敖听心正站在不远处透过围栏偷偷地观察着九头虫。 猴子稍稍提高音量喊道:“你认识他?” 那敖听心顿时一惊,连忙提着裙子压低身姿快步跑到猴子身边:“嘘!我还没想要不要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猴子瞧了瞧城外双目紧闭的九头虫,又瞧了瞧紧张兮兮的敖听心问道:“你真认识他?” “见过一次。”敖听心随口一句,又接着透过围栏细细地观察着九头虫。 那认真的模样让猴子都不由得有些错愕了。 这敖听心到底有几面呢? 刚开始的时候在东海龙宫,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淑女,而且工于心计。原本想着掳回花果山当军师,结果掳回来一下又变得肆无忌惮整日和猴子开恶意玩笑了。 当然,好在她没有触碰猴子的底线,否则早被关了起来。从这一点来说她也算是十分懂得把握分寸,是个聪明人。 不过这认真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呢?说起来也好久没见她这么认真了吧。 敖听心很快发现猴子一直在一旁注视着自己,扭过头来随口问道:“干嘛?” 盯着敖听心,猴子语重心长地问道:“这家伙看上去像是四处勾搭无知少女的,你……不会也被勾搭过吧?” 第两百五十四章互不信任 一听这句明显调侃的话,敖听心当即白了猴子一眼,扭过头继续盯着九头虫,半晌,悠悠道:“他是暖暖的夫婿。” “暖暖是谁?”猴子问。 “暖暖是万圣公主的小名。” “万圣公主叫敖暖?” 敖听心又白了猴子一眼,道:“‘敖’姓只有四海龙王一系才可使用,碧波潭万圣龙宫一脉属于旁系,所以她就叫暖暖,无姓氏。他们的事我也是刚知道的。前天九头虫来了城里之后,我便用玉简联系了父王,才知道万圣龙王废弃了原本与西海龙宫的婚约将暖暖许给了九头虫,换取九头虫出手营救六妖王。现在天庭正在通缉万圣龙王和暖暖呢。” “是万圣龙王要求九头虫去救六妖王的?”猴子微微一愣。 “应该没错。万圣龙王与牛魔王一直有往来,听说,是当初刚建立碧波潭龙宫的时候受过牛魔王一些恩惠,所以念念不忘,危急时刻他想救牛魔王并不奇怪。我还听说,改许九头虫是暖暖自己的意思。估计也就是因为这个,万圣龙王才会破罐子破摔吧。毕竟一旦与西海龙宫的联姻失败,碧波潭龙宫一系水族迟早都会沦落为妖,到那时其实一切也都和现在一样。万圣龙王该是想趁着这最后机会,让九头虫把碧波潭龙宫欠牛魔王的人情债还了。” 说着,敖听心侧过脸来瞧了猴子一眼,道:“我听说,他这次来是想帮万圣龙王求蟠桃续命的对吧?” “对,听说万圣龙王寿元就剩下两个月了。”猴子点了点头,笑道:“怎么?你堂弟被退婚了,当堂姐的想帮堂弟出头,让我不给他蟠桃吗?” “不。”敖听心摇了摇头道:“给他吧。西海龙宫这次脸肯定是丢大了,但碧波潭龙宫都已经散了,万圣龙王与暖暖也都流落为妖遭受天庭通缉,事情没必要做得太过。况且,天下龙族本一家,万圣龙王也不容易啊。所以,给他吧。” 说罢,敖听心默默叹了口气,低着头沉默。 一听这话,猴子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若说敖听心要劝猴子不给九头虫蟠桃,猴子兴许还可能会卖她这个面子。毕竟以她的脑子,既然敢提出来,自然有办法帮猴子收拾手尾。 可这劝给,而且说的好像由她决定似的是怎么回事? 敖听心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想给?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蟠桃。” “我啥时候欠你蟠桃了?上次分给你的不是早被你拿走了吗?”猴子瞥了她一眼道。 “是吗?”敖听心眼珠子转了转,歪着脑袋意味深长地瞧着猴子道:“我那是帮了谁的忙呢?你要不肯,我找风铃去,兴许她还没舍得吃呢。我再要回来便是了。” 说罢,转身便要走。 “别别!”猴子连忙快步拦住敖听心道:“不是我不肯,关键现在就算要送,也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啊。你不是不知道我这花果山的规矩的,那剩下的六十五个都是公物,我自己呢,一个都没有。自己定的规矩,你不会想我自己破坏吧?” “这简单。”敖听心道:“这次俘虏了李靖,你不是要论功行赏吗?反正也只有你一个人谈得上功劳,那就赏自己一个,以私人名义送给他不就行咯?” “那可不行。”猴子当即摇头道:“我和他非亲非故,手下还那么多人没吃过蟠桃,凭啥给他?若是真这么做了,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你要我送,总得有个法子让我下得了台才行。而且,你总不至于要我做亏本生意吧?” “说出心里话了吧?说到底就是不肯吃亏。”敖听心嗤之以鼻,悠悠道:“他可是化神境太乙金仙的大妖,这天下间达到此等修为的妖怪可是屈指可数。若是一个蟠桃就能收服一个太乙金仙大妖,你笑都来不及了,还能亏了你不成?这机会可不是天天有啊。” 猴子摇了摇头道:“他早就提过加入花果山了。可话不是这么说,得是真的能收服才好。别到时候引狼入室。” “你是怕他出尔反尔?” “你说呢?”猴子反问道。 敖听心一想倒也是。 这九头虫虽然实力强悍,秉性如何她与猴子却都不了解。而且正因为他实力强悍,一来不像这花果山的其他妖怪那样需要依附花果山才能生存,二来,他本身对花果山也没什么归属感。这花果山除了一颗蟠桃,还真没什么可以牵制得住他的。 问题是现在万圣龙王寿元只剩下两个月,要用这蟠桃牵制,也顶多就是这两个月。一旦给了,便再无制约的手段了。 低头略略想了下,敖听心道:“这样,我教你一招,保管有用!” …… 黄昏时分,出城劳作的妖怪当中许多已经开始陆续返回,南门却依旧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猴子端着一个盘子,盘中盛一蟠桃,迈着大步走过吊桥,一步步来到九头虫面前。 九头虫睁开眼睛盯着那蟠桃看了好一会,又看了看猴子,咽了口唾沫问道:“你同意了?” “算是吧。”猴子道。 抿着嘴唇站了起来,九头虫盯着蟠桃问道:“什么条件?” “没条件。” “没条件?”九头虫顿时错愕了去,那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条缝。 这猴子会无条件送给自己蟠桃?这可能吗?不会又下了套吧? 对这猴子的算计功力,九头虫早已领教过。 不提一边和自己喝茶聊天一边预演双方交手结果,还一边悄无声息地调动部队将自己困住那档子事,就光留自己在妖城里“喝茶”这一桩就够让人不寒而栗的了。 看似随意的举动,就让他看了哪吒一眼,到头来他在其他妖王面前就变成了“与美猴王一见如故”,有理也说不清。 随手一拨,就弄得他与那六个家伙分道扬镳。 就这样一只猴子,他忽然说白送你一个蟠桃,你敢收吗? 在九头虫眼中,这猴子早已经与那些善于算计的悟者道无异了。甚至,普通的悟者道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可他现在确实急需蟠桃,急得不得了,这蟠桃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犹豫了许久,九头虫还是朝着蟠桃伸出了手。可就在猴子将盘子微微朝他靠过来时,他又惊慌地把手缩了回去。 干咽了口唾沫,九头虫有些无奈地盯着猴子道:“别玩了,好吗?我真的很需要蟠桃,当我求你了,别玩了。” 猴子不禁哑然失笑:“我玩什么了?你要蟠桃,我这不就给你送来了?” “你……” 一时间,九头虫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实话,他有些怕猴子了,真怕。若是堂堂正正和猴子打,他倒觉得没什么,可若是猴子耍诈…… 他自认不是对手,也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此时此刻的他,宁愿猴子拿着蟠桃出来漫天要价,哪怕要天蓬元帅的脑袋都行。反正漫天要价大不了落地还钱,只要蟠桃拿出来了,说明猴子还是有成交的打算的。 可他偏偏来一句“没条件”,这反倒让九头虫不安了。 “他想干什么?” “不会是这蟠桃是假的吧?蟠桃我也没见过,就是假的我也看不出来啊。” “难道蟠桃有毒,他想毒死老龙王?” “可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这家伙明显是无利不起早啊。” “会不会这猴子的脑袋忽然给驴踢了,想做点好事呢?” “这可能吗?” 九头虫开始胡思乱想了,九个脑袋一起想,结果还是不够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又想要又不敢拿的模样,直看得躲在城楼上的敖听心都想笑了。 两人就这么呆呆地站了许久,九头虫终究还是犹豫着开口了。 他压低声音,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道:“我九头虫从来没求过什么人,今天第一次求人。我求求你,给我一个蟠桃,别耍我,让我好好地帮我那老丈人续命。条件只要我能做到,你随便开,别说什么没有条件。我……” “我就听过人买东西嫌贵的,还真没听过嫌便宜的。你这是信不过我吗?”猴子打断他的话道。 “不是!我不是信不过……我只是,不踏实。你知道吗?你平白无故送我一个蟠桃,我拿着不踏实,很不踏实。你这蟠桃我就是拿了,也不敢给我老丈人吃啊?” “说白了就还是信不过嘛。”猴子面无表情地说。 被这一句一压,九头虫犹豫了半晌,眨巴着眼睛竟直接说道:“好吧,你说得对,就是信不过。” “那行,我们这样来。”猴子微微顿了顿,九头虫连忙伸长了耳朵。 只听猴子慢悠悠地说道:“你带我去见一见万圣龙王如何?” “见一见万圣龙王?”九头虫一下懵了。 “对,见一见你老丈人,老实说,我是挺想你为花果山效力的。但我也信不过你。咱们彼此互相不信任,也算不上谁对不住谁了吧?我的意见是这样的,这蟠桃,我要当着你老丈人的面送给你。而你答应我的事,也得当着他的面说,你看,怎么样?” 第两百五十五章两个蟠桃 九头虫微微一呆,似乎明白了什么,半晌,有些不屑的苦笑了起来:“需要这样吗?我九头虫答应的事情就从没反悔过。” 猴子微微挑了挑眉头,面无表情地答道:“谨慎点,没什么不好。” 九头虫一下蹙起了眉头注视着猴子:“是没什么不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妖王,可你这样活着不累吗?” “累也没办法,要活着,不是吗?”猴子淡淡地看了回去。 两人四目交对,半晌,九头虫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越来越不喜欢你了。” “妖王从来就不是用来喜欢的。”猴子面无表情地答道。 悄悄瞥了盘子里的蟠桃一眼,九头虫呲牙道:“说实话,虽然我不喜欢,但当妖王,你真的很称职。比我想象的要称职许多。放心,我不会反悔的。不过既然你想见我那老丈人,那现在走吧。” 猴子微微点了点头:“带路吧。” 转过身,九头虫化作一道黑光朝着西面袭去,猴子也施展开筋斗云瞬间跟了上去。 飞行,九头虫靠的是自己的天赋,其速度之快可谓天地间少有。猴子则是驾驭着筋斗云。 相比之下猴子的筋斗云还要快上一些。 不过万事都有利有弊,九头虫的飞行几乎不需要消耗灵力,猴子的飞行则灵力消耗剧烈。这略略快的那一点,其实代价极高。 也只有灵力好似猴子这般充裕的妖怪才能施展得起筋斗云这种高阶术法,寻常妖怪用了,灵力远不够支撑,到头来还不如使用一般的腾云术法来得划算。 一路飞驰,在这两只大妖面前,便是天上的云层都要让道,转眼间已经到了目的地——那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走到木屋前,九头虫伸手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屋内趴在床边的万圣公主一下惊醒了,回头看到推门的是九头虫才稍稍松了口气。 至于那万圣龙王则还在熟睡之中。 “这么快就回来了?”万圣公主望着九头虫问道。 此时的她脸上还留着些许泪痕,看上去很是憔悴。 九头虫没有答话,而是挪开脚步站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当猴子的身影出现在万圣公主面前之时,她微微一愣,问道:“你是……” “花果山美猴王孙悟空,见过万圣公主。”猴子礼貌性地拱了拱手。 听到猴子的名号,万圣公主当即变得不安起来,她警惕地看着猴子,又看了看站在猴子身后的九头虫。 直到看见九头虫朝着她点了点头,才稍微放下心来。 毕竟美猴王这名号万圣公主也是听过的,先前那六妖王每日图谋的,不就是花果山吗?为此还曾经托她说服九头虫出手相助。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多少有点戒心也是难免的。 不过既然九头虫认为没事,那便肯定是没事了。 此时,老龙王也动了动眼皮,缓缓醒了过来。 “有客人来了吗?”他有气无力地叹道。 “恩,花果山的美猴王来了。” “美猴王?”万圣龙王在万圣公主的搀扶下缓缓靠坐了起来,那脸色看上去极为惨白,便是用行将就木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对,在下花果山美猴王,见过万圣龙王。” 又是礼貌性地拱了拱手,猴子跨过门槛走入屋内,随手从衣袖里取出了一颗蟠桃。 “这是……蟠桃?”原本看上去迷迷糊糊的万圣龙王一下完全清醒了过来。 万圣公主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九头虫先前说去求蟠桃,可并没说跟谁求。 按照一般的想法,求蟠桃,自然是要找与天庭有关的人才有可能求到。而且任对方如何了得,总要上天去摘吧?如此一来一回,无论如何都要一个月以上。 任谁也不会想到花果山的一个妖王手中竟然会有现成的蟠桃。 就在三人的注视下,猴子一步步走到万圣龙王身前,伸手将蟠桃递了过去,道:“老龙王,这颗蟠桃是送给您的。” “这,这真是蟠桃?”老龙王颤抖着接过蟠桃,有些不敢相信地左看右看,待完全确定了之后,却又将那蟠桃递了回去,道:“无功不受禄,蟠桃珍贵至极,老龙受不得。” 猴子淡淡笑了笑,却没有伸手去接回蟠桃。 敖听心说的果然没错,这老龙王就是这么迂腐的一个人。不过迂腐也有迂腐的好处,那就是更值得相信。 九头虫能为了万圣公主冒险跑去营救六妖王,能为了万圣龙王冒险跑去花果山求蟠桃,既然花果山没什么可以牵制九头虫,便只有用万圣龙王来牵制了。 稍稍沉默了下,猴子伸手将老龙王捧着蟠桃的手推了回去,轻声道:“这蟠桃我不能收回,它已经是你女婿的了。” “啊?” 猴子回头看了一直默不吭声的九头虫一眼,道:“说实话,这蟠桃确实珍贵至极。我花果山此次一共得了一百颗蟠桃,乃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也准备用来犒赏有功的将士。你那女婿刚刚答应了我加入花果山。既然已经是我花果山的人了,蟠桃,就当是我花果山替他预付的聘礼了。往后立下战功再行抵消,不迟。” 顿时,无论是万圣公主还是万圣龙王,甚至是九头虫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片刻之后,万圣公主望向九头虫,似是求证。 见九头虫微微点头,万圣公主那目光顿时温柔得让人不由得心中一荡。 注视着手中的蟠桃,万圣龙王却啧啧苦笑了起来:“蟠桃,聘礼……哎。” 那一双老眼缓缓闭上,满面愁容。 猴子自然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随手从衣袖中抽出了第二个蟠桃,捉住万圣龙王的手,将它也一并放到了万圣龙王的手中。 “这是……”一时间,老龙王糊涂了。 若说给一个也就罢了,这第二个蟠桃,是怎么个意思呢? 九头虫也糊涂了,他分明记得自己只求一个,蟠桃这东西一次也只需要一个,这第二个蟠桃,是怎么个意思呢? 只见猴子微微欠了欠身,道:“听说老龙王还欠人家一个蟠桃,既然这样,花果山便一并替老龙王了了这心事吧。” 顿时,那万圣龙王老泪纵横,将那两个蟠桃一同放到卧榻上,挣扎着跪了起来,叩首道:“老龙,谢过美猴王!” 第两百五十六章买断了? 这一击,直中万圣龙王的软肋。 长久以来的心病终于看得到一个不算圆满的结局,这条老龙顿时激动万分,泪流不止,一口一句:“老龙谢过美猴王恩德。”跪在卧榻上再三叩首,任九头虫、万圣公主如何拉都拉不住。 这一幕,直看得万圣公主也忍不住流泪,心疼起自己这命途多舛的老父亲起来。 想想自己也真是不孝,白受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却从不曾细细询问过、关注过这位一直以来替自己遮风挡雨的老父亲。 若是早知父亲寿元将尽,想必也就狠不下心来执意嫁给九头虫了吧。 好在如今却也有个不错的结局。 自己选的这位夫君,虽然不如西海三太子那般显赫富贵,却也有能力弄来蟠桃不至于让自己抱憾终生。 想着,她不由得含情脉脉地望向九头虫。 这一眼,顿时让九头虫心里一咯噔。产生了些不好的预感。 正当此时,猴子双手扶着万圣龙王道:“老龙王,悟空什么都没做,这都是您女婿的意思。您若真要谢,就该谢他。” “谢他?”老龙王泪眼模糊地望向九头虫。 这一望,九头虫顿时尴尬的笑了起来:“这,这没什么。不是说聘礼吗?我九头虫身无长物,那两个蟠桃便当聘礼了。对,就是这样的。那西海龙宫能出一个蟠桃,我九头虫自然要两个。怎么可以委屈了暖暖呢?不,往后千年万年,岳父大人的蟠桃我都全包了!哈哈哈哈。” 那最后的笑声,听上去有些虚了。 不过此时此刻也只有猴子会注意到。 万圣公主望向九头虫目光变得越发温柔了,那万圣龙王也握着九头虫的手感叹道:“贤婿啊,老头子一直以为你没心没肺地不会是个好丈夫,没想到你心思如此慎密……哎,你如此体谅,当初老龙还那般对你,实在有眼无珠啊!对不住了!” 说罢,已经激动万分有些语无伦次的老龙王就要叩拜下去,九头虫一惊,连忙双手搀扶道:“岳父大人,您辛辛苦苦养这么个好女儿许给我当老婆,这都是当女婿的该做的。您这一拜九头虫当真受不起,就别折了九头虫的寿了。” 万圣公主站在一旁甜甜地笑着。 那老龙王则一边用衣袖拭着泪,一边道:“往后,你可千万不能忘了美猴王的恩德啊!” “绝不忘,绝不忘!往后美猴王有何差遣,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九头虫都去!”九头虫拍着胸脯满口保证道。 “妈的,似乎和刚开始说的不太一样啊……”九头虫想。 这是两个蟠桃把我买断了的意思吗? 他眯起眼睛悄悄瞥了一眼处之泰然的猴子,眉头顿时蹙成了八字。 这猴子,实在贼得很。 明明说好了是交易的,结果却变成他施恩了。居然还把自己老丈人糊弄成这样…… 不过这话说得实在漂亮,又是“聘礼”又是了却自己老丈人心事地,一个蟠桃也变成了两个,还把所有的功劳都归到自己身上了,实在是给足了面子。 看着老龙王那激动的模样,想起之前自己赖在万圣龙宫那段时日里老龙王整日爱答不理的模样,不知为何,被猴子往死里算计的九头虫忽然有一种暗爽到内伤的感觉。 “妈的,真是犯贱啊。”九头虫在心里暗暗唾了不争气的自己一口。 就这情形,往后自己恐怕是再与花果山脱不开关系了吧。 安慰完情绪激动的万圣龙王,九头虫将猴子送出了小木屋,一路默默无言地走着,直到山脚,九头虫悄悄扯住了猴子,却只是微微张了张口不知道说啥好。 “怎么?要是没什么要说的,我可就先回去了。你们收拾一下,记得履行诺言到花果山来啊。”猴子瞧着九头虫淡淡道。 憋了半天,九头虫叹了一句:“你可真能说漂亮话。” “这样说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九头虫蹙着眉头道:“明明是我把自己贱卖了,结果经你这么一加工,倒变成我欠了你大恩似地。往后要是我有个二心,老头子非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可。妈的,你也太能收买人心了吧?” “那,收买到你了吗?”猴子瞧着九头虫反问道。 九头虫微微一愣,半晌,方无奈笑道:“收买到了。” “收买到了就好。”说罢,猴子转身就想走,却又是被九头虫扯着。 “陪我再走一段吧,聊聊。”回头远远地瞧了小木屋一眼,九头虫道:“老头子忽然那么热情,我有点不太习惯了,还是等他情绪稳定点再回去吧。” “行。你想聊什么?” “我想知道你哪里冒出来的。这天地间的大妖,我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你的名号我先前却完全没听过。看你年龄还很小,这么小的年龄就有这样的修为,光资质高可不行,还得有名师引路。你师傅是谁?” 两人结伴缓缓地走着。 “我师傅啊?”猴子略略想了想,随口答道:“须菩提。” “须菩提!?你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须菩提祖师的入室弟子?”九头虫惊呼了起来。 “对,排行第十,灵台九子过了就是我。” “他怎么从没对外公布过?” “收个妖怪当徒弟,有那么值得到处说吗?”猴子随口道。 “妈的,你是须菩提的入室弟子,陪着一帮妖怪瞎混什么啊?你这么闹腾,须菩提祖师他老人家知道吗?还打天军,你有病吧你?”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猴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这你就别管了。” “行行,我相信你。反正你这么能算计,也不像脑子有病的人。” “你之前不是说很不喜欢我吗?还说了两次。” “现在也一样不喜欢。你活着累,别人和你打交道也累,一不小心就被你给算计了。”略略想了一想,九头虫道:“不过跟你这样的家伙混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我相信花果山有你在,不会随随便便就给天庭一锅端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西海龙宫送过一个蟠桃给万圣龙宫的?这事儿我都才知道。” “这你就别问了。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 第两百五十七章可有此事? 告别九头虫后,猴子便直接返回了花果山。至于万圣龙王一家,则还有点私事需要解决,要过两天才能过来报到。 这私事指的是啥猴子自然是知道,无非就是与西海龙宫的婚约那档子事。虽说退婚这么重大的事情并不是退回彩礼就能补得回来的,但情面上总归还是要做。 估摸着吃下蟠桃,待灵力渐渐回复一些之后万圣龙王该是会带上九头虫和万圣公主一起拿着那剩下的一个蟠桃到访西海龙宫吧。 这种事猴子不便过问,有九头虫在,想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才是。他只管返回花果山静候他们到来便是了。 如此,又是一夜过去。 次日的清晨,花果山又是风和日丽。 除了名义上还处于战备状态之中的妖城除去依旧神经紧绷的妖军之外,其余生产都已经渐渐恢复正常。 四个城门都如同以往一样正常开启,妖怪们进出川流不息。就好像天边的舰队完全不存在了一般。 甚至有时候头顶上就悬浮着南天门的战舰,底下的妖怪却在战战兢兢地耕种。不得不说,这幅景象看上去十分诡异。 这对花果山的妖怪来说还好,反正上头怎么说他们怎么做,而作为花果山的最高权力拥有者,猴子做事从来不需要向谁交代。 在渐渐习惯,相信了天军不会对他们出手之后,更有部分妖怪壮起胆子对着军舰做鬼脸,拍屁股。 对于南天门舰队来说状况则显得十分糟糕。 妖怪与天军共存?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那战舰上的天兵天将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 若是这幅景象被玉帝看到,估计南天门的天将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为此,战舰上的天兵天将纷纷以各种方式向上传达着自己的不满,不过那一份份往上递送的军情信函全部石沉大海,半点回复都没收到。 此时南天门舰队仅存的三个最主要的掌权者一副心思都在其他事情上,根本无心搭理这等小事。 就在一众将士的抱怨声中,一艘轻舰扬起风帆悄悄脱离了南天门舰队向北面驶去。 虽说现在名义上这支舰队是在围困花果山,但说到底他们的老巢还是南天门。平日里战舰往返并不少见。 有时候是为了运送战备物资,有时候则是为了运送兵员。 对于这样的一艘目的地可能在十万八千里外甚至在南天门的战舰,自然没有引起花果山妖怪们的注意。 不过今天这艘战舰不同,他里面运送的是南天门舰队的重要人物。只不过出于某种目的,他们全部都躲在狭小的船舱内,连自己人也未告知罢了。 “那个猪头蓬这时候想见我,你说他想干嘛?”哪吒有些忐忑地坐在木质的板凳上端着茶水问道。 那张清秀的小脸此刻看上去也是忧虑重重。 “这就说不清了,不过还是见见妥当点。南天门经不起折腾了。”坐在他对面的持国天王答道。 至于同在一个船舱里的多闻天王则一直透过开出一条缝的窗户朝着花果山的方向眺望,手中的那把宝伞攥得紧紧的,面色凝重,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李靖出事,现在的南天门可谓危如累卵。 若是平时,天蓬想见谁,便是南天门的一个小兵也可随便拒绝。反正大家分属不同阵营,谁也管不了谁。再说了,天蓬在天庭的人际关系一般,想透过什么手段给其他部队的天兵天将穿小鞋可能性实在不高。 可现在呢? 现在的南天门,其实谁都怕。 他们怕花果山的那只猴子,若是他采取理智的措施还好,若是出昏招,弄不好他们就被拖着一起死了。 他们怕天庭的特使,若是能花点金精打发过去还好,若是对方执意要见李靖,到时候弄不好就全穿帮了。 他们还怕天蓬,怕这位一直以来李靖的政敌在此时发难,更怕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什么。 关于此行天蓬究竟有什么目的,其实无论是哪吒还是持国天王都拿捏不定。 如果天蓬不知道李靖已经被俘,为何要忽然发出邀请呢? 要知道哪吒与天蓬可是素无往来的。若是平日里保持了联系,也不用透过官方渠道邀请哪吒了,直接就会有用于彼此联系的玉简。 如果天蓬知道李靖被俘,难道他会利用这个机会敲诈南天门吗? 按照大家对天蓬的了解,他更可能直接上报凌霄宝殿,然后拿南天门开刀,而不会和南天门私下讲什么条件。 总之,此行三人,一点底都没有,却又不得不来。 直到正午时分,这艘轻舰已驶过将近五千里的路途,早已远离了花果山范围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处荒芜的山地。 光秃秃的山上岩石裸露,偶然见到的几棵树木上没有半片绿叶只剩下一个骨架支撑着在风中摇摇欲坠,俨然已经枯死。 这是一阵微风刮过便能掀起漫天沙尘的地方,自然,也看不到人烟。 听说这都是当地居民不敬神明的结果。天庭对此地下达禁雨令已有数百年了,至今都没有解除。 在这么一个半滴水都见不到的地方,别说人类了,连妖怪都不会有。 轻舰缓缓地从高空降下,到临近地面,甲板上的天兵看到天蓬和天辅孤零零地站在一处小山丘上。 不多时,哪吒与两位天王出现在甲板上,一同施展御风术落到了天蓬面前。 “三太子,许久不见了。”天蓬拱手道。 那张脸依旧冷峻,看不出情绪变化。 站在天蓬身后的天辅也随天蓬拱了拱手行礼。 哪吒只是略略拱手便当做回礼了,至于两位天王,则照足了天庭的理解拱手问安,不过那神情也是冷冷冰冰地。 礼貌性的过场之后,天蓬开口道:“此次邀三太子前来,主要是有点事情,想当面问清楚。”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若是不涉及军机要务,能答,本太子必定会答。”哪吒随口道。 略略沉默了一下,天蓬轻声道:“听闻,李靖李天王已被花果山俘虏,不知可有此事?” 第两百五十八章承认与否 此话一出,哪吒、持国天王、增长天王纷纷脸色一变。 这天蓬元帅果然是知道了! 可是既然知道了,他不上报凌霄宝殿,约到这里作甚? 那哪吒脸一红,也顾不得其他,当场便开口叱喝道:“天蓬元帅这是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不过战事受了些阻碍罢了。我爹好好地坐镇军中,假以时日,必能挥军彻底剿灭南瞻部洲与东胜神州的妖物,怎传到你这里,就变成被俘了呢?” 那双眼睛圆滚滚地瞪向天蓬,手中火尖枪重重一顿,大喝一声:“若是再胡说八道,就休怪哪吒不客气了!” 炙热的灵力顿时汇聚,那四周都已经隐隐地能看见火星跳动了。 如此气势汹汹,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已三魂被吓掉了七魄。 可天蓬元帅是何人?执掌六十万大军,凡间妖怪闻风丧胆的天河水军大元帅又怎是这点小儿科吓得住的? 只见天蓬面无表情地瞧着哪吒,也不言语。 此时天蓬分明没有笑,可落到哪吒眼中,那就是在笑,如同大人看着孩童耍赖一般无奈的笑,是嘲笑! 就好像干了坏事的孩童被当面戳穿一般,哪吒的小脸当即一阵红一阵白,攥紧了火尖枪往前跨了一步,眼看着就真要动手了。 正当此时,持国天王从身后一把拽住了哪吒的胳膊。 就这一拽,原本恼羞成怒的哪吒一下冷静了下来,散去身上的灵力扭头望向持国天王。 那持国天王却不看哪吒,转而望向了天蓬,语气恭敬地说道:“元帅,我等有要事相商,还请稍候片刻。” “请便。”天蓬轻轻点了点头。 转过脸,持国天王朝着哪吒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三人便走到了一旁,那多闻天王随手施了个禁音咒。 待那禁音咒布开,三人呆呆地站在中央六目交对,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憋了许久,哪吒道:“看来他真的已经知道些什么了,怎么办?” 说罢,手中火尖枪似是撒气般重重一顿,脚下的岩石直接被顿得龟裂。 来之前,三人也曾想过天蓬可能知道些什么,但却从未料想天蓬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一招,当真是打了三人一个措手不及,也无怪乎刚才哪吒反应会如此大。 持国天王注视着哪吒缓缓说道:“依我看,还是承认了吧。” “承认?”哪吒当即瞪大了眼睛,甩手一扬,道:“你开什么玩笑?这件事能承认吗?这猪头蓬与我爹向来不合,若是让他知道我爹被俘……那还得了?” “我们不承认,他就不知道了吗?”持国天王当即反问道。 “是啊,三太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多闻天王也开口劝诫道:“天蓬此人行事向来谨慎,若无十成十的把握,岂会乱说?既然说出来了,我等承认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别说十成把握,就是百成把握又如何?”哪吒怒道:“只要你我打死不认!他想查,就让他查去呗!” “三太子!”持国天王的音调顿时高了八度:“他有十成十的把握,现在约我们到这里,以询问的方式问出,已是在给我们台阶下了!” 这一叱喝,哪吒方稍稍平复了呼吸,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站在远处的天蓬,没再言语。 扭头与多闻天王对视了一眼,持国天王注视着哪吒缓缓道:“三太子,你听我一言。你说的没错,我们可以打死不承认,他也拿我们没办法。其实我们就是承认了,他也拿我们没办法。今时不同往日,动情案之后,天蓬已无法上凌霄宝殿,若是上了,多半会直接被拿下。届时众仙要罗列罪名杀他,便是玉帝也救不了。确认了李天王被俘又如何?他敢直接上凌霄宝殿对质吗?” 稍稍缓了口气,持国天王才接着说道:“若他真敢这么做,到时候怕是告不成,自己先被下了天牢了。对于此事,他顶多就是往灵霄宝殿上个折子罢了。届时,以我南天门与众仙的交情,我等以战事繁忙为借口,透过其他仙家从中斡旋,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缓个十年怕都是全无问题。顶多也就是伤点名声罢了。十年时间,若是真能救回李天王,怕也早救回来了吧?” 一顿话下去,顿时说得哪吒哑口无言。 半晌,哪吒却依旧气呼呼地叹道:“既然承认与否都无关系,我等又何必承认?本太子就是看不惯猪头蓬那趾高气扬的模样!” 闻言,持国天王欲言又止。 见状,哪吒冷冷地看着他,仰头道:“有什么话直说,不用扭扭捏捏地。” 抿着嘴唇干咳了两声,持国天王才低声道:“三太子,我且问你一句,那妖猴,是否与天上的某些神仙有联系,能知道天庭的动向?” 一听这话,哪吒的脸顿时又是一阵红一阵白。 这联系指的是他自己吗? 先前确实有联系,但现在自己是打死都不会再给他提供讯息了。可自己不提供,不代表他就没人可以提供了。 杨戬兄妹难道在天庭就没有半个私底下的朋友吗?杨婵根本就已经成为了那花果山的一员,若是动用起旧日的关系,何愁拿不到情报。 见哪吒不答话,持国天王心中的猜测已经确定了七分,轻声道:“三太子,你是信任那妖猴必定会放回天王,可……若那妖猴真与天上的神仙有联系,这天蓬元帅虽说无法直接告上灵霄宝殿,但四处散播谣言,届时落到妖猴耳中,恐怕天王之事,也会徒生变故。我等承认与否,他都可以这么做!” “他敢?”哪吒怒目喝道。 “他如何不敢?”持国天王反问道。 这一问,哪吒顿时无言以对。 是啊,一直以来,那天蓬元帅有什么不敢的?无数件众仙认为不敢的事情,可偏偏他就敢。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根本就和凡人无异。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哪吒虽不愿意道破杨戬兄妹的事,但事关自己父亲的性命,却也不敢否认。 见哪吒闭口不言,持国天王又接着说道:“所以,这天蓬元帅,还得安抚才是。既然他约我们到这里,想必也不是专门来撕破脸皮的,不如就让持国来与他谈一谈,听听他的来意。三太子看如此,可好?” 无论是持国天王还是多闻天王,在处理这些场面事的手段上都比自己高出无数倍,这哪吒是知道的。 如今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哪吒又如何拒绝呢? 沉默了许久,哪吒只得默默点头。 转过身,持国天王解开了禁音咒,一步步走到天蓬面前,却当着哪吒的面随手施了一个禁音咒将自己与天蓬单独笼罩其中,拱手道:“有劳元帅操心了。天王确实于前几日不慎被俘,我等部属均身受天王大恩,正设法营救。此事事关天王性命,还请元帅无论如何都莫要外传才是。” 说罢,持国天王警惕地注视着天蓬。 接下来这一句,可谓极为重要。若天蓬直接拿天庭军规出来说事,那便毫无回旋余地了。他们也得趁早准备应对。 若是天蓬未提及军规…… 只见天蓬远远地看了有些焦虑的哪吒一眼,无奈叹了口气,轻声道:“听闻花果山妖猴凶残,若真是如此,李天王的处境着实让人担忧啊。不知道南天门的诸位现在可有良策解救李天王?” 听闻此话,又见天蓬一副关切的模样,持国天王顿时松了口气。 这话的意思该是讲人情,不讲军规,不会捣乱了吧? 持国天王略略想了想,答道:“良策未有。如今只能依着那妖猴,走一步,算一步了。” “哦?”天蓬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道那妖猴提出了些什么要求?” “具体的要求尚未提出,只是要我们与其对峙,承诺到退兵之时交还李天王。” 天蓬又朝着哪吒看了一眼,略略想了下,对持国天王道:“这妖猴生性狡诈,又怎可轻信。若是到时候退了兵,却未交还李天王,可如何是好?” 这一句轻描淡写,却说到持国天王心坎里去了。 一直以来,他们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吗?只要李靖在,南天门再大的事情都能化解。可若李靖不在…… 只要李靖能回来,持国天王愿意倾尽一切力量去隐瞒,去满足那花果山妖猴的条件。可若是那妖猴根本就没打算履行协议呢?或者好像当初广目天王的事一样,虽然交回,却已经折磨得面目全非呢? 说到底,南天门信任猴子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哪吒一个。 想着,持国天王躬身拱手道:“此事,也正是我等担忧的。不知元帅可有良策助我等脱困?若是有,还请明示。南天门上下一干人等感激不尽!” 天蓬略略低下头似是思索了一番,道:“天蓬有一计,虽不能直接救回李天王,却能稍稍减轻诸位的压力,同时,也能增加救回李天王的几率。” “哦?”听闻此话,那持国天王当即睁大了眼睛道:“元帅请讲。” “此计便是,由我们天河水军来进攻花果山!”天蓬道。 第两百五十九章达成协议 远远地看着两人,哪吒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听不到持国天王与天蓬在谈什么,可持国天王为何在这种时候布下禁音咒呢? 在场的总共不过五个人,除了天蓬与持国,就只剩下哪吒、多闻还有天蓬带来的天辅。 天辅自然不用防,他是天蓬的亲信,这是整个天庭都知道的事情。 难道是防自己与多闻吗? 哪吒隐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这两人谈了很久。从外面看整个谈判的过程都异常地和谐,互相之间客客气气地并未发生什么争执,甚至看神情还达成了某些协议。 直到日落西山,谈判才结束。 解开禁音咒,持国一步步地走到哪吒面前低声道:“已经说好了,他暂时不会将这件事情外泄。” 说罢,转身对着天蓬与天辅拱了拱手道:“持国就此拜别了,元帅。” “保重。”天蓬礼貌性地拱手回礼。 看了哪吒一眼,持国天王扭头便驭使御风之术朝着战舰飞去。 见状,哪吒与多闻远远地瞧了天蓬一眼,也连忙转身追上持国。 “说什么了?” “他已经向我保证,暂时不会外泄。” “然后呢?就这样子?他没提什么条件吗?” “没有。元帅希望我们能尽快解决此事,询问是否有需要他配合的地方,并说若是有,别跟他客气。” 哪吒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天蓬一眼:“这猪头蓬会这么好死?” 持国没有再答话,只加速朝着战舰飞去。 在持国的心里,天蓬虽然也算得上半个敌人,却远比花果山的妖猴要可以信任。毕竟一直以来天蓬元帅答应的事,似乎还从未跳票过。 再说了,若是大家能放下彼此的派系成见,其实还是同僚不是? 在这走投无路的时刻,若让他在天蓬与那花果山妖猴之间选一个来信任,他会信任谁呢? 远远地看着远去的三人登上缓缓转舵朝着南面航去的轻舰,天辅无奈地捋着长须干笑。 “那花果山地处东胜神州,向来都不是我们天河水军的控制范围,便是有事,论罪责也轮不上我们。等到南天门溃败,若需要我们天河水军出手,玉帝自会下旨。至于那李靖,原本就与元帅不睦,元帅又何苦枉做好人呢?” 天蓬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道:“你认为为帅为将者首要素质,是什么?” 天辅淡淡看了天蓬一眼,未答话。 天蓬顿了顿道:“首要,是‘忠’。” 说着,天蓬缓缓转身,与天辅一同驭使御风术朝着西北面飞去,轻声问道:“你觉得,花果山比之先前聚集百万妖众的六妖王如何?” 天辅略略想了想,答道:“自然是不及。那六妖王多半都已经踏入太乙金仙修为,手下大妖无数,加之百万妖众,如何是区区花果山比得?” 天蓬淡淡一笑,道:“那,既然六妖王聚集百万妖众都败于你我手下,他区区一个花果山,为何又要死守?难不成这太乙金仙的妖猴还是个傻子不成?” “这……” 见天辅答不上,天蓬又接着说道:“他一直都在拖时间,捉了广目要一百个蟠桃是,现如今俘虏了李靖,要挟南天门与其对峙也是。拖时间,避免与天庭正面交锋,同时又死守。你觉得,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天辅的眉头微微蹙起,缓缓地摇头道:“天辅不懂。” 天蓬冷冷一笑,道:“他,这是要借用整个妖族的力量与天庭对抗。” 天辅顿时瞪大了眼睛面露惊恐之色:“此话,怎讲?” 天蓬长叹了口气道:“从广目天王兵败至今,不过一年有余,无论南天门如何封锁,那花果山势力发展之快却依旧令人瞠目结舌。若是此次征讨南天门也溃败了呢?现如今投靠花果山的不过都是些无法自保的小妖罢了,若是南天门溃败,恐怕这凡间的大妖,都会争相投奔吧。到那时,便是如同六妖王那样聚集百万妖众,恐怕也不在话下了。” “可,可便是聚集百万妖众又如何?六妖王在西牛贺州聚集了百万妖众,不也照样溃败?” 天蓬摆了摆手,道:“此百万妖众不比那百万妖众。别忘了,当初若不是镇元子肯放手,拥有丹药法器来源军心稳定的百万妖军,兵员补充迅速,又骁勇善战,如何是我等能轻易击败的?这花果山的妖众,便如同当初拥有法器丹药来源的六妖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辅沉默不语,天蓬却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从头到尾,这妖猴的身上都布满了斜月三星洞与灌江口的影子,那斜月三星洞出于何种目的你我无从得知,但灌江口有何目的……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假以时日,这花果山恐怕会变成当初那六妖王都无法匹敌的存在。按照他如今的发展思路,别说是妖城,便是妖国都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出现。到那时再要剿灭,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将帅死于沙场,这本身就是天命,无可厚非。那李靖既然被俘,就要有身陨的觉悟。” “可若是南天门一系因顾及李靖出手阻止我天河水军介入花果山事务,等到他们挡不住了,天庭下达调令之时,恐怕那花果山也不是我们天河水军能解决得了的了。” “上报天庭,再派人与南天门在灵霄宝殿上争执一番,等到出结果之时,恐怕十年早过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身为臣子,这等时候,自当一切以社稷为重。” “你我此行的目的,便是换一种说法,让那南天门不要对我天河水军的介入横加阻拦。南天门诸将罔顾天庭法纪的事情虽然可恨,但若是与那花果山妖猴的危害比起来……事有轻重急缓,一切还是等我们攻陷了花果山再说吧。” 听着这些话,天辅不由得啧啧苦笑了起来。 放弃击败自己政敌的好机会,说到底,一切都还是为了那个天庭。 动情案之后,没想到天河水军的这位元帅,竟能如同以往那般忠于天庭。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 身处花果山的猴子并不知道持国已经背着哪吒与天蓬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协议,而就在那一夜,一份密奏已经从云域天港发出,直达天庭,送至玉帝手中。 第两百六十章争吵 返回舰队的路上,持国天王什么也没说,这让哪吒隐隐有些担忧了。 他总感觉,事情并不像持国天王说的那般简单,那天蓬元帅也不是会闲来无事收到点风声就跑过来慰问一番的人。可持国不说,他又能如何呢? 关键是他心里还有些忐忑,说到底,当初包庇花果山,自己也有一份,这样一来,就更没底气问了。 好在持国天王对自己的父亲忠心耿耿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无论如何,总不至于拿自己父亲的性命开玩笑吧? 这一点,多少能让哪吒放心一些。 抵达舰队的时候,已是深夜。 那花果山妖城还是一如往常地灯火通明,与排成弧状半包围圈的舰队遥相辉映,从高空中望下去,就如同一轮上玄月伴着一颗明星。 离开轻舰,三人各自返回自己的船舱,那多闻天王却悄悄折返,敲开了持国天王的房门。 “今天究竟谈了什么?那个天蓬究竟有什么目的?”多闻天王开口便问。 持国天王稍稍犹豫了一下,将房门敞开,待多闻天王进了门,将房门合上,他才低声道:“他想出征花果山。” “啊?出征花果山?”多闻天王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了持国天王好一会,直到确信持国天王没有说错,而自己也没有听错之后,才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他有什么目的?” 长叹了口气,持国天王道:“他说,想尽快剿灭花果山。” “这剿灭花果山关他何事?”多闻天王问道。 持国天王眨了眨眼睛,抿着唇说道:“其实天蓬说得也对。这花果山非同一般妖众,若是无法及早剿灭,往后恐成大祸。到时候,局势失控,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他的意思是他准备向玉帝请战,协助攻打花果山,让我们不要插手阻止。” “你答应了?” 持国天王微微点了点头。 那多闻天王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厉声道:“那,那天王怎么办?难道就不管了吗?” “不。”持国天王深深地闭上眼睛,又是叹了口气:“正是这样天王才有可能要回。” “啊?”多闻天王有些听不懂了。 持国抿着嘴唇,盯着多闻天王缓缓解释道:“天蓬说得对。在两种情况下,天王不可能被放回来。一是天王极为重要,那妖猴握着天王就可以保平安。在这种情况下,那妖猴绝不会放天王,除非他能得到更有利的筹码。二是天王一点都不重要。天庭不会任由我们这么僵持下去的,总有一天,我们会被迫撤军。到那时候,调动其他部队进攻花果山,天王作为筹码的价值便荡然无存了。你说,那妖猴是会履行诺言放天王回来给天庭增添一员虎将,还是杀了?那妖猴说届时会放,他真会放吗?从头到尾,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罢了。” 这一说,多闻天王顿时陷入了沉思。 持国又接着说道:“其实我们的处境一直都是这么糟糕,只不过我们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先前我们没有其他办法,现在有了。只要天河水军介入,到时候两支军队一同进攻花果山,那么,我们就有浑水摸鱼的余地了。说不准,反而能将天王要回来。” 微微顿了顿,持国低声叮嘱道:“此事,切不可告知三太子,以免走漏风声。” …… 次日清晨,万圣龙王一家果然按着约定来到了花果山妖城的城门外。 收到禀报的猴子给足了面子亲自出城迎接,远远地,便看见万圣公主受了些轻伤。 调了军医前往查看,又将他们一家子暂时安顿到城中腾出的一处宅子里,细问之下,猴子才知道他们在西海龙宫出了点事。 万圣龙王带上九头虫、万圣公主去西海龙宫,一是为了登门道歉,解除婚约。二,则是为了退还蟠桃。 那西海龙王生性豁达,与万圣龙王又是旧交情,同族,还都是当父亲的人,一样都有个任性的女儿。这看似天大的事情,西海龙王只随口聊了几句问清因由,也就无奈地表示谅解了。席间还一再表示虽然不能结成亲家,若是可以,愿意收万圣公主为干女儿,往后也好在天庭为其争取一个仙籍。 其态度之好,着实让万圣龙王越发羞愧难当了。 不过西海龙王豁达,并不代表西海龙宫所有人都豁达。 是夜,西海龙宫设宴款待万圣龙王一家,宴席过后,西海龙王与万圣龙王便一同到庭院中下起了龙族特有的某种石子棋。 而就在这当口,作为真正苦主的西海三太子敖烈发难了。 趁着西海龙王与万圣龙王这两位长辈不在,敖烈带上自己的亲兵将安排给万圣龙王一家暂住的别院给围了起来,要强夺万圣公主。 这,九头虫如何肯答应? 于是,一言不合双方就动了手。 本来自己是登门道歉,老丈人也好不容易刚对自己有了些好印象,九头虫动手归动手,却还保持了克制。谁知道这一开打,刀剑无眼,一个虾兵不小心伤了万圣公主。 这下九头虫真发飙了,他当场就化出妖身,动起真格。 那西海三太子敖烈修的也是行者道,在龙族当中,资质也是顶尖的。可到底只是龙族当中的顶尖。这九头虫的资质可是普天之下妖怪当中的顶尖,修行时间更是他的好几倍。 一动起真格,敖烈哪里是九头虫的对手?当场就被打趴下了。 最终的结果是九头虫毁了三栋房子,扣了敖烈,那龙宫的一众兵将毫无办法,只得通报西海龙王与万圣龙王求助。 于是两位龙王到场,敖烈与九头虫都被各自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不欢而散了。 说这些的时候,九头虫一脸的愤慨,万圣公主却笑成了一朵花儿。 想来,看着两个男人抢自己该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吧。祸害啊…… 无论如何,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那九头虫也顺顺当当地入了花果山的军籍被死死地捆在了花果山这辆战车上。 不过这货还是依旧那么没心没肺,为将,凭借那身修为是一等一的好,若是为帅……就光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就够气死猴子了。 也因此,猴子不敢对他委以重任,这导致九头虫闲得要命。不过这不正是他喜欢的吗? 九头虫与万圣公主在花果山的幸福小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转眼已是第二年的初春。 在这几个月里,灵霄宝殿上又是争吵不断。不过战斗的双方却不是作为当事者的天河水军与南天门,而是挺玉帝一派与反天蓬一派。 动情案之后,天蓬元帅与天河水军在天庭的位置已经不同于以往,明面虽还属于天军序列,却已经变成了好像杨戬那样的番邦,“听调不听宣”。 这样一支部队的调动,特别是离开原本控制区域的调动并不是那么简单的,那必须要玉帝至少发一份圣旨才算名正言顺,否则,其他军队有权直接发动进攻。 密函玉帝可以自己决定签发,但圣旨,那必须是要众仙议过才算。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凌霄宝殿上的玉帝权力还远不如凡间的皇帝。圣旨,也并不仅仅代表着玉帝的旨意,而是代表着整个天庭的意志。 在出兵之前天蓬已经意料到可能会面临助力,所以他先行一步解决了南天门派系可能出现的反对声音。也因此,南天门派系以及天河水军派系都在这场战斗中保持了沉默,南天门是因为已经打过招呼,天河水军则是因为根本就开不了口。 事情的主要推动力量变成了玉帝。 不过天蓬显然还是低估了反对他的力量。 西牛贺州窝案,他得罪了不少仙家。动情案,他又打了一片仙家的脸。现在这些仙家一个个都秉承着:“凡是对天蓬有利的我就反对,凡是对天蓬不利的我就支持”的宗旨来办事。 于是,当调派天河水军协助围剿花果山的意见提出来之后,受到了一大片仙家的反对。 大部分的仙家都认为,助剿花果山不过是个幌子,这根本就是天河水军想借机扩张势力的借口罢了。 这还是天蓬早有意料,先发函给玉帝,由玉帝安排其他仙家在灵霄宝殿上提出的结果。若是天河水军直接派人上殿请奏,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可他们反对,就这么放弃了吗? 天蓬在给玉帝的密函里已经写明了事情的要害,甚至已经直言了李靖被俘一事。 当然,玉帝也不可能傻到将李靖被俘一事拿到灵霄宝殿上去说。要知道天庭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天庭,他也得走流程。光是一个李靖被俘一事的真假就够折腾许多天了,到时候调兵一事绝对搁浅。为了大局,这件事只能是先装傻。 但即便是如此,争争吵吵也是免不了。为了避免花果山发展成为真正的祸患,玉帝不得不调动手头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甚至连一些平日里经常缺席会议不管事的老神仙也都请了出来帮忙说话。 可惜这一争吵,便是三个月过去了。 就在凌霄宝殿上熙熙攘攘的时候,一位白袍公子悄悄渡海来到了花果山的妖城下。 第两百六十一章复杂的关系 初春,冬季的寒冷还未完全退去,花果山的雨季却已经到来,四处湿漉漉地。 夕阳下,花果山西北面山道边上的伐木场里木桩堆积如山,几十只累了一天,肌肉饱满的力量型妖怪正聚在一起享用着刚刚送来的晚餐,一个个狼吞虎咽地。 他们大多数都是刚加入花果山不久的妖怪。 现如今新增妖怪众多,除了个别案例,也只有新加入的妖怪才会从事这种纯体力的工作。以他们的修为,能被派来从事这种重体力工作,若是呆的时间够久,在军队里谋个差事该是毫无问题。 当然,前提是他们文化课得过关。这可以说是新加入的妖怪与老妖怪之间最大的区别了。 想在新加入的妖怪之中找一只文化课天然过关,能读书写字的妖怪简直难如登天。不得不感叹当初猴子能在茫茫妖海之中遇到吕六拐,着实是一种缘分。 这个世界的妖怪从来不缺力气,他们缺的是脑子。也正因如此,花果山对文化课捉得远比修行来得严。 就这一会用餐的功夫都能看到一些妖怪一边端着碗,拿着筷子对着书本在地上来回地划。因为他们都知道,想要换更好的工作他们必须要在最基本的文化课上过关。 不求吟诗作对,只求能听说读写。 那是否有安于现状,觉得有碗热饭吃就不错的妖怪呢? 答案是没有。 因为伐木并不是花果山最低贱的工作,相反,是能提供给新丁们的基层工作里面相对较好的。出的力气多,获得的食物相对也足,还都是热腾腾的饭菜。 在这样的位置上,如果长时间文化课都没有过关,他们很可能被新来的所取代。正如前面说过的,妖怪们不缺力气,等着替代他们的妖怪多的是。 到时候,退下来的他们只能被送到地下城去开凿隧道。 那里可没这里舒服,见不到阳光就不说了,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甚至那饭菜,也都难以下咽——并不是花果山供不起伙食,也并不是花果山没办法提供舒适的环境,而是有落差才会有动力。 半蹲着的大象精一边端着那一大盆子的饭猛吃,一边用鼻子翻着摆放在身前那一本对他来说犹如天书一般的小册子,间歇用鼻子卷起放在一旁的木棍在地面上来回地划。 当初一行五只妖怪一起到这里,现在也就只有他还在伐木了。 白鸽精就不用说了,她本身就懂一些字,直接送进学堂,成绩优异,进步神速,很快便被分配到了斥候军团里充当传令兵。 那待遇……想想都令人羡慕啊。 其他的几个跟着他伐了几个月的木,也都纷纷调到军队中。由于本身来的路上已经经历了足够的磨练,他们比一般的妖怪都要强上许多,在军中也都被委以不错的岗位。 反倒是自己这个老大,到现在认得的字数数,好像还没超过两百个,自然也只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哎…… 都怪他自己当初太不识趣了,以为力量够强在花果山就一定能得到重用。谁知道啊,这花果山掌握工作分配的和主持学堂教学的居然是同一个人,对他这种蔑视文化课的妖怪采取的手段是——坚决打击。 甚至自己好不容易托了白鸽精找了他们斥候军团的黑老大(黑子)来要人都没用。 那只食古不化的松鼠精以按章办事为由,就那么硬生生地把他这个炼神境的大象精扣在这里伐木,半点面子也不给。 不过好在松鼠精还不至于将自己给丢到地下城去开凿隧道,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哎…… 若是能穿上一身铠甲冲锋陷阵多好啊。 别说小队长的那身威武的配置了,就是普通小兵的也好啊。那才是自己应该干的事啊。 大象精仰起头望着夕阳,默默地畅想着自己有朝一日穿上那一身盔甲的样子。 “等等,浮现在脑海里的怎么会是小白?”大象精猛的眨了两下眼睛,再睁眼定睛一看,惊呼道:“不对!真的是小白!” 只见白鸽精正从西面往自己这个方向飞,间歇不断回头。 白鸽精神色慌张的落到他的身旁,对着他与周遭一干妖怪交代道:“快,都闪开。” 大象精握着手中的大盆子和筷子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啦?” “别问了,总之,听我的!”说罢,白鸽精拍打着翅膀继续朝东面飞去。 几十个五大三粗的妖怪连忙一个个闪到成堆的树桩后,却还一个个伸长了脑袋看。 很快,又见到三五只斥候军团的妖兵从头顶掠过。 “这是都是在干什么?” 他们一个个面面相窥,不明所以。 许久,只见那山道的末端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面如冠玉,身穿一件华丽的金边白袍,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摇着一把不知是出自凡间哪位书法大家之手的折扇,闲庭信步,迎着风,扬起衣袖,踏着夕阳而来。 好不潇洒! 此时此刻,就连大象精都能清楚地看到在他身后匿藏着大批的妖兵,可这白衣公子却好像郊游一般视而不见。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妖怪窝了吗?”大象精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 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修为早已达到化神境初期的敖烈便明显感觉到四周有一双双的眼睛在绿叶后悄悄注视着自己,甚至伴随着自己的脚步,一个包围圈已经悄然形成。 瞧了瞧天边悬浮的舰队,他知道,这是一个神经绷到了极致的地方。寻常外来者若是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随时可能身首异处。 不过,他并不是寻常外来者。 一步步往妖城的方向悠闲地走,路过了妖怪开凿的矿坑,路过了花果山的伐木场,直走到距离妖城约莫二十里的地方,一群妖兵挡在了他面前,领头的有老鼠精黑子,还有叫来助阵的包括大角在内的三只化神境大妖。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黑子举着长刀对敖烈大喝道。 敖烈微微一怔,朝着左右望去。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只明显不属于花果山的甲虫妖悄悄走到一位包围他的军士身旁问道:“这位大哥,我是来投靠美猴王的,不知道该往哪走。” 那军士侧过脸去指着身后道:“往这个方向直走,就能见到安置处了。” “谢谢这位大哥,谢谢这位大哥。”那甲虫妖拱了拱手,快步绕过那群妖兵朝着军士所指的方向跑去。 那敖烈的眉头顿时蹙成了八字:“嘿,我说你怎么就光拦我啊?” “因为你怎么看都不像来投靠的。”黑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敖烈低头看了看衣着华丽的自己,又看了看远处朝着安置处狂奔衣冠褴褛面容憔悴的甲虫妖,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倒也是哦。” 黑子冷哼一声道:“知道就好!还不赶紧报上名来。还有,你到花果山来干什么?” “我来找人。” “找谁?” “这,找谁啊……有好几个可以找呢。”敖烈摸着下巴寻思了起来。 大伯说听心姐也在花果山,那说找听心姐吗?恐怕不行。听心姐在这边的身份有点特殊,若是说出来了这些打杂的小妖不知道,那岂不是不好? 不如说找杨婵姐吧? 杨婵姐在这边的身份有公开吗? 额,这个问题三姐没细说啊,忘了问了。 瞧着黑子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敖烈顿时感觉很不爽快。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找,美猴王孙悟空!” “你找我家大王?”这一句话出来,众妖怪顿时面面相窥。 黑子定了定神,盯着敖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找我家大王,那你是谁?” “切。”敖烈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长发,高傲的扬起头道:“你该问,我是你家大王什么人。” 这一说,更是把众妖怪说懵了。 黑子眨巴着眼,犹豫了半晌,问道“那,那你是我家大王什么人?” “你还真敢问啊?”敖烈一脸鄙夷地瞪着黑子叹道:“行吧,既然你都问出来了,我不答,就显得好像我说谎似的。听好啦!” 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他大声道:“我是你家大王大舅子的小舅子!” 说罢,那嘴角高高上翘。 片刻的沉默之后,将他团团围住的妖怪们爆发出哄堂大笑。 “什么大舅子小舅子的?你玩绕口令呐?” 顿时,敖烈的脸涨得通红,卷起折扇指着黑子叱喝道:“笑什么笑?不信就去问问你家大王,就跟他说敖烈来了,看他见或不见!” 黑子一脸调侃地瞧着敖烈道:“若是什么芝麻绿豆的破事都要去问我家大王,那我家大王岂不是忙死了?” 一只站在黑子身旁的蝙蝠妖悄悄扯住黑子,低声在他耳边道:“不如还是问问吧,若是出了事……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这一说,黑子当即微微一愣,想了想,最终还是掏出玉简放到唇边。 …… 正在地下城查看新产火器的猴子身形微微顿了顿,一手抚摸着手边的大筒,一手掏出玉简放到唇边。 “什么事?” “猴子哥,那个……有个事想请教一下。你是不是有个……大舅子的小舅子?” “大舅子……小舅子?”猴子的眉头微微蹙起,玩味地说道:“黑子,你在说什么啊?” “额,换个说法,猴子哥你有老婆了吗?” 猴子想起了雀儿,随口答道:“有。” “等等,猴子哥你有老婆了?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黑子忽然发现自己竟然问了出一个惊天大秘密,一下惊呼了出来。 “你就专程问这个?想死吗?”猴子厉声叱喝道。 “不不!猴子哥,我是想问,你老婆有哥哥吗?或者说,你老婆的哥哥的媳妇,有弟弟吗?” 猴子微微呆了一下。 雀儿有哥哥吗?好像没听雀儿说过啊。 她哥哥娶媳妇了?这听上去就更复杂了。 还有,雀儿的哥哥的媳妇的弟弟算是怎么回事? 想着,猴子脸一黑,骂道:“你是新拿了玉简觉得好玩是吧?这什么狗屁不通的?下次再没事跑来问这种话,我就直接没收了你的玉简!” 说罢,当即将玉简收了起来。 …… “怎么样了?大王怎么说?” 一大群的妖怪都瞪大了眼睛瞧着默默将玉简收起的黑子。他们只能听到黑子说的话,对猴子的回答却一概听不到。 至于站在对面的敖烈则不由得庆幸了起来。 从刚刚的对话中,他可以确信黑子才知道了美猴王有老婆这档子事。 嘿,还好没说杨婵姐,不然就糗大了。 原来杨婵姐在花果山也是隐匿起来的啊,不然这些个小妖怎么会不知道美猴王已婚呢? 想着,他不由得赞叹起自己的机智来,高高地仰起头准备接受黑子的奉承。 正当此时,就在众妖怪的注目下,黑子锵的一声将刚刚入鞘的长刀又重新拔了出来,指着敖烈怒吼道:“妈的你个王八蛋,害老子被猴子哥骂是吧?你死定了!兄弟们,给我上!”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不许碰我,我是你们大王的大舅子的……嗷!别打脸!救命啊!” 第两百六十二章变化 夕阳刚下山,斥候军团的营地里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几个兵卫在站岗。 敖听心绕了好大一圈都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无奈之下只好叫住了一个抱着一大捆竹简正往外走的文职小妖。 “黑子……我是说你们那个黑老大跑哪里去了?” 那小妖略略想了一下,答道:“老大下午带齐了人马出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带齐人马出去?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小妖摇了摇头。 “那没事了,你忙吧。”敖听心道。 那小妖抱着竹简又继续往外走了。 抬头瞧了瞧漫天星斗,敖听心低头看了一眼握在手心处的玉简。 就在刚刚,东海龙王紧急通知敖听心,说她那西海的堂弟敖烈离家出走了,有可能跑花果山来,让她留意着点。 这敖烈的性格敖听心自然是知道的,犯起浑来拉都拉不住。 这不由得让敖听心想起了敖烈的姐姐敖寸心,无奈地叹了一句:“真不愧是姐弟啊,都一个德性。” 看情形今天是找不到黑子了,明天吧,明天早点过来便是了。 其实就算不过来通知斥候军团该也是无所谓的吧。敖烈就算再笨,来到这里也该懂得报自己的名字或者杨婵的名字才是,到时自然会有人通知她们了。 想着,敖听心随手抛了抛玉简,掉头往回走。 …… 树林中,敖烈被整个五花大绑倒挂了起来殴得鼻青脸肿。 “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居然敢,居然敢打我,还打我脸?等我见了美猴王一定让他……嗷!” “一定让他怎么样?你他妈还敢提我家大王?”大角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咆哮道。 “别,别打了……再打,再打会死的!” 见他讨饶了,大角才愤愤不平的走到一旁蹲坐到黑子身边,厌恶地瞪了敖烈一眼,低声问道:“接下来怎么处理?” 黑子一边背对着敖烈烤野鸡,一边悠悠道:“按规矩,接下来要严刑拷打,先问出身份,然后问清楚来意,再行处理。” 蹲在另一边的蝙蝠精也朝着敖烈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不怀好意地说道:“瞧他这样子,该是一问就招了吧。到时候,可就谈不上严刑拷打了。” 黑子侧过眼来瞧着那蝙蝠精,将手中插着烤鸡的树枝递给大角,低头脱下自己的靴子,将散发着恶臭的袜子抽了出来递给蝙蝠精,一脸坏笑道:“那就让他招不了。” 蝙蝠精当即会意地点点头,拎着袜子起身,走向敖烈。 “你要干什么?”敖烈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只黑色的袜子,惊呼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是西海……呜呜……呜呜呜呜……” 将臭袜子一把塞入敖烈口中,蝙蝠精随手抓来绳子连他嘴巴也一并捆上了。 捆完,还将刚刚不小心抹到的一点敖烈的口水擦到那件华贵的金边白袍上,对左右道:“行了,现在可以严刑拷打了。他什么时候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就什么时候停。不过这家伙骨头硬得很,你们可得使点劲啊。” “诺!” “他刚刚说他是西什么?”黑子扭头问道。 “西……”蝙蝠精想了想,道:“没听清。要不要拔开来重新问一问?” “呜呜呜!”敖烈顿时瞪大了眼睛对着蝙蝠精猛地点头。 看着情绪激动的敖烈,黑子轻轻挑了挑眉,微微一笑:“算了,你们继续吧。” 敖烈顿时感觉死的心都有了。 就当着他的面,黑子将野鸡拿到鼻子边上嗅了嗅,若无其事地叹道:“恩,三分熟了,那个谁,你帮我回去拿点香料来,没香料不够好吃啊。今晚我们就在这里露营了,明天再将他交到地牢去。” “诺!” “呜呜呜呜——!” …… 此时,热火朝天的地下城冶炼场中一间悬在石壁上的小隔间里,猴子正站在窗边借着透入的昏红火光细细地查看着手中那一份羊皮纸设计图。 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在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猴子每天都会出现在这里。有时候只是呆上几个时辰,有时候则会呆上一整天。 整个花果山所有的资源也都在朝着这里倾斜,那重视的感觉,令一众工匠都倍感兴奋。可猴子的态度为何会忽然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呢? 这一点,没有人知道。 在之前,虽然猴子也是一手推动火器的研发与生产,但那只是兼顾。他会时常查看进度,但不会亲自参与。会在分配资源的时候稍微照顾,但绝不会连原本用于炼丹的有限人手都削减了抽调过来推进火器的研发与生产。会给与优秀的工匠良好的待遇,但绝不会将待遇比其他同等岗位拉高一截。 可现在,一夜之间,猴子的态度彻底改变了。这改变之大,令在这里奋战了许久的工匠都有一种晕眩感了。 就这么站在窗前细细查看了许久,直到身后的木门传来刺耳的摩擦声似是有人走了进来,猴子才一边卷起羊皮纸设计图,一边随口说道:“帮我叫……” 那话还没开始就被打住了,因为猴子扭过头,发现站在身后的是杨婵。 “怎么啦?连是我都感觉不出来了吗?”杨婵淡淡笑了笑。 “是你啊?”猴子没有笑,只是伸手揉了揉晴明穴,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将手中的设计图丢到了破旧的木桌上那成堆的卷轴之间,曲起腿坐到地板上一脸的疲惫。 “是我很奇怪吗?” 说着,杨婵也跟着坐了下去,四下打量起了这间临时办公室。 这是一间临时搭建的隔间,只有两丈见方,除了一张破旧的长桌之外看不见任何的家具,却也不显得空。此时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卷轴器皿,像个垃圾堆似的。 说起这隔间,搭建在这里实在是迫不得已。 猴子要求在冶炼场中弄一个临时隔间,又要求不能太吵闹。除了在岩壁上搭一个,还能在哪里呢? 而这也就注定了它不可能有多大,因为大了木桩支撑不住。 至于那破旧的木桌。 也不是花果山提供不起一张像样的桌子给他办公,而是在这样一个高温空气浑浊甚至带有腐蚀性的地方,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是破破烂烂的,就算是新桌子放上几个月也会变成这样。 更何况有时候猴子还会在这里做一些危险的实验,什么木头能经得起他这么折腾呢? 最后是乱的问题。 在花果山,别人是不敢乱碰猴子的东西的。唯一一个有特权的,便是风铃了。猴子开始到这边办公之后,风铃也曾特地过来帮他收拾了一番,结果就是猴子自己都找不着自己要的东西。 在那之后,风铃也不敢帮他收拾了,于是便一乱到底。 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问道:“你过来,是不是天庭有消息了?” “还没,凌霄宝殿乱着呢。”杨婵捋了捋鬓发,伸长了脑袋往四周看:“不过按估计,可能最后双方还是会互相妥协通过。” 说着,杨婵的眼睛悄悄朝着猴子瞥了过去,只见猴子那神色似乎又凝重了几分。 别人不知道猴子近期为何这么反常,杨婵却是知道的。 因为,天河水军要来。 当初接到天河水军准备协剿花果山的消息,猴子整整两日都吃不下饭。并不是猴子怕了天河水军,而是……太快了,来得太快了,快到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 刚刚才捉了李靖,以为暂时太平了,能争取到最少几年的时间。没想到,那天河水军居然就冒出来了。 猴子不怕南天门,从来就没怕过。因为那就是一群少爷兵。一群战斗经验欠缺,不敢拼命的天兵。如果让他们战损超过两成,必退。 反观猴子这边,那一只只的妖怪,谁不是把命悬在裤腰带上上战场的? 加上一定程度的法器和丹药配合,自给自足,就算没有俘虏李靖,猴子也完全有把握顶住南天门的大军并取得最终胜利。 可现在换了天河水军怎么样? 拉开天河水军的战役史,甚至可以看到战损超过九成却依旧挺到最后并取得胜利的案例。 那是个什么概念呢? 以凡间人类的部队为例,正常的部队战损超过一成士气就会开始动摇,超过三成基本上就士气崩溃了。能坚持打到四成以上战损还依旧挺着的,不是围城战退无可退就是举族深仇大恨不死不休。 自己的花果山这边依现在的势头,猴子有把握九成战损都挺着,可那是妖怪,输了他们跑都跑不掉,只得死。不想死就只能打。 天河水军九成战损都还挺着算怎么回事?当神仙有必要当成这样吗? 当然,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多余了。猴子只知道,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也许是三个月后,也许是半年后,最多两年内,天河水军就会兵临城下。 这个消息到现在还封锁着,整个花果山除了核心的几个人之外没人知道。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问道:“天庭没消息,那就是哪吒有说法了?” 第两百六十三章不好惹的两个女人 杨婵摇了摇头:“没有,哪能有什么说法?这事情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况且这次南天门也没出声,我看应该和他们没关系。” “是吗?”猴子眨了眨眼睛道:“我相信和哪吒没关系,但我不相信和持国天王以及多闻天王没关系。兴许,这就是他们安排的后手,如此一来,被动的就变成我了……就知道他们不会听凭我摆布的!” 说着,猴子恨恨地唾了一口。 如果释放李靖能将天河水军的到来延缓个三五年,猴子倒是很乐意。可惜这纯属奢望。 有时候猴子甚至会想,当初俘虏李靖是不是压根就是个错误? 如果自己一开始示弱,然后跟南天门展开拉锯战,按照李靖的性格,该是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天河水军的介入的吧。而他也绝对有能力让天河水军介入不了。 果真如幽泉子所说的那般,事情总有两面,有时候看似好事,实际上未必是好事。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事已至此,猴子自然不可能对李靖怎么样,否则届时他将同时面对天庭的两大军团。 南天门虽不及天河水军,但到底也是十八万大军,现如今花果山的天平上已经再加不得任何砝码了。 对围剿花果山天蓬元帅如此主动,是不是也意识到了些什么呢?若真是如此,刚开始进攻想必就会拼尽全力吧。 这可真是一件麻烦事啊。 当然,这次的事情若是没有哪吒这层关系,他也不介意拿李靖出来恶心恶心南天门泄愤,最少砍一手一脚给他们送过去。 不过这样做,杨婵该是不会同意的吧…… “我就是单纯过来看看你的。”瞧着那一只疑虑重重的猴子,杨婵淡淡道:“听他们说,你这些天已经劳累过度了。刚刚我都进门了你还不知道是我,看来他们还真说对了。” “哪有什么劳累过度,不过是有点事情想不明白,有些烦乱罢了。”猴子摆了摆手道:“当年过流沙河的时候,我还是凡身,什么修为都没有,就抱着个木桶在河上飘,七天七夜都没睡觉,来回飘了四次才总算过了流沙河。那都撑过来了,这算什么?” “那不一样。”杨婵深深吸了口气,道:“先前是累的身,现在是累的心。你有多少精力能这样一直操劳下去?修为再高,精力也是有限的。” “我也没剩下多少日子可以操劳了,不是吗?”猴子瞧着杨婵道。 杨婵沉默了。 其实她真的只是来看看,连“劝”字都无从说起。因为她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劝猴子。 时间紧迫,猴子甚至已经大力削减了其他计划全面倾斜向这里。 不过这个计划真能起到猴子意向之中的效果吗? 她不自觉地瞧向了桌子边上几乎淹没在一堆竹简和卷轴之中的模型。 那就是火器的雏形了。 设计图杨婵看过,必须承认,那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可以改变时代的新武器,也将开启一种新的作战方式。可前提是威力够大。 时间如此紧迫,这些年花果山打下的基础,已经足够支撑起一个如此庞大的计划了吗? 在这方面,杨婵真没什么把握。 天河水军上下有六十万大军,扣除各种后勤实际作战部队能有四十万,其中主力大概十万,在维持对两大州的控制的情况下,要围剿花果山大概可以抽调出二十万军队。 至于自己这一边,猴子的花果山现如今大约有十二三万的妖怪,扣除那些从事生产的,真正能上战场的有效战力大概能有五万。 这还是在没有考虑装备因素的情况下,若是将装备的要求提升到与天河水军主力部队相同,这个数字会降低到一万,至于到时能有多少装备上火器。这,真的谁也说不清了。 而从将帅配置上讲,花果山这边有猴子与九头虫,这两个行者道的单体作战能力天河水军恐怕也就只有一个天蓬元帅能与之相提并论了。但这只是顶尖战力,若是算上次一级的战力呢? 行者道的修行必须与杀戮相结合,天河水军向来好战,他们在次一级战力上有北极九星当中除了天蓬之外的另外八星以及那许多的新晋将领,这是花果山无论如何也应付不过来的。 如果可以选择游击的话或许还好一些,偏偏,他们必须死守花果山。这里一旦被攻陷,那么这数年来所有的努力,也就付诸东流了。 总的来讲,这是一场看不到多少胜算的战争,从猴子近期的焦虑也能看得出来。 不过既然猴子依旧坚持,该是还有希望吧。哪怕这希望不大,但总归是有。 杨婵始终这样相信着。 这么些年了,不都是一直这么过来的吗?从一开始,他们做的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从来就在火中取栗。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相顾无言。 许久,猴子的目光定到了空无一物的地板上,眉头蹙得很深,似乎又在走神想着什么了。 杨婵试图找点什么话题来打破沉默,开口说道:“那个小丫头,我是说风铃。我最近开始让她单独炼丹了。” “哦?”猴子微微抬起头来:“她能独立了?” “恩。”杨婵点了点头道:“很奇怪,她的炼丹手艺确实长进了很多,许多技巧,我听都没听过。有时候甚至我遇到的难题她都能轻易解决。还有,她对法阵的理解似乎也达到了某种境界……她的基础知识都还很薄弱,但对某些大问题的见解却准确无误,连我都要佩服。总之很奇怪。” “也许是斜月三星洞的独门手艺吧。”猴子随口答道。 “斜月三星洞的藏经阁我都全翻过了,她的思路完全与须菩提的思路不一样。”微微顿了顿,杨婵又说道:“不过也许是她师傅清风子自创的,他也是顶尖的地仙了,达到他那程度,就算自创一些别人没见过的手艺也不奇怪。不过,他是什么时候教给她的呢?刚到花果山的时候风铃似乎并不懂那些啊。” “也许是月朝教的,月朝前些日子突破了化神境,出关的时候不是还来过一趟吗?五师兄也来过。他们教风铃点东西,不奇怪。”猴子伸手挠了挠脸颊,随口答道。 那思绪似乎又是飞到了不知哪里去了。 如此地心不在焉,这交谈是没法继续了。 又是呆呆地坐了一会,猴子起身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 “那,你先回去,还是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得离开一下去找找玉鼎真人,有点事想跟他聊聊。” 这话都出来了,杨婵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很快,杨婵便道别了猴子返回自己的炼丹房。而猴子则抱上一大堆的竹简推开了玉鼎真人的房门。 见到猴子,玉鼎真人的嘴角顿时一阵抽搐。 作为这个计划的提出者,猴子能亲身参与进来自然是极大的推动。对此,玉鼎真人是很高兴。问题是也别这样啊! 看着玉鼎,猴子认真地说出了那一句最近经常说的话:“玉鼎兄,我有个问题想跟你探讨一下!” 玉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又没觉睡了……” “睡觉有什么意思?还是探讨有意思,对吧?”猴子将那一堆的竹简哗啦啦地堆到玉鼎的桌上,咧开嘴笑了笑。 这一探讨,果真就到了天亮,苦的却不只是玉鼎。 想想,大王都熬夜加班了,那些个妖怪工匠谁敢睡觉?还想不想混了? 这一个多月来,花果山的火器计划就是这样被强行推进着的。所有的参与者,那链条都被绷得紧紧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撑不住。 午后,正当猴子还拽着三个妖怪工匠站在冶炼场里查看着工艺的时候,黑子紧张兮兮地来到猴子面前。 “猴子哥,这次你可得救救我啊。” “我不抽你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都知道了?”黑子瞪大了眼睛望着猴子。 “知道什么了?”猴子面无表情地问道。 原来还不知道啊,不过……马上也就会知道了。 “那个,猴子哥啊,西海龙宫的敖烈来了花果山了。” “西海敖烈?”猴子微微一愣。 白龙马来了? 将手中的卷轴塞给了一旁的妖怪工匠,猴子拉着黑子一同走到没那么吵闹的地方,低声问道:“西海龙宫三太子敖烈吗?” “对。”黑子点了点头。 “他来干嘛?” “不知道他来干嘛,不过……我已经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发现猴子的表情略略有些惊异了,黑子又连忙补充道:“之前我不知道他是敖烈,他也没说。扯什么你大舅子的小舅子,你和杨婵姐又没成亲,谁能想到是他啊。对了,猴子哥你说你成亲了?” 还没等猴子反应过来,黑子连忙扇了自己一巴掌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刚刚听心姐让人通知我让我留意,我才想起搜了搜他,结果找出了西海龙宫的腰牌。这事儿听心姐还不知道……杨婵姐也还不知道。” 说到这,黑子的头已经低到快着地了,那黑乎乎的额头上冷汗直冒。 猴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缓缓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一口气惹了花果山最不好惹的两个女人,对吧?” 第两百六十四章奇袭 小白龙和猴子有啥关系? 答案自然是没关系了,最起码现在还没什么直接的关系。 不过他和杨婵与敖听心倒真的都是亲戚关系。 听完黑子对小白龙采取的手段之后,猴子顿时感觉他不管不行了。虽说黑子为了泄愤徇了点私,但好歹也是在执行公务啊。要是因此而受到太重的处罚,以后还有谁敢严格俸公了? 而且要面对那两个女人,这花果山好像还真只有猴子出马才行。 无奈地叹了口气,猴子道:“行吧,带我去看一看,看他伤势怎么样了。” 最烦的就是这种纠纷琐事了。 两人很快离开了地下城前往斥候军团的驻扎营地,刚掀开安置小白龙的营帐,猴子便看到里面满满一帐篷的人。 小白龙整个鼻青脸肿有气无力地躺在卧榻上,那两只眼睛肿得跟苍蝇差不多,鼻子、嘴角都还挂着血。 两旁一边站着杨婵,一边站着敖听心,正中跪着黑子的副手——那只蝙蝠精。 至于大角,该是自持元老身份早早开溜了吧。虽说他也有份打,甚至主要就是他在打,但毕竟不是指挥官,按花果山的规矩这事儿怎么都算不到他头上。 见到猴子,一众妖怪纷纷行礼。 一只小妖悄悄溜到黑子身边。 “他们怎么来了?”黑子低声问。 “听心姐刚刚过来找你……断木说漏嘴了,然后她就让人叫了杨婵姐过来了……” 淡淡看了黑子一眼,敖听心盯着猴子开口说道:“你的好手下把我弟弟打成这样了,你说怎么办?” 杨婵倒是没开口,只是一直冷冷地盯着躲在猴子身后的黑子,那脸色很难看,感觉也是来者不善。 这茬该怎么解决呢?让黑子给对方暴打一顿?这不大好吧? 猴子想了半天,列开嘴笑着朝敖烈走了过去:“其实,不打不相识,挺好。” 此话一出,猴子当即收到了两个白眼。 …… 正当猴子还在为了敖烈被打的事扯皮的时候,城墙上,一个正在站岗的刺猬精抖了抖身上的刺,懒懒地打着哈欠,抬头仰望天空。 眨巴了几下眼睛,他又扭过头看了一眼身旁飘扬的旗帜。 “嘿,你说,这风向是不是有点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一旁的地鼠精问。 “你看那旗子,风分明是王西面吹的,怎么那天上的云却自北向南飘呢?” 地鼠精抬头眨巴着豆丁大的眼睛看了半晌,略略想了想,道:“好像真是这样,不过这是沿海,风向多变不算什么。” …… 云层的后面,一艘悬挂天河水军浪花利剑大旗的军舰已经悄悄航到了花果山上方上万丈的高空中。 由于云层的阻隔,地面上根本就看不到这艘战舰。 天内站在船沿低头用一支刻有特殊符文的千里镜透过云层细细观测着地面妖城的情况。 这种特制的千里镜叫探云镜。也许是因为天河水军总是喜欢利用云层的关系,在整个天庭序列当中,也只有天河水军的将领配备了这种东西。 站在云中,借着这种特殊的法宝,他们可以毫无阻隔地观测外界的情况。 半晌,天内将探云镜递给身旁的天衡,叹道:“一切如常,他们没发现我们。” 接过探云镜,天衡也低头细细地观察了起来。 “妈的,过得还真是悠哉啊。居然还有妖怪在耕种,这哪里像是在打战的样子?那南天门的所谓半包围圈整个就是个笑话,都包到海上去了,该来投靠的妖怪继续来投靠。” 天内淡淡笑了笑,盘起手叹道:“李靖被他们捉了,现在南天门拿他们没办法,自然是有持无恐了。” “那他们就不怕天庭其他部队忽然介入?”天衡问道。 抿了抿唇,天内道:“元帅说得没错,他们确实有来自天庭的消息,所以他们知道天庭派了谁,什么时候来。既然没人给他们通风报信,自然无比放心咯。” “哈哈哈哈,那这次够他们喝一壶了!” 就在他们两人身后的甲板上,聚集了大约两百名天河水军的天兵,一个个都武装到了牙齿。 …… 妖城,斥候军团的营地里扯皮还在继续。 猴子一脸客气地说道:“我看这样,黑子啊,你跟敖烈道个歉,大家交个朋友,等敖烈好了,再请他喝个酒如何?” “谨遵大王吩咐!”黑子当即如释重负地拱手拜谢。 这解决方式,被狂殴了一夜的敖烈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他忍着剧痛扭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敖听心。 见状,敖听心当即道:“我说美猴王啊,你这护短,是不是护得太出格了?” “哪有?我这不是不想大家关系闹太僵嘛?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了,黑子本质上是在执行公务,命令是我下的,要不,让敖烈揍我如何?” “你这分明就是耍赖,敖烈揍得动你吗?”敖听心道。 听着猴子这些话,敖烈更不开心了。这一趟他本是借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来找猴子,结果猴子居然不帮他。 他堂堂西海三太子在这鸟不拉屎的花果山被揍成这样,这口气让他如何咽得下? 想着,他干脆抬眼盯着帐篷顶,不说话了。 杨婵深深吸了口气,盘起手对猴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怎么处理我不过问,但我得提醒你,若是你处理不好,我那嫂子保准要从西海龙宫跑过来给她弟弟出头。自己想好了。” “这……”想起那敖寸心,猴子不由得蹙起眉头。 那可是个难缠的主。若是平时也就罢了,这关节眼上让她到花果山来,实在令人头疼。 扭过头,杨婵又对敖听心道:“还有,别揍了。揍伤了,到时候那疗伤的丹药还不是我炼?” “不揍?那你说怎么办?”敖听心望向敖烈。 其实敖听心也知道黑子不是在明知道他是西海三太子的情况下还动的手,总的来说这算是个破事儿。 可堂弟被打,做堂姐的若是不帮着出头,着实也有点说不过去。 再说黑子也不仅仅是执行公务,塞袜子?这明显还夹渣了泄私愤的问题。 这事儿,说到底敖烈才是当事人,还是要听听他怎么说。把他的情绪问题解决了,这事儿也就算了了。 不过敖烈愣是盯着帐篷顶沉默,就是不说话,之前还会向敖听心投去求助的目光,现在连求助都省了。 众人就这么沉默着。 …… “将军,已经准备就绪!”一位天军走到天内身后禀报道。 天内又是用探云镜低头瞧了一眼,长长地纾了口气,抿着嘴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诺!” …… 坐在卧榻边上,猴子笑嘻嘻地对敖烈说道:“怎么样?三太子,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如何?我相信若是黑子早知道你是西海三太子,肯定也不会动手的。对不对?” “对对。”黑子猛地点头道:“要是知道,绝对不会动手的。” 瞧了黑子一眼,猴子接着说道:“这事儿,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回头,我把黑子的职位降一阶,就当是罚了。你看怎么样?就当卖我个人情如何?” 敖听心又是白了猴子一眼。 这你地头,降职升职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能算处罚吗? 不过敖烈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看着猴子微微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黑子总算松了口气。 “那就谢谢三太子了。”猴子拱了拱手站了起来,扭头对着杨婵与敖听心说道:“你们看这样处理如何?” “他没意见,我们自然是没意见了。”敖听心道。 话音未落,只听帐外忽然传来一声如同雷鸣般的巨响,紧接着的,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还为等众人反应过来,猴子已经飞速冲出帐外,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艘悬挂着天河水军军旗的战舰紧贴着头顶的法阵,从那舰身扭曲的程度看,恐怕是从数万丈的高空直接砸落的结果。 此时,裂开的金属制舰体缝隙中火焰正如同泉水般喷涌而出,沿着其下的法阵蔓延开来。顷刻间,那法阵已经如同一个燃烧着的光幕一般。 随着舰体重量的压榨,本就没有多少灵力的法阵渐渐开始失效了。覆盖在其表面上的无根之火化作火雨均匀地洒向城中! 顿时,无数的建筑物被点燃,整座妖城顿时化作火炉一般,一片鬼哭狼嚎。 只一刹那猴子便明白了过来。 自从南天门舰队出现在花果山之后,花果山妖城利用哨塔连结而成的一个如同拒流阵的法阵一直都保持着开启的状态将整个妖城严严实实地盖住。其本意是用来防御来自天军的箭矢攻击。 现在呢? 天军竟然将一艘装满烈焰弹的战舰直接从天空中丢下来砸到法阵上! 而且,这不是属于南天门的战舰,而是属于本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天河水军的战舰! 望着那遍地哭喊的妖怪,猴子顿时感觉一阵恶寒。 “玉帝的圣旨还没下,战争就已经开始了吗?” 第两百六十五章毒计 军营的帐篷被迅速点燃,逗留在营帐之中毫无准备的士兵们迅速被火焰团团围住。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遍及了每一个角落。 “快!所有人集结!带上所有能盛水的容器!”一位妖军尉官拍打着翅膀从猴子的头顶呼啸而过。 下一刻,他的翅膀被火焰沾染,重重地撞在一个帐篷上。 附近的三五个妖怪连忙扑上去帮忙灭火。 可那火焰能空手扑灭吗? 最终的结果,是另一只妖怪用斧子直接将他被沾染的翅膀卸了下来。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猴子的脸。 突如其来的恐慌之后,军营里的士兵开始渐渐被组织起来。 一大队的妖兵提着水桶、各种锅碗瓢盆将清水泼向炙热的火焰,沾染了水,那些火焰并未如同一般火焰一般很快熄灭,只是稍稍暗淡了些许,很快,又开始吱吱地蔓延。 “怎么办!这点水根本无法灭火!” “不要管军营了,带上人马协助疏散炼丹房和规划署!”短嘴站在高处猛地叱喝道。 望着那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的妖城核心地带,那些个妖兵一个个怔住了。 没有办法灭火,却要到那里去救人吗? 面对众妖兵无言的质疑,短嘴抽出了腰间的刀:“违令者,斩!” 猴子很想说每一个妖怪的性命都是一样的,可他知道,短嘴的决定是正确的。 妖兵的命不值钱,纵使他们历尽艰辛才走到这里,他们的命还是依旧不值钱。 对花果山来说,真正的根本是那些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悟者道妖修,他们才是花果山的命脉。也只有他们,才能构筑妖怪想要的未来。 在危急时刻,必须做出抉择。 彻底突破了法阵的战舰残骸重重砸落在城中,轰鸣声中掀起漫天沙尘如同涟漪般蔓延。 然而早已经没有人会去顾及那残骸了。 疯狂的火焰早已经沿着法阵残存的力量流淌,挥洒,肆虐了妖城的每一个角落,而在妖城的中央,更是早已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座妖城本身建设的时间并不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具备如此规模,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大量采用了木料。 这些木料大多经过防火加工,可问题是它防的只是普通的火焰,并不包括天军作为武器使用的这种无根之火。 站在帐篷前,猴子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切,一时间整个呆愣住。 天河水军的行动已经开始了,或者说,它从未停止过。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摧枯拉朽的崩坏。 浑身是火的妖怪在大街上乱窜,哀嚎,疯狂地挣扎,最终却也摆脱不了化作飞灰的厄运。 恐慌的妖群拥挤着奔逃,争相践踏。 原本用来防御的城墙此刻成了致命的牢笼将整座城都围成了一个大火炉。 一座座建筑崩塌,扬起漫天火星,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妖军举着重盾抵御依旧从上方不时挥洒下来的火雨开始奋力突破人流提着水桶突入城市的中心地带。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 猴子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微微颤抖。 他扭过头望向刚刚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敖听心。 敖听心当即一惊,瞪大了眼睛道:“你要我在天河水军的眼皮底下帮你降水?” “拜托你了!” “开什么玩笑啊!” 敖听心调头就想走,却被猴子一把拽住,强拖拽着往天空中飞去。 “放开我!不能这样,会害了我父王的!”敖听心挣扎着,却如何都无法摆脱猴子。 “拜托了,帮帮我,往后必有重谢!”猴子用近乎乞求的语调说道。 没有时间了,连说服的时间都没有,再拖下去,伤亡会更大。 看着猴子那换乱中略带狰狞的脸,敖听心犹豫了。 一刹那间,她忽然觉得如果此时不照做,为东海龙宫带来的祸患将不亚于来自天庭的迁怒。 “拜托了,当我求你了,好吗?”猴子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正当此时,一滴水珠落到了猴子的身上。 他顿下了身形抬头仰望。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他缓缓松开了敖听心的手。 天哗哗地下起了骤雨。 敖听心也呆了。 雨水落到火中,虽然无法熄灭火焰,却起到了很好的压制效果。随着持续不断的降雨,火势迅速得到控制不再蔓延,甚至开始悄悄地缩小范围。 死里逃生的妖怪跪在焦黑的废墟上任凭雨水拍打,望着天空嗷嗷大哭。花果山的体制开始生效了,所有还能动的妖怪都被组织起来加入到援救队伍之中。 “这是……”电闪雷鸣之中,猴子看到云层之中有一青一橙两条龙在奋力跃动,呼唤着风雨。 “是万圣龙王和万圣公主?” 十里之外,天内面无表情地看着云层中的两条龙,无奈地摇头:“若是南天门舰队此时进攻,花果山根本就不堪一击。可惜了。呵呵……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天内与天衡带着身后的天兵一同飞向与他们近在咫尺的南天门舰队。 此时,整个南天门舰队都已经被惊动。大批的天兵天将正从甲板上飞起,列阵,剑拔弩张地迎接这队正在进入他们包围圈之中的天河水军士兵。 “你们是什么人!放下武器,报上番号,否则格杀勿论!”一位南天门的天军叱喝道。 天内扯开嗓门高声呼喊道:“我们隶属天河水军,误入此地,愿意接受南天门将士的排查!” 说着,天内高高举起腰牌,他所带领的天兵也一个个高举双手,任由南天门的士兵卸去他们身上的武器。 暴风雨中,悬停在远处半空中被雨水浸得湿透,却还在四处搜寻目标的猴子忽然望向南天门舰队的方向,目光在天内的身上定格,那眼睛顿时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凶光毕露。 没有多余的言语,紧紧地咬着牙,他迅速撇开敖听心,调转身形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南天门舰队冲去。 就在他距离南天门舰队还有一里的时候,上万的天兵已经在天内与猴子之间堆砌起了厚厚的盾墙。 连带的,哪吒也挡到了猴子身前。 没有丝毫的犹豫,猴子抽出藏在耳中的金箍棒指向哪吒:“把他们交出来!立刻!” 一声暴喝,压迫的气旋迅速如同涟漪般荡开,瞬间刺痛了在场所有天兵天将的耳膜。 一道闪电从身前掠过,照亮了那张狰狞的脸,如同一只单纯的野兽一般。 所有的天兵顿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妖猴真要拼命了?可是他能打得过十八万天军吗? 没有人会认为仅凭一只妖怪的力量就可以击溃南天门的十八万天军,但也没有人怀疑,一旦动手,那排在第一列的天兵通通都会丧命。 不知不觉间,或许是出于对危险的恐惧,整个战阵都微微往后颤了一颤。 不过这已经是极限了,十八万对一,他们没有任何退却的理由。 望着已经处于暴走边缘的猴子,哪吒咽了口唾沫,手中的火尖枪紧了又紧,犹豫了许久才对着猴子道:“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将友军交给你,就算他们现在还没真正确定身份,也是如此。” “是吗?”猴子冷笑着,身上的绒毛一根根竖起,澎湃的灵力开始汇聚,覆盖在绒毛之上的雨水化作蒸汽升腾。 这已俨然是即将出手的姿态。 见状,哪吒不由得一惊。 这事情来得太快,快到哪吒都没时间细想。 他不知道天河水军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忽然采取这种极端的手段进攻花果山妖城。 但他们既然已经进入了南天门舰队的范围,无论是天庭的军规还是天庭各部队之间不成文的规定,他都不可能在这时候将他们交给猴子处理。 此时,短嘴也带着花果山的数十名大妖赶到了猴子的身后,将手中的弓矢拉得满铉指向哪吒。更多的妖军正如同一大片的蝗虫一般拍打着翅膀赶来。 疾风骤雨之中,黑与白泾渭分明的两边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此时此刻,只要一点火星,事情必将朝着无法收拾的方向发展。 隔着厚厚的盾墙,猴子看到天内一行已经被带入了南天门舰队的核心地带。 他知道,若是此时冲阵,当真就是直面十八万大军了。 对他自己来说或许没什么,就算无法成功将那名罪魁祸首的天河水军天将剁了也绝不至于轻易被俘。 但刚刚遭受重创的妖城还在等着援护,若是此时和南天门开战,只要一支一万人天兵部队直冲妖城,那么…… 猴子不敢往下想,沉默了许久之后,那脸上狰狞的神情渐渐淡去,他仰起头瞧着漫天风雨冷笑了起来:“了不起,当真是毒计。真了不起!” 那笑容让哪吒不由得心中一颤,当即悄悄施了个术法将一段话直接传到了猴子的脑海中。 “你们先撤离好吗?给我点时间,我会尽快将这件事弄清楚然后告诉你的。如果实在没办法……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会通知你,到时候你再动手,我们必定不过问。” “记住你的承诺。”猴子咬着牙答道。 第两百六十六章废墟 黄昏,雨渐渐停了。 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亮了大地。 先火烧,再水泡,如同废墟一般的妖城表面上早已覆盖了一层黑色泥浆一般的物体,将一切都掩盖。 猴子呆呆地坐着,看着漫山遍野的妖军善后,那眼睛不停地眨。 一个又一个伤重的妖怪被抬到临时搭建的帐篷之中,杨婵带着一众军医忙得乱转。而在那营地的旁边的,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如同乱葬岗一般。 他们多半被烧得焦黑无法辨认。作为没有亲属的妖,自然也多半不会有人认领。 千辛万苦来到花果山,他们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若说这次的事情对士气正旺的花果山妖众没打击,那是不可能的。这其中对猴子的打击尤为重。 短嘴一步步攀上了猴子所坐的瓦砾堆上,叹了口气,道:“死伤已经统计出来了,总共收取了三千六百五十六个魂魄。也就是说,已经有三千六百多个……也许还会增加。另外,尸体还没全部找到,他们还在尽力搜寻。” “知道了。”猴子没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双手像极了人类,只是略显得红了一些,关节处的皱着要多一些,看起来有些苍老。 走到猴子身边,短嘴从腰间摸出一个水壶递给猴子。 猴子抬起手摆了摆示意不用。 见状,短嘴拔开水壶的盖子仰头猛地灌了两口,盖上盖子,遥望着天边的舰队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坐到猴子身边。 “在想什么呢?”他问。 “在想,要不要给他们每一个都单独立个墓碑。” “立墓碑?” “恩。”猴子点了点头:“之前的都有,这次如果没有的话似乎有点不公平。名册虽然烧了,但可以通过生死殿重新问到。” 短嘴无奈笑了出来:“就想这个?我以为你在想着重建呢。” 猴子没有答话,只是仰起头,任那依旧带着点滴焦味的风抚弄着自己脸颊的绒毛,缓缓地闭上眼睛。 “我觉得,你有点象那家伙了。”短嘴叹道。 “谁?” “白猿。” 猴子淡淡地回了一个微笑。 短嘴瞧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白猿,还有老牛现在投胎到哪去了,是不是过得还好。可千万别又投胎成妖怪啊。” “便是投胎成妖怪又如何?这才几年,现在该还没化形吧。等他们化形了,我们也有一席之地了。到那时,妖怪肯定也不用再像过街老鼠一样了。” “你就那么自信?” “你没信心吗?”猴子反问道。 短嘴微微一愣,半晌,干笑了两声道:“信心自然是有,若是没有,早跑了。只是……我们从地下城出来的时候以为我们已经有一席之地了,没想到,一艘战舰,一堆烈焰弹,就把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城市从地图上抹去。真是讽刺啊。” 猴子侧过脸去凝视着身旁歪歪斜斜插着的柱子道:“会再重新建立的,千年万年,天庭一路围剿,妖怪不是一直都这么生生不息吗?到时候,天河水军的账,也会和他们算清的。” 都会算清的,只要挺住,活到那一天。 远远地,猴子看到大角蹲坐在营地旁的尸堆边上嗷嗷大哭。 “他怎么啦?”猴子指着大角问。 短嘴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膀道:“我去安慰他一下吧。嫂子……出事的时候她刚好在家,大角又不在,没逃出来。不过灵犀只是受了点轻伤,现在风铃照顾着呢。” 说罢,短嘴整了整身上沾满泥灰的铠甲站了起来,朝着大角的方向走了过去。 猴子眨巴着眼睛,动了动嘴唇,却直到短嘴走远都没憋出一句话来。 …… 南天门旗舰的大殿内,哪吒指着天内叱喝道:“给我说清楚,你们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三太子,末将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天内摊了摊手反问道。 “你那叫清楚?”哪吒手中火尖枪重重一顿,吼道:“东胜神州是我们南天门的负责范围,花果山也是我们南天门负责围剿,玉帝并未下达新的旨意,何时轮得到你们天河水军出手干预了?” “三太子此言差矣。”天内摇了摇头道:“我军绝谈不上出手干预。此次,乃是因为那战舰上的天文测定仪坏了,以至迷失了方向,这才误入东胜神州。其后,战舰的驱动法阵又不知怎么地,也坏了,不幸坠毁,幸得诸位出手援救,这才没伤亡。难道南天门就没坠毁过战舰吗?这事儿便是报到灵霄宝殿上也不能说是我天河水军的错。” “分明是你们自己停下了法阵的运作!”哪吒恼怒道。 天内呵呵笑了起来:“是不是我们自己停下的,一查便知。不过在那之前,还请三太子先帮我们把遗落在妖城中的战舰残骸找回来才行。” “你!” “还是说,事情本身的真相并不重要,三太子只是想为那运气不好被战舰砸死的几只妖怪叫屈呢?”天内调侃似地笑了起来。 哪吒瞪大了眼睛,小脸已是涨得通红,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无奈之下只得望向站在一旁的两位天王。 此刻,持国天王与多闻天王也是眉头紧蹙。 今天的事天河水军确实做得过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引得美猴王冲阵,便是他们两人加上哪吒也不一定能完全控制住局势。到时候花果山固然是剿了,李靖李天王,也肯定永远没办法回来了。 这是两位天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这便是那位天蓬元帅答应的,一定会顾及天王的性命吗? 可心中纵使有万般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往肚子里咽。抛开李靖的事情不论的话,天河水军确实在这件事上占足了道理。 天内伸了伸懒腰道:“如果没什么事,末将就先下去了。事情已经通知了元帅,我军很快会派人来接回我们。” …… 善后工作有序地进行着,猴子却只是呆呆地坐在那瓦砾堆上。那些个花果山的头目一个个都过来给猴子汇报情况,仿佛那瓦砾堆已经成了他的办公室一般。 “……重灾区是城中央,军队几乎没什么死伤……” …… “……死伤最严重的位于城中央的炼丹房和各部门的文职小妖,损失超过五成……” …… “……配给中心被战舰直接砸到,无一幸免……” …… “……城里的设施损毁超过八成……” …… “……哪吒的答复是……天河水军误入……” …… “……主要将领的府邸大都设在城中,所以,所以家属的死伤很惨重……”话未说完,前来禀报的鳄鱼精已经泣不成声。 猴子知道,他刚刚新婚不久,该是家里也出事了。 …… 到深夜的时候,十几个将领聚集到猴子面前,那里面包括了大角以及那鳄鱼精。 他们是来请愿的,请愿突袭南天门舰队,将今天那天河水军的将领揪出来杀了泄愤。 在角蛇用他那不算流利的唇舌发表了一通算不上慷慨激昂的陈辞之后,猴子缓缓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转身离去,只留下原地一众将领面面相窥。 猴子很想说点什么劝劝他们,可他拿什么去劝呢? 说下去,怕是猴子自己都会被他们说服吧。 他理智告诉他不能那样,为了长久,为了未来,不能那样。在恶龙潭的时候他无法追击逃遁的玄龟部,无法回头对抗天衡。那时候是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所以,他只能选择默默离开。 可离开了他又能去哪里呢? 他自己的住所都已经被烧掉了。在废墟之中漫无目的地绕了半天,最终也只是从一个瓦砾堆挪到了另一个瓦砾堆继续坐着发呆罢了。 历经数年的磨合,花果山早已拥有这个时代最高效的机制。简单的善后工作不需要他出手,复杂的,现在还做不了。至于救治伤员,那根本就不是他一个行者道所能做的。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找个地方让脑子好好地静一下罢了。 黎明时分,九头虫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也找我有事吗?”猴子问道。 “没,只是忽然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就走过来打个招呼罢了。我能有什么事?也就一个帮帮忙打杂的人而已,现在该办的办完了,他们嫌我碍手碍脚,我就自动滚蛋咯。”说着,他挺了挺摇杆发出一阵关节的噼啪声,缓缓地呼了口气,叹道:“妈的,救人原来比杀人还累啊。” 猴子望着九头虫道:“替我谢谢老龙王和万圣公主。” “你这话可千万别让他听到啊。” “为什么?” “他老早就把自己当成花果山的人,你现在跟他说这话,不是见外嘛?回头又有一通啰嗦了。”那眼泪鼻涕一把下的模样,九头虫想想都要打个冷颤。 猴子欣慰地笑了笑。 “喂,问你个问题。” “说。” “今天……干嘛不动手?我在后面都准备好了,准备你一动手,我就突击他们另一面,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动完手呢?靠我们两个……”猴子指着遍布废墟的妖兵说道:“再加上他们,能把这十八万天军一并收拾了吗?” “就算收拾不了,起码搅他们个鸡飞狗跳吧?”九头虫呲牙道。 “然后呢?”猴子盯着九头虫问道。 “然后?需要然后吗?”九头虫诧异地问道。 猴子只是淡淡笑了笑,没回答。 九头虫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猴子身边道:“还是你想就这么算了?不觉得很憋屈吗?我们辛辛苦苦弄了这么久的妖城,给他们一艘战舰,一砸,他妈的就给砸没了!这口气你咽的下去?这可不像你啊。” 猴子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九头虫。 许久,九头虫摊了摊手道:“好吧,还是有点像的。只是如果是我,肯定忍不住。其实今天如果不是你回头,我已经冲出去了。那群王八蛋……” 说着,他恨恨地将一片残瓦踢出老远。 朝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光辉透过密布的南天门舰队,照亮了整个花果山。 从来没有什么能阻挡新的一天的到来,只是,许多妖怪都已经看不到了。 两只大妖就这么呆着,斜斜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焦黑的地面上,连轮廓都看不大清楚。 许久,猴子低下头缓缓地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一直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我要在这里拥兵。” 九头虫努了努嘴点头。 猴子苦笑着说道:“无论是你还是我,论修为,武力,人类当中都没有几个能及得上的。若是要孤单地活着,也许,会活得更轻松也说不定。” “不是也许,是必定。”九头虫道:“畏首畏尾的日子真的好累。” “可你现在不也不孤单了吗?便是抛离了花果山,你也已经不孤单了。” 九头虫怔住了。 确实,他已经成婚,现在有妻子,还有岳父,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有些东西,不是我们想抛下就能抛下的。若是我们一直无所作为,那么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会有属于我们的一片天地。不是因为我们弱,而是因为我们没有有力的伙伴,不属于强大的族群。妖不崛起,我们永远都只能这样颠沛流离地活着,活得像一只过街老鼠。活在一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的世界。” “一个天兵受辱,就会有天将出面。一支天军被伏,就会有大军征讨。这就是人类。就因为他们是人类,所以他们受到保护。我们呢?” 猴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九头虫的眼睛斜向了猴子:“你就为了这个?” “还因为我答应了一些人一些事。”猴子叹道。 沉默了许久,九头虫哼地笑了出来。指着满地的瓦砾,他问道:“天庭之上,还有三清。便是击败了百万天军又如何?现在没对我们出手,只不过因为我们还不够档次威胁他们的地位罢了。在他们的眼中,我们连一只虫子都不如。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建立一个强大的妖国,与天庭分庭抗礼,保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你觉得真的可能吗?”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道:“无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他们,有不能让我死的理由。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对妖来说,也许这种机会再也不会有。成败,便在这三百年内。” 第两百六十七章战报 清晨,微风拂过,梨树上的花瓣一片片凋落窗前。 天河水军的大本营——云域天港的书房中,天蓬正埋首细细批示着各类卷子。 西牛贺州与北俱芦洲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虽然还未正式上报天庭,甚至接下来也还准备要直接参与到围剿花果山的战事当中,但内部的分封与论功,却早已可以开始。 加上先前因战事落下的事情还有这段时间仍然接连不断的整军与演练,各种案卷早已堆积如山。 也因此,凌霄宝殿的调令虽然还没下来,天蓬却也不闲。 其实若想偷懒也很简单,委托手下几个文职天将处理就行了。毕竟这其中真正必须他盖上元帅印绶的重大事务极少,大多都是一些琐碎事情罢了。 不过,千年以来天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勤勤恳恳的工作方式了。别说是递送到他桌上的案子,便是无需他处理的事项,只要他时间允许都会抽空过上一眼。 有一位工作狂的上司,也无怪手下那一众天将个个都是工作狂了。都是逼出来的,在这里,不认真做事当真会混不下去。 不过好在整个天庭当中也就仅他一人如此为帅罢了。 当天河水军还是那支内河戍守小分队的时候他便已经是主将。时至今日,历时千年,每一艘战舰,无论是新服役的,还是已经退役的,甚至损毁的,他都叫得出名字,每一道军规他也都亲自参与制定,对各种前因后果了如指掌。 在这种情况下,便说天河水军是他拉扯大的也不为过。 任何层级的案卷落到他手中,只要看上两眼,其中的来龙去脉也就猜得七七八八了,自然也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随着时间的推移,卫兵不时走入房中按照他的要求将各种已经批示完的案卷送到应该去的地方,如此忙忙碌碌地,一个上午很快便过去了。 到午后,天辅来到敞开的门边见天蓬正全神贯注地伏于桌前,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天蓬随口说道。 一步步走入书房中,天辅单膝跪下行礼道:“天辅参见元帅。” 闻言,天蓬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稍稍抬起眼皮,瞧着天辅问道:“战报来了?” “来了。”说着,天辅起身从袖中抽出了竹简双手递送了过去:“计划很顺利,可是效果没有我们预料的那么好。” 接过竹简,天蓬摊开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微微一愣,道:“万圣龙王和万圣公主降雨救火?这么说,九头虫和那六个妖王也在花果山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天辅道:“末将方从其他渠道获知那六妖王已经在南瞻部洲招兵买马重整旗鼓。至于那九头虫则去向不明,想来应该是在花果山没错了。” “九头虫啊……”天蓬握着竹简缓缓仰起头,注视着天花板寻思了起来。 这九头虫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大妖了。 天蓬刚当上天河水军主将的时候他的通缉令便已经在那榜上。 虽说他的修为在妖怪当中算是极高,但做事却从不出格,以至于悬赏金额不高,排位也一直高不起来。因此,也不曾被重点通缉过。再加上他向来孤家寡人独来独往,追缉起来确实特别麻烦。对付他,天河水军甚至曾经请动了二十八星宿加上自身的九星倾巢而出迂回包抄,到头来却还是扑了个空。 好在这种独善其身的妖怪也造成不了多大的危害,久而久之也便将他搁一边了。 至于那花果山的美猴王,按照如今的推测,修为该是不低于九头虫才是。 可是一个是奉行占山为王的美猴王,一个是一直独善其身的九头虫,这两个家伙怎么会走到一起呢?这不大像九头虫的性格啊。 想了许久,天蓬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有时候信息不全,光凭推测是不行的。 就好像九头虫很可能就在花果山这件事,若不是这次投石问路万圣龙王和万圣公主出来降雨,恐怕天河水军要直到两军对阵才会知道。 一只太乙金仙的大妖在大规模的战事当中虽然不是决定因素,却也能对战局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特别是在采取某些诸如奇袭或者偷袭之类的特殊策略时,对方阵营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只妖怪,这结果,往往是极为致命的。 沉默了许久,天蓬微微直了直身子靠到椅背上道:“如果九头虫、万圣龙王都在的话,那么六妖王就算不在花果山,想必与花果山也已经有了联系。如此一来,还真是从未有过的棘手啊。” 微微顿了顿,天蓬接着问道:“灵霄宝殿有消息吗?” “关于是否调遣我军参与围剿花果山一事,灵霄宝殿上还在商讨。许多仙家都已经倾向于支持决议,现在主要是太白金星还极力反对的缘故才没通过。看情形,还得再等上一等。” 天蓬伸手轻轻捋着身前竹简上的字,无奈笑道:“连九头虫都进了花果山,若再不趁其羽翼未丰斩除,往后,可就真成大患了。将此事通报巡天府吧。” “诺!” 微微张了张口,天蓬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见状,天辅也不多问,拱手道:“元帅,末将这里还有一事禀报。” “说。” 天辅从衣袖中又是抽出一分竹简递了过去:“南天门发函要求我天河水军就此次事件作出书面解释。” “签发的是谁?”天蓬问。 “持国天王。” “持国天王。”天蓬默默念了几遍,抿了抿嘴唇,半晌,才答道:“就回复他:‘此次纯属事故,往后必不再有。’” “这……恐怕不好吧?”天辅道。 装着满烈焰弹的战舰迷失方面数万里然后坠毁,这种乌龙便是最松散的南天门也不会犯。更何况是刚刚好砸在花果山呢? 说是事故,怕是连自己都不会相信吧。 不过天辅犹豫,天蓬却不以为意:“就这么回复就行了,他明白的。” “末将遵命。” “还有,让天内暂时不要回来了,就老老实实在南天门舰队里呆着吧。” “呆着?”天辅顿时微微一愣,道:“元帅这是……” “这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天蓬道。 第两百六十八章寻仇 在经历了短短十二个时辰的灾后救援工作之后,花果山的一切已经渐渐趋于稳定。这次事件所造成的损失也已经大致清点了出来。 不知道该不该用幸运来形容。在这一次的事件中,花果山的整个炼丹系统几乎被瘫痪,库存的原本准备用于战争的丹药却依旧充裕。 这一方面是因为储藏丹药的仓库原本就设在地下城还没来得及迁上地面,在这次的事件中并未受到波及。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无根之火炼神境以下妖怪根本无法抵御,一旦沾染上多半都是当场丧命,以至于死者众,伤者却不多,用于救治的丹药,自然也多不起来。 而由于猴子先前为了加快火器的生产大量抽调炼丹房的悟者道妖修前往地下城,也使得许多原本隶属于炼丹系统的悟者道妖修在这次的灾难中幸免于难,算是为花果山保留了短期内重整炼丹系统的希望。 至于士气,花果山这里的毕竟都不是人类,而是见惯了生死的妖怪,怎么可能被轻易吓到? 总的来说,伤得很重,也伤及了筋骨,却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在经历了一次可以用沉默来形容的核心会议之后,原本的策略被大幅度地调整。 首先是关于重建的问题,决议是,放弃重建,核心机构暂时全部迁回地下城。 很显然,地面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安全。他们能在大地上将控制的范围尽量扩展,却难以完全防御来自空中的突然袭击,在他们拥有如同天河水军一般近乎无处不在的情报机构之前,建设高密集度的妖城无疑是找死。 这是花果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总结出的教训。 只是地下城就安全了吗? 其实也不安全,甚至还不如地面安全。一旦敌方利用地震引发塌方,其危险性甚至还超过了天河水军的火焰。 为此,他们做出了第二个决定,那就是加固现有的地下城,同时分散建设多个地下据点,限制每一个据点的规模,尽可能将重要的机构安排在规模较小的据点以便提高牢固度。在据点的选址上,也不再局限于花果山甚至东胜神州的范围。 至于那些由于地下城空间不够暂时无法回迁地下城而不得不逗留在地面的妖怪,则一律分散安置以防万一。 当然,军队还是依旧驻扎在地面并维持着巨大的控制范围。 用猴子的话说,就是“露出獠牙,藏起软肋。” 确定了往后的路线,安抚完花果山的妖众,剩下的,就是外部问题了。 这件事要就这么翻篇,别说猴子,就是那花果山的一干将领也不答应。于是花果山开始以李靖为筹码要挟南天门,要求交出天内。 可转眼三天过去,半点消息都没有。哪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两位天王却依旧死咬着不放。 要南天门真的交出天内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若真这么做,天河水军保准告上天庭,到时候南天门的一干将领全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这跟勾结妖王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按照猴子最初的设想,其实是在天内离开南天门舰队返回云域天港的路上截击他。到时候南天门可以将事情都推得一干二净,花果山也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可惜他们日夜监控,那天内却仿佛早早收到了风一般躲在舰队深处就是赖着不走。原本天河水军承诺派来接的人也未如约出现。一时间,这事情似乎就卡在了那里。 难道就这么算了? 这口气猴子咽得下,花果山的妖众也咽不下。 为了安抚妖众,为了泄愤,也作为新一步的战略,第四天的夜里,在猴子召集花果山所有化神境以上妖怪开了个小会之后,一支由清一色化神境以上速度型妖怪组成的小队在九头虫的带领下悄悄离开了花果山。 …… 两天后,云域天港,天蓬的书房内。 “你说运往观云天港的补给被劫了?”天蓬瞪大了眼睛问道。 天军的补给被劫,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事情。 “准确地说,不是被劫。”天辅稍稍直起身子道:“末将已经前往现场探查过,三艘运输舰均已坠毁,负责押送的一共六百五十二名天兵以及三名小将一名偏将无一生还。但是,除了丹药以及数不多的一些小东西之外,其余包括食物在内的补给全部被就地烧毁,并未取走。” “只取走了丹药?都是些什么丹药?” “不过是些部队中常备的疗伤药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天辅道。 天蓬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你说,会是谁?是妖怪,还是其他序列的部队?” 说是妖怪的话,自天蓬任职之日起,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妖怪。若说是天军序列的其他部队……那就更不可能了。 天庭内部派阀林立,各种明争暗斗从未停止过。但还从未听说过谁敢动刀兵的。 “现在还不清楚。”天辅道:“现场并未发现任何可追查的线索。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袭击者修为不低。事发的时候那舰队当中还有一名化神境天将,却连求救信号都来不及发送。直到昨天夜里子时过了交付时间,观云天港回报补给并未如期送达,这边才察觉到运输舰队失踪。一路追查,到今晨才确定是遭受攻击全军覆没。” “连求救都无法发送……”天蓬盘起手来,一步步走到窗前囔囔自语道:“能做到如此,必然不是垂涎那几颗丹药。可不是为了丹药又是为了什么呢?” 扶着窗檐,天蓬静静地思索着。 不多时,一位天兵来到门外站在走廊之中远远地朝天辅躬身拱手。 见状,天辅连忙走出门外。 那天兵单膝跪地行礼,双手奉上了一份竹简,又低头对天辅说了些什么。 天辅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待遣退那天兵,便手持竹简返回了书坊。 见天辅回来,天蓬淡淡问道:“什么事?” 天辅抿了抿嘴唇道:“又有两艘运输舰出事了。这次是从北俱芦洲往云域天港的运兵舰。两艘舰上总计一千五百名天兵无一生还。” “先打补给舰再打运兵船……看来,是寻仇来了。”天蓬冷冷笑道:“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第两百六十九章无处不在的战争 天河水军对花果山的偷袭无异于宣战。若是一般妖怪,这亏吃了也就吃了,难不成还主动跑去惹天军吗? 可惜的是这次他们遇到的是一只诡异的猴子。 在猴子的字典里,一旦宣战了,便没有所谓地域与方式限制这一说了。大家就该是不死不休,怎么狠怎么来。就算不能伤你筋骨,恶心也恶心死你。 正当天蓬还与天辅在云域天港的书房之中思索着如何应对之时,第三次袭击正在发生中。 位于南瞻部洲与西牛贺州交界处的上空,建筑在巨大浮石之上的补给站正滚滚地冒着浓烟,杀声四起。 正中的校场上遍地尸骸,隶属于天河水军的戍守天将浑身是血,握着剑惊恐地一步步往后退却着,直到背部紧贴墙壁,退无可退。 在他的身前,是满满一地天河水军军士的尸体,血肉如同泥浆一般随处飘洒。 血从额头滴落,渗入了眼眶将眼前的一切都染成了红色。 “你们是什么人?”他高声叱喝道。 “这不是明摆着吗?我们不是人,是妖。”右臂幻化成巨大兽爪的九头虫嬉笑着一步步跨过尸体朝他走来。 这个修为只有炼神境的天将还不够他下菜的。 就在九头虫身后数丈开外,一只刚刚加入花果山不久的化神境蛇妖正吞吐着信子,津津有味地翻弄着尸体希望能找出一点值得带回去的东西。 “妖?你们就不怕天庭的通缉吗?”天将徒劳地举着剑嘶吼道。 一缕鲜血从他的喉咙中咳了出来。 “有区别吗?”九头虫反问道。 那天将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妖与神,本身就是势不两立的存在。天庭通缉与否,其实到头来不是一样吗? 上了通缉榜,只不过说明砍下头颅的天将能获得更多的奖赏罢了。 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干,天军也会追着不放。妖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被接受的。既然如此,多犯几条又有什么所谓呢? 想当初,这位天将被委派到这里驻扎的时候还一肚子怨言。 在天河水军,想要军功就得上前线,就要去剿妖,只有在第一线才是晋升最快的。 在这种地方坐冷板凳,虽说从这里出发的舰队获胜了也能多少分上一点功劳,但想靠着那样分得的功劳得到晋升那得是猴年马月的事。 每天都看着同僚的战报叹息,做梦都想去剿妖的他又怎么会想到当这些妖怪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原来妖怪也是可以主动进攻天军的。 数千年的光阴里,天庭一直占据着极端的主动,以至于让人忘了,其实还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可是,为什么会盯上自己这小小的补给站呢? 天将实在在想不明白。 外围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了。 一只浑身是血的穿山甲精扛着一支狼牙棒从大门外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虫哥,我那边搞定了。” 主楼的屋檐上,一只大雕精探出头来看了那天将一眼,又瞧了瞧九头虫,催促道:“动作快点,呆久了要出事的。” 闻言,那天将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抹去额头的血,死死地盯着九头虫唾骂道:“你们这是偷袭,是持强凌弱!” 正在翻着尸体的蛇精噗哧一下笑了,仰起头道:“这事儿不是你们一直在干的吗?不久前才三个化神境天将带着一堆天兵追得老子到处躲,不是老子命大,早被你们抓回去熬蛇羹了。这话亏你说得出口!啧啧啧啧。” 回头望了蛇精一眼,九头虫面无表情地问道:“准备好了吗?” 那天将微微缩了缩脖子,干咽了口唾沫,手中的剑攥得越发紧了。 下一刻,原本还距离三丈有余的九头虫忽然闪到了天将面前。只听“噗”地一声,那只巨大的爪子已经洞穿了他的腹部。 剧痛传来,那天将身躯一震,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却还不甘地举起手中的剑想向九头虫刺去。 就在此时,只见九头虫手一抽,直接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抽了出来。 顷刻间,血如泉涌。 到此时,天将才身子一倾,轰然倒地。鲜血从他的身下缓缓流淌开来。 “走吧。”九头虫注视着死不瞑目的天将道:“忙了这么久,大家也都累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累不累,正舒服得紧呢。”蛇妖摆了摆手道。 说着,又随手将搜出的几个金精放到衣兜里:“妈的,从出来到现在,我都赚了差不多两千金精了。如果可以呆久一点肯定更多,丹药倒真是没多少。不过考虑上人数,这天河水军真是穷得可以了。” “你拿那些金精干嘛?”大雕精蹙起眉头问。 “额,以前会偷偷用金精跟一些地仙换点丹药什么的。” “他们的丹药比花果山的好吗?” “也没有,应该说还差点。不过养成习惯了,不搜出来带走,这心里咯得慌。浪费可耻啊!” 九头虫妖化了的爪子缓缓回复原状,将沾满血和内脏碎肉的手放到鼻子边上闻了闻,道:“浑身腥臭,就算你们不休息,也得让我好好洗个澡吧?” “变一下就行了,虫哥你都什么修为了,还洗澡干啥子?” “所以说你不懂生活啊。”九头虫叹道:“洗澡是一种享受!” “对了,虫哥,我们这样要弄到什么时候?” “额,那猴子没说。没事,就这么干着呗。打到花果山的大爷们都觉得爽了为止。” 整个补给站很快被点燃,熊熊火焰之中,又一面天河水军的浪花利剑大旗被吞噬了。 三天后,天蓬的书房中,一堆战报在天蓬的桌面上被平铺了开来。 “这才仅仅几天而已,已经被袭击了七次,七次啊!五次全灭,两次由于援军及时赶到,对方主动撤离,总计战死将士四千八百余名。而且,他们连魂魄都一并收走。”微微顿了顿,天辅面色凝重地接着说道:“补给舰队、补给站、运兵船,他们什么都打,专挑弱的打,来无去无踪。现在我军士气已经大受打击,各部纷纷要求取消例行巡航。再这么下去,我们的舰队就只能全部龟缩在天港里连门都不能出了,还怎么……” 那话就梗在了那里,天辅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瞪大了眼睛默默地注视端坐在书桌前面色铁青的天蓬。 在他的身后,一干将领也一个个沉默了。 这是一场全范围,无处不在的战争。可对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为了泄愤吗? 难不成他们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击败天庭吗? 眼下,对方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河水军的控制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沉默了许久,天蓬冷冷道:“将情况上报天庭,要求尽快下旨准许征讨花果山。还有,召集所有化神境以上天将!” 第两百七十章鱼饵 没有人会怀疑天蓬的决心。 千年了,在他的统领下,天河水军一直冲在剿妖的最前线,他们是天庭最锋利的剑,是最精锐的部队,无论对方是如何强大的妖王,无论战事如何惨烈,最终他们都取得了胜利。 所有人都相信这次也会是一样的结局。 军令发出,六十万大军都被动员了起来。 化神境以上天将被全部抽调,其原本职位委任炼神境以下天将暂代。 新的策略被制定出来了。 他们放弃了所有的小规模据点,将所有的军力集中在云域天港与观云天港两大军港及其附庸据点之中。取消了所有例行的演习训练,放弃了原本频繁而小规模的巡航。 没有超过两万以上军力,哪怕是运输,都不得出港! 采用这样的策略,无疑需要极大的决心。 它意味着天河水军必须减低对西牛贺州和北俱芦州两大州的监控,在这场针对凡间妖怪的浩大战役之中给与那些新生的小妖喘息的空间与时间。 可天蓬知道,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它能形成强大防御力,使天河水军不再惧怕来自花果山的偷袭,使这场不对称的战争不至于演变成一场彻底的消耗战以致将天河水军这个庞然大物拖垮。 当然,这种方式只能是暂时的。长此以往,新的妖王必定会从他们控制的土地上滋生出来。届时,局面将会比现在更难收拾。 对于现在的天蓬来说,他需要做的绝不仅仅是防止损失进一步扩大,还必须将罪魁祸首纠出来彻底解决问题。 整整用了三天,在天河水军完成了所有的调整之后,所有的袭击终于销声匿迹了。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十天。 直到十天之后,当天河水军的士兵们都在猜测着偷袭者是否因为无从下手而放弃的时候,一支由两艘运输舰和两艘护卫轻舰组成的小型舰队松开缰绳,在天兵的引导下缓缓航出云域天港悄悄朝着西面驶去。 这一幕准确无误地落入了潜藏在数十里外云层之中的大雕精眼中。 他悄悄转身,借着云层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穿越了三个小型附庸据点的控制范围,直到足足飞出四百里,才降低高度朝着大海中一处小岛掠去。 一直趴在小岛正中的山顶上伪装成一块岩石的穿山甲精远远地看见大雕归来,当即化出原型一跃直接从山顶上跳了下去。 那山脚下的密林中,将近三十只的化神境大妖正聚在一起喝着从天河水军的仓库里缴获的美酒,一个个东歪西倒地。 三十只化神境大妖,这已经占了如今花果山化神境妖怪的七成了。虽然这里面大部分都只是刚刚踏入化神境的散仙修为,但三十只一起出动,攻其不备,再加上有太乙金仙的九头虫带队,打五千人以下的天军舰队简直就跟砍瓜切菜似地。 一般的天军,十万天兵里面差不多也就配备百名上下的化神境天将罢了,这其中还八成以上是悟者道。 在兵力足够并且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敌方的行者道近不了身,悟者道化神境天将可以发挥很好的威力。但如果是突然袭击而且还是在敌方实力优势的情况下,悟者道天将着实没什么用。 当然,若是论及个人发展,悟者道天将的优势则巨大,毕竟行者道的软肋摆在那了。 见穿山甲精从山上直接跃下,正抱着酒坛打哈哈的蛇精连忙脖子一昂,问道:“怎么啦?天河水军来了?” 这一句下去,那帮子原本看上去醉熏熏的妖怪一下都精神了起来,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望向穿山甲精,有的甚至已经攥紧了武器。 “没,天河水军没来,别紧张。”穿山甲一路安抚着走到蹲坐在正中的九头虫面前道:“虫哥,嘿嘿,大雕回来了,该是有好消息。” 九头虫刚举到嘴边的酒坛子微微顿住了,他抬起眼皮瞄了穿山甲精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就专程跑下来说这个?” “这……还有。” “还有什么?” “我都趴了一天了,能不能换人放哨啊?在花果山的时候我可是一次都没站过岗啊。”穿山甲精可怜巴巴地说道。 看着穿山甲精那扭扭捏捏的模样,所有的妖怪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九头虫端起酒坛子猛灌了一口,重重放下,缓缓站起来抹了把嘴道:“这里你他妈最弱,不是你去站岗谁去?让我去啊?同样在放哨,其他几个修为都比你高怎么就没来跟我提意见了?” “这次戾气全消,回去我肯定修为大涨的!”穿山甲精愤愤不平地说道。 “你修为大涨?”九头虫噗一下笑了,指着一旁的猎豹精问道:“你回去修为涨不?” “涨!”那猎豹精举起酒坛子吆喝道。 “那你呢?” “肯定也涨啦,这趟赚大发了。往后该多组织几次,再也不用怕戾气啦!”鳄鱼精哈哈大笑起来。 “你以为只有你会提升吗?”九头虫抬脚朝着穿山甲精的屁股狠狠踹了过去:“给我乖乖滚回去放哨!” 看着鼠窜的穿山甲精,众妖怪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穿山甲精被笑得脸上的鳞片都绷紧了。 在场的妖怪,说起来大部分都是猴子击败广目天王之后才加入的花果山,原本一个个都是东胜神州为祸一方的大妖,作威作福惯了,想让谁去放哨都不容易。 不过一堆高个子站到一起总也能分出个矮的,很不幸,这穿山甲精就是那个最矮的。 穿山甲精又是扭捏了一番,无奈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那脸上挂满了不情愿。末了,还来一个突然袭击抢过蛇精抱在怀里的酒坛子就是一阵狂奔,施法腾空往山上冲去。 九头虫见状指着他吼道:“你他妈的要是敢给老子在放哨的时候喝酒,保证扒了你的皮!” “虫哥,我就闻闻,闻闻!保证不喝!”穿山甲精忙凌空转身道。 此话顿时引来众妖一阵嘘声。 待穿山甲精走后,又过了好一会大雕精才落到九头虫的面前,看着一地横七竖八的酒坛子他怒了:“趁我不在开宴会呐你们这是?” “说正经的,有发现没?”九头虫开口道。 “有四艘军舰出港了,看方向,应该是去西牛贺州的观云天港。” “哈哈!就说他们扛不住!不补给,观云那帮鸟蛋喝风啊!兄弟们,操家伙咯!”猎豹精一下站了起来,端起酒坛子往地上重重一砸。 顿时,烈酒伴随着酒坛的碎瓦散了一地。 …… 此时,云域天港主楼阁楼上,天蓬抚着栏杆远远地眺望着西方面的云海自言自语道:“鱼饵出去了,就看鱼儿吃,还是不吃了。” 第两百七十一章犹豫 云海之上阳光明媚,四艘军舰缓缓地航行着。 甲板上的士兵一个个都绷紧了神经,就连站在舰首拿着千里镜不断眺望的天将也时不时不自觉地攥着拳头。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扮演的就是今天那“蝉”,“螳螂”还没出现,至于“黄雀”,正躲在船舱里呢——整整一百五十个全副武装的化神境天将,这是何等的盛况啊。 这么重大的运输任务,自打他加入天河水军以来三百五十余年还从未接到过。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转眼已是正午时分了。 舰队离开云域天港已有三千余里,脱离云域天港的防御范围也有一千余里,不过对手却还迟迟没有出现。 “也许那些家伙真的已经放弃了。”天兵们普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原本绷紧的神经渐渐松懈了下来。 几缕炊烟透过船舱的窗户飘散,战舰上的几个厨师正忙得团团转,连带的好几个手艺还稍微能入眼的天兵都被拉过去帮忙打下手了。 虽说按照天河水军的惯例现在属于特殊时期,就算是天蓬元帅本人躲在船舱里战舰也没有义务为他提供额外的伙食。 不过,难得这么多的天将跑自己的地盘来,总不好亏待人家不是? 正在执行任务,酒肯定是不能上,但给人家加点菜总还是力所能及的,也是基本的礼节。 不多时,一位天兵从舱室出来走到了天将的身后道:“启禀将军,饭菜已经全部备好了。” “恩,走吧,我们一起送过去。”说着,那天将降千里镜手入袖中,转身朝着船舱走去。 这一幕准确地落入了躲藏在数里之外云层之内隐去了气息的九头虫眼中。 “怎么样?可以动手了吗?”大雕精拍打着翅膀问道。 “先再等等。” “还要再等?虫哥,等他们到了没有云层的地方,就难搞啦。” “有云层也是一样的,你不知道天河水军很多将领手里的千里镜都是能透过云层进行观测的吗?”九头虫淡淡道,那一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四艘战舰。 会不会是陷阱呢? 他的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天河水军两大天港之间原本往返不断的运输队已经有十日没有派出了。原本日日苦等,现在忽然派出来,他却又犹豫了。 就派两艘轻舰护卫,是不是少了点?这是当我们都不存在吗? 而且十日都没运输,需要运送的物资兵员应该积累了不少才是,才派两艘运输舰…… 会不会是试探呢? 若是以前,他想也不想就直接动手了。可现在,自从跟猴子打交道被往死里算计了之后,九头虫恍然发现原来算计这东西如此重要,做起事情来,也都懂得多留个心眼了。 况且出发之前猴子也交代过,天蓬这人不简单,凡是可能有危险的地方,尽可能不要碰。 想了许久,九头虫最终还是说道:“我们等下一批,真的恢复正常运输,肯定有下一批。” 说罢,朝着云域天港的方向飞了去。 此时,正站在船舱内用探云镜往外眺望的天任轻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探云镜手了起来。 “确实是九头虫没错,他们往天港的方向去了。” “我们不追吗?”身旁一位天将问。 天任摇摇头道:“全部都是化神境妖怪,不好追。况且打草惊蛇了,往后就更不容易上钩了。机会只此一次,还是通知天港吧。” “诺。” …… 云域天港的书房中,天辅拱手道:“天任回报,对方已经出现,确实是九头虫没错。不过,他们并未袭击舰队。现在正往天港的方向来。” 端坐在书桌前的天蓬低头揉搓着自己手上的扳指,许久,轻声道:“派出第二波。” “诺。” …… 云域天港的码头上,天禽将贴在唇边的玉简收入怀中,哼笑道:“看来,这重任还得落到我们头上!登舰!” “嘿——!” 站在他左右的一众天将一个个高举着手中的兵刃欢呼了起来,各自施展术法腾上了战舰。 松开缰绳,又四艘军舰在天兵的引导下缓缓从层层叠叠的舰队中航了出来,驶向西方。 到黄昏时分,这一支舰队也驶入了先前天任舰队所在的范围。然而,九头虫还是没有做出决定。 “虫哥,你这是怎么啦?”蛇精不解地问道。 “我……”九头虫抿了抿嘴唇道:“我感觉,这是陷阱。” “是陷阱?” “对。天河水军向来以勇狠出名,不应该没有反制措施的,这不像他们。再等等吧,出了事我要跑应该问题还不大,你们要是赔进去了,我上哪找那么多化神境来还给那只猴子啊?” 说罢,不顾一干妖怪的反对,九头虫再一次带队撤离了。 …… “元帅,他们又撤离了。”天辅放下玉简道。 “又撤离了……这鱼儿警惕性很高,不容易上钩啊。”按着椅子的扶手,天蓬缓缓地仰起头,闭上眼睛静静地思索了起来。 真要确保运输舰队的安全,办法并不是没有。只要加大单次运输的量,再给每支舰队配上两三万的部队进行护卫,按照现在已知的对方的实力,想必就不大敢进攻了吧。 可这样一来,警戒就永远无法解除了。 整个天河水军,都将变得十分被动。 许久,他轻声道:“第三波,加三艘运输舰。” “加三艘?” “做成先前是试探,真正的运输正在开始的样子。” “末将明白。” …… 望着那第三波的七艘战舰,九头虫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虫哥,这次打还是不打?”一旁的穿山甲精小心翼翼地问道。 犹豫着,犹豫着,九头虫最终选择拿出玉简直接将情况告诉猴子。 再说清楚了情况之后,猴子简略地回答道:“放假三天,三天后再看。” 九头虫微微一愣,问道:“怎么个意思?” “你不是怕是陷阱吗?既然这样,就等等看呗。有本事他每一波都是陷阱。” “那,如果三天后他们的运输还在继续我们就动手?” “也不是。”猴子悠悠道:“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伤,而是保持威慑,找茬。既然已经逼得他们收缩了,也就是说,我们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接下来只要偶尔出手别让他们好了伤疤忘了疼就行了。这种战术的精髓在于不能让对方猜出你的行事方式,他猜不出,我们就赢了。被他猜到了,我们就死得很难看了。不用操之过急。我们不急,他们就急了。” 第两百七十二章闹剧 九头虫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对运输船队动手,这使得天蓬倍感困惑。 刚开始还好,虽然九头虫没动手,天河水军起码都能觉察到九头虫就在附近。只要敌人没有放弃,那么他们才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可问题是,一天过后他们连九头虫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难道真的放弃了?”天蓬蹙起眉头想。 从刚开始九头虫会尾随运输船队一段距离的举动来看,天蓬至少可以断定九头虫并没有放弃,现在的情况,最多只能说明对方谨慎。 钓鱼,拼的就是耐心。 力排众议之下,天蓬决心将此次的“钓鱼”行动进行下去。 于是乎,天河水军最核心的战力,那些个化神境以上的天将被分成了四拨,就在云域天港和观云天港之间来来回回地运。 刚开始天将们都非常配合,毕竟现在的情况大家也都清楚。但时间久了,大都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想想看,这些身为一军主将的天将们被召集起来,然后丢进狭窄的船舱之中说是要设伏。这头一两天大家肯定都是绷紧了神经等着袭击者的出现。两天过后呢? 什么也没发生,隐隐的,天将们开始对这样的策略产生疑问了。当然,碍于天蓬向来至高的权威他们肯定是不敢说出口来。 紧接着,三四五六七天过去了,依旧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 还是依旧窝在船舱里像货物一样被运来云去的天将们已经对这种猪一样的生活产生抵触心理了。当然,他们还是不敢公开质疑天蓬,于是他们开始公开调侃自己悲催的生活状态,同时诅咒那只该死的九头虫。 天蓬依旧坚持,于是“钓鱼”行动依旧继续。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新的袭击发生。这个时候各种怨言已经被委婉地写成军报放到了天蓬的书桌上。 瞧着那十份从船舱里被送过来的军报,天蓬左思右想,最终决定亲自出手批复以示安抚。 然而,他的这个决定很显然错了。 在得到他的安抚之后,这种军报并没有消停,反而如同得到了鼓励一般愈演愈烈了。想想,数百名被丢在船舱里的天将每天除了调侃打屁之外,如果不换着法子给天蓬发牢骚,他们还能干嘛? 于是,滑稽的一幕出现了。 在船舱里,天兵们可以看到一堆的天将席地而坐,一个个拿着竹简握着毛笔在那里冥思苦想,引经据典,谈古论今,用尽可能委婉的语言希望天蓬能尽早结束这次的行动,间歇爆发出关于某个词语应不应该使用的争论。 甚至有的天将忽然感觉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不够用了,还托人给弄几本书到船舱里进修了起来。 而在天蓬的书房里,则是堆积如山的毫无意义的军报等着他批复。 由于这些个参与的,无论是作为最高统帅的天蓬,还是那些个被装在船舱里的将领,都属于天河水军的最高层。那些没有参加这次行动下层天将天兵们开始有样学样地拿着他们的文章学习,甚至形成了一股风潮。 在这一时期,天河水军的知识文化水平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当然,天蓬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整个“钓鱼”行动看上去已经像一场闹剧。 为了结束这场无意义的隔空对论,在“钓鱼”行动开始之后的第二十天,天蓬直接下令禁止给那些参与到本次行动中的船舰提供笔墨纸砚之类的补给。 态度如此明确,那些个天将自然也懂得该怎么做了。 不过书桌上的竹简少了不少,不代表意见也跟着少了,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便是身为元帅的天蓬也无法长此以往地将它推进下去。 有那么一段时间,天蓬甚至焦虑地希望九头虫能袭击下哪里,哪怕捉不到他也行。只要袭击切实发生了,也便有足够的理由将这次行动继续坚持下去。 他始终坚信九头虫迟早会上钩的。 不过很可惜,那只九头虫就好像失踪了一般没再出现。 在“钓鱼”行动开始之后的第三十天,也就是整整一个月的时候,驻守观云天港的二十万大军补给终于亮起了红灯,请求恢复正常运输的竹简如同雪片一般飞向了天蓬的书房。 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无奈之下,天蓬只得签发恢复正常运输的文书,却没有签发恢复正常巡航的文书,至于那“钓鱼”行动,更是没有停止。 为此那作为“鱼饵”的四个小舰队只能混在其他舰队里面继续往返观云天港与云域天港两地,那些个天将也只能继续被来来回回当猪崽一样地运。 当然,这样也好。正常运输恢复了,其他还会远吗?被关在船舱里的天将们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悲剧性的事情发生了。 伴随着运输的大规模增加,九头虫再次带队偷袭了其中一支普通舰队。 由于有了先前的经验,现在运输舰队天将都做足了防偷袭的准备,这次的事件中他们并没有如同以往一般全军覆没,只是死伤了四百余名天兵罢了。剩余的四百余名成功逃脱。 四百余名天兵对于拥有六十万大军的天河水军来说就是一个零头的零头,根本无伤大雅,不过这次事件影响却极为恶劣。 他等于花果山在提醒天蓬,战争还在继续,而且会一直继续下去! 握着那一份战报竹简,天蓬的手竟微微发抖了。 “天庭,还没有消息吗?”他问道。 站在身后的天辅抿着嘴唇答道:“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预计最多再……再有半年……” “半年?”天蓬瞪大了眼睛,一拳重重捶在窗檐上。 一声闷响,木屑溅起,整个窗檐都开裂了。 “半年的时间,都要这么过吗?”天蓬冷冷地笑了起来。 天辅微微低下头去,没有作答。 这么多年了,面对妖怪,他还从未见天蓬如此失态过。 还没正式开战就已经将整个天河水军逼到如此境地,这次的对手,无论心智还是修为,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许久,天蓬忽然开口说道:“不能‘攻其必守’,就只能‘守其必攻’了。” “元帅的意思是……?” “通知南天门,就说,我们派人去将天内接回来。让持国天王务必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花果山。”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两百七十三章宴会 天蓬的算计无疑是对的。 三天后,当哪吒将天内即将离开南天门舰队返回云域天港的消息透露给猴子的时候,猴子的反应是挠头,不断挠头。 很显然,天蓬击中了他的要害。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这十年,确实非常难熬。 其实猴子也明白,先前天河水军让天内逗留在南天门舰队里面,就是怕自己报复。而现在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召回,而且是派出舰队将他与参与那次袭击的军士一同接回,摆明了就是挖了个坑准备给自己跳。 可他跳还是不跳呢? 老实说,他很想跳,就算知道那是个坑,他还是很想跳。 天内是天河水军的高级将领,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除非拿下云域天港或者完全击溃天河水军,否则很难再有机会报仇了。而这两者无疑都是极难的,最起码在短期之内无法实现。 其实他也承受着来自内部的压力,迫切希望能给内部一个交代。毕竟无论九头虫在其他战场的战绩如何辉煌,说白了都是没找到正主,也就是让花果山的妖众心理上稍稍宽慰罢了,无法起到真正报复的效果。 可是如何搞定那设下的陷阱呢? 办法,他还没想到。不过他首先招回了九头虫以及那些个在外参与偷袭的化神境妖怪们。为了解决天内,猴子需要他们的战力。 到了获知天内即将离开南天门舰队这个消息的第二天傍晚,在外折腾了一个多月的偷袭小队终于赶了回来。 当看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天边的一刹,整个花果山都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哨岗上的妖兵高举着大旗不断挥舞呐喊,戍卫队的将士不断敲打着盾牌咆哮,配给中心的人员破例给他们送来了额外的美酒。 所有的妖怪都涌了出来,黑压压一片。那场面,激动得言语都难以表达。 一只只毫无心理准备的化神境妖怪被一大堆小妖举在头顶,抛向天空,笑得合不拢嘴。 万圣公主穿越妖群,飞身扑入九头虫的怀中激动得热泪盈眶。 “怎,怎么啦?”九头虫惊慌失措的问道。 “我每天都听着你们的战报,你们好厉害啊!把天河水军都搅得没法睡觉了!”万圣公主用一种满是崇拜的目光说道。 那一刹,九头虫忽然觉得有些晕眩了。 当他们被推到猴子面前的时候,这一个个三大五粗的大妖都羞红了脸。 “你们这是怎么啦?”猴子蹙起眉头问道。 “有,有点不太习惯。哈哈哈哈。”九头虫结结巴巴地说。 原本热烈的气氛顿时僵住了,下一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熙熙攘攘之中,那些个大妖一个个竟如同孩子一般不知所措。看得站在一旁没能参加这次行动的其余化神境妖怪都隐隐有些嫉妒了。 这待遇,着实让人眼红。 能被批准参与这次行动的没有一只妖怪是弱的,最起码保底都是化神境修为。这样的实力在天军大规模围剿凡间妖怪之前,找个山头当个妖王绰绰有余。 可手下再多,有几个是真心的呢? 看着那些热泪盈眶的小妖拍红了手掌,喊哑了嗓子,不知疲倦地想挤到他的身边,九头虫顿时发现,原来,有些东西并不是光凭实力强横就可以赢得的。 例如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敬重与崇拜。 有时候单纯的付出,比单纯的索取获得的更多。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人类喜欢当英雄了,那感觉,岂是得到件什么法宝或者什么丹药可以相提并论的? 此时此刻,他们就是花果山的英雄。 …… 入了夜,花果山点起了连绵的篝火举行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庆功会。 配给中心玩命一般地往外搬酒和食物,包括最底层的妖怪在内的所有妖众,都得以分享此时此刻的荣耀。 喝多了的妖怪们也开始闹腾了,当然,闹腾的方式各异。 吕六拐提议在这种时候作为一只有文化的妖怪必须要行酒令,可惜他的这种观点实在没什么妖怪认同,还没等他说清楚规则就被凉到了一边。 大雕精决定要表演他十里一射的功力,于是和同样认为自己箭法花果山第一的短嘴卯上了。两个家伙站在花果山的山顶上射个没完没了,也不知道射中没有。 大角喝多了之后孤零零地躲在角落里哭得死去火来,估计是想起自家媳妇了。看得猴子一阵心酸,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 黑子则借着酒劲跑去跟以素告白,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估计是黄了。 至于那作为主角的九头虫,则一直跟万圣公主粘在一起,没完没了地打情骂俏。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真不适合当头。 最后剩下猴子这边的,杨婵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来参加,风铃坐在猴子身旁一直盯着猴子的杯子看,只要一少就立即给斟满。 至于猴子,他只是静悄悄地看着他们闹腾。 待到午夜时分,疯狂的宴会终于渐渐消停了。九头虫将万圣公主送了回去之后又被猴子派人给找了回来。 “喂,我小别胜新婚,如此良辰美景,你好意思打搅?你还是不是人了你?”他瞪着猴子一脸不快地说道。 “我是一只猴子不是人,这不明摆着的嘛?”猴子摊了摊手道:“应该明天下午到后天凌晨,天河水军就会派人来接天内了。这是最新消息。” “这么快?”九头虫顿时吃了一惊,酒一下全醒了。 “不快叫你们回来干嘛?留在外面多杀点天兵不好吗?”坐在一旁的短嘴说道。 猴子点了点头道:“可是我们的计划到现在都没敲定。” “其实我觉得,还是不要打的好。”短嘴盘着手悠悠道:“为什么早不接晚不接,这个时候来接?这明显是个陷阱,明知是陷阱我们还跳,是不是有点……仇是要报,但不是这么报法。” “就这么放那家伙回去,你觉得大家会答应吗?”九头虫侧眼瞧了瞧远处正在几只妖兵的搀扶下离开的大角,叹道:“要我选,宁愿痛痛快快地死,也不要憋屈地活着。是不是陷阱我们都得出手,只是该怎么出手的问题。” 猴子不禁哑然失笑。 这话可真不像九头虫该说的,难道出去偷袭了一趟回来,还转性了? “或许我们可以趁机偷袭云域天港!”一直没说话的角蛇举手道。 “偷袭云域天港?”九头虫啧啧笑了起来:“你是没和天河水军过过招吧?那天港跟个铁桶似的,别说天河水军的那些个化神境将领,就是半个化神境将领没有,我们去了也讨不着好。打云域天港,那绝对是异想天开。” 这一说,众妖顿时都沉默了。 许久,猴子开口道:“不出手眼睁睁看着他回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件事情,必须有一个交代。所有化神境以上的都集结吧,到时候,我和九头虫两个先出手试探。如果可行,就一拥而上。如果不可行,我们俩跑起来也快。” 第两百七十四章袭击开始 次日的深夜,三艘天河水军的军舰如约驶入了南天门舰队控制的范围。 在上万名天兵的注视下,天任作为天河水军的代表与南天门这边的代表互相交换了印信。彼此确认了身份之后,南天门的天将才点头示意天内以及逗留的天兵们可以登舰了。 一登上甲板,天内很快在天任的带领下走入船舱。 当那木门被推开之时,天内整个怔住了。摇曳的火光中,他见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末,末将天内,参见元帅!” “起来吧。”站在窗边的天蓬转身道:“这次的事情你们做得很好,不过,要等熬过了这最后一关才能给你们论功行赏。” “元帅过奖了,不过是我等分内之事罢了。末将岂敢邀功。” 简单地行了个礼,天内躬身退入身后队列之中。 小小的舱室里,几乎聚集了他所知道的所有天河水军的高级将领,就连担当文职的天辅也在其中。 “这是要做什么?”他不由得想。 不过,这时候开口问问题,显然不太合适。 船舱里只剩下墙壁上火把吱吱燃烧的声响,所有人都静静地呆着,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 那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 不多时,一位天将入内道:“启禀元帅,交接已全部完成。” “传令下去,启航。” “诺!” 风帆扬起,三艘军舰在南天门天兵的指引下缓缓脱离了舰队朝着西北方向航去。 “这一次,总会出现了吧?”天蓬想。 …… 天空中的云层渐渐遮掩了明月。 南天门舰队西北方向千里之外漆黑一片的荒野之中,四十只大妖全副武装聚集到了一起,静静地等待着。 花果山所有的化神境大妖都在这里了。 不多时,短嘴从天边飞来悄悄降落到猴子的身边:“还有两百里左右,他们果然来了。” 好几只原本坐着的妖怪一惊,连忙提着武器站了起来。 “别紧张,还有两百里,按照他们的速度,再快,起码也要半个时辰。”猴子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话并没能让那些个妖怪紧张的情绪得到丝毫的缓解,甚至,还让那些个妖怪更加紧张了。 今晚,谁都知道很可能是个陷阱,对手,很可能是一大堆的天河水军高级将领。在场能真正心平气和的,恐怕也只剩下猴子和九头虫这两个太乙金仙的高手了。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说罢,猴子扭头对短嘴说道:“你带我去看看。” “行。” 说罢,两人迅速施展腾云之术朝着东南面飞去。 狂风之中,短嘴悄悄靠向猴子,低声说道:“其实我始终认为不应该出手。” “为什么?”猴子问道。 “因为……因为这明摆着就是陷阱,不是吗?可你竟然还赞同去偷袭。这不是正合了天河水军那帮家伙的意吗?” “我说过,那件事情必须要有交代。” “交代?”短嘴哼地笑了出来:“现在才刚开始,往后会死更多人,难道我们能每次都给交代吗?记得我们在恶龙潭死了多少吗?什么时候有过交代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如果我们还是那群乌合之众,自然什么都不用说,也不会有人要求。可我们已经不是了,所以,需要给交代,或者说,是一种表态……如果我不答应出手,到时候他们会私下偷偷出手,或者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那样的话,才是天河水军最希望看到的。”淡淡叹了口气,猴子道:“输也好,赢也好,该都不会留遗憾了吧。并不是每场战都要稳操胜券才去打的。” 总有一些战是无论输赢都非打不可的。 例如自己现在在打的这场战。 每天自己都在宣扬着这场战必定能取得胜利,其实究竟能否获胜,只有天知道。 不过胜负是一回事,决心,又是另一回事。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想着,猴子又补充了一句:“今天能胜最好,若是不能,那么就尽力将损失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吧。” 听着,短嘴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距离地方舰队约莫五十里的时候两人便停了下来。 猴子开始用术法远程观测对方那三艘战舰。 那三艘战舰与一般寻常战舰并没什么区别,只是甲板上的天兵略微多了一点,点起的火把也更多了些,有些戒备森严的感觉。 远远地看上去,就如同三颗排成一线同步移动的星星一般。 至于船舱里究竟还藏着什么,这就无从得知了。在这样的距离下,就是感知也感知不出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天内就在那里面了。所有的,那天参加过偷袭的天兵也都在里面。 “是埋伏吗?”短嘴问道。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开始默默地思考着什么。 不多时,九头虫也追了上来。 “怎么样了?”他问道。 “还能怎么样?”猴子指着舰队说道:“一会,你打前锋吸引注意力,尽可能不要太靠近,只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就行了。且战且退,保证自身安全优先。若是深陷包围圈,再想出来就难了,这一点你和天河水军交过那么多次手该是比我懂才对。” “我打前锋?”九头虫的眉头顿时扭成了一团:“不是说第一波试探你和我一起上吗?” “我忽然改变主意了。”猴子咧开嘴道:“不喜欢的话,可以跟我换个位置的。” 瞧着猴子那略带狡黠的目光,九头虫干咽了口唾沫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郑重的摇了摇头。 “那就按着我的安排行动吧。”说罢,猴子转身往回飞去。 …… 船舱中,一众天将依旧列队沉默着,天蓬则一直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来来回回地踱步,不时往外面眺望。 那气氛压抑得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忽然间,一声轰鸣,整艘战舰剧烈的晃动了起来,微尘抖落。 透过窗户,他们可以看到外面狂舞的火焰,整个天空都被照亮了。 舱室之中依旧没有人出声,或者说,他们都屏住了呼吸。 战舰上的警钟敲响了,一位天兵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舱室:“启禀元帅,对方出现了!” “来了多少?” “就一个。” “一个?”天蓬的脸色不由得微微变幻。 “对,只有一个,是九头虫!” 舰队前方一里开外,云海之上,九头虫悬空而立。那双手已经幻化成兽爪,一颗颗巨大的火球在那兽爪之上凝结,伴随着一声声野兽般的嘶吼,一个个的火球被疯狂地砸向战舰。 猛烈的攻击之下,转眼之间三艘战舰的甲板上都已是一片火海,无数的天兵被烈火吞噬化作灰烬。 那些残存的天兵也不得不紧靠在甲板上仅有的几个天将四周,利用撑起的小范围防御才勉强存活下来。 可也就是如此而已。 远远地看去,那一波接一波的火球攻击就如同海浪一般拍打在船舰上,却依旧无法阻止战舰逆势前行。 “元帅!出击吧!” “不,再等等。” 此时,摇摇晃晃之中,天蓬一手扶着窗户,那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这是怎么个意思呢?” 九头虫已经没有再压制自己身上的灵力波动,天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就在舰队前方一里开外的地方。 在这种距离之下,只出来一个九头虫……以九头虫的速度,如果众天将现身,他要跑,很可能拦不住。 更奇异的是,他现在是且战且退。或者说,由于战舰依旧在向前航行,他是一边攻击,一边极力将自己与战舰的距离保持在一里以上。 “只有他一个?其他妖怪呢?为什么还不出来?” “还有,这种程度的攻击……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发出更加有效的攻击才对。当然,距离必须要再拉近一点……刻意要保持距离,害怕是陷阱吗?” 一个又一个地疑问在天蓬的脑海中浮现。 半晌,他望向了自己扶着窗户的手微微一愣:“他这是要……把这些战舰都变成一个大火炉?” 九头虫的攻击确实不怎么样。 火焰极为炙热,但火球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团炙热的气罢了,冲击力略显不足。面对天河水军这三艘通体钢铁打造的战舰,充其量也就能对战舰的外部构成威胁而已。毕竟火焰对付钢铁是需要时间的,而在这样的距离之下,那冲击甚至连甲板上天将撑起的防御都突破不了。 然而,他的目的真的是想破坏战舰吗?没有人知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他的轰击下,舰体正在发烫。 此时此刻,这三艘战舰就如同三个铁锅一样被放到了火上烤。 “他这是……” “他这是想逼舰里的人出去?” 舱室内的一干将领面面相窥,不由得都笑了出来。 “妖怪就是妖怪,也不懂得变通。” 若是这战舰里的人员配置如同一般战舰那样,这说不定真是个好办法。将战舰里的人逼出去,那就能清楚有多少埋伏了。 只是这样的伎俩用在这里,是不是太…… 战舰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升高了。 天蓬深深吸了口气,下令道:“天辅,将战舰上所有炼神境以下的士兵都集结起来,确保他们能抵御高温。” “诺!” “天禽,到主控制室去,保护法阵的运转正常。” “诺!” “天任,你带人从船尾的舱门出去,记住隐蔽,对方可能在我们后方也有埋伏。出去后,设法搜搜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潜伏的妖怪。” “诺!” 正说话间,包括天蓬在内,所有的天将都给自己的身体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灵力将高温隔绝在外。 战舰外,九头虫依旧拼命地朝着战舰砸火球。 可无论他怎么砸,那三艘战舰都只是微微颤动,甚至舰首的钢铁都隐隐有些发红了,三艘战舰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前行,依旧不见有人从战舰里面出来。 正当此时,猴子已经化作一颗小小的石子,伴随着四周的气流一同卷入了九头虫掌心新生成的火球中,片刻之后,被一起重重地砸到为首的战舰上。 第两百七十五章天将战阵(上) 汹涌的火焰浪潮之中,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九头虫吸引了过去。 此时此刻,谁还会在意有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落到甲板上呢? 落地的瞬间,那颗石子便化作灰色的液体,在火海之中沿着甲板悄无声息地滑动,利用舱门的缝隙溜入了战舰的内部。 空荡荡的舱道之中,那液体缓缓立起,膨胀,化出了猴子的本相。 此时,战舰的内部已是如同炼狱一般,所有的木质结构一件件表面都流转着暗红色的光噼啪作响,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碎去。 若不是战舰上的木器都必须经过防火处理,恐怕早已燃起熊熊大火了。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普通的天兵只有置于天将的保护之下才有可能生存,生存都成问题了,那原本无处不在的巡视与监控自然也是无从谈起,这让猴子的潜入变得轻松了不少。 “天内会在哪里呢?”猴子挑了挑眉头,提着金箍棒一个舱室一个舱室地开始蹑手蹑脚地搜索了。 只要拿下天内,事情就可以宣告结束了。不过如果真的有埋伏的话,天内现在应该跟大部队在一起被很好的保护起来吧。 那样的话要对他出手,恐怕也不是很容易。 不过,谁知道呢? 战斗一旦开始,谁护得住谁啊。乱中取胜的战猴子打得还少吗?只要可能有机会,就该试试。 …… 此时,九头虫已经且战且退地行了二十余里。那三艘战舰的舰首也已经被烧得通红,帆更是已经被烧得精光,却还依旧倔强前行。 从地面抬头仰望,就如同三颗赤红色的流星划破夜空。 不过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再这么下去,哪怕有天将护住核心,哪怕有天将护住战舰内部的天兵,战舰原本的结构恐怕也会在高温中被彻底破坏。 舱室中,天蓬凝视着在炙热的空气中渐渐发红的墙壁,缓缓道:“差不多了,命令左右两舰出击。” “那首舰呢?” “首舰暂时按兵不动。”天蓬回头对站在一旁的天内说道:“今夜他们的目标是你,所以,无论战局如何变幻,你要一直紧紧地跟着我。只要你没事,这场战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明白吗?” 天内微微怔了一下,单膝跪地:“诺!”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整个天河水军的核心高层出现在这里,竟是为了应付来自花果山的袭击。 花果山是疯了吗?妖怪报复天军,这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啊。 伴随着两声刺耳的轰鸣,左右两舰从正中的甲板被分别由内而外破开一个大洞来,轰鸣声中,桅杆被摧毁,火焰被冲开,无数的天兵天将被直接甩了出去,瞬间布满了战舰上方。 那两艘已经完全变成了空壳的战舰缓缓地失去动力,朝着地面坠落。 “弃舰了?”九头虫停止了攻击。 似乎早有交代似地,那些个普通的天兵都拍打着翅膀朝高空拼命逃遁而去以避免被卷入战斗。 依旧悬浮在原地的总共五十名化神境天将则利用间隙,纷纷亮出各自的法器,迅速汇聚,凌空结成了圆形战阵。 位居战阵的中心,为首的战将正是当初与猴子在恶龙潭交过手,天河水军九星之一的天衡。 “由天将结成的战阵,这可真是难得一见啊。”九头虫摩擦着双手呵呵笑了起来:“不过只来了五十个,而且九星只来了一个最弱的天衡星,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一点?喂,短嘴,你不打算出来帮我一下吗?” 最后那一句被直接用术法传到短嘴的脑海中的。 此时,短嘴正带着其余的一干化神境妖怪躲在九头虫身后约莫十里的云层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战局沉默不语。 “五十个,这是个好机会啊。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不过加上你们就没问题了。”九头虫催促道。 许久,短嘴低声回复道:“你确定只有五十个吗?等那最后一艘战舰里面的也一起出来再说吧。搞不好等我们与那些天将缠斗在一起的时候,天蓬元帅从那最后一艘战舰里走出来也说不定。” “你是不肯出来咯?” “很明显,就是这个意思。” 沟通失败,九头虫无奈摇头道:“太谨慎捉不住战机啊。” “太鲁莽容易丢了性命。”短嘴面无表情地回复道。 “行吧,既然这样,我就自己先应付着了。击败他们恐怕有点难,不过扛住应该是没问题。一口气五十个天将,这还是第一次啊。”九头虫淡淡叹了口气,双臂上的灵力又是汇聚了起来。 在他的头顶,云雾形成的漩涡当中闪电往返不断地交错。 天地间的灵力都被牵动了,电闪雷鸣之中,九头虫的皮肤上青筋如同植物的根系般蔓延开来,直到不满了半张脸,才停下。 五十个天河水军的化神境天将,不使出全力怕是不行了。 “九头虫,仅有的几个太乙金仙大妖之一。”天衡淡淡笑了笑,手中的战斧上缓缓亮起白色的光芒,与他肩上,胸前的饰物摇相辉映:“布阵!” 一声令下,只见那些天将一个个不发一言,默默施展开了自己五花八门的法器,一时间,天空中流转着五彩缤纷的颜色,如同极光一般甚是艳丽。 十面刻有玄武标志的盾牌悬到了战阵之前,迅速展开了一个层层叠叠半透明的防护罩,将战阵所有的方位的防得严严实实。 十柄飞剑被均匀地分布到了战阵四周的各个点,其上点点灵力汇聚,仿佛覆盖了星辰一般闪烁。 一面巨幡在战阵的后方竖起,其上一个巨大的“刃”字浮现。 四周的风,渐渐大了。 紧接着,是各种杂七杂八的法器。有套在手指上能催发灵力轰击的戒指,有能利用音乐扰乱敌方灵力的笛子,有为队友补充灵力的战鼓…… 当那五十个天将摆出战斗姿态的时候,九头虫不由得怔住了。 这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灵力堡垒啊! 同样是化神境,在协同作战这个问题上,花果山的化神境与天河水军的化神境还真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啊。 一时之间,九头虫竟不知从何下手。 “难得一次你不跑,就让我们好好领教下你的实力吧!”天衡大喝道。 第两百七十六章天将战阵(下) 空无一人的舱道中,猴子将自己的感知提到最高,小心翼翼地前行着。 此时九头虫针对这艘仅存战舰的轰击已经停止了,不过战舰的温度并没有降低多少,那些个炼神境以下的天兵依旧不能随意活动。 忽然间,他猛地停下了脚步,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在他左前方往下一层的地方,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密密麻麻约莫四十股灵力波动。虽说对方已经极力压制,但猴子还是可以断定,那是一堆化神境天将。 “四十股,加上刚刚那边分散两处的六股,再加上外面的……这猪八戒还真是给足了大师兄面子啊。” 这算是倾巢而出了吗?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 猴子并不熟悉天河水军诸将的灵力波动,自然也无法通过灵力波动的特征判断这些人的身份,但从他所感知到的来看,那猪头自身很可能就在四十股灵力波动当中。 “如果他自己来了,那么天河水军的九星,应该都来得差不多了吧。” 稍稍定了定神,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却没有继续再往前,而是往战舰中那些普通天兵聚集的地方摸了过去。 …… 此时,战舰外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伴随着一名金仙天将的几声叱令,一阵风在九头虫的身边聚起,围绕着他旋转。 听着呼呼的风声,九头虫伸出手去摸,风在他的指尖处穿行,毫无异样。 “就这样?” 那天将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下一刻,仿佛为了回答九头虫的问题,那风速迅速增大,转眼间,一道血痕在九头虫的臂膀上闪现。 刺痛传来,九头虫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风刃?” 还没等他判断出那风刃的威力,狂风的范围已经飞速收缩,疯狂的刺痛感迅速从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传来! 只一刹,九头虫已经浑身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幡然醒悟的九头虫咬紧了牙飞速后退,可无论如何,他都穿不透那风的屏障。 或者说,那风的中心在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一刻也不曾停歇。 “这是什么恶心的法宝!” 一声暴吼之下,澎湃的灵力汇聚,九头虫浑身上下包括脸部在内都被迅速覆盖上了厚厚的黑色鳞片。 风依旧凌厉地刮,不过在厚重的防御之下,只激起了阵阵刺耳的声响,已经无法对九头虫构成任何威胁了。 他随手抖落粘在自己手背上的血,气喘吁吁地瞪大了眼睛朝着战阵的方向望去,与天衡四目交对:“你们以为这种东西会对我有用吗?” “别急,才开始呢。”天衡抚了抚络腮胡笑道:“这风刃自然是没办法都你构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如果你一直维持着刚刚那形态,跑起来,我们可怎么追得上啊?哈哈哈哈。虽然交手的机会不多,不过好歹是千年的老对手了,对你,我们还是有点了解的。” “就是为了降低我的速度?”九头虫微微一怔。 九头虫与一般的妖怪不同,他同时具有多种形态,从力量防御最强的九头羽虫形态,到速度最快的人形。 使用这种风刃进攻,就是为了让自己不以速度最快的人形战斗吗? 难不成自己以这种半妖化的形态战斗,他们就能对付得了?就算对付得了,只要不幻化出九头羽虫形态,保持这样的距离,对方应该也是追不上自己的速度的吧。 还没等九头虫想清楚,下一刻,只听天衡身旁的十名天将开始整齐地掐着某种手势,叱令弃出,各自的位置也环绕着天辅旋转了起来,不断变换。 分散在战阵四周的十柄飞剑仿佛得了号令一般瞬间化作十道银光朝着九头虫飞射而去。 那速度极快,以至于九头虫只能惊慌失措地闪避。可速度已经降低,最终还是被其中一柄飞剑从肩部刮过。 鳞片抖落,又是一道血痕。 顿住身形,九头虫伸手摸了摸那血痕。 伤口不深。 轻轻一缕,那伤口处又是被黑色的鳞甲覆盖了起来。 他瞧着天衡冷哼道:“就凭这样的攻击,你们就想击败我吗?简直是荒谬!” “是吗?”天衡的脸上露出调侃似的笑。 下一刻,就在九头虫的眼前,其中的五柄飞剑凌空汇成了一柄。 这柄飞剑看上去与原本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细细地感知下,九头虫能清楚地感觉到其蕴含的灵力,竟高达原本的数十倍! 若是被这柄伤到可就不是开玩笑的。 很快,这柄特殊的飞剑与其余的五柄汇聚到了一起,再次朝着九头虫飞射而来。 其他的飞剑没什么所谓,只要注意那柄特殊的就行了。 可九头虫很快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哪一柄才是那柄特殊的飞剑了! 笛声! 不知何时,那战阵之中的一位天将开始吹起了诡异的笛子。那笛声不仅仅能干扰九头虫的灵力,打乱他作战的节奏,还能降低他的感知。再配合上一直环绕四周的风,仓促之间,九头虫竟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分辨究竟哪一把是致命的飞剑! 战斗只剩下不断仓皇的逃命了。 因为分辨不出哪一把是要命的,所以只好每一把都躲……可他的速度根本无法躲过每一把。 慌乱之中,九头虫开始朝着战阵发起各种远程攻击。 火球,烈焰,灵力轰击,所有的交错而行。然而,都被那些盾牌毫无遗漏地挡了下来。反而是来自战阵之中的各种灵力轰击扎扎实实地打在他身上。 这样的远程交战,九头虫半点便宜都占不着。 …… 首舰上层的舱室中,五百余名天兵拥挤在一起依靠着老将天辅撑起的法阵抵御仍未消退的高温。 那一个个的天兵都静静地呆着,静静地聆听着舰外传来的激战声响,一个个心惊胆战。 在这样层次的战斗中,普通的天兵根本就没办法介入。所幸的是,在这危急关头,他们的元帅并未忘记他们,还特地将天辅这样的大将派过来为他们支撑起保命的法阵。 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战斗的胜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束。 只要能活着结束这场战斗,便是天大的运气了。 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当中,忽然间,大门轰然打开了。 所有的天兵都惊得一颤,天辅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那门外空无一物。 “怎么回事?”天兵们一个个面面相窥不明所以。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大门吸引了过去,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在最靠墙的角落了多了一个陌生的天兵。 “应该是冷热交替的关系吧。”天辅稍稍松了口气,扭头对一旁的炼神境天将交代道:“去,把门关上。” 按道理,就算对方有人潜入战舰,应该也不会朝这边来才对。毕竟这里没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 那天将点了点头,起身朝着大门走去。 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一声惨叫响起,众天兵应声望去,只见一位天兵已经倒在血泊中。 在他的身旁,另一位天兵握着沾血的剑瑟瑟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天辅反应过来,紧接着的,是第二声惨叫,第三声惨叫,一个又一个的天兵应声倒下。 天辅亲眼看着一个天兵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砍向自己身旁毫无心理准备的战友。从那惊慌的面容看,他根本就是不由自己。 “这是术法操控!有人潜进来了!”天辅惊呼道。 混乱骤起,所有的天兵都迅速抽亮出了兵刃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每一个人。 这样,就更好办了。 猴子幻化而成的天兵穿行在人流之中悄悄施展着术法,那些个天兵的武器被操控着撞到了一起。 帮他们开个“好头”,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仿佛原本紧绷的神经都在这一刻不堪重负地断去一般。 只一瞬间,战斗在每一个角落里爆发了。 “镇定,镇定!”天辅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可惜整个舱室中所有一片混乱,根本没人顾得上听他在讲什么。 他必须找出潜入者,可混乱之中,他甚至连那些正在彼此相残的天兵都制止不了。 “这种感觉何其熟悉啊。对了,在恶龙潭的时候曾经遇到过。那时候他们用的鬼云幡,放出恶魂控制妖兵互相残杀。现在轮到他们自己了。”猴子悠悠地想,一步步走向天辅。 …… 战舰的另一个角落里,天将们一个个瞪大了双眼。 他们都能清楚地感知到在战舰上的另一处,天兵们的灵力波动正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难不成,有人潜进来了?” 会是谁呢? 能瞒过在场包括天蓬在内所有天将的感知悄悄溜进战舰里,再悄无声息地发动袭击,除了正在外面战斗的九头虫,还能有谁? 天蓬紧紧地咬着牙,那脸色顿时铁青了。 他很清楚,这是在诱使他出手。或者说,分出一部分人马去营救。 可他能不去吗?天辅就在那边。以天辅的实力,是完全没可能单独对付那家伙的。 “天内。” “在。” “跟着我。” “诺。” …… 远远地看着狼狈不堪的九头虫,短嘴忽然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已经乱了。一对五十,吃大亏了。” “只要拉近距离就行,只要拉近距离,那些个天将里面起码有半数以上都是悟者道,怎么可能是虫哥的对手。”蛇精在一旁囔囔自语道。 “不……我猜他们要的就是拉近距离。” 从头到尾,九头虫都还依照最初的计划保持着与那仅存的战舰的距离,保持着能够全身而退的距离。那天将的战阵也丝毫没有向九头虫靠近的意思。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战斗,一对五十,九头虫丝毫占不到便宜。 正在此时,九头虫的声音在短嘴的脑海中响起了:“出来帮忙啊!老子快扛不住了!” “不行,我们还不能出去,这很可能是陷阱。如果实在不行,你就将距离拉得更远一些。” “拉得更远有用吗?你是想我死得更快吧?” 狠狠地唾了一口,九头虫不再理会一开始定下的计划,就在短嘴惊骇的目光之中,他扭头直接朝着战阵冲去。 “住手!快回来!” “你他妈的出来给耗耗看!老子非宰了他们不可!” 咬紧了牙,九头虫的那双兽化了的爪子迅速胀大,朝着战阵抓了过去。 “终于过来了,让我们等得好苦啊。”天衡伸手一扬,那悬浮在空中的十面盾牌全部汇聚到一处,连带的,十面防护罩也汇到了一处。 就在此时,九头虫猛的改变方向与那盾牌形成的厚厚防护罩擦肩而过,片片黑色鳞甲洒落。转眼间,九头虫已经一掠到了战阵的后方。 高高举起爪子,他朝着战阵的正中抓了过去。 四道巨大的风刃凌空形成,夹带着烈焰朝着无遮无拦的战阵袭去。 正当此时,那原本紧密的战阵悄然散开了。 第两百七十七章战舰内的战斗 有时候决定战斗胜负的,并不仅仅在于双方的修为。还牵扯到包括情报、人数对比、士气、法宝甚至战斗经验等等的方方面面。 这些天将,显然已经把九头虫研究了个透,针对性地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应对措施。而九头虫呢? 他对这些天将简直就是一无所知! 从某种角度来说,还未开打,九头虫已经输了一半。 那一爪抓下去自然是抓了个空。 九头虫以为他逼散了战阵,可只一刹,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便发现自己错了。 由头到尾,他不过是在同一个泥潭里越陷越深罢了。 那些个散开的天将有规律地分布在他的四周环成了球型,那球心,便是九头虫。 紧接着,他看到天将之间以灵力相互链接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灵力网。 “完了。”九头虫的脑海中闪过这么两个字。 这种灵力网他见过,在西牛贺州的时候与六妖王的战斗中,天河水军就是用这种灵力网困住了那六个家伙,不同的是那时候的节点是战舰,范围更大,而此时的节点,则是天将。 远处的短嘴顿时脑海一片空白。 眼看着九头虫被困住,一旁的蛇精已经安奈不住往外冲去。慌乱之中,短嘴连忙一把将他拽住。 “不能去!” “你想眼睁睁看着虫哥被捉吗?” “不。”短嘴微微颤抖着,瞪大了眼睛对蛇精说道:“他暂时还不会有危险,相信我。现在,我们必须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而不是这样贸贸然冲出去。如果我们也出事,那就真的完蛋了!”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你倒是说啊!” 短嘴眨巴着眼睛朝四周望去。 其实他也乱了,他是单纯的行者道,“天网”这种悟者道的东西他哪里懂? 也许没有将杨婵带来,便是此次行动最大的失误了。 许久,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天网下方的云层之中,犹豫着对众妖说道:“我们,从那里发动突然袭击,集中所有力量攻击最下面那个天将。只要撕开一个口子将九头虫救出来就行,千万不要恋战。” 在他的心中始终谨记着猴子的交代——要控制损失。 天河水军有六十万天兵,有无数天将。花果山呢?花果山一穷二白,仅有的战力都在这里了,他们损失不起啊! 此时,这群聚在一起的妖怪并没有发现,在他们的后方,早早离开战舰的天任正带着十余个天将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许久,天任面无表情地叹道:“终于找到了。” 那张刀疤脸上,散发着浓浓的杀意。 正当此时,原本寂静航行的战舰忽然剧烈颤动了起来。 刺耳的轰鸣之后,内部,原本拥挤的舱室中弥漫开来的烟雾渐渐淡去,显出了天蓬的身影。 他手持长剑,凌厉的目光从一众天兵身上扫过。 在他的身后,从下层舱室强行破开,直通这里的钢铁口子里,是数十名悬浮的天将,包括了紧紧跟随的天内。 “元帅……”天辅瞪大了眼睛望着天蓬。 随着天蓬一咬牙,伸手一扬,一道澎湃的灵力从掌心处被甩了出去,上层的甲板如同一片薄膜般被轻易揭开。 狂乱的风迅速灌入了战舰内部,十余名毫无准备的天兵被直接吸了出去。 “众天兵听令!所有化神境以下的,立即撤离战舰!”天蓬高声叱喝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天兵们顿时恍然大悟,纷纷拍打着翅膀从上方飞离。 “那你呢?”一个声音在天蓬的脑海中浮现。 “我?当然是留下来收拾你了。”天蓬的嘴角微微上扬:“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美猴王!” “呵呵呵呵,我劝你还是万事留一线的好,别有一天自己堕入畜生道,成妖了,到时候里外不是人。哦对,忽然想起来,‘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这歇后语说的还真就是你。” 天蓬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这猴子在瞎说什么。 所有的天兵很快撤离,战舰还在缓缓航行着。 裸露的舱室之中,一众天将呆呆地站在凌冽的风中,却没有看到他们目标的身影。 “怎么样?要在这里打吗?这可不太利于你们发挥啊。” “到外面去,我怕你跑了。”天蓬缓缓踱着步,那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哦?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呢?” “想谢我的话,献上你的人头就可以了。” 所有的天将都绷紧了神经,攥紧了武器。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扬起的烟尘迅速被狂卷的风冲向了每一个角落。 “他在这边!” “追!” 那战舰整个都颤动了起来,疯狂地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一般,却依旧倔强的前行。 战舰外的一众天将,包括天衡,包括天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天衡攥紧了手中的玉简。 没有回应,元帅没有回应。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如果他们能困住九头虫,那么首舰里的人就该出击了。 出来给九头虫致命一击。 可是玉简没有回应。 战舰里面开打了?有人潜入了战舰吗? 会是谁?美猴王亲自来了? 天网的中心,已经彻底疯狂的九头虫幻化出了九头羽虫形态,九个头颅同时挥洒着炙热的火焰不断冲击着四周的网。 在这些恐怖的火焰面前,整张天网都开始变得不稳定了。那光芒微微闪烁着,却还是依旧将九头虫连带他所喷洒的火焰全部牢牢地控制住,如同锁住了一个火球一般。 注视着被自己困住的这只沐浴在烈火之中的猛兽,天衡紧咬着牙齿,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滑落。 开战至今,他第一次感觉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张天网汇聚了无数天庭工匠的心血,更有无数悟者道天将参与制造。利用这张天网,他们能将每一个节点的灵力都均匀分布,在受到攻击时,又会凝结一处。 也就是说,九头虫无论攻击哪里都是同时在与五十名天将对抗。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伴随着九头虫的每一轮攻击,他却依旧感觉好像浑身的灵力都要被抽空了一般。 化出九头羽虫形态的九头虫,当真是强。 现在天衡只能寄望于那战舰内的战斗快点结束,增援快点到来。否则就这样下去,他真没信心一直困住九头虫。 与此同时,短嘴一行已经悄悄运动到了天网的下方,而在他们的身后,一直潜伏着的天任一行也已经蓄势待发。 正当此时,在他们侧方不远处的战舰又一次传来了刺耳的轰鸣。 疯狂颤动的舰体上炸开一个大洞,一位天将连同无数金属碎片一并被从战舰中抛了出来,还没等他顿住身形,已见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那天将握着手中的长枪又是朝着战舰的缺口冲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再次进入战舰,天衡便看到一根棍子直接从内部桶了出来,猛地一拉,整艘战舰就仿佛被从正中横批了一刀一般。 战舰微微倾斜,无数物品从缺口倾泻而下,消失在下方的云层中。 近乎被掏空的战舰内部,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天蓬与猴子的身影重重地撞在了一起,爆发出的冲击夹带着金属碎片朝着四周刮去。 一位天将悄然出现在猴子的身后,手中的长剑朝着猴子的后心刺去。 还未等那剑刺到猴子,众天将便看到猴子的身形微微后挫,金箍棒巧妙地拨开了剑尖,与那持剑的天将撞在一起一同洞穿了身后的金属墙壁。 “元帅万岁!” 漫天的金属碎片之中,天将们爆发出了欢呼声,只有天蓬没有笑。 他知道,这猴子根本就是故意的。 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他抄起剑朝着猴子的方向追去。众天将也连忙跟上。 果然,在那被轰出的深坑中,他们只见到斜卧在地,腹部被刺穿奄奄一息的天将。至于那猴子,早已经利用战舰的夹层消失无踪。 “出来——!”天蓬扯开嗓子对着漫天飞舞的金属碎片怒吼。 “呵呵呵呵,带这么多人,然后叫我出去,你可真带种啊。”一个声音传到了天蓬的脑海中。 天蓬的目光开始在四周搜索了起来。 在灵力感知上,天蓬并不占优势。在这样一艘近乎破碎的战舰中战斗,其实十分被动。 忽然间,天蓬的目光停留在了天内身上。 所有人都微微怔住了。 还没等那些个天将想明白,一声暴喝,天蓬已经抡起长剑朝着天内冲了过去。 紧接着,所有人看到天内闪避,就在天内身后的阴影地带里,一根棍子伸了出来硬生生架住天蓬的长剑。 又是一轮冲击爆发出来了,四周的墙壁在这冲击当中渐渐扭曲,碎去。 在这两股力量的碰撞之下,这一艘钢铁战舰,就如同纸糊的一般摇摇欲坠。 天蓬与猴子又是缠斗在一起,兵器撞击之下,火光四射,道道冲击扩散。在这种情况下其他天将根本很难插手,只能在四周抓准一切机会施以辅助。 两个人在战舰之中横冲直撞,转眼间,整个舰首都被卸了去。 这艘仅存的战舰终于也撑不住了,就在半空中,在妖怪们、天将们的眼皮底下缓缓解体,化作漫天碎片朝着下方的云层飘洒而去。 第两百七十八章战斗状态 战舰临空肢解了。 散落的金属碎片之中,数十道身影迅速腾空,其中的两道,化作一金一银两道光束,重重撞到了一起。 那声响如同雷鸣一般。 战斗还在继续,哪怕战舰就在他们的身旁崩溃,那战斗也从有片刻的未停息。 纷乱的碎屑之中,屠魔长剑与金箍棒撞击在一起,顷刻之间便让四周飘散的云雾连同金属碎屑如涟漪一般炸开。 奋力一扯,爆出的火光就如同黑夜中的又一颗明星一般。 刹那之后,其中一方后挫了,不是天蓬,而是猴子。 他借着撞击的势头翻滚着朝后方冲去,如同一枚凌空飞遁的锥子一般。 在那遁去的方向上,相邻的两位天将见势连忙护到了一起。 还没等他们做足准备,只见猴子凌空一个翻滚,转身,那双眼睛瞬间瞪得浑圆。就在两位天将还未及读懂这动作的意义之时,便见他单手一扬,那金箍棒骤然变大、伸长、横扫。 “咣”的一声巨响。 在场的天将能清楚的看见他们身上的铠甲在轰击之中扭曲、碎裂,连带着扭曲的还有脸庞! 下一刻,那两位普通化神境天将就这么拖着血痕如同苍蝇一般被直接拍飞了出去。 “啊哈哈哈哈——!” 天地之中,疯狂的笑声响起了,夹渣着风的呼啸,飞速盘旋、冲刺,临空留下的金色轨迹圆润而流畅。 天蓬提着剑咬紧了牙紧随其后,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的速度。 “拦住他——!” 很快,天蓬发现他错了。因为不用那些天将出手拦住猴子,猴子也会自动送上门。 一位天将高举着大刀与猴子交错而过,那金箍棒被刺入了他的肩部。 紧接着,还没等那天将呼喊出来,金箍棒骤然变大。一只手臂就这么被硬生生成撕了出去。 碎肉、鲜血飘洒,掉落的手臂消失在云端,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响起了。 在场的天将不由得一个个为之一颤。 那种感觉,应该很痛吧。 而此时,天将们从猴子的脸上读到的却是诡异的笑。 瞪大了眼睛,咧开了嘴露出獠牙,绒毛一根根竖起,青筋暴露……可他确实是在笑,诡异地笑,嗜血的疯狂,就好似这不过是他的一场游戏罢了。 那种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这一幕,无疑把在场的天将与妖怪都震慑到了。就连同属一方的短嘴和九头虫也傻了。 不因为猴子力量的强大,而因为那种疯狂而流畅的战斗状态,无所不用其极的战斗风格。 九头虫在力量上或许并不输给猴子,特别是幻化出九头羽虫形态之后,那力量比猴子更强。可在战斗意志上,却输了十万八千里。 或许是因为他生来强大,又因性格使然从不与天军进行正面冲突,极少需要生死一搏的缘故吧。 这猴子,却早已习惯了游离于生死之间。 …… 数个时辰前。 月色下,一艘艘的军舰往返。 被火光映得混红的舱室中,天蓬透过窗静静地注视着外面层层叠叠的南天门舰队。 透窗而入的光影在他的脸上流转。 许久,他低声问道:“天衡,你之前在紫云碧波潭和那个猴妖交手过对吗?” 天衡微微一愣,点头道:“是的,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只有炼神境。准确地说,应该是初入炼神境。不过,从他当时的力量看,那资质非同一般。如果说要在几年之内达到太乙金仙的境界……虽说是快了些,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妖怪杀戮的机会比天兵要多得多。他们存在的意义,几乎就只剩下杀戮了。正常来讲,要么提升修为,要么死。戾气的门槛对他们来说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地。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除了这个呢?”天蓬轻声打断了他的话:“还有其他特点吗?” “除了这个?”天衡挠挠头略略想了下,道:“就是战斗状态了。” “战斗状态?” “对,很疯狂。” “妖怪,不都很疯狂吗?”天蓬问道。 “不,不是一般的疯狂,普通的妖怪无法和他相提并论。”天衡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他给我的感觉是完全沉浸在战斗之中,那棍法很流畅,以前从未见过。而且打起来不要命。那反应速度更是快到难以置信。应该怎么说呢……他是靠本能在战斗,就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厮杀一样。那时候你说这种妖怪危险,因为他能团结其他妖怪。其实对这方面我不是很懂。不过在战斗方面,他确实……非常有天赋。那时候我是靠着修为取胜的,如果双方修为差距不是那么大的话,我想,我没有获胜的希望。” 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象,天蓬扶在剑柄的手紧了又紧。 …… “疯狂的战斗状态吗?”极速的追逐之中,天蓬默默想到。 正当此时,金色轨迹扭转,猴子又冲向了另一名天将。 临近的其他四名天将迅速靠拢,一个个高举武器嘶吼着朝他围了过去。 只一刹,六人缠斗到了一起。 刀光剑影之中,只见猴子手中那柄金箍棒瞬间幻化出千万残影,下一刻,还没等天蓬追上去,那五名天将已经彻底败下阵来,一个个负伤后退。 其中两个甚至直接被打得失去意识,朝着地面坠落。 借着这个空挡,猴子回头对着天蓬一笑。 顿时,天蓬整个怔住了。 别人或许看不清楚,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金箍棒挥向其中一位天将的时候,他分明闪过了的。可就在交错而过的瞬间,那金箍棒骤然变长,重重地砸在天将的腹部上。 与另一名天将交战的时候也是,猴子高举了金箍棒重重砸下,眼前的天将自知无法硬扛连忙往侧边闪去试图躲避。 结果他是没事了,猴子身后的天将却有事。 在下落的一刹,金箍棒的后方骤然伸长,结果重重地打在他身后毫无准备的天将下巴上。 这一击直接打得那天将颚骨碎裂,整个失去了意识。 类似的案例比比皆是。 “可长可短,没有……‘生门’?”天蓬瞪大了眼睛默念道。 一般的棍法都有“生门”、“死门”之分。 在对战之中,只要闪入对方棍法“生门”的方位,就能闪过。反之,就只能硬扛,用兵刃或者用身体,硬抗。 没有“生门”,就意味着他的棍法无法闪避,只能硬扛。 在这一刻,天蓬才意识到猴子并不是没法击倒他,而是没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击倒他。一直的闪躲,不过是不想与他缠斗罢了。 他该是想,先收拾完那些个普通天将再来与天蓬一决胜负吧。 “布阵——!”短暂的错愕之后,天蓬举起左臂呼喊道。 幡然醒悟的天将们开始以天蓬为中心聚集了,不过,一起聚过去的还有猴子。 只见他攥紧了金箍棒朝着就在天蓬不远处的天内呼啸而去。 慌乱之中,天内连忙在自己的身前展开了一面拒流阵——猴子的速度太快,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有效防御了。 没有丝毫的停顿,只见猴子高高举起金箍棒又重重砸落。 白色的闪光耀眼,空气为之扭曲,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朝着四周疯狂扩散,如同一阵飓风一般。 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天内展开的拒流阵在顷刻间碎去了。 然而,金箍棒并没有打在他的身上。 因为匆忙赶到的天蓬又撑起了一面拒流阵。不仅仅是天蓬,还有天辅,天禽,以及其他好几个赶到的天将。 层层叠叠的拒流阵已经被展开了,纵使猴子的力量如何强大,也再进不得分毫。 到此时,一众天将已经全部汇聚到了天蓬周遭,一个以天蓬为中心的战阵已经布起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猴子狂笑着后撤:“看来,最终还是要以多欺少啊,天蓬元帅。” 天蓬紧紧地咬着牙,喘息着,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猴子闭口不言。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前额滑落。 在他的身旁,天内剧烈地咳着,一缕缕的鲜血从口中溢出。 刚刚那一击,猴子使出了全力。哪怕后面有许多人的加持终于扛住,他却也已经深受重伤了。 冷冷地注视着天内,猴子淡淡地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晚是完不成任务了。” 仰起头,他望向了受困的九头虫:“你个怂包,不是告诉你别冒进了吗?长的九个都是猪脑袋吗?” 说着,他恍然想起了什么,望向了天蓬,嬉笑道:“哦不,我说错了。猪脑袋也是可以很聪明的。” 这明显是嘲讽的话语令天蓬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至于那九头虫,九个布满黑色鳞甲的头颅微微缩了一缩,原本狂暴的气息顿时消失无踪,看上去有些无奈。 从护腕的夹层里掏出一片玉简放到唇边,猴子调侃似地说道:“别躲了,你身后的敌人都一堆了。” 还依旧隐匿在云层之中的短嘴顿时大吃一惊,随手一扬,一阵狂风掠过。 下方的云雾飘散了,显现出十几个天将的身影。为首的,是天任。 到此时,这些个匿藏的妖怪才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中。 远远地看了短嘴一眼,猴子道:“今晚到此为止了,撤退吧。” “哼!既然来了,你以为说走就能走吗?”天任举着长刀叱喝道。 没有理会天任,猴子直接望向了处于战阵中心的天蓬,咧开嘴笑道:“我虽然算不上精通悟者道,但对战阵这种东西还是有些许了解的……以战阵迎敌,速度堪忧啊。” 天蓬依旧没有开口,只是那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猴子淡淡叹道:“后会有期了,天蓬元帅!” 说罢,他转身朝着受困的九头虫呼啸而去,一个翻滚,手中的金箍棒迅速变长变大,扫向天网。 那天网只能防一面,如今已经用来防受困的九头虫,向外的一面自然是不堪一击。 而为了对付九头虫,由天衡统领的一干天将早已筋疲力尽,哪里还可能对外撑起新的防御呢? 无奈之下,那些个作为节点的天将一个个闪避,天网在顷刻间消散了。 几乎没有停顿,猴子朝着东南方向呼啸而去,刚刚解脱出来的九头虫,还有短嘴以及其他一众妖怪一个个紧随其后。 天任见状想追上去,却被天蓬喝住。 “元帅,为什么不追?”天任呼喊道。 “没有必胜的把握,追上去有什么用?” “我们的战阵必定可以……” 还没等天任说完,只见天蓬身子微微前倾,一口鲜血溢出。 那些个天将一个个都惊呆了。 深深地喘息着,天蓬紧紧地攥着身旁天辅的手臂,低声道:“除非我们散去战阵,否则不可能追得上他。但,如果我们散去战阵,又拿什么和他斗呢?” 天将们顿时一个个沉默不语。 出动了上百名精英天将设下的陷阱,只为对付这么一只妖怪。到头来折损无数,竟是这样的结果。 皎洁的月色中,一滴鲜血从天蓬的嘴角滴落,消失在下方的云层之中。 …… 远处的云层上,缓缓飞行的猴子忽然一顿,微微张开的口,唇齿之间可以看到溢出的血。 “你也受伤了?”原本垂头丧气的九头虫连忙瞪大了眼睛过来搀扶。 “不用扶,还不至于。妈的。”甩开九头虫,猴子捂着胸口,恨恨地唾了一口道:“这天蓬元帅究竟师从谁的?速度不怎么样,但撞起来真的是……按道理,他的修为比我弱,不应该啊……” “他好像没有师傅的吧。以前听人说的,也不知道对是不对。”九头虫淡淡笑了笑道:“不过,能光看修为吗?天河水军战功显赫,什么资源没有?就算从太上老君手里弄到一些稀奇的丹药,也不奇怪吧。” “从太上老君手里弄的稀奇丹药?”猴子微微仰起头寻思了起来。 金丹吗? 金刚不坏之身?怎么这东西猪八戒也有? 这么说的话,还真得找机会也弄上几颗了,不然还真有点吃亏。 第两百七十九章妖王的特使 战斗结束了,战争却才刚开始。 有些梁子一旦结下就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更何况,时局早已经注定了这两人要走在风口浪尖之上。 一个是正在崛起的妖怪势力首领,一个是天庭死忠派代表,妖与神之间上万年的恩怨注定了天上地下两大军阀之间的碰撞不可避免。 那一夜之后,双方又是如同先前一般埋头备战。 猴子继续日以继夜地倒腾他的火器。 伴随着火器生产渐渐步入正轨,他又下令开始建造纯木质的小型战舰。 当然,这些小舢板在天军的钢铁重舰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可有总好过没有。 短嘴除了侦查和戍守之外又肩负起了材料搜集的任务,重中之重是要满足杨婵炼丹的需求以确保在开战之前备下足够让花果山扛上几年的丹药。 在这种修道者所组成的大军之间的战争里,除非能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否则的话,补充灵力与疗伤的丹药比粮草更加重要。 很显然,花果山要在短时间内击溃拥有六十万大军的天河水军不太可能,天河水军要在短时间内击溃花果山倒是不奇怪。花果山的战备思路,自然也只能照着消耗战的标准来了。 刚开始搜集的时候短嘴还是按照原来的思路,后来发现始终无法完成那数额庞大的搜集任务,于是他开始改变方式了——拉上九头虫,跑去劫掠人类的道观。 不得不承认,这是获得这些普通材料最快捷的途径了。 有时候他们还顺带劫掠天军的运输舰。不仅仅是天河水军的,连南天门的舰队也被劫了好几次。 为此哪吒大为光火,多次上门兴师问罪。不过最终的处理一般都是道个歉了事——天军的东西落到猴子的口袋里,哪里还有要得回去的道理? “果然,抢劫才是妖怪最擅长的事情。”看着那些夹杂在原料里一并送过来的成品丹药,杨婵最终得出这么个结论。 在另一方面,吕六拐则继续掌握着基建、部队的整编及各种军需装备的供给。 在他的指挥下,妖怪们将整座花果山都掏空了,邻近的山峦都被建设成了堡垒。为了避免万一战事不利被一锅端,许多不具备参战实力的妖怪更是被迁徙到了花果山以外的地方。 在军需供给方面,由于大规模的妖怪投奔依旧在继续,为了应对天河水军即将到来的进攻,他们当中大多数被直接编入了部队。结果是那极速增长的需求搞得吕六拐焦头烂额。 花果山的生产力根本无法为那么多的妖怪按照原本的标准配备武器和铠甲。于是,在经过一番商讨之后,他们不得不干脆取消了铠甲的供应。甚至连武器和羽翼这种与天军交战必不可少的东西都时常短缺。 与此同时,训练也在一刻不停地展开。 那一夜的战斗,让花果山的将领感受最深的就是天河水军的训练有素。 要论个体战力,历经生死来到花果山的妖怪们无论如何都要比天河水军的天兵们更强上一些。但那仅仅是个体战力。 除了花果山本来的家底之外,新扩充的军队几乎完全没有协作的观念。甚至连军令的概念都极为淡薄。 便是单体战斗力极强的九头虫,最后还不是让训练有素的天将战阵给困住了?难道他们要用这些连盔甲都没有而且毫无纪律性可言的部队去跟武装到了牙齿兼且训练有素的天河水军死磕吗? 在召开了一次会议之后花果山的将领们决定对这些妖怪进行彻底的洗脑。风风火火的大练兵开始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南天门的天兵天将们每天唯一的娱乐便是站在甲板上看对面的妖怪军队操练,这不得不说是一副奇景。 与花果山的热火朝天相比,天河水军则显得安静得多。 有天庭的府库作为背后的后勤支撑,天河水军不缺军备,也不缺丹药。盛名之下,天河水军也不缺兵员。不过,他却真正强大的天将。 自始至终,天蓬所忌惮的其实都只是猴子与九头虫而已。 为此,在操练兵马、扩充天港以及建造新战舰的同时,他又开始四处招揽强大的修者。可惜的是收效甚微。 对于人类修者来说,特别是对于特别强大的人类修者来说,他们的生存并不像妖怪那样受到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加入天庭,特别是加入天河水军,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毕竟加入天军,就意味着要受到军法的约束。而所获……少量的金精强大的修者不稀罕,多的天河水军给不起,至于蟠桃琼浆等等的凡间稀罕物,天河水军不是李靖,更是拿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利益没法谈,唯一能谈的恐怕就只有交情了。 可惜的是这一条路依旧没有向天蓬敞开。一来天蓬不是师出名门,没有所谓的同门。二来,他本身性格倾向实干。 若是让善于经营关系的李靖出手拉人兴许还能有些成效,让天蓬出手,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了。 至于一直困扰天河水军的偷袭问题。 时不时的,天蓬还是会收到九头虫带队偷袭了某支舰队的消息,无论如何围追堵截,也还是防不住。好在损失在能承受的范围内,而且也没有刚开始那么频繁了。 这大概是因为那晚受困之后九头虫对天河水军的战阵也有所忌惮的缘故吧。 在挑选袭击的目标上他变得越来越谨慎,加上天河水军本身防备心也强,一来二往,可以被选中的目标也越来越少。 也正因如此,九头虫才有时间跟着短嘴一起去洗劫道观。顺带地,还劫了好几次南天门的运输船。 就在两边紧锣密鼓备战的时候,身处南瞻部洲的六位妖王则一面关注着局势的发展,一面享受着这难得的第二春。 负责南瞻部洲与东胜神州的南天门舰队被捆在了花果山动弹不得,负责北俱芦洲与西牛贺州的天河水军还没获得进军的许可。天庭的其他部队没兴趣在这时候下凡蹚浑水。灵霄宝殿上争吵不断。 大神们没空管,小神们没能力管。各种巧合之下,南瞻部洲竟成了这六个家伙的天下。 短暂的沉寂之后,这六个家伙好了伤疤忘了疼,果断利用这个大好机会在南瞻部洲西南部建立了新的妖怪势力,并开始不断地向四周侵袭,武力征服其他妖王甚至是人类。 妖怪们一般都有归附强大妖王的习惯,毕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于是靠着强大的实力,这六个家伙七拼八凑之下,竟在妖族依旧兴盛的南瞻部洲又整出了几十万的妖军,一时间风头无二。 当然,在天河水军眼里这不过又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甚至比他们先前在西牛贺州连窝端的那一拨还不如。 不过妖王们可没想那么多,他们依旧不停地招兵买马,并乐在其中。 咬紧了牙,平淡而不失起伏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了。 到了第二年的十月,整整一年过去,天庭的烂帐依旧没扯清楚。天蓬还是没拿到他期待已久的圣旨,猴子却在花果山见到了六妖王派来的特使。 “小女子白素,参见美猴王。” 临时洞府里,猴子盯着眼前叩拜在地的特使,摸着下巴思量了许久许久,低声问道:“白素?你是……白骨精?” “美猴王好眼力。”白素缓缓地抬起头来,露出那张天真无邪的脸,笑盈盈道:“在奴家见过的人当中,美猴王还是第一个一眼便能识破奴家本相的。” 猴子眉头微微蹙起了。 这白骨精外表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容清纯恬静,一双精致的眼睛如同两颗黑珍珠一般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再配上那一身的白衣及简单的发饰……那形象,当真是“人畜无害”。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没有任何妖怪的特征,甚至连妖气都没有。若不是引荐的万圣龙王早有介绍,知道她是妖怪,再加上那名字里一个“白”字引起了注意,猴子大概只会将她当成一般的人类女孩吧。 不过这也不奇怪,她的本相,本身就是“人类”。 微微顿了顿,猴子轻轻捋着王座的扶手开口问道:“要见我,你们大王干嘛不自己来?这距离也不太远吧?” 白素转悠着圆溜溜的眼睛,笑道:“我家几位大王近来事情较为繁杂,而且,忽然到访过于唐突,故而让素素先行走一趟问候美猴王。” “哦?是这样吗?”猴子哼地笑了出来,端起手旁的茶盏抿了一口,悠悠道:“不会是担心来了就回不去,先让你来探探路看看安不安全吧?” “美猴王说笑了?”白素眨巴着她那双纯真无比的眼睛道:“美猴王纵横东胜神州,我家几位大王坐拥南瞻部洲。同属妖王,又有共同的敌人,自然该携起手来,哪有同室操戈的道理?难不成,美猴王就不需要盟友吗?” 她掩着嘴笑,猴子却没有跟着笑。相反,猴子脸上原本礼貌性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只剩下冰冰冷冷的神情。 许久,直到白素都略略有些尴尬地收起笑容,猴子才缓缓道:“我是需要盟友,一直需要。现在,更是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盟友。不过,我不需要会卖队友的盟友。” 第两百八十章拒绝 南瞻部洲西南部的山林中,一场激战刚刚结束。 满地的尸骸,三五只妖怪正好似盘旋的秃鹰一般来来回回地翻弄着,试图从死者身上再榨出一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鹏魔王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远处高高的青岩上,从不离身的方天戟沾满了血,此刻正歪歪斜斜地靠着脖子。 “怎么?三哥今天心情看上去不怎么好啊。刚刚他们都求饶了,还赶尽杀绝,何必呢?” 远远地,猕猴王顿着他那柄黑色的钢棍朝着鹏魔王缓缓走了过来,一跃上了青岩。 鹏魔王淡淡看了猕猴王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早死早投胎,我这不是为了他们好吗?” 猕猴王呵呵地笑了起来:“这话,倒也没说错。就他们那资质,再修也修不出朵花来。” 说着,他蹲坐到了鹏魔王身旁,低声问道:“三哥还在为大哥的决定不开心?” 鹏魔王冷哼了一声,道:“我哪敢不开心啊?大家表决的结果,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猕猴王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侧过脸去没有接鹏魔王的话。 半晌,鹏魔王悠悠问道:“那小丫头,你们哪里找来的?” “你说那白骨精?” “还能说谁?” 猕猴王淡淡叹了口气,注视着不远处那些个还在收拾战场的妖怪仰头道:“上次我和大哥路过一个小镇,想顺手弄点东西,在一私塾里刚好遇上她的。” “人类的私塾?”鹏魔王缓缓地斜过眼去。 猕猴王点了点头:“人类的私塾。她化形也没才没多少年,说是还小的时候遇到个无儿无女的私塾先生,以为她是人类,就给收养了。” 鹏魔王哼地笑了:“人类收养妖怪,这可真是天下奇闻啊。” “她没妖气,又长得跟人类看不出啥区别,要鱼目混珠很容易。” “那你们杀光了那私塾里的人了?” “没。”猕猴王摇了摇头道:“一个也没杀。我们刚到就遇到她,老大看她见了我们不害怕,很是奇怪。一问才知道她也是妖怪。反正就那么一个私塾也没什么好图的,老大就答应放过她的养父养母和一干学童了,当然,她得跟我们回来。” 鹏魔王的眉头微微蹙起,略略想了下道:“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养女献身报恩的戏码?” 猕猴王瞧了鹏魔王一眼,迎着风捋了捋脸颊的绒毛笑道:“也不算吧。首先,她是当着众人的面向我们证明她是妖怪的,也就是说就算不来我们这儿,她也回不去了。其次呢,妖怪会长大,却不会老。等她成年了,也就没办法继续这么躲下去了。迟早会有穿帮的一天的。” 微微顿了顿,猕猴王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老大是看她跟着那私塾先生读了些书,带回来该会有些用处。再说了,这次要去花果山,还不得挑个面善些的去?那丫头口齿也伶俐,算是我们这里最合适的了。” 猕猴王细细地说着,不过鹏魔王显然没怎么听进去。 努了努那钩一样的啄,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谁去都一样。依我看,绑了泥鳅去最合适,其余怎么都白搭。” “这得看那美猴王的想法了。如果他以大局为重,自然能摒弃前嫌与我们结盟。如果不是的话……” “是这样吗?”拍了拍靴子,鹏魔王缓缓地站了起来,拄着方天戟道:“这年头实力才是硬道理,花果山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反正丹药我们无论如何得要弄到……还有那些个法器装备什么的。如果这次花果山拒绝了,就把那条泥鳅送过去。反正也没什么用了,换点丹药也好。到时候我引开老大,你和老四配合一下,怎么样?” …… “你来之前,他们没告诉你我和他们有些什么恩怨吗?”临时洞府之中,猴子缓缓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白骨精白素顿时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猴子。 就在她的目光下,猴子一步步走下台阶,直到面前,低头冷冷地盯着面带恐惧的白素道:“你家二大王,就是那条蛟精,那条死泥鳅,想把我卖给天军换金精。可惜我命大,他没成功。不过为此我死了不少好兄弟。做梦我都想把他串起来烤了吃,你现在跟我说结盟?呵呵呵呵。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那语气平淡得如同平日里的闲话,可任谁都能察觉到里面蕴含的浓厚敌意。 白素整个怔住了,许久,她缓缓地咽了口唾沫,眨巴着眼睛鼓起勇气道:“可是……可是现在天河水军随时都可能进攻。大王您缺炼丹的材料,而我家几位大王控制着广沃的区域,手下兵马数十万。只要一声令下,必然能搜集起大量的上品材料。大王您只要将炼出来的一部分丹药交给我们作为酬劳就可以了。到时候一旦天河水军进攻,我家几位大王也会出手增援花果山。这笔交易,无论怎么看对花果山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奴家这次来也带了……” 还未等她说完,猴子已经摆了摆手与她擦肩而过:“带上你的材料回去吧。替我告诉你家二大王,我迟早会去收拾他的。还有,他最好求神拜佛保佑我花果山安然无恙,否则剩下我一个,杀起他来更方便。” 话到此处,猴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洞口,偌大的山洞里只剩下白素与万圣龙王。 只听噗通一声,白素整个跌坐在地像个普通的小女孩一样缩成一团,眼眶里两滴泪珠不住地打转。 刚刚她真的有些怕,怕猴子直接动手杀了她。来之前,她只知道六妖王与花果山有一点小小的过节,对具体的恩怨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妖王们要派她这么一个新人来做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深知内里因由的,有谁敢来? “没事吧?”万圣龙王轻轻抚着她的头以示安慰。 那景象,远远看上去倒像是爷爷与孙女。 许久,白素深深吸了口气,仰头看着万圣龙王笑了笑道:“没事。” 说罢,她缓缓起身,对着万圣龙王行了个礼道:“无论如何,此次还是感谢老龙王引荐了。既然美猴王已经拒绝了,那素素也只好返回南瞻部洲去复命了。” 略略沉默了一下,万圣龙王开口道:“这交易……本身对花果山是好的。你还是留下来住几天吧,老龙看看找个机会,再劝劝猴王。若是可以,老龙还是不希望魔王与猴王兵戎相见的。” 白素咬着嘴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 被窗外的火光映成红色的地下城木阁楼里,猴子与短嘴嗑着瓜子。旁边炉子上的水壶“呜呜”叫了起来。 猴子拍了拍手抖落碎屑,伸手提起水壶,将手边茶壶的盖子揭开,开始往里面灌入滚水。 将一颗瓜子咬开,短嘴一边掰着一边说道:“听说,今天有其他妖王的派人过来了。” 猴子微微愣了一下,默默沏好茶给短嘴推了过去,道:“我的一举一动你还真是清楚啊。” “刚好听敖烈说起而已。” “是那六个结拜的家伙派来的,想结盟,说是要用材料换丹药。我没搭理。” “听说来的是个小女孩。” “是啊。白骨化形,没妖气,看上去真和人类没啥区别。不过这才是最让人瞧不起的地方。”盯着茶盏,猴子冷哼一声道:“六个大妖怪,就派个小女孩来当特使,也够没种的。” 捧着茶盏抿了一口,短嘴说道:“其实,和他们同盟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此话一出,猴子的动作顿时僵在了那里,默默朝着短嘴斜了一眼。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短嘴问道。 “你说得对。”猴子道:“只是这话不应该你说。你忘了白猿和老牛怎么死的了吗?” 短嘴稍稍直了直身子道:“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如果能有他们当外援的话,我们的处境就大为改观了,不是吗?” 瞧着短嘴,猴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是。但是如果关键时候他们把我们卖了,我们的处境就更加‘改观’了。到时候想翻盘都没可能了。” 短嘴微微蹙起眉头道:“这……应该不会吧。毕竟大家唇亡齿寒。我们出问题了,下一个就是他们。这一点,他们肯定也明白的。” “怎么出问题法?他们跑路又不是第一次了。西牛贺州之战总共打了两次,第一次的时候,还没等天河水军进攻他们就连夜丢下妖军逃跑了,这事儿你不是不知道吧?” “可他们后来不是又回去了吗?没人会喜欢躲躲藏藏地,整天被人追着到满世界乱跑吧?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觉得合适,就同盟了吧。这事儿要是大角或者其他恶龙潭的老人儿反对,我去摆平,不用你开口。危急时候,还是应该怎么对怎么来,不要顾念太多。” 这算是表态支持吗? 盯着默默低头抿茶的短嘴,猴子叹了口气道:“好了,不提这档子事。对了,听说你最近和熬烈走得比较近。” “他没事喜欢到我这里来蹭罢了,不好赶。” “有说什么时候走吗?” “没说。” 抿着嘴,猴子不禁寻思了起来。 这小白龙,算是头疼的问题了。莫名其妙来了花果山,游手好闲地这都混了快一年了,由于先前那档子事,猴子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这一来二往的,也就不好开口赶人。 这一年来,他终日无所事事到处乱晃,开始是每天到猴子这边来蹭,似乎想套近乎。猴子哪有空陪他啊?见猴子没搭理,又开始跑去别的地方“骚扰”了。 就到现在,时不时也还会跑猴子这里来。今天就是他刚好在的时候那白素被万圣龙王给带了过来,才让他知道了这事儿。 也真是个大嘴巴,这才几个时辰,短嘴就知道了。 本想着花果山也不缺这点米粮,多养一个人……或者说一条龙其实也没什么所谓。现在看来,还是必须把这个麻烦人物处理掉了。 想着,猴子开口道:“你要见到他,就让他过来我这一趟吧,我想找他谈谈。” 第两百八十一章招揽 短嘴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从花果山大局出发,与六妖王摒弃前嫌,哪怕是暂时搁置争议也好,联手对付共同的敌人才符合彼此的利益。 若是在天河水军来袭的时候六妖王出手相助,那猴子肯定会想也不想地答应。毕竟守住这个家才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 要算账,等击退了天河水军再算也不迟。 可惜六妖王的结盟并不是单纯的结盟,还附加了一个条件——他们要丹药。 单论丹药这项交易的话…… 猴子虽然没办法自己炼丹,但对炼丹的事情懂的还是不少。杨婵已经不只一次抱怨短嘴那些七拼八凑弄回来的材料质量不行了。 如果由六妖王来协助搜集材料,那么在人手有限的情况下,产出更好的丹,也就等于变相增加了产量。 最后炼出来的丹还要分六妖王一些,七扣八扣,算下来,赚肯定是没多少赚头,花果山顶多也就是省下一点搜寻丹药付出的人力罢了。 就单这项交易而言,花果山虽然没赚头,但也不会亏。 如此一来,收益就全赌到了与六妖王的盟约上。 在这方面,猴子倒是不担心六妖王临阵掉转枪口。 就算那六个家伙再昏头,再无信义,他们敢和南天门合作,却肯定不敢和天蓬合作。 这已经不是信用问题,而是利益问题。 天蓬元帅是什么人?那是六妖王的死敌,光端六妖王老窝就端了两次,这还不算先前打恶龙潭那次。再怎么样,六妖王也不可能临阵掉转枪口帮天蓬打自己,顶多也就是坐山观虎斗罢了。再不然,见形势不对直接逃跑也是一种可能性。 从这个角度来说,花果山好像也亏不了什么。 不过,这仅仅是从短期对抗天河水军的角度上来说。猴子现在的位置,注定了他想事情不得不多想一层。 毫无疑问的,盟约是否对六妖王有约束力,他们是否会遵守协议,是应不应该答应这次交易的关键点。 说白了,若是答应,就是在赌六妖王的人品了。 牛魔王的人品怎么样猴子不清楚,但蛟魔王的人品堪忧。连带的,猴子对其他魔王的人品也都不抱任何期望。这一点无论万圣龙王如何保证都没用。 单从结盟和材料换丹药以及之后可能开展的种种合作来看,确实花果山都不会亏。这场赌博好像不需要赌注似乎的。可真是这样吗? 换个角度从六妖王的角度去看的话,结果就截然不同了。他们不只不会亏,而且还赚大发了。 没有这些,他们手下的妖兵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有了这些,几十万的妖怪战斗力便不可小觑。 可惜的是,按照协议,在检验六妖王人格是否可靠的那一天来临之前,猴子首先得把他们养肥。 到时候和天河水军开战如果形势不对,猴子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当场落跑,毕竟丢下手下落跑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盟友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的话倒是简单,前面做的那么多只能说都是瞎折腾,无所谓对或不对。 但如果花果山能勉强顶住天河水军呢? 在那种情况下,六妖王肯定会介入。因为花果山散了,他们就是下一个目标。这唇亡齿寒的道理这几只大妖怪自然是懂,可什么时候介入却是个大问题。 如果他们贼一点的话,可以等花果山损耗得差不多了,再介入。到时候不只能击退天河水军,事后,还能图谋花果山…… 这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迎狼吗? 按照九头虫加入花果山之后供述的,六妖王对花果山垂涎已久。如果到时候花果山因为与天河水军交战而受到重创,六妖王得势,在击败天河水军之后,他们会甘心继续受花果山制约吗?他们会不想自己获得炼丹的能力吗? 至于如果花果山单独就能击退天河水军,那猴子要养肥这几个家伙做什么呢?给自己日后树敌吗? 细想之下,猴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六妖王不值得信任,那么结果要么是成祸害,要么是瞎折腾。如果六妖王值得信任…… 这种可能性相当低,把赌注压在六妖王这种劣迹斑斑的家伙身上,赔率还不高,何必呢? 不过猴子这么想,万圣龙王可不这么想。 由于与牛魔王有些渊源,此次又是受牛魔王所托,他十分希望花果山能与六魔王联合,甚至比被晕乎晕乎派过来的那个白骨精还想。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万圣龙王开始四处走动了。 如此过了三天。 三天后的傍晚,小白龙来到了猴子在地下城中临时搭建的木阁楼里。 站在门外轻轻地敲了敲门,他笑眯眯地说道:“猴哥,短嘴说你想见我。我今天都扑空好几趟了,见下你真不容易啊。” 猴子抬头淡淡瞧了他一眼,点头道:“是我让他叫你过来的。” 说着,放下竹简指着一旁的蒲团道:“坐吧,我们聊聊。你来花果山也有不少日子了,一直都忙,也没功夫跟你细聊。” “好嘞。”小白龙当即屁颠屁颠地跑到猴子身旁坐下:“聊什么呢?” “聊你什么时候走。” 这一说,小白龙的表情僵在当场。 半晌,他有些不快地蹙起眉头道:“猴哥这是要赶我啊?” “也不能叫‘赶’。”猴子一边沏茶,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为你好。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现在随时都可能开战。到时候刀剑无眼地……被误当成花果山的一员,伤了就没意思了。是吧?” 小白龙撅了撅嘴,拱了拱手道:“谢猴哥关心了。不过这不是还没开始吗?到时候天庭的圣旨正式下了,我再走不迟。况且,就算到时候天河水军真围了花果山,我不信凭我的修为,打打不过,溜我还溜不掉?” 这是赖到底的意思吗? 猴子微微愣了一下,憋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道:“你看我这穷山恶水地,又不安全,呆着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早点回西海的好。” “我就喜欢穷山恶水,西海看了几百年,早看厌了。” “那去东海?” “东海也没啥意思。” 猴子嘴角微微抽了抽,有些不耐烦了:“四大州大把美景风光等着你呢,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啊。” “我还就喜欢你这棵树了。”小白龙盯着猴子面无表情地说:“还说不是赶我,你这就是下逐客令了。” 顿时,气氛有些僵了。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交对这,面无表情。 好半天,猴子一顿茶壶,脸色一变,冷冷地说道:“我就是下逐客令了,怎么啦?” “嘿!”小白龙蹙起眉头,瞪大了眼睛道:“我说猴哥啊,我在你这也没吃你多少米粮吧?若是你嫌我饭量大,回头我让西海把吃你的都给你百倍奉还了!” “这不是饭量的问题。”猴子摆了摆手道:“关键……你没事你跑我这里干嘛?都呆一年了你来不走?开始的时候要养伤,算我的人对不住了,那没得说。可你的伤都好了多久了?” “你是嫌我碍事?”小白龙问道。 “你觉得你不碍事吗?”猴子反问道。 一听这句,小白龙冷哼一声道:“那是你不懂用人,我,西海龙宫三太子,多好一人才啊。每天在你面前晃,都晃了一年了,你就没想过招揽?” 盯着小白龙,猴子十分认真的摇了摇头:“没想过。” “所以说你不懂看人!”小白龙当即白了猴子一眼。 猴子哑然失笑了,瞧着他调侃道:“我不懂看人?招揽你来干什么?招揽你来给黑子绑吗?几个妖怪就把你收拾了,别说天兵天将了。” 顿时,小白龙的脸涨得通红了,他瞪大了眼睛吆喝道:“当时本太子只是不想把关系闹太僵而已!本太子没出手懂吗?不然十个大角都不够我打的!” “真的?”猴子笑眯眯地瞧着小白龙,伸手掏了掏耳朵道:“要不要试试?” 小白龙那微微张开的嘴巴猛的闭上了,吓得直眨眼。 整个花果山都知道,猴子的耳朵里是金箍棒…… 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咽了口唾沫直起腰板道:“你招揽人,也不只是看武力吧?打架多肤浅啊?” “不看武力还能看什么?”猴子问道。 盯着猴子,小白龙压低声音道:“看,综合能力!” “综合能力?”猴子挑了挑眉,又想笑了。 这活宝,真是跟他姐姐没两样。 小白龙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对,就是看综合能力!” “能说的具体点吗?”猴子将已经泡好的茶推到小白龙面前,自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一双眼前一直在朝窗外瞥。 那说话的神情,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这让小白龙认为受到了莫大的污辱。 “你每天忙上忙下的都干嘛呢?”他蹙着眉头,很是认真地说道:“还不就为了几颗破丹药,几件兵器铠甲吗?这我都知道。告诉你,这些,我都有。只要你把本太子搞定了,多少铠甲,多少丹药都有!就按着天军的标准给你装备!” 猴子喝到一半的茶差点喷了出来,放下茶盏,饶有兴致地瞧着小白龙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给我丹药和武器?” 要给妖怪送东西?三太子你这么豪爽,你爹知道吗? 小白龙拍拍胸脯道:“西海龙宫富甲天下,你担心我拿不出来?” “哎哟,这天下间,还有这等好事?” “当然有!就摆在你面前,如假包换的好事!这么久了,本太子就是等你开口,只要你开口,我立马答应,凭咱俩这关系,没说的!” 咱什么关系? 猴子实在没想明白他俩有啥关系。 “不过!”小白龙伸出一指,缓缓地说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总算进入主题了,看他能说什么。 猴子悠悠地想着,轻声道:“说。” “那个九头虫。”小白龙微微顿了顿,压低声音接着说道:“想必你也知道吧。万圣公主本来该是我的太子妃。可惜呢,她眼神不太好,结果,我堂堂西海三太子,被人悔婚!本来想带了几个人想找个场子回来,结果还让他当着我手下的面给揍了。这……你让我怎么有脸回西海拿东西呢?不如这样,你帮我把九头虫收拾了。你要多少装备,要多少丹药,本太子不二话!” 说道激动处,小白龙伸手端起茶一饮而尽,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猴子。 只见猴子故作犹豫地摸了摸下巴,说道:“那这样我不就失去了一员大将了吗?” “切,那算什么大将啊?”握着猴子的手,小白龙满怀期待地说道:“有武器有丹药,你要招揽多少妖怪不行?” “其实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握着小白龙的手,猴子同样满怀期待地说道“那就是我把你扣了,再给你父王写封信。到时候,应该可以要到更多。” 顿时,小白龙的笑容僵掉了。 第两百八十二章商量 刹那间,小白龙的心中如同万马奔腾而过。 不是指那磅礴的气势,而是指天雷滚滚。 确实是始料未及啊…… 用人的思维讲小白龙的建议无疑是对的,可用妖的思维讲,或者说用土匪思维来讲,猴子的办法无疑是更好的。 怎么办?不小心挖了个坑自己跳了…… 这一刻,他终于幡然醒悟自己无论能与猴子扯上什么关系,这猴子……始终还是妖。而这花果山,就是土匪窝。 与土匪订立协议,这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缓缓地,他张大了嘴,万分惊恐地盯着猴子。那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了。 瞧着小白龙那惊恐的面容,猴子松开了手,低下头自顾自地沏茶喝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半晌,小白龙好不容易憋出一个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猴哥你真爱说笑。” 那神情已经全然没了方才的激昂。 “是说笑吗?”猴子瞥了他一眼。 小白龙顿时心中一颤,又愣了好一会,强作欢颜道:“哎,别吓我了。绑架勒索岂是君子所为?再说,凭咱那关系,你怎么会呢?” “我只是一只妖怪,连人都不是,更别提什么君子了。”猴子笑盈盈地说道:“妖怪不抢劫绑架就是不务正业你知道吗?况且了,咱俩有啥关系?” 那目光看上去就好像一只猫在看着已经被自己整得快死的老鼠。 小白龙真的怕了,非常怕。 又犹豫了好一会,鼓起勇气,他低声说道:“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个人情的。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你江湖名声不好。” “恩?”猴子恍然大悟般抬起头,又低头略略想了下,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了。这么说来的话倒是真不好。” 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可还没等小白龙那口气松完,只听猴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那事儿知道的人也不多,那就只能这样了,先讨完东西,再撕票。只要不传出去就不会影响我的名声了。你说是吧?” “撕撕撕撕……撕票——” 晴天霹雳啊…… 小白龙那嘴张得可以塞下一整个梨了都。 猴子却还全然不顾他的感受,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对了,你觉得给你父王送过去的信,是附上你一只手好还是一只耳朵好呢?” 小白龙没有接话,这话没法接啊! 那嘴巴张得更大了。 见状,猴子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来,那目光最终落到了头顶的龙角上,悠悠道:“要不就切个龙角送过去吧?你父王肯定认得。” 小白龙死的心都有了。 他小心翼翼地蜷缩着身体往猴子的反方向挪了挪屁股,那蒲团此刻坐上去就如同针毡一般。 怎么办? 逃跑?好像跑不掉啊…… 尿遁?有用吗? 那心中已是一团乱麻。 还没等小白龙缓过神来,只听猴子噗哧一笑,伸手拍了拍小白龙的肩膀道:“嘿,瞧把你吓得,跟你开玩笑的。真那么弄杨婵和敖听心还不找我拼命啊?” 说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小白龙的眼睛直抽。 他笑不出来,完全笑不出来。 只能呆呆地看着猴子笑。 半晌,猴子稍稍收敛了笑容,一脸诚恳地说道:“这么着,这花果山你就安心住下。我忽然又觉得你不碍事了。你的那个建议呢,很好,不过得给我几天认真考虑考虑。这个,你不介意吧?” 考虑什么? 考虑要不要帮自己干九头虫?还是考虑要不要撕票?或者考虑撕票了怎么搞定杨婵和敖听心? 小白龙脖子都直了,那脸上的神情因为恐惧而扭曲。 摸着下巴,猴子细细思量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要不引到花果山外,让别人弄自己装作不知道?” “啊?” “我刚刚说什么了?” “没!没!”小白龙连忙否认。 “对了,贤弟啊。”猴子一脸亲热地揽着小白龙的肩膀,死拽硬拽到自己身边,说道:“你打不打猎?为兄知道这花果山附近有个地方打猎不错的,要不,咱挑个时间一起去一趟?算了,也别抽时间了,就今天晚上吧。” 小白龙微微抬起头,脑海里浮现了这么个场景。 和猴子一起出去打猎,自己被四周莫名其妙冲出来的妖怪给捉住了,接着切下龙角勒索西海龙宫。猴子一脸委屈地告诉杨婵和敖听心自己不幸被来路不明的妖怪俘虏了,把一切推得一干二净。 回头东西到手,撕票,神不知鬼不觉……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望着猴子,那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打猎。我不喜欢打猎。” 猴子的眉头蹙成了八字,半眯着眼瞧着小白龙:“哦?这样啊,那要不去钓鱼?” “不,不钓鱼。我恨钓鱼!” “那你帮我送封信如何?”猴子装模作样的拿出纸和笔:“哎呀,你说我这信写给谁好呢?” 这是要往死里弄啊…… 憋了半天,小白龙装模作样地朝窗外看了两眼,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道:“猴哥啊,天色不早了,我还是早点回去吧。” 天色,这地下城还能看到天色? 只见猴子脸色一变,掏了掏耳朵悠悠道:“我这不是想给你找点事做,拉近彼此的关系嘛?你是不是不赏脸?老子最恨不赏脸的人了!” 说罢,就是一副恶狠狠地神情,看得小白龙额上冷汗直冒。 “哎,哎呀!”小白龙忽然惊叫了起来,当场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猴哥,我肚子疼!哎呀,今天不舒服,没办法了!明天再聊!我自己走了,不用送!” 说罢,也不等猴子开口,他夺门而出,一路狂奔。 看着小白龙惊慌失措远去的身影,猴子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道:“早点走不就没事了嘛,非得逼我。贱骨头。” 说着,猴子朝着门外不远处的小妖招了招手:“找两个人盯着他,要让他知道你们在偷偷监视他。隔一两天就问他身体好点没有,让他有空到我这里来,我有要事相商。直到他自觉离开花果山为止。” “诺!” 有些人就是这样,对他好点客气点,他就蹬鼻子上脸了。哎…… 一转头,猴子看到了从远处走来的短嘴。 “敖烈怎么啦?”短嘴望着小白龙离去的方向问道。 “没什么,我吓吓他而已。找我有事?” “恩。”短嘴想了想,说道:“大家想见见你。” “大家?” “九头虫、吕六拐、万圣龙王,很多人。还有……那个白骨精。” 猴子微微愣了一下,顿时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默默地看着短嘴,想听听他的解释。 似乎看懂了猴子的意思,短嘴深深吸了口气,道:“不关我的事,我可什么都没说。是大家让我来找你让你过去一趟的。” “不是你,那就是万圣龙王咯?” 短嘴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见状,猴子无奈叹了口气,有些不快地说道:“走吧,去见见。” 如果不是短嘴现在提起,猴子压根就不知道白素还留在花果山。对猴子来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反正他压根没打算和那六个不值得信任的妖王达成什么协议。 与短嘴一路出了地下城,施展了术法,很快到了数里外的临时洞府。 当日接见白素就是在这里,妖城被毁之后,这里已经成为猴子接见外来者的地方,有时候一些会议也在这里召开。 当然,猴子并不常召开会议。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独裁者,决定都是自己做,完了一纸文书发出去让下属照办便是了。 作为统治者来说,他实际上很懒,也不喜欢去跟任何人做解释。 即使有时候做决定需要询问一下其他人的意见,一般也是三两个人找过来呆在花果山的某个角落里,有时候是地下城的木阁楼,有时候是花果山的某条小溪边,有时候是山顶的木屋,甚至是某个山旮旯里随意的站一会就把事情给敲定了。 需要到这里的一般意味着人多。 而人多的时候,在猴子的概念里是不适合磋商的,只适合公布已经确定的命令。 听短嘴刚刚的口气,那个他们,似乎代表了很多人。 这么多人找自己来商量……这是要“逼宫”吗? 当然,这只是一闪而过的调侃罢了,这花果山有谁能逼得了他吗? 一进大厅的门,猴子便看到了七零八落站着的二十几个妖怪。 这里面有吕六拐,有万圣龙王,有黑子,有大角,有九头虫,有角蛇……甚至连很少公开露面的杨婵和以素也在。 换句话说,花果山整个权力中心外带所有重量级人物全在了。 “大王。” “大王。” “猴哥。” “猴子哥。” 各种各样的叫法扑面而来。 万圣龙王拱手道:“大王,这次劳驾您……” “你先别说。”还没等他说完,猴子便伸手制止了,转而对着众妖轻声道:“听说大家找我来有要事商量,不过再怎么商量都是我们内部的事。”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一步步走到白骨精白素面前。 那白素似乎有些惊慌,微微福身要见礼。只见猴子也不等她开口便一伸手直接将她整个拎了起来。 这一举动把白素吓坏了,她惊得差点尖叫了出来,却连挣扎都不敢。 那四周的妖怪们也一个个怔住了。 提着白素,猴子一步步地走到大门口,直接将她丢了出去,又将门重重地甩上。 回过头,他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众妖道:“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想商量什么?” 第两百八十三章委屈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小白龙畏畏缩缩地走在山道上,那步履轻巧得如同一只猫。一路上,他总感觉今晚地风凉飕飕地,时不时回头四处张望。 那后方是空无一人的山道。 远处一队夜间巡视的妖兵走来。 小白龙当即停下了脚步,屏住呼吸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那双脚已经不自觉地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直到那队妖兵走近了,与小白龙交错而过,一个个对着他如同往常一般礼貌性地点头,小白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家在,他们不是被派来捉我的……” 猴子刚刚的话还地在耳旁缭绕,特别是那“撕票”两个字,每每想起,小白龙都会觉得脚有点发软。 这里是花果山,美猴王孙悟空的花果山,在他的地盘,只要那猴子一声令下…… 自己完全就是他嘴里的一块肥肉啊! 长这么大,小白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 在西海龙宫的时候,他是三太子,无论如何胡闹,大家都得给他面子。就算真做错了什么顶多也就罚个面壁思过什么的,屁股都没打过。 就这么一个人,现在忽然有人说要他的命…… 涉世未深啊,实在是天真得可笑,当初是怎么想到孤身一人跑到这土匪窝来报复九头虫的呢? 此时此刻,他终于有些后悔了。 这鬼地方就不该来,就该乖乖呆在西海龙宫哪都不去。 “别怕,别怕,他是吓唬我的。”小白龙自我安慰道。 深深吸了口气,他挺起摇杆大大咧咧地走了几步。可仅仅是几步而已。转眼间,一阵冷风吹过,四周树影摇晃,他吓得打了个冷颤,猛地一缩,连滚带爬地闪到一旁的岩石后紧张地朝四周张望。 那狼狈的模样真的就差尿裤子了。 半晌,他终于确定四周没什么不对了,却发现自己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没事,没事,自己吓自己。”他自我鼓励道。 刚一说完,他又有点犹豫了:“可如果不是呢?”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吓我的。杀了我,他怎么跟杨婵姐交代?虽然他们没成亲,但好歹老姐说他们有这个倾向了不是?别忘了还有个姐夫帮我撑腰呢。我姐夫可是天下第一的战神啊,那猴子再笨也不敢得罪战神杨戬的!”想着,他拍着胸脯,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大胆地迈开步伐。 可刚走两步,他脚又有点软了:“可是……如果他就敢呢?如果他把我弄到外面再下毒手怎么办?那样真就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啊……” “怎么会呢?猴哥人还是不错的,挺光明磊落的不是?小伙子未经世事,这点事情就给吓住了?太孬了吧。哈哈哈哈。”他狠狠地甩了甩头,调侃般自嘲道。 前面几声还好,笑到后面,又有点底气不足了:“不对啊……他哪里光明磊落了?他对天军不知道多贼呢。” 一路就这么走着,彷徨忐忑中,他走完了漫长的山路,终于远远地看到现如今的居住地了。 那是一栋单独的三层小土楼,坐落在花果山的山腰上。住在这里的除了敖烈,还有杨婵和敖听心、风铃、以素以及负责炼丹的其他几个小头目。那地下室更有直通地下城的隧道。 也正因如此,这里算是一个需要重点保护的地方,四周都是围栏,日夜有军队戍守。 远远地看着那三层小土楼边上排成队列来来往往的妖兵,小白龙缓缓地纾了口气,自我安慰道:“别自己吓自己了,不会的。先找杨婵姐说说,打个预防针,然后她自然会找猴哥交涉。我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世界又会如同往常一样美好的!”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鼓起勇气往前跨了一步。 正当此时,他猛的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惊慌失措中,吓得一个翻滚溜进了旁边的草丛里,还差点装到了树干上。 稍稍定了定神,他拨开一人高的草往外张望,正见两个小妖从山道上走过。 “两个小妖而已,哎……自己吓自己。” 缓缓地纾了口气,他抬起腿就想从草丛里走出来。 正当此时,他恰巧听见了那俩小妖与门口戍卫的妖兵的对话,动作微微一僵。 “他回来没有?” “谁?杨婵姐出去了,应该要很晚才能回来。” “不是说杨婵姐,我是问敖烈。” “敖烈?今晚还没看见他。怎么啦?” “回来了就派人给盯住。” “盯住?” “对,别问为什么。这是大王的命令。” “大王的命令啊……明白了。” 说罢,那两个小妖互相之间又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紧接着一个掉头往回走,另一个留在门口站住不动了。 “完蛋了……他真的想撕票啊……”敖烈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草丛里。 “怎么办,怎么办?” “不行,我得跑!趁他还没发现,我得跑!今晚就跑!” “可往哪里跑呢?这次出来本来就是背着父王的,他都扬言我回去要把我禁足一百年了……” “往哪跑都行!就算回西海被禁足也比丢了小命强啊,留在花果山死定了!” 打定了主意,小白龙偷偷摸摸地溜出了草丛,却依旧躲在树荫底下。 远远地望了望那楼房,他鬼鬼祟祟地转身,沿着来时的山道往回走。 …… 临时洞府中,被猴子一把丢出门外的白素揉了揉撞疼了的肩膀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身后的大门轰然紧闭了。 回过头,她看到守在门外的两只妖怪正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瞧着她,瞧着这个和人类女孩一般无二的未成年小妖怪。 那种眼神,似乎是嘲笑。 是她太不自量力了吗?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眨巴着灵动的眼睛,望着那紧闭的门,想起那个冷冰冰又有些凶狠的美猴王,白素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很想像一个人类的小女孩那样钻进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 “为什么会这样呢?” 就在半个月前,她还是以一个人类小女孩的身份生活在一个小小的私塾中。 那里有疼爱她的养父养母,有一群调皮又可爱,喜欢捉弄她的养父的学生。 每天的生活无非是读书习字,读书习字。 养父还说,隔壁村王先生的小儿子不错,想给她定一门亲事呢。 “要不要嫁给他呢?会不会被发现是个妖怪呢?” 在这之前,这已经是她最大的烦恼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死活不同意。就为了这个还跟养父闹了一场…… 她其实就只是想好好地留在那个私塾里服侍两位老人,给两位老人养老送终罢了。 可转眼间,这才半个月过去,整个世界都好像被换了一个似地。 想想以前的生活,又想想这几天的遭遇,白素忽然觉得好委屈。 “不能哭,不能哭。我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特使呢,代表了几十万的妖怪来跟花果山谈判,哭多丢人啊。”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猛地眨了几下眼睛设法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转身朝着洞府外走去。 可刚走出洞府,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一流,就再也止不住了。 她捂着脸,飞速朝着一旁的树林狂奔而去,躲到一棵大树下的草丛里嫣嫣地哭了起来。 “谁!谁在那里!” 一个声音传来,白素猛的一惊抬起头来。 “赶紧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不客气了!” 听到吆喝声,白素缓缓地站了起来,泪眼模糊地朝着四周望去。 天上的乌云缓缓飘开,月光洒落大地。 就在距离她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位白衣公子正握着一把折扇瑟瑟发抖。 “你,你你是不是那猴子派来捉我的?”小白龙哆嗦着问道。 第两百八十四章争吵 洞府内火光摇曳,映红了猴子的脸。 就在众妖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走向王座,转身坐下,静静地环视了一周。 此时此刻,兴许是被他前面的举动吓住了,反倒是站在他面前的一众妖怪有些忐忑。 抿着唇,猴子悠悠说道:“开始吧,既然叫我来了,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吧?一个一个来,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妖怪们一个个面面相窥,半晌,角蛇往前跨了一步拱手道:“大王,你既然让我们说,那,我就说了?” “说吧。”猴子点了点头道。 “听说那六妖王想与我们联盟,同时为我们提供急需的炼丹材料。我以为,这事儿可行!” “我也觉得。” “对对,这事儿可行。我们不应该死抱着之前的恩怨,在这种事情上置气。” 一众妖怪纷纷表示赞同。 渐渐地,洞府里开始活络了起来,猴子静静地听着他们每一个阐述自己的意见。 有人慷慨激昂,有人扭扭捏捏,有人话都说不遛,有人娓娓道来,其意思却出奇地统一,那就是赞成与六妖王结盟,共同度过眼前的难关。 这过程中,杨婵不发一言,却时不时地望向猴子。 许久,等所有人都发言了一轮,猴子摸着下巴,开口问道:“你们的意见,我都清楚了。我现在假设,假设我们和六妖王联手,击败了天河水军,度过了花果山最大的难关,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定位与六妖王的关系呢?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是什么想法,都说说。” 这一问,眼前众妖顿时纷纷一愣,面面相窥,不明所以。 兴许这个问题他们当中也少有人想过吧。 杨婵也疑惑地望向猴子。 没有人先开口,那便只有指了。 侧过脸,猴子的目光落到了短嘴身上。 略略地想了想,短嘴开口道:“我先说一句吧。我是这么认为的,咱花果山与恶蛟的旧账,那是迟早都要算清楚的。不算清楚,无颜面对那恶龙潭的冤魂。等天河水军这个难关过了之后,我们的羽翼想必也丰满了,大可以对六妖王出手,到时候再要他们血债血偿!” 话音刚落,众妖之中当即响起一阵赞同声。 只是那声音比之先前却已经少了大半。 猴子也不开口,只淡淡笑了笑,直起身子继续默默地看着他们。 在他们当中,猴子看到已经有一拨人的眉头微微蹙起了。 一如猴子的意料,短暂的沉默如同暴风雨前夕的宁静,紧接着,见猴子没有表态,战斗开始了。 “卸磨杀驴非君子所为!”吕六拐率先站了出来,对着猴子拱手道:“况且就算击败了天河水军,天庭也还在,往后的难关也还多,难保到时候我们还需要借助六妖王的力量。既然要同盟,就干脆全面同盟,别提什么暂时同盟的。” 在场的,除了猴子与杨婵这两个特殊人物之外,论威信,吕六拐便是唯一有资格挑战短嘴权威的。 什么君子为不为的,这些都是妖怪,自然不会在乎。但后面那句:“天庭还在,难关还多”确实直击要害。 顿时,又是激起了一片赞同声。 短嘴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只是短嘴,连先前赞同短嘴的许多妖怪也都瞪大了眼睛。 这能忍吗? 若是这话由猴子来说,他们肯定一声不吭。因为猴子什么性格他们清楚,就算不对六妖王直接出手,各种陷阱坑害也会没完没了。可这话由着书呆子来说…… 这果断不能忍! 短嘴勃然大怒,却还没等他开口便有人抢在了他前面。 “那你的意思是,白猿、老牛,还有那数万妖众的仇就不报了?”大角大声质问道。 “这不是报不报仇的问题,万事总有取舍。”吕六拐背过身子去也不看短嘴与大角,对着猴子拱手说道:“背弃同盟,往后传出去还有谁会愿意与我们同盟?到时候我们要与其他势力同盟恐怕会比六妖王如今的处境更难吧?若不是没办法,我们如何会选择与他们同盟?” “与其他势力同盟?”黑子哼了一声道:“你想多了吧。现在北俱芦洲、西牛贺州的妖怪都已经被剿灭,南瞻部洲六妖王占了,东胜神州是我们的地盘,还有谁能和我们这帮子妖怪同盟?难不成天庭来和我们同盟?” “往后的事情谁说得清?”角蛇劝慰道:“我们应该往前看,不能老往后看!既然要同盟,那就该彻底点。若是留着这种心思,届时开战又如何同心协力,又如何算得上同盟?” “往前看,那你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和仇人把酒言欢吗?”一直站在杨婵身边的以素也忍不住幽幽叹道。 顿时,整个洞府顿时喧闹了起来。 原本抱团的众妖迅速分成了两边,一边力挺短嘴,认为与六妖王结盟是权宜之计,等困难时期熬过去了,旧账该算还是要算。这部分主要是花果山的早期成员,经历过恶龙潭一役,对蛟魔王恨之入骨。 另一边力挺吕六拐,认为如果确定了,就是长期盟约。毕竟和天庭之间的战争不是打完天河水军就结束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对这部分来说,他们主要的仇恨对象是天河水军,特别是在天河水军奇袭花果山之后。 吵着吵着,又分出了第三边。 这第三边算是妥协派,专业和稀泥。 他们认为可以在与天河水军的战争之中通过对六妖王的观察来判断是否长期维持盟约。说白了也就是——咱先把盟结了,以后的问题以后再说。这部分以万圣龙王为首。 唯独一个人特例,那便是九头虫。 瞧那眼神,估计是看不上六妖王,想加入短嘴那一边但碍于岳父大人在场不好开口,于是干脆那一边都不加入。 开始还好,大家就是就事论事,后面由于与六妖王结盟涉及到一些情感问题,于是短嘴这一边开始有人控制不住了。 黑子直接开口质疑吕六拐的动机,嘲笑吕六拐怕死。 这吕六拐就那么一股酸腐文人气,现在被人嘲笑怕死,而且还是被个地位低自己一大截的嘲笑,这还了得? 于是吕六拐果断反守为攻,一大堆酸溜溜拐弯抹角的损人话就出来了。 原本倒也没什么,反正妖怪一般听不懂。可恨不巧,短嘴这边就有那么几个好学生,除了学会读书写字之外偶尔还会看点文集之类的。 当即地,理论变成了口水战,眼看着就要失控变成一堆泼妇骂街了。 见此情形,杨婵无奈地叹了口气,略略侧过脸来望向猴子,低声问道:“你不说点什么?” “不说,还不是时候。”猴子嘴角微微上扬,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一众妖怪道:“让他们吵,早该吵吵了。以素,倒两杯茶来。我们看戏。” “恩。”以素微微福身,转身离去。 …… 洞府外,白素一步步小心翼翼地从树荫里走了出来。 “是你?”被吓得差点三魂不见七魄的小白龙缓缓松了口气,将那把算不上武器的折扇缓缓放了下来:“你这么晚在这里干嘛?” “没,我走走而已。” “额?你还哭了?” “没!哪有!”白素连忙侧过脸去。 一头长发倾泻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还说没有?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小白龙捋开扇子,伸长了脑袋张望,安慰道:“哭也没啥,小女孩家家地,哭很正常。我姐听说小时候就经常哭闹。” “跟你说了没有!”白素的眉头已经皱得拧出水来了,却不敢抬头,怕小白龙将脸上的泪痕看得更清楚。 “行行行,没就没。那,谁欺负你了?” 白素不开口。 “教你一招,这花果山有谁欺负你,你找介绍你来花果山那条老龙,他在花果山还是有些地位的,能帮你做主。” 紧紧地咬着嘴唇,白素幽怨地说道:“找他也没用。” “找他也没用?”小白龙的微微怔住了:“欺负你的……不会是那猴子吧?那就没办法了,这花果山他最大。” 白素咬紧了嘴唇不吭声。 “真是他欺负你?他怎么欺负你了?” 白素依旧不吭声。 看白素的头埋得老低,小白龙压低声音悄悄问道:“他轻薄你了?其他的不行,这个倒是有地方投诉,你去找一个叫杨婵的,就跟她说。保准会给你做主。” 白素猛的仰起头,也顾不得脸上的泪痕,用尽全力一脚跺在小白龙靴子上。 “嗷——!你干嘛?”小白龙瞪大了眼睛盯着白素。 白素恨恨地瞪了小白龙一眼,尖叫道:“让你胡说八道!” 这一尖叫,顿时把小白龙吓得一愣一愣地。 两人就这么怔怔地对视着。 半晌,小白龙怒道:“我好心指点你,你居然……你居然踩我!有本事找那猴子去啊,他欺负的你关我什么事!” 抬起脚,便作势要踩回去。白素却也不闪不躲,只怔怔地瞪着他。 犹豫了半晌,小白龙的脚最终还是没落下:“不与你这女流之辈一般见识!” 说罢,他转身继续朝着花果山外围奔去,随口嘀咕道:“还是逃命要紧。” 花果山的空禁比地面还严,要逃命只能靠两条腿了。 第两百八十五章想清楚 无论是在凡间的帝皇家,还是在天庭凌霄宝殿上,正主一不开口朝臣就真将他凉到一旁自顾自地争吵,这绝对是空前绝后的场景。 一般来讲,这样的争吵就算发生也该是短暂的。 正确的朝堂吵架大法,只要大家还没昏了头,无论所述究竟是就事论事还是人身攻击,都应该是对着正主说,然后拐弯抹角地捅对方。 争夺正主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而这样看上去也才得体,才不会像个菜市场。 这道理天上地下的一干大臣将领自然是懂。 很可惜的是,花果山的妖怪们不懂。拥有强大的武力不代表有知识,识字也不等于有文化。 于是,一旦猴子放任,给他们发言的机会,这场面就……说实在的,有点难看。 若从这个角度来讲,现如今的花果山无论规模如何大,体系如何健全,也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土匪窝无疑,顶多说好听点,是个武装土匪窝。如果用中原人类的话说,就是一帮蛮夷。 看着这盛况空前的场面,杨婵不由得叹了口气。军事上的扩张与胜利并不能带来内部文化上的进步。到底是一堆行者道啊,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乱成一锅粥。 若不是猴子自身拥有强大武力,保不准眼下都打起来了。 现在想起来,猴子将白素先丢出去的决定简直正确得让人无可辩驳。毕竟是个外人,在她面前吵,花果山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如此一吵,便是两个时辰。 眼看着再吵闹下去什么一致意见也无法达成,吕六拐的这一方开始向万圣龙王这一方靠拢。 这算是一种妥协吧。 不过也仅有他这一方会妥协。 在第一批花果山的成员心中,恶龙潭是永远的疮疤,谁揭谁死。很不凑巧,现如今这帮妖怪在花果山的核心阶层占了不小的比重。 于是,战斗依旧继续,只不过从刚刚的三方又演变成了两方,依旧僵持不下。 猴子依旧不开口,就看着他们吵。 “真不制止吗?”杨婵低声问。 “有时候吵吵挺好的。”猴子悠悠说道:“其实我挺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能否独立解决重大变故的。” “你是故意让他们产生分歧,然后好扭转他们原本的想法吗?” 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淡淡答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杨婵微微蹙起眉头,有些无奈地盯着猴子。 这猴子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是因为他的手段越来越老练了吗? 行者道能修成他这样的,从古至今,杨婵也就见过一个人,那就是托塔天王李靖。 而且看上去猴子在谋略上还要更胜一筹。 是悟者道的书看多了的关系吗?杨婵想。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双方都已是气喘吁吁。 很明显,战后如何处置盟约的问题谈不拢,先前与妖王结盟的那个所谓的“统一意见”肯定也不用执行了。 渐渐地,万圣龙王退出了战斗。 他实在是有些傻眼了。 眼前的情况已经变得一团糟,活脱脱一场闹剧。 妖怪势力他见过不少,可还真没见过好像花果山这样的妖怪势力。 在这个世界,大多数的妖怪势力无非就是一帮彻底的土匪。什么仇啊恨啊,其实都说不上,更没有什么长期打算。 一般来讲,无非就是妖王一句话的问题。 妖王,就是这些妖怪的天。 花果山特殊,这一点他老早就知道,所以才会想出说服其他人进而影响猴子的想法。可他明显忽略了花果山这一特殊性的来源——读书。 在目不识丁的情况下,在妖怪这样封闭又没有历史没有传承没有基础的世界里,你指望妖怪们能有什么见识?无非就是过一天是一天。 这跟聪明与否毫无关系。 可一旦有了见识,每一只妖怪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在没有合理机制调解的情况下,你以为意见能统一得起来吗? 这还只是一个问题,若是再多问两个问题呢? 不提远的,就当初面对是否袭击拦截天内那档子事,就够大家分裂的了。 一直以来,花果山一致对外,行事果断,除了共同的利益掩盖了部分分歧之外,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在于猴子的威势,是在于猴子有能力也有威望压制任何一种不同的意见,这才能将他们拧成一股绳。 再回头看看自己,好不容易想办法跟这帮子花果山的要员统一了意见,将这一堆麻草拧成了一股绳,就因为猴王的一句话,它又散了。 此刻,他除了无声叹息还能做什么呢? 想来是自己逾越了吧,这种事本来就不该是自己想的。 抬起头,他猛地发现猴子正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自己,顿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低下头去。 “行了,现在可以收拾残局了。”猴子低声道。 “啊?收拾残局?”杨婵睁大了眼睛望向猴子。 只见猴子撑着膝盖缓缓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朗声道:“安静一下吧,都听我说说。” 顿时,整个洞府里那吵得面红耳赤的众妖都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望向猴子。 抿着嘴唇,猴子缓缓地说道:“老龙王啊,悟空想问一句,那牛魔王是否可信?” 万圣龙王微微一惊,连忙恭敬地拱手道:“老龙与魔王相交多年,可以性命担保,魔王可信。” “恩,可信就好。”猴子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问道:“那六妖王是否可信呢?” 这一问,在场的妖怪似乎一个个都有点懵了。 牛魔王不就是六妖王之首吗?牛魔王都可信了,那六妖王如何不可信呢? 此刻,他们恍然发现万圣龙王的神情无比复杂。 刚刚的一切,众妖们未必看得懂,万圣龙王却肯定是看懂了。 猴子能一举压制花果山众妖,牛魔王能压制其他五位妖王吗? 当初万圣龙王一家是如何与六妖王分道扬镳的呢?这一点现场或许很多人不清楚,但猴子是知道的,而万圣龙王的心中,更是清楚得很。 牛魔王可信,和六妖王可信,根本就是两码事。 既然万圣龙王那么坚决地认为牛魔王可信,猴子虽然内心对这种卖小妖的家伙半点好感都没有,但也不想就这件事辩驳,免得伤了和气。 那么,就换一种方式问吧:“牛魔王可信,那么六妖王是否也可信呢?” 犹豫了许久,就在众妖的注目下,万圣龙王无奈躬身道:“老龙,不敢说。” 顿时,一众妖怪哗然,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盯着万圣龙王看。 杨婵则有些惊异地望向猴子。 只见猴子又是点了点头,注视着其他众妖问道:“那你们呢?你们谁要给六妖王作保的吗?” 妖怪们一个个闭口不言了。 短嘴那拨对蛟魔王恨之入骨的就不说了,便是先前赞成建立长期同盟的妖怪,包括吕六拐在内,又有谁敢作保呢?就算敢,他拿什么作保?连与牛魔王数百年交情的万圣龙王都“不敢说”了,谁还“敢说”? 一时间,洞府内鸦雀无声。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吕六拐躬身问道:“大王,请容臣说一句。那六妖王……应该无论如何不会投靠天庭吧?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也不会背弃同盟。毕竟我们倒了,他们也跑不掉。” “是的。”猴子点了点头道:“他们不会帮天河水军打我们,但他们也不一定会帮我们打天河水军。这种同盟只能锦上添花,无法雪中送炭。对抗天河水军的主力,必定是我们。对他们最理想的情况,是我们与天河水军两败俱伤,天河水军被逼退,他们保存实力在我们背后捅刀子。你确定,区区五成的丹药就能让他们满足吗?” 吕六拐微微缩了缩脑袋,低下头去闭口不言了。 微微顿了顿,猴子又接着说道:“第二个问题,我们抛开同盟这一点不论,来谈谈那个交易。从他们手中获取材料,再筛选出较高质量的,进而变相提高产量,这对我们来说,能提高多少产量呢?” 那话到这里便又顿住了。 在场的一众妖怪都默默地注视着猴子。 猴子的目光则缓缓地斜向了杨婵。 她略略想了下,答道:“能提升四成,封顶四成,这是在全部都是凡间所可能搜寻到的顶级材料的情况下。预计不会有那么多,应该是三成上下。” “如果我们炼出来的丹要分对方一半呢?” 杨婵低头心算了一下,答道:“那样的话,我们实际增长几乎等于没有。” 听到这个数字,众妖眉头都微微蹙起了。 在场的妖怪当中懂得炼丹的可谓极少,对他们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明确这场交易的意味。 猴子悠悠叹道:“也就是说,我们一点增长都可能没有,而一直觊觎我们花果山的他们,却得了相当于我们现在产量三成的丹药咯?” “没错。” 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而对着一众妖怪说道:“我其实不太重视那个盟约,因为它毫无保障。我更重视的,是这项交易。不过这项交易从账目上看我们是没什么收益的。那么,我们换一种方式想,假设我们提出更改分成协议你们觉得如何呢?这应该是最后的办法了。” “这……”万圣龙王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这也是一个办法。可以与牛魔王提一提,将分成比例改为我方七成,或者八成。他应该会答应。” 猴子淡淡一笑,道:“老龙王,你可要想清楚啊。” “恩?” “这样一来,六妖王与我们非但无法结盟,还不死不休了。”猴子盯着万圣龙王,缓缓说道。 第两百八十六章忧虑 洞府之内,已是一片死寂一般。 无可辩驳。 此时此刻,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迎刃而解。 五成能否让那六个家伙满足都况且没人敢保证,两成意味着什么?这不是结仇是什么? 不只是结仇,还变相提升了对方的战力,自己所获却只是聊胜于无。 就算他们迫于无奈接受,回头肯定也会记恨吧。而且,会更加觊觎花果山的资源。 万圣龙王这下彻底不开口了,在他心里,甚至觉得这项交易还是别达成的好。 仰着头,猴子俯视着众妖,两手一摊道:“这件事我也不打算像往常那样做主了,你们来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这次,我听你们的。” 没有人说话,依旧是死寂一片。 那一个个妖怪的头埋得老低,看上去就如同一个个瞎胡闹被捉个正着的孩子。 在场的仅剩一个依旧理直气壮的,那就是从头到尾半句话没说的九头虫。 他大大咧咧地站了出来,以一种调侃似地目光环视众妖,乐呵呵地说道:“我觉着嘛,就不甩他们呗。啥同盟,啥材料换丹药,一概不理。想要丹药,天军有的是,自己抢去。若是他们连这都不敢干,还有啥好谈的?” 这明显有点马后炮的意味了,众妖纷纷白了他一眼。 …… 洞府外,原本已经走远的小白龙又悄悄溜了回来。 他鬼鬼祟祟地匿在距离洞府不愿的小树林里朝着四周张望,最终在一块岩石上望见了正孤零零望月的白素,悄悄朝着她溜了过去。 “喂~” “谁?”白素吓了一跳,连忙警惕地望向四周。 “是我。”小白龙从岩石下的草丛里悄悄探出头来。 白素眨巴了几下眼睛,撅着嘴,蹙起眉头没好气地问道:“干嘛?” 这态度…… 小白龙的眼角微微跳了跳。 这小丫头片子,还蹬鼻子上脸了?可惜这里不是西海啊。 强压下怒火,他小声问道:“你刚刚哭,是不是因为那猴子没答应你们的结盟要求啊?” 白素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该算是默认了吧。 “听说你们想要丹药对吧?” 白素还是没说话。 时间紧迫,小白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低头在自己的衣兜里掏了掏,掏出一片玉简:“接着!” 稳稳地接住小白龙抛过来的玉简,白素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我是西海三太子,丹药我有,现在不多说了,我先溜。回头你离开花果山了记得用这个联系我。” 说罢,小白龙急匆匆地转过身去,借着四周的遮挡物又是悄悄地朝花果山外围遁逃,留下白素望着手中的玉简,愣在当场。 …… 轰轰烈烈准备了几天的会议,最终的结果,却是一帮子妖怪争吵了一整个晚上,吵得脸红脖子粗,然后被猴子的几句话就轻易摆平了。 倒腾了半天,一切又回到原点——拒绝交易。 吩咐好万圣龙王将这个消息传达给白素,猴子便宣布了散会。 一听猴子下令散会,那些个妖怪一个个也不二话,纷纷告辞。兴许他们也感觉到自己今晚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吧。 随着最后一只妖怪离开,偌大的洞府内就只剩下猴子与杨婵,还有以素了。 “走吧,我们也回去吧。”猴子淡淡说道:“一起走走。” 那神情看上去,有些无奈。 “恩。”杨婵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三人静静地走着,猴子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想得入了神。 杨婵轻声问道:“怎么啦?今晚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怎么闷闷不乐的呢?” “胜仗?”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叹道:“这算得上胜仗吗?” “怎么不算?万圣龙王花了那么多心思,不就是想着要让花果山跟牛魔王同盟嘛?今天本来我还不想来的,只是担心那么多人你若是采用了强硬措施,也不太好,所以才过来看看。没想到……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帮忙。” 猴子微微抽了抽嘴角,笑了一笑,道:“谢谢你。” 杨婵也回以一笑。 又默默走了一段,猴子开口说道:“其实,今晚我不是胜了,是输了。” “恩?”杨婵微微侧过脸来问道:“怎么说?” “你没注意到今晚的问题吗?” “恩?” “我的想法怎么样,其实不重要。谁胜谁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花果山必须要做出一个最合适的决定,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是如此。”抿着嘴唇,猴子注视着前方绵延的山道叹道:“如果他们今天有任何一个能拿出足够说服我的理由,让我信服,进而改变决定,我会很开心。” 杨婵有些疑惑地说道:“既然已经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不就行了吗?我还是不明白。” 看了杨婵一眼,猴子缓缓道:“我做一个假设,假设我不在,你觉得,这件事会演变成什么样?” 杨婵忽然有些懵了。 “要做出决定,最简单的做法,是选择一个明智的掌权者,然后由他听取各方意见,做出决定。由一众贤人辅佐一个圣人,是最理想的体系。我原本的想法,是选择短嘴或者吕六拐当中的一个来担当这个圣人的角色。他们资历够,威望也够。很可惜的是,他们今晚都让我失望了。不仅仅没办法将问题看得远,看得深入,更是都卷入了毫无意义地争辩。这说明他们不具备担当圣人角色的能力,甚至……贤人都算不上。”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还有第二个办法。那就是表决,通过表决来确定方向。这其实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也是最懒的办法。很难保证做出正确的选择,却最少能最大限度地团结内部。” “可这个方式也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它只有在参与者都拥有一定觉悟的情况下才能确保执行。否则的话,就会出现‘政治暴徒’。持反对意见,没获得大多数支持,却要耍赖阻碍执行。到头来,同样什么都干不成。从今晚的情况看,大多数的,甚至包括短嘴和吕六拐在内,都不怎么具备这个素质。按照现有的去执行,我相信短嘴和吕六拐会做得很好。可是他们只能守成,无法扩张。就现在的形势而言,不扩张,我们什么都守不住。” “其实也是我疏忽了,这些年来,一直在想办法扩张,把所有的精力都灌注到武力上,却忽略了内部一些看似不重要的东西。” 一步步地往前走着,猴子一点一点的诉说着。杨婵却已经整个怔住了,只剩下两条腿机械地往前迈进。 她完全没想过猴子正在思考的,居然是这些东西。 这是一些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你这是……在安排后事?” 猴子缓缓摇了摇头,轻声答道:“不是。当然,后备方案也重要。花果山不能只靠我一个人。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国家,就算掌权者正当壮年,设立储君都是重中之重的事。我不能不提防意外的情况存在。” 说着,猴子又是苦笑了起来:“如果被捉的不是李靖而是我,我很怀疑究竟有没有人能想办法稳住内部,同时想办法营救。也许只要我出事,花果山就作鸟兽散了。”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假设。 花果山,与天庭的区别……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从山腰处遥望整个花果山,杨婵指着那如同繁星般散落的火光道:“你看,短短几年,一个从未有过的,妖怪的势力在你的手中发展壮大到如今的模样,已经是前无古人了。” 缓缓地摇了摇头,望着那散落的火光,猴子伸出了双手比划:“它看上去很大,其实却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坚硬的外壳后面,其实是中空的。这些年,我虽说一直强化学堂的作用,但根本目的还是制造一部强大的战争机器。我真的做到了,所以它真的变成了一部强大的战争机器。离开了驾驭者,连自然生长的能力可能都没有。甚至可能连存活的能力都没有。” “退一步看,今晚除了短嘴与吕六拐,其他人的表现怎么样呢?这并不仅仅是谁能在我不在的时候顶替我的位置的问题,而是随着我们实力的膨胀,如何去维持着不让这栋大厦倒塌的问题。” “也许还不用等到真正失去驾驭者。也许,有一天即使我在,它也会失控。膨胀得太快了。自从天庭开始围剿凡间妖怪,我们膨胀得太快了,以至于原本的一些东西开始变得不适用。今天我还能压制得住,并不代表我永远都压制得住。” “花果山至今没有一部书面的律法。在以前,确实可有可无,毕竟妖怪数量少,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眼皮底下进行,我触手可及。可它现在正在变得越来越大,往后它会更大,成长到我一眼望不到边……” “我不可能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尽善尽美,虽然我一直试图这么做,但那是不可能的。当我渐渐需要帮手的时候,我发现其他人都已经掉队……” “也许是我太急了,走得太快了,以至于他们都跟不上。” 话到此处,猴子梗住,呼出的迷雾在风中缓缓飘散。 这条路真的很长,长到连他的设计者都望不见边际。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亲手锻造的这个帝国,压得自己都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那一双眼中,有天上地下的两重星光,却也布满了血丝。 整个天地就在他的手中旋转,可他是否操控得住呢? 这话说出来,也许会有人说这是杞人忧天,但真实的情况是,现在的花果山这帮骨干,从上到下,大多所坐的位置都不是他们现有的能力应该坐的。 要知道,他要打造的可不是六妖王那种乌合之众一样的队伍,他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只有拥有一个全新的世界,他才能与旧的世界抗衡,才有叫板的资格。否则无论多强,他也只能好像当初的九头虫那样东躲西藏。 杨婵没有说话,她与以素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看着花果山的这片天地,以及远处悬空的舰队。 许久,猴子忽然笑了起来:“难怪修悟者道多的人类能压着修行者道的妖怪打,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哈哈哈哈。走一步算一步吧。” 妖怪的世界,就是一片半点地基都找不到的烂地,要在这烂地上凭空筑起高楼的难度有多大?此时,大概也只有这猴子心里清楚了。 第两百八十七章意料之外 十月,秋风渐起,吹拂着大地。 没有了统一的聚居点,失去了妖城,看不见隐藏在绿叶和帐篷下的刀兵,月色下的花果山如同一位初长成的少女般恬美。 这份美丽能维持到几时,没有人知道。 由于与南天门舰队的长时间对峙,花果山在妖怪的世界中已是一面旗帜。无数的妖怪,哪怕是领地还没有遭到天军侵袭的,也愿意背起包裹远赴他乡奔赴花果山。 也许是为了宣泄千万年来的愤怒,也许是为了见证奇迹的发生,也许只是为了拥抱心中梦寐以求的生活。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妖怪排着队来到花果山,为了给自己起个名字以便完成最基本的登记而伤透了脑筋。 这里,已经是“妖”这个七拼八凑而成的卑贱种族在过去上万年的光阴里唯一闪现的希望了。 尽管这一丝宁静看上去如此地不真实,可却依旧好似云端透下的一缕阳光一般照亮了深渊之中妖魔的脸庞,以至于他们愿意倾尽所有压在这只猴子身上。 让他,带着他们艰难地前行,挑战那高高在上的神抵,骄傲地活着,仰或悲壮地死。 当天晚上,万圣龙王就将最终的决议传达给了作为特使的白素,只不过将内容稍稍包装了一下。 大意是,现如今花果山的丹药材料已经足够,不需要劳烦妖王们协助采集。至于在同盟方面,则未提及。 不过这样也就够了,白素此行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盟约。 第二天一早,白素便无奈告别了万圣龙王,带着与她一同前来的几只妖怪启程返回南瞻部洲。 此行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大打击。 已经决定忘记过去,好好当一只妖怪的她带着极大的热情离开南瞻部洲来到花果山,最终只是证明了在六妖王那里她其实不过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不然怎么连花果山与六妖王之间有一段血海深仇的事情都没事先告知呢? 原本看似轻而易举的任务,就这么失败了。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瞬间熄灭了所有的热情。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她应该做什么了。 可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返回南瞻部洲,她早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等到在同行的妖怪帮助下离开花果山,跨越了海洋进入南瞻部洲之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玉简略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贴到了唇边。 “你说,你……有丹药?” …… 此时,六重天之上,天庭。 长长地回廊中,太白金星手持拂尘急步走着,那白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脸色异常地难看。 一次朝会,原本也就几个时辰的事情,可现在开了多久了?两天,足足两天! 地上都过了两年了…… 在这两天里,他动用一切力量阻止凌霄宝殿通过允许天河水军助战花果山的决议,甚至连王母都搬了出来。若是往常,这决议铁定是通不过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次玉帝却也拿出了浑身的解数。 一时间,双方的政治博弈,各种勾心斗角无限展开,僵持不下。 只要玉帝再这么坚持下去,恐怕自己也拖不了多久了吧。毕竟作为自己最大依靠的王母对这件事并不是如何上心。 虽说太白善于经营,可玉帝手上可以与众仙交换的筹码毕竟要多得多。 最关键的,是那作为当事人的李靖,竟给灵霄宝殿回了一份“听凭玉帝做主”的折子…… 这算怎么回事?皇帝不急太监急吗? 就算南天门同意,太白金星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天蓬反下界去这才几天,居然就要准许他助战花果山?那花果山美猴王算个什么东西?闻所未闻的一介妖王罢了。说到底,不过就是天篷的一个借口罢了。若是让天蓬借此机会势力进一步扩张,往后还得了?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恍然间,他又想起了天蓬怀抱霓裳站在灵霄宝殿上叱责众仙的场景,不由得更是气愤。 “这就是个祸害,他想让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气急了,他屡开衣袖不顾形象地沿途唾骂。 可纵有千般不满,除了谩骂,他又能如何呢? 天蓬兵权在手,玉帝不肯派出天庭的王牌消除这个祸患,太白金星也就只能躲在天庭发泄不满罢了。眼下,似乎连这种权利也要被剥夺了。 “如此这般下去,往后他岂不是更不将我等一众仙家放在眼里?” 一路囔囔自语,太白金星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几欲喷洒而出。 转眼间,已到了太白阁。 远远地便见他那童子面色慌张的迎了出来,拱手道:“师傅,老君已在大殿久候多时。” “老君?” 这老君,自然只能是太上老君了!不是说云游未归吗?怎么忽然就跑到太白阁来了? 太白金星的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脑海中原本的那堆杂乱无章的念想顷刻间消失无踪了。 “你怎么不早早通知为师?”太白金星当场叱喝道。 “老君交代了,说师傅政事繁忙,让弟子不要打搅师傅。” “老君交代的?”微微一愣,太白金星捋着长须沉吟了半晌,低声问道:“老君可有提及此次到访,所为何事?” 那童子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未曾提及。” 太白金星又是捋着胡须沉吟了好一会,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扬了扬拂尘道:“老君驾临,不可怠慢。” 躬着身子,太白金星走进大殿拱手行礼:“太白金星,参见老君!” 这一低头,便不抬起。 就在他的前方,殿堂的客座上,太上正悠悠地端着一杯茶。 淡淡看了太白金星一眼,太上拂袖道:“老夫在天庭也不曾有过正职,你我只算平辈论交,无需多礼。坐吧。” “老君执掌教事,看护天道,乃系苍生万物福祉于一身,太白便是行再大的礼也不为过啊。” 听闻此话,太上当即呵呵地笑了起来,淡淡地看了太白一眼道:“行啦行啦,这些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如此局促,你我如何谈话?” 太白这才稍稍直起身子,却也不敢坐到位子上,只是立在老君身旁,躬身问道:“老君忽然驾临寒舍,不知有何吩咐?” 太上慢悠悠地抿了口茶,轻声问道:“吩咐从何谈起呢?不过,这朝会,怎么开了这么久啊?” “这个……说来话长。”太白干笑两声道:“老君可知道,那天蓬元帅已经……” 太上也不回答,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见状,太白接着说道:“此次朝会,便是为了天河水军助战花果山一事。陛下不知为何,竟要天河水军助战花果山。花果山坐落东胜神州,此次剿妖本是分与南天门的。那南天门不过是暂时未寻得战机罢了,何须大惊小怪。而那天蓬才犯天条,容其继续担任天河水军元帅众仙家便多有不服。若不是……早该贬下界去了。此次如此重用,岂不是助涨了天蓬的气焰?往后谁拿天条当回事啊?” 稍稍压低了声音,太白金星道:“想那天条,当初乃是三清与玉帝共同定下,陛下趁着老君不在天庭,通天教主与原始天尊二清闭关,便……长庚虽已竭力阻拦,只可惜陛下执迷不悟啊!” 话到此处,太白金星便顿住了再没往下说,那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悄悄观察着太上的神色变化。只可惜那张苍老的脸上始终未见任何情绪波动。 抿着茶,似是寻思了好一会,太上悠悠道:“这剿妖,乃是天庭早定下的方略。老夫听闻南天门战不利,陛下要让天河水军助战,也是无可厚非。依老夫看,一事一判,既然动情案陛下已做主结案,便过去了。现如今又与这剿妖扯到一起,实在是不合适啊。” 此话一出,太白金星的脸色顿时几经变换,连忙躬着身子谄笑道:“老君说的是,长庚愚钝,险些误了大事。幸得老君提点,幸得老君提点。” 抿着唇,太上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又轻声道:“不过,若是剿妖不利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诶?有戏! 太白金星伸长了脑袋,躬身拱手道:“长庚资质愚钝,还……请老君明示……” …… 那一夜,太白金星睡了这些天以来最好的一觉。 天庭次日早朝,一夜未眠四处奔走串联的玉帝又是重提天河水军助战花果山之事,准备做出一定的政治牺牲强行通过决议。 可出乎意料地,连日来竭力反对的太白金星却在此时保持了沉默。 没有了太白金星的坚决,那原本反对的一众仙家自然也都不再开口了。 经过一番简略的讨论之后,这件拖延了数日之久的事情就这么被敲定了下来。盖上玉玺的圣旨被直接交予卷帘以最快的速度送达云域天港,当众宣读。 到此时,凡间已是次年二月。 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就算没有作为当事者的南天门的反对,也足足用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才通过灵霄宝殿的审议。 握着姗姗来迟的圣旨,早已将一切都准备妥当的天河水军迅速调动了起来。 这样的大事,消息自然也在同一时间传到了同样备战数年之久的花果山。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一场倾尽所有的大厮杀一触即发。 然而还没等天河水军扬帆起航,就在此时,天蓬忽然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 “什么?你说在南瞻部洲的探子缴获了一批丹药?” 站在天蓬身前的天辅微微躬身点头,将一份竹简摊到天蓬的书桌上。 双手撑着书桌,盯着摊在眼前的那一份军报,天蓬的神色渐渐有些凝重了。 低下头,他细细思索了好一会,问道:“有多少?” “约莫,止血丹千枚,再生丹五百枚。现正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云域天港交予炼丹师。” 止血丹与再生丹算是最普通的军备丹药了。 止血丹,顾名思义,就是用来止血的,也是在战场上运用最多的丹药。再生丹,则可以让残缺的身体好像蜥蜴的尾巴一样重新长全。 当日恶龙潭一战,短嘴瞎了一只眼睛便是用的再生丹。 这两种丹药都算不上宝贵,只需一个炼神境初期的悟者道修者使用普通的炼丹炉,再加上一些戳手可得的材料便可以开始炼制。 若是一两枚,一般炼神境以上的修士都会随身携带,丝毫没有古怪之处。 可若是千枚以上…… 冷冷地盯着那一份竹简,天蓬低声道:“这么说,六妖王真与花果山走到一起咯?” 第两百八十八章拉赞助 正当天河水军与花果山都在疯狂动员之时,南瞻部洲西南部六妖王的领地内…… “这一杯,敬我们敖公子。若不是敖公子为我们提供丹药法器,一旦与天军战事再起,我们六兄弟,真不知道如何自处啊!”牛魔王高高举起角杯,兴高采烈地吆喝道:“来,我们六个一起敬敖公子!” 六妖王纷纷站了起来。 被火光映红了的洞穴中,坐次席上的小白龙敖烈却迟迟不站立,只懒懒地举起杯子做了做样子。 牛魔王隐隐地神情有些尴尬了,却还是呵呵笑道:“来,敬敖公子。” 说罢,自己仰头一饮而尽。 其余的妖王也纷纷一饮而尽,只是一个个的眼神,却不多友善。 小白龙将杯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只低头轻轻抿了一口,便一脸厌恶地将杯子放了下来。 那神色之中尽是轻蔑。 此时,六位妖王皆已一饮而尽,一个个端着空酒杯,看着小白龙,神色各异。 那鹏魔王冷哼道:“想来,是我们这酒不太合敖公子的心意啊。” 说罢,一屁股坐回位置上,手中的角杯重重拍在桌面上,“咣”的一声巨响,微微滚动,却未掉落。 四周侍奉的小妖们一个个心惊胆战地注视着他。 牛魔王看上去有些难堪了,却还是强装笑颜:“来来,大家坐,大家坐。” 其余的一众妖王也都坐回席上,脸上却都写满了嘲讽,场面很是尴尬。 牛魔王忙圆场道:“三弟说笑了,我们敖公子兴许是今天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怎会嫌弃……” “不,他说得对。”小白龙歪歪斜斜地靠坐着,悠悠道:“你们这酒,确实不是人喝的。花果山的酒虽说也低劣,但人家好歹有些天军美酒的库存……还有这鱼,你们看看看看。” 说着,他伸手拎起摆放在自己矮桌上干瘪的鱼,一松手,咣当一声掉回铜盘上,叹道:“鱼是好鱼,可这做的手艺,着实让人反胃。这种东西如何入得了口?” 完了又指着在他们面前扭呀扭的女妖,道:“再看看你们这是什么舞姬?实在是不堪入目啊。” 这一段话说得一众妖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那一众临时拼凑的舞姬乐者一个个吓得跪到在地瑟瑟发抖。 鹏魔王桌子底下的拳头都攥紧了。 蛟魔王则一副看笑话的神色。 牛魔王尴尬地笑了笑,一扬手,那一众舞姬乐者连忙一个个叩头退下。 干咳两声,牛魔王轻声道:“我们就是一帮子妖怪,招待不周,啊,招呼不周,还请敖公子多多见谅,不要往心里去。回头,老牛着些人去寻好酒来,再去俘几个人类厨师,必定让敖公子满意。” “不必了。”小白龙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道:“本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到你们这来,也不是为了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只要你们谨记答应我的事便成。还有,往后这种宴会少开,本公子消受不起。” 好几个妖王都咬牙切齿了。 “敖公子说的是,敖公子说的是。”牛魔王笑得如同一个憨厚的乡下农民一般:“敖公子说少开,这宴会,往后咱不开了!各位兄弟说是不是?” 放眼望去,只有狱狨王一个点头附和,可即便是他,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不情愿。一场本来欢腾的宴会,算是彻底给毁了。 半晌,鹏魔王啧啧笑了起来,悠悠问道:“敖公子啊,现如今丹药是到了一些,可……与您当初答应我们的数量,可差了不是一丁半点啊。便说是零头,都稍显不足啊。” 小白龙捋开折扇,仰起头,冷冷地盯着鹏魔王道:“你们答应我的事到现在可是一点没办啊,这又怎么说?没办事就想要全酬劳,想得倒是挺美!” “呵。当初答应动手之前先付三成,若战时有需,可补四成,完事结清。如今这,可有三成?” 小白龙脸色微微变了变,冷哼道:“你们连宣战都不敢,至今以时候未到为由推搪,本公子预付已是仁至义尽。怎么?懦夫还敢强词夺理了?” 一听到“懦夫”二字,鹏魔王当即一掌拍在桌上整个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叱喝道:“当初只说应承下来便付三成,何时又变成宣战后付三成了?你这黄口小儿还敢恶人先告状?” 整个洞府内,顿时一片死寂,众妖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 小白龙也微微撑起身子怒视了回去,正要开口,牛魔王却抢先一步站到两人中间:“三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数目巨大,敖公子筹集总要时间啊!” 转过头,他又对小白龙说道:“不过敖公子呀,也不是咱兄弟几个不办事,只是……人类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你也知道我们几个的情况,若是没有丹药,这大军如何调动得起来?又如何有底气宣战呢?至于你要我们办的事,就更无从提起了呀。” “你是信不过我是吧?”小白龙冷眼道。 “没没,没有,哪有信不过你呢?”牛魔王憨笑道。 “放心吧,只要你们好好办事,东西不会少你们的。敖某,先告辞了。”小白龙缓缓地从席位上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矮桌,直接跨走而过。 临了出洞府,又扭头瞪了鹏魔王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小白龙远去的背影,鹏魔王与蛟魔王都冷笑了起来。 …… 六妖王居住的这片地方,叫霜雨山。地处南瞻部洲西南,属于内陆地方。 之所以被称为霜雨山,是因为这里一年四季大半都是阴雨绵绵,到了冬天,还会结霜,不过由于位置靠南,并不下雪。 就听这名字,也该是一片气候温润,山清水秀的地方。 事实上这里本来也是山清水秀。绵延数百里的山林遍布溪流,绿目丛生,鸟兽成群。 可惜,这一切如今这都已成往事了。 自从六妖王选了这个地方当窝开始招兵买马,大量的妖怪汇聚,一时间,对食物乃至木头各方面的需求量剧增。 六妖王可没花果山那种可持续发展的概念。这里的妖怪也没有花果山妖怪的那种纪律性。而且南瞻部洲未经战火,聚集的妖怪比之花果山数量更多。三下五除二地,只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整片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山,布满了妖怪的营寨。 见此情形,妖王们干脆一拍脑袋给改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魔峰”。 夜里站在谷中抬头仰望,四周那些个光秃秃的山头如同一只只在月色下张牙舞爪的妖魔,现如今说起来倒真不负“魔峰”的名号。 而如今的小白龙,算是魔峰的贵客了。他的住所被安排在魔峰副峰顶上的一处未完工的宅子里。 跨过门槛,小白龙挺直了胸膛一步步朝里走。 那些个还在忙碌的小妖见着他连忙一个个匍匐在地:“恭迎敖公子。” “恩。”小白龙微微仰头,正巧望见他们雕得乱七八糟的窗棂,那双眼睛一下瞪得老大。本就心情不顺的他抬脚就朝其中一只小妖踹了过去,指着窗棂唾骂道:“这是怎么回事?这雕的是什么?我要龙你们听不懂吗?你雕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小妖们一个个吓得畏畏缩缩,不敢张口。 看着那被他一脚踢得满地打滚的小妖,小白龙一扬手,怒冲冲道:“从明天开始你们不用来了,回去告诉你们魔王,给我到人类城镇去弄几个工匠过来。再垃圾的人类工匠都做得比你们这帮酒囊饭袋好!滚!” 说罢,抬脚又是要踢。 那些个小妖们吓得一个个连滚带爬,抱头鼠窜。转眼间满院子的小妖已经跑得一个不剩。 “怎么啦怎么啦?”白素与四个女妖连忙从屋里走了出来,待到望见一脸怒容的小白龙,顿时明白了什么。 见了一袭白衣的白素,小白龙才略略压住了气。 “参见敖公子。”那四个女妖都福身行礼,白素却是稍稍缓了一缓才行礼,睁着眼前细细地瞧着小白龙。 也不理会众女妖,小白龙朝着白素点了点头,大步走入屋内,一屁股坐到了主座上。 “给我那些清水来漱口,今天的宴席真次到了极点!” 一只长相艳丽的女妖连忙俸上了一盅清水。 看着小白龙,白素侧过脸去使了个眼色。那些个女妖一个个会意的福了福身子,退出屋外。 “怎么啦?”白素亲手奉上了盆子。 将漱口水吐到盆子里,小白龙随手将盅子摆到侧边的桌子上,道:“那个老三,那只鸟……算了,不说了。这种家伙,不值得说!” “你又是与妖王起冲突,何必呢?”白素叹道:“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地头,万一……” “没什么万一!”小白龙摆了摆手道:“他们还敢怎么样不成?没了本太子,他们哪里来的丹药?没有丹药,迟早被天军扒皮抽筋!本太子就是他们的保命符!” 白素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缓缓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是西海三太子,万一走漏了……怕是有些麻烦。” 小白龙努了努嘴,抬起眼皮淡淡看了白素一眼。 当初他逃离了花果山,又不能回西海,实在是有点走投无路了。本想着既然六妖王需要丹药,自己干脆透过白素跑魔峰来混混看,说不准还能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收拾那九头虫出口恶气。 没想到,结果这一路却是白素在帮他想法子,帮他上下打点。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脑子好用,起码比小白龙好用。 可她不是六妖王的手下吗?怎么反帮起自己来了? 小白龙有点想不明白,六妖王估计也想不明白。不过白素在这里本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既然能帮六妖王供着小白龙这樽财神爷,估计那他们也没什么兴趣深究吧。 这一来二往地,白素便成了小白龙的心腹了。 一仰头,小白龙靠着椅背叹道:“走漏又怎么着?他们还敢学那只猴子不成?我还真就发现了,他们远没那猴子带种。猴子敢强抢东海龙宫定海神针,换了他们这几个,敢吗?更别提对本太子出手了。说到底啊,他们还是怕惹天庭注意,怕天军。” 也就是在这魔峰他才敢这样作威作福了,若是换了花果山…… 不说杨婵和敖听心两个盯着,就是一个不怎么给面子的美猴王都够受的了。而且关键是,他自己一不给面子,他的一帮子手下也有样学样,不给面子。 想起当初刚到花果山就给揍了一顿,小白龙更是一肚子火。 先前在花果山住的一年,可真是憋坏了。 白素微微蹙眉,轻声道:“接下来的丹药,你打算怎么处理呢?若是没有丹药……” “金精用完了吗?”小白龙问。 “只剩下三百不到了。” “怎么用这么快?” 白素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一脸惊骇的小白龙。 半晌,小白龙无奈叹了口气。 那金精,本来也就不多,不过三万罢了。 “若不是父王半点不肯给我,还把我的府邸给封了不让出账,我也不至于要找大姐二姐偷偷摸摸地要资助,再用金精四处跟那些个仙家买丹药。哎……当初给那六个家伙承诺得太多了,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这么不好筹集。还好有你在,那些个仙家看不出你是妖,由你带着我的信函去交易,还是比较放心的。” 白素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他们哪里是看不出?他们只是不必要揭穿罢了。你没发现我们买的丹药越来越贵了吗?若不是看死我们没几个地方可以买,他们又如何敢这样涨价。再说了,日后便是出了事,他们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话到这儿,白素微微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咽了回去。 撑着膝盖,小白龙低声问道:“那丹药,贵了多少?” “比一开始的,贵了一倍不只。” 小小的厅堂里,两人都沉默了。 许久,小白龙伸手道:“给我准备笔墨吧。一次过给我大哥、二哥、还有三姐都写信,拉赞助!” 略略犹豫了一下,他又道:“算了,还是别给三姐写信了,她最爱刨根问底,这事儿也不好与她说。给大哥的应该多用点功夫,他现在当江龙王了,想必收入不菲。二哥听说也占了肥缺……” 第两百八十九章主攻方向 洞府中,六个妖王聚到了一起,神色各异。 “这条白龙,就不是个东西!稍给他客气几分,还真就当一回事,蹬鼻子上脸了?”鹏魔王不断来回地踱着步,愤愤叱道:“便是当初九头虫也不敢与我们哥几个这样说话!” 说到愤恨处,他抬腿直接将身前的矮桌踢翻,桌上的饭食散落了一地。 一颗梨溜溜地滚着,滚到蛟魔王的脚边。 蛟魔王躬下身子伸手捡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哼笑道:“跟他计较个什么劲?不过是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罢了。只要他有丹药,有法器就好。多难听的话都没关系。” “那是你!有几个丹药了不起啦?”鹏魔王吼道。 蛟魔王也不反驳,只啧啧地笑了起来。 “得是真有才好。”狮驼王擦拭着自己的大刀叹道:“这次说要给我们的丹药不就打了个折扣吗?少了一千多,连个具体说法都没有。依我看,这敖公子也不怎么靠谱。” “他什么时候拿不出丹药,老子就什么时候宰了他!”鹏魔王手中方天戟重重一顿,直将青岩地面顿出个缺口,龟裂开来。 拄着棍子歪歪斜斜靠在洞口的猕猴王摸着下巴仰头悠悠道:“我看嘛,他像是龙王家的人。而且也姓敖。只是不知道地位如何。说不准,压根就是哪一海的太子,或者某个江河龙王。你们说他想让我们帮他杀花果山的一个人,会是谁呢?” 鹏魔王侧过脸不耐烦地说道:“又说不是那猴子,花果山那么多妖怪,天知道是谁?” “要杀的,十有八九是九头虫。”牛魔王道。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牛魔王的身上。 “九……九头虫?” 花果山除了那猴子,最难对付的恐怕就是九头虫了。 深深吸了口气,牛魔王叹道:“在我们这的,应该是西海三太子。曾听万圣龙王提起过,西海三太子与万圣公主有婚约。如今万圣公主悔婚改许了九头虫,三太子年少气盛,想九头虫死一点都不奇怪。” “不会吧……就单纯为了面子弄这么大动静?这敖公子脑子给驴踢了吗?”狮驼王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傻瓜的世界你不懂。”蛟魔王桀桀笑了起来:“看他那样子,做出这种决定很奇怪吗?” 猕猴王沉吟了半晌,蹙起眉头,呲着牙问道:“就算我们能攻陷花果山,要捉住九头虫,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对对对!”狮驼王连忙附和道:“杀九头虫的话,这要价是不是太低了?” 只见牛魔王与鹏魔王、蛟魔王相视而笑。 一时间,其余的妖王都不明所以。 “怎么?大哥心中已有了主意?” 牛魔王笑而不语。 蛟魔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角杯抿了一口,悠悠道:“什么都不干就拿了七成,这算低吗?杀不杀九头虫,那是七成到手之后的事了。” 这一说,其余的众妖王幡然醒悟,一个个都松了口气。 摸着下巴,猕猴王又笑眯眯地问道:“喂,你们说,如果他真是西海三太子的话,我们直接绑了要挟西海龙宫如何?那样,就不用好像挤奶似地一点一点地挤了。” “不。”牛魔王摆了摆手道:“挤奶也有挤奶的好处,这起码是他心甘情愿给我们的。你们想想,花果山现在风头正盛,无论是南天门还是天河水军,都是奔他们去的,我们这里乐得清闲。可若是我们绑了西海三太子,万一老龙王将这件事桶上天庭,那就麻烦了。到时候大军围剿,保不准我们这就成主战场。你们想当前锋吗?” 众妖王纷纷摇头。 “既然这样,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鹏魔王冷冷地说道:“若是要不到我们想要的,再砍他一手一脚给他老爹送过去不迟。” …… 云域天港大殿内,一张巨大的羊皮纸地图摊在桌上,天河水军的高级将领齐聚一堂,一场军事会议正在进行着。 “先前截获的丹药经分析,已经确认与数年前在西牛贺州截获的丹药成分有所不同。基本可以断定不是五庄观出产。” “根据我们俘虏的敌方兵员透漏,六妖王的领地在数月前便开始有丹药输入,法器还没有。具体数量和来源都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现如今领地内已经有相当量的库存。” “与牛魔王过往甚深的万圣龙王一直都逗留在花果山没有离开。” “霜雨山的丹药来源,十有八九该是花果山没错了。” “花果山布防严密,而且有多处地下城,我们至今无法获知花果山聚集的妖怪的具体数目。霜雨山的倒是已经清楚了大概。” “大概有多少?”天蓬问道。 “大概有六十万。” 在场的一众天将都不由得一愣。 六十万妖怪……这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目。虽说他们也曾经应对过拥有百万妖众的六妖王西牛贺州军团,但那时他们毕竟是唯一的对手。而眼下,还有一个实力不明的花果山。 “继续。”天蓬淡淡道。 天辅伸手指了指霜雨山的位置,接着说道:“霜雨山、花果山与云域天港之间的距离差不多,都介乎四到五万里之间。两者之间则相距六万里。花果山从天河水军手中俘虏了一定量的战舰,而且根据我们的情报,他们已经配备了一定量的法器‘翼’,在机动性上比较可观。” “反观霜雨山,目前已知的所有情报都显示他们手头并没有战舰,也没有配备任何能成建制输送妖怪的法器。并不具备快速驰援花果山的能力。” “如果两方合流,花果山的美猴王还有九头虫,加上霜雨山的六妖王……” “现在我们最主要的对手应该是花果山。六妖王的那帮子妖怪都是乌合之众罢了,但六十万……”天任叹了口气,轻声道:“按照现在所知,花果山的丹药和法器并不少。如果任其两方合流,到时候六十万大军也成功转换,局势将变得对我们非常不利。” “那我们现在应该先对付哪边呢?”天衡问。 一直盯着地图不放的天内抬头道:“霜雨山是不具备驰援能力的,从南瞻部洲一路走到东胜神州,无论他速度如何快,起码也要五年才是。沿着陆地这么大规模的迁徙那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伸出手,他指了指地图上的红色地带道:“而且,这一路,还须得跨山渡海。如此一来,他们大军要完全抵达东胜神州起码也要十年才对,中途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天辅点了点头,接着道:“所以,如果要驰援花果山,他们必定要抛下那些弱小的妖怪。如此一来,他们只需要一年时间就可以赶到花果山。” “在他们的修为方面我们也做了一点调查,霜雨山的妖怪并不像花果山的妖怪那样接受过严格的训练,也没获得分发的功法和修行指导,大体还是这些年新生的凝神境妖怪罢了。除去这部分,最多只有二十万。如果再除去纳神境妖怪的话,大概就只剩下两千。” “两千个炼神境以上妖怪……这也真够头疼的。”天任无奈的摇摇头道:“这些妖怪,真是像苍蝇一样一会不打都不行啊。若是给他百年时间,估计天地都要易主了。” 一众天将都干笑了起来。 看着天任,天辅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花果山相对于霜雨山估计只多不少。上次一战,我们现场看到四十个化神境,最近的几次袭击又见到了一些生面孔。估计,花果山现在最少有八十个化神境。按照普遍比例,炼神境最少也有四千个。” 在场的天将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八十个化神境,四千个炼神境,这数目,足够按照天军的标准比例武装二到三十万大军了。关键这里面还是清一色的行者道。 一众天将纷纷沉默了去。 半晌,天内一拳击在地图上,怒道:“妈的,我觉得咱还是打败仗的好。我们招个化神境修为多难啊,他们坐着不动就能等到。如果我们战败了,到时候妖族势大,看那些个地仙还能不能好像现在一样悠哉!” “天内!”天蓬叱喝道:“别乱说话!” 深深吸了口气,天内无奈点了点头,不吭声了。 许久,天衡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先对付花果山吗?” “不。”天蓬一面盯着地图,一面缓缓地说道:“花果山估计没那么好攻,万一拖的时间太长,对方很可能合流成功。” “再长也不会拖一年吧?” “如果六妖王孤注一掷直接只带炼神境妖怪呢?”天任道:“那样的话,他们只需要十五天就能赶到花果山。” 环视众将,天蓬撑着地图缓缓道:“花果山苦心经营将近十年之久,拥有大量丹药库存……如果直接强攻花果山,估计很难短期内决出胜负。虽说他们机动性更强,但毕竟运力不足。数日内能长途奔袭增援霜雨山的也只有那些精锐。按照我们所知道的,花果山的普通兵员战斗力绝非霜雨山可比,如果能让他们抛下那些的话……” 主攻的方向,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第两百九十章分兵 云域天港,浪花利剑大旗迎风猎猎飘扬。 旗帜下,巍巍铁甲组成的方阵寒光四射,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层层叠叠的军港中,遍地的天兵如同蚂蚁一般劳作,庞大的滑轮木架正将各种战备物资打包装船,舰队已经整装待发。 正在军港中举行的军议会上,每一位高级将领都收到了一个信封。 天蓬站在主帅位上做着临战前最后的叮嘱:“观云天港的戍守部队已经尽可能减少,大部分的防御都已经用法阵替代。考虑到花果山可能会不断袭扰补给线,必须留下足够的护航舰队以备不时之需。再扣除云域天港的戍守部队以及后勤人员,我们能调动用于战争的一线兵力是——三十五万。” “所有人都必须有所觉悟,这也许是我们至今为止所经历的最为惨烈,最为漫长的战争。在场的,或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活着看到战争结束,包括我在内……” “我们天河水军不能像南天门那样,一失去李靖就任人宰割。” “对于我们的敌人,到目前为止可靠的情报并不多。” “为此,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若是我不幸出事,元帅之位由天辅暂代。若是天辅出事,由天任暂代。若是天任出事,由天内暂代……无论是谁代元帅之职,都必须将战争继续推行下去,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为止。” “无论是兵还是将,甚至是我,一旦被俘,立即列入阵亡名单。我天河水军绝不容忍好像南天门一样被妖怪用俘虏相要挟,无论这个俘虏是谁。” “临阵退缩者,格杀勿论!” 大殿内早已如同死寂一般,只剩下天蓬浑厚的声音回荡。 每一位将帅都睁大了眼睛,咬紧了牙。 “天河水军将谨记你们每一个人的功劳。” “这也许是此战的最后一役了。胜利,将意味着一切回归往昔,天庭将再次将三界牢牢握在掌心……不,由于大多数的妖怪都已聚集在南瞻部洲的霜雨山和东胜神州的花果山,这一次的胜利,将基本肃清整个凡间的妖族,开启新的纪元。” “现在你们手上的信封里包括了各自的任务内容、调兵的令牌、还有联络专用的玉简。每一个人,都必须按信封上所写的去做,看完之后立即焚毁。不允许对任何人,包括同僚透漏自己具体的任务内容,只设置战争目标,不设置伤亡底线。” “我们的对手很可能会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每一个时辰都必须按照上面所设的暗号用信封里的玉简对相应的三个负责人进行汇报,确保中枢对战局的把握准确无误。” “尽可能迷惑对方,做到谨小慎微,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各自的任务。” “记住,此战我们不会有盟军,不会有援助,一切只能靠自己。” “整个天庭都在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们,有很多人希望我们战败。没有退路,一旦战败,天河水军将万劫不复。” “必须将花果山与霜雨山从这个世界彻底抹去!” “只许胜,不许败!听明白没有?” “明白——!” 一拳拳敲击在胸甲上,楼宇在声嘶力竭的应喝声中瑟瑟发抖。 伴随着一个个的信封在天蓬身前的火盆里化作飞灰,天河水军这架庞大的战争机械完全启动了。 进击的号角吹响,层层叠叠的军港中无数的天兵拍打着翅膀涌入战舰之中。 在内勤将士的指引下,如同蝗虫一般的战舰一艘艘挣脱了缰绳腾空而起,分成三股,浩浩荡荡朝着三个方向进发。 “这是怎么回事?”迫于对方无限展开了侦查范围,只能悬停在百里外云端用术法远远观测的九头虫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们……分兵了?” …… 此时的花果山,大量的军力正在调动,所有的防御工事都在进行最后的检查,物资清点。 无数的,不具备战斗力的妖怪正在被悄悄地迁离花果山。当中甚至还包括了许多的悟者道妖怪。 要知道,花果山不是天河水军,没有强大的天庭作为后援。只要这里一旦战败,将意味着无险可守。而谁也不敢保证花果山一定能获胜。 他们可以将所有的军力集中在一起迎战天河水军,却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一旦战败,这些散落各地的种子将成为最后的希望。 此时,临时洞府之中,一场军议正在召开着。 “如果我们能扛住天河水军前期的进攻的话,这场战争可能会打很久。在这期间,我们的声望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这是我们必须加以利用的一个点。”说着,猴子取出两块令牌,将其中一块交给了站在他身前的蛇精:“你带上我给你们安排的人马,立即出发前往西牛贺州。” 又将另一块令牌交给了雕精:“你带上人马前往北俱芦洲。” 这所谓的人马,除了一些实力较为强大的妖将之外,还包括了在学堂的先生、炼丹的妖修、工匠等等,甚至还配备了各种功法以及必备的丹药资源。 只要有个地方扎下根去,就是又一个花果山的雏形。 “这两大州虽说都已经被天河水军剿过,但肯定还有很多大妖逃脱。找到他们,然后招揽他们。记住,尽可能招揽炼神境以上的,只有他们才可能在激战中穿越防线抵达花果山增援。一旦战争进入胶着状态,我们需要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补充。同时你们也要尽可能规避巡天府的耳目,趁着天河水军无暇顾及的机会建立新的据点以备将来万一我们战败,可以向另外两州转移。” “诺!” 这将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是一场无所不用其极的战争。天地间的任何一切都可以成为武器,每一个地点都可以成为战场。 “那,南瞻部洲呢?”万圣龙王犹豫着问道。 “南瞻部洲。”猴子略略沉默了下,道:“六妖王在那里,大部分南瞻部洲的妖怪都已经投靠了他们,就先放一边吧。” 此时,短嘴推开门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什么事?”猴子问道。 “天河水军开拔了。”短嘴道。 这算是意料中事吧。 猴子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不做任何评价。 深深吸了口气,短嘴又轻声道:“可是,他们分兵了。” “分兵?” 在场的一众妖将不由得一个个蹙起眉头。 “对。” 短嘴将地图摊在桌上,指着位于正中的云域天港道:“他们兵分三路进发。左路军由天内天心统领,向东胜神州腹地进发。右路由天任天衡统领,向南瞻部洲腹地进发。中路军由天蓬亲自统领,依直线朝我们这里进军。军力上不清楚,对方的反侦查做得非常严密,按照现在所知的,基本上都是满编状态。从战舰的数量上看,三军不相伯仲。还有就是坐镇云域天港的是天辅,天禽坐镇观云天港。” 摸着下巴,猴子细细思索了起来:“进军的速度呢?什么时候能抵达我们这里?” “左路和右路由大量重型战舰组成,速度较慢。天蓬统领的中路军基本为中型以下战舰,可却明显降低了进军速度,按照时间推算,应该要两个月左右才能抵达这里。” “两个月的时间?”猴子微微一愣。 按照一开始的推算,如果对方将所有军力汇成一股进军,哪怕携带大量的重型战舰,最多也就一个月可以抵达这里。 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短嘴伸手在地图上划了两条从云域天港到花果山的迂回路线,道:“如果他们左右两军的预定路线是这样,那三路军抵达花果山的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 “迂回包抄吗?”猴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是不是有点太瞧不起人了。 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短嘴抬起头道:“看情形应该是迂回包抄,可是这么早分兵,有点不正常。” “也许是怕距离太近了我们趁着他们分兵的档口发动忽然袭击。”略略想了想,猴子又道:“但也可能是想诱使我们主动出击袭击三路中的一路。如果只是单纯的迂回,他们应该将重型战舰集中在中路,毕竟中路的距离最短,只有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合围。将轻型战舰放在中路,这看上去有点机动作战的意思。” 当然,也可能这是虚晃一枪。毕竟打战就是这样,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对方越看不懂,对自己越有利。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大军推进,这三路军无论是哪一路,光出动炼神境以上的精锐恐怕都无法捞到什么好处。如果出动大军的话,万一其中一股骤然加速乘虚而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沉默了许久,短嘴低声问道:“我们的战术是否应该调整?” “不了。”猴子注视着地图缓缓摇了摇头道:“在形势明朗前,一切按照先前的战术执行就好。让九头虫密切留意这三股军势的实力分布。特别是统军的将帅,不能只看帅旗,最好能亲眼见到本人。” “诺。” 对于花果山来说,战备已经进行了好几年,在有大量补给物资的情况下,被包围并不那么可怕的事情。 可万一贸然出击不小心踏入了对方的陷阱而导致花果山这个大本营被端,那可就是兵败如山倒的事情了。 现在还不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暂时,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 深夜,由于大量军力被抽调,地处西牛贺州的观云天港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喧嚣,火光寥寥。 只是即使这样也并不意味着它可以轻易攻陷。 这座耗费巨资,刚刚建成的数年的军港里拥有大量的防御法阵,汇聚了无数天庭工匠的心血,其复杂程度绝非花果山可比。 被火光映得昏红的回廊上,一位天将匆匆忙忙地走着,直到一处房门前一拳重重击在胸甲上单膝跪下。 “元帅!舰队已经准备妥当,另外军港四周已经细细排查过,并未发现花果山的探子。” 那门缓缓打开了,站在门内的,正是天蓬。 “看来,同时跟进三路大军果然对花果山的侦查形成压力了。” 第两百九十一章捡便宜 等了好几年的战争终于开始了,整个花果山的每一只妖怪都绷紧了神经。 所有人都认为,这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它的先期将如同暴风雨一般猛烈。能不能顶得住第一波,将成为胜负的关键。 当一切资源都被调动,所有的妖怪都卯足了劲,甚至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之后,他们恍然发现,天军好像乌龟一般在路上爬着…… 这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按照天河水军进军的速度推断,他们要两个月后才能抵达花果山。 最初,对这“两个月”的推断整个花果山都采取的不相信的态度,连作为主帅的猴子都不相信。在他们眼中,天河水军没有任何理由在路上白白浪费两个月的时间。 在军议会上公布这个情报的时候,猴子反复叮嘱天河水军可能暗藏了什么后手,所以真正的战争不会等到两个月后,必须随时做好准备迎接好像上次那样的突然袭击。 于是,将士们的神经绷得更紧了,大量的斥候每天遍布在以花果山为中心两千里的范围内反复搜索,甚至连高空也从未间断过巡视。 结果是一个月过去了,真的啥都没发生…… “难道天河水军其实没把握打赢我?那他们闹腾个什么劲啊?” 盘坐在花果山山顶的草坪上,猴子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清风,眉蹙成了八字一个劲地朝着杨婵看。 那紧盯不放的目光看得杨婵脸都有点火辣辣地了,扭过头去冷冰冰地说道:“你看我有什么用?也许他们只是不小心把中军的重舰配到了左右两军去,结果不得不拖慢速度呢?” 猴子噗次笑了,点了点头道:“额,也有可能,应该就是这个理儿了。天河水军也不可能不犯错误对吧?咱没理由拿对方的错误来让自己烦恼,反正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哈哈哈哈。” 这当然是无厘头的玩笑话了,不过眼下的花果山,除了说说冷笑话还真没什么可干了。 天空中悬浮的舰队如同一朵朵乌云一般将阴影投向大地,虽说这当中绝大多数是小型木质战舰,但看上去也是浩浩荡荡一片,好不威风。 在那乌云笼罩下,蔓延数十里的山脉四处都飘扬着花果山的大旗,由山脚到山顶,随处可见戍守的妖怪以及筑起的石质围墙。 一圈圈地,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个项圈套在山上似地。 石质围墙内,无数的妖兵不厌其烦地来回巡视,无数的尉官往来不断地查岗。 那兵器铠甲倒是都擦得寒光四射,握着它们的妖怪却一只只不太打得起精神。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讲的大概就是这个吧。刚开始十天猴子还自己亲自跑去当斥候,往来跑了几万里。 现在…… 这日子太难熬了,猴子甚至都有点盼着天河水军早点到了。 “这一手,着实让人看不懂啊。难道他们是故意等我们放松警惕?”想着,他不由得甩了甩头叹道。 吸取了上次被天河水军用烈焰弹从上空偷袭的教训,这次,花果山采用了清一色的石料。 当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建造起大规模的石料建筑群那是不可能的,也毫无意义。说采用石料,其实指的是将山都给掏空了。 毕竟山体就是石头嘛,挖出来的刚好砌围墙。 原本地下城里的许多妖怪都被迁走了,空出来的位置便可以用来囤积各种资源同时驻军。加上新开凿的地下城以及四通八达的通道,现如今整个花果山地下已经是一整个地下世界,呈蜘蛛网状结构。在各个节点又设置了法阵,以避免天河水军强行攻陷一个入口之后直接往里面灌烈焰弹。 就这样的架势,要抵御天河水军的火攻肯定是没问题了,可是其他攻击呢?无论如何加固,到底还是地下结构,一旦坍塌,可就跑都没地方跑了呀。 这其实也是当初猴子极力支持迁上地面的主要原因,毕竟他们又不是土拨鼠,就算是土拨鼠地震来临前还得搬家呢。 不过,事实证明其实是他多想了。 按照杨婵所透露的,天庭,有天庭的规矩。虽说天庭具备无数种能力,甚至连轮回都握在手中,但并不是每一种都可以用于战争。 作为一个掌握着种种天地规则的机构,他们其实必须遵守各种各样的规则。 例如这其中的飓风和地震,在战争中一般就是禁用的。 想想,只要飓风足够大,再多战舰都是送死。可问题是能将整个舰队给摧毁的飓风,造成的破坏也是难以想象的。同样的道理,能将地下城加固再加固的结构给震塌,这需要的地震得波及多大的范围?这里面能波及多少无辜? 别说天蓬,就是玉帝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当然,这里面也有个问题,那就是多大的飓风和地震会被天庭追究责任呢? 这玩意一直都没个明确的标准,完全就是凌霄宝殿上一堆仙家凭一张嘴在那里辩罢了。虽说天河水军并不具备引发大规模飓风和地震的能力,但万事总得防着一手。 于是,在地底驻军的同时,猴子又让在舰上服役的妖兵直接居住在战舰上并且搭配大量的补给,这样的话就算地下不幸完蛋了,舰队也还能继续活跃。 不过这么搞法,也就使得原本可以搭载八万妖兵的舰队变成搭载五万就满负荷了。飞起来……其实还有些吃力。 为啥? 因为这种浮空战舰上下最值钱最稀缺的材料,就是作为战舰内核的那颗宝石。 而猴子的舰队可没天军那么阔气,他们用不起那些个稀有宝石作为战舰的内核。这头顶上浩浩荡荡的上百艘小型木质战舰,其实都是靠舰上的妖怪定时补充灵力才得以运转的。 如果说天军是自动化机械部队的话,他们就是手划小舢板了。 想想也真是穷酸。 好在除了需要定时输入灵力以及速度没人家快、服役时间不能好像钢铁战舰那么长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弊病。 “只要这次干掉天河水军把他们的战舰弄到手,那我就彻底拥有一支大舰队了!”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中随着微风微微浮动的舰队,猴子不由得叹道。 “想得可真美。”杨婵曲着腿在身旁幽幽道。 “对了,灌江口当时和天河水军开战,他们也是这样拖拖拉拉的吗?”猴子扭过头来问。 “也挺慢的,不过那次是因为玉帝御驾亲征,那旗舰本身就很慢,大军要迁就旗舰的速度。而且,也没现在这么慢。” “话说回来,你们那时候是怎么击败他们的?” “怎么击败?”杨婵仰起头来略略想了下,答道:“大军正面压上去,梅山七圣侧卫,我哥直接正中突破,就赢了。” “正中突破?他们没有组战阵吗?上次我遇到他们的战阵,可坑了。虽说速度不行,但要正面突破可不是那么简单。” 杨婵抿着嘴笑了笑:“他们的战阵都忙着应对灌江口的战舰了。” “啊?”猴子微微愣住了:“灌江口的战舰……应该被他们多吧?” “那肯定没他们多,全天下,谁家的战舰能和天河水军比多啊。” “不比他们多?那是用了什么特殊的阵法?锥形阵中央突破?” “不是。”杨婵摇摇头,深深吸了口气道:“灌江口的战舰和其他任何地方的战舰都不同,我们的是活体战舰,每一艘战舰都是一棵树龄超过五千年的树妖。撞上去,然后直接用树藤缠绕就行了。被缠上的战舰基本上就废了。” 猴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倒真的是闻所未闻。 用树妖化身战舰……真是个好办法。可惜植物妖怪难寻啊,更别提五千年树龄的树妖了。 杨戬的那些草头神,都是机缘巧合所得。 这花果山到现在植物妖怪也不超过十只,这还包括了到现在都蹲在水帘洞口整日一动不动的那个草精以及花果山原本就存在的几棵千年古树,后来投靠的一个没见到。 植物妖怪算是妖怪中的另类了,侵略性很低,成长慢,数量少,难当大任。往往就算化形了也不愿意挪窝,就干站着。 这也是天庭不太在意的原因之一。 指望这种稀少的玩意打造一支军队,那是想都不要想。 远远的,猴子看到短嘴正从另一个山头往这里飞,连忙站了起来。 “什么事?” 稳稳地落到猴子面前,短嘴眨巴着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天河水军的主力应该是找到了,在南瞻部洲。” “是右军?” “不。”短嘴摇了摇头道:“不是右军,除了我们所知道的三路军之外,还有第四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拔的,直奔霜雨山去了,现在正在与六妖王的大军交战。” “什么?” 杨婵和猴子都不由得惊呼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圣旨不是打我们的吗?” “我也不大相信,不过消息是万圣龙王给的,应该不会错。”短嘴缓缓说道:“说是昨天霜雨山的斥候发现了天河水军的大军,然后就开打了。那六个妖王毫无准备地,被打得措手不及。好在已经不是第一次对阵天河水军,而且出现的数量也不是特别多,估计也就十万上下,经过一天总算稍稍稳住阵脚,不过还是节节败退。实在顶不住了,牛魔王就通知万圣龙王想让我们当援军,这才将消息传到我们这的。” “只有十万?这能算主力吗?”猴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把力量分成四路,难不成天河水军还想两线作战不成?这不是找死吗?” 短嘴摇了摇头道:“虽然只有十万,但全部都是精锐。而且……天蓬元帅亲自督战,天内和天心也出现了。其他舰队的那些个帅旗都是假的,特意挂给我们看的。” 仰起头,猴子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如果联系之前兵分三路以及悬挂错误帅旗的举动,那么往花果山来的三路大军就都是佯攻了。都是为了分散花果山,甚至是霜雨山的注意力而做的。这么说的话,拖延抵达时间也就可以理解了。 可是,为什么天河水军会忽然改变方向进攻霜雨山呢? 这一点着实让人想不通。 “怎么办?”短嘴问道:“我们趁机进攻往我们这来的三路大军吗?” “他们距离我们那么远,就算我们能成功滋扰也伤不了他们的筋骨。而且天河水军只是分了十万大军去霜雨山,我们强攻的话效果不大,反倒有风险。” “那我们继续坐着等?” “不。”猴子盘起手来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去捡便宜。” 第两百九十二章霜雨山血战 霜雨山。 天空中,血如雨下。 鹏魔王拍打着翅膀在无边无际的天兵军阵中左冲右突,那一柄方天戟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回头之际,他愕然发现身后那一支由飞禽妖怪组成的亲军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心顿时凉了半截。 就在这分神的一刹,身子猛地一颤,肋部传来一阵剧痛。 低下头,他望见一支银色箭矢直挺挺地插在自己的铠甲上,鲜血正从伤口溢出,滴落。 “这是……” 就在左前方纷乱的天兵之中,他看到了天禽持弓的身影。 “大王,没事吧?” 一只炼神境的鹰妖连忙护到身旁。 天兵散开了。 一个以天禽为中心,由天将组成的战阵就在眼前。 “鹏魔王,久违了。”天禽微笑着说道。 那笑中究竟蕴含了多少嘲讽的意味,此刻,鹏魔王早已无暇顾及。 “撤。” 再没半点犹豫了,鹏魔王单手持戟,转身朝着后方突进。 然而,这圈套既然进来了,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出去的? 只见无数的天兵又是围了过来,密密麻麻如同纷乱的蜂群一般,连包围圈外的阳光都难以透入。 灵力被迅速注入到方天戟中,只听一声爆吼,金色的灵力化作斧刃状随着方天戟的奋力一击甩了出去,立时有十余名天兵身首异处。 那包围圈又是散开了。 就在他的面前,仅存的三个亲兵也被天兵一拥而上撕成了碎片,竟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 完蛋了,彻底成孤家寡人了。 鹏魔王深深地喘息着。 此时此刻,显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道由盾牌组成的钢铁围墙,那缝隙中伸出的一柄柄的长枪在日光下放射着寒光。 “呵呵呵呵,打算牺牲多少兄弟把我留下来呢?”早已经浑身是血的鹏魔王不由得狰笑了起来。 “那就要看鹏魔王你有多少雅兴了。”天禽淡淡道:“怎么样?束手就擒,我做主给你留个全尸如何?” “哈哈哈哈,那真要感谢天禽将军了!” 低下头,只见鹏魔王用力一扯,带有倒钩的银色箭矢被用力从肋部硬扯了出来,夹带着碎肉与鲜血。 那皮肉硬生生撕裂的痛楚连这只驰骋凡间多年的大妖都不由得眉头紧蹙。 “还打算负隅顽抗?”天禽冷冷地一招手,五颜六色的灵力、法器已经朝他轰击了过来。 匆忙之中,扭过头,还未从剧痛中缓过劲来的鹏魔王身后羽翼奋力一展,高举着方天戟径直冲向天兵盾阵。 就在接触盾阵的前一刹,他的身形猛地缩小化作一只飞虫,而他的目标,则是那盾阵的缝隙! 身前不远处聚成盾阵的天兵都不由得一个个呆了,在他们的眼中,鹏魔王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穿越盾墙,让这些小兵来挡住天禽的追击——此刻,他是这么想的。 可惜的是,还没等他穿越抵达那道逃命的缝隙,一道白光已经从天将战阵中射出,准确无误地照在那一只肉眼都难以察觉的飞虫上。 毫无征兆地,术法被解除了,鹏魔王的身体又是回复了原样。一个闪刹不及,他重重的撞在那盾墙之上。 一时间,整面盾墙如同波涛般扭曲,无数的天兵在他的蛮力之下被撞飞了出去,更多的天兵却依旧在朝着他涌来,层层叠叠的,就连鹏魔王都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被几重天兵包围着了。 “真是不长记性。”天禽轻蔑地笑道。 危急存亡之际,鹏魔王奋力舞动方天戟试图阻挡进攻,可惜为时已晚。 一柄长枪重重地刺在他的后心,刺破了铠甲,却刺不进血肉。 就在这失神的一刹,他的肩部、小腿、手腕分别中了一记飞剑,胸甲更是被硬扛了六记灵力重击,被轰得四分五裂。 恍惚中,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与掉落的羽毛一同洒向大地。 然而,战斗还在进行着,根本不容许他细细地去感知自己的伤势。转眼间,新的攻击又是抵达。 凭着仅存的战斗直觉,他飞速地舞动自己手中的方天戟。 无数天兵的身躯被他的方天戟如同瓜果蔬菜一般绞成粉碎,而他也在飞速地消耗自己的力量,甚至是生命。 天空已经稀稀疏疏地下起了血雨,有天兵的血,也有鹏魔王的血。 如无意外,今天这只纵横凡间的大妖就要葬身这里了,胜利似乎已经搓手可得。 正当此时,只听一声响彻天地的暴喝传来,一根巨柱夹带着狂风硬生生将围困鹏魔王的天兵抹开了半边! “牛魔王!” 一众天兵天将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的前方,牛魔王不知何时已经化身百丈巨人,那手中的混铁棍更是如同擎天巨柱一般大小。 “三弟,快跑!”他对着鹏魔王吼道。 已经整个被打懵了的鹏魔王呆呆地仰头望着牛魔王,片刻之后才拍打着翅膀朝着牛魔王的身旁冲去。 “法天像地?哼。” 天禽抬手一招,十二道拳头粗细,如同尖刺一般的灵力已经脱离军阵中各天将的手掌朝着牛魔王飞射而去。 慌乱之中,牛魔王只得抬起混铁棍裆下十道,剩余的两道,竟是直接洞穿了他的身体,两缕鲜血透过他铠甲上如同针孔般细小的缺口喷洒了出来。 法天像地这种巨大化的东西并不一定适用于混战的…… 无奈之下,牛魔王只得迅速解除法天像地。 到此时,天禽才看清牛魔王的身后还有一个人——猕猴王,不由得一愣。 鹏魔王打残了,若是只一个牛魔王,凭借极大的人数优势或许还能一战。若是在加上一个猕猴王的话…… “撤。”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牛魔王,缓缓后退,一众天兵天将也随着他后撤。 “谢谢……大哥……”话音未落,鹏魔王已经整个昏厥了过去。牛魔王连忙一手将他扛到肩上,在猕猴王的护卫下朝着霜雨山的主峰飞去。 此时的霜雨山早已经是一片人间地狱。 四周被战舰团团围住,天空中随处可见手持弓箭的天兵在盘旋。 而那下方则是一片焦黑的土地,随处可见妖怪的残肢,散落的兵器,甚至偶然能看见一些失去战斗力的妖怪在捂着伤口痛苦地哀嚎。 在这里,呼救得到的结果只能是引来天兵为他们补上一箭。而不呼救,则会在下一次天军的火攻中被烧成飞灰。 惨烈的战斗已经进行了将近三天了。 在第一天的突袭中霜雨山就已经溃不成军,大部分的妖怪都已经四散逃命。 整整六十万妖怪,在天军的轮番进攻之下熬到第三天的恐怕还不够十万。而现在这仅存的十万人马全部都挤在霜雨山的主峰范围内。 好在最核心的那部分炼神境以上的妖怪死伤还不是很惨重。 其实对于六妖王来说,最重要的也就是这些炼神境以上的妖怪了。 妖怪不比人类,要拜了师才能修仙。就算没人去管,那些个化了型的小妖也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疯狂地滋生,就如同杂草一般。 对于六妖王来说,只要主力还在便不算输。只要熬过了这一关,那些个炮灰小妖随时都能再聚集起来——特别是在南瞻部洲这个尚未被天军彻底清洗过的地方。 扛着已经昏迷的鹏魔王,牛魔王迈着大步走入洞府中。 原本只属于六妖王的这个位于霜雨山主峰上的洞府此时也已经堆满了伤痕累累的妖怪,弥漫着阵阵血腥味。 那场面看上去就如同走近了败军的营帐一般。 “怎么啦?”狮驼王望着牛魔王肩上的鹏魔王惊恐地问道。 一把将鹏魔王甩了下来,牛魔王深深吸了口气道:“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吧。” “问他?”狮驼王一头雾水。 几个小妖连忙跑过来将鹏魔王抬入了内室。 靠坐在一旁石凳上的蛟魔王啧啧笑了起来:“大难临头各自飞啊,以前还知道叫上一起跑,这次干脆就自己跑了。活该!” 说着,他的眼睛悄悄地瞥向一旁。 在那角落里般蹲着的小白龙正捂着脑袋,喃喃自语道:“不是说天河水军要进攻花果山的吗?怎么变成进攻这里了?要是让他们逮住……我可怎么跟父王交代啊……” 战打到这种地步,小白龙的脸上早已没有半点血色。 一直守在他身旁的白素脸色则是一阵红一阵白。 抬起头,小白龙望着牛魔王道:“你们不是说有丹药就行吗?怎么有丹药还打成这样?” “有丹药也要够时间吃才行,这次来得太突然了。” “一句突然就算了吗?早知道你们这么弱,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合作!”他猛地朝牛魔王飞扑了过来,揪住牛魔王的甲胄吼道:“你们现在就护送我离开!立即!马上!只要你们能帮我离开这里,要多少金精我都给你们!要不然你们就跟天河水军说我是被你们给绑架来的,把我交给天河水军!听明白没……” “咔嚓。” 这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还未听他说完,牛魔王已经一拳重重击在他的腹部。 小白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微微颤抖着,身子一倾,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你们两个,把他绑起来。要是能熬过这一关,这家伙还有用。”说着,牛魔王又指了指惊魂未定的白素:“你,照看好他。还有,别给我耍阴招,否则你养父一家子谁也别想活!” 正当此时,洞外又响起了惊天的战鼓声。 一只小妖慌慌张张地冲入洞内跪在牛魔王身前吼道:“大王!他们又来了!” 第两百九十三章所谓“站稳脚跟” 天军序列有很多军队,或大或小,而每一支军队,都有着自己习惯的开场方式。 例如南天门,他们一般采取堂堂正正列阵对战的方式。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光明磊落,而是因为他们基层的士兵疏于备战实在不怎么拿得出手。一般都是堂堂正正列队,大家比比拳头,你若犹豫他们就一拥而上,你若不犹豫,就该他们犹豫了。 正常来讲除了哪吒这种刺头之外大多数都以杀灭妖众赶走妖王为最终目的。毕竟一个妖王一旦落入绝境,往往都会让天军付出惨痛的代价的。而且妖王若在,聚集起了新的势力,他们下次还可以再打。不得不说他们在保护生态平衡这方面做得非常好,从不竭泽而渔。 再例如由玉帝直属的最为神秘、连番号都没有的“禁军”,他们一般采取叫阵的方式,这主要因为这支特殊的军队里大将一捉一把,什么二十八星宿之类的都属于“禁军”,单挑他们有优势。至于他们的基层士兵,由于几乎不参与凡间作战,除了站岗英姿飒爽之外实在乏善可陈。 天庭每年招收的新兵里长相最好的一般都流向这里,天庭各种边边角角里站的就是他们。 至于眼前的这支最让妖怪头疼的天河水军,虽说无论天将素质还是兵员素质,他们都要比南天门强上许多,但他们最厉害的其实是联合作战。也因此,他们最不怕大规模战斗,不忌死伤。 这支部队一旦遇上妖怪,一般都是招呼都不打,擂起战鼓直接开刷,搞起偷袭来更是一把好手。 眼下的情况又是如此。 新一轮的进攻,天蓬连派个人上前说说话的打算都没有,直接擂起战鼓就开始放火。 将近二十艘战舰环绕着霜雨山主峰游曳,一颗颗烈焰弹丢下来,漫山遍野又是燃起了熊熊大火,四处都是滚滚的浓烟。 早已没什么可烧的地面上除了炙热无比之外,更是弥漫起一阵匪夷所思的烤肉香味。 猕猴王站在洞口拄着棍子凝视远处烈火中吱吱流油的妖怪尸体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快熟了,可以吃了。” 躲在他身旁的小妖们顿时一个个不寒而栗。 没有人知道天河水军打算打多久。如果霜雨山真能撑住,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仅存的一点粮草枯竭之时,说不定他们真的要捡自己同伴的尸体来吃,又或者,他们自己会成为被吃的尸体…… 不过,妖怪吃妖怪,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远处的战舰上,天蓬与天内站在舰首俯视着如同火海一般的大地。 “带来的烈焰弹还剩多少?” “应该还够三轮。” “都躲在洞穴里也烧不到什么,顶多就是一点威慑作用罢了。下次再用一轮就停了吧,留下两轮关键时候再用。别忘了,我们是没有补给的。” “诺。” 远远地,天禽从一团如同白色海鸟一般盘旋的天兵里脱身出来朝这里飞,很快落到天蓬身后单膝跪下。 “元帅。” “怎么样了?”天蓬头也不回地问道。 “末将无能,让那只金翅大鹏跑了。” “五十个化神境,还带了四千精锐都让他跑了?”天内有些疑惑地问道:“那家伙什么时候变那么强了?” 天禽低下头启禀道:“牛魔王和猕猴王出来了,未免伤亡,末将只能下令撤退。” “起来吧。”天蓬伸长了脑袋继续瞧着主峰上洞穴的动静,道:“你做得很对。三个妖王的话你带去的兵力还是不太好应付的,我们不怕损失,但也没必要造成无谓的损失。” “谢元帅。” 很快,地面上的火焰熄灭了,各处洞府中的妖怪又是一个个探出头来紧张兮兮地张望。那灰头土脸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只只的土拨鼠。 事实上天河水军也已经当他们土拨鼠一般对待了。 只要他们敢踏出洞府一步,马上就会有箭矢招呼过去。 那如果他们赖在洞里呢? 在天蓬的命令下,许多天兵落到地面上开始步行推进,将一个个洞穴围困,然后用最原始的办法——放火烧,用烟熏,用尽一切手段将里面的妖怪逼出来。 升腾而起的烟柱就好像一根根的围栏将整个霜雨山困在其中。 说起来,这样做其实很是耗时费力,但也没更好的办法了。这些妖怪就死活不出来,难道天蓬还让大军杀进去不成? 霜雨山的高端战力并不弱,不提六妖王,光炼神境以上就有两千个,战到现在,最起码还剩下一千五百个以上。 就不提他们,普通天兵对付起那些普通妖怪在单体战力上其实也不占优势。 而在洞穴里,由于空间狭小,无论是展开对付妖王的天将战阵还是展开天兵军阵都极为困难。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神智清醒的将帅都不可能冒险命令大军直接冲入洞穴中。 …… 此时,霜雨山主峰洞口。 牛魔王悄悄从岩石后露出脑袋查看着山下的形势。 “大哥,要不跑吧?我们五个,带上三哥一起杀出去?”趴在他身旁的狮驼王道。 “不。”牛魔王摇摇头道:“这次的形势并不算太坏,还能再拖一拖。” “这样拖着有什么意思?越拖越危险啊。到时候范围一小,他们完全可以好像上次一样弄一张网把我们全部困住。” “他们不敢的。” “不敢?” “天河水军现在有三路大军正在向花果山开去,他们的主要对手其实是花果山。只要我们能扛到他们跟花果山对上,这边肯定就会撤退。” 看着一脸坚定却不住冒汗的牛魔王,狮驼王默默干咽了口唾沫。 这算是自我安慰吗? 天河水军三路大军正在向花果山开去,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没错。但如果这边战局不利天蓬就不能下令让三路大军掉头? 天河水军何时和花果山对上,这完全是人家天河水军自己把握的呀…… …… 就这么折腾了半个时辰,天蓬终于开始能看到战舰下方不远处的洞穴里一只只的妖怪撑不住穿越滚滚浓烟从洞穴里冲出来,然后在还没缓过气来之前就被围困的天兵一拥而上刺成马蜂窝了。 一个这样的洞穴,要彻底清剿干净,保守来讲最少要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一天时间。 不过天蓬只给手下人马六个时辰的时间,六个时辰一到,就算洞府里还有漏网之鱼,也不再理会了。 可就按这样的速度算,二十组同时进行,最起码也要一个月他才能用这种缓慢的方式将这里彻底扫平。 这已经严重违反了他速战速决的本意。 “时间不多了呀。”抬起头,他无奈地望着天空中高悬的太阳叹道。 花果山的援军应该再过十二天就能到吧?不,也许更快,也许只要十天。 当然,如果花果山真敢派出精锐来增援,那么天蓬就敢让那三路大军直接把花果山给剿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没办法,没想到他们这么脆,随便一打就缩在洞府里不出来了。”天内道。 “其实最主要的问题是没想到六妖王这次居然没跑……如果他们像以前一样跑了倒是好事,这样这些个妖怪群龙无首四散逃命,我们就可以加速清剿。到时候,击散霜雨山的目的也就可以达到了。” 此战的目的,不是杀六妖王,也不是杀小妖,而是剿灭六妖王手下那最少两千名的炼神境以上妖怪。 这种妖怪才是大军团作战中的中坚力量。 只要将他们解决了,天蓬也就可以专心地应对花果山了。至于杀六妖王……那需要极为严密的部署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如果能顺便完成那最好,如果不能,也无需强求。 扶着船檐天蓬深深吸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次意外伤了鹏魔王,不知道能不能产生一定的威慑作用迫使六妖王出逃呢?或许我们应该再想想其他办法……” “轰——!” 忽然间,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激起的狂风扬起天蓬两鬓。 所有的天兵都骚动了起来。 缓缓地转过身,天蓬看到一艘己方战舰拖着长长的浓烟在一片天兵的尖叫声中与自己所在的旗舰擦肩而过,坠落,最终撞在地面上摔个稀巴烂。 “这是……” 仰起头,他看到浓烟中渐渐显出了两个身影。 “孙悟空,九头虫!”天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呼道:“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的?难不成就他们两个过来?” 在场的天兵天将也都一个个都被忽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 不仅仅是天兵天将,连下方还没被清剿到的山洞中探出头来的妖怪也一个个呆住了。便是山顶的牛魔王与狮驼王也不例外。 “他们怎么来了?不是不结盟吗?” 滚滚浓烟中,猴子伸长了脑袋俯视下方的战局:“这就是他们说的站稳脚跟?可真够稳的。” “可不是嘛。”九头虫冷哼了一声,悠悠道:“以前一遇到天河水军就跟砧板上的肉似的,这次可不是站稳脚跟吗?” “这次不一样?” “不一样。”九头虫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次是砧板上的乌龟,天河水军得花点时间开了乌龟壳才能熬乌龟汤。可不就是进步了嘛?” 第两百九十四章带话 低下眉,猴子咧着嘴地瞧着站在舰首上面无表情的天蓬。 “怎么?还不快点集结人马?我们可都杀到你面前了。” 这是挑衅吗?就两个人? 天蓬依旧面无表情,扶着腰间长剑的手却攥得紧紧地。 他没下令,但所有的天兵天将都已经行动了起来。 战鼓擂起,号角吹响,所有的军舰都开始调整自己的位置试图将两人围在中间,地面上的天兵停下了手边的事情开始各自回归序列,天将们开始前往各自的集结点,只等天蓬一声令下就可以摆出战阵…… 地面上的妖怪和主峰上的妖王瞬间被无视了,整支舰队就如同一只张大了嘴的猛兽缓缓地逼近自己的猎物,只等他们落入口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场大战似乎已经无可避免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蓬的目光开始在自己的战舰之间流转,期待着关键的一刹。 可就在此时,猴子与九头虫都略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往上升了。 这一升,当即就超出了原本预定的包围圈。可也就仅仅是超出包围圈而已,刚一踏出预定包围圈,两人便停止了上升,继续面带嘲讽地瞧着天蓬。 一众天兵天将面面相窥,很快又默契地调整了各自的位置。 包围又是继续。 可还没等他们真正合围,猴子与九头虫一东一西兵分两路又是各自飞离了包围圈。 这下怎么办? 天将们一个个都只得望向天蓬。 天蓬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那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天将们会意了。 大军重新调整位置各自朝着两人围去,天将们开始各自祭出法器悬空而起了。 就在此时,这俩家伙又是缓缓地调整自己的位置,一个往下,一个往上。 “这算怎么回事?捉迷藏吗?”天蓬的牙已经咬得咯咯响了。 随手一辉,手下的一众兵将虽有点不解,但还是照着做了。 原本单独一支的大军彻底地分成了两拨,就好像荒野中两只蛰伏着缓缓靠近猎物的猛兽。不同的是,“猎物”早已知道他们的存在,甚至还乐在其中似地。 眼看着两人很快要被合围,只见九头虫与猴子对视一眼,又是开始调整位置了。 这还了得?把我们当猴耍? 天蓬“锵”地一声抽出长剑:“杀——!” 一声令下,原本绷紧的弓铉悉数松开,漫天箭雨朝着两人倾泻而去,所有的天将瞬间组成多个战阵,天兵们手持重盾疯狂地冲刺…… 可就在这一刹,两人失踪了。 准确地说,是一溜烟跑没影了。一众天兵扑了个空。 “这就跑了?既然要跑,为啥要来呢?”躲在主峰上的牛魔王张大了嘴巴。 原本以为来个根救命稻草的,没想到来得快去得也快。 相比牛魔王的沮丧,天河水军则是整个一片茫然,甚至连天蓬也是如此。 专门跑来挑衅的吗? 天蓬有点不敢相信。 很快,他将大军回复到原来的阵型,却没有再派出队伍继续清剿地面的妖众,而是展开斥候群掘地三尺地搜索。 虽说无论如何花果山的大军都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穿越一整个大州的距离,可也不排除对方早早识破他的计划提前出发。 这一折腾,就是停战六个时辰。 直到深夜,在连续派出四拨斥候,顺带着还将一些天将也派出去反复搜索之后他才相信花果山的大军并没有过来,来的真的只是猴子与九头虫这么两个。 隐隐地,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了。 “接下来怎么办?”天内问。 “按照原来的办,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天蓬冷冰冰地回了一句,那眉头已是紧锁。 顶着漫天星斗,大军点起火把又是出动剿妖了。 可刚开始没一刻钟,大军外围的一艘战舰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拖着滚滚的浓烟陨落。 飘荡的火星照亮了九头虫那张略带狰狞的脸。 “杀——!” 这一声,天蓬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舰队都迅速行动了起来。 可还没等大部调整好阵型,九头虫轻蔑一笑,一转身,又是化作一道黑光消失在天际。 “这是什么意思?”天蓬一拳重重锤在船檐上,那牙齿已经咬得咯咯作响。 正当此时,一声巨响,舰队的后方骚动再起。 转过头,天蓬正好望见猴子从最后方的一艘轻型战舰舰身上的窟窿里溜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天蓬。 不用说,那窟窿肯定是这猴子刚刚捅的。 战舰里的天兵正忙着灭火,滚滚的浓烟朝着天空狂涌。 此时。那艘战舰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坠落。 可还没等天蓬下令,猴子已经拍拍屁股消失在夜空中。 “这是什么意思?偷袭战?” 似乎为了应验天蓬那不祥的预感,接下来的时间里,各种偷袭层出不断。 不同于当初九头虫的偷袭,眼下的偷袭,甚至不以制造伤亡为目的。 九头虫总在某个地方忽然冒出来然后乱放一通火然后一溜烟跑没影,猴子则会忽然出现在某艘战舰的侧方然后用棍子狠狠地将战舰捅个窟窿,接着,同样消失无踪。 区区几艘战舰的损失,对于一支十万人马的天庭舰队来说无关痛痒。可他们能不管吗? 最糟糕的,是这两个家伙从不踏入战舰的内围,而他们速度整个天河水军都没什么人跟得上…… 望着几艘躺在下方还吱吱冒着火光的战舰,天蓬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这场战争正在朝着他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 “那只妖猴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 “猴王的意思是,虽然不结盟,但他愿意出手相助。同时,他希望魔王能倾尽所有发动反击。”万圣龙王一脸平和地说道:“如果魔王您做不到,那么往后也不用指望花果山再出手相助了。” “他真这么说?”牛魔王面带疑惑地问道。 “恩。”万圣龙王点了点头。 “发动反击?我们现在有能力发动反击吗?”牛魔王囔囔自语道。 “他这是什么意思?跟他说结盟他不结,现在又肯跑来帮我们?”身受重伤的鹏魔王半卧在石椅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当初派去花果山谈结盟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说的?” 说着,他的目光缓缓斜向站在角落里的白素。 被鹏魔王这么一看,白素顿时浑身一颤,眨巴着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当时确实明确表示了不结盟。” “他从来就没相信过魔峰,便是现在也是如此。”猕猴王一边擦拭着自己的棍子一边悠悠道:“这不是结盟,而是相互利用。分得还是挺清地。他不想看着天河水军轻轻松松地拿下魔峰然后转攻花果山。或者说,如果天河水军一定能拿下魔峰,他也希望天河水军能死伤得更惨重一点。” 一时间,几个妖王纷纷望向万圣龙王。 万圣龙王深深吸了口气,没有答话。 这算是默认了吧。 那一众妖王当即有点泄气了。 以为等来了个救兵,结果不过是另一个对手罢了。 半晌,蛟魔王啧啧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听他的?不如干脆弃了魔峰走人,让花果山和天河水军去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坐山观虎斗也省了那么多事。反正我们几个要走,天河水军也拦不住。” 几个妖王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万圣龙王道:“猴王让我转告诸位魔王,他与九头虫会设法牵制住天河水军,为你们制造机会。但也仅仅如此而已,花果山不会再派出更多的军队支援。能不能保住魔峰全看你们自己的。话已经传到,老龙,告辞了。” 说罢,万圣龙王躬身拱了拱手,转身朝着洞外走去。 牛魔王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连忙跟了上去。 “龙王,老牛送你一程。” …… 此时,天河水军已经陷入了窘境。 两个太乙金仙无休止的偷袭,给天河水军带来的更多的是威慑,而非伤亡。 有时候,威慑比伤亡更加有用。整支舰队都知道这两个家伙是太乙金仙中期以上修为,若是对他们置之不理,指不定能造成多大的破坏。 眼睁睁地看着好几艘军舰在偷袭中被击落,舰队不得不收缩了防御。可那防御一收缩,两只大妖就又跑得没影了。 就这么紧张兮兮地呆了个把时辰,天蓬又是下令试探性地展开阵型。 结果刚一展开,偷袭又至…… 看来,这俩家伙就是专门来添乱的呀。 无奈之下,舰队只好分成三股,收缩防御,给各自都配备了能独立应对这两只大妖的武力。 可走到这一步,天河水军便不可能再包围霜雨山了。 虽说剿妖的行动也还能进行,只是速度慢了许多。但关键是就在天河水军严密控制的那狭小的范围以外,那些个妖怪便可以旁若无人的蹦蹦跳跳…… 这样还剿个屁啊! 剿到哪里,他们跑便是了,等剿完了他们再回来,有什么关系? 船舱中,天蓬望着那一份涂涂改改的地图半晌说不出话来。 又是从未见过的战术…… 不退,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而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好应对消耗战的补给。 退,天庭非议定起。 此时此刻,天河水军已是骑虎难下。 “不行,我们得改变战术了。”注视着地图,天蓬缓缓道:“天灾不能,那就给他们安排点疫症!” 第两百九十五章抉择 星空下,九头虫与猴子点起了篝火。 就这么小小的一堆篝火,却在暗夜中显得异常刺眼,整个霜雨山地界,无论是妖怪还是天兵天将无不屏住了呼吸,默默地注视着山坡上的这么一个光点。 天蓬知道,这是那只狡猾的猴妖在向他宣示自己的存在,也是在向整个霜雨山地界的妖怪宣示自己的存在。 可就算这样他又能如何?派出人马吗?那只猴妖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不断地滋扰,不断地挑衅,让整支舰队跟着他们两个来来回回地转,却一无所获。他就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天河水军一脸的败相。 他在彰显武力,在当众调戏天河水军。 战局由于这只猴子的加入,已经开始朝着不可意料的方向偏转了。 …… 篝火旁,九头虫悠悠地烤着鹿肉,时不时朝天河水军舰队的方向张望。 “你说,现在对面有多少天兵天将还有妖怪在看我烤肉?我怎么忽然觉得万众瞩目的感觉挺爽的呢?” “应该不少吧,还挺能忍的。这样一来,你不是更应该好好秀一下你的烤肉手艺吗?”猴子高高地站在侧边的岩石上盘着手眺望舰队和霜雨山。 他已经站了有个把时辰了吧,就这么站着,好像一尊雕像似地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对对,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九头虫不只能打架,肉也烤得好。哈哈哈哈。”九头虫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烤肉的兴致骤然高涨。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直到九头虫把整只鹿都给烤完了吃完了,猴子才开口说话。 “吃完了?” 九头虫默默地变了个手帕把嘴上的油给擦了:“吃完了,老实说,我们该带点香料过来。别当成打战,当成野炊多惬意啊?” “走,帮我个忙。” 猴子一跃跳下了岩石开始四处拾柴火。 “你这是要干嘛?” “你帮忙就是了。” 就这么忙活了好一阵,两人终于聚起了一大堆的木头。紧接着,九头虫就被晾到了一边,而猴子则开始在山坡上倒腾了起来。 “你这是要干嘛?” “一会就知道了。” 不多时,猴子就在山坡上摆好了几个图案,伸手一扬,那些个木柴全部燃了起来。 顿时,对面的舰队爆发了出笑声,却又好像被人硬生生扼断一般,顷刻间止住。至于霜雨山上的笑声则是越笑越狂。 甚至有几只大胆的妖怪都跳出来挑衅了。 “你这弄的是啥?”九头虫盯着铺开满地吱吱燃烧的柴火问。 “也没什么,就是问候了一下天蓬元帅他妈罢了。”猴子拍去手上的木屑。 “噗……脏话?” …… 妖群开始起哄了,此刻的天河水军舰队,却安静得只剩下强风从战舰的间隙卷过的呼呼声。 天兵们一个个微微低着头,不敢吭声。天将则一个个铁青着脸,同样不敢吭声。倒是站在甲板上的天蓬神色看上去显得十分平静。 “这妖猴,兴致还真是非同一般的高啊。”淡淡笑了笑,天蓬转身就走:“瘟水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三天内就能送到。”天内连忙快步跟了上去:“可是这样是不是太……一旦使用的话,可就不仅仅是妖怪,连其他生灵也难逃一死。” “尽可能控制范围便是了,至于稍稍外泄的部分,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眼下这场战,我们输不得,也拖不起。” “诺。” …… “喂,你刚刚看了半天就是在想这个啊,是不是太无聊了点啊?”九头虫道。 “可不就是无聊才干这个嘛,要不你找点不无聊的事情来做?”猴子瞧了九头虫一眼,转身朝两人点起的篝火走去。 朝着舰队的方向往了往,九头虫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话说回来,那几个家伙真会听我们的去跟天河水军死磕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如果他们还长脑子的话,应该就会同意。”猴子坐到篝火旁的石头上,随手召来两个桃子插在树枝上放到火上烤:“这就是我让你岳父当特使的原因了。” 瞄了一眼那两个被拿来烤的桃子,九头虫蹲坐到猴子身前紧蹙着眉头道:“可我总觉得你让老头子去当特使不好。我相信他不会背叛花果山,可……老头子心慈手软,跟那个牛魔王还有旧交情。我就担心他别到时候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弄不好还会害了花果山。” 猴子抬起眼皮瞧了九头虫一眼:“你就这么信不过你老丈人?” “你知道,老头子有点迂腐。这话你可不能对他说啊。”想了想,九头虫又补充道:“也不能对暖暖说。” “你还怕老婆?” “这不是怕,是爱!懂不?” “行啦,我像是乱说话的人吗?这件事啊,本来事发突然,也是没谱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呗。” …… 远处,还走在魔峰山腰上的万圣龙王望着远处火光汇成的脏话呵呵笑了起来。 “你们这猴王,也算怪人了。”牛魔王忍不住蹙起眉头。 在战场上干这样的事,他从想都没想过。 万圣龙王捋着长须道:“美猴王性格是古怪了点,但重情义却是不假。” 牛魔王微微一愣,轻声叹道:“能得老龙王如此评价,也不容易啊。” 万圣龙王之笑了笑,也不答话,扭头继续沿着山路往下走。 牛魔王跟了上去,低声问道:“老龙王啊,老牛有一事想请教。” “魔王请讲,若是知晓,老龙必言无不尽。”万圣龙王简略地拱了拱手。 牛魔王悄悄斜眼看了看老龙王,淡淡道:“若是龙王处在老牛如今的位置,会如何抉择呢?是逃,还是按着美猴王的说法放手一搏?若是逃,以龙王您的估计,那美猴王会不会趁机……” 说到这,他又是紧张地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万圣龙王。 只见万圣龙王依旧面色平淡。 默默地走了一段,万圣龙王道:“魔王大可不必担心猴王偷袭。虽说兵不厌诈,但依老龙对猴王的了解,他必不屑于如此作为。魔王实在是多虑了。” 微微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至于魔王所说的逃,或者放手一搏……这,老龙也是说不清。若是魔王肯放手一搏,虽说要冒点风险,兴许还能保住这霜雨山的基业也说不定。但若是逃,虽说安全,却肯定又如同先前一般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各中利弊,还得魔王自己权衡。” 听到万圣龙王的回答,牛魔王似乎一下陷入了思索。 又是摸黑走了好一段,牛魔王开口道:“老龙王啊,老牛还想再问一句。你说,美猴王有没有可能看到我们即将能逼走天河水军了,便停下动作坐山观虎斗了呢?一面削弱天河水军,一面削弱我们,这恐怕……才最符合花果山的利益吧?” 万圣龙王停下了脚步,盯着牛魔王道:“若是猴王真打的这种算盘,肯定就不会让老龙走这一趟了吧。” …… 那一夜,对整个霜雨山地界来说就是一个不眠夜。 猴子没完没了地在山坡上摆弄着各种脏话权当娱乐,把天蓬的女性直系亲属都问候了个遍。发展到后面看天兵看不明白,更是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不厌其烦地将脏话都用各种文字注释。 天蓬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那些天将可一个个按捺不住了。 主帅让人这么羞辱,这跟羞辱自己有啥区别? 好几次,一大堆的天将涌到天蓬面前请战,都被天蓬给强压了下去。就是有天将提出以牙还牙的策略也被天蓬给否了。 于是乎,无论猴子怎么挑衅,天河水军就是骂不还口。 这可乐坏了霜雨山的妖众了。 虽然他们大多数并不识字,但数量那么多,总有识几个的能给他们翻译翻译不是? 一整个晚上,他们都趴在洞口看天河水军笑话,笑得不亦乐乎,笑得从未有过地畅快。笑完了大概都会惆怅一下,同样是妖王,同样是遇到天河水军,咋花果山的妖王这么嚣张他们的妖王只能好像乌龟似地缩在洞里呢?当初是不是选错了投靠对象呢? 而这一夜,对送走了万圣龙王的牛魔王来说则更是辗转难眠。 眼下的抉择其实很简单,留下来,他们可能保住势力,走,他们注定又是浑然一身。 那么多年一直被天河水军追着到处乱跑,还没跑够吗? 可万圣龙王说美猴王不会背后使黑手,不会故意让他们和天河水军死磕到两败俱伤,这话能相信吗? 虽然事实上就算和天河水军死磕到两败俱伤也比直接逃亡强,但若真被人如此利用,这口气谁咽得下啊? 最理智的选择并不一定是最终选择。 这一夜,他不只要想办法说服自己,还要准备好说辞说服其他妖王。 可惜的是,整整一夜,他最终也没能想到办法说服自己,不过他还是被说服了,说服他的,是洞府外不断传入的笑声。 次日一早,他终于打定主意召集了其他的几个妖王,公布了他的决定……或者说是建议。 “我觉得,我们应该发动反击,和天河水军打到底!” 第两百九十六章瘟水 似乎为了向猴子表决心,当天一早,霜雨山上难得地擂起了战鼓。 在牛魔王的带领下约莫五千飞禽类妖怪被集结了起来对三拨天河水军中天禽统领的一拨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其中更不乏炼神境以上妖怪。 连日来,这算是最上规模的反击了。 不过参与的只有牛魔王,其余的妖王一个没见到。大概是又闹内讧了吧。 似乎由于昨晚猴子的举动鼓舞了士气,这次冲锋起初看上去卓有成效,甚至突破了最外层的防线。 作为回报,猴子与九头虫出手牵制住了另外两股天军令其无法迅速支援。 这无疑是令众妖鼓舞的一幕。 许多已经处于混乱状态没有接到进攻命令的普通妖众开始主动加入战斗。在最高峰时期,除了一开始发动冲锋的五千飞禽妖怪之外更有约莫三万的陆行小妖在地面疯狂地朝着天军舰队射箭,一时之间妖潮铺天盖地,竟把天河水军给打懵了。 不过,这种优势仅仅维持了一小会。 随着负责指挥这支舰队的天禽缓过神来,天河水军开始稳住阵线并伺机反攻。 紧接着,令人傻眼的一幕发生了。 面对天兵倾泻而下的箭雨,地面的妖众一片鬼哭狼嚎如同潮水般退却,天空中的飞禽妖怪则一片混乱,任由天河水军分割包围! 仅仅半个时辰,还没等到另外两路军力出手增援,一直佯装冲锋却从未进入一线的牛魔王落跑了,妖军丢下满地的尸体一败涂地。 紧接着,天河水军开始乘胜追击,又是收割了一大片的妖怪。 最终的战果,是妖怪们一个个躲在洞穴里瑟瑟发抖,天河水军拍打着翅膀在洞穴外叫骂。 到正午时分,除了满地的鲜血尸骸之外,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状。 战斗结束。 “十比一……完全是一边倒啊。这样打下去有意思吗?就是打光这里所有的妖怪,估计最多也就消灭一万天军……也许还没有。”九头虫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猴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满地的尸体,许久许久,最终只得叹了口气,转身道:“你没看懂吗?” “什么意思?”九头虫连忙追了上去。 “这六个家伙真心是……他们把所有的炼神境妖怪都编到了一个队伍里,其余的妖怪自由发挥,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领导体系。一支没有了主心骨的部队,你想他们能怎么样?大规模的战斗讲究的是指挥配合,而在他们的队伍里,那些小妖根本就是可有可无……顶多也就分散下敌军的注意力。更糟糕的是,即便是炼神境的妖怪也毫无战场纪律可言,完全就是一声令下一拥而上,然后各自为政,各安天命。” 说着,猴子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跟原始人打群架有什么区别?简直是朽木不可雕! 回过头,猴子忽然看见九头虫一脸的茫然。 好吧,不只是那六个家伙,九头虫也是一路货色。 妖这个种族,从来就没有治军、兵法这些个概念。虽说自己也是半桶水,但经过这些年的实践,比起他们实在强太多了。 六妖王的威胁下降了几分,可这该开心吗?天河水军的威胁又提升了几分。 午后,牛魔王又是率领部队发起了一次冲锋,这一次的数目直降到了两千。至于那些个散乱的小妖,更是只偶尔有几只跑出洞穴来对着天空放两箭就一溜烟跑回洞穴里。 天河水军这边则压根只有一拨迎战,另外两拨完全就是一副看戏的态度。 见状,猴子与九头虫自然是试图直接加入战局,而结果则是另外两拨天河水军出手,反倒牵制了猴子与九头虫。 不到一炷香时间,牛魔王落跑,妖军溃败。 唯一值得庆贺的是由于跑得够快,几乎没什么死伤。 “这帮家伙是吃狗屎长大的吗?”这是九头虫对霜雨山妖众最终的评价。 猴子已经没眼看了。 接下来的两天,牛魔王依旧勤快地演戏,不断地带领妖怪冲锋,然后落跑,出洞的妖怪从两千一路降,到最后只剩下一百,而且往往是刚出洞就缩回去,缩得比牛魔王还快。 至于天河水军,则每天擦亮了刀剑等着牛魔王冲锋,熏烧洞穴的计划依旧举步维艰,整个战局算是僵了。 猴子甚至觉得自己每天的偷袭产生的战果都比牛魔王冲锋的战果都要大,俨然已经成了作战的主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双方都看不见这场战争何时能结束吧。只要这边的战斗一天不结束,天河水军就一天无法对花果山开战。 可是天蓬会就这样一直耗下去吗? 到了第三天的清晨,一艘天河水军的战舰装满了水,在五十余名天将的护卫下开始朝着霜雨山四处喷洒。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猴子随手一指,一滴从军舰上喷洒出的清水被吸了过来,悬在手心。 “会不会是下毒了?”九头虫问。 “你会喝天军喷洒下来的水吗?” “不会。” “那不就结了?” “那你说他喷洒的水……这算是怎么个意思?” 盯着手心的那清水,猴子蹙着眉头想了许久,对九头虫道:“你在这里继续看着,我去一趟幽泉谷。” …… 灵霄宝殿上,众仙齐聚。 太白金星面带笑意,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心,对着玉帝拱手朗声道:“陛下,臣有事禀报。” “爱卿有何要事?” “是关于特许天河水军助剿花果山一事。” “哦?”玉帝略略迟疑,捋着长须道:“天蓬元帅才得了圣旨,莫非爱卿已有战报?” “正是。”太白金星微微仰起头,笑道:“臣听闻,天蓬元帅领了陛下的圣旨,却未前往东胜神州花果山助阵,而是去了南瞻部洲霜雨山。”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玉帝脸色微微变换,侧眼望向一旁的卷帘。 见状,卷帘连忙俯身耳语。 闻言,玉帝点了点头,对太白笑道:“爱卿多虑了,此事朕早已知晓。那霜雨山妖孽与花果山本是一伙,若要剿花果山,必先剿霜雨山,方为万全之策。天蓬此举,无可厚非。” “哦?”太白金星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玉帝,缓缓道:“那,陛下是否知道,天河水军已在霜雨山使用了瘟水,荼毒一方生灵?” 顿时,玉帝神情一僵,众仙哗然。 第两百九十七章擦边球(上)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整支舰队都汇聚到了一起,所有的天兵天将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甚至连牛魔王偶尔的倒腾也不大搭理。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即将取得胜利,虽然这种胜利并非依靠常规手段,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打了一个擦边球。 船舱内,天蓬如同往常一般端坐在书桌旁批阅着从其他军队送来的军报。 微弱的光照在脸上,冰冰冷冷,目光一如既往地坚定。 “元帅,瘟水已经全部洒出去了。”天内拱手道。 “知道了,退下吧。”随手将批完的竹简卷起,又随手摊开了另一份,天蓬淡淡道:“保持警戒,其余人等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发动攻击。” 天内微微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只躬身拱手道了声:“诺。” 月色下,最后一滴喷洒在岩石上的清水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无踪。或蒸发,或渗透,谁也说不清。 …… 天庭,灵霄宝殿。 众仙已是炸了锅。 “这个天蓬,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瘟水岂是可以随意使用的?若是能随意使用瘟水,那天庭还要养百万大军作甚?” “天蓬元帅此次当真是过了,瘟水一出,荼毒万千生灵。到头来便是剿灭了霜雨山,恐怕也是得不偿失啊。” “这天蓬元帅恐怕是想战功想疯了吧!虽说天条未明文规定不准使用瘟水,可此物威力之大……看他此次如何收场!” “天蓬元帅定是因霓裳仙子之事已对天庭生了反意,伺机报复!还请陛下将此事速速告知太上老君!” “天河水军目无法纪,已成天地祸害,请陛下即刻下令派兵清剿!” 大殿的中央,太白金星高高地仰起头冷眼旁观,任由周遭的怨言滋长。 瘟水算天灾吗? 可以说算,也可以说不算。可祸害巨大却是不争的事实。 继上次神仙动情之后,天蓬又一次踏了天庭的红线。 此时,反天蓬的仙家一个接一个开始发难,挺玉帝的仙家却一个个不开口。 玉帝铁青着脸听完卷帘的耳语,干咳两声止住了殿上的喧哗,面色凝重地说道:“众卿家,依据天河水军的奏报,那霜雨山地界已基本被下界妖孽占据,其他生灵已是少之又少。况且,此次天河水军虽然使用瘟水,却也是尽量稀释。在最终的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不可妄下定论……” 那语速不快,言语之中透着丝丝的不确定。 此刻,兴许连一直以来坚决支持天蓬出兵的玉帝也有些动摇了吧。 “天蓬啊天蓬,你当真是不懂朝堂之事啊……”玉帝想。 …… 幽泉谷,庭院之中。 “师兄,这究竟是什么?”猴子趴在石桌上问道。 幽泉子端坐着双手交错胸前不断掐着各种手势,不多时,那一滴被猴子带过来的清水已经在空中被分割成如同薄雾一般的无数份。 到此时,幽泉子双手一合,那薄雾迅速燃烧了起来,消失无踪。 “这是清水。”他轻声道。 “只是清水?” “里面,有瘟毒,还有灵踪液。” “什么东西?”猴子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深深吸了口气,幽泉子道:“还记得你在紫云碧波潭遭遇的那种咒法吗?” “额?” 幽泉子淡淡笑了笑,道:“那条黑蛟将咒法注入紫云碧波潭的潭水中,再借由潭水,渗透到紫云碧波潭地界的一草一木中,从而感染每一只妖怪令其一旦离开紫云碧波潭地界便会让天军发现。” “师兄说的是那个?”猴子一下直起身子来。 幽泉子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便是灵踪液。只要沾染了那种东西,无论是人是妖,其灵力,或者说妖气,便会很容易被通过某种方式感知。这是天军追缉在逃妖怪的一种手段。当初的黑蛟,想必也是从南天门手中获得的这种东西。” 猴子眼角顿时微微抽了抽。 这还得了? 如果霜雨山每一只妖怪都感染了这种东西,那是不是代表着天军站在洞府外就能直接知道洞穴里有多少妖怪,什么实力? 而且最糟糕的是要消除这种东西,需要好多天的时间…… “那,瘟毒呢?”猴子低声问道。 “这瘟毒就厉害了。”幽泉子长长叹了口气,捋着长须道:“瘟毒,虽说天庭各军皆有配备,却极少使用。与那灵踪液一样,瘟毒也需混在水中方能渗透。不同的是,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甚至鸟兽草木,只要沾染上了,一天之内便开始虚弱,若不医治,十日之内必定毙命。” 猴子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生化武器?天军还有这种玩意?为什么杨婵没提过? 若是被天河水军对花果山来这么一发还得了? 微微顿了顿,幽泉子又接着说道:“当然,这仅仅是对于一般生灵来说。对炼神境以上修者顶多是虚弱,不至于丧命。化神境修者已经超脱了形体,更不是瘟毒可以感染得了的……不过,瘟毒一般都是在需抹杀整片区域生灵的时候才会使用,要有玉帝的圣旨才可行。” “天庭的消息我也有!这次明显玉帝没有下旨,是不是代表着天河水军违规了,很快会被天庭追究责任?”猴子连忙问道。 幽泉子底下头细细思索了一番,轻声道:“也未必。” “未必?” “天条并未明令禁止使用瘟毒,方才那清水中瘟毒的含量也极少,若是扩散不广,伤及生灵不多,天庭想必也不会以此事追究。便是追究,顶多也就是一番谴责罢了。” 猴子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天蓬这是打的擦边球。 这玩意并没有规定一定不能用,只要伤及的妖怪多,而伤及的其他生灵不多,到时候他们顶多被叱责几句无伤大雅。 想着,他缓缓问道:“师兄,这瘟毒,如何解?” “解起来倒也简单,用海水冲刷全身便可。” 用海水冲刷?这倒是简单……花果山靠海,就算天河水军在花果山使用瘟毒也无大碍。可是霜雨山四面都是山,到哪里找海水? “就没其他办法吗?” “也可用药解,不过须得六日方能生效。” 六日……六日的话,霜雨山的妖怪早被杀个精光了。 仰起头,猴子呆呆地望着云间穿行的月。 许久,他低头问道:“师兄可懂得制作瘟毒?” 第两百九十八章擦边球(下) 洞穴中,一众妖王早已说不出话来。 连牛魔王也没想到天河水军会对他们使用瘟水。准确地说,在这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天河水军还有瘟水这玩意。 现在看来,无论是牛魔王这几日的举动,还是六妖王纠集妖怪占山为王的举动都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天庭,实在比他们想象的强大太多太多,别提天庭本部那些个大将,就光天河水军,竟然也从未对他们使出过杀手锏。 眼前的路根本就望不到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 也许经过了这一次,他们再也提不起兴致来与天庭对抗了吧。 牛魔王忧心忡忡地在身前踱着步。 蛟魔王捧着个杯子坐在不远处沉默。 猕猴王拄着棍子面无表情地掏耳朵。 狮驼王盘腿席地而坐,呆呆地注视着自己手中闪着寒光的大刀。 狱狨王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光线无论如何照不到他的脸。 深受重伤的鹏魔王则依旧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低垂着头,歪歪斜斜地靠在桌子边上似乎在想着什么,其实不过是脑海一片空白。 整个洞穴里安静得只剩下牛魔王的喘息声和脚步声。 “现在怎么办?”鹏魔王仰头问道。 没有人回答。 许久,派去查探的小妖急急忙忙地奔进洞府,俯身跪倒在地。 “启禀诸位大王,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牛魔王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 “对,没有异常。”小妖小心翼翼地答道。 “没有异常,那是不是代表着,消息是假的?”狮驼王望向在场的其他妖王。 那气氛似乎又是凝固了。 “应该不会是假的,那猴子没必要给我们送假消息,我们跑了,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距离黎明还有几个时辰……”深深吸了口气,牛魔王一扬手道:“再探!” “诺!” 那小妖又是飞一般地奔了出去。 蛟魔王捧着杯子冷笑了起来:“既然都已经知道不会有假了,又何必再探呢?不如早做打算的好。” “做什么打算呢?”鹏魔王冷冷地瞪着蛟魔王:“跑,对吧?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和花果山合作了,用得着落到这种地步?” “呵?你倒是告诉我凭什么和花果山合作就可以不用落到这个地步?花果山就是铁打的不成?你该庆幸没和花果山合作,要是和花果山搅合在一起,怕是跑都没得跑!”蛟魔王侧过脸去,却语如连珠。 “你这条泥鳅!”鹏魔王瞪大了眼睛强忍着伤口传来的阵阵剧痛就要站起来。 “别吵了!” 一声爆吼,整个洞府又是安静了下来。 “吵有什么意义吗?整天就知道窝里斗!妈的,老子都成什么了?整天给你们这些兔崽子擦屎擦尿!”指着鹏魔王,牛魔王怒斥道:“你他妈究竟有没有把我们当兄弟?是不是有一天我老牛碍着你了也要杀掉啊?结拜的誓言都让狗吃了吗?如果不想和我们一路,你现在就可以走,老子绝不拦着!” 望着满面怒容的牛魔王,鹏魔王神情一僵,半晌,只得微微颤抖着,紧咬着啄瘫坐了回去默不吭声。 蛟魔王正想帮腔,却没想牛魔王又转过身来对着他吼道:“至于你,我知道你和那猴子有过节,但那过节是因为恶龙城的事,那是我们几个共同的决定,不怪你。我早就说过会保你保到底了,你到底在怕什么?任何和花果山有关系的事,无论好的坏的,都要反对到底。整天冷言冷语,你是信不过我这个大哥,还是脑子都长到屁股上去了?” 蛟魔王也是一愣,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环视四周,牛魔王怒斥道:“还有你们其他几个!就六个,我们他妈的才六个啊!就六个,还不能一条心,整天没完没了地猜忌!要给那猴子作个样子,居然就我一个去跑上跑下!你们他妈都死了不成?还是说这结义就结的我老牛一个的义!说什么共享荣华……这些年,你们都他妈干了些什么?哼!老子他妈当初就是猪油蒙了心,否则怎么会找你们这种家伙结拜兄弟!” 说到气急处,牛魔王抓起桌上的角杯重重洒落,顿时,碎片散落了一地。 在场的一众妖王都无不倒吸了口凉气。 牛脾气牛脾气……讲的该就是这个了吧。 洞府只剩下牛魔王重重的喘息声了。 其余的五个妖王就这么静静地呆着,许久许久,再没有人敢说话。 等到牛魔王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他才缓缓闭上眼睛,冷冷地说道:“反正这一战我会扛下去,想走的,现在就可以滚,别留着丢人现眼。还有,走了,往后也就不是我老牛的兄弟了。” 说罢,他冷哼一声,一甩手,拖着混铁棍转身大步朝着洞外走去。 一众妖王你看我我看你,半晌,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 洞府的深处,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小白龙被丢在一间空无一物的石室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响。 见四周的小妖都已经走光,他悄悄给一旁的白素递了个眼色。 白素会意地将塞在他嘴里白布拔了出来。 “嘘!” 小白龙重重地喘息着,用力地甩了甩头,低声道:“帮我把琵琶锁解开,这地方呆不得了,来,我带你一起走。” 说着,小白龙就将自己的肩部靠向白素的方向。 白素低头望了一眼扣住小白龙琵琶骨的铁钩,猛地摇头。 “你疯了吗?天河水军连瘟水都用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跳!”小白龙瞪大了眼睛恶狠狠道。 那面容着实吓了白素一跳。 见状,稍稍平复了呼吸,小白龙又压低声音道:“你跟我回西海去,包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素素不要荣华富贵。” “那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小白龙急切地说道。 “素素要父母安康。” 顿时,小白龙的眉头蹙成了八字。 “你傻的吗?你是妖,他们不是你的亲生!好吧,就当是亲生的,实在不行,我连他们一起……你要干嘛?呜呜呜……” 那白布又是被硬塞到了小白龙嘴里。 蹲在小白龙身边,抱着膝,白素小声地说道:“素素知道他们不是亲生父母,可是养育之恩重如山,素素不能不顾他们的死活。还请三太子原谅。” “呜~呜呜……呜呜……” 低着头,白素轻声道:“素素知道三太子的意思。我们能带走他们,可还有私塾里的学生,还有村里的人……只要我们稍微出一点错……素素不能拿他们的性命赌。” 小白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一脸坚定的小女孩,死的心都有了。 他实在没想到一直向着自己的白素,居然因为牛魔王的一句威胁就…… 外面的世界果然还是太危险了。 …… 月色下,一株黄色野花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忽然间一阵狂风掠过,将它猛地压弯了腰。 肆虐的狂风中,猴子双手捧着从幽泉谷得来的大瓶子极速掠行,那神情冷冰冰地,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在他的身下,是连绵的青山,郁郁葱葱的树林。 “瘟毒……呵呵呵呵。”他癫狂地笑了起来。 这场战争,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了。 “既然如此,大家就都别客气了。” 他一点一点地拧开瓶盖,任由高纯度的瘟毒挥洒而下,最终落入一条湍急的河流之中。 这简单的一个举动,最终会死多少生灵呢? 没有人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这就是战争,对于妖来说,除了胜利,争得活下去的希望,其他一切都是扯淡! …… 转眼间,霜雨山已在眼前。 天河水军的多股舰队汇聚到了一起,无数的天兵在四周来回飞舞,密密麻麻地,如同无数的萤火虫一般。 警戒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严,却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那些个天兵天将,该是都在等着黎明的时候,麦子熟了,开始收割了吧。 今夜的霜雨山,比先前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来得安静,就连往常偶尔听到的妖怪的嚎叫都没有了。 正在山坡上烤着火的九头虫连忙迎了上来:“怎么样了?有解药没有?” “没有。”猴子摇了摇头。 “没有?”九头虫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那接下来怎么办?通知那六个家伙然后撤退吗?” “不,继续打。” “还能继续?” “当然能。”猴子咧开嘴笑了笑,将手中的瓶子放到耳边晃了晃:“还剩半瓶。” “恩?” 只见猴子用力一甩,那瓶子如同一颗流星一般朝着舰队飞了过去。 紧接着,猴子伸手一指,一道为不可察的灵力从猴子的指尖弹了出去,瞬间击中飞到舰队正中的瓶子。 只听“砰”的一声,还没等一众天兵天将反应过来,那瓶中的瘟毒已经化作为不可擦的水滴散落到四周的军舰上。 “稍微改了一改的瘟毒,就剩半瓶,全送给他们了。到时候大家都犯病,就得看看谁的命更金贵了。” 第两百九十九章发作 这一夜,对于妖王与天蓬来说无疑都是难熬的一夜。 牛魔王面对的是种种不确定性,一边是来自花果山的消息,眼前是天河水军的步步紧逼。而他们自己,至今却仍然是两眼一抹黑。 什么也看不到,看不清。 他不愿就这么离开,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愿离开。 没有妖怪会喜欢东躲西藏的生活。 可不离开,他便只能选择相信。 眼下,除了相信花果山,似乎已经无路可走。 当阳光再度照耀大地的时候,那些个瘟毒,应该就开始发作了吧…… “黎明。”牛魔王只能啧啧苦笑。 今时今日,他甚至发现整个霜雨山竟找不出一个可以好好说话的人。 也许,“黎明”永远都不会有。 “如果万圣龙王还在这里该多好啊。” 蹲坐在霜雨山的蜂顶上,这只千年牛妖迎着略带凉意的风遥望聚成球状的天河水军舰队无奈地叹息。 那灯火通明的舰队里,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也是妖怪们一直以来希望抵达的世界。 可惜,一直以来陪伴他们的,只能是茹毛饮血,生存都况且堪忧,何况是踏入新世界呢?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牛魔王身后。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猕猴王。 此时,大概也只有那只半点不像妖王的猴子会来找他了吧。 提着装满劣质酒的水囊,猕猴王晃晃悠悠地坐到牛魔王侧边的青岩上,拔开盖子往自己的口中猛灌,含着,却没有咽下去。 “还在吵吗?”牛魔王问。 缓缓地咽下了口中的酒,猕猴王道:“不吵啦……都让你吓到了,吵不起来了。不吵架,还真是不习惯啊。呵呵呵呵。” 用长满猴毛的手背抹了把嘴,猕猴王将水囊递了过去。 牛魔王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舰队。 半晌,猕猴王无趣地将水囊收了回去,躬着身子抱在怀中。 风徐徐地从身边刮过,撩动脸颊的毛发。 “有新的消息吗?”猕猴王问。 “有。” “他们找到解药了?” 牛魔王摇头道:“没有,不过,他们对天河水军也下了药了。” “他们也有那种东西?” “恩。”牛魔王点了点头:“接下来,大家就都一样了。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猕猴王到唇边的水囊顿住了。 沉默了好一会,猕猴王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其实是有解药的?” “恩?”牛魔王缓缓侧过脸来瞧着缩成一团的猕猴王。 “我是说,会不会花果山其实有解药,但不给我们,故意让我们绝望。想想,双方大军都抱病,然后厮杀……这样打下来,呵呵,真是一场死绝了的战争啊。我还没打过这种战。” 低头略略想了想,牛魔王紧闭着双目叹道:“也许吧,我也不知道。现在我们没得选。” 猕猴王哼笑道:“其实,我一直都比较赞成和花果山联合的。如果花果山打赢了,无论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如何,即使他们对我们有敌意其实都没关系,天大地大,不去他东胜神州不就行了?他们还能控制整个凡间让我们走投无路不成?可若是天河水军打赢了……嘿嘿,到时候天地重归天庭掌握,我们可又没安生日子咯。” 说罢,猕猴王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道:“不过其他人的想法应该和我不一样,毕竟……我还是习惯逍遥一点。当不当王,其实没啥所谓。” 牛魔王沉默着,没有搭话。 伸手拍了拍牛魔王的肩,猕猴王随手将水囊挂到腰间,拄着棍子转身朝着洞府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 “去告诉他们,准备战斗。” …… 与牛魔王的彷徨不同,天蓬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压力。或者说,是可以预见的,前所未有的压力。 祸及生灵,这可是一个不小的罪名啊。 “灵霄宝殿的质问,应该很快就到了吧。希望到那个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 船舱中,他长长地纾了一口气,写完最后一份奏报,盖上元帅大印。 虽然早已经将即将使用瘟水的消息通报给了卷帘,但这么大的事,他始终还是要有一个正式的书面奏报的。 “做归做,只要别把范围搞得太大,剩下的,就让凌霄宝殿去扯皮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如是想。 那些个养尊处优的仙家永远不会明白他们在一线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对手,自然也不会懂得使用瘟水的必要性。 面对无所不用其极的对手,他们却要束手束脚,若说实力相差甚远或许还无所谓,若是好似现在这样……这战可怎么打? 从这个角度来说,天庭那看似稳固的架构其实一点不适应战争。有时候天蓬甚至有些羡慕起妖王来,最少,站在一线统兵的妖王可以按照自己的判断独自做任何决定。 空荡荡的船舱里,他伸手拿起方形的木罩子将用于照明的珠子罩住,整个房间一下暗了下来。 ……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亮霜雨山的时候,天蓬走出了船舱。 命令下达了。 擂起战鼓,吹响号角,整个舰队开始摆开进攻阵型。 洞穴里的妖怪们被惊醒了,不过惊醒的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们很快发现了异常。 许多较为弱小的妖怪已经陷入彻底的昏睡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唤醒,就好像生了病似地。 更糟糕的是,那些醒过来的本身也处于虚弱无力的状态,打不起精神,运不起灵力。 毕竟到现在还活着的大多都是纳神境以上的妖怪,若是往常,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们并不知道,那些个炼神境以上的妖怪,在昨天深夜就已经被牛魔王以各种理由全部无声无息地集结到霜雨山主峰,一个不剩。 留下来的,不过是吸引天河水军的“弃子”罢了。 在这些个小妖还没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天河水军已经杀到了洞口。 这一次,他们没有像之前一样放火熏烧,而是由统领的天将站在洞府外简略地感知了一下洞府内的情形,在确定里面没有大妖之后伸手一扬,一众天兵直接杀入洞内。 鲜血溅起,却连惨叫声都稀少。洞府之中,就如同一个屠宰场一般,完全一面倒的局势,真正的单方面屠杀。 那些个小妖甚至连跑的力气都没有,有的直接就死在睡梦中。 仅仅三炷香的时间,一个足足藏了百余只妖怪的洞穴便被彻底清剿干净了。 远远地看着从洞穴中蜂拥而出的,浑身是血的天兵天将,九头虫无奈地苦笑着:“这速度……一天恐怕能杀要几万吧?” “如果全力以赴,这里的妖怪应该用不了两天就能清剿干净。”猴子面无表情地答道。 从耳中掏出金箍棒,他腾空而起朝着天河水军的舰队直冲了过去。 刺耳的嘶吼声直冲云霄,响彻了整个霜雨山地界。 战斗开始了。 见猴子出现,令旗挥舞,无数的天兵天将当即汇聚起来迎战。 这场交锋极为短暂,短暂到可以用“一霎”来形容。还没等天将组成战阵,仅仅杀了一个天兵之后,猴子便掉头撤离。 在先前,这样的情况几乎从未见过。 不过,这仅仅是开始。 正当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猴子所吸引之时,九头虫在另一面发起了突袭。 同样的也是蜻蜓点水,放了一通火,很快撤离。 紧接着,牛魔王、狮驼王、猕猴王、狱狨王,全部都出现了。甚至连霜雨山的其他许多化神境妖怪都出现了。 他们照着猴子与九头虫的战法分别对舰队发起了突袭,如同苍蝇一般环绕着天河水军的舰队来回冲击,彼此之间又相互支援。 一下子,整支舰队被这群大妖打了个措手不及。 “将军,怎么办?” “苟延残喘罢了。”一直站在舰首上观战的天内望着隐隐有些乱了的阵型冷哼了一声,大喝道:“变阵——!” 闻令,天河水军迅速调整了阵型。 在防御阵型下,这种突袭对他们来说就好似挠痒痒一般。 而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清剿妖怪的速度被极大地降低。 九成以上的力量被用来提防这些大妖持续不断的偷袭,与此同时,也失去了快速推进的可能性。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战局依旧在朝着对霜雨山不利的方向发展,直到黄昏时分,一个扑腾着翅膀的天兵毫无征兆地失去知觉,坠地…… …… 船舱的大门轰然打开,天蓬带着一众天将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原本守在船舱里的十余名天将当即一个个跪地行礼。 卧榻上并排躺着六名奄奄一息的天兵。 “怎么回事?”天蓬指着那些个天兵问道。 “回禀元帅,已经确诊了,他们感染的是瘟毒。”随军医师恭敬地答道。 “感染了瘟毒?是操作不慎吗?”天蓬望向了一旁的天禽。 天禽抿了抿嘴唇答道:“不,这几个,都是没有接触过瘟水的。而且他们分属不同部队,其中有三个从未落地作战……” “那为什么会……” “报——!”正当此时,一位天兵从门外急匆匆地奔了进来:“启禀元帅,又有十二名天兵出事了!” “什么?”天蓬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的士兵会有这么多人感染了瘟毒? 难道…… 第三百章应对 对妖众的落地清剿作战彻底停止了,或者说,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现在,能否快速剿灭妖怪早已不是天河水军最关心的问题。 一艘轻舰被从外围招到了舰队的核心,天兵们开始用担架将一些天兵抬到那艘战舰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天兵毫无征兆地昏迷,那艘轻舰很快被换成了一艘重舰,紧接着,一艘重舰也已经不够用了…… 就在他们眼前,这支天河水军最精锐的部队正在缓缓地崩溃。 天蓬的舱室中聚集了无数的天将,悲观的气氛弥漫了每一个角落,寂静无声。 许久,一位老将推开舱门走了进来,微微躬身行礼:“元帅。” “怎么样了?”天蓬背对着他,透过圆形的窗户凝视远处的霜雨山主峰,面无表情。 “确定是瘟毒没错,而且……中毒的时间并不是昨天白天,也不是今天发动进攻之后,而是……凌晨。” “凌晨?” 天将们开始窃窃私语了。 “对。”老将恭敬地答道:“凌晨。” “今天凌晨,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天蓬问。 一众天将面面相窥。 半晌,其中一位年轻的天将犹豫着出列,单膝跪地:“启禀元帅,今天凌晨有将士反应听到不寻常的声音。” “什么叫不寻常的声音?说清楚点!”天蓬厉声叱喝道。 那浑厚的声音在小小的舱室里久久回荡,所有天将的心都为之一震。 年轻的天将抿着嘴唇,额头上早已不满了豆大的汗珠。 犹豫了许久,他咬牙轻声道:“有……有一个来历不明的瓶子被丢到我们的舰队正中,然后爆裂开来……” 天蓬的眼角微微抽搐着,缓缓地闭上双眼,扶着桌角的手攥得咯咯响。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末将的错,当时……当时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所以没有上报……才导致了如今的境地。末将甘受责罚,还请元帅降罪!” 说罢,他天将重重地叩首,久久不敢起来。 这样的罪,该是活不成了吧……只是这能说是他的错吗?这种事情,换了在场任何一个人,该都是不会注意到吧。 所有在场的天将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天蓬的背影。 天蓬微微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声来。 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许久许久,才微微摆了摆手止住了那天将的话,轻声道:“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那声音微微颤抖着。 闻言,一众天将一个个低头躬身退出了门外,唯独留下天内与天禽。 待大门紧闭,天蓬轻声问道:“这次,备用的解药准备了多少?” 天内躬身道:“由于时间紧迫并没有用船运,所以,只有大概五百人份。现在昏迷的已经有六百八十人了,具体感染人数还在查。出现征兆的大概有……两万人。” “元帅,还请早作打算啊。”天禽道。 早做打算?怎么打算? 窗外繁星点点,星光透过圆窗落到天蓬的脸上,那双眼睛瞪得浑圆,布满了血丝。眼眶中隐约可见荧光。 两万人…… 就是吃下解药,最起码也要六天时间才能恢复过来。而且解药和瘟毒不同,浓缩的瘟毒只要一小瓶就够了,水可以就地取。而丹药,却是数量庞大的物资。 星光中,他的眼睛开始微微颤动着,千头万绪在脑海中纠结,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将大量的解药送到这里,即使全部用高阶天将搬,起码也要两天时间。 现在还人手不足,一旦抽调去做这种事,后果只能是被偷袭…… 如果用战舰运就更不用说了,等战舰晃晃悠悠从天港出发赶到这里的时候,早已是十几天之后的事。 如此庞大的伤员数量,整支军队都已经瘫痪…… 这样的局势,打算?应该怎么打算? 他的脸上微微绽开了凄切的笑。 见天蓬没有说话,天禽小心翼翼地说道:“元帅,末将以为,我军当暂时撤离霜雨山。” “撤离?”天内冷哼了一声。 天禽抬眼瞧了瞧天蓬,又看了一眼天内,伸手从一旁的纸桶里抽出大幅的地图摊在桌面上,指尖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为今之计,只能是借助海水。从这里出发往北,若是全速,只需三天我军就可以抵达海岸线……” “那你想过天庭的问题没有?”天内问。 “天庭?” “此次使用瘟水,消息是必定会传到天庭去的。别说天庭有无数人等着举报我们,就光十殿阎罗,接到大量因瘟水而死的魂魄,定会主动上报天庭。到时候我们非但使用了瘟水,还战败,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天庭的质问?” “我们没有战败,我们只是暂时撤退!”天禽辩解道。 “有区别吗?”天内厉声道:“你觉得暂时撤退和战败,在灵霄宝殿上被拿出来说有区别吗?那些仙家根本不会听你解释,他们现在只是需要一个机会落井下石!到时候,天庭的责令下来,我们怎么办?接下来还有谁继续剿妖?” “所以,你认为应该坚守吗?”天禽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情况?表面上有症状的有两万人,可他们是凌晨感染的瘟毒,等到十二个时辰满,具体会有多少人出现症状?是五万,还是六万?到时候,我们如何在看护伤员的同时和霜雨山交战?还是说你觉得我们应该抛下他们?” 天禽瞪大了眼睛怒视天内,那声音已是嘶吼,充满了火药味。 天内的声音止住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理智告诉他,这场战天河水军不能战败,甚至连暂时的撤退都不能。可因此,他们要任由多达五六万的天河水军将士死在这里吗? 若是死在沙场上,那没什么,天河水军向来悍不畏死。可死在病榻上…… 抿着嘴,天内望向了一直不说话的天蓬。 天蓬缓缓地转过身来,静静地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 就这么呆呆地坐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许久,他开口叹道:“天禽啊……” “末将在。”天禽微微躬身拱手。 天蓬微微张口,深深地吸着气,轻声道:“我们不能撤。” 天禽没有接话,只是维持着拱手的姿势。 “我们不能撤,因为……我们撤不了。现在的情况,远比你想象的要糟糕。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撤退,对方就会知道我们内部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沿途追击,三天……不,最少要四天以上,我们伤员众多不可能维持全速。四天时间,一路上,我们会阵亡多少将士?我们能用有限的天将守护每一个角落吗?如果对方全力阻挠,我们也许十天……都到不了海岸……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用另一套策略。” …… 约莫过了一刻钟,天禽与天内推开舱门走了出来,一声不吭,一路并肩而行上了甲板。 “我有一个疑问,对方的瘟毒究竟是哪里来的?”天禽低声问。 “还用猜吗?”天内铁着脸答道:“不是斜月三星洞,就是灌江口。我们不是早就确定花果山与这两个地方有联系了吗?” “灌江口有瘟毒吗?据我所知,他们是天军序列里唯一没有配备瘟毒的部队。” “那就只能是斜月三星洞了。” “如果斜月三星洞连瘟毒都肯提供的话,那……”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都沉默了。 许久,天内叹道:“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的情况,我们根本没办法想得太远。只能希望斜月三星洞别介入太深,否则……” 第三百零一章 一整晚,整个霜雨山都在静静地看着,看着天河水军的天兵一个接一个地发病,坠落,然后一堆天兵惊慌失措地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抬走,送入安置伤员的战舰内。 到下半夜,天河水军甚至取消了全部飞行巡逻任务,所有的天兵都龟缩在战舰上。 远远地,猴子可以清楚地看见甲板上巡逻的频率增大了,人数却在减少。 这是否意味着疫情已经极为严重了呢? 天知道。 山顶上,六个妖王带着一大堆的妖众也是看了一整晚,就连身受重伤的鹏魔王都被抬了出来。 每当看到一个天兵晕厥过去,山顶上便会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那些个妖怪一个个手舞足蹈雀跃不已,似乎都已经忘了己方正承受着更为严重的疫症。 数以万计的小妖们正躺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他们或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或苟延残喘地寻求一线生机。 可无论他们做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死亡。 每一个洞穴,都将成为一个天然的陵墓,埋葬无数的生灵,甚至连个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堆积如山的尸体,层层叠叠的白骨,那将会是怎样一个场景呢? 猴子不敢想。 只能说,这就是小妖们的命了。 这里不靠海,幽泉子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帮猴子制造出瘟毒,却没办法在几天之内炼制大量的解药。 打从天河水军决定使用瘟水的一刻起,他们的命运便已经注定。这就是弱者的悲哀啊。 到黎明时分,猴子看到霜雨山主峰上大量的妖众开始集结。 “他们想干什么?发动进攻。”九头虫连忙从草地上爬起来眺望。 “被胜利冲昏头了。”猴子毫不犹豫地拿出玉简通知万圣龙王:“听着,告诉那头牛不要轻举妄动,天河水军还有相当强的力量。” 猴子不知道万圣龙王有没有准确传达他的意思,但可以确定的是,牛魔王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 带着仅存的将近五千的精锐,几个妖王除了受伤的鹏魔王之外倾巢而出冲向了天河水军的舰队。 起初,慌忙腾空迎战的天河水军完全处于下风,战斗范围一度覆盖了旗舰,胜利对妖怪们来说看上去已经戳手可得。 可很快地,妖众发现他们不过是落入了陷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当战斗进入胶着状态,大片天河水军的天将与天兵从各战舰上腾空而起加入战团,牛魔王的大军瞬间被分割成无数份,最终只得丢下一千多具尸体抱头鼠窜。 这一战仅仅进行了三炷香的时间,牛魔王手中主力的损失却超过了之前所有战斗的总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河水军似乎也已处于强弩之末,否则就不是丢下一千多具尸体了,便是全部被留下也毫不奇怪。 “这帮呆子。”望着满地的尸体,猴子嘴角猛的抽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就是所谓猪一样的队友吗? 如果自己没坐镇花果山,花果山那帮家伙会不会也是这样?猴子不由得想。 被天河水军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后,妖众们好不容易提起的信心一下又崩溃了。那山峰上再也听不见欢呼声。甚至每当有天河水军的士兵昏厥过去,那些个妖怪都还会觉得是不是又一次诱敌深入的计谋。 在紧接着的十二个时辰里,天河水军依旧不断衰弱,牛魔王却再没组织起任何有意义的进攻,就算猴子不断透过万圣龙王催促,他们也只是象征性地比划比划两下就溃退。 更糟糕的是,猴子发现驻扎在霜雨山主峰上的主力部队正在不断地出现逃兵…… 这情形,猴子已经没眼看了。 霜雨山妖众发病第三天,天河水军发病第二天的凌晨,花果山传来了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 “中军骤然加速,两天内抵达花果山?”握着玉简,猴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玉简的另一端传来了短嘴的声音:“具体原因我们也不清楚,但他们确实骤然加速了,按照现在的速度,两天内就能抵达。其余两军也不同程度地加快了航行的速度,左军大概还要八天,右军十天。所以,你恐怕要先回来坐镇了。” 这是……围魏救赵之计? 天河水军兵临城下,九头虫不说,起码猴子就肯定得回去了。 “那猪头果然不会坐以待毙啊。” 放下玉简,猴子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么办?”九头虫道:“你不会真要回去吧?现在正是吃掉这支部队的好时候啊,你要是回去,到时候靠霜雨山这帮龟儿子行吗?” “你觉得我不回去行吗?”猴子紧蹙着眉头注视九头虫。 吃不吃这支部队反倒不是战局的决定性因素,可万一花果山失陷,就真的全完了。 “你不会打算让我在这里坐镇吧?”九头虫惊恐地问道。 猴子面无表情地瞧着九头虫,没有回答。 这里的天河水军已经彻底失去了进攻性,在他们选择彻底防御的情况下,偷袭已经意义不大了。猴子的存在是给六妖王施压,九头虫也能产生这个效果吗? 这实在是,有待商榷的事情啊。 盯着九头虫看了许久许久,猴子只能叹了一句:“我再想想吧。” 接下来的时间,猴子开始在催促牛魔王出兵的同时自己拼命想方设法偷袭天河水军。 可惜的是天河水军似乎在等什么,摆出了滴水不漏的防御阵型一动不动。不分昼夜地折腾了十八个时辰,到头来几乎见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战果。 “在等解毒的丹药运到吗?” 猴子甚至来回跑了好几趟霜雨山与云域天港还有观云天港之间的航道,可就愣是没发现运输丹药的战舰。 “难道说,他们本身已经带够了解除瘟毒的丹药?”猴子只能这么想。 到了天河水军中毒之后的第四天的凌晨,牛魔王带着猕猴王悄然来到猴子与九头虫所在的山坡。 “老牛见过美猴王。呵呵呵,这几日,多亏了美猴王出手相助,否则我霜雨山真不知如何是好。”牛魔王仰着头面带笑容地拱手道,跟在他身旁的猕猴王也是简单地行了个礼。 这该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吧。 站在猴子面前,牛魔王足足比他高了将近一倍,那声音听上去更是浑厚一场,充满了磁性。只可惜做起事来远不如他的声音带感。 “天河水军是你我共同的敌人,应该的。”猴子礼貌性地回了个礼。 此时的九头虫已经干脆躲得远远地,咬着狗尾巴草看风景去了。 有意无意地打量着牛魔王,猴子轻声道:“此次邀魔王前来,是有一事告知。” “猴王请讲。”牛魔王抬手道。 “天河水军的大军已经兵临花果山,所以,我和九头虫,马上就要回去了。” “这么快?”牛魔王与猕猴王都微微吃了一惊:“那霜雨山这里……” 远远地看了焦黑土地上黑漆漆的洞穴群一眼,猴子淡淡道:“小妖们已经救不了了,我的建议是,魔王带着仅存的部队先行撤离。霜雨山本身也没什么值得守的,以天河水军的情形,肯定也不敢冒然追击。他们现在无非两种可能,第一,他们有足够的解毒丹药,现在是在拖时间疗伤。如果是这一种,那么一旦他们恢复过来,霜雨山必定沦陷。” 说到这里,猴子微微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还有第二种情况,那就是他们其实没有丹药。如果他们属于这第二种情况,就必定会就近寻找海水解毒。虽说就目前的情况看这种情况的几率不大,但我还是希望魔王能在撤退的同时留意天河水军的一举一动,万一是这第二种,一定要想方设法拖延,或者直接发动进攻。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若是让这支舰队恢复过来,结果魔王想必也是知道的。而且……这也是你们事先答应我的。” …… 远远地注视着远处山坡上与牛魔王交谈的猴子,天蓬转身一步步朝船舱走去。 身旁紧紧相随的,是天内与天禽。 “现在已经确认感染瘟毒的兵员一共七万七千人,其中六万两千人已经彻底失去战力,剩下的虽然还没完全失去意识,恐怕也已经指望不上了。我们现在的人手如果要在照顾伤员的同时维持舰队全速前进的话,防御恐怕会无法兼顾。” “如果只抽调炼神境以上的将士负责防御呢?”天蓬问道。 “那样的话……应该还能维持六成的速度。” “那就舍弃一部分战舰,将几艘超重型的战舰全部舍弃掉,包括我的旗舰。将重要的物资和兵员分散到轻舰上去,舍弃的战舰核心必须彻底破坏,绝不能让妖怪获得。还有,只保留食物、水和丹药,其余的物资全部销毁掉。这样能最大限度地腾出空间并且提高速度。如果其余的战舰容纳得下的话,连重型战舰也一并舍弃掉。要快,明白吗?” “诺!” 第三百零二章先吃了 万里长空之中,迎着朝阳,两只大妖飞速掠行着,如同包裹在狂风之中一般。 在他们面前,云层都要让路,从霜雨山到花果山数万里的行程,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 缓缓靠近猴子,九头虫半眯着眼睛问道:“就这么回去啊?你真放心那六个龟儿子?” “不放心又能怎样?本来就是不得已的联合,到这份上,还能面面俱到不成?只寄望他们脑袋瓜子够清醒了。” “到嘴的肥肉就这么没了,真有点不甘心啊。” 猴子笑了笑:“我们要是都不甘心了,天蓬岂不是得气死?” 九头虫抿着嘴,紧蹙着眉头似乎始终放不下那一个难得的机会。 “接下来的战斗可就没那么舒服了。” “恩?” “之前无论是那一场,我们都随时可以跑,可以以强打弱。接下来的,是退无可退的。你还没试过死守吧?” 九头虫眨巴着眼睛缓缓攥紧了拳头。 凌冽的风迎面而来,吹拂着他的长发。 光影之间,他的身影偶然与猴子交错。 许久,他轻声说道:“暖暖说她很喜欢花果山。” “恩?”猴子微微侧过眼去。 “我想,应该能守住吧,难得一个她喜欢的地方,应该能守住吧。” “谢谢。” …… 幽泉谷,凌云子端着茶杯抬头仰望万里长空上缓缓分开的云层。 “悟空师弟去花果山了,看来,战事已起。” 幽幽的风掠过,竹叶沙沙作响。 “应该吧。”幽泉子端坐在一旁,一指拨动琴弦。 清澈的琴音缓缓荡开,缭绕林间。 低下头,凌云子注视着身旁沉寂在音律之中的二师兄,抿了口清茶,轻声问道:“给他瘟毒的时候,你就不让他保证点什么?” “要保证什么?”幽泉子反问道。 “那条河……下游有一整个城邦。” “哦。” “据我估算,应该有上万人居住在那里,这还没算沿途的村落。”低下头,凌云子又抿了一口清茶,叹道:“这业造得深啊。” “最深的业已成事实,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最深的业?” “师傅收了十师弟为徒,不就是最深的业吗?你我,又如何避得开呢?既然避无可避了,不如由着他去。” 凌云子淡淡笑了笑,叹道:“你倒是看得开啊。你说,花果山之战,他会不会请我们助战?” “你应该先问自己,如果他找你助战,你会不会去。” 凌云子嘴唇微微动了动,抿了起来,紧蹙着眉头凝视着天空中的云层想了许久许久,道:“我也不知道。” …… 转眼间,两人已飞抵花果山地界。 远远地便能看到山前的丘陵上支起的营帐,连绵数里。 见到两人掠过上空,营地里爆发出震天的嘶吼声,仿佛一个巨大的火药桶终于等到了火星一般,无数身穿黑甲的妖兵整齐地敲打着盾牌。 高地上,哨岗中的妖怪们更是奋力地挥舞着旗帜。 两人稳稳地落到山腰上一处洞府前,早已守候在那里的一众妖怪当即迎了上来。 “恭迎大王!”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他们到哪里了?” 猴子毫不停歇地朝洞府内走,包括吕六拐在内的一众妖将连忙跟了上去。 “还有三百里,不过从刚刚开始就减慢了速度,现在短嘴正在一线盯着。” “刚刚开始?”猴子微微一愣,转身问道:“‘刚刚’具体是多久之前?” “刚刚就是……”吕六拐一下被问迷糊了,想了好一会才答道:“一刻钟前刚接到的消息。” “一刻钟前?你们多久回报一次?” 猴子转身又是继续朝着洞府内走,吕六拐以及其他一众妖将依旧紧紧相随。 “每刻钟回报一次。” “现在的速度呢?” 一个小妖刚好匆匆忙忙跑过来在吕六拐身边耳语了几句。 仰起头,吕六拐眨巴着眼睛答道:“停了。” “停了?”猴子的脚步当即停了下来。 “怎么啦?”九头虫问。 “哼。”猴子冷笑道:“他们一直在留意我们的动向,加速推进是想我们离开霜雨山,现在我们离开了,他们也就不急了。看来,他们霜雨山的部队很可能根本就没有解毒的丹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去吗?” 低下头,猴子对着吕六拐问道:“中军总共多少人马知不知道?” “这……具体人数不清楚,三百零二艘战舰,不过都是中型及以下战舰,估摸着应该有八九万的兵力。”想了想,又补充道:“帅旗是天任。” “八九万的兵力啊。”猴子呲着牙仰起头略略想了下,道:“集结人马,把地底的战舰也全部拉出来!” “你要做什么?”九头虫惊恐地问道。 “在其他舰队赶到花果山之前,趁着天蓬不在,先把这一支吃了!” …… 云层上,狂风从船舰的缝隙狂扫而过。 猎猎作响的天河水军旗帜被扯得笔直,好似随时都会绷裂一般。 浩浩荡荡的战舰缓缓航行着,那一片厚重的云层就好似白色的海洋无边无际。 旗舰甲板上,无数的天兵往来,天任和天衡并肩扶舷。 迎着风,天衡长叹道:“没想到进攻霜雨山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初我还抢着去霜雨山,现在想想,呵呵呵呵……” “元帅早说了那妖猴不可小觑了。”天任眯着眼抬头仰望了一眼头顶的太阳:“不过,说真的,我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有瘟毒。连瘟毒都有了,其他的装备更是不用说了,只是不知道数量多不多。这一场,恐怕会是硬战啊。” “应该不可能很多,按推测,提供他们东西的是斜月三星洞,不比五庄观,斜月三星洞的人本来就少。”稍稍顿了顿,天衡又道:“要不我们往后退一退吧?” “你怕了?”天任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瞧着天衡。 “不是,你想哪去了?我怎么会怕呢?”干咽了口唾沫,天衡尴尬地说道:“只是元帅交代了在大军抵达之前不要与他们交战,我怕距离太近了,容易出事……” 说着,他那脸有点涨红了。 一个八尺大汉,满脸的络腮胡,那脸红起来,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天任哼地笑了,伸手摆了摆晃走眼前淡淡的云雾:“这里最合适了,下方就是海,万一他们也对我们使用瘟毒,丝毫不用担心解毒的问题。至于距离嘛。三百里和四百里,没差别。” 身后,一个天兵急匆匆地朝他们奔了过来。 两人缓缓转身。 那天兵单膝跪下,拱手道:“禀报两位将军,花果山出击了。” “出击了?”天任微微一愣。 “多少人马?”天衡连忙问道。 天兵低垂着头道:“数不清,大概有六百艘战舰。” “六百艘?!” 两人皆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战舰?查探清楚没有?是六十艘还是六百艘?”天衡厉声责问道。 “已经反复确认过了,确实是六百艘战舰没错,而且,还在增加。” “六百艘战舰……这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只俘虏了南天门十几艘战舰吗?哪里来的六百艘战舰!” 那天兵低头不语,两位大将面面相窥。 …… 此时,花果山,南天门舰队。 哪吒站在舰首望着天空中密密麻麻如同蝗虫一般的木制战舰,目瞪口呆。 与天军的钢铁重舰不同,这些战舰统一地都是木质,看上去小得可怜。 如果说天河水军的轻舰最多能搭乘八百名天兵的话,那么按照哪吒估计,这种战舰最多只能搭乘一百二十名。 说实在的,也就和现在人类的普通江河战舰差不了多少。整个舰队看上去也就先前俘虏的南天门的十几艘战舰比较像样而已。 可纵使如此,就凭那庞大的数量却已经够惊悚地了,还从来没有任何一支妖怪势力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基本上哪吒可以断定猴子已经彻底摆脱了一直以来妖怪与天军战争的时候最大的难题——飞行的普及。 而就在距离哪吒不过五里的地方,一个表面的泥土刚刚被破开的深坑中,还有一艘木制战舰在缓缓升起。 在花果山,好像这样的深坑有数十个之多。 这些战舰,都是在这样的深坑里建造的吗? “他,究竟在我们眼皮底下干了什么?”他望向一旁的持国天王。 此时此刻,持国天王的神情与他同样震撼。 他伸长了脑袋瞧着地面:“这下面的土地,不会是整个中空的吧?” 这真是只匪夷所思的猴子! 多闻天王急匆匆的从远处跑来,看到天空中的景象,也是惊得合不拢嘴。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他对哪吒与持国说道:“花果山来消息了,他们要跟天河水军决战,让我们后撤。” “什么?他们要和天河水军决战?” 又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天河水军已经到了?”哪吒急切地问道。 “先头部队已经在花果山西北面三百里外了。” 一听这话,哪吒当即眯着眼睛望向花果山。 见状,多闻天王连忙补充道:“他们还说,李天王他们已经藏起来了,而且我们看到的这支部队一部分会被用来戍守花果山,绝对够应付南天门五个时辰,让三太子别惦记。” 哪吒顿时泄气了,仰起头,他正好看见花果山的木制舰队正在缓缓地分拨。 朝着西北面去的只有……半数?而且全部都是木制的? 持国深深吸了口气道:“答应他们吧,后撤五里。” 正当此时,却见哪吒祭出风火轮一跃腾空而起。 “三太子要去哪?” “这些木船三百里就是来回也要三个时辰吧?我倒想看看他用这种船怎么在两个时辰内打败天河水军!”哪吒道。 第三百零三章冲锋 狂风中,舰队缓缓撑开鹤翼阵型,无数的天兵手持兵刃腾空而起,或组成盾阵,或上箭拉弓。 钢铁齿轮滚动,战舰上的重弩也在一众天兵的嘶吼声中上了铉。 旗帜猎猎作响,所有的将士都静静地注视着前方如同海水般波涛汹涌的云层,等待着敌军的到来。 许久,舰队前方三里处,一只长着一对羽翼的妖怪怀抱着一个水桶般大小的大铁球仿佛一条跃出海面的飞鱼一般,从云层中瞬间突起,直冲高空。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一大群! 这一大群妖怪穿着统一制式的黑色铠甲,或有羽翼,或无羽翼,却都无一例外地怀抱着一模一样的大铁球,而且几乎无视舰队的存在径直朝着上方冲去。 “这是要干什么?”天任眯着眼睛抬头仰望。 在他的身后,无数天兵手中的箭矢紧随那些妖怪的身影移动。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再注意那一大群飞向高空的妖怪了。 一艘通体黑色,仿佛海盗船一般的木制战舰如同海豚般跃出了云层。 紧接着,天兵们看到浩浩荡荡地,无数一模一样的战舰跃出云层。无边无际的云层上瞬间分成了银与黑两个阵营。 “就是六百艘这种战舰?”满头大汗的天衡顿时失笑。 就这种破烂战舰能对抗天军? 天任却笑不出来:“能有六百艘这种战舰,至少也说明他们自己具备造舰能力,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一口气帮他们造这么多。” 就在天军的注目下,花果山的舰队也缓缓地摆开了阵型,却是冲锋用的锋矢阵。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直接冲过来?不用我们出手,光战舰就可以将他们撞个稀巴烂!”天衡哈哈大笑起来。 舰首上原本凝重的气氛瞬间消失无踪。 黑色战舰上大批的妖怪开始腾空了。 他们大多带着黑色的肉翼,与天庭配备给天兵的羽翼颇为相似,黑压压一大片的妖怪环绕在舰队四周,就好像蜂群围绕蜂窝飞舞。 出乎天任的意料,这一堆最少有三万的大军里所有的士兵都是统一的着装。 这是否说明他们也同时具备了铸造各种武器的能力呢? 忽然间,天任微微瞪大了眼睛,面露疑虑之色。 “怎么啦?”天衡问。 “他们,没有盾兵。” 这一说,天衡也察觉到了。 与天河水军这方随处可见银灿灿的盾牌不同,花果山一方的部队连半个盾兵都见不到,甚至连甲板上也没有。 “攻击阵型搭配攻击部队,这是不打算防御的意思吗?”天衡冷哼了一声道:“还没等他们冲到我们跟前,就能将他们射成刺猬了!” 在他身后,一个个天兵已经跃跃欲试,手中的弓铉绷得越发紧了。 花果山一方为首悬挂“美猴王”帅旗的战舰缓缓地脱离了舰队驶出一二十丈的距离,战舰甲板上聚集的妖将们迅速让出一条过道来。 在那过道的末端,是身穿一身黑甲的猴子。 带着短嘴与九头虫,他一步步走到舰首,抬腿踩着低矮的船舷,迎风拄棍而立,那目光缓缓从天河水军的舰队上扫过,面无表情。 此时,虽说花果山一方的人马远比天河水军要少得多,但他们的战舰小,平铺开来,看上去两方倒是有点势均力敌的感觉。 不过这只是表象,钢铁重舰对小舢板,无论是在质还是量上,天任都有极大的信心击败这只妖猴。 可真有那么简单吗?按照之前的战报,这只猴子应该是非常狡猾才是,不像会轻敌贸然出击的呀。 重重疑虑缭绕,撑着船舷,在四周天将一片志得意满的欢笑声中天任沉默不语了。 “将军,下令调换阵型吧,用冲锋阵型,我们一举便可以击败他们!”身旁的天将建议道。 天任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须,咬紧了牙,死死地盯着眼前这支看似不堪一击的军队,许久许久,轻声叹道:“不,我们再等等,看他们玩什么花样。” 凌冽的风中旗帜招展,两支大军就这么对峙着。 许久,悬浮天河水军舰前的大片盾阵开始一面面移动了,却是将舰队防得更加严实。 “哼,你们以为这里是霜雨山吗?”站在黑方舰首上的猴子深深吸了口气,一摆手,轻声道:“全军,突击。” “突击——!”旗舰上的将士们纷纷高举兵刃扯开嗓门嘶吼。 那声音迅速传遍了整个舰队,所有的妖怪都露出獠牙歇斯底里地咆哮,如同天地的呐喊一般。 阳光下,天将们甚至可以看到这些面目狰狞的妖怪肌肉上爆出的青筋。 如此高亢的士气,此时此刻,在他们面前的似乎已经不是一支妖怪军队,而是一群单纯的野兽。 所有的天兵天将都怔住了。 放置在战舰两侧上巨大的号角已经吹响,那声音振聋发聩。 战舰尾铉的高台上,一只只足有一丈高的肥大妖怪赤裸着上身画着诡异的图腾开始使出吃奶的力气击打战鼓。 轰鸣声中,无边的云层仿佛都在随着鼓声的节奏跃动。 黑色的舰队开始推进了。 “真的开始冲锋了?”天任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算是怎么回事?这种打法,有意义吗? 还是说,花果山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天任的心中没有答案。 无论如何,他还是下达了迎战的命令。 一幅幅的盾阵稍稍向前平移了一段。 在那盾阵后,戟阵的天兵拍打着翅膀汇聚,准备在盾阵承受了第一波撞击之后担负起正面战场肉盾的角色。 而在盾阵后面,刀剑阵的天兵则已经攥紧了武器分散开来,准备在戟阵出击之后填充缝隙突进,与妖军直接进行面对面的肉搏。 至于在那最后方箭阵上的天兵则一概绷紧了弓铉,只等着妖军踏入攻击范围。 在双方正面交锋之前,应该能有最少五轮齐射的机会吧。 若是利用得好,这五轮能杀灭不少妖怪,最重要的是,它能极大的消磨对方先头部队的士气。 这样的准备已经是绝无仅有了。不仅仅是天河水军,就是整个天军,这五百年来也从未遇到过需要他们如此应对的妖怪。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所有的天兵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妖军的速度渐渐加快,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看得越发清楚了。 站在战舰高台上负责测量距离的尉官闭着一只眼睛手持千里镜不断计算着。 “还有九十丈,八十,七十,六十,五十……二十!” 他的手已经缓缓抬起,身旁的旗令兵也已经憋足了劲。 只要那只手一放下,旗令兵便会使出全力挥舞令旗,然后万箭齐发! 正当此时,一颗水桶般大小的黑色铁球呼啸着从天而降,直往舰队的中心的空白地带落去。 “那是什么?”天衡问。 话音未落,只见那铁球的正中忽然闪出一道白光! “轰——!” 那铁球瞬间化作一团火焰爆裂开来。 剧烈的气流迅速扩散,紧靠着的六七个天兵被轰飞,相邻的两艘重舰在肆虐的气流中摇晃不已。 “那究竟是什么玩意!” 全军哗然,阵型凌乱。 还没等天河水军搞清楚眼前究竟是什么情况,天空中无数一模一样的铁球洒落了下来。 顿时,全乱了。 那些铁球落到甲板上,火焰瞬间就会横扫甲板,吞噬毫无准备的天兵。落到军阵中,整个军阵都会被摧得七零八落,落到战舰侧边,巨大的推力下,那钢铁重舰会整个失控,撞向一旁的友军。 一切都乱了,炙热的气流之中,普通的天兵甚至连身形都控制不住。 浓烟腾空而起,便是侧边的战友也看不清容貌。 天任与天衡彻底傻眼了。 远处的妖军已经冲过了进攻线,旗令兵的命令也已经下达,可竟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支箭射出去,还射得半点准头都没有。 整支军队,俨然已经呈现失控状态! 正当此时,冲刺中的妖军已经开始调整阵型。 原本冲在最前方的妖兵扑腾着翅膀放慢了速度,在他们身后的数十艘战舰反倒加速冲到了前头。 交锋的瞬间,妖军直接用战舰冲垮了天河水军放在第一线,还处于混乱状态的盾阵,好几艘木质战舰更是因为刹不住直接撞到盾阵后的钢铁重舰上,整个散架。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几艘战舰而已。 此时此刻的天河水军,早已经溃不成军。 这样的战斗,花果山的部队悄悄训练过无数次,天河水军却从未遭遇过。 有心理准备对上没心理准备,紧密配合对上一片混乱,清一色的行者道对上大比例的悟者道…… 便是只有对方三分之一的兵力又如何?便是装备不如又如何?便是小舢板对钢铁重舰又如何? 天河水军的防御阵型,已经在花果山妖军的冲锋下被撕开了缺口,蜂拥而上的妖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迅速肆虐了每一个角落。 面对那一张张充满了仇恨的狰狞面容,面对那一双双发红的眼睛,骁勇善战的天河水军士气一点一点地崩溃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天衡与天任都脑海一片空白。 正当此时,两个身影落到了旗舰的甲板上。 “是美猴王和九头虫!”有天兵嘶吼了起来。 瞬间,无数的长戟将两人层层围住。 隔着层层的防御,猴子冷冷地注视着天衡道:“那个大胡子交给我,我和他有点私仇。” “我和他也有私仇。”九头虫白了猴子一眼道:“你忘了上次弄个什么破战阵把我搞得狼狈不堪的就是他吗?” 天衡的嘴角猛地抽搐。 第三百零四章噩耗(上) 鲜血、羽毛,甚至尸骸如雨点般洒落,一艘银色战舰穿越云层拖着滚滚浓烟冲向地面。 “他……他真的做到了?” 狂风卷着残云从身旁刮过,哪吒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先是覆盖整个舰队的爆炸,紧接着是冲锋,两军相交的瞬间,天河水军便已崩溃。 这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 双方的将士已经彻底混到了一起,天军如同一盘散沙般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防御,整个战场已是一团乱战。 天空中流矢横飞,短嘴带着他的禁卫团穿插往来于战舰之间,不断地用弓箭猎杀落单的天兵。 大角整个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敌舰上,抓着一根桅杆便是横扫。 角蛇提着提着三叉戟来回穿插,不时将被挑在戟上的天兵尸骸丢弃,就如同躲在阴暗处的恶鬼一般。 至于那些个妖兵,更是一只只发了狂一般扑向眼前的天兵天将,他们用刀砍,用剑刺,用牙咬,无所不用其极。 几乎每一只妖兵都杀红了眼,几乎每一位天兵都面带恐惧。 此时此刻,就算装备精良,就算人数众多又有什么用?天河水军的士气在两军对冲的一刹就已经被彻底摧垮了。 仅存的还保留着一点点组织性的天兵们还在死守战舰,妖怪们却已经将自己的战舰抛下化作黑色洪流涌上敌舰。 眼前这血肉横飞的一幕彻底把哪吒给震住了。 “这才是花果山的实力吗?” 以前,花果山他只忌惮猴子。在他的眼中,花果山除了猴子其余不过是一堆喽啰罢了。 可今天击溃天河水军靠的是猴子的力量吗? 当初如果不是李靖被俘,面对这样的军团,南天门该也是撑不了多久吧。哪吒想。 生死搏杀之间,许多天兵还在拼死坚守,可有什么用呢? 哪吒亲眼看到一位天兵好不容易架住了身材比他高出一倍的象精手中的狼牙棒,转眼间却被身后的鼠精一剑刺穿了心脏。 天河水军败局已定! 纷纷扰扰之中,甲板上,猴子缓缓抬腿,往前跨了一步。 顿时,整个包围圈刷的一下扩大了一圈。 “既然这么怕,何必呢?”猴子似笑非笑地环视着手持长戟指向他的天兵。 一支流矢射中了阁楼上的尉官,惨叫声中,那尉官的身躯翻越护栏重重砸落在猴子侧边的甲板上。 所有的天兵都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淡淡地瞧了身旁奄奄一息的尉官一眼,猴子转而望向天衡:“还记得我吗?” “你,是紫云碧波潭那只猴妖!” “记性还不错。”猴子一步步地朝他走了过去。 随着他的脚步,天兵们一步步地后退,直到退可退。 猴子停下了脚步,仰起头,咧开嘴问道:“是之前就记起还是现在才记起呢?我记得偷袭花果山那次你也有份。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天衡紧咬着牙不吭声,那脸已成猪肝色。 天任一步拦到了猴子与天衡中间,抽出长剑大喝道:“布阵!” “诺!” 一声令下,他拽着天衡后仰着腾空而起,十余名天将当即朝他们聚了过去,更多的天将正在赶来。 “没那么容易!”只见猴子脸上笑容一收,随手一扬,挡在身前的数名天兵已被金箍棒扫飞了出去。 不远处一颗正从天空中坠下的黑色铁球瞬间被他吸入掌心,朝着众天将正在汇聚的地方抛了过去。 “轰——!” 又是一声轰鸣,肆虐的火焰,升腾而起的浓烟。 这爆炸对天兵具有相当的杀伤力,对天将却几乎全无效果,不过那火焰以及浓烟已经硬生生中断了战阵的形成。 只要一瞬间就够了。 还没等天衡从浓烟中挣脱出来,一只毛茸茸的手已经从浓烟中伸了出来,一把扣住他的咽喉。 紧接着显现在他眼前的,是那张毛茸茸的脸,带着狰狞的神色。 “你还以为你逃得掉吗?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的!” 天衡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一阵狂风掠过,吹散了烟尘。 在身后,天任已经手持长剑嘶吼着朝着猴子冲了过来。 一位不幸的天兵正好在此时由于烟雾的迷惑来到距离猴子只有一丈上下的地方。 只见猴子身形一晃,拽着天衡闪到了那天兵的身后。 “接着!” 他一脚将那天兵踢向天任,重重地跟疾驰而来的天任撞到了一起。 待天任将天兵一把推开再从如同蝗虫一般漫天飞舞的妖军与天兵中找到猴子的时候,天衡早已经被猴子拽着走出一里开外的高空中。 高空中,见到眼前的一幕,天任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了,手中长剑无力地下垂。 此时此刻,他已经彻底绝望了。 漫天飞舞的流矢,升腾而起的浓烟,一艘接一艘坠落的战舰,一个接一个战死的天兵。 天将们偶然摆出的战阵也很快被汹涌的妖军冲垮。 己方的部队,早已经被杀得溃不成军,许多天兵正在开始向外围逃窜而妖军却死咬不放。 就在他营救天衡的这么一会,九头虫已经在他身后杀伤了三位天将。而敌方的主将现在正扣住他副将的咽喉在一里开外的地方朝他笑。 “怎么会这样?”他呆呆地问道。 他已经够小心了,可终究还是失算了。仅仅三刻钟不到,九万大军,兵败如山倒! “将军,现在怎么办?”将近五十名天将聚到了他的身后。 天任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与四名天将纠缠在一起的九头虫,又最后望了一眼被猴子死死扣住咽喉的天衡,无助地闭上双眼:“撤退。” 刺耳的声音渐渐在战场上荡漾开来,这是撤退的信号。 以天内为中心,五十余名天将拼了命朝外围杀去,沿途无数天兵加入他们的队伍。 依旧被天军控制在手中的艘战舰开始调转方向试图突围,可那舱道口早已挤满了妖怪。 更多的天兵天将根本活不到离开战场的一刻。 距离战场十里外的地方,杨婵站在孤孤单单的一艘战舰上远远地看着。 看着战舰坠落,看着天将被围困,看着天兵被撕成碎片,看着猴子挥舞着金箍棒在万妖之巅叱咤风云,看着黑色洪流肆虐每一个角落。 天庭,威震三界的天河水军,将近三分之一的军力,就这么在她的面前缓缓地土崩瓦解了。 那眼眶,微微红了。 “怎么啦?杨婵姐。”站在一旁的以素问道。 杨婵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没。我们回去吧,赢了就好。他的决定没有错,火器……对天军确实有用。” 孤零零的战舰缓缓地转舵,回航。 这一战,花果山妖军追击天河水军五十余里。天河水军中路九万大军,除了少数将领成功逃脱之外,无一生还。 那些垂直砸落地面的战舰如同一块块巨大的墓碑般伫立。 战到最后,发了狂的妖怪们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着的天军士兵,只能将尸体千刀万剐,只能对着金属制的战舰一阵乱砍,只能对着天空疯狂地咆哮。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愤怒需要宣泄一般。 足足九万大军,天庭之利剑天河水军,却只坚持了不到两个时辰,更准确地说,他们连一刻钟都没坚持够。 这就是花果山十年韬光养晦的结果,也是千万年以来,天庭对妖作战损失最惨重的一次,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三个时辰后,这个消息被侥幸逃脱的天任透过玉简通知了霜雨山一线写成战报放到天蓬的桌面上。 端坐桌前,看着那一份竹简,天蓬久久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他并不知道,将要面对的噩耗还不仅仅是这一桩。 …… 霜雨山东南面一千两百里外。 春末夏初,蜿蜒小河中大小不一的鱼虾浮在水面上奄奄一息地漂流。所过之处,草木凋零。 那小河一路流经山林,流过平原,最终流入一座沿河而建的小城。 这小城仿佛死了一般,街道上空荡荡地,莫说是人,连牲畜都见不到。 一阵微风吹过,街边的矮树洒落了一地的叶子。 一个脸色惨白的终年书生颤颤巍巍地推开了门,却在跨过门槛的瞬间绊倒在地,没了声息。 “又一个,这城里还剩下多少活着的?”一个面色白如雪的鬼差戴着高帽子,拿着铁链从角落里飘了出来。 那一身衣着像极了官府捕快的服饰,只是胸前换成了个“差”字。 “城东的李寡妇还活着,不过快死了。林家大院里的林老汉还硬朗着,估计还能撑两天。”一个身穿白色文吏袍的地府文官翻着本子跟到鬼差身边:“哦,对,还少两个。瘸子李的儿子外出未归,应该这几天会回来吧。进了城,也就差不多了。还有是田家有个大水缸,粮食也都是囤积……” 白袍文吏一面翻着本子一面数,数得鬼差都有些烦了。 “行啦行啦,我先把这个带回去,回头再过来。”说罢,他用力一甩,手中铁链当即朝着中年书生飞了过去,却是如同幻影一般穿透了书生的身体。 用力一扯,书生的魂魄当即被扯了出来,浑浑噩噩地只懂得跟着鬼差走。 待那鬼差带着书生的魂魄消失后,文吏抬头望了望天,咬着笔杆子自言自语道:“上头说把这里的事报上去,也不知道报了没。怎么龙王还没来?” 正言语间,只听一阵电闪雷鸣,天开始稀稀疏疏地下起了雨。 站在城中抬头仰望,隐约可见足足四条颜色各异的巨龙在云中跃动。 第三百零五章噩耗(中) “陛下,天河水军滥用瘟水残害苍生已是确凿无疑,臣等恳请陛下即刻拟旨捉拿天蓬!” “陛下,天蓬目无法度已是不争的事实,万万不可放纵啊!” “臣等恳请陛下为万万生灵做主!” “天河水军已成三界一害,臣等恳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愿领兵征讨天河水军,恳请陛下恩准!” 灵霄宝殿上,众口一词。 证据确凿,再没人为天蓬说话了,便是原本属于玉帝一系的仙家也纷纷倒戈。 在这大是大非面前,没有人敢与天蓬站到一起。 太白金星站在群仙之中高高扬起头,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谁还能力挽狂澜呢? 龙椅上,玉帝静静地坐着,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他轻轻摆了摆手,一旁的卿家宣布休廷。 跨入内室,还未等卷帘将房门关上,玉帝已经一把将桌子上放置的紫金香炉打翻。 “你立即下凡,当面给朕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使用瘟水之前就没有注意到流经霜雨山的河流吗?”玉帝指着卷帘叱喝道。 多少年了,坐镇凌霄宝殿以来,他从未如此愤怒过。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欺骗了,被他一直以来最信任,最器重的天蓬元帅欺骗。 “陛下息怒。”卷帘忙拱手道:“此事恐怕另有内情。” 扶着桌子,玉帝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些许,许久,冷眼瞥向卷帘问道:“什么内情?” 卷帘道:“元帅并非如此鲁莽之人,数百年前,天河水军也曾奉旨使用瘟水,不应该会犯这样的错误。况且,此次虽无事先通报,但元帅也是一再保证会严格控制……不应该会有如此幼稚的错误。” “瘟毒本来就难以控制,难保他不是操作失误了。”玉帝冷哼一声望向窗外,稍稍犹豫了一下,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道:“用玉简把灾情通报给他,让他即刻给朕一个交代。” “诺!” 此时,门外已传来卿家的声音:“陛下,时候不早了,众仙家请陛下归座。” 玉帝略略沉默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道:“摆驾。” …… 高坐龙椅上,玉帝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南瞻部洲瘟毒之疫事出突然,虽说先前天河水军曾报备在南瞻部洲少量使用瘟毒,但那是对妖孽使用。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若有关联,瘟毒之疫是否天河水军所为?内里又有何种因由?如此种种,皆未知也。朕以为,如今事态未明,妄下定论,未免操之过急了。” “既然如此,臣恳请陛下即刻拟旨召回天蓬,同时责令各部搜集证据,当面对质!”太白金星拱手道。 “对对!就让天蓬立即返回天庭对质!”众仙家纷纷附和。 玉帝捋了捋长须略略思索了一番,淡淡道:“这,凡间万千生灵受害,身为三界执掌,天庭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是,依朕看,此时天河水军尚领有圣旨奉命剿妖,临阵换将实属不妥。不如等战后再行处理。各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说罢,玉帝两手一摊,俯视着台下的众仙家。 “陛下言之有理,此事来龙去脉尚未清楚,天河水军又领有圣旨,若是贸然决断,恐怕有损天威,助长了凡间妖孽的气焰啊。”有支持玉帝的仙家开口了。 “陛下所言极是,临阵换将,实乃兵家大忌。便是天河水军真有错,也当等到战后再行处置呀。” “何时是战后?南天门已打了数年未拿下花果山,若是天河水军把仗拖个数十年,此事岂不是要等数十年后再议?” “若如此说,可给天河水军一个期限,勒令其在期限之前结束战争。” “若是能给一个期限亦无不可。只是这期限该如何定呢?” 仙家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起来。 正议论间,卷帘从侧边躬身上殿,伏在玉帝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 玉帝那双鹤目微微睁大了。 妖怪也有瘟毒? 此事若拿不出真凭实据,在凌霄宝殿上恐怕难以服众吧。 不过,不管瘟毒之疫究竟与天河水军有多大关联,若是能拖到战后,凭着天河水军的战功,想必也能开脱些罪责吧。 只要不是天河水军故意投的毒便好,若是那般,谁也保不住天蓬。 太白金星冷眼扫了一圈,发现大部分的仙家似乎都已经赞同了玉帝的意见,微微躬身拱手正打算说什么。 忽然间,殿外一天兵快步走入,跪禀道:“启禀陛下,十殿阎罗联名上奏,天河水军先头部队已于东胜神州花果山大败,死者九万一千八百有余,当中有仙籍者三十一位。魂魄皆由花果山猴妖收去无法送入轮回!由于数目巨大,冥府恳请玉帝派兵迎回魂魄!” 顿时,众仙哗然,唯独太白金星似乎早就知道一般不动声色,嘴角微微上扬。 …… 花果山一战,天河水军折损了九万大军,连带的还有大量精锐战舰无数物资。 花果山这边虽然也损毁了将近五十艘战舰以及七千兵将,但总体而言,却是赚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花果山战损相对小得多,更是因为所获甚丰。 首先是战舰,天任麾下三百零二艘钢铁重舰,战后被完整接收的有八十一艘。甚至那些损毁坠落的战舰,其核心法阵上的宝石也被猴子派人起走。 对于花果山来说,这已经是笔天大的财富。 在物资方面,此次天河水军本就是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结果没想到刚到花果山便被全歼,虽说大量物资已在战斗中被焚毁,但保留下来丹药、金精、箭矢,甚至各种材料依旧是堆积如山。 至于武器,除了那对羽翼取不下来,盔甲兵刃更是数不胜数。 这一战下来,猴子可谓是狠狠地发了一笔战争财,整个花果山包括战舰、丹药、兵器铠甲在内的各种装备物资一下由原本紧巴巴的状态变得充裕无比。 就光整理这些个战利品,猴子便足足耗费了两天时间。 在这两天里,不知为何,南天门舰队竟自觉后撤了三十里,让猴子颇为意外。 不过,这都是小事。 毕竟南天门也就是个看热闹的,平日里稍稍提防便是了。真正的对手,是天河水军。而猴子此时最关心的事情,自然莫过于扩军以及整装了。 打扫完战场,猴子获得了大量战备物资。 有大量的战备物资,就意味着可以装备更多的部队。许多原本作为后备部队,装备武器不齐的新军被套上了天军的铠甲,一下子微风八面。 当然,在给他们套上之前猴子也没忘记将这些东西都漆成黑色以方便战场上辨认,对战舰也是如此。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四天过去。 在这四天里,作为此战唯一战俘的天衡自然是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其手段比之当初对付广目天王更为残忍,便是那些个执行的妖兵都为之动容。 不过,这天衡也不愧是天河水军九星之一,虽说只有金仙境,却愣是没说出半句讨饶的话。 当然,当硬汉是要付出代价的。 天衡付出的代价便是猴子下令采取的刑罚不断升级,极尽阴险之能事,好几次都把他弄得昏死过去差点抢救不回来。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曾低头。 到了返回花果山之后的第五天,距离第二支天河水军部队抵达花果山仅仅剩下一天的时候,猴子收到了一个极为糟糕的消息。 “你说什么?他们让那支天河水军舰队整支跑了?” 猴子的怒吼声在宽敞的洞府中回荡。 瞪圆了双眼,他怒视着眼前仿佛又苍老了几分的万圣龙王。 万圣龙王缓缓闭上双目,微微点头。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霜雨山的天河水军还在原地不动吗?那怎么会忽然就跑到海边去了?啊!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前,先前魔王确实如此告知老龙的。”万圣龙王道。 “呵,你是想说他连你也骗咯?”气急了,猴子一拳砸在侧边的桌子上,顿时,一声巨响,木屑溅起,整张桌子都被砸得粉碎。 万圣龙王紧蹙着眉头沉默不语。 许久,待到猴子的情绪渐渐平复过来,哼地冷笑了出来:“那就是说,他们一开始就只是撤离霜雨山,根本没派人去盯着天河水军咯?呵呵呵,这六个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是老龙的错,一直以来都是老龙竭力促成与霜雨山的联合,请猴王降罪!”万圣龙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见此情形,猴子的怒火一下被硬生生扼住,忙上前搀扶道:“老龙王言重了。此事也是意料之中,老龙王无需自责。” “恳请猴王降罪!”万圣龙王躬身道。 猴子看了一眼一直吊儿郎当站在旁边的九头虫,无奈地叹了口气,牙依旧咬得紧紧地。 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了。 正当此时,黑子正好从洞外走来,看见这番情景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怎么啦?” 九头虫搀住万圣龙王道:“岳父大人,我们先回去吧。猴王还有正事要处理呢。” 万圣龙王微微点了点头,这才颤颤巍巍地离去,一路上叹息不断。 待他们走后,黑子拱手道:“猴哥,那大胡子天将醒过来了,怎么处理?还继续用刑吗?” 呲着牙,猴子恨恨地甩了甩手道:“杀了,留下魂魄,把尸体给天蓬送回去!妈的,这都没搞死你!” 微微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让九头虫去送比较快。” 第三百零六章噩耗(下) 厚重的云层上悬浮的陆地。 巨大的港口中不见了往日里层层叠叠的战舰,便是戍守的兵卫也少了许多。 由于人手不足,昔日的两岗如今也只能并作一岗,以至于整个军港此刻看上去冷冷清清,格外落寞。 一整狂风掠过,撕扯着军旗。 巨大滚轮调架上,一位天将拄着长戟眯着眼遥望天边朝阳。 “砰!” “什么声音?”有人惊呼了起来。 “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快看看去!” 低头望去,天将看到数十名天兵正朝着一个角落围去。 “这是什么?死尸?” “怎么会,这哪里来的死尸?” “好像刚死不久。” 匆匆赶到的天将拨开围成一圈的天兵,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在他眼前的,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浑身是伤,手脚不全,那面容更是被摧残得无法辨认。 由于高空坠落,浑身上下看上去更是没有一块骨头是完整的,连脑浆也…… “这是怎么回事?”他吼道。 有天兵指着东南方向喊道:“那边有人!” 天将忙抬头仰望,却只看到一个影子远远地遁入云中,失去了踪影。 “你!速去禀报天辅将军。你们几个,把尸体送到医务署去!其他人紧守岗位,加强戒备!” …… 小小的房间里,几个医务官围在一起细细的检查着那具尸骸。 就在他们侧边,房间的一角,天蓬怔怔地瞪着眼,静静地、呆呆地坐着,注视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地面一动不动。 那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扣得紧紧地。 站在一旁的天辅微微躬着身子,面色凝重。 就在一个时辰前,天蓬才从南瞻部洲赶回云域天港。 由于六妖王错失了进攻的良机,现在那边的舰队已经彻底脱险进入反攻阶段。可惜的是那六个无胆匪类已经彻底放弃了霜雨山这个大本营转而带着残部东躲西藏。 如此一来,一时间恐怕也难以取得什么战果了。 天蓬只得将指挥权先交予作为副将的天内,自己赶回云域天港为下一步的计划做准备。 谁也没想到…… 光线透过窗棂照在天蓬的脸上,如同冰窖一般的冷,没有一丝温度。 这一幕,其实所有人都已预感到,只是,没想到会以如此的方式出现。 仰起头,天辅只能无奈叹息。 一位医务官躬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天蓬面前,拱手道:“元帅,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 天蓬微微张嘴,许久,才道:“是,谁……” 此时此刻,那声音已经颤抖得完全变了调。 医务官低头道:“是,天衡将军。” “砰”的一声,椅子的扶手已经因为承受不住力道被捏得粉碎。 木屑纷飞之中,天蓬缓缓地、深深地闭上双目,许久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直站在一旁的天辅悄悄对着医务官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医务官会意地退出了门外,临走之时为天衡的尸首盖上了白布。 房间里就只剩下天蓬、天辅,还有早已经面目全非的天衡,一切就好像瞬间冻结了一般。 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紧闭着双目,直到日落西垂,天蓬才缓缓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道:“厚葬吧……” 早已布满了血丝的眼眶微微发红。 “牌位上如何书写?”天辅躬身问道。 天蓬抿着嘴唇,一时间竟说不出来。 是啊,那牌位上如何书写? 他叫天衡吗? 不。 天衡只是天庭给他的一个封号罢了。 宁西血战,他身受一十五刀,却依旧以劣势兵力死守八天等来了援军,功勋卓著,战后,天蓬为其请功,天庭给了他“天衡”的封号,从此便成为了大家对他的称呼。 在那之前,天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部队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记得庆功的那天这个憨厚的家伙还醉醺醺地拉着天蓬自我介绍…… 可惜的是,他终究没有记住。 在天庭,对于大部分的仙家天将来说,原本的姓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封号。而这个天衡死了,很快就有另一个天衡顶替他的位置。 模糊的名字,到现在连容貌也渐渐模糊了。 这个跟了自己五百年的大将,在九星当中资质最差,修行最浅,却是作战最活跃的。 “他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他所做的,都是我下的命令。”抿着嘴唇,天蓬微微颤抖着说道。 南天门兵谏,除了天任外,也是他冲在最前面,为此还受了责罚。 没想到到头来死得这么惨,连魂魄也落到了妖猴手中…… 天蓬紧紧地咬着嘴唇,咬出了血。 撑着茶几,他颤颤巍巍地立起,一步步地走向室外,不敢再回头看一眼那白布下的尸骸。 “元帅,你没事吧?” 天辅惊恐地要上前搀扶,却被天蓬一把推开。 “我……我没事。”高空的凉风迎面而来,天蓬仰起头,紧紧地裹着披风,用力地瞪大了眼睛:“先去把天衡的事情处理完吧。” “可是……要不元帅你先休息一下吧?” “我说了我没事,你听不懂吗?”天蓬高声叱喝道。 天辅整个被震住了。 那声音在空旷的天港中荡漾开来,戍守的兵卫无不惊恐地望向两人。 稍稍收敛了神情,低下头,天蓬轻声道:“走吧,时间不多了。把人都叫齐,趁现在将天衡的事情都处理完。再过一会,我就得赶往东胜神州了。” …… “元帅,天衡将军的葬礼该依何品级?” …… “这是为天衡将军准备的碑文,还请元帅过目。” …… “天衡将军并无子嗣,也没有亲属,故而,抚恤恐怕无法发放,如何处置,还请元帅定夺。” …… “正值战时,大多数将领恐怕都没办法回来。这是拟定的邀请名单,还请元帅过目。” …… “天衡将军留有遗嘱,若是有朝一日不幸身死,便将其遗物捐与我军……如何处置,还请元帅定夺。” …… 那一份份的竹简放到天蓬面前,看上去字字带血。 “元帅,先前已写好的,准备上奏天庭为西牛贺州和北俱芦洲之战请功的折子上有天衡将军的名字,是否划去用其他将士的名字替换?” “不,那是他应得的。”天蓬道。 “可是,天庭的封赏若是提升品阶,天衡将军他已经……如此一来的话,恐怕……” 天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他,那文吏顿时会意了。 转眼间,已是明月高悬。 一位天兵推门走入室内道:“启禀元帅,天庭御使驾临,称有旨要宣。” “圣旨吗?”天蓬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吸了口气,扶着扶手缓缓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 云域天港大殿。 “奉天承运,至真玉皇上帝诏曰:值天河水军征讨霜雨山之时,南瞻部洲爆发疫症,万千生灵涂炭,又闻因花果山天河水军用兵不当,折损众多。朕痛心疾首。特命北极左垣上将都统大元帅天蓬真君即刻返回天庭述职,不得有误!钦此——!” 缓缓放下那黄绢,望着跪在身前的天蓬,卷帘轻声道:“元帅,领旨吧。” “臣天蓬,领旨。”天蓬叩首,奉上双手接过卷帘递过来的圣旨,缓缓地站了起来。 稍稍往前跨了一步,卷帘压低声道:“元帅,陛下原本已能将事情的处理拖到战后,但花果山兵败一事实在……不过,此行元帅也大可放心,若是查实南瞻部洲疫症一事与天河水军无关,陛下定会还元帅清白,力保元帅无恙。” 盯着手中的那一段黄绢子,天蓬淡淡道:“我去天庭述职,那花果山怎么办?” “陛下的意思是,花果山剿妖之事暂缓。” 天蓬哼地笑了出来:“暂缓?” 卷帘干咽了口唾沫道:“事有轻重急缓,还请元帅不要耽搁了,即刻随末将返回天庭吧。” 低着头,天蓬悠悠道:“轻重急缓?看来,我这里的事情都是轻的呀。” 缓缓抬起头,捏着那一段黄绢子,天蓬冷眼环视了一圈卷帘身后全副武装的天庭禁卫,淡淡笑道:“卷帘将军这是要强拿天蓬回去问罪吗?” “这……”卷帘尴尬万分,连忙拱手道:“元帅言重了。罪不罪地,尚无定论。况且,在这云域天港谁敢强拿您啊?这些不过是照惯例配备的护卫罢了。此次陛下特遣末将前来,只是怕其他人来了,元帅不信,所以才……” 说到这,卷帘微微抬起眼皮注视着天蓬。 大殿外,浪花利剑大旗猎猎作响。 殿内,一众天将已是一个个咬紧了牙,面无表情,寂静无声。 一阵风从殿外卷入,扬起了天蓬身后那一副白色大氅。 随手将黄绢子交予一旁的天辅,天蓬淡淡地看着卷帘轻声道:“既然不打算强拿,那就请卷帘将军回禀陛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顿时,卷帘整个怔住了。 “元帅你这是……”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四周的天将皆已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隐隐之中,卷帘已经能感觉到无数天兵将大殿团团包围。 “元帅,陛下已经许诺查明真相,你又何必……”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天蓬缓缓转身,与天辅擦肩而过之时伸手拍了拍老将的肩,低声道:“我还有事要忙。天辅,送客。” “诺!” 第三百零七章假支援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天蓬低垂着头紧闭双眼站在自己的书桌前一动不动。 他十分清楚,就在刚刚,他做的那个决定,很可能把他,甚至整个天河水军推向深渊。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那错失的五年时间让妖获得了难得的喘息的机会,他已经导致了一个错误,不能再导致第二个。 一卷凉风透过窗棂袭入,撩动额头上垂下的发丝,翻动桌面上的书卷,成为了房间里唯一单调的声响。 天辅从门外走来,到门口见了里面的情形,微微愣了一下。 守候在一旁的天兵正要开口,却见天辅朝着他摆了摆手,会意地闭了嘴。 抬起腿,天辅跨过了门槛。 “送走了吗?”天蓬低声问道。 “送走了。”天辅一步步走到天蓬身前,低声道:“没有动刀兵。卷帘将军托天辅请元帅三思而后行。” “三思?”天蓬哼地笑了。 简短的两句话之后,又是无尽的沉默。 许久,天蓬轻声道:“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天辅注视着天蓬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头答道:“天辅没什么想问的。” 天蓬笑了笑:“谢谢你。” “这是天辅应当做的,元帅无需这么说。”天辅拱手道。 注视屋外的微光透过窗棂在桌上留下的简单图形,天蓬呆呆地说道:“他这一回去,恐怕我们往后不只请不到援军,连物资都会被断掉吧。前有饿虎,后无退路。将全军置于危险之中,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元帅觉得值得,天辅便觉得值得。”天辅道。 凉风从屋外透入,席卷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天蓬略略紧了紧大氅,依旧呆呆地站着,许久,他淡淡地笑了笑:“谢谢你,谢谢你们。可我却对不起你们的信任,九万大军兵败花果山,天衡惨死。到头来整个天河水军进退失据。若不是我执意进击花果山,也许……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战将死于沙场,那是荣誉,不应该,也不能有怨言。”天辅轻声道:“元帅不是说了吗?‘我等身受天庭俸禄,享凡间香火,既穿得起这身铠甲,便要对得起那面旗帜,万事不可只想着置身事外。’全军将士都与天辅一样将这句话作为自己的信条。别人可以置身事外苟且偷生,那是别人的事。我们是军人,就应当恪守军人的天职,就应当戍守三界,就应当捍卫天庭,半步都退不得。” 天蓬微微睁大了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天辅。 “此次元帅若是领旨前往凌霄宝殿,虽说事情并不一定如想象的那么糟糕,但进剿花果山之事必定因此延后。那花果山至今不过十年时间便发展到如今境地,若再给他数年时间,恐怕……” “您贵为元帅况且甘愿为此冒‘谋逆’的风险,我等一干将士,又有何面目质疑呢?所以,天辅没有问题要问,天辅相信,全军上下,也不会有问题要问。” 说到这里,天辅单膝跪下,朗声道:“元帅所面对的处境天辅无法分担,天辅所能做的只有相信。便是元帅要天辅带兵杀上凌霄宝殿,天辅也绝不迟疑!还请元帅不要有所顾虑。” 说罢,一拳重重捶在胸甲上。 铿锵铁甲之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穿行云间的月终于完全展露了它的光华。微风掠过,屋外枝桠上的绿叶摇曳。 黑漆漆的房间里,借着屋外透入的微弱的月光,映出了天蓬微微发红,布满血丝的眼。映出了天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许久许久……抿着唇,咬紧了牙,天蓬好不容易挤出一抹微笑,叹道:“天辅,我是不是很傻?” “元帅不傻,只是这个世界变了,太多的人自以为聪明,以至于真正聪明的人,看上去都像傻子。” …… 此时,南瞻部洲中部。 绵延群山间,一条小溪蜿蜒流淌。 身躯庞大的牛魔王跪在溪边上用只有四指的手捧起清水猛地吸了两口,又将剩余的全部泼洒到脸上。 抹了把脸,他喘着粗气仰起头呆呆地注视着天边的流云。 “到头来,又是东躲西藏呀……” 就在他身旁不远处的空地上,无数身穿残破铠甲的妖怪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个个无精打采地。 这两千多只妖怪,便是霜雨山势力最后的家当了。 不多时,一个身影从云间飞窜而下,稳稳地落到牛魔王的面前。 “怎么样了?”牛魔王急切地问道。 猕猴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大军往这边来了,看来我们差不多又得转移了。” “又要转移?”靠在一旁树荫下的鹏魔王惊得一下直起身子,似乎不小心撕扯到伤口,脸上的五官顿时扭成了一团。 端坐着的蛟魔王长叹了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抖了抖袍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恐怕再转移个几次也就不用转移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鹏魔王微微仰起头瞧了蛟魔王一眼。 “自己看呗。”蛟魔王随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些个普通妖怪,狡黠地笑道:“我们刚撤离霜雨山的时候带了五千妖众,撤离之后一战没打,到现在才几天,剩下多少了?呵呵,当初就不该错过进攻天河水军的机会啊,没想到他们缓过气来不但没走,反而继续进攻……” 那笑容看得其余的妖王一阵错愕。 这货是有病吧?这事儿值得开心吗? “你!”鹏魔王勃然大怒,攥紧了拳头吼道:“当初放弃进攻天河水军你也赞成的,现在是想改口翻旧账是吧?” 这一阵咆哮下来,他整个已经咳得快喘不过气了。 若按正常来讲他现在的伤势早该好了大半,可惜这几日一直不断转移,根本就没时间给他休养。到头来虽然有丹药辅助,却搞得伤势隐隐还有点恶化了。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小白龙提供丹药的时候以数量为第一要点,弄来的大多是次得不能再次的丹药。 蛟魔王伸长了脖子瞥了一眼落到鹏魔王身前绿草上的几滴黑血,啧啧笑了起来:“我何时说过赞成了?顶多也就是没反对。” “你——!”鹏魔王一时气结,憋了许久,瑟瑟发抖地说道:“这里岂是我大鹏说了算?当初……当初我提出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除了大哥之外都赞成,现在就想赖我是吗?” 捂着胸口,他仰起头半晌缓不过气来。 “当初我那是看你和四弟竭力主张不再招惹天河水军,为了避免分裂才委曲求全的!怎么就变成……” “住口——!别再吵了!”一旁的牛魔王怒吼道:“现在还不够烦吗?以后谁再吵,谁就给我滚!” 两个妖王这才对视了一眼消停下来。 六个妖王静静地呆了好一会,牛魔王憋了一股气厉声道:“老五,今晚你守夜,遇到逃兵就抓起来,明天斩首示众!我看还有谁敢逃!” 猕猴王棍子一顿,当即回道:“行。” 蛟魔王听着不由得撅了撅嘴:“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你们说,跟着我们有什么前途?这么一大群妖怪,天河水军随便一找就找到了,跟着我们也只能是一路逃亡罢了。与其如此,不如偷偷溜走,反而安全许多。” “也是哦。”猕猴王略略一想,抱着棍子调侃道:“你这么说还真是有道理,说得连我都想跑一份了。要不今晚我趁着守夜自己先跑了算了?” 牛魔王抬头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那蛟魔王却又蹭到牛魔王身旁悠悠道:“不过,我有个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正当他想卖弄之际,没想牛魔王一个转身揪住他的衣领整个提了起来:“妈的,到这时候还拐弯抹角,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大哥!别!大哥,放我下来先啊!放我下来……” 周围的一众妖王不由得都笑了起来,笑得蛟魔王涨红了脸。 整了整衣冠,他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道:“其实,众妖逃跑,主要是跟着我们没希望。那不如我们就给他们个希望。” “说重点行吗?”牛魔王没好气地喝道。 蛟魔王连忙点了点头道:“我们就跟他们说,我们去支援花果山,到了花果山就有安乐日子过了。” 此话一出,众妖王都朝着他看了过来。 蛟魔王说要去支援花果山,这可是稀罕事啊。不会是真给天河水军吓傻了吧? “就先前这档子事儿,人家还能接纳我们?”猕猴王哼笑道。 摆了摆手,蛟魔王望了一眼远处的妖群,压低声音道:“咱就说说,又不是要真的这么干。咱就跟他们说去花果山,然后以躲避天河水军为借口带着他们绕圈。反正天河水军舰队的速度没咱快,追不上咱。怎么走还不是咱说了算?只要总体是向东就行了。这一路,我们绕他个一年半载地,花果山之战早该打完了。” 顿时,众妖王都动容了。 “到时候若是花果山胜了,天河水军哪还有工夫管我们这点屁事啊?若是天河水军胜了,我们就散了,该躲哪躲哪。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三百零八章持久战? 仅仅几日时间,天蓬抗旨的消息就传遍了三界,无论是极少数支持天蓬的仙家,还是一直以来反对天蓬的仙家,都被这一举动惊得瞠目结舌。 便是玉帝,在接获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只能无奈叹息。 “这是畏罪吗?” 无论这些仙家当初是否支持天蓬,这几乎都是唯一能得出的结论。 抗旨,拒绝返回天庭受审,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就是因应战时需要,若是这么说自然是没事,大不了战争结束之后返回天庭届时一番。 往大了说,就是意图谋反……这可就不是罢官免爵那么简单了,一个弄不好,轻则贬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重则,魂飞魄散。 若是往常,这可能性顶多也就五成对五成,但别忘了,他天蓬此时可是沾了一件惊天的瘟毒案呀。 无论这一举动的动机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似乎都已经坐实了南瞻部洲瘟毒案的罪名。再怎么相信他的人,也已经无法开口帮他辩解了。 据说天庭军务署已经直接越级下令要求天河水军各部即刻撤回驻地,并将天蓬捉拿归案。当然,这份命令最终的结果无非是石城大海,连个泡都没冒。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就连猴子也是始料未及。作为天地间少数几个知道瘟毒案始作俑者究竟是谁的人,他始终想不通这猪八戒究竟为什么要与花果山死磕到底,乖乖学别人当个舒服的神仙在天庭养老不好吗? 隐隐地,他甚至有些后悔先前为图一时之快将天衡的尸首给天蓬送回去了。 “难道是被这件事激怒的吗?按理说不应该呀。” 总之,走到这一步,天庭对天河水军的牵制作用可以说已经荡然无存了。这支可以用走投无路来形容的军队就好像一头饿虎一样义无反顾地扑向了花果山。 幸运的是这头饿虎似乎早已经不如全盛时期那般强大了,最少,天庭府库已经停止了对它的一切物资支援。当然,形势也没外界想象的那么糟糕。若是对一般部队,停止物资支援无异于断粮,对天河水军却不是。根据可靠消息,天河水军本身拥有大量的战略储备,一时半会耗不完。 想来,这也是天蓬敢下决心和花果山死磕的原因了吧。 事情走到这一步,所有的小动作都已经没用了,剩下的问题就是两军死磕,谁先趴下的问题。 想来,也该是不死不休了吧。 短短的几日,天河水军左右两路大军便已抵达花果山周边地区,花果山也已经做好了迎击的准备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两军并未合兵。 “这算怎么个意思呢?准备互成掎角之势前后夹击花果山吗?” 这可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从任何角度上看,现如今对天河水军来说最理想的办法都应该是速战速决,可他们居然摆出一副持久战的姿态? 猴子试探性地派出部队去希望与其中一支部队决战,可还没等猴子将部队调动完毕便收到对方已经收拢了舰队开始后撤的消息。 “避战?” 猴子试探性地将大军开出五十里,结果是作为目标的左路军同步后撤了五十里,另外一边的右路军却往花果山方向推进了二十里。 望着那一份作战地图,猴子顿时犹豫了。 如果他依旧坚持原本的计划继续往前的话,左路军可能继续后撤。猴子这边虽说俘获了一定量的天河水军战舰,但毕竟只占少数,大量的战舰还是自家的那种小舢板,面对天河水军根本没有机动优势。如果对方一心避战,自己肯定是追不上的。 更糟糕的是,如果离开花果山太远,万一另一支部队真的趁机偷袭花果山,自己根本来不及回援…… 无奈之下,猴子只得将部队撤了回来。 第二天,猴子又再度出击。 这一次,猴子将主力部队留在花果山,出击的只是个空架子。 与之前一样,天河水军两路大军依旧一路后撤避战一路往花果山推进。可随着猴子派出的诱饵一路推进,却发现对方避战的部队依旧避战,往花果山来的部队进到距离花果山两百里左右的距离,就不再前进了…… 这下子,猴子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他们就是打死不跟我们交战的意思啊。”注视着作战地图,猴子摸着下巴叹道:“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一屋子的战略白痴随着猴子这一叹,一个个眉头都蹙得紧紧地。 这就是投胎选错阵营的坏处了,妖怪堆里要找几个猛将不难,就是单兵也比人类牛得多,问题是一旦扯到战略战术问题,就两眼一抹黑了。 小小的屋子里此时挤了足足二十只大小不一的妖将,一个个眨巴着眼睛紧紧地盯着猴子。看模样就知道脑子都处于放空状态没在打转。 那感觉真是……要多蛋疼有多蛋疼。 想要知道什么叫“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看他们就行了,“妖”这个神奇的物种最有发言权了。 有时候猴子甚至想,是不是带齐人马到凡间的人类国度走一遭,给这帮子大员还没成亲的都硬塞上一个人类的妹子,也好改良一下下一代。 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只往武力上想,偏偏武力比起人天庭还弱上一大截,真心不是个办法。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猴子只得轻声叹了口气道:“好吧,想要征求你们的意见是我不对。短嘴、九头虫留下来,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诺!”那些个妖将齐声吆喝道。 这一声吆喝落到猴子的耳中,怎么听怎么像是欢呼。 这些个家伙就这么一个个眉开眼笑地,屁颠屁颠地走了。 好吧,动脑子真心不是他们的强项…… 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九头抬头问道:“要不,我们派出精锐部队突进?他们的速度肯定没我们的精锐部队快吧。” “然后就被他们以多打少给吞了?馊主意。”说着,短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九头虫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问道:“天蓬现在在左路军对吧?” “不确定。”短嘴摇了摇头道。 “不确定?他离开了?” “不是。昨天确实在左路军看到了天蓬,也一直没发现他离开。可是今天又在右路军看到天蓬。就在刚刚,监视云域天港的探子还在云域天港的码头看到他了……很明显,这里面有假的。我觉得他这是故布疑云不让我们知道他在哪里,就这情况,接下来怕有关他们主力大将的情报都是不靠谱了。” 微微仰起头,猴子叹道:“还耍起花样来了呀……” “这两天他们停着一动不动,就一个劲地往我们这边派探子,彼此的斥候已经交锋好几次了。估计是想探清楚我们的虚实再动手。”短嘴无奈地笑,低下头,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这一阵子没日没夜地盯着天河水军,还要提防对方斥候的潜入,确实也累坏他了。 房间里又沉默了。 远远的,猴子看到木屋对面的栈道上敖听心正慢悠悠地朝这里走了过来。 “那就先不管他们了,捉好情报,把精力都放到内部备战上吧。” “行。”短嘴伸了伸懒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吹吹风就清醒了。”短嘴摇了摇头,可那眼睛看上去都要睁不开了。 “这仗还指不定要打多久,别太累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短嘴略略犹豫了一下,答道:“行吧。可我去休息,谁负责监视敌军呢?” 猴子扭头朝九头虫使了个眼色:“你来。” 短嘴也朝着九头虫看了两眼,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怕我干得没你好?”九头虫也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短嘴一眼。 “这倒不担心,会偷袭的人做侦查都是一把好手。” 大致的方案就这么敲定了,反正继续死死盯着敌军,同时内部的各种准备继续抓紧准没错。也算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送走了两人,小木屋里又是剩下猴子一个,好一会,敖听心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就现在来说,她恐怕是整个花果山最悠闲的一个了吧。 “好久没见到你了,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也不等对方回答,猴子伸手给沏了杯茶推了过去,笑眯眯地说道:“我这有点难办的事情想你给出个主意。” “出主意?这可不行。”敖听心捋了捋长裙跪坐下来。 “怎么说?” “天蓬元帅派人到东海龙宫去兴师问罪了,现在父王正以你强掳我要挟东海龙宫为由推搪呢。不过,事情瞒不住了,也只能写个奏折送上玉帝那里,内容嘛……”敖听心掩着嘴笑了笑,道:“就说花果山的妖猴强抢了定海神针,又掳了龙女要当压寨夫人,同时威胁东海龙宫不准上奏。现在交涉无效,请求玉帝派兵营救。” “那你的清白岂不是被我给毁了?都当了我那么久压寨夫人了,以后还谁敢娶啊?”猴子冷不丁冒了这么一句。 第三百零九章天蓬的顾虑 听到这句话,敖听心当场怔了一怔,一双美目冷冷地瞥向猴子,盯得猴子头皮都有点发麻了。 这是想说:“都是你害的,还敢说”吗? 猴子连忙把目光闪到一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憋了半晌,敖听心冷哼了一声,仰起头悠悠道:“本公主不在乎。有缘的自然会懂,无缘的懂不懂有什么所谓?况且也不一定要成亲不是?一个人逍遥也挺好。” “对,挺好。”猴子默默地低头抿茶,不敢再提这茬了。 “倒是你,天河水军兵临城下,就好自为之吧。”敖听心愤愤道。 这有啥关系吗?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现在自己已经上了天庭的黑名单,区别不过是深黑还是浅灰罢了。 翻了翻白眼,猴子略略思索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笑道:“到时候我是不是该把你捆在旗杆上当人质呢?这样做肯定更逼真一点,天蓬想不行都不行啊。” 敖听心又是眯着眼睛瞥了猴子一眼:“你敢?” “怎么不敢?这不是为了你好吗?”猴子咧开嘴笑道:“只可惜那天蓬估摸着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瞧他对付女妖精那狠辣劲就知道了,估计妖在他眼里就没性别。对付母龙,估计也是一样的,就是捆了也没用。弄不好打得更猛。哈哈哈哈。” 敖听心瞪了猴子一眼,道:“我来是想让你赶紧给我准备个干净的牢房,顺便派俩守卫门口做做样子。以后每次开战了我就呆里面去,万一你战败了我也好把事情赖个干净。” “就对我那么没信心?” “以防万一嘛。”捧着茶杯,敖听心细细地品了两口,苦着脸道:“真难喝,堂堂花果山美猴王,也不给自己弄点好茶。” 说着,敖听心已经放弃了茶水自顾自地剥起了身前果盘里的荔枝。 “来我这的都是妖怪,谁会品茶了?也就装模作样喝个意思罢了。前几天短嘴还说能不能别每次来都喝茶呢,换清水多好。”低头略略想了下,猴子忽然问道:“那个,帮我个忙如何?” “出主意就算了,其他事儿的话,说说看。” 猴子半眯着眼注视着敖听心道:“帮我照顾下风铃。” “怎么个照顾法?” “每次开战的时候我让她和你一起呆牢房里去,万一真出事了,到时候你帮我护着她,就说她是和你一样被掳来的。” 敖听心微微一愣,半晌,掩着嘴笑道:“哎呀呀,真是替杨婵姐伤心啊。你这猴子遇到风险第一个想的居然是风铃,真是枉费她这么多年的付出了。要我是她呀,现在就收拾包袱走人,今生今世都不再见你!” 说罢,眉目带笑得瞧着猴子。 猴子白了她一眼道:“杨婵和我是一条船上的,风铃不一样,她不应该被牵扯进来。况且,天河水军在这里发现杨婵你护得住?别到时候把自己也搭进去。” “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呢?要不我去请教下杨婵姐看她怎么想?” 这是挑事儿的吧?果然是个搅屎棍。 “一句话,答不答应。” 撅着嘴略略想了下,敖听心道:“行吧,省得你给我下绊子。” 猴子总算略微安心了点。 送走了敖听心,猴子又是摊开地图在那里冥思苦想。 许久,他摸着下巴悠悠道:“要不,孤身夜探敌营?” …… 此时,天河水军左路军旗舰舱室里,一众天将正团团围在一起。 拿着水桶般大小的黑色铁球,天蓬上下细细地琢磨着:“他们用的就是这个?” “这颗由于制作的时候存在些工艺上的缺陷,当时没有爆炸,这才落到我们手里。”天任躬身道:“工匠已经将它拆解过一遍又重新拼装回来,倒是没什么高深的地方,主要是通过外部输入灵力储存到法阵里面,可以手动设定时间。时间一到,就引发对冲,所有灵力失控喷发,进而爆炸。主要的杀伤是依靠表层的金属碎片。威力也不算大,只是我们的部队第一次遇到才会惊慌失措,如果事先做好准备,不足为惧。” “原理倒是简单,只是这想法确实新颖。”站在一旁的天辅叹道。 “从制作工艺上看可谓相当粗糙。制作者最高的应该只有炼神境修为,甚至其中许多环节是由纳神境学徒完成的。初步判断,光这一个铁球先后最少有九个人参与。” “九个人参与?怎么这么多?”天蓬微微一愣。 按道理,法器一般都是一个人制作的,同时这么多人参与制作这么简单的一个法器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内情吗? 是仅仅落入手中的这个这样,还是其他所有的都是多人参与制作完成的? “为什么要这么多人,我们的工匠现在也还没想明白。”天任又接着说道:“另外,从整个法阵结构设计上并没有找到那些已知的斜月三星洞风格的痕迹。” “没有找到?” “对。相反地,里面找到不少阐教风格的痕迹。” 从身旁天将的手上接过几张羊皮纸,天任将它摊到了桌上,十分不熟练的解说了起来。 “这花果山究竟是搞什么鬼?又沾上阐教了……” 注视着那结构草图,天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阐教风格的痕迹?灌江口杨戬兄妹就是出身昆仑山,难不成这东西是杨婵设计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必须是杨婵设计完之后将图纸提供给斜月三星洞,否则的话灌江口哪里来的人力制作这么多的法器呢?要知道制作法器可不比炼制丹药,能一炉一炉地来。 可斜月三星洞的人能适应昆仑山的东西吗?要知道,虽说道理相通,可法阵这东西各派之间风格可谓完全不同,跨了门派,往往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上手的。 再说了,斜月三星洞有记录的学徒不过两三百人。虽说这种法器结构十分简陋,但靠着这两三百人就算全部动员了,一时半会恐怕也做不出这么多吧。 还是说,东海龙宫利用自己的财力委托其他阐教出身的仙家协助了? 这应该也不可能……这么大量的法器,而且设计如此奇特,若是委托其他仙家协助制作,只怕三下五除二就走漏了风声。东海龙宫也不至于这么傻才对。况且这次东海之行老龙王也已经和盘托出,到此若还隐瞒,那就是找死。 注视着眼前这一颗黑色铁球,天蓬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些,就是我们现在已知的关于这铁球的情况。”断断续续地解说完,天任直起身子转向天蓬。 “应对的方案呢?”天蓬问道。 “应对的方案已经准备好了。”天任又是从身旁的天将手中接过一卷羊皮纸覆盖到原本的图纸上开始解说了起来。 到末了,他躬身拱手道:“总体而言,下次再遇到这种战法,天任有十足的把握击败敌军。” 天蓬默默点了点头,却不予置评。 站在一旁的天辅躬身问道:“那,元帅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是准备和花果山决战吗?” 在场的一众天将皆伸长了耳朵。 经此大败,天河水军上下可都已经等着这一仗来雪耻了。 许久,天蓬紧蹙着眉头目光微微闪了闪,道:“不,还不能决战。” “还不能决战?” “为什么?” 众将当即议论纷纷。 紧盯着桌上的图纸,天蓬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们觉得,这铁球就是花果山的杀手锏了吗?” “难道不是吗?”有天将问道。 只见天蓬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不是。如果这真的就是他们的杀手锏,那他应该等到我们所有的部队齐聚之后,一鼓作气用出来才对。别忘了,当时我们并没有采取主动攻击策略,他们也并没有被逼迫到必须使用这种武器的地步。” “也许,也许是他们兵力不够,这种铁球的数量也不够,如果我们集结更多部队他们使出这种东西也无法击败我们呢?你们说是吧?” “是啊,我觉得有这种可能。这东西又不是万能的,兴许对方存在这方面的顾虑呢?” 天蓬又是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觉得,他们应该还有其他秘密。按照我们之前所承受的黑色铁球的数目其实便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先前对他们实力的预估。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大量的木制战舰,还有大量兵器铠甲,甚至连‘翼’也已经大规模普及了。这说明我们对他们的了解还太少了。” 微微顿了顿,天蓬又接着说道:“这黑色铁球也许不过是冰山一角,除此之外,他们可能拥有更多我们意想不到的武器。当然,也可能只是我多想了。不过我们已经输不得了。而且你们不要忘记天军各序列配备的武器从来就没刻意隐瞒过。也就是说,对方对我们的实力应该是很清楚的。便是我们专门为应对大妖而准备的天网,他们也已经见识过几次。如果我们选择在不完全清楚敌军底细的情况下发动决战,那么,万一……万一他们在这时候还藏了什么东西,再来一种好像这铁球一般的武器,到时候你们说会是什么结果?” 话到此处,在场的一众将领顿时都怔住了。 缓缓地站了起来,天蓬接着说道:“这一战,我们只许胜,不许败,所以,我们也势必要更加小心。在没有摸清楚他们的底细之前,绝不能轻易与对方决战!” 第三百一十章进击的天港 在花果山周围游曳了数日之后,天河水军的两支舰队终于合兵了,而且是在距离花果山八百里外的地方铺开了整个斥候网之后才合兵。 看情形,真是小心谨慎到了极点。 这恨得猴子牙痒痒地,却也无可奈何。大军合兵本是偷袭的好机会,可八百里的距离,早已远远超出了花果山现在远程奔袭的极限。 原本猴子以为他们合兵之后,接下来就应该决战了,可惜的是,天蓬似乎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不对啊……难不成他们的物资真能支撑那么久?不开战丹药法器无损耗,但食物呢?我们是无所谓,这是咱地头,吃的肯定不成问题。难不成那家伙想让天河水军也自己下来找食物?这是要跟我比拼耐性吗?” 很显然,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那一众妖将比猴子更摸不着头脑。 也许他们是在等什么吧。 可他们还有什么好等呢?猴子实在有点想不通。 天庭肯定不可能再给他们援助了,地仙们就更不用说了,天庭就差否认他们的合法性,谁还会在这时候出手帮忙呢? 据杨婵说,即使是那少数与天蓬保持了往来的仙家此时都已经忙着和他划清界限了。就他现在这情况还有什么指望呢? 不过这对花果山来说也并非坏事。 虽说大量的妖怪已经被提前迁出了花果山,但在四通八达的地下城里还保留了一整个完整的生产系统。时间拖得越久,就意味着能装备更多的部队,对花果山越是有利。 当然,十天八天的话也没啥意义。 合兵之后又过了两天,天河水军在花果山正北面距离五百里的地方开始了地毯式的清场。 他们将一部分的部队放到地面上,挨寸挨寸地搜,连鸟兽也不放过,全部驱离。在空中,庞大的舰队形成立体式的监控,甚至摆出了外向的天网将一切都拒绝在外。 如此情况下,花果山的情报系统自然也被隔绝在外。 “这又是想干啥?在这里建立基地和我长期对抗不成?”猴子越发想不明白了。 这一举一动,可都不像天军的作风啊。 不过,就算对方的行为再怎么不合情理,猴子也绝不可能在这时候轻举妄动。 一方面,时间本来就站在自己这一边。另一方面,在他手上有着许多份天河水军以往的战报。或许天蓬并不是一个善于社交、善于为官,懂得拉帮结派的人,却绝对是个用兵的顶尖高手。 相比之下,猴子指挥作战的经验则要显得浅薄许多。 对付这样的对手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或许可以偷两把鸡,可一旦对方开始清楚自己底细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猴子如何敢不谨慎呢? 很快,他接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第一个比较无关紧要:六妖王带着仅存的部队正在朝花果山来,路走成了蛇状,也不知道这六个乌龟王八蛋想干嘛。 这份情报猴子随手就丢到了一旁,连透过万圣龙王问问情况的兴致都没有。 对这六个家伙他早已经失望透顶了,在这与天河水军正面对战的关头,哪里还会有空搭理他们? 第二份情报则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你说……天河水军的云域天港正在朝这边来?”猴子忽然感觉自己的脑筋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那玩意猴子也曾远远地观察过,整个就是一个城市…… 短嘴深深吸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确认没错。速度不快,按照推算,起码要五年上下才能抵达花果山。” 猴子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微微侧过脸去望向坐在一旁的杨婵:“那玩意还能动?” 杨婵注视着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天港,搞了半天就是超大号的母舰……哈哈哈哈,有趣。妈的,他还真的是想不死不休啊,连这玩意都弄来了?云域天港来了,那观云天港呢?是不是也一起来了?” “观云天港暂时没动静,我已经派人日夜蹲守了。”短嘴道。 “天港确实是能移动的。”杨婵道:“我记得云域天港建造的时候是依托悬空石。整个天港共有十三个巨型悬空石,相连的有一百八十个灵力源。如果算上外围哨岗的话,就是十七个悬空石和两百二十个灵力源。这种结构,只要稍稍调整悬空石的方向,确实可以移动。先前没有移动过是因为它被作为天庭物资的中转站和船舰的固定停靠港的关系,一旦移动会造成许多困扰。现在天庭中断物资供给了,大军又出征在外,它也就没必要继续停在那里了。而且实际上应该不用五年。它的速度是逐渐加快的,现在才刚开始,速度比较慢也正常。” “那要多久?”猴子问道。 杨婵略略想了想,道:“它最快的速度应该半年内就能到,不过那样的话会出很多问题,例如期间军舰无法进出港口,甚至可能对军港本身的建筑造成破坏。而且天港的速度提升和下降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天蓬应该不会那么蠢才对。” “按照你的估算,天河水军最可能接受的时间是多久?” “安全速度内的话,一年吧。其实一年都有点悬,一年半比较有保障。”说罢,杨婵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一脸疑惑的猴子。 “啧……”短嘴的眉头蹙成了一团:“这天蓬元帅也想得忒远了吧,一年半以后的事情他现在就开始做准备了?难不成真想在这里建立基地跟我们打个十年八年的?” “那倒未必。”杨婵道:“也许他只是想缩短补给线,毕竟他绝大部分的物资都是存储在云域天港的。补给线过长,他会担心好像之前一样被我们偷袭。当然,如果时间真拖到一年半以后就另当别论了,毕竟,他大本营都搬来了。不过他的物资能不能维持那么久倒是让人怀疑。” 坐在王座上,猴子双手十指交握,眨巴着眼睛沉默了许久许久,那眉头越锁越深:“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那天港除了储存物资及屯兵之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用途?我是说用到战争上的用途。” “云域天港具体的设计图只有天河水军的高级将领手上才有,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么庞大的天港,就算里面暗藏了一些用于直接战争的设计也并不奇怪。当初建造的时候几乎调用了整个天庭的工匠,规模可比后来的观云天港要大上好几倍呢。” 仰着头,猴子呆呆地想了半天道:“你说当初他打灌江口的时候怎么就不搬出来呢?”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有机会你问他去呗。” 这种讨论,自然是不会有结果的。好在云域天港移动的速度实在慢,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花果山。 那么,只要在它到达花果山之前彻底击败天河水军,不就不用再考虑那庞然大物的问题了?猴子想。 当天晚上,猴子拉着九头虫静悄悄地飞越了五百里地落到一处小山坡上远远地观察着天河水军的舰队。 由于中路的九万大军已经被猴子一锅端,十万精锐还在南瞻部洲追击六妖王,眼前剩下的部队也就十六七万的样子,相比南天门那十八万大军还要少上一些,不过布开的阵仗可真是够大的。 大量的天兵已经在地面上扎开连绵数里的营帐,营地里,更是被施展了某种术法,一层厚厚的雾气让人看不清营地里的动静。 不过那浓雾之中时不时闪现的各种光亮在这暗夜之中却又异常地惹人注意。 而在营地四周,天空中的战舰之间隐约可见灵力连接,就如同一面巨网一般组成一个圆柱体将天兵的营地护在中央。范围足有方圆十里。 而再往外一圈,就在天网以外百里的范围内都布满了明哨暗哨,天空中时不时有小型战舰往来,从战舰上照下的强光所过之处整个映成了白昼。 就这情况也无怪乎花果山的情报系统完全失效了。若不是猴子与九头虫,换了别人来该早就被对方发现了吧。 趁着夜色,这两只大妖悄悄地潜到天网的边缘,却再也进不得了。 拨开绿叶,猴子猫在草丛里细致地瞧着那一片迷雾低声问道:“你猜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你都想不到的东西问我,是不是太抬举了一点呀?” 朝着四周看了看,猴子道:“应该不是在构筑据点。你看他们一不伐木,而不采石,就光弄个军营,明显不是做长期打算的。要不进去看看如何?” “这网不算密。不过从内部出来容易,从外面进去……动静太大了。我看还是算了吧,别到时候被围攻。”九头虫望着天网开始打退堂鼓了。 “你怕被围攻吗?” “额……也不是怕,只是能不倒腾尽量不倒腾,不是吗?” “不倒腾我拉你来干嘛?你以为是让你来帮忙出主意?” 从战舰上照射下来的强光从他们的身旁扫过。 九头虫的表情顿时僵了一下。 第三百一十一章投靠我如何? 夜空中,一艘艘轻型战舰不断往返。 天网的边缘,战舰上,两位天将正扶着船舷借着强光俯视下方的丛林。 “那是什么。”一位天兵喊道。 一时间,三道强光从不同的战舰上射出,顺着那天兵所指的方向汇聚到了一起。 数十名天兵连带战舰上的一名天将想也不想地亮出兵刃涌了过去。 甚至战舰上的重弩都在金属齿轮的驱动下朝着那边瞄了过去。 所有人都一下绷紧了神经。 不多时,那强光处的天兵们发出一阵哄笑,朝着各自的战舰散了开来。 “怎么啦?”依旧坚守在战舰甲板上的天将问道。 “没什么,一只兔子而已。我还以为是对方的探子呢。”前去检查的天将将手中长刀回了鞘,缓缓落到了甲板上。 “确定是兔子吗?” “放心吧,确定!用符文照过了,是普通兔子没错。见我们涌上去都吓傻了,连跑都跑不动。哈哈哈哈。”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同僚的肩道:“放心吧,这么严密,他们的探子进不来的。” 正当此时,他恍然发现自己的同僚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了。 “怎么啦?” “你……你看!” 扭过头,那天将的眼角猛地抽动。 就在他们不远处,那天网的边缘,一只足有十丈高,浑身布满黑色羽毛的九头巨兽正缓缓地迈向天网,夜色中,九张血盆大口中澎湃的火焰正在凝聚! “敌袭——!敌袭——!”刺耳的警铃瞬间响彻了整个营地。 …… 轰鸣声中,狂暴的火焰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就在天兵天将的注视下,整个天网被迅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肆虐的狂风之中,营地里的浓雾都几乎要被吹散了。 帅帐的帘子被迅速掀开,天蓬身穿一袭银甲从里面直冲了出来,手中还握着几道简单的符咒。 正当他一手握到剑柄上准备亲自上阵的时候,却见九头虫身形微微一缩,显出了人形朝着外围飞遁而去。 “追——!”天任举着长剑嘶吼道。 “诺!”营地里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声,所有的天兵天将都朝着九头虫逃遁的方向涌去。 “都给我站住——!” 一声暴喝之下,所有天兵天将都凌空怔住了,一个个呆呆地望向天蓬,不明所以。 深深吸了口气,天蓬迎着微风,冷冷地朝着四周扫视了一圈,淡淡道:“不准追。全军戒备,猴子已经进来了。” “什么?” …… 所有的天兵天将都停止行动了,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整个营地。 已经搜索了几个营帐的猴子躲在营地中帐篷的阴影下抬头仰望,隔着浓雾,能隐约看到大量的天兵在天空中汇成军阵。 隐隐地,他的心中多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他想清楚究竟是继续往前还是后撤,只见天空中整个天网所有的战舰都朝着营地内投射下了光柱。 这些光柱飞速在营地里扫射着,军营里却越来越安静了。 那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郁了,不过他还是依旧静悄悄地在军营里潜行着,渐渐地,他发现那些光柱似乎在追着他跑。 那心顿时咯噔一下。 一阵微风掠过,吹散了浓雾。 一刹那间袭来的强光甚至刺得猴子都睁不开眼睛了。 好在修为达到他这个地步就算看不见也无所谓,光凭感觉也能判断出个一二来。 到此时,猴子才发现所有的光柱都聚到了自己身上! “美猴王亲自驾临,天蓬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好不容易适应过来,猴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就在他的眼前,天蓬身披白色大氅一步步跨入光柱的范围,长剑一顿,那一身银色战甲在强光之下如同太阳一般耀目。 此时此刻,整个天河水军都躲在了暗处静静地注视着两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在这整整十六万大军的注视下,猴子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么快就知道我进来了?真不愧是天蓬元帅啊。” “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本元帅见多了。”天蓬面无表情地答道。 “发现了也无所谓,反正该看的,我都看到了。就一层天网,这防御还是太单薄了点呀。对吧?” 天蓬没有回答,只是远远地站着,冷冷地注视着猴子。 隐隐地,猴子可以感觉到在四周有无数的刀兵才出鞘。 从耳中抽出那一根细针,在掌心化出棍状,猴子随手舞了两下顿地,深深吸了口气道:“听说你连云域天港都往这边弄了,我这面子还真是不小呀。都做到这份上了,不当面来感谢感谢天蓬元帅怎么行呢?” “想谢我?留下人头就行了。”天蓬的手已经紧紧地握在剑柄上。 “那可不行,这么多年了,和我相依为命的就这人头而已,给了你我会很想他的。”猴子瞥了天蓬握剑的手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天港上有些什么秘密。听说,它还要最少一年才能到我花果山对吧?” “你不会有机会活到那一天的。考虑这种事,纯属瞎操心。” “我听说元帅在天庭也很不受待见啊。”猴子故作忧伤地叹道。 “天庭的事情自有陛下做主,不用你费心。”天蓬的神情越发冷了。 “哎呀呀,既然都已经不待见你了,还这么用心剿妖,何必呢?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这几十万兄弟们想想吧?当神仙有什么好的?不如投靠我吧,我花果山不排挤人类,就你这实力,给你个副将做不是问题。想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爽?而且我们花果山是不禁止谈婚论嫁的,嘎嘎嘎嘎,听说你的霓裳仙子死了,要不我给你再介绍几个?女妖精,要多漂亮的都有,绝不亏待你。实在不行我那还有一条掳来的母龙,让给你也成。怎么样?我这老大比你阔气吧?反正你天蓬元帅风度翩翩,没谁会不愿意呢?嘎嘎嘎嘎。”猴子笑着,随意地挪着步,眼珠子不住地在四周流转,悄悄地感知起了四周黑暗中天兵天将的分布:“还是说,你一定要霓裳仙子?要这样也行,咱联手把地府给端了,查了生死簿,想复活谁就复活谁。元帅你看,如此,可好呀?” 天蓬的眼角顿时微微抽搐,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抽出长剑,道道灵力汇聚。 “谢美猴王的好意了。不过,人妖不两立,这种事,还是等天蓬哪天成了妖再说吧。” “你放心,会有那么一天的。只是到那时候,我收不收你就另当别论了。开国功臣的奖赏总是多那么一点点的,可千万别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哦。” “那天蓬就拭目以待了!” 话音未落,天蓬一步重重踏在脚下石板上,那石板瞬间龟裂开来。 一道白光闪过,那屠魔长剑的剑鞘已经朝着猴子飞射而去! 狂风骤起! “哼,冥顽不灵!”猴子不紧不慢地耍了个棍花,轻轻一挑,直接将剑鞘挑开。 就在这一瞬间,天蓬已经闪到猴子面前,凝聚了所有力量的剑斩自上劈下! 一声巨响! 这一剑下去,沙石暴走,遮天蔽日,那狂风吹得狂奔而来的天将都一个个睁不开眼了。 待烟尘散去,那地面就如同被撕裂了一般,留下了一道三十丈长,二十丈深的沟壑! 然而,这沟壑中却不见那猴子。 所有的天兵天将都屏住了呼吸。 天蓬转身朝着一旁望去。 就在不远处,光柱的边缘,猴子正拄着金箍棒掏着耳朵。 只听他咧开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想留下我,这准备是不是还不够充分呢?” 说着,他的身形微微往后倾斜,遁入黑暗之中! “杀——!别让他跑了!” 无数天兵天将举着兵刃从天蓬的身旁蜂拥而过,天蓬却只是呆呆地站着,咬着牙,攥紧了剑。 天空中整个天网都被散去了,所有的战舰都被动员起来。 无数的天兵掘地三尺的搜,天将们来回不断的折腾,可惜,一无所获。 “妈的,这猴子的潜行能力太强了!”天将们恨恨地唾骂道。 “元帅,现在怎么办?”天辅悄悄望了天蓬问道。 “收兵吧,没做好准备,拦不住他的。”说罢,天蓬转身朝着自己已经被整个掀飞的营帐走去。 大妖都难捉,何况是他这种呢? “就这样不管了?”一众天将面面相窥无所适从。 …… 花果山,小小的洞府中,猴子拿着从天河水军军营里搜来的那一堆被揉得皱巴巴的符文一张张摊开摆在桌上细细地看了起来,那眉头紧蹙。 “这是什么?”杨婵刚巧从洞府外走了进来,伸手拿起几张符文随意地看了两眼。 “这些都是从天河水军的营地里弄回来的。” “拒流阵的激活符?这张是土行阵的,御水术,迷雾纹……”一张张地看了过去,杨婵笑道:“都是普通东西罢了,没啥稀奇的。” 猴子抬头望了杨婵一眼,道:“我在天河水军的营地里,看到最少几万张这些东西。也许还不只。” 第三百一十二章对峙 猴子夜闯天河水军后的第五天清晨,天河水军终于出现在了距离花果山二十里外。他们摆开了阵型,那浩浩荡荡的上百个方阵看上去遮天蔽日。 与之前的布阵方式有所不同,这一次,天河水军并没有采取雁行阵或者锋矢阵之类的密集阵型,他们采取的是分散式的鱼鳞阵。而且是极为零散的多层次鱼鳞阵。 似乎为了应对花果山的“霹雳弹”,他们将战舰分布到了军阵的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位,起到阻挡的作用。而分散式的鱼鳞阵又在确保了花果山难以采取覆盖式的轰击的同时保持了梯度式的防御,就算花果山击败了其中一个方阵也无法连带引起其他方阵的混乱。 当然,付出的代价则是这样的阵型在进攻上极为乏力,说到底也不过是防守的权宜之计罢了。 与之针锋相对地,花果山也倾巢而出摆出了阵型,只是那规模相对于天河水军却要差上许多。 一来花果山采取的依旧是密集形的锋矢阵,二来…… 虽说算上所有隶属于花果山的妖怪如今猴子手下大概有四十万上下的妖怪,其中筛选出来的军队也有十五万,不过真正具备合格作战能力且各式装备齐全的,即使是在上次获得大量战利品之后,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万上下。 当然,战争这种东西一点点的数量劣势并不能代表什么。 伴随着天河水军节奏缓慢的军鼓,最前沿的三个军阵缓缓前进与后方的大队人马拉开距离,一直前进了五里上下才停下。 天任站在军阵前的战舰上高声吼道:“天河水军,奉玉帝之命征讨花果山!尔等妖孽,还不快快受死!” 那声音显然是使用了灵力加持,浑厚得如同雷鸣一般。 “尔等妖孽,还不快快出来受死!”所有天河水军的将士都高举着兵刃呼喊了起来。 “我们的头就在这儿,你们倒是来砍啊!” 这话顿时惹得妖军中一阵哄堂大笑。 “他们这是哪里来的底气?难道这么快忘了不久前才被花果山硬吃了九万大军了吗?”与猴子一同并肩站在舰首上的短嘴也是哑然失笑,侧过脸来看着猴子道:“他们这样喊有意思吗?” “大概他们觉得有意思吧。”猴子摸着下巴细细思索了起来。 隔着弥补的军阵,猴子能远远地看到在天河水军正中的旗舰阁楼上天蓬正与天辅述说着什么。 “这帮家伙是来自取其辱的吗?”他想。 “要不我们直接发动进攻吧?”短嘴道。 注视着天河水军先锋的那三个军阵,猴子道:“十里的冲刺距离,加上五里的缓冲区,对方进可支援退可守,现在进攻的话,就算我们赢了他们也能全身而退。”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军阵上方天兵缭绕下零星部署的几艘军舰道:“上面那些明显是提防我们用‘霹雳弹’的。防得这么严实,还是看看再说吧。” 好一会,见妖军除了嘲笑之外半点动静都没有,那天河水军又是将先前的话呼喊了一遍。 这一次就剩下前面三个军阵在喊,结果是妖军连笑都懒得笑了。 如此对峙了一个时辰,机械性地重复了几次喊话,别说花果山的妖军了,就连天河水军自己,甚至是远处观战的南天门舰队都有些不耐烦了。 “这天河水军打战什么时候这么搞笑了?我还以为他们会一上阵就全军突袭特地早早爬起来看戏呢,扫兴。”哪吒趴在船舷上无精打采地叹道。 “也许他们有些什么深一层的计划呢?”持国天王道。 “会有吗?我都来回巡过几遍了,没有奇兵,所有兵力就摆那,猪头蓬还能打出朵花来不成?” “这就不知道咯。”持国天王深深吸了口气道:“三太子啊,这天河水军都来了,你看是不是再具体和花果山谈一下释放天王的事情呢?这么拖下去,末将怕生了变数。” …… 此时,天蓬所在阁楼下方的房间里,好几名天将正来回忙碌着。 不多时,一位天将来到天蓬的身旁。 “元帅,大致情况已经摸了一遍了。” “说。” “那种黑色铁球状的法器远程观测到对方手头上还有,不过并没看到许多。当然,也可能是藏起来了。另外发现了一些之前并没有察觉的情况。” 微微顿了顿,那天将拉开手中的竹简道:“在对方俘虏的天军战舰上,我们看到了一些筒状的金属制黑色物体。这些物体按照原来战舰的配置应该是没有的,可以肯定是在被缴获后才安上去。口朝外,长约五尺,可移动,黑色,下方粗大,应该是某种法器。而且在这种法器旁边看到一些木箱子,应该与这法器有某种关联。” “还有呢?”天蓬问道。 “在对方居于一线的六个军阵中我们看到一些妖兵身后背有用麻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推测可能也是某种法器。考虑到对方将背有这种长条状物体的妖兵与弓箭兵交错布局放在一线,在旁边又另外部署有刀剑兵与长枪部队,那麻布包裹的物体很可能是一种远程攻击的法器。”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另外就是对方的主力战舰上安装了撞角,而木质战舰上一部分安装了撞角一部分没有……恩,这个也许是他们来不及安装的关系吧。不过也可能是对方在战舰本身定位上有区别。没有撞角的木制战舰集中分布在第二层战阵的四个点伤,除此之外,暂时没发现什么其他异常。” 天蓬微微点了点头道:“先下去吧,继续观察,有什么新的发现立即回报。” “诺!” 待那天将走后,天辅轻声叹道:“看样子,他们今天是不准备主动出击了。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没办法借机搜集进一步的情报。可为何上次对天任的时候又那么主动呢?” “这妖猴十分狡猾,估摸着,是担心我还留了什么后手吧。”天蓬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最少可以确定他藏有不少后手了。” …… 此时,猴子在战舰上也干着类似的事情。 “前面的三个军阵应该全部都是行者道,灵力相比其他的都偏高了。”猴子一边操作着玉鼎真人的探灵盘一边说到:“第二层的军阵全部都是悟者道,后面的则是交错混合……看来他们是针对我们下了苦工啊。可是为什么这次没有看到盾兵呢?摆出防御阵型,却没有盾兵,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一十三章没有撞角的战舰 三十三重天上兜率宫。 云雾缭绕之中,悬浮空中的巨大岩石上翠绿点缀,凉亭内,太上老君与一位黑发老者分坐石制棋盘两头对弈。 那黑发老者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伸手捋开衣袖粘起黑子,悠悠道:“听说,天蓬元帅抗旨了,现在正带着天河水军在东胜神州的花果山剿妖呢。好像南天门的李靖也在。” 说着,黑子落定,他微微抬起眼皮瞧了太上一眼。 这老者一身红色锦绣道袍,抹了油一般的黑色长发披肩挥洒,却两鬓斑白,面容粗矿,那菱角如同刀削的一般,再加上那一撮短小的胡子,看上去不像个道士仙家,却像个武夫。 就面容而言,也比太上年轻得许多。 “师弟不是久不问世事了吗?怎么这次又如此上心呢?”说着,太上随手粘起白子落定,那神情看上去游刃有余。 “也不是上心。”黑发老者啧啧笑了起来:“不过是偶然听人提起,顺便一问罢了。闲暇时候,偶尔听些个传闻,权当打发。” 说罢,他又是落了一子,长长叹了口气,随口道:“师弟我近来修行,这天道也是窥得一二。此时于花果山交战……似乎有点不对啊。莫非天道有异?” “师弟多虑了。天道又岂是容易参透的,不过是转了个弯罢了。”一子下去,太上捋着长须呵呵地笑了起来。 黑发老者微微一愣,盯着只下了不到三十颗棋子的棋盘看了好一会,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到底是不如师兄啊,哈哈哈哈。” “再下一局?”太上问道。 “不了不了,便是下百局,也下不过师兄。”黑发老者摆手道。 “这,下棋岂是只为赢?” “不赢下来做甚?” 注视着黑发老者,太上长叹道:“师弟还是如年少时那般气盛,真是令师兄羡慕呀。” “这有何可羡慕的?师弟我可是记得师兄您也年少气盛过的,那时,您可是颇为厌恶此种心境啊。” 太上一边伸手收拾着棋盘,一边干笑道:“东西往往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呀。执掌天道,五百年兴,五百年衰,到头来,一切不过过眼云烟。看得越远,便越无奈。师兄我如今是再没年轻时的锐志咯。” 说着,太上轻轻拍了拍黑发老者的手,低声道:“得不到不可怕,可怕的是前面根本就没有。” 黑发老者盯着一脸愁容的太上看了好半天:“嘿,师兄这么说也是对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我们又不是西方那些个修佛法的,怎么可能‘极乐’呢?哈哈哈哈。” 大笑过后,黑发老者顿了顿,又问道:“师兄啊,关于这花果山之战,您认为谁会胜呢?” “我认为?”太上略略想了想,似笑非笑地答道:“不知道。” “连师兄您都不知道?”黑发老者半眯着眼睛瞧着太上。 “不知道。” “那可真是奇了。”黑发老者用拇指捋了捋嘴角的胡须道:“这天蓬元帅,论领兵,该是天庭第一才对,莫非还能输给下界的一只妖猴不成?” 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入盒中,太上抬起眼瞧着黑发老者道:“这胜与负,与我们何干呀?” 黑发老者撅了撅嘴:“这倒是。本来选人类入主天庭,就是为求上下平衡。这些年天河水军对妖的打压确实狠了些,倒变成了三界之中天庭一家独大的局面。若是他败了也好,妖族崛起,一切重归初始。” “此消彼长是必定的,只是,归不了初始咯。” “怎么归不了?”黑发老者微微一愣。 捋着长须,太上长叹道:“这次的妖猴,有点特殊啊。” …… 对峙足足进行了一整天,浩浩荡荡的二十多接近三十万大军,就这么干瞪眼。 在这整整一天的时间里,双方所做的事情仅限于口头叫骂,愣是都没有出手。 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天河水军突出的三个方阵开始撤退了。 “难不成就是特地来示个威就走?”猴子随手一扬:“推进,别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侧过脸,猴子对九头虫道:“我走不开,你去领个头如何?” “行吧。”九头虫点了点头,腾空化作一道黑光朝前线飞去。 花果山妖军沉默了一整天的战鼓终于擂起,第一线部署的妖兵迅速打起精神开始往前推进了。 原本就不算整齐的部队缓缓散开拱卫着十二艘木质战舰缓缓前行,那一张张容貌差异极大的脸上散发着腾腾的杀气。 见花果山的妖军终于有了动静,正在撤退的三个方阵当即停了下来。 “元帅。”天辅的一双眼睛缓缓斜向天蓬。 摸着下巴抿着嘴唇,天蓬眉头紧蹙地注视着正在缓缓推进的妖军战舰,伸手示意道:“左翼第十七、三十方阵,右翼第五十八、七十二方阵,以第五十八方阵为准,出列推进八百丈。中军第一、三方阵原地不动,二方阵后撤五十丈呈‘一字’阵列。天任继续负责先锋指挥。” “诺!” 传令兵飞出去的同时,天蓬又扭头对侧边的天将说道:“中军后撤一百五十丈,左右两翼呈雁行阵推进六百丈。” “诺。” “元帅这是……?” “试试看。”天蓬微微仰起头,扶在船舷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敲打:“这妖猴诡计多端,看情形,也是懂一点排兵布阵的。只是这阵法异变之术,就不知道懂多少了。” …… “不撤了?”猴子的伸长了脑袋细细地看着对面的舰队。 此时,天河水军的舰队里面已经缓缓移出了四个新的战阵与前方原本的前方的三个战阵汇聚,迅速变换。 但猴子更关注的却是后方阵型的变化。 原本呈矩形布局的阵型开始压缩,两翼朝着花果山撑开,就好像一个张大了的口随时准备吞掉妖军的突出部一般。 “要让九头虫他们停止推进吗?”短嘴问道。 “不。他们继续推进,我们也全军推进,保持五里的距离随时准备支援。九头虫在里面,没什么好担心的。” “行。” “等等。” “恩?” “两翼前移,我们摆雁行阵。顺便,把长筒队都分配到两翼去。火神舰前移,随时准备冲锋!” 随着令旗的挥舞,妖军也缓缓变换起了阵型。 “看情形,还真是想速战速决啊。”天蓬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们还不清楚对方的底牌,这样……不太好吧,元帅。”天辅道。 “是不太好,本来就是做做样子而已。现在撤退的话,他们肯定会扑上来的。到时候虽说不至于危及全军,但也肯定会导致伤亡。平白变成一次溃败就没必要了。”说着,天蓬指着身旁的一员天将道:“中军再后退五十丈,第二十、二十五、三十四、三十九、四十一、四十七、五十二、五十六方阵,两两互换位置,其余战阵前移二十丈,弓箭手上箭准备射击。一线舰队军舰上前防突击,二线军舰上弩炮。还有,准备拒流阵防对方远程。” “诺。” 待传令的天将走后,天蓬微微仰起头叹道:“这猴子,很明显不太懂排兵布阵。不过他也算聪明,采取了最简单的办法应对。恩,这样也好,我们能占点优势。只要尽量避免深陷战局进退自如就行了。” 无数的军舰脱离方阵航到了前方,转舵,将战舰横在阵前。其后,天河水军的方阵调动频繁得如同纷飞的蜜蜂一般,却又整齐之至。 那阵容,看得猴子的眼睛猛地直抽。 整体阵型没有变换,但阵型的内部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在微调,关键是变得太快了,猴子都看花了眼,更别提判断了。 “有些东西果然不是光看几本书就行的呀。” “现在怎么办?”短嘴问。 “现在……现在……”猴子不断地摩擦着手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候,双方一线部队之间的间距已经不足三百丈,最靠前的七个天河水军军阵在天任的指挥下已经将弓拉得满铉,刀剑兵、戟兵全部都已经做好了应对妖军冲锋的准备。 三百丈是天河水军弓箭部队的有效杀伤距离,而鉴于妖军都身穿重甲,这个距离必须缩短到两百丈。 正当九头虫准备化出半兽态带着一众妖兵杀过去的时候,猴子的命令到了。 “停止进攻?妈的,我卯足了劲你让我停止进攻?” “不是停止进攻,是让你稍等等。” 回过头,九头虫看到数十艘木质战舰从他的四周掠过直冲向敌军。 这些战舰,正是天将先前回报给天蓬的,没有装撞角的战舰! 在进入天河水军的射程范围之前,拱卫在战舰四周的妖兵们就已经纷纷四散。 “他们想干嘛?用这几艘破船来撞吗?”所有的天兵都伸长了脑袋。 天蓬也是微微一愣。 “会不会是想用来阻挡箭矢?” 很快,这几艘军舰进入了天河水军的射程范围,后方九头虫带领下的部队却没有跟上。 阵阵疑惑中,天任试探性地下令发了一轮箭,那一根根银白色的箭矢射在战舰上,射穿了帆布,有的甚至直接洞穿了木制船板,却丝毫没有降低战舰的速度。 这一艘艘战舰依旧飞速朝着天河水军的方向冲来。 “再这么下去的话,会直接撞在最前方的战舰上吧?” “这种破战舰能撞毁我们的战舰吗?” “别说撞毁了,就是冲开缺口都难!” 没有人怀疑天河水军部署在最前线用来阻隔的那些钢铁战舰的坚韧度。 可就在此时,这些木质战舰的后舱门打开了,上百个妖怪扑腾着翅膀从中鱼贯而出! “不好——!快闪避!”天蓬猛的惊呼了出来。 “轰——” 话音未落,只见那些木质战舰已经重重地撞在天河水军的战舰上,紧接着,它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四分五裂,轰鸣声中,化作如同海浪一般的烈火吞噬了战舰,连带战舰后的军阵…… 远处的哪吒手一滑,差点整个跌坐下去。 第三百一十四章对碾(上) 猛烈的冲击波夹带着热浪瞬间席卷了一切,天空中的云层都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无论是天兵天将还是妖众都吹得睁不开眼。 天河水军前方的七个军阵连带着战舰都被吞噬了,而所有的妖怪都已经加速冲刺——尽管他们还紧紧地闭着眼。 肆虐的狂潮之中,猴子微微仰起头,咧开嘴笑,天蓬瞪大了眼睛,扶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攥紧,两人隔空相望。 “瘟毒,烈焰弹。你敢做初一,老子就敢做十五。别忘了,我们妖怪连命都是悬在裤腰带上,没什么不敢的。”猴子笑得越发欢畅了。 尽量夸张的表述以至于十五里外的天蓬都能透过唇语读懂他的意思,那扶剑的手攥得越发紧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示威报复吗? 天河水军对霜雨山用瘟水,花果山就让瘟毒的范围更加扩大,生灵涂炭。天河水军用装满烈焰弹撞击花果山,他们就能用威力更大的战舰撞击天河水军的军阵。 “左右两翼汇聚,中军推进!”天蓬几乎是咬着牙咆哮了出来。 正前方肆虐的火焰迅速消散了。 与烈焰弹相比,这些战舰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它们的火焰并不是喷洒,而是借着爆炸的力量肆虐。这使得它们有可能被用于空中战斗。 但这里毕竟是天空中,爆炸虽然剧烈,挥洒而出的却不是无根之火,天空中也没有任何可供燃烧的物料。同时,它们面对的兵不是单纯花果山妖城中那帮普通妖怪,而是天庭的正规军——天河水军。 轰击虽然猛烈,却稍纵即逝,无法对这被吞噬的七个军阵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大多数的天兵仅仅是大面积的烧伤而已,并不危及生命,甚至还保持了相当程度的战斗力。 不过这也就够了,对于猴子来说,这些武器最大的作用在于制造恐慌。 也许有一天,他会用这种战舰直接撞击天河水军的总部云域天港。恐慌的悟者道天兵在历经生死的行者道妖怪精锐面前——不堪一击! 当火焰消逝,狼狈不堪的天任仰起头的时候,已经看到九头虫带着大批的妖怪咆哮着飞越阻隔的天军战舰朝他们涌了过来,近在咫尺。而他们甚至连组织防御的时间都没有。 厮杀开始了。 鲜血如雨点般下坠。 所有的妖怪都已经朝着天军疯狂地冲锋,如同嗜血的狂魔一般。猴子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船舷,手握金箍棒,似乎随时准备亲自出击。 “左右两翼——狙击敌军!” 漫天的箭雨从天军阵中齐射而出,却不是射向任何妖军,而是落到妖怪前军与中军之间的空白地带。 此时此刻,整个天河水军舰队就如同一个正在缓缓收紧的布袋,布袋正中的,是与天任统领下七个军阵绞杀在一起的九头虫所部。对于天军来说,这一轮箭雨更大的意义在与威慑。只要阻止,哪怕是减缓了后方对九头虫支援的速度,顶住敌军二线部队,那么花果山的这一支先锋部队就是囊中之物! 可惜的是,天蓬错误地估计了花果山妖众的士气。 面对箭雨,这些悍不畏死的妖军依旧发了狂地冲刺,无数的妖怪中箭坠地。 从短嘴的手中接过一金属长筒状物体,猴子笑眯眯地攥在手中掂了掂,指向天蓬。 一刹那间,天蓬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 那身旁的天将也一个个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往天蓬的身旁靠去,将天蓬团团护在中间。 “不用紧张!” 深深吸了口气,天蓬伸手拨开了挡在身前的两位天将往前跨了一步,直视猴子。 猴子缓缓咧开嘴,笑了。 道道灵力从他攥紧的五指输入那长筒状物体,内嵌的法阵迅速运转了起来,随着猴子输入灵力增大,整个开始发出兹兹的声响,就如同不堪重负般泛起了暗红色的光。 天河水军旗舰上的天将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 混战之中,一位天兵拍打着翅膀正好阻隔到两人之间。 只见猴子面无表情地用拇指按下后柄的珠子,刺耳的声响迅速传遍了整个战场。 猴子的手微微后弹了,瞄准天蓬的管口冒着淡淡的烟。 拍打着翅膀的天兵不知被什么洞穿而过,前胸后背上两个血洞吱吱地冒着血。 十余里之外,距离天蓬眉心不到三寸的地方,一颗烧得赤红的金属珠子正发出吱吱的声响飞速翻滚着想要向前,却被天蓬施展出的拒流阵死死锁住,剧烈的冲击中空间都隐隐有些扭曲了。 天蓬的眼皮微微跳了跳。 很快,在双方僵持不下的力量之中,那金属珠子直接在空中爆裂开来,随风消散。 一众天将都怔住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猴子这一招的用意,妖军阵中那些背着麻布包裹物体的妖兵已经迅速解下了背囊。 在那背囊中,是一支支与猴子手中的长筒状法器类似的法器,却更长。 他们迅速将它举起对准了远处的天军,听着整齐的号令,齐射。 淡淡的烟雾,刺耳的声响迅速充斥了战斗的一线,无数的天兵被击落。 虽说威力与使用者本身的力量有着极大的关系,当拉到千丈以上的距离,这些金属珠子甚至无法击穿天军的铠甲。 但也够了,起码比弓箭好用,不是吗?至少比弓箭的距离更远,威力更大,更难以抵挡。 而且那声响本身就带有极大的威慑作用,每一轮的齐射之后,天将们立即能看到许多天兵喷洒着鲜血坠落。 配合着弓箭,这种兵器很快压制了天河水军的远程部队。 事情还没完,在那战场的正中,天河水军急于封锁的缺口里迅速杀入了十余艘钢铁重舰。这些经过花果山改装的战舰上拆除了原本作为主力武器的弩炮,换上了黑色筒状武器。 每一艘战舰,都足有二十门之多。 而这些武器似乎根本就是那小巧筒状武器的巨大化,轰鸣声中,它们射出了巨大的金属弹丸。 这一次,不仅仅是针对天兵,更直接针对天军的战舰。 虽说这些金属弹丸轰击在天河水军的金属重舰上甚至不是每一个部位都能一击击穿,但至少能让整艘战舰都颤动不已,那些个天兵连站都站不稳,更别提使用弩炮了。 一时间,急于合围的两翼被硬生生压了回去,妖军部队前后连成了一线,双方近距离的厮杀开始了。 这一刻,天蓬无疑被震住了。 不只是天蓬,包括天河水军的每一个天将,每一个天兵,甚至是南天门的哪吒,乃至于持国天王、多闻天王。 任何一个都被震住了。 在这一刻,他们仿佛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妖军,而是一支天庭的精锐…… 不,天庭的精锐都比不上他们。 眼前的这个满是硝烟的场面,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们对战争的认识。这些妖怪使用的法器甚至比他们天军还要多,还要很。 在这一刹,他们都同时意识到了一点,从今往后,整个天地间的战斗形态都将被彻底改变。 在以往,妖军弱,天军强,他们根本就没有必要费力开发新武器。相比之下,维持大量的部队,用最简单的兵器,保持最强的机动性才能让他们有效巡视天地间广阔无边的疆土。 现在呢? 不知不觉间,潜伏在花果山的这支部队已经实现了装备的全方位进化。 与天军不同,他们不断强化装备,不断强化战法,不断扩军,无所不用其极,不是为了统治广沃的土地,而是为了击败强大的敌人——天庭。 对于他们来说,无限制地强化武器,采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尝试才是最正确的,一切只为了胜利! 一线的天河水军,这支号称天庭利剑的天河水军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 此时此刻,这支妖怪军团已经撕掉了多年来的面具,露出了它原本狰狞的面目。 “这里交给你了!” “行。” 一脚蹬在船舷上,猴子纵身朝着一线冲去,挥舞着金箍棒开始疯狂收割天兵。 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凭这样就想赢吗?”依旧站在舰首的天蓬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发紫了,他翻转着纵身跃上阁楼顶部夺过令旗奋力挥舞了起来。 “铁骨战法?”看懂旗语的天将们不禁都呆住了。 “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连带着后方尚未加入战场的军阵,天河水军的所有阵型都散开了,毫无组织性的天兵似乎一下成了妖军单纯的猎物。失去了依托,他们只能依靠自带的一些符咒面前抵御妖怪们的侵袭。 不过,这仅仅是个开始。 一线的钢铁重舰全部开足了马力撞向敌阵,沿途碾碎无数木质战舰,直至正面撞上安了黑色大筒的妖军众舰。 用来阻隔的战舰被悉数放弃。 所有的天将都出击了,他们迅速组成各种战阵,互相掩护着推进。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妖军手中的武器,还是战舰上的大筒,乃至于九头虫这样的大妖都是无效的。 仿佛被彻底放弃了的天兵们被收拢到天将战阵的后方,沿途冲杀。那模样,看上去就如同人类凡间的火牛阵一般! 一时间,双方军势犬牙交错,妖军的攻势被彻底遏制住了。 只有天知道在这样的互相冲击之中双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 哪吒亲眼看见中了六箭的妖兵将身上的箭矢强行拔出之后带着血淋淋的身躯又迅速投入了战场,亲眼看见被砍了一只胳膊的天兵依旧在战场的正中冲刺…… 漫天都是飞舞的残肢,五颜六色的灵力疯狂对轰,战舰一艘接一艘的坠落,有天河水军的,有花果山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花果山。 对于天河水军来说,他们从来就不惧伤亡。 对于妖怪来说,输了这场战,他们便是活着,也是死。 双方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天兵,妖兵,随着双方战线的僵持,整个战场,此时此刻看上去已经如同绞肉机一般! 星夜,从黄昏时分双方开始动手至今已经有两个时辰,死伤已经飙升到彼此的指挥官都已麻木的地步。战斗还在继续,愈演愈烈,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也许,这根本就是早已注定的吧。 天庭最精锐的部队,对上妖族最精锐的部队,天上地下两大军阀之间的对碾。彼此都封死了退路,真正的不死不休。 望着眼前的一幕,哪吒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在想,我爹被俘虏,也许对南天门来说并不一定是坏事……”望着眼前血腥无比的一幕,他无奈地叹道。 第三百一十五章对碾(中) 花果山,地下。 小小的监牢里,风铃与敖听心安静地坐着,就在她们的不远处,栏杆外站立着两个戍守的妖兵,那身姿笔挺得看上去都有些拘束了。 大概是他们都知道自己现在守着的是花果山的两个重要人物的关系吧。 与一般监牢不同,这个监牢看上去异常地干净。这种干净几乎体现在每一个角落里。 地上铺的干草是崭新的,新开凿的石面上覆盖了一层洁白的石灰,虽然放置了整齐的刑具,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迹,就连铁栏杆上也没有半点锈迹。 再配上墙上火把熊熊的火光,齐全的通风系统,这个监牢丝毫没有其他监牢那样的阴暗潮湿。更准确地说,它看上去根本不像个监牢。 事实上,这属于一个小型地下堡垒的一部分,就在几天前,这个地下堡垒甚至还没有监牢。其主要作用应该是储存兵器铠甲、丹药、食物,在花果山战事不利需要转入地下的时候可以作为根据地使用。 这样子的一个地方,从来就没收容战俘的打算,自然也不需要监牢。 而就在几天前,猴子的一个忽然的命令给这个地方硬生生塞进来了一个监牢,以及两位特殊的“囚徒”。 放在手边的茶盏微微颤动着,碰撞之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风铃不自觉地攥紧了长裙了。 整个监牢都在震动。 坐在监牢里,她们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外面传进来的惨叫声、嘶吼声、爆炸声…… 那声音听得风铃心烦意乱。 “怎么?怕了?”敖听心问。 风铃抿着嘴唇摇头。 “怕了就是怕了,有什么好否认的。”敖听心低头抿了口茶水,叹道:“他们这动静是有点大,就是怕也不奇怪。” “听心姐,他会赢吗?”风铃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敖听心嫣然一笑,道:“不过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我向来不管事,你至少还参与了炼丹,应该比我更了解花果山才对。” 风铃低下头不说话了,一双长长睫毛环抱下的蓝色眼睛紧紧盯着茶盏不放,看入了神。 看着风铃那忐忑万分的神情,敖听心掩着嘴笑了:“别担心,看情形战事很激烈。虽然不一定会赢,不过起码没那么容易输。毕竟是自家地头,只要第一波扛得住,后面就比较有利了。” 微微顿了顿,她低声道:“不过,你那么爽快地答应在这里呆着,倒是很让我意外啊。我以为你会想要跟上战场。” 注视着茶盏,风铃低声道:“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恩?” “他只给我两个选择,要么提早离开花果山,要么和你一起在这里带着。我不想他打战的时候还为我担心。所以……” 敖听心一下沉默了。 许久,她托着腮注视着风铃道:“有一件事我一直都不明白。” 风铃微微抬起头。 “人为什么会喜欢上猴子?” “啊?”风铃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低下头,她扭扭捏捏了许久,道:“杨婵姐不也……这不该是很正常的吗?” “很正常吗?杨婵姐本身就不是正常人,她都一千多岁了,论起来年龄比我还大。是凡间踏踏实实活出来的一千多岁哦,不是天庭的一千多天。参加过那么多的大战,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到这份上,眼光,想法,难免会有点超脱。事实上我刚刚的问题也只针对普通人。可你呢?你好像才二十岁不到吧?” 风铃没有说话,那脸更加红了。 “二十岁不到……别说比她那种了,就是一个正常人类百年的心理路程你都还没走完,怎么可能谈什么超脱呢?” 风铃依旧没有说话。 “你的眼睛是蓝色的,我一直很好奇,用蓝色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 说着,她微微倾斜身子朝风铃靠了过去,似乎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什么内里乾坤。 风铃眨巴着眼睛躲开。 “应该是一样的吧。不够我也说不清,我没用黑色的眼睛看过……” “你的眼睛是怎么变成蓝色的?” “师傅说我生出来眼睛就是蓝色的。” “你的父母呢?眼睛也是蓝色的吗?” 风铃仰起头想了想,道:“师傅说,他们的眼睛是黑色的。” “你没见过你父母?” “没有,自记事开始就在斜月三星洞。” 敖听心“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不多时,木门“咣”的一声被踢开了。 监牢里的两个女孩吓得一下站了起来,至于那两个妖兵,则紧张得抽出了兵刃。 不过,从走进来的却不是天军,而是一位妖将。 那妖将朝着风铃与敖听心点了点头算是行礼,又对着两个戍守的妖兵叱喝道:“带上兵器,跟我走!” “去哪里?”两个妖兵面面相窥。 “还能去哪里?打天河水军啊!” “可是……可是我们没有‘翼’。” “不用‘翼’!妈的,哪来那么多问题,赶紧跟我走就是了!” …… 花果山战场。 天空中的厮杀还在继续,并且愈演愈烈,双方所有的预备队都已经投入了战场,却还是僵持不下。 冲天的火光中,猩红的血洒遍了每一个角落。 望着那血雨,哪吒趴在船舷上无声地叹息着:“一样是红色的血啊,何必呢?今天我总算见识到什么叫战争了。” 在地面上,新的战斗正在展开。 大量的战舰陨落,整个花果山地界远远看上去已经如同一座战舰的坟场,大片的森林被点燃,冲天的火光将星空都照成了昏红的颜色。 所有的,原本匿藏在各个地下城以及洞府之中的妖怪都已经出动了,他们在一位蒙面女子的带领下,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游走在战舰的废墟之间,开始营救那些坠落地面但还一息尚存的妖军将士,同时给与那些脆弱的天河水军伤兵致命一击。 这些无法在天空中翱翔的弱小妖怪现如今成为天河水军最为恐惧的存在。 “妈的,这帮小妖。趁我们空不出手来捡便宜!”一位天将咆哮道。 正言语间,天心已经骤然加速从天空中呼啸而下朝着那蒙面女子冲了过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对碾(下) 冲天的火光之中,身穿天河水军银色战甲的天心手持利剑,浑身上下散发着银色的光辉如同流星般划破夜空直冲向那站在坠毁战舰顶端的蒙面女子。 仰头望见天心,那蒙面女子顿时面露惊恐之色。 只一瞬,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剩下数十丈了。 剑已高高举起,就在天心即将将那女子一剑劈成两半的时候,一只手从身后拽住了他的背甲将他整个硬生生扯住。 还未等他转身叱喝,只见那蒙面女子身前,他原本即将到达的地方一道金光划破云层从高空重重砸落,瞬间洞穿了蒙面女子脚下的战舰残骸深入地面,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弥漫着淡淡的烟雾。 目睹这一切的,无论是妖怪还是天兵都怔住了。 “那是什么?”天心惊得干咽了口唾沫。 天蓬缓缓地将他拽到自己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蒙面女子的方向。 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的身影悄然从天空中落下,挡在她与天蓬之间。 “我以为你不用我说都懂得不要出来乱跑。不是我恰好看见,你已经死了。”猴子低声道。 捂着胸口,她深深地喘息着:“这机会不能错过。” 这是杨婵的声音。 “在你把握住了一个好机会的同时,却给对方创造了一个更好的机会。”猴子的眼睛悄悄斜向远处。 五里外,山蜂之上,一个浑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袍中的孤单身影正缓缓散去凝聚在手中的灵力。 那黑袍人淡淡看了猴子一眼,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要是某人出来了,到时候好不容易断掉的天河水军补给又该恢复了吧。弄不好,天庭会调遣更多的兵力来。” “刚刚,谢谢。”杨婵紧闭着眼睛道。 “能抵掉我欠你的承诺吗?” “不能!” “好吧,你说不能就不能。”猴子无奈地撇了撇嘴,抬头仰望天空中相隔二十丈的天蓬与天心,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大元帅,地面的小事就别倒腾了,我们回天上打,你看怎么样?” 伸手一扬,刚刚被投掷出去的金箍棒飞旋着又回到了手中,随手舞出的棍花夹带着狂暴的气劲。 杨婵的斗篷都被扬起了。 正言语间,短嘴带着十余名妖怪已经落到了猴子身旁将弓拉得满铉指向天蓬。 天蓬微微低头,熊熊燃烧的火海间隙,目光所过之处,尽是妖怪,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注视着两人。 天空中火星坠落。 无数的箭矢已经指向了他,只要他说一个“不”字,该就齐射而出吧。 脱离了战阵,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独战猴子。 “行。”一手挡在天心神情,天蓬缓缓后退。 待两人走后,猴子侧过脸对身旁的妖怪道:“帮我把她送回去,哪安全藏哪。” “诺。” “那地面怎么办?”杨婵问。 “让短嘴指挥。” “短嘴指挥地面,天空呢?” 猴子仰起头望着乱成一团的天空战场,那眉蹙成了八字:“现在这模样还需要指挥吗?反正我不懂怎么指挥了。就将就着打吧。” 此时的天空战场,已真正可以说是乱成了一锅粥。 天河水军这边倒还能谈得上一点指挥,起码天将们聚集而成的战阵还如同一个个的战争堡垒般屹立不倒,互相呼应。 妖怪们呢? 既然天将们的战阵打不进去,那就拿天兵开刀咯。这一点任何一个妖怪都懂的。换而言之,除了天将控制的区域之外,其余都是妖怪们的天下。 就这种时候,指挥当真就是一个笑话。 “行啦,回去吧。打战的事让男人来,女人一边凉快去!”猴子回去着拳头展示了下自己的肌肉。 “哼,你是男人吗?”杨婵紧了紧外袍,瞪了他一眼道:“你只是只公猴!” “随你怎么说都行。”猴子翻了翻白眼,提着金箍棒又是朝着天将组成的战阵冲了过去。 …… 南天门舰队上,一位天兵悄悄走到持国天王身边耳语。 持国天王的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 “怎么啦?”哪吒问。 “玉帝已经下旨要我们即刻撤回南天门,不允许再参与天河水军与花果山之间的战争。”持国天王道。 “啊?”哪吒一下笑了出来:“我以为他们会勒令我们全力进攻花果山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呢。” 持国天王深深吸了口气,望向远方。 顺着持国天王的视线,哪吒看到穿梭在云间厮杀的猴子。 “现在看来,他们没有勒令我们进攻天河水军已经是万幸了……再等等吧,这场仗应该很快结束了,到时候我跟那猴子谈谈,把我爹要回来。” 事实证明,哪吒猜错了,对于赌上了一切的双方来说,这场仗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从黄昏打到黎明,又从黎明杀到黄昏,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却依旧咬紧了牙拿出了所有的力量继续这场战斗。 放眼望去,焦黑的地面上尽是尸体,每一处土地都沾染了鲜血。 没有任何一方鸣金收兵,厮杀依旧无休止的进行着。 无论他们多么地疲倦,却还是没有任何一方鸣金收兵,因为先撤退的一方,便意味着失败,意味着全盘皆输。 这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到第二天的日落时分,双方似乎都已经承受不住这种无止境的损耗,疲态尽现,彼此主力都已经稍稍后移,为己方创造出一片安全地带,但也仅仅如此而已,战争还在继续。 花果山以主峰给据点实行轮换,疲倦的士兵得以稍稍休整,但很快又必须投入战斗。天河水军在距离花果山主峰二十里的一座无名山峰上扎了营,同样也只是实行轮换,给与受伤的天兵简单的治疗。 在整个花果山地界方圆三十里的范围内,无止境的骚扰、追逐、厮杀依旧不分昼夜地进行。 …… 简陋的营帐里,浑身血淋淋的天蓬握着一柄已经破损了的,花果山妖众称为“霹雳筒”的法器,瑟瑟发抖。 “他们究竟是哪里来的那么多法器?这么大规模的装备,究竟是委托了谁制造?” 为了这场战斗,天河水军已经使出了所有的力量,甚至破例准许天河水军士兵在战斗中使用会破坏阵型一致性的符咒。 可纵使如此,他们还是低估了花果山的实力。 “元帅。”天辅道:“末将以为,眼下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我方的意料,按照我方目前的装备以及兵力,恐怕……” “你认为应该撤退?”天蓬抬起眼道。 天辅微微躬身:“元帅,我们已经损失了数万天兵。如果我们现在撤退,设法与天庭沟通,待取得谅解,更新武器之后再进军花果山,届时,肯定会比现在容易得多。毕竟这些武器并不复杂。只要天庭支持,要制造出这样的装备对我们来说并不难。” 此时,站在天蓬眼前的天将们没有一个身上没有沾血的。有的甚至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整整持续了十二个时辰的战斗,让每一个人都几乎耗尽了灵力,疲态尽现。 多少年了,天河水军已经多少年没遭遇过这样惨烈的战斗了。 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从未遭遇过。除了天蓬刚接任天河水军主将那段贫弱期,天河水军还从未遭遇过需要它投入所有力量还依旧如此狼狈的对手。 深深吸了口气,天蓬稍稍平复了情绪,随手将破损的“霹雳筒”搁到一旁的桌上道:“南瞻部洲的瘟毒是那猴子放的。他们对我们使用瘟毒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对其他生灵使用呢?你想过没有?” 一众天将面面相觑。 “因为,他熟悉天庭的情况,而且懂得利用天庭内部的矛盾。他这么做,是为了孤立我们。他成功了。如果我们现在撤退,那么下一次开战必定是几年之后。几年之后,你觉得他们能发展成什么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时间,因为时间在他那一边。如果我们现在撤退,整个凡间的妖怪都会归于他的统治之下,整个东胜神州都会变成他的天下。而且,他头上的光环是我们亲手赋予的。” 天辅没有说话。 在场的天将,没有一个说话。 干咽了口唾沫,天蓬瘫坐在椅子上,接着说道:“要拿下花果山,需要付出的代价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我们已经不能再等了。正面战场,我们只能撑下去,不能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我们累,我们死伤惨重,那些妖怪又何尝不是如此?就看谁能咬着牙挺到最后了。难道我们天河水军会在意志力上输给一群妖怪吗?” 整个帐篷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缓缓地摇了摇头,天蓬道:“不会的,我相信你们,也相信我自己。撑下去,胜利就是我们的。九万天河水军将士的魂魄已经在他们手中,如果我们撤退,这场战中死去的兄弟,他们的魂魄也会落入他们的手中。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输。” “一天,十天,一个月,乃至半年,无论他们想打多久,我们都奉陪到底!” 攥紧了拳头,天蓬缓缓地站了起来:“天辅,传我将令。南瞻部洲派遣军即刻分兵,三万前往昆仑山临时征兵,有多少要多少,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补全兵力!三万使用轻舰以最快速度返回云域天港护送天马以及其他军用物资!其余兵力,即刻赶来增援!” “诺!” 第三百一十七章找援军 花果山,地下城里四处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伤兵与哀嚎几乎遍布了每一个角落,便是猴子的会议室里也是如此。 他们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身上绑满了绷带,与那些负伤的天兵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命还在,而那些坠落的天兵早已经被杀死。 这得益于地面依旧牢牢掌握在花果山的手中,不过这也给花果山的后勤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在现阶段,花果山几乎已经将所有的力量都投入了战斗,抽不出人手照顾伤员。而就算有足够的丹药,要让这些伤员恢复到能上战场的状态,最起码也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战争却已在眼下发生。 “从现在的情况看,他们的人灵力也是几乎损耗殆尽。不过从坠毁的战舰中我们并没有找到丹药,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将丹药都集中在后方的几艘战舰上,或者早已经卸下了战舰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了。九头虫带了一支部队尝试过攻击他们的主帐,不过被打了回来。按照现在所知道的,他们的主帐里有大量的丹药。” “天河水军不缺丹药这毫不奇怪,我就没听说过哪支天军部队会缺丹药的。” “但他们可能很快会缺食物。森林已经被焚烧殆尽,别说他们,我们也很快就食物紧缺。东海会成为最主要的食物来源。” “你的意思是我们很快会开始东海的争夺?” “也许是东海龙宫的争夺。在海上作战,我们不得不考虑东海龙宫的存在。” 猴子微微愣了一下:“东海龙宫中立?” 杨婵微微点了点头:“天庭已经对所有天军序列的部队都下了命令不准帮助天河水军,按道理应该是这样的。不过按照听心的说法,天河水军已经派了人与东海龙宫接触,现在东海龙宫的立场非常为难。” …… “如果他们要发动下一轮总攻的话,预计会在明天中午之后。当然,到那时候我们也缓过劲来了,彼此的恢复速度是同等的。我们也不缺补充灵力的丹药。”杨婵道:“不过,他们的动作太多了,现在还无法猜出接下来的主攻方向。” “明天中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明天早上就得率先发动攻击打断他们的计划。无论他们有什么计划,我可没兴趣让他们付诸实践。”猴子道。 …… “对方似乎一直在针对我们的钢铁舰,到目前为止,我们安装了大筒的战舰只剩下十艘不到。大角正负责将那些坠毁战舰上的大筒拆下来安到其他战舰上。不过,懂得操作这些大筒的士兵现在奇缺。” “弹药缺吗?” “大筒的专用弹药还剩下很多,霹雳筒也一样。可能是因为更加精巧的关系,霹雳筒的故障率实在奇高,就目前的形势看,等到所有的霹雳筒都损耗光了,我们的弹药还有剩。” “那就无所谓了,射不准就盲射。弄点声音威慑一下也好。” “现在天河水军已经学乖了,基本不结阵。盲射毫无意义。” …… “天河水军派了一支部队夺取了我们几个地下城的入口,朝里面灌入烈焰弹,不过我们有阻隔层,并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黑子正带人设法抢回来。” “抢回来干嘛?反正烧不到。我倒是希望他们直接冲进来,就不信在地下他天河水军能打得过我们。” …… 借着休息的空挡,杨婵将一份份的战报摊在猴子面前,一个个的新决定很快被一旁的文职妖怪记录下来送达战场的各个角落。 无可否认地,在战场上,杨婵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副官,从后勤到搜集情报无所不能。这得益于丰富的战场经验。 在她面前,猴子手下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堆文职参谋就如同虚设的一般,已经彻底沦为传令兵。 看着她伸手拭去自己额头汗珠,聚精会神看着沙盘解说,兢兢业业的模样,猴子忽然想,如果没有她,就靠着那帮只有半个脑袋的妖怪自己能走到这一步吗? 一直以来,自己什么事都往她头上堆,是不是有点太不人道了呢? 又翻开一份地图,杨婵不自觉的揉了揉眼睛。 “要是累了就去休息一下吧。” “啊?” 围在沙盘四周的妖怪们刷地一下全抬起头来看猴子了,这紧张的时候冒出这么一句,就连杨婵也有些错愕了。 “我说什么了吗?”猴子微微一惊,连忙扭头朝吕六拐问道:“我们的战损统计出来没有?” 吕六拐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道:“战斗还在继续,我们没法挨个统计。但……应该最少有五万了。” “五万……”猴子眨巴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死伤速度还真是快得可以啊。” 用手抹了一把粘在脸上的血污,猴子道:“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外派了一部分人去其他州招揽妖怪吗?让他们立即送回来,我们需要增援。现在任何一点外力,都有可能改变战场的平衡。” 吕六拐的神情微微僵了一下:“大王,他们才刚去了没多久啊……” “通知他们,有多少要多少。”微微顿了顿,猴子又补充道:“再派些人到南瞻部洲去,那六个龟孙子已经溃败了,有很多实力不错的妖怪散出来,要招揽应该不难。” “大王。”一直站在一旁的万圣龙王稍稍犹豫了一下,拱手道:“老龙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猴子瞥了万圣龙王一眼,那撑在沙盘上的手指微微颤了颤,道:“说。” “牛魔王以及其他的几个妖王此时距离花果山不远。” “这关我们什么事?” “他们曾请老龙转告大王,他们愿意支援花果山。不过,牛魔王希望大王能答应他一件事。那就是,若是此战胜了,他们希望在对岸建立一个新的领地,而花果山必须与他们进行丹药和法器的交易,当然,是秉承公平的原则。还有就是,您与蛟魔王的恩怨,一笔勾销。如果接受这个条件的话,让他们支援我们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此话一出,在场的妖怪们当即一个个紧张地望向猴子。 那气氛顿时冷了几分。 猴子微微一愣,半晌,却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他们这是趁我和天河水军死磕的时候,来跟我讲条件吗?” “这……” 猴子脸一沉,注视着万圣龙王道:“他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他们还有信誉可言?他妈的,打天河水军现在成了我花果山一家的事了,对吧?” 一拳重重砸在沙盘上,猴子的咆哮声顷刻间在会议厅中爆发开来,就连门口的躺着的伤兵都微微一惊。 万圣龙王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兴许摊上牛魔王这样的朋友,他也已经无话可说了。 其余的妖怪一个个面带惊恐地注视着猴子。 许久的沉默之后,杨婵轻轻拍了拍猴子的手背,低声道:“现在对我们来说任何一点的支持都很重要。而且,这个交易先不说其他,起码对方背约毫无意义,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一下。” 侧过脸与杨婵对视了一眼,猴子深深吸了口气,道:“替我告诉他们,我不会在现在给予他们任何承诺。如果他们是真心实意要结盟的话,就麻烦拿出点诚意来。等战争结束,我会按他们的付出给与一定的回报。当然,能否得到他们想要的,就看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了。” “是……是。”万圣龙王惊恐万分地躬身拱手道:“老龙这就去传达。” “还有一件事。”注视着万圣龙王,猴子冷冷道:“老龙王,以后花果山的事我不希望再经由你的口让那六个家伙知道了。” “老龙,明白了。” …… “他不答应?”蛟魔王面带惊恐地问道。 南瞻部洲,绿意盎然的树林里,六只妖王又是聚到了一起。 靠在一旁树干上的鹏魔王淡淡瞧了蛟魔王一眼,冷笑道:“意料中事。如果我们能抛开最后一个要求,估计就没问题了。” “你!” 蛟魔王当即就想朝鹏魔王扑过去,却没想狮驼王一闪,手持大刀挡到鹏魔王身前。 蛟魔王顿时就怂了。 鹏魔王笑眯眯地将狮驼王拨开:“不用紧张,借他两个胆子他敢来吗?就算受伤,老子收拾这条泥鳅也绰绰有余。咳咳……” 又是一缕鲜血咳了出来,溅洒满地。 “够了!”牛魔王叱喝道:“我们即刻前往花果山。” “他都不答应了我们还去?”蛟魔王的手都在发抖了。 “花果山被天河水军端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况且,就算我们想浑水摸鱼,起码也得先到有浑水的地方去,在这里能摸到啥?”无奈地看了蛟魔王一眼,牛魔王道:“我答应了保你,就一定会保你。现在花果山和天河水军死战,就算真赢了实力也会锐减。到时候,起码我们有谈判的资本。他们总不至于刚和天河水军打完就想跟我们打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释放李靖 一颗白色光球腾空而起,将原本漆黑一片的山地照成了白昼。 刹那间,原本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的青岩壁上凿开的洞穴里喷出数十道的火舌,刺耳的声响骤起。 一片慌呼之中,飞在最前面的前来偷袭的两个天兵身中数十弹坠地。 “不好!有伏击——!快撤!” 上百名天兵在天将的指挥下开始利用群山的阻隔后匆忙撤了。 当他们撤出五里外,才恍然发现对方并没有追来。 “不是伏兵?要不要再回去?”一位天兵回头望着那黑漆漆的山干咽了口唾沫望向身旁的战友。 “傻子才回去呢!”扑腾着翅膀飞在他身旁的另一位天兵恨恨地唾了一口道。 另一处的轰隆声响传来,该是战事又起了吧。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们能清楚地看到远处山峦间来回闪动的光。 产生这么大的声响,说明对方不只使用了霹雳筒,还参杂这使用了好几门的大筒。 没有使用照明则说明双方根本对正在发生的战斗毫无准备。也许是其中一方出来偷袭误入了另一方的地盘,也许根本就是两方的两支夜袭部队偶遇。 这样的事情,别说在夜晚,就是在白昼里也时有发生。现在的局势真是太乱了,以至于没人知道双方的指挥官都是在用什么样一种手段指挥这么混乱的一场战争…… 又或者,压根就没在指挥。 “走吧,我们撤退。已经被发现了,偷袭也就没意义了。”为首的天将道。 带着一众天兵,他沿着山峦低空飞行回撤。 月牙从云后探出了头来。 就在他们刚刚撤离的洞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上百名的妖军伤兵。趴在洞穴入口处的十余名伤兵皆是人手两把霹雳筒,一个个惊得满头大汗。 如果刚刚对方没有被吓退的话,他们全部都得死在这里…… 趴在最外围伤势较轻的妖兵艰难地翻了翻身子,将手中的霹雳筒递给了身后的妖兵,示意他往里传。 “我是半点灵力都没了,你们谁还有灵力的,赶紧给霹雳筒补上,不然再有袭击就是一起死。” “我刚刚恢复了一点,我来吧。”后方有妖怪举起手来。 “我们能熬到天亮吗?”一个蜷曲着身子躲在角落里的女妖忽然抬头问道。 接着洞穴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她能清楚地看到一张张布满血污的脸,一双双发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眨呀眨,却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 …… 远处,又是一颗白色的光球腾空而起了,瞬间将山谷中临时搭建起来的天河水军营地照得通亮。 紧接着的,是四处山峦上如同星辰般闪烁的火舌和轰鸣声。 警惕地盯着营地里四处奔走却无处躲藏只能惨叫哀嚎的天兵,扶着身旁冒着淡淡烟雾的大筒,角蛇的一只手已经竖了起来:“准备突击。” 闻声,就在他的身旁,无数刀剑出鞘。 大筒、霹雳筒轮番轰击之后立即发动突袭,往往是最有效的,这是在这几天的战斗中妖军总结出来的战术。 最后一轮轰击,一枚炮弹落到营地里将火盆掀飞抛向一个大帐篷,帐篷的帆布被点燃了。 角蛇真要挥下的手却顿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帐篷一动不动。 所有的妖怪都屏住了呼吸,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角蛇,等着他一声令下好直接冲入营地中对天兵一番屠戮。 “老大,不冲锋?”许久,一个妖兵问道。 “再等等。”角蛇依旧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帐篷。 直到天空中的照明弹彻底失效,大帐篷整个都被点燃,甚至那简易的木制结构已经被烧毁坍塌,角蛇都没有看到半个天兵从里面逃窜出来。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糟糕,中计了。” 话音未落,只见三颗白色的光球腾空而起将妖兵们的匿藏地点都照得通亮了,天空数十支箭矢朝他们呼啸而来,身旁的几个妖兵应声倒地。 此情此景,形势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大家随我朝南面突围——!”角蛇高举着三叉戟嘶吼,一个箭步率先冲了出去。 “喝——!” 震耳欲聋的吆喝声中,数十道天军士兵自制的符咒从山顶挥洒了下来。当中有用于阻隔的拒流阵,有释放的烟雾,有单纯的烈火…… “别让他们跑了——!”山巅处传来天将的呼喊声。 无数的天兵从四面八方涌现。 一片喊杀声中,双方纠缠到了一起。 战争已经进行了整整五个昼夜,庞大的伤亡,恐怖的灵力透支,走到这一步,其实双方都已筋疲力尽,再难以组织起大规模的进攻了。 对于天河水军来说,妖军掌握着大量的远程武器,大规模的进攻他们已经无力组织,小规模的空中突袭则容易暴露目标,无异于找死。 所以,他们选择了地面战。 在这种地面小规模的地面突袭战中,特别是在夜间,悟者道天兵们自制的符咒如果利用得当往往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地形的阻隔又能最大程度限制妖军的远程武器。 而站在妖军的角度上,虽说他们在远程攻击上占据了足够的优势,可他们的战舰质量本身就不如天河水军,从空中对对方发动进攻一旦遭受地面攻击更容易坠毁。而除了具备飞行能力的精锐部队之外,他们还有大量的普通地面部队,依托地面群山进行战斗其实更有利。 况且,天河水军那些五花八门的符咒虽然厉害,但近距离的战斗妖军本身清一色行者道的特性就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如此种种之下,空战,几乎被双方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最终采用的反倒是最原始的,依托地形进行分散攻击的战术。 不过这样一来,也使得这场战争变得更激烈,更旷日持久。 不到一刻钟的战斗之后,短嘴与天任的援军同时赶到,又是一番激战之下,天任隐隐落了下风,选择了主动退却。 而考虑到有可能是进一步的伏兵计,短嘴并未选择追击。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短嘴还要赶赴下一个战场。 在这样的夜晚,整个花果山地界四处都是战斗,双方大将疲于奔命。 …… 一阵凉风袭来,夹带着丝丝的血腥味、焦味,甚至还有烤肉的香味,只是不知道烤的是天兵还是妖怪。 现在的花果山,早已看不到半点绿色了。 悬崖边洞府前的空地上,猴子盘着腿赤裸着上身高高地抬起胳膊让杨婵替他包扎腰部的伤口。 “怎么那么不小心?” “没办法,大角给困住了,我不出手他必死无疑。” “同样是主帅,咋就不见对面的天蓬和你一样整天这边冲阵那边冲阵呢?” “我也想象他一样坐在帐篷里啊。什么时候我花果山的部队也跟天河水军那么训练有素了,说不定我也会找个地方嗑瓜子观战。嗷——!你轻点!” “哼,冲阵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喊疼呢?”杨婵随手给绷带打了个结,抬头恨恨瞪了猴子一眼:“好了。吃点丹药,好好休息应该几天就能痊愈。” 说罢,杨婵伸手用小木盆里的清水洗去手上的血渍。 稍稍晃了晃手,猴子道:“就这形势还能好好休息?恢复点灵力我就该出击了。” 杨婵白了他一眼,不予置评。 当统帅当到猴子这份上的真心是少,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天河水军有大量的悟者道,就连天将里也有很多悟者道。就凭那天将战阵,他们几乎可以压制花果山的任何妖怪。如果猴子和九头虫这样的主力妖怪不出击的话,他们很快就会被天河水军打趴下。 黑子从悬崖下的岩石一跃上了崖顶。 “猴子哥,哪吒想见你。” “哪吒要见我?”猴子微微一愣,与杨婵对视了一眼。 “应该是关于李靖的事吧。”杨婵低头收拾散落的布条,端着木盆转身走入洞府。 “带我去见他吧。”猴子道。 重新披上铠甲,将自己的伤口掩盖好,猴子与黑子一同沿着山道飞速掠行。 很快,他们进入了一个小小的洞府中。 被火光照得通亮的洞府中,哪吒拄着火尖枪孤零零地站着。 “天庭已经下旨让我们撤军了。” “哦。那你们什么时候撤?” “你放了我爹我们就撤。”往前跨了一步,哪吒瞪大了眼睛叱喝道:“这是你答应过我的,到我们逼不得已撤军的时候,你就会释放我爹。现在天庭已经下令让我们撤了!” 看着哪吒那微怒的面容,猴子一下愣住了。 半晌,他淡淡笑了笑,转身坐到石椅上倒了杯清水给哪吒递了过去。 “我不喝水!” 猴子似笑非笑道:“你好像已经认定了我会违约似地,我有说过不放吗?”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就释放我爹?”哪吒一下喜出望外,伸手接过了杯子。 “当然,我说话算话。天庭都下旨了,我肯定要履行诺言。不过,要加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哪吒狐疑地瞧着猴子。 猴子低声问道:“你爹的塔在你那里吧?” 哪吒微微一惊,连忙道:“那塔你用不了!那是认主的宝贝,别说是你了,就是我都用不了,只有我爹能用!” 猴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谁说要用了?只是保管一下罢了。你爹我放回去,不过他的塔我暂时收着,等和天河水军的战打完了,再归还。你看,如何?” 第三百一十九章后继乏力的天河水军 昆仑山。 上百艘的战舰浩浩荡荡地悬浮,遮蔽了整个天空。 阴影之下,天将不断往返,无数的修士聚集,其盛况,可谓空前。 对于大多数的底层修道者来说,任何时候加入天军都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天河水军虽说在天庭不受待见,但在凡间,毕竟名声在外。千年战斗在剿妖第一线,战功显赫,分封颇多,一直以来都是最受凡间修士欢迎的部队。 加入这样一支部队,在远离天庭纷争的基层修道者眼中显然比加入南天门这样的防御型部队更容易出人头地。 毕竟昆仑山的大多数基层修士虽然沾了阐教的名,却没有实质性的地位。 此次临时征兵,由于放宽了条件又许以优厚条件,更是令昆仑山的修士们雀跃不已。 然而,这场盛况空前的征兵行动却已被强行暂停了,营地外聚集的修士们一个个伸长了脑袋观望,驻守营地内的天兵们更是无所适从。 就在距离这营地不到三里的乾元金光洞内,太乙真人与天内相对而坐。 只剩下两人的殿堂内,弥漫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息。 “天内将军啊。” “是。” “此次征兵可还顺利?”太乙真人亲手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推倒天内面前。 “托真人的福,还算顺利。”天内双手端起茶抿了一口道。 太乙真人点了点头道:“征到多少了?” “送到末将这里的,已有五千八百人过审,实际现在应该有八千人了吧。” “哦?”太乙真人淡淡笑了笑,捋着长须道:“短短时间,竟已征集到五千八百人?这恐怕是历次征兵最多的一次了吧。天内将军是否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说罢,他微微抬起眼皮瞧了天内一眼。 天内脸色微微变了变,干咳两声,强颜笑道:“前方战事吃紧,五千八百人太少了。按预计,应该要十万人才够补全现有军制。所以,还请真人准许我军继续征兵。毕竟,剿妖之事于昆仑山也是有益。” “十万人吶。”太乙真人长长一叹,道:“我这昆仑山也不过百万道徒,若是真征走十万人,恐怕所有的纳神境道徒全部算上,都还不够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妖军势大,还请真人见谅。毕竟,剿妖之事人人有责。天内替天河水军上下感谢真人一直以来的鼎力支持。”天内拱手道。 太乙真人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天河水军为天庭鞠躬尽瘁有目共睹,我等也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不过……” 顿了顿,太乙真人话锋一转,道:“此次征兵规模如此之大,老夫却未如同以往般接到天庭军务署请求配合的信函,实在是,令老夫颇为不解啊。” 天内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却闭口不言。 见状,那太乙真人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提天内满上茶,天内喝多少,他便倒多少。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如此沉默了许久,天内深深吸了口气道:“也不瞒真人,此次我天河水军确实遭遇了些困难,不过……请真人放心,我天河水军征兵时许下的诺言,必定兑现,绝不亏待了将士们。” “哦?”太乙真人又是淡淡笑了笑,端起茶抿了一口,把玩着那古朴的茶杯悠悠道:“老夫虽深居山林,但天庭之事还是略有耳闻,便是天内将军不说,老夫也是知道一二的。你们那天蓬元帅,此次怕是惹下了大麻烦咯。” 注视着太乙真人,天内缓缓道:“瘟毒之事,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那未水落石出之前呢?” “这……”天内咬了咬牙道:“真人无需多虑,此次虽有些误会,但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到普通将士。” 太乙真人仰起头略略想了下,哼笑道:“将军如此说,老夫自然是信。只是,听闻贵军在东胜神州战事不利,天庭已下令众仙不许从旁协助,如此一来,我昆仑山道徒加入贵军,岂不是凶多吉少?” 天内冷冷道:“真人莫非还信不过我天河水军的实力?” “天河水军实力雄厚,老夫自然是信。只是,这些个门徒,无论辈分几何,都尊称老夫一声师叔祖,事关安危,老夫岂可坐视不理?”太乙真人伸手轻轻敲了敲地板道:“自然,也就得细细为他们考虑,半点马虎不得。” “真人,我天军与阐教早有约定,昆仑山道徒是否愿加入天军,全凭个人意愿,任何人无权干涉!” “对,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太乙真人摆了摆手,捋开衣袖又是为天内倒了一杯茶,悠悠道:“参军之事全凭个人意愿。只是,若是老夫公开天河水军如今的处境,你猜,还有多少人愿意加入呢?” “你——!”天内一下站了起来,叱喝道:“太乙真人!若无我天河水军征战天下,哪来昆仑山今日的太平?” 太乙真人微微直了直身子,直视天内道:“若无我阐教,哪来如今的天庭?天河水军又从何谈起呢?” 一时间,天内涨红了脸,竟无言以对。 许久,太乙真人笑道:“若是老夫真看不懂,又怎会容你征兵?所谓旁观者清,天蓬元帅忠诚不二,你便不说,老夫心里也明白。只是,万事都有个度。我阐教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如今已有五千八百人,还望贵军见好就收。若是老夫将实情公诸于众,恐怕贵军再难征到这个数了。所以,喝完这杯茶,还请将军启程前往花果山支援天蓬元帅,若是拖久了,怕是于战事不利啊……” 说罢,又是一杯茶满上。 …… “昆仑山只准我军征五千八百人?” “根据天内所报,太乙真人已下逐客令。” 营帐中,天蓬紧咬着压,深深闭上了双眼。 如果连昆仑山都要划清界限的话…… “元帅,这几日还不断有妖怪进入花果山投靠,如此下去,恐怕……” 天辅没有再说下去,可天蓬的心中又如何能不清楚呢? 花果山扛住天河水军的攻势,在妖怪当中必然名声大噪。现如今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再过一段时间,只要这个消息传开,会有更多的妖怪争相投靠。到时候,一方面是后继乏力的天河水军,一方面是后劲强悍的花果山…… 就算天河水军十万援军全数抵达又如何? 这里是花果山的地盘,即使能在正面击败花果山的大军,他也不得不面对更为艰难的战斗——如何攻陷花果山庞大的地下网络…… 这场战如今已经变成了彻底的消耗战,比的就是谁能撑到最后。如此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空荡荡的营帐里,寂静无声。 “天辅,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现在就撤退呢?”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天蓬低声道。 许久,天辅微微躬身道:“末将,不敢妄言。” 正当此时,一位天兵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启禀元帅,花果山已释放南天门托塔天王李靖。” “恩?”天蓬微微睁大了眼睛站了起来:“带我去看看!” 随着那天兵,天蓬与天辅很快走出了营帐直奔前线。 站在山峦之上,他远远地看到身穿一袭囚服的李靖在哪吒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登上了前来接应的南天门战舰,看着那战舰扬起风帆朝着南天门舰队的方向缓缓航去。 “天辅,安排和我李靖见面。”天蓬低声道。 “诺。” 第三百二十章谁也不见! 一缕阳光透过舷舱照在地板上,有一种炫目的错觉。 李靖微微眯起了眼睛。 船舱中,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金色铠甲,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躬着身子,那端着茶盏的手,颤颤巍巍地,看上去精神亦是萎靡不振。 闻讯赶来的天将们很快挤满了通道,却被哪吒全部挡在了门外,小小的舱室里,只剩下李靖、哪吒,还有多闻持国两位天王。 沉默了许久,多闻天王拱手低声道:“天王,一别数年,大家伙都想你了,也不怪他们那么激动。天王是不是……到甲板上跟大家说两句?” 说罢,他悄悄瞥了持国天王一眼。 李靖眨巴着眼睛,微微张了张嘴,却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如同陷入了迷茫一般。 哪吒目光往多闻天王身上微微一斜,轻声道:“我爹累了,还是先休息吧。见面的事情,改日再说。” 这时候还休息? 两位天王面面相窥。 “天王。”持国天王干咳两声道:“不如,还是和大家伙见个面吧。算是让大家都安心。见完面了,我们也好撤离此地。” 李靖眨巴着眼,目光隐隐有些呆滞,套了一身的铠甲,看上去却像一个犹豫不决的老农般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神气。 许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哪吒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去开门,与那门外的天兵耳语了几句很快走了回来。 “怎么啦?”持国天王问。 “天蓬元帅想求见我爹,说是有要事相商。理他才傻呢。” “不会是想让我们增援他们吧?”多闻天王哼笑道。 “爹,你怎么看?要不要见见他?”哪吒低声问道。 与哪吒视线交错的瞬间,李靖避了开去,深深的闭上双眼,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不,不了,跟他说不见。我……谁也不见。” …… 黑漆漆一片的地下城通道里,风铃举着火把缓缓的走着,抬腿跨过横卧的伤兵。 那一对如同翡翠般的蓝色眸子不小心落到一张张布满血渍,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上,提着长裙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怎么会这样……” 她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低着头不敢再四下张望。 好不容易屏住呼吸熬过了伤兵遍布,弥漫着血的腥臭味的通道来到地下城深处自己的房间里,关上木门,她掩着脸深深地喘息着,久久不能平静。 刚刚那些伤兵里……有自己认识的人吗? 她不知道,她没胆子用手中的火把照亮那一张张的脸。就在刚进门的时候,她甚至直接将火把丢弃在门口的沙地上而没有如同往常般插在岩壁上…… 虽说早已知道战争就是如此,可当这一切真的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却还是难以接受。 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风铃深深吸了口气设法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从衣袖中取出火折子微微颤抖着点亮了油灯。 “我说小丫头啊。” “谁!” 风铃一惊,连忙转过身来。 微弱的光线中她隐约看见房间黑漆漆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惊得连忙后退了两步靠到桌边上。 “我说小丫头啊,当初不就劝说过你别到花果山来了吗?看你都吓成什么样了,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太上一步步走出阴影,直到光线照亮了那张老脸,风铃才稍稍松了口气。 “老先生,你怎么在这里?要是让天军看到了,要出事的!” “这里是妖怪窝,妖怪都看不到我了,天军能看到我?”太上呵呵笑着,隔空一指,那油灯上的火光顿时旺了些许。 “总之你不该来。”风铃撅了撅嘴道:“这里太危险了。” 说着,风铃转身翻弄书桌上的竹简。 太上一步步走到她身旁道:“你说,在那牢房里不是呆得挺好的嘛?干嘛又跑出来了呢?” “这场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完,我想带些东西过去,也好在那里继续修行。” “倒是个勤奋的好学生啊。”太上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对了,老先生。”风铃望着太上道:“你上次教我的符篆很有用啊。” “那当然,老夫的东西哪有不好的?”太上得意地仰起头。 “那……老先生能不能再教我点什么呢?”风铃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医术。” “医术?”太上呵呵笑了起来:“炼丹之术,你不也已经懂了不少吗?” “不是炼丹之术。”风铃眨巴着眼睛盯着太上道:“是医术。丹药太慢了,风铃想学更快一点的,老先生有没有办法呢?” 太上微微仰了仰身子,透过紧闭的窗户缝隙望见远处遍地的伤兵:“怎么,想帮他们?” 风铃点了点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太上。 “说你什么好呢?”太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就你这丫头的心肠,若不是运气好,在这世界可怎么生存啊?” 风铃嘟着嘴拽着太上的袖口道:“老先生你就想想办法嘛,风铃知道老先生一定有办法的。” 瞧着风铃,太上微微躬身靠到她的耳边道:“办法是有,不过你在这里用不了。还有一件事啊,你家那只猴子把李靖放了,花果山怕是要大难临头咯。” “啊!”风铃惊得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 愣了许久的神,风铃压低声音道:“不是说……不是说把李靖的玲珑宝塔扣下来了吗?而且南天门的天兵不经打。为什么……老先生的意思是,李靖会不要玲珑宝塔强攻花果山?” 太上微蹙着眉,缓缓摇头道:“他不会。玲珑宝塔是重要,南天门的天兵也确实不比天河水军,不过,南天门比天河水军强的可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风铃呆呆地问道。 太上淡淡笑了起来,道:“你知道,为什么天庭不派大军增援天河水军吗?” “这……听心姐说是因为太白金星要扳倒天蓬元帅,所以……所以……” 太上摇了摇头道:“不是。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天庭的众仙不觉得花果山有什么了不起的。哪怕花果山杀了天河水军九万大军,他们也还是觉得没什么。就连玉帝也没有足够重视。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那……” “如果把一个在天庭说得上话的仙家在花果山关上几年,再放回凌霄宝殿,你说会怎么样?” 风铃的小脸顿时刷的一下白了。 …… 巨大的战舰残骸直插入地,远远望去就如同一个又一个的钢铁墓碑一般。 焦黑的尸体、凝固的鲜血在日光下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此时的花果山早已不是往昔的山清水秀。 巨舰间狭窄的山道上风铃提着裙摆飞速奔跑着,时不时引来几只巡视的妖怪在她头上盘旋一周又匆匆离去。 “猴子,猴子在哪里?” 望着惊慌失措的风铃,黑子一时间懵了。 “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啊?”风铃一把拽住了猴子。 “猴子哥,猴子哥刚和天心的天将团干完一架,现在应该在主峰上休息啊。” 顺着黑子指引的方向,风铃迅速腾空而起,不多时已落到主峰半山腰的洞府前。 此时,浑身上下如同刚在血池里浸泡过一般的猴子正蹲坐在悬崖边上把玩着那一座只有一尺高的精巧小塔。 “你怎么跑出来了?” “李靖呢?”风铃问。 “李靖怎么啦?” “不能放他走啊!” “可是……我已经放了。” “把他捉回来啊!” “现在捉?这难度恐怕有点大呀,十八万大军守着他呢。怎么啦?”猴子不解地看着神色慌张的风铃道。 远远地,南天门的舰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转舵,一艘艘战舰起航。 …… 舱室中,一位天兵单膝跪在李靖身前拱手道:“启禀天王,天河水军天蓬元帅求见。” “说了不见,谁也不见!”李靖不耐烦道。 “可是……”天兵干咽了口唾沫道:“天蓬元帅让战舰横在我军前方,说今天一定要见到天王您。若是不见,是否下令整个舰队绕道?” 闻言,李靖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把将矮桌上的杯子扫落,茶水溅洒了满地,咬牙切齿道:“这天蓬,真是不识好歹!你去告诉他,若是不让开,就休怪本天王不客气了!” 那天兵整个怔住了。 怎么不客气法? 难不成真要直接用军舰去撞友军的战舰? 虽说天庭勒令各军不准帮助天河水军,可……最少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友军啊。 正当天兵彷徨着是否该如实转达之际,持国天王悄悄靠到了李靖身边压低声音道:“天王,这天蓬是个倔性子,若是硬来,恐怕会追着不放。不如还是见见吧。若是他提出过分的请求,我们大可以陛下的旨意搪塞,不理便是了。” “是啊,天王。”多闻天王附和道:“不合理的请求我们婉拒便是了,想他也不敢硬来。” 深深吸了口气,李靖略略想了想,拂袖道:“让他快点,要说什么赶紧进来说了。我们要撤军,没那个闲工夫跟他贫。” 第三百二十一章无可奈何 “你觉得李靖会继续和我作对?” “嗯!”风铃重重地点头。 猴子呵呵笑了起来,摆弄着手中的玲珑宝塔道:“你看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而且他的塔还在我手里,就是敢翻脸,我也不怕他。南天门不只当兵的不如天河水军,就是为将的也不咋样。听说,都好几百年没练过战阵了。就凭他们?” “不是的!”风铃嚷嚷道:“重要的不是他的部队,是他本人!他跟天蓬元帅不一样,他能让天庭出兵!” 注视着风铃,猴子问道:“能吗?” “这……”风铃咬着嘴唇一时间答不上来。 “天庭反对天蓬的不是一个两个,不说他与天蓬还有旧怨,就算他真想让天庭出兵,多他一张嘴就能让天庭立即出兵?” “这……这……我不知道,但你不能放他!” “放他是之前答应过的,天庭已经下旨让他们撤军,这时候再不放,就该穿帮了。到时候恐怕他们会孤注一掷和天河水军携手攻花果山。”猴子撑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风铃的脑袋道:“你啊,安心在监牢里呆着吧。这外面的事情自有我解决。” 风铃眨巴着眼睛一脸委屈地望着猴子。 猴子伸手捏着风铃气鼓鼓的脸颊道:“放心吧,我能赢,他们斗不过我的。” …… 南天门舰队,旗舰大殿。 天蓬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快步上殿,那身后在风中飘逸的白色大氅早已被鲜血凝成了暗红色。 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天蓬躬身拱手道:“天蓬见过李天王,此次出此下策实属无奈,还请天王见谅。” 高坐主位上的李靖面疲惫地指着一旁的次席道:“天蓬元帅请坐吧,有什么话快说,本天王还有君命在身必须即刻返回南天门,延误不得。” 说罢,又用二指夹着侧边茶几上茶盏的盖子敲了敲,淡淡叹道:“上茶。” 身旁的天兵很快给天蓬奉上了茶水。 在那次席上稍稍坐定,天蓬微微躬身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天王屏退左右。” 未等李靖开口,拄着火尖枪立在一旁的哪吒已指着天蓬道:“你天蓬如今乃是待罪之身,我爹肯见你已是给足了面子,休要诸多要求!有什么话,快点说,说完了,快点走!” 天蓬也不言语,只是微微侧目注视着李靖。 整个大殿中一下安静了下来。 许久,李靖微微抬手叹道:“都下去吧。” “爹!” “下去。” 哪吒冷冷看了天蓬一眼,率先走出殿外。其余众人也连忙更随退出了门外。 几乎是同时地,天蓬感觉到有不少天兵天将将大殿围了起来。 这……应该是怕李靖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吧。毕竟现在天河水军已经穷途末路,会这样想也不奇怪啊。 天蓬只得无奈笑了笑。 “哪吒就这脾性,还请不要见怪。”李靖轻声道。 “不敢。” “那,现在可以说了吗?”李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 深深吸了口气,天蓬撑着扶手缓缓站了起来,拱手道:“天蓬此次前来,是为了花果山之战。希望,能获得天王的助力,一举铲除花果山妖孽。” 李靖微微努了努嘴,笑了出来:“花果山之战……元帅是想让我南天门大军加入战场吧?不瞒您说,我那玲珑宝塔至今还在那妖猴手上。除此之外,一来持国天王已先向我禀明了情况,下属将士,大多不愿意参与这一战。二来,天庭已下令让我军即刻返回南天门。元帅莫不是还要我如你一般抗旨不成?此行若是为了此事,大可不必谈了。” 一口气说完那一段话,李靖又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那端茶的手还在瑟瑟发抖。 “若元帅是想我南天门舰队加入战局,那就还是请回吧。” 放下茶盏,见天蓬未作答,李靖又是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天蓬怔怔地注视着李靖那略显憔悴的面容,许久,李靖避开他的目光平时前方。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高空的凉风悄悄吹入殿内,拂起一旁的窗纱,晃动着天蓬沾血的大氅,绕过桌上的盆栽,又从窗棂处离去。 天蓬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天王可还记得陈塘关,为了黎明百姓将自己年仅八岁的幼子交予四海龙王的那个李总兵李靖?” 李靖双目紧闭,道:“此时与彼时,不可一概而论。” “如何不可?” “你说呢?”李靖睁开眼睛缓缓地望向天蓬。 “天蓬不懂。”淡淡笑了笑,天蓬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护腕道:“天蓬只知道,为将者,当有自己的操守。无论是在天庭,还是在凡间,都一样。想当年,为了陈塘关一方百姓,李天王况且能够如此。如今为何又……若是任由下去,花果山势成之日,危害的可就不是一方百姓了。届时,天庭即便发动十倍于今日的军力,流数倍于今日的血,恐怕也难以攻陷。” 顿了顿,天蓬缓缓道:“届时,花果山妖猴与天庭分庭抗礼,凡间必将战火四起,生灵涂炭……试问天王于心何忍?” “你休要危言耸听!”李靖一掌拍桌子上,怒目道:“这花果山不过是凡间妖孽,如何能与天庭分庭抗礼?” 迎着李靖的目光,天蓬道:“可不可能,我想天王比天蓬更加清楚!” 一时间,双方都瞪大了眼睛,大殿内隐隐有种剑拔弩张之势,却更加安静了。 对视了许久,李靖最终避开了天蓬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便是我愿意,我手下将士们也不愿意。上无君恩,下无人心,你以为所有的部队都是你的天河水军吗?你让我怎么调动部队作战?若是强行下令,军心哗变,你天河水军帮我镇压吗?” 缓缓地闭上双眼,李靖微微颤抖着吐出一口热气,在高空的凉风中化成了淡淡的云雾,飘散。 “你以为我不想一雪前耻吗?这场战打成什么样,你知道,我知道,我的部属也知道。加上我这十八万大军之后真的就能立即取胜吗?好,就算地面压倒了,那接下来呢?你想过怎么打地底战吗?如果他们化整为零,怎么办?你知道他们在花果山以外还有多少个据点吗?” “花果山的地下工事你见过吗?你知道他们已经做到什么程度了吗?”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 “这凡间还有多少妖怪等着加入他们?我们呢?没有天庭的支持,我们根本耗不起!” “那只混账妖猴就是算准了这点才敢在这时候放我,难道你还看不懂吗?” 抿着嘴唇,李靖道:“若是此次拒绝放我,我南天门大军反倒有决心参战,如今放了,却又夺了我的玲珑宝塔……” 仰起身子靠在椅背上,他抬头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叹道:“天蓬啊,我服你,我真服你。这种战,整个天庭,也只有你敢打了。可是……天蓬啊,听我一句,这一仗根本就不该打!我劝你还是早早撤军为妙,到了凌霄宝殿上,陛下也好为你说上几句话。若是战败……谁也救不了你!不要再让将士们流无谓的血了。等到天庭一众仙家顿悟的那天,他们自然会想办法。为将的,天庭指哪,我们打哪便是了,如何选择,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情。” 低下头,李靖盯着阳光透过窗棂在大殿地毯上汇成的图案,入了神。 大势所趋,不是哪一个人能力挽狂澜的…… 话到此处,再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默默地注视着沮丧的李靖,天蓬微微躬身道:“既然如此,天蓬也不再强求。天蓬只最后求天王一件事,返回天庭之后,请无论如何帮助斡旋,让天庭增兵。莫让那十余万的天庭男儿枉死。” 闻言,李靖只苦笑道:“你太高估我了。灵霄宝殿上的游戏,哪里是我说怎么玩就怎么玩的?现在的局势,便是我回去再怎么帮你说话,也于事无补。” “天蓬不是要天王帮天蓬说话,天蓬只想请天王,为花果山的战局说话。从一线返回,对于花果山的实力,天王该是最有发言权的。只要众仙信了天王的话,那么……” “信了?”李靖无奈地仰头长叹道:“天蓬啊天蓬,你当真是白当了那么多年的元帅了……这么说吧,现在能站在凌霄宝殿上,一句话就把所有人摆平的只有老君,换了其他任何人,说什么都没用。哪怕是陛下也一样。到这地步了,谁还关心真相究竟是什么?说句不该说的,朝堂上的事,从来都是台面下的利益交换,台面上的粉饰太平,哪里是凭我李靖一番话就能改变什么的?” 默默地注视着李靖,许久,天蓬咬了咬牙,扬起大氅单膝跪地道:“那就请天王也用台面下交易的方式换来天庭的增兵吧。事已至此,天蓬已无路可退,还请天王成全!” 犹豫了许久,李靖注视着天蓬轻声叹道:“我……试试看吧。” 第三百二十二章代价 告别了天蓬,李靖与哪吒悄悄脱离舰队向着西北一路飞去。 一路上,流云飞逝,光影交错,两人沉默不语。直到靠近南天门的时候,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李靖显得有些灵力不支了,那速度略略慢了些许。 见状,哪吒连忙上前搀扶住。 “没事,能撑到南天门。”李靖摆了摆手道。 松开了手,哪吒略带忐忑地跟在李靖身后。 就在李靖那副金色铠甲下,哪吒望见了琵琶骨处的衣物缓缓晕开了血渍,望见那原本漆黑发亮的发须之间暗藏的几缕苍白。 这几年,李靖都是锁着琵琶骨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度过的。 悄悄地跟着李靖,许久,哪吒眼眶有些红了。 攥紧了火尖枪,他低声道:“爹,孩儿对不住你。如果不是孩儿鲁莽,又怎会连累爹受这牢狱之苦?孩儿错了,请爹原谅。” 李靖淡淡看了哪吒一眼,又扭转头直视前方道:“没事。只是,往后,为将者,须当审时度势,知进退,必不可逞匹夫之勇而累及全军。” 说着,他无奈摇了摇头道:“说来,为父为帅,我都有错,不全怪你。” “孩儿记住了。”哪吒微微低头,许久,又问道:“爹,你这次真打算帮那猪头蓬吗?” 李靖眨了眨眼睛道:“天蓬……此人,虽有时候行事让人不敢苟同,却是一等一的忠臣良将,值得钦佩。为父当得这个南天门镇守天王,自然也该为这三界大局尽些力。” 沉默了许久,李靖迎着凌冽的风长叹道:“也就是试试吧。万事皆有个价,就看那价……是否付得起了。” …… 天蓬的营帐中,弥漫着一种无奈的氛围。 “元帅,那李靖真的可信吗?”天辅问道。 天蓬没有回答。 “既然是交易,那这该付出代价,届时是我们来付还是他们来付呢?”天任哼笑道:“我们付出的难道还不够吗?数十万将士浴血奋战……” “到头来,竟还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天心无奈地笑着,仰头长叹。 天蓬同样没有回答,只是注视掌心那一块璞玉,入了神。 到最后,竟是要用这种方式来了结吗? 他有一种预感,也许,这真的是他的最后一战了…… …… 云雾缭绕的山石间,一座已经不知历经多少年月的石亭伫立。 那柱子上都已经爬满了藤蔓植物,几朵黄色小花点缀着,有一种非同人间的虚幻感。 李靖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快步沿着石阶登上矮山,一路走到山顶,见到了那座石亭,以及坐在亭中的太白金星。 远远地,李靖便绽开了笑颜拱手道:“李靖见过星君。一别数载,星君别来无恙啊。” 太白金星也缓缓起身拱手道:“长庚见过天王。于天王来说是数载,于长庚来说却只数日。托天王的福,长庚一切安好。倒是天王,此次出征归来,看上去消瘦了许多,想必是辛劳至极啊。” 李靖干笑两声,并不作答。 待两人坐定,太白金星面带微笑道:“听闻南天门大军才刚刚开拔,天王却已经先行返回,一路劳顿,怎也不稍事歇息一番,就急着找长庚会面了?” “这……”李靖长叹了一声,仰起头环视着生机盎然的四周漫不经心道:“实在是有点急事,想找星君商量一下。” “哦?所为何事啊?” 抿着嘴唇,李靖轻声道:“此次那花果山妖猴,着实厉害。说来惭愧,我南天门十八万大军花费数年时间,竟也没剿下。实在是……” 太白金星呵呵笑了起来,道:“天王若惭愧,那人称‘天庭第一精锐’的天河水军岂不是都该找个地洞钻下去?南天门大军与妖猴对峙数年也未见折损多少,这天河水军才一月不到,便已死伤十余万。天王过谦了。” 太白金星笑,李靖却未跟着笑。 稍稍转了转眼珠子,李靖低声道:“一会上了凌霄宝殿述职,李靖打算,请陛下增兵剿灭花果山妖众。不知星君以为如何?” 说罢,李靖的目光悄悄朝着太白金星斜了过去。 “这,自当是好。”太白金星点头道:“凡间妖孽,自然要剿。等天河水军瘟毒案及抗旨不尊之事追究完毕了,长庚与天王联名上奏,请陛下调遣二十八星宿、九曜星君、十二元辰、四方揭谛、四值功曹连同南天门诸将一同进剿,必能将花果山妖众连根拔起!” 李靖微微眯了眯眼,低声道:“若是李靖想在那之前请陛下派遣援军呢?” 闻言,太白金星一怔,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直起腰板似笑非笑道:“看来,花果山一战,战功没见着,李天王却与罪将天蓬结下了颇深的交情啊。想那天蓬,犯下动情案在先,滥用瘟毒祸害众生在后,如今又抗旨不尊……如此一人,若不惩治,往后天庭还何以服众?若是此时派兵,岂不形同认可了天河水军抗旨一事?李天王与天蓬这份友情,当真是难能可贵啊!” 李靖拳头微微紧了紧,脸上笑容依旧。 “星君言重了。李靖有此一举,当真只因那花果山妖众势大,恐危及天庭社稷,才……临行前,李靖已见过天蓬,将他狠狠叱责一番,如今他也悔恨不已,只等着战事一结束,即刻返回天庭请罪。星君看,是不是就先放下此事稍后再议?也免得因那天蓬一人之错,累及天河水军上下,危了我天庭三界一统的大好局面,因小失大啊。” “哼,何谓小,何谓大?”太白金星高高仰起头,捋着长须道:“剿妖‘大’,天庭的颜面、天条的威严难不成就是‘小’了?长此以往,天庭还如何统领三界?区区妖孽就能危及天庭?哼,只怕,纵容了天蓬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吧?那天河水军上下皆只识天蓬元帅,不识玉帝天条,便是尸骨无存,也是咎由自取,有何可惜?若是天王今日寻长庚便只为此事,请恕长庚就此告辞了!” 说罢,太白金星起身便要走。 李靖连忙拦下道:“星君稍安勿躁,花果山之祸,还请容李靖细细道来。” 那太白金星见状,却是拂袖转身,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 无奈,李靖只得拱手道:“临行前,李靖已与天蓬磋商过,若须为此付出些代价,我等必不吝啬。此,也可见天蓬悔过之心。剿妖之事实乃刻不容缓,还请星君指点一二。” “哦?”太白金星嘴角微微上扬,淡淡道:“他真这么说?” “李靖不敢妄语。” 太白金星淡淡笑了笑,点头道:“若他真是有心悔改,要长庚支持增兵一事,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 一份竹简放到了天蓬的桌上,营帐之中,一片死寂。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他们要我们承认瘟毒一案,立下认罪状?” “瘟毒之事分明就是花果山妖猴搞的鬼,此事任谁都看的出来,如今竟要赖到我们头上,实在可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早说那李靖不可信了!” “这分明就是李靖的诡计!那李靖一直记恨增长天王一事,时刻都想着要报复我们!元帅,您万万不可立下此状啊!此罪一成,我天河水军万劫不复啊!” “从来就没有‘我们’,只是‘我’。”天蓬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我下令用的瘟毒,诸位,只是听令行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一记惊雷,将小小的营帐划出了两面,一面是生,一面是死。 所有的天将都怔住了。 许久,天任扬起大氅单膝跪地,一拳重重击打在自己的胸甲上,高声道:“元帅,我们不用他们援军,我们上下齐心,一定可以铲平花果山的。他们有大量妖怪增援,没关系,我们也可以去掳些人来!” “是啊,元帅,昆仑山不让征兵,我们自己教,全部教行者道,几年可成军!天庭不给丹药,不给兵器,我们自己炼!就算战舰我们也可以自己造!我们一定可以赢的!” “元帅,这罪认不得啊……”老将天辅微微颤抖着说道。 所有的天将,一个个怔怔地望着端坐桌前一身血渍的天蓬。 他没有回答。 低着头,睁着那双布满血丝微微发红的眼,天蓬凝视着掌心处那块璞玉,入了神。 恍惚间,他仿佛望见了月树上的那一朵红花,望见了满山遍野的铮铮铁甲,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他淡淡地笑了笑。 就职时的誓言,答应的事总归是要做到,尽了忠,也就履行了永世的诺言,只可惜累及了那么多的兄弟。 现如今,只希望赢了这场战,有一个好的收场,讨回那些被收取的魂魄,让他们下一世都能投一户好人家…… 就在那营帐外,百里的范围内,厮杀还在继续。 这些战斗在一线的天兵身穿银色铠甲,拍打着羽翼在鲜血中往来,躲避流矢,在这一场不被天庭认可的战争中奋战不休。 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他们享受不到人间的香火,他们没有仙籍,分不到蟠桃,没有长生不老,也望不见辉煌明天。 他们只是一般的修仙者,或者说,一个坚持自己信念的人类。 他们不应该就这么战死在这里,永不超生。 天蓬缓缓咬紧了牙,攥紧了手中的璞玉。 微光之中,那冷峻的脸庞,没有表情。 第三百二十三章凌霄宝殿上 正当天庭紧锣密鼓地酝酿着剧烈的变动之时,南天门舰队的舱室中两位天兵迅速记录下了自天庭的讯息,快步走入繁忙的舱室中那竹简呈给了留驻舰队的持国天王。 “怎么啦?”坐在桌子对面的多闻天王盘着手问道。 摊开竹简看了好一会,持国天王紧蹙着眉头道:“天王下令,让我们就地休整。” “就地休整?不会真要回花果山去打吧?” “怕,是了。”随手将竹简卷起,持国稍稍沉默了下,道:“让南天门恢复补给运输吧。短时间内,我们怕是没办法返回南天门了。” “这样是比较妥当点。”多闻天王点了点头道。 很快,这支返航的大军在撤离花果山的第五天之后忽然停止前进的消息迅速透过各种渠道传到了各方的耳中。 …… 花果山,水帘洞。 “原地待命?”呆呆地看着摊在沙盘上的卷轴,猴子沉默不语,脸色渐渐有些凝重了。 在场的一干人等皆是面面相窥。 虽说猴子并不相信风铃所说的李靖返回天庭会对花果山的战局产生多大的影响,但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派了一个小分队沿途监视南天门舰队的动向。 “这原地待命算是怎么个意思呢?难道还杀回来不成?”猴子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扭头问道:“天庭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杨婵道。 “天河水军的几支援军呢?” “除了前往云域天港的一支外,其余都会在未来的两天内抵达。”短嘴道。 “招揽的事呢?做得怎么样了?” 吕六拐翻开竹简看了看,答道:“才刚开始不久,所以收效甚微。不过,陆陆续续有主动赶来投奔的,算下来,就这五日已有五六千之多了。按照这个趋势往后还会更多。” 天河水军的援军一到达,花果山势必陷入被动。 但就凭借眼下的实力,只要避免正面交战,也足够拖延许多时日了。 就连六妖王那堆杂兵都能拖住天河水军,难道拥有大规模地下工事和强悍军力的花果山反倒不能? 只要不出现重大失误,这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眼下,大批流落的妖怪正在朝这里赶来,而天河水军的兵却是死一个少一个,只要撑得够久,胜利一定是属于花果山。 可,真的这么简单吗? 就在昨天,天河水军忽然收缩了防御,这让猴子忧心忡忡。 按道理,无论援军是否已经到达,花果山的天河水军都应该采取主动姿态才对。毕竟时间是站在花果山这边的,拖得越久,他们死得越难看。 可,为什么要收缩防御呢?猴子实在想不通。 和天河水军交手已经不只一次两次了,猴子实在不相信天蓬会在没有任何后手的情况下坐以待毙。 难道……真如风铃所说,李靖真的有能力改变天庭的决定? 按理说,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天河水军收缩防御就能得到解释了……他们在等援军。 这样一来,花果山的局势就变得相当糟糕了。 “老龙王啊。” “老龙在。”万圣龙王连忙拱手道。 抿了抿嘴唇,猴子缓缓道:“你之前说过那六妖王准备增援我们,不知道他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 此时,夜色下,就在与花果山一海之隔的南瞻部洲荒原里,两千余霜雨山残军正围成一个个的圈子堂而皇之地点起了篝火。 若在往常,这样的事情简直不可想象。 毕竟今是不同往日了,南天门舰队刚从花果山撤退,天河水军整个被花果山彻底牵制,天庭用于对付凡间妖众的最主要两支部队如今都腾不开手来,便是不慎被巡天府的巡天将发现了,他们有能力剿吗? 对于妖怪们来说,此时的生存环境已经堪比动情案的那五年。 到夜半时分,猕猴王忽然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到端坐在篝火旁的牛魔王面前。 “怎么样了?花果山的战局有变化吗?”牛魔王侧过脸来轻声问道。 “老样子。”猕猴王缓缓站了起来,揉搓着手掌走到篝火旁坐下与其余的妖王一起围坐着烤火:“依旧是一通乱打,不过看情形,有点怪……” “怎么说?”牛魔王连忙问道。 其余的妖王也一个个伸长了耳朵。 轻轻捡起一根柴火丢到篝火里,猕猴王犹豫着道:“天河水军,似乎转向防御了。不过具体还不是很清楚,也许是战略需要吧。” “转向防御了?” 众妖王互相对视着。 靠着枯木半卧着的鹏魔王微微直起腰板转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着,道:“应该是资源撑不住了吧。不是说他们坠毁了很多军舰吗?也许是丹药什么的不够了。” “我看不像。”猕猴王摇了摇头道:“前几天你们也知道,南天门舰队刚刚撤离。这说明什么?友军在奋战他们旁观就算了,现在居然撤离。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不是说李靖和天蓬不睦吗?”狮驼王问道。 “那也应该留下来准备捡漏才对,可他却撤离了。不只如此,我发现他们没走多远,又停了下来,也不往前,也不后退,整支舰队就在南天门与花果山之间悬停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说罢,猕猴王缓缓望向一旁的蛟魔王。 蛟魔王略略想了下,道:“撤离了又停下……那就说明他们在犹豫……” 鹏魔王斜眼望了过去,问道:“犹豫什么?” “当然是犹豫要不要参战咯。”蛟魔王干咳两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明这中间可能有什么因素发生了变化,不然怎么可能下令全军撤退然后又改变主意呢?” “能是什么因素?战局这几天一直都没什么变化。”狮驼王道。 “不是战局的因素。”蛟魔王想了想,注视着牛魔王指了指天道:“那就是天上的因素。” “你是说……天庭有可能要派兵?”牛魔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有可能。不然你说天河水军为啥收缩防御呢?”眨巴着眼睛抬头仰望星空,蛟魔王又道:“也可能是南天门和天河水军谈崩了,南天门决定撤军,天河水军后援不够,只好转攻为守。这刚好是前后。总之,现在局势还是不明朗。” 众妖王一下都沉默了去。 半晌,牛魔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就先缓缓吧,别走太快,免得一头栽坑里去。” …… 灵霄宝殿上,前来述职的李靖一样一样的展示着“他”在花果山所面对的情况。 一张张的图纸,一份份地竹简被呈送给了玉帝,又着众仙家传阅。 那里面详细记载了花果山展示出来的几种新的兵器,包括霹雳筒、霹雳弹、大筒,甚至包括了花果山的自爆战舰以及在战场上截获的各种丹药。详细讲述了花果山如何击溃天河水军由天任统领的先锋部队。 这一张张的图纸,看得一众仙家皆面露疑虑之色,便是早已通过其他渠道获取了些许消息的玉帝也有些难以置信。 如此突如其来的消息,除了几个没什么分量的仙家稍稍说了两句质疑妖怪是否有能力制造出这些东西的话被李靖斥退之外,出乎意料地,朝堂上竟罕见地一致地认同了李靖的说法,就连意料之中应该会站出来质疑的太白金星也只站到一旁,冷眼旁观。 展示完所有的一切,李靖单膝跪地,拱手朗声道:“这花果山妖猴已成凡间众妖之首,若今日不除,往后恐为天庭大患。为三界,为社稷,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着二十八星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东西星斗、南北二神与臣一同下界剿灭花果山!” 闻言,放眼望去,众仙皆是沉默不语。 玉帝的目光最终落到的太白金星的身上。 第三百二十四章如此甚好 这随意的一睹,玉帝望见了太白金星的泰然自若。 “对于李靖李天王的奏请,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玉帝低头捋着如墨的长须悠悠道。 大殿中一片寂静,几乎所有的仙家都在默默地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呢?”玉帝又问了一遍。 半晌,一位没什么地位的仙家手持笏板轻手轻脚地走到大殿正中李靖的身后,朗声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妖孽势大必定危及凡间,如若坐视不理,长此以往,必危及我天庭社稷。由李天王统大军一举铲除花果山,既断了凡间妖孽念想,又壮我天庭之声威,福泽三界,如此甚好。” 殿上的仙家隐隐有了窃窃私语,太白金星却依旧面色淡然。 “哦?”玉帝一手抚着龙案,那目光依旧不自觉地从太白金星的身上掠过,点了点头道:“其余诸位爱卿,可有异议啊?” 那议论之声更盛了。 财神一步步走到正中,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如此不妥。那花果山之祸是否真如李天王所言那般已成燎原之势,未可知也。可若陛下此时责令出兵,那天河水军一案,又该如何断呢?” “财神是想说,我李靖在胡言乱语咯?”李靖头也不回地冷笑道。 “不敢。”财神当即朝李靖拱了拱手,又转而对着玉帝道:“谁都有错漏的时候,臣只是想说,兴许李天王不慎看走了眼,高估了花果山妖众的实力。若因此而小题大做让天庭大军倾巢而出倒是无伤大雅,可若因此而……臣以为,天蓬所犯皆为死罪,即便要出兵,也当先行将其拿下,换了天河水军的统帅之后方可出兵。若非如此,战后,这功,恐怕不好论。” “好一个临阵换将!”李靖侧过脸去叱喝道:“战场之事,岂容尔一文臣断言!” 这一突如其来的叱喝,财神惊得连手中的笏板都差点掉了下去,涨红了脸,一时之间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向着四周投去求助的目光。 这一句,摆明了李靖就是要帮天蓬。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天门与天河水军不睦,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啊。难道花果山一战,李靖转性了? 兴许是李靖这一出上演得太突然了,一时之间,众仙面面相窥,窃窃私语,竟无一人来救。 正当此时,只听龙椅上的玉帝干咳两声道:“对于此事,不知太白金星,有何见解啊?” 闻言,太白金星淡淡笑了笑,一步步走到大殿正中,拱手道:“陛下,此事臣也觉得甚好。” “哦?”玉帝微微一愣,道:“卿家所指,是指出兵一事甚好,还是指换将一事甚好?” “臣之所指,出兵一事。” 此话一出,还不知情的仙家皆议论纷纷。 闻言,玉帝的目光缓缓斜向了李靖,只见李靖目光微微低垂,也不言语。 默默地点了点头,玉帝道:“既然如此,那就依李天王所奏,即刻拟旨增援吧。” “慢。” “太白金星莫非又改了主意?” “非也。出兵一事臣并无异议,只是臣另有一物呈送陛下,还请陛下观之。”说罢,太白金星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卷白绢,双手呈到龙案上。 随手将那白绢摊开,只淡淡扫了一眼,玉帝顿时整个怔住了。 太白金星微微躬身道:“如陛下所见,罪将天蓬,已于此绢中供述了滥用瘟水,祸害苍生之事实。”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已经承认了?” “既然如此,应当即刻派兵捉拿!” “抗旨果然不是因为战局,而是因为畏罪!” “如此逆贼,岂可任其继续领兵逍遥?” “派兵进剿花果山之前,必须先将天蓬拿下!若不如此,三界不服!”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免除天蓬一切军务,将他捉拿归案!” 纷纷扰扰之中,仙家们你一眼我一语地议论着。 玉帝脸色微微变了变,直起腰,随手将龙案上的白绢掩上,淡淡地注视着太白金星笑道:“那太白金星的意思是……先解去天蓬的职务,再派兵咯?” “非也。”太白金星拱手道:“臣以为,李天王所言甚是,阵前换将,于战不利。只是,这天蓬已有罪在先,而且是大罪,重罪。若不罚,不足以服众。往后,我天庭又如何统领三界?” “就此事,臣以为陛下应当效法凡间军法,功过不可相抵。天蓬已有过在先,论其罪,战后该当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若天蓬统领天河水军于此战中立下大功,则再另行封赏。例如,许其一介凡人之身来世富贵。若如此定调,臣以为,即便不换将,亦无不可。” 一顿陈述之下,李靖沉默不语,众仙则纷纷附议。 坐在龙椅上,玉帝的拳不自觉地攥紧了,淡淡笑了笑道:“此事,容朕细细斟酌一番。” …… 内室的门“咣”的一声敞开了。 玉帝拿着那一卷白绢大步跨过门口,站在正中的地毯上咬紧了牙。 身后,卷帘紧随而至,连忙替玉帝合上了房门。 “陛下息怒。” “息怒?这是怎么回事?今天一上殿李靖来那一手朕就知道不对了,没想到他竟然……” 玉帝攥紧了握住白绢的手,咬紧了牙,却是微微颤抖着,始终没有锤落桌面上。 卷帘躬身道:“此前元帅已经多次求援,只是……如若真如今日李天王所说那般,花果山已成燎原之势,也难怪元帅愿以此等代价来换得援军了。若再等上几年,怕真的是……元帅也只是履行当初与陛下之承诺,忠于天庭,忠于陛下罢了。还请陛下息怒。今日李天王所言,元帅均早早上奏,只是陛下一直……若非如此,想来元帅也不会出此下策。” “哼,他是忠臣?那朕是什么?”玉帝冷笑道:“是!若真如李靖所言,那花果山妖众是该剿,片刻都耽误不得。那妖猴有如此能耐,是该杀。若不杀,假以时日必危及天庭。身为天庭战将,他做的都没错。可朕呢?这样一来,他是尽忠了,可朕要如何保他?他是让朕当昏君吗?他被贬了,天河水军也就废了,往后朕要靠李靖的南天门剿妖吗?这种忠臣,朕当真是受不起!他兑现承诺忠于天庭,又将朕置于何地了!” 说罢,一只玉制茶壶被重重甩在地上,摔得粉碎。 “陛下,元帅也是逼于无奈。如今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如何决断,还请陛下三思啊。” 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手中攥紧的白绢,玉帝咬紧了牙,却也只能无奈一叹。 …… 灵霄宝殿外,长长的回廊中,李靖与太白金星站到了一起。 太白金星双手交握,仰着身子笑道:“李天王啊,长庚承诺的,都已做到了。接下来能不能出兵,就看陛下的了。与,长庚无关啊。” “李靖明白。”李靖拱手道:“多谢星君出手相助。” “另外,劳烦李天王转达天蓬,若是真有机会统军拿下花果山,立了战功,念其已有悔过之心,长庚必定在凌霄宝殿上替他美言几句,讨得下一世的荣华富贵。还希望,在战场不要懈怠啊。” 说罢,太白金星晃晃悠悠地走了开去。 李靖沉默不语。 …… 还未等天庭得出决议,消息已经传到了花果山,猴子忽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太白金星是转性了吗?怎么可能忽然就改变了态度了?”猴子瞪大了眼睛问道:“其他仙家呢?其他仙家难道都听他的?” “太白金星本身在天庭的地位就不低,而且好几次对天蓬的弹劾都是他发起的,其他仙家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微微顿了顿,杨婵道:“而且,你没看出来吗?不是太白金星转性了,而是天蓬妥协了。太白金星从来就不关注是否征讨花果山,谁来征讨花果山,他的动机就是妖扳倒天蓬。现在天蓬主动交上认罪状,他已经赢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支持天庭征讨花果山又有什么所谓呢?” 小小的房间里,气氛顿时冷了几分。 猴子低着头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道:“真让风铃说中了,不该放李靖。” “我倒不觉得是李靖的问题。”杨婵道:“关键是天蓬妥协了。他要妥协,有无数种办法。李靖不过是个中介罢了,不找李靖,他可以找其他人。虽说天蓬在天庭得罪的人不少,但总还是有人愿意帮他的。”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道:“你刚刚说的,李靖奏请派谁来剿我们?”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简,杨婵道:“二十八星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东西星斗、南北二神。还有他自己南天门所部。” 这一串的名字,每个名字代表的都不是一位正神那么简单,听得猴子头都大了。 这普天星象,实力够强的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吧? 还有谁没来? 除了天庭无法调动的三清,好像就只剩下一个不愿调动的杨戬了。这阵仗,可比当初灌江口一役大了无数倍。 倾巢而出吗? 猴子忽然笑了出来。 反天,本身就如同走钢丝一般,一个不小心,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这一天不是早就意料到了吗?只是,比自己所设想的要早了许多。 如果能再给自己十年,或者五年的发展……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真的来了,你认为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能顶得住吗?” 略略想了下,杨婵道:“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他们很难拿住你和九头虫。可若是要攻陷花果山屠戮这里的妖众,恐怕,就现在而言,还不难。” 第三百二十五章我叫雀儿? 深夜,花果山所有的核心成员被紧急聚到了一起。 “我们还有十万军力。” “可你昨天才跟我说有十五万。” “有五万是伤兵。”吕六拐道。 妖将们一个个面面相窥。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低头盯着沙盘,许久,叹道:“伤兵不算吗?” “带着伤兵,我们跑不了。” “就是不带伤兵我们也跑不了。”撑着沙盘的十指深深地陷入了泥沙之中,猴子抿了抿嘴唇道:“将伤兵全部转移到地下城深处吧。” “真要死守花果山?”短嘴盘起手问道。 “你以为那些正神是什么?” 环视之下,一众妖将,没有人回答。 低着头,猴子轻声道:“来的常规部队不会很多,应该就是南天门舰队而已。天庭禁卫要担负起戍守工作,还没有调动的先例。但那些正神会带上自己手下的天将。就算我们现在开始撤离,也跑不了多远。他们手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法宝,可以轻易搜索到我们的位置。由他们进攻花果山,无论我们死守与否,都跑不掉了。甚至我们分散逃跑更容易被击溃。所以,这场战……我们很可能会全军覆没,大家要坐好心理准备。” 一时间,洞府中安静得只剩下众妖沉重的喘息声。 “真的……会这样?”黑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回答,猴子侧过脸去对着万圣龙王问道:“老龙王,六妖王现在到哪了?” 万圣龙王拱手低声道:“他们说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恐怕还要一个月才能抵达花果山。” “哼,一个月。”猴子当即将手伸了过去,摊在万圣龙王面前:“把你和他们联系的玉简给我。” “这……”老龙王稍稍犹豫了一下,伸手从衣袖中掏出了玉简,递给了猴子。 拿过玉简,猴子转而交给了一旁的杨婵:“确定下他们的位置。” 接过玉简,杨婵双手一掐,道道灵力输入玉简。只一瞬,玉简上浮现了繁杂的图案。 “他们就在对岸。” “呵呵呵呵。就在对岸,想当初,我什么修为都没有跨海用了多久?我记得好像是七八天吧。这帮家伙居然要用一个月?呵呵呵呵。”从杨婵手中将玉简拿了回来,猴子一把将它捏成了碎末:“好了,现在谁也别指望了,就靠我们自己。按照先前的部署进行吧。” “诺!” 待到众妖散去,杨婵低声道:“也许你应该考虑下向斜月三星洞求援。” “你觉得可能吗?” “可以找凌云子问一问。” 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从包裹里折腾着找出凌云子的玉简,猴子放到唇边低声道:“凌云师兄,凌云师兄?” 许久,玉简的另一端传来了凌云子的声音:“悟空师弟啊。我们都在二师兄这呢。” “你们?” “一帮师兄弟啊。” 猴子略略一愣,急忙道:“我这边的情况有点棘手了,想看看你能不能帮忙。” “你的情况我大概都知道,只是……大师兄也跟来了……” 凌云子没有再说下去,玉简的两端,皆是沉默。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猴子淡淡道:“我明白了,总之,谢谢你。” “不谢……” …… 幽泉谷,庭院中,青云子、丹彤子、清风子、幽泉子、凌云子围坐一堂。除了这五个与猴子熟识的之外,还有另外四人,包括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面目慈祥的中年男子,一对三十岁上下的夫妇,还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想来,这另外的四个人该就是猴子从未见过的须菩提另外四位入室弟子——四徒弟伊圆、六徒弟于清、七徒弟星颜、九徒弟梦翔了。 放下玉简,凌云子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大师兄啊,你看,我都拒绝了。我们到这里来真的只是看看二师兄而已。” “是吗?”清风子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一只手置于桌上时不时微微转换身前茶杯的方向,却全然没有端起来喝上一口的意思。 “可不是吗?哈哈哈哈,呵呵呵呵。”笑着笑着,凌云子的声音越来越干,到最后变成两声咳嗽,干咽了口唾沫,把头埋下去。 站在一旁眺望幽泉谷的星颜缓缓侧过脸来,悠悠道:“我就不明白了,救个同门有什么错?用得着这么躲躲闪闪吗?大师兄,如果我没记错,你那四徒弟风铃也在花果山吧?你这当师傅的就不着急吗?” 这位猴子的七师姐看上去雍容华贵,全然不似一般的修道者。 闻言,凌云子连忙暗暗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星颜却不以为意。 清风子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捋着长须道:“悟空此次聚集群妖,惹怒了天庭,引来兵祸,乃是他命中注定之事。这事儿,师傅叮嘱了不要管。” 说着,他缓缓望向幽泉子道:“既不要管,也不要帮。” 这是要说瘟毒的事吗? 幽泉子扭头装聋作哑,也不作答。 星颜冷哼一声道:“既然不想管,一开始就不要收了为徒。当初收悟空师弟当入室弟子,我们在场的有哪一个看好的吗?师傅偏要一意孤行。现在才说不让管算是怎么回事?莫非,这斜月三星洞还要散了不成?” “该如何做,师傅他老人家自有分寸。总之,在花果山之战结束之前,谁也不要离开幽泉谷。”清风子冷冷道。 ……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中,太上老君静静地站在大殿中注视着悬浮在眼前的天道石。 这枚记载了天地万物造化的巨石如今早已没有了往昔的光华,看上去,不过一枚普通石头罢了。 不过,其上的裂痕相比之前,却已经少了许多,更有无数光点来回飞跃,似乎正在不遗余力地修补着裂纹。 天道已经渐渐恢复正轨了。 望着那天道石,太上淡淡地叹了口气,目光最终落到了那两道交错在一起的,最明显的两道裂纹上。 只剩下这两道了,修复天道,只剩下这最后一步。 正当太上长叹之际,一位道童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拱手叩拜道:“师傅,小姐已经醒来了。” “哦?” 也不与那道童多言,太上当即转身朝着殿外快步走去,走过回廊,直入后殿,很快进入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与兜率宫的其他地方不同,那房间装饰得如同女子的闺阁一般,房内卧榻两侧立着两位仙娥,卧榻之上,一位五官精致至极却面容憔悴的小女孩正眨巴着眼睛茫然地望着周遭的一切。 伸手止住两位仙娥的行礼,太上侧身坐到卧榻上,轻声问道:“孩子,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那小女孩捂着脑袋想了半天,有些不确定地望着太上答道:“我叫……雀儿?” 第三百二十六章又吹牛 天庭,霞光似幻,云雾缭绕间,一块巨石若隐若现。 这块长满了翠绿植物,寻常无比的巨石顶端,是一张石桌,石桌两旁,是两张石凳,分别坐着一位白发老者与一位黑发老者。 黑发老者正是先前与太上对弈者,至于那白发老者,他生得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又穿着一袭白衣,浑身上下沐浴在乳白色的光华之中。若是凡人见了,恐怕要晕眩得睁不开眼睛。 两人默默地品着茗,许久,黑发老者捋着长须道:“听闻,那兜率宫中近日调去了两位仙娥。” “哦?”白发老者叹了一口茶,淡淡道:“这倒是一桩奇事,兜率宫,怕是从建宫至今都从未有过女流吧?难得师兄想起要给兜率宫添点阴柔之气。哈哈哈哈。” “若真是如此,倒是好事。”黑发老者抬头仰望如同琉璃般的天空道:“这天地千万年不变,也着实乏味,难得他有这番兴致。只怕,是别有因由吧。” 说罢,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睛缓缓向白发老者斜了过去。 白发老者悠哉悠哉地抿了一口茶,半晌,才道:“师弟以为,该是何因由啊?” “这几日,东胜神州剿妖战事一波三折,师兄可知?” 白发老者仰头似是思索了下,疑惑道:“倒是有所闻,只是未曾细想。怎么,这战事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这……”黑发老者顿了顿茶杯,不耐烦道:“师兄若是如此说,这天,就聊不下去了。” 白发老者闻言,呵呵笑了起来,道:“师弟怎可如此浮躁?师兄不过是说笑罢了。” 微微顿了顿,白发老者道:“此事,师弟可曾向大师兄讨教过?” “随意问了问,说是‘天道’无异,不过拐了个弯罢了。”黑发老者漫不经心地答道。 “既然大师兄说无异了,那该就是无异了。你我皆已归隐,又何苦操这份闲心呢?有空,一同参悟参悟天地之数,岂不更好?” 黑发老者彻底不说话了。 又简单地聊了几句,喝了半壶茶,黑发老者便兴致索然地告辞。 待送走了黑发老者,白发老者低头掐指一算,脸上的笑意稍稍收了收,转身飞去。 只一瞬,那白发老者已经来到一处朴素的宫阙前,一位童子快步迎了上来,躬身拱手道:“恭迎师傅。” 白发老者不发一言地与童子擦肩而过,快步走入内堂,招来了另一位童子,低声道:“听闻,兜率宫内新添了两位宫娥,你速去查清这两人的来历。何时成仙,成仙之前何许人也,有何亲属友人,师从何人,成仙之后与何人往来,任过何职,做过何事,所有一切皆要查明,万不可错漏。同时,此事不可与他人道!” “徒儿,谨遵师命!” …… 兜率宫内,一位童子恭敬地跪在太上跟前。 “为师不在时,小姐可曾说过什么?” “回师傅的话,小姐曾提及‘猴子’。” “提及‘猴子’?具体是如何说的?” 那童子低头从衣袖内取出了一卷竹简双手奉上,道:“小姐所言,一字一句,徒儿均已记录下来,请师傅查看。” 伸手接过竹简,太上捋开看了两眼又匆匆卷起,收入袖中,道:“说的话很少啊。” “回师傅的话,小姐似乎忘记了许多事情,需要时间慢慢记起。而且初来乍到,兴许是陌生,说的话,便也少。” “那就多与她说说话,帮她把事情都想起来。” “徒儿遵命。” “与她直接接触的事情就交给那两个仙娥,你只从旁辅助。所有的吃穿用度,由你操持,不可怠慢。另外,此事须当严密封锁,不可外传。那两个仙娥,从今往后,也不得离开兜率宫。”微微顿了顿,太上又道:“为师还有要事,不在期间,这边的事,就全权交托与你了。” “徒儿,定不负师傅嘱托!”那童子深深叩拜,待他再抬头时,太上已经失去了踪影。 …… 花果山。 地下城里无数的伤兵都已经被转移到了地底的深处,整个花果山乱糟糟地,每一只妖怪都疲于奔命。 随着猴子命令的下达,大军开始放弃原本的阵地收缩,却不是防御收缩,而是重新改组,准备发起进攻,决战。 事情到了这一步,主动寻求决战,早日结束与天河水军之间的纠缠,对于花果山来说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不过,就连猴子也说不清成功歼灭整个天河水军能给花果山争得多少希望。 而对于大多数的妖怪来说,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花果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只听说是比天河水军更为强大的敌人,至于强大到什么程度,他们一无所知。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猴子对他们有所隐瞒,事实上猴子在命令上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不过大多数妖怪对即将到来的敌人还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毕竟,如今的态势早已超越了他们的想象。 就在不久前,天河水军,甚至天河水军之前的南天门舰队,难道不是他们眼中不可战胜的敌人吗? 虽然战事惨烈,虽然还未取得完全的胜利,但好歹是扛住了,而且局势在朝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这几天,天河水军不是连进攻都没发动了吗? 这些年以来,花果山的妖众在猴子的带领下无论遭遇多么强大的敌人都能化险为夷,早已在大多数基层妖怪心中都定了个调——在他们眼中似乎无论遇到什么,猴子都能轻而易举地化解。这使得花果山的妖怪们如今整体情绪依旧趋向于乐观。 当然,乐观并不等同于懈怠,在猴子的三令五申之下,每一只妖怪都被动员了起来卯足了劲备战。 …… 纷纷扰扰之中,风铃一步步走过漫长而漆黑的通道,一个个迎面而来的妖怪与她擦肩而过,却几乎都没多看她一眼。 是啊,都这时候了,她就是花果山的一个闲杂人等,还有谁会注意到她呢? 这两天,她甚至连想见猴子一面都见不到了。 呆呆地走回了自己的住处,风铃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房间里,太上正端坐在长桌边上叹着一壶茶。 “我说小丫头呀,你这房间里怎么连点稍微像样的茶叶都没有?你说老头子大老远赶来给你通风报信容易嘛?连茶也不备,实在太不厚道了。” “老先生你还没走啊?” “哎哟,你这是要下逐客令啊?” 吃惊过后,风铃一步步走到桌前坐下,嘟着嘴一把夺过太上手中的茶壶,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茶,捧着茶杯幽怨道:“他不信我。他让李靖跑了……要是他那时信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不信正常,他信了才不正常。” “为什么不信才正常?”风铃抬起头问。 “因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不应该会这样。别说他了,就是天庭也没人会相信。估摸着连玉帝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那为什么老先生你又认为一定会这样呢?”风铃紧蹙着眉问。 “因为……因为……”太上捋着胡须干笑两声,正色道:“因为老夫未卜先知。” “吹吧你。”风铃瞪了太上一眼道:“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而已。连我师尊须菩提祖师都不敢说自己未卜先知,你未卜先知?” “你师尊哪能跟我比啊?”太上笑眯眯地仰起头,惹来风铃一阵白眼。 呆呆地坐了许久,风铃缓缓斜过眼睛问道:“老先生,花果山……真的会大祸临头吗?” “恩,也许吧。” “怎么又成也许了?” “你不是说老夫不能未卜先知吗?”太上瞥了风铃一眼道。 “你——!”风铃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老先生!如果……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你会帮我吗?” 太上缩了缩身子转过去背对风铃,悠悠道:“你不是说你师尊比较厉害吗?你找他帮去。” “老先生!”风铃赶忙绕道太上身前去,盯着太上的眼睛道:“你会帮我吗?” “你师尊比较厉害……” “他是比较厉害,但是……他不会帮的。要帮早帮了,既然没出手,就代表着找他也没用。这是猴子说的。” “得,还是他比较厉害,那你还是找他去吧。”说罢,太上转过身继续叹茶。 风铃要愁坏了,无奈之下只好扁着嘴道:“行啦行啦,你比较厉害了行不?帮帮我嘛!” 太上咯咯笑了起来:“早这么说不就没事了嘛。” “那你能帮我?” “不能。” “……” “怎么啦?”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消遣我!” 风铃眉头一蹙,伸手就去揪太上的胡子。 “别别别!”太上连忙摆手道:“我只是说我没办法,但我认识有办法的人。” 风铃连忙顿住了手,问道:“谁?” “玉帝。” 风铃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一脸狐疑道:“他会答应帮忙吗?” “恩……也许会吧。老夫去请他喝个茶什么的,兴许他心情一好,就答应了。” “又吹牛!”风铃扁嘴道。 第三百二十七章“画地为牢”之策 六重天之上,天庭的主力战将已经在集结。 原本离开花果山的南天门大军已经开始原路返回。 就连天河水军自身的最后一拨援军,从云域天港而来,满载物资的天禽所部也已经与花果山近在咫尺。 整个天庭都在朝着这里压过来。 闭上眼,他几乎都已经可听见那惊天动地的脚步声了。 而花果山,却还是原来的那个花果山,没有外援,旧患未愈,新伤又添,满目疮痍。 远远地望着夕阳下盘踞成半球型外向天网阵的天河水军,猴子忽然有一种感觉——大势已去。 此时此刻,他甚至想不出在什么情况下自己能获胜。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也能有妖的位置,帮我看看那个美好的世界。” “这个遗愿,还真是很难实现啊。”想着,猴子无奈地苦笑。 他忽然想起了当初在恶龙潭握着行云棍冲出妖群直面天衡的刹那,其状况,跟现在该是差不多的吧。 扭头望了一眼天边的流云,猴子淡淡叹道:“你不必跟着我冒险的,你还有暖暖,还有万圣龙王……” “他们我都送走了。”九头虫摸了摸下巴道:“你看我像是危难时候独自逃走的人吗?” 猴子静静地注视着九头虫。 “上了你这贼船,其实我也是无奈啊。”九头虫呲着牙道:“我那岳父大人你也知道是什么德性的,要是我现在丢下花果山跑了,估摸着以后也别想他正眼瞧我了。你说我容易嘛我?” 说着,他懒懒地瞧了猴子一眼。 两人对视,呵呵地笑了起来。 伸手拍了拍九头虫的肩,猴子长叹了口气道:“那两个蟠桃,真值。” “是挺值的。就是不明白你这家伙为什么坑我的时候那么精明,怎么摊上这事儿就……尽干赔本买卖了。” “你不也一样吗?” 九头虫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叹道:“也是,两个蟠桃就把自己给卖了,真是赔得底裤都不剩咯。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杀招没出啊?我总感觉有啊。” “还真有,就是有点悬。” “怎么悬法?” “跟路边随便找个破庙拜神求平安那么悬。” “那还真是有够悬的。哈哈哈哈。” 正言语间,杨婵与短嘴一同落到了两人身后。 “都准备好了。”杨婵道。 “行。”猴子伸出双手拍了拍短嘴与九头虫的肩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你放心吧。” 转过身,猴子消失在身后漆黑的洞府之中。 待到猴子消失后,杨婵身形一晃,化作了猴子的模样,一跃上了不远处的战舰。 …… 天空中,妖的大军已经在汇聚,甲板上的妖兵在战鼓声中发出震慑天地的呐喊。 低下头,天蓬看到漫山遍野的妖怪如同潮水一般向着自己缓缓而来。 眼前的一切早已与刚开战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那些个战舰已经残破不堪,摇摇欲坠,一个个骁勇的妖怪已经伤痕累累,疲倦不堪,不过凭着一股气在强撑着张牙舞爪的假象。 “看来他们已经收到消息,想要殊死一搏了。凌霄宝殿上的决议才刚刚做出,却反应如此迅速……这说明天庭给他们透漏消息的人,至少是一个上得凌霄宝殿的人。会是谁呢?”想着,天蓬淡淡笑了笑道:“可惜啊,我怕是没办法等到知道是谁的那天了。” “请元帅方向,我们一定会将那个人揪出来的!”天任面无表情的喝道。 仰起头,天蓬远远地与相隔十余里外的,旗舰舰首王座上的那只猴子对视。 整个天河水军的阵地都已经被团团围住了,可他们能强行攻破这外向型的天网吗? 只见舰首上的那只猴子伸手一招,三艘无角木质战舰出列,扬起风帆由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天河水军的天网冲去。 “元帅,迎击吗?” “不,准备对方破网之后的围杀便可。”天蓬淡淡道。 轰鸣声中,三艘战舰重重地撞在天网上,炸开了花,相应的三个节点迅速被破除,天网被撕开了三个小小的缺口。 歇斯底里的嘶吼中,大批的妖怪朝着缺口涌去,一个个挥舞着带血的兵刃面目狰狞地与前来抵御的天河水军纠缠到了一起。 血如雨下。 ……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 庭院中,玉帝静静地坐在石凳上环视着周遭的鸟语花香,太白金星与卷帘则立在一旁。三人皆面带疑虑。 接到太上老君的帖子,这天庭之中还没有人敢怠慢的。可是究竟所为何事呢? 兜率宫的庭院可不是谁都能来的。 除了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这两个同属三清的大能,太上老君有多久没请其他人到这庭院中来了? 好像,封神之战后,就没有过。 两位童子恭敬地奉上茶水糕点,躬身行了礼就要走开,玉帝连忙开口叫住,道:“老君可曾提及邀朕前来所为何事?” 那童子躬身拱手道:“回陛下的话,家师未曾说起,我等不知。” “哦。那下去吧。” 童子走后,庭院之中又是只剩下三人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三人却不发一言。 许久,太上从远处沿着庭院的步道缓缓而来,远远地便伸手作辑,道:“老朽参见陛下。” “老君多礼了。”玉帝连忙起身回礼。 太白金星也连忙躬身拱手道:“长庚参见老君。” 卷帘则一拳重重敲在胸甲上行了个军礼。 “免礼免礼。”拂了拂手,太上抖了抖衣袖端坐石椅,才伸手朝着玉帝与太白金星道:“坐吧。” “谢老君。”两人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坐到了各自的石椅上。 至于卷帘,太上本就没发他的帖子,只能算是玉帝的随从,自然只能伫立一旁。 捋开衣袖,老君亲自端起茶壶给他们都沏上一杯茶推了过去,两人连忙又是躬身回礼。 “这几日闲来无事,倒腾了些凡间的灵草,泡出这清茶,你们都尝尝。” 玉帝与太白金星互相对视了一眼,伸手端起茶杯轻轻一闻,顿觉心旷神怡,抿一口,只感觉道道灵力直入体内。 两人皆微微一惊,瞪大了双眼。 这茶哪里是什么凡间的灵草泡的啊,便是仙丹,也不过如此吧? “怎么样?”老君笑眯眯地问道。 玉帝尴尬地笑了笑。 太白金星低声道:“此茶不仅香气特异,便是功效,怕也是难有匹敌。没想到啊,区区凡间灵草竟能泡出如此仙茶。只是不知道,都是何种凡间灵草所泡。若是老君能教授一二,由陛下命人多加采摘,往后,让天庭的仙家们都能尝上一尝,岂不更好?” 此话一出,只见老君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了去,无奈抿着唇道:“可惜啦,这天地之间,只此一壶,喝完了,便再不会有啦。” “这是为何?”太白金星连忙问道。 “此茶,共需七十七味凡间灵药,其中有一味,只因功效卓著,凡人胡乱采摘,已然绝迹。” “哦?”太白金星默默地点了点头,捋着长须道:“如此,倒是可惜了。” “是啊。”太上注视着玉帝道:“天地间,万物皆有所属,若是有害,压制尚可。可若是尽除,往后需时再寻,恐怕后悔莫及啊。陛下,你说是与不是啊?” 玉帝的眉头微微抖了抖,却也只能默默点头回以一笑,道:“老君所言甚是。” 捋着长须,老君道:“说到这三界中独一无二之物……老夫倒是想起一事。前些日子,下界东胜神州有一山,唤花果山,那花果山上有一巨石,集天地灵气蕴育出一石猴。此石猴亦是天地仅此一只,若是没了,岂不可惜?” 话到此处,无论是玉帝还是太白金星,乃至立于一侧的卷帘皆已明白了太上的意思。三人皆不言语。 见状,太上干咳两声道:“听闻,陛下已遣大军前往围剿此猴,可有此事啊?” “确有此事。”玉帝恭敬地躬身作辑道:“那妖猴祸害一方,为一方生灵,朕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祸害?怎个祸害法?” 这一问,玉帝顿时答不上来了。 这妖,还用问如何祸害法? 犹豫了许久,玉帝道:“那妖猴神通广大,纠集了无数妖众,占山为王,不事礼仪,不敬天地,如今已成三界一大祸害,假以时日恐怕……” 话还没说完,只见太上摆了摆手道:“山野里长成,无人教授,陛下认为他该如何?老朽以为,只要稍加驯化,必不至于如陛下所言那般。听闻,御马监还缺个正堂管事,不如就与了他吧。有个差事,想必,也就会收收性子,不再胡来。”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其余三人却已神色大变。 “这……如何使得?”太白金星犹豫这叹道。 玉帝则直言道:“下界妖孽,招了上天为仙,这恐怕有所不妥吧?” “哦?”太上干笑了两声道:“如何是妖孽了?” “非人修,岂不就是妖孽?”一旁的卷帘脱口而出,到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低头。 只见太上神情略微收了收,冷冷道:“若是依卷帘将军所言,老夫,岂不也是妖孽?要说这妖孽上天为仙,老夫,恐怕才是那第一个吧?” 这一句下去,再无人敢多一言了。 许久,玉帝低声道:“老君所言亦可。只是……那妖猴部属众多,祸害甚广,又狂妄至极,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天庭的调遣。” 也未多想,太上捋着长须便道:“这倒是陛下多虑了。其上天任职后,花果山方圆千里,画地为牢,圈内,花果山所部,不许出。圈外,天庭大军,不许入。如此,可相安无事,想那石猴也必会应允才是。” 第三百二十八章磨墨 灵霄宝殿内室。 卷帘匆匆推开房门,一步步走向龙案侧边的茶几,双手端起放有玉帝玉玺以及黄色绢子的木盘,却稍稍迟疑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快步出了房门,却未直接前往兜率宫,而是稍稍一绕,往凌霄宝殿的另一个方向去了。 远远地,卷帘看到十余名天将与李靖父子聚在点将台上,台下,是浩浩荡荡的上万军力。 这里每一个,都至少有炼神境以上实力。 李靖见了卷帘,连忙迎了上来,躬身拱手道:“卷帘将军,大军已经备妥,可门卫却说陛下急匆匆出去了,是否……” 话到此处,李靖的目光落到卷帘手中的盘子上,微微一怔,道:“卷帘将军带着玉玺,这是要往何处去?” “陛下与老君正于兜率宫中饮茶,末将乃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取玉玺。” “哦?陛下要在兜率宫中拟旨?” “正是。” “这倒是件稀罕事啊。”李靖捋着胡须轻声叹道。 卷帘双手端着盘子微微躬身道:“天王军务繁忙,末将便不叨扰了。” 说罢,那双虎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瞧了瞧李靖,又瞧了瞧自己盘中的玉玺,转身便走。 那哪吒张口要拦,却被李靖拽住了。 “父亲,他这是干嘛?从灵霄宝殿去兜率宫,不用路过这边啊?还有,什么叫‘军务繁忙、不便叨扰’啊?我们这不是要托他寻了陛下好早点出征嘛?” 注视着卷帘缓缓远去的身影,李靖半眯着眼睛道:“事情,恐怕有变。” “有变?” “对。”未等哪吒反应过来,李靖已转身扬起大氅,对着身后众将叱喝道:“所有化神境以上天将听令,即刻随我前往花果山增援,不得有误!” …… 花果山,战斗已经进行了两个昼夜。 就在那被撕开的天河水军的三个缺口下方,早已高高地垒起的尸堆,远远望去,就如同坐落在天河水军天网阵三个方向上的三座不断成长的小山一般。 这里面有天军的尸体,有妖军的尸体,但更多的,是早已血肉模糊到辨识不出种族的尸体。 整整两个昼夜,妖军的战鼓声还在继续,无数的妖怪还在如同洪流一般朝着缺口涌去。这当中更是不乏短嘴,甚至九头虫这样的大妖穿插。 与之相应的,天河水军则聚起了三个天将战阵,配合散兵死死地卡住妖军的攻势。 虽然不断轮换,但人海战术之下,天河水军同样死伤极为惨重。隐隐地,那三个天将战阵也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妖军这边也同样是强弩之末。 远远地看着这场疯狂的战争,躲在远处山腰上的六个妖王全呆住了,一时之间,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就是他们原本打算加入的那一场战争吗? 花果山的实力,着实超乎他们的想象。可天河水军也不是吃素的。 势均力敌的战争不可怕,可怕的是势均力敌的同时,双方又都士气高亢,毫无退路。 妖这边就不用说了,战败就意味着死,谁也别想逃。 天河水军那边了?在这团团的包围中,就不提长久以来他们引以为傲的军事传统,难道战败了他们有谁可以全身而退吗? 对于双方来说,都只有一条出路,就是打下去。 这意味着这战争已经变成一台彻底的绞肉机,直绞到其中一方再也支付不起战争的代价时,才能结束。 鹏魔王深深地喘息着,干咽了口唾沫望向同样目瞪口呆的牛魔王,轻声问道:“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出手?” “什么时候出手?”牛魔王眨巴着眼睛一阵呆愣。 千年以来,他们都是四处逃亡,反正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还从未见过好像花果山这样的死磕,如此地惨烈。 与之相比,他们先前手下的一概都是业余部队。 他们真的要参加这样一场战争吗? “我看,最好不要出手。”蛟魔王舔着干瘪的嘴唇低声道。 闻言,众妖王都朝他望了过去。 干咳了两声,蛟魔王接着道:“这天河水军明显是在死守。按道理,妖死守还情有可原,天军有什么理由死守的?这只能说,他们的援军就要到了,他们在等援军。所以,我们千万不能贸然出手,否则,一会逃都逃不掉。” 犹豫了许久,牛魔王努了努嘴道:“那就……再等等看吧。” 此时,以天任为中心的天将战阵已经在九头虫带领下的妖怪洪流中硬扛了接近十二个时辰,虽说天任的灵力也早已落到了红线上,但九头虫身旁的妖怪已经换了好几拨,而且自身同样灵力接近枯竭。 此时此刻,双方都已经身心俱疲,只要再有一波外力介入,那么胜利的天平必将朝着其中一方倾斜。 可是没有,双方都没有再投入任何强力外援。僵持,毫无意义的厮杀还在继续。 实力依旧保持在最佳状态的天蓬依旧静静地站在舰首上,冷冷地注视着远处王座上的那只猴子。 “他究竟想干什么?”天蓬想。 在他的身后,还有数十名保存了实力的化神境天将,可天蓬不敢贸然动用。因为这是他准备应对那只猴子的。 他始终不相信那只猴子会没有后手。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贸然将所有力量投入战场,后果将不堪设想。 正当天蓬冥思苦想之际,只听一声轰鸣,天河水军正中的地面忽然破开了! 沙石飞滚之中,金箍棒如同擎天巨柱般耸起,准确无误地捅在天网阵最上方的那一艘战舰上。 只一声巨响,整个战场的喊杀声都在顷刻之间被扼断了。 下一刻,伴随着金箍棒的飞速搅动,轰鸣声中,翻滚的沙石如同荡开的涟漪般迅速扩散到了天网阵内的每一个角落。 “不好——!主攻方向在地底!” 疯狂肆虐的沙石中,天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 兜率宫,庭院中,卷帘端着盘子缓缓走来,与玉帝对视了一眼,轻轻将盘子奉上石桌。 太上只淡淡瞧了卷帘一眼,淡淡道:“磨墨吧。” “诺。” 卷帘端起砚台摆放到自己面前开始磨墨,那速度不快也不慢。 “我们刚说到哪了?” “说到封神之战。”玉帝低声提醒道。 “哦,对,说到封神之战。你瞧我这都老糊涂了,哈哈哈哈。”太上点了点头道:“封神之前,万般道法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看似一片欣欣向荣,殊不知,这欣欣向荣里,却是杀机暗藏……到封神之战后,设立封神榜,将一众有功之人全部收归天庭,从而建立起新的天地秩序,如此一来,修道有成之日便不得再介入凡间俗事……” 太上随意地叨念着旧事。玉帝与太白金星皆不断点头称是,目光,却时不时往那砚台上瞥。 这墨,快好了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拟旨 花果山。 伴随着那根巨大的金箍棒的搅动,天河水军天网阵正中的泥土被整片掀起,弥漫开来的烟尘遮天蔽日。 “是定海神针?”天辅惊恐地回望远处舰首王座上的那只猴子,一把抽出了自己的长剑:“难怪他迟迟没有出手,原来是假的!” 说罢,他便要带队冲出去,却被天蓬一把拽住。 扭过头,天辅怔怔地望着天蓬。 金箍棒在正中的地下捅出,任谁都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若是让妖军经由地底出口冲入天河水军阵中,后果可想而知。可…… 如此危急的时刻,天蓬却是一手拽住天辅,仰着头,目光在自家的舰队战舰中扫视,面色淡然。 此时,金箍棒已经飞速地缩了回去,还没等那烟尘消散,刺耳的轰鸣声已经传来,无数大小各异的铁弹丸穿透白蒙蒙的一片沙尘朝着四周宣泄。只一刹,最为靠近那片沙尘中心的几个天兵便凌空被轰成了马蜂窝,甚是骇人。 下一刻,又见无数全副武装的妖怪从那弥漫的沙尘中穿了出来,迅速扑向四周的天兵。 早已经疲惫不堪的天河水军面对这忽如其来的进攻,隐隐有些崩溃了。 如果此刻妖军面对的天军主帅是其他什么人的话,形势发展到这一步,该是战局已定了。 毫无心理准备的天河水军就算还保留了足够的实力,却也早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封死这新增的缺口。 一旦妖军涌入阵中,要破坏天网简直轻而易举,届时,里外夹击,天军必败。 可惜的是,这一战的主帅是天蓬。 就在妖军开始穿越烟尘涌入阵中之时,一艘重型战舰已经在天蓬的指挥下朝着那沙尘的中心地带冲去。 随着那战舰的靠近,激荡的气流冲散了沙尘,所有的天河水军将士们也都看清了正中那深不见底的坑道,以及,坑道中黑压压一片的,尚未出击的妖怪。 “用战舰塞住地道出口?”天辅整个怔住了。 还没等天辅想清楚这种办法是否可行,正当那战舰准备直接撞入坑道中时,金箍棒又是从坑道中猛的戳了出来,准确无误地顶住了战舰。 在金箍棒强大的力道下,战舰的金属面板上擦出了火花,整个凹了进去。 那战舰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了。 顺着那金箍棒,天将们看清了坑道中,隐匿在群妖之间的那只猴子。 “就知道你会来这一手!”猴子缓缓地望向天蓬所在的方向。 面对如此情况,天蓬只却是淡淡的笑了笑。 那笑容看得猴子心中一惊。 下一刻,只见那战舰上的天兵疯狂逃散,战舰在巨大的推动力下微微扭曲,紧接着——爆炸! 猴子的脸整个煞白了。 不同于妖军的战舰,这种爆炸更加类似于猴子在恶龙潭使用过的那种,主要依靠修改战舰内部的法阵进而引发的。 相对于妖军的爆破战舰,这种程度的爆炸几乎只对战舰内部造成破坏。 不过,天蓬的用意本就不在于那爆炸造成的破坏上。 伴随着那战舰整个炸裂开来,无数的烈焰弹从船舱中倾泻而下,化作火雨,瞬间吞噬了猴子所在的坑道! 只一霎,坑道之中已是鬼哭狼嚎一片,那些拥挤着还来不及出击的妖怪们成为了无根之火天然的燃料,连逃都没地方逃! 一咬牙,猴子拖着长长的轨迹冲出了坑道,高高举起金箍棒朝着天蓬砸了过去。 慌乱之中,天蓬只得抽出长剑迎了上去。 “我要你的命——!”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重击之下,尚未腾空而起的天蓬一口鲜血喷洒而出,身形猛地顿挫,重重砸甲板上。 与此同时,猴子又是一棒子抡起。 四周的天将们连忙一个个朝着猴子涌了过去。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猴子身上之时,大批的妖军已经冲破了烈焰涌入了天河水军阵中——前来进攻的,并不仅仅只有纳神境妖兵,而无根之火,对炼神境以上,能够外放灵力抵御的妖怪是无效的! …… 兜率宫。 庭院中,卷帘已经磨好了墨,轻轻将砚台奉到玉帝身前,躬身后退。 玉帝淡淡看了卷帘一眼,微微低头,伸手要去执笔,却见太上先一步起身提起了笔,转而交予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顿时怔住了。 “还是由太白金星代劳吧。”太上轻声道。 这一说,众人还能说什么? 玉帝只得微微地点了点头。 见状,太白金星连忙起身双手接过笔,将一卷黄绢摊在自己身前,沾了点墨,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该如何写?” 太上捋着长须略略寻思了一番,道:“就写:‘奉天承运,至真玉皇上帝诏曰:今有东胜神州花果山石猴美猴王,集天地灵气而生,生性顽劣,不敬天地。朕念其生于山长于野,无人教授,特免其罪责,授弼马温一职,收为天官。望今后端正其身,不得再有妄为之事。另,于即日起,花果山石猴旧部,无朕允不得离开花果山方圆千里,天庭各军不得擅入花果山。钦此。’” 闻言,太白金星默默地点头,就要下笔之际,却听玉帝道:“慢。” “陛下可是觉得不妥?”太上问道。 “非也,只是……若石猴所部抗旨离开花果山千里范围,该如何处置?” “可令天军就地处决之。陛下以为如何?” “如此,亦可。” 微微躬身,玉帝坐回了位置上。 “写吧。”太上对着太白金星道。 只一会,太白金星便将那圣旨拟好,伸手一扬,点点晶莹洒落绢面,墨迹瞬时就干了,双手奉与太上:“请老君过目。” 接过太白金星手中的圣旨,太上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点了点头道:“太白金星的书法又是精进了不少啊。” “老君过奖了。”太白金星连忙赔笑道。 “卷帘。”玉帝稍稍侧过脸来道:“去传旨吧。” “末将遵命。” 说罢,卷帘就朝着太上走了过去。 可还未等卷帘伸手从太上手中讨得圣旨,只听太上淡淡笑了笑,道:“太白金星啊。既然这圣旨是你代的笔,不如,就由你去宣吧。卷帘大将也是站了好一会了,这里只有三张石凳,着实是有些对不住了。将位置,暂且让他一让,如何?” 玉帝的眉头顿时跳了跳。 第三百三十章命数 金箍棒,随心所欲,大张大合,密不透风的棍法既攻又守,数十名天将围攻,却没有一个近得了身,转眼间已经有三个重伤退却。 “就凭你们想对付我?就算你们有援军又如何?我花果山覆灭,也必定拉上你天河水军!” 凌冽的风中,那只妖猴癫狂地笑着,穿梭在天兵天将之间。 “布阵!不能跟他硬拼!”天蓬瞪大了眼睛捂着胸口缓缓站起,半步踉跄,一口鲜血溅洒了甲板。 六支金勾齐射而出,尾随着猴子的轨迹瞬间扣住了他的手脚,在十二名天将的操纵下硬生生将其扯住。 这短短的一刹,无数的天将已经凝出了攻击,远远看去,如同无数流星汇向同一个点。 杨婵化成的猴子在那王座上微微直起身,一只手不知觉地抓紧了扶手。 瞬间之后,那六支金勾齐齐断去,所有的攻击都扑了个空。 待到猴子落到甲板上之时,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左手上被拉出了一条深深的伤口,鲜血淋漓。 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喘着粗气。 无数的妖怪已经进入天网阵,坑道中的烈火还在吱吱地燃烧,焦黑的尸体散发出烤肉的香味。 瞪大了眼睛,猴子狰笑着望向天蓬,咬牙道:“我知道是各为其主,但我还是很想杀了你。真的,非常想,把你,碎尸万段!” 众妖的冲击下,一个接一个的节点被攻克,天网已经开始大面积崩溃,天网外的妖众涌入,流矢飞舞,乱战。 早已经耗尽了灵力的天将们已经无力支撑起面面俱到的战阵,天河水军士兵们勉强靠在一起抵御,只落得被分割包围的下场。 天蓬哼地笑了:“没想到,还是撑不到最后一刻。” “元帅……” “没事。”他拄着剑,拨开挡在他身前的天将往前跨了一步,直面猴子。 “天庭根本就不把你当回事,你的霓裳都已经堕入轮回。用你自己永世的修为,换我花果山妖众的命,你觉得很值得吗?” “值不值得,岂是你一只妖猴能懂的?” 天蓬甩开头盔,抽出发簪,直刺入自己肩甲处。 道道灵力之下,透明状的发簪如同寒冰般化入血水之中。 “他在干什么?”站在杨婵身边的吕六拐问。 “那是冰虫簪,他在……封住自己的伤势,激发潜能。效果只有一炷香时间,过了,会伤得更重。”杨婵微微颤抖着说道。 “故弄玄虚!”单腿一蹬,猴子已经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天蓬袭去,沿途金箍棒拖拽之下,甲板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那飞起的铁片竟将一名闪避不及的天兵半个脑袋都削了去。 咬紧了牙,天蓬运起灵力,双手持剑强接猴子一棍。 “咣——!” 剧烈的冲击压缩了空气在花果山焦黑的土地上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周遭的一众天将皆被弹开。 天蓬的身形在猴子的冲击下猛地后挫,直撞碎了身后的船舷凌空飞出。 眼看着妖军即将取胜,那远处蛰伏的六妖王也带着自己的部队跃跃欲试了。 可,正当此时,战场正上方的天空中一个黑色的平面缓缓撕开,当中雷电跃动,发出吱吱的声响。 所有的,无论是妖军还是天将都呆住了。 刚腾起半空的六妖王又缩了回去。 “那是什么?”鹏魔王低声问道。 “那是……二十八星宿联手召唤的星门,能跨越万里传送。”牛魔王低声道。 …… 长空中,太白金星掂了掂那一卷黄绢,蹙着眉无奈地笑。 “天蓬啊天蓬,不是老夫要害你啊。连老君都要救那猴子,怪只怪你运气不好,白签了那一份认罪状。哈哈哈哈。天意如此啊!” 一路穿越二十七重天落到凌霄宝殿侧边的点将台上,太白金星却惊讶地发现这里一个正神也见不到了,远远地,只看到上万的炼神境天将在往战舰上撞着物资。 “李靖呢?还有二十八星宿,九曜星官……他们哪里去了?”他连忙拽住一位小将问。 “回星君的话,李天王他们先行出发了,留下我们备齐辎重,稍后出发。” “什么?已经出发了?陛下都还没……”太白金星低头望了一眼手中的圣旨,脑海中浮现卷帘回到庭院中时太上淡淡看他的那一眼:“是卷帘?” 那小将面带疑惑地注视着呆愣的太白金星道:“星君可还有吩咐?若是没有,小的还得继续装运物资。” “没了,你忙吧。”太白金星摆了摆手望向东南面,稍稍犹豫了一下,腾空离去。 ……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庭院中。 一缕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片片红花凋落。 望着摇曳的枝叶,玉帝无奈地叹。 “这三十三重天上的花,竟也是会凋谢的。” “不然,陛下以为三十三重天上的红花与天宫中的一般永远盛开?”太上轻轻将两杯新茶推到玉帝与卷帘面前,捋着长须道:“花开花落,自有其道理。若是没有了花落的惋惜,又何来花开的欣喜?同样的,若是没有了死,何来的生?处事之道,贵乎‘无为’,顺其自然。如此,岂不更好?” 玉帝淡淡地笑了起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深深吸了口气,撑着双膝叹道:“如此自然是好,只是,悟不透啊。” “悟道非一日之功,持之以恒,方为上。” “老君说的极是。”微微顿了顿,玉帝低眉注视着身前的茶,又道:“朕,有一事想请老君帮忙,不知可否?” “请讲。”太上仰头道。 “那天蓬,不知老君可还熟悉?” “自然是熟悉。”太上捋着长须微微点头道:“新任了天河水军元帅,便有胆在蟠桃会上询问老朽月树之事,请老朽代为修去花蕾,如此一人,千万年也仅此一个,怎不熟悉?” “竟有此事?”玉帝摇头苦笑道:“当真是胆大妄为啊,往后若是见着了,朕必要好好叱责他一番。” “叱责就免了吧。”太上拂袖道:“胆大,是胆大了点。此人心性耿直,出身不高,却又偏执,为情所困。若是放到凡间,短短百年寿终正寝,忠良死节之臣……说不定,还能流传一段佳话。只可惜来错了天庭。当初封神之战有功,论功之时,是老朽特地让姜子牙勾去了他的名字。只可惜呀……他却以为天庭昏腐,誓言拨乱反正。呵呵呵呵。” 太上仰起头望着蔚蓝的天长叹,道:“众生皆知有‘命’,皆言要破除‘命数’,却少有人论及‘命’为何物。改了别人安排的‘命’,得到的,莫非就必定是自己想要的?这千年的苦,他本可以不必去承受。” 低下头,太上笑眯眯地瞧了玉帝一眼,道:“想当英雄,就要有悲壮的觉悟。有时候,不认输,比认输更惨。到了那时,便是后悔,也莫及咯。” 玉帝拱了拱手道:“三界万物,生死变化,都没有能逃过老君双眼啊。” “老朽也就是略知一二罢了。” “那‘画地为牢’之事,朕已依了老君。朕想求老君一件事。” “说吧。” “天蓬已立下认罪状承认南瞻部洲瘟毒一事。可朕知道他之所以承认,只是为了……”抿了抿唇,玉帝道:“个中因由,想必老君比朕更加清楚。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朕想请老君无论如何保他一命。” 说罢,那头微微低下。 望着低头拱手的玉帝,太上噗哧一下笑了,长叹道:“还是悟不透啊。” “还请老君应承了朕。”玉帝朗声道。 又是一缕微风拂过,片片花瓣掉落,落到了玉帝身前的茶杯中,荡开了涟漪。 庭院中,太上仰头长叹,许久,捋着长须道:“若陛下一定要如此,也未尝不可。只是,老夫另有一事,还想请陛下应允了。” “老君请讲。” “有一女子,籍贯北俱芦洲,名唤风铃。老朽看着,觉得不错。想让陛下许她一仙娥之职,收上天庭。可好?” …… “妈的,还好没出去。这天军还有完没完啊。”鹏魔王恨恨地唾了一口,龟缩回岩石后面。 其余的妖王一个个噤若寒蝉。 忽然间,他们似乎发现自己先前与聚众与天军对抗的做法根本就是幼稚得可笑。 便是强如花果山又如何? 天庭的力量简直就是无穷无尽! 可是,那只猴子狡诈至此,似乎又见多识广,为何又会心甘情愿陷入这个泥潭呢? 这着实让这六只大妖想不明白。 无数的天马天马重骑穿越巨大的黑色平面降临在战场上,为首的马背上,是天禽。 他高高举起马刀吆喝道:“骑兵队准备冲锋!” 迅速地,无数的天马重骑跟随他在天空中列起了整齐的锋矢阵,自上而下。 “这是怎么回事?天禽的部队不是最快也要两天才能到吗?” 漫天硝烟中,浑身鲜血淋漓的猴子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那撕开的黑幕。 一个个陌生的身影从其中浮现,那是一些穿着与天河水军截然不同的战甲的天将与文官,甚至还有一帮秃驴! 直到最后,猴子看到了李靖与哪吒的身影。 “这是二十八星宿的星门。”天蓬提着剑缓缓飞到距离猴子二十丈上下的地方,瞧了猴子一眼,抹去了嘴角的血,淡淡笑道:“胜负已分。” 无数的天将已经开始收拢到天蓬身后。 “胜负已分?” 低下头,猴子俯视着地面上厚厚的一层尸体。这是强攻两个昼夜双方付出的代价。 天军已经被切割成无数份,妖怪们正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浴血奋战。 战事进行到这个地步,只要再有一个时辰,不,只要再有半个时辰……胜利已经近在咫尺了。可是……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 “撤吧。撤入地下,我们还有机会。”杨婵飞过来拽着猴子的手道。 “两个美猴王”站到了一起,对面的天将不由得一个个半眯着眼睛。 “真的有机会吗?”猴子咧开嘴笑问。 “只要还没死,就有机会!” 猴子缓缓摇头道:“你让他们撤退,我去拦截对方的骑兵。” “你一个人去?” “不然呢?还有谁和我一样是‘不死之身’吗?” 两人四目交对。 杨婵紧紧地咬着嘴唇,看着猴子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的手。她想阻止,却找不到理由。 “你一点不像个王,什么都自己扛。” “因为没人可以帮我扛。”回过头,指着负伤,被天将团团护在中间的天蓬,猴子咧开嘴笑着,缓缓后退,道:“我们的事,没完!” “会有了结的一天的。”天蓬面无表情地答道。 “很好,你说的,别忘记了!” 说罢,猴子转身化作一道金光瞬间闪出数百丈的距离,金箍棒瞬间伸长横扫开去,解除九头虫与短嘴的困境,又是身形一晃,朝着天空中骑兵阵列的正前方迎去。 “他要干嘛?不想活了吗?”九头虫有点没这一幕吓傻了,他呆呆地望向杨婵。 “他不会有事的。”举起手,杨婵高声呼喊道:“全军,撤入地底——!” 所有的妖怪都不甘的后撤了。 浴血奋战换来的战果,在即将到手的一刻,却又一次是被生生夺走。 一滴滴的鲜血从手臂出的伤口滑出,随风飘荡。 单手拽着金箍棒,猴子咬紧了牙孤身拦在骑军与战场之间,瞪大了双眼嘶吼道:“来吧——!” 呆呆地看着这只疯狂的猴子,天禽回首望向李靖。 “时间不多了,尽快结束战斗。杀了他!”李靖道。 咬了咬牙,天禽马刀一挥,嘶吼道:“突击——!” “突击——!”所有的天马重骑都挥舞着马刀齐声高呼。 足足两万,武装到了牙齿的天马重骑化作银色洪流如同一注龙吸水般刺向地面,却在即将进入战场的时候撞上那一柄舞得密不透风的金箍棒,硬生生被扼断! …… 斜月三星洞。 微风徐徐吹过,扬起鬓发。 走廊中,一袭白衣的须菩提扶着围栏,捋着长须抬头望天。 日暮西陲,两只大雁缓缓地划过晚霞。 于义缓缓来到他身后,躬身道:“师尊,该用晚膳了。” “哦。”须菩提仿佛惊醒般微微睁大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淡淡叹道:“再等等吧,今天的日落,美景难得。为师,再看一会。” “是。” 第三百三十一章圣旨到 足足两万天马重骑的冲击,换来的仅仅是让众神都看清了猴子那逆天的个人武力。 硬生生地,他单人一棍,扛住了整支重骑大军的冲锋。 妖军已经渐渐撤离了战场,伤痕累累的天河水军将士们抬头仰望,望见那只一直以来让他们如鲠在喉的猴子在风中咆哮,肆无忌惮地宣泄着灵力。 金箍棒所过之处,连人带马一同横扫而去,如同飓风卷起血肉。 鲜血如雨点般飘洒。 天蓬的伤势又是复发,他一剑拄地,掩着口,鲜血溅洒而出,染红了手心。 “元帅……你没事吧?” 天辅匆匆赶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匣中有一枚金丹。 接过天辅递过来的丹药,天蓬一口吞服了下去,紧闭双目深深地喘息着。 许久,他微微睁开双眼,淡淡叹道:“没事。” 说罢,他转头就想朝着猴子的方向冲去,却被天辅拦住。 “元帅。”天辅低声劝道:“刚刚吞服了金丹,若是此时强用灵力,恐怕会伤及修为。” “修为?”天蓬哼地笑了出来,注视着天辅道:“即便是保持得再好,莫非还能经得起轮回?” 天辅沉默不语。 “最后一战了。”天蓬抿着嘴唇叹道:“为将者,死于沙场,是荣誉。” 长发披散,他伸手轻轻拨开了天辅,一步踏在岩石上运足了灵力腾空而起。 天任、天内紧随其后。 天将战阵又是勉强被组织了起来,朝着猴子缓缓推了过去。 洞府外,杨婵最后回望一眼血肉中穿行的那一只疯猴子。 曾几何时,她在斜月三星洞用尽了手段中劝说他与自己站到一起。那时候的他,简单得只想着他的雀儿,想着修仙,就连可能涉及天庭的合作也要权衡再三。 那时候的她又何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才是反天大业中最坚定的意志…… 所有妖都已撤入地底。 大地上,只剩下这一只猴子独自面对漫天的战将与天兵。 无奈地笑笑,杨婵也转身没入阴影之中。 “千万别死啊。”她轻声叮嘱道。 …… 狂风之中,太白金星紧握着圣旨穿行云间,神色凝重。 …… 兜率宫中,太上端着那茶杯,不喝,却也不放下,就这么呆呆地坐着。 玉帝坐在一旁默默地摩擦着扳指,静候音讯。 卷帘不敢言语。 画面仿佛定格了一般,只余枝桠在风中微微颤动。 …… 天空中,二十八星宿的星门又一次打开,这一次,从里面出来的是浩浩荡荡的南天门舰队。 李靖开始指挥着大军绕过猴子直接进入地面战场,在无数天将的配合下强攻地下。 “速度要快!能杀多少是多少!”他高举着长剑在军中呼喊,似乎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玲珑宝塔还在那猴子手上。 回过头,他望见竭力与猴子纠缠在一起的天蓬,望见疾斗之中他那渐渐惨白的脸色。 都这时候了,一个塔,又算得什么呢? …… 地下城中,杨婵指挥着仅存的战力与南天门大军在狭道中抵御天军,力图保住花果山的希望。 暗藏的法阵被引爆,引发塌方,将抵御的妖怪连同进剿的南天门将士一同掩埋。 在法阵被破坏的狭道中,长相各异,分属不同物种的妖们站到一起,筑成血肉的盾牌死死地抵挡住天军,无论是面对炙热的火焰还冰冷的铁刃,寸步不让。 之前,那站在侧边的战友他们或许都还不认识,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的站到了一起。 …… 风铃与敖听心静静地呆在空荡荡的监牢里,静静地聆听着外界传来的轰鸣声。 所有的一切都在震动,虚掩的铁门微微颤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凝望着那铁门,风铃眼眶渐渐红了,看入了神。 …… 众神再也坐不住了,他们一个个加入战场,五颜六色稀里古怪的法器被祭出。 仅一瞬,原本靠着强悍灵力勉强维持住平衡局面的猴子便受了数十处伤,却连近身的法器究竟是何功效都来不及辨别。 恍惚间,猴子甚至感觉自己的身躯已不由自己,再看不清眼前的一事一物。 璀璨的闪光之后,他焦黑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飘零,重重砸落,砸落到他降生的地方,扬起漫天尘土。 所有的天将都伸长了脑袋。 待尘土散尽,他们看到一具白色的身躯缓缓地站了起来。 身上的铠甲已经碎裂殆尽,暗金色的绒毛被烧得焦黑,沾染了鲜血,又覆上了尘埃。 众天将纷纷为之一惊。 “你们杀不死我,哈哈哈哈,你们……杀不死我!” “杀不死?”天内紧了紧兵刃,望向一旁的天禽:“这猴子疯了不成。” …… 三十三重天上,太上微微紧了紧捧在手中的杯子,面无表情。 …… 天空中已是漫天星斗。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仰天长叹。 …… 缓缓地使劲,猴子撑着金箍棒站了起来仰头环视,张开满是鲜血的唇齿:“哈哈哈哈,好久没有战得这么痛快了。你们干得不错,就是人多了点,传出去,丢人!” 那身形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不过强撑着苟延残喘罢了。 天蓬捂着腰部的伤缓缓落到猴子身前,带着剑。 “怎么?想亲自动手取我的头颅?”猴子狰笑着,咳出了血。 “你是个很强的对手,如果再给你一百年时间,恐怕倾巢而出,都无法改变什么了。”一步步走到猴子身前,天蓬高举了手中的剑,对准了猴子的颈部冷冷道:“不过,到此为止了。” 正在此时,猴子咧开嘴低声笑,原本疲弱的神情忽然一扫而空。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凶光毕露! 天蓬猛地一惊。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丢下金箍棒一个转身闪到他身后,打落他手中的剑,锁住他的咽喉。 “你不知道什么叫示敌以弱吗?” “你!” 哪吒落到距离两人二十丈的地方,高举着火尖枪叱喝道:“放开他!” “我被贬下凡已成定局,想杀,杀便是了。无关痛痒。”天蓬紧紧地闭上双眼。 猴子微微紧了紧扣在天蓬咽喉上的手,注视着哪吒笑了起来:“你错了,我不会死,但你会死。就算我不让你死,也会有其他人让你死。” 靠到天蓬耳边,猴子低声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杀你。死太便宜你了。我要等着,等着看你被自己的信仰背叛,坠入畜生道。看那只猪是一副什么嘴脸。” 说罢,他松开手,身子微微后倾,轰然坠地,闭上双目。 “太上啊太上,就这么地吧。爱咋咋地!” …… 兜率宫中,太上无奈地眨巴着浑浊的老眼,笑了笑,道:“还跟老夫耍起无赖来了?” …… 一缕微风吹过,抚弄天蓬散乱的长发。 他微微颤抖着睁开眼睛,有些恍惚。 “为什么……” 他回头望了一眼大字型躺卧着的猴子。 “杀了他!”哪吒吆喝道:“太白金星说过,杀了他为你请功!” 在众神的注目下,天蓬艰难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剑,高高举起。 这一次,对准的是猴子的胸膛,攥紧了剑柄,却迟迟没能下手。 “还不快点!再迟就晚了!”哪吒吼道。 “晚了?”天蓬一脸迷茫的望向哪吒。 “放下剑——!”一声暴吼从远处传来:“任何人不得动那石猴!都给我停手!都给我停手!” 这是太白金星的声音。 天蓬还在迟疑。 “快动手啊!” 天蓬手中的剑微微颤抖。 一咬牙,哪吒化作一道红光挺起火尖枪朝着猴子袭去。 未等哪吒的枪尖抵到猴子的咽喉,一面黑色巨幡已从猴子身旁的土地中破土而出,正锁住哪吒的轨迹! 哪吒猛地收住枪势。 缓缓地,那黑色巨幡随风飘散。 巨幡之后,满头白发的太白金星手持圣旨静静地站着,背对着哪吒,侧目望向持剑的天蓬,又低头看着倒地的猴子。 哪吒一颗心都跳到了喉咙,天蓬却还不明所以。 “终于来了?”猴子呵呵地笑了起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圣旨到——!花果山石猴以及天庭诸将接旨——!”太白金星高高举起手中黄绢呼喊道。 那声音浑厚无比,整个花果山地界,无论是天空中的诸神,隧道中的天兵,还是地下城中的妖众,一个个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有的战斗停止了,便是狭窄隧道中如同绞肉般的肉搏战也一并停了下来。 诸神,天将,天兵甚至连妖怪都微微抬头聆听,却没有人在这战场上放下武器行君臣之礼。 正冲在第一线的李靖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奉天承运,至真玉皇上帝诏曰:今有东胜神州花果山石猴美猴王,集天地灵气而生,生性顽劣,不敬天地。朕念其生于山长于野,无人教授,特免其罪责,授弼马温一职,收为天官。望今后端正其身,不得再有妄为之事。另,于即日起,花果山石猴旧部,无朕允不得离开花果山方圆千里,天庭各军不得擅入花果山。钦此。” 第三百三十二章有人欢喜有人愁 如同雷鸣般的声音缓缓荡漾开来,带来了同样震撼的消息。 “封官?” 这一刻,所有的,或人或妖,或仙或神,全都呆住了。 天地间如同死寂一般地沉默。 唯独剩下的,是那只妖猴的声音。 “授弼马温一职?收为天官?哈哈哈哈。咳咳……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那笑声渐渐变大,他捂着肚子大笑,狂笑,笑得满地打滚,笑出了眼泪,笑黑了每一个神仙的脸。 直笑到最后,声音在剧烈的咳嗽中戛然而止,只余深深的喘息声。 许久,他咧开了嘴也不叩也不拜,只躺在地上伸长了手摊在太白金星面前,用灵力加持,如同太白金星那样将自己的声音扩散到花果山地界的每一个角落道:“臣,孙悟空,领旨谢恩!” 这一句,传到众神耳中,是何等地刺耳。 也不训斥这狂妄的猴头,太白金星捋开衣袖一脸嫌弃地将圣旨交了过去。 紧紧地握着那保命的黄绢,猴头朗声道:“小的们!我们赢啦!哈哈哈哈!” “是大王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招安了?”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我们活下来了!” 地下城中的妖怪们瞪圆了眼面面相窥,直到片刻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他们如孩童般相拥,喜极而泣。 满天星斗,天空中流云变换。 大地上伤痕累累的天河水军将士呆呆地站着。 兵刃上的血还未干,一阵轻风拂过,空气中尽是焦腐的味道。 “陛下疯了吗?”有人苦笑了出来。 “我们马上就能获胜了……只要再一会……再一会……”有人掴地。 “我们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为什么……”有人撕扯着胡须仰天长啸。 都说男儿七尺不流泪,此时此刻,天河水军的天兵天将们却一个个忍不住嗷嗷大哭。 付出了这么多,换来一个如此的结果。 最精锐的军队,钢铁般的意志,在这一刹土崩瓦解。 剑已脱手掉落,天蓬呆呆的跪地,抬头朝太白金星望去。 风从他的身旁刮过,拂动衣角,扬起披散的长发,露出苍白的脸。 那双眼等得浑圆,眼中布满了血丝,嘴唇咬出了血。 “你答应我的……” 避开他的目光,太白金星淡淡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老君的意思。” “老君?是老君?”天蓬呆呆地重复着,苦笑。 最后一丝力气也已经被抽离了去,他瘫坐在地,低下头,喃喃自语着,直至掩面而泣:“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那一只焦黑的石猴缓缓地躬身坐了起来,无力地注视着天蓬道:“我说过了,我不会死。你个……白痴!” 微微颤抖着站了起来,他轻轻拍了拍太白金星的肩,那手如同一块黑炭在太白金星洁白的道袍上留下了污渍。 见状,猴子撑开黄绢当抹布一样地抹,谁知越抹,那污渍却变得越大了。 太白金星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了。 将揉成团的黄绢塞进裤衩里,猴子的眉头蹙成了八字,咧开嘴笑道:“不好意思啊。今天有些不方便,下次再设宴款待哈。” 说罢,低咳两声,又是一掌拍在太白金星的肩上,拍得太白金星眉头直皱。 就在天空中众神的注目下,他缓缓转身,一步步艰难地走,旁若无人,躬下身,捡起自己金箍棒,拄着,如同一个蹒跚的老头一步步走向远方。 短嘴和以素从远处匆匆赶来,将一件长袍披在他的肩上,伸手要去搀扶,却被婉拒。 “没事,美猴王不需要人扶。”遥望着远处赶来的风铃,猴子拄着金箍棒轻声叹道:“真能走,这次不用扶。” 光阴仿佛又倒转回了十年前,那个冰冰冷冷的秋夜。 风铃抿着唇,笑出了眼泪。 天兵已经撤出了隧道,无数的妖怪涌上了地面,漫山遍野的妖怪将猴子团团围住。 他们喊哑了嗓子,拍红了手掌,一个个热泪盈眶,却不敢随意伸手去触碰,生怕这颤颤巍巍的身躯一碰就碎。 伴随着猴子的前行,妖潮之中一个小小的圆缓缓移动。 “真是荒谬!” 二十八星宿率先离去。 “上天有好生之德,善哉善哉。”五方揭谛双手合十,带领手下佛众也是转身离去。 哪吒远远地看着天蓬,冷冷地,始终不曾挪步。 看着满天诸神一个个离去,太白金星顿时缓过神来,连忙扭头望向猴子的方向,干咳两声追了上去,从妖潮中好不容易挤到猴子面前:“你要去哪?你还得跟老夫回天庭上任呢。” “你看我这样……能去吗?上吊也得喘口气吧?”猴子嬉笑道。 “这……”太白金星有些迟疑了。 “你先回去不行吗?” 回顾了一眼自己四周那脏兮兮的妖怪们,太白金星眉头微微蹙了蹙,道:“老夫在南天门等你吧。还有,天军的魂魄,你都放了。这是陛下唯一的附加条件。” “行,放心吧。那些东西留着还能当饭吃不成?” “你同意就好。” 点了点头,太白金星转身腾空而起,临走还叫来两名隶属南天门的天将将已经浑浑噩噩的天蓬押往南天门的舰队。 看着已经失了魂的天蓬,李靖深深吸了口气,朝着自己的旗舰飞去。 满天的天兵天将都已经开始撤离了。 恢复了原型的杨婵迫不及待地从隧道中冲了出来。 妖群迅速为她让开一条过道。 “赢了!”她一路小跑着,欢呼着飞身扑入猴子怀中。 “痛!痛!痛啊!轻点!” “刚刚逞英雄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喊痛?”杨婵白了猴子一眼道:“你不是说你是不死之身吗?” “本大王都伤成这样了,你这像安慰人的话吗?喂,你不怕他们看见?”猴子遥望着还未撤离的南天门战舰道。 杨婵微微一愣:“应该不会吧。” “应该?”猴子狐疑地瞧着她:“这赌得有点大哦。” “哼,就算看见了又怎么样?”她伸手拭去眼角的泪花,道:“现在你也是天庭正职了,我堂堂华山圣母,跟你站在一起怎么啦?就不能是商讨公事吗?” “还正职呢?就是个养马的而已。恩……一个马夫。”猴子提醒道。 “甭管大小,有就行!”杨婵挽着猴子的手,两人并肩而行。 “喂,你说我们商讨点啥公事好?商讨在华山放牧天马?” “你还来劲啦?” 众妖欢欢喜喜地拱卫着他们往回走。 …… “大,大哥,我们怎么办?”鹏魔王整个傻了。 前一刻他们还在准备着撤离此地,这一刻怎么就……这转折来得也太快了吧? 不仅仅是他,其他一众妖王,甚至连他们的部属,都傻了。 “从头到尾不出手,接下来可拿什么和花果山谈呀?”猕猴王盘起手,环视着周遭的妖王道:“花果山周围千里已经划为禁地,到时候我们怎么办?灰溜溜滚出去继续过以前的苦日子?” “我们……我们可以夺了花果山!”狱狨王手忙脚乱地指着远处妖众拥戴下的猴头道:“你看,他已经快不行了,其他大妖也都耗尽了灵力。此时出手,我们有胜算!” “放屁!那猴头封了弼马温才有的花果山千里禁区,这我们能夺得过来吗?”牛魔王叱喝道。 “这棵大树我们必须靠上!”鹏魔王尖啸着,一双眼睛已经瞪向了蛟魔王。 面对那凶狠的眼神,蛟魔王吓得缩到牛魔王身后。 那牛魔王混铁棒重重一顿,挡在蛟魔王与鹏魔王之间。 一时间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大哥,你听我说。”鹏魔王急喘着压低声音道:“现在我们实力占优势,虽说不能夺了花果山,但也是有谈判资本的。我们绑了这厮交过去,就说之前违约的事都是受了他的教唆。现在我们顿悟了,把他交出来任他们处置。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再加上我们的实力,对方必定就范!” 蛟魔王顿时瞪圆了双眼惊恐地望着牛魔王。 拄着混铁棒,牛魔王依旧一动不动地挡在两人之间:“我说过保他,你没听懂我的话吗?” “妈的!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放过吗?用不了多久,所有的妖怪都会知道这里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凭什么去和花果山讨价还价!”狮驼王猛地吼了出来。 望向不远处自己的部属,他甚至觉得这件事如果无法立即拍板,自己的部属马上就会叛变改投花果山麾下。 缓缓地,牛魔王的目光斜向了角落里捆成了粽子的敖烈:“只是要给对方一个台阶下的话,我倒是有个不错的礼物。” …… 一个妖兵匆匆穿过妖群来到猴子身边耳语了几句。 只见猴子哼地笑了出来:“就跟他们说,我很有兴趣。” “诺。” 那妖兵一个转身朝着外围飞奔而去。 “怎么啦?”杨婵低声问。 “没什么,有六个家伙说有个小礼物送我。”侧过脸,猴子对一旁的小妖交代道:“去请东海四公主到水帘洞后堂等我吧。” “诺!” 第三百三十三章做梦都想宰了你 花果山水帘洞的深潭前,泾渭分明的两路妖怪围到了一起,隐隐有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敖烈被重重地摔在猴子面前。 白素站在一旁想伸手去阻止却又不敢,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众妖环绕之中,猴子忍住一身的伤痛缓缓地蹲了下去,伸手拨开敖烈那披散的长发,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听说你没回西海龙宫,我还以为你去哪里了呢。原来跑去霜雨山蛊惑六位妖王来害我了啊。” 六个妖王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我没有想要害你!我真没有啊!”敖烈惊慌地辩解道。 “还说没有?看我们收了你丹药没跟花果山宣战都掀桌了。”鹏魔王冷冷道。 “你胡说!”抬眼望见立在一旁的九头虫,敖烈微微缩了缩脑袋,才眨巴着眼说道:“我,我是想弄九头虫……不是想害花果山,也不是想害你。” 九头虫闻言,冷哼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瞧着被绑成粽子的敖烈。 花果山一脉的妖怪皆是冷冷地看着。 堂堂西海三太子,落到如此境地,简直就是个笑话。 “因为记恨退婚一事,想弄九头虫,但九头虫是花果山的人马,所以就想让我们连花果山一起端了。大声说出来,是不是?”鹏魔王盘着手道。 敖烈深深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那被捆到身后的手不住地扭动,可惜修为已封,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深深吸了口气,牛魔王轻声道:“美猴王,这一路都是他在怂恿我们与花果山为敌。” “你胡说!我没有!”敖烈猛的摇头道:“我真的没有,在霜雨山我就被他们绑起来了!我怎么可能……” 也不顾敖烈的辩解,牛魔王继续朗声道:“当初我们本想着趁着天河水军中了瘟毒发动总攻,也是他百般阻拦,甚至编出了天河水军解药已到的谎话来忽悠我们。我们几个也是怕中了天河水军的圈套,全军覆没,才猪油蒙了心,听信了这家伙的话。在这里,我大鹏代表一帮子兄弟给美猴王道个歉:‘对不住’了。还请美猴王不计前嫌。” 一口气说完,牛魔王朝着猴子拱了拱手。 “他们是胡说的!胡说的!”敖烈歇斯底里地吼着,扭过头,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猴子道:“那是他们栽赃陷害我的!我……我,猴哥,猴子哥,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未等他说完,猴子已经两巴掌轻轻地拍在他的脸上。 这两掌拍得极轻,甚至说是抚摸也不为过,可落到敖烈的脸上,却让他整个懵了,生生扼断了他那没说完的辩解。 “这种家伙,还留着干什么?”猕猴王在一边冷不丁道。 “杀了算了。”鹏魔王道。 这一说,两边的妖怪都开始起哄了。 那一声声的吼叫听得敖烈心惊胆战。微微颤抖着,他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猴子。 撑着膝盖,猴子艰难地站了起来,轻声道:“拉下去。” 拉下去?拉下去干嘛? 敖烈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直到两个小妖走到他身后将他整个举起,敖烈才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猴子哥,猴哥,孙哥,大王,美猴王……你要相信我啊!我绝没有想要杀你啊!我也没有劝他们不进攻天河水军啊!猴哥……那是他们胡扯的!” 猴子压根就不理他。 “杨婵姐!杨婵姐!你要救我啊!你答应我三姐要照顾我的!” 杨婵翻了翻白眼,扭过头去不看他。 “老龙王!老龙王救命啊!我们两家是世交,你不能由着他们杀我啊!他们杀了我,你怎么跟我父王交代啊!” 万圣龙王干咳两声低下头去佯装没看到。 相熟的一个个不管,敖烈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猛地嚎叫道:“你们不能杀我!我姐夫是二郎神杨戬,杀了我你们谁也别想活!到时候他肯定会率领大军铲平花果山的!” 威逼……没人理他。 “你们不要杀我,我父王有的是金精,你们让他来赎我,多少他都会出的!” 利诱……还是没人理他,甚至连半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孙悟空!你刚封了弼马温!我是西海三太子,你杀了我,天庭会追究的!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啊!我求你了……别杀我……你要我干嘛都行,别杀我啊……” 猴子掏了掏耳朵,点后悔没先把他那张嘴堵上。 直到被两个妖怪抬着穿越水帘洞的瀑布丢到后堂里的时候,喊得嗓子都快哑了的敖烈顿时傻眼了。 空荡荡的后堂里,敖听心捂着额头叉着腰,一脸的无奈。 “听……听心姐?怎……怎么……” “真不知道二叔是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儿子的。”敖听心无奈地摇头:“还嫌脸丢得不够吗?” …… 水帘洞外。 牛魔王眼角猛地直抽,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不只是他,连带着其他的妖王,除了个别特别没见识的,都在冒冷汗。 从碰面开始,这些个妖怪就注意到猴子身旁那个白衣女子。 从外貌上看,这白衣女子简直无可挑剔。当然,单纯的外貌并不足以成为众妖王注意她的理由。要知道妖怪是化形而来,多美艳的女妖都有。六妖王纵横天地这么多年,见过的美色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杨婵再如何惊艳,也绝不至于能让六妖王动容。 关键是她的气质,那股冷冰冰的气息,还有那眼神,这种种,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这女子都不可能是妖怪……甚至妖王们早已暗暗猜测这可能是位仙子。 可这花果山不是刚刚招安吗?哪里来的仙子呢? 刚刚敖烈的叫唤解开了所有的疑惑…… 杨婵。 杨婵是谁? 这天上的神仙一堆堆的,一般又都以职位称呼,六妖王一时半会怕也还反应不过来。不过另一个名字六妖王肯定都熟悉——杨戬。 敖烈——西海龙宫——敖寸心——杨戬——杨婵。 得,这下谜底都解开了。 六妖王能不冒汗吗? 这敖烈跟花果山之间的交集,根本就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本想着猴子该会手起刀落当场就宰了敖烈的,这一下子可好了,原本十拿九稳的栽赃嫁祸,眼下这只猴子还指不定信谁呢。 虽说眼下花果山实力大为受损,他们不怕。可接下来还有事要谈不是? 这事儿,怎么都得圆过去吧? 六妖王齐齐咽了口唾沫,开始在心里打起了算盘,玩命打算盘。 那场面一时间尴尬万分。 最终倒是猴子先笑了出来,淡淡道:“谢谢诸位把他给我捆回来了,若是任其在背后继续放我冷箭,指不定哪天就出大事了。感谢,感谢。” “哪里哪里。”牛魔王连忙拱手道:“花果山与我们霜雨山本就结盟,这是我们该做的。况且,是我们对不住美猴王了。收到天河水军进攻花果山的消息之后,我们兄弟几个当即点齐人马日夜兼程,没想到还是没赶得及参战。不过好歹赶上了太白金星宣读圣旨,也算是没错过重头戏。老牛恭贺美猴王了!恭贺美猴王荣任弼马温一职!实乃我妖族光荣啊!” “呵呵,是吗?”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刺耳呢?猴子想。 这冷冷清清地对答,搞得六妖王的心拔凉拔凉地。 抹了把汗,又干笑了两声,牛魔王道:“那个,美猴王啊。您看,我们霜雨山也被毁了。现如今也缺个安身立命之所。承您的面子,听说花果山这周围千里,天军都禁止进入,可否……” 那到这里,牛魔王便顿住了。 一众妖王,甚至妖王身后的妖怪们都伸长了耳朵细细地听着。 猴子抿了抿嘴唇,他们一个个都干咽了口唾沫。 许久,猴子轻声道:“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留下来。” 顿时,一众妖王都松了口气,一个个眉开眼笑。 猴子接着道:“你们几个,实力都不错。一直以来,悟空都很羡慕魔王能有这么一帮得力的兄弟呢。若是我也有这么一帮兄弟,想来这场战的损失不至于这么大。当初拒绝了魔王结盟的好意,现如今想起来,真是悔恨莫及啊。” 白素不由得一脸狐疑,却没做声。 “您真的这么想吗?既然这样……”牛魔王喜出望外,他朝左右看了看,也顾不得询问自家兄弟的意见便道:“不如……美猴王,您,加上九头虫,再加上我们六兄弟,我们八个结为兄弟如何?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猴子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见状,牛魔王忙道:“当然,您是老大。我们不按年龄。论实力,论德行,想必诸位兄弟也都服您。您来当老大,您看怎么样?” 猴子略略思索了下,答道:“这也不是不可以。” 这一说,一旁的九头虫当即瞪大了眼看猴子:“你没病吧?跟这帮孙子结拜?” 四周花果山一系的妖怪也都微微一惊,就连杨婵都不禁侧目,却没有好似九头虫那般直接发作出来。 “九头虫!怎么跟大哥说话的?”鹏魔王忙叱喝道。 “说到底,咱都是妖怪,都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深深吸了口气,猴子也不看九头虫,只轻声叹道:“今天我们花果山熬过了大难,往后指不定还有多少劫难,我们需要新的力量加入。没必要跟自己的命置气。” “对对!大哥这样想就对了!”狮驼王连忙竖起了拇指。 看着这帮孙子一般的妖王,九头虫一时无语了,只能愤愤地盯着猴子。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天就结拜吧!”牛魔王拉着战战兢兢的蛟魔王到猴子面前,轻声道:“这个……大哥啊,这老二……呵呵呵,现在该说老三了。二弟我知道老三之前跟大哥有过些不愉快的,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当时的情况……也确实是有些不得已。如今我们结拜,还希望大家能冰释前嫌,往后同舟共济。哈哈哈哈。” 冷冷地盯着蛟魔王,猴子抿着嘴唇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 这一下下拍得蛟魔王一惊一乍地,那一众妖王外带他们手下的妖怪们却无不欢呼了起来。 猴子的嘴角微微上扬。 蛟魔王总算松了口气了,抹了把冷汗,跟着笑了起来。 一片祥和的和谐的气氛中,猴子勾着蛟魔王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笑嘻嘻地说道:“知道吗?我做梦都想宰了你。” 顿时,蛟魔王的脸吓得煞白。 第三百三十四章卷终 扭过头,蛟魔王望见猴子那张满是邪笑的脸。 恍然间,他发现猴子勾住他脖子的手已运足了灵力。 近距离的对视,一刹那间的恐惧迅速侵夺了他的理智。 “啊——!” 一声尖啸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瞬间撕碎了和睦的伪装。 所有的笑声都在这一刹被扼住,却还没几个人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什么事。 慌乱中,蛟魔王奋力地想要挣脱,却依旧被猴子死死勾住。 一声暴吼,他化作一条十丈长的黑蛟冲向云端,猴子却抱着他的脖子随他飞起。 其余的妖王,乃至他们手下的妖怪们都怔住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猴子已经将黑蛟压着如同一颗流星般重重砸落地面。 翻滚的沙石中,黑蛟的头被猴子的双脚锁住,如同一座大山扣在头顶般动弹不得。那身躯却像脱了水的泥鳅一样翻滚,激起漫天沙尘。 “呵呵呵呵,你是不是以为……老子已经没力气杀你了?”从耳中抽出金箍棒,他双脚骑着黑蛟缓缓的抡起金箍棒,面露狰笑。 众妖王都傻眼了。 “不要!不要杀我——!我求求你不要杀我!你还需要我们!天庭不会就这么算了,你还需要我们!”黑蛟歇斯底里的哀嚎着,翻滚着。 “我需要你妈!” 那一棒重重砸落,鲜血飚射! 下颚磕得坚硬的岩石都龟裂了去。 其余的妖王猛的惊醒了。 牛魔王握着混铁棒想要冲上前去,九头虫却已经拦到他的面前。 猕猴王想要跃起,短嘴已拍打着翅膀开弓上箭对准了他。 杨婵祭出了宝莲灯,大角抡起了巨斧,黑子抽出了长刀,角蛇举起了三叉戟,就连风铃都亮出了短剑…… 花果山一系,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妖怪们一个个亮出了兵刃露出獠牙发出“呜呜”的低吼。 在妖王们的身后,霜雨山一系毫发无损的妖怪们却一个个退缩了。 这一刹,牛魔王恍然发现霜雨山一系确实可与花果山一战没错,但除了他和猕猴王,有几个会动手呢? “大哥……大哥——!救我!救我!”黑蛟苦苦哀求着。 一阵微风从牛魔王的身旁刮过了,扬起他身后破旧的披风。 他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攥紧了混铁棒,站着,看着。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 所有的妖怪,就这么静静地呆着,对峙着,看着。 “大哥……大哥……你答应过保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做梦都想宰了你!”猴子高高地抡起金箍棒,那瞪大了眼睛布满了血丝:“做梦都想!逼我杀老白猿?把我卖给天军?我叫你卖!我叫你卖!” 那一棍棍打下去,溅起了鲜血,溅起了粉碎的头盖骨,溅起了脑浆。轰鸣声中,那颚下的巨岩都隔着头颅击成了粉末。 牛魔王的脸上已经发紫,他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却丝毫不敢动弹。 山间的风徐徐地刮着,只剩下猴子的咒骂与黑蛟的惨啸。 “你以为老子还会跟你们讲信用吗?呵呵呵呵……害死老牛!害死狮子精!害死老虎!结义?我结你妈的义!你以为我真没力气杀你了吗?啊?” “大哥……大……” 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渐渐平息了,朝着牛魔王伸出的爪子也缓缓垂落。 鲜血顺着碎裂的岩石流淌,晕开。 “捏死你随时随地!你妈的,逼!十五天才能到?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真他妈当老子是纸老虎吗?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猴子重重地喘息着,还在不甘地一次次地击打,那瞪得如铜铃般大小的眼中尽是凶光。 鲜血,脑浆,溅在他的脸上,分外狰狞。 蛟头已经被砸成一堆肉酱,蛟躯只剩下微微的抽搐。 染血的脑浆从额头上滑落。 维持着落棒的姿势,这只疯狂的猴子缓缓地喘息着,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吐出的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荡开。 牛魔王咬紧了牙。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一团不易察觉的微弱魂灵从那落棒处脱出,瞬间被猴子收入掌中,揉成了粉末飘散得无影无踪。 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脸上狰狞的神情渐渐消失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朝着牛魔王走来。 拖拽的金箍棒在地上留下带血的刮痕。 花果山一系的妖怪们自觉让出了一条过道。 五个妖王依旧呆呆地站着,一声不吭。 与牛魔王擦肩而过之时,猴子稍稍停下脚步,侧过脸,面无表情地拍了拍牛魔王的肩甲,留下一个血手印。 那是蛟魔王的血。 “我说小牛啊,结义的事呢,以后就不要再提了。我花果山有事,你跑快点,冲前面,比什么都实在。还有,通讯的玉简还有另一个功能,就是能通过其中一片感知到另一片的位置。十五天才到?呵呵呵呵。” 咳出一口痰,猴子将它吐到牛魔王的脚边。 又是轻轻拍了拍牛魔王的肩甲,他摇摇晃晃地与牛魔王交错而过,缓缓步向水帘洞,悠悠道:“你们违约两次,我骗你们一次,大家算扯平了。黑子~送客!” “诺!” “以素,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洗个澡。妈的,这蛟血可比天兵的血腥臭多了。” “哦,好!” 牛魔王的身后,霜雨山一系的妖怪也为他让开了过道。 花果山一系的妖缓缓地环绕着众妖王后撤了,霜雨山一系的妖怪却还一个个呆站着无所适从,那五妖王更是一声都不吭。 好一会,待到猴子走到深潭边,鹏魔王紧了紧拳头吼道:“你说我们可以留下的,还算不算数?” “算吧。”猴子停下脚步微微仰头,挠了挠脸颊,叹道:“但不包括你们五个。我呢,事情也不想做得太绝。你们五个嘛……千里范围,那南瞻部洲我还有一个小角,就给你们了。” 说罢,他一跃进入了水帘洞。 闻言,那六妖王带来的其他妖怪们当即一哄而散,纷纷找起花果山一系的妖怪询问起投靠事宜。唯独留下那五位妖王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花果山的大门已对着所有的妖怪敞开,却唯独不包括他们五个。 ……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 那原本渐渐愈合的天道石又是缓缓的生出一条为不可擦的裂痕。 太上冷冷地望着天道石,长长一叹。 “这猴子……看来,路还长呀……” …… 水帘洞中,杨婵低声道:“你刚刚那么做,是不是有点过了?万一他们记仇,在你不在的时候再来找麻烦……” “他们不会的。”猴子冷哼一声道:“要是会,他们就不是六妖王了。一群,懦夫!” …… 呆呆地望着水帘洞,牛魔王最终选择长长一叹,转身带着其余的四位妖王离去。 事已至此,他们早已没有其他别的选择。 …… 花果山一战后,蛟魔王当场被宰了,剩余的五位妖王如同丧家犬一般乖乖地走了。按着猴子的划定,去了南瞻部洲那横竖都不够十里地的角,过起了“田园生活”。此时此刻,他们那心情也许比无数次被天军端老窝更糟糕。 这一事件,也标志着这此诧风云的五位妖王正式走下神坛,沦为二流妖怪。当然,除了他们自己,又有谁会在乎呢? 终于被清风子放出来的八个师兄师姐匆忙赶到花果山来探望他们历经劫难的小师弟,表示了歉意之余第一次见面的几位师兄师姐想送猴子一件礼物,最终选择了将黑蛟的皮和筋做成铠甲送给了猴子。 敖烈被猴子“大方”地还给了西海龙宫。作为花果山从六妖王手中“救出”敖烈的“补偿”,西海龙宫友情支援了花果山一大批急需的物资。 听说西海龙王扬言要禁足敖烈一千年。 原本霜雨山的妖众大多都加入了花果山,唯独一个白素跟了敖烈去西海龙宫。至于原因,猴子压根就没想要去了解。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猴子一边养伤,一边交代着他不在期间花果山的各项事宜。除了与玉鼎真人敲定了接下来火器的发展方向,与短嘴敲定了花果山的建军方向,与吕六拐敲定了教育方向之外,猴子又成立了一个以短嘴为首的辅政团队。 当然,说是以短嘴为首,暗地里却交代了短嘴必须以杨婵的意见为准。 与此同时,满目疮痍的花果山也井然有序地开始了战后重建、尸体清理工作。 到了第八天,一位天庭使者来到了花果山,宣读了一份授予风铃仙子衔的圣旨,并要求风铃与猴子一同上天庭报到。 这件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风铃却很是开心,因为她可以跟着猴子一起上天了。 可是为什么天庭会授风铃仙子衔呢?这让所有人疑惑不已。 按照风铃的说法,是一位神通广大的天庭老仙人替她请的旨。 这不由得让猴子对这位听过几次却从未记住的“老先生”起了疑心,不过碍于当前的形势及风铃的执拗,猴子最终还是同意了风铃与他一同上天。 花果山之战结束十五天后,天庭派了人过来索要花果山一战中阵亡的天兵天将魂魄。 对此猴子倒是爽快,反正这些魂魄留着也没用。倒是天庭的另一个要求让猴子有些不爽——天庭还要求猴子释放被他扣押的东海龙宫四公主敖听心。 “这可是我一万万金精买来的,就算几年折旧,也得算个八千万金精还回来吧?”他盯着那天庭的使者冷冷道。 “折旧……?”就站在一旁的敖听心眉头抖了抖,忍住没当场发作。 当然,玉帝可不认你究竟是怎么用“一万万金精买来的”还设有用拳头抢来的,考虑到这时候不适合生事端,猴子也只好把敖听心遣送了回去。 结果倒是这家伙回去之后有事没事往花果山跑,说是东海龙宫太闷了,出来散散心。估摸着关键是花果山她实在太熟了,以至于花果山的妖怪们完全不把她当外人看待。 花果山之战结束一个月后,猴子终于穿上了师兄师姐们送来的崭新铠甲战靴,带着风铃,道别众妖离开了花果山。 …… 夏末,斜月三星洞,潜心殿。 清风子一子落下,轻声道:“师傅,太上已出手左右了天庭,将十师弟封为弼马温。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走?” 注视着棋盘,须菩提捋着长须轻声道:“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 侧过脸,须菩提望见天边变幻的残云。 朝阳下的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许久,他轻声笑道:“种子已经种下,既然有人肯帮我们浇水施肥,我们自己,又何必画蛇添足呢?” 此时,猴子并不知道,在天庭,暗藏在台面下的博弈已经随着他的到来缓缓运转了起来。 【第八卷天庭为官】 原本已经够复杂的天庭忽然多了一只猴子进来搅局,糟糕的是这背后还有大能之间的博弈……玉帝的头,很疼。 第三百三十五章天蓬要受审了? 白蒙蒙的云雾间,依稀可见一个个如同倒置鹅卵般的悬浮巨石,其上多有低矮的建筑悬挂着“南”字与“天”字大旗。 按照浮石的大小,又部署了少则一张,多则五张机弩。那巨石之间更是依稀可见道道灵力相连,如同一张遍及各处的巨网。 迷迷茫茫的雾海之中,偶然可见来回航行巡视的天将战舰,甲板上的天兵天将一个个武装到了牙齿。 这防御看似简单,实则变幻无穷。据说,这乃是数千年前太上老君亲自绘下的阵图,若是普通的行者道妖怪到这里,缺了个引路的使者,便是有百万大军一头栽进这片雾海怕也找不着北。 一路背着早已灵力枯竭的风铃,一身黑色精致铠甲的猴子在两个引领天将的带领下很快穿过了雾海。一片光滑如镜,放射着微弱白光的巨大陆地在眼前显现。 “这里就是南天门?”猴子问。 “从踏入雾海的一刻起便已经是南天门了。”风铃翻着不知哪里得来的册子纠正道。 眼前光滑如镜的陆地正中耸起一座敞开的朱红色大门,其宽约莫五十丈,高七十丈,远远看去煞是骇然。奇的是这门建在城墙中,城墙却是隐匿在云雾中,望不见边际。 听杨婵说南天门是从六重天进入七重天的唯一入口,猴子不由得想,这城墙究竟该有多宽,多高呢? 落到那陆地上,放下风铃,猴子当即用脚轻轻踩踏了两下。 感觉上似乎与下界没甚区别,不过这微光着实让人好奇。听说南天门内嵌一个天铸的法阵,便是太上老君也无力破去,不知道在哪里呢?猴子想。 见猴子到来,守在门外的天兵们当即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 下界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天庭,也不过就是一个时辰。不过那是门内一个时辰,这门外的时间与凡间是一样,站岗的天兵都不知道轮过多少次了。一个月的时间里,从花果山撤回的南天门舰队早已抵达。 花果山这一战,南天门十八万大军几乎从头看到了尾,到最后更是直接参战了。如今他们回到驻地,包括将天河水军逼得近乎绝境在内的,关于这位花果山不世妖王的种种,早透过南天门天兵的口传播了开去。 面对一只恐怖如斯的妖王,便是知道他已经被招安,如今不过是上来报到拜官,这些个守门的天兵也难免有些忐忑。 那为首的天将悄悄侧过脸去对身后的天兵交代了几句什么,快步走上前来。 未等他开口,领着猴子的其中一位天将已经先一步走上前去,两人互相交换了下眼色,便一同往那大门走去。 这真是连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啊……算了,咱也就是上来度个假,爱说不说。 想着,猴子带着风铃晃晃悠悠地跟了上去。 也没走几步,便见一身白袍的太白金星从门内走了出来。 走到跟前,风铃循着道礼躬身拱手道:“道徒风铃,参见星君。” 猴子则是简略地拱了拱手:“有劳星君久候了。” 太白金星瞧着猴子拱了拱手,道:“无碍。” 说罢,又朝着风铃拂了拂手,道:“免礼。不过……仙娥的礼可不是这么行的,这个往后会有人教你。” 风铃连忙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两位随我来吧。”转过身,太白金星带着猴子与风铃一步步走向大门,临进大门之时,用手中拂尘指了指那门上牌匾道:“这里是南天门,过了南天门,便是天庭。平日里,没有手令是不得出入南天门的。在天庭任职,除非某些特定职务,否则私下凡间,便已经是犯了天条。弼马温,还有寻常仙娥,都不属于特定职务。换句话说,跨过了这道门,你们就不要再想着凡间的事情了。” “这么严重?那上天任职,岂不是跟坐牢没区别?” 太白金星当即鄙夷地瞧了猴子一眼,道:“堂堂神仙,岂可与囚徒相提并论,此为妄言!” 想了想,猴子又接着问道:“对了,这神仙当烦了,能辞职不?” 闻言,太白金星一阵无语,只深深吸了口气,努了努嘴,走快了两步。 猴子耸了耸肩,与风铃对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足有数十丈深如同隧道般泛着如同彩虹般七彩光华的拱门,迎面而来的景象不由得让猴子眼前一亮。 在那门外,虽说云雾缭绕间有无数浮石,但放眼望去大都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便是看见了,不是战舰的白,就是岩石的灰,那红色的门可说是唯一的点缀了。 可跨过门,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无边无际的天空中,无数陆地悬浮,宫阙层层叠叠。有山川,有绿野,有瀑布,有溪流,有飞鸟来回,有走兽嬉戏,无数悬空飞舰往来。 往近了看,是层层叠叠的房屋,其上大多悬挂“南”字大旗,陆地的边缘处更有战舰停靠,广场中队队军列操练,就连街道上也可看见兵士往来。 按猜想该是南天门驻军的驻扎地。 若往远了看,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一株开满了红花的苍天巨木。 这巨木有多大? 大到光是树干的直径便数以十里计,其高,更是一眼望不见顶。 见到那大树的时候,风铃整个眼都瞪圆了。 “那树……是啥?”猴子问。 “那是月树,代表着三界姻缘。无论是蛇虫鼠蚁,还是神仙妖怪凡人,只要两情相悦,姻缘成型,那月树上便会开出一朵花。若是花谢了,便是姻缘断了。” “这么说,每个人在上面都有一朵属于自己的花咯?” “是每一段姻缘,不是每一个人。凡人三妻四妾,便是在上面找到三五朵,也不出奇。” “哦?原来如此啊。” 风铃仰头呆呆望了半天,问道:“这么多的花儿,如何找到自己的那朵呢?” “不用找。你们两个在上面都没有花,这是早确认过的。若非如此,怎可能上天任职?” “对了,星君哪,你说,为啥神仙都不能动情了?这古板的天条谁定的?” 太白金星有些不耐烦了,冷冷答道:“这便不要多问了,天条定出来,你遵守便是了。问那么多作甚?” 猴子无趣地努了努嘴,目光朝着其他地方瞥了去。 一路走到边缘处,太白金星抖了抖拂尘便腾空扶摇直上,一回头看见猴子背着风铃赶了上来,当即一惊:“你……你怎么背她?” “她没灵力了,我不背难道你背啊?”猴子望着太白金星道。 太白金星一时语塞,无奈从袖中掏出一二指宽的白玉条子,随手一抛,那白玉条子迅速在空中旋转了起来,转眼间已变得如同一艘小舢板大小悬在空中。 指着猴子将风铃放到上面,太白金星捋着长须低声道:“天庭,有天庭的规矩。在凡间况且男女授受不亲,这天庭尤忌神仙动情,又怎会容得……那些举动呢?往后一事一物,可都得三思而后行。若非如此,谁也保不住你?” 风铃眨巴着眼睛有些忐忑地点了点头。 猴子却哼笑了出来,伸手摸着风铃的脑袋道:“别怕,有我在,看谁能把你怎么样。你看我,天庭还容不得妖呢,我这妖王都成天官了,怕啥?” 风铃重重地点了点头,笑成了一朵花。 瞧了猴子一眼,太白金星只能一声叹息,心道:她能和你比吗?你是老君亲自开口保荐的。她算什么?话说回来,陛下怎会忽然又追封花果山一个小道徒为仙娥的?还指定了准备入驻御马监?这成仙还能带随从……当真是没听过。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太白金星无奈地摇头。 这先一桩地还没想明白,谁有空去管这莫名其妙的小妮子?若不是要接这猴头,哪里会是太白金星如此品级的天神出南天门去接? 说白了,都是沾了猴头的光。 不过这小妮子看上去倒是比猴头懂事得多。 随着玉条的缓缓上升,一路上看到的陆地也渐渐地少了些,或者说没有原来那么密布了。遇到的仙家却反而多了。 那些个仙家腾云而至,远远地望见太白金星,大都不忘过来打个招呼,可走近了望见猴子,招呼打完,又走得匆忙。 这一身黑甲在天庭本就醒目,再扣上那张毛茸茸的脸,上万年的妖神战争,怎能让仙家们不闪避呢? 隐隐地,猴子觉得自己这天庭的日子恐怕不会很好过了。 走了许久,三人才从七重天抵达九重天,望见了可以用无边无际来形容的巍巍宫殿群。 “你们两个先在这里等着,老夫去去就来。”也不等猴子回答,太白金星便踏上了白玉台阶径直走入大门。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在门口站着。 往来的仙家宫娥,乃至楼台上的卫兵,一个个都不自觉地往猴子身上看。 有面带恐惧的,有敬畏的,也有好奇的,还有远远围观看热闹的,甚至路过的将领见了会不自觉地一只手抚到剑柄上。可就是没一个走过来跟猴子说上一句话。 这一对美女与野兽的奇葩组合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宫门口。 百无聊赖,猴子掏出金箍棒在那平台上呼啦呼啦地耍起了棍,搞得四周的兵卫一个个一惊一乍地。 忽然间,他的动作顿住了去。 远远地,他看到四名天兵押着被反绑了双手的天蓬缓缓而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风铃是雀儿转世? 一个月前,猴子在花果山九死一生,虽说依靠了天庭的援军,但也不得不承认天蓬统领下的天河水军取得了战场上实质性的胜利。 一个月后,引领万妖反天的猴子站在这宫阙外面,是即将上任的新天官,立下战功的天蓬却已经蓬头垢面,沦为阶下囚在天兵的押解下等待审判。 这几乎能称之为死敌的两人见面充满了戏剧性,也充满了讽刺。 待走近了,停下脚步,两人却只是淡淡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天蓬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猴子若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 “走吧,元帅。”那身后押解天兵淡淡道。 迈开脚步,与猴子擦肩而过,天蓬缓缓走进了凌霄宝殿。 “这次该是跑不了,要下畜生道了吧。”猴子淡淡叹道。 望着天蓬远去的背影,风铃眨巴着眼睛道:“其实……天蓬元帅也挺可怜的。作为神仙,作为人类,本是各为其主,他做的都没有错,怎么就……” 话到这里,风铃便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斜过眼盯着猴子瞧。 “是吧。”猴子伸了伸懒腰半蹲下来,道:“不过,他可怜是他的事。我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顾得上他呀?这档子口,谁敢拦我,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就砸烂谁的脑袋。” 说着,猴子随手做了个击打的手势。 风铃想起了猴子对付恶蛟的手段,那满地的脑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真恶心。”风铃撅着嘴道。 “对了,你认识的那个老神仙是不是叫李伯阳?” “恩。”风铃微微一惊,点了点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也不是风铃故意隐瞒,而是她一直都认为不重要,猴子没问,她也便没说。 况且,“老先生”一直那么帮她,她又身处花果山,万一这件事泄露了,“老先生”又在天庭任职,怕是妖惹麻烦。 抿了抿嘴唇,猴子凝视着远处的宫阙轻声道:“你知道这次是谁救了花果山吗?” “不是玉帝下的旨吗?” “是玉帝下的旨没错,但那是老君的意思。太上老君。赐你仙子头衔,估计也是老君的意思。” 闻言,风铃一下呆住了。 直到此时,风铃才终于将自己的仙子头衔与花果山被赦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可……说那老先生能请得动玉帝风铃都已经很难相信了,现在居然让太上老君亲自开口…… 想了半天,小妮子只能紧蹙着眉头支支吾吾地说道:“老先生……老先生是说过请玉帝喝茶可以救花果山,可是……可是……” “他跟你说过?”猴子淡淡瞥了风铃一眼。 “恩!”风铃重重点了点头:“他说有办法,所以我就死马当活马医……”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 “因为……因为……”低下头,风铃想了半天,才抬头小声道:“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他怎么可能有那么大能耐,随便就能让玉帝改变主意……而且那几天他们说你很忙,我都见不到你……没想到他居然能请得动太上老君……”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不是他请得动太上老君,而是……李伯阳就是太上老君。” 风铃整个怔住了。 李伯阳就是太上老君? 李伯阳就是太上老君? 李伯阳就是太上老君? 这句话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绕着,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记得有一次,她确实问过杨婵认不认识李伯阳。那时候杨婵怎么说来着? 杨婵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问她问这个干嘛? 风铃不想让杨婵知道“老先生”的事,所以扭扭捏捏地打马虎眼,却又小心翼翼地追问,问道最后,杨婵烦了,于是说道:“李伯阳,是一个古板的死老头。” “他在天庭是什么职位?品阶高吗?” “闲职,没品。” “厉害吗?” “不厉害。” 从那以后,风铃就再没在除了猴子以外的人面前提起这位私下帮助自己的“老先生”的事情了。甚至连对猴子也决口不提“老先生”私下跑到花果山来教自己绘制阵法和炼制丹药的事情。 现在想想,当时好像恰好是杨婵对自己态度最冷淡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走在路上都能撞到道祖太上老君呢? 小妮子不禁有些晕了。 犹豫了许久,风铃眨巴着那双蓝色的眸子望着猴子,低声道:“这次上天,要是见了人家,你可得好好跟人家道谢啊。” “会的。”猴子白了她一眼道。 关于“天道”的事,猴子极少与人说起,就是九头虫也一无所知。整个花果山,知道这前因后果的只杨婵一人。 一来因为这事情过于离奇,跟普通的悟者道修者谈都一时半会说不清,更别提半文盲的行者道了。二来……猴子也不想真正把他们卷入其中。 对这脑筋单纯的风铃就更是从未提起了。 估摸着这时候风铃该是真觉得是自己拜托了那“老先生”花果山才得救的吧。可猴子却很清楚,风铃能在从斜月三星洞到花果山的路上遇到太上,绝对是跟自己有关系。完全可以肯定太上是故意为之。 可偏偏扯上风铃,这算是怎么个意思呢? “看情形,太上也没告诉风铃我与他之间的问题,算了,既然都已经瞒了这么久,接下来就索性瞒到底吧。只是,这太上找上风铃算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风铃是雀儿转世?” 按年龄算,雀儿去世之后大概过了将近两年的时间风铃才出生。如果雀儿的魂魄是被送入轮回,中间又因什么事情耽搁了一下,倒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这天大地大地,怎么会这么巧? 不对,幽泉子说过还有除了太上、自己的师傅,还有第三人也参与了其中,是那第三人勾去了雀儿的魂魄。 如果是有意而为,那么,多大的巧合都有可能了。 真是这样的话…… 猴子忽然想起了幽泉子关于如何复活雀儿的说法,那心顿时咯噔一下,悄悄地望了一眼身旁这个笑得明媚的小妮子。 两个……选一个? “你脸色怎么忽然变这么难看了?”风铃瞧着猴子问道。 “没,没事。可能是刚到天庭不太适应气候吧。”猴子连忙收了收神情干笑道。 “不会吧?”风铃伸出手在空气中摆了摆:“我都没受影响你会受影响?难道天庭的气候对你有负面效果?要这样就遭了,以后你可还要在这里呆下去呢。得想想办法才行……” 此时,猴子并不知道,那黑发老者正隐在楼阁之中远远地注视着两人。 低头掐指一算,呵呵地笑了出来。 …… 三十五重天,弥罗宫中。 白发老者伸手接过童子呈上的竹简捋开看了看,掐指一算,哼笑道:“这天道果然有异!天蓬动情案之时,为师便已起疑。只是他迟迟未有动作,窃以为是下界有可窥天道之人妄行改命之举而导致的寻常变换。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而今看来,若真是寻常天道变换,他又怎可能亲自出手将这猴妖提前三百年接上天庭任职呢?至于那女子,本是须菩提座下徒孙,更是不该出现在天庭。如此一来便有好戏看了。” 说罢,白发老者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去,给为师细细盯着这两人,不可有差池!还有,关于那调往兜率宫的两名仙娥之事,也得加紧查明!” “徒儿谨遵师命!”那童子叩首道。 …… 此时,猴子与风铃依旧在灵霄宝殿外候着。那灵霄宝殿里,众仙正在为天蓬瘟毒案吵得不可开交。 原本,天蓬瘟毒案有了那一份认罪状便可谓证据确凿了。 虽说天蓬与太白之间的交易由于太上老君横插一杆,如今可谓名存实亡。但那认罪状毕竟是已公开了的,上面可是有全了天蓬的画押。事到如今,天蓬要么认了那认罪状,要么认一个欺君之罪。 在天庭,虽说玉帝的权威没想象的那么大,但弄一份认罪状认下原本子虚乌有的罪名还呈送了凌霄宝殿,这欺的可不就是玉帝一人了,而是整个天庭所有的仙家。 这罪名能小得了吗? 认下认罪状与认下欺君之罪,到头来其实处罚差不了多少。 事情到了这一步,天蓬的处罚可说是再也跑不掉了。那想至天蓬于死地的一众仙家更是群情激昂,只等着棒打落水狗。 可,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玉帝就是死撑着找各种理由要帮天蓬开脱。 这以太白金星为首的众仙如何肯?当即群起而攻之。这一吵就吵了一个时辰,凡间都过去一个月了。也等得蹲在门外候旨的猴子忍不住张嘴打起了哈欠。 眼看这玉帝就要无言以对了,忽然,一位童子从猴子面前飞身跑过,直入殿中。 二指宽的条子往众仙手中一传,一个个不吱声了。 最终的结果,是玉帝平衡各方,让天蓬认了滥用瘟毒之罪,却酌情降低了刑罚,只削去仙籍,弄了个无期徒刑囚于天庭大牢,并未如一开始意料的那般贬他下凡。 好不容易敲定了事情,当庭宣了圣旨,天蓬在那四名天兵的押解下缓缓退出凌霄宝殿。而猴子也终于等到了天庭卿家的那句:“宣,花果山美猴王孙悟空上殿——!” 第三百三十七章下马威 “宣,花果山美猴王孙悟空上殿——!”卿家扯着嗓子吼,连续三声,那声音在空旷的地域里久久回荡。 猴子带着风铃踏上了白玉石阶,却被一位天兵横戟拦了下来。 “干什么?”猴子怒目瞪了过去。 那天兵惊得往后一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太白金星连忙加快脚步赶到猴子面前,道:“你可以进去,但陛下并未宣她。” 猴子侧过脸去瞧了风铃一眼:“什么意思?只准我进不准她进?” “这是自然。”太白金星双手交握,挺了挺身子道:“也不怕直说,无论是仙娥,还是弼马温,本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职位。若不是你美猴王的身份,连你都不需要上殿,只着个卿家宣读便是了。” “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职位?”猴子不由得失笑了。 这说得可真够直白的,莫非蛮横一点,反倒有人哄? “也罢,你便在这里等我吧。”猴子淡淡道。 风铃默默地点头。 随着太白金星,猴子一步步攀上台阶。 在那台阶的正中,猴子与押解离去的天蓬交错而过。 凌乱的长发下,猴子隐约看见天蓬呆滞的双目,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天蓬元帅莫非被贬下凡了?”猴子低声问道。 太白金星摆了摆手道:“非也。罪将天蓬,已被陛下革去职务,依律法,永世囚于天牢。” “恩?”猴子不由得回头多看了天蓬一眼。 居然还没下凡?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以后还有闹得更严重的罪? 从恶龙潭开始,天蓬的命运轨迹就已经因猴子发生了剧变,太上肯费尽心思把猴子提早拉上天庭,难道还会放任天蓬不贬下凡去不成? 想着,猴子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了内庭。 这灵霄宝殿,由前后三座建筑物构成,中间间隔两个大型广场。那正殿位于最后方,猴子刚刚所在,不过是最前方的门外。 这一路走过,猴子细细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玉石铺成的石面上飘荡着云雾,整个广场安静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那广场整齐分列两旁的两队天兵拄着高达三丈的长枪,其上红缨在风中微微荡漾,如同摇曳的火。广场的左右是高高的楼阁,其上锦旗招展。论其装潢,可谓是雕龙玉砌,镶金披银,华贵至极,却又不俗气,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又跨过了第二道大门,猴子很快到了正殿前方。 太白金星伸手止住了猴子的脚步,自己先行入殿。 不多时,一位卿家踏着碎步走出门外,躬身道:“美猴王,请吧。” 猴子干咳两声,抬头挺胸,大步迈入大殿。 当猴子出现的时候,不知道是早有准备还是自然反应,他忽然望见殿上原本凌乱站着的上百名仙家迅速分成了两拨。 其中,身穿铠甲武官往前踏了一步,一手按在自己的法器上。那身穿文袍的仙家则往后退了一步,同样一手按在自己的法器上。这两者望向猴子的目光中皆是浓浓的敌意。 对于这种敌意,猴子只当做看不见。 在这一众仙家或毒辣,或淡如止水的目光中,猴子一步步穿行在正中的过道上,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灵力波动。 往前的灵力澎湃,大多为行者道,往后的灵力皆静如止水,想来必定是悟者道无疑。 想想自己不久前才是逼得天庭倾巢而出的妖王,如今却出现在这凌霄宝殿上,也难免这些个仙家警惕了。 一众天神,乃至玉帝也都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只缓缓而来的猴妖。 一身暗金色的绒毛,精致的黑蛟皮甲上布满了与雕文混杂在一起的符篆,一看便不是凡物。 身为妖怪,猴子这身扳算是矮小的了。不说犀牛妖大象精那类身材魁梧的大妖,便是比之人类之中身材魁梧者,好似天衡、巨灵神、李靖这一类的,都要矮上许多。其身高,说到底也就与寻常人相差无几。但那凌霄宝殿上挺直的腰杆,那炯炯有神的双眼,不卑不亢的神情,搭配上先前几乎将天河水军逼上绝境,逼得天庭倾巢而出的战绩,却让一众天神都不敢小觑。 毕竟在场的有许多当时都被临时抽调参与了花果山一战,那只血肉横飞中往来,癫狂的猴子,令他们记忆犹新。 至于那身黑色铠甲。眼尖的一眼就看出那是一身不知出自哪位悟者道大能之手的蛟皮战甲,其上更是嵌入了许多珍惜的材料。论及防御,该是一等一的。 究竟哪方悟者道大能出手帮着猴子制了战甲,没有具体的消息,大家暂时也不好如何揣测。可这蛟皮…… 虽说蛟在凡间也属极为稀有之物,可这毕竟是天庭,天将之中,以蛟皮为甲的大有人在,算不得稀奇。刚刚押下去的天蓬头盔上那两道狐裘,便是取自一只修炼了两千多年的九尾灵狐,相比之下,蛟皮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这蛟皮也是有档次之分的。 就在不久前,阎罗才刚刚依生死簿所示上奏——天庭通缉令上首级价值百万金精的蛟魔王已死于美猴王之手…… 这才一转眼的功夫,美猴王就穿着一身黑色蛟皮甲出现在凌霄宝殿上,而且同样是黑蛟。这如何能让众仙不为之一震呢? 蛟魔王是谁?那是叱咤风云上千年,天庭屡次围剿而不得的大妖王。如今又与牛魔王等一众妖王结义,乃是群妖当中的佼佼者。 没想到,如此妖王,最终却成为了美猴王的一身皮甲。这不由得让众仙啧啧长叹。 他们并不知道这蛟魔王与美猴王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可这美猴王能随意狙杀一位大妖王,而且在那妖王一众义兄弟都还在世的时候就把他的皮制成皮甲穿在身上,这不由得让众仙都感叹眼前这妖猴在妖族中权威之盛……当真是不可想象啊。 “莫非,老君留这猴头一命,是想让陛下借这猴头的手牵制众妖?可为何又给了一个文职的弼马温呢?”这着实令一众仙家想不通。 一步步走到台阶下,猴子高高仰起头拱了拱手道:“臣,花果山美猴王孙悟空,参见陛下。” 玉帝轻轻捋着长须,正想伸手让其免礼,却听殿上群仙之中一个声音呼喊了出来:“大胆妖猴!见了陛下竟敢不跪!” 顿时,一众仙家,甚至是玉帝都愣了一下。有等着看这妖猴笑话的更是不小心笑了出来。 无视众仙各异的神情,猴子松开抱拳的手,缓缓回过头去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拉长了声音,指着地面冷冷道:“刚刚那句话是谁说的?站出来。” 这一说,那笑出来的仙家一个个收了收神情。群仙之中不见人走出。 “刚刚那句话谁说的,站出来。”又是重复了一遍,猴子低头揉了揉护腕,冷笑道:“天庭必须行跪礼的只有军序,当真老子在下界就什么都不知道吗?刚刚是谁说话的!有种给老子站出来!” 这一喝,众仙缓缓侧目,一个个回头,那目光最终都指向了一个身穿青袍的文吏。 “是你?”猴子歪着脑袋注视着那小吏,嘴角微微上扬,道:“哪个单位的?报个名字吧。冤有头债有主,说个名字,本王也好记住。” 一众仙家乃至玉帝眼角都不由得抽了抽。 跟意料的一般,这猴子果然不是善茬。 那小吏憋着一口气涨红了脸,不敢说话了。 这人哪,有时候就是这样。躲在人堆里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都敢吼,一旦被孤零零地晾出来,便是明知这里是凌霄宝殿,那猴子不能肆意而为,双脚还是忍不住乱颤。 正当此时,龙椅上的玉帝干咳了两声。 闻声,猴子才最后瞪了那小吏一眼,转向玉帝简略地拱了拱手。 “这,从今往后,你便是朕御马监的弼马温了。” 台阶下的卿家迅速将早已准备的好的方盘双手递与猴子。其上是一件折得整齐的红色袍子,有乌纱帽,还有刻有“御马监总领”五个字的金色令牌以及官印等林林总总。 接过红色方盘,猴子端着又是朝着玉帝简略地施礼:“谢陛下隆恩。” 点了点头,玉帝捋着长须道:“你可知晓御马监辖下,有何要务啊?” 猴子想了想,道:“一知半解。” “太白金星。” “臣在。” “这弼马温既是你领上天的,就有劳你帮着安顿下了。也,顺便教授些天庭的常识、职务要诀予他。还望能尽快接手御马监才是。” 太白金星淡淡看了猴子一眼,拱手道:“臣遵旨。” “谢陛下。”猴子也跟着说道。 “好了,你下去吧。” “就这样?”猴子一下有点懵了。 在门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就为了说这么两句? 众仙都掩着嘴窃笑。 想那弼马温是何官职?难不成还要凌霄宝殿特地为他开个会不成? 见玉帝不语,众仙暗暗讥讽,猴子无趣地摇摇头转身走出了大殿,那身后传来众仙淡淡的笑声,听着十分不爽。 算了,战打成那样,任命自己为弼马温,本就是太上老儿强加给玉帝的。爱咋咋地吧,反正上天就是来拖时间的,过一天是一天。 这一想,猴子的心倒是宽了不少。 待猴子离去后,方才叱责猴子的小吏与身旁的福星淡淡对视。 福星压低声音道:“放心吧,他不敢怎样的。不过一猴妖尔。” 那小吏无奈地赔着笑,心中却一阵不爽。 方才若不是福星授意,他哪里会强当这个出头鸟?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人当场揭穿。这心情如何能好得了? …… 散了朝会,玉帝一步步走入内室,卷帘寸步不离地跟着。 微微侧着脸,玉帝交代道:“有空啊,抽个时间去天牢看看天蓬。朕不好亲自去,你去看看吧。” “末将遵旨。” “还有,着人留意下那猴头的一举一动。” “陛下,若是如此上心,为何又要太白金星引领呢?” 走到乌木玉石圆桌边,玉帝抖了抖衣袖缓缓坐下,接过仙娥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才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刚上天,就有人想给他下马威。仙与妖本势同水火。他软弱,则会有人得寸进尺,他强硬,则容易行差踏错。这猴子上天,无论其本性如何,往后怕都是要惹出事来。可老君既要他上天为官,必有用意。若是朕派你引领,到时出了事,免不了要帮他擦屁股。届时怕你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让太白金星去,出于对上对下的交代,他多少会约束自己那一派的人。纵然真出了事,他也有本事斡旋其中。如此一来,可省去不少麻烦。” “陛下英明。”卷帘连忙躬身拱手道。 玉帝侧过脸淡淡看了卷帘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第三百三十八章趁夜 猴子刚离开灵霄宝殿不久,未及等到散朝,太白金星便也告了退。 指了位卿家带风铃前往广寒宫,太白自己则带着猴子前往御马监。 这一开始猴子是不同意的。 依太白所说,天庭新晋仙娥需学习的礼仪种类繁多,按例前往御马监之前应当前往广寒宫呆上那么一段时间,接受月宫嫦娥们的教导。 不过猴子可不这么想。 风铃懂不懂礼仪有什么关系?反正在御马监任职,御马监猴子这个弼马温最大,还怕有别的什么人来怪罪她不成? 于是,扯皮开始了。 互相扯皮了半天,见天色不早,太白也实在懒得与猴子继续磨嘴皮子,便退一步答应只让风铃在广寒宫呆上三五天意思意思,至于不去,那是万万说不通的。 猴子这才算勉强答应了下来。 离别的时候,他再三叮嘱风铃,到广寒宫一定要秉承:“少做,少说,宁可不做,不可做错。”的原则。 在他看来,天庭那黑压压上千道的天条有许多是违了人间伦常的。这本没什么所谓,反正自己又没打算一直呆下去。可关键是与人间不同,这意味着刚上天的人容易犯。 风铃单独一个人万一不小心犯了点什么过错,自己又不在她身边,给人捉了治罪咋办? 想着这小妮子万一出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场景,猴子着实有些忐忑。 狠狠地啰嗦了一番,把小风铃感动得一塌糊涂,却把晾在一旁的太白金星搞得不耐烦了不得不出面喝止。 到黄昏时分,猴子才分别了风铃与太白金星启程前往八重天的御马监。 说到这御马监,猴子原本料想中的御马监是这样的: 首先,应该是分属天军序列,为天军骑兵养马。因为是军马,自然就得有兵员照料着,如此一来,弼马温虽属文职,但手下必定多少是有点兵权的,不然怎么干活呢? 至于数量嘛。花果山之战时他见识过天河水军的重骑部队,记忆犹新。天河水军都能找出两万军马了,这天庭禁军就算少点,起码也该有一万吧? 如此一来,万匹军马,少说方圆百里的牧场,再外带千八百的常备兵,三五座兵营,该就是弼马温麾下的全部了。 虽说不多,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很可惜,实际上的御马监是这样的: 御马监直接隶属于天庭中枢,是一个分支再分支,小得不能再小的礼仪机构。 这个小部门的职能只有一个,就是照顾好这些精挑细选的良马,以备天庭各种庆典之用……都说白了只供庆典之用了,要那么多马干嘛?够摆阵势就行了。于是,这御马监满打满算百匹天马。 既然美其名曰御马监,这马都少了,人自然就更少了。算下来也就是三位仙奴和两位仙娥,加上他这个新上任的弼马温和即将分配过来的仙娥风铃,满打满算也就是七个。 当真正看到那御马监时猴子不禁有些傻眼了。 小小一块倒锥形的巨石悬浮着,削平了的地皮算下来最多也就十亩不到。其上建了五座木质小平房,几座类似马厩的大棚子,旁边一个小小的操场,上面还堆满了稻草。 “这这这……牧场呢?”猴子指着悬浮的巨石问。 “要什么牧场?自然会有人送草料过来。” “房子那么小就算了,这天庭的马都不用跑的吗?这操场,我看走都不够!” “天马,飞就行了,不用跑。”太白饶有深意地瞧了猴子一眼,先行一步朝那木屋飞了过去。 这被人嘲讽的感觉真不好。 “哎,算了。至少这情况比恶龙潭住帐篷的时候要强百倍了。也就上来度假的,纠结这些作甚?”想着,猴子无奈地跟了上去。 那御马监的众人知道今天新上司手要来报到,早早地候在门外等着。 虽说这猴子上司众仙都不待见,但好歹是自家上司不是?自己还要在他手下过活呢。况且,听说这位新上司曾是凡间妖王,是个不好惹的主,自然就更加不敢怠慢了。 刚一落地,众人虽见了这猴头有点惧怕,却还是给两人都道了礼。紧接着那三位仙奴便一个走在前头带路,余着两个绕着猴子殷勤地转,嘘寒问暖,好不热情。至于那两位美艳的仙娥则恭敬地候在一旁,笑盈盈地好不喜庆。 说到这长相,在天庭,男的,什么歪瓜裂枣都有。一些兵将甚至刻意不抹去自己脸上的伤疤以彰显军功。女的嘛……你就找不出一个不漂亮的。 就是猴子御马监这种冷衙门,两个仙娥虽说比不上杨婵,但那放到凡间也是倾国倾城之姿。 当然,美女与美女之间,也会有个高低,但那差距比之凡间就小了。 无论是什么好东西,若是四处都是,就见怪不怪了,就滥了。 说白了,在天庭,长得漂亮真心算不上什么优势,甚至可能是劣势,这个中因由,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说回猴子这一亩三分地。 这前前后后地,总共也就五间平房。当头较大的一间是猴子的办公场所。 说是办公场所,其实也不过就是木地板配上一张矮桌,几个蒲团。 余下的四间分别是猴子的住所、三个仙奴的住所、两位仙娥的住所。那最后一间则是杂务房,平日里天马解下来的马鞍一律堆放在里面。 至于装潢嘛…… 除了窗外偶然飘过的云雾,当真没品出半点天庭的感觉。与那凡间相比,充其量就是地板的木头看上去还崭新。 这倒不是因为这房子新建,而是因为天庭工部负责建设这里的一概建筑,每每使用材料,都会用药水浸泡过,这才使得这木头看上去崭新如初。 在摆设方面更是一概没有,便称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就这么一个地方……它居然也是天庭的一个正职的衙门? 猴子实在很好奇当初正版的那只猴子是怎么在这样一个地方和众仙呼朋唤友称兄道弟的。依那书里描述的猴子的性格,见着这样的地方,不发飙杀人就不错了。就瞎子也知道官小了,还用人说漏嘴? 难道这三百年里,发生了什么没有记载的事?他不由得想。 由于猴子也没带什么行李,太白金星这安置的任务到此便算完成了大半了。在房子里随意地转了两圈他便对猴子道:“天色已不早,忙碌了一日,你该是也乏了,暂且歇息吧。待明日,老夫再带你入仙籍。你还不熟天庭,晚间可切记不要到处乱跑啊。” 猴子伸长了脑袋朝屋外探了探。 这天庭的时间与凡间不同,所谓的白昼黑夜,说白了也就是明与暗的差别罢了。 虽说白日里上层也有阳光照下,却是找不到那太阳究竟在哪里,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只有明暗之分。到了夜里,则望不见满天星斗。 “既然天色不早,若星君不弃,不如就委屈一下,今夜让本官设宴款待星君,权当道个谢,可好?” 太白金星随意地瞥了两眼装饰简陋的房间,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弼马温无需如此客气,老夫还另有要事,还是就此拜别吧。” 这话都说这份上了,猴子也不好挽留了。 送走了太白金星,众下属便一个个来自我介绍。 首先是那个子比猴子要高半个头的大块头:“小的李平拜见大人。小的南瞻部洲人士,上天已有两年。” “两年?那就是七百多天……凡间都七百多年了?” “正是。” 猴子“哦”了一声,有意无意地感知了下对方的修为。 等等,这算怎么回事?凝神?这天兵都要纳神的天庭,居然还能有凝神境的存在? 猴子狐疑地眯起了双眼:“你这修为是……” 李平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憨笑道:“小的是马养得好,才有幸上了天。这修为嘛……” “哦,我明白了。”猴子点了点头,转过脸去指着那两个比猴子矮半个头的仙奴道:“你们呢?等等,你们长得好像啊。” 其中一位连忙拱手道:“大人见笑了。小的叫刘大,这是我弟弟刘二,我们是双胞胎兄弟。” “哦!双胞胎兄弟?兄弟一同成仙,倒是一桩美事。”一脚跨在椅子上,猴子拿起桌上的水果就啃了起来,边啃边道:“你们呢?” 那两位橙衣仙娥也踏着碎步双双来到猴子面前。 “奴婢云霜,见过弼马温大人。” “奴婢月霜,见过弼马温大人。” “免礼。”猴子摆了摆手,见两人长得也有些相似,犹豫着问道:“你们……不会也是双胞胎吧?” 那两仙娥掩着嘴笑了笑,道:“回禀大人,我俩是姐妹,却是在这天庭结拜的异姓姐妹,本身并无血缘关系。月霜是姐姐,云霜是妹妹。” “哦?”猴子坐到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指着众人道:“来,都给我把你们平时都干些什么,给我说一说。” 又是聊了一会,猴子大致摸清楚了这御马监众人的情况。 那三个仙奴,是负责喂养和训练马匹的,同时也负责这里清扫等等的杂务。在这御马监,地位稍低了一点。 至于那两位仙娥,妹妹云霜算是这里的账房先生,平日里也就记记账,兼着督管仙奴们的差事。姐姐月霜则是采办。在猴子到来之前,弼马温一职一直都是霜月暂代,对外的交道,也一直都是她在打。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猴子忽然想:自己这一来就抢了人家的职务,月霜会不会怀恨在心,回头给自己使坏呢? 如果按照凡间的思维,自己不来,她这代职代着代着,该就转正了吧? 这仙娥与弼马温,虽说在天庭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差事,但弼马温好歹还是个入了仙籍的。猴子知道,仙籍对于这些神仙有着特殊的重要性。简单的一个名号,意味着福利,待遇,甚至许多机会,足够让所有的仙奴、仙娥,乃至天兵天将趋之若鹜。 待两个仙娥走开,猴子拐弯抹角细细一问,才知道并非自己想的那样。 首先,这仙籍确实重要,却不是当了弼马温就有仙籍,而是有了仙籍才能当弼马温。这也是月霜当了许久的代职却始终没能转正的根本原因。 在天庭,想要获得仙籍,大半要靠军功,剩下的就得是一些特殊贡献。正常来讲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十分困难的。区区一个仙娥呆在御马监这样的地方,想要获得仙籍更是连机会都不会有。 至于已经获得仙籍的嘛…… 调任弼马温这种没油水没权力的职位基本上形同降职。要知道在天庭许多没仙籍的职位权限都比弼马温大得多。这也是这一职位能空悬如此之久的原因。 当然,本质上这个职位确实也不重要。只因为是个正职,才会和仙籍扯上关系。 此次太上一句话,让猴子当弼马温,按着天庭的规矩,无形之中却是将别人趋之若鹜的仙籍送了给这对仙籍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猴子。 如此聊了一会,猴子对这御马监的种种大概也有了些粗略的了解,渐渐的问题也就少了。那三位仙奴却还意犹未尽。 在天庭,仙奴本就是最底层的身份,甚至比之天兵都略有不如。这御马监从建立之日起便从未任命过正式的弼马温,如今来了一个自己的顶头上司,虽说众仙不待见,又是只妖怪,但毕竟这些个底层仙奴从未遭过妖怪的罪对妖怪并不排斥,难得大人看上去平易近人,聊得正欢,哪里肯走啊? 见三仙奴一个个口若悬河抢着发言,这一聊下去怕是要聊一个通宵了。无奈之下,猴子只得佯装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那三位仙奴见了一下醒悟过来,道是猴子一日奔波劳累困顿,连忙告了退。 待那房门一合,只见猴子当即脸上疲倦的神情当即一扫而空,吹灭了油灯,转而悄悄将窗开出一条缝,化作一阵青烟飘出窗外,避过是御马监众人的耳目,直奔七重天而去。 有一件事,他必须立即搞清楚! 第三百三十九章夜入鸿禧宫 内室中,李靖眼睛都直了。 放置桌面上的主板微微放射着光华。 “这么快就有动静了?” 哪吒火尖枪重重一顿,怒斥道:“这妖猴果然上了天也不安分!” 没有丝毫的犹豫,李靖大步迈出门外,环顾左右道:“召集所有化神境界以上天将!” “诺!” “通知监视的守将!随时通报那妖猴动静!” “诺!” “众将,随我捉拿妖猴!” “诺——!” …… 在御马监外围苦守了许久的两个南天门的化神境呆呆地对着玉简道:“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不是说他趁夜离开御马监吗?” “对……可是,我们刚刚跟丢了……” 只半里路,仅仅半里路,两个化神境天将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短暂的沉默之后,玉简的另一端传来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你们两个废物!给我找!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 云雾缭绕间,猴子飞速腾云而行,一块块巨大的悬空浮石从身旁掠过。 行者道,化神境太乙金仙巅峰修为,又通晓悟者道,如此修为,当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莫说天兵天将鲜有拦得住他的,过了南天门,天庭的阵法在他眼中更是形同虚设。 一路闪避过巡视的天兵,往来的仙家,暗哨,只一瞬间,他便已经抵达七重天,落到那一棵苍天月树之前。 一缕清风掠过,微光中,漫天红花飘零,那景色美得让人失神。 盛开的红花寄托了凡间万物的爱恋,谢去的则是断去的缘分,带着丝丝的牵挂凋落,化作尘土。 猴子站在树下呆呆地抬头仰望,许久许久,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而奔向不远处浮石上一座宏大的宅邸。 …… 一位道童匆匆奔入殿堂中。 “师傅,那妖猴已偷偷出了御马监,直奔七重天而去。” “你可看清楚了?”已入定的黑发老者忽地睁开了眼睛。 “徒儿看得千真万确!” 话音未落,凭空骤起一阵风。 待童子仰起头,只见那老者盘腿而坐之地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蒲团。 …… 大红色的回廊中,一位身穿红袍的白发老者轻轻地推开紧闭的房门。 房内,圆桌边上,端坐的猴子缓缓站了起来。 “何……何方妖孽!”那老者猛地一惊,连忙转身要跑,却见猴子已经站在他身后。 还未等那老者惊叫出声来,猴子已将随身的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月老莫怕,御马监新任弼马温前来拜候。” “你……你是刚招安的妖王孙悟空?” 话音未落,猴子已伸手将月老一把推入房中。 被那门槛一绊,月老哐当一声跌坐在地。 随着猴子一步跨过门槛,一个禁音术丢落,只听“咣”的一声,门窗悉数闭上。 月老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这妖猴他虽没见过,却也早就听过。如今看这修为,传言不虚啊! “你……你要干什么?”惊魂未定的月老缓缓地往后挪,支支吾吾地说道。 淡淡地瞧着月老,猴子缓缓地盘起手来,冷冷道:“首先,下官已经施了禁音了。所以,别呼救,呼救也没有。弄得下官心烦意乱了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其次,下官问一句,你答一句。时间不多,所以,要准,想好了再开口,别瞎答。若是让下官发现你说谎,会发生什么,也不保证。” 月老气得瑟瑟发抖了。 这一口一个下官,客气至极,可字里行间,恐吓的意味早已昭然若揭了。 “大……大胆!小小弼马温竟敢……” 话音未落,猴子一步向前,一把握住月老指向他的手指,用力一掰。 “咔嚓……” 一声惨叫被生生掩在这小小的房内,月老捂着自己被扭断的手指哀嚎了起来,满地打滚,屋外的人却全然不知。 一步步绕过月老,猴子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自己端了一杯抿了一口,蹲到痛得神情都扭曲了的月老身旁低声道:“那个第三嘛。下官很讨厌被别人拿手指指着,下次别再犯咯。” 说着,他将另一杯茶递给月老,淡淡笑了笑,道:“来,喝杯茶润润喉,咱得好好聊一聊。秉烛夜谈。” 月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猴子,眼角忍不住直抽。 见过狂妄的,没见过狂妄至此的…… …… 兜率宫中,太上老君眉头紧蹙,许久,无奈叹道:“老夫……这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 鸿禧宫的庭院中,猴子大大咧咧地勾着月老的肩一步步往外走。 那月老整个缩成一支笔杆,脸色已是异常难看。 猴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别害怕,自然点。” “能不害怕吗?”月老咬牙道。 院落里的童子见了猴子,一个个惊恐不已,只是那身旁的月老况且未声张,他们也不便做甚。 临出门,一位红衣小吏畏畏缩缩地过来行礼,罢了低声问道:“师傅,这位是……” 猴子手指微微一抖,那化作筷子大小的金箍棒往月老的咯吱窝一顶,只见月老连忙笑嘻嘻地说:“这位是……新任的弼马温。” “弼马温?”那小吏狐疑地望了猴子一眼。 有妖王上天任职这倒是听过,可这弼马温与月老官职品阶相差甚多,如此勾肩搭背似乎…… 未及小吏多加细想,猴子的金箍棒又是往月老的咯吱窝一顶。那月老连忙说道:“我们是忘年交,忘年交……哈哈哈哈。” 笑罢,低头用衣袖拭去额角的汗珠。 “哦。”那小吏总算将信将疑地退到一旁。 挟持着月老,猴子一跃腾云朝着月树呼啸而去。 …… “联络各宫,别明说,就暗暗试探一番是否有异常!无论如何,必须把那猴子揪出来!现在!立即!” 所有的文职官员都被扫出了殿堂,一个个匆匆使用各自的渠道向天庭各宫问平安。 李靖忽然发现让猴子上天为官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在天庭弄丢一只太乙金仙大妖,这算怎么回事? …… 广寒宫,菡薇仙子迈着灵巧的步伐缓缓地绕着风铃转,上下打量。 风铃微微低着头,安静地像个雏儿。 “容貌底子倒是上乘,可你会什么呢?” “我,我会制符篆。”风铃结结巴巴地说。 “符篆自有工匠负责,关仙娥何事?” “我还会炼丹。” “炼丹也不关仙娥的事。” 风铃撅着嘴沉默了。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会哪一种?” 风铃的眉头皱得都能拧出水来了。感情上了天,她是一无是处的。 蒂心仙子从门外晃晃悠悠地走入。 “怎么啦?”菡薇仙子问。 “没什么,就一个相识的南天门文吏忽然问我宫中可有异常。” “问宫中可有异常?” “恩,说是他们南天门开始实行新规定,往后每日必须多次询问各宫安全。广寒宫就选了我。”蒂心美滋滋地说。 “别的地方不好说,这天庭,莫非还有不安全的道理?”望着蒂心那样子,菡薇忽然想起了那已经离去的姐妹,无奈叹道:“若只是报个平安就好,这里是天庭,可别……” “放心啦,你看我像那么傻吗?”蒂心也走过来绕着风铃转,瞧着那紫霞仙衣啧啧叹道:“这妆容谁给弄的?真没品位。” …… 兜率宫中,太上老君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 落到月树根部,猴子一把将月老推向了月树。 “施法!” “是……是……”月老无奈地挥舞着双手,道道红色灵力汇入月树之中。 只要月老施法,心中想着那人,一手触摸月树,便可以找到所属的红花了。 伸出手,猴子心中默默地想着雀儿,一手触摸在月树上。 雀儿去世至今已经二十年有余,若是转世了,投胎顺利的话,月树上有花一点都不奇怪。只要找出这朵花,再让月老帮着找出人来,便可省去不少麻烦。 许久,微风撩动,枝桠摇曳,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你给老子说清楚。”猴子的眼睛缓缓地斜向了一旁瑟瑟发抖的月老。 “没有,那就说明……说明你想的那人还没有已成的姻缘。” “那行!你再来!” 月老又是认真的施展了术法,道道红色灵力汇入月树之中。 这次猴子留了个心眼,他想的是九头虫。 九头虫和万圣公主,那是既成的姻缘,若是这都有错的话……就说明这月老在找死! 一手按上去,不一会,只见那顶端花丛中出现了一个亮点。 一把将月老整个夹在腋下,猴子“呼”地一声飞到了那亮点处,只见一朵红花正在放射着微弱的光芒。 伸手去触碰,道道光芒闪现,凌空映射出了九头虫与万圣公主的容貌。 …… 凌霄宝殿,内室中,玉帝眉头微微蹙起。 “那猴头,连夜出击,竟是为了胁迫月老对月树施法?” “回禀陛下,那猴头如今还与月老在月树下,南天门已调动天将倾巢而出。李靖请陛下派二十八星宿助阵,以免局势失控,毁及宫阙。” 抖了抖衣袖缓缓坐到椅子上,玉帝沉默了许久,道:“老君那边有动静吗?” “派出了一位童子直奔七重天。” “先不要动作。”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玉帝回头指着卷帘道:“二十八星宿就不要惊动了,你去一趟便好。不要轻举妄动,只等那猴子走后,寻了月老细细查问。此事,不要声张。” “诺。” …… 此时的猴子并不知道,他已经牵动了整个天庭的神经。 第三百四十章乱测一通 黑发老者隐匿在黑暗中饶有兴致的看着。 如梦似幻的月树之下,猴子还在使劲折腾。 来回试了几次,或真或假,或虚或实,基本上猴子可以确定月老所言不虚。 毕竟,虽说私下查姻缘在天庭一般是不允许的,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忌,许多天庭的神仙与月老相熟的只需稍费口舌便可查询。若非如此,为何天蓬一有花蕾就天下皆知呢? 想来这月老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对猴子弄虚作假,以至于火上浇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至于猴子为什么用强……不过因为他想查的事情重要至极,一刻都不想等罢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还有一个免死金牌。 月树上的姻缘是正确的,月老也没暗中使诈。如此一来,就基本确定了一件事:雀儿并未转世、复活。或者是转世之后并未有姻缘成型……这种结论只能说聊胜于无。 换句话说,也有可能是雀儿转世了,她喜欢了某人,但某人却不喜欢她。在这种单相思的情况下,月树上也不会有她的花,连花蕾都不会有。 没能透过月树查到雀儿的下落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没什么所谓。本来也没准备靠着月树找到雀儿的魂魄所在。说到底,还是生死簿靠谱。 那么接下来,此行真正的目的,猴子最忐忑的问题来了。 他悄悄靠到颤抖不已的月老身旁,低声问道:“假设,假设这样一种情况,甲与乙两情相悦,然后乙死了,又转世了,转世成了丙。甲所爱的依旧是乙,但是丙又爱上了甲,严格来说乙和丙是同一个人,这该也是两情相悦吧?这种情况又怎么算?” 这问题问得可谓离奇,不过月老现在命攥在人家手里,自然也不敢怠慢。略略思索了一番,他便紧蹙着眉头道:“那就是孽缘了。” “孽缘……这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行吧,孽缘就孽缘。一句话,这种情况,有没有花?” 月老又是想了想,道:“这种情况极少,但却是有花的。不过,是黄花。” “行,你说有就行了,咱现在就测这种。” 月老又是按着猴子的意思施展了术法,猴子依着雀儿、自己、风铃的顺序一个个测了过去,最终的结果,依旧是没任何反应。 到此时,猴子才稍稍松了口气。 没有花,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风铃并不是雀儿转世。如果她真是雀儿转世的话,那么自己代入甲,雀儿代入乙,风铃代入丙,这三者应该会有一朵代表“孽缘”的黄色花朵才是。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太白金星不早就说过自己和风铃在月树上都没有花吗? “哈哈哈哈。”想到这,他中心的大石不由得放了下来。 “想测的都测完了,老朽是不是……可以走啦?”月老捂着被猴子扭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问。 “别急。”猴子咧开嘴摸着月老的乌沙帽道:“要测的人还多着呢。” 难得来一次,虽说回头烂摊子自然会有人收拾,可毕竟被自己偷了回鸡,下次要来怕是没那么容易了,还不趁机测个饱? 猴子开始冥思苦想还有谁可以测了。 首先测短嘴。 “额,这货还真有,对象是之前见过的白鸽精。” 猴子忽然想起了自己那许久未见的干女儿,猫头鹰和鸽子的后代会长成啥样呢?大角的女儿自己收了当干女儿,短嘴的儿子或女儿自己没点表示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啊。兄弟之间,也不好厚此薄彼。 “算了,这个问题容后再议。” 接下来吕六拐。 “果然没有,这酸腐松鼠精果然是注定孤寡一生的。哈哈哈哈。造孽啊,我是不是该写封信给他倒个喜?” 接下来是乙素。 没花…… 再测黑子。 额……还是没花。这情况有点悲催啊。 “算了,不管他,当大王的也不好管人家私生活不是?” 再来谁好呢? 猴子想到了杨婵,心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 “要不要测她呢?” 想起幽泉谷中拽住自己的衣角的手,那张略带惨白,清丽得不可方物的脸,紧蹙的眉,他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想着她,伸出的手却迟迟没触碰到月树的树干上。 满是凉意的夜风中,猴子呆呆地站着。 正当此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大胆妖猴!陛下慈悲,赦你重罪,予你官职。你竟敢挟持月老,该当何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风云在四周汇聚。 抬头望去,猴子看见南天门足足上百天将凌空一字排开。就连被猴子折腾得够呛的广目天王和被猴子打成半残的增长天王都在其中。见到猴子,这两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那为首的,真是李靖与哪吒。 南天门众将到来,月老当即就想朝着他们飞奔而去,却被猴子一眼瞪了回来。 猴子缓缓绽开了笑脸,往前迈了一步,正好将月老掩在身后。抽出金箍棒,往地上重重一顿。 顿时,乘着月树的巨大陆地微微颤了颤,点点沙石脱落挥洒。 这力量不由得让人想起了那血肉横飞中飞窜的身影。一众天将纷纷面露惧色。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靖李天王啊。怎么,玲珑宝塔刚要回去,底气又足了?” 李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哪吒连忙怒斥道:“你个弼马温,休要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哈哈哈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是胡言乱语,我不过一个小小弼马温,你们堂堂李大天王、三太子,又怎么会深夜带齐人马寻衅滋事呢?” “你!我们怎么是寻衅滋事了?” “怎么?不是啊?既然不是,那就是三太子你半夜皮痒咯?”说着,还伸手拍了拍月老的肩:“老头,你说是不是?” 那扣在月老肩上的手微微扣紧,月老痛的差点整个软了下去,忙谄笑道:“是是是。” “啧啧啧啧,这泼猴,刚上天就这么闹……他有几条命赔呢?”远处旁观的黑发老者不由得捋着长须叹道。 李靖余光瞟见月老那被猴子掰断了,肿得跟猪蹄一般的食指,捋着长须冷哼道:“小小弼马温竟敢伤了月老。这里是天庭,岂容你放肆!有什么话,就等本天王将你押上凌霄宝殿,跟陛下说去吧!” 哪吒挺起火尖枪哪吒就要动手,身旁的众将也纷纷亮出兵器只等李靖一声令下。 见此情形,猴子自然也是双手握棍准备迎战。 单挑一百多天将……虽说没有好似天蓬杨戬那样的顶级战将在这里面,但也着实让人头疼啊。 “慢——!” 正当此时,一位银袍童子从天而降落到猴子身前。 原本要出手的众将不由得收住了势,猴子却不由得笑了出来。 在花果山蹲点多年如今撤回来的银童子,这是老熟人了。 那银童子不敢多看猴头,只微微调整了身形望向月老道,拱手道:“家师听闻月老近来手有不适,特命弟子送来灵丹一枚,还请月老收下。” 说罢,银童子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丹盒递送了过去,行了礼,转身便走。 这一走,南天门诸将,月老,甚至连那躲在暗处的黑发老者都呆住了。 这童子他们都认得,他是太上老君的座下童子。可……太上老君这时候遣他来送丹药,还专门送了个治手的丹药,怎么个意思?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呆着,唯独剩下那只猴子拄着金箍棒笑眯眯地环顾。 “怎么样?还打不?” 李靖的脸已是一阵红一阵白。 “天王,我们现在怎办?”一位天将问。 许久,李靖咬了咬牙转过身去,哼道:“莫理他,撤!” 说罢,一个转身化作金光消失在众人眼前。 一帮子天将面面相窥无所适从,哪吒恨恨瞧了猴子一眼转身离去。见状,一个个天将也只得飞遁而去。 看着天将们一个个离开,月老忽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这算怎么回事?丢下他不管了? 太上老君挑这个时候来送丹药,分明就是落井下石啊! 月树下,又只剩下猴子与月老两人了。 两人四目交对。 盯着猴子,许久,月老颤颤巍巍地挤出一丝笑容,道:“那个……还想继续吗?” 伸手掏了掏耳朵,还没等这多愁善感的老头子把自己给逼出眼泪来,猴子已经深深叹了口气道:“行啦,今天耍够了,我回去了。改天想起还想测谁,再登门拜访哈。” 说罢,也不等月老作答,猴子便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八重天呼啸而去。 月树下唯独留下月老这老头子呆呆地站着,低头望着手中的丹药盒子,还有那猪蹄似的手指,扑通一声瘫坐在地。 “竟亲自出手帮他收拾烂摊子?真是奇了。”一直躲在一旁的黑发老者缓缓摇头,身形微微前移想过去寻月老问个清楚,却忽然发现卷帘已先行一步飞身落到月老跟前。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转身又是遁入黑暗中。 …… 这一夜,对于天庭大多数的仙家来说是无比平常的一夜,却有许多人无法入眠。 这里面包括了南天门的李靖,包括了九重天凌霄宝殿的玉帝,包括了三十三重天的太上,还包括了三十四重天和三十五重天的那两位。 当然,最无法入眠的该是月老这没事爱乱牵红线的老头子了。 不过,事情也就仅限于此。在没弄清楚太上的用意之前,无论是月老还是李靖,乃至于玉帝,都不敢声张。 历经一夜的酝酿之后,第二天一早,一份帖子被从兜率宫送往广寒宫,落到了太阴星君的手中…… 第三百四十一章太上来要人 太阴星君,又称月神,掌握着广寒宫,也是天庭诸嫦娥的顶头上司。 凡间传说她是一位绝色美人。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天庭女的就没不美的。就算原本不美,上了天之后也有大把机会改变外貌把自己变美。 女人爱美,能变更美没哪个女人不要的,神仙也不例外。 不过,美归美,若要拿太阴星君跟姿色各异的一众嫦娥比外貌,这可真是难煞她了。 真实的太阴星君,是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从外貌上看,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相对于外貌而言,最出彩的该是她高贵的气质及多才多艺底蕴。 这也正是她能掌握汇聚了天上地下最多美女汇聚的广寒宫的原因。 此时,她正握着太上老君的帖子,眉头微微蹙起。 “风铃?我们宫里有这位嫦娥吗?”她侧过脸去问身旁的女官。 “回星君的话,风铃不是嫦娥,只是仙娥。就是玉帝新封的那个,准备送往御马监的。昨天才刚刚送到我们这里学习礼仪。太白金星特别交代了,希望三五天之内就将要点教授完毕。” 太阴星君默默地点了点头,那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玉帝的新封了一位仙娥,这不算是什么大事,虽说这位仙娥是与那臭名昭著的美猴王一同上天的,但也犯不着她太阴星君亲自料理。对广寒宫来说,风铃的到来也就是走走过场罢了。若不是老君这份折子,太阴星君兴许都不会知道她的名字。 可现在老君亲自要人了,情况就不一样了。在天庭,老君的折子可比玉帝的圣旨管用多了。就算再离奇的要求,普天星象也莫敢不从。 “把她带过来见我吧。”说着,太阴星君伸手将折子递予了身旁的女官。 此时,风铃正在广寒宫的某个角落里顶着一个盘子小心翼翼地走着。 “脚步迈大了!” 风铃连忙缩小的脚步。 “手!手放哪了?” 风铃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腰!”菡薇仙子忍不住一教鞭敲在风铃的后背。 这一惊,头顶上的盘子滑落,咣当一声,还没等风铃反应过来已摔了个粉碎。 小妮子可怜巴巴地望着菡薇仙子,菡薇仙子则无奈地捂着额头叹息:“这是最基本的,你连这些都不过关……上头说三五天内要让你学会。我看给你两个月都未必能学全。” 风铃无奈地撅着嘴,低着头,不发一言。 这学的都是宫廷礼仪,她一道观中长大的女子,平日里都是大大咧咧地,哪里那么容易学得会啊? 也难怪新晋的仙娥喜欢从凡间宫廷挑选了,毕竟有基础,教起来也容易。 “先把地上的碎片扫干净。”说着,坐在椅子上的菡薇仙子又指着一旁的蒂心道:“去,帮她拿一个新的盘子过来吧。” “好嘞!”蒂心仙子蹭蹭蹭地跑出去,又拿了个盘子飞一般地跑了回来:“给。” 风铃睁大了眼睛静悄悄地看着。 菡薇接过盘子,瞥了风铃,又瞪了蒂心一眼道:“你怎么也走成这样了?” “平时怎么走有什么所谓?走出门去让人挑不出毛病才是真本事。”蒂心仰起头原地转了个小圈圈,摇身一变,除了那张依旧孩子气的脸,一身的稚气瞬时褪尽。 随意地走了两步,那步伐优雅得让风铃都有些呆住了。 双手压于腰间,蒂心稍稍福了福身子朝菡薇仙子行了一个常礼,道:“菡薇星君,您看蒂心这礼仪学得怎么样啊?” 说罢,蒂心自己咯咯笑了起来,乐不可支。 这蒂心从外貌上看本就只有十三四岁,举止优雅的嫦娥与孩童心性的无间切换,娇媚与可爱尽数包含其中,看得风铃都有些傻了。 杨婵姐没有跟上天庭…… 如果,如果我也能像她们一样的话,会不会…… 想着,她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脸颊隐隐发烫。 菡薇恨恨瞪了蒂心一眼,道:“别没正经的,星君岂是能乱叫的?” “反正这里又没外人。” “这不就是外人了?”菡薇指着风铃道。 “她不算外人。”蒂心一溜烟蹭到风铃身边,挽着风铃的手道:“我们可聊得来了。对了,你要到御马监去,到时候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当……当然可以。” 对蒂心这自来熟,风铃多少还有些不习惯。 “那,你会给我一匹天马骑吗?我早想骑骑天马了。” “这个……能这样吗?” “当然能了,你不是跟那个新任的弼马温很熟吗?他答应就行了。” 等等,去御马监,和弼马温很熟? “天庭御马,哪里是能随便骑的?你这是瞎胡闹!”菡薇蹙眉叱着,心却已经想到了另一处。 虽说广寒宫消息闭塞,可霓裳走后,菡薇还是一如既往地留意着有关天蓬的消息。 天蓬此次落难,听闻是受了凡间一只妖王的栽赃陷害。这妖王名叫孙悟空,正是此次上天任弼马温的妖王。风铃与那弼马温很熟,莫非是…… 哎,算了,天庭政事哪里是小小一介嫦娥能管得了的? 看着蒂心兴高采烈地模样,菡薇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种事,不知道该是会更开心点吧。她想。 全然不知这前因后果的蒂心还在拉着风铃叽叽喳喳地说笑:“菡薇姐姐说不能骑,那就不给她骑呗。我说能骑,你可要记得给我一匹骑骑看哦。我们一起骑着去月树赏花。早想去了,可惜我修行不够,飞不到七重天。要是有天马就不同了!” 风铃无奈地点了点头,菡薇却只能长长一叹。 就蒂心这性格,当初是怎么把她选上天来的? 见蒂心又想到什么准备予风铃说,菡薇连忙一手将盘子递了过去,这一递,风铃自然伸手去接,这才打断了蒂心继续畅想的计划。 “好了,我们继续吧。”菡薇淡淡道。 话音未落,却见远处一位广寒宫的女官缓缓了走来。 “姐姐。”菡薇与蒂心两位嫦娥连忙福身行礼,风铃也有样学样。 “起来吧。”那女官淡淡瞥了风铃一眼,道:“她就是风铃?” “回姐姐,她就是风铃。” 风铃微微缩了缩身子。 “学得怎么样了?” “恩……恐怕得多些时日才能……” 女官深深吸了口气道:“算了,等不及了。这身行头也不对。你们两个给她好好打扮一番,先跟我去见星君吧。” “见星君?”蒂心一下仰起头来。 女官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蒂心连忙埋下头去,不敢多问。 …… 洁白的殿堂中,太阴星君缓缓绕着风铃踱着步。 小妮子低着头,双手交握身前,兢兢战战地站着。 侧过脸去,太阴星君对着女官问道:“她的礼仪和天条,各种规矩,都学得怎么样了?” “说是昨天才到,刚开始学礼仪,还没学好。若是这样就将她送出去,往后闹出笑话,怕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会老君的童子来了,我们先将人交出去吧。回头打听清楚被安排到哪个宫了,再安排个嫦娥过去继续教授便是。” “诺。” 待到正午时分,风铃跟着两位女官还有包括菡薇和蒂心在内的三位嫦娥站在广寒宫宫门口,都站得两脚发酸了,远处才见有人来。 风铃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来的不是太上老君的童子……而是太上老君本人。 “恭迎老君驾临广寒宫。” 这着实把等候的女官和嫦娥给吓着了,一个个连忙福身行礼,唯独风铃没有行礼,反倒是撅起嘴一脸狐疑地瞄着太上。 这小妮子本想行礼的,可一见老君那没正经的笑容,心中原本的敬畏顿时一扫而空,反倒是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为首的女官本想扯一扯风铃的衣袖,可望见太上瞧着风铃,那神情不怒反笑,心知其中另有乾坤,也便不多此一举了。 落了地,太上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谢老君。” “你骗我!”风铃气鼓鼓地对着太上道。 “小丫头,老夫怎么骗你了?老夫做事光明磊落,第一次见面可就告诉你老夫名唤李伯阳的。要怪,只能怪你学艺不精,连堂堂道祖的名讳都不知。” “风铃还在你面前数落太上老君了呢,你怎么也不告诉风铃那就是你?” 太上捋着长须呵呵笑了起来:“老头子许久没人数落了,有人当面数落数落,想想也挺好。” 风铃的嘴撅得更高了。 还有这么跟老君说话的? 身旁的众人都傻眼了。 “对了,老夫送你的紫霞仙衣呢?” “姐姐们说不好看,扔了。”风铃冷冷道。 “不好看?谁说的?大胆!”太上捋开衣袖叱喝道:“太阴星君那老妇竟敢说老夫送的衣服不好看?” 正从宫内赶出来迎接的太阴星君远远地听到太上的吆喝声,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停住脚步,只等着搞清楚状况再现身。 至于那说紫霞仙衣“没品位”的蒂心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风铃白了太上一眼道:“你管谁说的?眼光不行还不准人说了?” “行行行,老夫不问便是了。”太上只得摇头摆手道。 到此时,蒂心才稍稍松了口气。 两人又是闲扯了起来。 好不容易搞清楚大致情况的太阴星君这才现身,那看风铃的眼神一下从原本的冷漠变成了炙热。 难得见太上一次,行了礼,太阴星君便邀请太上入宫就坐,却被太上以还有要事为由婉拒了。 这太上的交情套不上了,太阴星君当即转而套风铃的交情。想那风铃不过在广寒宫呆了一日,经她的嘴那么一说,感觉就好像自小在广寒宫长大似地。完了又将菡薇抬到风铃师傅的位置上,将一对玉简分别送与了她与风铃,说是以后若是在天庭有什么不懂的,可方便询问。若不是太上有意制止,指不定她那张嘴还能扯出什么来。 道别了太阴星君,太上便带着风铃离开了广寒宫。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这一老一少的两人出现在了八重天御马监。 第三百四十二章意料不到的见面方式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云霜正在与操场相连的院落里整理着账本,月霜指着三个仙奴在小小的操场里整理草料,猴子则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本是平凡无奇的一天。 毫无征兆地,一道白光闪过,穿着一袭橙黄色八卦道袍的老头子带着一人多高的白色圆球出现在众人面前,吓得他们一个个连忙丢下手头的下活跪地叩拜。 “奴婢(小的)叩见上仙。”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太上老君他们肯定是没见过的,但太上那一身装束,只要长眼都看得出是非同一般的仙家。 面对惊慌失措的众人,太上只随意地摆了摆手让他们起身免礼,又拂尘一摆,白色圆球正中缓缓出现一颗破口,紧接着开到如同门一般大小,那球中是一位清丽脱俗的仙娥。 风铃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朝外张望,撑着太上递过来的手,提着杏黄色的裙摆跨出了白球。 这一幕看得一众仙娥仙奴都有些傻眼了。 风铃的衣着,明显只是刚上天的仙娥,究竟是何德何能让一位上仙如此这般呢? 不自觉地,他们朝着风铃也是行了行礼,却不知道该喊什么好。 “猴子在吗?”风铃低声问。 “这里是天庭,他还能去哪里?”朝其中一间小平房使了使脸色,太上低声道:“在那里面呢。” 风铃甜甜一笑,提着裙摆跑开两步,却又愣了一下,回头望向太上。 “去吧。”太上点了点头道。 得到太上的首肯,风铃才又一次提着裙摆迈开了脚步。 如她的名字般悦耳的笑声在庭院中缓缓荡开。 …… 小小的房间里,猴子正拿着沾水的毛笔对着一卷竹简细细地划着。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天庭与凡间有着巨大的时间差,由于这时间差的存在使得原本最行之有效的玉简这种通讯方式传递过来的都变成一堆杂乱无章的讯息。 若是天军还好,常年需要进行上下沟通的天军有着一套特殊的办法即使隔着南天门也能利用玉简进行简要的沟通,杨婵也懂得这种法门,孤身上天的猴子可没有这种便利了。 不过,他却准备了另一种更加有效的方式——“连牍”。 两片竹简,只要在其中一片写上内容,另一片就会出现相同的内容。 若是放到凡间,这种东西与玉简相比实在是乏善可陈。不过到了天庭,隔着一个南天门就不一样了。 青云子赠送的这份礼物可以让猴子身处天庭,却随时随地知晓花果山的情况,提出相应的意见。如此一来,虽说有着严重的滞后性,但起码比完全撒手强不是? “……天河水军加强了对花果山外围的巡航……与外出搜集材料的小队发生小规模冲突,双方互有伤亡……军务署下发责令,已推脱那些妖怪不属于花果山……牛魔王等自告奋勇,希望替花果山冒险外出收集材料。短嘴与吕清皆表示赞同……望尽快回复……” 默默念着,猴子握着竹简,那笔尖微微顿住了。犹豫了好一会,他最终还是在竹简上写下了“同意”二字,却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自身不在花果山,实在不放心他们出去冒险。想来,只要自己还在天上一天,充当着花果山的保护伞,这五妖王该也不敢起什么异心才对吧。 除了这一段之外,其余还有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一片杨婵写的内容,大意是猴子不在的这一年里新加入的妖怪过多产生了不少内部问题,但大体安好,一切皆在控制范围之内,又细细介绍了猴子所交代的各项事宜的进展。 猴子一行一行看过去,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歉意的笑。 若是吕六拐、九头虫和短嘴但凡有一个能操持大局,也不至于要杨婵一个人类女子为了这帮子妖怪奔波劳累。 “以后总会有人可以替代的。这不是才刚开始嘛?等那帮悟者道的妖怪长成,总会出一两个帅才的。” 事到如今,无论是自己,还是花果山,都欠了她太多太多。想当初缔结那条件的时候自己还畏首畏尾地担忧被杨家兄妹拖下水,没想到一晃眼十余年过去了,却是欠了杨婵许多。 只希望这债能有还清的一天。 提着笔,猴子犹豫着是否该写两句话宽慰一下杨婵,可正待下笔之际,那笔尖却不由得顿住了。 “谁?”猴子微微仰起头来,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风铃?” 风铃是没可能单独从九重天的广寒宫飞到八重天的御马监的,可猴子没感觉到其他任何人的气息。 门“咚咚咚”地响了。 “猴子,你在里面吗?”风铃甜甜的声音传来。 闻言,猴子缓缓地站起来,却是往后退了一步,伸手一招,那门轰然打开。 屋外悬浮的淡淡云雾顷刻间被卷入房中,缓缓飘散。 激起的风扬起杏黄色纱衣,稚嫩的女子提着裙摆站在云雾之中,睁大了双眼望着猴子,目光中带着怯意,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如同山野里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 一缕云烟从上方飘落。 吸引了女孩的注意,片刻之后,女孩才看着猴子,脸上绽开了笑颜,道:“猴子,我来啦。” 平心而论,嫦娥们的品位确实比老君要好上许多。 猴子微微呆了呆,松了口气道:“怎么那么快?谁送你过来的?” 风铃迈着她在广寒宫学来的,还不是特别熟悉的碎步进了房间,拉着猴子的手道:“我带你去见他。” “见他?” 小小的庭院中,一个是天庭至高无上的主宰,一个是凡间万妖之王;一个是天道的捍卫者,一个是天道的破坏者,站在命运的两端互相博弈的两人,第一次的相间,却是沐浴在温软的阳光里。 注视这太上,猴子缓缓勾起了嘴角,露出浅浅的笑。 瞥着猴子,太上的眼睛微微上扬,平淡如常。 一缕清风拂过,摇曳了枝叶,摇晃了光影。 隔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有着不可调和矛盾的两人向着彼此示出了最大的“善意”。这是谁也想象不到的见面方式。 …… 丝毫没有察觉的风铃拉着猴子的手一步步走到太上面前,笑道:“猴子,这位就是太上老君,也是我跟你说过的‘老先生’。知道吗?他可厉害了,刚刚在广寒宫,太阴星君可敬重他了。老先生……额,我还能这么叫你,行吗?” “小丫头想怎么叫都行?” “老先生,这是我跟你说过的猴子,你是第一次见他吗?” “大概吧。”太上捋这长须呵呵笑了起来。 听到“太上老君”这四个字,四周的仙娥仙奴都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 风铃叽叽喳喳地说着,说得眉飞色舞。 太上笑得像个慈祥的爷爷。 猴子却半点都没听进去,只微微点着头,转而对守在一旁仙娥道:“备茶吧。” “备……”月霜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微微福身道一声:“诺。”拉着妹妹云霜一同往那厨房去了。 三人刚在御马监大厅坐定,月霜便呈上了茶具茶叶。 见月霜神色尴尬,太上伸手在自己的衣袖中掏了掏,掏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道:“老夫恰巧带了些茶叶过来,不如一同品上一品?” “恩。”风铃开心地点头。 月霜想伸手去接,却被猴子制止了:“上门皆是客,哪有让客人出茶叶的道理?礼轻况且情意重,老君不会是嫌弃我这御马监没有好茶吧?” “哪里的话。”太上干笑两声,将拿出来的盒子又是收了回去。 猴子的态度冷淡得让风铃都有些诧异了,她微微蹙了蹙眉,伸手扯猴子的衣袖。 见状,猴子干咳两声,边沏茶边说道:“这次的事,悟空替我花果山上下,谢谢老君了。” “哪里的话。”淡淡瞧了一旁的风铃一眼,太上捋着长须道:“小丫头难得请老夫帮忙,不好婉拒啊。” 说罢,呵呵地笑了起来。 风铃的脸上也绽露了笑容。 瞧她看太上的眼神,该是真地信了这说法,为自己能帮上猴子而开心吧。 放下茶壶,猴子伸手将两杯热茶缓缓推了出去。 一泡茶冲下来,风铃和太上随意地说着笑,从刚认识聊到花果山的阵法布置,那气氛其乐融融,就仿佛爷孙俩一般。猴子却只是简单地附和着,一双眼睛不住在太上与风铃之间来回。 如此情况,风铃自然也是察觉,却只当是猴子因为与天庭的恩怨对这道祖还有些忌惮。 一壶沸水冲完,借着煮水的功夫,猴子将守在门外的月霜招了进来,轻声对风铃道:“你不是说以后就呆在御马监陪我吗?不如趁现在让月霜带你逛逛,了解一下这里如何?” 风铃微微一愣,看了看太上,又看了看猴子,道:“非得现在去吗?” 猴子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太上笑眯眯地开口道:“去吧。难不成还怕老夫跟你的猴子单独聊天,抖落你的底细不成?” “我有什么底细好抖的?”风铃扁了扁嘴,话音未落,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小脸不由得一红,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怒目瞪了太上一眼,她只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随月霜走出门外。 临走时那目光还有些忐忑。 望着风铃离去的方向,太上捋着长须,呵呵叹道:“小丫头是红鸾星动喽。” 同样望着风铃离去的方向,猴子面无表情地问道:“道祖什么都没告诉她吗?” “弼马温指的是什么?”太上眉目低垂,手中拂尘微微抖了抖。 猴子若无其事地掏了掏耳朵,道:“当然是指,你我之间的问题。” 第三百四十三章聊聊 三十五重天上,白发老者端坐蒲团上听完了座前童子的细细禀报,掐指一算,不禁叹道:“居然亲自到御马监去了。这么说来,老夫先前的所虑,已成真了。看来,是想亲自出手收服这猴子啦。” “既然如此,师傅,是否着也得有所行动了?” 白发老者缓缓地摇头,笑道:“切勿轻举妄动。我等只需耐心等待,自会有人冲到前头。” “师傅英明。”那童子拱手道。 “对了,把那叫风铃的仙娥,也查一查,莫要遗漏了什么。” “诺。” …… 随着那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风铃,两人之间仅存缓冲带的离去,厅堂里仅有的和睦气氛已荡然无存。 “那事儿啊?”太上淡淡笑笑,低头注视着半开盖的茶壶,半眯着眼睛道:“弼马温会告诉她吗?” 猴子冷冷道:“你我之间的事,与她无关,我不想把她扯进来。” 太上“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道:“既然弼马温不说,那老夫也不说。不过,天道之事,与这三界内任何一人都有关,怎会与她无关呢?” “天道只是你自己的事,我只关心我得到的是否我想要的。” 太上抿着嘴,点点头:“看出来了。” 猴子紧蹙着眉,低头注视着身前空无一物的地板缓缓道:“所以,我希望你离她远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眼中浓浓的敌意已是呼之欲出。 闻言,太上只是笑了,道:“怎么不客气法?” “你说呢?” “好像昨天晚上那样吗?” 猴子没有回答,只微微抬眼注视着太上。 厅堂里只剩下静默,就连从窗棂透入的风都仿佛一下僵住了。 低着头,太上伸手把玩着空空如也的茶杯,许久,抿着嘴唇,缓缓道:“你当真是老夫命中的克星啊,就连杀,老夫也杀不得。可你周围却满满的都是弱点,你不能死,你周围的任何一个人却都可以死。弼马温可是想好了,真要这样来交换吗?” 说罢,缓缓抬眼淡淡瞧着猴子,眉目带笑。 寂静的房间里,两人目光短暂的交汇。 “你这是在用风铃威胁我?”猴子拳头缓缓攥紧了。 “谈不上吧。”太上淡淡一叹,侧过脸去,笑道:“弼马温该不会以为,老夫不与风铃走得近,不邀她上天,便没办法用她威胁你了吧?” 这话让猴子无言以对,确实,就现在而言,无论风铃呆在花果山还是呆在天庭,对太上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现在太上把风铃送到猴子身边又如何? 他想做什么,猴子真的有能力阻止吗? 仰着头,太上捋着长须悠悠道:“若不是昨晚的事,老夫也不会这么快送她来。只是想着,任你这样胡作非为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是该找个由头碰碰面,聊聊了。” “哼,聊什么?” 水已煮沸,猴子伸手提起水壶又是给太上沏上一杯茶,那双眼却一刻都没离开过太上的脸。 “看看。”迎着门外透入的微风,太上伸手指着门外浩瀚穹宇,叹道:“多好的一片天地啊。” 那神色之中尽是感慨,侧过脸望向猴子,他轻声道:“你我,一同,展望一下未来如何?” 猴子失声地笑了,顺着他的话道:“怎么展望法?” 说罢,一杯清茶推到太上面前。 太上缓缓捋开衣袖,伸出二指道:“反天两次,闹天宫,压五行山下……你该是懂老夫在说什么的,这一路走完,便是你要与那杨婵结为夫妇,老夫也可视而不见。如何?” 猴子冷哼一声,道:“莫不是我做什么,还得经你道祖同意?” “杨婵是陛下亲封的华山圣母,又是陛下的外甥女,即便放到三界之中,那其身份也是敏感至极。莫非你以为就凭你花果山如今的实力,便可以在这三界之中为所欲为了?” 冷冷地注视着太上,猴子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总有一天,我花果山会和天庭分庭抗礼。” 望着顷刻间便已剑拔弩张的猴子,太上忽地错愕了。 这算是,踢到铁板上了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缓缓避开了猴子的目光,也不言语,只蹙着眉,仰着头似是思索着什么。 猴子的目光则依旧一刻也未离开过,微微眯了眯眼,道:“我不知道你这时候提杨婵是怎么个意思,也想用她来威胁我吗?” 太上微微偏了偏头,揉搓着十指道:“现在不知道没关系,希望有一天你会懂。在那之前,就姑且当做一个比喻吧。” “说回刚才那个问题,你要我顺着你要的路走,可以。我只要一个要求,把雀儿还给我。把她还给我,一切好谈。” 太上干笑两声,捋着长须道:“这个问题,你问之前便已知答案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便是老夫现在当场答应你了,你敢信?” “这个条件你不同意,我们之间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是吗?老夫倒是觉得有很多可以谈。”端起刚泡好的茶抿了一口,捂着茶杯,太上缓缓道:“老夫方才已经说过了,你单单一人,老夫是真拿你没办法。可惜红尘高万丈,你会成长,会有牵挂,你不想走的路……闹龙宫、战天庭,再到招安上天,到头来,你不也一步步走过来了吗?这世间,许多事并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有些路,更不是你不想走,就能不走。老夫许花果山一众妖怪短暂的安宁,你还老夫一个天道正轨,这交易,对你来说已是划算至极。若非如此,便是你咬紧了牙不吃金丹,老夫也能想出办法来撬开嘴塞进去!” “我说了,不把雀儿还回来,你我便没有妥协的余地!”这一句话,猴子几乎是喊出来的。 余光望见猴子已攥紧的拳头,太上只能闭上双目,长长一叹。 许久,他微微睁眼道:“也罢,来之前老夫便已料到会是如此结果了。不过丑话还是必须说在前头。对你,老夫是有忌惮,这无可辩驳。但老夫也不是可以任人予取予求的。好似昨晚那般肆意妄为实在是……” 话到此处,太上便不再往下讲了,只是笑,笑得猴子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三百四十四章巨灵神来了 那笑声传到门外,恰巧被回来的风铃听了去。 “聊什么聊这么开心哪?”她提着裙摆,笑嘻嘻地从门外探出头来。 只一瞬,太上又换上了那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变回先前那个老顽童,猴子的脸色也稍事缓和了些。 “没什么,和你家猴子聊昨晚的事呢。” 闻言,猴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双眼朝着太上斜了过去。 “聊昨晚的事?昨晚什么事?”风铃提着裙摆坐到猴子身旁。 太少呵呵地笑了起来,瞧了瞧一旁的猴子,慢悠悠道:“你家猴子昨晚去了七重天,打伤了人家月老,今天月老告上凌霄宝殿去了,陛下下旨叱责老夫了呢。哎,当初你们两人上天,可都是老夫作的保啊。” “真的吗?”风铃惊恐地注视着猴子。 那眼神看得猴子有些不自在了。稍稍挪了挪屁股,猴子一脸不屑地说道:“我就是……想查点东西,那老东西不肯。所以……我就替玉帝教训了那老东西一下。放心,没下重手,不碍事,死不了。” “你怎么能这样啊?”风铃的眉微微蹙起了,她气鼓鼓地瞪着猴子道:“老先生好心帮忙,你可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就是就是。”太上当即附和了起来,苦着脸道:“老夫原本啥都不管就呆在兜率宫里炼丹的,难得帮人说句话,容易嘛?小丫头啊,你以后住这儿,可得帮老夫盯着他,不要让他到处乱跑闯祸了才好。” “风铃会的。”风铃重重地点了点头。 闻言,猴子只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开口。 又是随意地聊了几句,两人便将太上送到御马监的院子里。 临别之时,太上的缓缓掠向不远处的云团。 那云中似是有一个身影悄悄缩了去。 这一切,无论是猴子还是风铃都并未察觉。 又是客气了几句,说了些若是在天庭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帮忙之类的话,太上便御风离去了。 待太上走后,猴子低声道:“你还记得师傅是怎么评价太上老君的吗?” “这……”风铃想了想,道:“师尊似乎说得有些过了。认识老先生这么久,我觉得老先生人还不错。” “不错?”猴子哼地笑了:“也许吧。不过,老头子虽说爱忽悠人,特别是忽悠我,但他从未对我说过一句假话,也从未夸大。我想,师傅那般评价太上,必有他的道理。” 说罢,猴子转身便走,只留下风铃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只低声嘟囔道:“往后你在天上任职,不还要仰仗老先生吗?若是把人得罪了,到时候孤立无援,那一干天将又都是之前的对手,可怎么办呢?” 说着,不由得恨恨跺了跺脚。 太上走了,余威却还在。 虽说风铃实际上只是一个新上天的仙娥,云霜月霜两姐妹却不敢怠慢,只把她当上仙一样地供着,半点活不敢让她干。那月霜更是整理了御马监上下一应资料送到猴子面前,请猴子过目。 对此猴子多一眼都不看,只淡淡道:“以前没我在,你们不都做得挺好的吗?以前怎么样往后还怎么样吧。我就占一个房间,该也不会碍事。这御马监上下一应事务,往后还是你说了算。若是需要用印,再来找我。” 月霜看不明白这猴子究竟在想什么,出于对太上的敬畏,她还是推了推,最后见猴子坚持,只得应了去。 午后,太白金星又是来到御马监,带着猴子去将上天的手续都办了。这沿途,猴子又是被如同怪物一般地围观。虽说天庭众仙不待见这上天为官的妖王,但好歹有太白金星带着,一路也算顺畅。 如此,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天庭上下无数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御马监,便是月霜也发现御马监四周多了不少陌生仙家往来,身为御马监主事的猴子却一反常态地安静,只将自己锁在房里闭门不出。 猴子不主动惹事了,再加上有一个能独立将内外料理得井井有条的月霜在,御马监的日子倒也过得安逸。 既然身处天庭的猴子都没出事,这期间凡间的花果山自然也出不了什么事。 十五年的时间,按照杨婵传递的信息,花果山早已发展成一个拥有三百多万妖众的庞大势力,触角遍及四大州。 而随着花果山的壮大,与天河水军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愈演愈烈,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自然还是一个资源问题。 玉帝许予猴子的领地只有花果山方圆千里范围,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范围能供给多少资源?不可避免的,花果山自然要向外界索取。可这样一来就无法避免与天河水军之间的冲突了。 在最早期,外出寻找资源的分队都是由花果山直接派出,不过是换了个旗号以备出事好推脱。后来,随着在花果山一战中受到重创的天河水军缓过劲来,对花果山周边控制力逐步加强,花果山外派的分队开始出现伤亡,这让花果山一众核心伤透了脑筋。 为此,经猴子同意,他们接受了牛魔王的建议,由妖王挂帅外出寻找所需的资源。当然,代价是要供给他们法器以及丹药。 有了妖王们的坐镇,花果山在搜集资源方面自然是事半功倍了。 不过这种好日子在猴子离开花果山约莫八年之后宣告了终结。 那一年,猕猴王第一次从外面带回了疑似天河水军仿制的火器。这些火器虽说没有花果山玉鼎真人亲手调制的火器好用,但也已经形成了不低的战斗力。 这该是意料中的事吧。 虽说天蓬入狱,但他的根还在天河水军,况且那天河水军本身也不是一支保守的部队,有更好的武器用,他们为什么要拒绝呢? 从那以后,天河水军的火器频繁地更新换代,越做越好,妖王们的搜集行动也开始频频受阻。 虽说火器无法对他们构成直接威胁,但搜集材料之后可是要用战舰运回的。一旦运输的船舰被袭击,那便是功亏一篑。 无奈之下,花果山只好派出舰队护航,如此一来,双方的伤亡又是急剧升高。好在,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而随着这种协同作战的开展,妖王们和花果山妖众的关系进一步拉近了,隐隐有融入花果山的趋势。为此,杨婵还曾经知会猴子,询问是否直接出手阻止。不过还没等猴子回复这个问题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因为,在那之后发生了一件让猴子有些目瞪口呆的事情。 话说仅存五妖王当中排行末位的狱狨王看上了花果山的一个女妖,于是强掳了要当媳妇。 就这么一件事若是放到以前,压根就不是一件上得了台面的事。堂堂太乙金仙妖王要娶媳妇,还是一个普通的炼神境女妖,掳了就掳了,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放到现在,放到被猴子“带坏”的花果山,情况就不同了。一大堆的妖怪要求短嘴向牛魔王讨说法。 为此,短嘴约谈了一次牛魔王。 不用说,当老大的自然是护短,牛魔王怎可能轻易答应呢?好说歹说地,就是不肯将人放回来,只承诺付出高额的聘礼。 消息传到花果山,妖众们更是群情激昂,纷纷要求短嘴对牛魔王等一干妖王宣战。 就在这关头,短嘴和吕六拐忽然就软了。 当然,猴子也能理解他们的处境,毕竟扛着花果山数百万妖众的身家性命,面对实力强悍而且往后还多的是地方用得着的妖王们,这决定当真不是那么容易做。 而区区一个女妖,在他们眼中显然也不是特别重要。 不过他们显然考虑少了一件事。 那个炼神境女妖,修的是悟者道,是杨婵一手一脚带出来的。 就在内部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杨婵绕过短嘴,跑到军营里振臂一呼…… 按照短嘴所说的,当时他举着虎符拦在舰队前面都没人搭理,眼睁睁地看着整支舰队就这么跟着杨婵跑了。 数百艘战舰黑压压一片,炮口一亮,对着妖王们的山头就是一阵狂轰滥炸,直炸到整个山头都被削低了数丈才罢手。 这么一阵折腾下来,还不想与花果山决裂的牛魔王只好下令让狱狨王将人交出来,狱狨王更是当着众将的面被杨婵狠狠地扇了几巴掌…… “啧啧啧。这女人真是……怎么干起杀人放火的勾当眼都不眨一下啊?这还能当个贤妻良母吗?”猴子不由得无奈摇头。 这事儿杨婵只字未提,倒是短嘴给写得清楚。 经这么一闹,妖王们融入花果山估计得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短嘴和吕六拐的声望极速下滑,反倒是杨婵的威望如日中天,众妖联名推举她当花果山新一任的主事。 其实这事儿猴子也早有想过,只是当初考虑到杨婵人类的身份,认为不太妥当。当然,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相对于人类,妖怪们对人与妖之间的界限看得并不是那么重。 冥思苦想了许久,猴子最终还是在短嘴替杨婵申请的任命状上写上了“同意”二字,却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这样一来,她该就没功夫像以前那样每天给我传讯了吧。”猴子想。 到了猴子上天的第十七天,天蓬在天庭仅有的几位好友之一的巨灵神带着一份圣旨来到了御马监。 第三百四十五章挑天马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 简简单单的房间里,猴子穿着那一袭蛟皮战甲歪歪斜斜地靠坐卧榻上,手中握着“连牍”半眯着眼看,时不时伸出舌头用毛笔沾点唾沫在那上面写上一两句。 天上和凡间的时间是不对等的。往往猴子只写上简单的一句,另一边就能写下一大片,而且那字都是蚂蚁般大小,若是换了凡人,看都没法看。 许久,猴子微微抬眼瞧了瞧恭敬地站在身前的月霜,道:“他非见我不可?陛下赏他天马,就让他拿着圣旨自己去挑,挑完领走便是了,见我做甚?” 月霜低声道:“回大人的话,巨灵神说……说按照天庭规矩,他驾临御马监,大人您必须亲自迎接。现在已经在前厅闹了起来……若是去晚了,怕云霜和李平挡不住。” 想了想,月霜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巨灵神是御前上将,惹不得。” “他跟我的品阶,差很多吗?”猴子问。 月霜没有回答。 好吧,这句话明显是自取其辱。弼马温不入品,这猴子早知道了。不过天庭不是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特殊人物,是凡间的妖王吗?这岂是区区品阶能说得清的? 眼下,巨灵神这气势汹汹地,明显就是来找茬的,怎么处理好呢? “就跟他说我病了。” “这……” 猴子努了努嘴,干脆说道:“不行就问他是不是皮痒了。” 月霜抿着嘴唇低下头,悄悄瞧了一眼跪坐在一旁的风铃。 风铃的嘴早已经撅得老高,黛眉紧紧地蹙着,瞪着猴子。 猴子两手一摊,道:“你听到了,不是我出去找麻烦,是麻烦自个找上门。” 说着,猴子将手中的“连牍”收了起来,缓缓伸了个懒腰道:“走吧,带我去见他。” “等等!”风铃连忙喊了出来,直到房间里另外两人都朝着她望了过来,她才低声说道:“要不……让我问问‘老先生’?” 屋外又远远地传来巨灵神的吆喝声,听得猴子都有些不耐烦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行吧,你快点。” …… 三十五重天上,弥罗宫,一位童子快步走入殿堂,叩拜在那闭目盘腿而坐的白发老者身前。 “启禀师傅,巨灵神一早求了圣旨,讨了一匹天马,现在拿着圣旨到御马监去了,正在吵闹呢。” 白发老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微笑。 童子微微抬头望了白发老者一眼,叩拜道:“徒儿可需做点什么,还请师傅明示。” 睁开眼,白发老者端起一旁的清茶抿了一口,笑道:“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准备投石问路了呀。下去吧。注意兜率宫、凌霄宝殿的动向,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弟子遵命。” “还有,那两个入了兜率宫的仙娥,还有那个叫风铃的仙娥,都查得怎么样了?” 那童子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回师傅的话,还,还没查清楚。” 白发老者淡淡看了童子一眼,问道:“怎么这么久?” “这……弟子已将那入兜率宫的两个仙娥的所有过往,包括上天前与之有过来往的人等皆查了一遍,可并未发觉有何异常。至于那仙娥风铃……弟子已跑遍天庭各部,却……” 深深吸了口气,白发老者道:“把已查到的所有,皆呈上来吧。” “弟子遵命。” 又是深深一拜,那童子躬身退出了殿堂。 …… 御马监,风铃道:“老先生说了,不许打伤。” “不许打伤?”猴子摸着下巴道:“说得容易,不打死还成,这不伤还怎么打呀?” “就不能不打吗?” “都杀上门来找茬了,还跟他扯皮不成?” 这对话听得月霜一阵心惊胆战。 若不是身在其中,谁能想象区区弼马温正在和一个刚上天的仙娥讨论究竟是将一位御前上将打伤还是打死的问题呢? 将玉简顿到唇边,风铃又低声道:“老先生说了,尽量不要动手。现在天河水军正为花果山头疼呢,恨不得捉个痛脚把你赶下界去好重新开战。那巨灵神和天蓬元帅是旧日好友。老先生让你自己看着办。” 妈的,这是合起伙来准备引老子入坑啊? “行吧,我明白了。”缓缓站起来松动了下筋骨,猴子叹道:“告诉他,我会把握分寸的。月霜,带我去见他。” “诺。” …… “让弼马温出来见我!立即!听到没有!” 茶壶被踢翻了,洒了满地的茶水。 “老子奉命前来挑选天马,区区弼马温,竟敢闭门不见?一个不入品的小官也敢对本座摆这架子?莫不是要本座拆了这御马监不成?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云霜吓得缩到了一旁。 小小的厅堂里,身穿一袭蓝色铠甲,留着如同扇子般的胡须,身材极为魁梧的巨灵神正瞪着一双牛眼大发雷霆。 茶壶、茶杯,就连煮水的碳灶也被踢翻,泛着红色流光的煤炭滚得满地。 “神将息怒,神将息怒。” 李平惊得跪倒在地猛地叩首,眼泪鼻涕一个劲地流。 长这么大,这小小仙奴怕是还没见过这么大个官发怒,怎能不怕呢? 看着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巨灵神冷哼一声,抬腿就准备朝他踢去。 正当此时,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 “踢!使劲踢!不踢是孬种!” 抬起的腿当即顿了下来。 回过头,巨灵神望见猴子正从门外远远地走来,身后跟着风铃和月霜。 那心忽地咯噔了一下,一只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甲胄。 当日围剿花果山,巨灵神也去增援了,自然也记得这猴子单人一棍硬扛两万重骑的情景。要面对这样一只猴子…… 今天他可是特地穿了自己最厚的战甲来的,也不知道扛得住几棒。 干咽了口唾沫,巨灵神正了正神色,鼓起勇气道:“弼马温总算舍得出来了吗?” “再不出来你把我这御马监拆了怎么办?”猴子笑道。 李平连忙畏畏缩缩地退到一旁。 巨灵神鼓足了劲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猴子一脚跨入门内,道道灵力朝着四周散了开去。 只一瞬,在灵力的牵动下,踢翻的茶壶、茶杯,甚至连散落一地的眉头都复归原位,地板上一尘不染。 巨灵神暗暗一惊,到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看着巨灵神那呆愣的模样,门内外御马监上下一干人等无不暗自发笑。 若无其事地与巨灵神擦肩而过,猴子一步步走到主位上,拍了拍大腿上的护甲,盘腿坐下,朝着呆站着的巨灵神伸出了一只手。 “干,干嘛?” “圣旨不用拿给我看吗?”猴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一说,巨灵神才幡然醒悟过来,连忙抽出那黄绢儿,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接过圣旨,猴子摊开看了看,侧过脸对着随他走入厅中的云霜问道:“马选好了吗?” 云霜微微躬身道:“还没选。神将说……要等大人来了,由大人带着去选。” “没选就不用选了,随便给他一匹就成。对了,李平之前不是说有匹小马长得病怏怏的,怕养不活吗?就那匹了,去给他牵来。” 这一句话下来,在场的人纷纷错愕了。 巨灵神稍稍定了定神,面露狂喜之色,掩也掩不住。 机会来了!发飙制造事端的机会来了!他在心中呐喊着。 只见他攥紧了拳头指着猴子大喝道:“大胆弼马温,陛下的圣旨,你竟敢如此草率应付,分明就是欺君!待我奏明圣上,将你贬下凡去了!” “神将息怒!” 这一句话喊完,御马监众人已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唯独猴子还和原来一样歪歪斜斜地坐着。 淡淡看着缩在地板上的众人一眼,他伸手一扬,将圣旨抖开,对着巨灵神冷冷道:“这上面哪一句写了要让你挑马了?依我看,神将这是准备假传圣旨啊。你放心,不用等奏明圣上,本官现在就把你剁了,先斩后奏!” 巨灵神气焰顿失,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眼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悲痛欲绝的巨灵神 三十五重天,弥罗宫中,数十张竹简散发着微弱的白光环绕白发老者漂浮着。 那老者的目光在诸多竹简中不住往返。 “那两位兜率宫中的仙娥上天之前未投入任意修仙门派,祖上九代经查未见修仙者。上天之后任职广寒宫,所往来之人,也从未超过广寒宫的范围。若硬要查的话……她们与那霓裳仙子倒是曾有过往来。只是若依这条线查下去,牵扯范围就广了,整个天河水军都将囊括在内。毕竟霓裳仙子与天蓬元帅有些过往……” 童子微微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两位仙娥查不出任何问题,仙娥风铃的问题却比比皆是。首先,这风铃乃是下界灵台方寸山须菩提祖师座下大弟子清风子的门徒,经查,与那上天为官的妖王孙悟空属同门。这只是其一。” “其二,弟子暗中查看天庭各部资料,发现其福禄定数均为空白,却不像是被刻意抹去……像是,改了命,生了变。弟子特地派人持了师傅的手令去了一趟地府查看生死簿,这是上面的记载。” 说着,那童子取出一片薄薄的玉简呈予白发老者。 伸手接过玉简,白发老者只淡淡瞥了一眼,当场便怔住了,指着玉简道:“这……生死簿上竟是如此记载?” 童子叩拜道:“回师傅的话,确凿无误。查询生死簿,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又因这情况实在特殊,弟子不得不着人往返数次确认,以至于耗费了这么些时日,却迟迟不敢呈予师傅。还请师傅责罚……” 沉默了许久,白发老者将玉简放到一旁,摆了摆手道:“算了,此事本就不是你一道童查得清的,怪不得你。可还有其他的?” “除此之外,便是那妖王孙悟空了。”童子拱手道。 白发老者微微躬着身子,抱臂沉思,那双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道:“说来听听。” “那妖王孙悟空也是须菩提祖师座下弟子无误,只是,其出生地乃是东胜神州花果山,斜月三星洞却地处西牛贺州,这两者间隔不只十万八千里,还有东海与通天河两道天然屏障,再参照天河水军案卷中对于此猴的记载……弟子寻思着,莫不是这猴头诞生之日起便已知道西方有须菩提祖师愿收其为徒,直奔而去?这当中,恐怕有些蹊跷吧?” 说着,那道徒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目光一闪,似乎顿时明白了内里乾坤,哼地笑了出来,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顺着这条线,弟子查到了一些关于华山圣母杨婵,以及十二金仙之一的玉鼎真人的事情……” …… 御马监。 所有人都惊恐地注视着面无表情的猴子。 巨灵神瞪大了双眼,屏住了呼吸,缓缓地退了一步。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他指着猴子怒吼道。 猴子张大了嘴巴,却只是挠了挠脸颊,懒懒地注视着巨灵神,问道:“神将啊。这马,你现在是还挑是不挑呢?” “陛下赏赐天马,本就可以任由挑选,这是惯例!本座哪里假传圣旨了?”巨灵神卯足了劲咆哮道。 这货本就是天庭出了名的大嗓门,经他这么一喊,不仅是整个御马监,就连盘腿坐在距离御马监不远处一块浮石上的黑发老者都不禁皱了皱眉。 “天庭还有这种惯例?”猴子懒懒地望向一旁的月霜。 月霜连忙躬身道:“我御马监确实有这种惯例。” 闻言,巨灵神顿时一阵狂喜,却又听猴子懒懒叹道:“哦?是御马监的惯例不是天庭的惯例啊?那就简单了。不好意思,这惯例自从我上任之后就改了。” 说罢,静静地瞧着巨灵神,那眼睛弯成了月牙,看得巨灵神心中发慌。 “你,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呵呵,还不是想看看神将你怎么抉择嘛。你是打算乖乖领了病马走呢,还是,‘假传圣旨’呢?” 跪在一旁的李平不小心发出了微弱的笑声,这一笑,巨灵神那张大脸顿时涨得通红。 来势汹汹,结果踢铁板上了。要真是这么走了,他堂堂巨灵神往后在天庭还怎么混? 咬了咬牙,他使出吃奶的力咆哮道:“现在咱们就不提陛下的意思。老子硬要挑,你个小小弼马温还能阻止不成!” 吼罢,他转身出门,朝着马厩没命地狂奔而去。 那身形远远看去,更像是落荒而逃。 这一幕看得御马监的众人都有些傻眼了,就连远远注视着御马监的黑发老者都不由得摇头叹气。 有勇无谋,讲的就是这种人了吧。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的风铃总算松了口气:“还好,他知难而退了。其实让他挑挑也没什么,对吧?” “是吗?”猴子拍了拍大腿缓缓站了起来,列开嘴笑道:“这送脸上门的都不打,往后可怎么在这天庭立足啊?” 风铃心中一惊,连忙挡到猴子身前:“老先生说了不准伤!” “跑我御马监来撒野,这是活腻歪了。”捋了捋护腕,猴子伸手将风铃拨开,道:“放心,说了不伤就一定不会伤。” 说罢,他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已经昏厥过去的巨灵神被扒个精光五花大绑倒挂在月树上,脖子上吊了块木板,上书——“盗马贼”。 围观的仙家细细检查之下,倒真是半点伤痕不见。 …… 话说这月树地处七重天,与南天门极为临近,而南天门又是天庭的门户,论起来属于天庭的交通要道。 巨灵神仅仅在月树上挂了一个时辰不到,还没等他从昏厥中醒来,南天门的天兵便收到消息派人赶来解救了。但也就这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已有足足上千的仙家仙奴仙娥围观,那声势何其浩大,任南天门的天兵如何赶都赶不走。 好不容易被天兵唤醒的巨灵神看清了眼前的情况之后,先是脸色发紫,进而口吐白沫,又是昏厥了过去。 无奈之下,天兵们只好用披风将他裹上,扛回南天门守军的营地。 数个时辰后,巨灵神御马监受辱的消息便传遍了天庭每个角落。 “王八羔子,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给。”哪吒伸手递过来一绢子。 “谢谢。”接过绢子,巨灵神狠狠地呲了把鼻涕,又是继续捶胸顿足:“把我一爷们扒光挂树上……这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啊啊啊啊啊!” 大帐中,哪吒无奈地看着五大三粗的巨灵神抱着脑袋嗷嗷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都怪我。”站在营帐外的天辅无奈叹道:“若不是我同意他去,事情也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李靖回头望了一眼营帐,正巧哪吒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还在哭?” “是啊,像娘们似地。”哪吒撇嘴道:“这妖猴下手也忒黑了。” “他哭的事,别说出去。” “知道了,爹。” 瞥了一眼天辅,李靖哼道:“也不是第一次吃那猴子的亏了,怎么就会认为这种办法有用呢?” “花果山的势力日趋壮大……是我们太急了。” “陛下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做?” “这……”天辅犹豫着说道:“还来不及禀明陛下。” “老君的态度还不明朗,陛下又没表态支持,你们使这种小手段,就是自取其辱。你先回云域天港去吧,这边的事情,我会相时而动的。” 转过身,李靖便要离去,天辅却连忙将他叫住。 “那个,天王,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帮忙。” “什么事?”李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同行的几个兄弟想在走之前去探望一下元帅。” 话到此处,就打住了。 李靖一脸疑惑地瞧着天辅,天辅则目光闪烁。 “元帅属重犯,不准探视……所以……” 李靖总算反应过来天辅是什么意思了,又是哼了一声,问道:“你们疏通不了天牢的关系?” “从没做过,所以……想请天王帮忙。若需花费的话,我们几个凑了一点金精。”说着,天辅忙从衣袖中取出一袋金精。 看分量,约莫有两千上下。 两千金精对李靖这种吃空饷玩小金库能挪用百万军费面不改色的高级将领来说啥都不是,对天辅这种出身天河水军的将领来说,却已经是笔巨款。 瞧着那沉甸甸的袋子,李靖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侧过脸对哪吒道:“带他去找持国天王,就说我让他设法疏通一下。金精就不用他们出了,我们南天门还不缺这点东西。” 说罢,转身便走,嘴里嘟囔道:“真是什么将带什么兵,行个贿都找不到门路。” 天辅那老脸不由得红了一下,连忙喊道:“谢天王!” 他并不知道,要进天牢探视重犯,若是打着南天门的旗号去,不过费费口舌。可若是打着天河水军的旗号去,两千金精丢下去连泡都不会冒一个。 最关键的是,天庭没人敢收天河水军的金精。 轰动一时的“巨灵神御马监受辱案”就这么草率地落下了帷幕,作为苦主的巨灵神从此之后见到弼马温绕道走,这件事提都不敢提,只当吃了哑巴亏。本就想安逸过日子的猴子自然更不会去撩拨了。 如此一来玉帝也干脆佯装不知,省得这不明不白的事情拿到凌霄宝殿上扯皮,听着心烦。 不过,隐隐地,整个天庭上下对这位新任御马监主事的印象也都发生了变化。 到了猴子上天的第十九天,天庭府库派出一位特使带着金精来到了御马监。 第三百四十七章御马监的用度 “这一份,是御马监的日常用度。还有,这一份是弼马温……这是大人您的俸禄,小的也一并给你带了过来。” 看了看桌上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袋子,又抬头看了看站在他眼前的这个貌似恭敬的小吏,猴子问道:“我还有俸禄?” “当然有了,在天庭,便是仙奴、仙娥也有俸禄,大人您又怎么会没有呢?”那小吏淡淡笑了笑,目光中带着丝丝警惕。 这妖猴在外的名声可不太好,若不是例行公事必须来,打死这小吏也不想踏足御马监一步。 猴子伸手将两个袋子一并捉了过来,敞开口子往里面看了一眼,望见闪闪发光的金精,用手掂了掂,大的袋子约莫有六百金精,那袋对方声称是自己俸禄的,约莫有两百金精。 “这俸禄是怎么算的?”猴子随口问道。 一旁的月霜低声道:“大人的俸禄是每日十金精,从上任之日算起,今天第十九天,这里该是一百九十金精。” “是一百八十金精,今天还没过呢。”那小吏连忙强调道。 猴子那眉顿时蹙成了八字:“嘿,这天庭还是按日算俸禄的?” “也不尽然,若是到下界公干,那便是按年算了。”小吏道。 “那这边的是怎么算?”猴子又指着那大袋子问。 “这边是我们御马监的日常用度。”月霜道:“也是按日算。整个御马监天庭每日批下的用度是二十金精,若是没去领,府库每三十天派人送一次过来,若是急用也可直接过去领取,按日算。与大人的俸禄一般道理。” “哦?我们这御马监平时还要用金精?” 这话那小吏听了想笑又不敢笑,只憋得慌,那看猴子的眼神一下添加了一份嘲讽的味道。 一旁的风铃忙朝猴子使眼色。 见状,猴子正了正神色道:“行了,东西我们都收到了,这边……我还有点事情忙,就先不招呼了。” 那小吏本早就恨不得快点走,一听猴子这话,当即点头连连,躬身告退。 待云霜将小吏送了出去,风铃扁着嘴幽怨道:“你就不能等他走了再问嘛?你瞧他刚刚看你的眼神都成什么样了?” “行啦。有什么关系?他们爱怎么看怎么看,我一只妖怪,用的着在乎神仙的看法?” “你现在也是神仙了。”风铃强调道。 “行啦行啦。”猴子摆了摆手,指着那大袋子,对着月霜道:“来,你接着说,这事儿我有兴趣。” “你不是说御马监的事情你不管,由月霜全权处理吗?”风铃撅着嘴道。 “别的不管,但这金精的事儿我有兴趣。来,接着说。” 月霜点了点头,道:“其实大人刚刚说的也对,我们这御马监,平日里倒真是用不上什么金精。这每日二十金精,里面大多数是用来发御马监众人的俸禄的。这里面月霜是每日五金精,云霜每日三金精,李平、刘大、刘二每人每日都是二金精,如今加上风铃的二金精,算下来光发俸禄就要用掉十六金精,只余四金精。平日里养马用的草料、马病了要医药、众人的饮食、上上下下各种修修补补,都在这四个金精里面。” “为什么我的俸禄单独拿出来,你们的俸禄却是由御马监的日常用度里支付呢?”猴子问道。 “因为大人是有仙籍的,凡有仙籍者,其俸禄都是由府库单独发放。” 猴子默默点了点头,指了指风铃,又指了指自己,道:“多了我们这两张嘴,上面就没提把每天二十个金精涨一涨?” 月霜淡淡笑了笑,道:“大人初登位,有所不知。天庭府库,向来都是只算总数,发放下去之后由各部自行安排,便是增了人手,也不会调整。莫说是我们御马监了,便是天军也是如此。不过,天军若是战绩显赫,一来有额外的奖赏拨付,二来还可申请扩军。我们御马监可就没这种便利了。” 猴子盘起手静静地听着月霜细细掐算着。 “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我们内部调整。先前有每日六金精的用度,算是比较宽裕的。这些年,御马监上下省吃俭用地倒是省下了两百金精,不过靠那个贴补,实非长久之计。” “当然,大人也无需为此担忧,这几日月霜已想好了如何协调了。将月霜的俸禄减为三金精,这样即使扣除了风铃俸禄,每日也还能余下六金精的用度,虽说没以前那么宽裕了,余不下什么,但也总不至于太拮据。这日子过得下去,交托的活儿也不至于出什么茬子。” “扣你俸禄,这怎么行?”猴子当即说道。 一旁的风铃忙道:“要不,月霜姐,我就不用俸禄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需要用金精。” 月霜牵着风铃的手淡淡笑了笑,道:“这两个金精呀,是天庭的最低俸禄,不能再减的。而且你现在是新上天,往后你便知道了。在这天庭呀,你处处都得用金精。” 说到这里,月霜才想起风铃当日是太上老君亲自送过来的,不由得顿了顿,收了收神,转而对猴子说道:“先前是因为月霜暂代弼马温之职,俸禄才有五个金精这么多。如今大人已经上任,月霜除了这个职,与云霜本就是一样的。领与云霜一般的俸禄,也才合理。” “切,我这算什么上任啊?”猴子挺了挺腰杆,哼笑道:“现在不一样是你理事嘛?行了,你不用再说了,你的俸禄加到十金精,其他人的俸禄一概翻倍,连风铃的一并翻倍了吧。往后各种用度也不用省了,想怎么花怎么花!” 这一说,风铃与月霜都不由得愣住了。 “猴子,你会不会算账的?你的俸禄才十金精,就算全部贴补出来也不够啊。” 话音未落,只见猴子神秘兮兮地看了风铃一眼,道:“咱不缺金精。” 说着,他伸手从腰间摸出了一个鼓鼓的袋子,“咣当”一声拍到月霜面前。 那袋口的绳子微微松开,显出满满的金黄色。 这一下,无论是风铃还是月霜都傻眼了。 “这是……” “都是金精,具体多少我没数过。应该……最少三千吧。” “猴子!你怎么有这么多金精的?” “你忘了我在下界是干嘛的了?” 这一说,月霜脸色当即变了变,就连风铃脸上的神情也一下僵住了。 天军杀妖怪能上天讨赏领金精,妖怪杀天军呢?虽说不多,但搜刮下,天兵身上,战舰船舱里,总还是有的。 花果山一战杀了多少天兵?初略算下,前后几场大战,大概有十五六万最少吧。其中天任率领的先头部队更是被猴子给一锅端了。 那从袋口滚落的几颗金精里,有一颗居然还带了点血渍,这看得月霜小脸刷地一下白了。 也许是这猴子对自己人实在太和蔼可亲了,以至于这些日子来,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这位弼马温上司的另一重身份——一只令天庭前后折损了差不多二十万大军的妖王! 风铃已忍不住朝脸色惨白的月霜望了过去,猴子却还自顾自地说着。 “反正放着也没用,吕六拐还嫌它们占地方呢。上天的时候我就顺手带了点过来,仓库里还有最少五十万吧。嘿,没想到倒成暴发户了。对了,听说拿着这些去天庭的府库能弄到许多珍惜材料、功法甚至法器对吧?回头我们去大买特买,不够就想办法让他们送上来!哈哈哈哈!拿着战天军弄来的金精去天庭的府库买东西,嘿嘿,这种事,我喜欢!” 第三百四十八章婆罗僧揭谛 用杀天兵弄来的金精去天庭的府库买东西是否合适,月霜对此还有些忧虑,猴子却是期待万分,风铃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也是半斤八两。 就猴子而言,兵器有了,铠甲有了,唯独缺突破修为所需的丹药。 可惜以猴子太乙金仙巅峰的修为,哪怕想要再进半步,所需的丹药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好不容易阔了一把,将金精都丢到这不冒泡的点上,未免有些可惜了。 不给自己买,那给风铃买? 行者道的兵器铠甲和悟者道的炼丹冶器材料都是无底洞,不过风铃现在不过是个半调子的炼神境,给她再好的材料都是浪费,顶多也就弄个好点的丹炉罢了,花不了多少。 思来想去,猴子最终决定替花果山众将弄些像样的兵器。不过,这样一来就不是那现有的三千金精能解决了。 无奈之下,猴子将自己的想法写到了“连牍”上,让杨婵尽快想办法将那仓库里的金精弄上天来。怎知一石激起千层浪,约莫半个时辰后,“连牍”上浮现了洋洋洒洒的一大片,看得猴子眼都直了,只得无奈叹道:“这帮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客气啊。” 趁着文字还没消失,猴子赶紧找来风铃将清单给抄录下来。 忙忙碌碌之后,猴子望着那堆起来跟小山似的竹简,那眉头不由得蹙成了八字:“短嘴要两百石大弓这算是意料中的,大角要七千斤的战斧,这也是意料中的,都是必需品。可九头虫要一颗夜明珠送媳妇这算怎么回事?” 闻言,风铃当即白了猴子一眼,愤愤道:“这才是好男人,懂不?” 好吧,女人都一个德行。只要你对她好,她才不管你是不是背叛了全世界呢。 不过眼前这清单也着实奇葩得很。原本猴子只是想帮他们弄几件兵器的,结果连什么衣服鞋子朱钗全上来了,让猴子颇有一种充当代购的感觉。 “算了,谁让咱有钱呢?这金精不花白不花。” “就是就是!” 风铃兴奋地附和着,月霜却忍不住紧蹙眉头。 敲定了购物清单,接下来就是等金精了。 原本猴子估摸着杨婵要想办法将金精弄上天怎么都得三五天时间,谁知道第二天晚上就到了。 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僧人。 “华山圣母托付的金精还在路上,家师说了,让我们先行将等额的金精送过来交予猴王,免得猴王着急。”说罢,那僧人便指着几位仙奴将堆放在悬空舰上的箱子往下搬。 看着那僧人,猴子不由得呆住了,想了想,却又恍然大悟。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杨婵在天庭有着私底下的关系,这关系直到花果山之战最激烈的时候,还在不断向他们透漏着天庭的消息。 若是寻常仙家,便是关系再好,也顶多好像哪吒那样,平日里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帮帮忙还可能,真正到了仙妖对决的时候,怎么都不可能站到妖怪这边。 可僧人就不同了。虽说他们也在天庭任职,但天庭毕竟是道家的天庭,他们说穿了也就是外籍劳工,没有归属感的。也只有他们,才可能在天庭跟花果山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还背地里帮花果山一把。 待到金精搬得七七八八了,猴子低声问道:“尊师是……?” 那僧人双手合十道:“家师婆罗僧揭谛是也。” “婆罗僧揭谛,五方揭谛之一?” 那僧人点了点头,淡淡笑道:“那日花果山之战,家师还见过猴王呢。只是实在不方便打招呼罢了。此次过来,家师特别叮嘱贫僧代他向猴王说声抱歉。” 说罢,又是双手合十,就要鞠躬。 见状,猴子连忙上前搀扶,拍了拍他的肩道:“这需要道什么歉?那情况他和我打招呼弄不好他比我先死。倒是我,一直以来尊师帮我不少,我却都没说过一声谢,实在是不好意思。要不,改天我再登门道谢?” 闻言,那僧人脸上的笑顿时收了收,低声道:“猴王可切勿如此。实不相瞒,此次家师令贫僧提前将金精送过来,一方面是怕猴王急用,另一方面……是因为贫僧按例须于今日路过此地,那外面已有家师设的障眼之术……若是让有心人见着了你我往来,怕是往后这条路都要封死了。还请猴王见谅。” 这一说,猴子顿时明了,只得学着他的模样双手合十,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大师替悟空谢谢婆罗僧揭谛了。” “家师与杨家兄妹乃是至交,若说谢,就见外了。”回了礼,僧人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一片玉简交予猴子,道:“往后猴王若是什么地方用得着贫僧,只管说一声便是了。” 又简单地聊了几句,那僧人便匆匆离开了。 目送着那帆布上书了个大大“佛”字的悬空舰,猴子却不由得疑惑了起来:“佛教的人……这么帮杨婵,是不是有所企图呢?” 自从听了凌云子那个关于佛的故事之后,猴子对和尚这玩意就没什么好感了。 不过话说回来,猴子一开始对杨婵不也没什么好感吗? “也许是我‘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最起码现在看来,佛教从杨家兄妹身上图不到什么东西。再说杨婵精得跟猴似地,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猴子想。 此时,隐匿在远处浮石上的黑发老者双眼早已眯成了一条缝。 若是寻常人看来,不过是一艘浮空舰从御马监上空缓缓驶过,中间似乎因为什么缘故,稍稍停了一停,可落到老者眼中却不是这样了。 他清楚地看见那艘船停靠到御马监,并且从上面搬抬下大小数十箱的东西,那船上的僧人更是下了船与妖猴交谈了一番…… “那是……婆罗僧揭谛的弟子?怎么又扯上五方揭谛了?居然用了大型障眼法,若不是老夫亲自来,还真发现不了。” 也不枉他亲自在这里蹲点如此之久,总算有些实在的收获了。可这收获却让他疑惑不已。 “莫不是西方如来佛祖也涉足其中了?”略略想了想,他摇头道:“可能性不大。佛门与我道宗不同,讲求超脱成佛,其弟子多是各干各的,如同一盘散沙。便是身为教宗的如来佛祖真有意,怕也是驱使不了五方揭谛才对。” 深深吸了口气,他挺了挺摇杆,又是瞪大了眼睛继续盯着御马监看。 第三百四十九章天庭府库 这一趟花果山究竟送来多少金精?这真说不清。 黄豆粒大小的金精,大大小小的箱子足足二十一个,要想数一遍没有个把月不眠不休怕都数不过来。用御马监那不太精准的铁秤连箱子一起初略秤了一下,估计有六十八九万的样子吧。 撕掉封条,翻开箱子,那金灿灿的光芒顿时照亮了整个房间。 在得知猴子即将把花果山的金精运上来的时候,御马监这一众仙娥仙奴无不忐忑,但此时此刻,他们的表情就只剩下目瞪口呆了。 猴子一脚踩在箱之上,仰着头淡淡地瞧着这些“小黄豆”,道:“月霜!” 呆站在一旁失了神的小美女一下惊醒了,连忙福身道:“月霜在。” “过来。” 月霜小心翼翼地走到猴子身旁,低声道:“大人有何吩咐?” “手。” “手?”月霜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一把扯过她的手,猴子随手抓了一把金精塞了过去,完了皱了皱眉头,似乎有觉得少了。拉着月霜的手扯住她自己的裙摆撑成斗状,猴子两手齐上,洒了几大把进去。 月霜一下傻掉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大人这是……” “赏你的,这几天辛苦你了,这御马监的事我实在不懂,接下来还得麻烦你。你也知道,有人想抓我的痛脚,这公务上,别让我落下污点。” 月霜猛地眨眼,激动得好一会都喘不上气了,憋了许久,才低声道:“大人,这是月霜的本分,不……不需要这样的。” 猴子低头注视着她,道:“我才是御马监的主事,需不需要由我决定。明白吗?” 月霜微微颤抖着低下头,道:“诺,诺……” 那声音小得都听不清了。 转过脸,猴子又一呦呵,道:“李平!” “大人……小,小的也有?” 李平身躯微微向前倾斜,那眼睛瞪得老大,那脸上的期待早已掩都掩不住了。 “不只是你。”猴子仰着头淡淡道:“还有云霜、刘大刘二,你们身上有多少衣兜,装满为止。” “大人万岁!”三个仙奴一下欢呼了出来,跪在地上猛的叩头。 “这万岁不能乱叫。” “那……那大人九千岁!” 猴子差点没被呛死。 “这个比万岁还糟……”猴子懒懒地摆了摆手道:“别瞎扯了,赶紧地,能装多少装多少,都是你们的。” 说罢,闪到了一旁。 三个仙奴已欢呼着扑向精金,云霜倒还维持着女子的那份矜持,只缓缓地走到月霜身边等候她这位姐姐的首肯。 猴子一面回头看着欣喜若狂的三个仙奴,一面笑眯眯地走向站在门口的风铃。 “你这样好吗?”她低声问道。 猴子盘起手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三个仙奴往自己的衣兜里猛装,悠悠叹道:“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看有钱了,神仙和鬼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只是最底层的仙奴。” “是吗?”猴子不由得想起了恶龙潭的交易,哼笑道:“对于大多数的神仙来说,没办法让他们当鬼,只是因为出的价还不够高罢了。” …… 有钱不一定买得到人心,但暂时的忠诚肯定是买得到的,而猴子需要的,也就那一份“暂时忠心”,就够了。 豪赏之下,御马监的士气当即就不同了,特别是那三个仙奴。 御马监这小小的机构不像其他部门那样拥有自己的悬空舰,听说猴子第二天要去府库,刘大刘二连夜将御马监仅有的一辆许久未用的马车擦得一尘不染,李平则一早守在猴子的门外悻悻地等着。 驾着那飞起来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的马车,猴子、李平,再加上一个风铃,带着满车的金精便朝着九重天的天庭府库出发了。 从八重天到九重天,这一路其实挺近,不过那是以猴子的速度而论。若是用这六匹马拖拽的马车来跑,起码也要一个时辰。 百无聊赖地,猴子便干脆爬上车顶与驾车的李平聊了起来。 “你,有什么长远的目标吗?” 李平一边驾着马车一边乐呵呵地说道:“回大人的话,本来是没有的,不过……嘿嘿,现在小的打算去弄些丹药和功法回来,好好修行者道。” 猴子微微一愣,问道:“修行者道?你资质够吗?” “资质肯定是不够的,不过悟者道得有名师,还要悟性……也不怕大人笑话,小的就会养马,其他什么都不会。若是能先将行者道修上炼神境,哪怕纳神境也好,总还是有些其他出路的,不至于一直养马。” “那倒也是。”猴子点了点头,稍稍沉默了一下,问道:“这七重天以上,不算天兵天将,大概有多少仙家?” “大人指的是化神境以上的真仙?” “就……住天庭的都算进来,通称的‘仙家’,大概有多少?” “大概两百多万吧,除去天兵天将的话大概有两百多万,具体有多少小的也不清楚。”李平道。 “两百多万……”猴子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天庭其实并不是凡间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它是一个职能极为复杂的庞然大物。 对于妖怪来说,最为熟悉的莫过于整天追着他们跑的天军了。然而,那戍守三界,足有百万之众的天军,也不过是庞大天庭的一个组成部分罢了。 就以一个鸿禧宫论,月老是鸿禧宫的主事,这是凡间人所共知的。 可凡间的姻缘有多少?那是一个堪比生死簿上名字的天文数字。十殿阎罗加上几十万鬼差也才刚刚好管一个地府,若鸿禧宫真只有月老一人,凡间一年,天庭一天,不过十二个时辰,莫说督管了,便是随意瞥上一眼都瞥不过来。 姻缘况且如此,那福禄寿呢?全天下的雷当真都是雷公电母自个打的? 事实是,光是七重天以上住着的那些负责三界一线督管的人员就超百万了。 而这些的一线督管人员里大多数人的修为都怎么样呢? 好像李平这样的凝神境修为算是一般的,好一些的如月霜那样有个纳神境,若是达到炼神境,那便已经是佼佼者了。至于化神境……四处征讨的天军总共才几个化神境?除了身居高位的上仙,在寻常部门里,化神境那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既然不是真仙,那就得吃喝拉撒睡。 为了照顾这一百万一线人员的吃喝拉撒睡,便又需要另一个一百万。这还没有算上诸如四海龙宫、阴曹地府、土地山神这些的机构,真要算起来,恐怕连玉帝也不知道具体数字了。 听李平介绍,在很久以前,天庭是没有金精这玩意的。 在那年月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统一调配,可后面随着天庭的一步步扩大,全乱套了。 其实想想也就明白了。 小到每个个体,大到整个天军序列,都有无数种需求,一旦得不到满足,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凡人要吃喝拉撒睡,仙人还多了一样,他们得修行。 这一提到修行,需要的东西种类就更多不胜数了。 这种需求若是没办法满足,像李平、月霜这种直接从凡间提上来的仙奴仙娥还好说,若是换了那些师出名门的修者,根本就无法接受。 要知道在凡间他们还能自行寻找所需,在天庭,他们作为三界的监督者,是不允许随意插手各种事务的。在这种情况下,等于断了他们修仙的路子。 所以,这些需求是能满足要满足,不能满足也得满足,否则天庭就散架了。 可是,在一个没有实现数字化的时代,要摆脱货币这种东西,统筹数百万人的所有一切,连一块墨、一片竹简都合理搭配,并且隔着许多层级准确评估这东西是否真的需要,那东西是否真的需要,这可能吗? 很显然,那只能是天方夜谭。 于是,作为天庭货币的金精就应运而生了。 将所有的东西都定价,直接给各部发放金精,让他们自己安排,只要能把活干好就行——这便是天庭现如今最基本的管理方式了。 而与金精同时诞生的,则是这天庭府库。 所有的金精都由府库发行,也只有当金精回流府库的时候,才能真正体现出它的价值。换句话说,只要你有足够的金精,府库认账,那么你就能驱使天庭那除了一线监督人员之外的一百多万人去帮你搜罗任何东西。 虽说听了李平的描述,猴子对府库也已经有了一个基本概念,但当远远看到的时候,却还是不禁瞪大了眼睛,马车里的风铃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府库由无数盘状的浮石悬浮着聚在一起形成,大到无边无际,若不是李平先提过一提,猴子甚至要错以为见到的是一片新大陆。 每一片浮石上,都是耸立着高达七八丈的立体仓库,有的仓库甚至夹在两片浮石之间,仓库之间又散落着许许多多的阁楼。 无数满载货物的船舰腾空往返,天兵来回巡查…… 一艘拆除了桅杆的大船载着一个巨大的树桩从马车边上缓缓航过。 见猴子看得眼睛都直了,李平指着那树桩道:“该是哪里又兴建新的宫殿了吧。这种树桩,只可能用来做宫殿的主梁。” “这你也知道?” “小的也是曾听这边的人提起过,就记了下来。” “怎么样,现在我们到哪去?” 指着边缘处的一片浮石,李平道:“若是往常,小的都是直接到那里去。那边是专供天马草料的仓库,其他所需的东西,在旁边那仓库也基本可以找全。至于大人要的东西,小的就真不知道哪里有了。” “先找个你认识的人问问看吧。” “小的遵命。驾!” 第三百五十章命牌 代表府库的三角旗在头顶微微摇晃着。 嘈杂的厅堂中,仙娥仙奴甚至天兵天将往返不断,见了猴子一个个都不禁大惊失色,退避三舍。 猴子倒是愿意变成人的模样,毕竟走到哪里都被人围观兼且指指点点的感觉真心不好,可问题是这府库里四处都有针对术法的符篆,万一不慎触发了更麻烦。 无奈之下,猴子也得好硬着头皮跟着李平穿行在人群中。 “大人请稍候,小的这就去找人过来。” “快去快回。” 李平走后,猴子与风铃静静地站在厅堂的角落里,继续被围观。 好在妖王上天任职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否则还指不定引起多大的混乱呢。就现在而言,哪怕他们一眼就能猜出猴子的身份,一个个从身旁经过的天兵天将都还不自觉地将收按在武器上,看猴子的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不多时,李平便引着上次御马监见过的小吏与一位从未见过的清丽仙娥赶来。 “大人安好。”远远地望见猴子,那小吏便已躬身行礼,目光中的畏惧感比之先前分毫未减。 那仙娥自然也是跟着行礼。 “怎么又是他?”猴子问。 “大人您有所不知,安先生平日里就负责与我们御马监对接,小的与他也是最熟。”李平道。 看着李平对猴子那谄媚的模样,被唤作“安先生”的小吏与那清丽仙娥都不禁微微蹙眉。 “那她呢?”猴子指着那仙娥问。 “小的看那清单颇长,怕一日时间不够,便自作主张多请了一位过来,大人与风铃小姐也好分头行事。大人,您看这样可好?” 那仙娥闻言,对着猴子点了点头,又是行礼,却连自我介绍都没有。 “是个好办法,我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猴子点了点头道。 略略磋商了一下,最终确定由猴子负责购买各种兵器铠甲,那些个杂项和杨婵那份长达六份竹简的“药方子”则由风铃负责。 小吏与仙娥一听说猴子准备购买上品的兵器铠甲,当即就有些扭扭捏捏了起来,拐弯抹角地说起了府库的规矩,似乎是怕猴子没金精想赖账,却又不敢明说。 见状,猴子直接拉出一箱金精翻开盖子。 金灿灿的光华中,两人的神情那叫一个精彩,当即都不说话了。只是那眼中少了一丝忧虑却又多了一丝疑虑。 小小的御马监每日才多少用度,怎么可能有如此巨额的金精呢? 便是傻子也知道这情况有些不对。可惜的是天庭并没有赋予他们拒绝猴子的权力,而猴子也不可能告诉他们这些金精那带点血腥味的来源。 待确定了路线之后,猴子又让李平提风铃找来了一艘小型浮空舰,将一半的金精都搬到了舰上交给风铃与那仙娥,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一半金精由小吏带领着坐上马车。 一路飞跃五片浮石,一行人才抵达了第一个目的地:金武阁。 这名字听着特别俗气,其规模相比其他仓库也是小得可怜。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放上品兵器的地方怎么可能与放普通兵器的地方比规模呢? 一进门,猴子便看到一排排的武器架,琳琅满目什么武器都有。 每一件武器前面,又用木牌注明了武器的重量、价格以及冶炼者的姓名,若是有特殊功能也会写上去。 只简单地逛了一圈,猴子便问道:“多倒是很多,就是档次还不太够,没有更好的吗?” “没有了。大人,这金武阁里的兵器已经是府库中最好的了。”那小吏低声道。 “我不是听说府库里什么东西都有吗?就找不到更好的兵器?我看这里比东海龙宫的宝库都还不如吧。” 小吏干笑两声,道:“大人说笑了。东海龙宫的宝库,那都是东海龙王的珍藏。我们这府库里的武器如何能及得上?” “这就不对了,天庭还不如龙宫,这怎么可能?” 说着,猴子一只手伸到小吏面前,微微松开,十几粒金精掉落。 那小吏连忙接了去,却又吓得左顾右盼了起来。 “别担心,我刚刚瞧过了,周围没人看着。” 闻言,那小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淡淡看了李平一眼,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将金精收入袖中。 “谢大人赏。” 这些负责与各宫对接的府库小吏平日里若是遇着哪位豪爽的上仙,得些赏赐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得一个妖王的赏赐就更是如此了。 注视着小吏,猴子低声道:“小安哪,你给我实话说来,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好的,你却没告诉我?” 舔了舔干瘪的嘴唇,那小吏躬着身子谄笑道:“大人误会了。府库之中确实没有更好的成品武器了。但府库里的材料,却是三界里最多,最好的。这是因为……府库轻易不敢派人打造那些极品武器。” “不敢打造?这怎么说?”猴子问道。 “大人初上天庭有所不知。极品兵器极品丹药的打造与冶炼,除了需要极品材料之外,还需要技艺高超的大仙才能完成。而即便是大仙,也偶有失败的时候。一方面这些个大仙不是那么容易请得动,另一方面,万一失败了,府库不只赔了材料,还得赔大仙们的酬金,如此一来,这账,便不太还做了。府库的账可不比御马监的账,上头盯得紧着呢。” “还有这说法?”猴子一下笑了出来,转身朝着一旁放满弓箭的区域缓缓走去,边走边道:“若是如此考虑,那凡间的铁匠铺岂不是全部都不用开了?将损耗都叠到成品上卖出去不就行了?” 小吏连忙快步跟了上去,躬着身子走在猴子身后,低声道:“这话不能这么说。凡间的铁匠铺是为了赚钱,天庭的府库可不是为了盈利,本身立场便不同,不能相提并论。这是其一。其二……若是开了这先例,往后便可能出现有些人徇私,与人合谋将成功炼制的兵器丹药也都做账做成炼制失败,到时候岂不是……乱套了?” 小吏悄悄瞧了猴子一眼,又接着说道:“能买得起极品材料的人,自然有办法自己请人炼制,何不让他们自行处理,也省得府库麻烦。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说得倒也没错,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等文章。”猴子点了点头,伸手取下一张硬弓,拉了拉,道:“本来想买些更好的兵器,看来是没办法了,这些……将就着用吧。” 说着,将那张弓递给了李平。 又是逛了一大圈,猴子不仅弄齐了清单上的三十三件兵器,还额外拿了不少备用的。出了门一算,前后五十六件兵器总共也才十一万金精。 这挑的都已经是这金武阁里最好的了。 买完武器,接下来可就是难题了。 怎么运回去? 若是硬弓短剑匕首之类的还好说,但这一堆武器里面大多都是战斧流星锤之类的重武器,随便都是几千斤的重量。用那马车,肯定是拉不回去了。 无奈之下,猴子只得让李平再去找艘浮空舰来,自己则在那门口呆着。 干嘛? 等他们点金精。 天庭的金精制度就现在来讲,比起凡间人类世界的货币制度那优越的不是一丁半点,但要说完善,那还早得很。 在这个地方,金精是唯一凭证,不存在纸币这玩意,也不存在划账这种事情,所有的都必须是现款交易。若是小额交易还好,碰着大额交易了,那确实是个头疼的问题。 三个小吏,折腾了大半天才把十一万金精秤完。好在这里的秤够准,若真让他们挨个点,恐怕他们都得去撞墙了。 坐着悬空舰,三人又朝着下一站——军护堂进发了。 这军护堂跟金武阁比起来也是半斤八两,没几件真正的好货色。随意地挑齐了清单上的物品,付了八万金精,那小吏见天色还早,猴子意犹未尽,风铃那边又还在为杨婵的“药方子”忙,便建议到旁边的野仙屋走上一走,说是专门卖一些琐碎的小物品。 想了想,猴子也便同意了。 这野仙屋里面的东西倒是比先前的两个地方吸引猴子的眼球,买不买则另论了。 像什么穿上就能飞的仙衣、拿在手上不用书写便可以将所思所想显示出来的竹简、射出去若是没命中会自动落回箭筒中的箭矢、滴到水中就能让水立即凝结成冰的液体、没有燃料也能一直燃烧不熄却感觉不到丝毫热量的火种……林林总总的东西,看着都挺有趣,但有什么用,就实在说不上了。 说起来也就是一些把玩的小玩意罢了。好在这种东西比起兵器铠甲而言倒是便宜了不少,既然来都来了,猴子也就随意地又挑了一些,那目光最终落到一块好似灵位一般的木板上。 “这是……命牌?” 想当初离开斜月三星洞的时候须菩提就替猴子做了一块。 这种命牌,只要用对方的头发施过法,锁定了,除非那人上了化神境自行断去联系,否则无论对方身处何方,都可以用这命牌找得到。而且一旦殒命,除非被对手擒住了魂魄,否则魂魄会自动被招回命牌之中,以备复活。 “命牌?”那小吏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朝那命牌望了过去。 “怎么啦?”猴子问。 小吏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小的记得,命牌很久之前就不卖了的。命牌乃是乾坤齐阴木所制,那乾坤齐阴木本身便价值不菲,也还有其他许多用途。而这命牌,对居住七重天以上的仙家来说实在用不上,对那些需要在凡间来回走动的小仙则又太昂贵……这种东西一般也就富有的凡间大仙才会需要,在天庭实在没什么市场。记得许久之前便已经不再备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块,也许是谁定了又退回来的吧。” 猴子低头看了看那前面的木板:“两千金精……恩……确实不便宜。不过这东西我倒是喜欢。” 说着,他随手拿下来交予李平。 此时,风铃已经传讯过来说清单上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购齐,现在只等着猴子回去便可以走了。 匆匆结了账,三人便登上浮空舰返回出发点。 与风铃汇合之后,直接两艘浮空舰汇作一艘,按例让那小吏与仙娥将船上的东西全部校对了一番,确认准确无误后,猴子便带着风铃与李平返回御马监。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浮空舰,小吏站在楼前不由得长叹了口气,道:“你说,他哪里弄来这么多的金精呢?” “只要他不赖账就好了,其他的,我们管那么多干嘛?”那仙娥道。 想了想,小吏不由得摇了摇头,囔囔自语道:“也是,管那么多干嘛呢?他们付得起金精,我们只管供应便是了。” 正当此时,一位看上去已年过半百的老者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扯着嗓子喊道:“小安哪,你刚刚带的那弼马温在哪?账目有错呀。” 转过身,小吏对着那老者道:“怎么?付少了?刚刚我们可是几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不可能有错。” “不是付少了。那个命牌,账上早没命牌了。”说着,老者将手中的账本翻与予小吏看:“账目上老早就是零的东西,怎么可能还卖出去了,肯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安先生微微一愣,一双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了起来,故作惊慌道:“命牌?什么时候买命牌了?” “这……”老者也是微微一愣,道:“你刚刚不是跟我说的命牌吗?而且我刚刚也看到是有块命牌呀。” “你是听错了吧?不是命牌,我说的是铭牌。至于你那双眼睛……哎,就不要说了,肯定是你看错了。没有的东西你也能看到,当真是老眼昏花呀。” “铭牌?不对啊,这情况我也想过,刚刚还特意点了一下,铭牌一个没少。” “那就一定是忘了拿了。我说重新清点的时候怎么没看到铭牌呢,还以为是半道掉了,原来根本就忘了拿。”说着,小吏朝着仙娥使了个眼色。 那仙娥当即会意,开口道:“找到便好,在我们府库丢东西,这可不太光彩。回头赶紧给人家送回去吧。” “真是这样吗?”老者狐疑地看了看小吏,又看了看仙娥,挠头道:“命牌两千金精一块,铭牌十金精一块,这么大的差别,他刚刚怎么就想都没想地直接付账了?” “人家有的是金精,你管得着嘛你?”小吏伸手推着老者往后走,边走边催促道:“赶紧地,将差的一千九百九十金精和那铭牌拿来,我现在追上去,兴许还能赶得上。” 第三百五十一章送来的帖子 弼马温在府库一掷千金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天庭。 三十五重天上弥罗宫中,十余张竹简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环绕在白发老者身旁悬浮着。 “玄武重锤一柄、九天黑煞戟一柄、附灵月华弓一张、伏虎灵翼双刀一对……听潮绫罗衣一件、玄魂太乙战甲一套……铭牌一块、勾魂石十颗、托天羽一枚、欣琴草五两、乌龙世赐叶八两……朱荷紫金钗一支、上品夜明珠一枚……” 将那所有的竹简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那白发老者不禁呵呵笑了出来。 “师傅何故发笑?”跪在身前的童子低声问道。 白发老者捋着长须道:“这猴子并没有被驯服啊。实力不足,所以选择收敛,但另一方面又还在细细做着准备。” 那童子略略犹豫了一下,拱手道:“弟子愚钝,还请师傅明示。” 指着其中的几份竹简,白发老者道:“那些材料、杂项且不要去提,你看这几份里,全部都是兵器铠甲。那猴子手头早有了定海神针与黑蛟皮甲两件宝物,购如此之多的上品兵器铠甲,怎么都不可能是买来自用。说白了,他这恐怕都是替花果山的妖众准备的啊。若真是被驯服了,又何须这些呢?” “师傅这一说,倒真是如此。”童子微微蹙了蹙眉头,又道:“可弟子有一事不明。那猴头上天才这短短时日,哪里来如此之多的金精?莫不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盗了府库?” “天庭的府库岂是那么轻易盗得?”白发老者摆了摆手,捋着长须道:“此事,明眼人一想便知,倒是无需多虑。一直以来,为师最拿不定的,便是那猴子是否已被驯服。如今确定了未被驯服……” 微微顿了顿,只见他淡淡一笑,注视着童子道:“倒是可找个机会,见上一见。” …… 灵霄宝殿内室中,卷帘维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对眼皮微微抬起,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前方端坐的玉帝。 一手捋着长须,玉帝的另一只手缓缓握紧了,淡淡道:“这猴头,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从天河水军那里搜刮来的金精,竟也敢明目张胆地拿出来用。” “陛下,是否……责令他将所购之物及剩余金精全部交出?” 玉帝微微低垂着头,问道:“你知道那总额有多少?” “这……” “都猜得出这猴头金精的来源,可谁又知道具体有多少呢?这东西,从来就没有个确切的数。到时候交多交少,谁也说不清,结果必将又是一笔糊涂账。况且,若是招安之时提出,倒也简单,如今时过境迁,再提,不过徒增笑耳。”玉帝微微顿了顿,抚着龙案无奈长叹道:“此事,佯装不知便是了。” 卷帘深深吸了口气,又拱手道:“陛下,这妖猴在天庭虽说不安分,但到底还没闯出大祸。可臣听说在那妖猴的部属在花果山聚集了数百万妖众,厉兵秣马气焰嚣张,更是时常越界挑衅天河水军。此次妖猴所购之物怕也是替花果山妖众准备的……先前花果山一战便已让堂堂天河水军损失惨重,若任其发展下去,往后想再剿,即便我天庭精英尽出,恐怕也是难上加难啊。老君道法高深,他保那妖猴,臣自然是琢磨不透当中的用意。可依如今的态势看,长此以往,这妖猴必将是天庭一大祸害。陛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见玉帝未表态,卷帘又接着说道:“臣倒是有一计可消除这个隐患,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帝淡淡瞥了卷帘一眼,道:“说吧。” “现如今老君态度不明,虽未明说力保这妖猴,却也未说不得动这妖猴。臣以为,只要那妖猴闯的祸够大,老君,怕也不方便硬保吧。” 说着,他又是小心翼翼地瞧着玉帝。 玉帝捋了捋长须,叹道:“此事朕又怎会没想过?那猴头刚上天便伤了月老,若真是依那时的气焰,如今早已事发。可上天的次日,与他一同上天的仙娥风铃,却是老君亲自去了广寒宫领了送过去。也不知是否老君与他谈了什么,自那以后,妖猴就闭门不出,收敛了许多。便是巨灵神之事也是巨灵神自己主动招惹。如此情况下,想等他犯下大错,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臣以为,可从那妖猴的职位下手。”卷帘道。 “职位?”玉帝的双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他虽说任了弼马温之职,但御马监上下诸事怕还是由原来的仙娥打理吧?” 卷帘轻声道:“陛下,弼马温一职,便是再如何胡来,怕也闯不下滔天大祸。可若给他指一个蟠桃园管事之职……” 话到此处,卷帘便已顿住。 “让猴子管桃园?”闻言,玉帝失声笑道:“那真是想不出事都难了。” 见玉帝眉开眼笑地,卷帘顿时微微松了口气。 可就在此时,只听玉帝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天辅帮你想的?” 这一说,卷帘当即吓得跪倒在地,喊道:“陛下赎罪,臣罪该万死!” …… 从府库返回的当晚,猴子便用玉简知会了婆罗僧揭谛的门徒,请他帮忙将东西都运回花果山。 对方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只是这时间却不好确定。毕竟就现在而言,婆罗僧揭谛还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与猴子来往。估摸着最终又得像上次那样,借着一次路过的机会布下障眼法,将东西偷偷运走。 如此一来,那些个东西自然只能暂时堆在仓库里了。 接下来的日子,猴子自然又是闭门不出,过起了单调乏味的生活。 此时已是猴子上天任职的第二十一天,如此又过了五天,到了第二十六天,按例前往天庭内府部对账的云霜带回了一个重量级的消息——有人奏请玉帝,升猴子的职,将猴子提为蟠桃园管事。 这蟠桃园管事和弼马温之间,其实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不入流的官职。但关键是“让一只猴子看桃园”。 毫无意外地,这个建议受到包括太白金星在内的西王母一系极力反对。据说玉帝龙案上堆的劝谏奏折都一人多高了。 那蟠桃园可是西王母的命根子,让一只猴子去看还了得? 不过天庭有天庭的规矩,蟠桃怎么用,确实在西王母的权限范围之内。但天庭的人事任命,特别是一个小小果农的任命,若玉帝要硬来,纵使有一大片仙家支持,西王母也是奈玉帝不何。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御马监的众人无不哗然。猴子的第一反应则是——又是太上搞鬼。 可不是说反两次天的吗?如此做法,不就少了一次了? 想着,他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虽说现在的他可不是原版的那只见了桃子就嘴馋的猴子,可至少就意味着太上的脚步在加快,他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到时候即便他不想反,恐怕也有想出法子来逼他反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消息越传越广,闹得天庭人尽皆知。有人抱怨猴子任弼马温一职才不过一月不到,半点功勋没有就升职,不妥。有人沉默不语,等着看猴子吃桃子闯祸。有人则幸灾乐祸,等着看西王母的蟠桃遭殃…… 可无论如何,如此荒唐的建议,就是没人怀疑过玉帝是否真会接受,说得好像圣旨已经在路上似地。 御马监的众人都开始准备为猴子践行了。可传着传着,好一段时日,却迟迟不见圣旨到来。 这玉帝也奇怪,对那奏请让猴子任蟠桃园管事的折子既不批,也不驳回,就这么拖着。 听到这个消息,猴子一下仿佛吃了个定心丸一般。 很显然,这不是太上的主意,而是玉帝在试探,在等太上表态。只要太上一天不表态,他便不会被调任。 转眼,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已到了上天任职的第三十五天。 这一天一大早地,一位白衣童子驾着仙鹤来到御马监,将一份帖子交予月霜后叮嘱了一句:“家师交代了,请务必交予弼马温大人。” 说完便匆匆离去。 月霜并不认识那童子,不过凭那身行头也可断定肯定是出自哪位大仙门下,这帖子自然也不敢怠慢,放下手头的事情便赶紧来到猴子房间亲手呈予猴子。 此时,已经快憋出病来的猴子正无聊得半卧在卧榻上打哈欠呢。刚伸手接过月霜的递过来的帖子,一旁的风铃便侧过脸来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猴子清了清嗓子,翻开帖子朗声念道:“山河之道,在于奇巧,日月之道,在于清高,众生之道,红尘了了,孤舟之道,一江飘摇……这什么鬼东西?真拗口。” 猴子懒得继续往下念了,直接跳看最后落款,当即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元始天尊……” 风铃一惊,连忙回头朝猴子望了过来。 与风铃对视着,猴子呆呆地说道:“他想……邀我明日去弥罗宫听讲。” 第三百五十二章气息不对 三十三重天。 微风缓缓地拨弄着云雾,树影摇曳的庭院之中,太上静静地端坐在石桌旁。 在桌子的对面,一位漂亮得如同一块宝玉的青衣女童低头用生疏的手提着毛笔,在竹简上细细书写着。 许久,那青衣女童将竹简递给了来上。 “老爷爷,写好了。” 伸手接过竹简,太上一边捋着长须查看,一边笑叹道:“为什么叫我老爷爷呢?” 女童道:“以前还是金丝雀的时候时常听人类这么叫,所以……就这么叫了呗。” 那如同黑玉般的双目静静地注视着太上,多多少少还蕴含了些敬畏。 “你还是叫老夫‘老先生’吧。” “为什么?” “因为,老夫听着习惯。” “哦。” 将竹简摊到雀儿面前,太上捋开衣袖,隔着桌子指着其中一个段落道:“背是背下来了,可这字却还是记不住。‘增’字,这里该有一横。” 雀儿默默地点头,抬手将那一横添了上去,将竹简重新递到太上面前,想了想,低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去见猴子呢?” “他现在很好。若有缘迟早都会见面,不急于一时。” 雀儿沉默了,不过只是表情上沉默。太上清楚地读出了她心里的嘀咕:“不想让我见就直说嘛,故弄玄虚做什么?每次都这么扯,也不换点新鲜词儿?” 太上的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沉默了一会,她又忽然问道:“老先生,你是不是太上老君?” 这一问,一口茶刚入口的太上差点呛到。正了正神色,他望向雀儿,低声问道:“这是谁予你说的?” “没谁说。不过猴子说过,太上老君有吃了就能成仙的仙丹……老先生你将我复活,又帮我化形,会不会就是太上老君呢?”说罢,她眨巴着大眼睛细细地盯着太上瞧。 太上抿了抿唇,瞥了她一眼道:“能做到的大仙多的是,怎就只有太上老君了?只能说那猴子孤陋寡闻了。” 雀儿紧蹙着眉,扁着嘴不说话,似是有些不高兴了。憋了半天,酸溜溜地说道:“猴子不孤陋寡闻,猴子很聪明的。” “你这是在替他说话?”太上不禁笑了出来,叹道:“你这丫头,别的不说,懂的人类的事情还真不少。‘孤陋寡闻’该算是比较生僻的词句了吧,若说化形多年的大妖还好,你这刚化形的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最早的时候,我的主人是一位失意的士大夫,每天都对着我说这些,怎能不懂?后来士大夫过世了,少主人才将我从笼子里放出来的。” “呵,也难怪学得那么快了。以前的事情,都记起了?” “记是记起了。” 其实她并不只记得原本的事情,脑海里不知为何还多了一些与猴子有关的景象,只是不太真切,像是一个很长的梦,分不清真假。 稍稍沉默了一下,雀儿悄悄地瞄着太上,拉长了声音缓缓说道:“老先生你究竟是谁呢?神仙?还是妖怪?为什么要帮雀儿呢?你认识猴子吗?是他拜托你的?” 停留在心里没说出来的那一句是:“还是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太上只能干笑。 这小妮子,虽说刚化形,可警惕性却非一般的强,比年长许多的风铃都要难缠得多。 无奈,太上只得抿了抿嘴点头,点头道:“记起了便好。” 说罢,其他的问题便一概装作听不见了。 不多时,一位童子缓缓来到太上身边,有意无意地瞧了雀儿一眼,对着太上拱手道:“启禀师傅……二师叔准备明天在府里开讲,您关注的那人,也在邀请之列。” “哦?”太上哼地笑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抚着堆放在一旁的竹简书籍,缓缓道:“连他都邀请了,那这邀请的人可就多了,他那大殿,能坐得下?” “禀师傅,他只邀请了刚刚好与那人同品阶的。往上,往下,一概未请。美其名曰:解惑。” “这是不阴不阳的一手啊。”太上抚掌道:“我那三师弟可有动静?” “未有动静。” 雀儿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地,许久,她伸长了脑袋开口问道:“老先生,你们师兄弟之间还互相算计啊?” “不是互相,是他们算计老夫。” “切。”雀儿撇了撇嘴,悠悠道:“物以类聚,你的师兄弟能算计你,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太上的眼角不由得跳了跳,佯怒道:“不要胡说八道。” 雀儿这才住了嘴。 这小妮子才刚来多久?怎么就这么没大没小了? 记得刚来的时候对太上说话还是小心翼翼的,现如今虽说眼中也还藏着那一丝丝的敬畏,可却变成了每天不断挑战底线,说话越来越不顾忌…… 这想把她教好,还真不知道要教多久啊。 太上不由得又想起了风铃,这同样是师傅,怎么须菩提教出来的弟子就能那么单纯呢? 憋了许久,雀儿深长了脑袋低声道:“有人讲课,那我能不能去听听?” “等你能将道德经默得一字不差的时候再说吧。现在去了,怕也听不懂。” “先听着不行吗?反正你让我抄的这些我也不懂,到哪都是不懂,有什么差呢?”这是明面上说的话,太上用读心术读到的却是:“分明就是不想让我去,找借口罢了。怎么?怕我一去,一问,就知道你是谁了?这死老头有问题!” 再配上那双狐疑地望向自己的那眼神,太上心里隐隐有点发毛了,连忙干咳两声,正色道:“总之,不行!” 闻言,雀儿的眉头不由得愤愤蹙起,气鼓鼓地。 其实她只是想出去走走。每天呆在这院子里读书写字,对着这老头子,真心闷得慌。 这和当初呆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吗? 看来化形了也不一定就快乐。以前她起码还能到处飞,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现在反倒哪也去不得。 猴子不是说修成了就能飞很高很远的吗?自己现在这样,算修成了没有呢? 额……对了,现在自己算漂亮吗?猴子说不漂亮要反悔的哦。也不知道他见了喜欢不喜欢。 话说回来,那死猴子还说要纳几门小妾的,老头说他已经修成了,不会真跑去纳什么仙女和狐狸精当妾了吧? 他会不会已经忘了我了? 小雀儿默默地想着,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慌。 …… 原始天尊邀请听讲,这可是大事。邀请函都发上门了,猴子自然不可能不去。 就平时而言,这种讲座便是那些大仙也要趋之若鹜。这一次不知怎么的,邀请函全部都发给了好似猴子这般不入流的仙家。 于是,就出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了。 那些个有邀请函的仙家一个个当即放下手头的活,急急忙忙地坐上浮空舰就往弥罗宫去。接到邀请函比较晚的,更是四处托关系想办法。 为何? 因为好似猴子这种不入流的仙家,大多都居住在八重天或七重天这种地方。虽说越往上每一层的距离其实越窄,但,莫说七重天了,便是从九重天到三十五重天,用寻常浮空舰走也得一日一夜,而那邀请函上写明了开讲便是明日…… 至于说直接施展术法腾云去的……就猴子这档次的仙家,大多也就是一个炼神境修为,能有个炼神境巅峰就已经很不错了,化神境根本是想都不要想。 这让一众仙家如何能不急呢? 正当所有受邀的仙家都在为赶路发愁的时候,猴子却是悠哉得很。 以他的速度,从八重天到三十五重天,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用,有什么可着急的? 这些时日来本就已经在御马监闷坏了,接到邀请函,他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月霜帮他在房间里准备好热水,准备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再美美地睡上一觉,等睡到自然醒了,再考虑出发的问题。 难得出趟门,得舒舒服服地去不是?虽说这事情听来有些蹊跷,但原始天尊这档次的,若真使起伎俩,断不会弄到自己的地盘去使才对。 次日一早,猴子便出了门,一个筋斗云直达三十五重天。待到定住身形,四周已停泊了无数的小型悬空舰,人山人海。 那些个仙家一个个惊恐地瞧着猴子,里面还包括了广寒宫派出的满满一船人。 对于他们投过来的目光,猴子只当没看见,只自顾自地朝那高达五丈的大门走去。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一位道童已经出现在猴子面前,恭敬地行了礼,道:“这位是弼马温大人吧?” “正是。”猴子伸手将邀请函递了过去。 接过邀请函,那童子翻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之后又是恭敬地行了礼,道:“师傅交代了,大人身份比较特殊,与其他仙家共座恐怕不太适合,所以另外为大人准备了座位。” “那就有劳童子带路了。” “大人请。” 人群缓缓地让开了一条道。 那童子领着猴子一步步穿行而过,那四周的仙家无不窃窃私语。虽说童子已明说了是因为身份特殊才特殊处理,但一个妖王能得到元始天尊的特殊照顾,还是让一众仙家颇为愤愤不平。 弥罗宫是三清宫殿之一,那规模自然非同小可。 它占地数百亩,整座都由白玉砌成,顶部尖尖耸起,呈金字形。完全不像天庭的其他建筑,倒像一座塔的格局,只不过这座塔只有三层罢了。 那弥罗宫的大殿则更是奇特,看上去与其他宫殿的大殿截然不同,不像一个大殿,倒像个看戏的地方,上下三层,共一个大厅。 看情形,这原始天尊当真是对讲经酷爱至极啊。 一路走进弥罗宫内,那童子径直将猴子领上了三楼,给猴子在围栏边上指了一个放了两个蒲团的位置坐下。 不多时,其他的仙家也陆陆续续了入座。 讲经会开始了。 一位浑身散发着白光的白发老者震了震衣袖,坐到大殿正中的蒲团上。 “那就是元始天尊?气息不太对啊。”猴子定睛一看,对方的术法当即在他眼中失效现出了原型——那是一位童子化神境的童子化身而成,根本就不是什么元始天尊。 “不是吧,讲个经都找个人代?”猴子不由得哼笑道:“这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化神境修为。这分明是忽悠人嘛。” 话音未落,他的神情已整个僵住了。 不知何时已坐在他身旁蒲团上的一位年轻的仙家缓缓侧过脸来,似笑非笑地问道:“这气息,不知道对了没有?” 第三百五十三章何为天道 宏伟的殿堂里,只剩下正中那位“元始天尊”浑厚的声音在回荡。 他阐述的不过是一些悟者道方向的浅显知识,却深入浅出,倒也讲出了另一番见解。满殿的仙家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三楼的围栏边上,猴子端坐着侧过脸与那年轻仙家四目交对,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眉目带笑,都在细细地打量着对方。 这仙家看上去不过三十有余的年纪,生得面目清秀,头戴一品鹤冠,身穿一袭灰黑色烟雨道袍,从衣领处可看到里衣上边角的金色丝线。说起来,与天庭一般仙家并无多大不同,可那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非同一般的淡然。 近在咫尺,以猴子的修为,竟也无法看清对方的虚实。 许久,猴子的脸上缓缓绽开了笑容,道:“我说元始天尊怎么广发邀请函,又不亲自出来主讲呢,原来真身在这里啊。” 闻言,那仙家淡淡笑了笑,道:“花果山美猴王驾到,老朽怎能不亲自出来迎接呢?” 这算是承认了吧。 “天尊言重了。”猴子饶有深意地注视着对方,缓缓道:“不过,‘美猴王’这称呼从元始天尊口中说出可不大对啊,您该称我为弼马温才是。” “弼马温?”元始天尊随即摆了摆手,笑道:“那不过一个虚衔罢了。美猴王,才是大权在握。如今凡间众妖可皆尊你为王,唯你马首是瞻,便称‘万妖之王’也不过分啊。我那不肖弟子与女徒孙,可都在你麾下效力多年呢。老朽竟还一无所知,说起来,也真是惭愧。” 猴子的眼角微微抖了抖。 他这说的是杨婵和玉鼎真人啊。连这都知道了,那自己的底细自然已经被摸得差不多了。 当然,若非如此,堂堂元始天尊,又怎可能悄悄坐到自己这只妖猴身旁,与自己闲聊呢? 定了定神,猴子的嘴角微微上扬,绕过原本的话题,开口道:“不知道元始天尊屈尊接见,有何指教?” 元始天尊深深吸了口气,侧过脸去直视前方,缓缓道:“指教就不敢当了,老朽只是有件事不慎明了,才特地设下此讲,引得美猴王前来,也好亲自问上一问。” 猴子的心中顿时明白了三分,也侧过脸去直视前方,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可真是有劳元始天尊费心了。不知天尊欲问之事,究竟为何?” “老朽就想当面问一句,猴王,是想按着原来的路去走,还是另辟一道?” “卑职听不太明白。” “哦?”元始天尊淡淡笑了笑,道:“谨慎是对的。不过……天道生变,至今已有将近五十日,在凡间已过去将近五十年之久。天庭,却鲜为人知。猴王可知为何?” 猴子没有作答,只一双眼睛悄悄斜向对方,细细地注视着对方的神情变化。 元始天尊抿了抿嘴,接着说道:“要弄清楚因由,首先就得从这天道修为说起了。猴王,可有意听上一听?”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注视这正中那位假的元始天尊,叹道:“听听无妨。” 原来,今天真正的课,在这里啊。 微微张了张嘴,元始天尊缓缓说道:“天道者,所指有二。其一,乃是指天下万物运行的轨迹,三界之中,但凡所有,皆在天道之内,莫有超脱者。其二,乃是指道家的第五重修为,以及佛家的第三重修为。三界之中,如今修出天道修为者,不过太上老君与如来佛祖而已。这一重修为之所以称之为‘天道’,乃是因为,它代表着无限接近‘道’的真意。老君悟的是‘无为’,如来悟的是‘无我’。猴王可知,这‘无为’与‘无我’之间的区别啊?” “说。” “先说这‘无我’。‘无我’者,无我无物,以空为凭,不生不灭。其本意,为虚无。” “虚无?”猴子微微吃了一惊,哼笑道:“都‘虚无’了,那岂不是无敌了?” “不尽然。”元始天尊抿着嘴缓缓摇头,道:“克制它的,便是‘无为’。‘无为’者,无所不为、顺势而为也。老君修成‘无为’之日,那‘天道石’便已诞生。凭借‘天道石’,老君无所不知,通晓过去未来。三界万物,无不在他掐算之中。如此一来,你该便明了为何这万年来,天地之间只如来一人修成天道修为了吧?” 说罢,元始天尊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猴子一阵莫名其妙。 忽然间,猴子猛地瞪大了眼睛,顿时明白了这其中的要义。 这元始天尊想说的其实是太上知晓过去未来,自然也就知晓谁人将修成天道修为,如来佛祖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修成“无我”,不是因为如来厉害,而是因为“无我”本身就被“无为”克制,根本不足为惧…… 至于究竟有多少人本可修成而后来又修不成的,这就说不清了。 想想看,假设按照轨迹,千年以后某人可修成天道修为,太上若是不想,千年的光阴,他有无数的机会,只需稍事摆弄,便可改变这个结果。 猴子知道太上强大,却从未想过强大到这种地步。 也许直到这一刻,猴子才真正意识到全盛时期的太上是多么地可怕。 所谓的“无为”能达到什么境地呢? 通晓过去未来不过是一个表象罢了。它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他能让三界都按着自己的意思在演变。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做任何事情,都早已知道结果。只需稍稍拨弄,千万年以后,无限因果的累加,便可以改变整个天地的格局。 而任何人只要动了坏心思,他便已经知道…… 相比之下,如来佛祖的“无我”固然强大,但在太上的“无为”面前,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 侧过脸,猴子发现元始天尊真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 “天尊跟卑职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捋了捋长须,元始天尊叹道:“开头老朽不就已经说了吗?问猴王‘天道生变,至今已有将近五十日,在凡间已过去将近五十年之久。天庭,却少有人知。猴王可知为何?’如今,猴王知为何否?” 猴子脸色微微变了变。 元始天尊拐了个大弯,其实就想告诉猴子一句话。原本的太上太强大了,以至于所有人都必须生存在他的阴影之下,如今猴子出现,天道生变。太上之所以按着此事,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知道自己什么情况。 没有人喜欢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无论是妖、是神、是仙、是人,还是佛,都一样。一旦知道太上天道破损……届时,必是墙倒众人推。 轻轻叹了口气,元始天尊一面注视着正中假冒他主讲的童子,一面缓缓地说道:“老朽这弥罗宫,先前老君全盛之时不敢说,但如今,即便他依旧保有大罗混元大仙修为,恐怕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猴王若是有话,但说无妨。” 第三百五十四章灵丹 正中,那道童幻化而成的元始天尊还在细细地讲着经,在场的仙家无不目不转睛,生怕漏过了什么玄机,以至于偌大的殿堂,上千仙家齐聚却只剩下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三楼的围栏边上,真正的元始天尊幻化而成的仙家正与猴子并肩坐着,一动不动。远远看上去,这两人就好像与其他仙家一样在细细聆听“元始天尊”的教诲一般。 猴子的手紧了紧,那目光不由得微微晃了晃。 幽泉子曾与他论过“天道”,可却远没有元始天尊说的那么细。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的命运只关乎太上的“天道”,关乎须菩提那不为人知的目的,最多再牵扯上那个引走雀儿魂魄的大能。 可是他错了。 天道石牵动的是所有人的命运。这一切,在他诞生之日起,便已注定。当他的命运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也将一并改变。 在幽泉谷时,二师兄就已明说了白猿因他而延寿三月。 现如今细细想来,四周人的命运不早都因他而改变了吗? 雀儿因为他在错误的时间死去,杨婵因为他而没有去华山就任山神,火器因他而诞生,战争的形态因他而改变,妖族因他而走上了台面,天河水军因他而死伤惨重…… 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一只小小的蝴蝶煽动翅膀,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整个世界。世间的一切生灵都已参与了进来,只是以何种身份参与这场博弈,是棋手还是棋子的问题罢了。 此时此刻,看似依旧风平浪静的三界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漩涡,暴风雨的前夕,一场浩浩荡荡波及三界的逆天改命的盛宴正在酝酿,而自己就站在那漩涡的中心,却丝毫没能握住这个他的方向。 许久,他笑了,缓缓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目光中是掩不住的无奈。 略略沉默了半晌,元始天尊见他依旧不言不语,干咳两声缓缓地说道:“猴王既然不想说,那便听老朽说吧。” “猴王若是想顺应天命,那便当今日从未见过老朽。若是不想顺应那天命,多的是人愿助你一臂之力。而且,必是倾尽全力,绝不会像老君那般要你走一条你不愿走的路。” “只是,有一人的助力猴王切不可随意受之。” “那西方如来,怕是早已得知此事,至今未有举动,不过是在静观其变,寻觅时机罢了。若老君的天道修为一日依旧,他的佛法想要更上一层楼,便是痴心妄想。如此关头,他不可能不为所动。” “只是,这三界,终究是道家的三界,无论如何不能容忍他佛门做大。‘无我’修的是自身,丝毫不具备‘无为’那样统御三界的能力。一旦他强行介入,必将因果横生。届时,老朽以及我那三师弟通天教主,乃至于凡间的一众道家大能,绝计不会袖手旁观。凭他那如同一盘散沙的佛门,如何都无法收拾这个局面。” “如此一来,必将是三界大乱,群雄并起,祸及生灵,亦祸及你自身。” “老朽那三代大弟子杨戬与五方揭谛素有往来,杨婵又效力于你花果山。老朽虽未亲眼所见,但也猜得到,近日的金精,必是他们设法运上天庭来的吧?虽说佛门松散,但到底有些联系,往后,万事还请猴王谨之慎之。” 一通话说下来,猴子却只是笑笑。 见猴子不说话,元始天尊也不再多言了。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并肩而坐。 许久,猴子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侧过脸,轻声道:“不依原来的路走,天尊认为卑职应该走什么路呢?” 元始天尊微微闭目,叹道:“猴王该走什么路,自然由猴王自己来决定。方才的一番话,只当是老朽的劝谏,绝无强迫之意,还请猴王不要误会。” “那,悟空在此谢过天尊了。天尊所言,自当铭记于心。” 闻言,元始天尊面露微笑,分明是慈祥和蔼的笑,落到猴子眼中,却没了半点温度。 小小一个太乙金仙,若放到凡间,那是顶级的存在,可以肆意妄为。可若是挤在诸如太上、元始、通天、如来、须菩提、镇元子这些人当中,则如同一只蚂蚁一般,随便谁一个不小心都可能把他踩死。 现在嘴巴上说得好听,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可那是因为他才是打破天道石的关键。等到太上的天道破了,谁又会在乎一只猴子的死活? 到那时候,他还会有机会吗? 猴子不由得缓缓地闭上双眼,长叹。 一颗渺小的棋子,却偏偏被放到风口浪尖上,成为各方博弈的焦点。 又是呆呆坐了许久,猴子眨巴着双眼开口道:“天尊方才说,让卑职‘但说无妨’。卑职只有一事请教。” “请讲。”元始天尊低声道。 “卑职想知道,以卑职一介行者道妖修,要如何才能抵达天道,与老君齐车并驾?” 此话一出,元始天尊整个怔住了。 片刻的错愕之后,他笑了出来,望向前方,捋着长须叹道:“行者道乃是旁门,要突破天道,三界之中,业从未有过。猴王如今已是太乙金仙巅峰修为,莫说天道,便是进入大罗金仙,往前半步,都有散不完的戾气。至于丹药……将天庭府库里所有用得上的材料全部炼成丹药,予猴王吞服下去,怕也不够所需的十分之一。” “天尊的意思是,卑职今生今世都无法突破天道咯?” “也不尽然。”元始天尊缓缓摇头,轻声道:“老朽所修,乃是悟者道,对于行者道的了解多来自座下修行者道的弟子。我那师弟通天教主,在这方便比之老朽有过之而无不及。老朽知道,他手中有一枚灵丹,行者道若吞服下去,修为可在瞬间暴涨。至于能涨到多高,谁也说不清,兴许能突破天道也不一定。” 说罢,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有……副作用?”猴子疑惑地问道。 “非也。”元始天尊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道:“猴王可听清楚了,那灵丹,增资质、增修为,却不除业力,不散戾气。天地间只此一枚,若是你要,他该是肯给才是。” 第三百五十五章到访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 庭院中,石亭下,太上紧闭双目盘腿端坐着一动不动。就在他的侧边,雀儿正趴在一张矮桌上紧蹙着眉书写。站在她身后的两位仙娥时不时伸手指正。 一位童子从远处快步走来,有意无意地瞧了雀儿一眼,叩拜在太上身前道:“启禀师傅,前往听讲的师兄传来消息,那人被径直引上三楼,并未与二师叔接触。” 太上微微睁开眼睛,却是先看了雀儿一眼,道:“他身旁所坐何人?” “这……”童子微微低头,道:“师兄说,是一位不认识的仙家。” “不认识的仙家?”太上微微躬身,捋着长须侧过脸去瞧着一旁枝桠上的鸟儿,道:“行了,不用再管了。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你下去吧。” “诺。”那童子连忙又是躬身,缓缓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是什么人让老先生这么关注呢?”雀儿一边写着一边问道。 “一个,收,收不成,杀,又杀不得,只能靠哄,靠骗的麻烦人物。”太上轻声道。 …… 弥罗宫的道会于傍晚时分方结束。而在它结束之前,猴子便已先行离席。 一路纵云飞遁,他不断默念着:“增资质、增修为,却不除业力,不散戾气……” 元始天尊向他伸出了善意的枝桠,可他早已不是数十年前刚刚降生的那只懵懂的猴子了。 自己的师傅况且能将自己压上赌桌,于元始天尊而言,自己又算得上什么呢? 太上不可信,须菩提不可信,元始天尊不可信,如来也不可信…… 这些大能,没有一个可信的。 太上没出手对付自己,是因为他要回复天道。须菩提收自己为徒,是因为他要撕裂天道。元始天尊愿意帮助自己,是因为他嫌天道石裂得还不够彻底。 抛开这些,他什么都不是。 唯一可信的,只有自己,只有当自己也拥有强大的实力,变成能与他们坐在同一个棋盘上对弈…… 可是,修为…… 行者道的门槛,有三重。一是资质,二是业力,三是戾气。资质决定上限,一方面靠先天,另一方面则靠后期的丹药填补。至于业力与戾气,则靠杀戮。 这是行者道最基本的修行方式。 猴子现在所遭遇的,最主要的问题在于资质。上限不突破,其他再怎么努力都没用。一旦上限突破,得以继续修行,在漫长的光阴里,猴子有绝对的把握化去业力,消除戾气。 可元始天尊所说的这枚灵丹却不是那么简单。除了增资质之外,他还附带了一个功效,那就是增修为…… 众所周知,行者道修为的提升,会带来大量的业力和戾气,到了猴子这一层的修者更是如此。如果在极短的时间里,资质提升,修为提升,业力与戾气却来不及散去…… 那么接下来将是极为恐怖的一幕。 过量戾气的累积,很快,服用者就会失去理智,陷入狂暴的状态。过量业力的累积,则可能会引发天劫…… 届时,将是一个身形具毁的结果。 紧紧的咬着牙,他如同宣泄一般将速度提到了最快,化作一颗流星,从三十五重天直坠八重天,硬生生将沿途的云层全部撕裂,留下一个长达数千里的通道。 天庭的禁军都被惊动了。 凌霄宝殿前的玉帝呆呆地望着那扩散开来的云雾,那鹤目眯成了一条缝。 “是那妖猴。”身后的卷帘低声道。 “他又做什么了?”玉帝紧了紧抚须的手道。 “臣这就去查探。” …… 当猴子的身形在御马监前顿住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 肆掠的气流横扫了一切,狂风之下,小小的御马监就如同汪洋中的一叶孤舟般飘摇。 短短的距离,他竟耗去了十分之一的灵力。 原本悬浮在御马监周围的大小浮石,淡淡云雾都被这激荡的气流轰散了。 猴子抬头怔怔地环视四周。 “他会在这里吗?既然丹药是他的,那他是否有办法化解呢?”他想。 狂风之中,那黑发老者稍稍犹豫了一下,化作烟尘飘散,消失在云雾之间。 呆呆地搜寻了许久,猴子最终失望地落到御马监。 那被摇得七荤八素的众人还以为是天庭遭了什么灾害,一个个惊慌地看着猴子,看着他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合上房门。 事后,风铃找他问弥罗宫元始天尊究竟讲了些什么。这一整天的,猴子倒真是与元始天尊在交流,可正中那假货究竟讲了什么他哪里知道?于是支支吾吾信口胡诌了一番想蒙骗过去。 可惜,立即就被风铃识破了。 据说那日菡薇仙子与蒂心仙子也在场,讲经的内容早透过玉简告诉了风铃。 那太阴星君似乎铁了心要拉近与风铃的关系,竟然不顾御马监里还蹲着一只妖王,“准许”菡薇与蒂心两位仙子找个日子来御马监探望风铃。 至于究竟是几时,那就不知道了。 次日一早,天庭的禁军便在御马监隔壁设了个新的岗哨。闻讯,猴子悄悄去溜达了一圈,结果竟发现里面驻扎了六个化神境天将,小小的营房里,堆满了各种破术法器…… 看情形婆罗僧揭谛派来的人要将那些个兵器铠甲悄无声息的运走,恐怕还得费些功夫了。 那日之后,无论是元始天尊还是太上老君都仿佛一下消失了一般。 猴子又是开始了闭门不出的安分日子,只是时不时遣李平去府库掏写书本回来看。 天庭府库里什么都贵,唯独书本便宜。无论是上乘术法,还是符篆图文,都当真只收个成本价。 这该算是对天庭众仙的一众另类福利了吧。 既然如此,李平自然是每日拼命地往回搬,时不时地还会被隔壁那岗哨的天将拦下来检查一番。 那些个竹简能有什么异样?查不出异样,天将自然也不敢为难,倒也相安无事。 只可惜这些个藏书比之斜月三星洞藏经阁的藏书都还略有不如,直到堆满了猴子半个房间,都还是找不到半点有意义的东西。 尽管如此,猴子还是每天让李平继续运,而自己则继续每日埋头书堆。 倒不是说真的寄望于从这些廉价的竹简里能翻出什么破局的秘法,这对于猴子来说,只不过当是消磨时间的手段罢了。 如此,平平稳稳地,又过了二十天。 到了猴子上天任职的第五十五天夜里,那黑发老者悄然出现在猴子的房间里。 第三百五十六章剿妖的因由 相对于太上老君见猴子还要找个由头,元始天尊拐弯抹角弄了一大堆人去弥罗宫听课才引得猴子座谈,通天教主则爽快得多——直接跑御马监来了。 那一天,猴子黄昏的时候便泡了个热水澡,完了实在无聊,又去隔壁的禁军岗哨溜了个弯,回来的时候推开房门,就看到那黑发老者了。 长长的黑发披肩,高大的身材,一双虎眼,一对剑眉,看不透的修为。这形象怎么看怎么像是修行者道的。 不用猜猴子也知道来者是谁。 正当猴子准备故作惊讶,顺便寻思着该找点什么对白开场的时候,对方开口淡淡说了一句话:“以后没事别跑岗哨去,那边没什么可看的。动作太多,徒惹人注意而已。” 说罢,甩开前摆,便面无表情地端坐到椅子上了。 “您是?” “别装傻了,听说你想找本座要东西。”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拍在茶几上。 这一幕看得猴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太拐弯抹角的难缠,这太直截了当的也…… 跨过门槛,猴子将房门合了上去,一步步走到茶几前正要坐下去,却听通天教主冷声道:“本座让你坐了吗?” 这一说,猴子不由得一愣。 大能不是没见过,可哪个大能像这副德行了? 封神之战这货包了个尾,只能说:“该!” 还没等猴子缓过神来,对方却又伸手道:“坐吧。” 这这这…… 猴子彻底无语了。 不过算了,人家好歹是过来送礼的不是? 坐到椅子上,猴子伸手拿起那盒子,翻开盖,不由得眼前一亮了。 盒中是一枚散发着紫色光芒的金丹,表层上似有云雾图腾在缓缓飘动。 这枚丹药没有其他极品丹药那样浓郁的灵气,但这外观,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必非凡物。 通天一手靠着茶几,一手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碧玉扳指,微微抬头仰视着天花,悠悠道:“此丹,名唤七巧弥云丹,普天之下,仅此一枚。功效我那二师兄已予你说过。就当本座给你这后辈的见面礼了。吃与不吃,随你的便。” “那,晚辈就谢过教主了。”猴子连忙拱手道。 通天教主摆了摆手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啊?给本座说说。” 猴子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态度,当真是傲慢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啊。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道:“晚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教主不如教教晚辈?” 通天也不推辞,直抽了两鼻子,道:“就如今看,你反下天去,便是顺应天命,在天庭老老实实地呆着,反倒是好。可从长远看,想将你碾下凡,简直是易如反掌。等时机到了再被碾下去,于原本的天道反倒更切合了。依本座之见,当初你便不该接受招安。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如今反下天去,也还来得及。” “哦?现在就反?那我花果山妖众怎么办?” “花果山妖众?你管他们做甚?你只需知道,老君奈你不何就行。若是有个万一,也有我等从旁协助。如此天道必破!” “天道破与不破,与我有何干系?”猴子反问道。 这一问,通天当即僵住了。 那双虎眼半眯着朝猴子斜了过来,冷冷道:“破了天道,你便可以不用按着原来的路走,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那,晚辈斗胆问一句,晚辈想要的是什么?” 通天顿时瞪大了眼睛,目露凶光,低声叱喝道:“长生不老,这还不够?小小猴头,可莫要贪得无厌了。等老君的天道破了,本座保你蟠桃会年年有蟠桃吃!” 这一句话叱喝下来,双方皆是沉默,那神情却大不相同。 通天依旧是那般气焰嚣张的嘴脸,猴子却已是哭笑不得。 扭过头,猴子一面将装有七巧弥云丹的盒子收起来,一面悠悠道:“教主说的是,这蟠桃绝对是好东西,不过,我那花果山桃子有的是,味道不比蟠桃差。蟠桃还是教主自己留着吧。若是教主缺了,晚辈还可以着人给你送些来。” 通天不由得僵住了,那眼睛再次半眯着,却是上下细细打量猴子。 许久,他侧过脸去,抿了抿嘴,低声道:“那你,想要什么?” 猴子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晚辈就两个要求,一、保我妖族安康。二、我有一故友,名唤雀儿,早年已身故。晚辈想请教主替晚辈复活她。若是这两者教主皆可满足,悟空,便唯教主之命是从了。” 通天缓缓笑了,意味深长地瞧着猴子。 那目光犹如利剑一般,若是换了寻常人等,早就被看得匍匐在地。 可在他眼前的这只猴子却没有。 只见那猴子冷冷地看了回去,对视。 许久,通天缓缓道:“三清皆非人族,最终,却挑了人族入主天庭,你可知为何?” 猴子没有回答。 通天捋了捋长须,接着说道:“其一,乃是因为妖天生行者道,人族偏爱悟者道,修行慢。其二,则是因为要人族杀妖。” 猴子依旧没有吭声,那眼睛却微微瞪大了。 “三界之中,灵气本是一个定数,千万年也只增长些许。天庭年年剿妖,你花果山如今却依旧聚得起数百万妖众,若是不剿,这天地岂不遍地是妖?到那时,还哪里来的灵气?将天庭设于七重天以上,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也是因此。若是将天庭设到凡间,届时数百万悟者道同时修行,只需千年,三界灵气,也必枯竭。唯有如今这般,将天庭设于七重天以上,凡间妖怪迅猛发展,天庭位居七重天以上,实力增长缓慢,却又强势压制,才可平衡。” 猴子微微一惊。 感情天庭杀妖完全是三清授意,根本就是为了将被吸收的灵气重新释放出来。 这说法,倒是从未听过。 说到这里,通天冷哼一声道:“光你那第一条,本座便不可能答应。这天地间,也不会有任何大能答应。你,还是死心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谈不拢 御马监外围。 云雾之间,一块不起眼的浮石上,太上静静地盘腿而坐,双目紧闭。 那耳朵时不时微微颤动,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 御马监,小小的房间里。 微微低头,猴子寻思了起来,目光闪动。 见状,通天教主不由得有些得意了,接着说道:“维持平衡,乃是三界之中所有大能的共识。便是那西方如来,也是赞同。若非如此,当初本座也不会率门人参与封神之战。数十万门人,到头来只封三百六十五位正神,那多出来的都到哪里去了?我截阐二教况且如此,莫非你那花果山还能特例不成?” 似是想起了自己那陨落的数十万门徒,通天的语气渐渐重了,他厉声道:“天地无道,以万物为刍狗。立得下军功的,佼佼者便上天庭封神,立不下军功的,便散了修为堕入轮回从头来过。此乃弱肉强食之必然。不然,你以为这天地如今充沛的灵气从何而来?” “小小妖猴,提出这等要求,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座今天坐在这里与你交谈,便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可莫要不知足才好!” 一顿连训带叱下来,通天却是怒目瞪着那只神态自若的猴子。 他本以为揭破了对方所不知的谜底,这猴子也该正视现实了。 可他错了。 这只猴子对自己的身份似乎没有半点觉悟。 在通天的怒目下,猴子只是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再三犹豫之后,以一种商量的口吻说道:“教主您说,若是不这么做,灵气真的就必然枯竭吗?” 这是在质疑我吗? 通天一下愣住了,倒吸了口凉气反问道:“不然你以为如何?” 默默地注视这通天,猴子缓缓摇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道:“教主,您的推算之策没学好啊。” “本座的推算之策没学好?”通天的脸颊猛地抽了抽。 “放心吧,这事儿我不会说出去的。也难怪您封神之战惨败了。这事儿啊,咱理解。”说着,猴子甚至还伸手拍了拍通天的肩膀,一副惺惺相惜的嘴脸。 看着那毛茸茸的手拍到自己肩上,通天那对剑眉不由得跳了跳。 缓缓纾了口气,猴子悠悠道:“没有灵气,只影响修仙,对其他万物生长是不会有影响的。可灵气是否真能枯竭得了呢?非也!蟠桃是有限的,不可能大家都分得到。分不到的没办法继续修行又没蟠桃延寿,那怎么办?很简单,这些人会老死。如此一来,灵气又会散出来。于是天地间又有灵气了。如此也是一个平衡,虽说天地灵气再也充裕不起来,但却也不那么血腥,仙与妖可以相安无事地共处。教主,您说晚辈说得对是不对?” 说罢,他笑嘻嘻地瞧着通天。 闻言,通天教主整个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那双虎眼瞪得有如铜铃那么大。 可惜的是猴子完全就没将那愤怒的目光当回事,只悠悠闲闲地坐着,任他看。 憋了半晌,通天咬着牙怒斥道:“这些本座岂会不知?如此一来,天地灵气稀薄至极,你我还如何修行?” “修不修行那么重要吗?教主你长命万万岁,慢慢修呗。” 通天的脸已是一阵红一阵白了。 猴子略略想了想,又道:“实在要按教主那种办法也行。咱按人头点,我花果山几百万妖众,天庭几百万神仙,这三百六十五位正神,怎么都得分个半数给我吧?再不然,你们这些大能袖手旁观,让我们这些小辈再来一场封神之战,谁打赢了谁入主,您看怎样?” 说到这里,猴子忽然想起了某句话,顺口便给说了出来:“‘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啧啧啧啧,现在想想,这句话还真说得有几分道理啊。” “大胆!”通天的脸已变成了猪肝色,猴子却依旧视而不见。 “你这猴头休要狂妄!天庭封神之事哪轮得到你区区一只妖猴染指?”这一句话通天几乎是吼出来的。 却没想猴子竟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你说,晚辈开同样的条件给老君,他会不会答应呢?天庭正神位分我一半,换他一个天道完整,换你们这一帮子人继续匍匐在他脚下。” 话到此处,那“您”也已经变成了“你”。 通天顿时火冒三丈,指向猴子的手瑟瑟发抖:“你……” 未等通天说出一句整话,猴子有抢先一步接着道:“教主大义,管得天下兴亡。晚辈只是一只小猴子,没那么博大的胸怀。我就只管我周围的。花果山的妖众们叫得我一声‘大王’,便是我的子民。他们的利益,晚辈不得不考虑。要让他们送死,晚辈怎么都做不到。” “当然,教主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晚辈。这样一来,天道石必将被多撕裂一分。但也仅仅是一分,也许十年,也许百年,那天道石便又会完好如初。在这期间,众大能能否修出克制之法,就听天由命咯。”说到这,猴子摇了摇头啧啧叹道:“其实老君和你们想的该也差不多。他也不知道要多久修复,这期间你们能不能修出克制之法。所以,晚辈才留着一条命至今。要不,教主赌一赌?” “不过话说回来,要杀,可就要做得干净一点。若是不幸被晚辈给复活了,届时,晚辈可就按足老君的意思去做了。” 说罢,猴子二郎腿一翘,头一甩,不搭理了。 通天教主已经运足了灵气的手僵在半空,许久,一动不动。 御马监外围,太上老君的手同样扬在半空一动不动,随时准备收取猴子的魂魄。 房间内外,时间在这一刻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许久许久,通天教主僵住的手终究没能落下,转而散去灵力缓缓地收了回来。 太上老君指尖处的灵力同样缓缓散去,那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甚是可惜。 恨恨地盯着猴子,通天最终也只能咬着牙低吼道:“好自为之吧!” 说罢,转身化作一阵黑烟飘散而去。 第三百五十八章蒂心要来了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居然跟我说:‘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这这……” 弥罗宫中,通天教主一边踱着步一边愤愤地吼着。 一旁细细捣着药的元始天尊噗呲一下笑了,捋着长须叹道:“这说法,倒是闻所未闻。” “你还笑?”通天教主眼中的怒意更盛了,一手指着大门喝道:“那就是只疯猴子!刚刚我就想亲手了结了他。这等狂徒,留着也是祸害!结果他居然跟我摆什么利弊,说他死了,老君天道石兴许十年,兴许百年就能复原……居然敢要挟我!” 元始天尊瞅了瞅怒火中烧的通天教主,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幸亏你没动手。” 通天教主一怔,紧蹙着眉头压低声音道:“你也相信这等说法?” “这说法自然不可信。”元始天尊微微仰着头,两眼望天花,手指稍稍掐算了一下,道:“若是十年百年便可复原,还要他这猴头作甚?老君早出手了结他了,如何轮得到你?只是,当初老君的天道石,不也是一步步修出来的吗?” 通天双眼微微眯起,似是恍然大悟了。 低下头,元始继续细细捣着药,长叹道:“即便天道石彻底崩溃,老君已悟‘无为’,假以时日,必可重新修成。重走旧路罢了。现在,彼此不过打一个时间差。老君希望不要裂得太过火,这样时间便不用太长。我们则希望彻底崩溃,这样我们就有充分的时间去悟我们的‘天道’。如此而已。杀猴头,于老君于我们,都是下下策。而且,退一步来说,你刚刚即便动手,也未必就真杀得了。” “未必真杀得了?”通天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元始捣药的手顿住了,悠悠道:“在御马监杀那猴头,你就确定老君不在旁边看着?” “这……”通天有些慌了,支支吾吾道:“这该是不可能吧……除非老君每日都在御马监蹲守,否则如何得知?” 似笑非笑地瞧了通天一眼,元始又开始了手边的动作,低声道:“放着这么一个关键人物在天庭,他怎可能什么都没准备?玉帝哪敢违抗他的意思啊?既然玉帝都不敢了,剩下要防的,也就只有你我。你说,他可不可能任你自由出入御马监而不知呢?若真如此,他便不是老君了。” 闻言,通天深深地喘息着,许久,只叹道:“都是我太急了。” “你是太急了。”元始一边将捣碎的药粉扫罗一旁的纸张上,一边道:“跟你说他想要你那七巧弥云丹,只是让你等着,他自会找上门来。我要见他况且要拐弯抹角约到自己宫里来,你倒好,直接杀上门去……” “我这不是等不及了嘛?都二十天了,他竟没半点动作。再这么等下去如何了得?” 元始淡淡斜了通天一眼,叹道:“你还没那修行者道的猴头憋得住啊。” 通天也不辩驳,一步步走回自己的蒲团上,端坐下来,低声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看着办便是了。”元始呵呵地笑了起来:“七巧弥云丹送过去了,善意已释放。虽说那丹药着实没什么用,但最起码,他现在清楚我们是愿意帮他的。至于其他,往后再说便是了。” “其实,你换个角度想想今天的事也不一定是坏事。那猴子桀骜不驯,又不只对你我,对老君恐怕都是一样的。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花果山闹出那么大动静,恐怕还轮不到你我出手,天道早归一咯。猴子狂妄,最头疼的不该是我们,该是老君。就他那性格,如何肯接受压五百年的苦?你我且按兵不动,观望便是了。” 说到这里,元始天尊微微抬头注视着通天教主道:“况且,你别忘了还有个须菩提,那也是老谋深算之辈。猴头还是他的弟子呢,他怎能没有后手?若真坐不住想找点事情做,便择日去一趟五庄观,把这事儿知会镇元子便是了。知道的人越多,我们的同盟便越多,胜算,也便越大。当然,破了天道之后,对手也便越多。” 想着,通天教主默默地点了点头。 …… 御马监中,猴子正望着那七巧弥云丹发呆。 就为了这枚丹药,他将自己的九个师兄,连带着玉鼎真人和杨婵都联系遍了,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这丹药,吃不得。 理论上,吞服下去之后要控制修为的增长速度也是有办法的,那就是用法阵创造一个没有灵气的空间。只要周围没有灵气,那么便不存在修为提升。由此,也便不可能产生戾气和业力。从而得以控制整个修为进阶的速度。 可这样一来吞服者就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囚徒。 而太乙金仙以上修为要消除的戾气和业力需要天文数字般的杀戮,囚在这么一个空间里如何可能做到? 由此,他们推倒出一个共同的结论——这玩意根本就是通天教主一时游戏之作,不具备实用价值。就连偷偷让凌云子跑了一趟斜月三星洞拐弯抹角问了须菩提,得出的结论也是一模一样。 也难怪了,若这丹药真那么好,为何通天教主不给自己的门人吃而要一直留着呢?这东西收藏着还能下蛋不成? 如此说来,岂不是天地间灵气稀薄甚至干脆没有灵气最合适?到时候杀一个吸一个,半点不浪费。 猴子邪恶地想着,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跟通天教主说的那些显然都是信口胡诌,谁让对方狮子大开口简直将自己当成他的下属招呼呢? 不过,如果猴子能在天庭再赖个几百年,等花果山发展壮大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与天庭分庭抗礼,重新谈条件。 “猴子。”风铃趴在茶几的对面,双手托着腮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猴子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有事情瞒你?”猴子摸着下巴寻思了半晌,道:“你指的什么?” “你说这枚丹药是通天教主送你的……我总觉得怪怪的。他为什么平白无故突然要送你东西呢?” “太上老君还送你紫霞仙衣呢,你怎么不质疑这个?” 风铃紧蹙着眉,撅着嘴道:“所以我现在也觉得奇怪。你说走在路上遇到道祖的几率有多大?而且他还和我一路走了大半年走到东胜神州……这事儿蒂心也觉得不太靠谱。” “蒂心是谁?” “蒂心是我在广寒宫认识的嫦娥。对了,她们明天到御马监来,要借几匹天马出游,可不可以?”风铃道。 “她们?”猴子眼角跳了跳,问道:“她们人很多吗?” 第三百五十九章踏青 御马监乱借御马违反规定吗? 那规定都是猴子定的,很明显,不会违反,但肯定是有点说不过去。都说了是御马了,岂是寻常人借得?传出去,难免是要被人说上一说的。 不过怕啥呢?有本事去告呗。小妮子难得请猴子帮忙,就这么点破事,猴子实在没办法开口拒绝。 二话不说,他大笔一挥,直接批了五十匹御马出去。 为啥借这么多? 不是因为对方来那么多人,而是多了好打掩护。 两个嫦娥说要借御马去看月树,猴子批五十匹御马去月树下啃草皮。这里面究竟是不是借给她们了,谁说得清呢? “可是,到月树下去放牧,鸿禧宫肯答应吗?” 月霜对这个决定表示质疑,猴子却不以为意,直接将自己的腰牌塞给了刘大。 “有人有意见,就拿我腰牌给他们看。”他如是说。 别的什么人猴子不知道,但对月老,这腰牌肯定是管用。 “话说,那老头子被掰断的手指好了没呢?”猴子想。 瞒着风铃将所有的事情悄悄安排好,猴子便又回去睡回笼觉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菡薇与蒂心才晃晃悠悠地飞到御马监,那脸色看上去有些发白。 从九重天的广寒宫到八重天的御马监,虽说她们有飞行法器“锦带”,但对于这两个只有纳神境的嫦娥来说,也已经是极限距离。这也是蒂心对御马监的天马念念不忘的原因了。 没有浮空舰,她想要去看月树,还真就只能靠天马了。 对于这个想法,菡薇颇有微词,不过风铃这边都答应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接了客人,风铃当即就跑来敲猴子的门,邀猴子与她们一起去赏花。 这事儿自然被猴子果断拒绝了。 一群仙女去赏花,他一大老爷们,还是只猴妖,去干什么?煞风景吗? 猴子不想去,风铃自然也强求不得。 趁着刘大刘二倒腾着将御马一匹匹从马厩中放出来的空挡,她与那来访的菡薇和蒂心在院子里便闲聊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菡薇仙子只是照着本分询问风铃一些礼仪,毕竟他们上报给太阴星君的便是她们是来检验风铃礼仪学习的情况的。 聊礼仪,自然就离不开礼仪没做好在天庭所需受的处罚,这一说,又扯到了天条,然后一个不小心扯到霓裳与天蓬。 此话题一出,菡薇仙子与风铃顿时便禁了声,只剩下全然不知猴子上天前因后果的蒂心侃侃而谈。 半睡半醒之际,猴子耳朵的微微抖了抖。 “霓裳……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他想。 “霓裳……霓裳……” “霓裳仙子!”他猛地坐了起来,那双眼缓缓地眯成一条缝:“对了,和猪八戒勾搭的那个也是嫦娥。” 想着,他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坏笑。 比起睡觉,他忽然发现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做了。 一晃眼,他已抵达了马厩。 正在赶马的刘二见着猴子连忙行礼,却被猴子止住了。 就在他面前,猴子缓缓化成了李平的模样:“今天我跟你们一起去,不准告诉其他人。” “诺……诺。”不明所以的刘二呆呆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刘大骑着一匹天马吹着哨子冲出了御马监,余下的几十匹天马当即自觉地跟了上去。 第一次骑马,风铃拽紧了缰绳显得有些害怕,蒂心则兴奋地尖叫,菡薇依旧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冷冰冰地。好在御马温顺,又服从哨子的指挥,这三个不会骑马的女人除了拽紧缰绳倒也不需要做什么。 至于猴子和刘二,则慢悠悠地骑着天马走在后头。 半途上,刘二悄悄将胯下天马靠到猴子身边,低声道:“大人,您这是……” “你不用管,该干嘛干嘛便是了。” “诺。” 刘二识趣的地头来回驱赶偶然落单的天马,留下猴子一个人优哉游哉的溜达。 这一幕落到蒂心眼里,她不由得扁了扁嘴道:“你们这的仙奴感觉好懒散啊。” 闻言,风铃回过头去,正见到“李平”驾着马都跑偏到一边了,正懒懒地打着哈欠。 “李平哥平时不是这样的,兴许是昨晚没睡好吧。” “是吗?你看他骑着马背都是驼的,这种人能勤快到哪去?” 风铃眨巴着眼睛,也没多加辩解。 一大群的天马掠过天际,一路上自然是引得无数仙家侧目,但也仅此而已。 御马监放牧天马这该算是惯例了,虽说多了两个不该出现的嫦娥,但谁也没闲得去管这种事。 约莫用了一个时辰上下,他们才顺利抵达七重天,望见了月树。 如同擎天巨柱一般的树干,火红色的树冠遮蔽了天空,一阵微风吹过,花瓣带着点点晶莹翩翩飘落,如同下起了花雨。 如梦似幻的场景,只一眼,三个小姑娘便看得痴了。 看着漫天花雨中风铃欣喜若狂的模样,猴子也不由得笑了笑。 今天总算没白来,就算没从这两个嫦娥嘴里套出什么,当带风铃出来踏青也好。 捧着飘落满地的花瓣,风铃已经整个呆掉了。 “好漂亮啊,当时我上天的时候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我那时候也是。”蒂心提着裙摆,牵起风铃的手奔跑在花雨中,随着风翩翩起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月树下跳一支舞,现在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 “在这里跳,又没有观众。”风铃掩着嘴咯咯地笑。 “有全天下的有情人当我的观众呢。”蒂心张开双手像陀螺一般地旋转,长裙飘扬:“一会我还要骑着天马穿行在月树的枝桠间,看那些盛开的花从我声旁掠过!” 说着,她仰起头朝着月树张开了双手,似是要与月树拥抱一般。 正当此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了一僵。 就在蒂心拥抱的方向,一位身穿红衣披着锦带,手持竹简的官吏从树冠上缓缓地降了下来。 这是鸿禧宫特有的官员,名唤红官,专门负责检查三界姻缘。 那红官缓缓降落到众人的面前,瞧了瞧菡薇,瞧了瞧风铃,又瞧了瞧蒂心,目光最终落到匆匆赶来的刘大身上。 “那些天马是你们带来的?” 刘大点了点头,唯唯诺诺地答道:“我们,我们是来放牧……” “放屁!”红官一声暴喝,瞪大了眼睛厉声道:“谁准你们到这里来放牧天马了?” 第三百六十章被识破 这一声叱喝之下,刘大当即就软了。 见状,猴子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这刘大拿着自己的腰牌都还让对方如此嚣张,真是…… 说到底,不过是小小仙奴,就是给他一份圣旨也没有相应的眼界和底气啊。 蒂心与风铃两个小姑娘眨巴着眼睛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菡薇镇定,她几乎是本能地挡到蒂心身前,福了福身子,道:“红官有礼了,婢,广寒宫嫦娥菡薇。” “广寒宫?哼,广寒宫什么时候也养起天马来了?”那红官哼笑道。 “这些都是御马监的天马。” “御马监?”闻言,红官眼角不由得抽了抽,低声问道:“那位妖王弼马温掌管的御马监?” “正是。”菡薇淡淡笑了笑,道:“御马监的几位是来放牧天马的,至于我们,乃是趁得闲暇,到这儿来赏赏花。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红官海涵。” 那红官手抖了抖,当即左顾右盼了一下似乎在找什么,半晌,才定了定神道:“便是御马监的也不行。月树之下,哪容得你们胡来?” 那声音听上去已带有丝丝地忐忑。 菡薇略略想了想,侧过脸对风铃与蒂心道:“既然红官大人不肯,不如便让他们到别处放牧,我们留在这里赏花。你们看怎么样?” 风铃默默点头,蒂心却嘟着嘴有些不乐意。 见对方服软,红官顿时又是精神一振,叱喝道:“你们也不准留在这里!这月树乃是天庭重宝,哪是给你们赏的?” 闻言,蒂心一对美目顿时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小嘴微微张了张就要发作,那手却被菡薇一把拽住。 风铃不想给猴子惹麻烦,只得沉默不语。 三个女人低声商量了一翻,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可一抬头,却瞧见“李平”真晃晃悠悠地朝着红官走了过去。 “这位……大人是吧?”“李平”拉长了声音,伸手就要去勾红官的脖子。 “你要干什么?” 那红官抬手想将对方扫开,可就这一刹,他忽然惊觉自己的力道比起对方,就好像蚂蚁碰到了大象,全无反抗的余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脖子已被勾住。 “李平”硬扯着他转过身去一步步往月树的方向走,侧着脸,一晃,原本的人脸一下变成了毛茸茸的模样。 只一眼,顿时,红官整个软了。 猴子连忙一把将他提住不让他瘫倒。 “站好。” “诶……” “你认得我。” “认……认得。”红官点头连连,那牙齿已吓得直打颤。 夜入鸿禧宫伤月老,这事儿别人不知道,鸿禧宫内部的红官怎能不知道?挂巨灵神都还是当着他们的面挂的呢。 “认得就好办了。”猴子脸一晃,又回复了原本李平的模样:“我要在这里牧马,你有意见吗?” “没,没意见。” “我带几个仙女在这里赏花,你有意见吗?” “不……不敢有意见。” “那把七仙女的红线全部牵给我,你看如何?” “没问题。啊?啊!”红官吓得张嘴瞪眼:“这这这……” “开玩笑的,别紧张。那七个小丫头我还看不上呢。”猴子双手勒着红官的臂膀,将他整个好似小孩一般提起,摆好,伸手帮他整着凌乱的衣冠,低声道:“放松点,我今天没打算动手,真的,不骗你。既然你同意我牧马那就没啥了,忙去吧,顺道帮我问候一下你家月老大人,让他有空到御马监喝茶。” 微微顿了顿,猴子咧开嘴笑眯眯地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保证,不会再掰断他的手指头。” 红官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说罢,猴子拍了拍他的肩,掉头往回走。 只见猴子刚一转身,那红官已整个瘫倒,捂着胸口不住地大喘气。 这一幕看的三个仙女外加两个仙奴都傻眼了。 一步步走到众人面前,“李平”摊了摊手道:“好了,我都谈妥了,他同意我们在这里放牧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风铃惊问道。 “没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呗。难得大家这么开心,我想红官大人也是懂得成人之美的道理的。” 蒂心伸长了脑袋望了还瘫坐在地呼呼喘着粗气的红官一眼,疑惑道:“那张臭脸,他会那么好说话?” “其实,这位红官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猴子十分淡定地答道。 蒂心噗呲一下笑了:“还外冷内热呢?总之,谢谢你。” 说着,她又是恢复了起初欢喜的模样,拉起风铃的手朝着一旁跑去。 临走时,风铃还回头狐疑地望了“李平”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 对于那眼神,猴子自然是假装没看见了。不过另一个眼神他却没办法装作没看见。 菡薇就站在他的旁边,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他。 半晌,她轻声道:“你应该只有凝神境修为吧?” 刘大也想开口问什么,却被刘二一把拉开去,说是去牧马。 这下子只剩下猴子与菡薇两人了。 猴子挠了挠脸颊,干笑道:“我是只有凝神境修为没错。” “刚刚那个红官,最起码有炼神境修为,却被你硬拽着走了,这不太合情理啊。”菡薇悠悠道。 “是吗?刚刚我只是想起了我家大人的托付,所以忽然有如神助。”猴子信口胡诌道。 这一说,菡薇挑了挑眉,当即从衣袖中取出一面小巧的镜子。 天外的光照着镜子恍到猴子身上,顿时,那幻术缓缓地晕开了! 猴子一惊,连忙一手按住镜子。 菡薇也是一惊,松开镜子连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猴子道:“你是弼马温?” 将镜子拿在手中摆弄了几下,猴子冷冷道:“嫦娥出门都带这种镜子吗?” “去其他地方不用,来你御马监,就算没有,也得找人借上一借。” “哦?就这么信不过我?”猴子笑嘻嘻地,随手将镜子抛回给菡薇。 将镜子收入袖中,菡薇紧咬着牙又往后退了一步,那眉头蹙得更紧了。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 就在不远处,蒂心正朝他们招手:“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 两人依旧一动不动地。 “他们怎么啦?” 风铃正想走过来,却又被蒂心拽住。 “算了,别管他们。菡薇姐姐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过一会就好了。” 两人呆呆地站了许久,菡薇低声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非得有什么目的吗?” “没有目的为什么要幻化成自己的属下?出发前风铃去请你一起,你却拒绝了……一转眼却变了个模样跟来。” “看你警惕的那模样。”猴子长叹了口气,躬身坐下,道:“我这不是不想碍眼嘛?我在这里,蒂心能玩得那么自在?” “只是这样?” “不然还能怎么样?虽说我只是个弼马温,但在凡间我可是妖王。就你们两个嫦娥,有什么可让我图的吗?” 瞧了一眼远处的风铃,菡薇忽然想起那日太上亲自来接人,这才松了口气。 也许这风铃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也说不定。她都能让太上亲自来接人了,这猴王直降身份化身仙奴暗中保护,也便没什么奇怪了。 略略收了收神,菡薇福了福身子道:“刚刚菡薇表现过激,还请大人原谅。” 猴子摆了摆手道:“你的品阶该不比我低吧?用得着这样行礼吗?对刚刚那红官也是,也就是鸿禧宫的一个喽啰罢了,那般嚣张,也值得你客客气气的?” “菡薇不比大人,没有强悍实力当后盾,在这天庭行走,自然得事事谨慎。若是能息事宁人,退一步又何妨呢?” “哦?”猴子深深吸了口气道:“若真是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倒也没什么。只可惜有时候不退还好,退了反倒被认为示弱。结果对方更加得寸进尺了。若不是我把巨灵神挂到月树上,指不定还有多少人想来招惹我呢。” 说罢,猴子笑了笑。 菡薇依旧呆呆地站着。 “对了,听说广寒宫之前有位嫦娥,叫霓裳对吧?” 菡薇一惊,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有。霓裳是众嫦娥之首,也是菡薇的好姐妹。” 猴子默默点了点头。 看来还真找对人了,只是太对了,还不幸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瞧那态度,该是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吧。 这谈话已然没办法继续下去。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一直呆到那两个小丫头折腾够了,累了,才一起返回御马监。 一路倒是无事,可刚一踏入御马监,猴子的神情便微微变化了。 趁着别人不注意的空挡,猴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幻化回原形,又招来刘大交代了让他与风铃一起送两位嫦娥回广寒宫,自己则匆匆朝着房间走去。 半途上,月霜匆忙走来低声说道:“大人,有个人……” “知道了。”猴子摆了摆手示意她先退下,整了整衣冠,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推开房门。 “我还以为弼马温大人在天庭凶险万分呢。没想到一上来就碰见你带着嫦娥去踏青,好不逍遥。看来,还真是我多虑了。” 房间里,杨婵盘着手,冷冷地瞥了猴子一眼。 第三百六十一章揭谛亲至 看着杨婵那冷漠的神情,猴子的脸不由得抽了抽,挠着头咧开嘴憨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弼马温大人很不想我来吗?”杨婵当即一句话顶了回去。 “你,你胡说什么?今天出去其实是因为……是因为那两个嫦娥和霓裳仙子认识,我想从他们嘴里套点东西。天蓬被关起来了,迟早还是会放出来的,我想找点他的软肋,到时候也好……哈哈哈哈……” 那笑声越来越小,到最后笑不下去了,猴子只得收了收神情,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地,就是没胆与杨婵对视。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变得诡异无比。 沉默了许久,杨婵冷冷问道:“那两个嫦娥漂亮吗?” 猴子差点没被这句话呛死,忽然觉得整个世界满满的都是恶意了。 “这……我这是有目的的,不是出去玩。真的……”他小心翼翼地说着,走到桌旁坐下。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只能怪自己倒霉了。上天那么久,这就是第一次,咋就给碰见了呢? 不会又是太上设计的吧? 话说回来,自己也没干啥,咋就心虚了呢? 他一边蹑手蹑脚地热炭炉,准备泡茶,一边时不时偷偷瞄杨婵两眼,什么也不说了,生怕回头杨婵又冷冷地蹦出两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房间里安静地只剩下水壶里的水沸腾的声响。 杨婵的眼神依旧是冷冰冰的,盘着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道:“天河水军近期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了,我怕他们忍不了多久。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哦。”猴子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热茶。 “内部有人弹劾我,估计又是那五个家伙从中作梗。他们想组成执政团,拥立你的干女儿,分我的权。” “灵犀?” “对。她没经历过战争,对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大角不懂教女儿,虽说她是我的徒弟,但我一直忙里忙外也没空和她多交流……现在普遍的传闻是你不会再回花果山了,虽说她只是你干女儿,但名分上,她比我更有资格继承花果山。而且,也更符合某些人的理念。” “我记得前不久他们才拥立你的……” 杨婵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叱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凡间过了多久了?拥立我的事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那时候灵犀还小。” “哦。”猴子不由得缩了缩脑袋,低声问道:“短嘴和吕六拐也这么想吗?” “他们肯定是支持我,就算真有异议,他们也会先询问过你的意见之后再表态。是一批少壮派的人马在支持他们。里面最冒头的是蜈蚣精多目怪和七只蜘蛛精。” “啊?”猴子不由得愣了一下:“是那几个师兄师妹?” “你怎么知道他们互称师兄师妹?”杨婵反问道。 “额,猜的。”猴子想了想,道:“他们师傅是谁?盘丝大仙?” “哪有什么盘丝大仙?师兄师妹不过是他们之间的一种称呼罢了。这几个都是在一个山头修炼化形的,所以交往甚密。”杨婵叹道:“现在我还弹压得住,以后就不知道了。老一代的有很多欠缺,随着花果山的发展,核心里必定会有越来越多的新人。如果你回去的话,谁都不敢对你有所质疑,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个人类,跟你又什么关系都不是,凭什么让我执掌花果山?” 说着杨婵的目光悄悄地瞥向猴子。 猴子“哦”了一声,默默点头,寻思道:“当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才和平了几十年,立即就开始内斗折腾了。” 看着猴子那模样,杨婵不由得淡淡叹了口气,接着道:“花果山和平太久了,现在原本的那些制度已经不适用。我们一方面面临改制问题,另一方面又面临着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战争……那些新人们可没这种概念,他们认为和平是理所应当的,只要他们伟大的美猴王安分地在天庭呆一天,花果山就会拥有多一天的和平,根本不需要急着发展军武。这次我上来,也是一场政治秀。主要是让他们看看我跟你之间是联系紧密的,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能起到多大效果,我也不清楚。” 猴子接着默默点头,继续静静地听着。 杨婵冷不丁冒了一句:“话说回来,你今天陪嫦娥踏青,套到什么了?” “啊?” 怎么又扯回这个问题了? “这,这……”猴子咧开嘴憨笑道:“我被识破了,所以什么都没套到。” 杨婵端坐到桌子的另一边,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用了凡间一年的时间,结果什么都没套到?” 说罢,一双美目悠悠地瞧着猴子,饶有深意。 “这话怎能这么说呢?这……” 被杨婵这一看,猴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关头,解释就是掩饰,说啥都没用。可花果山明明已是内忧外患之势,难得上天一趟,难道就讨论为什么要踏青的问题?为什么女人永远都分不清重点呢? 想着,猴子低声道:“要不要我想办法跟你回花果山一趟,弹压弹压这帮兔崽子?” “你不能走,未经允许私下凡间,是重罪。现在天庭有很多人都在紧盯着你,巴不得你走。你若真走了,和反下天没什么区别。” “那我现在该干嘛?” “我这次上来也是婆罗僧揭谛帮的忙,他们的船明天凌晨的时候还会经过这里一趟,到时候我便随他们走,顺便将在府库弄的材料和武器都带上。婆罗僧揭谛也会一起过来,他会告诉你南天门法阵的情况。你最好做好准备,如有不测,赶紧遁逃。免得给人瓮中捉鳖了。” 微微顿了顿,杨婵低声道:“如果你被天庭拿住了,对花果山可是灭顶之灾啊。” 闻言,猴子脱口而出道:“要不,你把风铃也一起带走吧?万一出了事我怕顾不上她。” 杨婵的脸刷地一下黑了,那语气又是回复了先前的冰冷。 猴子不能离开,风铃又怎么可能提前离开呢?这事儿肯定得从长计议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杨婵给猴子细细讲述了花果山的事情。许多事情虽说猴子从“连牍”上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但到底不如杨婵亲自讲述的那么清楚。 按照杨婵的说法,虽说花果山与天河水军的冲突从未停止过,但现如今的冲突却非之前可比。随着天河水军的日趋强盛,他们开始在花果山的四周建立各种岗哨,就连观云天港也从西牛贺州迁到了距离花果山中心地带不足五千里的地方。在花果山之战中就已移动过的云域天港倒是移回了原地。 这么布署兵力,天河水军的原意是想将花果山的妖众活动范围限制在周围千里的地带,同时限制外界新生的妖怪加入花果山,进一步增强花果山的势力。 可历经五十多年的发展,如今的花果山早已今非昔比。虽说大家并未撕破脸皮,但天河水军已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在对抗花果山的过程中力不从心。这一点,从他们不断增兵就可以看得出来。 近期针对花果山的几次伏击,到头来都是天河水军吃亏。 随着猴子上天之后的第二批实打实修行的悟者道妖怪开始出师,天河水军的颓势就更加明显了。现在,作为代元帅的天辅正在想方设法透过各方面的关系让天庭重启花果山战事。 虽说天上地下有时间差,天庭的反应没有那么迅速,但随着各种战报的上呈,玉帝不可能一直压着不管,再加上天河水军和南天门的从中运作……也正因如此,杨婵才会上天,顺道准备让婆罗僧揭谛将南天门法阵的资料提供给猴子,以备不时之需。 猴子默默地听着,默默地点头,头皮不由得有些发麻了。 靠着太上强压弄来的和平,怕是终究不会长久。说到底,猴子反天也是太上天道的一部分。真需要了,可别指望他会出手阻止。 虽说只有五十六天,猴子早已厌倦了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可一谈到重启战事,却又不由得啧啧长叹。 “这一来,又不知道得死多少了。真开打了,这次天庭该是会全力以赴吧。”他想。 …… 此时,广寒宫中,已返回的菡薇正恭敬地站在太阴星君面前,双手奉上那面小镜子。 太阴星君伸手接过镜子,收入袖中,问道:“听说,是风铃送你们回来的?” “回星君的话,是那弼马温派了御马监的马车将我们送回来的,风铃也跟了过来。” “那她呢?” “已经回去了。” 太阴星君点了点头,问道:“此行,有什么发现没有?” 稍稍犹豫了一下,菡薇低声道:“没有。那猴头幻化成仙奴的模样跟着我们去七重天,但并没做什么事。似乎……真只是暗中保护风铃而已。” 太阴星君仰头略略寻思了一番,道:“幻化成仙奴暗中保护……那风铃能让老君亲自来接,妖猴暗中保护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如果风铃只是须菩提祖师的二代弟子,全然没可能有这种待遇才是。还有那猴头……老君究竟为何要保他呢?” 菡薇沉默不语。 太阴星君紧闭双目寻思了半晌,忽睁眼道:“你先下去,此事不许与人提起。” “菡薇遵命。” 也不管菡薇,太阴星君一步步走出殿外,衣袖一拂,御风朝瑶池的方向去了。 …… 待天色完全暗了,风铃才返回到御马监。得知杨婵偷偷上天,她颇为意外,但也没多问什么。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根本问不出口。 这次见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感觉杨婵对她的态度似乎越发冷了。偶尔聊起今日的踏青,那语气更是冰得让人发涩,这让风铃浑身都不自在。 硬着头皮呆了一小会,她便找了个借口溜去厨房帮刘二打下手,只留下杨婵和猴子两个人继续在房间里呆着。 这天晚上,兴许是都知道御马监里来了一位特殊客人的关系,四处都格外地安静,就连马厩里的天马喘息声似乎也小了许多。 到了凌晨时分,一艘帆布上绘着大大“佛”字的悬空舰缓缓驶过御马监,又是如同上次一样布下了障眼之术,那悬空舰便停靠了下来。 随着舱门打开,吊桥放下,六七名僧人从船舱里缓缓走了出来。 当看到那走在最后的僧人时,猴子不禁怔住了。 这僧人身穿一件金黄色僧袍,外套嵌着金边的火红色袈裟,从面貌上看,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圆圆的脑瓜,慈眉善目,第一眼看就感觉喜庆,再看一眼,却又惊觉那双如上玄月般的眼中竟是空无一物。 而最让人惊叹的,却是他的皮肤。 白里透红的颜色,却带着金属一般的光泽,若是站着不动,也许会被误以为是一樽金属打造的假人。而在这奇异的皮肤之上,还隐隐有一丝微光,以至于在这夜间看上去十分夺目。 “这就是……佛光?”猴子忽然想起了斜月三星洞外风铃与金蝉子的对话。 杨婵悄悄靠到猴子耳边,低声道:“这位就是婆罗僧揭谛了。” 见婆罗僧揭谛正沿着吊桥缓缓朝自己走来,猴子与杨婵连忙双手合十,待对方走近了,躬身行礼道:“悟空(杨婵)拜见揭谛,有劳揭谛了。” “两位无需多礼,贫僧不过略尽绵力罢了。”婆罗僧揭谛双手合十了回礼。 交代了李平刘大刘二与那其他僧人一同将要运往花果山的东西都搬上悬空舰,猴子便将婆罗僧揭谛引入御马监的前厅,奉上早已准备好的茶水。 那婆罗僧揭谛与猴子简略地客套了几句,便从衣袖中掏出一份羊皮图纸摊到了猴子面前。 这羊皮纸三尺见放,三毛密密麻麻绘着的符篆一个个却只有蚂蚁大小,看得猴子一时间眼花缭乱。 见状,婆罗僧揭谛轻声道:“贫僧不便久留,便只与猴王讲几个要点。其余的,这份阵法图留予猴王自己日后细看,可切勿外泄,引来是非。” “悟空先谢过揭谛了。” 说着,猴子便又要行礼,却被婆罗僧揭谛扶住。 “时间不多了,还是赶紧地吧。”他指着图纸道:“南天门法阵,先有天铸,而后有老君加固。若是从外而内要攻破,除非那诡异莫测的天火大劫,否则,便是老君,恐怕也束手无策。但从内而外,却是不难。” 捋开衣袖,他伸手在图纸上来回点了起来,道:“从这里,到这里,是法阵的第一环。若是从这个阵眼,可悄无声息的通过。进入第二环,这里有五十名天兵与十二名天将日夜看守,其阵眼有七七四十九种变换,若无法确定是哪种变换,则必定触发法阵。届时,惊动了南天门守军,想再出去,难度便大了。” “要知道其第二环所处状态,可看这个点。”说着,他又掏出了另一份羊皮纸交予猴子,上面又是密密麻麻一片的蚂蚁字。 “抵达这个点,依这上面的方法,可对照出第二环所处的状态,每一种状态其阵眼位置不同,找到阵眼,则可以穿越第二环……通过第三环,则可以直入中枢。若是夺下中枢,则可以操控整个南天门法阵。” “不过,中枢又暗藏了多个老君亲设的法阵,猴王切不可妄动,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要出南天门,我们也无需夺取中枢,只需夺取次位便可……一旦出了南天门,那么只要是往外走,便不会触发法阵。如此,便是由内而外穿越南天门法阵之法。” 听着,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他似乎……听到了某些有趣的东西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闭关 足足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婆罗僧揭谛才给猴子大概解释清楚了由内而外突出离开南天门的方法。 一个时辰,这已经是婆罗僧揭谛能呆的最大极限了。 送他与杨婵离开的时候,猴子悄悄道:“揭谛如此相助,悟空感激不尽。只是,今夜之事恐怕无法密不透风,揭谛还需防范才是。” 闻言,婆罗僧揭谛只淡淡回了一句:“若是三十三重天以上的几位,便是知道了也无所谓。你我只需防着他人便可。” 说罢,双手合十,行礼。 那淡如止水的神色让猴子越发猜不透了。 莫非真是有所图谋才这般相助? “佛”究竟在想什么,实在让猴子很难把握。无论如何,在还没任何证据之前,这般揣测对方,是否太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了呢? 上舰前,杨婵站在猴子面前默默地看着他,许久,猴子低声道:“这些年,下界辛苦你了。等我回去,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杨婵满是怨恨得瞧着猴子,伸手替他整了整衣冠,低声道:“他们并不是铁板一块。在天庭要善于利用各方矛盾,万事退一步想,也许你慢出手一分,就会有人帮你顶上。还有……没事不要乱跑,为了套点小道消息出了事不值得。” 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天庭有天庭的规矩,有圣旨在先,只要你什么都不做,别人捉不住把柄,自然拿你没办法……仙女和男神过从甚密,这是大忌。” 猴子摸了摸鼻子左顾右盼道:“我只是只猴。” 杨婵眉头一蹙,当即瞪了猴子一眼,嗔怒道:“那也是公猴!出了事你就知道了!” 绕了半天的弯,这是想说什么呢? 无奈,猴子翻了翻白眼道:“行啦,下次我要踏青就带仙奴去,不带嫦娥去了行不?” 杨婵嘴角微微动了动,似是想笑,却又忍住了,轻声道:“带仙奴去并不是不可以,但也是要注意。” 悄悄看了一眼猴子身后一直默默看着她的风铃,杨婵往后退了一步,道:“好了,我走了。你一切小心。” “你也小心,别累坏了。” 杨婵只淡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站在船舱中,她静静地注视着猴子,直到吊桥升起,舱门紧闭,扬帆起航。 目送着那“佛”字大旗,风铃脑海里还在转着刚刚的画面,不由得眉目低垂。 望着悬空舰消失的方向,猴子轻叹道:“回去吧。” 风铃低声问道:“又要开战了吗?” “是啊。”猴子叹道。 “开战了,我们就不能继续呆在天庭了对吗?” “这是肯定。” “老……老君不管吗?”风铃犹豫着问道。 “不知道。”猴子转过身一步步地朝里屋走去:“天知道那老头子怎么想,反正这些事,有备无患嘛。” 风铃连忙快步跟了上去:“要不要我和他说说?” 猴子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小声道:“相信我,如果他想阻止,不用你说他也会阻止。如果他不想,便是说,你恐怕都没机会说。能成为三界第一人,他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无论是手段还是实力。” 说罢,猴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抱头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朝着里屋走去,只留下风铃一人呆呆地站着。 那天夜里,她犹豫再三,那一片用于联系太上的玉简拿了又放,放了又拿,最终还是没敢用。 相比花果山,她其实更喜欢天庭一点。虽然这里的人总是充满了敌意,可最少在御马监这一片小天地里不会受到打扰,而且这里有猴子。 她也相信太上有能力阻止这场战争。 可是,这场可能爆发的战争究竟是何因由,猴子根本不与她说。若是不小心透露了猴子的计划怎么办? 风铃相信太上,但她冒不起这个险。 就这么对着那片玉简,她呆呆地坐了一夜。 …… 灵霄宝殿,书房中,玉帝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 龙案上满满的一堆,全部都是战报。里面记叙的,都是天河水军与“不明来历”的妖怪发生的战斗。 总体而言,双方死伤都不多,但是天河水军输多赢少。 “陛下,花果山之事,不可再拖下去了。”卷帘躬身道。 “不可再拖?”玉帝抿了抿嘴唇道:“那你告诉朕,怎么破局?” 卷帘沉默不语。 深深吸了口气,玉帝道:“这么多次遭遇战,天河水军就没捉到活口吗?” 卷帘缓缓摇头,道:“没有,臣已细细询问过。花果山已拥有一批高阶行者道妖怪,一般都有他们坐镇,要活捉实属不易。” “那死的呢?魂魄总该有吧?” “这……”卷帘拱手道:“阵亡者皆被收取了魂魄,并未遗留当场。” 闻言,玉帝冷哼一声,捋着长须道:“这干得还真彻底。他还能全部复活不成?那些魂魄,不可能全部都被带回花果山存放起来才是,总有送到阴间去的。复活这么多妖怪,便是以我天庭的实力都做不到,更别提他花果山了。” “这该是有,只是得从地府查起。” 玉帝厉声道:“传朕口谕,让十殿阎罗配合彻查,务必将那些被送往阴间的花果山战死妖怪魂魄揪出来!找几个肯配合的,带上天庭指证。其余的,全部打落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往后花果山再有战死者,依此法处理!看这些妖孽还敢不敢加入花果山!” 卷帘微微怔了怔,连忙躬身拱手道:“臣遵旨。” 次日一早,玉帝便急匆匆地摆驾兜率宫,却在大门口被童子拦了下来,道:“家师已闭关修行,不便见客。陛下还是请回吧。” 玉帝一愣,忙询问道:“老君可有话托童子带予朕?” “未有。” 玉帝想了想,问道:“那,若是朕遇着拿捏不定之事,急需请教老君,该如何?” 闻言,那童子干咳两声,低声拱手道:“家师请陛下自行定夺,无需多虑。” 玉帝缓缓仰起头来,一对鹤目半眯着,似是恍然大悟。 …… 此时此刻,御马监,前厅中。 来自兜率宫的童子拱手道:“家师已于昨日闭关修行,出关之日未定,特着弟子前来告知二位一声。” 风铃微微一惊,睁大了眼睛。 盯着那童子,猴子似笑非笑地叹了起来:“他的意思是,暂时不要找他对吧?” 童子不语。 “是这个意思吗?” 那童子又是拱了拱手,低声道:“家师交代了,若是风铃小姐觉得御马监闷了,可移居兜率宫。我们兜率宫里也居住了几位仙娥,可与风铃小姐为伴。” “老先生让我移居兜率宫?”风铃已是惊得合不拢嘴:“他为什么这时候要……” “哦?他真这么说?”还没等风铃缓过神,猴子已哼地笑道:“倒是劳他费心了。风铃,你就跟这位童子到兜率宫去暂住吧。” 风铃惊恐地望向猴子:“为什么?” “没什么,去住几天。”猴子淡淡道。 “我不去!”风铃一下站了起来,惊慌地望着猴子。 对于风铃的失态,猴子一下怔住了。那童子则依旧面色淡然,似乎早已意料到。 “你听我说……” “我不去!” 蔚蓝色的双眸瞪大了,紧紧地盯着猴子,眼眶中隐约可见泪光打转。 两人怔怔地对视了许久许久,猴子低下头长叹道:“你应该去。你到兜率宫去,对你对我都好。” “我不去,只要我不去,他……” “你以为他会因为你呆在这里而有所顾忌吗?他是老君,太上老君,是道祖,狠不下心,他怎么修成天道?” 风铃紧咬着牙,紧蹙着眉,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话已经说破到这个份上,那童子却依旧面色淡然。 他缓缓地后退了一步,躬身道:“既然风铃小姐不愿意,那便算了。往后若是改了主意,还请猴王通知一声,弟子即刻来接。” 猴子微微张开想要客套几句,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微微点了点头。 那童子最后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小小的厅堂中,只剩下风铃与猴子了。 四下无声。 风铃端坐下去,低着头,依旧不吭声。 “你应该到兜率宫去。”许久,猴子低声道:“他这时候闭关,明摆着是要我和天庭翻脸。到时候肯定要开战的。如果是在花果山还好,这里是天庭……到兜率宫去,最起码,我不认为老君是想害你。你不在我身边,我动起手来也方便。天庭的天将里就没有打得过我的,他们只能靠人多。真把我困在这里,指不定谁吃亏一点。” “他为什么要你和天庭翻脸?当初不是他设法让玉帝同意招安的吗?”风铃轻声问。 “……” “你是不是有好多好多事瞒着我?杨婵姐什么都知道,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低着头,眼泪一滴滴止不住滑落,打在手背上。 “我知道,你让我去兜率宫是为了我的安全。可是……如果你真的出事了呢?” “这里是天庭,你一定能逃出去吗?如果我现在跟着他走了,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你真的不知道我离开斜月三星洞是为了什么吗?只是要安全,我何必如此?” “我什么都不求,只想呆在你身边而已。” 她深深地低着头,长发遮掩了脸颊。 伸手拭去眼泪,她低声道:“你说如果有人欺负我,你就帮我出头的。可每次都是你欺负我……” 望着那微微颤抖的单薄身躯,猴子一时间竟也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劝说。 第三百六十三章升职了 明媚的阳光从屋外斜斜地照入,将御马监小小的厅堂印得温润。 “你说如果有人欺负我,你就帮我出头的。可每次都是你欺负我……”风铃低着头,如同梦呓般地喃喃自语:“去花果山的时候,我带上了师傅和师兄送我的所有法宝,可还是好害怕。我从没离开过斜月三星洞……” “师傅不准我去找你,师兄也不准我去找你……就连老君都劝我别去花果山。我知道我去花果山是不对,帮不上忙,兴许还会添乱……可我就想呆在你身边而已,怕太久了,你会把我忘了……” “掉到海里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死定了,所以,你不知道我睁开眼看到你的时候有多开心。” “看到你已经变成了‘大王’,有自己的一番天地,我真的很替你开心。” “杨婵姐晕倒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你会赶我走,因为她对你来说比我重要……所以我主动去照顾她……” “我知道我很傻,连听心姐都笑我傻……” “我也想像杨婵姐那样能帮你。可……我知道我很笨,我不如杨婵姐,修为不高,懂的也不多……我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做不好。”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到最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小妮子低着头,捂着脸,静静地坐着,许久许久,不能自已。 一阵风从屋外卷入,拂动风铃的长发,带着淡淡地甜味,掠过猴子的脸颊。 他呆呆地坐着,注视着风铃。 恍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因为担心他被赶出师门而惊慌失措,事后又哭得梨花带雨的十岁女童。 一个是地仙大能清风子的爱徒,一个是叱咤风云的妖王,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是什么样一种缘分能将这两个人捆到一起呢?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匪夷所思,没有人说得清。 他们之间甚至不像猴子与杨婵那样有着种种的利益牵扯,有着共同的目标,互相扶持。 可事实就是,他们真的被命运扯到了一起,就好像有一条线一直牵着似地,剪不断,理还乱。 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好像影子一般的小女孩,就如同一只扑火的飞蛾。 许久,直到风铃呼吸渐渐平复,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她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任性了。刚刚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过吧。如果你一定要我去兜率宫,我会去的。不会给你添乱……” 说罢,风铃微微倾斜了身子,准备站起来。 “算了吧。”猴子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实在不想去,就暂时别去吧。” 风铃的动作顿了顿。 “不想去,就别去了,留下来。” “恩。”风铃默默地点了点头,小脸缓缓绽露了笑颜,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地下坠。 猴子的心揪得紧紧地,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如果可以,他愿意给予这个女孩永世的幸福。 可他做不到。 他已经亏欠了太多,以至于没有资格再去做出任何的承诺。 风铃没有去兜率宫,兜率宫也再没来人催促。 也许,这也是老君意料之中的吧。 御马监的日子又是一天天地过,安静得匪夷所思。 三天后,也就是猴子上天任职的第六十天,一位卿家携带着圣旨来到了御马监。 “奉天承运,至真玉皇上帝诏曰:花果山石猴弼马温孙悟空自上天以来痛改前非,兢兢业业,勤于职务。朕闻之,甚慰。特赐蟠桃园司园一职,以兹嘉奖。钦此。” 合上圣旨,那卿家双手将它递到猴子身前,笑眯眯地说道:“孙司园,接旨吧。” 猴子的脸微微抽了抽,躬身双手接过圣旨:“谢陛下隆恩。” 那卿家拱手道:“卑职恭喜孙司园了。妖王上天任职,千古,只此一例。内务官员上任不过两月便右迁,千古,也只此一例。孙司园前途当真无量也。” “大人过奖了。”猴子手握圣旨,似笑非笑地回了礼,又朝着身旁的月霜瞥了一眼。 月霜当即会意,上前将一个小袋子塞予传旨的卿家。 那卿家用手掂了掂,当即笑开了花。 “悟空初上天,这天上的规矩,还有许多不懂的,恐怕得有劳大人提点提点了。” “哎哟,提点?孙司园这句话可言重了。这‘提点’二字万不可提。”那卿家将小袋子收入衣袖中,笑眯眯地说道:“孙司园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问一句,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提点’二字,说着就太见外了。” “大人你这左一句‘卑职’右一句‘卑职’,才真是折煞悟空呢。”猴子屏退左右,恭敬地将卿家引向次座,道:“今日咱不论官职高低,只论辈分。说起来,悟空上天不过两月,喊大人一声‘前辈’,大人不介意吧?” “这……怎可如此?” “不可如此?那前辈就是瞧不起悟空咯?” “这……行吧,‘前辈’就‘前辈’。”卿家一下笑得更欢了。 都说这猴头顽劣,来之前他还有些忐忑。没想到这一见,却不只不顽劣,还甚通人情世故。看来,这传闻也不可尽信啊。 那卿家刚一坐定,猴子便已亲手将一杯热茶推到卿家面前,悠悠道:“悟空就是一介莽夫,桃子倒是吃多了,桃树却从未种过。这蟠桃园司园一职,可有什么要诀,还得请前辈给悟空说说。也免得悟空上了任,闹笑话。” 闻言,那卿家呵呵地笑了起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缓缓道:“这桃树啊,可就不用孙司园种啦。” “此话怎讲?” 卿家侃侃而谈,道:“孙司园有所不知。那蟠桃园,有仙籍者有三,分别是司园、司苑、校园。司苑者,负责统领园中一众果农,松土施肥浇水,照顾桃树的一众琐事,都归他管,实乃一苦差。校园者,统领园外一众护卫,负责蟠桃园上下安全事宜。至于那司园嘛……” 说到这里,卿家微微一顿,神秘兮兮地说道:“司园者,乃一园主事。既管得园中果树,也管得周遭护卫。最重要的是,他还管得那些个桃子。” “管得桃子?”猴子微微挑眉。 “恩。”卿家点了点头,缓缓道:“每一颗桃子,从开花之时,便需由司园命人登记在册,若无司园签字,任何人不得摘桃子。” 说罢,笑眯眯地瞧着猴子。 猴子作蹙眉状,道:“那岂不是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职位?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再升职啊?” “孙司园此言差矣。”卿家噗呲一笑,低声道:“当得蟠桃园的司园了,还要什么升官啊?” 猴子伸长了脑袋,低声道:“悟空不解,还请前辈明示。” 那卿家左顾右盼了一下,在猴子耳边低声道:“种树的归您管,护桃的归您管,这桃树到底开没开花,桃子熟没熟,还不是您说了算嘛。您只需……” 用衣袖遮掩着,卿家在猴子眼皮下做了个“摘桃子”的手势,又笑眯眯地接着说道:“蟠桃何物?无需多,几个,也就不得了了。往后孙司园……了,可不要忘了卑职啊。” 说罢,他狡黠的笑了起来。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卿家两眼转了转,捋开衣袖捧起茶杯又是抿了一口,道:“这么多年了,不都这样吗?只要不过分就行了,谁有那个空去戳穿呢?万一真戳穿了,急要两个,还找谁讨去?况且,若真有人要了,孙司园不给,指不定不知不觉中便树了敌……” 猴子微微仰头,“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了。 …… 此时此刻,九重天,瑶池。 一声巨响,在场所有的仙娥卿家,一个个都缩了缩脑袋,低着头,不敢言语。 半人高的玉制镂空花瓶被重重砸落,碎开玉片如同泼洒的水一般遍布了每一个角落。所有人却一动都不敢动。 “让一只猴子来照看本宫的蟠桃?玉帝可真想得出来!”西王母一脚重重踹在掀翻的茶几上:“到时候毁了蟠桃园算谁的?算本宫的还是算他玉帝的?” 一旁的太白金星静静地站着,沉默不语。 “你给我听着。”西王母指着太白金星道:“明日早朝,动用一切办法,给本宫弹劾那猴头!一定要将他从园守的位置上拉下来!” “明日弹劾……”太白金星微微张了张口道:“娘娘,明日那猴头可才上任啊。况且,任弼马温之时并无大过,不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就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这弹劾起来恐怕……” “没有你不会……”西王母疾步走到太白金星面前,压低声音咬牙道:“不会栽赃吗?” “娘娘。”太白金星舔了舔嘴唇,低声道:“那猴头非等闲之辈……恐怕来不及啊,稍有差池,万一被反戈一击……” “那就看着他祸害本宫的蟠桃吗?”西王母怒道。 面对着西王母的怒目,太白金星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犹豫了半晌,他低声道:“明日确实不行。但卑职有一计,可让那猴头三日内被撤职,而且……求告无门!” 第三百六十四章恭候 次日一早,猴子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赴任,如何赴任,一艘悬空舰已经停靠到了御马监所处的浮石边上。从舰上走下来一文一武两位天官,连带的还有约莫五十位穿着金色铠甲的天兵。 那文职天官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年纪,头戴乌沙,身穿一件白色官袍,瘦得一阵风吹过都能刮走似地,走起路来小心翼翼。 武职天官看上去也是四五十岁年纪,却是膀大腰圆,那身材足足高出猴子一个头不只,配上一身金色锁衣铠甲,威风凛凛。 那两人一踏上御马监的土地,便将在不远处呆呆看着的云霜刘二招过去问话。 猴子的房间里,风铃将窗推开一条缝朝悬空舰悄悄望了望,回过头来问道:“会是谁呢?” “是蟠桃园的人,来接我赴任呢。”猴子半卧着,眯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那文官是周司苑,武职是张校园。” “你怎么知道的?”风铃问。 猴子翻弄着手中的竹简随口道:“昨天那位‘前辈’告诉我的呗。我还知道周司苑在蟠桃园任职已有十年,也就是凡间三千六百年,算是蟠桃园的老人了。至于张校园嘛。他刚从南天门调过去不久,修为已达化神境。可惜,没什么军功,军中升不了职,金精倒是攒了不少。于是啊,他就花些金精买通了关系调到蟠桃园当校园。看似降职,实则升职。之前司园一职悬空,蟠桃园就是这两人说了算,那捞得可真是不亦乐乎啊。” 说着,他啧啧地叹了起来:“这金精花得可真值,区区三百个金精竟问出这么多东西。” 未等猴子说完,已传来了云霜的敲门声。 隔着房门,云霜轻声道:“大人,蟠桃园来人了,说要接大人赴任,真在厅堂恭候。” “让他们等着。”猴子拉长了声音道:“就说……就说我还没睡醒。让他们先在厅堂里等着。你陪着给泡泡茶就行了。若是不想等了,就先回去,明日再来。” 云霜略略犹豫了一下,福身道了声“诺”,转身离去。 待到云霜走后,风铃才靠坐到猴子身旁低声问道:“你不是说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争取时间吗?这样做,到时候会不会平白得罪人呀?” 猴子瞥了风铃一眼,淡淡道:“不是我想得罪他们,而是我已经得罪他们了。况且,现在我还没想好怎么赴任呢。” “还没想好怎么赴任?” 猴子伸手掏了掏耳朵,悠悠道:“玉帝老儿想弄我,这是明摆着的。可天庭有天庭的规矩,老君有话在先,他又自己下了圣旨,明刀明枪地来,总是有点说不过去。毕竟,他也怕被别人捉着把柄。所以啊,他现在是想捉我痛脚,好名正言顺地拿我开刀,收回之前的圣旨。这样,他们征讨花果山就顺理成章了。” “那我们什么都不做,不就不会有痛脚给他们捉了吗?” 猴子听了噗呲一笑,道:“要真那么简单就好咯。蟠桃园就是个火坑,他们这可不是要来接我去赴任,而是来接我去跳火坑。” 风铃想了许久,摇头道:“不明白。昨天那人不是说司园是个肥差吗?” “对别人是,对我不是。”猴子伸手摸了摸风铃的头,道:“若不是肥差还好,是肥差啊,反倒更危险了。你要留下来,就得乖乖听我的,知道吗?” 风铃默默地点了点头。 …… 厅堂中,云霜恭敬地给两位天官奉上了茶,然后静静地守在一旁。 就这么呆着,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那张校园不禁有些不耐烦了,侧过脸去低声问道:“孙大人平时也是睡到这时候吗?” 云霜恭敬地答道:“大人平日里作息不定。有时候若是忙起来,昼夜颠倒也是正常。” “昼夜颠倒?”张校园冷哼了一声,正要张口说什么,却忽然瞧见一旁的周司苑正在给自己使眼色,半遮半掩的手朝着他轻轻地摆了摆,示意他不要说话。 无奈之下,张校园只得闭上嘴巴继续干坐着。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猴子还没出现,张校园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沉重了。他时不时地望向周司苑,坐在蒲团上的屁股不断地挪着位置,看上去已经极为不耐烦。 见此情形,周司苑只得对着云霜开口道:“要不,劳烦仙娥替我等再去看看孙司园起身了没?” 云霜默默地福身点头,出了大门,沿着走廊转到猴子门前,敲了敲门,还没开口,便听猴子在房内说道:“说我没醒,让他们继续等着。实在等不了,就先回去。” 待到黄昏时分,云霜第四次从猴子的房间回到厅堂,带回的依旧是那句话,周司苑顿时从这话中悟到了什么。 眼看着再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两人只得以天色已晚为由,先行离去了。 “他们说明天再来接?” “他们是这么说的。”云霜轻声道。 猴子眨巴这眼睛微微仰起头,寻思了半晌,道:“行吧,你下去吧。” 待云霜走后,风铃小声问道:“那我们明天就去蟠桃园了?” “去?去干吗?”猴子咧开嘴道:“明天继续拖着。那圣旨又没写明我多久之内必须上任。” 说罢,枕着手臂躺在卧榻上静静地瞧着天花板。 “这样好吗?这样能拖到什么时候?圣旨都下了,肯定不会由得我们继续这么拖着。而且你这谎也实在撒得有点……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化神境。化神境还有睡过头这一说?他们能相信吗?” “信不信跟他们要不要撕破脸是两回事。反正啊,现在拖一天是一天,等拖不下去了再说。” 风铃不禁蹙起眉头沉默了。 许久,猴子侧过脸瞧着她轻声道:“这样做肯定是不合乎道理的。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知道一年花果山可以做多少事吗?别说现在了,就我在的时候,花果山一年可以武装数万妖军,可以建造上百艘战舰,可以储备无数的丹药。这些,天河水军却是做不到的。虽说他们也驻军六重天以下,可他们必须依靠天庭的补给,扩张起来,无论如何没有我们就地取材的快。这就是中央军与藩王的差别了。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为了这一年的时间,干点不合乎道理的事情又何妨。” 说着,猴子长叹道:“最重要的是,只要我一天没赴任,便一天没痛脚给他们捉。” …… 船舱中,周司苑伸手将一位天兵招了过来,低声交代道:“绕道太白阁。” “诺。” 遣走了天兵,周司苑双手抱臂,踱着步缓缓走到张校园旁边坐下,低声叹道:“看来有些麻烦啊。” “麻烦?”张校园冷哼一声,一拳重重捶在自己大腿上,恨恨道:“这猴子还能一直不赴任不成?只要他一上任……有他受的!” “去是肯定要去,圣旨都下了,他能不去?除非他想反了。”周司苑那一对眼珠子悠悠转了转,疑惑地蹙起了眉头,道:“可是……御马监忙到日夜颠倒,这鬼话你信?他这明显是对我们有戒心了。” 张校园低声问道:“他这不是在摆谱?” “还没上任呢,就摆谱摆到连来接他的下属的面都不见,这种事只有蠢人才干得出来。”周司苑哼笑道:“他可是妖王。天河水军吃他的亏,那是多不胜数。如何能是蠢人?” “这倒是。我问过以前的同僚,李天王都吃过他的大亏,整个南天门被他牵着鼻子走。” 长叹了口气,周司苑道:“所以啊,我们也要小心谨慎。好在此次有星君相助。无论如何,还是听听星君怎么说吧。” 说到这里,两人相对而笑。 …… 御书房中。 “没去赴任?”玉帝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卷帘躬身道:“启禀陛下,今天司苑与校园在御马监等了他一天,到头来他连个面都不见。二人只得悻悻而归。” 玉帝双眼不由得眯成了一条缝,哼笑道:“他这是知道朕意欲何为,不想去上任吧?” 说着,他将手中的奏折合上,随手丢到桌角,道:“瑶池那边呢?” “听说,昨日接到消息之后王母娘娘在瑶池大发了一通脾气,连摆放在殿上的三尺玲珑樽都砸了。昨天夜里,太白金星又去了蟠桃园,见了司苑和校园。兴许是这个缘故,那司苑和校园才今天一早前往御马监接那猴子。” 玉帝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 他低垂着双目,扶着龙案,五指缓缓地敲打着桌面:“当真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怕死的。’王母碰上了这野猴子,也只能气得跳脚了。呵呵呵呵。卷帘!” “臣在!” “明日一早……不,后天,再让他拖一天时间,拖着,多积累些怨气。届时传朕口谕,让他即刻赴任。那猴子也不是呆子,都这形势了,肯定不会轻易犯错。朕就来个阳谋,逼瑶池出手。到时候最好闹得更欢点……最好,把蟠桃园的陈年旧事也一并揭出来,也好,一并处理了。呵呵呵呵。” “诺!” 第三百六十五章瑶池 太白阁。 书房中,太白金星端坐书桌前细细地翻着手中的小本子,时不时捋一捋长须,一副神色淡然的模样。 站在身前的周司苑与张校园两人已是隐隐有些不安了。 那周司苑犹豫再三,拱手道:“昨夜经星君提点,我等已连夜改了账本,并且将蟠桃园内外料理一番,保证不会让那猴头看出端倪。只是,今日我等前去迎接,那猴头却不知怎地,连面都不肯见。实在令卑职等,无所适从啊。” 说罢,那两人微微抬眼小心翼翼地瞧着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缓缓将手中的本子合上,随手丢到一旁,微微仰起头捋着长须寻思一番,也不看那两人,淡淡道:“对付那猴头,必要小心谨慎。据老夫所知,那猴头隐匿潜行之术学得登峰造极,探查之术,必也是如此。若依你们先前之法,不用多的,只要他一踏入蟠桃园,便可以将你们掀得底朝天。如今,他手头无兵可用,你们不过是占一个熟悉天规的便宜。” “星君说的极是。”周司苑连忙谄笑道:“现如今那猴头不过请调一人,还是个刚上天的仙娥,叫什么……叫什么铃的。” “区区一个仙娥能做甚?” 说着,那两人相视而笑,太白金星却没有笑。见状,他们也只得赶紧收起笑容。 那笑声就仿佛被硬生生扼断了一般。 “那仙娥,叫风铃。”太白金星冷冷道。 “星君……也听过?” “怎能没听过?”太白金星缓缓闭上双目,沉吟道:“那风铃与猴头一齐上的天,都是本座领的。” 那猴头还好说。 虽说当初上天任职,乃是老君亲自开口,但听说最近下界花果山与天河水军闹得很不愉快,玉帝已经动了剿灭花果山的念头。 老君选择这时候闭关,又只字未留,对玉帝听之由之,明显就是回避此事的意味。便是明刀明枪对付,也不怕。 但那仙娥风铃…… 听说,在广寒宫之时,竟是老君亲自去接。与老君之间的言语,更是如同爷孙一般,让堂堂太阴星君都忍不住想要巴结…… 想到这,太白不禁有些犹豫了起来,遂低声道:“此次目的仅猴头一人,至于那仙娥风铃,娘娘早有交代,非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伤着她。你们可要记住了。” 那两人听着都不由得一愣,却也不敢多问,只拱手道:“卑职谨遵星君教诲。” 稍稍顿了顿,周司苑又低声问道:“另外,明日,我等是否该再往御马监,还请星君明示。” “去,必须去。”太白金星深深吸了口气,道:“听说,他在御马监出手阔绰,对下属甚为宽厚。你们要让他觉得,你们跟那御马监的众人也是一样的,对他毕恭毕敬,服服帖帖地。一天等不到,就等两天,两天等不到,就等三天。等得越是久,就越是容易让对方掉以轻心。” “卑职明白了。”两人躬身拱手道。 ……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第二天一早,这两人又乖乖地乘着悬空舰上御马监去,猴子自然是找借口不见,就这么拖着。 那两人吃了太白金星的定心丸与昨日倒是不同了,一点不着急。他们也不遣云霜去看,连那明明白白的借口也不多问,权将御马监的厅堂当成了蟠桃园的寓所,只顾着自己喝茶聊天,好不乐乎。 如此,又一天过去了。 猴子时间拖得不亦乐乎,司苑与校园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打紧,有的人却已经坐不住了。 “你说什么?他拖着不赴任?” 瑶池中,西王母瞪大了眼恶狠狠地盯着太白金星,那眼神盯得太白金星是一阵不自在,只得躬身道:“启禀娘娘,卑职以为,那猴头不来赴任倒也是好事。反正他不来,也伤不着蟠桃。到时候,拖久了,咱就一本奏上灵霄殿,参他一个怠职之罪,也够他受的了。” 闻言,西王母一掌拍在身前的矮桌上,怒道:“你觉得他会这么傻吗?猴子看到桃有不嘴馋的吗?就这一件事挂着,让本宫吃不香睡不稳,感情你是将此事都当成本宫的事,丢一旁了是吧?本宫不管,你说三天,如今已是第二天过去,到时此事不定,本宫唯你是问!” 一顿叱喝下来,太白金星不由得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低声道:“娘娘息怒,娘娘的事就是卑职的事。是卑职所思欠妥了,还请娘娘多给卑职三天时间,卑职……卑职必不负娘娘所托。” “好!”西王母怒目瞪着太白道:“这可是你说的。本宫,就再多给你三天时间。若此事不定,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衣袖一甩,直将放置茶几上的茶盏扫落,砸了个满地开花。 几滴清茶溅洒在太白金星的衣袖上,他不由得微微的蹙起了眉。 …… 是夜,太白金星从瑶池返回太白阁,当即便遣了童子召来蟠桃园的两位,左思右想,又悄悄散了几个人去探查消息。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猴子上天任职的第六十三天,早早地,凌霄宝殿便派出一位卿家带着玉帝的口谕准备催促猴子上任。 结果,还没等那卿家抵达御马监,便有人比卿家先到了。 那人是西王母手下的仙娥,带来的,是西王母的懿旨。 “娘娘要卑职去瑶池见她?”猴子蹙眉问道。 “娘娘的意思是,‘即刻’。”那仙娥纠正道。 “行吧,有劳姐姐稍后片刻,卑职收拾一番便出发。”说着,猴子转身离开厅堂。 刚一出门,便见到守在门外的周司苑和张校园。 那两人笑嘻嘻地行礼道:“卑职等,恭候大人多时了。” “本官要先去一趟瑶池。” “那就让卑职用舰,送大人去如何?” 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从御马监调到蟠桃园,他的顶头上司一下变成了西王母。先前下属来请还好说,他不搭理,别人顶多给他按个狂妄的骂名,又入不得罪。违抗上级合理的命令可就不是那么好开脱的了。 “怠职”、“渎职”、“抗命”……各种罪名随便安,多的是。 说到底,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不多时,猴子便洗漱完毕,穿上那身黑色蛟皮甲,带着风铃踏上了蟠桃园的悬空舰往瑶池进发了。 一路上,那周司苑与张校园对猴子与风铃毕恭毕敬,一阵嘘寒问暖,全然看不出对猴子先前两天的举动有任何的怨念。 这让风铃不由得蹙起了眉,却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多问。 一行人很快便抵达了瑶池。 来到天庭,虽说猴子与风铃都已经见过了月树那样壮丽的奇景,见过灵霄宝殿那样宏伟奢华的宫殿群,也见过天庭府库那种别样的繁华,可来到瑶池,却还是不禁瞠目结舌。 数十片直径十里以上的盘状浮石拥在一起,无边无际的荷池,树冠大小的荷叶,一人高的荷花,如星辰般散落的建筑,蜿蜒池上的白玉回廊……那云雾间半遮半掩的模样,就如同走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有种不可思议的迷幻。 风铃已惊得合不拢嘴,猴子虽面上神色淡然,心中却也不由得感叹。 停好了船舰,猴子与风铃在那仙娥的引领下沿着回廊一步步地走,无论走到哪里,皆闻得到荷叶的清香。 一路走了许久,两人才见到那传说中露天的瑶池大殿,可惜的是他们听不到传闻中的天籁,更看不到嫦娥们夺目的舞蹈。 此时此刻,大殿两侧站了许多人,有乐手、有客卿、有嫦娥、有尉官,甚至有兵将,一个个皆默默地注视着猴子一行。 那西王母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俯视而下,那目光冰冰冷冷的,带着一种掩不住的厌恶。 “蟠桃园司园孙悟空(蟠桃园仙娥风铃)参见王母娘娘。” 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缓缓荡开,依旧是寂静无声,没有回应。 两人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 许久,西王母才深深吸了口气,冷冷道:“你就是新任的蟠桃园司园?” “正是卑职。”猴子大声答道。 西王母当即哼笑了出来:“原来你也知道你是蟠桃园的司园啊?” 那四周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猴子也不搭话。 微微仰起头,那西王母俯视着猴子道:“那你知不知道,蟠桃园司园归谁管?” 猴子依旧不搭话。 “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到这里来见本宫吧?”西王母脸上笑容一收,一掌重重拍在身前矮桌上,叱喝道:“圣旨都下了三天了!三天!你没去赴任也就罢了,竟也不知道到这里来走一走!若真那么不乐意当蟠桃园的司园,大可以上个折子与陛下说去。区区一只妖猴,与本宫使这般伎俩,算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王母已经火冒三丈,殿上众人不由得都缩了缩脖子,生怕殃及池鱼。就连风铃也是一惊。猴子却只是缓缓地抬头,冷冷地注视这西王母道:“娘娘,卑职虽然职位低微,却也知道恪尽职守。承蒙陛下器重,卑职能任得弼马温一职,便是调任,也总该将一切料理妥当了再走吧?圣旨并未明言何时赴任,若是娘娘不满意陛下的任命,大可以上个折子请陛下另外换个人来,无需在这里借题发挥。” 闻言,西王母的眼角不由得跳了跳。 那殿上众人见状,皆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步。 第三百六十六章翻脸了 “这是……顶嘴?”王母的身子微微后仰,那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俯视着猴子。 微张的嘴,不住颤抖的下巴,缓缓地吸着气。 这是火山爆发的征兆。 在场所有的人那头都不由自主地埋低了几分。 她是谁? 她是西王母! 统领天庭女仙,掌管府库,掐着天庭这庞然巨物的咽喉,便是比之玉帝,也只是低了半级。在这天庭,便是玉帝都要让她三分。千万年来,谁人敢如此挑衅她? 风铃也不由得挪了挪脚步闪到猴子身后,那手悄悄扯了扯猴子,似是想让他克制。 然而,猴子却是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双眼睛同样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反瞪了回去。 那一众在场的人无不悄悄瞧着猴子,那目光中夹杂了嘲讽、同情,一个个都已经等着看好戏了。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这天庭最不能得罪的人是谁?不是三清,更不是玉帝,而是西王母。 片刻之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啸声响彻了整个瑶池。 “放肆!你这妖猴,竟敢如此目无尊上!”西王母整个噌地站了起来,暴喝道:“你是活腻了!” 猴子的眉头微微跳了跳,缓缓咧开嘴露出尖牙,却依旧压低声音道:“‘目无尊上’?这算哪门子的罪名?我乃玉帝亲封御马监主事弼马温,就是官再小,也是玉帝亲封,你当众叫我妖猴,是怎么个意思?想造反吗?” 那声音虽小,却整个大殿都听得清清楚楚。 殿上的人儿无不脸色大变,王母更是已涨红了脸,身后的风铃猛扯猴子的手让他停下来,却被猴子一把将手牵住。 依旧是怒视着王母,只是那目光比先前又多了几分凶狠之意。 “大胆狂徒!”西王母又是尖啸了出来:“来人呐!给本宫把他拿下!” “诺!” 得了令,四周走出了一个个天兵天将,迅速朝着猴子围了过去。 猴子依旧静静地站着不动,怒视着王母,身后的风铃已是惊慌失措,只是那手被猴子紧紧牵住,想动也动不了。 走得最快的天兵一手拍在猴子的肩甲上。 也就这一瞬,猴子松开了牵着风铃的手,那身形化作一道幻影。 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一个个围向猴子的天兵天将身形已然后挫,一个个直飞了出去。 那为首的天将顿感事情不对急着想要抽去腰间的长剑,可那剑刚抽出一半,猴子已经站到他面前,二指扣住了他的咽喉。 那拔剑的手顿住了。 “信不信,我两个手指头就能弄死你?”猴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天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就在猴子的身后,他清楚地看到五六个飞出去的天兵天将或砸在墙上,或砸在人群中,其中一位天将重重砸在柱子上,直将玉石铸成的巨柱砸出了裂纹,鲜血溅洒满地,瞬间昏厥过去。 整个大殿瞬间一片混乱,猴子却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缓缓问道:“信不信?” “信……信。”那天将微微颤抖道。 “信。”猴子低眉瞧了一眼那拔出了半截的剑,冷冷道:“就乖乖把剑收起来。” 天将呆呆地点头,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缓缓地将拔出了一半的剑收回了剑鞘。 猴子又朝着四周扫视了一眼。 本还准备冲上来的天兵天将一个个停住了脚步,后退。一片混乱的文吏卿家们一个个顿时噤若寒蝉。 喧哗声就这么被硬生生扼断了。 猴子也不松开掐住天将的手,他侧过脸去望向西王母,冷冷一笑。 这一笑,西王母的手不禁扶住了矮桌。 那脸色又变了,只不过先前是涨红,如今是惨白。 也不知道是气还是怕,她瑟瑟发抖地说道:“你这是要造反?” “造反?”注视着西王母,猴子缓缓说道:“王母娘娘啊,你什么时候被调到司刑监的呢?论公,虽说我接了陛下的圣旨,但在我从你这里接过蟠桃园司园的印鉴之前,我还是御马监的弼马温,不是你的下属。别说不是了,便是是,你西王母管的府库蟠桃园,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拿我了?” 猴子懒懒地扫了一眼,接着说道:“若想论‘横’的……嘿,六十万天河水军老子都不放眼里,你这瑶池的守卫,有十万吗?就凭在场的这些人,恐怕……” 猴子没有再往下说,只是瞧着西王母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无比欢畅。 此时此刻,整个大殿上安静得只剩下猴子的笑声,笑得在场的一干人等无不心惊。 西王母的脸色已是隐隐发紫,虽撑着桌子勉强站住,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西王母权势滔天没错,但这另一方是谁? 便是再健忘的人,方才猴子的一番举动也足够让他们想起眼前这只猴子的另一个身份,想起是谁将六十万天河水军逼得走投无路,想起是谁让骁勇善战的天蓬元帅深陷牢狱……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咧开嘴,注视这西王母缓缓叹道:“确实有人活腻了,但不是我。” 此时此刻,紧随着那额头上暴起的青筋不住跳动的,是在场一众仙家的心脏。 整个画面仿佛就这样定格了,所有的仙家都一动不动地,王母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大殿之中,就只剩下猴子缓缓转悠着双眼,扫视众仙,目光中带着无尽的嘲讽。 “误会——!误会——!” 一声呼喝打破了寂静。 太白金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提着前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猴子面前,扶了扶发髻,谄笑道:“误会,误会。” 说着,便将手中拂尘夹在腋下,伸手想去掰开猴子扣住天将咽喉的两个手指,却无论如何都掰不动。 “是误会吗?王母娘娘。”猴子笑眯眯地瞧向西王母。 手一滑,西王母整个瘫坐到宝座上,呆呆地眨巴着眼。 “娘娘,误会,误会,就是误会。”太白金星猛地擦汗,笑嘻嘻地跑到王母面前哈腰拱手,又跑回猴子面前谄笑,来回不断地转,嘴里不住叨念着:“马上就要领印鉴了,往后啊,往后啊,在蟠桃园任职,都是一家人了。这点误会,还不就如同那书本上的字一样,手一翻,就过去了嘛?来,悟空,松手……嘿嘿,松手……” 那模样,笑得就活脱脱一个狗奴才。 可惜的是,那二指,依旧掰不开。 猴子依旧笑眯眯地瞧着王母,道:“我问你话呢。王母娘娘,你来说说,是不是误会。” 王母微微颤抖着,那目光缓缓避开猴子的眼睛,落到空空的桌面上,用如同蚊子般的声音道:“是……是误会。” “哦?看来真是误会了。”猴子笑到。 “对嘛对嘛,我就说是误会。来,悟空,松手。”那双手还在死命地掰着猴子的手指。 “是误会,那以后就不会追究咯?” 王母咬着牙不说话,太白连忙抢着说道:“不会,当然不会。你这说得跟什么似地,都说是误会了,哪里还会追究?” “也不会给我小鞋穿?” “不会!绝对不会。老夫给你打包票,绝不会!你说你认识老夫这么久,老夫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说着太白卷起衣袖贴在猴子耳旁低声道:“哎,女人嘛,都这样,当王母了也没差,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对吧?你懂的。” “成仙了还会来这个?” “会。”太白金星一脸正经地答道。 “哈哈,你这老头,尽跟我扯淡。”猴子顿时笑了出来,这才缓缓松开了二指。 那天将当即捂着胸口,急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两个天兵连忙躬身上来将他拖走。 到此时,太白金星才松了口气,低头猛地用衣袖擦汗,时不时抬起头来两边赔笑。 猴子缓缓挺直了摇杆,拱手道:“娘娘,若没其他什么事,卑职就先告退了。” 王母依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那殿上众人,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无所适从。 见状,太白金星连忙朝着猴子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赶紧去蟠桃园,还大把事情忙呢。回头老夫再着人给你把印鉴送过去,上了任,可切勿怠职,辜负了陛下与娘娘的期望啊。” “那就有劳星君了。” 说罢,猴子转身对风铃道:“我们走。” 拽着风铃,猴子就这么在众人的注目下一步步离开了大殿,直到那身影消失在白玉回廊的末端,众人才缓缓松了口气。 …… 一路上,风铃紧蹙着眉小声嘀咕道:“都当王母了,脾气怎么还这么差啊?老先生当初怎么会挑这么个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猴子笑眯眯道:“道家的‘无为’,讲究的是顺势而为,四两拨千斤,从‘无为’到‘无不为’。选这么个人当王母,怎么都好过选个圣人。毕竟,什么时候不合心意了,想罢免多的是理由。对方也只能对自己忠心耿耿。” 说罢,猴子啧啧地笑了起来。 …… 大殿中,西王母铁青着脸,冷冷地问道:“你刚刚在他耳边嘀咕什么了?” 太白金星又是擦了擦汗,恭敬地说道:“卑职跟他说,跟他说:‘你穿着蛟皮铠甲来见王母,而未着官服,本就是一罪,以娘娘的身份教训你几句还说不得了?你这猴头,当真是山大王做久了,一身都是匪气……不过好在娘娘雅量,不跟你这猴头计较,都说是误会了,你还不赶紧见好就收?’” 第三百六十七章打草惊蛇 太白金星又是擦了擦汗,低着头,拱着手,恭敬地说道:“卑职跟他说,跟他说:‘你穿着蛟皮铠甲来见王母,而未着官服,本就是一罪,以娘娘的身份教训你几句还说不得了?你这猴头,当真是山大王做久了,一身都是匪气……不过好在娘娘雅量,不跟你这猴头计较,都说是误会了,你还不赶紧见好就收?’” 说罢,他悄悄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盯着王母娘娘。 王母依旧面色铁青,却连看都没看太白金星一眼,只静静地坐着,注视着身前空荡荡的桌面,仿佛失了魂一般。 整个瑶池大殿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每一个人都提心吊胆地,悄悄地注意着王母的一举一动。 太白金星这一番话说得虽算不上漂亮,却也已经够得体了。若是平时,四周那一帮子仙家多少得附和上几句,要不赞赞王母的宽宏大量,要不骂骂猴子的不知死活,可此时此刻,却没人敢开口。 就这么静静地呆了好一会,王母缓缓地闭上眼睛,用如同蚊子般的声音说道:“出去。” “啊?”那一众仙家皆面面相觑。 “都给本宫滚出去——!” 歇斯底里的咆哮之下,立在大殿两旁的仙家一个个吓得连滚带爬地往殿外奔,生怕走慢了要出事。 太白金星也想开溜,可还没等他迈开脚步,便已经听到王母对着他叱喝道:“你!留下来!” 顿时,太白金星一阵哆嗦,却也只能无奈站好。 待那一众仙家都撤离了大殿,王母才冷冷地盯着太白金星,咬着牙道:“本宫不只要他被撤职,本宫,还要他死!死无全尸!” 闻言,太白金星连忙躬身拱手,呼道:“卑职明白了!” “还有……”王母稍稍犹豫了一下,急促地喘息着,咬着牙道:“那泼猴,是什么修为?” “回娘娘的话,他……那妖猴是太乙金仙巅峰修为,修的是行者道。” “要多少兵力才能防得住他?” “这……” “你立即给本宫想办法,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一天之内,给本宫调集足够防住那妖猴的兵力,驻扎在瑶池!听懂了没有!” “这……”太白金星那苍白的两眉仿佛一下绞到了一起一般,咬了咬牙,答道:“卑职遵命!” 太白金星有兵权吗?很显然,没有。不过他更没胆子在这时候跟王母说他“做不到”。 …… 此时,猴子还尚未走完瑶池那漫长的白玉回廊,他大闹瑶池大殿的消息却已经传到了两位下属的耳中。 刚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时,周司苑一口茶水直喷得张校园满脸。 就在片刻之前,这两人还安坐在悬空舰中一面想象着猴子被王母狠狠训一顿之后灰头土脸回来的狼狈样,一面琢磨着一会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猴子以博取信任。但此时此刻,他们只能赶紧奔出舰外,忐忑地守着,等着猴子归来。 人家连王母都不放在眼里了,他们两个算哪根葱啊?兴许一个不注意就被先斩后奏了。 这猴子,根本就不是一个他们惹得起的对象! 远远地瞧见猴子与风铃,这两货当即便飞奔了过去,一前一后地低头哈腰卖乖讨好,左一句“大人英明”右一句“大人神武”,那谄媚的模样就好似早已将原先的计划抛诸脑后了。 冷冷地瞧着那笑得像小丑又不断冒着冷汗的两人,猴子轻声问道:“都知道了?” “大人……指的什么?” “大殿上的事。” 两人听了一阵呵呵傻笑,尴尬万分。 一步步迈上锁桥,走入舰中,猴子随口道:“刚刚把那娘们招惹了,接下来处处都得小心,这你们该是都理解的。” “理解,理解。”两人点头连连。 “一会太白金星会将我的印鉴什么的送过去,到时候,这交接工作可得认真着来。” “当然,当然,嘿嘿嘿,属下办事,大人尽管放心。来,大人,您这边请。” “所以,我打算把蟠桃园历年的账目通通搬出来清点,那些个桃子一个个挨个点,那些花也得点一遍,不,点三遍,半个都不许错漏。若是有错漏,在她办我之前,我就得先办了你们。” 闻言,那两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汗如雨下。 “怎么啦?”猴子问。 “没,大人,这天气……有点热。” 这下子,他们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船扬帆起航了。 刚在船舱中坐定,周司苑便借口悬空舰有些故障要去看看,告了退。不多时,那张校园又说肚子疼,跑了开去。 小小的船舱里,只留下风铃与猴子两人。 风铃打开门狐疑地往门外的过道瞧了两眼,轻声道:“这俩人怎么回事?怎么都怪怪的。” 猴子踱着步走到墙角,伸手将舷窗推开了一条缝,往舷窗外瞧了瞧,道:“你看看。” “怎么啦?”风铃伸长了脑袋往外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 “你没发现这舰的速度特别慢吗?按照这个速度,瑶池与蟠桃园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起码得走上三五个时辰了。来的时候,这船可不是这样的。” “你是说船真的坏了?”风铃问。 猴子瞧着风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就算不坏,他们也得把它弄坏。” 风铃越发糊涂了,道:“莫非他们想在这里对你使诈?” “他们没那个胆。” “那……我还是不懂。” “你还记得那天传旨的卿家教我的那些吗?”猴子一步步走到桌边坐下,端着茶一口一口地抿,细细寻思着什么,轻声叹道:“那贪赃的伎俩,说白了,就是漏记。只要将蟠桃的数目从开花的时候就记少了,等成熟了,那些多出来的蟠桃就都是自己的了。在我上任之前,蟠桃园司园一职是悬空的,权力等于都落到他们两个手里。这种伎俩连那卿家都能想得到了,这两个坐在位置上的如何能想不到?” “一颗蟠桃从开花到结果要等多久?” “这期间,蟠桃园里蟠桃的数目,还有花的数目,那肯定都是对不上的。不是少了,而是多了。我新官上任,他们必定会有所忌惮。但便是再忌惮,怕也会心存侥幸,舍不得将等了许久的那些多出来的花果裁了吧?刚刚我说要查……” 说到这,猴子微微顿了顿,笑眯眯地瞧着风铃道:“现在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偷偷溜走了吧?” 风铃恍然大悟,惊道:“他们现在是在想办法联系蟠桃园的人将多出来的花果去除?” 想了想,她又低声嘟囔道:“不过借口找得可真烂,‘船坏了’、‘肚子疼’。这些就是傻子也知道是借口,他们居然也说得出来。” “都这关头了他们哪里还能想那么多?不找个借口拖住我,等我踏入蟠桃园,他们连命都没了。” “可是……这样他们不就逃过一劫了吗?” “是逃过一劫了,不过我本来也没想拿他们开刀。” 风铃想了想,摇头道:“又不明白了。”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解释道:“你想啊,就算把他们都砍了又怎么样?顶多是让王母和玉帝再派两个人过来,到时候更难对付。这两个身上好歹劣迹斑斑的,对付起来也容易不少。现在我要的只是他们给我把蟠桃园收拾干净了,别给我藏些什么问题让我接手。否则的话,如果我接手了,到时候再在蟠桃园查出问题……便是我真能证明与我无关,少不了也要担个失察的罪名。到时候,能出什么事可就不好说咯。” “猴子,你真聪明。”呆呆地听了许久,风铃不禁眨巴着眼睛叹道:“你懂的多,又瞻前顾后,面面俱到。当初你刚到斜月三星洞的时候,知道的还没我多呢,经常都要问我。这么些年下来……现在反倒变成我老是在问你了,你提示了我还没听懂……” “这些你不必懂,我也不想你懂。”猴子伸手掐了掐风铃的脸颊道:“不过,既然你埋怨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做的每件事,都告诉你。等有朝一日有机会了,我再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你,这样满意了没?” “恩!”风铃重重地点头,甜甜地笑了。 …… 此时,虽说猴子还在去蟠桃园的半道上,瑶池大殿的事却已经被弄成几个版本绘声绘色地传遍了整个天庭,就连玉帝的凌霄宝殿也不例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玉帝整个有些哭笑不得:“这西王母,平日里也是作威作福惯了,就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踢到铁板上?这妖猴上天第一日便敢在凌霄宝殿上高声叱喝,如何是肯轻易被压?太乙金仙巅峰修为,跟他玩‘横’的,那还不是没事找事嘛?” “这下子,王母娘娘怕是做梦也得惦记着那妖猴了。” “这样也好。”玉帝哼笑道:“妖猴的事情,本就不能再拖了,若是西王母不倾尽全力,朕还得多操份心呢。” 这接下来,就只需坐在这凌霄宝殿里看他们上演好戏了。玉帝悠悠地想。 第三百六十八章无赖至极 当日暮降临,晃晃悠悠的悬空舰才龟速驶入了蟠桃园的小港口。 猴子与风铃并肩站在甲板上遥望无边无际的花海。 一阵微风拂过,带起散发粉红色荧光的波涛,一片黑暗中,配上那天庭的夜景,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错愕感。 “列队——!” 一声嘶吼从高高的吊索桥上传来。 码头上,整整一个军阵的天兵早已集结完毕,一个个重重地敲打胸甲,呼喊道:“恭迎司园大人——!” 另一个方向上,数十名文吏带着数百名仙奴也齐齐拱手:“恭迎司园大人!” 见状,猴子微微仰头,斜瞧了瞧就站在自己身旁的两人,似笑非笑地问道:“刚交代下去的?” 闻言,那两人顿时又是猛地擦汗。 周司苑忙道:“让大人见笑了,这……这都是大家伙的意思,哪里用交代啊?是吧?大人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对对!都是大伙的意思!哈哈哈哈。”张校园忙附和道。 “不错,我挺喜欢的。”猴子点了点头,一脚跨上了刚刚放下的吊索桥。 两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带着众人,猴子一行缓缓走过了吊索桥。那天兵与文吏的头目当即都迎了上来,只是还未开口便被蹿到前面来的周司苑驱赶开去。 他躬身拱手道:“大人初到,就让卑职来引路吧。” “行,就你来引路吧。”猴子随口道。 在这一大帮人马的簇拥下,猴子缓缓走过了狭小的码头区,穿越布有防御法阵的高耸围栏进入蟠桃园。 这一路上,尽是桃花香,再加上满眼的粉色荧光,那景色就如同提着灯笼行走在画卷中一般。 “大人。”周司苑躬着身子走在猴子的侧前方低声道:“大家伙已经给大人备下了宴席,接风洗尘,就在前面。” “哦?我的印鉴都到了没有?” 周司苑连忙朝一旁的文吏看了一眼,转过头来低声道:“印鉴已经到了。只是……我们的船舰方才出了些问题,走得慢,现在那使者已经回去,只把印鉴留了下来。” “既然这样,我得先接印鉴。” “这……”周司苑尴尬地笑了笑,道:“大人,天色已晚,交接事宜,还是明日再办吧。” “那可不行。”猴子淡淡瞥了周司苑一眼,道:“万一这事儿传出去了,诬我个怠职之罪如何是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司苑也不便多劝,只得低声道一句:“大人勤于职务,实乃我等楷模。” 说罢,朝一旁的文吏看了一眼,那文吏当即会意,脱了队小跑着先行。 …… 瑶池。 太白金星放下贴到唇边的玉简,轻声道:“启禀娘娘,那猴头已抵达蟠桃园。” “然后呢?”王母冷冷地问道。 那神情比之先前,已是缓和了许多。 “然后……周司苑请他入席赴宴,他不肯,说是怕……怕‘怠职’之罪,非要交接完了才肯入席。” 王母深深吸了口气,那手不断地揉搓着指环,许久,哼笑道:“这猴子,倒是多疑得很。只是心眼未免太多了一点。本宫要拿他,岂会用‘怠职’这等小罪名?” …… 一个时辰后,太白金星又放下了贴到唇边的玉简,低声道:“启禀娘娘,那猴头已接了印鉴,现在……现在开始交接。” “交接?”王母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这么晚了,他还真想将所有交接事宜今天就办妥了?” “看情形,是这样。” “也好。”王母悠悠道:“早点交接,上了任,也好早点拿他。” …… 又过了两个时辰。 头微微一顿,撑着前额靠在矮桌上睡着了的王母猛地惊醒了,蒙蒙中连问道:“那猴头怎么样了?交接好了没?” 太白金星抿了抿唇,低声道:“回娘娘的话,他……他还在看账本。” “还在看账本?”王母不由得迟疑了一下,问道:“这都多久了,还没看完?” “还没看完。”太白金星躬身道:“这才看到第二册,他说自幼未上过学堂,识字不多,现在……正让那个叫风铃的宫女挨个教呢。” “挨个……教?这时候才习字?”王母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 如此,一天过去了。 到了猴子上天的第六十五天清晨,太白金星站在王母娘娘的面前禀道:“启禀娘娘,那猴子已看完了所有的账本……现在……现在他要开始数桃子。” “数桃子?”闻言,王母冷哼一声道:“还真是事无巨细啊。那桃子与桃花虽多,但皆灵力充裕,以那猴子的修为,怕也就是用神识扫一扫的事情。一盏茶功夫都不用吧。” 太白金星干咳两声,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的意思是……挨个数。” “挨个……数?”王母顿时傻眼了。 那蟠桃园里的蟠桃树有多少?光树就几千株,那蟠桃和桃花得有多少呢? 王母缓缓闭上双眼,那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却也只能叹道:“这一数,怕又是得一两天了吧……” 太白金星干咽了口唾沫,用衣袖抹了把额头的汗,低声道:“启禀娘娘,他刚刚已经数到一千五百个了,可……可他声称自己走了神,数错了,所以现在又开始从头数。” 说罢,太白金星熟练地往后挪了一步。 顿时,王母甚至微微后仰,那双眼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 片刻之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啸声顿时响彻了瑶池,那宫阙之中的仙娥卿家一个个不由得一惊。 “这这这……这猴头还有完没完了!你!太白金星!你说三天又三天!现在第五天了,那猴子在蟠桃园还过的好好的,连任都没上!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妙计!你倒是说说啊——!”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烛台已朝太白金星迎面飞了过来。 …… 十天后,灵霄宝殿御书房中,玉帝面无表情地呆坐着,紧闭着双目叹了口气,道:“他桃子终于数完了?” “启禀陛下。”卷帘犹豫着说道:“桃子,数完了。” 玉帝缓缓地睁开双目道:“说吧,他现在又想干嘛?接着数桃花吗?” “数桃花倒是没有,他也说了要数,但那个稍后,现在他想……他想查底账。” “底账?”玉帝顿时错愕了去。 底账是啥?底账就是切实记录每一棵树每一朵花啥时候开花,啥时候结果的东西。千万年了,这堆起来山一样高的东西……他要挨个桃子校对? 玉帝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紧咬着道:“朕懂了。他是怎么能拖时间怎么来怎么来啊!这只猴子!当真是无赖至极!无赖至极!” 说罢,一拳重重砸在龙案上。 卷帘惊得连忙低下了头。 此时此刻,玉帝当真有一种急火攻心的感觉。 当玉帝这么久,他还真就从没遇到过这么无赖的下属,居然利用天庭的规矩跟自己玩起了莫名其妙的游戏。 可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呢?难道让他下旨让那猴头跳过一切程序直接接任吗? 若真如此,往后出了什么事,那猴头也大可全赖到那一份圣旨上去。如此一来,岂不是想推他入火坑推不成,结果还给他送了道护身符? 沉吟了半晌,玉帝咬着牙低声问道:“瑶池呢?王母那边有什么动作没有?难道她就这样放任猴子继续折腾下去。数完桃子查底账,查完底账数桃花,万一全部过一遍了,猴头又说要重新检验呢?这么折腾下去,别说一年半载了,就算给他三五年也不一定折腾得完!” 卷帘犹豫着说道:“那猴子至今连交接都没交接完,王母娘娘那边又如何可能捉得到他的把柄呢?没有把柄,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动作。不过……” “不过什么?”玉帝抬眼问。 “启禀陛下,不过,这几日各军都开展了演练,地点多选定在瑶池一带。” “选定在瑶池一带?”玉帝顿时感觉头都大了,这又是什么烂事?他咬了咬牙道:“他们跑到瑶池附近干什么?什么人让他们去的?到九重天练兵,竟也有不事先上奏的道理?” “参与的各军都有,大都是小队人马。兴许是规模太小的关系,所以都没上奏。但这七拼八凑地聚集起来,也有十万之众了。” “究竟具体是怎么回事,查清楚了没有?!” 卷帘忙低头道:“回禀陛下,具体……还没查清楚。不过,猜测是太白金星所为。王母娘娘惧怕那猴头的武力,想要调集兵力保护瑶池,可手头又没有兵权,所以……” “所以就收买各军小将,让他们把手头的兵力都拉出来跑到瑶池附近操练?” “该……该是如此。” 玉帝深深吸了口气,叹道:“细查!此事可大可小,给朕查仔细了!” “诺!” “还有!”玉帝指着卷帘叱喝道:“你快给朕想办法,想办法破那猴头的贱招!想不到,就去问天辅,他不是有一整个参谋团吗?都给朕好好想想!朕就不信玩不过这妖猴了!” “诺……诺。” 第三百六十九章败露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一位青面鬼差御风飞行着,缓缓地降低了飞行高度。 在他的身下,是成片的树林,那林中点点微光闪烁,给人的感觉就好似飞行在天河之中一般。 许久,他稍稍悬停了身子,朝着四周左顾右盼了一番,低头降落到一片草地上。 “三圣母?三圣母?”他刻意压低声音呼喊着。 “在这儿。”杨婵从巨岩后探出头来。 她朝着躲在身后的白鸽精点了点头,孤身走了出来。 那青面鬼差蹑手蹑脚地朝她跑了过来,正要开口,杨婵已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八卦递了过去,道:“辛苦增差役了。这里面有三十五道魂魄,其中六道战死,二十九道是寿终正寝。” 那鬼差嘴巴微微张了张,没有伸手去接。 “怎么啦?”杨婵定了定神问道。 “三圣母……往后,小的恐怕没办法再……” “抱歉了,杨婵差点把这个忘了。”杨婵笑了笑,连忙从衣袖中掏出一小袋的金精塞了过去。 鬼差伸手将金精又推了回来,拭了把汗,低声道:“不是金精的问题。小的之所以一直……乃是感念二爷的恩德。虽说帮三圣母您的忙也是收钱办事。但,若只是为了金精,小的身为一等鬼差大可不必如此。” “那是什么问题?”杨婵问。 青面鬼差咽了口唾沫,又是左顾右盼了一番,才小声道:“三圣母,小的也是刚知道的……天庭来人了,已经查了许久,追查的是花果山偷偷送入地府的魂魄。现在都快查到小的的身上啦。” 杨婵不由得当场一愣:“天庭已经查到地府来了?” 她想过天庭会从猴子身上下手,于是她托婆罗僧揭谛告知猴子逃跑路线。也想过天庭会从花果山本身下手,所以每次出击的安排她都格外谨慎。但却从未想过天庭竟选择在这死者的魂魄上做文章…… “三圣母您放心。那些毕竟是天庭的天将,也不熟悉地府的规则,小的只需花些金精打点便可糊弄过去。可若长此以往,怕不只会害了小的,还会殃及那些送过来的魂魄,更会连累三圣母还有二爷啊。所以……” 杨婵紧蹙着眉想了想,将八卦收入袖中,却将金精再次塞入青面鬼差手中,道:“这里不多,你先拿着。你打点上下也需要不少,回头我再给你送些来。这事儿,总不能叫你亏了。” “别!”那鬼差又将金精塞了回去,抿了抿嘴唇道:“这是小的最后一次出来见您了,也就特地出来通知三圣母您一声,往后其他鬼差您也别找了,天庭对花果山的事查得紧,没人敢接手的。便是真接了手,也迟早出事。” “呵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已经出事了!” 正当此时,一声清叱从远处传来。 两人心中一惊,连忙四下张望,杨婵的手更是已经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只见六道白光一闪而过,分落四周的六个点上,闪现了六位身穿金色铠甲的天将。 “哈哈哈哈,我说是谁那么大胆,竟敢帮花果山那帮妖孽呢。原来是华山圣母啊。”那为首的天将随手亮出了一面金色令牌,叱道:“我乃御前五品天将复于穹,今奉陛下圣旨监察阴间。尔等二人勾结妖物,私相授受,祸乱阴曹!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这一行六个天将里,竟有两位金仙,余者皆是散仙修为! 见此情形,青面鬼差已是吓得手脚发软,瘫坐在地。杨婵却是直接亮出佩剑,祭出了宝莲灯,摆出一副迎战的姿态,反叱道:“想捉我,那就试试吧!” “区区炼神境,不知天高地厚!”那为首的天将复于穹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直朝左右摆手道:“要活的!” “诺!” 随着一声令下,六名天将已从各个方位扑向了二人。 那为首的天将复于穹伸手一扬,一道灵光射出,瞬间就将青面鬼差的魂魄击了个半散。其余的五人则直冲向杨婵。 这些,可都是玉帝的亲兵啊。 以一敌五,而且个个修为都高于自己,便是杨婵再逆天,也是有心无力。 此时此刻,一旦战败被俘,迎接杨婵的将不仅仅是一个生不如死的结局,还会连累深陷天庭的猴子以及花果山,甚至可能连累灌江口。 千钧一发之际,杨婵手中长剑一扬,却不是指向天将,而是横向自己的咽喉! 那一众天将皆是一惊。 正当此时,一声鹰啼从高空传来。 还没等那天将反应过来,一道金光已在杨婵身前闪现。 来人一手打落杨婵手中长剑,一手执三尖两刃刀指向众天将。 望见那阙庭处的第三只眼,一众天将皆是大惊失色,却已收不住势直扑而去。 没有任何言语,只一瞬,那三尖两刃刀化作道道幻影,强攻而来的五位天将顷刻间被击飞了出去,一个个失去了意识。 至于那最后一位,那为首的复于穹…… 就在杨戬出手的同时,他已被一道黑光扑到在地,待他缓过神来,一张血盆大口已在自己鼻梁往前不足三寸的地方微微张着,唾液顺着尖利的牙齿滴落。 一声声低吼入耳,那天将已是一动都不敢动。稍有差池,他丝毫不怀疑哮天犬会让他身首异处。 杨婵呆呆地看着近乎魂飞魄散的青面鬼差,一瞬间,所有的力量都仿佛被抽离了一般,瘫坐在地。 眼泪一滴滴地从眼角滑落。 那天将微微颤抖着转过头去看杨戬,鼓起勇气低吼道:“二郎神,你想造反吗?” 也不看杨婵,也不看那青面鬼差,也不多言,杨戬一步步朝那天将走了过去,抬手翻过三尖两刃刀用刀柄重重击打在头盔上,直将他击晕了过去。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杨婵捂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气,捡起自己的佩剑一步步朝那天将走了过去,瞄准了天将的喉咙手起刀落! “锵——!” 一声刺耳的声响,杨婵的剑被直接挑飞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杨戬冷声问道。 “这些人,不能让他们活着。”杨婵紧蹙着眉瞥了杨戬一眼,道:“如果他们活着,便会指证你。” “那也不是由你来杀。他们是玉帝的亲兵,死在地府,必定会彻查。你动的手,生死簿上会有记录,到时候跑都跑不掉。就那么想当天庭通缉犯吗?” 说着,杨戬伸手一扬,将其中一位天将的佩剑吸入掌中,又是一甩,那佩剑化作一道银光瞬间洞穿了巨岩。 巨岩后,白鸽精整个僵住了。 那穿透岩石的佩剑就钉在距离她脸颊不过三寸的地方,微微颤动着。 “你来。”杨戬冷冷道。 …… 满天星斗与月争辉。 旷野中,篝火吱吱地燃烧着,杨戬时不时用长长的树枝撩动,搅起点点火星。 在他的侧边,杨婵抱膝呆呆地坐着。 许久,杨婵低声道:“增差役的事情……” “我会处理好的。”杨戬直截了当地答道。 杨婵沉默了。 又是呆呆坐了许久,她低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弄成这样,所以……” “因为你的人多了去了。”杨戬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听说你还利用婆罗僧揭谛的关系给那猴子送金精,你想好了东窗事发该怎么保婆罗僧揭谛了吗?” 杨婵蹙着眉,紧咬着嘴唇怒目瞪向杨戬,一时间却找不到辩驳的言语。 杨戬注视着那篝火堆,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来问你,那猴子,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未婚夫。若不信,你随便捉只花果山的妖怪问问。”杨婵咬了咬牙,转而盯着篝火,冷笑道:“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要把我像母亲那样压在哪座山下好予天庭有个交代?” “未婚夫?”杨戬嘴角微微上扬,叹道:“在月树上连花都没有的未婚夫,还当真是从未见过啊。” “你去查过月树了?”杨婵一下涨红了脸。 “你能让人暗地里帮那猴子,我就不能让人暗地里查月树?”杨戬回头瞧了杨婵一眼,道:“也许你对人家有情吧,人家对你可不一定有意。听说,那猴子在天庭还一直将须菩提祖师那叫风铃的徒孙带在身边,呵护有加呢。” 杨婵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篝火,那小脸涨得通红。 此时此刻,她不由得在心里咒骂了猴子一百遍。若是放平时也就罢了,她当然知道猴子和风铃之间不会有什么特殊关系,最起码现阶段不会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些话经由自己哥哥的嘴里说出来…… 她那眉头都皱得快能拧出水来了,一双手不自觉地撕着脚边的草。 “行吧,你不说就算了。反正你的事,我这当哥哥的也管不了。”见杨婵默不作声,杨戬缓缓地站了起来,掏出一片玉简丢了过去,轻声道:“以后出了什么事,别急着将剑往自己的脖子上顶。万大的事也可能会有转机。实在不行,喊我一声。” 说着他转身便要走,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道:“还有,过几天是母亲的忌日。若是可以,先回灌江口一趟。我想父亲和母亲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子女年年都分开祭拜吧。” 第三百七十章分开处理 一阵微风掠过,压低了野草。 注视着杨婵,杨戬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怎么样?先到灌江口来,和我一起出发去桃山,可以吗?” 杨婵缓缓地低下了头,犹豫了许久,道:“他,那猴子欠我一个承诺。这就是我现在和他的关系了。” “他欠你一个承诺?什么承诺?” “我帮他突破修为,他则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无论这件事是什么。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协议。一开始我是这么提出的,后来……后来达成的是他护我周全。再之后他说恢复一开始的条件,他会答应我一件事……”说到最后,杨婵低着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长发如瀑布般洒下,遮掩了她的脸,就这么沉默。 “我没听懂。”杨戬蹙着眉头问道:“那现在你们的协议究竟是‘护你周全’还是‘答应你一件事’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两者皆有吧。” “他有可能会答应你一件……‘无论什么事’吗?这可是无底洞般的条件啊。” “我不知道……” “他现在该算是修为已经突破了吧,既然如此,你该做的已经做到了,为什么还留在花果山呢?” “……” 没有回答。 夜色中,杨婵低着头,呆呆地坐着,目光中带着丝丝的迷茫。 此时此刻,也许,就连杨婵自己都分不清她跟猴子之间的协议究竟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了吧。 眼下的情况真的还能用一份“协议”来概括吗? 杨婵说不清,也不想去说。 静静地注视着杨婵,杨戬低声道:“好了,我不问了。注意安全。帮花果山可以,但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说罢,转身化作一道金光,瞬间消失天际。 杨婵从衣袖中掏出了“连牍”,借着月光细细地看。 那上面,满满的都是猴子炫耀“战绩”的说辞,他已经耍尽了无赖,逼得王母跳脚了。 看着,杨婵不由得痴痴地笑了。 如果这时候告诉他送往地府的魂魄出事了……会怎么样呢? 她抬手犹豫了许久,最终却只写下:“凡间天河水军收紧,恐有异动,在天庭务必万事小心。” 荒野里的夜,天寒地冻。 收起“连牍”,她将身子往篝火堆靠了靠,烤着火。 许多许多年前,她也曾与自己的哥哥一起流落荒野。 那时候的他们还小,一心只想着活下去,想着解救母亲。 那时候的他们,一无所有,却相依为命。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解救,变成了复仇。两个人的坚持,也变成了一个人的坚守,早已分不清对错…… “如果‘他’也能在身边就好了。” 想着,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 九重天之上,蟠桃园。 堆满竹简的房间里,猴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将手中的竹简翻了又翻,看了半天,指着竹简上的一个字蹙眉道:“这个字不认识。” “大人,这是‘提’字。”站在侧边的周司苑无奈道:“这个字您刚刚才问过我的。” “刚刚已经问过了?” “已经问过。”周司苑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晌,猴子将手中竹简往桌上一摊,道:“在哪里问过的?拿来我看看。” 周司苑彻底无语了,却也无奈,只能转身去竹简堆里翻呀翻,翻了半天,总算将所说的那份竹简找了出来,交予猴子,指着那上面的字道:“大人您看,在这里,也有个‘提’字。这是您刚刚从头看过的,您也问过卑职这字是什么……” 猴子眯着眼将两个字细细校对了一番,道:“这两个字写得都不一样。” “不同人写的,笔迹怎会一样?” “哦!”猴子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不同人写的呀?我说怎么同一个字写得不一样呢。嘿,这事儿也不能怪我对吧?你看这个字,明显是潦草了。你们看还好,我这半文盲的,怎么看得懂?以后记录,都给我记端正来知道吗?” “卑职知道了。”周司苑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已经将猴子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就这么几天,猴子已经将整个蟠桃园折腾了个遍,而且还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交接。 若是寻常官职交接,不过是看看总账,拿了印鉴了事。可这猴子偏不,他就要来个细致的交接,还美其名曰:“认真办事”。逼着自己鞍前马后地侍奉,就连已经被摘了的蟠桃,究竟是谁签署的,有没有人代笔都不放过。 这简直就是要往死里折腾啊。 另一方面,瑶池那边的密令又一道接一道,就催着自己赶紧想办法让这猴子完成交接。 就这猴子的无赖劲,自己能有啥办法?就算真有办法也不一定敢使啊。依这猴子的性格,指不定将自己拉下水一并淹了去。 听说,太白金星已经被王母娘娘关在门外连见都不肯见了…… 想着,周司苑不由得擦了擦汗,低头继续谄笑。 转眼,已到了猴子上天任职的第八十五天。 此时,距离猴子开始“交接”蟠桃园司园一职已过去了二十二天,那“交接”工作距离完成依旧是遥遥无期。 这期间,凡间花果山与天河水军之间自然已经碰撞过无数次,即便是在天庭,诸位也是不得安生。 这里面最惨的,当数太白金星和卷帘大将了。 对猴子这拖日子的烂招,太白金星是半点办法没有。在王母娘娘那里他的信用自然是破产了,时不时还会被拉过去骂上一顿。更糟糕的是他七拼八凑好不容弄来交差的“十万大军”…… 那“十万大军”可都是打着操练的旗号来的,这操练能操练多久?不过就是三五天的事情,顶了天也就是十天。时间一过,自然都得返回驻地。 原本太白金星也觉得没什么所谓,反正猴子还没“交接”完,回去就回去呗。可王母娘娘不这么想。只要睁开眼看不见那大军,她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于是乎,太白金星又挨了好几顿骂,七拼八凑地又把“十万大军”给拉了回来。要知道他手里可是没有兵权的,那些小将大将之所以肯听他的,说白了都是“金精”作祟。一来二往,他已是频临破产,苦叫连连…… 至于那卷帘天将,状况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首先是如何应对猴子烂招的问题。办法,他自然是没想出来,凡间天河水军的密奏又一封接一封,如此一来玉帝自然是每天追着卷帘问了。 原本就这一件事还好,可惜的是没过多久,地府就传来了派去追查花果山魂魄问题的天将命陨的消息,玉帝震怒。 钦差御使都不明不白地让人给宰了,这还得了? 此事由卷帘亲手操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只查出是一只女妖所为,至于那只有炼神境的女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现在躲在哪里,根本就说不清。就这情况,玉帝如何能不迁怒于他? 到了猴子上天任职第八十五日午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那一日,进了御书房,卷帘将一份折子双手奉到玉帝的龙案上。 正在看奏折的玉帝淡淡瞥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启禀陛下,那阴曹地府的事情已经证据确凿了。”卷帘恭敬地说道。 “哦?已经找到那杀了天将的女妖了?”说着,玉帝放下手中的折子,又伸手去拿卷帘奉上的折子。 卷帘稍稍犹豫了一下,拱手道:“陛下,不是那天将被杀一事。臣指的是花果山越界一事。” 微微顿了顿,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那些个已经投胎的花果山妖怪,地魂被抽取,实在已经不足为证。我们总共找到一百二十个尚未投胎的魂魄,经审问,有两个愿意作证证明花果山妖众乔装成凡间游离野妖,越界行凶。同时,也证明这些年经常与天河水军起冲突,杀害天兵天将无数的五位‘大妖王’:牛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猕猴王、狱狨王,这五个确实寄居花果山。” “哦?”玉帝淡淡一笑:“这倒是个好消息。有了他们的口供,要进剿花果山也便理据充分了。” “还有这份。”卷帘又从衣袖中掏出了另一份折子,双手递了上去,道:“这是花果山主要妖怪的名单。这其中发现了许多通缉榜上赫赫有名的大妖,包括九头虫、万圣龙王、万圣公主等。还有一个名为‘杨婵’,疑似华山圣母的女子。” “疑似?”玉帝的双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 “只是‘疑似’……这两只妖怪在花果山身份卑微,也没机会接触那女子。故而,也不太确定。”想了想,卷帘又补充道:“兴许只是同名罢了。” 将那折子摊在桌上,玉帝寻思了半晌,低声道:“杨婵,至今还没到华山赴任山神吗?” “启禀陛下,杨婵确实尚未赴任。她已拜入须菩提祖师门下。臣先前也派人去刺探过,根据须菩提祖师座下八弟子……根据杨婵新拜的那位师傅凌云子所说,她一直随他在观内修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玉帝轻抚着桌面,想了许久,道:“杨婵之事,无论是真是假,都暂时不要声张。可莫要在这对付花果山的当头出不必要的岔子才好。” “从始至终,我们的目的就不是妖猴,而是花果山。花果山虽越界,那妖猴毕竟已在天庭呆了许久,此事怕也扯不到他身上。如此一来,我们就必须将两者分开处理。既然征讨花果山的罪证已足,那么接下来就要反着做了。也不知道那妖猴与花果山是否还有什么联系的渠道,此事暂时先瞒着妖猴,低调行事,务必令他在天庭安安分分的。等剿了花果山,再回头来处理他!” “当然,也要防着他突然发难。”捋了捋长须,玉帝略略思索了一番,道:“即刻传朕口谕,令二十八星宿到蟠桃园附近驻扎。” “诺!” 第三百七十一章兜率宫的庭院里 悟者道的推算之策,实则讲的是各种事物的发展规律,深究下去,其实就是各种经验的总结。 当这种经验总结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往往就会产生另一个东西,叫做直觉。 现在直觉告诉猴子,情况有些不对了。 在猴子上天任职的第八十九天,玉帝召开了一次闭门御前会议。 这次会议的与会者只有十个人,其中包括了太白金星、托塔天王李靖、天河水军代元帅天辅、二十八星宿之首角木蛟等天庭的一众权臣大将。 由于这次会议只召开了一次,而且时间极端,过后既不曾召开扩大会议,也不曾在早朝上提起会议的内容,所以基本可以断定会议十分顺利,内容一致通过。 在那之后,似乎一切都起了变化。 首先是蟠桃园的那些个下属们不再催着猴子交接了。紧接着,太白金星也没有如同先前那般时不时地往蟠桃园跑。至于瑶池外七拼八凑的“十万大军”,更是全部返回了驻地……几天后,二十八星宿集体迁到蟠桃园附近驻扎。 虽说他们并没有携带随从,也没有过度逼近蟠桃园,但猴子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二十八个家伙的存在。 种种不寻常的迹象都在告诉猴子,出事了……而且这事不是在自己这里出的。 那在哪里出的呢? 唯一的答案,只能是花果山。 除非他们已经获得征讨花果山的理由,否则不可能这么放任猴子拖时间。 为此,猴子反复透过“连牍”询问杨婵凡间的情况,最终得到的回复是:“天军动作频频,找机会下凡。” 看着那回复,猴子瞬时便呆住了。 “果然出事了……” “为什么这么确定呢?”风铃问。 “正常来讲,杨婵还会嘱咐我小心行事,拖延时间。但这次却是直接要我‘找机会下凡’。这说明她也知道事情已经拖不下去了。天军动作频频……”猴子深深吸了口气道:“他们动作什么时候不频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杨婵又不方便告诉我,怕我人在天庭,知道了之后……到头来反而坏了事。” 紧握着“连牍”,猴子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那你不跟杨婵姐确认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问了。她既然不说,问了,该是也不会说的。” 风铃眨巴着眼睛呆呆地想了许久,低声建议道:“那,我明天就去兜率宫吧。” 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双方都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两个人,没有里应外合,根本就不可能逃出南天门。虽说不信任,但此时也只能将风铃暂时托付给太上了。 没有丝毫的耽搁,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猴子就准备好亲自送风铃去兜率宫了。可刚一开门,那兜率宫的童子却已出现在两人眼前。 “家师交代了,让弟子今日来接风铃小姐。”那童子躬身拱手道。 闻言,那周遭众人不由得一个个惊恐地瞧着站在猴子身后的风铃。 猴子笑嘻嘻地勾着那童子的脖子把他拉到一旁,回头看了看有些忐忑的风铃一眼,低声道:“替我转告你师傅,如果风铃少了一根毫毛,那天道石,他也别要了。” 面对这般恐吓,那童子却也面不改色,只淡淡笑了笑,低声答道:“司园大人请放心。师傅说了,等到时机合适了,会将风铃小姐送回你身边。保证,毫发无损。” “那就好。”猴子咧开嘴笑了笑,又揉了揉那童子的脑袋。 这番动作,不由得让那童子眉头紧蹙。 堂堂太上老君座下弟子,在天庭,那地位何等尊贵,何曾被人如此轻挑对待过?要知道,便是太白金星、李靖这样的天庭权臣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 不过这童子也是识趣,知道太上对猴子的重视,如此失礼的动作,他也只装作没事一般,并未发作。 不过,这一幕落到周遭人等的眼中却是非同一般的意味。甚至那周司苑与张校园都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听从王母与太白金星的命令,是否属明智之举。 在太上老君面前,王母、玉帝都不过形同虚设,这一点这些个天庭老油条自然是心知肚明。当初这猴子上天任职,不也是老君开口保的吗? 这猴子究竟与太上老君是何种关系呢?他们不禁有些忐忑了起来。 话别的时候,猴子在她手心塞了一片玉简,又简单地叮嘱了几句。风铃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握着那玉简,巴巴地望着猴子,泪眼汪汪。 憋了许久,她最终只道了句“一切小心”,便缓缓地随那童子离开。却是三步一回首。 那一路上,坐在兜率宫派来的悬空舰中,风铃沉默不语,就连童子递送的茶水也是碰都不碰。 配上一身翠绿衣裳,远远地看去,就如同一片飘零的荷叶安静地随波逐流,载满了无奈的感伤。 到了兜率宫,下了悬空舰,风铃低声对那童子道:“带我见一见老先生。” “老先生?” “我说的是……你师傅,太上老君。” 闻言,那童子躬身道:“家师已闭关,不便见客。” “真闭关了?那他可说了什么时候出关?” “家师闭关从未定时日长短,弟子也不知。” “若我一定要见他呢?” 童子正色道:“师傅既然说了不见客,那便是天大的事,任何人都不见。小姐还请莫要为难弟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风铃虽说也是炼神境,但在这天庭,说到底也不过区区一个弱女子罢了,自然是也只能作罢。 兜率宫,没有灵霄宝殿的华贵,也没有瑶池的一方春色。 这是一个冰冰冷冷的地方。 光洁如镜的地面上,风铃缓缓地随着那童子走着,低着头。 那模样就如同天庭中一员不起眼的仙娥一般。 只是,到底是出现的地方太过特殊,时不时迎面走来交错而过的道童都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就这么一路静静地走着,他们从兜率宫的正门走入,绕过正殿,跨过回廊,两人很快到了兜率宫后方的庭院。 这一片高高围墙里的天地,与兜率宫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同。 在这里,有假山,有清泉,有竹林,有木屋,有生,有死…… 除开终年不散的淡淡云雾与那永远见不到星辰日月却有着昼夜之分的天空,这里的一切,几乎于凡间无异。 一步步地随着那童子,风铃走过碎石铺成的小路,走过九转的回廊,最终路过了一个假山,山上有一石亭。 远远地,风铃便看见那正在石亭中习字的女子以及守在她身旁的两位仙娥。那女子也是好奇地瞧着她。 “那是谁?以前没见过啊。”雀儿咬着笔杆问。 一旁的仙娥定睛看了看,道:“婢也不知。前几日听童子说这院子里要住进新人了,该说的就是她吧。” 雀儿想了想,远远地指着风铃道:“替我叫她过来。” “叫她过来?” “不行吗?这院子里不是除了老头子都归我指挥吗?”雀儿抬头问道。 那仙娥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得道了声“诺”,转身朝风铃走去。 此时,两人正要跨入给风铃准备的房间,却见仙娥远远的走来。 风铃悄悄扫了一眼仙娥的头饰便知道了对方的品级,连忙福身道:“姐姐好。” 那童子见状,连忙搀扶,示意风铃不用行礼,又转而问那仙娥道:“怎么啦?” 见那童子紧张的模样,仙娥不由得蹙了蹙眉,随口道:“小姐,让她过去一下。” “让她过去一下?”童子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风铃,道:“让小姐稍等一会。” “这不太好吧。” “小姐是谁?”风铃轻声问道。 这一问,仙娥当即蹙起了眉,反问道:“你不知道小姐是谁,那你来干嘛?” 这下轮到风铃一愣了,一旁的童子却是噗呲一下笑了出来,道:“你是看她身穿仙娥的服饰,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吧?” “不是吗?” 童子干咳两声,挺直了身子介绍道:“这位是师傅的……师傅的朋友,风铃小姐。也就是在这里暂住几天罢了。” 那仙娥闻言顿时一惊,先是一愣,紧接着整个跪了下去,忙道:“婢该死!还请风铃小姐原谅!” “姐姐快请起!”风铃也是被吓懵了,连忙跪下去搀扶。 这天地间,敢称是太上朋友的能有几个?这话从太上座下童子嘴里说出,还能有错吗? 想想刚才风铃还对着自己行礼,自己竟还欣然受之……那仙娥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 而她那大礼落到风铃眼里,也是同样让人惊恐。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介新上天的仙娥,如何能受前辈的大礼呢? 看着两人皆惊慌失措的模样,那童子不由得在一旁捂着嘴笑,悠悠道:“行啦。去跟小姐说见面什么的,等会再说吧。就住一个院子里,还怕见不着吗?” “这个自然,婢这就去与小姐说。” “你们说的小姐究竟是谁?”风铃伸长了脑袋问。 瞧着风铃,那童子随口说道:“我们说的,是雀儿小姐。” “雀儿?” 一瞬间,风铃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想起了猴子曾在她面前说过的,他媳妇的名字。又联想起了之前的种种…… 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呆呆地站着,如同失了魂一般。 第三百七十二章刺痛 看着风铃那呆愣的模样,童子与仙娥皆是怔住了。 “风铃小姐……你,你怎么啦?” “没。”风铃勉强笑了笑,低头抿了抿唇道:“我们先去见见她吧。” “先去见她?不用这样的,你先安顿下来,见她的事情回头再说。况且本身就是她要见你,就算让她自己过来也不过分。”说着童子撇了撇嘴瞧了仙娥一眼,道:“你和我们可不同,不用对她那么迁就。” “不。”风铃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我想见见她。” 看着风铃那笑容,仙娥一阵错愕。 稍稍犹豫了一下,她望着童子低声道:“既然风铃小姐也想见她……要不,就先见吧。” 童子只得点了点头。 随着两人,风铃一路朝着那石亭走去。仅仅是五十丈的距离,她却感觉走了许久许久。迈开的步伐皆是酸酸软软的。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真的就是那个“雀儿”吗? 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她想起了猴子说过的那些叮嘱她远离太上的话,想起了太上在海边对她说的那句:“希望以后不要怪我。” 她感觉心跳到都不能呼吸了。 无论如何,当她见到那个石亭中那看上去仅有十岁上下的少女时,还是装出了礼貌性的笑容。 这一刻,她无疑是讨厌自己的。明明心都在滴血了,为什么还要强装出笑容呢? “你就是新来的?”见到风铃,雀儿伸长了脑袋问。 “是的,我叫风铃。”说着,风铃福身行礼。 “免礼吧。”雀儿站起来道。 风铃缓缓起身,忐忑地问道:“您是,金丝雀吗?” “你能看得出来吗?”雀儿笑着反问道。 那笑温暖得像春日里的阳光。 确凿无疑了。 风铃感觉风儿在笑,枝桠在笑,整个世界都在跟着她一起笑,像是祝贺。却唯独少了自己。 那呼吸渐渐有些急促了。 她伸手捂住了胸口。 “你怎么啦?”雀儿歪着脑袋问。 “没什么。”风铃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笑容:“我,身体有些不舒服。” 她说谎了。 捂着胸口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衣裳。 也许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未如此讨厌过自己。 低下头,她的神色之中尽是掩不住的痛楚。 这种痛楚是真实的,来自她的心。 她知道总有一天雀儿会回到猴子的身边,她总以为那一天她会打从心里替猴子开心,然后继续好像现在这样默默地跟在猴子的身后。 可是她错了,她其实做不到。心诚实地给出了答案。 “老先生什么都知道的,可……可他为什么,还要让我在这里见到她呢?” 风铃想不通。 微微张了张口,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福身行礼,转身就走。 童子连忙追了上去。 看着匆匆远去的背影,雀儿一脸的疑惑。 “她是怎么啦?病了吗?对了,她刚刚自称‘我’,而不是和你一样自称‘婢’。” “因为她不是‘婢女’,而是这里的客人。” “客人?老头子的客人?” “恩。” “那我是不是该带些丹药去探望她呢?”雀儿想。 …… 童子冲入房中,风铃连忙低下头,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 “风铃小姐,你怎么啦?”童子蹲低了身子抬头望。 风铃忙将脸侧向了另一边:“我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 “要弟子去拿点丹药过来吗?别客气,这里别的什么没有,丹药那多的是。而且师傅事先交代了,就是你要金丹也给。” “真的不用。”风铃眨巴着通红的眼道。 童子不由得蹙起了眉:“那雀儿小姐脾气是刁钻古怪了点,可她刚刚也没干嘛啊。” “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自己的问题?”童子啧啧叹了起来。 “你别问了,好吗?”风铃不断地深呼吸着,设法平复自己的情绪。 “好吧,你都说不问了,我哪里还能问。” 就这么静静地呆了许久,风铃小心翼翼地问道:“她,那个雀儿小姐,在这里多久了?” “也不久吧,就几个月的事情。” “几个月……老先生有说为什么让她在这里吗?” “师傅没说。不过师傅每天教她读书习字,很是重视。” “每天吗?”风铃迟疑道。 童子摇头晃脑地想了想,答道:“有时候隔天,有时候每天,主要看师傅有没有空咯。反正比教导我们可勤得多了,一众师兄弟都很是羡慕。不过,她至今不知道她在兜率宫,不知道这里是天庭,也不知道师傅是太上老君。师傅不许我们予她说。” “不许你们予她说?”风铃不由得更加疑惑了。 “恩。”童子点了点头道:“师傅是这么交代的。不过师傅没交代让你也不能说,如果你想说,我也不拦你。” 悄悄盯着风铃,童子低声问道:“你要说吗?” 风铃微微一怔。 “要说吗?” 还没等风铃想清楚,房门被轻轻推开了,门外传来了雀儿的声音。 “你好点了吗?我给你带丹药来了,不知道你什么情况,所以只好都拿来。不过你别担心,这小子会诊断。”雀儿空出端着盘子的手指着童子道。 听到“小子”这称呼,童子顿时有些不快了。 注视这盘中的瓶瓶罐罐,风铃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谢谢你,我没事。” “没事?我刚刚看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已经没事了。” “没事,你说出来,就算是疑难杂症也不怕。老头子连复活都能做到,还怕点小病?”说罢,雀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风铃的心却不由得蒙上了一阵迷雾。 笑罢,雀儿又低声问道:“你真没事?” “真没事。”风铃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勉强。”雀儿将手中的盘子放到桌上,自己则提起裙摆坐到风铃身旁,轻声问道:“姐姐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从哪里来?”风铃的脑海中一下浮现了好几个答案:北俱芦洲、斜月三星洞、花果山、蟠桃园。可她只是呆呆地愣着,注视着雀儿,没有作答。 “你应该也是修仙的吧?你师傅是谁?”雀儿又问道。 风铃依旧没有回答,脑海里反复转着童子的话——“她什么都不知道。” 见风铃不说话,雀儿干脆问道:“你知道西牛贺州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吗?” “没听过。”风铃答道。 …… 那一夜,风铃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紧紧地握着猴子分别前给她的那片玉简,时不时贴在自己的唇边,却始终没能鼓起勇气使用。 “没听过。”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风铃的手在微微颤抖着,那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妒忌”。 她知道,她真的妒忌了,妒忌这个雀儿,妒忌这个笑得如阳光般灿烂的小女孩,妒忌她与猴子是天生一对。 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了猴子的身影,那跪在朱红色大门前的倔强身影。想起了猴子那句:“若有人敢欺负风铃,老子我就把他打成肉酱。” 眼泪如决堤般坠下,打湿了枕头。 三十三重天上的风透过窗棂的缝隙卷入,带着丝丝的凉意。 紧紧地攥着那片玉简,她掩着唇,独自躲在被褥中抽泣。 “师傅说得对,风铃根本不该去花果山。可是……师傅啊,风铃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风铃所能想到的,只剩下那抚养她长大的师傅。 那一夜,异乡孤影,彻夜未眠。 第三百七十三章先发制人 兜率宫中发生的种种,猴子一概不知。 而眼前发生的一切,也早已不容他再分心。 风铃被太上老君座下童子接走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瑶池与凌霄宝殿。 对此,早从太阴星君口中获知风铃种种的王母娘娘在周司苑与张校园绘声绘色的解说下不由得有些忐忑了,玉帝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 风铃是太上举荐上天的,此事别人或许不知,他玉帝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这时候接走风铃,最起码说明太上对自己即将对那猴头出手的事情早已知晓,并且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有群臣的支持,有太上的默许,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玉帝的动作越发大了。他密令积极备战,开始大规模朝云域天港运输各种物资,便是南天门镇守军也派出了运输舰队协助。 而在提防猴子方面,他又调来了五方揭谛。 二十八星宿加上五方揭谛,这三十三员大将联手,虽说未必能保证一击将修为已大太乙金仙巅峰的猴子拿下,要牵制,却已经绰绰有余。 涉及到五方揭谛了,这些消息自然是一字不漏地被传到猴子与杨婵的耳中。 此时的猴子,已形同软禁,便是想去兜率宫瞧一瞧风铃也做不到。 按照那蟠桃园门禁的说法:“上头有令,在‘交接’完成之前司园不准外出,以免错漏。” 无奈,猴子只好在蟠桃园中呆了下去,依旧是一天天地拖延时间。 到了猴子上天任职第一百一十天的深夜,猴子已经将手中婆罗僧揭谛给与的羊皮纸研究了个透。 南天门法阵问题不大了,就在身旁的那三十三员大将呢? 猴子实在没有把握。 临出发前,他透过“连牍”知会了杨婵,打趣地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只一会,那“连牍”上便显出了杨婵的回复:“君往何处,妾当相随。” 一时间,猴子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杨婵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是怀着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他真能对得起这份心意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他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句,将“连牍”塞入怀中,收拾心情启程出发了。 …… 花果山。 莺莺燕燕的庭院中一缕微风掠过,摇动枝桠,吹拂裙角。 杨婵握着“连牍”,呆呆地站着,却始终等不到她要的答复。 那眼中不由得多了一分失落。 巨大的影子缓缓将小小的庭院笼罩其中。 三名妖将从天空降下,单膝跪地,将一卷金鞭双手奉上。 “圣母,全军已集结完毕。” 短嘴也拍打着翅膀落到她身旁:“确定……要先发制人?” 杨婵将“连牍”收入怀中,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必须逼天庭调离主力天将。” 说罢,她接过“金鞭”,攥在手中,随那三名妖将登上了悬浮头顶的钢铁重舰,头也不回。 遮天蔽日的舰队,擂起战鼓,吹响号角,扬起风帆。 花果山,早已不是百年前的花果山。 遍地的楼宇,宏伟的建筑,铮铮铁甲林立。百年磨一剑,眼前的这支妖族大军,便是比之天庭,也毫不逊色。 “走!迎回吾王!”杨婵站在舰首挥舞着金鞭呐喊。 “吾王万岁!吾王万岁!” 整个花果山都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那声音直冲天际,震慑大地。 五位妖王站在各自的战舰中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每一只妖怪都是声嘶力竭。 未参战的女妖们涌上街头送行,她们仰望着,拍红了手掌,喊哑了嗓子。 这一刻,他们是无比骄傲的。 一百多年了,万妖之王终于要重归王座。 对于这里大多数的妖怪来说,美猴王,不过是一个传说,从未亲眼见过。 可即便如此,花果山也永远无法摆脱他的阴影。 他们可以为了任何事情争吵,却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反对这位用自己换来花果山百年安康的美猴王。 在这个没有信仰的种族里,他便是信仰。 因为,是他,带来了这所有的一切。 黑色的旗帜遮天蔽日,迎风招展。 “进击——!”短嘴挥舞着弯刀嘶吼。 …… 连续幻化出多个外形掩人耳目,躲过了蟠桃园内部禁制,只一转眼间,猴子便到了蟠桃园的门口。 将自己变成张校园的模样,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大门。 沿途,一个个天兵向他低头行礼。 “大人,要出去吗?”一位小将躬身拱手道。 “对,去瑶池。王母娘娘急召,赶紧地!” “卑职遵命。” 天兵松开了缰绳,悬空舰扬帆起航了。 猴子以张校园的模样安坐悬空舰中,悄悄透过舷窗留意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那战舰缓缓通过了蟠桃园的外置岗哨。 刚起航没多久,一队巡逻的天兵便将悬空舰拦了下来,为首的天将出示了令牌,道:“此处已戒严,舰上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战舰中的猴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一只手却已经装着掏耳朵的模样按在耳中的金箍棒上,随时准备发难。 那负责悬空舰的小将当即上了甲板,出示了自己的腰牌,叱喝道:“张校园大人奉命前往瑶池觐见王母娘娘,谁敢阻拦。” 定睛一看,两人竟是旧相识。于是乎,只是随意地寒暄了几句,那拦舰的天将便下令放船了。 船舱中的猴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天微微亮的时候,战舰已越过了二十八星宿与五方揭谛的管控区。 猴子借口上甲板走走,趁着众人一个不注意,化作一只飞虫逃之夭夭了。 就在离舰的时候,猴子还听到有人四处呼喊着“校园大人”。 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小小的天将走丢了,难不成他们还要惊动玉帝不成?等他们反应过来,说不定自己已经到了花果山。 又是沿途幻化,猴子悄悄绕过所有重兵把守的区域,从天兵到天将,乃至于卿家、仙娥,甚至仙奴,将天庭中的各色人等挨个演了个遍,直奔七重天南天门! …… 灵霄宝殿正当早朝。 玉帝坐在龙椅上,呆呆地盯着手中那一份紧急奏报,握着奏报的手气得瑟瑟发抖。 在场的仙家也是一个个目瞪口呆。 “花果山……先发制人了?”玉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庭备战这么久都还没动手,对方却已经先发制人……难道他们以为他们能击败天庭吗?当真是猖狂至极!” “可是,百万精锐奔袭云域天港……他们哪里来的百万精锐?” “不会是天河水军又夸大了吧?我天庭况且不敢称百万精锐,他花果山竟有百万精锐?” 殿上诸仙皆议论纷纷。 “陛下。”台阶下,天河水军派遣的天将躬身拱手,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军代元帅天辅早已上表,花果山聚集了数百万妖众,厉兵秣马……到如今,已有百年之久。那百万精锐并非对方声称,而是我军将士亲眼所见。元帅便是再傻,也不至于冒着欺君的风险虚报军情。” 略略地想了想,他又奏道:“这奏报虽说才发,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就这传递的一会功夫,怕是已经两军相交了。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玉帝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了。 百年了,在天河水军上表的奏折里没少提起花果山实力强横的问题,但大多数时候,那天庭的一众仙家都只当个笑话。说多了,甚至连玉帝都觉得是天河水军急于开战而肆意夸大。 没想到,到头来竟还是低估了。 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殿上众仙一时间皆面面相窥,无所适从。 “报——!” 正当此时,一声吆喝从殿外传来。 一位天兵急匆匆地奔入灵霄宝殿中跪倒在地:“启禀陛下,二十八星宿急报!那妖猴已于黎明时分潜离蟠桃园,如今已到南天门!” “什么!”玉帝猛地瞪大了眼睛,拍案而起。 众仙哗然。 …… 南天门,无边无际的围墙边上,猴子稳稳地悬停着。 风从身旁肆虐而过。 在他脚下,是白茫茫一片的深渊,头顶,是高不见顶的墙。而在那前方,远处,则是两位僧人浮在半空。 这两位僧人一个身穿金色袈裟,一个身穿银色袈裟,看情形都是修成佛光之人,如无意外,该就是五方揭谛里的金头揭谛和银头揭谛。 此时此刻,他们皆是眉目低垂,也不看猴子,却死死地卡在猴子通往南天门法阵阵眼的路上。 猴子精通道家潜行感知之法,只可惜对佛门的潜行感知之法,却是一无所知。 远远地,猴子已经听到南天门镇守军吹响的号角了。 “此路不通,司园还是请回吧。”那金头揭谛淡淡道。 闻言,猴子不由得笑了,伸手掏了掏耳朵,喃喃自语道:“说要‘悄悄地’,不能惊动南天门守军,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悄悄地’呢?” 说罢,那金箍棒已经从掌心幻化而出,他把眉一横,对着那俩僧人吼道:“不想死的,就让开!” 话音未落,猴子已是用力一甩,金箍棒骤然伸长变大,夹带着肆虐的气劲朝着两人招呼了过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抉择 天庭大牢。 一缕微光透过狭小的铁窗照入,落在身前,驱不散黑暗,却隐约可从那光束中看到悬浮的微尘。 天蓬披头散发地跪坐着,两根铁链穿透了琵琶骨,染红囚衣的血早已发黑。 “出事了!那妖猴发难了!花果山围攻云域天港!” 一位狱卒匆匆从围栏外奔过。 “怎么可能?花果山围攻云域天港?你会不会听错了?”另一位狱卒闻声回应道。 “不会错,不可能错。奏折都上了凌霄宝殿了,这事岂能儿戏?” 天蓬静静地注视着身前阳光形成的图案,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指,在满是泥沙的地面上寥寥划了几笔。 嘴角微微上扬,绽露的却是无尽的苦涩。 “天辅……能应付吗?”他想。 …… 云域天港。 遮天蔽日的黑色舰队已经将整个天港团团围困,天河水军自己的银色舰队却龟缩在港口里。 “大家想想办法,想办法,想办法……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必须守住!” 大殿中,天辅不断地喃喃自语,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已是汗如雨下。 众将齐聚一堂,却是噤若寒蝉。 此一时,彼一时了…… 天内盘起手,冷哼一声道:“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会这样。” “这怪我们吗?”天禽怒道。 “不怪我们怪谁?难道怪……上头?上头能怪吗?” 这一天,身处一线的他们早知道会到来,也想尽了办法想要逆转,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就在数个月前,他们还在为进攻花果山做准备,如今却被迫龟缩在天港中等待天庭的援军。 一百一十年了,此时此刻,距离花果山之战,凡间已经过了一百一十年了。 在这一百一十年中,虽说双方都维持着表面的和睦,备战与冲突却是从未停歇。 只是,同样是备战,天河水军的备战与花果山的备战却相差甚远。 天河水军并不是一支守旧的部队。花果山一役,他们见识了火器的厉害,自然也开始了火器及其战法的研究,展开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军事改革。可他们在进步的同时,花果山也不是就原地踏步。 一百一十年了,到今日,天河水军的火器,无论是火器的设计和生产,乃至于战法,相比花果山,还是存在些许差距。 当然,这个问题还是其次,真正开打了,技术上些许的差距往往可以用战术弥补,不足以形成不可逆转的弱势。 真正的问题在于金精。 天河水军的资源,是要靠天庭府库供给的。身为天军,他们不允许擅自下凡采集,干扰凡间。而随着天下妖怪尽归花果山,想要剿妖赚取奖赏哪有那么容易?作为他们的对手,花果山却没有任何禁制,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拼尽全力阻挠花果山搜集资源的原因。 只可惜,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无法真正阻止花果山的崛起,反倒给自己带来了伤亡。 此消彼涨之下,天河水军早已不复昔日强盛。 此时此刻,对于他们来说唯一的希望就是固守天港等待援军。 可真的来得及吗? 对于这一点,谁也不知道。 “报——!”一位天兵匆匆奔入殿内,呈上一份信函:“启禀天辅元帅,敌军派出特使送来信函一份。” 天辅急忙将那信函夺了过来,展开,只看了一眼,便当场撕成了两半。 “告诉他们,天河水军宁死不降!有本事,就强攻下云域天港!”天辅怒目道。 “诺!”那天兵领了命,躬身退出殿外。 “接下来怎么办?”天内道。 天任铁着脸道:“能怎么办?对方实际调动兵力是我们的三倍以上,装备比我们还好。除了收缩防御利用天港法阵防守反击,还能如何?” “这不跟没说一样嘛?”长叹了口气,天内躬身捡起那被天辅撕成两半的信函,望见了下方的署名。 “花果山左义军都统,以素?”那眉头不由得蹙成了一团:“敌方主帅是个女妖?” …… 无边的军舰战阵,一面面黑色战旗迎风招展。 旗舰。 大殿中,杨婵高坐主位,一身白色戎装,神情冷峻。 在那台阶下,整整四排的战将,分座两侧,一个个彪悍无比。包括五位妖王、九头虫、大角、短嘴,皆在其中。 以素身穿一袭火红色皮甲,怀抱头盔,顶着一头红色长发和那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从殿外大步走来。 与百年前相比,她已不再是那每日跟在杨婵身后的少女。虽是悟者道,此时的她,也已经变成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足以独当一面。 一拳轻轻敲在胸甲上,她单膝跪下,朗声道:“启禀圣母,天河水军已回函拒绝投降。” “意料中的事情。”杨婵淡淡叹了一句。侧坐着,微微仰起头思索了一番,她轻声道:“那就开火吧,先将四周的警戒岗哨全部清除。” “诺!” 还未等以素起身,一只蛇精妖将已大步走到正中,高声道:“圣母,依末将之见,便是强攻我方也可将云域天港夺下。此时该立即从四面同时发起冲锋才是。” 杨婵冷冷一笑,道:“此次出征,目的是迎回大王。要迎回大王,就必须吸引天庭主力。如果我们一口气把云域天港拿下了,天庭还往这里派援军作甚?” 闻言,大殿上众将皆笑了出来。 那蛇精一下涨红了脸,只是脸上鳞甲够厚,也没什么人看得到罢了。 吞吐了下信子,他只得低下头乖乖地返回座位上了。 干咳两声,杨婵叱道:“传我军令,一概佯攻,不准强袭,擅进者,斩!” “诺!” 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平息了一百一十年的战火再度重燃,如同巨兽的怒吼。 雨点般的炮火瞬间撕碎了云域天港的外围防御圈,哀嚎片片。 长达一百一十年的卧薪尝胆,事到如今,那实力对比已经完全逆转。 …… 南天门。 随着猴子那一棍,两位揭谛当即向着两旁闪去。 失去了目标的金箍棒砸在厚重的城墙上,激起的道道白色涟漪沿着墙壁飞速扩散。 一瞬间,猴子感觉到恐怖的力量反嗜,虎口震裂…… 这种感觉,自从他上了化神境便从未有过了。 “这就是南天门法阵的力量吗?” 未及多想,他怀抱着最后的希望,压低身姿朝着那穿越第一重法阵的法门冲去。 可还没等他靠近那里,便见到整个城墙都笼罩在一片金色光华之中。 他连忙悬停身姿,呆呆地看着。 “这是……” “哈哈哈哈。”一位身姿修长,穿一袭褐色铠甲,长着一个鹰钩鼻的天将瞬间闪现在猴子侧边的不远处:“这里是外围法门没错,但,你以为南天门的法阵只有一种形态吗?” 这是角木蛟,二十八星宿之首,修为太乙金仙中期,比之天蓬也不遑多让。 “呵呵,看来,还没通过第一重,对方就已经激活了法阵……” 远远的,猴子已经感觉到十余名实力强横的天将正在朝这里飞驰而来。 将握在左手的金箍棒交到右手,攥紧,他咧开嘴露出尖牙,缓缓地转过身来直视角木蛟,冷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以天庭为战场,战个痛快吧!” …… 灵霄宝殿中,玉帝还在犹豫。 “陛下,百万精锐,云域天港撑不住的!请陛下当下决断,立即派南天门镇守军及天庭御前诸将支援!”那天河水军的天将跪地哀求道:“天河水军上下五十万将士,恳求陛下即刻派兵支援!” 灵霄宝殿上,一众天仙神将无不紧紧地盯着玉帝。 玉帝铁青着脸,微微张口,却未说出一句话来。 “陛下,臣恳求陛下即刻派兵,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天将已是急得声泪俱下,可玉帝还在犹豫。 “陛下,臣以为,此事该是属实,不如就派兵支援吧。”一位仙家站出来帮那天将说话了。 玉帝瞪大了眼,嘴角微微抽搐着。 “陛下,天河水军占我天军半数编制,如若云域天港失守,我天军屯于其中的物资也将落入妖孽之手,此事不可不虑。”又一位仙家站了出来。 玉帝依旧瞪着眼,寻思着。 “陛下,那妖猴身处天庭,若不先灭之,如何可派兵援助云域天港?臣以为此事,不妥。”一位仙家站出来反对了。 “陛下,区区一只妖猴,不足为惧。还是援助云域天港为先!” “此言差矣,云域天港尚在南天门之外,那妖猴可是在南天门之内!” “你分明就是贪生怕死,莫非我们这一众仙家,还怕一只妖猴不成?” “擒贼先擒王,你懂什么?” “陛下!陛下!臣请陛下即刻派兵支援!” “陛下,不可派兵,不可派兵啊!那妖猴修为已达太乙金仙巅峰之境,若派兵,何以擒拿妖猴!” 大殿上,那一众仙家迅速分列两旁争吵了起来。 大难当前,这一次,不为派系,只为了各自的见解。 玉帝微微仰起头,犹豫着说道:“朕以为,还是应该以擒拿妖猴为先。若是禽下妖猴,不怕妖军不就范。” 第三百七十五章追逐 “通令天河水军坚守云域天港,静候援军,不得出战!” “召集御前诸将,即刻前往捉拿妖猴!” “通令南天门镇守军,死守南天门,不得纵虎归山!” “通令四海龙王,不得降雨花果山。” “通令十殿阎罗,从即日起,凡花果山妖魄一入地府即打落十八层地狱,不得有误!” “通令灌江口二郎神,即刻统军强攻花果山本部!” …… 整整数十道圣旨以玉简的形式简略发出,天庭,这个统领三界上万年的庞然大物瞬间被彻底激活了。 哪吒呆呆地看着那一份份的公文:“陛下……不救天河水军?那可是整整五十万大军啊!” “这是擒贼先擒王之计。” “是吗?”哪吒哼地笑了:“花果山会因为那妖猴被禽,就束手就擒?” 李靖没有回答。 “那些刀口舔血的妖怪,真的会因为一个人被俘而投降?太天真了吧?” 李靖铁着脸道:“这些不用你管。圣旨说死守南天门,我们照办便是了。” 远远地,增长天王从走廊的末端快步走来,一拳敲在胸甲上,道:“天王,所有人马已就位。” 李靖淡淡看了哪吒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带着增长天王朝大殿走去。 “传令各部,每一刻钟变换一次法阵。” “一刻钟……这会不会太快?” “那妖猴能找到第一个阵眼,难保他不会找到第二个。陛下已经确定‘擒贼先擒王’,云域天港大势已去,若我们再让那妖猴跑了,便是回天乏术!” “诺!” “轰——!” 还没等李靖跨过朱红色的门槛,只听一声巨响,侧边的整栋阁楼都被掀飞了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 “救命啊!有人被陷在里面了!” 沙石飞滚之中,李靖看到身穿黑色蛟皮铠甲的身影回头对他咧开嘴露出诡异的笑,转身朝远方飞遁而去。 在他的身后,是十余名御前天将在竭力追逐。 “是那妖猴,他在那边!” “追——!” 肩部鲜血淋漓的角木蛟一跃落到李靖面前,拱手道:“天王,对不住了。事出突然,实在来不及通报。” 说罢,未等李靖反应过来,他已一跃化作一道暗灰色的光芒朝着猴子逃遁的方向袭去。 在那天空中,李靖看到了数十名拖拽不同颜色轨迹的天将正朝这里追赶而来。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李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怎么会他到这里都没发现的?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将军,他速度太快了,想禀报也来不及啊。” “妈的,快点救助伤员!” 就在李靖的身旁,一位浑身是血的天兵在同僚的搬抬下上了担架。 天庭,已经变成了战场,这是千万年来从未有过的。 可二十八星宿加五方揭谛,哪怕再加上那些个御前天将,真就能顺利拿下这只匪夷所思的猴子吗? “通令各部。”李靖调转步伐走向校场,叱道:“放弃所有岗哨。转以法阵为依托防御。其余人等全部随本天王出击,捉拿妖猴!” “这……” “快去啊!”李靖转身对着增长天王咆哮道。 …… “我的好舅舅啊,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心。”旗舰中,杨婵微微仰着头,缓缓地攥紧了手中的密函。 大殿中聚集了无数妖将,他们或握着战斧,或扶着刀柄,一个个起身站立,却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眼前的女子做出最终的决定。 此时此刻,没有半点声响。 许久,她哼笑道:“呵呵呵呵。既然五十万将士的命你可以不要,那就不要怪杨婵心狠手辣了!” 抿这嘴唇,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冷冷道:“传令!即刻将云域天港夷为平地!一个,不留!” “诺——!” 战鼓擂起,号角吹响。所有的战舰都缓缓前移动,它们调转舰体,将黑漆漆的炮口全部朝向云域天港。 这是总攻的信号。 天港中,灰头土脸的天兵天将一个个呆呆地望着。 “呵,我们被妖怪打趴下了……这是一个什么世界啊?” 下一刻,炮火齐鸣。 只一瞬,坚硬的云域天港主体防护法阵碎成了粉末。 哀嚎声中,无数楼宇坍塌,激起漫天烟尘。 冲天的火光中,那些坚守的天兵还在用尽一切手段还击。他们用停靠在港口中的战舰朝对方发射大筒,他们躲在筑起的战壕中用霹雳筒还击…… 然而敌我悬殊,他们根本无法阻挡敌军的火力向云域天港内部延伸。 妖怪们用冲击舰将兵员装在其中,如同陨石般一艘艘直接砸向云域天港。 如同纸板般皱裂的舱门被踢飞,无数的妖怪高举着武器,嘶吼着从战舰里涌出,双方已进入面对面的白刃战,血肉横飞。 杨婵立在舰首远远地扫视着战场。 “他们已经围困了我们半个月,为什么会忽然这么猛烈?这是怎么回事?”大殿中,天心呆呆的遥望漫天火光。 “因为,对方已经知道陛下下旨强拿那猴妖,放弃我们了。”天内微微仰着头,长叹。 “放弃我们了……哈哈哈哈……放弃我们了……”天禽捂着脸狰笑了起来。 终究没办法守到元帅归来的那一天。 天辅嘴角微微抽动,似笑,又似哭。 他从腰间掏出一罐丹药,将一枚枚丹药倒在手心,微微颤抖着朝诸将递送过去。 “还记得天衡吗?未免被俘受辱,这些丹药大家都收着。” “军魂长存。”天任面无表情的接过丹药,收入袖中,转身提剑出了大殿。 “港在人在!”天内伸手接过了丹药,咬了咬牙,转身提剑离开了大殿。 “诸位,若有缘,到阴间再聚吧。” “老子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跟他们拼了!” 没有人再犹豫了,每一位天将都接受了这最后的礼物。 “死守军港——!” 大殿外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嘶吼声,死守的,是早已空荡荡的心。 “元帅啊,末将,怕是要先你一步了。”天辅呆呆地叹道。 …… “陛下决定擒贼先擒王,放弃援救天河水军了。” “什么?擒贼先擒王?那来还来得及救天河水军吗?”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妖猴现在正满世界和天将追逐,哪里有可能来得及?” “那……他们不就完蛋了吗?” 那狱卒似乎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地朝边角处的监牢望去。 呆呆地望着那阳光留下的幻影东移,天蓬缓缓地闭上双目。 “你们该是会死守吧……” 空荡荡的监牢,昔日的天蓬元帅微微躬身,捂着脸,咬着牙,低着头。 黑暗中,隐约可见那身躯在微微抽动着。 …… 七重天,月树枝桠,光影间,猴子纵身翻腾,与三位天将迎面交错而过之际,手中金箍棒化作漫天金光。 连着三声巨响,那三位天将皆被弹开了去,重重砸在枝桠上,打落无数花瓣,生死不明。 月老在一旁扯着胡须高喊:“别,别!注意我的月树啊!” 树冠外,二十八星宿已经筑起了战阵,可惜的是猴子一个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逃去了,途经月老身旁,低声道:“让玉帝老儿开门,老子自然就走。” 咬了咬牙,猴子身形一晃,幻化出十几个分身朝着各个不同的反向遁去。 那一众天将顿时都傻眼了。 远处,李靖正手持照妖镜,带着自己麾下超过十五万的兵将朝这里赶来。 …… 八重天,猴子狂笑着,如同一颗流星般掠过天寿宫。穷追不舍的灵力轰击瞬间便将整座宫殿削去了一角,却伤不及他分毫。 在他的身后,挥舞着五颜六色灵力光芒的天将,甚至一整支舰队。 …… 九重天,一位天将从空中重重砸落,将厚实的广寒宫墙壁砸出了个大窟窿,惊得庭院里的嫦娥一阵奔逃。 没有人再去关注砸落的天将是生是死,因为所有人满耳都是那猴子恐怖的笑声。 …… 瑶池中,一位天兵急匆匆地奔入大殿。 “启禀娘娘,那妖猴已到九重天来了!” 王母顿时惊得从宝座上滑了下来。 “怎……怎么会?不是说都去了吗?怎么还会让他上九重天的?”她猛地拽住那前来搀扶的仙娥道:“你说……你说,他会不会是来找本宫寻仇的?” 稍稍定了定神,她慌忙站了起来吼道:“快!摆驾兜率宫!那妖猴肯定不敢去兜率宫!” …… 一路飞过了广寒宫,飞过了瑶池,猴子的身形最终在凌霄宝殿的上空顿住,隔着重重红门,与玉帝玉帝遥遥相对。 “他想干什么?”玉帝不自觉地扶住了龙椅。 大殿上所有的仙家都呆住了。 “护驾——!护驾——!”无数的天兵天将从各个角落里冲了出来,筑起厚重的人墙。可惜的是,除了一个卷帘,那些个大将都早已经被派了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猴子回头望了那些追兵一眼,抬头望了望天,又调侃似地瞧了玉帝一眼,身子骤然下坠,又朝八重天去了。 ……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中,太上怀抱着双臂坐在蒲团上,那眉头缓缓蹙成了一团。 第三百七十六章深渊 急匆匆赶来的天将们一个个朝着凌霄宝殿望了一眼,便又慌慌张张地与猴子一样直坠向八重天。 过了好一会,李靖才匆匆赶到灵霄宝殿,至于他的南天门舰队,早已收到风声中途转向由哪吒带着朝八重天去了。 他快步走上大殿,行了个军礼,道:“臣,救驾来迟,恳请陛下恕罪!” “恕你无罪……免,免礼。”玉帝如同虚脱般靠向龙椅,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见到李靖,殿上的仙家与灵霄宝殿的侍卫一个个顿时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松了口气。 干咽了口唾沫,玉帝瞪着眼睛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两百天将围攻一只妖猴,两百对一,居然到现在还没拿下。不仅如此,还让他冲上了九重天……” 李靖一愣。 “李靖,陛下问你话呢?还不快快道来!”殿上的仙家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瞧着李靖。 一时间,李靖哭笑不得。 在原本的命令中,他只是戍守南天门防那猴子逃跑罢了,围攻猴子是角木蛟负责,怎么听着好像整个围剿行动都变成他负责了似地? 这些文臣,不会都吓傻了吧? 无奈地叹了口气,李靖轻声道:“启禀陛下,那妖猴修为极高。虽说关在南天门内,但也只是防他与妖军汇合罢了。天庭虽比不得凡间,也是横纵万里,难以围堵。至于追……那妖猴速度极快,怕是追不上。” “追不上?”玉帝指着李靖叱道:“难不成我堂堂天庭,就找不出一个速度比那妖猴快的人吗?” 李靖微微躬身,答道:“要找出速度比那妖猴快的,倒是不难。可是追得上,却打不过,有何用?” “追得上的打不过,打得过的追不上?你是这个意思吗?那,那……那……”玉帝显是有些慌了,他一掌重重拍在龙案上,道:“那你说,你告诉朕,眼下该如何处理!难不成就由着这猴子在天庭玩‘捉迷藏’?” 李靖淡淡注视着玉帝,拱手道:“臣以为,如今只有三条路可走。” “说!” “要么,放他妖猴出南天门。” “不行!”玉帝当场驳斥。 五十万天河水军都压上了,他如何肯再放虎归山? “既然不行……”李靖干咳两声,低声道:“要么,宣二郎神上天,以二郎神杨戬的修为,足可震慑妖猴。不然,便只能请三清出手,若是三清当中任意一位肯出手,压制妖猴,自不在话下。” 老君已闭关,原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向来避嫌,从不参与天庭政事。难不成要去求那与他反目,早已在圣旨上写明了“听调不听宣”的外甥吗? 玉帝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听调”,代表着对天庭的屈服,服从天庭的调遣。“不听宣”,代表着今生今世都不想见他这个舅舅,不入南天门。 这五个字一旦签下,便代表着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他还有可能拉下脸去开这个口吗? 犹豫了许久,玉帝咬着牙低声道:“随朕,摆驾兜率宫。” “诺。” 事到如今,就算是闯宫,也得闯上一闯了。 …… 云域天港。 伴随着天河水军最后一波反扑的失败,天任、天内阵亡,精锐重骑部队全军覆没,这场历时半个多月不分昼夜的厮杀总算接近了尾声。 残垣断壁之中,堆积如山的尸体中,无数的妖怪正在往外搜索着生还者。 即使占足了优势,为了攻占这里,花果山同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杨婵手扶剑柄,抬腿跨过已分不清是人是妖的焦黑尸体,踏着天河水军的浪花利剑旗帜,踩着满地的碎石一步步前行。 在她的身后、两旁皆是浑身是血的妖将妖兵。 “天辅在里面。”以素低声道。 抬头望了一眼那已经被气浪震得歪斜的牌匾,摆手遣退了以素,杨婵孤身一人一步步走入空荡荡的殿堂中。 原本每日繁忙无比的天河水军总部,此时此刻只剩下遍地的尸骸,烧焦的战旗。 侧位上,天辅坐着,仰头,闭目。 听见杨婵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呵呵地笑了起来。 屋外的风徐徐地刮入,卷入一地焦黑的碎末。 远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有天兵发起最后冲锋的呐喊,与哀嚎。 注视着天辅,杨婵缓缓地踱着步,一手按在剑柄上:“天辅将军,贵军大势已去,降吧。” “天河水军无降将,天河水军无降将。哈哈哈哈,一千年了,天河水军无降将。”天辅囔囔自语道:“末将便是再昏庸,也不会去破这个例。咳咳咳……三圣母就无需多此一言了……不知道,陛下知道在这里统领妖族大军拿下云域天港的是他的外甥女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会不会后悔没有给天河水军派来援军呢?哈哈哈哈,咳咳……末将……末将失言了,哈哈哈哈。” 杨婵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已无比苍老的战将,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呵呵咳咳……无需劳烦三圣母了。”摆了摆手,天辅低下头,掩着嘴,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那掌心处尽是鲜血:“末将……末将已服下毒丹,所余,不过一个时辰罢了。就让末将这样静静地走吧。罪将的血,就不污三圣母的剑了……死了那么多兄弟,到了阴间,也不孤单啊……” 见杨婵依旧一动不动,天辅将那掌心的血朝她出示,笑眯眯地说道:“三圣母不会连……连这都不信吧?哈哈哈哈……五十万大军都毁了,难不成……难不成三圣母以为天辅会一个人苟活于世吗?” 那手瑟瑟发抖着,上面的血,是鲜红的。 他呆呆地望着杨婵,那目光空洞得没有一丝神彩,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天辅将军的话,杨婵自然是信了。”杨婵“锵”地一声将长剑回鞘,深深吸了口气,默默地对他鞠了一躬,转身走出大殿。 望着杨婵渐渐远去的背影,天辅呆滞的脸色缓缓的绽露笑容,从微笑,到大笑,狰笑,再到狂笑,到最后,变成了嗷嗷大哭,到哭不出声响。 “天要亡我天河水军,天要亡我天河水军啊!一百一十年了!陛下,一百一十年前你就可以救下天河水军五十万兄弟的!哈哈哈哈,元帅……千年心血付诸东流——!末将对不住你!末将对不住你啊!” “不杀他吗?”以素低声问道。 回首一眼那摇摇欲坠地高楼,杨婵缓缓地摇头,道:“毕竟是尽忠职守,给他一份体面吧。烧了大殿。” “诺。” 它以最骁勇的姿态登上三界的舞台之时,谁也没想到,它竟是以最悲壮的方式落幕。 熊熊火光之中,这支威震三界长达千年之久,由天蓬元帅一手打造的天庭劲旅,最后的一面战旗缓缓坠下,裹着恸哭的老人,长眠…… …… 监牢中,天蓬蜷曲着身子跪倒在地。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早已干枯的琵琶骨处又是溢出了鲜血。 恍惚中,他呆呆地抬头仰望。 窗外透入的微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脸上流淌的泪。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强出头……都是我的错……如果……如果我愿意……” 那声音到最后,只剩下喃喃自语,没有人再能听得清他究竟说些了什么。 墙壁上的火把吱吱地燃烧着,昏红的火光照亮的,是蜷曲在地的躯壳。 这一刻,泪湿衣襟。 一路的守护,一路的坚持,时至今日,爱人、兄弟、信仰,他究竟守住了什么? 身后,再无一物,眼前,只剩下万丈深渊…… 第三百七十七章说错话了 奋力振翅,凌冽风中,傲天鹰飞速冲刺着。 待到云雾散尽,显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支浩浩荡荡,兼且极其诡异的舰队。 迎风飘扬的“杨”字大旗,一艘艘如同树根盘成的巨大战舰。战舰上的士兵身穿天军服饰,佩戴天军标识,却是一个个皮肤或绿或棕多手多脚的庞然大物。一眼便可看出“非人类”。 望见傲天鹰的到来,用树藤将自己挂在桅杆上,身材矮胖的果精草头神奋力吹响了哨子。 甲板上,挥舞着如同长鞭一般触手的木精草头神缓缓地挪动身躯让开了一条过道。 傲天鹰迅速降低飞行高度朝着那旗舰滑翔而去,在半空中幻化出妖形,稳稳地落到舰首甲板上草头神们让出的过道中,单膝跪地。 “启禀真君,三圣母已统军夺下云域天港……天河九星除了被囚天庭的天蓬之外,全部战死。” 此话一出,现场当即一片哗然。 “三圣母干掉天河水军?” “咔咔咔,好消息啊!” “想当初天蓬还想挑战真君呢。别说真君了,光三圣母就把他的天河水军连锅端了!” 那些个身材各异的草头神一个个挥舞着武器欢呼。 “额……天河水军现在好像是我们友军啊。”一位南瓜草头神低声提醒道。 不过他的声音太小了,以至于根本没人听得到。 一片雀跃之中,杨戬迎着风,眉头微蹙,隐隐有些错愕。 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花果山的实力,杨戬虽知道得不全,但肯定是知道些许的。要夺下现如今的云域天港并不算难。可若放到百年以前,当那个不听话的妹妹带着一只猴子背离斜月三星洞的时候,当那艘从南天门镇守军手里劫持而来的破战舰载着八九百妖族的残兵败将抵达花果山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呢? 他不由得无奈地笑了出来。 别的什么人不知道,反正他在花果山之战之前一直都认为她是在小打小闹发泄不满的情绪罢了。兴许过几天,绝望了,就会乖乖回斜月三星洞去。 可他错。 事实是,抛开那只身陷天庭的妖猴不论,百年的光阴,现如今杨婵已是三界之中有数的枭雄,麾下妖军百万,便是灌江口也难望其项背。 这个骄傲的女子用百年的光阴证明了,在反天这条道路上,她能比她的哥哥做得更好,走得更远。 有这样一个妹妹,此时此刻,杨戬真不知道该担心还是该欣慰,或者皆有之吧。 最起码,杨婵已经向他证明了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跟在哥哥身边流着鼻涕的小女孩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杨戬轻声问道:“她知道我已经统军奔袭花果山了吗?” “该是知道了。” “该是?” “按照小的对花果山军情系统的了解,此事必定早已通报了三圣母。” 顿时,杨戬双眼缓缓眯成了一条缝:“什么意思?她没回军援救?” 傲天鹰微微低头,道:“三圣母准备挥军南天门,现在先头部队已经出发……” “什么?”杨戬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挥军南天门?她知道南天门是什么地方吗?” “南天门?三圣母去打南天门了?”草头神们也是一阵哗然。 傲天鹰低着头,沉默不语。 杨戬握戟的手缓缓攥紧了,眼角不禁微微抽动。 这丫头疯了不成? 一位青草草头神快步来到杨戬面前,禀道:“真君,花果山派了一只松鼠精过来,说有三圣母托付的信物要亲手交予您。” “松鼠精?”杨戬没好气地叱道:“告诉他,不见!” “诺!” 此时此刻,冷静如杨戬也不禁怒火中烧。 这妹妹根本就是吃死了他不会真的挥军进攻花果山,才敢大胆放手进军南天门。可南天门真的有可能攻破吗? 虽是怒,为人兄长却也无可奈何。 犹豫了许久,杨戬对傲天鹰低声道:“密切留意军情动向。” 说罢,又偏过头去对着一旁的哮天犬交代道:“把梅山七圣给我召回来。” “诺!” …… 此时,八重天,数十名天将急匆匆地赶到妙寿宫外围,却已失去了猴子的踪迹。 “跑哪里去了?会不会是调虎离山计,又偷偷回九重天去了?”角木蛟抹了把汗气喘吁吁地说。 即便以他太乙金仙中期的修为追着这猴子上下几重天满世界来回不断折腾,也是会吃不消的。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会不会躲到妙寿宫里去了?” “寿星公在宫里吗?” 旁边的天将摇了摇头:“我刚看到寿星公在灵霄宝殿了。” “得赶快把那猴子找出来。这里是天庭,四处都是禁地。万一弄出什么幺蛾子,谁也吃不消啊。” “你们三个,进去搜。其他人分头找。发现了就激活玉简,知道吗?”角木蛟喝道。 “诺。” 数十名天将迅速兵分六路行动了,随后赶到的上百名天将也自动分散行动,至于落到最后的,由哪吒统领的舰队则直接从妙寿宫上空掠过,朝着西北面冲去。 那三名被派到妙寿宫的天将悬停在妙寿宫上空,却是犹豫了起来。 其中一位天将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真的要搜吗?凭我们三个?” “不然怎么办?” “那猴子是太乙金仙巅峰修为……而且速度极快。万一真遇上了,他若跑还好,若不跑……” “那你想违抗军令吗?” 闻言,其余两人皆无奈叹了口气。 “找几个宫人问一下,如果说没看到,我们就撤吧。这样也就能交差了。” 此时,他们并不知道下方妙寿宫的一座阁楼上,一位卿家正笑嘻嘻地瞧着他。 …… 飞速上升的金色悬空舰中,玉帝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了又紧,一双鹤目时不时往舷窗外瞥去。 “陛下请用茶。”一位卿家恭敬地奉上了茶水。 玉帝摆了摆手让卿家退下,却没有伸手去端那茶盏。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喝得下茶啊? 舱门缓缓打开了,一位卿家躬着身只走入舱室内,拱手报道:“陛下,那妖猴在八重天妙寿宫杀了三位天将,现在已失去了踪迹……” “失去……踪迹?”玉帝的表情整个僵住了,那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过角木蛟星君请陛下放心,他们一定会很快找到那妖猴的。” 能放心吗?在天庭弄丢一只太乙金仙巅峰大妖?这是要玩命啊! 在场的卿家也一个个猛地拭汗,不自觉地朝舷窗外望去。 失去踪迹了,失去踪迹,那会不会跑来偷袭呢? 玉帝很是不淡定了。 “陛下,要不让甲板上的李天王到这里来吧。”一位卿家小心翼翼地谏道。 “好,好主意!让即刻让他过来……不,朕要到甲板上去。来人呐,摆驾!快!快!” …… 兜率宫的庭院中,雀儿坐在石桌旁细细地用毛笔抄录着经文,那嘴却是一刻不停的讲着,仿佛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儿一般。 时不时又抬眼望一望风铃。 每一天,只要能见到风铃,她就会不断地提着各种问题,从修仙的法门到各种见闻,不一而足。其实这些倒还好,关键是她时不时还提起关于猴子的种种,这让风铃一颗心终日悬着,以至于不得不找着各种理由躲避。 可这院子才多大?才几个人?便是想避,也是避不了。 更惨的是雀儿很聪明,风铃却是个说谎的新手。每每说谎,雀儿都看得清明。如此一来,对她便起了疑心,仿佛受了鼓励一般更加热衷追问了。 抬头望了望天,风铃无奈叹了口气,低声道:“出来这么久了,我想回房休息一下。” “回房?这么好的天气干嘛要回房呢?不过话说回来,我来了这么久了,怎么就没见过这里下雨呢?”说着,雀儿若有若无地瞥了一旁的仙娥一眼。 那仙娥连忙低头不看她。 “身体还没回复过来,有点困了。”风铃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道。 那模样,谁都能看出她在撒谎,雀儿的眼睛自然也是眯成了一条缝。 犹豫了一会,她悠悠道:“好吧,那你就先回去吧。” 闻言,风铃如获大赦,朝着她点了点头,便急不可待地起身朝房间走去。一直站在一旁的童子也连忙跟上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雀儿冷眼悠悠道:“看你能装多久。” 身旁的两位仙娥不由得一阵苦笑。 还未等风铃跨入房门,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这可是稀罕事。莫说兜率宫中了,便是兜率宫外,谁人敢喧哗?来了这几天,风铃只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冷冷清清的,最大的嗓门莫过于雀儿,哪里还有超过她的声响呢?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她随口问道。 “没什么。”那童子笑嘻嘻地随口答道:“不就是玉帝被那猴子折腾得不行了,求救来了嘛。” 话音刚落,他连忙捂住了嘴惊恐地望着风铃,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你说什么?‘玉帝被那猴子折腾得不行了’?”风铃顿时瞪大了双眼:“他发生什么事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闯宫 金色悬空舰靠岸,李靖与卷帘搀扶着惊魂未定的玉帝在一大群卿家侍卫的拱卫下迅速下了舰,直奔大门。 那风风火火的样子,简直跟逃命别无二致。 不远处,王母一行看得都有些傻眼了。 他们远比玉帝一行来得早,只可惜兜率宫连门都不让进。 不过不让进也没关系,就在门口呆着呗。那猴子若真杀到兜率宫门口了,太上老君还能不管吗? 一望见先一步到这里避难的王母,玉帝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忍不住在心里恨恨唾了一句:“这娘们,一有事,竟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过他早已没那功夫那心思与王母计较了。 此时此刻,把那到处乱蹿的猴子先收拾了,比什么都重要。 见玉帝一行到来,远远地,一位兜率宫把门的童子已朝他们奔了过去。 在玉帝面前站定,那童子抖了抖拂尘拱手道:“弟子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匆忙而来,有何要事?” “免礼免礼免礼!”玉帝干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问道:“老君,出关了没有?” 说罢睁大了眼睛满怀期待地注视着那童子。 那身后的众人也都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童子朝着玉帝身后的众人冷冷地扫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拱手道:“启禀陛下,师傅还在闭关之中,并未出关。” “那……那劳烦童子禀报老君一声,就说……就说朕有要事求见。” “陛下,弟子已经说过了,师傅正在闭关。” “你就帮朕带句话给老君,就说……” “陛下!”那童子喝断了玉帝的话语,冷声道:“弟子已经说过了,师傅正在闭关。谁也惊扰不得!” 这一句话下来,在场的众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老君的威严,在这天庭谁敢冒犯? 微微顿了顿,那童子淡淡道:“今日之事,师傅早有意料。也事先给陛下留了话,嘱咐弟子告知陛下。” “老君……老君说什么了?”玉帝连忙问道。 那童子挺直了腰杆,朗声道:“师傅说了,事已至此,若将那妖猴继续留在南天门之内,有害无益。陛下若想解决此事,可打开南天门。如此,那妖猴也必不留恋。一来可解天庭之危,二来可退妖军,一举两得。” 在场的众人顿时都傻眼了。 就连玉帝也傻眼了。 老君就这态度? “开南天门……放那妖猴出去?” “不会吧?那之前岂不是……” “五十万天河水军都赔进去了,现在要放虎归山吗?” “这这这这……”一时间,玉帝急火攻心,微微后仰着身子,唇齿微张,一口气没接上来。 那双目更是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只目不转睛地瞪着童子。 脸色,已是紫中带绿。 周遭的一干人等一个个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侍奉玉帝那么多年,他们还从未见过玉帝气成这样的,一个个忙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对此,童子却依旧是一脸的淡漠,侧过脸去不看玉帝,一副“好走不送”的态度。 “陛下,不如派人宣二郎神杨戬上天吧?”搀扶着玉帝的李靖低声道。 “岂有此理!”李靖话音未落,玉帝便爆发了,他一把将李靖推开,指着童子怒斥道:“朕今天无论如何要见到老君,谁也拦不得!” 说罢,他顾不得许多,卷起宽大的龙袍挣脱了李靖与卷帘的手就往前冲。 那一众卿家皆吓得魂不附体了。 可正当此时,那童子却是把眉一横,亮出了一个巴掌大小,散发着璀璨金光的金属环,伸出一臂挡在玉帝身前,厉声道:“师傅闭关,谁也惊扰不得!” “这是……金刚琢?” 此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风铃一把揪住了童子的衣领,那童子顿时吓懵了。 他实在想不通,向来温顺的风铃,怎么一提到那猴子就变成这德性了? “说啊——!” 那声音迅速在院子里传播开来,就连远处石庭中的雀儿也不由得起身眺望。 “风铃小姐,您别那么大声。那个谁,会听到的。你不想她知道吧?”被风铃揪住衣领的童子猛地眨眼,低声讨饶道:“他……他没事的,风铃小姐,您,您放心,放心,别激动,别激动。松开手,松开手。” 风铃早已顾不得那么多,她双手齐上,一下把童子整个提了起来,叱道:“没事那究竟是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双脚已离地,见躲也躲不过了,那童子一咬牙,紧闭双目喊道:“就是,就是玉帝派人捉拿他,拿不住,又关了南天门不让他跑,那猴子现在满世界乱跑。玉帝没办法,只能跑来找师傅出手了!” 风铃手一松,那童子整个跌坐在地,气喘吁吁。 “已经出事了……不是说什么都告诉我的吗?为什么这次却又不告诉我?”风铃呆呆地说。 她忽然想起了婆罗僧揭谛送过来的那份复杂无比的法阵图。 “这是多久前的事了?” “多久前的事?也就几个时辰前吧。”童子揉了揉衣襟,蹙眉道:“不过师兄弟们昨晚就通知过了,说了会出事,让我们不必惊慌。” “几个时辰之前的事了?这么说……这么说猴子没有顺利利用那张图通过南天门?”风铃瞪大了眼睛问道:“这事儿老先生一早就知道了?” 那童子苦着脸道:“风铃小姐,您就别再问了。弟子真不能说,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得出人命的。这事儿交代了不能告诉您和雀儿小姐的。” “你不说,我找别人问去!” 风铃提着裙摆,转身就朝院外奔去。 “别去啊!”童子连忙折腾着起身追赶。 “发生什么事了?她这是要干什么?”远远地看见风铃朝着院门奔去,雀儿也饶有兴致地提着长裙跟了上来。 还没等风铃踏出院子大门,两位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童子便已拦在她身前。 “风铃小姐,外面危险,还请不要乱跑。”其中一位童子轻声道。 “看来,老先生是要把我软禁了呀。”风铃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当两位童子以为她要放弃之时,她却撩起长裙,将一直藏在靴中的匕首抽了出来,顶住自己的咽喉。 “让开——!”她望着两位童子厉声叱道。 望着那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时间,无论是在场的三位童子,还是随后跟来的雀儿,都傻眼了。 …… 大殿中,太上老君无奈地蹙眉,摇头,叹气。 第三百七十九章金刚琢 紧握着那一柄匕首,顶着自己的咽喉。 风铃的手颤得厉害。 破口处,一滴鲜红的血顺着明晃晃的刀刃滑落,沾染了葱葱十指。 那眼神中的一抹坚持,让童子们都有些错愕了。 “风铃小姐,你别……” “我,我要见老先生。”她哽咽着说道。 其中一位童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跨了一步:“风铃小姐,你知道师傅是什么身份。他在闭关,怎么可能……” “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让开……都给我,让开……” 她一步步前进,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那刀尖又刺入肉里一分。 两位童子皆惊慌失措地后退。 他们甚至宁愿现在以死相逼的是雀儿。 风铃,那是伤不得的。 身后的雀儿看得都失了神。 为了从这个院子里出去,她想过无数的办法,却从未成功过。 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弱女子哪里来这么大的勇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是要干什么?为了见那个老头子,竟不惜用命去拼? 一瞬间,她的头隐隐作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复苏,一个个的画面。 “让她过来吧。”一个声音在童子的脑海中响起。 “是,师傅。” 两位童子连忙侧过身去让开一条路。 雀儿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风铃的背影。 那手缓缓攥紧了。 直到到了殿门口,望见盘腿坐在大殿中躬着身子一脸无奈的太上时,风铃还依旧将匕首顶在自己的咽喉处。 “你们先下去吧。”太上瞧了一眼跟在风铃身后的两位童子,叹道。 “诺。” 大门合上了。 庞大的殿堂中,只剩下孤孤单单的两个人影印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 “女娃儿啊……女孩家家的,随身带着把匕首,像什么样?”太上随手一指,风铃手中的匕首刀刃处已化作点点晶莹飘散,又是一拂袖,一个蒲团自动滑到风铃身后:“坐吧。” “老先生……”只一句,风铃已是泪如雨下。 或许是因为太上之前的怜爱,在她心中,太上就如同一位老好人爷爷一般,哪怕猴子如何说,她自始至终都未将太上定性。 在她的心中,始终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没有那么多的阴谋,没有那么多的诡计。 太上抿着嘴唇,缓缓地闭上双目,点了点头:“坐吧。” …… 兜率宫外,空旷的广场。 那童子手持金刚琢,一动不动。 玉帝咬着牙,怒不可解,却也不敢再往前冲。 那身后的众人更是往后缓缓挪了一步。 所有人都知道,金刚琢,那是太上老君手中的至宝之一。一琢在手,莫说玉帝了,便是杨戬,怕也冲不过去。 “陛下,我们还是回去吧。”卷帘低声道:“老君的意思……已经够清楚了。怕是进去了也没用。” 玉帝的手微微颤抖着,那双眼瞪得浑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却也始终不曾后退。 …… 火吱吱地燃烧,一滴烛泪滑落。 兜率宫大殿中,风铃静静跪坐在蒲团上,低着头。 那身影映在大理石地板上,孤寂、落寞、无奈交杂。 “有什么话,就说吧。”太上捋着长须淡淡道。 风铃抿着嘴唇,微微张了张口,许久,才轻声问道:“老先生,你真的要至猴子于死地吗?” “呵,谁告诉你的?” “不是吗?”风铃反问道。 太上瞧着自己眼前这个执着的女孩,笑道:“若真是老夫想要他的命,当初不救他便是,何须多此一举呢?” “当初救猴子,不是因为我求你。便是我不求你,你也会救他,对吗?” 太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呢?便是我求你,你也不会救他吗?” 太上抬头思索着,长叹道:“小丫头啊。你还记得你我途经留宿的那个道观的观主吗?” “恩。”风铃点了点头。 “还记得老夫当初与你说过的,回赠与那观主的礼物吗?” “老先生说过的话,风铃都记着。” 顿了顿,太上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缓缓道:“那观主一味求神,妄图以此求仙得道……却不知道,那不过是一条死路,绝路。世间本就无所谓一个‘求’字,不想帮,便是你再求,也求不动。想帮,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改变初衷的,便是你不求,也会帮。当得神仙,看得清明,更是如此。老夫身负守护天道之责……” 风铃静静地听着。 太上深深吸了口气,接着道:“当日,老夫带你一路,本是想着提醒你看清事态本质。摸不着法门,便是做再多,也无济于事,此乃‘悟者’之本质也。只可惜……” 说到这里,太上长长一叹:“只可惜你虽聪慧,固执起来,比那猴头却也不遑多让。悟者道,最忌执念。那杨婵,便是因为一个执念千年都突破不了化神。你,怕也要因为一个执念延误终生了。” “老先生在说什么,风铃不懂。”风铃呆呆地说。 “不懂?”太上呵呵地笑了起来:“是不懂,还是不想懂?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那院中的人儿,你可见着了?” 风铃沉默不语,那双手不禁攥紧了裙角。 “在见到她前,你还可以自我安慰。当初老夫劝你不要去花果山,现如今你还如当初一般想法吗?” 风铃微微低头,已是泪眼朦胧。 “风铃,只想求老先生救救猴子。那不是他的错,如果不是玉帝要拿他,怎么可能会……” “你还是没听懂。”太上淡淡笑了笑,轻声道:“这天地,从不曾有过谁的错。一切皆为因果。那猴头选择了振兴妖族,他都必须面对人的怒火。人也好,妖也好,到头来,其实没什差别。在花果山,你与妖族相处,觉得天庭对妖不公。你可知道有朝一日妖强盛的,对人又如何?便是你也一样,追求自己所爱,何曾有错?所受之苦,皆来自当初的选择罢了。” 说到这里,太上便没再说下去。 垂下的长发掩住了风铃的脸,泪水一滴滴无声坠下。 许久,太上低声道:“那猴头必不会死,他的事,老夫自有主张。你,便不要多想了。倒是你自己的问题,该好好细思一番了。” …… 兜率宫外的僵持还在持续着。 所有的人都在低声劝玉帝离去,玉帝却是一动不动地,直着一双眼盯着那金刚琢看,一只手攥紧了卷帘的衣角,喃喃自语。 卷帘连忙把耳朵凑过去。 “金刚琢,金刚琢,找不到老君,却有金刚琢……” 听到那三个字,卷帘顿时一阵寒意,想要退却,那手腕却已经被玉帝紧紧地握住。 一阵慌乱之中,卷帘与玉帝怔怔地对视着。 …… 一位童子推门而入,禀道:“师傅,卷帘大将夺了金刚琢跑了。” “金刚琢?”风铃呆呆地听着,脑海已是一片空白。 “夺了,就夺了吧。一会他们会还回来的。”太上轻声叹道。 …… 七重天,刚刚被追逐的天将发现的猴子正施展筋斗云飞速穿梭在漫天巨岩之间。 那一件件法器、一道道灵力撕开云雾与他擦肩而过,将靠近的一切都轰成了粉末。 “啊哈哈哈——!就凭你们也想捉住我,太天真了吧?再快点!再猛烈点!哈哈哈哈!” 恐怖的笑声在众天将的耳边回荡。 这疯癫的妖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他的灵力底子太厚了。我们必须轮流,否则都会被这猴子拖垮的!”紧随其后的角木蛟说道。 “我们这么多人都堵不住他,若再轮流……” 闻言,一众天将皆是沉默。 咬了咬牙,角木蛟只得加速追了上去。 只一晃眼,他们又失去了那猴子的踪影。 “妈的,这死猴子!”角木蛟狠狠地唾了一口,环视四周满满的一堆碎裂浮石叱道:“分头搜!” “不能分兵,你忘了妙寿宫的那三个天将了吗?”紧随而来的持国天王高声道。 “那你说怎么办?”角木蛟反问道。 一时间,众将面面相窥,拿不定主意。 半晌,角木蛟问道:“你们的战舰上不是有那种大筒吗?” “是有。” “用大筒轰,轰到那妖猴无处藏身。” 一听这话,众将皆笑了起来。这么一大片区域,都轰到猴年马月啊? 角木蛟的脸顿时红了,怒道:“不然你们来拿个主意!” 众将顿时禁声了。 不多时,十余艘战舰被开了过来,每艘战舰上都配备有十余门大筒。 这些东西,都是天河水军作为礼物送给南天门镇守军的,到如今,在天军已是绝版。 炮火之下,整个碎石区沙石翻滚,只一会便清出了一片地方。 躲在高处偷看的猴子不由得啧啧笑了起来:“这帮呆子,这样能找到我才有鬼呢。” 说着,他就要借着飞射沙石的遮掩朝着高处遁去。 正当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身子一僵。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金环已从身前的巨石穿出,正中他的胸膛。 剧痛传来,一缕鲜血喷洒而出。 第三百八十章一门之隔 恍惚间,猴子看到那金环落入不远处卷帘大将的手中。 “这是……金刚琢?妈的,太上老君不是闭关了吗?玩我啊!”强忍着剧痛,他夺路而逃。 还没奔出百丈,却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天将的包围圈。 “滚开——!”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他嘶吼着调转身形朝着其中一位天将冲了过去,扬起金箍棒就砸。 惨叫声中,那毫无准备的天将整个肩部都扭曲了,肩甲上的鳞片迅速飘散开来。 “追——!” 所有的天将又是朝着猴子追了上去。 极速的冲刺中,猴子骤然发现那金环就在自己右侧不远的地方以极快的速度改变轨迹朝自己甩了过来。 惊慌中,他猛地侧身闪避,却迎面撞上了翻滚的浮石。 就这一刹的功夫,追逐而来的众天将已将那被撞得颤动不已的巨大浮石团团围住,二十八星宿更是借着这个机会联手筑起了战阵,将这浮石所在的区域整个封住了。 到此时,漫天追了猴子长达五个时辰之久的众将不由得都朝着卷帘笑了出来。 这一战,他们打得够憋屈的。若不是卷帘带着金刚琢赶到,真心不知道要追这猴头追到什么时候。 持国天王低头看了一眼卷帘手中的金环,低声道:“老君肯借出来?” 卷帘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这金刚琢算是借的吗? 对于在场的天将来说,拿住猴子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了。对他来说,拿住了猴子,事情怕是才开始…… “呵呵呵呵。”眼前的烟雾渐渐散去,猴子摇摇晃晃地从那浮石上站了起来,抹去了嘴角的血,环视众将,冷冷地笑着:“这是几对一啊?闹到最后还要找太上老君借法器,你们羞不羞?” 说罢,手中金箍棒重重一顿,伴随一连串清脆的声响,脚下的浮石以那落点为中心龟裂了。 “你这猴头,事到如今还胆敢口出狂言!”一位天将叱喝道。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怎么啦?你们真以为这五个时辰是你们在追我在逃?”猴子笑嘻嘻地瞧着他们,蹙起眉头,轻声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的云域天港应该已经被攻破了吧?下一步就是兵临南天门。就算拿住我,天庭与我花果山,谁胜谁负还难说呢,何况……” “你们还不一定拿得住我——!” 话音未落,那原本笑嘻嘻的脸迅速变得狰狞,额上青筋暴起。 还没等众将反应过来,他已经嘶吼着,使出全力拽着金箍棒朝着他们砸了过去。 飓风骤起! 到此时,众天将才注意到那金箍棒竟然在不知何时已经伸长,将那脚下的浮石窜起! 不知多少百万斤重的浮石被这猴头当成战锤一样使,狠狠地砸向二十八星宿筑起的法阵。 这一瞬间,众将惊慌失措地逃散,卷帘咬牙抛出了金刚琢,二十八星宿脸色大变,却也只能苦撑法阵。 触碰处,雷电翻滚,天地失色。 坚硬的浮石头迅速焦黑,一片片化作烟尘飘散,法阵本身也在这轰击中摇摇欲坠。 那金刚琢一击重重打在猴子的后心上,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溅湿了手中的金箍棒。 然而,他咬着牙硬扛了下来,强推着那浮石穿透了法阵! …… 兜率宫中,风铃低头跪坐着,轻声问道:“那金刚琢,是故意被抢的吗?” 太上沉默不语。 风铃也未再问。 许久,太上叹道:“天庭,乃是三界中枢。陛下咽不下这口气,不肯开南天门,老夫也不能任由那猴子一直为祸。虽说卷帘大将金刚琢用起来必不会娴熟,但也够拿下那猴子了。” “拿下之后呢?” “拿下之后的事,就拿下之后再论吧。”太上悠悠道。 …… 七重天的追逐又在继续,只是与先前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了。 身为道祖的太上老君制造过无数闻名三界的法器,甚至猴子的金箍棒都是出自太上老君之手。而那金刚琢,便是那其中最为了得的。 相比天庭其他重宝,它看上去并不华丽,也没有各种匪夷所思的功能。但它速度极快,力道极强,又仿佛有灵性一般懂得自行追逐。 猴子飞过花池,它便追过花池,猴子绕过月树,它便跟着绕过月树,无论猴子飞到哪里,它却始终与猴子保持一丈以内的距离,时刻寻觅着猴子的破绽,伺机而动。 一方面要抵挡金刚琢的进攻,另一方面却要同时提防其他天将,这一消一长之间,原本游刃有余的猴子瞬时变成了强弩之末。 当猴子坠落到南天门前之时,已是身心俱疲。 “已经走投无路了吗?被一件法宝击败……有没有搞错啊……”他仰卧着大笑了起来,笑得那一众天将皆莫名其妙。 …… 南天门外,浩浩荡荡的妖族大军已至。 面对百万雄师,南天门镇守军早早地撤去拱卫的哨岗,全部龟缩门中。 负责守卫的增长天王透过细孔遥望门外,望见黑压压一片的舰队如同漫天飞舞的蝗虫,不禁骇然。 “开门!开门!开门!” 所有的妖怪齐声呼喊,那一柄柄兵刃顿在甲板上,激起惊天动地的声响。 …… 猴子拄着金箍棒缓缓站起,环视将他团团围住的天将,聆听着一门之隔传来的嘶吼声,从腰间摸那“连牍”。 上面,只有四个字——“我在门外”。 他不由得笑了出来。 用手指沾着自己的血,触碰到“连牍”瞬间却又顿住了,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回复什么好。 “还不束手就擒?”角木蛟对着猴子叱喝道。 猴子连头都没抬,就这么呆呆地望着那“连牍”,犹豫了许久,最终无奈地苦笑,将它收入怀中。 重新攥紧了金箍棒,他咧开了嘴,露出獠牙。 “废话那么多作甚?战便是了!” …… 一墙之隔的妖军,旗舰上,杨婵默默地对着“连牍”,焦虑地等待着。 透过与猴子联系用的玉简,她早已知道猴子就在那门后。 可,那边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许久,那“连牍”上缓缓晕开了一圈墨迹,再无其他内容。 杨婵的鼻子微微酸了。 她微微仰起头,任高空的寒风吹拂如玉的脸。 “杨婵姐,现在怎么办?”以素低声问道。 “轰。” “轰?” “往死里轰。” 所有的战舰齐刷刷地转向,一时间,万炮齐鸣,那声响直通三十三重天! 第三百八十一章被俘 百万雄师,齐鸣的炮火,那喧嚣已直通三十三重天,惊动三界。足以撕碎所有,却唯独轰不破南天门那天铸的法阵。 轰鸣声中,击打出来的红光将整个天空都映成了如血一般的颜色。 大地上,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这奇景。 没有人知道,那是一群野兽在徒劳地悲鸣,在咆哮,在呼喊着他们的王归来。 一墙之隔,踏出南天门,他是万妖之王,留在门内,便是天庭的阶下囚。 可这一步,却是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听着门外的呼喊,他癫狂地笑着,攥着金箍棒,徒劳地对着无数天将汇成的法阵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如同一只困兽。 三十三重天上,风铃呆呆地坐着,目光空洞。 五颜六色的灵力与法器之中,他一次次被压回原地,却又一次次地站起来,同时面对二十八星宿、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东西星斗、南北二神、五岳四渎等等等等的数百名天神大将。 门外,杨婵泪眼朦胧地凝视朱红色的大门。 一片纷乱之中,面对那神出鬼没的金刚琢,他甚至连有效的防御都难以筑起。 一百多年了,一百多年前,他从昆仑山逃离,那一刻,仰望漫天神佛的无助至今记忆犹新。忍着、熬着,或蛰伏以待,或狂妄无比,一百多年过去了,时至今日,看上去一切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一个金刚琢,便已经让他无处藏身。 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可能获胜的战斗,可他依旧不甘心的喷吐着炙热的气流,满脸鲜血地仰头狂啸。 也许,这不过是绝望之中的癫狂罢了。 兜率宫的庭院中,雀儿呆呆的坐着。 “是他,对吗?是他出事了。她冲出去找老头子,是为了他,对吗?她叫风铃,是斜月三星洞清风子的门徒,是他的师侄,对吗?” 站在她身前的仙娥只静静地注视着,沉默不语,面无表情。 一阵微风吹过,她抬头仰望凋落的叶片,无限迷茫。 …… “报——!启禀陛下,那妖猴被困在了南天门门口。” “好!干得好!再探!” …… “报——!启禀陛下,妖猴击伤了角木蛟星君。现换由李天王督战。” “什么?怎么……再探!” …… “报——!启禀陛下,花果山妖军提出派特使和谈!” “不谈!告诉他们不谈!让南天门镇守军死守南天门,先给朕把妖猴拿下,只要拿下了妖猴,妖军必溃!” …… 那面前的地面都已经被燃成了红色,遍布血肉模糊的躯体。 团团围困之中,猴子艰难地拄着金箍棒。 此时此刻,那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灵力也已耗尽。 “妈的,真不能以少打多,干不过啊。咳咳……” 浑身上下的绒毛都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他呵呵地笑了起来,环视着周遭的天将。 “他灵力枯竭了,现在正是时候!” 持国天王想上前,却被李靖一把拽住。 “小心,万一是计。”李靖压低的声音道。 闻言,持国天王微微退缩了。 在场的天将们也一个个面面相窥不敢上前。 这猴子的疯狂,他们有谁没领教过吗? “妈的,就你们这帮孬种,是怎么活到今天的?”猴子咧开嘴笑道。 …… “对方还没消息吗?” “对方拒绝了。” “不是让你再提吗?” “已经提了三次了,天庭不愿意和谈。”黑子低头道。 “三次不行,就四次,就五次!提到他们同意为止!”杨婵一拳重重击在船舷上。 稍稍犹豫了一下,黑子轻声道:“诺。” 说罢,转身离去。 前方的烟尘渐渐散去,显露出来的南天门,与先前别无二致,丝毫没有收到破坏。 无数次的轮番轰击,却连最外围的法阵都无法突破。 “杨婵姐,那个……还继续轰击吗?”以素低声问道。 杨婵抿着嘴唇犹豫了许久,道:“轰,继续轰。要让他知道我们就在外面。” “诺!” …… 聆听着门外传来的轰鸣声,猴子摇摇欲坠地站着,无奈地笑。 漫天神将,依旧在犹豫着。 一位卿家悄悄来到卷帘的身旁,低声道:“陛下说了,凡间已过去大半年,此事,再拖不得。” “诺。”卷帘呆呆地应道。 最后一次抛出了金刚琢。 …… 一位天兵急匆匆地奔入灵霄宝殿。 殿上的一众仙家,包括玉帝以及王母,都伸长了耳朵。 “启禀陛下。”那天兵朗声道:“妖猴已被卷帘大将拿下。” “干得好——!”玉帝一拍龙案整个站了起来:“哈哈哈哈,卷帘大将立下大功,朕必当嘉奖!” 太白金星悄悄凑到王母耳边道:“娘娘,卑职已查明,先前向陛下进谏将那猴头调到蟠桃园当司园的,就是这个卷帘大将。” 王母的脸色当即变了变。 还没等众仙齐声欢呼,她便悠悠道:“有功自当赏,有过必要罚。赏罚有度,方可三界清明。这卷帘大将擅自夺了老君的金刚琢,此是一过。只是不知道,以夺来的金刚琢立下的功,它还算不算是功了?” 众仙顿时一阵沉默,就连玉帝也未开口辩解。 那是金刚琢,老君未开口定性,谁敢开口呢? 犹豫了许久,玉帝低声问道:“那妖猴现在何处?” “回禀陛下,妖猴已昏厥,被送入天牢。” “立即将此消息通报南天门外的妖军!” “诺!” ……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 “师傅,那猴头已被拿下。” 风铃怔怔地望着太上。 许久,紧闭双目的太上低声道:“知道了。” …… 连着玉帝的圣旨被送到妖军的,是猴子的金箍棒。 望见那一柄沾满血渍的金箍棒时,再没有人不相信猴子已被俘了。 杨婵一手捂着胸口,呆呆地坐着,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对于妖军来说,这是一个早已遇见到的事实。战争在天庭打了七个时辰,南天门外的世界前后却已经过去了七个月。 甚至从妖军抵达南天门算起,都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妖怪们将所有的情况都预想一遍。猴子身陷天庭,相对而言,被俘,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以至于见到圣旨与金箍棒的时候,众妖将几乎都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唯一不同的,或许只有杨婵了。 呆呆地坐了许久,她低声问道:“那圣旨写了什么?” “玉帝,要我们投降。” 杨婵缓缓地攥紧了拳头:“对方开出什么条件?” “承诺投身轮回。” “轮回?” “就是,我们全部投降,全部死……” “是什么给了他底气开出这种条件?”杨婵顿时冷笑了出来:“鸣炮。” “鸣炮?” “给他一个答复,让他清醒一点!” 以素犹豫了许久,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王还在他手里,这样做好吗?” 杨婵咬牙道:“对他来说,猴子现在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用来对付我们。如果我们屈服了,猴子也就没利用价值了。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服软。懂吗?” “明白了!” …… 当听到南天门外再次响起的轰鸣声,见到那一份撕成碎片又挑衅一般送回的圣旨时,玉帝的脸色整个绿掉了。在场的仙家更是一个个惊叹不已。 花果山的妖军并不像玉帝以及其他一众仙家想象的那样,是一帮乌合之众,只要猴子被俘,他们就会作鸟兽散。 相反,这支军队比正规军更像正规军。猴子被俘,让他们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 天河水军已覆灭,此时此刻的天庭,哪里还有可能与那百万妖军再来一场战役。 整个灵霄宝殿都沉默了。 如今想来,他们当初的想法是何等地荒谬,竟将花果山的妖军与一般乌合之众等同对待。 可事到如今后悔还有用吗? 百万妖军,这可不是一个金刚琢能解决的了。 攥紧拳头,玉帝呆呆地想了许久,低声问道:“诸位卿家,可有破敌良策?” 一众仙家,皆是沉默不语。 …… 天牢中,天蓬呆呆地注视着角落里的牢笼。 已经彻底昏厥的猴子一身的蛟皮战甲早已残破不堪,浑身是血。即便如此,天庭依旧将他的琵琶骨锁上,选用最好的铁索,将他四肢紧紧锁住。 被派来看守的哪吒无奈地盘着手来回踱步,在他身旁,是整整十名御前天将。 …… 这场隔着南天门进行的对峙就这么开始了。 门内,是天庭仅存的六十万天军,门外,是磨刀霍霍的百万妖军精锐。 紧闭的南天门,意味着天庭继上一次天河水军兵谏事件之后,又一次对三界失去了控制。 而且,这次更加严重。 妖军与天河水军不同,他们不仅仅针对天军,他们针对所有一切的仙人,这等于彻底切断了南天门内外的联系。 然而,天庭能向妖怪屈服吗? 双方只能就这么耗着。 南天门外的每一日,妖军都早午晚三次对着南天门一顿狂轰滥炸,时刻提醒着门内的人他们的处境。 而比那炮鸣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一声声的破口大骂。 心急如焚的玉帝借着归还金刚琢的名义又一次去了兜率宫,只可惜依旧连门都进不了。无奈之下,他不顾禁忌转而前往弥罗宫。结果依旧是连门都进不了。 那三清,就像约好了一样同时撤销了对天庭的庇护。 玉帝第一次感觉自己的龙椅不稳了。 凡间整整一年,天庭一天之后,妖军再一次向天庭提出了和谈的意愿。这一次,在一众仙家扭扭捏捏的建议下,玉帝最终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历经了千万年岁月洗礼的南天门第一次对一只未受封、未被俘的妖怪敞开了大门,这只妖怪的名字叫做——以素。 第三百八十二章谈判 “宣,妖军特使上殿——!” “宣,妖军特使上殿——!” “宣,妖军特使上殿——!” 伴随着一声声的传递,朱红色的大门轰然打开了。 火红色的靴子跨过高高的门槛,大步行进在白玉石阶上。 飞扬的红色长发披肩,红色大氅,一袭红色轻甲,以素一手扶着剑,一手怀抱缀着鹖羽的头盔,面无表情地前行。 身后紧紧相随的是四只全副武装,身材足有一丈上下的大妖。 沿途,引得分列两旁的天兵天将纷纷侧目。 除了以素是悟者道炼神境之外,这每一个都是行者道化神境修为。以这样的阵容担任护卫来谈判,充斥着某种炫耀武力的味道。 到了殿门前,以素停下了脚步。 “妖军特使到——!” 一位卿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躬身上前,奉上双手,低声道:“灵霄宝殿不允许佩戴武器,请特使交出佩剑。” 以素伸手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递送了过去。 身后两只大妖上前,一个替以素解下了大氅,一个接过了以素的头盔。那模样恭敬得如同两只鹌鹑。 头顶上有着红色绒毛的双耳微微抖了抖,以素深深吸了口气,抬腿跨过门槛。 在众仙的注目下,以素一步步走进寂静无声的凌霄宝殿,于正中站定,高高地仰头环视众仙,拱手道:“花果山左义军都统以素,拜见昊天金阙无上至尊上帝。见过各位仙家。” 顿时,玉帝的眼角抽了抽,在场的仙家无不微微蹙眉。 “昊天金阙无上至尊上帝”是玉帝官职的全称正名,可便是在圣旨中玉帝也未曾使用过。 千万年来,天上地下,无论佛道,见了玉帝无不称“陛下”。其权力虽不如想象的那般大,但到底是三清庇护下的三界共主啊。 如今,花果山妖众以此称呼,已隐隐是一副敌国姿态,这让众仙如何能不诧异呢? “陛下,这位便是花果山妖军的特使了。”伫立龙案旁的卿家躬身禀道。 玉帝靠在龙椅扶手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干咳两声道:“贵军主帅,是何人?为何不见帅旗?” “我军主帅,乃是花果山兵马元帅御前大将军短嘴。”以素朗声道。 话音刚落,众仙哗然。李靖更是一步出列,指着以素叱喝道:“大胆!区区花果山妖孽也敢称‘御前大将军’?你想把那妖猴与陛下等同不成?” 玉帝已是脸色铁青,却并未发作。 听到“妖猴”两个字,以素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却依旧维持着原本的笑容道:“李天王,以素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已成事实。你莫不是还想着我们以昊天金阙无上至尊上帝为尊?” 说罢,以素微微仰头望向玉帝,拱手道:“昊天金阙无上至尊上帝,您说,是吗?” 这一问,让众仙无言以对。 李靖攥紧了双拳怒视以素,却也不敢胡乱发作。 百万妖军兵临南天门,天庭已经彻底失去了对三界的控制,没有外援,这一次谈判,对天庭来说太重要了。不可能因为这种荒唐的称呼问题而轻易放弃。 可这狐妖是怎么回事?她不该是极度紧张他们被俘的王,低声下气的吗? 龙椅上,玉帝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憋了许久,哼笑道:“行吧,这种事朕就不与你们计较了,有什么话,速速说来。” 以素又是拱了拱手,环视众仙,朗声道:“奉我军大元帅之命,以素恳请昊天金阙无上至尊上帝归还吾王,若天庭应允,百万大军将即刻撤离南天门返回东胜神州花果山。我花果山五百六十万妖众,也将对天庭俯首称臣,天庭依旧是三界之首。若是不允,便请天庭做好失去凡间与阴间的准备。” 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直白得如同一把匕首直刺进玉帝的心。 这算是下最后通牒吗? 任以素如何狂妄,这一刻,往日喧嚣得好似菜市场一般的灵霄宝殿众仙却都选择了静默。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怀疑妖军的决心。 玉帝早已脸色由青变紫。 这样的条件,该是意料中的事吧。玉帝没想到的,是众仙的静默。 花果山的封锁,不同于当日的天河水军。他们是完完全全地阻断了天庭与凡间的联系。 妖怪们可不会顾及天庭的大局。便是三界纷乱,又与他们何干? 在场的仙家虽不事兵戈,却都多多少少担负着监控三界的各种司职。只要百万妖军在一天,就等于扼住了天庭的咽喉,瘫痪整个天庭…… 在这种时候,还有谁会站出来说吃力不讨好的话呢? 天庭受困,三清不管。此时此刻,他们想的,该都是早早将妖猴交出去了事吧。 …… 天牢中,已经苏醒过来的猴子缓缓地抬起手。 一众天将顿时惊得一个个将手按在剑柄上。 “别紧张。”猴子艰难地用手挠了挠脸颊,疲倦地笑道:“我只是挠痒而已。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中,几滴鲜血洒落。 那些个天将,连带哪吒在内一个个顿时都涨红了脸。 相对着的三间牢房里,此刻关着三个人——美猴王孙悟空、卷帘大将、天蓬元帅。所不同者,不过是卷帘大将身上没有任何刑具,憔悴,面如死灰。天蓬元帅锁着琵琶骨封住修为,目光空洞。猴子则不只修为被封,还有十余名天将日夜看守,可他相比前二者,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 师兄弟三人被关一窝,算大团圆了吗? 也不管那看守的天将,猴子大大咧咧地枕着手臂躺着,仰着头凝视空无一物的石制天花板,喃喃自语道:“你们说,我跟你们这俩家伙到底是前世结的什么仇啊?如果不是你这猪头蓬拼了命要剿花果山,老子何必上天为官。你这卷帘就更离奇了,跑去夺了金刚琢来,就是为了拿老子。可一转眼,自己也被关了进来。呵呵呵呵……你们俩,都他妈的有病!” 卷帘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看他。天蓬则依旧呆呆地跪坐着,半点反应没有。 猴子微微侧过脸去,瞧着呆坐的天蓬,低声喊道:“喂,猪头蓬。听说玉帝不肯派援军,所以你家水军完蛋了。你说你还能出去吗?喂,说真的,要不咱联手吧。你统军还是可以的,也够忠心。到我花果山当个大将什么的,给你二十万大军,够拿下阴间了。到时候你想要复活谁随便你。咔咔咔。这承诺比玉帝可以给你的诱惑吧?” 猴子这一番没遮没拦的话让在场的众将一个个都神情复杂。天蓬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一动不动。 见天蓬不搭理,猴子又扭过头去瞧卷帘:“你这家伙老子就不稀罕了,改天有机会,保准剁了你喂狗。” “放肆!”卷帘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唾道:“小小妖猴,自身难保了还敢狂妄!” “自身难保?哈哈哈……咳咳……”猴子紧闭双目,缓缓地喘息着,道:“你是想笑死我吗?南天门外有我的百万大军,玉帝老儿还敢杀了我不成?我妖族崛起已成必然,他准备将天庭三界的权威拿来给我陪葬吗?他要真敢,老子也就认了。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猴子接着啧啧叹道:“倒是你们两个,有谁在张罗着救你们吗?别到时候我好好地走出去了,你们却死在这里啊。呵呵呵呵……那就可笑了。” 卷帘不再搭话了,监牢里,只剩下猴子时断时续的笑声。 哪吒微微蹙眉,一脚踢在猴子的小腿上,叱喝道:“闭嘴,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吗?”猴子悠悠地闭着眼,轻声叹道:“我是在教你们做人啊。哦不,是做神。最忠的那个无期监禁,次之的在隔壁牢房呆着候审,你这个不太忠的在这里当狱卒,那些彻底不忠的在朝堂上风光。这天庭真没啥意思。要不咱赌一赌,看谁先走出这牢门?” 说着,猴子微微睁开眼睛咧开嘴笑嘻嘻地瞧着哪吒,惹来哪吒一阵白眼。 …… 御书房中,玉帝与王母端坐,太白金星、李靖、角木蛟、金头揭谛等一概重臣分列两旁。 那气氛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低头把弄着手上的扳指,玉帝低声道:“你们都有什么见解,说出来吧。” 在场的一众仙家面面相窥,半天都没人说话。 “说说,都来出出主意。”玉帝又叹了一句,微微仰着头,凝视着侧边的烛台。那眼睛甚至都不去瞧在场的人。 此时此刻,或许,不说话才是正常的。 三清不出手,除了释放妖猴,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解今日之围了。 可这主意谁都不敢出。 出这种主意,就怕日后妖猴再闹出幺蛾子,秋后算账受牵连。到时候时过境迁了,谁还会体恤今日的无奈呢? 低头端着茶盏,玉帝默默地抿着。 许久,金头揭谛往前一步,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陛下,不如,请佛祖施以援手?” 第三百八十三章心照不宣 弥罗宫中,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分坐棋盘两端,对弈。 通天教主输了一把又一把,那眼睛时不时地往门外望去,一份心思早已不在对弈上。 抱着臂,他盯着棋盘看了许久,冷不丁冒出一句:“金头揭谛竟提出请西天如来,哼,该不会是如来让他这么说的吧?” 说罢,一子落定,便转而盯着元始天尊瞧。 元始天尊微微一愣,寻思了半晌,摇头道:“不会。一来金头揭谛未必听如来的,二来,便是提了陛下也没这个胆。请了如来,性质就变了。既然如此,如来又何苦多此一举呢?” 说罢,捋开衣袖一子回了回去。 “嘿嘿,这个玉帝啊。”通天教主无奈地摇头叹道:“当初说重新选个修悟者道,修为大罗金仙以上的来当玉帝,你们就偏不同意,现在出乱子了吧?放了猴头,什么事都没有,还可对举荐他的老君兴师问罪。现在好,他偏要跳过老君剿花果山。放弃搞什么‘天河水军擒贼先擒王’的,现在不顶用了,他怎肯又将猴头放回去?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说到底啊,玉帝当久了,还是有份小心思,想自己立威。” 闻言,元始天尊哼地一下笑了:“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悟者道修为达大罗金仙几个全是我截教弟子。让你的弟子当玉帝他们肯了?现在的玉帝也有他的好处,起码,有什么心思,我们看得清,比外面再找一个强,不是吗?” 拈起一子,通天教主想了半天,却又将棋子放回棋篓里,振了振衣袖站了起来,捋着长须道:“我还以为那猴子走投无路会吞服我给他的七巧弥云丹呢。” “他没那么傻。那猴头修的参半的悟者道。吞服那丹药,便是把整支南天门镇守军给他杀,也不够消戾气的。这种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主修行者道,兼修悟者道。”通天教主摇头晃脑地想了想,道:“行者道兼修悟者道,不但不影响本身行者道,还可以趋利避害,虽然无法绘制法阵、炼制丹药,通晓之后,却也大有用处。但悟者道兼行者道,却会遗害。” 说着,他无奈长叹,道:“你说我当初怎么就会弄了个悟者道兼行者道呢?到现在都没跳出坑来……” “我们起步那年月,哪有人跟我们讲什么悟者道行者道啊?都是命数使然。这事儿,你也就别多想了。” “想也没用。”通天教主抿了抿嘴道:“也就看看哪天突破了天道,能不能有所改变了。” 说罢,转身就走。 元始天尊忙喊道:“这棋还没下完呢!” “不下啦。”通天教主头也不回地摆手:“本座算不过你们啊。本想着下个棋消遣的,结果你们是消遣了,本座是被消遣。什么玩意儿!” …… 灵霄宝殿前,以素带着她的四个护卫静静地站着。 灵霄宝殿上,众仙还在等着。 御书房里,重臣们却是在干瞪眼。 正如元始天尊所言,请西方如来相助的建议一提出来就直接给否了。 可,连这个建议都被否了,接下来还能剩下什么? 足足呆了一个时辰,再没人提半个建议。 玉帝是彻底没主意了。 可惜的是这件事情迫在眉睫,没主意并不代表可以置之不理。 就这么僵持了一个时辰之后,玉帝终于受不了了,开口道:“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说,那就轮流来。就从,太白金星开始吧。” 被玉帝这么一指,太白金星顿时缩了缩脑袋,尴尬地笑道:“陛下,这事儿老臣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啊?” “你没主意谁有主意?”玉帝瞪着太白金星,怒道:“当初极力反对天河水军助剿花果山的是你。况且,那猴子上天是你传的旨,也是你领的人,在场众人,最了解那猴子的便是你,你没主意谁有主意?” 太白金星的脸不由得抽了抽。 放眼望去,周围众人皆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便是西王母也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都是袖手旁观的架势啊…… 此时此刻,无论玉帝的要求有多么不合理,也绝不会有人帮他挡枪了。因为他们都怕玉帝接一句:“要不你来拿个主意。” 太白金星开始擦汗了,憋了半晌,他硬着头皮道:“陛下,依臣之见,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玉帝稍稍挺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说道:“谁是系铃人,说来听听。” “那系铃人就是……就是老君。” 这一说,在场众人刚稍稍提起的兴致顿时又没了。 老君不肯接见,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 玉帝面无表情地瞧着太白金星,半晌,冷声道:“卿家说的妙。朕就听你的,由你去请老君如何?” “不。”太白金星连忙摆手,舔了舔嘴唇道:“陛下,我们找不到老君,但我们可以找另一个人试试看。” “谁?” “风铃,那个被接到兜率宫的仙娥风铃。陛下可书信两封,一封写予风铃,其内再书一封予老君。托童子交予风铃,由风铃代为转交……如此一来,若老君不是真的……也就,也就知道了。” 这一说,顿时惹来在场众人一阵鄙夷。 老君真不知道?老君是装傻!天下间,就没有老君不知道的事情!找跟那猴子一伙的风铃想办法,还不如直接把猴子放了。 不过,这种想法只维持了一刹。 片刻之后,众人却一个个恍然大悟。就连玉帝也忍不住要对太白金星竖起拇指。 …… 不多时,太白金星便揣着一份信函急匆匆地从九重天赶到了三十三重天递予那兜率宫把门的童子。 见了信函,那童子也不伸手接,只抖了抖拂尘冷声道:“不是说了吗?家师闭关了,不便见客。便是送信,也得等到出关了才能看。星君还是请回吧。” 太白金星干咽了口唾沫,低声道:“这信不是送给老君的,这信,是送给那仙娥风铃的。” “什么?”童子紧蹙眉头,将信将疑地接过了信函,一看,那信封上确实写明了给风铃。 挠头想了半天,那童子嘟囔道:“陛下给风铃小姐写信?这事儿,是不是有点……” “不是信,是……密旨!密旨!”太白金星连忙拱手道:“还劳烦童子转交。” …… 殿门缓缓地推开了,一位童子躬身走入,跪坐到太上老君面前,双手呈上那份太白金星送来的“密旨”。 “启禀师傅,太白金星送来了一份信函,声称是陛下予风铃小姐的……密旨。” “给我的密旨?”风铃连忙转过头望向太上。 “打开看看吧。”太上淡淡道。 得到太上的首肯,风铃这才起身走到童子面前,接过信函,也不讲究什么礼仪,打开就看。 “讲的什么?”太上问道。 风铃看完给自己的信,低头犹豫了一下,把信封里夹着的另一封信抽了出来递给太上,道:“陛下说,让我把里面的另一封信想办法转交给你。” 太上当即呵呵地笑了起来,问道:“老夫在闭关,你如何给我?” 这算怎么个意思? 风铃的眉头顿时蹙成了一团。 还没等风铃想清楚,便听太上淡淡道:“若是老夫不在身前,拿到这信,你会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风铃一边瞧着若无其事的太上,一边用手一点一点的打开另一个信封。 直到确定太上不会出手阻止了,她才开始大胆的看了起来。 “这又写的什么呢?”太上问道。 风铃叹了口气,道:“他……他问你该怎么处理猴子。” “然后呢?” “然后没有了。” “老夫问的是,看完信之后,你这丫头会怎么做?”太上一脸无奈地叹道:“非要老夫教你怎么做吗?” 呆呆地想了许久,风铃缓缓摇头道:“风铃真不懂。” 深深吸了口气,太上低声道:“你只需明白一点就行了。那猴子现在对于陛下来说就是个烫手山芋。放了,他便等于向所有人宣告自己无能。杀了,他又无法应对南天门外的妖军。长此以往,凡间出了事,他难辞其咎。所以啊,他现在唯一的出路便是想办法将那猴头送到兜率宫来,让老夫来帮他擦屁股。可老夫却在闭关……现在你懂了吗?” 闻言,风铃恍然大悟! …… 半个时辰后,一份从里到外假得一塌糊涂的“老君的回函”装在写有“陛下亲启”的信封里被送出了兜率宫,交到太白金星手中。 拿到那一份回函,太白金星只感觉如获至宝,千言万谢,扭头就往九重天赶,直奔御书房。 看到那一份回函,玉帝先是一阵欣喜,片刻之后,那眉头却又蹙成了八字。 这信,假得是有点离谱了。笔迹不对,印鉴也不太对。 犹豫了半晌,玉帝转手将信函交给了御书房内的重臣们传阅。 面对这封假得不能再假的老君手书,一个个竟都心照不宣地认真研究着。 “怎么样……诸位,有什么意见吗?”玉帝轻声问道。 那一个个重臣都开始冒汗了。 许久,角木蛟神情恍惚地说道:“既然老君让将妖猴送往兜率宫,肯定自有其深意,我们怎好妄加猜测?” “对对对,既然老君都这么说了,那肯定还是要依老君的意思办的。”太白金星也连忙应和了起来。 李靖也是点头连连,那眼神却是左躲右闪。 见状,玉帝干咳两声,恬着脸道:“既然诸位都这么说了,那朕,也不好再坚持。就依诸位的意思办吧。” 第三百八十四章接下来…… 一场轰轰烈烈的围捕行动,最终演变成了一场荒唐闹剧,天庭不仅仅付出了五十万大军的惨痛代价,更骑虎难下,不得不面对一个无法收拾的局面。 身处兜率宫的风铃,以一封假得不能再假的信函就将猴子讨了去。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却每个人都不愿意戳破,因为每个人都已经被拖下水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封信函已经变成了最后的遮羞布。 当一众天将冲进天牢的时候,哪吒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猴子便被带走了。 一路上,任猴子如何问,如何怒骂,就是没人跟猴子搭一句话。 他被五花大绑,连带琵琶骨上的锁一并送上了三十三重天。在兜率宫门口,见到了梨花带雨的风铃。 就这么当着众天将的面,风铃抱着这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猴子抽泣。 掰开风铃的手,猴子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了笑容:“我刚刚才跟他们撂狠话呢……你这么哭,我好没面子啊。” 风铃伸手拭去猴子脸上的血污,轻声道:“面子有什么关系,活着才是好。” “面子怎么没关系?我可是美猴王,麾下百万大军呢。士可杀不可辱。” 风铃破涕为笑,嗔道:“少给我扯,你还穿着那身不合身的布袍时我就认识你了。给我装?” 听到这一句,猴子也不禁笑了出来。 他乏力地抬眼仰望,望见凌乱的青丝,望见布满泪痕的脸庞,望见如同翡翠般的双眸,与蔚蓝的天空相辉映。 斜月三星洞前的相遇,那个一开始倔强地要轰他走的女童,谁能想到会走到今天呢? “好了,没事了,有我在。”风铃紧紧地拥着猴子轻声道。 紧绷的神经终于渐渐松懈,猴子昏厥了过去。 …… 无论如何,猴子被送入了兜率宫,漫天神将包括玉帝在内皆松了口气。 这下子,就不是他们硬要扣着猴子置三界于不顾了。往后的事,自有老君做主。 以素的要求自然被强硬地拒绝了。消息传到妖军,杨婵勃然大怒。 南天门外的炮火更加凶猛了。 得到某种暗示的玉帝也早已经有了底气,他下令李靖打开南天门迎战。二十八星宿、九曜星官、五方揭谛外带南天门四大天王率部在门内摆起了口袋阵。 见状,已经发了狂的妖军当即发起冲锋。 可惜的是他们纵有百万之众,却无法在狭窄的南天门摆开阵型,再加上门内还有天庭布下的重兵埋伏,一时间死伤惨重,竟也奈天军不何。无奈之下杨婵只得下令先行后撤以免徒增伤亡。 经此一战,天庭也算是多少挽回了一些颜面。 此时的形势已经极为明朗。踏出南天门,天军诸将虽然实力强悍,却也不是百万妖众的对手。攻入南天门,妖军虽然人多势众,却无法撕开法宝密布的天军防线。 于是,对峙又是继续了。 妖军索要猴王的信函一封接一封,玉帝谴责妖军的圣旨也是一份接一份,双方就这么隔着南天门没完没了地对骂。 南天门战线无法取得进展,焦虑万分的杨婵又开始将目光转向了其他地方。 她对阴间以及四海龙宫乃至于三界之中的一应势力下了最后通牒,要求表明态度,是继续以天庭为尊还是转而以花果山为尊。 先前来讲,美猴王是玉帝亲封的蟠桃园司园,花果山尊他为王,真要论起来,也不过是内战,并不涉及三界统治权的问题。如今这些个最后通牒一发出,整个性质就变了。 它标志着花果山正式撕破脸皮,向天庭索要三界统治权。 当然,在没有获得三清支持的情况下,无论是阴间十殿阎罗还是四海龙王,都不可能在这时候选择臣服花果山。这一举动顶多算是进一步朝灵霄宝殿施压,并不存在实质上的战略意义。 另一方面,卷帘依旧被关在天牢里候审,一栏之隔,是早已心灰意冷的天蓬元帅。这对昔日的战友难得相见,从头到尾,竟是一句话没说。 或许,他们都已经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吧。 日子就这么纷纷扰扰地过了。 天庭时间,两天后,猴子终于在兜率宫中睁开双眼,他挣扎着起身,首先望见的是早已经疲倦不堪趴在床头昏睡过去的风铃。 那眼角,依旧挂着泪痕。 多少天了,她该是一直这样衣不解带地候着吧。 看着这个在梦中绽露微笑的小丫头,猴子顿时一阵心酸,忍不住伸手触摸她的脸庞。 “心疼了吗?”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 他一惊,连忙朝四周望去。 这是一个小小的炼丹房,放射着微弱红光的炼丹炉,铺满整个墙壁的丹药架。 就在猴子的身边,茶几上几个眼色各异的葫芦拔开了盖子歪歪斜斜地放着。 直到此时,猴子才惊觉自己枯竭的灵力不仅仅恢复了,更比原本强出不少,隐隐有突破到大罗金仙阶段的势头。 原本的修行门槛已经不复存在了……或者说,已经得到了提升。 他低头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一阵茫然。 “老夫说过了,便是你再不愿意,老夫也能想到办法撬开你的嘴,将金丹塞进去。推算之道,贵乎‘无为’,天地间所有的人或物,都可成为老夫所用。你区区一只猴子,又如何敌得过天地万物?呵呵呵呵。” 一阵青烟在卧榻前汇聚,凝成了老君的身影。 他缓缓回过头,振了振衣袖,在高椅上坐下来,意味深长地瞧着猴子。 低头一点一点地将风铃在睡梦中依旧紧握的手松开,猴子扭头望着身后的炼丹炉淡淡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把我送入八卦炉里?” “还没到时候,这才过去了一百多年呢。不急。”老君笑眯眯地说道。 猴子低着头沉默不语,那眼神像是大战之后的落寞。 他该说什么呢? 他无话可说。 兜兜转转,无论如何挣扎,到头来竟又还是按着既定的路在走。 如来佛的手掌心算什么?太上老君的手掌心才真的是厉害。他能够利用你的每一个弱点,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硬生生将你扯回原来的路上。 呆呆地坐了许久,他轻声道:“我总算知道你的师兄弟还有我师傅为什么不喜欢你了。和你打交道,很憋屈。” 说罢,他瞧着太上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太上也是捋着长须笑了起来,叹道:“修道之人,何须在意他人怎么看?” 猴子长叹了口气,呲着牙问道:“我那百万大军怎么样了?” “啧,他们能怎么样?好得很呢。” “围攻南天门你都不管吗?” 太上两手一摊,道:“为什么要管?管住了他们,就管不住你了。” “这么说,你是把他们当筹码来要挟我咯?”猴子无奈叹道:“看来当初我将自己跟他们捆在一起,还是个错了。” 太上蹙眉略略想了想,道:“这么说也对,也不对。是人就有弱点,有牵挂,老夫只是利用了你的牵挂罢了。就算没有他们,你也会有其他什么牵挂。哪怕是顿悟了的佛陀,四大皆空,也还会留下对佛法的追求,更别提你这猴头了。若真能做到身心俱空,又如何会固执地要与老夫斗法呢?早该安心地走原来的路了。” “那她呢?”猴子低头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风铃道:“她也是你利用的一个点吗?” 说罢,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太上。 许久,那张老脸上绽露了一抹微笑。 “你猜。” 闻言,猴子哼地笑了出来。揭开被子,他缓缓起身,松了松筋骨开始在炼丹房里转悠,一双眼睛不断地盯着丹柜上密布的瓶子看。 “我在想,反正金丹都吃了,这些也就别浪费了吧。” 太上老君躬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臂,那眉头蹙成了八字,却不看猴子,只淡淡道:“随意。有什么看上的,随便吃。” “这么豪爽?吃不完可以打包吗?” “那可不行。” “嘿,听说别人找你求个丹都难如登天,咋对我就这么好呢?” 太上紧闭双目,缓缓摇头道:“丹药本身没什么。不过游戏之作而已,吃完了,再炼就是了。便是那些个金丹,难道老夫自己还用得上不成?不过,凡间不也有句俗话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是谁到老夫这里都能求得到丹药,岂不门庭若市?‘悟者’最忌入世,一旦污了心境,可就亏大了。” 说到这里,太上转而一笑,道:“至于你嘛。这因果,反正已经避不开了,送些丹药又何妨?” 将所有丹药的名称都扫了一眼,猴子伸手一挥,其中一部分丹瓶当即飞了起来,自动开盖,将丹药都倾倒到猴子面前汇成了一座五颜六色的“丹山”。 盘腿坐在太上身前,猴子像吃零食一样一把一把地塞到嘴里咀嚼了起来。 “趁着现在有空,说说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把我弄下凡去,还是就囚在这里混日子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逃跑 “趁着现在有空,说说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把我弄下凡去,还是就囚在这里混日子了?” 问完这句话,猴子便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细细地瞧着老君,目光之中充满了警惕,那手和嘴却还是一刻没停。 炼丹房里静悄悄的。 老君微微仰头,捋着长须寻思了一会,又低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猜。” “又来这句?”猴子哼地笑了出来,顿时露出一脸痞子相,又是几个丹药随手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等咽下去了,才白了老君一眼道:“猜你怎么想,我有病啊?猜谁都不会去猜太上老君。我喜欢直接点,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话你就说,行不?” 闻言,老君呵呵地笑了起来:“所以说啊,你虽也兼修悟者道,却是还没得其精髓。老夫的心思,有那么难猜吗?” “嘿,你的心思还好猜,那谁的心思难猜?”猴子反问道。 “这你就错了,老夫的心思最好猜。”老君振了振衣袖站了起来,悠悠道:“处世之道,在于‘无为’。借力打力,方可四两拨千斤。这所借之力,重中之重,当数人的所思所想。你倒说说,这么久以来,老夫可曾勉强过你什么?” “这,倒是没有。”猴子说着,那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淡淡一笑,老君负着手,缓缓地踱着步。 “在花果山,你要壮大妖族势力,老夫早已知晓,却从未出手阻止。虽是老夫劝得陛下下旨封你的官,可也从未逼迫你接旨意听令。要造反,也是你花果山自己做的决定,老夫从未出手干涉。至于那金丹嘛……老夫只是告诉小丫头,这里的丹药任她取用,她便将那些个金丹全部往你嘴里灌,生怕你醒不来。如何怪得老夫。” “你想说什么?”猴子问。 老君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决定?”猴子犹豫着问道。 “可以这么说。”老君淡淡道:“不过,在你做决定前,老夫得提醒你一件事。老夫正闭关,谁知道兜率宫的仙娥风铃竟胆大妄为,伪造老夫的信函将你索要至此,又私自释放了钦犯,还协同钦犯一起大闹兜率宫炼丹房,吃光了老夫的金丹……” 闻言,猴子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卧榻边上熟睡的风铃。 妈蛋,又是这样…… 说是不强迫,其实每一次都是别无选择。 就这情况,猴子能不下凡?就算猴子敢不下凡,他还敢让风铃继续呆在这里不成? 伪造三清信函、私放钦犯、大闹炼丹房、偷吃金丹……这些个罪名能轻?回头三界通缉榜上猴子第一名,风铃便是第二名了。就算猴子能仗着老君的庇护赖在这里,任花果山围攻天庭,他敢让风铃再在天庭呆下去? 这一步步根本都是算得死死的,步步为营…… 悟者道,真讨厌。这是猴子最后能总结出来的结论了。 “行吧,你的意思我懂了。”无奈叹了口气,猴子悠悠道:“不过,我想下凡,你就放我下凡?玉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拿下,你就这么放了……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说了老夫还在闭关,怎么可能是老夫把你放了?”太上笑眯眯地说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不出手,李靖能开南天门给我出去?” 老君干咳两声道:“南天门,现在是开着的。” “开着的?”猴子微微一愣,狐疑地盯着老君看了半晌,又回头望了一眼熟睡的风铃:“开着的也不行啊。虽说修为有所提升,但我金箍棒没了,要带着风铃突出重围,怕是有点难啊。要不,你趁现在赶紧给我做柄新的?” 最后那句老君全当没听见。 他淡淡笑了笑,从衣袖中取出金刚琢,轻轻放到桌上。 “咣当”一声,猴子眉头不由得抖了抖,一双猴眼忍不住瞥向那个把自己折腾得半死的宝贝。 “现在可以了没?”老君轻声问道。 猴子的眼珠顿时转悠了起来,恬着脸道:“还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如果再来一件什么法宝,就更保险了。” 瞧着猴子,老君意味深长地说道:“此行,已经让你得了不少好处。万事都要有个度。” 说罢,也不等猴子回答,他淡淡叹了口气,转过身躯一步步往炼丹房外走,朗声道:“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啊。人生在世,知足方可常乐。” 临近紧闭的大门,老君身形一晃,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那声音却还在继续,向是来自四面八方,振得猴子耳膜生疼。 “这三界,终究是天庭的三界。那五十万天军,老夫便不与你计较了。但是陛下的面子,你也不能全驳了。云域天港与观云天港现在都在花果山妖众手中,你回去之后,当立即归还天庭。” “放心吧,我对那两个天港没兴趣。虽说你另有所图,但这次到底是帮了我。本王向来恩怨分明,这份人情,我会还。” “记住你说的话。” “美猴王向来言而有信。”猴子举起左手扯着嗓子嚷嚷道。 半晌,再没半点声音了。 老君一走,小小的炼丹房里便只剩下猴子与熟睡的风铃了。 呆呆地坐了许久,猴子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风铃身旁,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放到卧榻上,盖好被子。 “这小丫头,睡觉也不找个好点的地。”瞧着她熟睡的模样猴子不由得笑了笑。 他伸手将金钢琢取来,输入道道灵力将金刚琢变成手镯大小,套在她的手上,轻声道:“又加一条盗取金刚琢……不过也没所谓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嘛。只是,你这小丫头……知不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就是三界二号通缉犯呢?” “无论如何……谢谢你。”他低下头,一手撑着卧榻,缓缓地朝风铃靠了过去。 正当嘴唇即将触碰到那光洁的额头时,猴子猛然定住。 到此时,他才发现风铃正咕噜咕噜转着眼睛怔怔地望着他,那小脸红得好像一个苹果。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连对方呼出来的气都能清晰感觉得到。 猴子连忙将头缩了回来,顺势伸手刮了下风铃的鼻子。 “怎么?醒了也不说一声?” 风铃当即蹙起了眉头,嘟嘴盯着猴子。 “干嘛?” “你答应都跟我说的,为什么又没有?” “因为,因为不想拖累你呗。你在这里能干嘛?” 风铃腮帮子鼓鼓地:“还说美猴王言而有信,最不讲信用就是你啦!” “嘿~!这话不能这么说。”猴子摊了摊手道:“我这都是为你好。” “不讲信用!”风铃挣扎着起身,依旧气鼓鼓地。 “刚刚什么时候醒的?” “就你刚刚……准备亲我的时候……” “先声明,那是代表关爱。” “你不解释会死啊!”风铃瞪着猴子,那眉头蹙得都能拧出水来了。 这话真让猴子无言以对,一阵错愕。 “反正醒了……我们得赶紧逃了,你知道不?” “老先生跟我说过了。” “那你已经知道自己犯了多少条天条咯?” 风铃默默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可是,怎么逃呢?” “你连这个都没想好就急着救我?” 风铃眉头紧蹙。 猴子指着一旁的一个小“丹山”道:“早给你分好了,这些丹药适合你用,赶紧吃了。一会我冲前面,你走后面,用金刚琢护身。” …… 南天门外,妖军旗舰上,杨婵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连牍”。 “他……他没事了!” 看着杨婵脸上渐渐绽露的惊喜神色,一旁的以素不由得有些诧异。 “杨婵姐,怎么啦?” “他逃出来了!他逃出来了!是他没错!这口气,是他没错!他真的逃出来了!”杨婵掩着唇热泪盈眶。 “大王逃出来了?”身旁的诸将不由得一阵错愕。 “出了兜率宫,还没出南天门。”杨婵急匆匆地说道:“速度召集所有人马,准备强攻接应他!” “诺!” 妖军的战鼓又是擂动了,号角声响彻天地。 远远地,南天门的天兵们看到所有的妖军战舰闻风而动,迅速摆开阵型,将炮口都朝向南天门。 “这时辰不太对吧?今天一早不是刚轰过一回吗?”一位天兵悠悠道。 “不对,他们是准备强攻!”另一位天兵惊叫了起来:“速速禀报将军!” 到此时,戍守的天兵天将们才发现大批的妖怪兵阵已经在后方汇成,缓缓地挪到了战舰的缝隙。而那些个大筒也开始填装了。 “确实是准备强攻的架势……可,有什么意义呢?”匆匆赶来的李靖半眯着眼睛道。 “不管了,先撤入南天门再说。反正强攻是他们吃亏。”角木蛟转身带着自己的部属快步奔向预定的位置:“上重甲!结阵!” 此时,南天门内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猴子正与风铃远远地观察着南天门镇守军军阵的变化…… 第三百八十六章王者归来 妖族大军开始移动了,如同翻滚的黑色浪潮。 没有任何的战前宣言,伴随着旗舰上的令旗挥舞,妖军之中荡开了声嘶力竭的嘶吼。片刻之后,炮火齐鸣。 几乎所有的战舰都参与了轰击,这是从未有过的。 劈天盖地的弹药如同雨点般袭向南天门,却又如同击打在礁石上的浪花一般顷刻散去,徒然激活了红色的法阵。 号角吹响了。 烟尘弥漫了一切,滚滚浓烟中,蹲守南天门大门口的天将看到无数的黑影正在朝他们狂奔而来。 “放箭——!”为首的天将嘶吼了起来。 铺天盖地的箭雨从盾阵后升腾而起。 南天门法阵是三界之中最强的防御所在,它能抵御一切外来的攻击,却不限制由内而外的攻击,唯一的缺口便是南天门大门。当然,前提还得是南天门大门是敞开的情况下。 烟雾渐渐散去,南天门的天军一个个不禁瞪大了眼睛。 疯狂的箭雨之中,前排的妖怪已经悉数倒下,从后方蜂拥而上的妖怪踩着他们的尸体,捡起他们的重盾,接着往前冲。 “继续放箭——!快!” 弓铉又是拉满,第二波的箭雨齐射而出。 在这冲刺之中,重盾的防御力及其有限。 又是一波妖怪倒下了,新涌上来的妖怪很快取代了他们的位置,嘶吼着,狂奔着。 第三波箭雨,第四波箭雨,五波箭雨之后,双方最前沿之间的距离仅仅剩下两百丈不到了。 “这都是怎么回事?他们疯了吗?” 那些个天兵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那一张张狰狞的脸,看到他们吞吐的雾气,跑在最前端的妖怪身上甚至插满了箭矢,可他们却依旧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高举着武器狂奔,怒吼。 天兵们持弓的手开始隐隐发抖了。 “将军,他们已经快到了,我们还是……” “接着放箭——!犹豫什么!” 又是一波箭雨射出,妖军已冲刺到与天军相距不过五十丈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之下,重盾也难以抵御南天门镇守军的特制箭矢了。他们纷纷丢弃重盾,加速冲锋。 遍地的尸骸,只为夺取方寸的光阴。 这一刻,站在最前沿的天将才猛然意识到敌军的战意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坚决。 “将军,撤吧!”身旁的副将高声吼道。 “不行,不行!”天将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却又吼道:“我们接到的命令是狙击到对方与盾阵相撞为止!在那之前,一步都不能退!” “盾阵防不住的,撤吧,将军!等到盾阵相撞,我们都得死!” “住口——!”那天将抽出腰间的长剑一剑将身旁的副将砍翻在地:“乱我军心!擅退者斩!” 这一声咆哮之下,不但没有振奋士气,反而摧垮了最后的意志。 最后一轮箭雨没有射出,弓箭部队溃逃了。 冲在最前线的妖军与天军盾阵重重地撞在一起,如同两波颜色截然相反的浪花冲撞在一起,翻滚。只一刹,银白色天军盾阵便被吞噬了。 “圣母,南天门一线已被我军攻破!”旗舰上,一位妖将躬身禀道。 “很好。”戴着面纱的杨婵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轻声道:“通令牛魔王,让他的牛魔卫队顶上一线。” “诺!” 只一会,南天门前就只剩下黑漆漆一片如同蚂蚁一般的妖军,战斗结束了。不过,跨过南天门,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敞开的南天门,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由于法阵的限制,妖军的火器在这里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在狭窄的南天门通道中妖军更是无法摆开阵型发挥数量优势。 跨过了南天门,便意味着妖军必须同时面对来自天空和地面的多方绞杀…… …… 天空中箭如雨下,成片成片的妖怪被射成了刺猬,更多的妖怪冒着箭雨又涌上来接替他们的位置,顶住同时从三个方面推进的天军。在多方联合绞杀下,那些妖怪的性命如同草芥般被收割。 “将他们强推回去吗?”站在远处战舰甲板上的哪吒问道。 “干嘛要将他们推回去?”角木蛟仰着头道:“他们想攻就让他们攻,看他们有多少血可以流。” 一旁的李靖神色越发凝重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这种情况下强攻有什么意义?他们该不会那么傻才对。” “管他的呢?”角木蛟笑道:“说不定是收到风声他们的大王已经被送到兜率宫去了,以为马上要被炼成丹药,所以急着攻破南天门。说起来,那猴子在妖怪当中的威望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啊。为了救他,这些妖怪竟然可以明知道攻不破还强攻……只可惜了,妖到底是妖,有勇无谋。” 哪吒不禁咬了咬嘴唇。 在这里的,只有他知道妖军实际的统帅是杨婵。 “杨婵姐……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才对啊……”他喃喃自语道。 此时,第一波冲过南天门的妖军已经悉数倒下,接替他们位置的,是一支精锐重甲部队。 这支重甲部队由诸如牛精、象精等等的力量型妖怪组成,最低身高也达一丈以上,一个个挥舞着流星锤战斧之类的重兵器,如同移动的铁罐头。那特制的重甲有了灵力的加持,甚至连南天门镇守军的特制箭矢都不一定射得穿。 在这支重甲部队中,增长天王赫然发现他的老熟人牛魔王正挥舞着混铁棍居中指挥。而就在牛魔王的身旁,他甚至看到了鹏魔王和九头虫。 “连他们都来了,这是要干什么?”他不由得怔住了。 …… 望着几里外的血腥画面,趴在猴子身旁的风铃紧蹙着眉头问道:“是你让他们进攻的?” “南天门就那么大,他们不发动进攻怎么引开天军的注意呢?” 猴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扭了扭脖子,身形一晃,化作天兵模样,又低头一指,把风铃也变成一个天兵。 “南天门有照妖镜,那个范围内无法使用障眼法,重兵把守的情况下凭我们两个,要冲出去很难。现在通道被我们的人占了,要出去便不难了。”说着,猴子一把将风铃整个拽了起来。 “金刚琢会用了吗?” 风铃点了点头:“会用一点点,还不大熟练。” “不用熟练,能防身就行。” 说着,两人朝着数里外血肉横飞的南天门飞了过去。 …… 天牢中,天蓬听着远远传来的轰鸣声缓缓抬头。 那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是妖军,他们又开始进攻了。”围栏另一边的卷帘轻声道:“如果当初不是他们重重阻拦,元帅您早已将花果山剿灭了,又怎么会闹成今天这般光景?” 这是卷帘入狱以来对天蓬说的第一句话。 闻言,天蓬只淡淡一笑,低头闭目。 那笑让卷帘一阵错愕,竟分不清他究竟是笑的是自己还是阻拦之人。 也许,皆有之吧。 憋了半晌,卷帘低声道:“元帅请放心,陛下一定会想办法救您出去的。” 天蓬依旧是笑。 就这么沉默着,许久,天蓬淡淡道:“不用了,我觉得,呆在这里,挺好,安静。” 卷帘不在多言了。 …… 南天门。 天军依旧结成环状将妖军压在南天门的入口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线渐渐松动了。 退却的不是妖军,而是南天门镇守军。 短兵相接,虽说南天门镇守军占足了各种天时地利,但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近距离地和牛魔卫队这种精锐重甲部队对碾短时间还可以,时间一长,任谁都吃不消。 即使是有天空中战舰的支援,原本拨付的军力显然也已经不够用了。而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妖怪还在攀着尸山涌过南天门加入战场。 “他们这是想干嘛?” 见此情形,就连一直幸灾乐祸的角木蛟都有些疑惑了起来。 他丝毫不怀疑这激烈的战斗再持续上两个时辰妖怪和天兵的尸体会将整个南天门出口塞死。 可即使是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妖军还在往前冲,甚至已经摆出了最后一搏的架势了。 又是静静地看了战场好一会,角木蛟侧过脸对一旁的李靖说道:“收网吧,再打下去怕真有什么不测。” 李靖也不多说,伸手一扬,玲珑宝塔凌空飞起,在天空中迅速旋转着变大。 见李靖已经出手,战场上的天兵纷纷有序地后退。其余的天将见了也一个个纷纷祭出了自己的法器。 从扰人神智的音律法器,到各种火焰、闪电、冰露、寒毒法器应有尽有。一时间,整个南天门五颜六色精彩至极。 本就没处躲的妖军只得在这一片狂轰滥炸中节节败退,损失惨重。 原本相互挤压的两军渐渐拉开了二十丈的距离。 正当此时,依旧立在甲板上俯视战场的角木蛟忽然看见两个天兵违抗军令穿越了一线的盾墙。 “这是哪支部队的兵?”角木蛟摸着下巴想。 就在角木蛟的眼皮底下,这两个天兵踏着满地的尸骸一路小跑着奔向溃退的妖军。 越来越多的天兵天将注意到了这两个奇异的天兵,就连李靖也低头看了一眼。 透过千里镜观测战场的杨婵缓缓睁大了眼睛,扶着船舷的手微微用力。 正前方已经被法器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妖怪们慌乱之中攥紧了武器。 十丈。 他们已经踏入了天将们法器的攻击范围。 一卷风刃正好朝着跑在前方的天兵袭去,跑在后面的天兵随手抛出了手镯。那手镯迅速化作直径一尺大小的金环,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袭来的风刃。 “金刚琢?”角木蛟扶着船舷惊叫了出来。 几乎所有天将的目光都顺着角木蛟的视线望了过去。 杨婵缓缓掩住了唇。 五丈。 踏入了南天门法阵范围,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顷刻间散去两人身上的障眼法。 所有法器轰击都停止了。 或者说,所有的天将都怔住了。 不只是天将,就连正在溃退的妖军,连原地戍守的天兵也怔住了。 所有的喧嚣消声匿迹。 黑色蛟皮长靴放慢了脚步,一步步地走着。 整个战场都在这一刹定格,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缓慢行进的两人。 杨婵掩着唇,喜极而泣。 片刻之后,缓过神来的妖军掀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 天牢中,天蓬呆呆地望着铁窗,聆听着欢呼声,抿着唇,怔怔地笑了。 “当妖也不比当神仙差啊。”他淡淡叹道。 那目光之中,有种绝望之后的豁达。 一旁的卷帘脸色铁青。 …… 灵霄宝殿,御书房中,一位童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仙娥风铃伪造老君信函,私放钦犯,又伙同妖猴大闹兜率宫,偷吃仙丹,盗取金刚琢,罪大恶极,还请陛下即刻下旨捉拿。” 玉帝面无表情地听着,笑了,啧啧长叹。 …… 整个世界安静了。 阵前,猴子停下了脚步。 牛魔王穿越妖群,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了金箍棒:“吾王万岁!” “恭迎吾王归来!”所有的妖怪都重重地敲打胸甲,单膝跪地。 那浩浩荡荡的场面,如同扩散的黑色涟漪。 风徐徐地刮过,摇曳了月树的枝桠,掠过猴子的脸颊。 他静静地看着,盯着那金箍棒,背对着天军。 所有的天军都呆住了。 伸手接过了那柄足以号令万妖的权杖,猴子旁若无人地舞了两下,啧啧地笑了起来,转过身去重重一顿。 “打啊——!怎么不接着打?”他瞪大了眼睛咆哮道。 如同雷鸣般的声音瞬间横扫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天军战线猛地往后缩了缩。 “是……是美猴王……” “他怎么又逃出来了?” “不是说太上老君要拿他炼丹吗?” 风铃手握金刚琢站到了猴子身后。 李靖的眼角不禁抽动。 角木蛟面露惊恐。 哪吒一脸无奈地蹙眉。 所有的天兵都错愕了去。 “不打了?不打了吗?”猴子挑了挑眉,咧开嘴道:“不打我可走了。” 李靖缓缓地攥紧了拳头,所有的天军都咬紧了牙,却都不敢有所动作。 “我可真真地就走了。”猴子戏谑地笑了起来,一步步后退。 天军骇然,妖军欣喜。整个战场静悄悄地,没有人回答他,却有都怔怔地望着他。 猴子笑眯眯地瞧着李靖,伸手摆了摆。 妖军整个也随着他后退,缓缓地撤出南天门。 天军依旧立在原地不动。 当南天门外的阳光照亮他的眼眸之时,平地上,战舰上,天空中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 兜率宫中,雀儿呆呆地坐着,聆听着下界的欢呼,眼泪一滴滴止不住地下落。 “怎么啦?不是每天都想着见他的吗?怎么现在反倒不提了?”老君轻声问道。 雀儿伸手拭去泪珠,拧着手绢低声道:“我又不是他要的那个‘她’,见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是与不是,真那么重要吗?”老君笑眯眯地反问道。 …… 妖怪们迅速让开一条过道。 他撑开双手享受着自由的空气,一步步前行。 所到之处,一个个抛下武器跪下行礼。 “恭迎吾王!” 从五位妖王的身边走过,猴子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干得不错,我对你们有所改观了。” “谢大王!” 九头虫也锤了捶胸口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单膝跪下,与他擦肩而过之时猴子一把拽住臂膀将他拉了起来。 “以前你可没这一套。” 九头虫尴尬地笑了笑。 吕六拐急匆匆地从战舰上奔下来,匐地叩拜:“吾王万岁,臣救驾来迟……” “少废话!”猴子随手将他整个拎起。 短嘴飞身滑翔,稳稳地落到猴子身前单膝跪地:“恭迎吾王!” “辛苦了。”猴子紧握着他的双肩将他搀起。 “恭迎吾王!恭迎吾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南天门外的妖军都在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穿越沸腾的大军,猴子带着核心干将一跃上了旗舰甲板,主殿门口的以素与黑子单膝跪下:“恭迎吾王归来。” 摆了摆手让他们起身,猴子整了整已经破损的衣冠,深深吸了口气,抿着嘴唇,绽开笑容。 推开门,一袭戎装的杨婵褪去了面纱迎面扑了过来,将他紧紧环抱。 “我以为你真的回不来了……”她将脸整个埋在猴子的胸前。 猴子低头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道:“哪那么容易?不是说了我是不死之身吗?差不多一百年不见,辛苦你了。” 相对视着,许久,两人欣喜地笑了起来。 大殿外妖军的呼喊声还在继续,一波接一波,震慑天地,仿佛不断地在向天地宣告妖族的崛起。 一百多年了,总算熬到这一天了。 击败了天军,他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一只只妖怪跪倒在南天门前,跪倒在甲板上,咆哮着,嘶吼着,喜极而泣。 李靖缓缓地走出南天门,呆呆地看着眼前震撼的场景,许久,无言。只能默默转身,离去。 …… 凌霄宝殿,玉帝面无表情地端坐龙案前,凝视着空荡荡的殿堂,手反复揉搓着扳指,许久,同样无言。 天,真的变了。 【第九卷万妖之王】 第三百八十七章帝国 遮天蔽日的黑色舰队缓缓航行着,旗帜飞扬。 穿越云层,远处,地平线上缓缓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城市。 无边际的城市上空,是大量的浮石,军港密布。 远远地望见这支舰队,那城市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站在甲板上的猴子不由得都呆住了。 夹带着云雾的风从他的脸颊掠过,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广阔的校场上,留戍的妖军列阵一个个整齐划一地敲击胸甲。 繁华的街道上挤满了服饰各异的人群,细看之下,竟都是妖怪。 穿着统一道袍的小妖们从学堂里奔了出来,朝着天空欢呼,身后的先生甚至还来不及阻止。 高耸的塔顶上巨钟鸣叫,看守的蝙蝠妖从石窗探出头来扯着嗓子嘶吼,将舰队归来的消息传遍城市的各个角落。 所有的妖怪都涌上了街头,振臂欢呼。 舰队很快穿行在浮石之间。 港口上的妖兵立定行礼,巨大的木质机械臂上悬挂着还不及回舱的军用补给。 “恭迎大王归来!恭迎大王归来!”所有的妖怪都在呼喊着,注视着这支缓缓航行的舰队。 猴子仰头呆呆地看着一座座的军营兵港从自己的头顶掠过,照在他脸上的阳光忽明忽暗。 “这些是……你创造了一个奇迹……我简直以为我又回到了天庭。这样看来,天庭输得不冤啊。” “都是大家的功劳。”站在他身边的杨婵淡淡笑道:“当初你选择先从文字捉起是对的。如果不是从识字开始,他们不会懂得创造,天地间也抢不来这些东西。” 远远地,猴子看到一座庞大的黑色宫殿坐落在正中的浮石上,粗犷而威武,那规模,甚至不亚于观云天港。 “那个是……” “齐天宫,你的宫殿,也是花果山的议政大厅。大殿的王座已经铸好二十多年,可还没人坐过呢。”杨婵笑道。 风铃已经惊得合不拢嘴。 舰队朝着各自的军港散开了。 正前方的齐天宫缓缓展开了隐藏的军港,如同一只孔雀开屏。 在戍守兵卫的牵引下,旗舰入港了。 隔着空悬的沟壑,猴子看到大片身穿黑色儒士袍的文职妖怪正在殿前等候。 “恭迎大王归来!” 他们齐刷刷俯身下跪。 “免礼吧!”猴子高喊道。 吊桥放下。 一步步走下吊桥,迎面而来的是披着战甲的大角和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裙的俏丽女子。 猴子侧过脸去问道:“是灵犀?” “恩。”杨婵点了点头轻声道:“之前几乎所有的大将都被我调到前线去了,这里得有一个镇得住场的人。她是你的干女儿,这身份很合适。” 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远远地,大角便朝着猴子行了个军礼,身旁的灵犀则连忙恭敬地福身。 “末将大角(臣灵犀)拜见大王、圣母,恭迎大王归来。” 望见猴子身后的风铃,灵犀微微愣了一下。 “免礼免礼。”猴子对着大角捶了一拳:“一百多年不见,你倒是还长胖了。” 大角尴尬地挠头,笑了笑。 蹙着眉,猴子又笑眯眯地回过头去看灵犀,道:“还有你,怎么就叫我‘大王’了?不是该叫‘义父’吗?” 闻言,灵犀连忙又是福身行礼:“女儿灵犀拜见义父。” 到此时,猴子才细细地打量起自己这个干女儿来。 娇小的身段,一袭淡蓝色长裙嵌着白色绒毛,高高束起的长发配上精致的脸庞,看上去就好像一株精心呵护的蝴蝶兰一般。和她身高一丈肥大壮硕的父亲站在一起,看上去一点都不搭。 看着,猴子微微仰身望向杨婵,低声说道:“我记得她小时候很胖的,那个兔子耳朵和犀牛角哪里去了?以前我还担心这闺女砸手里呢……” 这话不小心被灵犀听了去,小脸顿时就红了。 杨婵忙蹙眉眨了眨眼。 “这话能别在这里说吗?” 猴子这才闭嘴。 台阶上排成一列的兵卫们吹响了巨大的管号。 伴随这粗犷悠扬的声响,猴子在众妖的拥戴下,一步步走入了宫殿。 长长的石阶步道,两旁都是整整齐齐身穿黑色道袍匍匐在地的妖怪。 “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培养的悟者道妖修。” 在他们身后,是高耸的宫殿楼宇,一座座最少三层高,黑色的屋檐像撑开的羽翼,嵌着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妖怪图腾。 路过横跨翠绿河流的宏伟雕栏石桥,猴子看到天空滑翔而过的圆形战舰。甲板上的兵卫一个个单膝跪地行礼。 “那是齐天宫的内卫。” “恭迎吾王!”如同整齐的松柏林一般列阵过道两侧的军士跪地行礼,一个个神情冷峻。 这阵仗,猴子即便在天庭也不曾见过,不由得啧啧长叹。 一路走过布满兵将的内校场,穿过精致豪迈的主殿,精异奇巧的庭院,杨婵径直将猴子引入了齐天宫的后院。 沿途的种种,早已将猴子看的眼花缭乱。并不是他没有见识,而是实在没想到花果山已经发展到如此境地。 这一百多年的光阴,看来杨婵一刻都没闲着。 后院中,绿叶环绕下的一座只有两层,却高达六丈的殿堂便是为猴子准备的住所了。 遣散众人只留下猴子和风铃,杨婵一步步走入殿堂中,一路向猴子展示着自己这一百多年的成果,轻声道:“一墙之隔,便是各军政要员的住所了,包括短嘴、吕六拐都住得不远。如果想传召他们可以很快。这次五妖王战功显赫,再过不久也得将他们迁进来了。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就另论……” “齐天宫的内卫一直都是由大角负责,同时也兼负这整片区域的安全。现在你正式住进来了,可以考虑组建近卫,成立一支单独的部队独立于内卫,作为你的贴身护卫,由黑子负责。这两支部队都是完全独立的,除了五妖王自己组建的部队外,花果山其余部队都归短嘴直辖……” “灵犀现在的称号是灵犀郡主,一直负责东宫纳谏,也住得不远。她经常都会过来……” “六拐现在是丞相,只负责政务,已经不再直接负责学堂了。不过偶尔课瘾犯了还是会跑去上一课……” “万圣龙王负责外事。毕竟他在三界名声还是不错,也与各方势力有过往来,打起交道来方便……” 话还没说完,一位妖兵已经从门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大王,启禀圣母,各诸侯派遣的特使已经在殿外等候,准备觐见大王。是否……” 诸侯? 猴子微微一愣。 杨婵蹙了蹙眉头道:“接下来是家宴,让他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诺。”那妖兵躬身退出殿外。 “家宴?” “恩。中午是家宴,晚上是庆典,明天再接见诸侯特使。”说着,杨婵一步步走到长桌边将一份竹简握在手里:“方案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我也看过一遍,现在念给你听听。家宴的名单是你、我、风铃、灵犀、短嘴、六拐、九头虫、万圣公主暖暖、万圣龙王、以素、黑子、大角、白娟……” “白娟是谁?” “短嘴的夫人。”杨婵淡淡道。 “哦。”猴子咧开嘴笑了笑,忽然想起了自己在月树上看到的短嘴的姻缘:“接着念。” “还有就是我师傅玉鼎真人、草小花……” “草小花又是谁?这名字咋这么奇怪?” “你还记得水帘洞里那株仙草吗?” “是她?她算我们花果山的吗?” “以前不算,现在算了,内务库是她在负责,也算是花果山的老人了,我就顺带请了。” “行吧。”猴子摆了摆手找了个椅子坐下。 “另外还有角蛇、凌云上人、诗雨萱……” “等等等等。”猴子连忙伸手道:“这两个又是怎么回事?” “你家八师兄经常有事没事带着徒弟到花果山蹭饭的,现在他们就在花果山。本来今天还想过来迎接你的,我没答应。” “怎么回事?”猴子不禁懵了:“我在的时候他不来,我不在的时候他猛来,这打的什么鬼主意?” “我只知道他对花果山的火器很感兴趣。”杨婵摊了摊手道:“五妖王要不要请就你来决定了,还有,这是内务府提交的座次安排,我看着不错,你过一下目吧。” “不不不,都你决定,我现在两眼一抹黑哪里知道那么多?” “我决定的话,那五位妖王还是不请了吧。请了可以拉近关系,但到底不是一拨的,他们出现了其他人该是会不太习惯。”说着,杨婵用朱笔在竹简上勾了勾,想了想,又多写上了两个名字,道:“差点忘了还有听心和嫂子。” “她们两个也在?” “在。她们是代表四海龙宫过来送礼的,记得刚刚说过的诸侯特使吗?本来嫂子是可以不用请的……但你知道她那张嘴的,要是知道我安排的又没她的份,回头该翻天了。” “他们算诸侯?”猴子的眉头不由得蹙成了八字。 “不然是什么?”杨婵反问道。 “不不不,我是说……他们不是天庭的诸侯吗?怎么跑来拜见我了?” 风铃也是一阵诧异。 杨婵笑了笑,道:“在南天门的时候我就对四海龙王、十殿阎罗乃至凡间各道门都去了函,当时他们没回复,但现在我们赢了,天地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天地。虽说三清不表态他们不可能投靠,但总还是要长点眼的,否则怎么死都不知道。” 缓缓吸了口气,杨婵接着说道:“当然,还有其他的,附近的人类国家也都有派人来,他们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对我们纳贡了。毕竟……我们要灭他们易如反掌,他们也怕。这次知道你回来,总得有点表示。” “直接插手人类国家,这样好吗?”猴子有些忧虑了。 “不好也都这样了,花果山摆在这,他们不可能视而不见的。有他们帮忙,我们搜集许多材料会容易许多。况且……和我们建立联系对他们也有好处,起码,如果有妖怪骚扰,他们可以向我们求助。我们围困南天门这些年,如果不是大角出兵料理,这些人类国家说不定已经被那些新生的小妖王给折腾得断气了。” 猴子不由得想起天蓬动情案那几年,整个凡间妖族丛生。花果山围困南天门该也是一样吧。 说到底,加入了花果山的妖怪对天庭来说是一大祸害,但对凡间诸国却反而好。起码,这些妖怪受到约束了。而那些“野生”的妖怪则相反,对天庭来说很好剿灭,对凡间的人类乃至道观来说却是令他们束手无策。 “嘿,这听上去真像是八方朝贡,花果山已经变成了一个超级帝国,大家都争着交保护费。”猴子不由得叹道。 一整个上午杨婵都在不断地向猴子介绍着花果山的各种情况,一卷卷的竹简摊开,看得猴子一阵眼花缭乱。 花果山早已经不是昔日的花果山了。 一百年前的花果山只是一台单纯的战争机器,对于那些前一刻还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妖怪来说,能活着便已经不错了,别无所求。处理问题也全凭威信,反正猴子一个人说了算,他感觉应该怎样就怎样。 现在的花果山却已经发展成一个完整的社会,有着各种阶层,每个阶层都有自己的述求,涉及到复杂的利益关系,有着各种关系牵扯。为此,它有着各种繁琐的法度和复杂的机制。在这基础之上,他们创造出璀璨的新文化,却也带来了各种新的问题。 望着这些东西,猴子不禁头皮发麻了,默默地开始佩服起杨婵来。 那些个妖怪当初有多愣猴子是知道的。这么些年,她得多辛苦才能将这好像乱麻一般的东西料理出头绪来啊? 风铃从头到尾站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地,头都大了。 “你在想什么?”杨婵忽然问道。 “没。”猴子连忙愤愤道:“我在想这么多问题要处理,那五个家伙竟还给你添乱,实在太不识抬举了,回头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那不用。”杨婵白了猴子一眼,淡淡道:“上次我从天庭回来之后他们就收敛了很多了,要不然,这次也不敢让他们去当前锋。” “收敛了就好。”微微仰着头,猴子叹道:“这次看他们作战是挺用心的,不像敷衍了事的样子。如果真是这样,花果山多几员猛将倒也不是坏事。不过……这些东西真繁琐,我都有点……有点受不了了。我以为我还是花果山的山大王,没想到你已经把我变成‘大帝’了。” 杨婵呵呵地笑了起来:“山大王拿什么收拢几百万妖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几百万妖众一人一口唾沫就够你淹死了。现在的花果山,没有小事。” 盯着杨婵看了许久,猴子淡淡道:“你真厉害,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默默地注视着满桌的竹简,杨婵叹道:“一百年前我也不知道,但一百年的时间,什么都摸索出来了。” 闻言,猴子无奈笑了笑,一脸的歉意,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足足百年的操劳,在这功劳面前,什么感谢的话都已经微不足道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半晌,一位妖兵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大王,启禀圣母,凌云上人来了,说要求见大王。” “凌云师叔?”风铃一下来精神了。 “见不见?”猴子询问道。 “这是你师兄,问我干嘛?”杨婵斜眼道。 猴子想了想,低声提醒道:“他好像还是你师傅。” …… 正当此时,北俱芦洲。 荒无人烟的山谷中,清风子小心翼翼地在一个废弃的村庄里寻找着什么。 这村庄原本的农田早已经长满了杂草,瓦房更是再找不出一间完整的,随处可见被侵蚀得认不出原本形状的残骸,看上去已经废弃了许多年。 许久,他拭去额头的汗珠从一座屋顶早已被侵蚀到找不着的院子里走了出来,踏着满地的碎石,眉头紧蹙。 “在找什么?” 一个声音传来,清风子猛地一惊,连忙转身。 身后,须菩提负手而立,白色长须随风飘荡,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弟子,参见师傅。”清风子连忙拱手道。 须菩提一步步走到清风子面前,轻声道:“在这荒郊野岭的,找什么呢?” “这里原本住了弟子的一位友人,今日路过,特来探访,没想到,村庄已经废弃。” 须菩提淡淡叹了口气,道:“一百多年前的凡人朋友,现在还如何可能找得到?” “师傅,您知道?”清风子不由得迟疑了。 须菩提淡淡笑了笑,道:“为师若是不知道,当初如何可能让她拜入门下。” 清风子重重抿着唇,沉默不语。 许久,须菩提轻声道:“此事都已过去,为师心中有数,你就……不要查了。” 说罢,须菩提拍了拍清风子的肩,化作一阵清风消失无踪,只留下清风子呆呆地站在原地。 第三百八十八章坚强 殿堂中,众人早早入场,按着男女宾以及各自的身份在妖兵的引导下分列两旁。 “大王驾到——!” 随着小妖的一声高喊,众妖纷纷跪地。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些非花果山一系的都愣住了。 凌云子左顾右盼地躬身拱手。 敖听心福身行礼,敖寸心紧蹙着眉也只好随同。 玉鼎真人两眼瞥了瞥,稳站原地不动。 就连风铃也有些不适应了。 虽说她跟猴子的关系比在场的众人都来得亲密,但跪猴子,她还真没跪过。 在杨婵的陪同下从大殿侧门走出来的时候,猴子同样是一怔,他蹙着眉淡淡看了杨婵一眼,却并没说什么。 站到王座边上的时候,猴子望着台阶下的众人,忽然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似乎与众人也多了一种隔阂。 在南天门的时候大家虽说也行过这种礼,但那是在战场上,在军前。“家宴”搞成这样,真的好吗? “让大家入座吧。”一旁的杨婵干咳了一声,低声提醒道。 “都入座吧。”猴子连忙淡淡道。 说着,自己也在王座上坐了下来。身穿一袭白色长裙,美得不可方物的杨婵就坐在他侧边的位置上。 随着众人入座,宴会开始了。作为花果山丞相的吕六拐开场祝词,紧接着,众将也纷纷敬酒祝词。 就在这祝酒庆贺的过程中,杨婵一直在猴子的耳边低声诉说着关于在场众人的种种。 “六拐是花果山最早的‘先生’,现在身居高位的多算他半个弟子,也是文臣的旗帜。不过他重文轻武有些严重了,上次为了兴建新营房的事情跟短嘴起过冲突。最后虽然调解成功,但难免还有些芥蒂。好在他私心不重,倒也没出什么问题。不过,与他接触过频,怕是会惹来军士的不满。” “短嘴偏向中庸,这些年军队都归他掌握,不过在战术革新上少有建树。大概十二年前在南瞻部洲以多打少还吃过天河水军一场败仗,备受诟病。军中少壮派多对他不满。” “九头虫依旧是我军第一猛士,战功显赫。在军中,特别是基层将士当中威望极高。可惜行事多鲁莽,作风怪异,时常惹怒众妖将乃至各部主事。我这边还压着十几份弹劾他的折子,对他不可太亲近,否则容易惹来其他人的不快。” “大角实在乏善可陈,不过他是元老,而且灵犀又是你的义女,加上性格保守也不喜出头,倒是备受敬重,也没怎么树敌。跟他多走动不需要顾忌什么。” “以素……以素还好,这些年都跟在我身边当我的左右手,虽说修的悟者道,但看上去真没什么天赋,特别是心不太静得下来。五十年前我把她安排到军队去任了个都统,至今五十年了,战功不多,但行事还是颇受赞赏,没给我丢面子。当然,到底是个女流,下属也多少有些不服气。” “黑子匪气还是那么重,整天跟一帮子下属称兄道弟,又特别护短。上次下属惹了鹏魔王下面的人,明明是自己人的错还偏要袒护,搞得五妖王联名弹劾,后面我出面杖责他的下属才勉强压下去。和黑子你最好话都不要多聊,他那帮手下我受够了。” “灵犀很低调,她修的悟者道,也颇有天赋,不爱刀兵不爱与人起冲突,颇受文臣爱戴……当然,这与当时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六拐把她默认为我的接班人也不无关系。刚开始的时候五妖王和我有些冲突便也转而支持她了,后来五个家伙服软,他们也就渐渐疏远了。” “万圣龙王在整个花果山威望都不低,也颇为尽心尽力,想事做事都周道,能顾及各方关系。不过还是和牛魔王走得太近……” “万圣公主倒没什么,她本就是龙族,几十年前玉帝便开始克扣花果山的雨水,于是我就干脆让她负责农务方面的事情了。做得都还好,颇受爱戴。这一家子在花果山颇具影响力,找一天,可以单独宴请他们,也向臣民们宣示一下你的恩德。但最好以主要宴请万圣龙王,顺带请九头虫夫妇这样的方式,否则九头虫那边的问题……” …… 猴子的眉头蹙得越发紧了。 “需要这样吗?”他低声问道。 “我说过了,花果山没小事。你的一举一动整个花果山都在盯着。别说是你,就之前我都是这样。你多请个人,多说句话,都会衍生出无数的解读。花果山已经不是原来的花果山了……” 猴子沉默了。 鼓乐声中,步履翩翩的女妖上殿献上了歌舞。 一片喜庆之中,猴子举着杯子挨个说些或劝诫、或鼓励的话,就连这些话的内容,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杨婵都已经令内务府细细准备好了。 这就是帝王吗? 猴子忽然感觉自己这王座比玉帝的龙椅还烫了。 原本以为这次家宴他们都会像之前的无数次宴会那样喝个烂醉,结果没有。 酒过三巡,正当猴子以为宴会的高潮即将来临的时候,杨婵宣布了退场,理由是晚上还有庆典,而在场的人大多都必须参加。 返回住所的路上一众侍奉的小妖紧紧相随,猴子却有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过道两旁栽满了各种花草,一阵微风吹过,片片桃花飘落,像是一阵花雨。 遣退了众人,他与杨婵漫步在庭院中的步道上。 天空中流云飞舞,一个个悬浮的兵营军港像池塘中漂浮的荷叶一般静静地悬浮着,时不时可以看到战舰离港又入港。 远处,妖怪们正在张灯结彩,准备今晚的庆典。 “今晚的庆典主要是迎接你归来,同时对这次的战斗论功行赏。跟家宴不同,会有很多你不认识的人。到时候我挨个给你介绍……对这些新人,要以鼓励为主,敲打为辅,庆典上也切记不能跟旧臣走得太近。虽说你回来了,肯定是镇得住他们的,但怕就怕尾大难调,万一他们心中有怨言出工不出力就不好办了。” “天庭这次的大败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党争。如果他们觉得你看待他们和看待那些老人区别很大,那么很快新人就会抱团跟老人对抗……毕竟谁都想图个前程,实力不济也就算了,若还有其他原因,谁心里能痛快?” “所以今晚任务重中之重,就是让新人觉得美猴王并没有将他们区分看待。中午家宴宴请老人,只是叙旧罢了。” “还有就是称呼,接下来你的称呼该改了,不能继续叫美猴王了。牛魔王、鹏魔王……他们也是‘王’,如果你还只是美猴王,那就有点与他相差无几的意思。妖王之王,必须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号。称呼上的问题不可小觑,它代表这名分……不过这个可以从长计议。” 杨婵一遍遍地述说着各种权术细节,包括花果山内部的各种形势。 猴子沉默不语,听得头皮发麻。 他忽然发觉整个花果山都已经不认识了,一切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美好。 稍事休息,两个时辰之后,伴随着鼓乐齐鸣,另一场宴会开始了。 与家宴不同,这场宴会直接在齐天宫的主殿——万妖殿。 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透过敞开的殿门,猴子一眼就可以望见天边的云层,就如同天地都在自己脚下,有种波澜壮阔、俯视众生的感觉。 宽敞得如同校场一般的大殿上耸立的八个六人合抱的黑色巨柱上尽是精雕细琢的妖族战争图腾,庄严而肃穆。 巨柱下,密密麻麻地排布着矮桌,文武妖众在下方对着猴子三拜九叩,一个个入席。 文臣在殿上宣读起了此次的战功封赏,当中也包括了以猴子私人名义给予文臣的奖赏,以感谢他们百年来兢兢业业恪守岗位。 随着他们一个个上前单独祝酒拜谢领赏,杨婵一个个介绍,猴子一次次地说着早已烂熟于心地几段话。 他的笑容渐渐有些僵硬了。 “能不能别这样?好累啊。”猴子低声问道。 “不能,你是帝王。”杨婵斩钉截铁地答道。 猴子又一次沉默了。 结束了所有封赏,宴席准时开始了。 席间,一个婢女不慎将酒水洒到了一员重臣的身上,惊地连忙跪地叩首。 那些正在欢声笑语的众臣,一时变得鸦雀无声。 很快,两名廷尉走上前来,架起仍在不停求饶的婢女离开了。 猴子望着那不断挣扎的身影,不知道她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但看神情,估计不轻。 宴会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仿似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再也无话可说的猴子侧过脸去看向杨婵,只见她依旧是满脸淡淡的微笑着。那笑容仿佛量身定做的一般看不出破绽,看不出喜怒。 许久,猴子淡淡叹了口气,也不与杨婵打招呼,起身从侧门离去。 不多时,见猴王迟迟没有归位,臣子们开始窃窃私语了。杨婵连忙遣人去找。 只一会,一只小妖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杨婵的耳边低声道:“启禀圣母,大王在阁楼上。” “在阁楼上?让他赶紧回来。宴席还开着,他怎么就走了?”杨婵微怒道。 “小的已经说过了,可……大王说他想静静呆会。” 杨婵眉头一蹙:“带我过去。” “诺。” 在小妖的带领下,杨婵也急匆匆地从侧门离席,大殿中一下像炸开了花,议论纷纷。 纷纷扰扰之中,风铃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眨巴着眼睛看着。 …… 提着裙摆,杨婵一步步地走上阁楼,望见猴子独自斜斜地倚着栏杆遥望花果山的夜景。 远远地,杨婵深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急切的情绪,走过去轻声笑道:“怎么啦?”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啃着桃子,猴子一手指着灯火通明的花果山道:“比我在天庭看到的漂亮多了。” 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接着说道:“可我在想,这是不是我想要的呢?” “你想要什么?” 猴子吧唧吧唧嘴将咬在嘴里的桃子咽了下去,蹙着眉头有些茫然地说道:“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花果山还很破落,部队连铠甲都凑不齐,很多士兵甚至都是赤膊上阵,我们就靠那样七拼八凑的部队顶住了天军,争得了活命的机会。虽然死了很多很多人,但我们终究是撑过来了。” “为什么呢?”他抿着唇哼笑了出来,接着道:“因为天庭规矩太多,内斗,所以我们才有机会。那时候我就在想,我的花果山可别最后也变成那样了。可今天看来,已经变成那样了。” 杨婵一下愣了神。 “你……是在怪我没做好?” “你说什么呢?”猴子深深吸了口气,眨了眨眼睛,将手中没吃完的桃子随手一抛,微微抽了抽嘴角笑道:“你做得这么好,我怎么会怪呢?对吧?” “你就是怪我了。”杨婵瞪眼道。 猴子舔了舔嘴唇,低头想了好一会,挠头,轻声道:“我只是……只是不太习惯。以前开个宴会,大家都是不分上下抱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角蛇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被婢女泼了一脸的酒我们还要取笑他一番才甘心,也绝不会去怪责那个婢女。我不明白,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紧蹙着眉,猴子静静地注视着杨婵。 杨婵也静静地注视着他。 月色下,凉风中,两人相对无言。 半晌,猴子低头道:“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过吧。离开太久不好,我们还是赶紧回席吧。” 说罢,迈开脚步便走,与杨婵擦肩而过。 “站住!” 猴子连忙停住了脚步,背对着杨婵。 “你以为我是故意要搞成这样吗?”杨婵怔怔地问道。 猴子没有回答。 深深吸了口气,杨婵扶着围栏,低声道:“我……我是个人类,这里是花果山。你觉得他们当中有多少是真心服我的?” 猴子微微低头。 抿着嘴唇,杨婵轻声道:“你是妖王,可以一言九鼎镇住场,我呢?我只是个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人类,不靠规矩,不靠权术,我靠什么控制住他们?靠他们自己能行吗?你知道这些妖怪是什么德性?” 猴子依旧没说话,只是微微仰着头。 吐出的雾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杨婵护在胸前的手微微攥紧了。她呆呆地说道:“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做噩梦。梦见你回来了,看见花果山一片焦土,嗷嗷大哭……” “梦见玉帝将你拿下了,没人去救你……” “我只想着,想着你回来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让你看到一个强盛的花果山……” “万一你在天庭出事了,我也还有筹码和玉帝讨价还价……可以想办法把你救回来。” 一阵微风拂过,扬起了猴子的披风,绕过了杨婵的长裙。 杨婵眨巴着明媚的双眸,眼眶中渐渐多了点点晶莹,那语气渐渐有些哽咽了。 她低着头道:“我在灌江口负责后勤不错,但我没当过头领。我其实不懂,什么都不懂……我好怕我把事情都搞砸了。阴间出事,我不敢告诉你,怕你直接反了。也不敢告诉他们,怕他们有后顾之忧。到时候花果山就散伙了……” 猴子缓缓地回过头来。 “五个妖王强势,短嘴软弱,六拐迂腐,我担心新人篡权,又不得不用他们……” “我怕有一天他们忘记你还在天上,还深陷敌阵,我只能不断想办法抬高你的地位。” “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我是人类,他们都是妖怪,他们一起算计我,不用权术,不用最严苛的法令,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我只是个炼神境的悟者道修者。刚才殿上能取我性命的比比皆是,你懂吗?” 一时间,猴子无言以对,只能呆呆地站着。 杨婵捂着胸口,低着头。月色中,长发遮掩了面容,眼泪一滴滴地下落。 这是憋了整整一百年的眼泪。 猴子只能呆呆地看着。 眼前的女子,用一个人的坚强撑起整个花果山,创造了一个奇迹,只为守候他的归来。 “他们都在猜你也许不会回来了。我也担心你回不来了……开战前,我就下令准备庆典。他们以为我信心满满……其实我只是怕没机会下这个命令……我真的好怕……怕你像我母亲那样……再也回不来了。” 泪已决堤。 月色下,那身躯微微颤抖着,伸手要去擦拭自己眼角的泪,却被猴子一把捉住了手腕。 杨婵仰起头呆呆地注视着猴子。 “对不起。”猴子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脸庞,淡淡笑了笑,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轻声道:“现在我回来了,以后的事情,都交给我吧。万大的事情有我顶着。” 杨婵眨巴着眼睛,呆呆地,静静地站着。 一声清脆的声响从远处传来,炸开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天空,也照亮了两人的身影。 很快,整个天空都被五颜六色的烟火占据了。地面城市里的妖众欢呼了起来。 “这是庆典的烟火?” “恩。”杨婵默默地点头,呆呆地看着那烟花:“我挑选了我最喜欢的种类,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和你一起看……” 璀璨的火光中,猴子望见杨婵嘴角转瞬即逝的笑。 许久,杨婵低声叹道:“我们该回去了。” 说罢,正要转身,却被猴子一把拽了回来。 “喜欢,就多看一会。”他淡淡道。 “离席太久,会有人有意见的,到时候说不定又……” 猴子注视着杨婵,郑重地说道:“不是说了以后的事情都交给我了吗?美猴王看会烟花怎么啦?谁有意见明天单枪匹马给我到南天门冲阵去。” 听到这一句,杨婵扑哧一下笑了,瞪眼道:“没正经地,万一他们真反了怎么办?” “真反了就看谁拳头大呗。”拉着杨婵的手放回围栏上,猴子挑了挑眉笑道:“来,看烟花。妈的,说是庆祝我回来搞得咱都不舒心怎么行?今晚啥都别管,他们爱咋咋地。” 杨婵笑着,却泪如雨下。 “你怎么又哭了?” “我只是……只是开心。” 猴子急得一阵手忙脚乱。 微风拂过。 扬披风,绕长裙。 第三百八十九章漆黑 恢弘的庆典,主角却失了踪,一众庭官急得跳脚。 里里外外地翻,好不容易在阁楼上找到了两人,却被猴子直接给顶了回来,理由是:“在看烟花,很忙。” 这下可让庭官们傻眼了。 美猴王也就算了,就连平日里极为顾全大局的圣母大人也只站在一旁“咯咯”地笑,竟然不开口劝诫这种荒唐的行为。 隐隐地,庭官们感觉这世界要变了,急急忙忙将事情汇报给了大殿里的丞相吕六拐。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吕六拐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他伸长了脖子,低声跟坐在矮桌对面无聊得打哈欠的短嘴说道:“莫非,要办喜事了?” 说罢,那眼睛朝门外瞥了瞥。 短嘴当即就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两个,那啥了?” “我猜是。” 相对一笑,两人当即将蒲团挪到一起,叽叽喳喳地商量起什么来。 坐在大殿另一端的以素看着眉飞色舞的两人,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还闹得不可开交,这才多久,就算彼此不记仇也该多少有点尴尬才是啊。怎么就……” 一旁叼着鸡腿的黑子连忙顺着以素的目光望去,啧啧道:“会不会是今晚喝得痛快了?” “喝得痛快了?”以素斜眼瞧了瞧黑子。 “酒喝得痛快了,哪还有什么旧怨?对吧?” 以素翻了翻白眼道:“那是你,他们两个才不是一碗酒能解决的。” 黑子只好灰溜溜地缩了缩脑袋。 想了想,以素瞧着黑子低声道:“要不,你过去敬酒,帮我探听下他们在聊什么?” 黑子稍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行!我这就去!” 抹了把嘴,他提着个整坛的酒就摇摇晃晃地过去了。 美猴王离席未归是因为陪圣母大人赏烟花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大殿,不用等黑子回来汇报,以素自然也猜到吕六拐和短嘴在聊什么了。 不多时,整个大殿里的妖怪都就这个问题展开了讨论。 “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 “我猜是。记不记得很久以前有传说说大王和圣母其实是……那关系?如今看来,并非瞎编乱造啊。” “对对,我觉得也是,要不你说圣母大人一个人类,干嘛要帮大王,帮我们花果山反天?” “恩,有道理。这么说,我们花果山要双喜临门咯?” “我觉得是。大王是王,这事儿他不好开口。圣母是女方,更不好开口。咱当臣子的,得懂得他们的心意。”说着,那说话的妖怪双手做了个撮合的手势。 围在边上的众妖纷纷点头,一阵赞许之声。 妖群中,一个身穿道袍,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究竟是人类还是妖怪的小胡子年轻道士从头到尾独自端坐着喝闷酒,此时听到这议论之声也不由得抖了抖耳朵,两只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了起来。 许久,他低声对一旁一直给他斟酒,面容俏丽的女官说道:“师妹,你说他们议论的那事儿……” 那俏丽女官淡淡看了道士一眼,一只手在桌下轻轻摆了摆。 道士顿时了然,不再多语。 不多时,外面的烟火结束了。 猴子独自一人回来,在门口晃了一眼说了句:“大家自便。”还没等众臣将准备好的话给说出来,他便一溜烟不见了。 见此情形,众臣面面相觑无所适从,还没等一直呆坐着的风铃松出那口气,便有人说道:“今晚便别打扰了,改天上朝,咱再提。” “对对对,今晚去打扰,就太不识抬举了。” “为人臣子,得懂得成人之美啊。” 说着,众臣皆啧啧笑了起来,各自耍了起来。 似乎因为有了这小插曲的点缀,一阵劝酒声中,宴席的气氛反倒比先前活络了许多。 “怎么啦?”凌云子低声问风铃。 “没。” “没?”凌云子饶有兴致地瞧着风铃道:“你这丫头从小到大心思都写脸上,还没?骗谁呢?怎么,藏了什么小秘密连师叔都不肯说啦?” 风铃连忙捂了捂自己的脸,眨巴着眼睛瞪凌云子。 凌云子抿了口酒,悠悠道:“有事儿,就说说,看师叔能不能帮你。” 沉默了许久,风铃低着头道:“师叔……风铃想回斜月三星洞。” “回斜月三星洞?”凌云子一下愣住了。 “恩。”风铃点了点头,抿着唇道:“风铃想回斜月三星洞去,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你就因为……因为他们讨论的那事儿啊?”凌云子呵呵笑了起来,摆手道:“没有的事儿。师叔告诉你,不可能的。这些个妖怪,啥都不知道,胡乱猜测罢了。你师叔我可是清楚得很。那猴子找到他的雀儿前,跟谁都不可能。这些人哪,就是没事折腾。” 风铃的唇抿得更紧了,她紧蹙着眉低声道:“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还有别的事儿?” 风铃低头沉默了。 许久,她轻声道:“如果,如果猴子知道我瞒着他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会不会……会不会……恨我?” 说罢,她睁大了那对蓝色的眸子满是期望地望着凌云子,似乎想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 瞧着风铃那紧张的神色,凌云子扑地一下笑了出来:“恨你?” “恩。”风铃重重地点头。 “别的不敢说,这事儿,我担保不会。” “真的?” “还能是假的?嘿嘿,那猴子对你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只要事情别涉及到他的雀儿,啥事都好商量。” 闻言,风铃原本红润的脸一阵惨白,看上去都快哭出来了。 凌云子顿时呆住了:“不会……真的涉及了吧?” 风铃连忙摇头。 “那就是真涉及了。”凌云子一拍脑袋,无奈地叹气。 大殿中熙熙攘攘,两人却对坐着,一阵静默。 许久,风铃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凌云子的衣角,用蚊子般的声音问道:“师叔,我该怎么办?” 凌云子盘着手,缩了缩脑袋蹙眉道:“你们这冤孽账,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要不你帮我问问师傅……” 凌云子也不看风铃,伸出一只手指道:“第一,这事儿你敢问你师傅吗?” 风铃连忙摇头。 “你都不敢了,让我去问?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你来花果山的事情,他一直都反对,至今都没来看过你一次,你不是不知道的。谁敢在他面前提你啊?” “那那……” “第二,你先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你?” 说罢,凌云子扭过头来静静地瞧着风铃。 灯火通明的大殿中,宴会已经进入了高潮。 五位妖王聚在一起不断起哄吆喝。喝高了的黑子跳上酒桌,吓坏了一众庭官。吕六拐跟几个文臣窝在一旁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时不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以素铁着脸一动不动…… 抿着嘴唇想了许久,风铃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 此时,斜月三星洞,潜心殿。 “师傅——!您怎么能这样?”清风子来回踱着步,怒吼道:“她是我徒弟,这些事情您早就知道了,竟都视而不见?您连我也瞒着?您知道这样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吗?” 须菩提端坐蒲团,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清风子呆呆地注视着须菩提,许久,咬牙道:“师傅您……不,我们,我们整个斜月三星洞都被人当成棋子在下了,师傅您竟然都……” 须菩提依旧不言不语,紧闭双目。 清风子一拳重重捶在木柱上,一声巨响之下,整个大殿都颤了颤。 他背过脸去不看须菩提,只一味地叹气。 大殿中只剩下清风子重重的喘息声了。 灯火摇曳中,他静静地站在窗边,捋着长须,无奈地抬头仰望明月。 拜入斜月三星洞至今将近两千年,今天,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的师傅说话。 不多时,殿外响起了低声细语,似乎是清风子的那一拳已惊动了观内众人。 须菩提缓缓睁开眼睛,低声道:“你说整个斜月三星洞都被人当成棋子在下,其实,那人又何尝不是被为师当成棋子在下呢?说到底,不过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清风子抱臂的手缓缓扣入了肉里。 “师傅,我始终不明白,您究竟为何要这样?” “为师已经说过了,要为苍生搏一个未来。” “一个未来?” “一个,由苍生自己掌握的未来。” “为苍生搏一个未来?”清风子哼地笑了:“天道已生变,根本就不需要舍近求远,只要我们在十师弟身上再下些功夫,完全就可以……” “那还不够。”须菩提抿着唇,缓缓摇头道:“要彻底地,破而后立,只有此法。” “彻底……破而后立?”清风子顿时骇然。 他侧着脸,注视着自己这位面色淡然的师傅许久许久,那双拳缓缓攥紧了,却始终没有发作。 …… 一阵微风掠过,吹乱枝桠上的桃花,洒落一地。 远处的宴席还在继续,一片熙熙攘攘之声。 夜色中,风铃稍稍裹紧了衣裳,孤身一人行走在鹅卵石铺成的步道上。 前方,漆黑一片。 第三百九十章阴曹地府的困境 次日一早,天稀稀疏疏地下起了小雨。 就在这阴霾的天气里,猴子与杨婵在万妖殿上接见了前来觐见的各方特使。 此次觐见,隐隐有点朝贡的意思,却又不是正式的朝贡。 花果山歼灭天庭的主力部队天河水军,又围攻南天门将美猴王迎回,这一点所有的势力都有目共睹,也都知道如今的形势是花果山占优,天庭地位岌岌可危。 不过,在三清正式表态之前花果山也仅能算是一方霸主,天庭依旧是三界统御,千万年来的旧例也不允许各势力在这时候做出正式的表态。 权衡利弊,各方虽送来厚礼,却多是以私人的名义,并非官方。同时,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单独觐见。 鼓乐齐鸣之中,首先上殿觐见的是四海龙宫的特使。 东海龙宫派出了敖听心,西海龙宫派出了敖寸心,南海和北海则各派一位太子。 伴随着庭官对龙王礼单的宣读,虾兵蟹将们将一个又一个的箱子搬抬上殿,在猴子面前撕开封条展示之后,又由花果山的妖兵封存送入内务库。 放眼看去,都不过是些奢侈品罢了,例如稀有的红珊瑚、硕大的夜明珠之类,虽说没什么具体用处,却也值不少金精。 当虾兵蟹将打开第三个箱子的时候,猴子不禁一愣。 “藕丝步云履,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居然是这几件,算天意吗?” 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一旁的杨婵闻言,低声道:“这几件倒都是各海珍藏的宝物,只可惜品相华贵,实际用途却是一般。四海龙王可真能挑,送这些个东西,样样价值连城,实质却都是无关紧要的。一方面向我们示好,另一方面,该是想着避开天庭的责难吧。” 搬搬抬抬地,前后共上了四十几个大小箱子。 这四海龙王也是大手笔,林林总总算上估摸着价值三五百万金精是有了,只可惜半枚丹药,半件有用的兵器法宝都没见到。 宣读展示完所有的礼物,作为四海之首东海龙宫代表的敖听心双手奉上了东海龙王的亲笔信。 拆开一看,那言语之中极尽恭维,却是半点没提及花果山被克扣雨水的事。 猴子那眉头顿时微微挑了挑。 似乎看懂了猴子的心思,杨婵低声劝道:“算了,反正降雨我们自己也能。这关头,四海龙宫也不好表示什么,就别为难他们了。” 淡淡看了杨婵一眼,猴子默默点头。 有敖听心和敖寸心这两重关系在,没什么大碍的情况下,猴子也确实难以对四海下手。何况对方在礼节上也已经做得够到位了,并没有要与猴子为难的意思。 只随便客套了几句,四海代表便接了猴子给龙王的亲笔信告了退。 接下来上殿的是周边几个人类国度的特使。 由于本身与天庭没有直接的从属关系,他们并不像四海龙王那样顾忌天庭的态度,以至于派来的特使当中甚至还有本身就是国君的,那给猴子的国书上内容更是极尽恭维之词,就算当成效忠函来解读也不为过。 不过,他们送来的礼物就有些不堪入目了。 花果山要黄金丝绸这些的做甚?兵戈铠甲之类的,凡人用的那些哪里能入花果山妖怪的眼?至于一位人类国君别出心裁,为了讨好猴子将自己的女儿送过来的…… 这年头,拍马屁也是个技术活,得找对位置才再拍。 很可惜,这位别出心裁的国君明显都不了解花果山的行情。正当猴子准备按照先前想好的,无论对方送什么来都照单全收的时候,杨婵在旁边脸色一变,干咳两声……那位国君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轰了出去了,吓得瑟瑟发抖,直到拿到美猴王回赐的礼物才稍稍安心。 第三波觐见的是凡间的修仙势力。 放眼看去,大多都是一些不上档次的道观,送来的礼物则是一些比较稀缺的材料。对他们,猴子的回礼自然也不吝啬,把几个观主都乐得千恩万谢。 解决完了所有走过场的,接下来就轮到“刺头”了,被安排在最后的,是十殿阎罗的特使。 当看到牛头马面带着几个鬼差跨入大殿之时,微笑了一个早上的猴子与杨婵顿时收了收神情。 “在下阴曹地府牛头。” “在下阴曹地府马面。” “参见美猴王!” 两人浑厚的声音在大殿多久久回荡。 那躬身拱手的姿势就这么保持着,半晌,都没人喊他们“免礼”。 “在下阴曹地府牛头(马面),参见美猴王!”两人对望了一眼,又是齐声重复了一遍。 无论是猴子还是杨婵,乃至是周遭侍奉的庭官都一动不动。 牛头马面隐隐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了。 一位卿家躬身走到猴子面前呈上了一份折子,奏道:“大王,这是十殿阎罗送来的礼单。” 随手接过折子翻了翻,猴子只略略瞥了一眼,便直接将它甩到牛头的脸上。 相距十余丈的距离,纸质的折子,竟直接在牛头的脸上打出了一道血痕。 那两人猛地一惊,却也不敢动作,只能依旧保持着那躬身拱手的姿势。额上,豆大的汗珠缓缓滴落。 许久,牛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低声道:“不知我等是否不慎冒犯了猴王,还请猴王明示。” “你们是真傻还是假傻?”猴子哼地笑了出来,伸了伸懒腰靠坐在王座上,冷冷地盯着站在大殿正中的牛头马面道:“送些炼丹的材料来,就想敷衍我?” 闻言,马面忙道:“猴王息怒,我等绝无敷衍之意,这些个材料在阴间皆是稀有之物,乃是诸阎罗精挑细选……” “放屁——!” 一声暴喝,茶盏重重地摔在殿堂上炸开了花,大殿上的庭官们皆缩了缩脑袋,牛头马面吓得当场跪地。 顿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了。 猴子撑着扶手缓缓地站了起来,冷冷道:“我要你们这些东西干嘛?” 他一步步地走下台阶来到牛头马面面前,一把将身高一丈有余,匍匐在地的牛头整个提了起来。 一旁的马面惊得都傻了。 只见猴子咧开嘴露出尖牙,恶狠狠地对牛头说道:“听说,他们把我花果山的亡灵都打下十八层地狱了,是吗?” 闻言,牛头颤抖不已。他不自觉地避开了猴子近在咫尺的眼睛,低声答道:“那……那是陛下的圣旨,众阎罗不敢违抗……还请猴王……请猴王……多多……多多包涵……” 猴子死死地盯着牛头,冷冷道:“把东西都带回去,替我告诉他们,我只给他们一个月时间。将我花果山的亡灵都找回来,送入轮回,而且都必须投胎大富大贵人家。做不到,我就挥军阴间,自己动手料理。听懂了吗?” “懂……懂了。” “听懂了就好。” 猴子淡淡一笑,手一松,牛头身子一软,整个瘫坐在地。 看了一眼侧边上身躯庞大却缩在地板上动都不敢动的马面,猴子呵呵地笑了起来,扬起披风转身便走。 身后,庭官拉长了声音喊道:“送,特使——!” …… 天庭,凌霄宝殿。 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匍匐在地,是不是抬头仰望。 玉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面色发青。 殿上众仙一言不发。 许久,秦广王低声道:“陛下,此事,还得尽快有个决断,不然……” 玉帝的手缓缓攥紧了,那牙咬得咯咯响。 秦广王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在场的任意仙家此刻都明白,一旦撤回将花果山妖众打落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的圣旨让他们重入轮回,此例一开,三界便任花果山为所欲为了。 既然花果山都能随意逼迫玉帝改变旨意,那各方势力还会继续服从天庭的调遣吗? 到时候,便是三清不开口,天庭对三界的统领也名存实亡了。 可若不同意,到时候花果山攻打阴间又该如何处理?万一花果山真的挥军阴间…… 虽说阴间有几十万鬼兵,但那些个鬼兵对付对付魂魄还行,对上百万精锐妖军,完全就没有还手之力。更何况,阴间可没有南天门这样的天险,便是玉帝下旨调动整个天庭的军力援救,恐怕也无法抵挡妖军的进攻。 到时候,天庭出兵了,阴间却依旧被花果山强行入主,其后果可就不是损兵折将那么简单了。 此时此刻,玉帝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当初将花果山妖众的魂魄打落十八层地狱的决定本是作为惩戒,谁能想到最终惩戒的却是自己? 沉默了许久,他抿着唇轻声道:“诸位爱卿对此事有何见解?” 闻言秦广王连忙左顾右盼,却见在场的仙家一个个都往后缩。 秦广王都快急哭了,他急匆匆地往前爬了半丈,叩在台阶前喊道:“陛下,那妖猴只给一月时限,下界一月,不过等于天庭一个时辰啊!陛下!臣恳请陛下早做决断!” 那一个个头磕得“咣咣”作响。 这一闹,玉帝的心顿时更烦了,他一掌拍在龙案上:“朕知道!” 一声暴喝之下,连带着秦广王在内的众仙顿时骇然。 整个灵霄宝殿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许久,玉帝深深吸了口气,强压着怒火低声道:“大家,都提提意见,快点!” 那手紧紧的扣着龙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尽露。 半晌,一位身份低微的仙家从众仙当中躬着身子唯唯诺诺地走了出来,低声奏报道:“陛下,臣以为,那妖猴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玉帝微微一愣,半眯着鹤目道:“此话怎讲?” 那仙家深深吸了口气,又左顾右盼了两眼,方才低声道:“陛下想想,花果山妖军作战向来都是将那些战死的魂魄收走,并未交付阴间。如今,在阴间被扣魂魄充其量不过数百,又皆是小妖,那妖猴如何可能为了这些个小妖大动干戈?” 玉帝微微仰头,捋着长须寻思了起来。 见状,那仙家伸长了脖子小声道:“臣以为,那妖猴该是为了一个名分。” “名分?”玉帝微微蹙眉,指了指那仙家道:“细细说来。” 闻言,那仙家笑了笑,总算有些底气了,朗声道:“这妖猴生性狡诈。陛下想了,如今老君闭关未出,那妖猴才能这般嚣张。可老君又如何可能一直闭关?一旦出关,这妖猴犯下如此大罪,又怎能置之不理?” 稍稍顿了顿,那仙家又接着说道:“若是那妖猴能在老君出关之前讨得陛下的赦免,便等同于得了一张免死金牌。老君出关之后,必不可能对他再行追究。若是没有名分又得不到陛下赦免,那么……老君出关之日,便是那妖猴殒命之时!” 众仙皆默默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此时,玉帝心里却是啧啧苦笑。 便是给他一个名分,要逼反他也是轻而易举。可是……老君的心意谁能猜透? 当初老君亲自开口保那猴子,玉帝便倍感诧异。之后,若不是老君闭关前给玉帝来了句:“自行决断”,玉帝又怎么可能贸然在老君闭关之时对猴子动手,逼反猴子? 到后面就更离奇了,将猴子想方设法送往兜率宫,原本看着兜率宫肯接,以为老君愿意料理这个烂摊子了,结果他居然把猴子放了。 不仅仅是放了,连金刚琢都被那仙娥风铃给带走…… 说到底,此次天军大败,与其说是妖军强大,天军战不利,不如说是因为玉帝会错了老君的意。甚至……根本就是被老君骗了。 可老君究竟为何要如此这般呢? 这让玉帝百思不得其解。 那些个什么“风铃假冒老君信函、风铃私放钦犯”之类的,都不过说给外面人听的场面话。堂堂道祖,便是闭关,也绝不可能闭到不知道自己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若不是让妖族入主天庭根本不符合三清的想法,玉帝都几乎以为太上准备让猴子来接自己的位了。 如此情况还要寄望老君……除了长叹,他玉帝还能如何呢? 第三百九十一章齐天大圣 “所以,那妖猴必定是想讨个名分,逃过罪责。依臣之见,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今,老君闭关,妖军势成,天军又征战疲惫,不如就顺了那妖猴的意,给他一个名分先安抚一番。如此一来,也可将被妖军收走的天军魂魄索要回来,投入轮回,予三界一个交代。度过了这个难关,待到老君出关……嘿嘿,若那妖猴再有异动,再行处置,不迟。” “对对对,先度过了这个难关再说。要处置妖猴,等老君出关了随时都可以。” “陛下,臣以为,此计可行。” 那仙家还在说得兴起,周遭的许多仙家也纷纷附和,玉帝却只是仰头长叹。 事情走到这一步,玉帝也早已失了主见。 听说,凡间的明君都是一杆称,臣子们的意见提出来了,通通拿到称上称一称,若是众人皆认同,便落实,若是众人皆反对,便搁置。 若真只是这般,这明君怕是世上最好当的差事了。 无奈地摇头,他双目开合,低声道:“那你们说说吧,该给他一个什么名分安抚?” 那神情,充斥了失望,以至于众仙都看得错愕。原本因获得一良计而引起的喧哗声顷刻间被扼断了。 群仙之中,太白金星掩着嘴笑了笑,那笑意稍纵即逝,神情却恰好落入了玉帝的眼中。 凌霄宝殿上静悄悄地,许久,那主张安抚的仙家往前跨了一步,唯唯诺诺道:“臣以为,他既然自称‘美猴王’,不如就封他一个‘美猴王’。反正有名无权,叫什么都没所谓。也无需他到天庭任职,想必……那妖猴也该知足了。” 玉帝淡淡叹了口气,揉搓着扳指悠悠问道:“他称什么就封什么,这样好吗?” “这……”那仙家一时间答不上来了,其余仙家更是面面相觑。 见他那模样,玉帝不由得哼笑了出来。 在这种时候再次对妖猴进行招安,对天庭来说本就是如同吃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的事,却被这帮仙家说得好像捡了个宝似的。 圣旨上写满了“天恩”、“赦免”之类的华丽辞藻,难不成就能抹杀得了天庭示弱的事实吗? 若不是实在找不出办法解开困局,又怕众仙再不提意见,玉帝早就将那兴高采烈发言的仙家给轰出凌霄宝殿去了。 见事情竟在这种地方卡住,那秦广王又是忐忑了起来,微微颤抖着提醒道:“陛下,时间不多了。” “朕知道。”玉帝不耐烦地应了一句,指着太白金星道:“太白爱卿,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陛下想听臣的意见?”太白金星一下怔住了。 犹豫了片刻,他整了整衣冠从群仙之中走了出来,随手施了个术法将自己与玉帝笼罩其中,躬身拱手道:“启禀陛下,虽说给妖猴一个名分形同示弱,必损天庭威严,但臣以为,此计可行。” “你也觉得可行?”玉帝的眉头微微蹙起了,饶有兴致地瞧着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干咳两声,轻声道:“只是……此计当做两手准备。” “哪两手,说来听听。” 太白朝着左右看了看,深深吸了口气道:“其一,那妖猴是否真只要一个名分,此事还难说。若不是,届时圣旨一传,万一被拒,便成了三界的一大笑话。故而,传旨之时,须得附带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那便是,赦免花果山上下一众妖怪。” 玉帝那双鹤目缓缓眯起了。 “虽说封了妖猴,便等同于赦免了那些个妖怪,但写与不写,于妖猴来说相同,于他麾下妖怪来说,却是差得远。毕竟,天庭还是三界正统,六道轮回皆握在手中。那些个跟着妖猴的妖怪,多多少少该会顾及往后的路。那妖猴若真敢不理麾下妖怪的想法,那么花果山自乱,也便无需陛下操心了。如此一来,妖猴接旨的把握,就又多了一分。” “好计!”玉帝高声赞道。 “另一方面,收于地府的妖怪也属花果山,若是圣旨明言赦免,那他们,也将一并被顺理成章地赦免。当然,那投生大富大贵之家的说法断是不可能。但如此一来,妖猴若真是一心要救回那些个妖怪魂魄,此事也了。” “说得在理。”玉帝捋须点头道。 “再一方面,妖猴持强索要魂魄与天恩浩荡赦免其罪责,这两者之间名义上本就不同。而流程,则更是不同。一旦那妖猴应下来,还可拖上一拖。此举,乃是做给各方诸侯看。届时那妖猴已经应承,便需受天庭约束,该也不敢随意造次。如此一来,天庭也可挽回些颜面。” “不错,如此一来,各方面都照顾到了。”玉帝又是点头。 术法笼罩之外,众仙看着太白金星唇齿不断地动,玉帝不断点头,却是半个字听不到,一个个不由得紧蹙双眉,一脸的疑惑。 “此乃其一。”术法笼罩之中,太白金星又接着说道:“这其二,便是关于名分。虽说是有名无权,但天庭在此时招安,已是大失颜面,若因名分不对而导致那妖猴不接旨……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臣以为,这美猴王的名分,还有待斟酌。” “那爱卿以为该以何名分?” 太白金星微微躬身,奏道:“此名宜大不宜小。一来,名分越大那妖猴接旨的可能性越高,二来……招安本就是骄纵,既然如此,不如将妖猴骄纵到底。妖猴之祸,说到底皆因三界大能袖手旁观而起,事到如今……陛下,此猴‘宜纵不宜限’啊。” “宜纵不宜限?”玉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一方面,当设法保住天庭威严,另一方面,纵其在下界为祸胡来。只要那妖猴不慎踏过了线,届时,三清与三界诸大能,自会有人出手收了他。” “爱卿的意思是……” “请陛下,封他个‘一字并肩王’。”太白金星拱手道。 …… 天边云层翻滚,战舰往来不息。 枝桠上的叶片在风中微微荡漾。 花果山齐天宫的庭院中,猴子与清风子静静地端坐石桌两旁,光影流转间,沉默。 许久,猴子似乎都有些不适应了,低声道:“大师兄,要悟空遣人去请风铃过来吗?” “不要让她知道我来了。”清风子淡淡道。 那脸上的神情一如往昔的冷淡。 猴子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又稍稍坐了一会,清风子忽然开口道:“她最近……还好吗?” “风铃一直都不错,悟空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清风子深深吸了口气,颤了颤拂尘,抬眼望着天空中的流云,许久,叹道:“好就好,好我这当师傅的就放心了。” 微微张了张口,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犹豫了许久,只抿着唇低声叹道:“她是个好女孩,为了你,她连我这个师傅都可以不要。从没出过斜月三星洞,却有勇气孤身走完十万八千里……你要记住你说的话,别辜负了她。若是有朝一日你让她出了事,师兄定不饶你。” 这一句话下来,猴子顿时一阵错愕。 沉默了许久,猴子干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师兄的话,悟空,记住了。” 那微颤声音当中甚至没听出半点底气。 默默地看着猴子,清风子振了振衣袖缓缓站了起来,轻声道:“过几天,二师弟在幽泉谷宴请诸位师弟,我和月朝都会去,要是抽得出时间,你也一起过来吧。同门师兄弟也许久没聚了。如果可以,带上风铃。” “恩。正巧我这几天也想抽个时间去一趟幽泉谷。” “那就到时候再见吧。” 说罢,转过身,清风子化作一缕青烟飘散无踪,只留下猴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庭院中。 “风铃,风铃……”仰望长空,他只能默默地叹。 清风子要他不辜负,可他真的做得到吗? 最难消受美人恩。 “欠她的,该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吧……”猴子无奈地笑了笑,正要起身之际,却见杨婵远远地走来。 在猴子身旁的石椅上坐下,杨婵轻声问道:“大师伯过来干什么?” “你叫他大师伯?” “不行吗?” “只是诧异而已,我都还没见你主动承认过凌云师兄是你师傅。” 杨婵撇了撇嘴道:“凌云子那不着调的样子承认他作甚?清风道人是三界有名德高望重的地仙,我叫他一声师伯,不吃亏。” “看来这称呼还看人的。”猴子呵呵地笑了起来,盘起手躬着身子,淡淡道:“没什么,他过来问我风铃怎么样了。” “问风铃?”杨婵微微愣了一下,一想清风子与风铃到底是师徒,便也不以为意,转而说道:“阎罗之首的秦广王把你逼他们将魂魄送入轮回的事情告上凌霄宝殿了。” “意料中的事情,玉帝准备怎么应对我呢?” “说要对你再招安,圣旨应该很快到了。” “招安?”闻言,猴子淡淡笑了笑,不予置否。 阴间乃三界重地,若不是一来不熟,二来怕强攻引发三界大乱招来大能介入,猴子连最后通牒都不会发,早就挥军攻打了。 “那本是一位地位低微的仙家提出的建议,虽说大多数天庭大员听了都觉得不靠谱,但毕竟他们也没主意,所以也没人开口反对。也不知道太白金星在殿上施了禁音术跟玉帝说了什么,总之,最后玉帝就同意了,听说批的头衔还很大。当然,不过是个虚衔,没实权的。” 是宿命,还是老君又在背后搞鬼了呢? 猴子不由得想起了四海龙王送来的那几件东西,那手微微紧了紧:“不会是……‘齐天大圣’吧?” “齐天大圣?‘齐天’、‘齐天’……”杨婵默默念了几次,笑道:“这可真够大的,是个好称号。消息没说具体是什么名号,不过,如果不是有三清,有南天门,这次我们都端了天庭了,你现在也担得起这名号。若是此次招安不成,你也大可自称……” 杨婵兴高采烈的述说着,猴子的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另一处。 “齐天大圣,齐天大圣……”他默念着,笑了。 温润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他的脸上,反射出暖暖的色调。 那一天终于到来了吗? 恍然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孤零零的坟,那块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墓碑,那只在海上与他相依为命,却成天叫他“死猴子”的傻鸟。 一百多年前那个寒冷无助的夜晚,一只潦倒得只剩下执念的野猴子在那个不知名的小山坡上郑重立下的誓言……答应了那只傻鸟儿,这一路,无论路多长,多远,多苦,多累,无论耗费多少年,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到那里,履行诺言。 一百多年后,野猴子终究变成了齐天大圣,诺言就要兑现。所有的苦楚,如今回首,竟都带着丝丝的甜味。 这一刻,他的眼眶是湿润的。 一路咬牙挺过,一百多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将她找回来,让她当堂堂正正的齐天大圣夫人了。 “跨别一百多年,再见面,她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 此时此刻,心被从未有过的欣喜所占据。 他痴痴傻傻地笑着,竟是热泪盈眶。 …… 三天后,太白金星手持圣旨来到了花果山,在万妖殿受到猴子的接见。 看着巍巍殿堂,过道两旁立着的铮铮铁甲,太白金星惊得合不拢嘴。 知道花果山已经极为强盛,但他万万没想到花果山强盛的远不只兵甲。 此时此刻,他面对的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占山为王的大妖,而是一个权势堪比玉帝的妖族君王。 他握着圣旨的手都不由得颤了颤。 还好当初他提议名分往高了写,若真按其他人所说的封个美猴王,此刻他恐怕就该立即打道回府了。 猴子高高坐在王座上,冷冷地瞧着太白金星,一言不发。 那眼神看得太白金星心中忐忑无比。 许久,王座旁的庭官高声喝道:“下站何人,报上名来!” 这哪里是来宣圣旨啊,这感觉……根本就是来朝见的。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太白金星双眉微蹙,只得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在下太白金星拜见美猴王!此次前来,乃是奉命传旨!” “奉命传旨?”猴子淡淡笑了笑,微微躬身,懒懒地问道:“奉的是谁的命?” “奉……奉陛下之命。”太白金星支支吾吾地说。 “你家陛下是谁?”猴子又问。 “我家陛下……”太白金星有点懵了:“我家陛下是……是玉帝。” “完整说来!”猴子忽然暴喝道。 “完整说来——!”四周的兵卫重重顿下兵刃。 整个大殿都微微震了震。 太白金星腿都软了。 就这情况,结合猴子当日斗天庭的狠辣,太白金星丝毫不怀疑自己万一一句话说错有可能整个身家性命交代在这里。 眨巴着双眼,他想起了以素当日在凌霄宝殿上的对答,唯有躬身拱手道:“臣下太白金星,奉昊天金阙无上至尊上帝之命前来……” “前来传旨?”猴子的眉头挑了挑。 “不不不。”太白金星连忙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轻声道:“前来出使花果山,给猴王陛下带个话。” 猴子噗呲一下笑了出来,大殿上的一众妖怪皆笑了出来。 爽朗的笑声中,只有太白金星低头猛地擦汗。 许久,猴子深深吸了口气,问道:“说吧,他让你传什么话。” 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太白金星低声道:“我家陛下让臣下告知猴王,他……他愿封猴王陛下为‘齐天大圣’……” “哦?齐天?这名字好!”往那膝盖一拍,猴子坐在王座上冲着太白金星猛地招手。 见状,太白金星只得连忙卷起衣袖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站在王座边上低头哈腰。 近距离地注视这太白金星,猴子低声道:“你来给本王说说,那‘齐天大圣’有什么福利没有?” “这福利嘛……齐天大圣,顾名思义,就是与天比齐,便是见了我家陛下,也不必行礼。” 猴子咧开嘴笑道:“就是跟玉帝一样大的意思?” “对对,猴王英明,就是这个意思!”太白金星点头连连,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猴子狐疑着双眼问道:“能来去地府自如?” “能!”太白金星斩钉截铁地答道。 “想查生死簿就查生死簿?” “没问题!” “众仙见了都要行礼?” “这是肯定!” “那本王手下被扣的那些魂魄……” “通通赦免!”说罢,他睁大了眼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猴子。 猴子故作思量状,半晌,两手一拍,对着太白金星笑道:“不错!这个我喜欢!” 见猴子肯接称号,太白金星总算松了口气,嘴里嘟囔着:“臣给大王看看圣旨。” 急匆匆地就要取出藏在衣袖中的圣旨,却不想被猴子一把给按了回去。 瞧着太白金星,猴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些个好处,本王都要。这封号,就不劳玉帝下旨了,本王自封便是。” 太白金星顿时怔住了,笑着,笑得嘴角猛抽。 “怎么?不同意?” “不不……”太白金星连忙摇头摆手,又扭扭捏捏道:“可是……若不是陛下亲封,这称号……恐怕生效不了,那些个好处也就……” 只见猴子脸色一变,一手搭着太白金星的肩,冷冷道:“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本王就给玉帝下个圣旨,封他个奉昊天金阙无上至尊上帝。他那称号,本王没下旨封过,也是不算。” 太白金星顿时汗如雨下了。 这圣旨要是被送到天庭还得了? 将抽出一半的圣旨又塞了回去,太白金星躬身道:“大圣爷说的是,大圣爷说的是。大圣爷自封便好,这圣旨……老朽还是带回去算了。” “孺子可教也。”注视着太白金星,猴子缓缓绽开了笑容,拍着他的肩道:“你这么说,听着不就顺耳多了嘛。” “大圣爷教诲得是。” “这名字大圣爷我着实喜欢,这么着,玉帝立此大功,大圣爷我赏罚分明,也不好没点表示不是?你看这样如何,那云域天港和观云天港,就赏赐给他了?” 太白金星神情一僵,盯着猴子看了许久,缓缓露出了满脸的谄笑,竖起拇指道:“大圣爷赏罚分明,真乃三界表率也!老朽替玉帝谢恩了!” 猴子忽然又是一手拍在太白金星肩上,顿时,太白金星浑身一颤。 他维持着那僵硬的笑,惊恐地盯着猴子伸出的一只手指,看着那手指戳在自己脸颊上。 “大圣爷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哈哈哈哈!” 太白金星感觉自己都快虚脱了,却还强撑着谄笑:“能讨大圣爷的欢心,是老朽的荣幸啊!” 猴子戳着太白金星那张老脸,一字一顿地说道:“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奸臣啊。” “奸……奸臣?”太白金星眼角直抽。 “怎么?大圣爷我说的不对?” “不不不,大圣爷说得对!大圣爷说老朽是奸臣,老朽就是奸臣!” “天庭就需要你这种奸臣!” “对对对。” “其实我这里也需要奸臣,不如就留下来任职吧?” 看着猴子,太白金星笑得更欢了,笑得像哭,猛地摇头:“大圣爷真爱说笑?” “认真的。”猴子忽然不笑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太白金星死的心都有了。 还没等他理清状况,一转眼,却又见猴子噗呲一笑,咧着嘴调虐道:“逗你的。” 说罢,瞧着太白金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好玩?” “好玩……好玩……”太白金星是彻底笑不出来了,就连装都装不出来,他干咽了口唾沫,微微低头,颤抖着伸出双手行礼,低声道:“大……大圣爷,小的……若是没其他什么事,小的这就告退了……” 话音未落,只见猴子神情一收,大喝道:“太白金星听旨!” 突如其来的一喝瞬间摧垮了太白金星最后的精神防线,他整个瘫坐在地,又挣扎着跪好,战栗着,不敢抬头。 冷冷地注视着太白金星,猴子道:“本圣命你即刻前往地府传旨,让那十殿阎罗备好生死薄,等候本圣三十日后查验,滚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只留下太白金星呆呆地跪在原地,不明所以。 第三百九十二章不欢之筵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中,太上老君伸手出去触摸天道石上交错的两道裂纹。 其中一道,已经在缓缓地愈合,另一道却还是纹丝不动。 “天道自愈……”他长叹了口气,半眯着双眼,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接下来,只要解决这最后一道裂纹的问题,那么一切就重归原始了。” …… 当太白金星一步步从万妖殿中走出的时候,那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他的脸上,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只猴子简直是极尽折腾之能事,连他这个在天庭八面玲珑的大员都被折腾得没了脾气。 没办法,谁叫人家实力雄厚、兵强马壮呢?连玉帝都要低头,他一个太白金星算什么? “虽说一塌糊涂……嘿嘿……但总算回去能糊弄。” 望着手中那一卷皱巴巴的圣旨,他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一步步走下台阶。 恍恍惚惚间,他忽然看到三个妖兵共同搬抬着一面长达两丈的大旗从旁边走过,吆喝着将它升到了旗杆上。 “这是……” 当望见那黑色旗帜上的字的时候,他整个呆住了。 “齐天大圣?这才刚刚……怎么可能这么快?” 一阵微风从身旁掠过,夹带着两片枯叶。 太白金星的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缝了。 “巧合?不对,这里叫齐天宫能是巧合,可那‘大圣’如何得来?” “天庭有人泄密?也不对,这封号是我随意起的,陛下连看都没看,怎么可能如此准确?” “未卜先知?还是不对,起码要大罗混元大仙的修为,才有可能精确到这种程度。甚至大罗混元大仙也做不到,除非老君亲自出手。” 一位妖兵缓缓来到他的身后,仰头拱手道:“星君,万妖殿外不宜逗留。” “行行,老朽这就走。”太白金星连忙低头从旗杆下匆匆走过,眼睛却还忍不住瞥了随风飘扬的“齐天大圣”四字。 忽然间,他想起了太上之前许多匪夷所思的行为。 “难道……天道?” 握着圣旨的手不由得攥紧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三清不出手便顺理成章。可如此一来,我们这一众忙前忙后的,不都成了小丑?” 想着,他加快了脚步朝齐天宫外走去,脸上带着丝丝复杂的笑意。 …… 庭院中,杨婵听着兵卫绘声绘色地描述,笑得合不拢嘴。 “有那么好笑吗?”猴子在一旁悠悠道:“不就是耍了他一下嘛?” 瞅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猴子,杨婵道:“别忘了当初如果不是他阻着天河水军,花果山也没有今天?” “所以我就该对他感恩戴德了?”猴子哼了一声,道:“小人永远是小人,便是敌人的敌人,也当不了朋友。” “你要这么说的话,以后帮你的人可得少许多了。” “少就少,本大圣就是看不惯这种小人。” 瞧着倔强的猴子,杨婵又是咯咯笑了起来。 若他不是这种人,自己还会喜欢他吗? 这世间的许多,本就没有对与错之分,例如喜欢与否,明知是错又如何呢? 稍稍沉默了一下,杨婵轻声道:“其实,站在太白金星的角度,也没有错。功高盖主、不听将命、特立独行、自把自为、惹众怒,这些个大忌,天蓬全犯了个遍,不针对他针对谁呢?” 猴子微微一愣,瞧着杨婵道:“你现在倒是看得很开啊。” 闻言,杨婵歪着脑袋笑眯眯地说道:“这几天什么都不用管,心情自然就好了,特别是看到某人累得跟条狗似地,心情就更好了。心情这么好,怎能看不开呢?” “哎呀,这是在向我炫耀了?”猴子的眉头一下蹙起了。 “炫耀怎么啦?我累了一百年了,某人却在天上逍遥快活,现在是风水轮流转了。” 默默地看着杨婵那难得的俏皮模样,许久,猴子淡淡地笑了,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不聊了?” “还聊什么啊?去继续当狗咯。”猴子伸了伸懒腰道:“今天约见了那个让你头疼的多目怪,在你这里憋了一肚子气,刚好发泄在他身上。” “你可别乱来。” “我像是没分寸的人吗?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安心过你的小日子吧。” 说着猴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刚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对了,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幽泉谷,你也算是斜月三星洞的门人,要不要一起去?” “师门聚会?” “恩。” “那还是算了吧,我不去。”杨婵淡淡道。 “行,那就这样了。”猴子甩了甩脖子,转过身朝着万妖殿走去。 身后,几个随从小妖急急忙忙地跟上。 待猴子走后,杨婵才回头对着身旁的兵卫问道:“对了,你刚刚说大圣爷最后给太白金星下了道什么旨?” 那兵卫挠挠头想了好一会才说道:“小的也听不太清楚,好像是……好像是要太白金星到地府去传旨,说大圣爷过些天要下地府查验生死簿。” 闻言,杨婵顿时怔住了。 …… 猴子自称齐天大圣的消息很快在三界传播开来,自然也传到了天庭。 灵霄宝殿御书房中,玉帝端坐龙案,怒目盯着身前的太白金星,一言不发,盯得太白金星浑身都不舒服了。 许久,他拱手道:“陛下息怒,臣也是……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啊。” “那份圣旨究竟在哪里?”玉帝冷冷地叱喝道。 “在……”太白金星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在臣的宫里。” “那就真的是自封,不是受封咯?”玉帝瞪大了眼睛重重朝着龙案捶了一拳,指着太白金星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许久,才咬着牙低声道:“既然他不接旨,为什么你回来却要谎称他已经接旨?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太白金星无奈地笑了笑,摊了摊手道:“那,妖猴不接旨,偏要自封,陛下认为臣应该如何处理?” “这……” “如今的花果山,是打打不过,压压不住。若非如此,那妖猴也不敢如此狂妄。陛下,若臣回来便在凌霄宝殿上公开宣称那自封而不受封,陛下是发兵还是不发兵呢?”伸手朝着大门一指,太白金星轻声道:“现在事情是已传开,但只要妖猴不到凌霄宝殿上与臣对质,谁又说得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过谣言而已,陛下无需多虑。若陛下认为微臣说得不对,大可以打开了门告诉三界,臣罪犯欺君。到时候坐实了谣言,天庭更加颜面无存。” 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玉帝微微张了张口,竟发现无从辩驳。 不得不承认,太白金星虽说讨厌,却是众仙当中少有的精明人,也难怪西王母那么仰仗他了。 看着气得瑟瑟发抖的玉帝,太白金星谄笑道:“陛下,您换个角度想想便觉得此事其实也非坏事了。” 闻言,玉帝微微一愣,低声道:“怎讲?” “陛下,咱已定下‘宜纵不宜限’的方略,既然如此,妖猴越是嚣张,我们越是退让。我们越是退让,妖猴就越是嚣张……长此以往,那妖猴索求无度,如何能不惹三界大能之怒?”稍稍顿了顿,太白金星朝着两边瞥了两眼,低声道:“况且,天庭建立之初,便是为了维持三界平衡,看护天道……如今老君都不急,我们这么急是不是有点……” 那话到这里便打住了,玉帝却已经心领神会,默默地点了点头。 约莫半个时辰后,玉帝在御书房中召集了几乎所有天庭重臣,商讨任命二十八星宿之首的角木蛟为统帅,在收回的云域天港及观云天港上重建军伍之事宜。除了下旨要求府库竭尽所能拨付物资之外,更特许所部直接从凡间获取资源以加快备战步伐。 天庭史上最大规模的扩军备战,就这么静悄悄地开始了。 …… 与此同时,幽泉谷的庭院中凌云子正兴高采烈地讲述着他前些日子在西牛贺州遭遇的趣事,逗得七师姐星颜眉开眼笑,却惹来了旁边的六师兄于清一阵白眼。 大师兄清风正与三师兄丹彤、五师兄青云再加上月朝正在凉亭里品着茗闲聊,四师兄还没到,九师兄有事缺席。作为最小师弟的猴子则呆呆地坐在清池旁听着二师兄幽泉抚琴。 这些个斜月三星洞的入室弟子当中除了另类的凌云子和怪异的猴子之外,大都生性淡薄,平日里极少互相走动,想要齐聚那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一旦有事,只要召唤一声却都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赶到。就好比一百多年前猴子花果山被围攻那次,八个师兄师姐瞒着师傅就静悄悄地就集结起来准备大干一场了,对天庭全无畏惧。 虽说这件事最终因为大师兄的出现而未能成行,但猴子也是颇为感动。 最起码,这说明他们并没有将自己这个最小的师弟当成外人。反倒是那摸不清深浅的师傅须菩提让猴子很是忌惮。离开斜月三星洞这么多年,竟从未回去过一趟。 现在回想起来,猴子这一路反倒是在斜月三星洞的日子过得最为充实。因为看不清三界的全貌,他以为自己的目标近在咫尺,也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日子才可以那么单纯。 不多时,风铃端着和诗雨萱一起做的糕点送了出来,放到石桌上的时候清风子侧过脸去不看她,她也只能默默无言,转过头给幽泉子枕琴的案头也放了一份。 一曲罢,幽泉子低声道:“怎么,有心事?” “有一点。”猴子伸手捏了块糕点塞入口中,细细地嚼了起来。 直到入口,他才发现是柿子糕。该是风铃特意做的吧。 “什么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还记得悟空很早以前与师兄说过的那件事吗?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悟空这几日就准备下一趟地府。到时候,想请师兄同行。” 一旁的风铃微微一惊,不由得攥紧了衣袖,眼睛不自觉地朝着两人的方向瞅了瞅。 “哦?”幽泉子淡淡笑了笑,道:“这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还得乔装打扮一番。虽说你是斜月三星洞的弟子这件事已经许多人知,但到底没浮上台面,若是太过张扬,怕惹来师傅责怪。” “看过生死簿确定了魂魄所在,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仰仗二师兄。” “师兄弟之间说这些作甚?” “悟空虽是十师弟,却从未对师门做出什么贡献,还老是给诸位师兄添乱……” “这你就说错了。”幽泉子轻轻拍了拍猴子的手,道:“你当得我们师弟,便是缘,是天意。既然是同门,就该互助,若不然,要这同门做甚?” 闻言,猴子尴尬地笑了笑。 “我也要去!”风铃忽然说道。 “你去干嘛?”猴子抬头道。 “我……我可以帮忙!”风铃结结巴巴地说。 看着她那模样,猴子噗呲一下笑了:“你别添乱就不错了,到时候可能会动手也说不定。我会带上主力战将的。” 风铃当即亮出了手腕上当手镯戴着的金刚琢,眨巴着眼睛道:“我……我不比那些战将强吗?别忘了,你可也败在金刚琢手下了。” “金刚琢?” 闻言,众师兄弟纷纷朝这边望了过来。 清风子却是面色有些难看。 凌云子急急奔了过来,看得眼都不眨:“这……这真的是太上老君的金刚琢?怎么会在你手里?” 说着就要伸手去碰,却被风铃一下闪了过去。 “给师叔看一下嘛。” “就不给,凭什么给你看?” “嘿,你这小妮子,师叔从小到大对你那么好,你这是忘恩负义知道吗?” 这句话刚一说出来,两人似乎同时发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一收,齐刷刷地望向清风子。 众师兄弟也都朝着清风子望了过去。 只见清风子振了振衣袖缓缓站了起来,留了一句:“我先回屋了。”转身便走。 风铃咬着嘴唇憋红了脸,两眼泪汪汪地。 “大师兄这是怎么啦?都这么久了,还要计较吗?”星颜低声问于清。 “我怎么知道?按大师兄的性子,该是不会这样的。” “我去劝劝吧。”青云子放下手中茶盏急急忙忙跟着进了屋。 缓缓地转过脸来,风铃两眼泪汪汪地望着猴子:“我,我想陪你去地府查生死簿。” “能别这么看着我吗?” “我想去。” “都说了,你去干嘛?你忙也帮不上,动手了我还得分心照顾你。” “我就想去嘛!”风铃拽着猴子的衣袖道。 “行了行了,答应你了。” 在那泪汪汪的眼神之下,猴子最终还是举手投降。 …… 屋内,清风子隔着窗棂远远地望着清池边的风铃,许久,都没有半个动作。 青云子缓缓走到他身后道:“师兄,都过去那么久了,就算了吧。反正她现在在花果山过得也不错。虽说在悟空身边危险了点……但有个金刚琢在手,普通天将也近不了她的身。” 静静地注视着风铃,清风子轻声叹道:“她是我从小带大的徒弟,是她父母亲手将她托付给我,从没想过,原来……” 那话到这里便打住,没再往下说了。 青云子顿时怔住,他惊恐地看着自己满面愁容的大师兄,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悟者道最重修心,清风子是最纯粹的悟者道,修为更是已达大罗金仙巅峰之境,乃是三界有名的地仙大能…… 许久,清风子缓缓地转身,拍了拍青云子的肩道:“算了,不提这事。数百年了,今天师兄弟难得人这么齐全,今晚便好好喝一杯,一醉方休吧。” 这一次的宴席,说是为了庆祝幽泉子在幽泉谷里养出了一株奇花,其实不过是凌云子贪热闹想把人都聚一聚罢了。 可惜的是,到最后宴席也远没想象中那么热闹,反倒有些尴尬。 从头到尾,大师兄清风都是一言不发喝着闷酒。师傅如此,风铃自然就更难受了。这让夹在中间的猴子颇为尴尬。 有这三个人在,这宴席谁还快活得起来? 如此沉闷的酒就这么一直喝到下半夜,直到喝掉足足十坛酒,清风子拉着猴子到一旁,似醉非醉地不断叮嘱着猴子,让他不要负了风铃,不断诉说着风铃儿时的种种。 那些断断续续的话听得猴子一阵茫然。 原来,修为再高也是会醉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老九的烂摊子 杨婵放手,如今的花果山,这庞大的妖族帝国已全系于猴子一人之身,面对种种弊政,各中辛劳自是说不清道不明了。更何况,他还急需挪出时间去完成那件他念想了一百多年的事。 次日一早,猴子便带着风铃急匆匆地要返回花果山。 临走之时凌云子来送别,经他的口,猴子也才知道这次宴席原本清风子是不准他们邀请猴子的,却在最后关头不知怎么地改了主意,不仅邀请了猴子,连带地还提醒猴子带上风铃。 原本大家都以为是当师傅的想借此机会与风铃修复师徒关系却又拉不下脸,毕竟他总共也就四个徒弟,这最小的风铃,还是四个当中最讨他欢心的。可谁也没想到,到头来宴席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侧过脸,望见风铃的手将衣袖拧了又拧,低垂的眉目之间隐有泪光,猴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你就留下来跟大师兄回斜月三星洞住几天吧?” “不。”风铃连忙摇头道:“我,我想回花果山。” “确定?” “恩。”风铃点了点头。 似乎因为害怕再逗留会忍不住犹豫,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走,那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敢看几次欲开口挽留的凌云子。 晨光中,那孤单远去的身影,娇柔,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坚持。 到底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猴子、杨婵,哪一个不是这样呢? 眼前的女孩,可以丢下全部,孤身走过十万八千里路,只为了能留在他身边,别无所求。 可他甚至连那一点点的承诺都遵守不了。 也许因为太多的牵绊,也许因为心中有执念,他早已身不由己。 最后与凌云子寒暄了几句,趁着晨光,猴子匆匆追上了风铃的脚步,带着她一路腾云朝着花果山呼啸而去。 一路默默无语。 …… 六日后,午夜,东胜神州花果山边界以北两千五百里外。 “快!他们快追上来了!” 林间,一对男女借着树的阴影潜行。 那男子倒是身手矫健,只可惜女子全无经验,竟连自己的灵力都隐藏不住。 六驾巡天府的马车从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两人连忙背靠大树停下了脚步,直到那六辆马车走远才稍稍松了口气。 “再两千里就是我师弟的地盘了,到了那里他们肯定不敢追来。” “师弟?” 男子笑了笑,道:“你们叫他齐天大圣。” “那妖猴是你师弟?”女子一下惊叫了出来。 此时,身后四里外,五名天将正拿着一个类似罗盘的东西急追而来。 …… 花果山齐天宫。 亮堂宽敞的书房中,猴子端坐桌前一份接一份地看着案头的奏折,侍奉的小妖时不时更换冷掉的茶水。 花果山现行制度的特点是集权。为了牢牢控制花果山,杨婵将几乎所有的权力都牢牢握在手中,就连五位妖王麾下部队的后勤也逃不过。 这种制度的优点是稳定,施政效率极高。缺点是缺乏活力,还有……执政者疲于奔命。 就像杨婵说的那样,花果山无小事。任何妖怪的吃喝拉撒,哪怕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汇聚到中央也将是天大的事情。 在杨婵执政时期,她需要这种手段来维持稳定,积累权威,算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到了猴子手里,他完全有把握镇压住这帮子妖怪,已经不需要再靠着这种手段来压制。也因此,一接手,猴子首要的任务便是改革,将一切恢复常态。 可改革哪有那么简单? 一个自创建之初就全部听命中央的机构,忽然要在它的各个部分实行自治,这当中面临的问题可谓堆积如山。最重要的是,绝大多数的问题执行者都无法预见,却又牵一发动全身。 本来事情就已经够多了,现在还要同时施行各种改革…… 历经一百多年的文化熏陶,如今花果山的妖怪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些个土匪。许多妖怪的文化素养比之人类国度的书生都要高出不少。一篇篇的奏折洋洋洒洒,拐弯抹角的措辞暗示,加上各种内斗弹劾,面对这一切,猴子只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君王不难当,但想当一个称职的君王就难了,如果手下是一帮狡猾的臣子,那就更难如登天了。奏折里少看一个字,搞不好都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结局,偏偏花果山还没有内阁这种东西。 “全部人算计自己一个……”猴子终于明白杨婵那句话的意味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摩擦,就有派系。一个妖族帝国,又怎么少得了这些呢?面对各种利益,独裁者必须细细分辨,稍有差池便会酿成大祸。 每一份奏折背后都有各种复杂的动机,偏偏又都写得大义凛然…… 说全部人都算计执政者一个,这句话当真是一点不过分。 “硬着头皮干呗,车到山前必有路。杨婵一百年都熬过来了,我这才几天啊?”此时此刻,他也只能这么想了。 好不容易兢兢业业地处理完一天的奏折,却发现已经五更天了,再过一会便是早朝,想抽点时间修行都不行。 看着那灰蒙蒙亮的天色,猴子忽然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我这他妈是当齐天大圣还是当奴隶?” 这工作量,如果不是他这修为,当真会被玩死了。 一旁的小妖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低下头,不敢多言。 “算了,休息一下吧。” 无奈摇了摇头,正当他准备趴到桌上小憩片刻之时,忽然微微愣了一下,从腰间摸出了一片微微闪烁光芒的玉简。 “八师兄?” 刚放到唇间,他便听到了玉简另一端凌云子的呼喊声。 “师弟!老九出事了,赶紧救命啊!” 猴子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说清楚!” “现在说不清楚,总之,他就在你那附近,救命要紧!我已经通知大师兄了,其他师兄弟正在赶去,但我怕来不及啊。这老九……真是个蠢货!” 不及多想,猴子从耳中抽出金箍棒攥在手中,一咬牙,化作一道金光冲出书房朝着凌云子指定的方位冲去,吓得一旁侍奉的小妖整个瘫坐在地。 返回花果山已一月上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猴子亮兵器。 紧跟着,那缓过神来的小妖冲出了书房:“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快来人呐!” …… 飞过山川河流,只一瞬,猴子已经远远地看到前方几辆悬浮半空的巡天府马车。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猴子已经从身旁呼啸而过。 …… 绿林中,灵台九子排行第九的王永浩,号梦湘子,已经被十余名天将团团围困。 他撑开双手将长相清丽的女子挡在身后,瞧那面色,显然已经有些慌了。 为首的天将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冷冷地盯着王永浩道:“梦湘上人,我们几个都是奉命行事,那圣旨之中也不曾提及您的名字,末将劝您,还是让开为好,免得动了手,伤了天庭与斜月三星洞和气。按照惯例,此事就算告到须菩提祖师那里,他该也不会袒护才是。” “云妮已经上了折子辞去山神之位,不算犯天条!” “山神之位岂是说辞就辞的?”那天将呵呵地笑了起来:“莫说陛下不曾批准,就算准了折子,她也还是待职的神仙,不是凡夫俗子。” “我劝你们还是快快离去,等我的师兄们到了……” “清风道人会为了钦犯云妮与天庭撕破脸皮?就算清风道人来了,也不过是让她多活几天罢了。” 冷笑着,众天将一步步地朝两人围了过来。 在众师兄中,老九入门最晚,实力最弱,虽说也有个化神境,但也就一个散仙,如何可能同时对抗这么多天将。 正当两人已绝望之际,一道金光从天空重重砸落地面,瞬间掀起漫天烟尘。 那一个个天将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王永浩与云妮仙子怔怔地望着。 许久,烟尘缓缓散去,猴子穿着一袭黑甲,拄着金箍棒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懒懒地掏着耳朵问道:“谁给你们胆子到我地头来捣乱的?” “是美猴王!” “他怎么会出现的?” 那一众天将纷纷后退,一个个攥紧了武器,全然没了方才的气焰。 “认识我?认识我就好办了。”猴子缓缓地笑了起来,一步步挡到两人身前,金箍棒重重一顿,冷眼道:“不过,就冲你们刚刚那一句‘美猴王’……这么无礼,我杀了你们,玉帝该也不会反对才是。” 闻言,那些个天将一个个脸色大变。 那为首的天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鼓起勇气往前跨了一步,躬身道:“大圣,这云妮触犯天条,乃是钦犯。这里也不是花果山,我等捉拿,大圣爷莫不是也要阻挠不成?” “首先,整个东胜神州都是我的地盘,由不得你们撒野。还有,本大圣阻挠你们捉拿钦犯了?” 这一问,众天将顿时怔住了。 王永浩惊慌失措地望着猴子,生怕猴子真答应把他们交出去。 淡淡看了王永浩一眼,猴子懒懒地活动了下筋骨,咧开嘴笑道:“事情是这样的,你们跑到我花果山捉拿本就不存在的钦犯,触怒了我,所以我把你们全杀了。” 为首的天将脸色都紫了,指着猴子叱道:“你敢!你以为杀了我们,天庭就查不出真相了吗?” 闻言,猴子煞有其事地点头道:“你说得对。这倒提醒我了,回头我还得连魂魄一起毁了,免得被他们查出来,到时候我可就理亏了。” 说罢,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 当丹彤子匆匆赶到的时候,只见满地的鲜血碎尸,猴子正悠悠地站在一旁与老九聊天打趣,云妮仙子惊魂未定。 与丹彤子同时赶到的还有花果山的一众妖怪。 身穿一袭道袍的多目怪恭敬地跪到猴子身旁,双手奉上了一面八卦道:“大圣爷,末将已经将周遭巡天府的人马全部灭口,都是我们的人动的手,与斜月三星洞绝扯不上关系。魂魄全在里面。” “干得不错。”猴子乐呵呵地赞道。 第三百九十四章师徒 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老九勾搭了人家仙子,结果月树开花,天庭派兵拿人,老九带人逃命。 由于老九本就是悟者道,修为也远不及其他师兄,加上再带个人,就更跑不过天将了。无奈之下只好向交情最好的凌云子求助。 “神仙思凡”,在天庭可是等同叛乱的大罪,这种事玉帝对自己的妹妹都能下死手,丝毫不用怀疑天庭整治的决心。 得知了情况,凌云子自知顶不住,不得已知会其他师兄弟。没想到最后还是赶不及,实在没办法了,便向距离最近的猴子求助。 于是就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若不是猴子及时赶到,梦湘子一来不是神仙,二来有斜月三星洞的招牌罩着不一定有事,但云妮仙子肯定是死定了,因为玉帝的圣旨上写明了是:“就地正法”。 只一会,其他的师兄弟便都陆陆续续地赶到了,连带到的还有——须菩提。 跨别一百多年的再次相见,须菩提依旧是那白衣,那长须,那超然世外的模样。 不同的是猴子已经从那只落魄小猴子变成了权倾天下的妖王,须菩提的眼中也多了一丝淡淡的冷漠。 见了须菩提,原本叽叽喳喳的师兄弟们一个个当即乖得像鹌鹑似地,猴子却是一脸的不屑。 须菩提冷冷地瞥了猴子与云妮仙子一眼,淡淡道:“跪下。” 只一句,九个师兄师姐扑通扑通跪得满地,就连云妮仙子也颤颤巍巍地跪地,低头。唯独猴子一个还站着,与须菩提四目交对。 清风子干咳了两声,猴子却不予理会。 他缓缓地盘起手,喃喃道:“妈的。这老头子,救人不见跑得快,发起脾气倒是挺横啊。” 闻言,须菩提的脸微微抽了抽,众师兄弟皆吓得缩了缩脖子。身旁的大师兄清风子更是连忙扯了扯猴子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不想须菩提却只是缓缓侧过脸去,也不叱责猴子。他深深吸了口气,指着梦湘子道:“你,过来。” 说罢,一甩衣袖,大步朝着林中走去。 梦湘子只得躬着身子快步跟了上去,临迈开步伐前与云妮仙子对视了一眼。 由于没有施用术法,远远地,众人都可以听见须菩提的叱责声,不由得一个个蹙眉苦笑。 “师弟。”跪在不远处的三师兄丹彤子用衣袖掩着,悄悄朝猴子竖起了拇指:“干得漂亮。” 清风子当即瞪了他一眼。 “你指的哪个?指我杀了那些天将还是指说老头子坏话?”猴子拄着金箍棒问。 “都漂亮。”丹彤子掩着嘴嘿嘿笑了起来,发现清风子还在瞪他才连忙收了收神,侧过脸去。 看着指着梦湘子破口大骂的须菩提,猴子紧蹙着眉,哼地笑了:“我以为他会跟我吵一架,结果他竟懒得和我多说一句话。这师傅……” 徒弟这么没大没小了,他连句叱责都没有。这是该喜还是该悲呢? 一时间,猴子心中充满了无奈,竟觉得那呆呆跪着被须菩提一阵痛骂的梦湘子是那么地幸福。 也许,自己从来就不是老头子真正意义上的徒弟吧。 一旁的幽泉子轻声叹:“方才我们还都在想着怎么摆平这件事呢。就算我们都到了,也顶多是制止,断然没办法直接动手。没想到师弟你……这样一来,这些事怕是都要记到你头上了。” “记就记呗。”猴子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我杀的天将还少吗?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呵呵……有本事找我茬,我就是不杀天将玉帝也会找。没本事找茬我杀了他玉帝又能怎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师弟你即将下地府查生死簿……在这时候跟天庭撕破脸皮,恐怕不好吧?”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咱是师兄弟呢?同门就该互助,这不是二师兄你前几天才刚说的吗?”说着,猴子苦涩地笑了笑,指着须菩提叹道:“那老头子都不当我是徒弟了,难得大家认我这个师弟,还分什么彼此啊?” 闻言,一众师兄弟皆笑了起来,这里面数丹彤子笑得最欢,他指着猴子道:“师弟,我欣赏你。” 猴子似笑非笑地答道:“当初揍我的时候你可是最积极的。” “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要师弟你还放不下,师兄给你揍一顿补偿如何?” “揍你就免了,我要你记着你欠我一顿揍。哦,不对,是两顿。” “喂,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咱行者道的啥时候也像悟者道那么扭扭捏捏了?” 一旁的于清师姐翻了翻白眼冷不丁冒了一句:“话可别乱说,什么叫做‘悟者道扭扭捏捏’?这里除了你们两个可都是悟者道。” “行行行,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丹彤子连忙干笑道。 众师兄弟皆是一阵哄笑。 许久,也不知道是须菩提骂累了还是老九诚恳认错了,远处的叱责声总算结束。众师兄弟连忙收了收笑容跪好,猴子则拄着金箍棒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须菩提从众师兄弟面前走过,冷冷地扫了一眼,道:“全部都回斜月三星洞面壁思过。” 说吧,拂袖乘云而去。 众师兄弟连忙一个个低着头跟了上去。 这些一个个都是三界知名的地仙,但在须菩提面前,却如同小孩子一般。 看着他们那模样,猴子不由得笑了笑。 临走前,老九悄悄朝猴子使了个眼色,猴子会意地点头。 待一众师兄弟走后,云妮仙子畏畏缩缩地注视着猴子。 “怎么啦?” “我……我接下来怎么办?” “嘿,齐天大圣还能丢下自家嫂子不管不成?” 此时,一直远远呆着的多目怪才带着众妖将朝这边过来,朝着猴子行了个礼,低声问道:“大圣爷,太傅生气了?” “太傅?” “您的师傅,不就是花果山的太傅吗?” 猴子哑然失笑,伸手拍了拍多目怪的肩道:“你这帝制思想还真不是一般的重啊。对了,这位云妮仙子是我嫂子,暂时住花果山,切记不可怠慢。还有,暂时别让其他人知道。” “诺。” “我记得你有七个师妹对吧?让她们有时间陪我嫂子逛逛花果山,有个聊天的对象也不至于太无聊。” “臣下明白了。” “另外,你今天的事情干得很漂亮,我很满意。” “谢大圣爷赞赏。” “不过也别把我当傻子,你背地里干了些什么我一清二楚。咱花果山才刚刚起步,我不希望看到内斗之类的事。参与党争,再有能力我也下得了手杀。” 多目怪神情一僵,忙道:“谨遵大圣爷教诲。” “明白就好。以前的事都翻篇了,我不打算追究。以后的事就看你表现了。花果山正在用人之际,你这么有能力,不怕没一个好前途啊。” “谢……谢大圣爷。” 搭着多目怪的肩,猴子一步步朝花果山的方向走去,沿途仿佛老朋友般的聊起了天,让多目怪受宠若惊。 几个妖将走到云妮仙子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自觉担负起了护送云妮仙子的任务。 …… 五日后,巡天府的特使便来到了花果山,在万妖殿获得猴子的接见。 巍巍殿堂上,猴子缓缓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特使的面前。 那特使吓得直哆嗦。 缓缓踱着步,绕着特使,猴子仰头叹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搜我的花果山是吧?” “大……大圣爷。”那特使急忙从衣袖中取出一面紫色八卦道:“这是寻仙卦,根据这上面显示,云妮仙子就在……” 话还没说完,只见猴子一掌拍在寻仙卦上,将整个寻仙卦掀飞,重重地砸在柱子上摔成了几瓣。 那特使傻眼了。 猴子冷冷地盯着特使,轻声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本大圣只问你一句,你是想搜我的花果山是吧?是,或不是!” 近距离的对视,那特使甚至能看清猴子眼中的血丝,心都快跳出来了。 微微低着头,他小声说道:“回禀大圣爷,不是……” “不是就滚!” “可是……”鼓足了勇气,那特使战战兢兢地说道:“大圣爷,此事乃是天庭要案,又有许多天兵天将因此丧命……” “你的意思是,本大圣杀了那些天兵天将?” “不不不,大圣爷,巡天府已经派人前往地府查看生死簿,那人还没回来,此事未有定论,小的哪敢妄加猜测?” “不用查了,老子现在就告诉你。”猴子伸手戳着那特使的肩,咧牙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些人都是我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跟你一样想搜老子的花果山,自寻死路,怪不得谁。” 那特使脸都紫了,他惊恐地盯着猴子。 只见猴子淡淡笑了笑,一步步后退,轻声道:“想搜我花果山可以,让你们李天王带百万大军来,不,得两百万。来了,想怎么搜都行。来人,送客——!” “诺——!” “特使,请吧。” 看着猴子远去的身影,那特使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战栗不已。 第三百九十五章玉帝的愤怒 灵霄宝殿,御书房。 玉帝狠狠地将茶盏砸了个粉碎。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妖猴简直欺人太甚!” 在场的李靖、角木蛟及金头揭谛乃至福星寿星等天庭大员一个个低着头,一声不吭。那太白金星更是一副闪避不及的样子,一个劲地往后缩,生怕沾染了什么祸事。 撑着龙案,玉帝一脸怒容地喝道:“我们还有多少可用之兵?” 闻言,李靖那手微微颤了一下,连忙道:“陛下息怒,三军尚未准备妥当,此时,切不可轻起战事啊。” “那你说怎么办?神仙思凡乃天庭大忌,往后若是神仙思了凡都往花果山躲,岂不天下大乱?天条还有何威严可言?” 在场众仙皆沉默了。 偌大的御书房中,只剩下玉帝沉重的喘息声以及那头上冕旒冠珠帘互相撞击的嘀嗒响。 坐上龙椅至今上万年了,这上万年,也只有这妖猴能将他折腾得如此狼狈。 许久,金头揭谛低声道:“其实……陛下大可放心。贫僧听闻,那妖猴乃是须菩提祖师的入室弟子,如今看来,所言不虚。此次涉及灵台九子中的梦湘子,那妖猴定是为了自己的九师兄才出面将事情强扛下来,其他仙家哪里有这等关系?该是仅此一次才是。” 玉帝哼地笑了。 这算自我安慰吗? 他冷冷地瞥了缩在后方的太白金星一眼道:“忍让根本不是办法,这妖猴进一步,朕就退一步,指不定还等不到大能介入,朕便无路可退了。” 他缓缓喘息着,抬起头环视众仙道:“既然他是须菩提祖师的弟子,那就去找须菩提祖师出面收拾,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靖低声奏道:“此事找须菩提祖师怕也是没用。当日妖猴在天庭大闹,甚至被俘,须菩提祖师都未发一言,由此看来,定不会轻易承认这妖猴乃是其座下弟子。我们无凭无据地……” “那你们说怎么办?你们说该怎么办!”玉帝的手猛地捶龙案,显然已是急火攻心。 当初为了维护天条威严,他甚至将自己的亲妹妹都压在桃山下,最后更是至其身陨。如今竟让一只妖猴威逼着束手无策,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眼下众仙又是沉默了。 玉帝随手一指,刚巧指中了额头高高凸起寿星:“你!你来出个主意!” 寿星畏畏缩缩地上前,眨巴着眼睛左顾右盼,好一会才躬身道:“臣以为,正如李天王所言,此时不可轻起战事,那妖猴定是看透了这一点,才胆大妄为。以妖猴之长度己之短,实乃不智之举。” “朕是问你该怎么办!”玉帝猛地咆哮道。 这一声怒吼之下,众仙皆微微缩了缩。 眼看着不拿出个主意来实在顶不下去了,福星连忙出来替寿星解围,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寿星说的不错,以妖猴之长度己之短,实乃不智之举。依臣之见,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如何从长计议法?!” 干咽了口唾沫,福星低声道:“那妖猴马上就要下阴曹地府探查生死簿,依臣之见,陛下应密令十殿阎罗极力配合,届时……” 轻声耳语中,玉帝那双眉终于缓缓地舒展开来了。 …… 虽然猴子并没有刻意传播,但特使离开花果山半个月后,猴子杀天将,驱逐天庭特使的消息还是传遍了花果山各处,各军自觉地开始备战。 对此,猴子倒是不以为意。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天庭敢在这时候跟他彻底翻脸。 进攻花果山?他们攻得下吗? 不要说进攻花果山了,南天门镇守军敢跨出南天门一步,就是等死的命。 在战场上,花果山占尽优势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是出于这样的劣势,玉帝如何可能在这种时候封猴子齐天大圣?甚至在被猴子狠狠羞辱之后还硬将那口气咽了下去。 便是没有老九那档子事,双方也早已是不死不休的状态。之所以还能在这三界共存,不过是因为隔着一个南天门,彼此都没办法将对方彻底弄死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对天庭,猴子早已打定主意不服打到服为止。不过看样子天庭也已经打定主意采取怀柔政策不与猴子正面冲突了。不然,上次拒受封齐天大圣一事早该发兵,怎么可能就那么糊弄过去呢? 当然,猴子也不认为云妮仙子的事天庭会轻易翻篇。 也不知怎么地,天庭在男女之事上一直都控制得十分之严,这从杨婵的母亲瑶姬思凡案还有天蓬思凡案就可以看出来。上万年以来,也从未有任何一次思凡案能逃脱天庭的整治,就连天蓬一案也是因为霓裳仙子身死才变成一个模棱两可的烂摊子。在往常,这种事三界大能都不会插手。 可这次偏偏猴子就插手了,不只插手,还摆出一副插手到底的架势。 结果,天庭又怂了。 望着天边飘荡的云朵,猴子忽然有些失望了。他悠悠地叹道:“要是天庭杀过来多好?大家痛痛快快地干一架,多舒坦?” “别高兴得太早了,这种事,天庭不会那么容易算了的。”一旁的杨婵摆弄着刺绣一边说。 “知道他们不会算了,但实在没想到他们会半点动作都没有。这玉帝可真能忍。” “他现在是拿你没办法,当年……” 说到这里,杨婵的声音就顿住了,低着头,好一会才接着说道:“如果我母亲也有你这样一个师弟,该就不至于那样了吧。到头来有个当玉帝的哥哥,竟不如有个当妖王的师弟。真是世事难料啊。” 温润的阳光中,杨婵低头静静地摆弄着刺绣,有一种伤感。 猴子忽然又产生将玉帝往死里整的冲动了。 静静地坐了许久,猴子忽然发现了什么,盘起手问道:“你这几件东西怎么有点眼熟啊。” “一百多年前你送给以素的,还记得吗?”杨婵轻声答道。 “一百多年了,还能用?” “平时注意点,要保存多久都不成问题。”说着,杨婵拉长的线丝咬断。 猴子伸长了脖子看了好一会,低声问道:“你这绣的是啥?两只乌鸦?” “这是鸳鸯,只是还没上色而已!”杨婵瞪眼道。 “就上了色也是七彩乌鸦。” “你!”杨婵顿时涨红了脸,瞪着猴子看了许久,将手上的针线往石桌上一甩:“不学了!” “切,又没人勉强你学。”猴子翻了翻白眼道:“没事学这种东西,自讨没趣。” 这话刚说完,猴子便发现杨婵瞪自己的眼神越发狠了,瞪得他浑身上下不自在。 阳光温润,微风抚弄绿叶,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气氛有些僵。 许久,杨婵抚摸着自己的“作品”淡淡问道:“听说,你要下地府查生死簿?” “恩。”猴子干笑着看了杨婵一眼又连忙收了收神情,那模样看上去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微微仰起头,杨婵深深吸了口气,问道:“非得去吗?” “那是我承诺,必须做到。” “复活她然后娶她?” “恩。” 杨婵的嘴角微微上扬,最终也没能露出一丝笑容:“那怎么还不去?趁着现在天庭忌惮你……一旦天庭恢复了元气,可就很难说了。” “怕我不在的时候天庭有动作,还有……幽泉师兄被勒令面壁思过了……要三个月才放出来。”猴子低声道。 “哦。”杨婵微微低头沉默了一下,道:“预祝你成功找回金丝雀。” “谢……谢谢。” 两人又是静静地坐着,这气氛一下变得极僵。 半晌,猴子只得找了个借口开溜,只留下杨婵一个人继续呆坐着,仰着头,望着天。 许久,她轻轻捡起了那块绣着鸳鸯的丝绢,抿着唇叹道:“金丝雀回来了,乌鸦就该走了吧?” …… 此时,地府。 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黑一红两个身影带着各自的随从在那大门口相会。互相寒暄了几句,行了平级礼,黑袍便将红袍引入内。 那一身红色锦袍的是天庭福神,身穿黑色蟒袍长相扭曲的则是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 沿着如同一串长长肋骨的回廊,两人很快到了内殿。 遣退左右,合上殿门,福星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份密函,低声道:“此乃陛下密旨,请秦广王务必依旨意行事。” 秦广王的手微微颤了颤,额上顿时冷汗直冒,却又不得不躬身道:“臣,秦广王蒋,接旨。” 双手接过密函,眨巴着眼睛看了福星两眼,他捋开密函细细地看了起来。 随着目光转动,他紧蹙的双眉渐渐松开,待到看完全文,更是松了口气。 “怎么?”福星瞧着秦广王啧啧笑道:“以为陛下要你设伏?” 闻言,秦广王尴尬地笑了笑:“地府的鬼兵鬼将,哪里比得天兵天将?便是比之四海龙王的虾兵蟹将都稍有不如……呵呵……让大人见笑了。” 福星捋着长须道:“放心,不会让你跟妖猴硬碰硬的。” 秦广王振了振衣袖,躬身拱手道:“请大人转告陛下,臣,必竭力而为。” 第三百九十六章查阅生死簿 三个月后,地府,生死殿前。 大门缓缓地开出一条缝,一个矮胖的鬼差一下溜了进去,与左右的同僚点了个头,便急匆匆地朝正殿奔了过去,高呼道:“阎罗殿下!花果山的妖军马上要到了!” “妖军?”秦广王的脸色有些难看了,指着那匍匐在地的鬼差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他带了很多妖怪来?” “很多。”那鬼差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多少?” “有……”鬼差低头掐算了半晌,抬头巴望着眼道:“有好几千。” “好几千?”在场的众阎罗皆面面相觑。 其中一位阎罗低声道:“要不要把黄泉军调过来?” “不用。”秦广王咬了咬牙,高喊道:“准备迎接——!” “诺!” …… 漆黑一片的世界,凌冽风中,整整一支两千人的妖军缓缓地飞着,望着地面树林中的斑斑点点惊叹连连。 对于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第一次来到阴间。 与天庭不同,阴间和凡间并没有好似南天门那样的出入口直连,说到底,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间不过隔着一道简单的术法罢了。 当然,这一道术法也不是谁都会。生者要独立施展这套术法,最起码都必须是炼神境修为,再加上阴间有大量能侵害生者的煞气,这批整整两千人的炼神境以上妖怪当中没几个人到过阴间也算情理之中了。 许久,地平线上缓缓地出现了一座高山。 这座上千丈的高山伫立于平原的正中央,从山脚到山顶均可见密布的火光。借着这些微弱的火光,视力极佳的猴子甚至能看到遍布山体上下的诡异雕塑。 摆了摆手将整支部队悬停了下来,猴子侧过脸去低声问道:“二师兄,这就是生死殿?” 一位身穿花果山统一制式铠甲,长着紫色丑陋面貌的妖怪缓缓靠到猴子身边,低声道:“对。今天的灯火有点多啊。” “该是准备迎接齐天大圣的缘故吧。”另一位长着青色丑陋面貌的妖怪笑道。 这一青一紫两只怪异的妖怪,便是二师兄幽泉和四师兄伊圆所化。目前灵台九子除了大师兄之外,也就只有这两位能自由活动,其余的还都在斜月三星洞闭门思过呢。 空气中的煞气越来越重,妖军已经降落下地面,开始步行。 前方数百丈外,一条巨大的护城河出现在众人眼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奈河”了。 一座座十数丈长的独木桥搭在河上,摇摇欲坠。数量之多,数不胜数,这些独木桥一端通往生死殿,另端成放射状遍布四面八方,一座石碑立于前方,上面写着“殊途同归”四个大字。 猴子低声问道:“不是该叫奈河桥吗?” 幽泉子淡淡一笑道:“非也,奈河桥位于十殿之后,魂魄轮回投胎时才会走上去,这些桥,是接引八方的亡魂用的。” “原来如此,”猴子呆呆的看着奈河里的一个个垂死挣扎的魂魄又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欠了钱不还的,占了光还偷乐的,总之,想过奈河,必须得先在这尸水流淌的奈河里泡上一段时月,什么时候吃的苦头低消清了阳间欠下的债,什么时候才能进生死殿受审。”说着,幽泉子领着众妖拐了个道:“奈河上煞气冲天,对生者多有损害。平日里,阴间都是当成天险来用。不过,生死殿前有一条正桥,是用来迎接天庭大员审视之用的,我们走哪里。” “只有一条桥?”黑子小声问道:“那他们会不会在那里设伏?” 闻言,猴子闭上眼睛细细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没有大规模的军势,我们这里最低都是炼神境,设伏了也不怕。” 说着,猴子又将脸侧向另一边对风铃交代道:“不要离开我十步距离。” 风铃紧张地点了点头。 她呆呆地看着猴子,藏在衣袖中的手一直紧紧握着金刚琢。 这一路,究竟为何而来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雀儿就在兜率宫,可她真的应该告诉猴子吗? 如果有一天,猴子知道自己早已见过雀儿,却又刻意隐瞒,那将会是怎样的暴怒呢?他还会原谅自己吗? 也许,他会恨自己,会怨自己,从此之后,不再见自己。 小小的心房里,充斥着各种忐忑。可纵使如此,她还是没有说。就好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倔强孩子一样,傻傻地等待着被发现的一刻。 等待着,处罚…… 大军又是开拔了。 远远地,生死殿高达十丈的大门轰然打开了,大批鬼兵如同蚂蚁一般举着旗帜蜂拥而出,迅速涌过桥梁列开阵势。 “十殿阎罗,恭迎齐天大圣——!”走在正中的秦广王扯着嗓子呼喊。 “十殿阎罗,恭迎齐天大圣——!”所有的鬼兵都跟着呼喊,那声响惊天动地。 猴子哑然失笑了:“这也……太配合了吧?” 伊圆子轻声道:“还是小心为妙。” “他们要敢使诈,我就将他们的嘴一个个撕烂。” 说着,猴子快步上前。 十殿阎罗连忙一个个迎了上来,那深深躬着的身形,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个的奴才。 “恭迎大圣爷驾临生死殿,吾等倍感荣幸。” 猴子一手将秦广王揪到身前,勾着他的脖子笑嘻嘻道:“光荣幸可不行,带本大圣查生死簿吧。” 那秦广王用衣袖抹了把冷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妖军,低声道:“大圣爷,卑职已经替他们都安排好驻地了,不如就让鬼差先将他们……” “你在说什么?”猴子懒懒地瞧着秦广王道:“他们都是来帮大圣爷我查生死簿的。” “帮……查……” 带了两千人过来查生死簿? 在场的一众阎罗不禁骇然。 瞧着秦广王那为难的模样,猴子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不行吗?” “不是不是……只是。”秦广王颤颤巍巍地说道:“只是,生死殿乃是重地,这么多人一起进入,似乎不太合规矩啊。” “你生死簿有多少册?我不带多点人来,你准备让我要查到什么时候?” 稍稍犹豫了一下,秦广王只得躬身道:“卑职明白了。” 在十殿阎罗的带领下,整支妖军开入了生死殿。 当鬼差在秦广王吩咐下打开存放生死簿的殿堂大门时,一股浓郁的阴煞之气扑面而来,队伍中修为稍差点的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种阴煞之气对魂体甚至有滋养作用,对生者却如同剧毒,必须至少有炼神境以上才能抵御得住。 如若风铃不是在兜率宫服下不少丹药,此刻怕也是撑不住才是。 一步步走入殿堂,猴子看到层层叠叠的巨大书架,如同一面面的巨大墙壁,其上摆满了书本。顺着过道望去,里面漆黑一片,一眼望不见边际。 “真是个大工程啊……”猴子都有点傻眼了。 来之前他就知道生死簿分册十分之多,可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不由得骇然。 一旁的秦广王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正想说点什么,可还没说出口,却见猴子已经伸手一样:“动手!” 闻言,众妖蜂拥而入,迅速开始区分各书架所属年份。 幽泉子与伊圆子分站两边,对着每一个妖怪的眉心都点上一点,以确保他们看到想找的东西事能第一时间察觉。 “大圣爷……这……” “行了,这里没你啥事了。我自己懂查。” 秦广王一下慌了,忙谄笑道:“大圣爷驾临,卑职怎能不侍奉左右呢?” “怕我把生死簿弄坏了?” “不敢不敢!”秦广王连忙摇头摆手,唯唯诺诺地说道:“只是……卑职在场,大圣爷想问点什么也容易啊……” “随你喜欢吧。” 说着,猴子也大步加入了查阅的行列。 …… 灵霄宝殿,御书房。 福神恭敬地奏报道:“启奏陛下,那妖猴已带了人马进入生死殿。” “带了人马?带了多少?” “带了……两千。” “两千?”玉帝顿时吃了一惊,怒目道:“这妖猴还想攻占阴曹不成?” “怕是有这个想法……那妖猴对此事着实重视至极,志在必得。若当初真在生死殿伏兵,依他的性格,真就敢不顾一切强攻。” 生死殿起兵祸,届时必是三界浩劫。 玉帝紧蹙着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颇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感觉。 那猴子,说到底不过是一方诸侯,只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他却是玉帝,身负监管三界的重任。 万一真起兵祸,届时无论胜负,那烂摊子肯定又是他来收拾的。 生死殿起兵祸,其混乱程度可就不是兵围南天门能相提并论了。 想着,他的太阳穴不由得一阵发疼。 微微顿了顿,福神又补充道:“陛下,那妖猴还带了精通阴阳术之人。看情形,是想完全绕过诸阎罗,亲自动手查。” “完全绕开?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还没弄清楚妖猴究竟想查什么?” “确是如此……”福星低声道:“不过,陛下,看情形,那妖猴只是不相信诸阎罗,并非已起疑心。” “若是这样还好。”稍稍顿了顿,玉帝摆了摆手道:“再探!” “诺!” …… 三十三重天上,太上老君缓缓地睁开双目,神情颇为复杂。 第三百九十七章真相(上) 生死簿是按照时间排布的,在知道确切死亡时间和降生时间的情况下,想要找到确切信息其实极为容易。 才刚进入生死殿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猴子便已经找到了雀儿去世的那一页。不过,真正的问题才刚开始。 为将今生来世互相联系起来便于查找,生死簿上今生结束后会附加一句来世于何年何月投胎何处之类的说辞,如若没有,魂魄待审一栏便会打上勾。 然而,当猴子翻到雀儿那一页时候,却发现非但结尾本该写着魂魄投胎字句的地方放空,魂魄待审一栏亦放空…… “师兄,你帮我看看。”转过身,猴子急切地将手中的生死簿递给了幽泉子,睁大了眼睛巴望着。 接过生死簿,幽泉子只用手轻轻抚了抚那一页便得出了结论:“转世相关被人用秘法封住,无从探知,但这魂魄待审一栏却是真的。”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幽泉子缓缓地说道:“她必定已投胎或者复生。在这生死簿上,必定有她的另一份记录。” 猴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掩不住的笑。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很快就能见到日夜期盼的雀儿了呢? 他忍不住地挠头,活像一个欢天喜地的孩童,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一百多年了,足足等了一百多年了,一百多年前那只落魄的野猴子,已经长成了权倾三界的齐天大圣,有能力实现那只傻鸟儿的一切愿望。 是的,一切愿望,只要把她找回来,她想要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他忍不住地傻笑,笑得一旁的众妖都怔住了。 那笑容简单得就好像山野中一只普通的猴子。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齐天大圣,统御万妖的齐天大圣,威震天庭的齐天大圣,将玉帝逼得束手无策的齐天大圣,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风铃静静地看着欢天喜地的猴子,呆呆地看着,沉默着。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找到了,一切就戳穿了吧。她想。 握着生死簿,幽泉子轻声道:“不过这封印的秘法甚为诡异,怕是一时半会,谁也破不了。” “没事,没事。”猴子自我安慰道:“只要这里有她的记录,就一定能找到……太上老君找了半年能找到,我们也一样能找到。秦广王——!秦广王——!给我滚出来!” 秦广王连忙从妖怪堆里挣扎着挤了出来。 “卑职在,卑职在!” 还没等秦广王站稳,猴子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立即告诉我,太上老君最后看的,是那一卷,哪一册?” “老君?”秦广王一下懵了。 “一百多年前,太上老君来你生死殿查过一次生死簿,耗费了半年时间,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近距离地望着猴子那狰狞的面容,秦广王猛地哆嗦了一下,干咽了口唾沫畏畏缩缩地指着一旁道:“老君……老君最后查阅了那边书架……” “走!”拽着秦广王,猴子快步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哪一个书架?快说!” “就,就这几个。” “几个?”猴子微微一愣,狰笑着将秦广王摆正,伸手给他整着衣冠,淡淡笑道:“告诉我老君同时看几个书架的书?你是活腻了吧?” 秦广王顿时慌了神了,哭丧着脸道:“大圣爷……老君,老君真是同时看这几个书架的呀!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敢欺瞒大圣爷?” “是吗?” 话音未落,猴子一只手已经掐到秦广王的脖子去了。 其余的阎罗一个个都惊得合不拢嘴,却又不敢出手阻止,生怕惹祸上身。 猴子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咧开嘴露出獠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说不出我想要的答案,那我就问别人去了。” 秦广王吓得鼻涕都出来了,却张大了嘴巴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慢。”正当此时,化成妖怪的伊圆子伸手握住了猴子的手腕,低声道:“他说的该是真的,以老君的修为,同时查看数个书架不出奇。” 猴子缓缓望向幽泉子。 只见幽泉子默默点了点头道:“他说的是真的。” 听到这一句,猴子才稍稍松手。 秦广王一下跌坐在地,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望着猴子,不敢动弹。 抬头望了望那几个庞大得没有边际的书架,猴子一脸的茫然。 “那就只能挨本看了?” 幽泉子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几个书架,所有的书,任何一本任何一页都不能放过!” “诺——!”妖怪们齐声应和道。 猴子一个纵身凌空飞起,灵力激射而出,瞬间牵引着上百本书飞到他面前,自动翻了起来。 那目光飞速在各书本之间跳跃。 风铃依旧呆呆地站着。 毫无疑问地,这将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但相比一百多年的漫长旅途,早已算不得什么了。 …… 灵霄宝殿,御书房中,玉帝还在静静地等候着来自地府的消息。 “还不确定他究竟想找什么吗?” “回陛下的话,还不确定。”福神恭敬地说道:“但可以确定此事跟老君有关系。” “老君?”玉帝顿时骇然。 许久,玉帝抚弄着扳指道:“再探!此事务必弄清楚!” “诺。” …… 三十三重天上,太上老君盘腿而坐,低着头,闭着眼,犹豫着。 …… 花果山齐天宫的庭院中,杨婵呆呆地坐着,手中握着她与猴子联系的玉简。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默默地站在围栏边上,抬头仰望天边的那一抹夕阳,静静地等着。 …… 弥罗宫中,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对弈着。 …… 一只小小金丝雀的魂魄去向,此刻仿佛成了决定天地归属的关键,所有的,各方大员都在细细地关注着,等待着。 …… 书架间的阴煞之气缓缓扩散,生死殿中的蜡烛换了一轮接一轮,戍守的鬼兵换了一批接一批。 妖怪们一个个细细地翻阅着生死簿,两千多只妖怪聚在一起,竟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妖怪们重重的喘息声。 地府没有昼夜之分,光影流逝之间,在各方大能的关注下,一转眼已经十天过去了。 记录三界生灵跨度一个月时间里生与死的书架已经被啃了三分之一。 猴子依旧飞腾在半空中,一本本的书以极快的速度从他的面前闪过,又被塞回了书架上。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怎么回事?” 原本的耐心随着那一页页翻滚的纸片被渐渐消磨,那心渐渐变得忐忑起来。 炼神境的妖怪早已撑不住了,不得不轮班查阅。漫长而繁琐的工作,早已让这支原本斗志昂扬的精锐部队疲惫不堪,却又不敢提出来。 大圣爷都没说累,他们好意思吗? 黑子唯唯诺诺地来到猴子身旁:“大圣爷,丞相问您什么时候回去,已经催了四次了……花果山没了您不行啊。” “天庭有动作吗?” “没有。” “没有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这么多年没有我他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猴子不耐烦地说道。 从始至终,那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生死簿。 黑子不敢再问了。 光影交错间,时间依旧一点一点地流逝。 疲惫的妖怪们倒地就睡,发出轰鸣般的呼噜声,睁开眼睛,又继续沉浸在书海之中周而复始地翻阅。 秦广王组织人手送来了食物与水借机跟妖怪们打好关系以便提醒他们翻页的时候轻点,却也没敢给日渐暴躁的齐天大圣送一份。 大圣爷的脾气一天天变坏,这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事。 …… “圣母大人,大圣爷……他不肯回来。” 微风掠过,抚青丝。 庭院中端坐的杨婵,那眼眶中渐渐多了点点晶莹,却只是笑了笑。 她微微低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绢子上的两只歪歪曲曲的“乌鸦”。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明天开始,我去替他上早朝。” “诺。” …… 三十三重天上的太上老君还在犹豫着。 …… 整整三十天过去,猴子不眠不休,一刻没停。 直到合上最后一页生死簿的时候,当初满怀的希望终究被消磨殆尽。 “没有……怎么会没有?这是怎么回事?他把那一页撕毁了?还是整册都藏起来了?会不会是你们看漏了?” 他瘫倒在地,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眼前的黑暗仿佛一个无底深渊般,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吸干。 他静静地躺着,眨巴着布满血丝的双眼。 四周的妖怪一个个疲惫不堪地站着,没有人敢开口。十殿阎罗一个个缩在角落里,生怕猴子迁怒。 “应该不会看漏才对。”黑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家都找得很认真,还有两位上人术法的帮助,不可能看漏。” “再从头找一次……” “啊?” 猴子一跃坐了起来:“再从头找一次。一定是看漏了,所有的人交换位置,从头开始找。不可能没有的,不可能。” “从头?”所有人都怔住了。 找了整整一个月,再从头? “从头找,一定就在这里面。没错,一定是看漏了。”猴子捂着脸囔囔自语道。 伊圆子开口道:“这里面肯定是有其他问题,也许我们应该试一试其他线索。不如……先回去吧?” “没有其他线索,就这个线索。无论如何必须找到。” “可是,这阴间煞气极盛,你看大家都已经……” “我等了一百多年!一个月算什么!我等这一天等了一百多年——!别说了一个月了,就是一年,十年,都要找到为止!”猴子猛地嘶吼道。 那咆哮声在生死殿中荡开,引发无数的回响,仿佛千万人在咆哮。 绒毛微微竖起,咧开的嘴里露出尖牙,额头上布满青筋……昏红的烛光中,面目狰狞。 这一刹,所有人都怔住了,一个个惊恐不已。 没有人会怀疑,此时此刻谁出手阻止他,会被他当场撕成碎片。 风铃依旧呆呆地看着猴子。 幽泉子无奈地长叹。 猴子稍稍收了收神,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抱歉,语气重了。我们从头再看一遍吧。再找一次,看看怎样之后再做决定。实在不行,就往其他书架找。只要一直找,总有一天会将它翻出来的。” 躬着身子,他缓缓地拨开将他团团围住的妖怪,一步步走向书架的开头。 “大圣爷的情绪……有些不对了,怎么办?” “别乱说话。”黑子轻声道:“大圣爷说再找一遍,那就再找一遍,谁敢不从,军法处置!” “诺!” “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伊圆子侧眼望向幽泉子。 幽泉子沉默不语。 望着他渐渐远去,孤零零的背影,风铃呆呆地站着。 她听不见四周的言语,看不见四周的光。蓝色的双眸里,只剩下他。 许久,她不自觉地迈开了脚步,朝着他远去的方向走去。 …… 兜率宫中,太上老君的手微微颤了颤。 …… 生死殿广阔无边,却四面密封,如同一个巨大的陵墓。 如此广阔的空间里,不会有气流涌动,有的只是无穷无尽从生死簿中释放出来的煞气,时刻考验着生者的心智。 幽暗的长廊中,两面都是绵延的书架,漫长的路,看不见来处,也看不见前方。 风铃低着头,孤零零地走着,一步步迈向猴子远去的方向,那脚步时快时慢。 手不自觉地紧紧攥在胸前,目光中没有一点神彩。 明明不希望他找到,可…… 也许,一切终究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吧。 只要说了,便不用再因为隐瞒而不安。 他会找到他日夜思念的雀儿,回到花果山继续当那权倾三界的齐天大圣。 自己呢? “呵呵,无所谓了。” 她淡淡地笑了,脑海一片空白。 她只是不愿意再看着他那么颓丧,他是顶天立地的齐天大圣,应该回到花果山,而不是在地府里为了生死簿而发狂。 那脚依旧不自觉地朝他走去。 …… 三十三重天上,太上老君缓缓地睁开双眼,手指微微抖了抖。 …… 生死殿中,一本书毫无征兆挪出了一点点,跌落在缓缓走过的风铃面前。 她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那本书。 …… 太上抿着唇,抬头,闭眼,静候。 …… 她捋开长袖,躬下身子,伸手捡起了生死簿,缓缓地翻了几页。顿时,那瞳孔迅速放大。 整个怔住了。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缓缓地仰起头,面无表情地仰望长空。 身后,清风子呆呆地跪坐着。 …… “你在干什么?” 风铃惊慌失措地将生死簿藏到身后,睁大了眼。 一片漆黑的远处渐渐显现了猴子的身影,他一步步朝着风铃走来,意味深长地瞧着慌乱的风铃。 “你身后藏着什么?” “没……没有。”她呆呆地说着,一步步后退。 “还说没有?” 还没等风铃反应过来,猴子已从她身前消失,在身后一把夺过了生死簿。 “猴子,你别看!” 风铃要伸手去夺,却被猴子一把推开。 冷冷地瞧了惊恐的风铃一眼,猴子低下头,一页页地翻起了手中的生死簿。 顿时,他缓缓瞪大了眼睛,仰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风铃。 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第十卷大圣娶亲】 第三百九十八章真相(下) 齐天宫,旗帜招展。 戍守的兵卫分列两旁,猴子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走过,面色凝重。 一路走进书房,停下了脚步,他背对着众人缓缓地说道:“你们先出去吧。这一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稍后会论功行赏。黑子,安排一下二师兄和四师兄的住处。两位师兄也辛苦了。” 幽泉子与伊圆子默默地点头,其余众人皆面面相觑。 犹豫了半晌,黑子微微躬身道:“诺。” 正当众人要离开之际,猴子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风铃,你留下来。” 风铃眨巴着眼呆呆地站着。 房门合上了,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猴子与风铃。静默得令人害怕。 许久,风铃有些慌了,她轻声道:“猴子,你听我说,那生死簿上写的也许是假的……” “假的?”猴子从腰间摸出了那片从生死簿上撕下来的纸,重重拍在桌上:“那上面本来就是空白,哪里来的真假之说?” “空白?”风铃整个怔住了。 缓缓回过头来,猴子冷冷地盯着风铃,低声道:“一直以来,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对你的信任,甚至超过对杨婵的信任。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 “空白……”风铃还在呆呆地看着桌上枯黄的纸张:“你不是说,这就是记录雀儿转世的一页吗?怎么会……” “被佛道两门的秘法同时封住了,只有同时通晓佛道两门秘法的大能和雀儿本身,才能看到上面的内容。”猴子缓缓攥紧了拳头砸在桌上,一脸的怒意,却是咬牙笑了出来:“同时通晓佛道两门……妈的,不用说,一定是太上老君了,只有他才能做到。” “雀儿本身……才能看到……”风铃呆呆地眨巴着眼。 “你看到这上面的内容了?”猴子半眯着眼睛问道。 “没……没有。”风铃连忙摇头。 “你自己一眼都没看就准备将它藏起来?” “不……不是。”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猴子静静地盯着风铃,风铃低着头,手不自觉的揪着自己的裙角,一动不动地站着,憋红了脸。 偌大的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呼呼从窗棂透入的声响。 “有幽泉师兄的咒法,只要晃一眼,你就可以辨别出这就是我要找的……”许久,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叹道:“算了,我不想和你计较那么多。你先回去吧。往后,雀儿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说着,猴子缓缓背过身去。 那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风铃依旧静静地站着。 “没听懂吗?” 缓缓抬起头,风铃睁大了眼睛,强撑起笑脸,低声问道:“猴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雀儿真的转世了,你会怎么对待她的今生?” “什么怎么对待?等她寿元将尽之时打入地魂,这不是早就定好的吗?” “如果她也修仙呢?”她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猴子。 侧过脸,猴子厉声道:“那就杀了她!直接打入地魂!” …… 庭院中,杨婵呆呆地坐着。 “大圣爷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书房中。他遣散了众人,只留下风铃小姐,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低头静静地呆了许久,杨婵轻声问道:“他找到要找的了吗?” “好像没有。”那小妖恭恭敬敬地答道。 微微顿了顿,小妖又接着问道:“黑子将军说大圣爷心情不好,不要去打扰大圣爷,所以……丞相让小的请圣母明天,继续上朝。” 杨婵的嘴角微微上翘,却始终没能绽露笑容。 “跟他们说,知道了。” …… 书房中,风铃依旧静静地,呆呆地望着猴子。 “非……非得这样吗?可是……可是她的今生是无辜的。” “一百多年了,我一刻都不曾忘记。”猴子攥着拳头,咬着牙道:“你知道她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风铃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只猴子。 “在我最最落魄的时候,是她陪在我身边,在我被老虎追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她为我引的路。在我被猎人困起来的时候,是她舍命救我……” “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她把什么都给了我。我现在有能力了,应该忘记她吗?” “我不会忘记她的,永远都不会忘记。” “如果不是我硬拉着她出海寻仙,根本就不会……” 他的拳头攥得越发紧了,微微颤抖着。 “你以为她对我意味着什么?” “为了她,我可以反天,我可以和太上老君正面叫板,我可以背弃师门。为了她,我什么都敢做!” “因为……因为,如果因为任何理由而放弃,我他妈就只是个人渣!我他妈就只是个人渣!” “别说是杀一个人了,我发过誓,就是整个三界都反对,我也要履行诺言!” 风铃呆呆地望着这只泪流满面的猴子。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没有!” “我之所以一直不去地府,不是因为我忘记了,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还不够强大……不想那么快跟太上老君撕破脸皮。” “你以为那十年我是怎么熬过去的?你以为抱着木桶飘在通天河上的时候我喊的是谁的名字?你以为走在沙漠里七天七夜滴水未进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 “我想的是她的声音,我想的是对她的诺言……不是这些,我根本撑不到今天!” 他紧紧地咬着牙,露出狰狞的面容:“没想到……没想到最后还是……太上老君……生死簿是他封印的,雀儿的魂魄肯定也已经在他手里……妈的,他妈的!这个老杂碎!老杂碎!” 抬起手,整张书桌被掀飞,堆放的折子散了一地。 风铃呆呆地看着。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在算计,都在拿雀儿当筹码……太上老君、须菩提、元始天尊……” “这帮龟孙子……谁若是敢对雀儿动手,老子就敢玉石俱焚!这三界谁都别混了,大家走着瞧!” 扬起披风,他大步走出门外,头也不回。 卷起的气流牵引着散落一地的竹简纸张打转。 偌大的书房中,就只剩下风铃呆呆地站着,望着满地的折子,红了眼眶。 …… 淡淡的月光下,风铃蜷曲着身子坐在花果山顶端的岩石上,哼着儿时的歌谣。 那一曲,犹如天籁,带着莫名的感伤。 一只雀鸟拍打着翅膀落到她的指尖上。 “声音那么好听,为什么平时都不见你唱呢?” “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唱歌会引来雀鸟,怕被人当怪物,所以不敢唱。今天我终于知道,原来我跟他们是一样的。”风铃痴痴地笑着,静静地看着落到自己指尖上歪着脑袋的鸟儿。 身后,太上老君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许久,风铃又是淡淡笑了笑,她仰头望着那一轮明月叹道:“老先生,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吐出的淡淡的雾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月色中,蓝色的双眸蕴含了点点晶莹。 “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在风铃离开斜月三星洞之后……接近风铃。呵呵……我真傻,为什么会以为遇到道祖是因为偶然?” 太上老君依旧静静地站着。 “如果风铃就是雀儿,那兜率宫里的那一位,又是什么呢?” 太上老君微微张嘴,面无表情地说道:“她是你的羽毛,有跟你一样的记忆,便是用搜魂术,也分辨不出真假。” “你说错了,她不是我的羽毛……她是雀儿的羽毛。风铃和雀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如果她生了,我就得死。” 那声音渐渐有些哽咽了。 太上老君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风铃的背影,月色中,清清冷冷。 自始至终,风铃都没有回过头来。 许久,风铃微微低着头,轻声道:“老先生,可以告诉风铃一切吗?风铃想知道,猴子一直说要告诉我,却从未说的那些。风铃……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其实,许多事情你都已猜到一二了,只是还少了关键的一点,以便将所有的一切连贯起来罢了。”太上老君抿着唇,轻声道:“老夫执掌天道,而那猴头,乃是天道之外来物,在老夫发现他之前,他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破坏天道秩序,导致连锁反应。这当中最重要的一道次裂痕,就是你。你因他而死,又转世到他身边,以至裂痕扩大。” “排除天道的自愈,老夫还必须设法让你们两个都按照天道的路线走下去。他的路线是两次反天,任弼马温,任齐天大圣,压五行山下。你的路线……” “我的路线?”风铃睁着眼,那眼泪一滴滴坠下:“我的路线则是死,因为我本就不应该存在……对吗?” 老君静静地站着,沉默,许久才再次开口:“准确地说,不只是你,还有你所说的……那个雀儿。你们都不应该存在。” “那老先生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风铃呢?你完全有这个能力。” “不能杀。你和猴头已熟识,只要你一死,猴头必定会追查死因。届时,一翻生死簿,便是一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风铃又是痴痴地笑。 飞舞的萤火虫印在双眸之中,就如同漫天的星辰。 “那……老先生打算怎么呢?” “那假‘雀儿’你已经看过了。老夫的意思是,只要你自愿身死,老夫便许诺庇佑猴头,让他在往后的路上少些坎坷。同时,老夫也会还猴头一个‘雀儿’,以断了他继续追查的念想。如此一来,三界皆可回复往昔光景。” “如果我不同意呢?” 一阵微风刮过,扬起风铃的长发,掠过太上的鬓角。 寂静的夜中,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许久,太上静静地注视着风铃,低声道:“你会同意的。” 风铃顿时笑了,痴痴地笑,笑到最后,掩面而泣。 “好好考虑一下吧,老夫等你的消息。” 太上的身形缓缓在黑暗中消散。 空荡荡的山巅上,月色下,只留下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第三百九十九章无路可走 一直以来和蔼可亲的笑,原来一切都可以是假的。 她淡淡地笑着,泪眼朦胧。 如果自己是雀儿转世,那斜月三星洞又是怎么样一种态度呢? 师傅,师尊他们都知道吗?他们已经决定袖手旁观了吗? 观前温润的阳光,微风拂过摇曳的枝叶,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是假的。 猴子呢?他也是假的吗? 她想起了跪在朱红木门前的倔强,想起了单人独斗天庭大军的执着,想起了狰狞的面容,想起了在生死殿中的狂乱…… “你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她紧紧地抿着唇,泪水一滴滴地滑落。 背弃师门,穿越十万八千里路,醒来望见那张毛茸茸的脸的一刻,她以为漫长的旅途已经结束,这里会是她的安乐窝。 可她错了,对于她来说,命运不过刚刚开始。 她呆呆地坐着,遥望天际。 “将一切告诉猴子吗?” 她恍然想起了猴子在凌燕里给自己的,那个从未兑现过的承诺。 让他去抉择,从自己和雀儿之间挑选一个…… 可是,万一……万一他真的挑了雀儿呢? 风铃不敢赌,她已经一无所有,唯独剩下这份期盼。 她淡淡地笑着。 “只要我消失了,猴子就能得到日思夜想的‘雀儿’,了却心结。‘老先生’就能恢复天道,不会再为难猴子。师傅也不用再因为这个不听话的弟子而生气了……” “也许……也许我真不该存在。” 她缓缓地起身,呆呆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步步朝着齐天宫的方向徒步而去。 沿途的荆棘刮破了她的手,全无知觉。 依旧带着笑。 夜风凄冷。 这一刻,天地苍茫,无依无靠。 这个一步步将自己引入绝境之中的女孩,一无所有的女孩,只能死死地捂住那份最后的希望,独自走向天地大能为她设置好的归宿。 …… 星夜。 齐天宫外,身穿紫色道袍的凌云子急匆匆地赶来,随着戍守的妖兵快步绕过万妖殿一步步来到书房前。 “大圣爷,凌云上人到了。” “快请进。” 随着大门敞开,凌云子望见屋内的猴子、幽泉子、伊圆子,一个个眉头紧锁。 “怎么样了?找到了吗?我刚被师傅放出来。”提起前摆,凌云子抬腿跨过了门槛。 伊圆子伸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枯黄纸张:“在那里。” 凌云子急切地拿起纸张,怔住了:“空白的?怎么回事?” 幽泉子轻声道:“上面同时有佛道两门的封印,除了精通佛道两门术法的大能和雀儿本人,没人能看到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凌云师弟,你不是修过佛吗?不如你试一试?” 凌云子眉头紧蹙,尴尬舔了舔嘴唇道:“我那算什么修佛啊,还没入门我就跑了。这事情,如果师傅来倒还有些许可能性。” “师傅?”猴子顿时睁大了眼睛:“对了,师傅修过佛。” “师傅修佛从未成过,况且,他也未必肯帮这个忙。”伊圆子道。 “我去求他……也许……”猴子的目光在三位师兄身上来回。 幽泉子沉默不语。 伊圆子错开他的目光。 凌云子低声道:“你就别做梦了,我们自己的师傅,我们还不知道吗?肯帮,他早就出手了,不会等到今天。” “那现在究竟怎么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猴子猛地咆哮道。 三位师兄皆沉默不语。 许久,猴子咬牙道:“这封印必是太上老君封的,只要拿下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闻言,在场众人皆是微微一惊。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猴子急匆匆地走入内室,不多时手中拿着一个木盒子便走了出来,伸手递给幽泉子。 “二师兄,你帮我看看这枚丹药。” 说罢,他便睁大了眼睛巴望着。 其余两位师兄皆惊恐地看着他。 幽泉子捋开衣袖,伸手接过了木盒,打开,闻了闻,又用手轻轻触碰。 摩擦着手指,幽泉子轻声问道:“这丹药,师弟是哪里得来的?” “这是从通天教主那里弄来的,吃了,可以突破修为!” “七巧弥云丹?” 在场三人皆是一惊。 “你们都知道?”猴子也是一惊。 “嘿。”凌云子无奈地摇头,轻声道:“这三界谁不知道通天教主有七巧弥云丹?当初他还声称只要谁敢吃就给谁呢。只可惜,看了药理,还真就没人敢一试。这东西,和毒药差不多。” 说着,凌云子摊了摊手。 “怎么说?”猴子忙问道。 幽泉子捋着长须,低声道:“这药能突破行者道极限没错,但这药也是要人命的。塌方似地吸收灵力,谁敢一试?何况这东西还要太乙散仙以上修为才能吃。光是一个戾气问题就足够让使用者身陨了,更何况还有个天劫。” “也不一定,只要杀戮够多,说不定……” 还没等猴子说完,凌云子已经从幽泉子手中接过七巧弥云丹,装回丹盒,塞回猴子手中,长叹道:“行啦,师弟。这个办法跳过。这玩意啊,属于最后手段,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才能用。谁也不知道它的上限在哪里,若是你吃了只是从太乙金仙涨到大罗金仙还好,若是高了……我估摸着整个天军拿来给你杀都不够化解戾气的。千万年了,为什么这世间从未出现大罗混元大仙修为的行者道。这事情你想想就明白了。” “说白了,这就是通天教主突发奇想弄出来的东西。要真那么有用,你以为当初为何没人肯接他这个丹?据我所知,他自己都是半个行者道,为什么他自己不吃?” 猴子紧紧握着丹盒沉默不语了。 许久,伊圆子开口道:“师弟啊,有句话,师兄不知当讲不当讲。” “师兄,请说。” “现在我们已经确定雀儿在生死簿上有记录了,至于是转世还是复生,未定。如果是复生的话,其实你大可以不必再找。有人肯费尽心力将她复活,肯定有所图谋,便是你不找,迟早有一天他也会将雀儿送到你面前。” “要强破这封印,只要肯花上个百八十年,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如果是转世的话……若她转世未修仙,那么百年光阴,必是已多次轮回,破了这一道,我们怕得接着破下一道。如此反复,永远都没有个头……若是她转世已修仙,你真的下的了手吗?” 猴子顿时怔住了。 “而且,我始终不认为雀儿已经在太上老君手上。就算这道封印是太上老君下的,也肯定是他前往地府查阅生死簿之后才下的。雀儿的魂魄并非太上老君引走,这是已经确定的事情。那人既然有能力瞒过土地将雀儿的魂魄勾走,又瞒过阎罗将她送入轮回,那么必不会放任自流,修仙的可能性极高……这些,你可是都想好了?” 猴子不禁沉默了。 微微低头,伊圆子轻声道:“还是顺其自然吧。既然那背后之人肯花费如此多的心思,他必然有办法让老君即便知道雀儿的魂魄在哪里也无法取得。同样的,他花费如此多的心思,早晚,也会来找你。” “不行。”猴子猛地摇头,厉声道:“太上老君下封印,就是为了阻止我获知她的去向……她是天道裂痕,万一被太上老君抢先一步的话……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先确定她安全。” 那拳头攥得噼啪作响。 “先去找师傅,行不行都要求过才知道。” “实在不成,就去灵山。” “再不成,我自己修佛。” “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偌大的书房中,三人呆呆地注视着猴子。 话到此处,三位师兄也早已不知如何规劝了。只能无奈叹息。 或许,还是当初那句话吧。 此猴,执念甚深…… …… 此时,九重天,凌霄宝殿。 庭院中的溪水叮咚流淌,御书房中,天庭重臣们聚在一起面面相觑。 “那妖猴到地府去折腾了一个多月,居然就撕了一页空白的生死簿走?” 玉帝一脸疑惑地对着龙案上那一页枯黄的纸张,微微挺直了腰杆靠到龙椅上,环视周遭齐聚的重臣们。 “会不会搞错了?”角木蛟迟疑道。 福神躬身道:“陛下,那妖猴走后,秦广王守在书旁足足等了三天,等到生死簿自愈完成,便立即撕了呈上天庭,该是绝无错漏才是。” “生死簿有空白页吗?”玉帝的双眼缓缓滑向了金头揭谛。 金头揭谛微微一愣,数了数手头的念珠,躬身道:“陛下,生死簿上该是没有空白页的。若是有,也只能是被人故意封去了内容。” “那妖猴知道我们在等着查看,所以撕走的同时顺便封印这一页?”玉帝的眉头缓缓蹙成了八字。 若真是这样,这猴子也……未免太狡猾了吧? 握着那一纸空文,玉帝低声道:“这妖猴兴师动众下地府,就是为了这上面记载之人,如果我们能抢先一步找到此人,说不定,就因此而获得牵制妖猴之法了。” 说着,玉帝伸手指向太白金星:“爱卿,不如你来看看。” 太白金星顿时一呆,唯唯诺诺地走上前来。 伸手接过那纸张,太白金星定睛细看了许久,缓缓松了口气,双手奉还玉帝,道:“启禀陛下,这里面隐约可见梵文,该是佛门秘法才对。臣,破解不了。” “佛门?”玉帝连忙转而递给另一边的金头揭谛。 接过纸张,金头揭谛也细细看了许久,道:“此封非贫僧所能解。如今老君闭关未出,不如,让贫僧送回灵山,寻佛祖一观?” 第四百章回斜月三星洞 斜月三星洞。 潜心殿中,须菩提与清风子一如往昔地对弈。 须菩提捋开衣袖,轻轻地放下一子。 清风子面无表情的盯着棋盘,许久,也回了一子。 如此反复。 时不时地,须菩提都会抬眼看看清风子。从头到尾,清风子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棋盘。直到满盘皆输,被杀得丢盔弃甲,他既不认输,也面不改色,只是一味地沉默着。 一盘毕,清风子低头默默地清理着棋盘。 须菩提仰起身子抿了口茶水,轻声道:“万事皆有命,你也就不要过度思虑了。” 清风子微微躬身道:“弟子明白。” 将所有的棋子都收入棋篓中,清风子又拈起一子,正要置上棋盘之时,却见须菩提轻轻摆了摆手。 “不下了,你都没心思下。” 清风子默默地将棋子放回棋篓中。 长叹了口气,须菩提撑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振了振衣袖道:“明天开始,为师就闭关不出了。观内一应事务,便全由你做主。” “闭关?”清风子微微一愣,道:“师傅为何忽然闭关?” 缓缓地转过身去,须菩提轻声道:“闭关不过是个托词。明天,你那十师弟悟空,会回观里来,要我替他解开生死簿上的封印。” “那封印,该是师傅也解不开才是吧。既然如此,又何必托词躲避呢。” 捋开衣袖,伸出手,须菩提轻轻打开了窗户,带起一阵轻风。 凝视着窗外的一轮明月,他轻声叹道:“还是避而不见吧。明知结果,不见,也省得日后伤感。”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清风子静静地坐着,目光空洞。 不发一言。 …… 次日一早,正如须菩提所言,猴子果然硬拽着幽泉子、凌云子、伊圆子三位师兄来到斜月三星洞。 跨别一百多年,整个斜月三星洞看上去与原来却几乎没什么区别。 真要论起来,无非是这里多了棵树,那边少了棵树之类的。 至于那几乎全换了一轮的面孔……猴子在这里呆了一年多,受尽道徒的敌视,本来就没几个要好的,自然也没什么伤感的地方,倒是猴子出现在道观门口的时候差点将那把门的道徒吓出病来了。 全观上下都知道有个十师叔是只猴妖,可这毕竟是第一次见。一只全副武装的妖王,这让一个个才凝神境从未历练过的普通道徒如何能不怕呢? 好在旁边还拽着的其他几位师叔不久前才一个个在这里被罚闭门思过,道徒们也都认得,这才没引起什么混乱。 进了大门,猴子一路催促着赶到须菩提的潜心殿前,却见大门紧闭。 见到猴子一行,守在门外的于义先是一愣,又连忙躬身行礼。 “于义参见师傅,参见诸位师叔。” 整整一百多年过去了。 一百多年前,于义不过是一个纳神境的道徒,只因性情敦厚,得了须菩提的赏识而留在身边,兼且看守藏经阁。如今的于义已有炼神境修为,就容貌而言与一百多年前一般无二,只是留了胡须,看起来成熟了许多罢了。 还没等身为于义师傅的伊圆子开口,猴子已经快步走到于义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肘示意免礼,另一手则指着大门道:“怎么回事?老头子呢?” 悄悄瞥了伊圆子一眼,于义目光闪烁,犹豫着低声道:“师尊闭关了。” “闭关了?骗谁呢?你老实说,老头子是不是说了不见我?” 于义闭口不言。 伊圆子缓缓走到于义面前,压低声音问道:“师傅,什么时候闭关的?” 自家师傅开口了,于义自然不敢敷衍了事,只得如实作答。 “师尊昨晚闭的关。” “昨晚才闭关?”猴子顿时哼笑了出来。 “看吧,早说过了不会帮忙的,来了也是白来。”一旁的凌云子摊手道。 猴子闭上双目略略感知了一下,半晌,却只能无奈睁眼道:“他不在里面。” “他在你还打算硬闯不成?”凌云子打趣地问道。 这一问,猴子没有回答。 那略略有些凝重的神情顿时让几个师兄心中一颤,有些后悔陪他走这一趟了。 略略想了一下,猴子调转脸对着于义问道:“大师兄在观里吧?” “大师伯倒是在观内。” “带我去见见他。”猴子扬手道。 “你去找大师兄做什么?” “去问问他老头子是怎么个意思。” 闻言,凌云子的脸顿时抽了抽。 …… 正元殿中,猴子与清风子四目交对,席地而坐。其他三位师兄分坐两旁。 伊圆子静静地给众人沏着茶。 那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僵硬。 强压着急切的心情,猴子抿了口茶,轻声道:“大师兄啊,师傅闭关之前,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师傅说,你想他帮忙的事,他帮不了。”清风子面无表情地答道。 “他已经知道我找他干嘛了?” “应该吧。” 抿了抿嘴唇,猴子注视着清风子,呲牙道:“那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这生死簿上,是什么内容了呢?” “这,当弟子的就不便妄加揣测了。” 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转而问道:“师傅在哪里闭关?” “不知道。” “他连在哪里闭关都没交代?” “师傅做什么,需要向当徒弟交代吗?” 猴子的眉头微微颤了颤,有点按捺不住了。 深深吸了口气,他再次强压着憋出个笑脸道:“大师兄,这次我回来找师傅,是有急事。” “知道,你一百多年没回来了,没有急事你怎么可能会回来?” “现在不要计较这些了行吗?这种陈年旧账究竟什么因由你我心知肚明……我真有急事。” “我知道。” 说吧,清风子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 身前的茶水都有些冷了,可他从头到尾,碰都没碰过。 抿着嘴唇,猴子双手不断张合做握拳状了。 这是即将发作的架势。 侧边的凌云子连忙将蒲团往猴子的方向挪了挪,伸手扯了扯猴子的衣袖,低声劝道:“早就知道的情况,没啥好生气的。” 微微挺了挺身子,清风子淡淡道:“观内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若是没其他什么事,就……不送了。” 此话一出,猴子的神情顿时僵了僵。 半晌,他狰笑道:“大师兄这是要赶我走的意思?” “算是吧。” 只一瞬,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猴子已暴起,金箍棒直指清风子的鼻梁,怒道:“今天我必须见到师傅!就不信掀了整个斜月三星洞他还能不出来!” 肆虐的气流瞬间将整个殿堂里所有的一切都刮得东歪西倒。 众师兄纷纷惊得瞪大了眼睛。 一片纷乱之中,清风子若无其事地捋着长须,缓缓抬头,冷漠地注视着猴子。 “想打?” 第四百零一章心中无佛 “想打?” 清风子面无表情地盯着猴子。 灵力已经无声无息地汇聚。 这种灵力不同于行者道的暴虐,它温润如水,捉摸不定,无声无息,一旦真正触碰,却又会在顷刻间变成要命的猛兽。 猴子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最少有六件法器已经处于半发动状态。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金箍棒距清风子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凌云子一脸的惊骇想要出手制止,却被一旁的幽泉子拽住了手。 行者道对付悟者道,在战斗上有着天然的优势。可惜的是这种优势越到高处就越小。 大师兄清风子的修为最起码是大罗金仙巅峰,甚至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大罗混元大仙境界。莫说在凡间,就是放诸三界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以太乙金仙巅峰的行者道修为对付这种顶尖的地仙,面对面的话猴子还是有些许把握的。可他真的要在这里和大师兄来一场歇斯底里的大厮杀吗? 挣脱了幽泉子的手,凌云子急匆匆地挡到两人之间:“师弟!你真要在这里动手啊?把棍子收起来!大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呀?别跟他一般见识。” 隔着凌云子,两人怔怔地对视着。 轻轻捋开衣袖,清风子挺直了腰杆面无表情地说道:“在外面为祸惯了,以为斜月三星洞也跟花果山一样任你为所欲为吗?” 猴子咬紧了牙,金箍棒的末端微微颤动着。 “大师兄,师弟也是急了,绝无恶意!绝无恶意!” 清风子哼笑了出来。 “师弟,你不能这么放肆。同门相残,任你有万般理由也不可原谅的!” 猴子的脸颊微微抽搐。 “大师兄,您消消气,师弟也是太急了。他等了一百多年才等到这一天,结果生死簿上是空白的,换了谁都接受不了。” “师弟,把棍子放下!放下!”狠狠地压着猴子握棍的手,凌云子高声吼叫道:“你打不过大师兄的,别傻了!放下!” 两人依旧怔怔的对视着,一动不动。 凌云子整个慌了,只得闭上眼睛挡在两人中央喊道:“你们要打就先打死我好了!” 许久,金箍棒无力地垂下,点地。 到此时,双方才缓缓散去灵力。 凌云子整个瘫坐在地。 猴子也无力地坐下,一双眼睛深深地闭上。好一会他才缓缓地睁开,攥着拳,低着头,抹了把脸叹道:“对不起,是师弟我过分了。” “谁没有个想不通的时候?若放在悟者道,这叫心魔。”清风子的目光依旧平淡如水。 见此情形,其余的两位师兄也才稍稍松了口气。 风从门外呼呼刮入,带入几片枯叶,轻轻摇曳门窗。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亮了一角。 殿堂里一片死寂,只听见猴子重重的喘息声。 五个师兄弟静静地呆着。 好一会,清风子低声道:“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你属于花果山,而不是斜月三星洞。这一点,从你选择修行者道的一刻起便已经注定。” 说着,清风子缓缓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猴子整个瘫倒在地,咬牙道:“师傅的意思究竟是如何?无论如何不肯帮我吗?如果他想断绝师徒关系就明说,不要老是玩这些花样!是不是还要嘱咐一句‘出了事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 隔间中,须菩提默默地对着那一盏飘着雾气的清茶,一动不动。 …… 深深吸了口气,清风子淡淡道:“师傅的意思,是他也解不开封印。” “解不开封印为什么不当面说?” “因为他不想见你。” 这一句话很重,但落入猴子耳中,却没激起半点波澜。 “不想见我……”他呵呵地笑了起来,道:“九师兄勾搭上个仙女他就开口责骂……我呢?我把天捅破了他都没管我。大家一起惹事,其他师兄弟回来闭门思过,我这动手杀人的反倒没事……呵呵呵呵。” “说到底,他是没把我当徒弟啊。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当我是徒弟,他心里只有他的大计。” “从我进门开始,他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他听之由之,推波助澜……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吗?从他不让我知道太上老君在找雀儿的魂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确定他在耍花招了。也就因为那样,我才出逃。” “没什么,这都没什么。反正他也不欠我的。相反,我还欠他的。不是他引我入门,我早就在门口跪化了。” “可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想破天道吗?既然如此,不是应该尽力帮我找回雀儿吗?还是说他已经改变主意,想站在太上老君那边了?” …… 隔间中,须菩提端起清茶默默地品。 …… 清风子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猴子。 “师傅怎么想,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他怎么想不重要,那什么重要?你一直最注重的不就是师傅的想法吗?” 淡淡笑了笑,转过身,清风子一步步地走出门去,最终在跨过门槛的一刹停住了脚步,轻声道:“当你心中有什么东西是非要不可的时候,便已经有了执念。有了执念,便会破绽百出。这些,道藏上都是写明了,你也该懂得。” 微微仰起头,他叹道:“你说得对,师傅确实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当初,行者道是你自己硬要修的。让师弟去劝你回观,你也不听。” “没错,师傅是另有盘算,这个盘算,或许对你来说真的无法接受。但……如果你只是顾念着往昔,能不能追回遗失的不知道,今天的,却必定被牺牲。师兄奉劝你一句,不要等到那一天才悔恨莫及。” 微微低下头,他啧啧笑着,无奈摇头道:“一个错误,要用千千万万个错误来弥补。那千千万万个错误又用什么来弥补呢?有时候一念之差,便是一个天差地别的结果啊。自己斟酌吧。” 说罢,他抬腿跨过了门槛。 猴子依旧呆呆地躺着,一脸迷茫,苦笑。 凌云子悄悄扯了扯幽泉子的衣角:“大师兄这是话里有话的意思啊。” 幽泉子一动不动地坐着,伸手拍了拍凌云子的脚示意他不要说话。 殿堂中静悄悄一片。 许久,猴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弯腰捡起自己的金箍棒,嘿嘿地笑着,收入耳中,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师弟,你去哪?”凌云子开口道。 “去……该去哪去哪。”猴子紧蹙着眉,回过头懒懒地笑着:“师傅跟大师兄不帮忙,我别处走去呗。去找找看灵山,说不定如来佛祖会帮我呢。对不对?” 凌云子与伊圆子都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他抿着唇低声道:“这件事,我不会放弃的。” 说罢,他转过身化作一道金光朝着西方呼啸而去,只留下三个师兄面面相觑。 …… 隔间中,清风子与须菩提默默相对。 “师傅,弟子多嘴了。” 须菩提缓缓地摇头:“说什么都没用的。他要真那么容易劝得回头,也撑不起一个花果山,当不了万妖之王。有些事,就得他这种固执到了极点的人才能完成。倒是你,刚刚若不是我在,怕是他没动手,你都已经动手了吧?” 清风子沉默不语。 “悟者道跟行者道不同,天道无情,悟者,若是做不到无情,永世都无法突破天道。若是陷入执念,破道心,身陨,亦未可知也。” 犹豫了许久,清风子躬身叩首道:“师傅教诲,弟子谨记在心。” 瞧着昏暗隔间中匍匐在地的清风子,须菩提淡淡叹了口气道:“从今天起,你也闭关吧。外界的事情就不要再理睬了。观中之事,也交给你五师弟一手操办吧。” “弟子,遵命。” …… 凌冽的风中,猴子紧咬着牙纵身滑翔而过,一路向西。 极速的飞腾之中,所有的景物都在身边稍纵即逝,以至于化作道道光线指向同一个方向。 光阴交错间,一个翻滚,金箍棒已紧紧攥在手中。 “灵山,灵山,灵山……灵山在哪里?” 远远地,他看到一座呈金字形的巨山,高耸入云,山腰上布满了一个个隆起的小山峰,其上多是寺庙。 他连忙顿住身形悬在半空。 一道金色阶梯从山脚一路蜿蜒攀上了巨山峰顶,进入了金色的宫殿。 道道金光从山顶倾泻而下,将一切都照成黄灿灿的颜色。 钟声缓缓传向四方。 “这就是灵山了吗?” 他卯足了劲朝那山顶冲去。 可只一瞬,那金光就消失无踪了。 猴子呆呆地喘着粗气,茫然地望着天地。 不,不只是金光消失无踪,连带的,整个景象都不一样。 猛地回过头,他恍然发现那散发金光的山峰就在自己身后。 “整座山移动了?”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对,不是山移动了,是我在不知不觉中被调转了方向。” 他又试探性地朝灵山冲去,这一次,他刻意减慢了速度。 然而,就在他的眼前,整个世界所有的景物都移动了起来。 只一瞬,又与原来一般无二。 “这是怎么回事?迷阵吗?” 他有些慌了。用力地闭眼,再睁开,双瞳中放射出道道银光,却没有看到任何的灵力波动。 正当此时,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齐天大圣心中无佛,又如何到得了灵山呢?” 第四百零二章修不修才是重点 云域天港。 浩瀚长空中,无数军舰往来运输着各种物资。 这片悬浮的大陆上原本的残垣断壁已经被清理干净,新的楼阁却还没完全建起,四处都可见工匠拿着各种器械忙活。 堆满了各种物资,地板破碎不堪的校场上无数新兵军阵正在操练。 角木蛟与李靖并肩缓缓穿行其中。 “进展很快啊。” “那是,凡间的时间是天庭的三百六十五倍。当年天河水军也是因为将总部设在南天门外实力才增长如此迅猛,难不成我角木蛟还不如天蓬不成?” “基础设施还要多长时间能建完?” “府库已经全力支持,不过从天庭运输物资确实慢,难以供应。还好,陛下已经批了可以从凡间获取资源。嘿嘿……其实妖军也不是真的多强,关键是他们占足了便利,而我们则多有忌惮……预计,恢复到原来的程度还要个把月吧。不过光恢复可不行,现在连冶炼等等的一应都搬了下来,接下来还得扩建,否则地方不够。” 李靖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站到高台上,角木蛟用握鞭的手指了指校场上的军列道:“现在的问题是兵员。短时间内,根本就招收不到足够的兵员补充,我琢磨着,可能要在凡人那边动点手脚了。” 李靖的眉头顿时抖了抖:“怎么说?” 抿着唇,角木蛟低声道:“找几个凡人国度,直接从他们当中招募未修仙的凡人,自己从头训起。全部教行者道。这样一来,几年可成军。” 闻言,李靖不由得面露疑惑之色:“这样……是不是不太合规矩啊?” “都这样了还讲什么规矩?那妖猴可是也有凡间的番邦属国的。特殊时期,该用特殊办法。”撑着围栏,角木蛟长叹了口气道:“不过,这种征调也要有些后续。例如,得四海龙王配合。只要征调之地风调雨顺,该是少了些壮丁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才是。只要这一波熬过去了……接下来也就不必再使这些个手段了。” 李靖默默地瞧着角木蛟,许久,低声问道:“这事情你给陛下上了折子没有?” “还没呢,这事情挑明了,就不好办了。”角木蛟低声答道:“反正陛下已经下旨准许适量从凡间获取资源了,这人力……也算是资源的一种吧?‘适量’这说法,其实也不太好把握。我想着,近期先将部队派出去建点功勋,解一解陛下的燃眉之急。日后若是真在凌霄宝殿上挑破了,也好有个说辞不是?” 说到这里,角木蛟微微顿了顿,瞥了李靖一眼,悄悄说道:“这次请天王过来,其实是还有点事想请天王帮忙。您也看到了,这新军刚组建,虽说进展迅速,但到底还是少了些底气。接下来要首战,天庭禁军出动不得,恐怕……还得仰仗南天门助阵才行啊。” 说罢,他瞧着李靖淡淡笑了笑。 李靖的眉头顿时抖了抖。 …… 悬浮在半空中,猴子喘着粗气,细细地打量着来人。 身穿一袭白衣的僧人,顶上的头发卷曲得像一个个的疙瘩,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泛着金色光芒,微胖的身材,看上去慈眉善目,却好似一尊金人一样从面容中读不到半点情感。 瞧那模样,该是一个位阶极高的佛。 猴子半眯着眼睛问道:“你认识我?” 那僧人的嘴角微微上扬:“齐天大圣,谁人不识?” “那你是谁?” 僧人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道:“贫僧不眴,法号正法明如来。” “正法明如来?” “不眴”猴子倒是知道,不眴太子,就是观音菩萨的前身,可是正法明如来是什么东西? 正法明如来静静地注视着猴子,那目光看得猴子都有些不自在了。 “你是特意来等我的?” “大圣说笑了,贫僧哪有这般本事?不过是恰好路过,见大圣在此冲阵,便过来问上一问。” “哦?”猴子转身用金箍棒指了指灵山问道:“怎么进入灵山?” “大圣心无佛法,进不得灵山。” 猴子哼地笑了出来:“跟我耍这手有意思吗?” 缓缓回头看了灵山一眼,猴子犹豫了半晌,终究没将金箍棒变长直接捅进去破了诡异的迷阵。 “这样吧,反正你人已经在我面前,我也就明说了。”他伸手掏了掏,摸出那页生死簿朝着正法明如来递了过去:“这页东西上有个封印,听说跟佛门有关,帮我破了。” 正法明如来笑眯眯地没有伸手去接。 猴子微微仰起头补充道:“什么条件都好说,只要一个合理的价码,我认了。” 正法明如来还是没有伸手去接。 “怎么,不同意?” 注视着那页生死簿,正法明如来双手合十,躬身道:“这封印,贫僧破不了。” “你破不了可以找其他人,这灵山,总不至于没个破得了的人吧?怎么样,帮我找找,到时,也必有重谢。” 闻言,正法明如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你笑什么?” “大圣之前……怕是半卷佛经都不曾看过吧?” “你想说什么?” 正法明如来呵呵地笑了起来,道:“‘贪’字,乃佛门三毒之首,若贫僧因大圣的回报而动了心,莫说那酬劳,光是这失了的佛陀金身,大圣该如何补偿呢?” 猴子顿时一愣:“佛门规矩如此之严?” 正法明如来低眉道:“佛门从无规矩,只是这本心,骗不了。” 猴子啧啧笑了起来:“你是在跟我说笑吧?佛门不索贿?就当你们不索贿好了,那凡间百姓每日供奉的都是啥?你就当我就是个路过拜佛的人,成全了我的愿望。当然,要求是高了点,不过,这回报也不会低。如何?” 正法明如来淡淡笑了笑,不言不语。 “我堂堂齐天大圣,你还怕赖账不成?你要什么?法宝?丹药?虽说上品的我现在还没有,但贵在多,开个价,万事好商量。” 正法明如来淡淡叹了口气,道:“大圣莫非以为佛经上写的那些,都不过是一层遮羞布不成?” 猴子微微一愣。 那正法明如来又是双手合十微微一鞠,转身便要走。 见状,猴子侧身一翻,直接便翻到他面前一把拦了下来:“站住,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贫僧已无话可说。” “怎么就无话可说了?你特地跑出来就是告诉我你无话可说?能直白点吗?我很讨厌拐弯抹角的人。” 正法明如来瞥了一眼猴子手中的那页生死簿,轻声道:“这上面,同时有佛道两门的秘法,强破,必毁。只有熟知两门秘法之人以及所载之人,才能获悉个中内容。普天之下,除了太上老君,哪有人同时通晓两派之法?若有,除非大圣自己去修。” 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修佛……要多久?” “修佛与修道不同,若要达到能获悉内容的境地倒也简单,只需一个顿悟便可。至于多久,这就因人而异了。有人一日可悟,有人穷其一生,亦未悟。” “怎么个悟法?”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及五取蕴,脱了八苦,去了执念,方可成佛。” 猴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是要玩真的啊。嘿嘿嘿,你看我这满身戾气的,能顿悟?骗鬼吧你!” 正法明如来双手合十,淡淡道:“能不能顿悟不重要,修与不修才是重点。” “修与不修才是重点,修与不修才是重点……”猴子反复地咀嚼着这句话,似有所悟。 …… 兜率宫中,天道石上原本缓缓愈合的裂痕又微微撕裂了一点。 一直盯着天道石的太上老君不由得蹙起眉头:“这猴子……还真是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啊。” …… 花果山,齐天宫。 长长的回廊中,杨婵快步前行,以至于身后的两位庭官都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追得上她的脚步。 “经我方探子确认,玉帝密旨任命二十八星宿之首的角木蛟为临时元帅在云域天港和观云天港上重建天河水军已是确凿无误之事。那角木蛟向四大部洲都派了探子,恐怕是将有动作……” “四大部洲都派了探子?那我们这里呢?” “也派了。”庭官连忙翻了翻手中夹满密函的本子,急切地说道:“其中一个天将吃了能散发妖气的丹药,已经装成一只狼妖混入了花果山,现在我们正在盯着,看有没有其他探子与他接触。不过……总体而言动作不大。看情形,角木蛟的主攻方向不是这里。” “主攻方向不是这里?”杨婵快步绕过转角,停下脚步。 那两个庭官也连忙刹住脚步。 略略想了想,杨婵道:“不是这里也要备战,通知各军加紧备战。无论他攻打哪里,我们都要出手,不能等着他们壮大!” “诺!” 杨婵又快步前行了,两个庭官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大圣爷呢?” 庭官低声道:“大圣爷已经几天未归了。” “知道去哪里了吗?” “先去了西牛贺州斜月三星洞,后面往西……好像是往灵山去了,已在那边逗留了几日。” 又是停下脚步。 咬着唇,杨婵的拳头缓缓攥紧了。 “要告诉大圣爷,圣母大人让他回来吗?”那庭官轻声问道。 “这只死猴子……”深深吸了口气,杨婵道:“不了,让他冷静几天吧。” “诺。” 杨婵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步步走向远方,轻声叹道:“今天还有其他的折子吗?” “有有有!”两位庭官连忙从夹子里抽出了各种折子。 “右义军都统大人请求拨付新的火器以将老式火器换下……” “教义司呈上了修订的教材,请圣母大人检阅……” “东海舰队希望对军港进行整修,已呈上方案,请圣母大人批示……” “校院司邀请大圣爷和圣母大人一同出席即将举行的庆典……” …… 齐天宫的另一处,风铃与白娟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落花。 那场景,纷飞中,有一种寂静脱俗的美。 谁能想到当日那个好像土匪窝一样的花果山也能有这样的一天呢? 静静地看了许久,风铃低声问道:“没什么事情可以给我做吗?” “为什么一定要有事情做呢?”白娟反问道。 风铃低着头,眨巴着眼睛道:“我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吃干饭可以吗?以前我都会帮忙炼丹的,可是前段时间去炼丹房报到,那主事的不肯让我动手……” 白娟掩着嘴笑了出来:“你好好修行就行了。现在的花果山已经不是以前的花果山,不缺你那两个丹药。”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白娟托着腮道:“你啊,别瞎想了,好好呆着就成。若是实在没什么事情想做呢,就找我过来聊聊天。不然我们去踏青也可以。”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你看我不就是这样吗?”白娟笑眯眯地说道:“我家那口子还特地找人把我的公职全削了。刚开始我也有些不习惯,还跟他吵了一架。后来想想也是,男人要面子,不想自己的媳妇抛头露面的,由着他呗。女人还是做自己女人本分的事情,把家管好就好了。” “可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风铃撅着嘴道:“你是大元帅夫人,我什么都不是。” 白娟噗呲一下笑了:“喂,你这是嘲笑我家那口子官职小是吧?” “怎么这么说?”风铃一下睁大了眼睛。 “我们之前也不熟,可你知道为什么我每天没事往这里跑吗?” “为什么?”风铃呆呆地问道。 “因为你是大圣爷预定的妃嫔啊。” 风铃一下整个怔住了,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我家那口子是这么交代的:‘无论如何要跟风铃搞好关系。没事就找风铃聊聊天,看有什么需要的,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帮。大圣爷最喜欢的就是风铃,连上天任职都带着,我们可千万不能得罪。’这叫夫人战术。” 说着,白娟吐了吐舌头:“我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你会不会怪我啊?” 风铃原本微微松开的眉头一下蹙得更紧了。 “这些……他,他是哪里听说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白娟摇头晃脑地说道:“反正现在大家都这么说。都说啊,只要大圣爷找回了雀儿夫人,应该会跟你还有三圣母一并成婚。你……不会不愿意吧?虽说三妻四妾,可他毕竟是齐天大圣啊。角蛇那家伙都娶了好几个呢。” 风铃猛地摇头。 “不是不愿意那你干嘛这幅表情?” “没,没。”风铃好不容易憋出一丝笑,淡淡道:“我,只是开心。” 迎着凉风,微微闪烁的目光望在飘落的花瓣上,有种刺痛的感觉。 “圣母大人是女中豪杰,主外。你心思细,主内。到时候大圣爷可就幸福咯,感觉他好像什么都不用管了……不过他是大圣爷嘛。”白娟稍稍歪了歪脑袋道:“对了,你知道雀儿夫人长什么样吗?是不是和你们两个一样这么漂亮呢?听说她是一只金丝雀精。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是三位夫人里唯一一个妖怪了。” “不过我俩比较要好……到时候你可得想办法赶紧怀上孩子才行。有了孩子,地位就稳固了,人类的宫廷都是这样的,他们第一个生下来的王子就立为储君,叫太子。一旦君王去世,太子就继承王位。” “当然,咱大圣爷肯定不会有退位的一天的,也不需要什么储君,不过有备无患嘛。” “这个我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大圣爷最疼爱的就是你了,怎么都该是你先有孩子。” “咦,你怎么哭了!”白娟忽然惊叫道。 “没……没什么,只是眼睛不小心进沙子了。”风铃揉着通红的眼睛笑道。 这一刻,眼泪仿佛决堤一般地流。 第四百零三章战事再起 弥罗宫的阁楼上,通天教主盘着手静静地站着,眺望远方。 在他的身后,元始天尊静静地品着茗。 许久,通天教主淡淡叹了口气道:“这又跑去修佛了?如来出手了吗?” “不一定。” “那是怎么回事?” “佛门最擅无欲而为,该只是顺水推舟给老君添点堵罢了。若真出手,他还如何能在兜率宫里安坐?” 闻言,通天教主啧啧笑道:“没想到啊,他们都已经排兵布阵多少年了,我们两个竟是最后知道的。那猴头的死穴,竟是一只金丝雀?” 转过身,他一步步走向圆桌,长叹道:“这么多大能围绕着一只金丝雀出招,也不怕传出去招人笑话。” 说着,端起桌上的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元始天尊淡淡瞥了他一眼道:“这么喝,再好的茶也是浪费啊。” “茶便是茶,再好的茶也只是茶,是用来喝的,哪里有浪费这一说?” “细微之处,方见胜负。”轻轻滑动杯盖,闻着茶香,元始天尊悠悠道:“同样是喝茶,有的人可以封茶圣、茶神,有的人,却只是茶客,更有的人,连茶客都不如,不过喝着解渴罢了。好茶落入此等人口中,怎么不是浪费?” 通天教主的眉头不由得蹙起,静静地盯着元始天尊看。 淡淡抿了一口,元始天尊轻声叹道:“一只小小的金丝雀,却牵动着那猴头的心。这根线,拨起来非同小可,拨对了,一本万利,拨错了,一个不小心,便是玉石俱焚的结果。正法明如来引猴头入佛道,说白了,其实是逼老君出手。” 说到这,元始天尊顿时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通天教主一脸的茫然。 他盘起手轻声道:“逼老君出手这倒是看出来,可是,这着棋下着有意思吗?我看不怎么明白。” 稍稍收了收神,元始天尊低声道:“对弈之道,本就在一个博字。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棋局走到这一步,谁先按捺不住,谁就输了。就拿一事论,便可明了。” 稍稍顿了顿,元始天尊低声道:“你想想,若那猴头吞下你的那枚丹药,会如何?” 这一问,原本有些清明的通天教主反倒迷糊了。 “如何?” “吞下那丹药,无非两个结果。戾气肆虐,天劫缠身,神形具损,老君天道自破。便是妖猴侥幸挺了过来……届时,妖猴乱世,老君天道亦破。说白了,只要吞下那丹药,无论结果如何,老君必败无疑。那粒丹药现如今就好像一把悬在老君头顶的利剑,就放在齐天宫,可老君敢去取否?” 通天教主半眯着眼道:“若他去取,我便再予猴头送一枚!” 元始天尊摆了摆手道:“便是你不送,那如来、须菩提岂会都不送?届时,老君更险。说白了,妖猴性多疑,谁先出手,谁便落了下风。老君封印生死簿,已是做到了极致,若再出手阻猴头修佛,那便是撕破脸皮的结果。所以啊,他只能用另一种方式去扭转啦。佛门这一着棋下得随意,一方面暂断了猴头对灵山的怨念,另一方面,又将祸水引向老君,倒是漂亮啊。哈哈哈哈。” 通天教主紧蹙着眉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元始天尊低头抿了口茶,淡淡道:“我们,看戏便是了。” …… 日子一天天地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与纠结。 随着云域天港新军的日趋成熟,与花果山的各种明争暗斗开始在整个凡间展开。然而,花果山的齐天大圣却始终没有出面主持大局,所有的一切单凭圣母在支撑。 三个月后,云域天港的新军与南天门派遣军会师,挥军荒芜的北俱芦洲。 就在此时,花果山朝联军派出了一位特使。 旗舰中,角木蛟恶狠狠地将那盖有齐天大圣印鉴的黑色绢子撕成两瓣,丢弃在地,叱道:“你们这什么意思?我剿北俱芦洲的妖怪你们也要管?” 以素高高的仰着头,冷冷地瞧着那被丢弃在地的黑色绢子道:“元帅可知自己已犯了大罪?” “什么意思?” “撕毁玉帝的圣旨是何罪责,撕毁大圣爷的旨意便是何罪责。我家大圣爷位比玉帝,这可是你家玉帝自己说的。” “你!”角木蛟一时语塞。 “若是你即刻撤军,本督倒可以在大圣爷面前替元帅美言几句。” “你不要欺人太甚!”角木蛟怒道:“便是我不从,挥军北俱芦洲,你们还要开战不成?!” “你觉得呢?”以素淡淡笑道。 这一笑,角木蛟反倒萎了。整个怔在原地无所适从。 弯下腰捡起两瓣绢子,以素往前跨了两步,将它们平铺在角木蛟的桌上,低声道:“大圣爷交代了,往后妖的事,自有他处置。若天庭再私动刀兵,就休怪他不客气了。撕毁圣旨一事大圣爷该是不会计较,但挥军之事,还请元帅三思。” 抬起头,以素又是淡淡笑了笑,一步步往后退,礼貌地行了个军礼道:“元帅打的什么心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家大圣爷亦知。只可惜,今日的三界,已非往日可比,卑职奉劝元帅一句,莫等到生灵涂炭,才后悔莫及。” 这是在威胁…… 角木蛟的手微微颤抖着,瞪大了眼睛。 四周的战将一个个惊恐不已,却也无能为力。 以素环视四周,淡淡笑了笑道:“卑职告退。” 说罢,也不等角木蛟开口,她扬起披风,转身便走。 齐聚了十余名战将的殿堂里只剩下众将沉重的喘息声了。 许久,一直作为副将立在一旁的李靖低声道:“跟你说了花果山不会那么容易让你挥军北俱芦洲的。依我看哪,还是撤军吧。” “不行!”角木蛟厉声道。 撑着桌子,他咬牙道:“这只是第一战,第一战啊!就这么草草收场,往后新军还有何士气可言?” “不然你想怎么做?”李靖微微抬起眼皮道:“跟花果山决战?” “我……我……”角木蛟憋红了脸,一拳重重砸在桌面上,咬牙道:“对方若想硬来,便上折子请陛下下诏,将灌江口杨戬,也一并招来!” 闻言,李靖只淡淡笑了笑。 “你笑什么?” 李靖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在场的战将。 见状,角木蛟只得摆了摆手道:“本帅与天王有要事相商,诸位且退下。” “诺。” 随着众将退出大殿,李靖扶着矮桌轻声道:“杨婵的事情你知道吗?” “杨婵?” 李靖微微仰头道:“杨婵,很可能就是花果山的妖众口中的圣母大人。本来此事只是疑,并未有真凭实据。但上次陛下着令杨戬统军攻打花果山,向来攻势凌厉的灌江口大军,却只是列阵威慑,从头到尾,未动刀兵。这事儿,怕是已经八九不离十啦。” “杨婵和……花果山……”角木蛟差点没咽过气去。 他呆呆地坐回帅椅上,眨巴着眼睛半天没有动静。 李靖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低声道:“当日陛下只令杨戬统军奔袭花果山,而未令其统军援助天河水军,怕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如若现在招杨戬前来,会出什么事,这……真不好说。依我看哪,还是算了吧。” “不!”角木蛟忽然吼道:“就这样才更要他来!就逼着他表明心迹!” 李靖哼笑道:“若他不表呢?到时,你去征讨还是我去征讨?” 角木蛟一时语塞。 李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踱步道:“花果山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最起码,比捉一只妖猴难多了。当日在天庭,众将围攻都拿不下妖猴。如今蛟龙入海,哪里那么容易对付得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轻轻拍了拍角木蛟的肩,李靖低声道:“剿灭花果山之事还得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啊。” 角木蛟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着。 李靖也不再多言,转过身一步步朝外走去。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角木蛟一个人呆坐着了。 许久,一位天将疾步走了进来,低声奏报道:“元帅,据探子回报,花果山已经整军待发。我们是不是……先避其锋芒?” “不……” “啊?” “不!”角木蛟猛地吼了出来:“首战岂可如此作罢?若真如此,本帅颜面何存?陛下颜面何存?” 那天将一下呆住了。 角木蛟缓缓站了起来,面露狰狞道:“传令各军,转向花果山,准备迎战妖军!我要……让他们知道天庭新军的厉害!” …… 花果山。 齐天宫内廷书房中,一身戎装的杨婵正细细查看着各方奏报。 一位庭官快步从书房外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圣母大人,天庭联军已经朝我花果山开来,同时,还朝各洲都派遣了小股部队。” “以主力部队和我军对峙,分散小股部队剿妖建功吗?角木蛟这草包……”杨婵不由得哼笑了出来,一脸的不屑:“李靖就没阻止他?” “这……”前来禀报的庭官微微躬身道:“这探报上没说的,卑职就不清楚了。” 杨婵淡淡叹了口气,将原本握在手中的奏折随手丢到桌面上,叹道:“来了也好,既然来了,就好好教训他们一番,让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她低声询问道:“大圣爷还在灵山附近吗?” 闻言,那庭官连忙道:“启禀圣母大人,卑职刚测过,大圣爷确实还在灵山附近没错。” “这关头……死猴子真是不分轻重啊。” 杨婵眉头紧蹙,却也只能无奈摇头。 见杨婵那模样,庭官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有一事,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卑职听闻,大圣爷令黑子将军搜寻佛经教典……” 顿时,杨婵瞪大了眼睛,面露惊恐之色。 “行者道修佛……他疯了不成?” 第四百零四章兑现诺言 时间又是一天天地过。 身处灵山附近的猴子已经开始研究起了佛经,不知死活的角木蛟则统领大军压境花果山。 或许是出于对角木蛟的信任,或许是病急了乱投医,天庭众仙相信了信誓旦旦的角木蛟,授权联军调集了除灌江口之外几乎所有能调集的天将,在花果山西北五百里外摆出了生死一搏的架势。 另一方面,他们又朝四大部洲都派出了小股部队开始了剿妖行动。 此时,天下妖众早已齐聚花果山,四大部洲散落的妖怪不过都是些炼神境以下的小妖,自然无法抵御天庭的正规军。 为此,花果山派遣出大量部队对前往各洲的天军围追堵截,与此同时,在正面战场上却表现出少有的克制,这让原本等着看花果山大破角木蛟戏码的三界都倍感疑惑。 ……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时,西牛贺洲。 苍茫天地间,一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标识的浮空舰缓缓航行着,甲板上来来往往的妖怪一个个全副武装地,都绷紧了神经。 此时,令妖怪们担忧的却不是现如今凡间各处随时可能出现的天军,而是他们正在靠近的灵山。 远远地,一只修为至少化神境以上的鹰妖撑开翅膀朝浮空舰飞速滑翔了过来,稳稳落到浮空舰甲板上。 “找,找到大圣爷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找到了?” 妖怪们纷纷惊呼了起来,迅速让开一条过道。 在那过道末端的,是裹着白色披风,佩戴面纱的杨婵。 她快步来到鹰妖面前,急切地问道:“他在哪里?” “就在前面五十里开外的地方。”那鹰妖仰头道。 “五十里开外……”杨婵眉宇之间的神色顿时冷了几分,深吸了口气,淡淡问道:“他周围有佛门的人吗?” “有……不过只是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和尚,没别的什么人了。那里就一间土房,连禁制也没半个。” 稍稍犹豫了一下,杨婵道:“传令浮空舰加速。” “诺!” 吆喝声中,浮空舰撑开风帆,缓缓地朝着鹰妖所指的方向加速了。 不多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山峰,峰顶上建着一座只有三间小土屋的崭新寺庙,炊烟冉冉升起。 指着那寺庙,鹰妖低声道:“启禀圣母大人,大圣爷就在那里。” 杨婵裹在披风下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浮空舰在山巅缓缓地悬停。 正挑着水桶从寺庙中走出来的小和尚望见浮空舰上一张张妖怪的脸孔吓得尖叫,丢下水桶就往回跑。 整个寺庙中顿时传出阵阵喧哗声。 不多时,庙中一位白胡子老和尚裹着袈裟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 他刚一脚踏出门外,身后的寺门便轰然关闭了,其余和尚紧张地透过缝隙朝外张望。 望着那浮空舰,隐隐地,那白胡子老和尚的脚有些软。 未等吊桥放下,一个个的妖怪从浮空舰的甲板飞腾而下,那泛着寒光的兵刃和浑身上下紧绷的肌肉看得老和尚一阵胆战心惊。 当吊桥放下,看到裹着白色披风缓缓而来的杨婵之时,那老和尚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他双手合十,躬身道:“老衲法号不惑,乃是本寺主持,不知道施主驾临寒寺,所为何事?” 也不搭理老和尚,杨婵侧过脸去就对着身旁的妖怪道:“拿下。” 闻言,老和尚整个瘫坐在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两只妖怪已经把他整个提起。 “住,住手!是齐天大圣让老衲出来……” 两只妖怪迅速将他捆成了粽子丢到一旁,顺带连嘴也一并堵上。 杨婵裹着白色披风头也不回地朝紧闭的寺门走去,左右各三只化神境大妖手持兵刃小跑着开路。 门内的小和尚已经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两只浑身肌肉的大妖抢先一步冲到寺门口,一声暴喝,将大门整个卸了去,掀到两旁。 滚滚烟尘中,那门后的小和尚们吓得连滚带爬奔入屋内,其中一个甚至当场就尿了裤子。 微风扫开满院落叶。 在众妖的护卫下,杨婵神情冷漠地跨过寺门,一步步走过小小的庭院,步入小小的正殿,见到了那只身穿僧袍,慵懒地坐在蒲团上挠头看佛经的死猴子。 那眉毛顿时微微颤了颤。 几个小和尚跪在猴子面前,不住地叩首,喊道:“大圣爷救命啊!大圣爷救命啊!” “别慌,死不了。”瞧着哭哭啼啼的几个小和尚,猴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晴明穴道:“来就来嘛,犯得着弄成这样吗?我这好不容易才跟他们处熟。被你们这么一搅,以后……哎……” 杨婵伸手解下面纱,一步步向前,冷冷地盯着猴子。 几个小和尚惊恐地让到两旁。 身后的鱼贯而入挤满了整个正殿的妖怪们一个个静静地看着。 微微抬起头,猴子望见了杨婵那冷漠的眼神,顿时一怔。 “啪——” 一记清脆的响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脸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一时间,整个正殿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怔住了,无论是跟随杨婵的妖怪,还是跪倒在地的和尚,一个个都怔住了,惊恐地望着杨婵,望着猴子。 就连猴子也整个傻了。 他偏着头,呆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惊恐地望着杨婵。 “圣母大人,您这……” “出去。” “啊?” “都给我滚出去——!” 一众妖怪连同那些个和尚一个个吓得连滚带爬冲出门外。 连带着殿门,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上了,妖怪们拿着兵器把守着,不准几个和尚靠近。 光线从缝隙投入,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 小小的正殿里只剩下猴子与杨婵怔怔地对视着,一个面露惊恐,一个面无表情。 许久,猴子好不容易憋出了一丝笑,低声问道:“你,你这是干什么呢?” “你答应了我什么?” “我……” “不是说以后都你承担吗?现在角木蛟围攻花果山了,你在干什么!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猴子呆呆地眨巴着眼,干咽了口唾沫道:“我,我要修佛,逼老君现身,逼……逼他替我解开雀儿生死簿上的封印。” “修佛?逼老君现身?笑话。”杨婵冷冷地笑了,她注视着猴子缓缓说道:“你不真修,他能现身?你当他是傻子吗?” “那,那我就真修。” “你有几条命可以修?” 闪烁着目光,猴子侧过脸去低声道:“什么几条命,我听不明白。” “修佛,讲究脱八苦,去执念。以为我不懂吗?你浑身杀戮之气,怎么修?还没修成你就自废修为了你知道吗?” 微微紧了紧手中的佛经,猴子低声道:“知道……一点。” “知道你还修?” “不然怎么办?”鼓足了勇气,猴子仰头道:“没有人能解开生死簿的封印,除了逼老君自己出来我还能怎么办?你要我放着雀儿不管吗?” “雀儿雀儿……”杨婵呵呵地笑了起来,反手又是一巴掌。 那清脆的声响听得门外的一众妖怪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一个个面面相觑。 手中的佛经已掉落在地。 呆呆地摸了摸脸颊,猴子微微颤抖着说道:“我……不跟你计较……” “你要跟我计较什么?你想跟我计较什么?”杨婵怔怔地说道:“以前我不管你,但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我们废了多少心血才走到今天,熬了多少日夜才建起花果山?今时今日,你当了齐天大圣了,名扬三界,就要将一切都毁了吗?” 猴子呆呆地坐着,一声不吭。 “你疯了,你知道吗?原本我可以趁机将角木蛟的新军吞掉的,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吗?” 猴子眨巴着眼睛低头。 躬身捡起佛教,杨婵冷冷地说道:“就因为这个。因为这个,所以我只能放角木蛟一条生路。” “就因为你要修什么佛,我不得不匆匆赶来,不得不将兵权交给短嘴,让他坐镇。” “雀儿雀儿……” “除了你的雀儿,你还记得什么?你还记得你是齐天大圣,是花果山的妖王吗?” “你还记得你答应我要一肩扛起整个花果山吗?” 猴子低着头,攥紧了拳。 杨婵呵呵地笑了起来,微光中,眼眶中点点晶莹闪烁。 她呆呆地站着,闭上双目,深深地喘息着。 “我真的不懂你。这么多年了,无论多难,多苦,我们都一起熬过来了。多么不可能的事情我们都一起做成了,可我发现……原来我一点都不懂你。” “我……我必须把雀儿找回来。”猴子捂着额头恍惚道:“这是我欠她的,我答应过她的。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办到……” “就因为一只金丝雀,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承诺,你就可以辜负花果山千千万万的子民吗?” “那不是不着边际的承诺!”猴子仰起头瞪大了眼睛,吼道:“别人怎么看我不管,这个承诺我必须要兑现——!” 望着猴子那狰狞的模样,杨婵怔住了。 许久,她笑了,一步步地后退,点头。 抿着唇,她轻声道:“好,你要谈承诺,我们今天就谈承诺。我要你现在就兑现对我的承诺,从今往后不准再提寻找雀儿的事!” “不行——!” 一声呼喊震动了一切。 杨婵怔怔地站着,她掩着嘴,眼泪一滴滴下坠。 只一刹,那身形摇摇欲坠,已是梨花带雨。 猴子一下慌了,他挣扎着起身要去搀扶,却被杨婵将手中佛经狠狠地甩在脸上。 “不要过来——!”她捂着胸口猛地尖啸道:“对她的承诺就必须兑现,对我的却可以不兑现吗?那我究竟算什么?算什么——?” “不……不是,除了这个条件,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好。”杨婵注视着猴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我要你,娶我,立即。” 这一霎,殿内殿外,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阴暗的正殿中,只剩下杨婵淡淡的抽泣声。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只没心没肺的死猴子,静候一个答复。 一个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答复,或者一个令她绝望的答复。 一卷清风拂过,拨动满地落叶。 院落中的妖怪们一个个一声不吭,悄悄地对视着。 此时此刻,花果山,同样静候着齐天大圣一个迟来的答复。 阴暗的正殿中,猴子怔怔地站着,脑海一片空白。 …… 三十三重天上,太上老君的嘴角缓缓浮现了一丝笑意。 他捋开衣袖将一子落到棋盘上,笑眯眯地瞧着棋盘对面的“雀儿”道:“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哈哈哈哈,小丫头,你来说说,老夫此着如何?” 小雀儿一咧嘴,不耻道:“龌龊。” 第四百零五章心事 清晨的露珠在叶片上缓缓滚动,滴落。 院落中的妖怪一个个竖耳聆听,寂静无声。 正殿中,猴子呆呆地站着,注视着杨婵,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怎么忽然就……” “不是说其他什么都可以吗?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杨婵怔怔地望着猴子道:“是不是这个要求也不可以呢?” 呆呆地站了许久,猴子紧蹙着眉道:“我……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在这时候……因为这种问题而……” “你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问题?”杨婵怔怔地问道。 “我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可是……可是……我也说不清楚……要不你再换个……” 杨婵睁着眼睛,呆呆地笑了,一步步后退。 “说不清楚?好一个说不清楚。这就是我等了一百多年等到的结果吗?” “我很感激你这一百多年来的贡献,可是……” “感激?”杨婵用手背掩着唇,泪如雨下。 “咣”的一声巨响。 大殿的门被冲开了。 杨婵低着头,紧紧地裹着披风快步穿越了庭院,头也不回地走出寺庙。 阴暗的正殿里,猴子依旧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注视着她远去的身影。 一个个妖怪都怔住了。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几个妖怪迅速跟上了圣母的脚步,余下的几个呆愣地回过头望向站在正殿中的齐天大圣。 “我们……怎么办?” 一路低着头,杨婵快步走上吊桥。 守在浮空舰上的几只妖怪看见满面泪痕的圣母一下慌了神。 “开船。”她掩着唇,眼泪依旧如同决堤一般。 “哦……哦,诺!” 归航的号角在山间缓缓荡开。 留在院落中的妖怪听着声响,回头望了猴子两眼,最终一个个犹豫着行了礼,退出寺庙。 扬起风帆,浮空舰返航了。 猴子依旧呆呆地站在正殿之中遥望渐渐远去的风帆。 老和尚挣脱了绳索惊慌失措地跑回来,看到小和尚们一个个都安好,顿时,师徒几个抱在一起嗷嗷大哭。 淡淡地望了抱成一团的众僧一眼,猴子缓缓背过身去,捡起一串掉落在地的念珠,躬身坐回蒲团上,眨巴着眼睛,发呆。 …… 船舱中,一众五大三粗的妖怪围着一个泪如雨下的三圣母束手无策,只能不断地递着手绢。 “这……大圣爷这次实在太过分了!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胡说什么?圣母大人,您就别哭了,大圣爷不还没答复嘛?” “对啊,兴许大圣爷只是还在犹豫。我看大圣爷对圣母大人也是有情有义,要不怎那么大家当都放心交给圣母大人打理呢?你们说对吧?” “对对对。”众妖怪纷纷点头。 杨婵依旧低着头哭个不停,妖怪们更慌了。 “皱皮!皱皮!”鹰妖扯着嗓子嘶吼。 “在,在这儿呢!”一只脸皱得像八十岁老头的蜥蜴精从妖怪堆里钻了出来。 “你不是有八房媳妇吗?这种男女之事我们不懂,你来给三圣母出出主意。” “我……我那都是以前当山大王的时候掳的,投靠的时候就顺带带了过来。” “掳来的就没主意了?” 那蜥蜴妖眨巴着眼睛,低声建议道:“要不我们返航,替三圣母把大圣爷掳回去?” “这个办法好!”鹰妖点头道。 “好你妈!”耗牛妖重重在鹰妖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叱道:“你打得过大圣爷?” 一众妖怪顿时乱成一团。 “都给我滚出去!”杨婵忽然将沾满眼泪的手绢甩在那蜥蜴妖的脸上,吓得一众妖怪连滚带爬地出了船舱。 站在门口,一个个苦着脸,无所适从。 …… 明媚的阳光斜斜地照着山峦。 寺庙里的和尚们已经七手八脚地开始收拾妖怪们留下的烂摊子了。 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和尚被勒令不准捣乱,塞到猴子身边摇头晃脑地读着佛经,时不时嘴里冒出几声不清不楚的声调,估摸着该是有些字不认识了。 盘起手,猴子微微靠向小和尚,紧蹙着眉头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啊?”小和尚伸了伸脑袋呆呆地听着。 半眯着眼瞧着那小和尚,猴子低声道:“你来说说,我是不是真做错了?” 小和尚眨巴着眼睛,挠了挠头想了许久,摇头道:“不懂。” “你不懂也是正常啦。”猴子躬着身子呆呆地想着,轻声道:“情况是这样的,我呢,欠了一个人许多,欠她一条命,她为我而死,我答应了复活她,并且娶她为妻。” “她是一只母猴子吗?” “是一只金丝雀。” “猴子还能跟金丝雀在一起?” 猴子当即恶狠狠地瞪了小和尚一眼。 那小和尚连忙闭嘴,低头,半晌,又偷偷抬起眼来小心翼翼地望着猴子。 吧唧了下嘴,猴子又接着说道:“可后来出了问题……这问题很复杂,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有好多大坏蛋都盯着她,拿她做文章。其中有个王八羔子最可恶,他不只不想让我复活她,还想将她从世上完全抹去。你说我能因为代价大就背信弃义吗?” 小和尚木讷地摇头:“不能。” “恩,看来我们有共同语言了。”猴子点了点头,将蒲团往小和尚的方向挪了挪,掐着手指接着说道:“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反正我和那个王八羔子势不两立,大家死磕就是了。可现在形势又发生了点变化……哎,说了你也不明白。” 摆了摆手,猴子想将蒲团挪回去了。 “你倒是说啊。说一半算什么?”小和尚蹙眉道。 “你听懂了?” “听懂了……一点。就跟佛经一样嘛,师傅哪次念经我听得懂了?反正先听着,懂不懂往后再说呗。” “行!那咱接着聊。” 那蒲团又挪近了几分。 屋外正七手八脚试图将寺门装回原位的众僧望见猴子与小和尚靠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聊着,一个个面面相窥。 …… 浮空舰的船舱中,风卷着残云从敞开的舷窗外呼啸而过。 杨婵静静地呆坐着,任由窗外卷入的风拂过脸颊的泪痕。 许久,她低下头,从衣袖中取出那份随身携带的刺绣,伸手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一针一线。 依旧是那歪歪曲曲的乌鸦,依旧没有颜色。 几个月过去了,因为繁忙的政务,她竟没能抽出时间给它上色。 就这么一只乌鸦,她足足绣了一百年,本以为送给他的那一天,他会欣喜若狂。没想到…… “乌鸦……难道就真的不如金丝雀吗?”她静静地叹着,泪眼朦胧。 …… 寺院的大门总算装好了,现在轮到被妖怪们倒腾的一塌糊涂的庭院。 正殿中,糊里糊涂的谈话还在继续着。 “……恩,总之大概情况就是这样。我开始只是想要复活她,后来又建立了花果山,再后来我还反了天当了齐天大圣,到地府查了生死簿,结果……那生死簿居然是空白的……我一下发现原来我干什么都是白搭,人家早一百多年就做好准备了!” 小和尚呆呆地眨巴着眼睛。 猴子盘起手,无奈地摇头叹气:“我算看明白了,那王八羔子,一直都在干着釜底抽薪的勾当。花果山?齐天大圣?这对他来说算什么?就算我将角木蛟的大军全灭了又如何?只要那王八羔子点个头,不用几年,天庭又是百万大军。玉帝,也就是个扯线木偶罢了。”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呆呆地说道:“那些家伙,比谁都狡猾,一个个都是上万年的老妖怪,活成了精。他们看似撒手什么都不做,看似由着我胡来,可轻巧的一个动作,就能逼得我走投无路。他们知道我在乎什么,知道什么才是我的弱点……这玩的根本就是心理战。在这里这些天,佛是没修成,但我算是想明白了,这些老家伙啊……” 低下头,猴子喃喃自语道:“我在乎什么,他们就利用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的武器……那个王八羔子还跟我说,他可以接受我和杨婵成婚……嘿,他早就算到有这一天了。下一步,他是不是也要用杨婵来威胁我呢?一旦我……” 哽了半天,猴子才紧蹙着眉低声道:“那样,就等于更进一步将她卷进这场漩涡里。不只是她,连花果山也一样。一旦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天知道这些老家伙会干出什么事来。越在乎,就越容易失去。只有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拿着一本破佛经,他们才会拿我没辙。” “这一路,我一直想跳脱,可是越走越多牵绊,到头来其实只是不断往里陷。为什么?就因为我顾念太多,我不像他们那样抛弃一切虚幻直击重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猴子撑着额头道:“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走回老路上的。到时候,便是一个满盘皆输,任人鱼肉的结果。不只是我,还会害了我周围所有人。” “看着我已经拥有了一切。可我真的拥有了吗?没有,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点头我才拥有,只要有一天……有一天,他们摇头,就可以轻易地将一切夺走。一旦走回老路上,万一我真被压五行山下,那杨婵在哪里?风铃在哪里?我花果山的兄弟们在哪里?” “其实我真的恨不得跟所有的一切都切割干净,唯独雀儿不行,我无论如何不能放,因为,她只有我,她只剩下我了……如果我松手……”咽了口唾沫,猴子低声道:“如果我松手,她真的就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抿着唇,他低头呆呆地坐着,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一卷微风从窗棂透入,微微颤动着脸上的绒毛。 那眼眶微微发红了。 小和尚懵懵懂懂地眨巴着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 船舱中,杨婵一点一点地解开自己绣了一百年的丝线,试图将“乌鸦”变成鸳鸯,变成它原本就该有的样子。 可眼泪一滴滴的坠落,只一会,眼泪与丝线糊在一起,它变成了一只丑陋的鸭子。 所有的线拧成一团,再也解不开了。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呆呆地落泪。 长发在风中微微地起伏。 她呆呆地说道:“真的……都补救不了了吗?” …… “你想娶刚刚那位姐姐吗?” “啊?”猴子心一虚,反问道:“你一个和尚,有这么问话的吗?” 小和尚扁了扁嘴道:“你以为我想当和尚啊?” “不想吗?” “肯定不想啦。”小和尚摇头晃脑地说道:“女人是何物我都不知道,肉是啥滋味我也不知道。还没入凡尘呢,就要跳脱凡尘……可是师傅说,我生来就是当和尚的,因为我一出生,就被送到这里。只有斋菜,自然只能吃素啦。” “人小鬼大。你要不想当和尚啊,我跟你师傅说去,回头,我送你下山。” 小和尚摇了摇头道:“可是,那样师傅肯定就会伤心。师傅抚养我长大,我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让他伤心呢?我要当好这个和尚,长大了接师傅衣钵。” 顿时,两人都沉默了。 许久,小和尚低声问道:“你不喜欢那位姐姐吗?” 猴子低着头,嘴角微微翘了翘,却最终也没能绽露笑容。 他呆呆地说道:“怎么说呢……她真的很好,好到,我都感觉我配不上她了。” “她和雀儿不同。雀儿,我只能死死攥住她才能有一线生机。她……只有我松手了她才能有幸福。” “她说她做噩梦梦见我回到花果山看见一片焦土嗷嗷大哭,梦见我被玉帝拿下了没人去救我……其实我也梦见她了。梦见她嫁给刘彦昌,成亲的那天,我喝得烂醉,不省人事……梦见她被压在华山下,我每天去看她。梦见她的孩子来找我,我倾尽所有教他……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拿着一把刀子在你心口上戳,一刀接着一刀。”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投入,歪歪斜斜地照着两人。 小和尚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猴子。 “三界都知道我肆意妄为,玉帝的脸想打就打。可对她,我不敢……”他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有些话,她能告诉我,我却不敢告诉她……” “为了我,她已经付出那么多,难道我还要牺牲她的幸福吗?”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那一天到来。可我给不了她幸福,真的,给不了。跟着我,她只会在这个漩涡里越陷越深。有一天,成为那些老家伙用来对付我的筹码。” “其实我都懂,我只是想着,再等等,等到刘彦昌出现了,也许……也许到时候,她就再看不上我这只猴子了。那样虽然也坎坷,但最起码,她最后是幸福的。” “那么多的老家伙盯着雀儿……我不想有一天她也一样。我已经害了一个,不能再害第二个了……” 猴子正在伤感着,那小和尚却忽然插嘴道:“那你是喜欢她咯?” “你这小和尚怎么说话的?” 猴子勃然大怒,那小和尚却一点不怕他,双手合十,学着他师傅的样子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喜欢还让她伤心,这什么道理?” 一句话,顿时哽得猴子无言以对。 半晌,他举起手重重在小和尚的脑瓜子来了一下。 “你干嘛?” “打你了,怎么啦?” “干嘛打我?”小和尚捂着脑袋气鼓鼓地说道。 “小小年纪不好好念佛,搅合这些,将来肯定修不成佛。” 说着,猴子拍了拍大腿缓缓地站了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里?” 停下脚步,猴子掏了掏耳朵,懒懒地回头道:“回花果山收拾角木蛟,免得她继续伤心了。” 第四百零六章三份喜帖 肆虐的气流中,猴子身穿黑色战甲,手持金箍棒,像一颗流星般呼啸而过,一跃千里。 沿途的云层像被刀切一样被硬生生地撕开,汹涌澎湃地扩散。山林中的绿叶在冲击之下微微颤动。 那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空间都微微扭曲了。 城邦中的凡人呆呆地抬头仰望这一奇景。 一艘天军战舰不幸挡在他的身前。 没有丝毫的停顿,没有丝毫的犹豫,还没等那战舰上的天兵天将反应过来,他已经直接洞穿而过。 战舰在风中微微颤动,在天兵天将的惨叫声中缓缓解体散落。 “不应该让她伤心,不应该让她伤心……”他不断地默念着,咬紧了牙,疯狂地加速,嘴角微微上扬。 “在她返回花果山之前,在她返回花果山之前……我要将天庭的大军收拾干净——!” 那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顺着穿行的轨迹荡漾开来,震慑天地。 …… 战舰在云中缓缓穿行。 狂风中,肩上的狐裘微微颤动着,绒毛摩擦着如玉的脸庞。 杨婵呆呆地站在舰首,遥望这个漫无边际的世界。 历经千余年,无数风雨,立在这苍茫天地间,依旧是这样的满目婆娑,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希望。 她低头看着糊成一团的刺绣,微微紧了紧披风,眼泪一滴滴地掉落。 “父亲……母亲……大哥,还有他……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挽回……我都做了些什么……” 风鼓满了风帆,船缓缓地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山脉上。 没有人烟,甚至没有绿叶。 …… 联军旗舰上,角木蛟身穿一身灰色铠甲,手持千里镜远远地眺望着对面布阵的妖族大军。 身旁的几位天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妖军不过虚有其表,等元帅将军势上下整顿完毕,哈哈哈哈,到时,必可一击制胜!” “说得不错,我们都来了那么些天了,就在他们的家门口,他们竟连叫阵都不敢。当日天河水军之所以会输,全因天辅指挥失当。” “若陛下早委派元帅统军,花果山哪里有机会发展到今日境地?” 放下千里镜,角木蛟淡淡地笑了笑。 忽然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颗流星从远处瞬间袭来,重重地撞在角木蛟的身上。 连惨叫都来不及,只一瞬,战舰上的金属甲板碎成了粉末,天兵们都惊叫了起来,整支舰队迅速骚动。 对面妖族大军战舰上的短嘴大吃了一惊,连忙握紧了手中的千里镜查看。 烟尘缓缓地散开了,渐渐显现出那陷入船舱中的身影。 在场的,天兵天将一个个缓缓睁大了眼睛。 一片纷乱之中,角木蛟惊恐地卧在粉碎的金属壁上,口溢鲜血。 猴子一脚踩着他的腹部,一手扼住他的咽喉,尖利的指甲从他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缓缓地回过头来,冷冷地扫了众将一眼。只一眼,那些个天兵天将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 “是齐天大圣……” 刷地一下,战舰上所有的天兵天将都脸色煞白了。 “听说,你趁我不在的时候跑到我家来捣乱,很是嚣张啊。”猴子瞧着角木蛟轻声哼笑道:“知道你给老子添了多大的麻烦吗?” 角木蛟的眼角猛地抽动:“你……你的修为怎么增长了……” 猴子笑盈盈地说道:“之前通缉榜上不是写明了我吞了老君的丹吗?怎么样?大罗金仙,还凑合吧?” “是大圣爷!”短嘴猛地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呼喊道:“是大圣爷回来了!” “大圣爷回来了?妈的,大圣爷怎么跑对面去了?所有战舰准备转向开炮!” “开你妈!大圣爷就在对面!所有部队准备冲锋!” 号角吹响,战鼓擂起,所有的妖族战舰都开始移动了,联军一片哗然。 一片喧乱之中,猴子缓缓贴近角木蛟的耳边,笑眯眯地说道:“放心,跟我作对,我不会杀你。我要你这个草包,比死更难受。” 说罢,轻轻拍了拍角木蛟的小脸蛋,嘎嘎地笑了起来。 望着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角木蛟口溢鲜血,惊得瞪大了眼睛。 …… “圣母大人。”鹰妖缓缓来到杨婵的身后,低声道:“外面风大,还是到船舱里吧。” 杨婵缓缓地摇了摇头,淡淡道:“不了,偶尔冷一下,也挺好。可以将一些事想得更清楚一点。” 她呆呆地站着,原本明媚的眼睛黯淡得看不见一丝光芒。 …… 一道金光从舰队上空飞掠而过,金箍棒骤然变大,如同一道闪电般席卷。那些较小的战舰纸糊的一般迅速崩溃。 妖军的先头部队发起了一轮接一轮的霹雳筒齐射,天兵们一个个如落叶般飘零。 哪吒往前跨了一步,却被李靖一把握住了手腕。 “父亲!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李靖一脸淡漠地摇了摇头:“现在救也来不及了。敌强我弱,本就是不争的事实。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还好,天庭没在这位刚愎自用的‘元帅’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说着,他淡淡笑了笑道:“扩张,不是空凭一身的蛮勇就行的。用一堆新兵去面对一群真正的恶鬼,他们有天河水军那样宁死不屈的意志吗?哼,很多事情,终究得好像天蓬那样的人来才行。” 他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向舱门,对着一旁的持国天王交代道:“撤军吧,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守好南天门。” “诺!” 妖的先锋已经冲入阵中,那高亢的士气和声嘶力竭的咆哮让新兵胆寒到了极点。 回过头,哪吒只能呆呆地望着这支刚组建的新军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崩坏,陨落。 …… 远远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巍巍壮观。 杨婵侧过脸去低声问道:“那是哪里?” “启禀圣母,那是华山。” “华山,华山……”她默默地念着,无力地笑了出来:“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竟又回到这里。” 闻言,身后的妖怪们一个个面面相窥。 …… 当最后一艘南天门舰队的战舰撤离战场,新军已经彻底沦为妖怪口中的一块肥肉。 黑色浪潮蜂拥向前,银色军舰节节败退,由一开始的战略性后撤,渐渐演变成了全面的溃败。 猴子、九头虫、牛魔王、鹏魔王、猕猴王……一只只史诗级的大妖化作七彩闪电在整个战场方圆数里的范围内跳跃,砸碎所有即将筑成的防线。 二十八星宿甚至还没来得及拧成一股便被分割开来。 五方揭谛迅速脱离战场,隐去身形。 九曜星官的战舰在妖怪前锋的冲击下只能不断后撤。 一艘艘黑色的战舰直接撞击在银色战舰上,甲板上布满的妖怪们咆哮着跃过两舰之间的鸿沟。 从未见过战场的新军士兵们一个个面容扭曲,惊慌失措地奔逃,在妖怪们毫不对称的力量面前被撕成了碎片。 后方的天将们好不容易组成战阵试图自保,可他们面对的却是更加强悍的大妖们所组成的战阵。 滚滚浓烟之中,一艘艘银色战舰陨落,血肉横飞。 妖怪们几乎是不惜一切代价地冲锋,天军们则在不惜一切代价地逃命。 大筒轰在战舰上,燃起惊天大火,那面帅旗在火光中缓缓化作飞灰。 …… 当最后一抹残云荡尽,夕阳将大地染成昏红的颜色之时,天空中已再没一艘银色军舰。 妖军的战鼓声还在缓缓地响着,如同曲罢残留的尾音。 杀红了眼的妖怪正驱使着战舰在天空中来回搜索着早已不复存在的天军。 无数的秃鹰乌鸦落地吞噬着血肉。 追袭新军八百里,在八百里的绵延海岸线上,布满了天军军舰的残骸,天兵的残肢。那血,甚至将海浪都染成了淡红色。 这是一片真正的人间地狱。 身穿厚重铠甲的牛魔王一脚踏碎了骸骨,提着混铁棒一步步来到蹲坐在碎尸堆上,满面血污的猴子面前,躬身拱手道:“大圣爷,这家伙怎么处理?” 身后的妖怪军阵缓缓让出了一条过道。 过道的末端,四只妖怪押解着被五花大绑顺带锁上了琵琶骨的角木蛟。 此时的他,披头散发,一双眼睛恍恍惚惚,哪里还有先前那般得意神色? 或许,此时此刻,他才终于领悟到什么叫万妖之王吧。 从尸骨堆上,猴子拄着金箍棒缓缓起身,高高地仰着头,俯视着一脸死灰的角木蛟,笑了笑,道:“带上,跟我送礼去。” “诺!” …… 九重天上,李靖怀抱头盔,带着哪吒大步走入众仙齐聚的凌霄宝殿。 众仙齐刷刷地望向他,一个个呆若木鸡。就连玉帝也不由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李靖。 一路走到正中,李靖一拳重重捶在自己的胸甲上,单膝跪地,奏报道:“末将无能,未能辅佐大元帅旗开得胜,恳请陛下降罪。” 顿时,众仙哗然。 “溃败……” 恍惚间,这个词从玉帝的脑海中响起。手中的茶盏顿时“咣当”一声掉落,洒了满地茶渍。 他缓缓地瘫坐了回去。 殿中众仙,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接下来……怎……怎么办?”玉帝呆呆地说道。 “启禀陛下,妖军来势凶猛,元帅不幸被俘,但南天门镇守军侥幸撤离,实力保存完好。末将将率部固守南天门,请陛下放心!” “好……好,做得好。” 两次大败,人族的天庭还能再承受多少损失? 在众仙的注目下,玉帝缓缓伸出手,低声道:“传朕旨意,角木蛟刚愎自用,统兵不利,有负圣恩。从即日起,撤除角木蛟大元帅之职,封托塔天王李靖,为天庭兵马大元帅,统领天庭各军。” “末将,谢陛下隆恩!” …… 南瞻部洲某地上空,猴子带着九头虫和牛魔王押着角木蛟稳稳地降落在甲板上。 望见猴子,那甲板上的妖怪们一个个都愣了神。 “嘘,别出声。”猴子笑眯眯地问道:“圣母大人在哪?” 一只妖怪呆呆地眨巴着眼睛,单膝跪地,低声道:“启禀大圣爷,圣母大人她,在华山……” “华山?”猴子缓缓瞪圆了眼睛,怔住了。 …… 风轻轻地刮着,草木微微摇曳。 杨婵裹着厚厚的白色披风,提着裙摆,一步步行走在蜿蜒的山道上,面无表情地眺望远方。 “老人家,你平时都在这山里狩猎吗?” 走她身旁看上去已经年近七十,却还硬朗的老头子抹了把汗道:“是啊,老头子走这山道往返已有三十余年了。姑娘您该是大家闺秀吧?若不是身上没锦带,方才老头子还以为是遇到仙女了呢。哎……老头子没用,你都面不改色,老头子走几步却气喘吁吁啊。不过,您上山做什么呢?” 杨婵只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 远远地,他们望见了山顶上一间破落的庙宇。 “那里是……” “那是圣母庙。”老头子乐呵呵地说道:“百多年前,神明托梦与地方官,说天庭委派了一位圣母作为华山的镇守天神,那地方官醒了便急匆匆地带着人在山顶上修了这座庙,想当初可是香火鼎盛……可惜啊,百多年了,圣母却一次都没显灵过。如今,已是荒废了。” “一次都没显灵过……” …… “圣母大人说在华山下船,你们就让她下船了?”九头虫揪着一个妖怪吼道:“你们长没长脑子的!长没长脑子!” “圣母大人的命令,小的不敢不从啊!小的不敢不从啊!”那妖怪吓得跪地磕头。 所有的妖怪都扑通扑通地跪倒在地。 狂风在耳边怒吼着。 猴子呆呆地站着,看着跪得满地的妖将,眨巴着眼睛,缓缓松开了拽着角木蛟绳索的手。 “华山……华山……她终究还是去了华山。”他苦涩地笑,躬身捡起掉落甲板上的刺绣,呆呆地望着那只原本被他嫌弃的,糊成一团的丑陋鸭子。 “大圣爷,华山距离这里不远,我们现在过去,一下就能将圣母大人找回来!” 猴子紧紧地攥着那刺绣,紧紧地捂在胸口,紧紧地咬着牙。 那锥心的痛楚又是来袭。 额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着。 一手扶着船舷,他深深闭上双目,静静地站着。 “大圣爷,得快点出发才行。” “圣母大人把所有的玉简都留了下来,去晚了就不知道往哪里找了。” “是啊,大圣爷,快出发吧!” 所有的妖怪都在他耳边呼喊着。 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忽然溢出,鲜红的颜色滴落在地,缓缓流动。 所有的妖怪顿时都惊呆了,牛魔王连忙要过来搀扶,却被制住。 “不了。”他缓缓地摇头,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道:“既然她已经选择远离了这个漩涡,就不要让她再回来了。那里,对她来说才是最好了。谁也……不许去找她……” …… 绣工精致的白色布靴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杨婵一步步地前行,走入已经坍塌了一半的圣母庙。 庙宇中远远传来人声。 “圣母在上,请受小人三拜,此行前往京都寻先父旧日的关系谋职,若是能高就,在下必定回来还神,为圣母塑金身。” 拨开垂在门前的藤蔓,杨婵看清了跪在殿堂中的是一个衣着破烂,背着包裹的书生。 “金身有何用?”杨婵哼笑道。 “谁!有人!”那书生惊叫道。 杨婵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难道是圣母显灵了?”那书生呆呆地仰着头望向已经风化得看不清容颜的圣母像。 憋了半晌,他跪正姿势,“咣咣咣”地磕了三个响头。 “圣母说金身无用,那便换一个,只要能高就,圣母认为该如何还愿,小人就如何还愿!” 杨婵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那只负心的臭猴子,想起没有被遵守的诺言,想起高坐凌霄宝殿上的那个不念亲情的舅舅,想起手握重兵却没有勇气反天的,那个被誉为三界战神的哥哥…… 命运赐予了她无比高贵的出身,却也赐予了她一生的颠沛流离。自始至终,都是环绕着这三个人,无论如何拼命追赶,到头来却都是一场空,无可挽回。 既然如此,何不当一次命运的主人呢? 六角的花儿在这一刻盛开。 她淡淡的笑着,凛若冰霜。 “真的,什么要求都行吗?” “什么都行!”那书生连忙喊道。 “那好。”杨婵轻声道:“若是到时你反悔,我就要了你的命。而且,包你永世不得超生。” “谢圣母恩典!谢圣母恩典!” 寒风中,她静静地站着,似乎又恢复了原本的冰冷,变成了遇见猴子之前的,那一朵独立世外的倾世白莲。 …… 绝望,也可以是一种力量。 只是,不知道这赐予他人无尽苦难的苍茫尘世,是否已经准备好了承受这绝望女子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燃起的熊熊怒火。 一年后,三份喜帖从华山发出,分别被送往凌霄宝殿、灌江口、花果山。 一时间,三界,风起云涌! 第四百零七章三方 灵霄宝殿。 宽广的校场上,一位卿家孤零零地端着一份红色的帖子躬身快步前行,就如同一只蚂蚁一般渺小。 招展的“天”字大旗中,他步上了白玉石阶,穿过了庭院,绕过九转回廊,一步步来到御书房前。 朝着把门的两位天将点了点头,那两位天将伸手替他开了门。 门内,玉帝正与一众仙家商谈着军政要事。 “陛下,下界送来了一份喜帖。” “喜帖?又是哪家龙王办喜事啊?”有仙家呵呵地笑道。 卿家沉默不语,目光闪烁。 抿了一口清茶,玉帝放下手中的茶盏伸手道:“拿来吧,朕看看。” “诺。” 那卿家躬着身子,双手将喜帖呈上。 玉帝微笑着捋了捋长须,翻开喜帖。 只一瞬,那脸色便紫色了。 在场的所有仙家都呆住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送喜帖的卿家一声不吭地跪回地上,整个御书房寂静无声。 半晌,玉帝微微颤抖着将喜帖递给李靖,咬牙道:“派……派兵捉拿,立即……派兵捉拿!” 李靖小心翼翼地接过喜帖,翻开一看,上面就一行字:“我要成亲了,你咬我啊?” 落款,杨婵。 顿时,李靖眼角微微抽搐。 他连忙躬身,干咽了口唾沫道:“陛下,现在花果山之事还不稳,杨婵之事牵动多方,贸然派兵下凡,恐怕……” “立即派兵,立即!”玉帝瞪圆了眼,猛地咆哮道:“不惜一切代价将犯仙捉拿归案!不惜一切代价!” 所有的仙家皆骇然。 犹豫了许久,李靖唯有躬身道:“诺……” …… 华山之巅,奢华的庭院,杨婵独自坐在自己的闺房中静静地对着铜镜梳妆,淡淡地笑着。 有生以来最最任性的一次。 无论结果如何,这都将是三界最盛大的一场婚礼。 为了这一天,她要让自己变成这个世上最美的女人,要以最美的姿态,迎接幸福,或者死去。 …… 灌江口。 傲天鹰直接以原型冲入大殿,化作妖身,跌了个满地找牙,却还不忘将手中的喜帖呈给端坐主位上的杨戬。 “喜帖?”杨戬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他连忙接过喜帖,翻开一看,顿时怔住了。 “真君,发生什么事情了?”一旁的哮天犬连忙问道。 杨戬咬着牙,将喜帖递了过去。 翻开那喜帖,哮天犬看到那上面只有一行字:“我要成亲了,天庭要拿人,你看着办吧。” 落款,杨婵。 顿时,哮天犬也傻眼了。 傲天鹰还躺在地上一口气没喘上来,结结巴巴地说:“玉帝也接到了封喜帖……” “玉帝也接到了?”哮天犬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这唱的哪出啊?” “召集大军!”杨戬忽然暴喝道。 “啊?” “召集大军,还有梅山七圣,随我去华山!”操起三尖两刃刀,杨戬快步朝门外冲去。 …… 如今已经贵为宰相的书生,缓缓走到杨婵身后,望着铜镜中艳绝尘世的杨婵,不由得失了神。 他伸手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朱钗道:“娘子,让为夫来帮你插上朱钗可好?” 杨婵伸出二指,轻轻一卷,那朱钗已落到自己手中。她轻声道:“这‘娘子’,现在还不是你叫的,等你挺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我们这不是快成亲了吗?”书生冷哼一声道:“难不成还能出什么茬子不成?” 杨婵掩着唇轻笑道:“那可就难说了,说不准,有人来抢亲。” “嘿,抢亲?”书生道:“为夫如今贵为宰相,已经调集十万大军镇守华山,难不成,还有人能从十万大军中把你劫走不成?” 说着,那书生又低声笑道:“说起来,真是祖上有灵啊,做梦都没想到,我能当宰相,更没想到,能娶如花似玉的华山圣母为妻。得圣母相助,假以时日,本相爷便是推翻了王上,自立为王争雄天下,也毫不奇怪啊。”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杨婵笑眯眯地答道。 …… 花果山,齐天宫,万妖殿。 猴子正一脚踩在沙盘上手持长尺与众妖臣议论着新的规划。 一位庭官躬身来到他的身旁,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圣爷……有,有一份给您的喜帖。” “喜帖?又谁成亲啦?”猴子指着众臣子问道。 闻言,众人皆笑了起来。 伸手接过喜帖,猴子翻开一看,那神情顿时僵住了。 那上面就一行字:“喜酒已温好,来不来随你。” 落款,杨婵。 在场的妖怪一个个都怔住了。 …… 一个仅有炼神境的女子,三份喜帖,三界闻风而动。一场古往今来最盛大的婚礼,已经缓缓拉开了它的帷幕。 …… 华山之颠已经张灯结彩,一个个的喜字红艳似火。 殿堂中,杨婵带着两名侍女,穿着一身红衣,迈着小步,细细地检查着自己的嫁妆,微微地笑着。 那神情看得一旁的书生不由得蹙起眉头,疑惑万分。 隐隐地,他也感觉到情况有点不对了。 “究竟是谁会来抢亲?” …… 南天门,无数的兵将被召集。 巨灵神站在高台上呼喊着:“此战,关乎陛下颜面,必要拿下华山圣母,只许胜,不许败!” “诺——!”无边的银色铠甲高举长戟回应。 “出发——!” 一声令下,银色洪流蜂拥向港口,瞬间填满了战舰。 扬起风帆,南天门镇守军倾巢而出了。 李靖和哪吒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二哥会去吗?”哪吒问。 “应该会。” “那只妖猴呢?” “估摸着也会。” “那我们去干什么?”哪吒惊问道。 “我们去看戏,巨灵神去送菜。”李靖无奈地叹了口气,迈开脚步朝旗舰走去。 望着漫天的战舰,哪吒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杨婵姐这招可真绝了……陛下的脸,伤得不轻啊。” …… 灌江口,密密麻麻如同蝗虫一般的草头神遍布山野。 杨戬手持三尖两刃刀站在高台上。在他的身后,是傲天鹰、哮天犬、梅山七圣。 “此行,若无必要,切不可与天军动手。可,若真撕破脸皮,就不留活口!都听明白了吗?” “都明白了——!” 疯狂的呼喊声中,草头神们挥舞着如同长鞭一般的树藤,一艘艘的战舰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 万妖殿中,那一份喜帖被摊在猴子的桌上,一场思想斗争才刚刚开始。 “必须阻止他!圣母嫁给一个书生,我花果山颜面何存?” 猴子的眼角不禁抽搐。 “没有三圣母,哪来花果山的今天?大圣爷三思啊!” 猴子的手缓缓攥紧了王座的扶手。 “大圣爷,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错过了,便再无法弥补啊!” 猴子的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着。 “阻止了她……我和她成亲吗?”他自言自语道。 “报——!”正当此时,一位妖兵急匆匆地从殿外奔入,跪倒在地,奏报道:“天庭和灌江口都已出兵,皆是倾巢而出!” “倾巢而出?”众妖皆吃了一惊。 “便是倾巢而出又如何?以我花果山的实力,大不了将他们全吞了!”大角站出来咆哮道。 猴子依旧没有动作。 以素一声不吭,在众人的注目下一步步缓缓走到正中,迈上台阶,来到猴子的面前,伸手将一字排开陈列桌面的虎符抓起一个,轻声道:“师傅成亲了,徒弟带点人去观礼,大圣爷不介意吧?” 猴子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转过身,以素扬起披风,大步走出殿外。 顿时,众妖都看明白了什么。 短嘴也缓缓走过来恭敬地行了个礼,从猴子的桌上抓起一个虎符道:“我也去。” 说罢,转身快步走出殿堂。 “暖暖和圣母是好姐妹,也想去。”九头虫嬉皮笑脸地也跑过来抓了一个。 “主仆多年,这婚礼,实在不好不参加啊。”吕六拐干笑着也抓了一个走。 不一会,猴子满满一排的虎符已经一个不剩。 …… “快快快快快——!动作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不要重舰,全部带轻型战舰!” 以素站在舰首上嘶吼着。 猕猴王的部队从她身旁经过。 她看着站在舰首上的猕猴王,轻声道:“你们也去?” 猕猴王摸着鼻子,蹙眉道:“你们都去了,我们不去,回头在花果山还能混吗?” 以素淡淡笑了笑道:“那就大家一起齐心协力,破了天军和灌江口大军,再顺手把那书生宰了。” “放心,杀人我最在行了。” 说着,猕猴王顺手耍了个棍花。 呼喊声中,一艘艘的战舰腾空而起,黑色洪流跨越大海,朝着南瞻部洲的方向席卷而去。 整个妖族大军都出动了。 …… “神……神仙不准动情?”那书生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望着端坐主位上的美得如同寒冬里傲雪梅花般的杨婵,微微颤抖着问道:“那……那他们会怎么对我?” “大概,会杀了你吧。我父亲就是这么死的。”杨婵面无表情地说道。 只听扑通一声,那书生双脚一软,跪坐在地。 杨婵眉目低垂,一脸淡然地站了起来:“都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玉帝要你三更死,应该四更都挨不到才对。” 书生的脸刷地白了。 “要……要不……圣母大人,这亲……还是别成了吧……这宰相我也不当了……” 他急匆匆地要脱去官袍。 只见杨婵缓缓地走到他面前,躬下身去轻轻将脱了一半的官袍又扯了回去,在他耳边笑眯眯地说道:“不成亲,你现在就得死。这可是自己说的,只要能当大官,我要你怎么还愿都行的。还记得你的政敌是怎么死的吗?” 呆呆望着眉目如画的杨婵,那书生吓得直哆嗦。 也许,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他家祖坟不是冒青烟,而是被人挖了…… …… 空荡荡的齐天宫。 书房中,猴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那身影、面容皆笼罩在黑暗中。 摊在桌面的依旧是那张喜帖。 他怔怔地望着,手握一串一百零八子佛珠,缓缓地捋,每捋过一子,捏碎一子。 站在书房外的两位庭官小心翼翼的透过门缝暗暗观察着猴子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喘。 风铃急匆匆地赶来,看了两位庭官一眼,伸手推开了虚掩的门。 她眨巴着眼睛,迈着小步,缓缓地走近猴子。 “你不去吗?” “你也觉得我该去吗?”猴子呆呆地答道。 “你不应该去吗?” “她会跟我回来吗?” 风铃抿着嘴,睁着翡翠般的双眸,微微笑着说道:“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找不出一个比杨婵姐对你更好的女人了。无论什么理由,你都不应该放手。” …… “御前神将巨灵神奉至真玉皇上帝之命,下凡捉拿犯仙杨婵,闲人速速回避!” 雷鸣般的声音响起,仿佛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茶几上的瓷器都在微微颤动着。 “来了。”杨婵微微笑着。 门外传来喧哗声,那所谓的“十万大军”正在逃散。 书生已经被吓破了胆。他挣扎着想要爬走,却被杨婵一把拽住了衣领。 “不要……我不想死,三圣母,我不当宰相了,我不想死啊……” “有人要拿我,这时候你身为新郎,不是应该挡在我前面吗?”她眉目带笑地说道。 一卷狂风掀走了整个屋顶。 纷飞的瓦片之中,阳光照亮了她的脸庞,那一身红衣在风中飞扬,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一手持剑,一手拽住已经吓得昏厥过去的新郎,她笑对漫天战舰。 望见如此场景,悬空而立的天兵天将不由得暗暗吃惊。 强压下心中的忐忑,巨灵神朗声道:“犯仙杨婵,若你束手就擒,到了凌霄宝殿,本神将必将替你向陛下求情!” “求情?不必了。”杨婵举起长剑指向巨灵神:“要拿我,就试试吧。” 顿时,众天将面面相窥。 这杨婵不过是个炼神境修者,怎么…… 巨灵神干咽了口唾沫,对身旁的天将低声道:“去,拿下她。” “我去?”那天将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道金光从天边激射而来,瞬间钉入杨婵身前碎裂的地面,激起漫天烟尘。 待到烟尘散尽,在场的天兵天将皆吃了一惊。 “三尖两刃刀?” 天空中的云层缓缓撕开,一人身穿金色战甲,带着哮天犬、傲天鹰踏着祥云从天而降。 肉眼可视的澎湃灵力在他的四周环成了弧状,如同一渺渺升腾的云烟。 这就是能单枪匹马杀入天河水军阵中,追得玉帝无处可躲的三界战神——杨戬! 众天将皆看傻了眼。 稳稳地落地,杨戬淡淡瞥了一眼那昏厥的“新郎”,无奈地吸了口气。 拔出三尖两刃刀,他拦在杨婵身前,仰头对着天空中的南天门镇守军拱了拱手道:“舍妹不懂事,闯下大祸,实属不该。还请各位回禀陛下,此事杨戬必定给天庭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样恐怕不好吧?陛下的旨意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杨婵捉拿归案。”一位天将在巨灵神耳边低声道。 正当巨灵神犹豫之际,天边响起了战鼓声。 远远地,地平线浮现了无数诡异的战舰,那甲板上挤满的树妖一改往日的温顺,挥舞着树藤咆哮。喊声震天。 “灌江口的草头神大军……” 众天将皆惊得张大了嘴巴。 “怎么样?神将,不如给杨戬一个面子如何?”杨戬温文尔雅地说道。 巨灵神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 “我去接她回来……如果有一天,我也把雀儿找回来了,她看到我已经娶亲……”猴子捂着额头,那眉蹙得紧紧地:“你们都觉得她只是一只金丝雀,我这么疯地想要复活她不合理。可是……我这条命都是她救回来的,没有她,就没有我。对我来说,她就是个真真切切的人。我对她的承诺还没实现,却已经先娶了妻……到时候我该怎么跟她解释呢?” “不需要解释。”风铃微笑着说道:“一百多年了,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依然没有忘记她,这份感情已经够深了,已经足够解释一切了。她一定会理解的。” 猴子缓缓抬起头道:“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理解呢?” 风铃目光闪烁地打趣道:“生死簿不是还封印着吗?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她呢?” “我怀疑过,特地去查了月树。月树也是天道产物,无法篡改的。就算修去了花也会立即再长。所以我很肯定你不是她。还好……如果你真是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风铃沉默了。 许久,她低着头轻声道:“如果我是她,你会强行打入地魂吗?” 猴子缓缓摇了摇头:“不会。” 这一刻,风铃的眼角漫起了泪光,甜甜地笑了。 她忽然展开双臂怀抱猴子,在猴子耳边哽咽着说道:“相信我,雀儿会理解的。去吧,别让杨婵姐等太久。” “都说了你不是她,你怎么会知道她一定会理解……” “女孩子才懂女孩子的心思,你一只猴子懂什么?”风铃紧紧地握着猴子的手,睁大了眼睛说道:“相信我,雀儿一定不会怪你的。相反,你不去她才会怪你。如果,雀儿回来了,知道因为她,你牺牲了另一个为你付出了整整一百多年的女孩,你觉得,她会快乐吗?” “真的?”猴子呆呆地问道。 “真的。”风铃笑着,笑出了眼泪。 猴子呆呆地眨着眼,恍如大梦初醒一般。 他迅速站了起来,快步跑出书房外:“拿我的战甲来!快拿来!” “大圣爷,战甲您不是穿着吗?” “不……不行,这套不行。我怎么能穿这套去见她?拿……龙王送来的那些,藕丝步云履、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 “诺……诺!” 风铃静静地坐在书房中,远远地看着那一只惊慌失措的猴子,流着泪,咯咯地笑着。 …… 一位天将悄悄来到巨灵神身后,低声道:“花果山妖军已经到了五里开外。” “花果山妖军也来了?来了多少?”巨灵神的手微微一颤。 “大概……有百万吧。”那天将唯唯诺诺地说道。 “百万?今天是什么日子?” 巨灵神微微战栗着望向依旧挡在杨婵身前的杨戬,望向已经近在咫尺的灌江口草头神军团,感觉自己就要疯掉了。 …… 碎石堆中,杨婵依旧紧紧地拽着那个昏厥过去的“新郎”的衣领,握着长剑,静静地立在风中,呆呆地等着。 此时此刻,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等的是什么,能不能等到。 …… 妖军旗舰甲板上,聚集了花果山几乎所有的大将。 “两军正在对峙,南边是灌江口军团,北边是南天门镇守军。南天门镇守军四大天王、李靖和哪吒都在,还看到了五方揭谛的帅旗。灌江口军团大将不多,但都很精,杨戬、梅山七圣,都不是好惹的。还有他们的兵很难缠。” “我们兵分两路一口气全吃了?” “一口气有点难吧……主要里面有个杨戬,我建议九头虫、牛魔王、鹏魔王、猕猴王你们四个先牵制住杨戬。等我们搞定其他的再一起对付他。” “五方揭谛也不好对付,佛门功法最是诡异了,最好想好怎么做免得一会阴沟里翻船。” 一直插不上话的以素猛的叱道:“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该是先派人冲进去保护圣母大人!” “对对对。”众妖纷纷点头。 “那这计划又得重做了,哎,最讨厌临时搞作战计划了。等等,那是什么!” 随着短嘴一指,围在一起的众妖纷纷望向天边。 在那里,云层正在缓缓地被切开。 “那是……大圣爷?” “是大圣爷没错!大圣爷来了!” 整支舰队都欢呼了起来。 …… 凛冽的狂风中,他身穿金甲,脚踏七色云彩朝着黑压压一片的敌军阵营呼啸而去。 天军,草头神,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呆呆地看着他脚踏七色云彩而来,看着他拖着大红色的披风瞬间穿越敌阵,看着他落到与杨婵相距不及三丈的地方,扬起漫天沙尘。 杨婵微微睁大了眼睛。 哪吒无奈地叹了口气。 巨灵神恍然想起了被挂在月树上的事,那眼角猛跳,猛跳。 杨戬扬起三尖两刃刀指向那弥漫的烟尘,低声道:“我知道你和她有约定,但这是我杨家的事,不需要你管。我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事。” “那个……”空着两只手,猴子一步步穿越烟尘,悄悄瞄了一眼一身嫁衣的杨婵,伸手掏了掏耳朵,望向杨戬咧开嘴笑嘻嘻地说道:“大舅哥啊。其实……我是来抢亲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 “抢亲?”杨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抢亲?”巨灵神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抢亲?”哪吒不由得伸长了耳朵。 一直被拽着衣领的新郎与手中的剑一起咣当一声掉地上。 杨婵掩着嘴,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只一年没见的猴子,泪如雨下。 这一刻,天地寂静无声。 猴子小心翼翼地望着杨婵,一步步走向她,低声问道:“怎么样?跟我回去?” “回去做什么?” “回去,当然是成亲啦。” “那你的雀儿呢?” “到时候再说呗。” “谁要嫁你这毛茸茸的死猴子?”杨婵抹着眼泪,高高仰起头,抿着嘴,笑着,哽咽着说道:“既然……既然是抢亲,哪有那么容易?怎么都得打赢我哥再说。” 第四百零八章抢亲 荒草堆中,一脸狼狈仓皇躲藏的凡人士兵扶着头盔远远地眺望着。 天空中的天兵天将一个个瞪大了眼。 那些二愣子似的草头神们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三圣母嫁给齐天大圣……听着好像也不错。” “对对对,起码天庭没本事到花果山拿人。” “这巴掌抽得狠啊!三圣母就是有眼光!” “那我们有喜酒喝吗?”有人忽然低声问道。 闻言,众草头神这才恍然大悟,干瞪眼。 杨婵高高的仰着头,满面泪痕,却眉目带笑。 猴子微微地蹙着眉,那眼睛悄悄地瞅着杨戬。 杨戬惊恐地望向杨婵,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缓缓滴落。 这形势变化得太快,以至于他都还没理清头绪。 天边已经隐隐浮现了蝗虫一般的黑色舰队,那些个妖怪挤满了甲板,一个个伸长了脑袋,欢呼着。 巨灵神猛地擦汗,猛地擦汗。 “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靖拨开众将出现在他面前,瞧着站在地面上的三人低声道:“接下来,看戏。没被吃了就偷笑了,还拿人?看准了机会……后撤吧。” 巨灵神呆呆地眨巴着眼睛。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作为主帅的李靖一直不出头。 原来,他一直都在火坑边上走着。刚刚若是杨戬还没到他就先动了手……这支舰队该是都别想回去了吧。 这,想想都后怕啊。 “那怎么打?”猴子低声道。 “当然是照死里打了。”杨婵仰着头,抹着泪轻笑道:“我哥可是三界战神,你有本事打赢他,我就嫁给你。” 看了看面色惊恐的杨戬,又看了看难掩笑意的杨婵,猴子伸手从耳中抽出了金箍棒,随手耍了个棍花摆出进攻的架势:“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他蹙眉望向杨戬:“为了媳妇,大舅哥,对不住了。” “真要打?”杨戬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 “二哥,帮我教训这只臭猴子。”杨婵使劲地朝着杨戬眨眼。 还没等杨戬做好准备,猴子已经一个突进,手中金箍棒重重地朝杨戬横扫了过去。 “轰”地一声巨响,三尖两刃刀死死地架住了金箍棒,一个反手,杨戬反击了。 只一瞬,两柄绝世兵器交织在一起,那猛烈的撞击溅起璀璨的火光,一如那一夜的烟火一般璀璨。 杨婵开心得掩着嘴咯咯笑。 两个大罗金仙级别的极限行者道之间的战斗,那冲击波沿着苍茫大地猛烈扩散,吹得两军都睁不开眼。 远远的,妖群之中已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哪吒无奈地蹙着眉,呆呆地看着:“这是真当我们透明的了……” “还好是当我们透明的。”一旁的持国天王小声嘀咕了一句。 两道金色闪电交织在一起,他们从地面打到了天空,又从天空打到陆地,沿着山峦追逐,旁若无人地穿越军阵,从河流上飞越之时,激流都被扼断。 山林间每一片的树叶都在随着他们微微颤动着,天空中的云彩被塑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一百多万大军都呆呆地看着,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二哥加油!打死那只臭猴子!”一身嫁衣的杨婵挥舞着手臂不断呼喊着。 杨戬开启了阙庭的第三只眼,一顿乱射,草木在他面前都化作飞灰,那景象如同一阵火雨。 趁着躲闪的空挡,猴子落到杨婵身旁低声道:“一会我真被打死了,你小心当望门寡。” 杨婵笑嘻嘻地瞅了猴子一眼道:“打死就不要了呗,反正大把人等着当我的新郎。” 杨戬已提着三尖两刃刀杀到,将猴子赶走,低声叱道:“这猴子到底哪里好?怎么你就看上他了?” “你打赢了我不就不嫁了吗?万一哥哥技不如人,输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你!” 一转眼,猴子又杀了回来,金箍棒自上而下砸落,被杨戬稳稳地接住。 双脚一压,大地瞬间龟裂开来。 “喂,大舅哥,有这么跟自己妹妹评论妹夫的吗?‘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你懂不懂啊?” “他不是大哥,他是二哥。”杨婵连忙纠正道。 “也行,二舅哥。” “滚——!”杨戬伸手一扬,将猴子猛地甩开去,连着阙庭一阵连射。 一扭头,杨戬对着杨婵急匆匆地说道:“你知不知他是什么人,你要嫁凡人还好,大不了压山下,我亲手压,最多相当于软禁。假以时日天地变换,我还有机会放你出来。这猴子你知道他是什么吗?他是万妖之王!嫁给他性质就变了!” “变了就变了,不好吗?”杨婵眨巴着眼睛道。 杨戬顿时一阵错愕。 正远远地看着戏的李靖微微侧过脸去,低声道:“看到没有,杨戬和他打了,杨戬赢了,这事就算了了。不过估摸着应是赢不了。输了其实也没关系,杨戬都输了谁会怪你?回去禀报陛下,陛下下个圣旨勒令杨戬拿杨婵归案,也就没你什么事了。现在该操心的是杨戬。” 巨灵神抹了把冷汗,干笑着低声道:“谢天王点拨。” “同僚之间,不言谢。不过往后办事的时候别这么愣头青,光想着冲前头。要多想想为什么别人不像你这样。” “卑职明白了。” “妖军越来越近了,再不走就得全搁这儿了。悄悄下令退兵吧。记住,要悄悄下令。” “诺。” “别老擦汗了,都看着你呢。大将之才,须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话音未落,李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个猴头。 “李天王这么快就走?还没喝喜酒呢,不赏脸啊。” 李靖脸刷地一下白了,他惊恐地后退,身旁众将皆急急忙忙亮出了兵器。 还没等他们做好准备,猴头已经飞得没影了,转而出现的是杨戬。 他顿下身形对着李靖拱了拱手道:“李天王,得罪了。” “没事……你忙。”李靖猛地擦汗,结结巴巴地说道。 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望着杨戬远去的背影,巨灵神在一旁低声嘀咕道:“大家都看着您呢。要镇定,镇定,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 李靖干咽了口唾沫愤恨地瞪了一眼巨灵神。 “还撤兵吗?”巨灵神低声问道。 李靖微微战栗着,握紧了巨灵神的手腕道:“还是……先别了。妖猴已经注意到我们要撤军,万一……到时候可能更惨。” 交战的双方使出了法天像地,化作百丈巨人交手,大地都在他们的脚下颤抖。 妖军继续缓缓地推进,南天门舰队和灌江口大军都自觉地让开了一角。 “真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啊。”暖暖站在甲板上蹙眉望着遮天蔽日的战舰,悠悠地瞅了一眼一旁的九头虫道:“我们成亲的时候排场可差远了。” “走吧,我们去接新娘子。”以素站在舰首上吆喝道。 瞬间激起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无数的妖将腾空而起,落到杨婵面前,单膝跪地:“臣救驾来迟,请圣母大人恕罪。” 杨婵抿着唇,笑着:“都免礼吧。” 以素缓缓地走过去,行礼道:“以素恭迎圣母大人。他们这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圣母大人不如先随我等返回花果山吧?” “恩。”杨婵默默点了点头。 她足尖点地,腾空而起,缓缓地飞向妖军,接受百万妖军的欢呼。 那一身火红的嫁衣,在黑漆漆的妖族舰队之中成为唯一的焦点。 白娟看得都痴了,不由得感叹道:“真美。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们真正的主母了。” “她早就是花果山众妖心中的主母了,只不过大圣爷不开窍,一直拖着罢了。”身旁的短嘴随手将一拨好的瓜子丢入口中,望着白娟悠悠道:“恶龙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两个大罗金仙级别极限行者道修者之间的战斗,彼此都不敢用全力,自然是战得天昏地暗没完没了。 在上百万妖众的欢呼声中,杨婵踏上了旗舰的甲板,大军开始后撤了。 见此情形,梅山七圣偷偷摸摸派了个人过来交代择了良辰吉日一定要通知一声,他们好集体翘班过来喝喜酒。 在获得杨婵肯定的答复之后,灌江口舰队也开始后撤了。 李靖与巨灵神呆呆地看着,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不多时,猴子与杨戬已经不知道打到哪去了,连带的灌江口的部队和花果山的妖军都撤得无影无踪。 夕阳下,两只乌鸦缓缓地拍打着翅膀飞过。 天地间,唯独剩下南天门舰队依旧悬着一动不动,一众天兵天将面面相窥。 巨灵神低声问道:“这个……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二郎神和妖猴还没打出个结果来,回去万一陛下问起来我们该怎么答?” “就这么回去肯定不行的,不过在这里干站着也不是个办法。”李靖伸手指了指缩在废墟一角不住哆嗦的书生道:“拿他回去交差吧。新娘没拿下,好歹咱拿了个新郎回去不是?也算没白跑一趟。至于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转过身去,李靖又轻轻拍了拍巨灵神的肩,低声道:“百万妖军之中活捉新郎……这功劳说起来也不小啊。” 闻言,巨灵神恍然大悟,忙拱手道:“天王英明!” 第四百零九章谈一谈 随着诸军的撤离,华山又是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一场轰轰烈烈,波及三界的大戏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一千多年前,在桃山,瑶姬奋力抗争,最终却只落得一个悲剧收场,留下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和一段悲情曲目被一遍又一遍地传唱。 跨越千年之后,仿佛命运的重演,她的女儿,用更极端的手段,三份喜帖撬动三界,以无与伦比的勇气,赌上了性命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与她的母亲不同的是,她的伴侣不是一位凡间的弱质书生,而是令三界闻风丧胆,连玉帝也无可奈何的大妖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违反天条又如何? 三界反对又如何? 他能用百万妖军逼得天庭只能干瞪眼,用强大的战力逼得号称三界战神的杨戬也莫可奈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自己的新娘子。 夜风缓缓地吹着绣着“齐天大圣”四字的黑色旗帜。 当杨婵站在返航的战舰上遥望漫天星斗以及连绵不断的舰队之时,那眼泪一滴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湿了妆容,湿了嫁衣。 或许是欣慰,或许是感慨,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父母那段坎坷的姻缘。 无论如何,这一刻,她是幸福的,幸福到所有的言辞都无法形容。 “他终究还是来了……”那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以素缓缓来到她的身后,为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的狐裘披风。 “他怎么可能不来,你没看他坐在万妖殿里那脸色。如果你真嫁给那书生了,说不定他明天就把天整个掀了。也许今晚就掀了……” 杨婵咯咯地笑了起来。 以素低声嘟囔道:“他就不是一个好头领,一遇到感情的事,就整个懵了。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可就是这样我才喜欢他啊。”杨婵擦拭着眼角的泪,低声问道:“他们两个还没回来吗?” “还没。” “还在打?” “不是很清楚,刚刚用玉简测过了,距离这里有两千里。已经半个时辰没动过了,也不知道在干嘛。” “半个时辰没动过了?” 闻言,杨婵淡淡笑了笑,那笑中带着无限的甜蜜。 …… 两千里外,一阵微风缓缓刮过,卷走了几根凋落的野草。 荒野中,杨戬与猴子隔着一堆篝火默默对视着。 许久,直到熊熊燃烧的篝火都隐隐有了坍塌的迹象了,杨戬才低声道:“我们得好好谈谈。” “诶。”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只是想玩玩,趁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二舅哥,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齐天大圣可一直都是一言九鼎的。”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抿着唇,杨戬低声道:“我杨戬就这一个妹妹,如果她出了事,我会跟你玩命,不惜一切手段。你懂吗?” “懂……”猴子小心翼翼地点头。 杨戬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朝一旁摸去。 猴子顿时一惊,直到看到他拿起的是三尖两刃刀旁边的树枝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用树枝撩了撩篝火堆,杨戬长叹了口气道:“我这妹妹,脾气不太好,有时候任性起来无法无天地,什么都敢干,就好比这一次……这都是从小被我惯的……所以,你得多迁就她。” “知道了。” “虽说脾气坏,做事有点过激。但她本心不坏。有什么矛盾……好好解释一下总能解决。” “我懂的。” “女人得靠哄,男人要顶天立地,但必要时候也要服点软,那不算吃亏。” “明白。” “女人有时候啰嗦,那是因为她关心你,担忧你。要真不在乎你了,谁愿意在你身上花心思?” “恩。”略略想了想,猴子伸长了脖子低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淡淡瞥了一脸期待的猴子一眼,杨戬正色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生活在一起,但不能成亲,也不能有夫妻之实。否则,后患无穷。” “后患?”猴子摊了摊手道:“我不怕。” “我相信你能击败天庭。可是,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天庭之上,还有三清,那才是真正要命的。神仙不准婚恋,这规矩是三清定的,不是玉帝。所以……他们可能会有所动作。”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当日为什么大胜而降吗?” “凌云师兄跟我说过一点……说是太上老君去找了你。” 杨戬点了点头道:“那天晚上,他孤身到访,莫说其他人,便是我也没察觉。他说让我三招,如果我能扛到第五招,他就让玉帝磕头认错。可……” 杨戬抿了抿嘴唇,接着说道:“他当场用笔在我桌上的四个茶杯上绘了四个法阵。三个茶杯,挡了我三招,第四个,直接卡在我喉咙上……我连第四招都还没来得及出。三界战神……哼,在三清面前,连个婴孩都不如啊……” 猴子默默地听着。 杨戬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篝火,低声道:“太上无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的任何一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莫说修为差了许多,就是平级,我也赢不了他。这就是我接受天庭招安的原因了……如果我不接受,到时候受苦的就不只是我,还有婵儿、寸心。我宁可她们恨我,也不想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一旦三清动手,可就不是永不超生那么简单了。很可能……会魂飞魄散。所以,你该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那几个老杂碎确实不太好对付。”猴子悠悠叹道。 “你和他们交过手?” 掐着手,猴子蹙眉道:“不算正面交手。我有个优势,太上老君没办法像猜你那么猜我的招式。不过……修为差这么多,真打起来我也还是没胜算啊。” “他没办法猜,怎么个意思?”杨戬半眯着眼睛问道。 “这个怎么说呢……”猴子仰起头略略想了想,答道:“我应该算是他天生的克星吧。不过这老家伙贼得很,很能算计,所以搞来搞去,倒是我落了下风。” “你能牵制他?” “算是吧。太上受我牵制,其他二清想利用我牵制太上。反正我要成亲,三清是绝不敢明刀明枪来阻止的。别说我要成亲了,老九勾搭仙女那件事,我一肩扛了下来,他们也不敢说啥。现在人还在我花果山呆着呢。”说着,猴子嘿嘿地笑了起来:“你没发觉花果山发展得太顺利了吗?” 杨戬低头寻思了一番,轻声道:“这个确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你都闹到这份上了,三清竟然连半点动静都没有。神仙婚恋,比起妖族崛起那不过是小事一桩。要知道,妖族……那可是涉及到天地灵气的大事。” 盘起手,杨戬仰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哼笑道:“看来我真在灌江口呆太久了,这三界之中出了这等大事,我竟然半点都没察觉到。” “别说你了,这事连玉帝都没察觉到。” “这事情,有危险吗?” “我说没危险,你信吗?” 杨戬双眉微微蹙起,意味深长地瞧着猴子。 猴子干笑了两声道:“其实,我一直不敢……就是因为不想将她卷得太深,我甚至想过,她要是被你压在华山底下,会比跟着我更安全。可最后我发现,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也许,就算没人劝我,我也会来吧。理智并不永远占上风的,就算修了悟者道,也终究还是这副鬼样子,没办法什么都分的清楚。而且……” 仰着头,他眨巴着眼睛,吐出一口淡淡的云雾。犹豫着,轻声道:“有些东西,终究不是靠着利弊权衡就能决定的。我向你保证,即使我出事,我也会第一时间,想办法将她送到灌江口,确保她的安全……绝不让她受伤害。” 闻言,杨戬淡淡地笑了。 “我信你。” 只见他伸手一扬,一道白光闪过,两坛酒出现在了身前。 猴子顿时一怔。 杨戬抓起一坛朝着猴子抛了过去:“天庭这边,我终究还是不能明着反,毕竟还要为日后留下一条路。你们的喜酒我就喝不了了,到时候天庭一定会紧紧盯着的……就在这里用术法变的酒,替你们庆贺一下吧。” 抱着酒坛子,猴子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次的事,天庭那边你不好交代吧?要不我再配合着弄点什么?” 悠悠地瞧着猴子,杨戬意味深长地说道:“杨戬虽说不是你那样兼修悟者道的,但也绝不是天蓬元帅那样的愣头青,这事情我自有办法。” 扶着酒坛子,挺直了身子,杨戬朗声道:“妹夫,替我转告婵儿,就说我这当二哥的,祝你们早生贵子!” “谢二舅哥!” “你这‘二舅哥’叫得我不太习惯啊。” “‘妹夫’听着也不太习惯。大家都是第一次,慢慢就习惯了,来日方长嘛。” 杨戬呵呵地笑了起来:“也是,来日方长。来,跟你二舅哥我干了这坛酒,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敬二舅哥!” 凉风缓缓地刮过,拨弄天上的云雾。 昏红的火光中,两人都高高的举起了酒坛子…… …… 次日一早,灌江口抢在南天门大军返回之前将一份折子送到了凌霄宝殿。那上面洋洋洒洒上千字,通篇控诉花果山妖猴罪恶行径,哭诉亲妹被掳之苦,请求天庭派兵围剿花果山救回杨婵。 同时,也拐弯抹角地告诉玉帝杨戬与妖猴奋力交战,可惜寡不敌众,身受重伤,已无法再战。 当这份折子在凌霄宝殿上被杨戬派来的使者当众宣读出来的时候,众仙哗然。 玉帝端坐在龙椅上,那脸色一变再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杨戬发这篇折子究竟是何用意,他玉帝又如何能不知道呢? 可即便知道又如何? 一千多年了,三界,早已不是一千多年前的三界。而他也早已不是一千多年前的玉帝,可以轻而易举地调兵遣将,将自己犯下重罪的亲属捉拿归案了。 穹顶的光华缓缓地洒下,照亮了整个凌霄宝殿,所有的仙家都沉默着。 微微地仰着头,玉帝只能无奈地叹息。 或许,这就是一千多年前他见死不救的惩罚吧。这惩罚足足持续了一千年,直到今日,达到了巅峰。 这一刻,就连一直以来以天条守护者自居的玉帝也已经分不清对错了。 缓缓地闭上双目,他只能轻声道:“退朝吧。” …… 三十三重天上,兜率宫。 太上老君捋开衣袖,缓缓将最后一子放入棋盘,笑眯眯地对小雀儿说道:“老夫又赢了。” 雀儿不屑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每天都在赢,有必要这么开心吗?” 太上老君摆了摆手道:“非也非也,这一盘,非同小可。” 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振了振衣袖缓缓地站了起来。 “时机已成熟。接下来,老夫要去做一件大事,一件,可定三界,可保万年的大事。” …… 斜月三星洞,潜心殿。 须菩提缓缓睁开双目,掐指一算,淡淡笑了笑道:“风雨欲来啊……逆转乾坤,就在今朝。” 第四百一十章祭 术法变的酒,是醉不了人的,特别是好像杨戬与猴子这种顶尖的行者道修者,更该是千杯不倒才对。 可那一夜,杨戬分明是醉了。 他勾着猴子的脖子说了很多很多,从瑶姬被压桃山,一直说到封神之战,说到灌江口,反复反复地叮嘱着猴子,一定要对杨婵好。为了表明好与不好的厉害关系,一向温文尔雅的二郎神甚至不惜动用起了威胁的手段。 当然,是半开玩笑的方式。 也许,对他来说,唯一的妹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远比自己成亲要来得开心得多吧。 到夜半时分,当篝火燃尽了最后一缕火苗,两人终于告别。 猴子匆匆地腾云驾雾,一路飞驰赶上了舰队,在旗舰的甲板上见到了彻夜守候的杨婵,两人呆呆地站着,对视着,许久,皆笑了出来。 猴子一步步走到杨婵面前,捧着她的手低声道:“你二哥祝我们早生贵子。” “他不来喝喜酒吗?”杨婵眨巴着眼睛道。 “他说不来……不过,我刚刚跟他喝了不少,他已经认了我这个妹夫了。” 杨婵抿着嘴甜甜地笑着,那眼泪又是一滴滴滑落。 轻轻替杨婵拭去眼泪,猴子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对不起……我那么晚才去。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杨婵伏在猴子的胸膛上,挑了最嫩的一块肉狠狠地掐,掐得猴子眉头都蹙了起来,却碍于旁边还站了个以素不敢出声。 “不准运灵力。” “诶……可是好痛啊,能不能轻点。” 杨婵紧贴着猴子的心,闭上双目轻声道:“你这次再不抓紧,真有下次,我连喜帖都不发就直接嫁了,让你后悔一辈子。” 寒风中,两人紧紧的相拥,静静地站着。 天边已经隐隐露出了鱼肚白,一轮朝阳正在缓缓升起。 遥望着天边被嵌上了金黄颜色的云层,猴子轻声说道:“我让他们准备一下,回到花果山,我们就成亲,也别挑什么日子了,好吗?” “恩。”杨婵点了点头道:“都依你,不过……我想先去一趟桃山拜祭我娘、我爹,还有我大哥。也带你去见见他们。” “这是应该的,我这女婿,总要见见他们二老的。” 舰队缓缓地转向,朝着桃山驶去。 …… 当太阳缓缓升起之时,各方诸侯已经收到风声,以最快的速度派出特使携带贺礼赶在路上。 似乎为了给接下来的婚礼预留出足够的时间准备,那支庞大的舰队走得特别特别地慢。 不过,大圣爷迎回圣母的消息早早地已经传遍了花果山的大街小巷,每家每巷都张灯结彩,喜庆异常。 齐天宫被铺上了红色的地毯,悬上了红色的绸缎,挂起了红色的灯笼。一个个的喜字贴满了各个角落。 庭官们为了确保礼仪的到位,特别从人类国度请回了几个熟知各种礼仪的老者,硬生生在最短的时间内拼凑出一套属于花果山的婚庆礼仪,在万妖殿中反复地排练着。 负责乐师为了确保婚礼的气氛,早早地开始谱新曲,一遍又一遍地演奏。 侍女们开始准备婚庆当天的节目。 虽说只是从一个房间般到另一个房间,但草小花还是将库房里所有贵重的物品全部搬了出来,一件件清点登记,分作聘礼和嫁妆两部分。 每一只妖怪都欢天喜地地笑着,以至于连空气都比往常要新鲜得许多。 毫无疑问地,这将会是一场规模旷世的婚礼。 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身穿一身紫色衣裳的风铃默默地将最后一封信装入了信封,与其他的信函叠在一起,收入怀中。 眨了眨翡翠一般的双眸,欣慰地笑了笑。 带着这些书信,她走出了自己居住的庭院,绕过回廊,与身穿缤纷衣裳正在为大圣爷的婚礼而感慨的侍女擦肩而过,穿越了布满演练兵将的喧闹校场,从后门离开了齐天宫,运起她那本就单薄的灵力腾空而起,一路飞跃了三块浮石,落到军港边上一座小小的庭院门前。 深深吸了口气,她眨巴着眼睛,伸手轻轻碰了碰大门上的铜环。 “云妮姐姐在吗?” …… 斜月三星洞,潜心殿中,须菩提与清风子呆呆地对坐着,一个面容平淡,另一个却仿佛已经失了魂。 …… 桃山。 孤单单的一座坟,墓碑上却刻了三个人的名字。 杨婵跪在坟前,轻轻叩首。 “爹、娘、大哥,婵儿要成亲了。这个,是我的夫君。” 猴子连忙跟着跪了下去,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高声喊道:“小婿拜见岳父、岳母、大舅哥!” 静静地注视着那墓碑,杨婵抿着唇,面带笑,微微哽咽着说道:“他叫孙悟空,是一只猴子……” 说到这的时候,杨婵悄悄白了猴子一眼。 猴子的眉头微微蹙起了。 微微顿了顿,她接着说道:“不过,他是须菩提祖师的入室弟子,是万妖之王,齐天大圣,三界之中,所有的妖怪都以他马首是瞻。跟玉帝平起平坐,打败过天庭无数次。昨天,天庭派兵拿我,巨灵神连动都没敢动就让他把我接走了。” “他人不错,挺重情义的,本事也有,肯定能保护好婵儿。就是有点死脑筋,倔得离奇,不过还好撞了南墙懂回头。” “有这么跟岳父岳母介绍自己相公的吗?”猴子小声嘀咕道。 杨婵悄悄瞪了他一眼,又接着说道:“爹、娘、大哥。二哥已经见过他了,他也同意这门亲事。这一趟回去,我们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我会在齐天宫里竖起你们的牌位,让你们也看看花果山。那是我和他一起打造的妖的国度,比天庭还漂亮,却没有天庭的那些规则,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说罢,杨婵轻轻地叩首。 猴子也跟着叩首。 直起身子,杨婵静静地为孤坟除草,替坟边遮阳的两棵大树浇水。 猴子连忙上前帮忙。 “这里面……只有母亲的遗骨。”杨婵一边细细地除着草,一边低声道:“大哥和父亲的太久远了,那时候我们兄妹俩连自己的命都要保不住了,根本就顾不上他们。” “从这里到金霞洞,是二哥带着我一路乞讨过去的。一路上,我们几乎找遍了原来与母亲有来往的仙人,可他们没有一个愿意见我们,就连一口饭菜都不愿意施舍。因为他们都怕玉帝怪罪,不想沾染我们这两个祸害。” “那时候我还很小,不懂事,一饿了就哭闹。我还记得,二哥为了给我抢一个馒头,和一只野狗大打了一架,最终抢到了,他却被咬伤了。那胳膊半个月都使不上劲,鲜血淋漓地……” 她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微笑着说道:“那一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哭闹了,无论多饿都不敢。因为我真的很怕,很怕连二哥也离开我。到时候,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后来,师傅收留了我们,顶住所有的压力,悉心教导我们,带着我们东躲西藏,整天提心吊胆地怕他的那些师兄找上门……老头子虽然整天没正经地怎么看都不像个大仙,但他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没有他,我和二哥都得死。” “所以,回去之后,你要对师傅行父母之礼。我们成亲,也必须他来做主婚人。” “恩。”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深深吸了口气,杨婵注视着孤坟道:“后来,二哥修成了,我们一起回到这里,却发现已经找不到爹和大哥的遗骨了。也许……是被天庭收走了吧。” “要不要把他们复活?”猴子轻声问道。 杨婵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们也曾想过要复活他们,可是……他们已经投胎转世了,有了来世的幸福和牵挂,所以,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也许那样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没必要再卷入这个没完没了的漩涡了……母亲也已经不在,一旦复活了,他们还得再伤心一次……还不如就让我们伤心算了。” 说着,她淡淡的笑了笑道:“以后每年扫墓,你都陪我一起来吗?” “当然。”猴子牵起杨婵的手轻声道:“以后,他们也是我的家人了呀。” 杨婵甜甜地笑了。 …… 花果山。 山巅上,太上老君负手而立,静静地等待着。 …… 两个妖族侍女带着风铃缓缓步入了小小的庭院。 在那院落中,云妮仙子端坐着。 望见风铃的到来,她连忙起身迎接了过来。 一阵寒暄之后,风铃从怀中取出了那叠信函交予云妮仙子,轻声道:“云妮姐姐,风铃要去修行了,可能会去很久很久……这些信,改天有机会,麻烦替风铃转交一下行吗?” “要去修行,你一个人去吗?”云妮仙子诧异地接过信函,这里面一共十几封,有给凌云子的,给青云子的,给月朝的……这当中,给清风子的最厚。 “是啊,一个人去。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师兄师姐们都是到了纳神境就要去修行,唯独我,一直都没机会去。” “你一个人去……安全吗?” 风铃微笑着说道:“我不是有金刚琢吗?有这个在,还有什么不安全的?” 闻言,云妮仙子默默地点了点头:“这倒是,有金刚琢,就是一般的化神境修者也奈何不了你。不过……你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们呢?” “因为……因为风铃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怕一旦见了他们,就又打退堂鼓了。所以,只能拜托云妮姐姐替我交给他们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交到他们手中。其实你拜托大圣爷更好。梦湘还在闭门思过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放出来。你的那些师叔们我也不是经常能见到。” “没关系,等你见到了,记得替风铃转交就行了。” 风铃淡淡地笑着,云妮却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告别了云妮,风铃一步步地往回走,回到齐天宫自己的住所里,细细地整理着那些个琐碎物品,写了一张张的小纸条,在每一件物品上都贴上人名,贴到最后,看见了那个她和猴子一起从天庭的府库买回来的命牌。 眼眶顿时微微发红了。 这是猴子送给她的,唯一的一件东西。 虽说是随手送的,但她真的很开心。因为命牌,代表着关心,代表着无论她走到何方,他随时都可以将她找回来。 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记得拔一根自己的头发将它用上呢?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尽是与猴子一起的景象交织。 如果……如果他当初没有忘记的话…… 紧紧地握着那块命牌,她呆呆地坐着。 许久,她深深吸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泪珠,微笑着说道:“猴子,风铃要走了,以后,再也不给你欺负了。” 紧紧地握着那块命牌,她一步步地朝猴子的书房走去。 微风中,那一身紫色的衣裳,如同天边那一抹稍纵即逝的晚霞。 第四百一十一章大婚前夕 灵霄宝殿,御书房。 福星带着金头揭谛急匆匆地推开房门,步入房中,躬身奏报道:“启奏陛下,送往灵山解封的那页生死簿,送回来了。” “送回来了?”玉帝微微愣了愣神。 福星连忙双手将手中的那页生死簿呈上,低声道:“那上面记载的,是一名叫风铃的女子。臣方才已校对过,这女子正是当日与猴头一同上天任职的那位仙娥。” 呆呆地注视着手中的那页生死簿,玉帝疑惑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福星躬身道:“据秦广王所言,那猴头进入生死殿之后首先搜索的是一只金丝雀的魂魄,记载金丝雀魂魄的那一页,魂魄去向一栏也被封印。也正是因此,猴头才在生死殿中耗时一月有余,费劲百般心力搜索。而这风铃,正是金丝雀转世。那猴头怕是始终追寻的这金丝雀的魂魄,却浑然不知金丝雀早已在自己身边。” 玉帝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站着,脑海中上千种念头交织,迅速罗织出一道脉络。 望着玉帝,福星又低声道:“那风铃先前任过仙娥,臣已从广寒宫取来她的印记,经测定,她现在正在花果山。” “那妖猴呢?”玉帝问道。 “妖猴协同妖族大军,正在返航的路上。” “这么说,现在妖族大军也不在花果山……花果山防御空虚?” 福星沉默不语,只静静地注视着玉帝。 那双鹤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目光不断流转着。 深深吸了口气,捋着长须,玉帝囔囔自语道:“这么说……拿住她,十有八九,就能牵制妖猴了?” 福星依旧沉默不语,躬着身子,静静地注视着玉帝。 只一会,玉帝便低声道:“时间不多了,你立刻带着她的印记前往花果山。” 说罢,又转身对一旁的卿家道:“立即着令李靖派人前往接应,务必,在妖猴返回花果山之前,拿下这个风铃!” “诺!” …… 星夜,太上老君静静地站在山巅上,捋着长须,将神识扩大到整个花果山的范围严密地监控着整个地域。 在他的眼中,这片波澜壮阔的土地早已分割成无数细碎的点。 灯火之间,妖怪们正在忙碌着,他们在每一间房子上悬挂花果山的旗帜,涂抹喜庆的色彩,一个个的红色灯笼被高高挂起,只为庆贺那位为他们带来安身立命之所,乃至带着他们改变整个世界的齐天大圣的婚礼。 许久,老君不由得淡淡叹息,摇头。那目光远远地望向了齐天宫的方向。 …… 夜色中的齐天宫,灯火通明,一片喧闹。 长长地回廊中,风铃缓缓地走着,抿着唇,低着头,手中的命牌攥得紧紧地。 “大圣爷他们应该今晚就能到吧?” “我听说起码要黎明,不过一到就立即成亲。庭官们今晚还要通宵排练呢,咱齐天宫,可还从没办过喜事。” “早该这样了。成了亲,三圣母就是我们花果山真正的主母了。没名没分跟着大圣爷这么多年,也够委屈她的。” “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一路穿越熙熙攘攘的人流,风铃始终低着头,生怕别人看到她的脸庞。 直到走到猴子的书房前,抬头望见了那两个把门的庭官。 “风铃小姐,大圣爷还没回来。” “我知道……我只是,有点东西想带给他。” “那,就让小的替您转交吧?”说着,那庭官伸出了双手。 风铃手中的命牌攥得越发紧了,她猛地摇头,眨巴着眼睛道:“我想,我想自己放到他桌上,可以吗?” 两位庭官面面相觑,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退开,给风铃开了门。 紧握着命牌,她一步步走入了空荡荡的书房,望见了雕文繁琐的嵌金穹顶,望见了摆满了各式装饰的博古架,望见了那正中大红色的喜字。 月光从窗棂歪歪斜斜地照入,远处传来正在排练的鼓乐。 红彤彤的烛光中,整个房间洋溢着喜庆、华贵的味道。 一种冷情、落寞的感觉瞬间从四面八方袭来,泛入心口,有一种微微的痛。 光影交错中,她将那块仅有的命牌紧紧地捂在胸口,呆呆地站着,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切,真像一场梦。 一百多年前,她还是斜月三星洞里的一名无忧无虑的道徒。而他,是走过十万八千里路,历尽艰辛前来求道的一只猴子。 他跪在门前,死活不肯走。她出于怜悯,每日给他送吃的。 明媚的阳光下,一个小女孩与一只野猴子……一段情缘就此结下了。 他说他要修成仙法,不再任人鱼肉,要将敢觊觎他的人全部杀光。 她不懂那种悲伤,那种执着,那种绝望,更不懂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她愿意帮助他,无由来地,由衷地愿意。 就像一只飞蛾,张开了翅膀,义无反顾地扑向一团火焰。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那是命中注定的情感,是前世姻缘的延续。 想着,她睁着那翡翠一般的双眸,淡淡地笑了。 兜兜转转,整整一百多年了。 她拼命地追赶,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他的步伐。 百余年前跪在朱红色大门前苦苦哀求着要进门,在斜月三星洞中宁死也不低头,自己想尽办法要护着的那只傻猴子,如今已经贵为万妖之王。 他真的,如他当初说的那样,变成了齐天大圣了……可他的身边,早已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路,真像……一场梦。 她微微低着头,抿着唇,笑着,眼泪一滴滴地滑落,溅在朱红色的地毯上,如同血一般的鲜艳。 她轻声说道:“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一切就好像当初我们在斜月三星洞里一样。那样安静的时光,没有算计,没有天庭,没有天道……就那么,静静地一起度过,每天给你准备饭食……你还记那间小木屋吗?你不在的日子,风铃每天都有打扫的,每天都希望着……你能忽然回来。” “你教风铃的文字,风铃也一直都记得,本想用那种文字给你写封信的。可是……” “猴子,对不起……风铃给每一个人写了信,可……风铃没有给你写,因为风铃不想骗你,也不想你伤心,所以……” “你不知道,当风铃听到你说,如果我是雀儿,不会打入地魂的时候有多开心……当风铃听他们说你已经抢回了杨婵姐,有多开心……” “老先生答应了风铃,只要风铃按着他说的做,他就会庇护你。哪怕你娶杨婵姐有损天道,他也会想尽办法修补,绝不会出手拆散。” “齐天大圣和三圣母,才应该是一对……” “老先生还答应风铃,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兜率宫的雀儿送回你身旁,绝不会让你知道风铃的去向……” “这样,你就不必再为了雀儿的事痛苦了。” “他不会骗风铃的。” 说着,她的唇角微微颤抖着,扬起,绽露了一抹微笑。 呆呆地站了许久许久,风铃深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的命牌轻轻放到猴子的桌案上,轻声道:“这个,就当是风铃送给你和杨婵姐的新婚礼物吧。这一次,千万不要忘记用上了……这样,无论杨婵姐去到哪里,你都会知道。如果她有不测,你也能第一时间出现在身边……这样,她就不会像风铃这样忽然消失了。” “永别了,猴子……” …… 妖族大军。 船舱中,以素缓缓来到猴子身后,轻声道:“大圣爷,凌云上人他们已经到了花果山了。” “已经到了?这几个师兄动作还真快啊。”猴子伸手整着衣冠道:“正好,我也得先回去准备一下。让他们到书房等我吧,我马上就回去。” “大圣爷,您准备就穿这一件?” “不行吗?这可是我最漂亮的战甲了。要做新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恐怕赶不及婚礼。”深深吸了口气,猴子淡淡叹道:“我不想再等了。” …… 拉开房门,正要跨过门槛的风铃恍然望见走廊末端走来的凌云子、丹彤子、伊圆子以及幽泉子,顿时心中一惊,那脚不自觉地缩回房内。 门外,两位把门的庭官快步迎了上去,躬身道:“小的参见几位上人。” “嘿,免礼了,我们不讲这一套。” “几位上人,大圣爷还没回来呢……要不,几位先到偏殿……” “不用说了,就书房等。呵呵呵呵。”丹彤子扯着嗓门嚷嚷道:“这是你们大圣爷自己说的,让我们几个,都在书房等他。” “小的明白了,几位上人这边请。” …… 立在山巅上的太上老君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苍老的脸上缓缓浮现了一抹微笑。 …… 仓皇之中,风铃躲到了书架后。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四个师兄乐呵呵地走了进来。可刚一踏入门中,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凌云子的眼睛悄悄朝着风铃躲藏的位置瞥了一眼,微微蹙起眉头,与其余的师兄交换了眼神。 只一瞬,大家似乎都心领神会了。 他们分别坐到书房两面的椅子上,一个个不言不语。 丹彤子与凌云子之间使了半天眼色,也没确定谁开口。 风铃躲在书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眨巴着眼睛,捂着嘴,静静地等着他们离开。 …… 凌冽的风中,猴子带着九头虫以及牛魔王、鹏魔王飞速往花果山赶着。 …… 花果山以北五十里开外,树林里,福神与李靖、哪吒、巨灵神、四大天王以及另外二十余名天将聚到了一起。 拿着那寻仙盘,福神低声交代道:“趁着妖族大军还没返回花果山,拿下这个叫风铃的仙娥。记住了,要活的,若实在不行,就把魂魄带回去。这是陛下的旨意。” 闻言,李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挑了挑。 第四百一十二章暗战 书房里,猴子的四位师兄端坐着,不发一言,互相之间直接用意识术法传递着讯息。 “风铃躲在书架后……” “大概,是不想见我们吧。” “这不是废话吗?悟空成亲,她能开心得起来?” “她不会以为我们真的不知道她在书架后吧?” “按那小妮子的个性,估摸着该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吧。”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揭穿吗?” “还是装不知道的好,我可不想一会去安慰她。” 四位师兄互相交换着眼色,静静地坐着。风铃依旧捂着嘴,静静地呆着。 整个书房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只剩下烛台上的火吱吱地燃烧着。 站在山巅上的太上老君已经隐隐感觉到猴子的到来了。 这件事情不容有失。 “还等什么?”一个声音直接从风铃的脑海中响起了。 “师叔们都在,我……我想等他们走了……” “你现在走出来,一样可以离开。” “万一他们留我呢?” “那你就说你要回去换衣服。” 太上老君食指凭空一点。风铃所靠着的书架上,一个花瓶微微倾斜,缓缓坠落。瓶中的水缓缓溢出,如无意外,将溅洒到风铃的衣服上。 可就在此时,那水倒流,花瓶悄无声息地回归了原位,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房间里,就连猴子的几位师兄也丝毫没察觉到刚刚的异常。 太上猛地一怔。 …… 明月高悬。 二十里开外,花果山的另一面一个陡峭的山崖上,浑身泛着白色荧光的元始天尊静静地站着。 微风拂过他的衣袖。 伸出的二指上还残留着刚刚释放灵力余韵。 他缓缓地抬起眼皮,望向老君所在的方向,淡淡地笑了。 …… 只一瞬,太上便已明白过来。 一咬牙,他伸出一掌,又一道灵力悄无声息地释放出来。 相距十里外的书房中,风铃的脚边一道灵力悄然形成,眼看着就要将她绊倒。 可就在此时,一道灵力瞬间掩去风铃的六感,一双无形的手将风铃悄无声息地提起,又放回原位,巧妙躲过了那朝她袭来的灵力。 “这是……” …… 元始天尊的身后,通天教主微微笑着,缓缓走了出来,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垂于袖中的双手上暗红色的灵力在翻滚。 “天道石已开裂,莫非还以为自己依旧无所不知?我们,不过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现在时机已到……” …… 太上老君那苍老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忽然间,他猛地一惊,望向了花果山的另一端。 …… 夜色中,一队天将幻化成妖的形态接着阴影小心翼翼地避过妖族的岗哨,飞速朝着齐天宫的方向狂奔。 那为首的天将手心攥着的赫然就是玲珑宝塔。 …… 豆大的汗珠从太上老君额头缓缓滑落了。 他双目眯成一条缝,低声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天庭会在这时候派……” …… 十重天,弥勒阁中,银头揭谛低声问道:“师兄,师弟有一事不明。那生死簿上的封印,不是只有老君这等同时精通佛道两门秘法的大能才能解开吗?莫非佛祖已经……” “师弟此言差矣。”金头揭谛扶着围栏,轻轻拍着银头揭谛的手道:“要解开生死簿上的封印,说难,确实是极难。说易其实也是极易,易到,任意一人均能解开。” “此话怎讲?”银头揭谛疑惑地问道。 遥望着远处的云雾,金头揭谛微微仰着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只要,这个人,知道生死簿上本来记叙的内容……” 闻言,银头揭谛恍然大悟。 …… “只要天将被俘,生死簿上的秘密便将大白于天下。好计,真是好计。”老君缓缓地笑了:“一方面阻止风铃履行约定,一方面设法让猴头自然得知生死簿上的秘密,这是数计并施啊。”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微微笑着。 …… “倒是很齐心啊,都来了……” 天空中的云在翻滚,缓缓遮掩了那一轮明月,天地都被黑暗吞没了。 山巅上,老君孤身立着,微微仰着头,捋着长须,淡淡地笑着。 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卷起衣袖道:“既然如此,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接替老夫的位置了。” …… 猴子带着众妖将沿着山川河流掠行着。 微微蹙着眉头,他低声对一旁的九头虫说道:“我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九头虫扑哧一下笑了:“你这是怎么啦?堂堂齐天大圣也怕成亲?” “不,不是怕,我有不详的预感。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行。” 一行人瞬时加快了速度。 …… 与此同时,整个花果山仿似化作了一个偌大的棋盘,一场关系三界未来走向的劫争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山巅上,老君左手一掐,一道灵力激射而出。 绿林中,潜藏的天将队伍中的一位天将双目闪动,鬼使神差地看漏了岗哨上隐藏在角落里的一只妖军哨兵。 一行人缓缓地在李靖的带领下朝着高耸的围栏奔去。 正当此时,一道灵力从十里开外的山崖上无声无息地传来,岗哨上那隐藏在角落里的妖兵莫名其妙地转过脸去打了个喷嚏。 月色下,李靖一行有惊无险地越过了围栏。 通天教主淡淡地笑着。 老君的眼角不禁跳了跳,他右手一掐。 齐天宫,书房中,风铃忽然觉得一阵晕眩,就要跌倒。 元始天尊双手一掐。 一双看不见的手将风铃悄悄扶正,顺带地将她一只手搭在一旁的扶手上。 书房中的一切又如同原来一般安静。 转过身,老君朝着李靖的方向一指,一道灵力从山巅上激射而出,将李靖边上一个营帐上的旗帜打下,引来周围的妖兵。 通天教主的眉头微微跳了跳,扬起衣袖,一道灵力从悬崖边上激射而出,将营地另一面的一个草堆点燃,引开了原本朝着李靖一行隐藏地奔来的妖兵的注意。 喧哗声中,李靖那心猛跳,猛跳。 他捂着胸口,带着一众天将,趁机越过了营地的外围。 老君开口试图直接朝李靖的脑海中送入言辞,勒令他撤回。 趁着这机会,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联手意图取代老君与风铃直接沟通。 无奈之下,老君只得将神识收回,硬生生将两人的神识逼了回去,死守与风铃沟通的通道。 而就在这神识战争的同时,双方手上的动作也是毫不停歇。 夜色中,李靖一行依旧朝着齐天宫的方向狂奔着。 沿途,老君不断地设法吸引妖军注意,意图停止李靖的步伐。通天教主则不断地引开妖军注意。 趁着太上老君与通天教主斗法无暇顾及之际,元始天尊更是连续不断地发出术法,几乎将所有的警戒法阵都停止了运行。 李靖一行险象环生,却又每每侥幸过关。天将们一个个惊得汗流浃背,绷紧了神经。 …… 狂风中,猴子的速度越飞越快。 …… 老君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他疯狂地施展着术法应对着凶猛的攻势。 …… “不行了,你必须立即离开!”那声音又在风铃的脑海中响起了。 “我……可是师叔们还……” “那猴子马上就到了,你必须立即离开!你不……若是我们的约定无法履行,那猴子的婚礼也别想办了!你要想清楚!” 风铃的眼角瞬时泛起了泪光。 稍稍缓了口气,那脑海中的声音缓缓到:“对不起,老夫说话有点重了……你那些师叔早就知道你躲在书架后的,老夫何时骗过你?” 许久,她低着头,一步步从书架后走了出来,福身道:“风铃,参见诸位师叔。” 众师叔面面相觑。 半晌,丹彤子伸长了脖子看风铃微微低垂的脸,轻声道:“你……没事吧?” 风铃好不容易憋出一丝笑容,道:“风铃能有什么事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伊圆子点了点头道。 “看,他们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老夫没骗你吧?现在,立即,立即离开!”脑海里的声音又是响起了。 “诸位师叔,风铃先告退了。” 也不等他们回答,低着头,风铃就要往外走。 正当此时,月朝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从书房外推门进来,望见了风铃。 “师妹?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到处找你呢。” “你找我……找我干什么?”风铃呆呆地眨巴着眼睛。 山巅上,正同时与另外两清过着招阻止天将进入花果山内围的老君不由得怔住了。 月朝将包裹放到桌上,摊开,里面足足数十卷竹简。 “当初这些竹简是师妹整理的吧?前几日被雨打湿了,好些字现在都看不清了。师尊特别交代了拿过来让师妹你将错漏给补上。” 说着,他伸手拿起猴子桌案上的墨条,就开始磨墨。 “内容你该都还记得吧?” 风铃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师兄,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毛笔。 老君的眼睛不由得微微抽搐。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依旧眉目带笑,缓缓地捋着长须。 …… 猴子一行已经落到齐天宫正门前,守候在宫门外的庭官连忙迎了上去。 “这里,一切正常吗?”猴子拽住一位庭官低声问道。 “大,大圣爷……问的是哪方面?”那庭官惊恐地答道。 …… 此时,李靖所带领的天将已经糊里糊涂地穿越了花果山的最外围防线。 虽说如今花果山防御空虚,可这一路走得实在惊险,实在诡异。 那感觉,就好像有两位大能在自己的四周斗法,一位想尽办法制造各种困难和错漏让自己无法成功,另一位则想尽办法破除各种困难和错漏为自己护航。 有那么一瞬,李靖甚至感觉有几个强大的神识要攻入自己的脑海中。 “这是……花果山法阵的幻觉吗?” 这种诡异的感觉,李靖统兵千年,也从未有过。若是平时,他肯定调头就走,因为这里面明显有问题。可惜的是,此时此刻,他们根本无路可退。 这一路走来,他们每走过一地,那地方就会被弄得翻天覆地,将所有的妖军都被莫名其妙地惊扰,以至于他们根本无路可退,只能往前走。 远远地望着灯火通明的花果山,望着那悬浮空中如同荷塘上遮天荷叶一般的陆地,他的背拔凉拔凉地。 随行的天将,包括哪吒在内也是一个个惊恐不已。 “天王,现在怎么办?”巨灵神低声问道。 “现在……”李靖抿着唇,眨巴着眼睛低声道:“陛下已经下了旨,就姑且试试看吧。所有人切记小心行事……千万千万小心……没有我的命令,什么都不要动,听懂了吗?” “懂了!” …… 山巅上,老君呆呆地望着李靖所在的方向。 再往前,就是花果山的内围了。到了那里,整个攻守便会逆转。 进入了内围,再被发现,这些天将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这不就是他们要的吗? 老君呆呆地笑了。 早已封印了天道修为,在这种被偷袭的情况下,要独斗另外两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他缓缓地摇着头,伸手一指,一道灵力从花果山的山巅上射出,无声无息地掠向齐天宫正下方的幽冥殿。 只一瞬,暗红色的涟漪沿着陆地扩散开来,所有的法阵都被激活了。 刺耳的声响从花果山地域的每一个角落响起了。 号角吹响,战鼓擂起。 仅存的妖兵成群结队地从营帐中涌出,无数战舰起航,整个花果山地带瞬间被从天而降的光柱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 一道光柱从天空中的战舰照下,从身前扫过。 无奈之下,李靖统领的一众天将连忙就近缩到了树林里,开始设法撤离了。 …… 远在二十里外的元始天尊淡淡笑了笑,将双手收入衣袖中。 通天教主微微蹙着眉头道:“这就停战了?” 元始天尊捋着长须,笑眯眯地说道:“李靖进不去,风铃也出不来。这叫,休战吧。” …… 山巅上,太上老君面色铁青地遥望着,那拳头越攥越紧。 …… 齐天宫前,猴子静静地俯视着骚动的花果山,那眼睛眯缓缓成了一条缝。 “有人触发了主法阵?” 周遭的庭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他朝着一旁的九头虫使了个眼色,道:“去看看。” “诺!” 飞身一跃,九头虫化作一道黑色光芒朝着军营激射而去。 转过身,猴子对着一旁的庭官交代道:“今晚戒严,所有人等,除非有我的手令,否则一律不准进出花果山!” “诺!”那庭官恭敬地说道。 第四百一十三章头发 “恭迎大圣爷回宫——!” 伴随着猴子一脚跨入齐天宫的大门,整个花果山范围内所有的一切异常都在顷刻间销声匿迹了。 天空中的云层缓缓地漂移,明月探出头来,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将一切都染成了惨白的颜色。 除了那蜂拥而出的戍守部队还在四处搜索着入侵者之外,一切看上去又如同往常一般美好。 长长的石阶上,猴子带着一众妖将缓缓地走着。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警戒印证了他某种不详的预感,这每一步,他都走得极为谨慎,那目光时不时瞥向阴暗的角落,警惕地搜索着。 过道两旁的庭官一个个朝着他叩拜。 “是我太敏感了吗?”他疑惑地想。 …… “老先生,老先生,现在怎么办?” 没有回答。 “老先生,你听到了吗?快说说话啊。” 依旧没有回答。 “老先生……你,你答应过我不能破坏猴子的婚礼的,你答应过我的……” …… 山巅上,太上老君半眯着眼睛,静静地站着,一脸铁青。 …… 二十里外的山崖上,通天教主盘起手来与太上隔空对望。 正在他身旁的元始天尊盘腿而坐,双目紧闭。 …… 书房中,几位师兄依旧静静地坐着。 风铃抿着唇,微微颤抖着,提着笔,借着烛光一字一句地修着竹简上因被雨水侵蚀而模糊不清的文字。 烛光下,那如同翡翠一般的双眸微微放射着光芒,如同波光粼粼地湖面一般。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月朝整个怔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修个文也能…… 他有些惊慌地朝四周张望。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了书房中的异常。 自他踏入这间房开始,除了一开始的见礼,几位师叔几乎都没说一句话。他们一个个都是蹙着眉,或低着头,或掩着脸,仿佛在尽力躲着什么似得。 “还说没事……这叫没事吗?”丹彤子环抱着双臂,缩了缩脖子,一脸的无奈。 许久,凌云子轻声道:“反正师弟还没回来,要不,我们出去透透气?” “好,这个主意好。”丹彤子忙说道。 “我也正有此意啊。”伊圆子连忙起身。 只一会,四位师叔便走得一干二净,房间里只剩下月朝和风铃了,那气氛越发尴尬。 望着一边修着文,一边落泪的风铃,月朝连手该往那放都忘了。 半晌,他干笑了两声道:“师妹,要不……要不你先修着,我出去看看悟空师叔回来没有?” “恩。”风铃呆呆地点头,两点眼泪溅落到竹简上,将她刚刚修好的文字缓缓晕开了。 眨巴了几下眼睛,月朝转过身去飞一般地跑了,甚至连房门都忘了关。 书房中,只剩下风铃一个人了。 依旧拿着笔,依旧修着文,依旧落着泪,许久许久,都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老先生,你说说话啊……你是不是,不想履行约定了?” 她握笔的手微微颤抖着,最终一个不慎,整个戳到竹简上。 墨汁顺着竹简的缝隙晕开了。 烛光下,她睁大了眼睛,泪流满面,一动不动地站着。 …… 猴子一步步地朝书房走去,静悄悄地将自己的神识扩散出去,远远地便已知道几位师兄和月朝都离开了书房。 书房中,只剩风铃一人。 “这是干嘛呢?”他稍稍加快了脚步。 …… 正走在庭院里的几位师兄面面相觑。 “师弟好像,回来了。” 凌云子长叹了口气道:“回来就回来呗……咱还是先在这里吹吹风吧。那事情,得他自己解决。” 话是这样说,可他那眼睛总是不停的往回瞄。 …… 隐去气息,猴子一步步走到房门口,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推开了房门。 门外的月光透过门的缝隙飘洒在鲜红色的地毯上,缓缓扩散,一路延伸到风铃的脚边。 她微微怔住了,惊慌失措地转身,望见站在门外的猴子,那眼泪仿佛决堤一样地流。 “你这是怎么啦?”猴子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风铃连忙低下头去。 不知为何,恍然中,猴子竟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在斜月三星洞中,他偷书被捉,她冒着风险偷偷跑过来帮他藏书的场景。 那一次,年仅十岁的她,也是如此地手忙脚乱,哭得梨花带雨。 也正是那一次,他为了逗她笑,承诺给她以庇护,告诉她,他将成为齐天大圣,往后若是有人欺负她,他都将为她出头。 一百多年过去了,如今,他真的成为了齐天大圣。只可惜,那个承诺从未兑现过,反倒是一再辜负。 一步步走到风铃面前,猴子微微躬下身去瞧她的脸。 风铃连忙转过身去。 “我,把她抢回来了。” “我知道,他们告诉我了。真替你开心。” “你,为什么哭呢?” “只是,只是太开心了。” “你骗我。” 风铃猛地摇头。 “你肯定是骗我了,你不开心,对吗?” 风铃依旧猛地摇头。 “如果你没有骗我,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呢?” 风铃转过身来,仰起头正视猴子的双目。 可那双早已朦胧的泪眼之中,勇气仅仅维持了一刹,很快,她又忍不住转过身去背对猴子。 依旧是低着头。 猴子不由得苦笑了出来。 这小女孩,这么多年了,其实还是与在斜月三星洞中一般无二,什么事都藏不住。 他微微挺直身子,深深吸了口气,却只能轻声道:“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许就永远错过了。” 风铃微微颤抖着,点了点头道:“你和她在一起,才会幸福。” 顿了顿,她哽咽着笑道:“杨婵姐真的很棒,她不只能帮你修行,在你不在的时候,她还能帮你打理整个花果山,花果山的妖怪也都拥戴她……而且,又那么喜欢你。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那你呢?” 风铃的笑忽然僵住了。 就这么背对着猴子,她呆呆地站着。 许久,她轻声道:“我……这关我什么事?” “你真的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哭,只是因为替你开心,喜极而泣。”微微低垂着脸,她伸手指向一旁的桌案道:“那个,是我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 侧过脸,猴子望见放在桌案上的命牌。 一步步与风铃擦肩而过,猴子拿起桌案上的命牌细细看了看。 “这不是我送给你的那块吗?” “是啊……风铃,风铃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只好拿来回赠了。你不介意吧?” 猴子将命牌朝风铃递了过去。 “说了送给你了,怎么能又拿来回赠呢?我不要什么新婚礼物,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了。” 风铃抿着嘴,猛地摇头,将双手放在身后,就是不接。 无奈之下,猴子长叹了口气道:“行吧,那我就把它留下了。” 两人又是静静地站着,那气氛异常地凝重,就仿似生离死别一般,以至于猴子都有点不习惯了。 半晌,猴子轻声道:“师兄们还在外面,他们大老远地来道贺,我得见见他们。” “恩。”风铃默默点了点头。 正当猴子要迈开脚步之时,风铃却又猛地抬头喊了一声:“猴子。” “恩?”猴子连忙停下了脚步,望向她。 “我,可以抱抱你吗?”她眨巴着眼睛问道。 望着这楚楚可怜的泪人儿,望着那双蓝色的眼睛,猴子最终还是点了头。 风铃生疏地张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望着猴子,一步步向前,到最后两步的时候,她猛地扑了上去,紧紧地将猴子抱住,将脸埋在猴子的胸膛上。 那力度,就仿佛一生一世都不想放开似地,就连猴子也有些诧异了。 还没等猴子开口说话,怀中已经隐隐传来了风铃微弱的抽泣声。 那抱着他的双手越发用力了。 猴子顿时呆住。 他只得呆呆地放下仓皇之中举起的双手,拥着风铃,用手轻轻抚着风铃的长发。 “别哭了好吗?” “猴子……” “恩?” “风铃,风铃真的好舍不得你,非常非常,舍不得。” “你在说什么?” “你别说话……听我说好吗?就这一次……求你了。” 烛台上,一滴蜡泪缓缓的滴落。 昏红的火光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歪歪斜斜地刻在墙面上。 猴子静静地站着,那神情有些恍惚了。 …… 舰队缓缓地航行着,旗舰已经悬上了红色的丝绸,一片喜庆。 船舱中,早已换上了一身嫁衣的杨婵透过舷窗静静地遥望着天边的星斗,一众女侍在她身旁往来忙碌着为她梳妆打扮。 “大圣爷现在在忙什么呢?” “不知道。”一旁的庭官连忙拿出了玉简道:“小的这就问问。” …… 此时此刻,书房中只剩下风铃微微哽咽的声音。 “一直以来,风铃都是个累赘,跟在你身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直都是风铃任性了,对不起……但是以后,以后风铃保证,一定不会再那样了。一定,一定不会再拖累你了……” “杨婵姐真的很好,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即使有一天雀儿出现了,你也千万,千万不能忽略她的感受……因为,她远比雀儿要爱你……”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风铃瞒着你做了什么事,求你一定,一定不要怪风铃……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猴子低声问道。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了凌云子急促的声音。 “师弟,我们可以进来吗?” 闻言,两人惊慌失措地分开,慌乱之中,猴子扯下了风铃的一根头发。 第四百一十四章凋落的花 红彤彤的书房中,猴子静静地站着,风铃低头抹着泪。 “进来吧。”猴子淡淡叹了口气。 门推开了。 还没等凌云子和庭官跨过门槛,风铃已经一个箭步与他们擦肩而过,匆匆离去。 呆呆地望着风铃远去的身影,凌云子整个怔住了,他惊恐地望向猴子。 猴子低头望着手中那根或有意,或无意拔下的头发。 …… 挂满了红色灯笼的长长回廊中,风铃快步走着,那脚步渐渐加快,以至于变成了小跑。 月光照着大地,留下的光影在紫色的衣裳上交错而过。 她仰着头遥望天空中的明月,深深地吸着气试图抑制自己的情绪,却不慎哭出声来了。 “老先生……老先生,你在哪里?你是不是不愿意……不愿意履行我们的约定了。对不起……都是风铃的错。” …… 山巅上,太上老君静静地站着,凝视着齐天宫的方向,那眉缓缓地蹙起了。 “一堆大能围绕着一个女娃儿斗,嘿嘿……都将她逼成什么样了?修了千年万年,还是都如此下作啊。”他缓缓地摇头,抿着唇,对风铃说道:“要不,就算了吧。老夫这修为也不要了。执掌天道这么久,也是时候换人了。也许,别人做得比老夫好也说不定。” …… “可是……可是老先生不是说其他大能不会放过花果山吗?到时候……到时候猴子怎么办?” “有生必有死,千万年来不都是如此吗?花果山冒天下之大不韪,改变三界灵力之存蓄……迟早的事啊。” 仓皇失措的奔跑中,风铃猛地停下了脚步,掩着嘴失声痛哭:“不要,风铃求你了……老先生,求你庇护猴子,庇护花果山。哪怕要他被压五百年也好,一定……一定要给他和杨婵姐一个安稳的结局。只要你能恢复天道修为,一定可以做到的,他们谁都不是你的对手。” 太上苦涩地笑了笑。 “你这样换来的……你的猴子会开心吗?” “别让他知道,只要……只要不让他知道就行……”她紧紧地捂着胸口,低声道:“风铃已经没有遗憾了,求你了,一定帮风铃了结最后的心愿。这一次……风铃绝不拖累猴子,绝不……” 月光下,她微微哽咽着。 …… 山巅上,太上老君微微蹙着眉。 许久,他深深吸了口气,无奈叹道:“你这一说……老夫反倒变成好人了……” 他缓缓地望向远方。 在那里悬崖边上,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依旧静静地站着,与他隔空相望。 “真的还能成吗?”太上老君不禁啧啧地叹。 无论如何地不愿承认,事实就是事实。 三清之中的另外两清早已开始了对整个花果山大范围的神识入侵,甚至局部阻断他的探知。眼下的情况已经不是他太上老君一个人说了算了。 修为再高,没有了先知先觉的“无为”,到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隐隐地,太上忽然有一种感觉,他的这一着棋不但没能挽回局势,反倒将自己整个推到了绝望的边缘。 可他应该怎么办呢?离开吗? 仰着头,他看着斗转星移,看着云卷云舒。许久,捋着长须哼笑道:“还是,搏一搏吧。” …… 书房中,猴子依旧呆呆地站着,手中握着那根头发。 “出什么事了?”凌云子摸着下巴问道。 “不清楚。” 随同而来的庭官躬身道:“大圣爷,再过不久,圣母大人他们就要到了,所以,还请摆驾万妖殿。” 猴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一根头发塞到凌云子手中,将手中的命牌放到桌上,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我这边走不开,你帮我盯着风铃,千万别出什么事。” 凌云子用手悄悄揉搓着那头发,看了一眼猴子刚放到桌案上的命牌,点了点头道:“行。” …… 就在此时,花果山北面的湖畔。 一艘战舰从天空中缓缓掠过,射下的光柱将整个湖面都照得通亮。 那舰首上站着的,正是九头虫。 池塘边上的芦苇丛中,一众天将半身泡在彻骨冰凉的湖水里一动都不敢动。 巨灵神悄悄靠到李靖身边。 “刚刚是牛魔王,现在是九头虫,妈的,说花果山空虚,这里面没一个好对付的……天王,现在怎么办?” “现在离开肯定会有折损……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只要撑过了这关就好了。等天亮了他们应该会撤,到时候我们就有机会了。”李靖咬牙低声道。 对他来说,这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夜晚。 …… 空荡荡的书房中,凌云子握着风铃的头发,念动咒文,抹在命牌上。 那命牌上缓缓浮现了风铃的名字。 翻过命牌,凌云子又在背面刻了个法阵。等到都弄好了,他才捋开衣袖伸手将那命牌摆到博古架上,拍了拍双袖朝门外走去。 ……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流逝。 不多时,朝阳缓缓地从天边升起,挥洒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世界。 万物都在苏醒。 舰队浩浩荡荡地航行着,穿越了云层,出现在花果山西南面的海面上。 舰队缓缓朝着两边分开,为旗舰让出过道。 甲板上,杨婵穿上了凤冠霞帔,盖上了红盖头,静静地站着。四周无数妖将拱卫着。 整个齐天宫早已调转了将正门朝向西南。 正门前光洁的广场上,猴子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脚踏藕丝步云履静静地站着,四周,同样无数妖将拱卫。 “迎——圣母!” 一时间,鼓乐齐鸣。 举世瞩目的婚礼开始了。 整个齐天宫,乃至整个花果山,瞬间笼罩在一片欢庆的气氛之中。 妖众们挤上街头抬头仰望,妖兵们沿着甲板与军营列队,齐声高呼,久久不止。 人群中,风铃与她的四位师叔静静地站在一起。梅山七圣化成妖怪淹没在妖众之中静静地观礼。 一位庭官靠到猴子身边低声道:“大圣爷,该接新娘了。” 猴子默默地点了个头,缓缓地向前。 杨婵在以素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台阶。 缓缓地走到猴子面前,以素微微福身道:“恭喜大圣爷。” 猴子默默朝她点了点头。 以素躬身将手中红绸的一端递给了猴子,另一端,握在杨婵手中。 用红绸牵着杨婵,猴子一步步地往回走。 黑子手持金刀大步走在前方开路。 所过之处,妖怪们齐刷刷地下跪,齐声高呼:“恭喜大圣爷,恭喜圣母娘娘!” 过道边的绿叶上露珠微微滚动,一群鸟雀从高空滑翔而过。 宽大的红裙拖过通向万妖殿的地毯。 风微微地吹着,杨婵的双肩微微颤抖,眼泪滴落在手中的红球上。 猴子缓缓走在她的身边,低声道:“你哥没来,所以我们只拜天地,拜夫妻。就拜不了高堂了。” “我师傅呢?” “我让人问过他了,他说还是低调点好,这礼,就回头再补上吧。” “恩。” 人群中,风铃静静地拭泪,笑着,那模样看的凌云子一阵惊慌。 一步步穿越前门,中门,走过殿前校场,踏入万妖殿。那四周身穿喜庆朝服的庭官如同一阵阵的潮水,乐官列阵大殿两边,管乐之声震耳欲聋。 一众花果山的大将文臣随着他们的脚步鱼贯而入,瞬间挤满了过道两侧。 吕六拐站在王座边上捋开卷轴,一脸正经地摇头晃脑,扯着嗓子嘶吼道:“有道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有一女子杨婵,家世清明,温、良、恭、俭、让、贤、德兼备!实乃……” 听着那话,猴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悄悄低声道:“吕六拐这是要把你夸上天啊。” “我倒觉得认识他这么久,就这一句说得最贴切了,毫不夸张。”杨婵低声回了一句。 “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猴子脸上笑意更浓了。 闻言,杨婵悄悄伸出了一只手,用力掐在猴子的手背上:“不准运灵力。” “……” 高台上吕六拐依旧诵读着他的长篇大论,不把两人都夸上天绝不善罢甘休。 观礼的众妖却都已经跑了神。 白娟伸长了脖子一脸的羡慕,扁着嘴在短嘴耳边悄悄说道:“我们当初成亲就没这样。” “人家是齐天大圣,我只是一个领兵的,能比吗?” “那也不能随便把我拐进门,请客喝个酒就算了呀。” “这都是人类的礼节,我们是妖怪。” “不行!你一定得给我补一场,不然跟你没完!” “行行行。”短嘴一脸的无奈。 黑子挤到以素身边低声道:“回头我跟庭官把流程清单都要来,到时候我们……” “谁跟你是‘我们’了?” 以素翻了翻白眼,一下将黑子还没说完的话都顶了回去。 鼓乐声中,前来观礼的敖寸心混在妖群中挽着敖听心的手哭地稀里哗啦地。 四位师兄站在外围静静地望着,一阵感叹。 站在王座边上的吕六拐终于合上了手中的卷轴,扯着嗓子嘶吼道:“新郎新娘,拜天地——” 妖群中瞬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温润的阳光照进殿堂。 和风缓缓地吹过,抚弄那红裙,扬起那披风。 牵着杨婵的手,猴子缓缓地转过身去隔着殿门面向苍茫天地,面向他们一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花果山。 “谢谢你,一直都对我不离不弃。” 杨婵牵着他的手微微紧了紧,低着头,绽露一抹微笑。那当中难得一见地带着一丝羞涩。 …… 太上老君站在山巅上无奈地叹息。 …… 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站在山崖上与他静静对视。 …… 斜月三星洞中,清风子与须菩提对坐着。 …… 书房中,一缕从西方飘来的微弱金光缓缓渗入命牌背面的法阵。 …… 山隘里,无比狼狈的李靖与众天将呆呆地站着,聆听远处传来的鼓乐。 …… 熙熙攘攘之中,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风铃最后看了一眼那殿堂之中的新郎,开心地掩着唇,流着泪,悄悄地后退,挤出了妖群,一步步朝着宫外走去。 恍然间,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见猴子的场景。 那一天,也如同今天一样阳光明媚,和风拂面。 低着头,她睁着那如同翡翠一般的双目,流着泪,痴痴地笑着:“猴子,风铃走了……” 枝桠上一片紫色的花瓣微微颤动着,凋落。 第四百一十五章风铃 天边一抹雨云汇聚,隐隐发出轰鸣声。 五庄观中,镇元子微微仰着头,伸手夹住了从耳边掠过的枯叶。 低头望去,那枯叶在他手中缓缓化作细砂飘散。 深深吸了口气,他啧啧地笑了起来:“连自己的徒孙都赌上了,这须菩提真是……” 一位童子托着茶盘缓缓来到他身旁,躬身道:“师傅,您的茶。” “不喝了。”他蹙着眉轻声道:“为师,得往东方一趟,你等好生看顾家门,近期恐有大变,可莫让人趁机起了歹心。” 那道徒微微一愣。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镇元子已经化作幻影消失天际。 …… 山巅上,太上老君十指交握,瞬间掐变出数十个手势。 一个巨大的风球瞬间将他团团包裹住了,满地落叶砂石,缓缓地悬浮了起来。 空气中隐隐有闪电来回跃动。 …… 二十里外的山崖上,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这老狐狸想干什么?” 元始天尊冷眼道:“想封我们的第七感。” 通天教主哼地笑了出来:“封了我们的?以他现在的修为,封了我们的第七感,自己能剩下多少?” “他就这么自信那女娃儿会自动到他身边去?”元始天尊疑惑道。 …… 咬破了手指,一缕鲜血溅洒而出,瞬间在空气中汇聚成了一丈大小的繁杂法阵图案,随着气流如同湖面的水一般微微波动。 太上老君口中念念有词,那目光却已经锁定了齐天宫方向。 下一刻,随着他一掌打在头顶的法阵上,整个法阵化作细微的血雾疯狂扩散,消失无踪。 一缕橙黄色的灵力混在那血雾之中同时放出,朝着齐天宫的方向呼啸而去。 仅一刹,山崖上的两清便感觉自己的神识再也无法触及一里以外的地方。 下一刻,那橙黄色的灵力静悄悄进入了猴子的书房,附在那命牌上。 …… 山崖上,通天教主的眼角微微跳了跳,咬牙道:“他还真敢用,就这样的情况他还如何实施他的大计?” “总有逼急的时候,况且,现在一摊浑水,怎么都比原先强啊。”元始天尊呵呵地笑着。 …… 正当此时,风铃当着二清的面一步步走到齐天宫的边缘处,张开双手一跃而下,半空中施展了术法,一阵云雾扫过,瞬间从二清的眼前失去了踪影。 …… 相距十里开外的通天教主不由得目瞪口呆了:“她还真的配合那老狐狸了。这女娃儿就那么急着去死吗?那老狐狸给了她什么好处?” “你还记得当初你和那猴子怎么谈崩的吗?” 通天教主半眯着眼睛略略想了下,道:“他说复活一个朋友,还有许诺花果山安全。复活一个人好说,但许诺花果山安全……” 元始天尊淡淡笑了笑,捋着长须道:“估摸着,该是许诺杨婵与猴头的婚事,外带整个花果山的安全了。” “整个花果山的安全……”闻言,通天教主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神仙思凡是一回事,三界灵气存蓄的大事,就拿来换他一身修为……还真是阔气!” 元始天尊瞥了通天教主一眼道:“不然会是什么?” “就算真是如此,那女娃就没想过找我们谈谈?如果老君能答应,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因为我们跟老君不一样。那猴子能牵制老君,牵制不了我们。老君即使恢复了天道修为,也有非履行约定不可的理由。而我们……你能跟其他所有大能都达成共识?” 闻言,通天教主只能无奈叹道:“看来那女娃儿是彻底站到他那边了,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进入花果山?” 原始天尊缓缓地摇头道:“最好不要,那猴头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以他的神识,恐怕要达到一里也并非不可能,万一撞见了,你我都解释不清。这场游戏,比的就是谁既能在水里玩得转,又能不湿身。我们只能是,伺机而动……” …… 山巅上,太上老君低头看着那手指上的伤口,轻轻一搓,那伤口便消失无踪了。 缓缓地捋着长须,他无奈地笑了笑,摇头叹道:“这次,赌的真有点大了……老夫生平第一次听天由命啊。” …… 此时此刻,三清对花果山中的一切,都早已是看不见摸不着了。 …… 拥挤的街道上,妖怪们还在为大圣爷的婚礼而庆贺,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妖群中,风铃低着头,快步走着。 …… 殿堂内,一直伸长了脖子朝新郎新娘张望的凌云子恍然发现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风铃不见了。 微微一怔,他连忙眯上双眼,却发现全然感觉不到风铃的气息。 “这小妮子跑哪里去了?” 掏出佩在腰间的玉简,他快速朝当中输入了一丝灵力,那神情顿时整个呆住了。 “玉简也失效……这……不好,真要出事!” 他的声音被瞬间激起的喝彩声吞没了。 “夫妻交拜——!”吕六拐高声呼喊道。 牵着红绸,猴子与杨婵面向彼此,缓缓地叩首,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妖怪们的吼叫声越发震耳欲聋了。 凌云子拽着幽泉子猛地往大殿外挤去,身后两位师兄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 “师兄!不对头啊,有……有人在用大范围的秘术。”还没站定,凌云子已经一把将与风铃联系的玉简塞到幽泉子手中。 幽泉子将玉简握在手中稍稍迟疑了一下,蹙眉道:“这是什么秘术?” “连你也不知道?”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怎么办?” “命牌!去拿命牌!” 凌云子当即纵身一跃,凌空飞起,朝着书房的方向呼啸而去。 …… 狭长的山道中,风铃借着树木的遮掩一步步地攀爬。 …… “不行,再这么下去,万一……那我们等了千万年的机会岂不是白搭了?我们应该到对面山去,大不了跟那老狐狸面对面战一场!”通天教主咬着牙叱道:“你我联手,不怕收拾不了他!” 闻言,元始天尊却只是笑笑,缓缓摇头道:“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想要扳倒他的又不只你我,就让其他人去出手吧。那些个及早布局的人,难道会在这时候袖手旁观?” 紧蹙着眉,已然焦虑万分的通天教主一拳捶在身旁的大树上。百年古树顷刻间如同一堆碎石般坍塌了,扬起漫天沙尘。 …… 几乎是撞开房门,凌云子狼狈地奔向博古架取下上面的命牌。 身后,幽泉子已经匆匆赶到。 “怎么样?” “不对路,这命牌竟也没反应。”凌云子已经有点慌了手脚了:“师弟让我看着风铃的……妈的,怎么会就看丢了……这都是怎么回事!” 没等幽泉子回答,凌云子已经拿着命牌急匆匆地奔出了书房。 …… 拨开绿叶,风铃一步步走出树林。 “老先生,我来了。” 太上老君缓缓转过身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 山谷中,李靖一行兜兜转转地总算离开了花果山范围。 巨灵神走在队伍的最后,猛地拍寻仙盘:“这怎么搞的?之前还能锁定在齐天宫,现在怎么半点反应都没了?难道那个叫风铃的死了?” “大概是坏了吧。”李靖无奈叹了口气道:“别理那东西了。” 正当此时,巨灵神忽然瞪大了眼睛惊叫道:“有反应了!有反应了!” “有反应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地。” “她……她就在那山头上!”巨灵神指着身旁距离不足一里的一座高山道。 …… 凌云子握着命牌急匆匆地奔入殿内,望见正在接受众妖道贺的猴子,顿时有些彷徨了。 “该不该这时候告诉他呢?也许……也许她只是随意走开一下。” 隐隐地,他有些拿捏不定了。 …… 山巅上,太上老君拿着木棍在一片平地上绘制了一个硕大的法阵,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的液体滴了一滴在那法阵的边缘。 瞬间,那黑色的液体如同一股喷泉一样爆发开来,沿着法阵流淌,渗入了每一道细纹。 风铃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 太上老君将一枚黑色丹丸托在手心,朝着风铃递送了过去。 “吃下这颗药丸,站在法阵中心,默念老夫给你的咒文。一个时辰后,有关你的一切都将从世间抹去。” “一切?” “对,包括每个人对你的记忆,所有,所有关于你的一切。生死簿上,月树上都将不会再有你的任何印记。那猴头只会记得雀儿,而不记得风铃。即便他有朝一日解开了生死簿上的封印,也是白纸一张。” “那老先生你答应我的……” “老夫一生从未失约,答应你的,老夫必定做到。就算拼了这身修为不要,也必定做到。只是,你须得谨记,此法一旦开始,任何人等无法干扰,便是老夫也无法终止,除非你自行散去。可即便散去,你也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所以……” 风铃呆呆地站着,抿着唇,伸手接过了丹药。 “那……他就会当我从未存在过?” “对。而且绝不起疑,因为……普天之下,只有老夫通晓此法,便是我那两个师弟,也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秘法。他们只以为老夫欲取你魂魄,让你魂飞魄散,才百般阻挠。”微微顿了顿,老君深深吸了口气,注视着她轻声问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老夫替你办的吗?” 风铃脑海中缓缓浮现了猴子的脸庞,所有过往的画面一页页翻过。 和风抚弄着长发。 她低着头,轻声道:“如果可以……请老先生在他的窗前挂一串风铃,好吗?” 老君默默点了点头。 她扑哧一下笑了,泪如雨下。 “那样,他就能每天都看见我了。” 淡淡地笑着,痴痴地笑着,一如往昔的笑,如阳光般明媚。 “谢谢你……老先生。” 颤抖着,她将那丹药缓缓送入口中。 远处,大筒轰鸣着将一颗颗的彩弹送入高空,天缓缓地飘起了花雨。 整个花果山都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她含着笑,缓缓地闭上了翡翠般的双眸。 第四百一十六章怎么回事 地面上的法阵开始运转了,那侵入纹路之中的黑色液体渐渐变成金黄的颜色。 法阵中央,她缓缓地悬空,那一身紫色长裙在风中微微起伏。 太上老君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开始默念咒文。 泛着微微银色光华的光芒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将她包裹其中。 天依旧飘着花雨,云层微微滚动,明媚的阳光照在绿叶上。 此时此刻,她再也听不到球外的声响了。 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一幅单纯的光影画,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响了。 远处的草丛里,李靖伸手拨开绿叶,又猛地缩了回来,呆呆地干咽了口唾沫。 “天王怎么啦?” “是……是老君。” “老君不是在闭关吗?”巨灵神也伸手拨开绿叶,吓得猛地缩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老君和风铃在一起……他们在干什么?” 众将面面相觑。 李靖用力拍着脑门,那双眉蹙成一团:“有问题,有问题……我们一开始就被算计了……有人在利用我们。昨晚根本就是有大能在和老君过招……也许不只一个。” 闻言,蹲在周围的众天将那脸猛地抽搐,一个个背拔凉拔凉地。 背对着众将所在,老君缓缓抱起双臂,厉声喝道:“都给老夫出来——!” 众天将一惊,只得微微颤抖着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还没等李靖开口,老君便已不耐烦地叱道:“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管,立即,返回天庭。听明白了吗?” 李靖瞪大了眼睛,缓缓低头拱手道:“卑职,遵命。” …… 恰在此时,命牌中,一缕金色的灵力悄无声息地开始旋转,渐渐凝成了一个“卍”字。原本被封印的命牌在这一刹被激活了。 …… 熙熙攘攘的万妖殿中,正在接受众妖拜贺的猴子忽然整个怔住了。 妖怪们顺着猴子的目光望去,望见了一脸惊恐的凌云子。 他呆呆地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命牌上风铃的名字缓缓渗出了血的颜色。 只一瞬,猴子已经飞身来到凌云子面前将那命牌一把夺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四周的妖怪们一个个转过脸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他猛地咆哮道。 那声音在大殿中缓缓回荡。 喜庆的鼓乐,众妖的庆贺,大殿中所有的声响都在这一刻被扼断了。 所有人都惊恐地望着猴子。 “这……我也不知道啊。”凌云子惊慌失措地解释道:“命牌……命牌不应该会这样的……要么碎,要么安然无恙……这……这……是不是被什么人动过手脚了?” 猴子恍然想起了风铃这一段时间以来的那些异常,想起了太上老君那只老狐狸。 只一瞬,猴子已经化作一道金光消失无踪。 在场的,所有的,都怔住了。 杨婵一把揭开了自己的红盖头,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猴子离去的方向。 …… 风铃凌空默念着咒文。 渐渐地,她感觉自己昏昏欲睡。 “不行,老先生说过不可以打断。” 强打起精神,她瞪大了那蓝色的眼睛,依旧口中念念有词。 飘散的花瓣仿佛叶片般干枯,云层渐渐凝固,阳光也缓缓失去了原本的温热。 蓝色双眸中,整个世界都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这就是,即将消失的感觉吗?”她想着。 ……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命牌会没反应?” 凌冽风中,猴子咆哮着,紧紧地攥着那命牌以极快的速度盘旋。 那金箍棒已经紧紧攥在手中。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动了手脚!” 整个花果山都在呆呆地仰望,仰望他们的王,像发了疯一般在天空中来回跃动。 山崖上的二清惊得瞪大了眼睛。 李靖一行顿时慌了神。 呆呆地看着那天空中惊慌失措的猴子,太上惊慌地一步步后退,最后望了一眼悬浮空中的风铃,他将一道讯息传到了风铃的脑海中。 “只要你不停止了咒文,无论何人,都无法破坏这个秘术。哪怕被他发现了,只要你坚持到秘术完成……那么,所有的痛苦就会解除。你明白吗?” 已经昏昏欲睡的风铃睁大了朦胧的双眼,默默点头。 …… 元始天尊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拂袖道:“不行,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趁着他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得赶紧离开。” “怎么?” “如果一会出事,那猴头误会是我们动的手脚,那就全完了。” 一阵微风吹过,山崖上再不见二清的身影。 …… 天空中,猴子还在来回翻滚着。 周遭的一切在他的眼前化作光影流转。 他惊慌失措地飞驰着,目光从每一个角落扫过,手中那一柄金箍棒越攥越紧。 …… 殿堂中,众妖呆呆地站着,面面相觑。 …… 转过身,太上对恐慌不已的众天将叱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走!想等他发现你们在这里吗?”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李靖连忙喊道:“快快——!撤!” 正当此时,猴子已从天而降,重重坠地。 那脚下的岩石都整个龟裂开来了。 他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咧着嘴笑,那一颗颗的獠牙,让眼前的一众天将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在干什么?”猴子问。 风铃听不见猴子的声音,她只能泪眼朦胧地望着猴子。 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了:“你一定要谨记,这术法一旦开始,无论成与不成,你都必死无疑。若你坚持到术法完成,那么所有的,他的痛苦都将被抹去。若是你无法坚持到术法完成……” 风铃呆呆地点头,口中的咒文一刻都不敢停顿。 指着风铃,猴子扫了一眼老君与在场的天将,冷冷道:“来,给我说说,说说这都是怎么回事?给我说说这他妈的都是怎么回事——!” 一声暴喝冲天而起,那声波沿着地面快速扩散。 他狰狞地笑着。 整个花果山都惊恐地竖起了耳朵。 “是大圣爷……” “发生了什么事了?” 大殿中的众将惊恐地对视,下一刻,他们纷纷操起兵器冲出殿外。 只一瞬,整个大殿之中只剩下杨婵一人。 她呆呆地瘫坐在地,无奈地笑着,眼角的泪,湿了红妆。 战鼓擂起,号角吹响。 老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猴子手中的命牌,在他的身后,身穿黑色战甲的妖怪大军如同蝗虫一般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一个天将惊得瘫坐在地。 猴子瞪大双眼,冷冷地说道:“如果今天她有什么事,我要整个天庭给她陪葬。” …… 斜月三星洞中,清风子紧咬着牙,一动不动地坐着。 那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一旁的须菩提蹙着眉,缓缓捋着长须叹道:“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啊……” 第四百一十七章我爱你 那些个天将想要逃散,却一个个被逼了回来。 漫天妖军瞬间将整个山头围了个水泄不通,九头虫、牛魔王等,包括几位师叔,一个个都惊恐不已的看着她。 “怎么会……婚礼……如果不是我选择这个时候……” “别分心,做好自己该做的!只要术法成功,一切都会被当成没发生过!” “风铃,风铃知道了。” 她呆呆地睁着眼,依旧默念着咒文,那身体已经微微颤抖。 法阵上的符文依旧缓缓流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对你做什么?”猴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了。 风铃深深吸了口气,依旧默念咒文。 “你快说啊!早跟你说过这死老头不能信了,你是故意的吗?”脑海中猴子的声音在咆哮。 风铃睁大了眼睛,那眼泪一滴滴下坠,一颗心揪得紧紧着。 看见他手持金箍棒朝着老君走去,她的手不自觉地攥在胸口,口中的咒文都微微减缓了速率。 “不能停!”老君的声音又是响起了。 她看见猴子对着老君咆哮,挥舞着金箍棒朝老君砸去,如同一道闪电。 一瞬间,砂石飞滚。站在远处的妖怪们都不自觉地掩住了双目。 天空中云层化作漩涡汇聚,整个世界似乎都一下暗了下来。 狂暴的灵力之中,飓风掠起,以至于四周的树木都如同野草一般飘摇,许多实力不济的妖怪一下被吹得找不着北。 滚滚沙尘之中,她看见猴子握着金箍棒来回突击,奋力挥舞,奋力咆哮,癫狂地搜寻着老君的踪迹。 那些个妖将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呆呆地睁着眼,泪如雨下,在流转的气流中化作点点晶莹飘散,口中的咒文却依旧不敢停。 那碰到球壁上的沙尘都在瞬间激起火光,化作飞灰,消失无踪。 下一刻,老君出现在她前方,毫发无损。 “老夫答应过你会庇护他,无论他做了什么,老夫都会庇护他,你无需担心。只要术法一成,他就会忘记这一切,婚礼也将正常举行。” 闻言,风铃默默点了点头,闭上双目。 …… 殿堂中,杨婵呆呆地瘫坐着。 一位庭官急匆匆地赶来,低声禀道:“圣母大人,风铃小姐出事了,所以大圣爷才……” “什么事情,能比婚礼更重要呢?”她呆呆地笑着,眼泪如决堤般滑落,糊了一脸的胭脂:“如果不是我逼他……也许,今天穿上嫁衣的该是她吧。” 以素从门外冲了进来,快步跑到杨婵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是老君……老君来了。” “老君来了?”杨婵哼地笑了出来,怔怔地抬头:“这又是怎么回事?老君要帮她出头吗?” 正在此时,她微微愣了一下,伸手从腰间摸出了一片玉简,贴在唇上。 玉简的另一端传来了婆罗僧揭谛的声音。 下一刻,她整个呆住了,缓缓地望向以素,那神色之中是说不出的惊愕。 “风铃……是雀儿?” …… 山巅上,万妖包围之中,李靖一行背对背地靠在一起。 望着漫天飞舞的妖怪,那一把把出鞘的兵刃,上弦的箭矢,此时此刻,就连一直以来骁勇无比的哪吒都感觉头皮发麻,更别提其余的一干人等了。 这情形,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此时此刻,所有的妖将,甚至包括猴子的四个师兄,无论实力强弱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一个个神色紧张。 万妖丛中,太上老君静静地站着,捋着长须,与猴子对视。 那地面都已经被猴子砸出了无数个大坑。 他气喘吁吁地问道:“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太上老君沉默不语。 “这究竟是什么法阵?” 太上老君依旧沉默不语。 咬着牙,猴子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布满了青筋,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说,你会后悔的。” 老君静静地注视着已经处于癫狂边缘的猴子眼角一阵抽搐,只得淡淡叹了口气道:“命牌该是身陨的一刻才会生效,你就没想过为什么风铃没身陨,它却生效了吗?” …… 狂风中,已经赶到花果山外围的镇元子远远地望着漫天飞舞的妖怪,顿时一惊,连忙顿住身形,远远地注视着。 …… 猴子顿时怔住了。 “你这猴子当真是冥顽不灵。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这三界之中,会竭尽全力保你的,只有老夫。如果你那师傅真有意护你周全,他早该出来了。师徒情?这对道家大能来说就是个笑话!封神之战战死的那么多修士,哪一个不是跟三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瞪着猴子,老君缓缓说道:“是,老夫是用尽手段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设下各种局将你困在局中,但只有按着老夫的局走,才是你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不然,一旦老夫天道修为破了,你以为其他大能为何要在世间留一个坐拥百万妖军的大妖王?” “不是老夫在压着,你以为他们能让你花果山发展壮大?他们能让你顺利迎娶杨婵?三界灵韵,神仙动情,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之所以一直还能活蹦乱跳,只是因为老夫的天道修为还没全破!他们忌惮老夫!” 指着漫天妖众,老君怒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一直都是谁在帮你!” 最后那句,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那声音,在场的所有妖怪,包括那二十几个天将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面面相觑。 此时此刻老君已经是完全不顾形象,微微翘起的胡须,瞪圆了的眼睛,整个气喘吁吁。 那双唇微微颤抖着。 远远看着的镇元子也不由得哼笑了出来。 一个声音传入了老君脑海中:“都逼成这样了,需要把这些妖怪全收了吗?” “不用你插手。”老君答道。 猴子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他缓缓举起金箍棒,指向老君:“你说的都对,可我现在问你的是,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将她牵扯进来?” “半个时辰之后,你自然会知道。”老君怒目道。 “半个时辰,什么意思?” “半个时辰后,她就魂飞魄散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妖军迅速让开一条过道,以素一步步地走了出来,握着那片杨婵用来与婆罗僧揭谛联系的玉简,冷冷地看着老君道:“天庭刚刚传来消息,那生死簿上的封印已经解开。风铃,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雀儿。” 在场的一干人等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靖无奈地低头。 老君惊恐地望向以素。 猴子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风铃,那脑海一片空白。 殿堂中,杨婵缓缓地起身,一步步朝殿外走去,苦涩地笑着。 …… 一片黑暗之中,风铃的魂魄悬浮着,机械地诵读着咒文。 四周,无边的冰冷袭来,她蜷缩成一团,如同冬日里露宿雪地的无助孩童般微微颤抖着。 还有半个时辰,她就将在这无边的黑暗里长眠了。 “猴子不会记得我了……可我还记得他吗?”她忽然想。 此时此刻,那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可她还在坚持着诵读咒文。 “你就是雀儿的转世?你看到生死簿上的内容了?”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只一声,那原本渐渐消散的神识又被唤回了。 可她不敢睁眼,她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睁开双眼。 因为,只要一眼,她就会妥协。 就好像当初他盗书,她帮他遮掩那样。在他的面前,她的意志总是那么地不堪一击。 她只能继续紧紧地闭着眼睛,默念咒文。 “你是因为看到了上面的内容才想将它藏起来的?你说啊!” 风铃依旧紧紧地闭着眼,眼角处的泪一刻也没停。 “怎么可能……月树上面没有花啊……怎么可能……” 仰起头,猴子呆呆地看着老君:“你连月树也做了手脚?” “老夫从未对月树动过任何手脚!”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猴子攥紧了金箍棒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横扫而出的灵力瞬间激起飓风。 头顶,云层之上的漩涡中闪电来回跃动,整个世界都在那轰鸣声中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 老君一步步地后退,最后看了一眼风铃。 “记住老夫跟你说的话,若是此法失败,不仅仅是你魂飞魄散那么简单,他也将万劫不复。” “风铃……知道了……” 老君缓缓地转身。 “别走!解开术法!我让你解开术法!” 话音未落,猴子手中金箍棒已经呼啸而至。 狂风中,老君的身体如同细砂一般被砸裂开来,飘散无踪。 金箍棒落空了。 猴子呆呆地站着,颤抖着。 “他不辩解……那就是说,你真的是雀儿了?”他缓缓地转过头,望向风铃:“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这个法阵是用来让你魂飞魄散的,对不对——!” 所有的妖怪都惊恐地看着猴子。 这一刹,雀儿和风铃的身影在他眼中重叠了。 是啊,杨婵也就算了。为什么一个人类的小女孩,会那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一只猴子呢?所有的一切,看上去是如此地自然,以至于从未有人怀疑过。 每个人都笑她傻,每个人都说她审美观有问题…… 他呆呆地站着,眼角微微湿润了,那心仿佛刀割一般地痛。 妖群中让出一条过道,杨婵一身嫁衣,面无表情。 风铃依旧紧紧地闭着眼。 “这……这个法阵究竟是什么?”他托着金箍棒一步步走向风铃:“告诉我,这个法阵究竟是什么,你究竟在做什么?半个时辰究竟是什么意思?” 风铃没有回答。 “你说啊——!” 抡起金箍棒,他一棍子砸在圆球上。 一瞬间,如流水般的闪电肆虐开来,耀眼的光芒之中,猴子身后的披风,连带着四周的树木都在这一瞬化作飞灰。 将山头团团包围的妖军,包括那些个天将都恐惧地后退了。 唯独杨婵睁着眼睛,呆呆地站着,任那闪电从自己的脸颊划过,甚至都没有任何遮掩的动作。 抡起金箍棒,猴子又要砸,却被幽泉子伸手制止了。 “这是反弹法阵,除非法阵的灵能耗尽或者法阵中的施法者停止,否则打不透的。” 猴子缓缓地望向风铃。 “解开法阵。” 风铃猛地摇头。 “立即解开法阵!解开法阵——!” 风铃紧紧地闭着眼睛,猛地摇头。 “你疯了吗?那只老狐狸想你死,你懂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修为……” “对你的承诺,我一直都记得!我答应过娶你为妻,我一直都记着!一直都记着……” “十年西行,我挺过来了。离开师门,建立花果山,上天庭,多少场血战,九死一生……你以为我为了什么?” “不是因为知道那死老头想牺牲你,我用得着离开师门?不是因为知道老君要你的命,我用得着在花果山和天庭拼命?” “我就是忘不了那一夜,忘不了对你的承诺……一刻都没忘……” “一直和他死磕到现在不妥协,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我就是不想你死,无论如何要保住你,无论如何都要履行诺言。我咬着牙挺到现在,你居然自己要放弃?” “你有什么资格放弃?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说要放弃?” 不顾幽泉子的劝阻,猴子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如同疯了一般挥舞着金箍棒,那灵力如同喷泉一般地挥洒。 他一次又一次地砸在法阵上,激起的闪电席卷了四周每一个角落,就连身上的铠甲也一片片碎落。 整个山头都已经如同一片炼狱。 所有人都惊恐地后退,杨婵依旧呆呆地站着,无奈地笑着。 打到最后,金箍棒脱手而出,虎口早已被震裂,鲜血淋漓。 天空中闪电交错,云层凝成的漩涡缓缓地转动着。 绝世妖王,像一个孩童般跪倒在地,嗷嗷大哭,那一声声,撕心裂肺。 “解开法阵,我求你解开法阵!听到没有!” 整个花果山都在静静地聆听着。 一个声音颤颤巍巍终于出现在猴子的脑海中。 “我……是风铃。我,不是,你要找的。” “那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我说了不会打入地魂,你难道这都不相信我吗?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相信……”风铃缓缓睁开了那双蓝色的眼睛,微笑着:“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所以我也相信……你一定会护着我,一定不会让别人伤我。可是……可是那样,你就没有人庇护了。总有一天,那些大能会对你动手的。你斗不过他们的,我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 “我就是一条烂命,我怕什么?大不了一死,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 “猴子……你听我说。只要……只要我不在了,老先生就会庇佑你,会让你拥有,你想要的一切。这是他答应我的,他一定会做到。” “我什么都不要——!” 风铃呆呆地流着泪,笑着:“没想到还能最后见你一面……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再过一会,你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不记得,这个世界上有过风铃……只要时间一到,我就会从这个世界被抹去。” 风铃哽咽着,呆呆地看着猴子。 猴子微微仰着头,惊恐地望着风铃。 “你只会记得雀儿……老先生,会还你一个雀儿,到时候……只要这个术法完成,老先生就能恢复天道修为,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即使是压在山下五百年,也只是走走过场,老先生,会派弟子一直,一直照顾你,绝不让你多吃苦。这是他答应我的。” “不要……不要死……解开,立即解开这个法阵……”猴子低着头,微微颤抖着,不断地喃喃自语。 已经凌乱的灵力从身上肆虐而出,将铠甲撕得四分五裂。 “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这个术法不能停,即使停下来了,风铃也会魂飞魄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风铃用自己,换你千年安稳呢?”她淡淡地笑着:“其实,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什么都没用,只要这个术法完成,你全部都会忘记。可……可风铃还是想说……” 缓缓地,法阵停止了转动。 所有的咒文都已完成,她终于停止了默念。 凌空漂浮的身体一点一点地碎去。 她甜甜地笑着,说道:“我,爱你。” 这一刹,猴子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第四百一十八章疯狂 空荡荡的殿堂中,太上老君一步步缓缓走去,步履蹒跚。 微微仰起头,他凝视着悬浮的天道石,凝视着天道石上互相交错的两道裂痕。 原本毫无动静的那一条正在缓缓地愈合,缩小。 伤,已经渐渐缩小到可以控制的范围了。缓缓地,天道石上原本已经消失无踪的光华又是浮现。密密麻麻的,蚂蚁般大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文字浮现空中,环绕着天道石转动。 老君笑了,那笑中有欣慰,有苦涩,但更多的是无奈。 “这样也好,老夫,也不至于辜负了那小妮子的嘱托。” 可是,究竟是他操控了天道,还是天道操控了他呢? 一道金光从兜率宫冲天而起,瞬间击散了周遭的云雾,如同天空中的又一个太阳。 光辉渐渐扩散开来。 整个天庭都在呆呆仰望着,面带惊恐。 …… 山巅上,猴子无助地咆哮着,捶打着地面,呆呆地看着风铃的身影在她面前渐渐消散。 密密麻麻的百万大军,此刻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静默,呆呆地看着他们的王无助地哀嚎。 天空中的云层缓缓地滚动着。 长叹了口气,转过身,镇元子朝着南天门的方向飞去。 …… 斜月三星洞中,清风子早已泣不成声,拳头一次又一次地击打在地板上。 须菩提捋着长须,静静地看着清风子,无奈一叹。 撑着膝盖,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迎着风,一步步走出殿外。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风卷着残叶从身边刮过,天空中的云层缓缓聚集,翻滚,那缝隙之中白光闪动。 下一刻,轰鸣的雷声震慑了天地。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与他在潜心殿中对弈的那位后辈,想起了他渐渐远去的身影。 “置之死地,而后生啊。”淡淡地叹着,他缓缓地笑了出来。 …… 灵山,一双紧闭了百年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 闪电上,阵阵嚎哭声中,那被丢弃在一旁的命牌微微颤动着,一道灵光激射而出,打在圆球上,瞬间激起了一道微弱的闪光。 看着那稍纵即逝的闪光,猴子微微呆了一下。 下一刻,他整个奋起,朝着圆球冲了过去。 所有人都怔住了,就连圆球中风铃仅存的意识也不由得怔住。 他疯狂地咆哮着撞到圆球上。 刹那间,疯狂的闪电又是席卷了整个山峰,所有人都被那光芒刺得睁不开眼。 趁着这刺眼的光芒,李靖一行迅速脱离了妖军的包围圈。 此时此刻,也早已没人再搭理他们了。 风铃呆呆地睁着眼睛看着,看着如同炙日一般的光芒,猴子一步步朝她走来。 “你要我忘了你……呵呵呵呵,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就算死,也不答应……” 如同洪水般的闪电将他整个包裹其中,铠甲已经被彻底撕碎,每一根绒毛都竖起了,如同被直接丢到烈火中燃烧一般迅速变得焦黑。 可他依旧咬紧了牙,睁着眼,强撑着,用尽所有的力量,缓缓地,一步步向前。 “猴子,你不可以……你会死的!” “死有什么可怕的……呵呵呵,我怕过死吗?” “不……你应该忘了我,忘了我……” “记忆是我的……你也是我的,都是,都是我的……谁给你权利放弃了——!你没有权利,放弃任何东西——!” 皮肉在炙烤之下缓缓碎裂,渗出的鲜血迅速被高温蒸发,消散空中。恐怖的痛楚从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袭来,然而,却远不及心痛。 他张大了嘴,露出獠牙,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那神志早已被摧残得模糊不清了,闪电的洪流中,他还依旧缓缓挪动着脚步。 那手,始终伸向风铃的方向。 “呵呵呵呵,要我忘了你,我不如和你一起消失算了。”他狰狞地笑道。 风铃呆呆地看着,看着猴子声嘶力竭地哭喊,歇斯底里地挣扎。 这一刹,她的意志动摇了。 闪电消失了,圆球消失了,法阵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 兜率宫中,正在复苏的,天道石上的光华缓缓消失了。 老君的脸整个僵住了。 …… 那已经行将碎去的身躯缓缓地坠落,被猴子伸手接住。 焦黑的地面上,猴子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默不吭声。 蓝色双眸中的最后一抹神彩正在缓缓逝去。 “猴子……对不起……我……又拖累你了……” 无尽的黑暗袭来,她徒劳地睁着眼,微微颤抖着伸手寻找猴子脸庞的方位。 “不……你没有拖累我。”猴子猛地摇头,紧紧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贴在自己布满泪痕的脸颊上:“是你在老虎嘴里救了我,是你指引我走过大海,不是你,我已经被猎人吃了,跪在门口,也是你每天给我送食物,是你教会了我识字,是你帮我疗伤……你从来就没拖累过我……从来没有……” “真的吗?” “真的。” “你在哄我开心……谢谢你……有时候,风铃会想……如果那天在炼丹房里,你吻了我……会不会……” 那声音缓缓地消失了。 她淡淡地笑着,甜甜地笑着。 一阵微风吹过,那面容化点点晶莹,一点一点地飘散。 猴子整个僵住了。 “不……不……你不能死!不能死!你不能死啊——!”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冲天而起。 他惊慌失措的阻止,可一如一百多年前的那个冰冷的夜晚,他什么也做不了。 无论他如何努力,那点点晶莹依旧从他的指缝流走。 他只能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地消失,只能用手紧紧的抱着。 那眼泪决堤般肆虐。 他使出所有的力量,试图怀抱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他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残存的身躯越来越少,直到最后,那怀中只剩下一个金刚琢。 魂飞魄散…… 他跪着,蜷缩着,微微颤抖着。 赤裸的上身,肌肉上的青筋暴起。 汇聚的灵力激起了旋风。 “哈哈哈哈……” 恐怖的笑声响起了,所有人都惊恐地后退。 “呵呵呵呵……干得好……干得真好……干得……真漂亮……哈哈哈哈……” 紧紧地咬着牙,他满面狰狞,流着泪,撕心裂肺地笑着,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大圣爷……疯了?”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咧着嘴,他缓缓仰起头咆哮道:“九头虫……牛魔王、鹏魔王、猕猴王!” “在……”大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地赶到他面前,单膝跪地。 望着猴子,杨婵已是满面骇然。 注视着杨婵,猴子微微颤抖着说道:“我命令你们,立即,送圣母大人回灌江口。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道命令。” 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猴子。 杨婵呆呆地眨巴着眼,那眼泪一滴滴地下坠:“你,你要干什么?” 瞥了一眼短嘴,猴子轻声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们的王。花果山由你们自治,有什么事,自己商量着决定。还有……守好花果山。”避开杨婵的目光,他一步步走向金箍棒,弯腰,捡起,望向齐天宫的方向。 妖族的大军已经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站住——!”杨婵猛地叱道。 猴子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们,一动不动。 捂着胸口,杨婵怔怔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背对着杨婵,猴子低头搓着手中的金刚琢,淡淡笑了笑,哽咽着说道:“我,我欠了她两世,除了这条命,我还有什么可以还她的?” “你欠她两世?”她怔怔地笑了,泪如雨下:“那你就不欠我吗?难道你就不欠我吗——?” 那哭喊声回荡着。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猴子。 静静地站了许久,他低声叹道:“对不起……” 说罢,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金光头也不回地朝着齐天宫呼啸而去。 那身后,一身嫁衣的杨婵缓缓地闭上双目。 “呵呵呵呵……对不起?她就值你的命,我就只值一句对不起……”她瘫坐在地,缓缓地低下头,掩面而泣。 那眼泪滴在嫁衣上,如血一般的鲜红。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轻捋长须遥望天空,抿着唇,长叹。 …… 齐天宫中,庭官们惊慌失措地逃散。 踹开房门,冲入书房中,猴子一把扫开博古架上的摆设,将藏在后面暗格之中的七巧弥云丹取出。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一口吞服了下去。 …… 兜率宫,太上老君呆呆地望着没有一丝光泽的天道石,啧啧苦笑着。 …… 无边的灵气如同飓风般瞬间汇聚向齐天宫的方向,如同一个海底的旋涡。 一声咆哮瞬间横扫了整个花果山地界。 所有的妖怪都惊恐地望向齐天宫的方向,就连泣不成声的杨婵也微微一怔。 下一刻,一道金光从齐天宫冲天而起。 整个世界都缓缓地暗了下来,如同黑夜一般。 仰起头,他们看到天空中的太阳正缓缓地化作一个火焰人形,飞速缩小。 那火人微微颤抖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膛上插着的金箍棒,缓缓地抬头,惊恐地望着眼前这只忽然出现的猴子。 “你……是,你是……” 猴子咧牙嬉笑着,瞧着那火人,伸出一指点在金箍棒上,轻声道:“大。” 只一声,那金箍棒飞速胀大。火人在顷刻间被撕成了粉末! …… “咔嚓”一声,就在老君的面前,整块天道石裂成了两半! …… 大地上的一切生灵都怔怔地望着。 狂风中,他怀抱金箍棒,癫狂地笑着,笑出了眼泪。 “不是想要修复天道吗?哈哈哈哈……我,去他妈的,天道!” 【第十一卷一个人的战斗】 第四百一十九章灾难 弥罗宫前,刚刚抵达的两清猛地回过头来。 凌霄宝殿上,玉帝惊慌失措地询问。 镇元子的身姿凌空微微顿住,惊恐地回头。 云域天港中,天军已乱作一团。 昆仑山,太乙真人面色凝重地仰望天空。 就连正在返航路上的南天门舰队也匆忙停止了前进。 …… 太阳已经不复存在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中。 人类的城邦里,居民争相奔逃。 荒野中,生灵躲在洞穴敬畏地抬头仰望。 花果山的妖怪们呆呆地注视着,他们的王。 凡间的生灵无不战栗。 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已经无法表达他们心中的恐慌。 药力已经开始发作。 天地间的灵气疯狂地汇聚,云层汇聚成漩涡微微耸起,其间闪电跃动,成为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在那云层之上,猴子紧闭双目,敞开双臂悬浮着,感受着澎湃奔涌的灵气。 夹带炙热气流的狂风肆虐着。 肌肉微微颤抖着流动,膨胀,暴起青筋,身上的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焦黑的皮肤上迅速长出新的毛发。 那肉体之上,甚至可见点点灵力沿着经脉流动。 修为在疯狂地提升着。 “这是……怎么回事,他刚刚干了什么?”远处悬浮云层之上的哪吒微微颤抖着望向李靖。 “他杀了金乌。” “他要灭世吗?” 李靖一脸冷峻地转过身去,低声道:“总之,要出大事了。我们快走。” 说罢,他使出全力朝着北方呼啸而去。 其余的天将一个个面面相窥,连忙跟了上去。 地面上,满面泪痕的杨婵呆呆地抬头仰望,哼地笑了。 她脚尖点地想朝猴子飞过去,却被以素一把拽了回来。 “放手!”杨婵猛地哭喊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她挣扎着要扯开以素的手,可以素紧咬着牙就是不放:“你不能去——!要去也不能是你去!” 正拉扯之际,九头虫已经挡到杨婵面前,身后,牛魔王以及短嘴也围了上来。 “请圣母大人,跟我们去灌江口吧。” “你们要做什么?”杨婵惊恐地望着众妖。 “这是大圣爷的命令,让我们,送你回灌江口。接下来会很危险,你不能呆在这里。” “你们只听他的?”杨婵顿时错愕了。 黑子也缓缓地走了过来,低声道:“我们只是希望大圣爷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一个毫发无损的三圣母罢了。” 远处,吕六拐已经走向猴子的诸位师兄,拱手行了礼,轻声道:“感谢诸位上人大驾光临,今天招待不周,实在抱歉。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凌云子默默拱手回了个礼,不发一言。身旁的幽泉子面无表情地捋着长须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丹彤子忙问道。 “回斜月三星洞,见见我们的师傅,听听他,有什么想说的。” 说罢,幽泉子拂袖而去。其余的师兄弟也连忙一个个跟上。 …… 凌空悬浮的猴子微微颤抖着,攥紧了拳头,睁开眼睛,将那金刚琢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无尽汹涌的灵力还在不断的涌入他的心脉中,除了力量,它们带来的更多的是,是戾气。 那是行者道修者的噩梦,一种能扰乱人的心智,让人暴躁,积累到一定程度更能让人彻底疯狂的杀戮之气。 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渐渐地,血丝如滋长的根茎一样爬满了眼球,那心中有一只猛兽在挥舞着利爪撕心裂肺地吼着,摧残着他本已脆弱的神经。 仇恨、嗜血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迅速侵占了他的全部神识。 微微张开的口中獠牙尽现。 天空中的闪电来回交错。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他攥紧了拳头,缓缓仰起头,露出狰狞的脸:“大家,都别活了,都……都给她陪葬去吧——!” 下一刻,他已经嘶吼着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北面飞驰而去,那云层在他的身下缓缓地被撕裂开来。 恐怖的狂笑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所有的妖怪都呆呆地仰望着。 …… “不好——!他朝这里过来了——!” 李靖一行惊慌失措地转身迎敌。 然而,就在他们的面前,猴子瞬间失去了踪影,下一刻又出现在他们身后,继续朝着北方呼啸而去。 “他……想干什么?”巨灵神微微颤抖着回头。 “那是,云域天港的方向。”李靖轻声道。 …… 此时此刻,戍守云域天港的天兵们还在为太阳的忽然失踪而惊慌失措。预感到有事情发生的天将们正在来回奔走稳住士气。 整个云域天港乱成一团。 无边的黑暗中一道金光朝他们呼啸而来。 还没等那首先发现的天兵敲响警铃,那金光已经重重撞在外层的防御法阵上。 刹那间,整个云域天港摇摇欲坠,天兵们慌忙抬头仰望。 所有的防御法阵都被瞬间激活了,天空被笼罩成了暗红的颜色。 微微闪烁的法阵之上,趴着一只猴子,他咧着嘴露出獠牙,满面狰狞的笑,伸手,使出所有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撕开法阵的荧光。 道道白光在光罩上来回闪动着。 埋藏在地下的法阵核心“噼啪”作响,冒着淡淡的白烟。 天兵们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那是……那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是孙悟空!” “敌袭——!敌袭——!” 天兵们声嘶力竭的呼喊了起来。 吹响号角,擂起战鼓。 慌乱之中,军队开始集结了。 可还没等他们准备妥当,猴子已经将法阵撕出一个缺口钻了进去,凌空加快了速度,如同一颗陨石一般重重撞在校场上正在集结的军阵当中。 刹那间,砂石飞溅。 几名闪避不及的天兵捂着满是鲜血的脸逃散,更多的则已经躺倒在地上。 滚滚沙尘升腾而起。 四周的天兵一个个瑟瑟发抖地伸长了脑袋。 一阵微风吹过,吹散了沙尘。 深坑,满地的碎尸,在那正中,猴子躬着身子拄着金箍棒缓缓地站了起来,抹去脸上的血,仰起头,望着从坑外探出头来的天兵天将们露出狰狞地笑。 “这是……他这是要干嘛?”为首的天将眼角一阵抽搐。 “嘿嘿嘿嘿。”他癫狂地笑着,轻声叹道:“不要惊慌,我只是,要消戾气,得借你们的命用一用罢了。” 那天将的手猛地一颤,转身就想跑。 可就在此时,猴子已经稳稳地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扣住了天将的咽喉。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那天将的脖子瞬间就被扭断了。 四周的天兵都惊慌失措的逃散。 丢下那天将的尸骸,他挥舞着金箍棒跃入天兵之中。 癫狂的笑声中,血肉横飞。 …… 灵霄宝殿,众仙齐聚。 福星手持奏折匆匆入内,微微颤抖着,双手呈予玉帝。 从始至终,那额头上的汗一刻没停。 玉帝惊恐地看着福星,慌忙伸手接过奏折,只看了两眼,便整个瘫坐在龙椅上,呆呆地眨巴着眼睛喃喃自语道:“他疯了不是,他这是……这是想干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有仙家低声问道。 福星干咽了口唾沫道:“花果山的那只妖猴,把金乌杀了。” “什么?把金乌杀了?” 一时间,众仙哗然。 “这……这,没有太阳,凡间万物如何生长?” 正当此时,那殿外忽然响起一声疾呼:“报——!” 一位天兵匆匆奔入大殿之中,跪倒在地,拱手道:“启奏陛下,那妖猴……那妖猴正在强攻云域天港。” “花果山妖军强攻云域天港?”一位仙家惊问道。 那天兵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就,就他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一时间,在场的仙家都怔住了。 “这猴子……疯了不成?” …… 云域天港中,一群天兵丢盔卸甲的奔逃,全部被拦在一道紧闭的大门前。 下一刻,大门被整个挤垮了。跑在最前面的天兵整个被压到了下方。 一双赤脚缓缓踱着步来到他们的跟前。 惊恐地仰起头,他们望见猴子挠着头,注视着他们笑嘻嘻地说道:“你们这是,想去哪啊?” 刹那间,声嘶力竭地惨叫声响起了。 那些天兵惊慌失措地挣扎着爬了起来,后退。 可就在此时,他们身后一柄金箍棒瞬间打爆了六位天兵的脑袋。 又一只猴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个?” “是分身术!其中一个是假的!” 生死存亡之际,那些个天兵纷纷涌向门外的那一只。 可就在此时,门外的猴子也亮出了金箍棒朝他们冲了过来…… 片刻之后,满地残肢的院子里,猴子用金箍棒砸烂了最后一个天兵的脑袋。 笑嘻嘻地朝着那血淋淋的身躯唾了一口,他一个转身,化作十身,朝着不同的方向呼啸而去。 此时此刻,整个云域天港中所有的防术法法阵都已经被强行解除,没有强力天将的带领,这些个新兵在猴子的术法之下已经变成了单纯的待宰羔羊。 滚滚浓烟肆虐的云域天港中,战舰腾空而起了。 那些来不及登舰的天兵还站在地面上哭喊着。 望着地上的同僚,甲板上的天兵们不由得一阵庆幸。 可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头顶上。 下一刻,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化出法天像地的猴子徒手将那些个腾空而起的战舰一艘艘塞回云域天港,压成了铁饼。 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人蹲在沙滩上玩泥沙似地,笑得不亦乐乎。 灵气还在不断地灌入他的体内。 刚刚抵达的李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猴子疯了吗?” “完全实化的法天像地……” “最起码,有大罗金仙巅峰修为了,这是有史以来最强的行者道啊……他在杀天兵消戾气。”李靖呆呆地说道。 隐隐地,他已经感觉到三界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灾难正在降临。 …… 兜率宫,太上老君呆呆地看着裂成两半的天道石,瘫坐在地。 许久,他淡淡地笑着,轻声叹道:“你们……赢了。” 第四百二十章质问 天牢中,披头散发的天蓬呆呆地望着没再透入半点光芒的铁窗。 一位狱卒从铁栏外匆匆跑过,另一边的卷帘急急忙忙地喊道:“发生什么事了?阳光怎么消失了!” 那狱卒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有些恍惚地说道:“小的,小的也不太清楚。听说花果山的妖猴把金乌杀了……” “妖猴把金乌杀了……”卷帘呆呆地眨巴着眼,一步踉跄,跌坐在地:“这怎么可能,那些大能都干什么吃的?怎么可能让他把金乌杀了?就没人阻止他?” 那狱卒干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小的也说不清……听说那妖猴已经孤身进攻云域天港了,他是大罗金仙巅峰修为,没人挡得住啊。云域天港,怕是要彻底毁了。” 天蓬低着头,缓缓地笑了起来,那拳头攥得紧紧地,噼啪作响,瑟瑟发抖。 在场地两人皆惊恐地朝他望了过去。 …… 此时此刻,整个云域天港已经被当成沙堆一样玩,砂石之中夹带的尽是鲜血与残躯。 火光中,那张狰狞的脸上时刻带着扭曲的笑意,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在废墟中搜寻着,每一个动作都激起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一位天将急匆匆地腾空而起想要逃脱,却被猴子一把抓来,还来不及惨叫便已经被捏成了肉酱丢回“沙堆”之中。 注视着那只化作高达数百丈巨人行走在烈火之中时而咆哮,时而痛哭的疯猴子,李靖的眼角不住地抽搐了。 巨灵神干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立即通知观云天港撤离,我们返回舰队。如果只是他一个的话,我们还可以控制,怕就怕花果山的妖军……” 话音未落,一个巨大的黑影已从李靖的身旁甩过,瞬间将几个天将都打飞了出去。 众将皆惊慌失措地后退。 定睛一看,眼前一条巨大的尾巴正缓缓地舒展着。 李靖猛地怔住了。 远远的,他看到猴子转动巨大的头颅,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神色之中尽是挑衅的意味。 微微颤抖着,他喝出一团雾,咯咯地笑起来。 “我要,让你们,全都生不如死……” 那声音浑浊得如同来自地狱的深渊一般,让人辩不清方向,寒入骨髓。就连哪吒也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 还没等李靖从那深深的恐惧中缓过神来,下一刻,猴子已经一拳重重击打在云域天港上,维持着法天像地的形态跃起,朝着东边呼啸而去。 悬浮了数百年的云域天港就这么在李靖一行的眼前拖着滚滚浓烟冲破云层坠落了。那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都疯了。”转过身,李靖大喝道:“快,我们快返回舰队!” …… 黑漆漆一片的天空中,悬挂着花果山旗帜的战舰缓缓航行着。 船舱内,杨婵呆呆地坐着,身上依旧是那嫁衣,眼角的泪珠一颗颗啪嗒啪嗒地往下坠。 守在舱门口的牛魔王与九头虫悄悄背过脸去。 坐在侧边以素低声劝道:“别伤心了,杨婵姐……也许再过不久,大圣爷就会去接您回来。” “他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伸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杨婵抿着唇,手中的绢子卷了又卷:“他都要死了,凭什么认为让我去灌江口就是安全?真为我考虑,他根本就不应该去……说到底,他心中根本就没有我。” …… 兜率宫前,玉帝急匆匆地带着众仙赶来,还没进门却已经被把门童子拦下。 那童子振了振拂尘冷冷地说道:“师傅还在闭关,陛下还是请回吧。” 玉帝指着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天,怒目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快给朕滚开!那妖猴把金乌都杀了!” 那童子非但没有让开,反倒往旁边跨了一步挡到正中,仰起头直视玉帝,依旧是那句话:“师傅在闭关,陛下还是请回吧。” 两人怔怔地对视着。 …… 兜率宫中,太上老君呆呆地坐着,注视着那裂成两半的天道石。 一位童子匆匆来到他身旁跪倒在地:“师傅,外面的事,您真的就不管了吗?” 老君啧啧苦笑了起来,反问道:“怎么管?” 望着老君那神情,童子不禁有些疑惑了:“师傅……不将那猴头制住?” 老君缓缓地摇头:“吞了七巧弥云丹,此时制住猴头,他必死无疑。老夫也违背了约定。况且,也多的是人不想他被制住。”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缓缓闭上双目,轻声道:“天命如此啊……” …… 兜率宫外,玉帝已经气得瑟瑟发抖了,他满面怒意地盯着兜率宫。 那身后的众仙一个个面面相觑,却没一个站出来说句话。 太白金星站在人堆里无奈地苦笑。 许久,玉帝抿着唇,攥紧了拳头一步步后退,狠狠地拂袖,转过身去咬牙道:“走,去弥罗宫!” “诺。” 那身后的众仙急匆匆地跟着玉帝转向。 …… 观云天港中,天兵们涌向港口,解开缆绳,一艘艘的战舰扬帆起航,那些个重物被直接从空中抛了下去以减轻船舰的重量。 天边,云层之中缓缓地伸出巨大的毛茸茸的手,紧接一个巨大的猴头穿云而出。 “嘎嘎嘎嘎,你们这么急,想去哪里?” “是那只妖猴——!”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整个观云天港都惊叫了起来。 所有的天兵都尖叫着腾空而起。 一艘战舰猛然加速,不慎撞到前方的战舰上,整个军港顿时乱成一团。 猴子呵呵地笑着,夹带着云雾朝观云天港呼啸而去。 一时间,惨叫连连。 …… 千里之外,浩浩荡荡的南天门舰队。 持国天王面色惨白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简,轻声道:“观云天港失守了。” 在场的众天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惊恐地望向李靖。 “看来修为还在提升……接下来,应该是我们了。”抿着嘴唇,李靖紧紧地握着玲珑宝塔,侧过脸去对着多闻天王交代道:“全军减速,加强戒备,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有可乘之机!” “诺!” 整个南天门舰队,二十万大军缓缓地改变阵型了。 “只要抵达南天门,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遥望着观云天港的方向,李靖想起了花果山猴子与太上老君的对话,低声对身旁包括哪吒和四大天王在内的几个亲信说道:“南天门外的两个据点皆已失守,我们现在只要守住这支大军就可以了。关上南天门,剩下的就交给那些大能去操心吧。” …… 弥罗宫外,玉帝一行又一次被拦了下来。 那童子拱了拱手轻声道:“陛下,师傅正与通天师叔对弈,他人不便打扰。还是,请回吧。” “对弈?”玉帝一阵错愕,那嘴角猛地抽动,那身后的众仙一个个默不吭声。 一只猴子把天给捅了,金乌都没了,南天门外两个据点接连失守,凡间一片混乱。天庭遭遇大劫,三清一个闭关,两个声称“对弈”不便会客…… 此时此刻,任谁都知道这里面内有乾坤了。 …… 弥罗宫,阁楼上,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相对而坐,啧啧地叹着,遥望远处的一抹云烟。 通天教主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缓缓道:“没想到,那老狐狸居然藏了这么一招……能将所有的痕迹抹去。嘿嘿,若只凭你我两人,这次,怕真就失手啦……” “还好,有人布局布得远比你我深。”元始天尊淡淡道:“接下来,就等着看天道石碎成粉末了。” 缓缓地瞥了一眼通天教主,元始天尊捋着长须轻声道:“顺便看看你那得意之作,究竟能到何种程度。” “看不到的。”通天教主抱着臂微微摇晃着身子,蹙眉道:“杀了金乌,顺便端了两个天港里的几万守军确实能极大提升实力,可惜凡间就只剩下二十万南天门镇守军了,就全杀了也无法填平戾气和业力的坑。况且,那猴子还不一定打得赢李靖那二十万兵将呢……两个天港里连半个排得上号的天将都没有,李靖的军中可是还有大将的。毕竟只是孤身一人呐,到头来,无非是一个爆体而亡的结局罢了。” …… 万里长空中,南天门舰队一方面将战舰全部结成球状阵型,连起法阵防护,另一方面又将整个斥候团洒了出去,将舰队方圆百里的范围都监控了起来。 甲板上,李靖拿着千里镜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在黑漆漆一片的天空中来回不断地搜索着。那身旁的天将一个个忐忑不安。 距离南天门只剩下最后五百里了,只要跨过这五百里,这支舰队便是真正地安全。可这短短的五百里,此刻在众将心中就好像万里长征般艰难。 谁都知道,他们即将是下一个袭击目标。 …… 斜月三星洞,潜心殿。 须菩提静静地端坐,身旁的清风子双目通红,那神情就如同大病方愈一般木然。 幽泉子面无表情地躬身叩首,缓缓地抬头,轻声道:“师傅,弟子想知道,师傅是否早已知晓风铃便是雀儿一事,却依旧听之任之,甚至……助纣为虐!” 此话一出,身后的三个师兄弟连同清风子皆不由得一惊。 须菩提只是淡淡笑了笑,捋着长须,注视着面色淡然的幽泉子道:“你觉得呢?” 第四百二十一章过奈河 一阵微风从窗棂透入,大殿内烛影晃动。 凌云子微微蹙起眉头,丹彤子惊恐地望着须菩提,伊圆子微微瞪大了眼睛,清风子低着头不发一言。 幽泉子静静地坐着,对着须菩提,那手已缓缓攥紧了自己的衣袍,面无表情。 须菩提同样静静地坐着,捋着长须,面色泰然。 许久,幽泉子微微动容了。他轻声道:“师傅,风铃是我的师侄,是你的徒孙,是清风师兄的嫡传弟子。悟空师弟,更是你的入室弟子,是我们的师弟。自入门之日,师傅便教导弟子万不可同门相残,可你今天竟然……从一开始收悟空师弟为徒,就是为了今天,对吗?” 除了清风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须菩提望了过去。 须菩提微微蹙起眉头,注视着幽泉子缓缓道:“这是天命。打破天道,破而后立,才能换来苍生的无尽生机。” “所以,师傅就决意牺牲十师弟和风铃,对吗?用自己的门徒,换天下苍生的福祉,师傅,真是慷慨啊。” 闻言,须菩提的眼角微微跳了跳。 门外,于义缓缓地走了进来,拱手道:“师尊,十师叔已经前往追袭南天门舰队了。” 须菩提微微抬眼,还没等他开口,只听一声巨响,伊圆子已经一掌打在地板上,直轰出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跪下!” 于义整个怔住了。 “不用再探了。”瞪着须菩提,伊圆子憋了一口气对于义吼道:“为师平日里对你的告诫都当耳边风了吗?今日你竟然助纣为虐,为师该如何处置你!” 于义整个错愕了去,惊慌地望向须菩提。 一时间,大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凝重。 …… 花果山万妖殿,除了几个被派去护送杨婵的大将之外,其余花果山能排得上号的头领都已齐聚一堂,一个个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报——!”一个妖兵急匆匆地奔入殿堂,单膝跪地道:“大圣爷已经前往六重天。” “李靖的南天门舰队也在六重天,大圣爷是想一个人挑战整支舰队吗?” “一个人对付南天门舰队……五方揭谛也在里面,这恐怕……” “对付南天门舰队的话,以大圣爷现在的状态说不定还可能。关键是南天门内的那些,那里还有整个天庭禁军。如果御前诸将全部出动的话……”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站着,我们也得出兵!”黑子高声喊道。 一时间,殿内附和者众多。 就在此时,猕猴王低声嘟囔了一句:“现在才出兵赶得上吗?” “你什么意思?”黑子瞪着猕猴王叱道。 “我们距离六重天南天门多远?他们就在南天门开战,我们现在才去,你觉得赶得上吗?”猕猴王摸着下巴缓缓道。 “你的意思是,赶不上就可以不出兵了?”黑子怒视着猕猴王道。 一时间,大殿内剑拔弩张,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很明显站到猕猴王一方的极少。 “够了!这时候还要内讧吗?”短嘴叱道。 “这是我们要内讧吗?”黑子指着猕猴王道:“这几个家伙跟我们从来就不是一路的!”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猕猴王耸了耸肩道:“不过,该说的我还是要说,大圣爷是孤身一人,战舰的速度怎么都赶不上他快。就算天庭禁军出动了,他们也不一定拿得住大圣爷。别忘了,这次可不是在南天门内。我们现在统领大军匆匆赶过去,等我们到了,战场都不知道转移几次了,根本就于事无补。大圣爷临走前不也交代了要守好花果山吗?” “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出兵嘛!” “所以,我的建议是,大部队留守花果山,我们派几个人,从旁接应大圣爷就行了。”淡淡看了黑子一眼,猕猴王举起手,拉长了声音喊道:“为了避嫌,我算一个,这样你没意见了吧?” 黑子一下哑口无言了。 一直站在猕猴王身旁的狮驼王与狱狨王却不自觉地往外挪了一步。 …… 云层被一只巨手拨开,一个巨大的猴头显现了出来,那绒毛上血迹斑斑。 放下千里镜远远地注视着悬停前方的猴子,李靖扬起一手。 整支舰队都停止了前进,甲板上的兵将一个个颤颤巍巍地。 李靖侧过脸去低声问道:“有没有发现妖军?” “没有,花果山那边的探子说妖军压根就没出动的迹象。” “我们距离南天门还有多远?” “只剩下两百里了。大军已经在集结,不过按照凡间与天庭的时差……恐怕赶不及。” “我们只要撑住,就能赶得及。” 大军又是开始变阵了,所有的重舰都被横到了前方。天兵们腾空而起,列开阵型,严阵以待。 然而,猴子却只是看着,并没有好像之前那样直接发动进攻。 …… 一片漆黑的天空中云层涌动,形成了诡异漩涡,道道闪电交错。 阴间,黄泉路上,一大群天兵的魂魄被鬼差驱赶着向前。 马面站在高处抬头仰望天空的漩涡,挠着头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金乌死了导致的异象?” 一个鬼差缓缓来到马面面前,奉上本子,低声道:“大人,第二批天兵的魂魄送到了。” “什么?还有一批?”马面不由得瞪圆了眼。 牛头快步从远处走来,抹了一把汗道:“这次是观云天港的,又是那只妖猴。妈的,真能折腾。不过他这次怎么都没把魂魄收走了呢?” 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白茫茫一片的天兵魂魄,马面那眉头蹙得紧紧的。 鬼差将手中的本子往前推了推,道:“大人,还得麻烦您给他们查查生前的功德。” “都是天兵天将的,查什么查?你以为是花果山的妖怪吗?直接过桥就是了。”马面不耐烦地说道。 闻言,那鬼差呵呵地笑了起来:“花果山的妖怪也不用查,反正就丢河里泡着就是了。” 马面仰望着天道:“怎么样都行,反正赶紧走。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群一脸呆滞的天军魂魄之中有一个天兵时不时低头拨弄着套在手腕上的铁环。 …… 灌江口。 战舰的吊桥缓缓地放了下来,披着白色披风,面色惨白的杨婵在众妖的护送下一步步走下,来到了杨戬面前,缓缓地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哥哥,那早已红肿的眼眶顿时又湿了,泪珠啪嗒啪嗒地下坠。 “先带婵儿下去吧。”杨戬侧过脸去交代道。 身后的哮天犬连忙拱了拱手,上前领着杨婵一步步走入府邸中。 待到杨婵走后,以素才一脸歉意地躬身道:“此次事出突然,还有劳真君将圣母大人先安顿好,待到事情解决了,我家大圣爷必定亲自迎回。” 杨戬哼笑了一声,道:“从今往后,我灌江口跟花果山,老死不相往来了。如果有机会,你替我把这句话转达给那只猴子吧。” 以素硬着头皮道:“真君,此事另有……” “滚,从即日起,花果山若敢派人踏入灌江口,格杀勿论。” 没等以素再开口解释,杨戬已转过身去冷冷道:“傲天鹰,送客。” “诺!” 几个草头神一拥而上,将以素连带着九头虫、牛魔王一同轰出门外。 …… 足足三个时辰过去了,南天门舰队依旧与猴子对峙着。 持国天王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居然就这样干看着。” 哪吒缓缓地盘起手道:“看着有什么不好?他本身在吸收灵气,戾气越多越神志不清。再加上我们还有援军,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李靖的双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不对,他没有在吸收灵气了。” 他恍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一把夺过身旁天将手上的长弓,拉了个满弦朝着猴子射出了一箭。 飞越数里的距离,那箭矢直接穿越了猴子庞大的身躯,却连半点伤痕都没留下! 甲板上的天兵天将皆怔住了。 “这是……分身术?他不是神智不清了吗?怎么还……”李靖缓缓瞪圆了眼:“引开所有人的注意……他这是想干什么?” …… 奈河上,独木桥的另一端,鬼差们用铁链将桥上的亡灵一个个牵引下去,忙得晕头转向。 一个鬼差刚刚送走了一位天兵的魂魄,又赶回了桥边扬起铁钩去勾下一个魂魄。 只见那铁钩直接打在天兵魂魄的身上,咔哒一声,掉落在地。 那鬼差顿时呆住了。 四周的鬼差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怎么回事?想死吗你,勾个魂都不利索?”坐镇的白无常从空中缓缓飘了过来。 天兵缓缓地抬起头来远远地朝他笑了笑。 “活人?”白无常也愣住了。 下一刻,那天兵缓缓地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猴子。 “孙悟空——!”鬼差纷纷惊叫着后退。 只一瞬,猴子的身边拉开了一个巨大的环状。 白无常吓得将那条长长的舌头一下卷了回去。 缓缓地从耳中掏出金箍棒,猴子缓缓地回头看了一眼作为地府天然屏障的奈河,咧着嘴懒懒地说道:“别害怕,我只是,来烧一下地府而已。” 第四百二十二章地府 没有人想到猴子会出现在地府,因为他没理由出现在地府。 可是很可惜,他就是出现在地府了。 对于一只已经被逼疯的猴子来说,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鬼差们丢下神情呆滞的魂魄惊恐的后撤,白无常也想跑,可他刚一转身就被猴子一掌吸了过去。 “大……大圣爷,小的从未得罪过您啊……” “没有吗?” “真没有。” “那我花果山的魂魄为什么每次进入地府都被刁难呢?” “这……这都是陛下的旨意,跟小的没关系啊!”白无常猛地哭喊了出来。 一直以来象征着死亡的黑白无常,哭起来原来也是和凡人相差无几地难看。 猴子一手拽着他缓缓凑近脸去,微微张着嘴露出獠牙,在他耳边低声道:“是谁的旨意都没关系,关键你照办了,而我现在要一个杀你的借口,这个借口……足够了。” 当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白无常的脸色更加白了。 还没等他尖叫出来,猴子已经将他抛起,一棒子捅穿。 …… 弥罗宫中,正对坐着的两人顿时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放着南天门二十万大军不杀,反而跑地府去了?他想干什么?”通天教主紧蹙着眉道:“先挑软柿子捏?杀鬼兵散戾气吗?看来,他并没完全丧失理智啊。” “地府的鬼兵,满打满算应该最少有六七十万才对,虽说都是亡者,但到底修炼多年,若真杀了,也是能起一点作用的。” 通天教主掐指一算,低声道:“应该马上就要跨入大罗混元大仙境了,除非我们几个出手,否则,还真是无人能制得住他。” 元始天尊淡淡笑了笑道:“再等等吧。” …… 三十三重天,太上老君呆呆地仰着头。 那已经裂成两块的天道石上又出现了几道新的裂痕,正疯狂地滋长着。 …… 九重天,一位卿家急匆匆地奔过白玉铺成的广场,跨入凌霄宝殿之时险些被绊了一跤。 他一手握着玉简,一手握着奏折急匆匆地跪倒在台阶下。 那四周的仙家都朝他望了过来,一个个面带惊恐,似乎都已经预感到即将到来的是一个坏消息。 金乌被杀,两大天港被破,还有比现在更坏的消息吗? 玉帝不自觉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怔怔地注视着那卿家。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那卿家双手呈上了折子,低声道:“启奏陛下,那妖猴已跨过奈河,正在强攻地府,秦广王请求天庭派兵援助……” “强攻……地府?” 一时间,举殿哗然。 “他想干什么?上次不是已经去过地府了吗?” “这猴子怕是已经疯了。” 玉帝微微颤抖着伸手接过卿家递送上来的折子,翻了两翻,那额头的汗猛流,猛流。 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被这猴子逼得束手无策。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遇到与这只猴子有关的事情,三清就袖手旁观。 沉默了许久,那卿家低声道:“陛下,秦广王那边催得紧,该如何回复?” 玉帝撑着龙案低声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对策?” 众仙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说话的。 “李靖何在?” “李天王该是已经过了南天门了。” “让他,立即来见我。”玉帝咬牙道。 正言语间,李靖已经从殿外大步走了进来。 所有的仙家都朝他望了过去,窃窃私语。 李靖一步步走到大殿正中,单膝跪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说!” 李靖微微直起身子朝左右看了看,随手丢了一个禁音术。 这下子,在场的仙家皆听不到李靖的奏报了。 福星无奈地笑了笑,朝身旁的太白金星瞥了一眼,轻声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凌霄宝殿上都兴用禁音术了。” “从天庭出了内奸之后吧。”太白金星淡淡回了一句。 “内奸?真想不通,竟然会有人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去跟妖猴狼狈为奸。” “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我这么多年交情,老夫劝你一句,这事莫搭理那么多。否则啊,吃力不讨好。” “此话怎讲?”福星忙问道。 太白金星淡淡笑了笑,也不作答。 远远地,他们看到李靖缓缓阐述着什么,撑着龙案的玉帝双眼越瞪越大,竟当庭将笔架扫落在地,惊得一旁的卿家颤颤巍巍地。 “你猜他们在说什么?”福星低声问道。 “不清楚。”太白金星懒懒地伸了伸脖子道:“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发李靖的火。” “那是发谁的火?妖猴?” “天知道。”太白金星又是淡淡笑了笑:“也许……是一些比妖猴更难对付的人物。” 此时,玉帝指着李靖说了什么,李靖紧蹙着眉,低头拱手,又缓缓抬头说了什么。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陛下下了个什么命令,李靖婉拒了呗。看来,李靖这一趟没白走啊。”太白金星捋着长须啧啧地笑了起来。 这话福星是越听越糊涂了。 …… 此时,阴曹地府中,五十万鬼兵早已在生死殿四周布起了严密的防线。 生死殿倒是安好,可阴间的其他地方就不好说了。 站在生死殿中,可以远远地望见四处熊熊燃烧的大火将原本就黑漆漆的地府照得通亮,升腾而起的浓烟遮天蔽日。漫天都是无主的魂魄在飘,那凄厉的嚎叫声几乎无处不在。 十殿阎罗在殿前来回焦虑地踱着步。 一个鬼兵匆匆赶来,跪在秦广王面前。 “天庭的援军到了?” 那鬼兵连忙摇头,低声道:“启禀诸位阎罗,那妖猴已经杀到了十八层地狱,杀了鬼差,将被囚禁的魂魄全都放了出来……” 秦广王微微一愣,摆了摆手道:“没事,随便他怎么弄,魂魄跑了回头再派人去捉就是了。关键是天庭的援军来了没有?” “还……还没有。” “再探!” “诺!” 还没等那鬼差转身,一阵刺耳的笑声已经响起。 “天庭还有援军可以派吗?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仰起头,他们看到猴子已经拄着金箍棒高高地站在生死殿的尖顶上冲着十殿阎罗笑。 第四百二十三章玉帝的困局 “是孙悟空——!他在这里!”一个鬼将声嘶力竭的吼了出来,大军顿时骚动了起来。 猴子一跃从生死殿的顶部滑了下来,稳稳落地。 十殿阎罗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后退,身后的鬼兵军阵蜂拥而上,一下将他们掩到了后方。 “布阵——!他只有一个人,没什么可怕的!” 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鬼军迅速在鬼将们的指挥下筑起了盾阵,那盾牌的开孔中齐刷刷地伸出了无数长枪,远远看去,那一面面按着狰狞的鬼脸铸造而成的盾牌就好像一块块的钉板一样,缓缓地朝他压了过来。 只见猴子稍稍活动了下筋骨,单手握着金箍棒,一个横扫,那金箍棒瞬间变成十余丈长,第一排的鬼兵瞬间被连着那骇人的盾牌一起扫上了天,落到远处,激起一片刺耳的尖叫声。 一片惨叫声中,第二排的鬼兵惊慌失措地后撤了。 “稳住——!不要与他近战!”那些个鬼将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猴子歪着脑袋静静地瞧着他们。 前排的鬼兵迅速让出一条过道,大批拿着带钩铁链的鬼兵奔向前来,呐喊着朝猴子抛了过来。 只见猴子拳头稍稍一握,一卷飓风在四周悄然形成,飞洒而来的铁钩还没碰到他的身上便被悉数弹开了。 那些个妖将似乎吃了一惊。 “他是生者,得用对付生者的办法!用鬼焰!” 军伍中很快奔出了一堆举着蓝色火把的鬼兵,他们用那火焰将箭矢点燃,然后齐刷刷地朝猴子射了过去。 漫天的箭雨将天空都照成蓝色。 站在生死殿的大门前,猴子缓缓抬头望了那箭雨一眼,下一刻,他握着金箍棒冲了出去。一片惨叫声中,无数的鬼兵被如同谷子一样抛向了天空。 鬼军瞬间溃散了。 地府的军队用来对付鬼魂比天军更利索,用来对付数量较少的妖怪也都还勉勉强强,但用来对付猴子这种修为顶天的极限行者道妖修…… 战斗才刚刚开始,他们便已经溃散。 完全一面倒的局势之下,就连作为中坚力量的鬼将也加入了逃亡的行列。 一片慌乱的奔逃中,旗帜被丢弃,火盆被撞倒,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火光映红了天际。 纷飞的火星中,猴子化出无数分身来回穿梭,咆哮着,各种术法层出不穷,将整整五十万鬼兵驱赶得走投无路。 十殿阎罗带着随身的护卫捂着脑袋奔逃,可无论如何,他们都逃不出生死殿的范围。 那猴子的分身就好像乱葬岗的苍蝇一样无处不在地将整个区域围住,纵使知道是分身,只要他们敢硬冲,短短的距离,真身很快就会出现。金箍棒所指,管你是鬼兵还是鬼将,皆是魂飞魄散的结果。 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突围”都被硬生生打了回来。 此时此刻,原本筑起的防线,那护城河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将整个地府的精锐都当成待宰的羔羊一样困在其中。 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那恐怖的笑声,伴随着连续不断的惨叫声,一道道魂魄归于虚无。 一片混乱之中,十殿阎罗带着自己的护卫急匆匆躲入生死殿内,将那门紧紧地锁住。 “这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想干什么?想把我们全都杀光吗?” “杀光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猴子疯了,真疯了,我就说不要招惹他嘛,当初就不该……” 话音未落,那说话的阎罗忽然怔住了。 他微微颤抖着,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到平放在一旁木桌上的一本生死簿正缓缓地翻着页。 他们不约而同地伸出如同枯树皮般的手在空中摆了摆。 “生死殿里……怎么会有风?” 侧过脸去,他们看到窗户的缝隙里,门缝中,气流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样灌入。 “不,不好。他在生死殿里……”一位阎罗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些个阎罗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侍卫们攥紧了武器四下张望。 恐怖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了,整个大殿都在微微颤动着。 “其实杀了你们,对我真没多大好处,鬼兵杀了也消不了多少戾气,相反,来地府还会加重戾气的产生……可我就是看你们不爽。” 仰起头,他们看到猴子正坐在高高的书架上静静地瞧着他们。 瞪大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面容平静,却时不时地抽搐。那身上的绒毛微微竖着,肆虐的灵力正在不断外泄,浑身的肌肉都已经绷到了极致。 黑暗中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金色的光球。 杀了金乌,杀了两个天港的天兵,又在地府中杀了上万的鬼兵,让猴子身体里的戾气减轻了不少。可药效还在继续,修为的增长似乎远远看不见尽头,已在即将踏入大罗混元大仙的边缘。 此时此刻,理智依旧一点一点地在流失。若不是经受过当初的那些个修为突破的磨难练就强悍的意志,恐怕他此时早已崩溃。 眼前的一众阎罗扑通扑通地跪地了。 “大圣爷!大圣爷!小的从未得罪过您啊!” “是吗?”猴子嘎嘎地笑了起来,缓缓说道:“那天庭为什么知道我找的是哪一本生死簿的哪一页?” 一时间,十殿阎罗都怔住了,一个个惊恐地望向秦广王。 “那是……那是陛下的命令,我们不敢不从啊!” “说白了,就是你们帮着他害我是吧?” “不不不……大圣爷,小的保证,往后地府归花果山管!大圣爷饶命啊!” 十殿阎罗一个个哭喊了起来,猛地磕头,磕得额头都出了血。 猴子撑着膝盖缓缓地在书架上站了起来,微微抽搐着脸道:“时间不多了。那是以后的事了,咱现在先把旧账算清吧。” 在十殿阎罗惊恐的目光中,他挥着金箍棒拖着长长的轨迹朝他们砸了过来。 …… 九霄之上,又一位卿家急匆匆地奔入凌霄宝殿之中,跪倒在地。 “陛下——十殿阎罗紧急求援,再晚就来不及啦!” 殿上的仙家一个个低着头。 玉帝的脸上早已看不到一丝血色,那目光缓缓地落到李靖身上:“你的意思是不出兵?” 李靖微微蹙眉,低声道:“陛下,就如臣方才所言,这根本就是大能之间的算计,而且,我们也不是不出兵,而是出兵了也没用。那猴子一瞬千里,大军就算打得过,也根本赶不上。如今那修为又已达大罗金仙巅峰,就算众天将联手,也根本制不住。凡间宽广无边,出兵了又能如何?况且,那南天门外还有花果山众妖虎视眈眈,出兵,则必死无疑。为今之计,当是死守南天门啊陛下。” 那反复揉搓玺印的手攥得噼啪作响。 许久,玉帝淡淡笑了笑,道:“所以整个凡间,阴间就全送给他了?对三界大乱坐视不理,朕还是三界统御吗?” “陛下,当三思而后行啊。” “三思?还怎么三思?一旦妖猴控制了地府,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三界六道轮回一乱……呵呵呵呵……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统兵征讨妖猴,援救地府?” 李靖犹豫着躬身道:“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没错,若是三界大能已抛弃天庭,那么躲到哪都一样。只要三界大能未抛弃天庭,那么一切总有回归正统的一天。可一旦天庭对此事置之不理,以至于阴间沦陷,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朕就得当一个无道的骂名。一旦如此,将是万年无法修复的人心,地府将不再唯凌霄宝殿是从。” 李靖微微低头,不发一言。 到时候,为了挽回信誉,是否也得换个人来当玉帝呢? 是啊,大能们需要天庭统领三界罢了,谁当玉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着,玉帝啧啧地笑了起来。 “哪怕去了,输了,也比置之不理强啊。你明白吗?” 李靖依旧低头,沉默不语。 “破除禁音术吧。” “陛下这……” “没什么好瞒的,就算有内鬼又如何?” 李靖默默点了点头。 禁音术破除了。 玉帝缓缓地靠到龙椅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满殿的卿家道:“朕,想委任一人统兵援救地府。” 在场的众仙,那头顿时埋得更低了。 微微仰着头,苦笑着说道:“天庭百余日,凡间百余年,短短百余年的光景,一只妖猴就将堂堂天庭击败了无数次,如今地府被攻,更是难以无人救援。依稀记得,就在不久前,诸位还在这里与朕争论着天河水军征讨花果山究竟是何居心……呵呵呵呵,想想,真是可叹呐。” 太白金星微微往后缩了一步。 抿了抿干瘪的嘴唇,玉帝缓缓说道:“地府有难,不可不援。但此行,九死一生。可有哪位爱卿,愿意统兵前往啊?” 一众仙家皆闭口不言。 “李靖,你愿否?” “启禀陛下,臣无能,请陛下恕罪。”李靖朗声道。 注视着李靖,玉帝缓缓地说道:“既然如此,朕撤去你大元帅之职,你可有异议?” 李靖顿时一惊,那四周的仙家一个个面面相觑。 “可有异议?”玉帝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李靖扬起披风,单膝跪地道:“臣,不敢有异议。” 缓缓地扫视着眼前的众仙,玉帝扯着嗓子吼道:“朕欲重新起用犯将天蓬,任大元帅一职,统兵前往地府捉拿妖猴,众卿可有异议?” 那一双双的眼睛都悄悄斜向了太白金星,此时此刻,他也是紧蹙着眉,跟着众仙一起低着头。 “可有异议——?”玉帝站在台阶上吼道。 许久,众仙一个个拱手,齐声道:“臣等,绝无异议。” 第四百二十四章混乱 天庭大牢的门打开了。 高举着火把的天兵蜂拥而入,瞬间挤满了过道。 对面监牢里的卷帘急急忙忙站了起来大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叮当声中,监牢的大门打开了,拿着钥匙的狱卒让到一旁,哪吒抬腿跨入监牢。 一直盘腿坐着的天蓬缓缓地仰起头来。那脸上沾着已经变成漆黑颜色的血污,面色惨白,眼中看不到一丝神采。 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哪吒,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淡淡看着天蓬,哪吒缓缓侧过脸去低声道:“解开琵琶锁。” “诺!” 几个天兵迅速走到天蓬身边,伸手将那琵琶锁硬取了下来。 鲜血溅起,剧痛袭来,天蓬的手紧紧地攥着沾满血污的囚衣,紧闭着眼,没有丝毫血色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缓缓滑落。 哪吒一步步走到他的跟前,蹲下,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天蓬面前,低声道:“这是陛下赐给你的金丹,助你恢复功力。” 天蓬缓缓地睁开眼,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陛下已经下旨释放你了,准备授大元帅之位,要让你领兵前往地府追缉妖猴。现在,我要带你去见他。”微微顿了顿,哪吒低声道:“之所以这时候起用你,是因为我父亲不愿意去地府追缉妖猴。我这么说,你应该就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吧?” 说罢,哪吒将盒子塞到天蓬手中,缓缓站了起来,伸手一扬:“带走!” 几个天兵一下将天蓬整个架住,弯腰穿过牢门朝着外面走去。 对面监牢里的卷帘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茫然。 …… 兜率宫中,那天道石微微颤抖着开裂,石屑如雨点般洒落。 老君微微仰着头,静静地看着。 …… 生死殿的大门已经被锁死,阵阵惨叫声响起。 每一声,都伴随着一道白光沿着阴间的大地如同涟漪一般扩散。 每一声,地府的煞气都会减少一分。 黑色的血透过门缝渗了出来。 门外的鬼兵一阵错愕。 生死簿是天道所化的至宝,那十殿阎罗是什么呢? 他们,生来就是看守这件至宝的小鬼罢了。千万年的光阴,凡间已从当初的一片不毛之地发展到如今的郁郁葱葱七彩斑斓,当初的十个小鬼也变成了高高在上,主导阴间,掌控六道轮回的十殿阎罗。 不过,这一切到今天便宣告结束了。 当听到第九声惨叫的时候,鬼兵们已经急急忙忙找来千万年都没有用过的冲车,在鬼将的指挥下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生死殿的大门。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那大门终于轰然倒塌了。 扬起的尘烟渐渐散去,鬼兵们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惨白了。 血迹斑驳的生死殿被熊熊火光照得通红,猴子静静地背对着他们蹲坐在地。他的两边,一边堆着九个阎罗的尸体,一边堆着山一样高的生死簿。 唯一仅存的阎罗——秦广王正颤颤巍巍地将一叠又一叠的生死簿搬到猴子面前,供猴子送入火堆焚烧。 望见那些蜂拥而入的鬼兵,秦广王明显怔了一下。 “怎么?想跑?”猴子低声问道。 秦广王微微抽了抽脸,忙道:“大圣爷说笑了,小的怎敢……” “不敢就赶紧搬,这么多要烧到什么时候?” “小的谨遵大圣爷的吩咐。”秦广王缩了缩脑袋,将手中的生死簿往书堆上一丢,又连忙朝着书架奔了过去。 那一众鬼兵鬼将都怔怔地看着,不敢动弹。 猴子扭过头冷冷道:“你们既然来了,也一起帮忙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到几时。” 说罢,他将手中的最后一册丢入火堆中。 望着那火堆中缓缓晕开焦黑颜色的生死簿,众鬼兵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 天空中的云层飞速地翻滚着。 一个老头卧在病榻上微微睁眼呆滞地仰望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把脉的郎中缓缓摇头,朝着家属拱了拱手。 顿时,那一众家属皆跪地嚎嚎大哭。 可就在此时,那老头忽然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 一众家属,连同那郎中都呆住了。 “这是……回光返照?” 那老头呆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活动灵敏的手,想了半天,低声道:“我想,喝口水。” …… 一只骨瘦如柴即将老死的狗趴在路边缓缓地喘息着。 几只乌鸦停在它头顶的树上静静地等着死亡的降临,以便饱餐一顿。 可就在此时,那老狗眨巴着眼睛缓缓地站了起来,竟然一步步奔跑了起来,气得乌鸦们只能干瞪眼。 …… 原本朝生暮死的蜉蝣没有在预定的时间死去。 应该枯萎的草木依旧摇曳生姿。 这是继太阳消失之后的又一奇事,四大部洲,几乎每一处都有生命在因为忽然脱离死亡发出欢快的尖叫。 …… 阵阵绞痛袭来,老君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却依旧呆坐着,一动不动。 此时此刻,他身上的灵力已经紊乱无比。 天道石上的裂痕正疯狂蔓延着,一块快的石粉洒落。 地面都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了。 老君缓缓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无奈苦笑着。 这就是修成“无为”的坏处了。 天道无异,则天下无敌,一旦天道有异,便是伤筋动骨。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呢? 墙倒众人推,他不过是,一个任人鱼肉的老头罢了。 …… 一位童子急匆匆地将来自地府的消息送入了弥罗宫中,那假对弈的两位微微怔住了。 许久,通天教主半眯着眼道:“毁法器消戾气吗?消戾气的本意,是将灵力归还天地,同时也除去业力。生死簿记载三界万物生死,又为天道产物,册数极多……如果毁的是生死簿的话……那确实,有助与消除戾气啊。没想到这猴头竟盯上生死簿了,真真是胆大包天啊……生死簿一毁,三界六道轮回必大乱,这当真是不管不顾了啊。这猴子果真是疯了。” 元始天尊啧啧叹道:“也就延迟罢了,戾气消得了多少不说,就算他把生死簿全烧了,业力也除不得分毫。到时候,他能扛得过天劫?” “或许,他根本不是为了增进修为,而是复仇心切,单纯为了……” 顿时,两人恍然大悟,相对而笑。 “复仇之心。行者道兼修悟者道,这如何修,也修不成个智者。” “一步错,满盘皆落索。嘿嘿嘿,老狐狸也有今天。天道被毁成这样,去,妖猴必与他同归于尽。不去,妖猴就把天道毁个一干二净。” “这叫一物降一物。” 此话一出,两人皆笑了起来。 半晌,元始天尊稍稍收了收神,略带凝重地说道:“不过,闹成这样,往后要恢复天地秩序,也不容易啊。要是那猴头再如此,我们恐怕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通天教主微蹙着眉头盘手道:“这番破天道,这代价也着实大了。” …… 一片漆黑的九重天。 吞服了金丹,简略地梳洗了一番,天蓬便换上了往昔的战甲,却不是直接上凌霄宝殿,而是被带往御书房。 那一路上,一个个相遇的仙家都停下了脚步,默默地行礼,天蓬却好像谁也看不见一般径直与他们擦肩而过,面无表情。就连那带路的天兵都不由得有些错愕了。 御书房外把门的天兵伸手为他开了门。 书房中,玉帝端坐龙案前。 天蓬淡淡朝里面看了一眼,抬腿跨过了门槛,走到正中,单膝跪地,轻声道:“罪臣天蓬,参见陛下。” 瞧着天蓬,玉帝淡淡地笑了出来:“怎么,伤势还没痊愈?” “本来也没大碍,吞服了金丹,自然是已经痊愈。” “那为什么这么低声细语呢?这不像你啊。”玉帝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天蓬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起来吧,免礼。” 缓缓起身,天蓬低声道:“不知陛下接见罪臣天蓬,有何要事?” “别一口一个罪臣的,当初让你遭那牢狱之灾,朕也实属无奈。如今一有机会,不就将你放出来了吗?”玉帝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龙案,随口道:“赐座。” 还没等玉帝在龙椅上坐稳,两位天兵已经搬着椅子放到天蓬身后。 “坐吧。”玉帝指着椅子道。 “臣,不敢。”天蓬面无表情地答道。 玉帝的神情顿时僵了僵,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怎么?还在怪朕当初放你下天牢?” “臣不敢。” “那是怪朕没有派兵支援天河水军咯?” “臣也不敢。” “那是怎么回事?” 天蓬微微低头,闭口不言。 玉帝干咳两声道:“那妖猴在地府作乱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一点。” “你当初的决断是对的,花果山,万万不能留。只可惜啊,那些个仙家,都没有你这个觉悟,如此,方酿成大祸。朕,现在急需一人,担任大元帅一职,统兵前往地府擒拿妖猴。”说到这里,玉帝悄悄看了天蓬一眼,轻声道:“你在天军之中威信极高,又精通兵略。真要论起战功,这整个天庭,还真没人及得上你的。由你来担任此一职,想必,也没人敢有异议。你可愿往啊?” 天蓬微微拱了拱手道:“臣无能,难堪大任。” 玉帝当即加重了语气道:“你也不愿意去?若是不去,那朕只能撤回旨意,将你重新押入天牢了。” 说罢,他静静地注视天蓬。 只见天蓬淡淡笑了笑道:“天蓬心已死,若是陛下能赐天蓬一死,天蓬感激不尽。” 此话一出,玉帝整个怔住了去,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呆呆地看着天蓬,脑海中浮现了无数种假设,最终只能低声道:“你还记得霓裳仙子吗?” “臣记得。” “你说过愿意用永世的忠诚换霓裳仙子永世的荣华幸福的!” “臣还不够忠吗?”天蓬仰起头,淡淡笑着,注视着玉帝轻声道:“就因为这份忠,天蓬害死了多少兄弟。如果不是因为天蓬执意围剿花果山,如何会出现云域天港的陷落?虽说就算天蓬在也不一定能击败花果山众妖,但至少,可以保他们不死。可就是因为这份固执……呵呵呵呵,天蓬还有什么脸面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玉帝一掌击在龙案上,怒视着眼前满面平淡的天蓬,攥紧了拳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心不会碎,只是因为还没伤到痛处。再坚强的人,也有崩溃的一天。 天蓬,就是那个眼睁睁看着自己整个世界崩塌的人。 此时此刻,他淡淡地看着玉帝,心情竟是如此地平静。 犹豫了许久,玉帝撑着龙案低声道:“朕赐你九齿钉耙作为你的兵器,授予你大元帅之职,给你军中生杀予夺的大权,无论是谁,只要他胆敢违抗军令,你可以先斩后奏。” “陛下,臣只求一死。” “那妖猴现在已经是大罗金仙巅峰……也许已经是大罗混元大仙了。如果不是几位大能出面,没有谁降得住他。但他现在孤生一人身在地府,身边没有大军,如果……如果战术得当,也许还是有点机会的。” “陛下,臣只求一死。”天蓬依旧是那句话。 “有些话,朕只跟你说……就算朕现在不说,稍后也肯定会有人跟你说的。此行极其危险,少有差池,出了南天门就回不来了,无论是你,还是其他天将,都一样。但这一仗必须打,若是不打……” “陛下,臣只求……” “住口!你听朕说完行吗?”玉帝猛地咆哮道。 天蓬缓缓抬起眼,静静地看着玉帝。 缓缓地喘息着,玉帝低声道:“总之,这一仗必须打。若你能赢,朕就答应你,不惜一切代价复活你天河水军的将士,不仅如此,朕还可以替你复活霓裳仙子。这一战之后,朕可以革除你二人的仙籍,让你们到凡间去过安逸的生活,双宿双栖。但前提是,这一战,必须得赢。只要你保住了朕的地位,朕就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第四百二十五章天蓬之愿 阴间,镇元子手持拂尘化作一道光束飞速前行。 许久,他稍稍降低了飞行的高度与速度,似乎开始搜索什么。 在他的身下,连绵不断的残垣断壁之中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那火光将原本漆黑的世界都映成了红色了。 空气中尽是刺鼻的焦味,几乎每一个角落里都充斥着厉鬼的呼喊声,那些个无意识的魂魄更是散得随处可见。 深深吸了口气,他朝着生死殿的方向滑翔而去了。 …… 御书房中,天蓬淡淡地看着玉帝,一脸的茫然。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他完全不认识站在眼前的这个人了。 这还是一直以来,他誓死效忠的那位三界统御吗? “怎么样?只要你想办法,拿下那妖猴,朕就实现你的一切愿望!”玉帝睁大了双眼缓缓说道:“朕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上次如果不是太白金星他们,你已经顺利拿下妖猴了。这次虽然凶险了点,但朕信得过你。” 说罢,玉帝已经亲自将龙案上的装着虎符的盒子取来,送到天蓬面前:“这一次,天庭的军队全归你调用。只要你能将妖猴拿下,朕准许你用任何手段,不用再有任何忌惮!” 天蓬依旧静静地望着他。 “还等什么?没时间了。”玉帝咬牙道。 低着头,天蓬缓缓地笑了。 玉帝一下怔住了:“你在笑什么?” “陛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朕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只要你帮朕扛过这一关,所有的愿望朕都可以帮你实现!” “那陛下认为,天蓬的愿望是什么呢?” “你的愿望……”玉帝一下迟疑了,他一手扶着龙案,略带疑惑地问道:“你的愿望不就是和霓裳仙子在一起吗?这个条件,难道还不够?” 闻言,天蓬不禁笑了出来,他一步步后退,淡淡地看着玉帝,轻声道:“陛下,如果天蓬只是想和霓裳在一起,早就反了,根本不必要等到今天陛下给出这种许诺。” “那你想要什么?” “天蓬想要的东西,陛下给不了。”天蓬转身就走。 “你究竟想要什么?”玉帝猛地咆哮道。 停下脚步,天蓬缓缓地回头,淡淡道:“天蓬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落到这番境地。害死了霓裳,害死了天河水军的兄弟,整个天河水军的覆灭,说到底,都是我的责任。可是,天蓬很清楚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望着玉帝,天蓬轻声道:“天蓬,不想要一个能置苍生于不顾,只想着自己权位的主君。陛下,你知道现在的局势吗?” “你想说什么?” “出征地府,胜算连一成都不到,别说陛下了,就是天蓬这等被关在牢里的人都知道。陛下这是要天蓬带着天军去送死啊。” “你反正想死,这不是你刚刚自己说的吗?为什么不带着军队去搏一把!” “那他们呢?”天蓬指着门外轻声道:“他们也想死吗?” 玉帝忽然呆住了。 “陛下,死守南天门才是正道。如果你要天蓬死守南天门,不用任何条件,天蓬都会死战到底,这是职责所在。可如果你要天蓬去镇压他们,然后带着他们去打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争……” 瞪着天蓬,玉帝咬牙说道:“如果这一战不打,连兵都没出,届时三界必定质疑天庭的威信,不只是地府,连四海龙宫,乃至地仙,统统都……朕往后还如何统领三界?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三清有可能另觅贤良,入主凌霄宝殿,对吗?”天蓬面无表情地说道:“陛下,当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再适合当玉帝了。” …… 花果山,齐天宫。 猕猴王带着一众妖将快步走入万妖殿。 那殿堂之中本就挤满了花果山的要员。 见了猕猴王,短嘴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猕猴王紧蹙着眉道:“大圣爷没去南天门,李靖的部队已经顺利进入南天门了。现在天庭封锁了南天门,大圣爷人在地府。” “人在地府?他去地府做什么?”以素连忙问道。 猕猴王轻声道:“似乎和鬼军开打了。鬼军没什么作战经验,正要论起来,恐怕还不如四海龙王的虾兵蟹将,这点倒是无需担心。具体大圣爷去地府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想逼天庭出兵援助吧,毕竟地府是三界重地,一旦有事,天庭的颜面就彻底毁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派兵杀向地府?” “我们哪都不要去,就在这里呆着。只要天庭不出兵,大圣爷就是安全的。我们这样贸然跑过去……你也追不上他的速度,到时候反而添乱。”短嘴转过头望向以素问道:“圣母大人一直都与天庭有联系,她将跟天庭联系的玉简给你了吗?能不能了解一下天庭现在的情况?” “没有。这种东西,圣母大人怎么可能交给我?” “那没办法了,只能派人前往南天门盯梢,一旦天庭出兵,我们也好立即行动。” 一旁的九头虫伸了伸懒腰道:“我去吧。” “我也去。”以素连忙道。 …… 斜月三星洞,潜心殿。 须菩提面无表情地坐着,灵台九子齐聚,分列两旁,一个个默不吭声。 于义缓缓地步入大殿,那目光轻悄悄地瞥了自己的师傅伊圆子一眼,躬身道:“启禀师尊,十师叔正在焚烧生死簿,整个凡间生死秩序已紊乱。花果山并未出兵,天庭也未有动静。不过……五庄观的镇元子似乎已经去了地府。” “知道了,你下去吧。”须菩提淡淡道。 于义默默点头,退出门外。 那一众师兄弟,一个个都朝须菩提望了过去。丹彤子的手更是攥得紧紧地。 “悟空如何,自有天命,尔等无需为他操心。”淡淡叹了一句,须菩提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依旧是那般神色。 那身前的一众弟子,已经隐隐按捺不住。 …… 天庭。 御书房的门缓缓打开了。 天蓬端着装有虎符以及圣旨的盒子抬腿跨过了门槛,两边的天兵见了他手中的虎符,连忙跪地行礼:“参见元帅!” 一直守在门外的哪吒一怔,半眯着眼望着天蓬道:“你真接受了?” 淡淡看了哪吒一眼,天蓬道:“怎么?你那么怕死?” “这不是怕死。”哪吒火尖枪一顿,拍着胸脯道:“本太子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不是被某些人玩弄致死。去地府找墙撞,咱还没那么蠢。反正我和我爹都是不会去的,你要去自己去。不过,你是大元帅,去之前还可以将我们全部关入大牢。” “放心吧,如果一定要去,我会自己去的。”天蓬伸手拍了拍哪吒的肩膀,转身朝远处走去。 哪吒一愣,连忙快步追上:“怎么说,你没答应?” “我只答应了坚守南天门。” “这样他都肯放你出来?” 天蓬淡淡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御书房内,玉帝咬紧了牙,一拳重重地砸在桌案上。 …… 地府,生死殿。 殿外的鬼兵颤颤巍巍地为这陌生的来客让开了一条过道。 镇元子一步步向前,直到一脚跨入门内,望见了那只正站在火堆旁飞速将书架的碎片和生死簿一并丢入火堆中的猴子。 猴子缓缓地回过头来:“你是谁?” 那眼睛依旧布满了血丝,微微张开的嘴里獠牙尽现,一副狰狞的面孔。 “一个过路的人。” 猴子微微眯了眯眼,又猛地瞪大:“你是镇元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想知道你是代表哪一方来的?代表破天道的一方,还是代表守天道的一方?” 猴子的手已经悄悄摸到了靠在一旁的金箍棒上。 镇元子淡淡笑了笑道:“老夫代表自己,过来看看将三界都搅得一团乱的妖猴,究竟是长什么样的。” 那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经悄悄运起了灵力。 猴子握着金箍棒,注视着镇元子,缓缓地踱着步:“我现在正在烧生死簿。你们几个,不都该希望我把天道搅得越乱越好吗?这样,你们就可以有机会问鼎天道了。” “有些人希望,也有人不希望。” 秦广王已经借机闪到了一边,那些个被勒令帮忙焚烧生死簿和书架的鬼兵也一个个准备要退缩。 “站住!谁敢走!” 一声叱呵之下,那些个鬼兵连忙回归原位,不敢动弹。 猴子握着金箍棒缓缓指向镇元子,咧牙道:“这是我和太上老君那死老头之间的事,奉劝你不要管。” “你杀死金乌,搅乱三界秩序,就已经不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了。”镇元子缓缓捋开衣袖,身旁骤然聚起了一阵旋风将他团团包裹住。 一时间,火堆中那些个尚未燃尽的生死簿碎片纷飞而起,炙热的气流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是吗?”猴子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就管管看吧。” 下一刻,他已经挥舞着金箍棒朝镇元子砸了过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地仙之祖 阴间的地面微微颤动着,残垣断壁之中滚起漫天沙尘,正在逃散的鬼兵们纷纷顿住了身形,就连那些四处呼啸的厉鬼也扭头朝生死殿望去。 下一刻,他们看到一道幻影从生死殿中冲出,高耸的塔楼直接被掀飞上天,沙石横飞。 “既然来了,就别想跑——!” 刺耳的咆哮声想起了,仿佛从四面八方压来一般。 一道金光从生死殿中冲了出来,循着幻影的轨迹追逐而上。 “老夫只是怕在殿中打斗毁了生死簿罢了。” “就算现在不毁,一会也会毁,留来何用?哈哈哈哈!” 转眼间,两人已杀向云层之上。 金箍棒挥舞之下,那云上如同炸开的海水般扬起冲天雾气。 顷刻间,天空中厚厚的漩涡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 镇元子调整身姿从云端盘旋而回,冲破云层,落到一处山巅之上,负手而立。 “天道所化之物,有用没用,如何轮得到你一只妖猴评判?” 猴子急追而下,降落到对面的山峰之上,咧着牙,露出狰狞的笑,缓缓摆出进攻的架势。 “嘿嘿嘿嘿,那该谁来评判?你?还是须菩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还是,太上老君呢?老子受够你们了,一个个不念经修道,整日算计,妄称大能!” 说罢,那金箍棒一会,一道涟漪扩散而出。 镇元子连忙一跃而起,沙石飞滚之中,那脚下的山头都被削去半截。 “轮谁都轮不到你一只要毁天灭地的妖猴来评判!” 凌空一个翻转,镇元子双手交叉,用拂尘稳稳地架住从后方撕裂气旋袭来的金箍棒。 这一击,溅起的火光如同闪过的雷电般将终年阴暗的地府都映成了白昼。那随之而来的气旋沿着地表扩散,如同一阵飓风将那些个沙石连同点燃的碎屑一并掀上了天。 游魂都已经被吹得东歪西倒了。 “是吗?那这毁天灭地的妖猴是谁弄出来的?”猴子嘎嘎地笑了起来:“天地为局是吧?今天,老子就让他们全栽在自己的棋盘上,连命都赔进去——!” 一声暴吼,猴子的身后迅速伸出了另外两个脑袋和四只手,缓缓地望向镇元子,露出诡异的笑。 镇元子猛地一惊,连忙后仰,却被猴子一个冲刺撞了上来。 两人如同流星般下坠,重重砸落地表。 烟尘之中,近距离的激斗开始了。 汹涌澎湃的两股灵力肆虐而出,如同太阳砸落地面一般瞬间吞噬了周遭的一切。许多魂魄还没来得及反应便魂飞魄散了。 刺耳的轰鸣声接连不断,滚滚沙尘直冲天际。 那些个鬼兵站在远处的山岗上看着,目瞪口呆,瑟瑟发抖。 下一刻,一只岩石汇成的巨手冲破烟尘,掌中紧紧攥着的,是还不到它一片指甲大小猴子。 可就是这么小一只猴子,无论那巨手如何用劲都掐不碎。 “轰——!” 刺耳的声响中,那巨手整个被砸碎了,巨大的石头砸落地面,激起漫天烟尘。 猴子快速后撤,依旧维持着三头六臂的状态,在空中顿住身形,臂膀处的擦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一个高百丈的岩石巨人撑着膝盖从翻滚的沙尘中缓缓站了起来,断去的左掌正在以疯狂的速度吸纳着周围的沙尘,再生。 镇元子站在它的肩膀上冷冷地瞧着猴子,发丝凌乱。 那手中紧握的拂尘早已化作一支毛笔,一册巨大的竹简闪着白光才他的身旁凭空悬浮,就如同一面缓缓卷动的盾牌一般。 “悟者道能近战扛得下行者攻击的,当真不多见啊。”猴子咯咯地笑着。 一阵狂风袭来,那地上的沙尘如同退去的海水般四散,显现出一只只高矮不一的石兽,密密麻麻,就好像一整支石兽组成的部队一般。 一整片的石鸟拖着乳白色的光迅速聚到猴子与镇元子之间,将两人分隔开来。 山岗上的鬼兵一个个慌忙逃窜了。 伸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镇元子缓缓说道:“近战拿不下了,远程莫非你还能活?老夫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滚回花果山安心当山大王的好。” “试试呗。大罗混元大仙对大罗混元大仙,这一架可有的打了,你说,对不对呀?嘎嘎嘎嘎!” 狂笑着,猴子六只手同时攥紧武器,朝着镇元子的方向硬冲了过去。 慌乱之中,镇元子脚尖一点,身形后撤,无数的石鸟已朝猴子迎了过去。 一时间,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 弥罗宫中的两人脸色微微变了变,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镇元子也真是的,这时候出来搅局。妖猴灵力充沛,修为不断提升,现在平手,稍后,他该是斗不过那妖猴吧。” “不一定。”元始天尊缓缓摇头道:“如若妖猴修为无限增长,镇元子肯定是斗不过的,但妖猴的修为也是有限的。他不可能在与镇元子斗法的同时还能散戾气。戾气一旦过量,失了理智,定然不是镇元子的对手。” 通天教主微微蹙眉,盘起手面色凝重地说道:“那,就得看是镇元子先落败,还是猴头极限先到了。” 顿了顿,他长叹一声道:“镇元子,这又是何苦呢?” “人各有志嘛。”元始天尊捋着长须道:“你我,姑且观望便是了。” …… 与此同时,天庭。 天蓬在御书房领受了虎符,在凌霄宝殿前接了九齿钉耙,便带着哪吒一同急匆匆赶到南天门赴任了。 在殿前,草草接了“大元帅”的印鉴,被贬为副帅的李靖带着众将行礼道了声:“末将参见元帅。” 天蓬躬身搀扶。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 如此,便算是完成了就职。 还没来得及聊上什么,一位天将已经急匆匆地奔过校场,跨入大殿,单膝跪在天蓬面前:“启禀元帅,五庄观镇元子已经只身前往地府,正与那猴头激斗!” “镇元子?”在场的天将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蓬也是不由得一惊:“镇元子……” “地仙之祖去了,那太好了!” “大能们总算出手了,有镇元子在,还怕那妖猴做甚?” 天将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李靖哪吒父子却只是默默对视了一眼。 见那天将目光闪烁,天蓬低声问道:“战况如何?” “斗得……难解难分。” “那妖猴竟能与镇元子斗得难解难分?这……”那些个兴高采烈的天将一下又怔住了。 “花果山妖军可有动静?” “花果山妖军暂且未有动静。” 天蓬紧蹙着眉,缓缓望向李靖。 李靖错开目光,依旧沉默不语。 “李天王,可否闭门一叙?”天蓬低声道。 闻言,李靖只得低头拱手。 …… 花果山,齐天宫。 一位妖兵匆匆跨过殿门步入万妖殿:“启禀诸位将军,万寿山五庄观的镇元子已在地府与大圣爷大打出手,如今已经斗了数百回合,胜负未分。” “地仙之祖!” 闻言,众将皆惊。 “五庄观镇元子?怎么他也冒出来了?”短嘴不由得紧了紧拳头。 牛魔王与鹏魔王面面相觑。 短嘴的目光缓缓朝他们斜了过去:“你们,之前和镇元子好像有过来往。” 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望向了几位妖王。 牛魔王深深吸了口气道:“是有过一些往来,先前,曾与他换过一些东西。镇元子修为已达大罗混元大仙之境,而且,并非初入。手中又握有‘地书’,精通炼丹之法。普天之下,除去西方佛门,只有三清,须菩提祖师堪与之匹敌。如今,大圣爷能与其激斗而不分胜负,怕是修为也已踏入大罗混元大仙境界。” “大罗……混元大仙境界?” 听到这句,在场众将不禁动容。 先前大婚莫名其妙扯出个太上老君已经让那些个还不清楚前因后果的奖励一阵头晕目眩,如今大圣爷吃了奇怪的丹药杀了金乌,还打向地府,忽然说镇元子介入,接着又得知大圣爷也踏入大罗混元大仙境成为天地一等大能。这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只能一个个望向短嘴。 众人的目光想,短嘴明显有些彷徨了。 他呆呆地站着,许久都拿不定主意。 “既然他们斗得难解难分,要不……我们派出精锐战将,助大圣爷一臂之力?”吕六拐低声提议道。 “你确定派出精锐是助大圣爷一臂之力吗?”人群中,多目怪低声道。 所有的目光当即都朝他聚了过去。 干咳了两声,他朗声道:“我们花果山,除了大圣爷,修为最高的便是九头虫。可他也只有太乙金仙的修为。其他的太乙金仙满打满算下来,大概也有十余个。他们现在是大罗混元大仙之间的战斗,虽说蚁多啃死象,但整整差了两阶的修为……这一去,究竟是干扰还是助力,恐怕难说吧。” 闻言,众将纷纷点头。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黑子问。 “依我看,咱就听大圣爷的,好好守着花果山,顺带盯着天庭便是。现在啊,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多目怪环视众将道:“大圣爷戾气也不轻了,小心……到时候全绞进去。” …… 南天门。 小小的军帐内,李靖与天蓬互相拱了拱手。 方坐定,天蓬便轻声道:“不知道天王对方才镇元子出手一事,有何看法?” 李靖冷眼道:“花果山妖军至今未动,可他们在南天门外必定安插了眼线,一旦我们稍有动作,不用等大军抵达地府,妖军就该杀上来了。以我们现在的军力,万万不是妖军的对手。大能们的算计,还是让大能们自己解决吧。” “如若我们只派遣少量精锐战将前往呢?这样既可以有效避开妖军耳目,一旦形势有变,又可以及时撤离。退一步讲,一旦妖军出击地府,我们还可以趁机偷袭花果山。” “你真想出征?”李靖半眯着眼望向天蓬。 天蓬缓缓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大张旗鼓进军地府,此事万万使不得。但若镇元子已出手,我军派出奇兵,倒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如此一来,说不定可解三界之困。” 第四百二十七章走漏 阴间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天空中的漩涡依旧翻滚,闪电来回跃动,时不时将整个世界照得通亮。 激烈的对战之中,高山被夷为平地,河流被阻断,平原被打成峡谷。地形一再地重塑,不断掀起的热浪夹杂的沙尘几乎覆盖了整个地表,远远看去,就好像一片黄褐色的汪洋。 纵使如此,那两个人的战斗却还在继续。 猴子一次又一次地冲锋,三头六臂、法天象地、分身术,所有一切能使出的术法都被用了出来,却依旧反复地被击退。 镇元子召出的石怪一拨接一拨地被撕成粉末,却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排山倒海,无穷无尽。只可惜也伤不得猴子分毫。 这两人,彼此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又是一轮冲锋被化解,将一个百丈高的岩石巨人砸成粉末,猴子顿住身形飞速后退,脱离石怪们的包围圈落到一处丘陵上,拄着金箍棒,算是赢得了一点恢复的时间。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手腕上的血,面目狰狞地注视着远处的镇元子嘎嘎地笑了起来,道:“快撑不住了吧?我有无尽灵力,你的灵力已经耗费过半了吧?” 那神情比先前越发嗜血了,看上去就如同一只恶鬼一般,却还勉强维持着理智。 此时此刻,灵气还在疯狂地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身体,产生的戾气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那心猛烈地跳着,气血疯狂地涌上大脑,全身上下的肌肉早已失控似地紧绷,血脉不住地搏动着,每搏动一下,耳边都是一阵轰鸣。 眼前的景象都已经有些朦朦胧胧的感觉了。 他紧紧地咬着牙,那手中的金箍棒攥得咯咯作响。 远处,石兽环绕之中气喘吁吁的镇元子伸手缓缓拨开了垂落额间的几缕发丝,哼地笑了出来:“地府夹杂了煞气的灵气感觉如何?你也快撑不住了吧?” 此时,他那发髻上的簪子都早已不知掉落何处,长发披肩。便是身上的道袍也多有破损。 尽管如此,他还是勉强维持着原本的威严。 “嘿嘿嘿嘿,我的承受能力,远比你想象的强得多。”猴子咬牙咧嘴道。 “老夫的灵力,也远你比想象的澎湃得多。”说着,镇元子用手从衣袖中夹出三枚金色丹药,含入口中,顿时,那灵力又涨了几分。 猴子一愣,狰笑了出来:“嗑药可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法。” “哼,杀你这个祸害三界的邪魔,要什么光明正大?今天,老夫就替三界收了你这只为祸的妖猴。” “那就试试吧!” 一个跃起,猴子挥舞着六臂化作一个火球朝着石兽阵冲了过去。 镇元子身形猛然后挫,手中毛笔凌空绘制了一个符篆,一掌打出。 顿时,那些个石兽眉心都出现了一个“攻”字,纷纷咆哮着朝猴子冲了过去。 凌空将一只石鸟绞成粉末,猴子一个冲刺洞穿了一个岩石巨人的胸口,又一个翻转一脚蹬在身后扑来的石虎额头上,高高跃起,瞬间穿越了石阵高高扬起金箍棒朝着镇元子砸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那棍棒沾到镇元子的衣角,一阵沙尘卷过,镇元子已失去了踪影。 猴子连忙凌空顿住。 滚滚沙尘之中,四周的石兽都朝他缓缓地围了过来。 “是不是发现,自己的感知越来越不清楚了?”一个声音在猴子耳边响起了。 “在这里!”猴子一个翻滚,一阵飓风顿时在身后扬起。 沙尘散去,半空中浮现了镇元子的身影,面色惊恐。 下一刻,猴子的金箍棒骤然伸长,重重砸在他的脸上,一下砸飞了脑袋,鲜血四溅。 “赢了?”猴子一下懵了。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便见那还悬浮着的躯体缓缓碎去,化作一堆石块,坠落。 “障眼法?”猴子连忙闭上双眼,猛地甩头。 “老夫已经说了,你的感知已经不清了。徒有一身蛮力,有何用?”那声音又在猴子的耳边响起了。 一刀石刃从烟尘中瞬间突起,准确地刺中了猴子腹部。 鲜血溅洒而出。 紧接着,一个巨人用双手将猴子整个紧紧扣住,所有的石兽都骤然暴起,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撞在一起,将猴子团团围住。 远处的山巅上,镇元子松开毛笔,双手十指紧扣,缓缓用力。 “合!” 那些个石兽嘶吼着缓缓融合到一起,化作一个巨大的石球。可还没等那石球成型,只听一声闷响从石球内部传来,整个石球微微一颤,裂开了。 下一刻,金箍棒冲天而起,将整个石球彻底撕开了。缝隙中,一道白光朝着镇元子射了过去,来势极凶。 镇元子身旁缓缓卷动的巨大竹简瞬间挡到了他面前。 “轰——!” 一声巨响,溅起的火花瞬间将一切映得如同白昼。 镇元子猛地顿挫后撤,一口鲜血喷洒在身前的“地书”上。 那白光被远远地弹开了,一个回旋,落到站在石球上浑身是血的猴子手中。 镇元子捂着胸口,蹙着眉头远远的望着立在裂开石球之上的猴子,不禁有些骇然:“金刚琢?” 金箍棒瞬间缩小,旋转着落到猴子手中。 “我的感知是不清楚了,但它的感知还清楚得很。”猴子无力地睁着双眼,狰笑着,一字一顿道“灵力不济,你,输了。” 说罢,一阵尖啸,他也不等身上伤势愈合,将金刚琢随手一丢,自己一个翻滚,朝着镇元子冲了过来。 镇元子心中一惊,连忙凌空飞起,那脚下的山迅速散作一只只的石兽朝着猴子蜂拥而上。 猴子凌空一个横扫,那金箍棒瞬间化作百丈长短,直接将高高跃起的几只石兽砸成飞灰。 这一眨眼的功夫,镇元子已经消失无踪了。 可下一刻,还没等那些石兽与猴子撞在一起,石兽身后灰茫茫一片的沙尘之中已经闪现了几缕火光。 “在哪里!” 猴子嘶吼着一个盘旋冲了过去,连带地顺手击碎了几只石兽。 沙尘之中,镇元子正与金刚琢纠缠在一起,还没等他成功摆脱,猴子的棍棒已经招呼了过来。 一咬牙,他只得用地书同时防住两侧,那手中的笔瞬间击出了好几道符篆打在地书上。 金箍棒全力一击之下,那地书猛地颤动,火光四溅。 镇元子整个如同流星般被击打了出去,重重砸在地面上。 一时间,大地上如同滚滚洪水般弥漫的沙尘被猛烈的气流冲开了。 碎石堆中,镇元子整个瘫倒着,身上披着地书,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溅湿了衣裳。 那面色已是惨白如纸。 缓缓地,他苦笑了出来。 仰起头,他看到猴子挥舞着金箍棒朝他砸了过来。 “老君啊老君……你居然连金刚琢这种护身的法宝都让这妖猴拿到了,呵呵呵,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说着,他缓缓的闭上双目,一脸的无奈。 正当此时,一面单纯的灵力护盾在镇元子身前撑开了。 猴子的金箍棒重重砸在那上面,一时间,飓风夹带着闪电翻滚,沿着地表扩散了开来。 猴子虎口一阵剧痛,连忙后撤。 天空中照下耀眼的光芒。 仰起头,猴子看到一个足足由数百名天将组成的繁杂战阵。 天蓬手握九齿钉耙一跃挡到镇元子面前,身后,金头揭谛和银头揭谛将镇元子搀扶了起来。 …… 南天门。 哪吒无奈地摇头,望向李靖道:“这猪头蓬真是……我以为他在天牢里已经学乖了。没想到还是这样。” “也许吧。”李靖微微抬头,捋着长须道:“要是能学乖,他就不是天蓬元帅了。也就因为他这样,才有那么多人跟他去……全部不是亲信,自由原则,居然都有数百天将愿意跟他出击地府……我这天王,除了说个‘服’字,还能如何?” “劝他也不听,迟早会撞墙的。”哪吒翻了翻白眼,回头看了一眼魏巍天宫,低声道:“以前还好说,起码玉帝撑他。现在得罪了玉帝,立什么功都不会给他记上的,何苦冒这个险呢?” 说着,哪吒抽出放在怀中的一个白色信封看了看,无奈叹了口气,又塞了回去。 …… “万寿大仙,没事吧?”天蓬侧脸问道。 在两位揭谛的搀扶下,镇元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的痛楚之色,淡淡看了天蓬一眼,笑了笑道:“被一只妖猴折腾得如此狼狈,让你们这些晚辈看笑话了。咳咳……” 远处,一只已经偷偷看了不知多久的狼妖连忙闪入沙尘之中。 猴子悬浮在空中盘起手来冷冷地瞧着天蓬嘎嘎地笑了起来:“我说是哪个不怕死的呢,原来是你这猪头。怎么,坐了那么久的牢还没想清楚吗?” 天蓬静静地看着猴子,一声不吭。 “真没想到你会来。”镇元子站在天蓬身后喘息着低声道:“用战阵能防得住他,却永远制不住他。不过,还好来了,否则,老夫刚刚就命陨在此了。呵呵呵呵。大恩不言谢啊。” “当日天蓬欠万寿大仙的人情至今未还呢。”天蓬轻声道。 漫天的天将都朝天蓬汇聚了过去,摆开一个繁杂的战阵。 …… 齐天宫中,短嘴瞪大了眼睛,缓缓地放下玉简:“坏了,天蓬元帅已经带着人马赶到阴间支援镇元子。九头虫和以素究竟是怎么放的哨?” 闻言,众将皆呆住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僵持 灌江口。 闺房中,杨婵呆呆地坐着。 “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立在窗边的杨戬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能,帮我问问吗?” “你还问他作甚?在新婚之日丢下你跑了,你还问他作甚?” 杨婵微微低着头,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那眼泪一滴滴地下坠:“成亲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他是这样了,他一心只有他的‘雀儿’……是我自找的。帮我问问他的情况,好吗?” 杨戬缓缓地转过脸去:“我尽力吧。” 说罢,他一步步走出门外,望见了一直守在门外的哮天犬和傲天鹰,低声道:“你们两个守着她,切记不能让她知道那猴子的情况。” “诺。” …… 阴间。 天空中,金刚琢来回盘旋着,不断袭向天将们汇聚而成的战阵,激起雷鸣般的声响。 猴子化作一道金光不断跃动,一次又一次地撞击。 “东南主站位退入内围,十一位填补!” “西南左辅位换人,与东北位辅位调换!快!” “左灵玄位替换青龙位!” 剧烈的震动中,一个又一个的天将因为灵力不济而后撤调息,那位置立即就有新的天将填补上去。 所有的天将都聚精会神地应对着眼前的强敌,面色凝重。 连续上百轮的调整之后,足足数百名天将汇聚而成的繁杂战阵总算是撑住了。 无论猴子如何进攻,都是徒劳的。 稍稍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汇聚的漩涡,又瞥了一眼浑身灵力肆虐疯狂不已的猴子,天蓬低声问道:“他在吸纳灵力,这是怎么回事?” “七巧弥云丹。” “通天教主的七巧弥云丹?” “对。”镇元子点了点头。 天蓬顿时哼笑了出来:“通天教主的七巧弥云丹,太上老君的金刚琢,须菩提的徒弟,呵呵呵呵……看来,李天王真的说的一点都没错,这根本就是大能们的游戏。也难怪陛下要惧怕了。只可怜我天河水军六十万将士啊……” 镇元子闭口不言,无奈地摇头。 “万寿大仙还能跟上我们吗?” 镇元子二指按在自己的脉门上,微微闭眼,低声道:“无恙。” “那接下来,就请跟紧了。”天蓬手中钉耙一指,整个战阵都动了起来。 “你想作甚?花果山的妖将应该很快便会到,老夫劝你还是立即返回天庭为妙。毕竟,这妖猴通不过南天门,只要呆在门内,便可无虑。” “万寿大仙是否太小看天蓬了?”天蓬双手一掐,数十道灵光分散到战阵中的各个位置,那些个天将立即依着他的指挥又一次调整了位置:“既然来了,就断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否则,岂不是徒受了凡间香火?” “机会?” “以最快的速度,推进!” “诺——!” 正言语间,战阵已经顶着猴子的猛烈轰击缓缓移动了。 天蓬手持九齿钉耙居正中,镇元子也连忙跟了上去。 战阵内的每一个天将都在疯狂地输出着灵力,那些灵力凌空悬浮着,就好像一片霞光,织成一个巨大的护盾,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这猪头想干什么?”猴子一下怔住了,等他缓过神来,那战阵已经移动到与生死殿近在咫尺。 “妈的,他想死守生死殿!” “只要断了他消戾气的渠道,他迟早会输。”天蓬轻声道。 镇元子捋着长须默默地看着聚精会神应对猴子突袭的天蓬,淡淡笑了出来:“临危不乱,有勇有谋,真乃……大将也。” 天将之中,有一位拿着一面放射着白光的巴掌大铜镜不断朝着周围扫。 …… 南天门外,一位天将将铜镜递送给了李靖。 “这是何意?”一旁的哪吒低声问道。 “想让我们亲眼看到战况,如若势优,则希望我们直接出手增援。”李靖紧蹙着眉头道:“不过,没想到,真让他捉了个空挡。说不定能赢。” 稍稍沉默了一下,李靖无奈地摇头道:“这天蓬,希望他这次能有个好结果吧。复制一份给陛下,让他也看看。” “诺。” 哪吒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照射出的光芒,低声叹道:“好人就会有好结果吗?只希望,他不要死得太惨才好。” 对于天将来说,只要别把性命丢了,其实战功、胜负,都不是特别重要。可偏偏这家伙就是放不下。 想着,哪吒又是伸手摸了摸藏在身上的信函。 这东西,是有人交代了他,一旦天蓬走投无路,用来救他的。希望没有用上的一天吧。 …… 阴间,整个生死殿都已经被轰作飞灰,里面的生死簿及数据却分毫无损。天将聚成的战阵将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内。 猴子双眼已经缓缓变成了暗红的颜色,他使出法天像地,化作百丈高的三头六臂巨人,使出所有的力量挥舞着三根巨柱,咆哮着对着战阵猛砸。 战阵疯狂的颤动着,不只是战阵,整个大地都在疯狂地颤动着。 以生死殿为中心,地面龟裂的条纹如同疯狂滋长的植物根茎般蔓延向四方,沙尘不断滚起又迅速被吹散。 那猛烈的冲击波沿着地表肆虐,横扫一切。 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中,猴子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只野兽,那虎口都已经打出了血,天将一个接一个地败退,天蓬更是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整个战阵都萎缩了。 三百比一,但对方早已是天地大能一级的人物,更有无穷无尽的灵力,他们如何可能一直这样坚持下去呢? 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灵力忽然汇入战阵,顿时,刚刚萎缩了一点的战阵又重新撑了起来,还略有扩张的趋势。 猴子整个被压了回去。 缓缓回过头,天蓬看到镇元子二指点在自己的背上,迸发的灵力令他披散的长发都无风自动,漂浮而起。 “老夫还剩下一些灵力,起点作用,应该是问题不大吧。”说着,镇元子随手放出了地书,那上面瞬间闪出蚂蚁般的金色图文。 众将的眉心都凝出了一个“守”字。 战阵之中,联系众将的灵力被重新捋清了,排布出前所未见的纹路。 “这是老夫早年的游戏之作,用在这里,该是会比天庭的战阵要强一些才是。”镇元子淡淡道。 一个挥手,那衣袖中洒出无数丹药悬到众将面前。众将都怔住了。 “灵力不济就吞下去。”镇元子的声音直接传送到了众将耳边。 “诺……”那些个天将呆呆地点头。 这些个,平日里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灵丹妙药,修行至宝。可到了这里,竟如同萝卜白菜一样随意挥洒,也不管它有什么其他功效,就全当填充灵力的普通杂丹拿来用了? “谢万寿大仙。”天蓬低声道。 “谢什么谢啊?”镇元子捂着胸口干笑道:“你救了老夫一条命呢,就值这么点吗?何况你们死了老夫也活不成。” 危急时刻,天蓬没再多话了,他默默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继续指挥战阵:“众将听令——!把妖猴彻底推回去!” “诺——!” 强大的外援之下,整个战阵瞬间变得坚不可摧。 …… 兜率宫中,太上老君依旧呆呆地看着那不断抖落沙尘的天道石,那胸前的衣裳沾满了血渍。 此时此刻,天道石已经碎成了十二块之多,那裂痕,更是不计其数。 …… 弥罗宫中,元始天尊掐指一算,笑了笑道:“胜负已分。”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沙漏,放到空荡荡的棋盘上。 那上方的沙子如同细小的水流般缓缓坠入下方的盘座上。 “这是何意?”通天教主问道。 元始天尊淡淡道:“沙漏尽,便是那妖猴毙命之时。天道已破,我等,也可盘算着如何清除花果山的妖孽,让一切恢复正轨了。” …… 无论猴子的攻势如何迅猛,那灵力凝成的坚盾还是缓缓地朝他压了过来。 “天庭……大能……呵呵呵呵,我要你们全部都灰飞烟灭——!全部都给陪葬去吧——!” 狂啸声中,他丢下金箍棒,化去多出来的两个头,撑开六臂,直接撞到护盾上,死死抱住。 耀眼的白光中,那手上,脸上,胸前的绒毛都被烧得噼啪作响,皮肤焦黑。烟雾飘散开来,又被狂风吹散。 他的双脚深深地陷入地面之中,足足被推行了数十丈,在大地上留下深深的刮痕。隆起的泥石堆起丘陵一般的高度。 他又硬生生顶住了,甚至挣扎着往回推。 整个护盾就如同一座大山般,却被他硬生生地往回推,连带着整个生死殿的地基。那另一面的土壤岩石都纷纷粉碎,隆起了。 他的双目已经开始散发出红光,变成深红的颜色,微微张大了的嘴中獠牙在闪烁的光芒中显得格外狰狞。 “你们谁!都不可能击败我!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你们一起死!哈哈哈哈!” 他完全无视疼痛,疯狂地用额头撞击着护盾。 身上的毛发、肌肤在那僵持之中烧了又长,长了又烧,不断反复。 那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如同恶鬼般的面容让一众天将都不由得脊背发凉。 天蓬也是一怔。 “戾气过量,他快撑不住了!”身后的镇元子喝道。 …… 灵霄宝殿上,一众仙家都呆住了。 他们怔怔地看着那铜镜中的景象,大气都不敢喘。 玉帝的手微微一颤,打翻了龙案上的琉璃盏,却浑然未觉。 …… 南天门,李靖静静地握着手中的玲珑宝塔,呆呆地看着,豆大的汗珠从额角轻轻滑落。 “父亲,我们还不出击吗?”哪吒低声问。 李靖正想开口说话,却不由得怔住了,那目光落到铜镜中一个微不起眼的角落里。 …… 僵持之中,远处天边亮起道道荧光。 “那是什么?” “不好,是花果山的妖将!” “不要管他们,他们奈我们不何,只要击败了妖猴,我们就赢了!”天蓬叱道。 转眼间,那道道荧光已经凌空顿住,一个个惊恐的看着眼睛的景象。 是九头虫、牛魔王、短嘴、猕猴王等等的花果山一众大将。 “大圣爷……” “滚——!趁我还有理智——立即滚回花果山去!”猴子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众将微微后撤,不敢再往前了。 那六臂上的肌肉越发膨胀了,甚至撑破了皮毛。 他嘶吼着,巨大的十指扣入护盾之中,将护盾连同生死殿的地基往前推。 灵气依旧疯狂地灌入他的体内,那双目已变成失明般的深红色。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帮王八蛋!敢耍我……呵呵呵呵,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活着……你们谁也别想活——!” “这猴子彻底疯了。”天蓬咬着牙,死死地撑着。 “快走。”鹏魔王一把拽住了短嘴的手。 “可是……” “他失去理智,我们全都得没命!快走——!”狮驼王已经一个转身往回飞了。 “走吧。”九头虫拉扯着短嘴低声道:“我们对付不了这个战阵的,万一失去理智,我们全都白死。” 其余的众将也一个个犹豫着后撤。 呆呆地看着挣扎的猴子,最终,短嘴也只得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目,后撤。 眼前的局势,早已经不是他们能逆转的了。 此时,随着猴子力量的一步步提升,那战阵中的天将替换越发频繁了。护盾不断闪烁着,忽明忽暗,无以为继。 …… 弥罗宫中,那沙已经漏下去了一半之多。 两清默默地,面无表情的看着。 …… 阴间,随着灵气的进一步灌入,猴子的力量疯狂地提升着。 “他……已经突破到大罗混元大仙中期了……那药效太强了。” 那战阵中的天将,包括天蓬与镇元子都拼尽了全力支撑,战阵却依旧摇摇欲坠。 …… 斜月三星洞中,老九一个起身就往门外奔去。 “站住!”须菩提一下站了起来叱喝道:“你就算去了又有何用?就凭你那修为,还能扭转乾坤不成?” 老九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傅!悟空师弟如何可能同时对付镇元子和数百天将,再晚就来不及了!现在去,也许……” “来不来得及,不用你管!”须菩提拂袖道。 那一众师兄弟都呆呆地望着须菩提,一个个攥紧了拳头,唯独清风子依旧好像失了魂一般呆坐着。 …… 沙漏中的沙子已经所剩无几。 …… 猴子仰着头,疯狂地嘶吼着,声嘶力竭。 那声音大到足以传遍地府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战阵连带生死殿的地基已经被往前推了上百丈,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巨大的刮痕。 最后一拨天将已经替上了一线位置,却依旧承受不住,口溢鲜血。 居中的天蓬已是强弩之末,眼看着整个法阵就要坍塌了。 …… 最后一粒沙跌落下方盘座。 两清淡淡地笑了起来。 …… 猴子整个僵住了,那心脏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击,一刹那间,他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模模糊糊的一片,耳边嗡嗡作响。 …… 庭院中,杨婵仰头看着永恒夜空中的繁星,看着自己心爱之人,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永恒的夜。 …… 齐天宫中,以素一把拽住短嘴的领口咆哮道:“就因为他让你们回来,你们就全都回来了——?” “那种情况下留下,我们都得死!”九头虫叱道。 “如果大圣爷有事,你以为我们能活吗?”以素一剑架到了九头虫的脖子上:“出兵,立即出兵!” 大殿中的众将都呆住了。 …… 猴子一步步地后退,猛地甩头,不断地眨着眼。 那脑海中无数的景象交织,自己有生以来的所有凶险,所有的痛苦,一遍遍地在他脑海中反复。 无数的亡魂在耳边嘶吼,呢喃。无数的猛兽在胸中咆哮。 他微微颤抖着,一步步后退。 天将们都呆呆地看着。 天蓬不可思议地望着猴子。 镇元子强撑着睁大眼睛。 李靖握着铜镜的手在瑟瑟发抖。 玉帝缓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二清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沙漏。 兜率宫中,太上老君望着天道石缓缓地笑了出来,那眉头蹙成了八字。 “真那么简单,就好了。” 只一句,下一刻,猴子瞳孔微微一缩。 那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风铃飘散的一刻,风铃,雀儿,一地夹杂了羽毛的碎骨…… “我要……我要杀了你们这帮……王八蛋……你们……你们这帮……王八蛋……” 那巨大口中的唾液穿透尖牙,失控一般滴落在地。 他微微颤抖着,捂着脑袋,将本该飘散的神智硬生生又拉了回来,缓缓地望向那战阵。 双瞳,已经凝成了完完全全的黑色,仿佛深渊一般,吞噬一切的光。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捋着长须,缓缓地抬头。 弥罗宫中的二清不禁呆了一下。 玉帝扑通一声瘫坐在龙椅上。 李靖瞪大了眼睛。 天将们隐隐有些退缩了。 镇元子无奈地闭上双目:“天意如此啊。” 天蓬抹去唇角的血,面无表情地握着九齿钉耙再一次居中。 下一刻,方才稍稍安定的狂风又起,猴子嘶吼着撞向战阵。 第四百二十九章元始天尊 夜空中,一只萤火虫振动着翅膀缓缓地落到杨婵的指尖上。 她注视着那微弱的荧光,露出难得的,恬静的笑。 守在一旁的哮天犬与傲天鹰紧蹙着眉,悄悄对视了一眼。 …… “兵器越是捶打,出鞘之日,便越是锋利。所有的痛苦,都将在那一刻化作力量,去征战……”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依旧面色淡然。 …… 阴间。 疯狂的咆哮声中,猴子不顾一切地撞在战阵的护盾上。 带着白色荧光的冲击波以生死殿为中心如同涟漪一般瞬间横扫了整个世界。 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因为高浓度的灵力而渐渐扭曲了。 他嘶吼着,咆哮着,撕心裂肺地嚎哭着,一步步向前,每一步,都拼尽了所有的力量。 纵使忘记全世界,也不会忘记她,这就是这只猴子最后死守的底线。 光影交错间,他的眼神,他的心,那面容,所有的一切,都在戾气的摧残下渐渐扭曲得不成样子。可他依旧在坚持。 …… 三十三重天上,太上老君无奈地苦笑。 …… 东海边上,一艘楼船停泊岸边。 船舱中,四海龙王以及一众家眷齐聚。 一面铜镜放在正中,投影出的影像,是地府中猴子狰狞的脸庞。 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敖听心。 眼前的这只庞然巨兽,是一只达到大罗混元大仙中期境界却依旧维持着最后意识的妖猴,一个天地间从未有过的行者道大罗混元大仙境界修者。 犹豫着,敖听心轻声道:“我想,大能们已经玩脱了……” …… 凌霄宝殿中,众仙目不转睛地看着。 …… 南天门,哪吒早已惊得合不拢嘴。 …… 天上地下,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只被世界,被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猴子,为了一个渺小的愿望,对整个世界宣战。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这是一场只剩下一个人的战争,一个人的歇斯底里,无所顾忌,疯狂。 …… 弥罗宫中,二清互相对视了一眼,冲出了大殿。 …… 天蓬紧咬着牙,苦苦地支撑着。 他看到五方揭谛、二十八星宿、十二元辰一个接一个地口吐鲜血,败退。 整个战阵已经摇摇欲坠,就连镇元子都已经撑不住了。 只有他,还在苦苦支撑着,为了自己也说不清的那一份坚持。 不断闪动的光芒之中,那六只巨大手掌上的指缓缓扣入护盾里,缓缓地,一点一点的撑起。 整个护盾,连带战阵,连带天蓬,连带镇元子以及那数百名精锐天将,连带着生死殿的地基,全部被连根拔起,扛到肩上。 …… 玉帝已经惊得面色煞白,众仙哗然。 …… 扛着所有的一切,白色的雾从他的口中喷出,那双脚已经深深陷入地面。 漆黑的眼眶中无由来地漫开了泪。 多少年了,一路咬着牙走过来,怎么可以在这时候倒下? 他瑟瑟发抖,可是他撑住了,一如这么多年来的每时每刻。为了坚守心中最后的一线,他咬着牙死死地撑住了。 那是一种谁也无法明白的执念。 …… 当于义奔入潜心殿中汇报最新战况的时候,众师兄弟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 咆哮声中,猴子将整个战阵高高抛起,凌空一抓,那金箍棒已经化作擎天巨柱落入手中。 他一跃而起,夹带着飓风,在天将们惊恐的目光中,六臂同时紧握金箍棒使出所有的力量朝着战阵砸了过去。 “轰——!” 那溅起的闪电将整个世界映成了白昼。 轰鸣声中,整个战阵凌空散开了,许多天将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意识。 书架分崩离析,生死簿散得漫天。 纷飞的书页中,镇元子如同一颗流星般下坠,那最后一眼,他看到猴子用灵力将所有飘散的生死簿都缚住,每一页,都同时被点燃。 只一刹,囚于生死簿中的灵气飞散出来,如同一场璀璨的烟火,将整个天空耀成了乳白的颜色。 镇元子无奈地闭上双目,平静地笑着,坠落。 …… 兜率宫中,太上老君又是一口鲜血溢出。 眼前的天道石,早已数不清碎成了几瓣。 …… 天上地下,所有人都怔住了。 …… 猴子悬在空中,随手一挥,几个还没来得及掉落地面的天将被金箍棒直接挑飞了出去,生死未卜。 药效还在持续,灵气依旧疯狂的灌入体内,戾气依旧满溢,但烧了生死簿,暂时已没有失去意识的危险。 猴子的双瞳已经恢复到原来布满血丝的状态。 他散去法天像地和三头六臂,拽着金箍棒朝着镇元子坠落的方向急追而去。 天蓬举着九齿钉耙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朝着猴子砸了过去,却被轻而易举地拨开了。 当猴子再度望向镇元子的方向之时,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还有谁躲着——!”他猛地咆哮了出来。 远处,乱石堆上,通天教主将奄奄一息的镇元子放了下来。 “该感谢你吗?”镇元子有气无力地问道。 “就这情况,如果把你都杀了,弄不好他维持着意识突破天道修为也不一定……到时候真就麻烦了。” “终于发现自己办了件蠢事了吗?”镇元子捂着腹部呵呵地笑了起来,仰着头凝望空中飘散的灵力,咳出了一缕鲜血。 刚刚悬停了身姿的天蓬又是挥舞着九齿钉耙朝正在空中四处搜寻镇元子下落的猴子砸了过去。可还没等他冲到猴子身边,对方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从他背后重重地撞了下来,将他如同一颗陨石般从空中压下地表。 扬起的沙尘被滚动的气流冲开了,碎石堆上深深地印着天蓬的轮廓,他整个都陷入了地面,微微颤抖着,那血沿着石的缝隙流淌。 那手,还在无力的寻找着九齿钉耙。 猴子缓缓松开踏在他背上的脚,将他整个拽了起来,将一粒散落的丹药吸入手心,又塞入他口中。 …… 握着铜镜的李靖与哪吒对视着露出疑惑的神情。 …… 坐在龙椅上的玉帝伸长了脑袋,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那妖猴在救他?难道天蓬是那妖猴在天庭的内应?” “这不可能!元帅一直主张剿灭花果山!” “走到这般境地,天庭必是出了奸细,越没可能的,便越有可能!” “胡说!谁都有可能,就他绝对没可能!” “他主战?那他究竟干了什么了?至今为止,他取得过任何针对花果山的战绩吗?” 在场的仙家皆议论纷纷,几乎已经争吵了起来。 玉帝的眉头越锁越紧。 一直躲在人堆里的太白金星一脸的无奈。 …… “你修为已经废了。以为我会杀你吗?放心吧,我杀谁都不会杀你。留着你一条命,让你看看自己的下场。”那目光缓缓落到不远处的那面铜镜上,猴子低声在天蓬的耳边笑道:“你猜,玉帝会认为我现在在跟你说什么?哈哈哈哈……” 额头流下的鲜血糊住了眼睛。 奄奄一息的天蓬朦朦胧胧地望着猴子。 松开手,天蓬缓缓地瘫倒在地。 在他的眼前,只剩下那天空中汇聚的漩涡,和云间来回跃动的闪电。 猴子一步步地退后,朝着天蓬指了指,对远处躲在岩石后面的天将吼道:“来,把你们的元帅还给你们。放心,我不会杀你们,还要你们替我护送他回去呢。你们这点修为,不够我塞牙缝的。” 转过身,他一跃而起,将依旧不太清楚的神识放了出去开始搜寻镇元子的下落。 几个还能动弹的天将连忙朝着天蓬奔了过去,将他搀扶了起来。 远处,一道白烟汇聚,元始天尊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通天教主面前。 他捋着长须遥望远处悬在空中的猴子,低声道:“我牵制住他,你带他走。” 通天教主默默点了点头,躬身将镇元子搀起,又扭头迟疑地问道:“你能行吗?” “拿,估计已经拿不下了。但牵制应该没问题。躲到天庭去,下界就给他去折腾吧。除非真扛下天劫突破天道,否则他最终也只有一死。” 通天教主点了点头,正要走,却又被元始天尊叫住了。 “回去之前,先到昆仑山去一趟,让他们都躲到天庭去。那里有百万道徒……不能再给这妖猴留机会了,不然,天都收不了他啦……” “知道了。” 一拂袖,元始天尊化作道道白色荧光飘散,瞬间出现到猴子面前。 他悬浮在半空中,捋开衣袖,双手缓缓拨动四周飘散的灵力。一时间,那身上的荧光更盛了,如同天空中一颗耀眼的星辰。 …… 见到元始天尊出现,无论是玉帝,还是李靖,都不由得干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睛。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的脸上缓缓绽露了笑意。 …… 猴子缓缓地回过头,望向元始天尊。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元始天尊来了啊。怎么,不是想破老君的‘无为’吗?我现在做的,不就正合你意了吗?” “万事万物,都要有个度,过犹不及。” “说白了,就是过河拆桥的意思咯?” 元始天尊注视着猴子,缓缓地念起了咒文。 “通天教主呢?怎么不一起出来?还是说他已经护着镇元子跑了?”猴子嘎嘎地笑着,缓缓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一面火红色的巨幡在元始天尊的身后缓缓竖起,其上布满了各种繁杂的金色符文。 一时间,天空中出现了红色的霞光。 “盘古幡?” 只见元始天尊隔空一指,猴子整个失控般撞向地面。 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道红色光芒从盘古幡上照下,以他为中心,方圆一里的范围地面都深深地陷了下去。 元始天尊瞪大了眼睛,撑开十指,用力一压。 顿时,那些个逃亡不及的魂魄瞬间魂飞魄散了,斜卧的巨柱裂成了齑粉,又重新压成石块,高山化作平原,平原凹成深谷。 在那范围之内,所有的一切都被疯狂地扭曲、压缩着。 “妈的……是重力……”猴子整个被压在正中,动弹不得。那身形缓缓地陷入地面之中。 见状,元始天尊一咬牙,使出浑身力气连续打出六道符篆落到盘古幡上,那红光更盛了。 无数繁杂的图文从盘古幡上飘起,在四周来回滚动。 整个世界都在颤动着。 伴随着元始天尊的咒文,一声巨响,以猴子的所在为中心足足一里范围之内的地面瞬间塌陷,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坑。大地仿佛都跳了跳,就连天空中的云也被吸入其中,不见踪影。 还没等盘古幡的光芒暗淡下来,一声闷响,元始天尊身后的高山整个裂开了。 轰鸣声中,他缓缓地回过头,看到在那巨大的缝隙之中,猴子手握金箍棒一步步地走了出来,浑身是血,怒视着元始天尊。 “很好。是通天教主救走了镇元子吧?老子倒要看看,一会谁来救你!” 元始天尊缓缓伸出一手,其上灵力滚动,凝出一把三尺长的绿色如意:“老夫有没有人来救不知道,但你这妖猴,肯定就没人来救的。因为,谁也,救不起。” “是吗?”猴子咧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下一刻,他双目一瞪,化出三头六臂朝着元始天尊冲了过去。 …… 灵山,大雷音寺。 耀眼的金色宫殿中,一位僧人急匆匆地走过布满浮屠塔的广场,奔入大殿。 那大殿之中早已遍布着罗汉,佛陀,一个个维持着各种奇异的姿势,或立,或坐,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那一双双的眼睛随着僧人的到来而缓缓转动。 正法明如来也在其中。 僧人躬身走到正中,双手合十,跪地。 “启禀佛祖,一切已就绪。那元始天尊如今更是亲下了地府,应对妖猴。是否……” “莫急。”一个雷鸣般的浑厚声音响起了。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一起。 居于大殿主位上的金色巨佛缓缓睁开双眼:“追寻佛法,岂是一朝一夕之功?我等,暂且观望便是了。” 那神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 第四百三十章撤离 凌风中,猴子使出所有的力量冲刺。 这一刹,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化作线状的光,只剩下远处凌空悬浮的元始天尊那张淡然的老脸,带着一抹笑。 还没等猴子手中棍棒触及他的衣角,只见元始天尊手中三宝玉如意微微放射出柔和的光芒。 猴子的金箍棒落空了。 元始天尊,连带着他身后的盘古幡还有三宝玉如意都消失无踪。 刚一顿住身形还没来得及辨别,一股巨大的吸力已经从地面传来。 地面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一个巨大的坑洞悄然成型。 手脚,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沉重无比。 这一次,他没有好似先前那样坠落,而是瞬间爆发出强大的灵力挣脱。 巨大的灵力之下,他险些失控撞上侧边的山峰。 好不容易顿住身形,便已感知到元始天尊悬在他身后不足百丈的地方了。 “怎么样?你以为,空有一身蛮力就能天下无敌了吗?”元始天尊面无表情地说道。 …… “到底是元始天尊啊!” “天尊一出手,看这妖猴还有几番能耐?” “陛下!应该勒令南天门出兵,配合天尊,乘此机会剿灭花果山!” 灵霄宝殿中的一众仙家纷纷面露喜色,玉帝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 …… 南天门,李靖的眉头依旧舒展不开。 哪吒捂着胸口的信函,那注意力全在正搀着奄奄一息的天蓬缓缓脱离战场的几个天将身上。 …… 猴子一个急转又是朝着他杀了过去,可还没等他棍棒近身,元始天尊又如同先前一般消失无踪。 紧接着,又是吸力袭来。 猴子猛地挣脱,再一次朝他杀了过去。 连续数十次,那盘古幡已经在地面上汇出了一个个巨大的坑洞,猴子已经被折腾得极不耐烦了,可他连元始天尊的衣角都没碰到。 这一战打到如今,生死殿,乃至整个地府,甚至是奈河及整个地府四周的山川河流都已经被全部毁得一干二净。 那地形变了无数遍。 若不是十八层地狱处在另一个空间之中,恐怕也被连带地毁去。 整个阴间正中的一带都变成了乱石堆,寸草不生了。 十殿阎罗中仅存的秦广王带着最后剩下的魂魄躲得远远地观望。让出方圆数千里的范围,给予这场他们无从介入的战争,一个劲的抹汗。 “你这样杀不了我。”猴子悬在空中静静地望着元始天尊:“你想干什么,拖时间?” 元始天尊缓缓地捋着长须,淡淡地笑道:“要杀你,太容易了。只要时间一到,你自己就会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七巧弥云丹,也一样。” 猴子的眼眶中,那血丝微微波动着,蔓延。 “呵呵呵呵,又是一个想等我戾气满溢的。可惜你身上没什么东西可图。”猴子缓缓地后退,转身就要走。 正当此时,元始天尊一咬牙,一个弧形的力场迅速出现,将猴子困在正中,却不触及他分毫。 “你,还是留下来和老夫慢慢过招吧。” “看来,你不只是在拖时间,还在争取时间啊。”猴子咧开嘴笑了笑:“在替谁争取时间呢?我来猜猜……是昆仑山的道途吗?” 元始天尊双眼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看来,我猜对了。”猴子顿时笑得更欢了,身姿微微后仰,后退。 “猜对了又如何,你去得了吗?”元始天尊缓缓撑开双手。 “试试呗,不试怎么知道呢?” 下一刻,猴子调转身形疯狂地冲刺。 元始天尊双手一推,巨大的吸力席卷了猴子周遭的一切。 轰鸣声中,整个阴间的地面如同一块蛋糕,被从中重重一击,捋开了一块。 …… 齐天宫中,以素缓缓地放下佩剑,收入鞘中,一步步朝殿外走去。 “你去哪里?”短嘴大喝道。 “你们不出兵,我自己出兵。” “你出兵能做什么?大圣爷现在的对手是元始天尊,那场战争是你能参与得了的吗?大圣爷交代了我们守好花果山,我们就守好花果山便是了!” 以素停下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注视着短嘴,轻声道:“这次大圣爷是鲁莽了,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其实很不满。可,大圣爷救过你吗?” 短嘴一下怔住了。 吕六拐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九头虫,你从来便是强力战将,当初大圣爷用两个蟠桃换你投靠花果山,说实在的,那代价有点低。到今天,就算你不去,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五位妖王,你们和我们从来都是互相利用,参加这场战,其实你们不想,我也懂。” “可是短嘴,还有吕清,还有大角,你们呢?别怪小红直呼你们的名字。还记得我最早的这个名字吗?‘小红’。如果你们记得,那一定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没有他,你们早就死了。也许死在去恶龙潭的路上,也许死在恶龙潭,或者死在某一次天庭针对花果山的剿灭战中。” “我是他从树林里捡来的,我一直都记得,你们呢?如果他有事,你们打算怀着什么样一种心情活下去?小红想象不出来,所以,小红必须去。哪怕死在阴间,魂飞魄散也好。” 背过脸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腰间的长剑拔出一点,又“锵”地一声收了回去,朗声道:“都听好了。日久见人心。如今大圣爷危在旦夕,此战出征,得胜归来之日,便是花果山权力版图重置之时!” 最后瞪了短嘴一眼,以素大步走出殿外。 众将面面相觑,望向短嘴。 短嘴眼角微微抽了抽,紧紧地握住拳头,却始终不发一言。 妖群中的多目怪稍稍迟疑了一下,朝着短嘴拱了拱手,甩开衣袖快步跟了上去。 他那七个师妹也连忙跟了上去,紧接着,是一些新晋的妖将。 大角和灵犀都盯着短嘴看。 吕六拐淡淡看了短嘴一眼,低声道:“不阻止?” “你能阻止得了吗?她可是圣母最得力的弟子,威信不可小觑。而且……一旦出手阻止,必定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到时候,必定内乱不止。” “那你打算怎么办?” 短嘴想了许久,眨巴着眼睛道:“这场战我们根本介入不了,还是照大圣爷说的,守好花果山吧。” …… 昆仑山。 禁飞的法阵已经解除。 夜色中,一艘艘浮空舰悬浮而起,实力较强的道徒在各自观主的引领下进入战舰,实力不济的道徒则被勒令立即背上行囊返乡。 已处于昏迷之中的镇元子被放上担架,抬上船舰。 望着漫天的浮空舰,太乙真人无奈地苦笑着。 他恍然想起了百余年前乾元金光洞中的那次相见。 那只跟在凌云子背后一言不发的猴子,那只,将整个昆仑山搅得天翻地覆,天河水军掘地三尺,最终却也没能捉住的猴子。 “真是大逃亡啊……”他抿着嘴唇叹道:“没想到,百余年前,还弱不禁风的一只妖猴,如今竟逼得我昆仑山全体撤离,仅仅是因为他有可能进攻昆仑山……呵呵呵呵。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说着,他缓缓地摇头,望向一旁的通天教主。 “那妖猴已经彻底失控了,师兄正在阴间拖住他。镇元子就托付给你们了,总之,你们尽快撤离,虽说百万道徒,其实真正派得上用处的没多少。但如果加上花果山的妖怪……这凡间也没几个地方可以帮他散戾气了。老夫还得走一趟四海龙宫和五庄观,斜月三星洞就不去了,那猴子是须菩提自己教出来的,他该有办法自救才是。” “这是要祸水西引吗?” 通天教主捋着长须淡淡叹了口气道:“若是真能西引倒也好。灵山有释迦摩尼在,要制止猴子当是不难。只可惜了,杀佛门的人,消不了戾气,否则倒也是个好计啊。” 说罢,他轻轻拍了拍太乙真人的肩,转身化作一道云烟散去。 …… 南天门外,十几员天将搀着在药物的帮助下,已经稍稍缓过一口气来的天蓬踏上了平整的地面。 哪吒带着几个天兵连忙迎了上去。 那几个天兵七手八脚地挤开同样浑身是伤的天将,将天蓬抬上了担架。 “怎么样了?”哪吒问道。 “修为废了,以后……就是废人了。”天蓬干笑了起来,咳出一抹血丝。 伸手把了把天蓬的脉门,哪吒蹙着眉道:“人活着就行,行者道怕什么?反正丹药提升的上限还在,不用几年又修回来了。” 天蓬默默地点了点头。 …… 阴间。 猴子咬着牙,使出所有的力量,缓缓地飞着。 那速度很慢很慢,慢到不足正常速度的千分之一。 环绕身体四周的灵力早已将整个身体都映成了金色,如同一颗星辰在夜空中闪烁。 悬浮后方的元始天尊双手并用,使出所有的力量压制着。那灵力不断地灌入盘古幡中,以极快的速度损耗着。 可纵使如此,他还是无法完全限制住猴子的行动。 随着猴子的前行,地表的所有一切都被压成齑粉,一条长长的弧线在大地上被勾勒了出来。 “奉劝你还是留口气一会逃命吧。我的灵力无穷无尽,你却不是。”猴子嘎嘎狂笑着。 一粒豆大的汗珠从元始天尊的额角滑落,下一刻,被肆虐的灵力蒸发得无影无踪。 …… 凌霄宝殿中,一位卿家迈着碎步悄悄走到玉帝侧边,轻声道:“陛下,天蓬元帅已经进了南天门。据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他已经修为全无,形同凡人。” 这一段话,众仙都听得清清楚楚。 “修为全无?你们瞧瞧,元帅为天庭已经战到这份上了,你们还要怀疑他,当真可恶!可恶至极!” “陛下,臣倒有另一番见解。行者道修为全无,也不过几年便可修回,并无大碍。关键是,如今天庭危急,他却修为全无……呵呵呵呵,这是不是代表着,可以不用上战场与那妖猴面对面了?” “你什么意思?”有仙家当即叱喝道。 “臣的意思是,这是苦肉计。” “苦肉计?”闻言,在场众仙家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上谏的仙家连忙拱手道:“若是由着他,说不定回头那妖猴叩门,他就下令打开南天门投诚了。陛下,此事不可不防啊。” “陛下,那天蓬都已经修为尽失了,反正也对战事无益,不如就招到凌霄宝殿来,审一审。” 众仙都望向了玉帝。 玉帝的眉头紧锁,手不断地揉搓着扳指,犹豫着。 第四百三十一章逃跑? 阴间。 猴子使出所有的力量意图突破封锁返回凡间,元始天尊则使出浑身解数将他留下。 撕扯之中,天空中漩涡的中心缓缓隆起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红色的闪电在云间飞跃,将一切都映成了血一样的颜色。就好像一张大口咧开,准备吞噬天地。 那场景可谓可怖至极。 巨大的吸力之下,灵气依旧不断灌入猴子体内,元始天尊的灵力却已经慢慢枯竭。 那苍白的双眉越蹙越紧,面对那不断增长的修为,却依旧无计可施。 …… 灵霄宝殿中。 玉玺落下,朱红色的印章被刻上了黄绢。 玉帝缓缓挪开手,望着圣旨上的字,似乎又有些犹豫了。 见状,一位仙家拱手道:“陛下,若天蓬真与那猴头没有丝毫牵扯,审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若是天蓬当真通敌……这事儿,可大可小啊。” 那仙家没有再说下去了。 闻言,玉帝才将玉玺放到一旁的桌案上。 身旁的卿家连忙上前将圣旨卷好,收入袖中,退后,转身一步步走出大殿。 众仙都默默地看着,有愤怒,有窃喜。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神情。 太白金星悄悄打了个哈欠。 站在身旁的福星一阵疑惑,却也不便多言。 …… 花果山,以素麾下部队加上那些愿意随同出征的部队,共计两万,已经扬帆起航。 甲板上,多目怪带着七个师妹急匆匆来到以素面前,躬身行礼。 以素一下懵了,连忙伸手搀扶:“多目兄与以素本是平级,能愿仗义出兵,以素很是感激,可您这是……” “卑职有一言,不知都统可愿一听。” 以素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多目兄请讲。” 多目怪仰起头习惯性地左顾右盼一番,拉着以素走到甲板的一角,低声道:“阴间有煞气,我军上下,成炼神境修为者却不足一千。加之大圣爷如今对手乃是三清之一的元始天尊……恕卑职直言,地府之行,怕是以卵击石,徒劳无功罢了。” 闻言,以素微微瞪大了眼:“多目兄跟以素一同出兵,就是为了劝服以素回去?” “都统误会了。”多目怪抿着唇,注视着以素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圣爷身陷地府,那殿中一众妖将为人臣子,却不思如何解救,只想着死守花果山图得一方安稳,实在令卑职不耻。假以时日,若大圣爷得胜归来,必要惩治才是。都统义薄云天,实在让人钦佩。只是……如今局势,怕是只可巧取,不可豪夺啊。还望都统明察。” 以素疑惑地看着多目怪:“你有办法?” 多目怪往后一步,躬身拱手道:“卑职有一计,若是由都统来施行,虽说无法起到扭转局势的妙用,但势必……能对局势起到不小的帮助。” 以素注视着多目怪缓缓道:“说。” …… 南天门。 一位卿家带着一众禁卫缓缓穿行营帐之间,四周的天兵天将纷纷避让。 一直走到帅帐,那卿家悄悄与戍守的天兵说了些什么,天兵猛然瞪大了眼睛,急匆匆地转身进入帅帐。 不多时,李靖从里面走了出来,连带一起出来的还有哪吒。 “有劳卿家了。”朝着卿家拱了拱手,李靖伸出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圣旨,能让末将先看看吗?” 卿家默默地点了点头,从衣袖中取出圣旨朝着李靖递送了过去。 捋开圣旨,李靖瞥了几眼,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 卿家低声道:“禀天王,陛下的意思是,让天蓬元帅静悄悄跟我们回去便是了,无需惊动将士们,以免扰乱军心。毕竟,元帅通敌,这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所幸天蓬初到任,这军中该是还没什么党羽才是。往后,大元帅之职还有劳天王您暂代了。” 一旁的哪吒已经攥紧了火尖枪。 将圣旨递了回去,李靖冷声道:“这是谁的主意?” “许多仙家都这么谏言,具体要说是谁的主意,卑职也说不清。” 李靖哼地笑了出来:“他刚刚才从地府力战归来,虽说战功谈不上,但修为尽丧,你们就……这样,会不会太让人寒心了。” “正因为修为尽丧,才不适合再担元帅一职啊。只能说是天蓬福薄,命中注定当不了这大元帅了。”那卿家躬身拱手道:“卑职在此恭喜李天王了,这天庭,到底还是只有李天王您最能掌兵,大元帅一职非您莫属啊。” 这话说不下去了,李靖只能深深吸了口气,站到一旁。 被李靖一瞪,哪吒也只好让到一旁。 卿家躬身掀开了营帐的围帘,笑嘻嘻地走了进去,拱手道:“卑职参见天蓬元帅。听说元帅负伤,陛下特地让卑职前来探望,顺便……给元帅带份密旨过来。” 卧榻上,面无血色的天蓬在持国天王的搀扶下好不容易坐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说道:“臣,接旨。” 站在一旁的哪吒,那牙咬得紧紧地。 …… 阴间,猴子整个被压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却嘎嘎地笑了起来。 那眼睛中早已经布满了红色血丝,整个双瞳都开始变成红色了。 注视着一刻不停输出灵力的元始天尊,猴子缓缓叹道:“盘古幡真是好东西啊,如果我还是原来的修为,怕已经被你直接压死了吧……你我已经这样折腾了五十个时辰了。怎么样?还能支撑多久?五个时辰,还是十个时辰?怎么样,说来听听。这时间够昆仑山的道徒逃跑吗?” 元始天尊面色凝重地将数枚丹药吞服入口,一言不发。 …… 灌江口,以素的舰队缓缓航行着。 远处,天边出现了杨戬麾下的一艘战舰,一位草头神站在舰首上高声吼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以素仰着头答道:“花果山以素,求见三圣母!还请神将代为通传一声。” 那甲板上的几个草头神窃窃私语了起来,不多时,其中一位吼道:“真君已经下令,我灌江口与花果山老死不相往来,还是请回吧!” “怎么办,不见……” 一直站在以素身旁的多目怪低声道:“那就换一种说辞,换一个身份。” 以素略略思索了下,仰头道:“华山圣母座下大弟子以素,求见恩师华山圣母,还请神将代为通传!” 那甲板上的草头神怔了一下,又是窃窃私语了一番。很快,他们拿出玉简似乎在与什么人联系。 半晌,其中一位草头神高声吼道:“真君有令,任何妖怪,不得以任何名目进入灌江口地界,违者,杀无赦,还是请回吧。” “你看,我说了杨戬不会让我们见圣母大人的吧。上次他都是直接将我们撵出府邸的。” 多目怪摆了摆手示意以素不要多言,回头对着自己的其中一位师妹问道:“这里距离二郎神的府邸有多远?” “二十里吧。” “二十里啊……”多目怪稍稍犹豫了一下,对以素说道:“鸣炮。万炮齐鸣,圣母大人该是听得见的。一旦听见,自然也就知道我们来了。” …… 天庭,那卿家带着禁卫走在前头,两位天将抬着担架紧紧地跟在后头。 天蓬面无表情地仰卧着,呆呆地望着没有一丝光亮的天空。 “你修为已经废了。以为我会杀你吗?放心吧,我杀谁都不会杀你。留着你一条命,让你看看自己的下场。” 猴子最后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回荡着。 许久,他缓缓闭上双目,忽然想起了多年前一位老人跟他说的一句话,淡淡地笑了笑,自嘲道:“自古薄命的不只是红颜,还有忠良……重伤未愈,就要上刑场了吗?也算死得其所了。” 后方,哪吒快步跟了上来,一把握住天蓬的手腕,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卿家低声道:“通敌可是重罪,况且,你现在连修为都没了……上次已经得罪了玉帝,这一趟千万不能去。一会我让他们放慢脚步,拉开距离之后,他们会护着你借机逃跑。现在局势这么乱,只要出了南天门,也就没人管你了。要洗脱冤屈,等过了这个坎再说。” 天蓬不由得怔住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信函 “逃跑吗?”天蓬闭上双目,淡淡地笑了。 前方的卿家缓缓地走着。一前一后抬着担架的两位天将悄悄放慢了脚步,目光闪动。 哪吒松开了天蓬的手腕,却被天蓬反过来拉住了。 他依旧双目紧闭,轻声叹道:“辛苦你了,也谢谢你。但,我不会逃的。逃了,就坐实了通敌的罪名,再也说不清了。那妖猴要的就是这样。陛下也许只是一时糊涂,迫于众仙的压力罢了。不会真的对我怎么样的。” “你别傻了。”哪吒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前方的卿家,低声道:“之前留你,只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你以为他为什么留你?有些东西无愧于心就好了,管别人怎么说作甚?天庭是什么样的,这么多年了,你一个当元帅的该比我清楚。” “当初月树开花,也是陛下设法保住我。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他怎么都不可能置之不理才对。” “是吗?”哪吒淡淡地笑了出来:“你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呢?你说得对,是他设法保住你的。可你别忘了,动情案的时候你还有天河水军撑腰,花果山之战的时候你也还有天河水军打底。不说别的,就光为了这支军队,他都不可能让你死,因为他们只听你的。现在他们在哪里?如果天河水军还在,就算你真的通敌了他也会保你。可你连修为都没了……我看,悬。” 天蓬眨巴着眼睛低声叹道:“你说的这些,天蓬知道。只是生死有命……天蓬是否通敌,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留个清名也好,何必连累大家担一个私放钦犯的罪名?” “清名?”哪吒哼的一声冷笑了出来,拿出一份信函偷偷塞给天蓬:“这份东西我也是刚拿到不久,你自己看看吧。” “是什么?” “某个人的遗书,不是留给你的,却是准备用来救你的。不过我估计就算拿出来也没用。看完你再决定要不要逃吧。”哪吒低声道:“反正我替你不值,你自己想清楚,硬要去,本太子也不拦着。” …… 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声。 庭院中,杨婵微微仰起头:“什么声音?” “这……”哮天犬挠挠脸颊,低声道:“也许,是雷声吧。” “雷声?”杨婵缓缓站了起来:“不对,这是大筒的声音,天河水军已经灭亡了,只有花果山才有大筒。有花果山的军队到附近了?” 哮天犬与傲天鹰顿时一惊。 “你们瞒着我什么事,对吗?” 两人面面相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婵一个疾步与他们擦肩而过,腾空而起,远远望见了前方黑暗中不停闪灭的火光,却被迎面赶来的杨戬扯着手腕硬是拽了回来。 “你要去哪?” “他们派人来了,对吗?” “是又如何?”杨戬面无表情地答道:“这件事我已经让梅山七圣过去处理了,他们进不了灌江口半步。” “花果山出事了,还是他出事了?”杨婵怔怔地问道:“他服下了那个丹药,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 二郎真君府二十里外,悬浮在半空的妖军舰队已经拉出所有大筒,对着一旁的山峰一阵狂轰,瞬间便将整个山峰都削去了一层。 火光中,灌江口的战舰却只是悬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以素焦虑地站在甲板上朝着二郎真君府的方向眺望。 “不用急,静静等候便是了。”站在一旁的多目怪摇晃着身子道。 不多时,两道光芒从真君府的方向疾驰而来,顿在半空。 来者,是梅山七圣中的野猪精朱子真和山狗精戴礼。 以素连忙伸手让手下的战舰停止轰击。 见了以素的舰队,这两人皆拱了拱手道:“以素姑娘,别来无恙。” “二圣别来无恙,以素有礼了。此次前来,是想求见恩师一面,还请代为通传一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朱子真拱手道:“抱歉。真君有令,让尔等速速离开,否则……我等就只能得罪了。还请以素姑娘不要让在下为难。” “这是什么道理?”以素咬了咬牙喊道:“若是杨婵姐不肯见以素,以素绝无二话,立即离开,但你们凭什么阻拦我?” “就凭这里是灌江口地界。”戴礼面无表情地答道。 两人的身后,妖军将士已经看到十几艘灌江口的战舰缓缓朝着这里航来,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以素缓缓攥紧了拳头,一旁的多目怪连忙按住她的手。 注视着以素,多目怪缓缓地摇头:“不能动手,我们打不过的。就算打得过他们也没用,后面还有个二郎神。况且,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达到了?” 还没等以素反应过来,多目怪已经仰起头拱手道:“二圣,我等明白了,立即就走,绝不给两位添乱。” 这一说,朱子真与戴礼反倒有些懵了。 转过身,多目怪已经开始招呼着妖军将士们转舵了。 以素一把将多目怪扯了回来:“你不是说求助杨婵姐吗?怎么……你说目的达到了?我不明白。” 多目怪抬眼瞧了瞧依旧悬在远处的二圣,低声道:“他们两个都出来了,圣母大人肯定也听到了。之所以没出来,估计该是被什么困住了吧。按卑职的理解,二郎神肯定是封锁了消息,不让圣母大人知道外面的情况。就这情况,硬冲肯定是冲不得的。只要圣母大人听到这大筒的声音,知道我们来过……自然也就懂了。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走吧,接下来我们还有个地方要去呢。” 以素一愣:“去……去哪里?” 多目怪紧蹙着眉头道:“斜月三星洞。” …… 整个真君府都被杨戬的禁音术笼罩了。 指着火光的方向,杨婵微微颤抖着说道:“究竟怎么回事?他来不了,让其他人来吗?他现在究竟什么情况,你答应了替我打听他的消息,他现在究竟什么情况!” 杨戬静静地站着,沉默不语。 …… 阴间。 吸力的正中,那地面平整得如同镜子一般。 盘古幡的力量已经一点一点地消退。 猴子拄着金箍棒,缓缓地站了起来,却依旧难以腾空而起。 “你马上就撑不住了。” “老夫不过是降低力道罢了,就现在所剩的灵力,依旧可以将你强留在阴间数日。” “是吗?”猴子用力地将金箍棒插入地面,猴子缓缓仰起头道:“我在想,这阴间的天有多高。” 元始天尊微微一怔。 紧紧地将金箍棒抱在胸前,猴子使出所有力量往当中灌入灵力,高声喊道:“长——!” 下一刻,金箍棒猛地伸长了,化作擎天巨柱,一端直插入地面,一端冲向天空,连带着,猴子也被带向了天空。 元始天尊整个怔住了。 只一瞬,猴子便已经被金箍棒带到看不见的高空中。 一个声音从天空中飘散下来。 “如果我没记错,阴间的上方就是凡间,即使不通过术法,也能往来。是这样的吗?元始天尊。嘎嘎嘎嘎。如果我把凡间和阴间凿穿了会如何呢?” 元始天尊低头看了一眼金箍棒底座的法阵,又抬头望了一眼猴子所在的方向,一时间难以抉择。 将金箍棒推倒,择势必要先解除盘古幡才可能。可是一旦解除……那猴子瞬间就能离开地府。 尖啸声中,猴子死死地抱着飞速变长的金箍棒,已经远远地望见了那漆黑的顶。 慌乱之中,元始天尊动用了最后的灵力,猛地催动着盘古幡。 红色的光几乎映红了周遭的所有。 吸力仿佛没有极限般在增大,就连金箍棒也的增速也受限了。或者说,在极限吸力的作用下,整根金箍棒正在飞速下沉。 猴子脸部的肌肉都被拉得变形,但他仍旧狰狞的笑着。那已经越来越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远处漆黑的穹顶。 随手将金刚琢抛了下去。 它一路无声无息地下坠,穿越云层,骤然化作一道白光朝着盘古幡袭去。 已经使出所有力量在催动盘古幡的元始天尊不得不分心防御。 “咣”一声巨响,金刚琢重重撞在盘古幡顶部的灵力护盾上,擦出阵阵火花,又一个回旋,从另一面袭来,中途来回变换三次轨迹。 元始天尊不得不同时筑起三面护盾。 正当他忙于分心应对金刚琢之时,猴子身上的压力已缓缓降低。 “轰——!”一声巨响。 猴子连带着金箍棒重重地撞在穹顶上,却依旧不停地伸长。 刺耳的轰鸣声中,沙尘缓缓地弥漫了开来。 一片又一片的石块飞速崩塌,砸向地面。 元始天尊无奈地仰着头,呆呆地望着。 …… 天庭。 天蓬咬着牙,那手,一点一点地将手中的信函拧成一团,眼泪夺眶而出。 哪吒瞧着天蓬,低声道:“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了,说出去也没什么意思。他呀,就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所以你也不需要再寄望什么了。洗脱冤屈,确实有可能,不过得等你恢复实力再说。如果你死了,这冤屈也就没有洗脱的一天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天上地下 平静的海底开始疯狂颤动,龟裂,隆起,岩浆喷流。 气泡疯狂地上涌。 “这是怎么回事?龙王呢?快禀报龙王!” “龙王不知道哪里去了!” 几个虾兵蟹将奋力游动着,却依旧被海底汹涌的乱流卷得无影无踪。 海面上掀起巨浪。 岸边的人们呆呆地望着天边奔腾而来的海啸。 …… 阴间,元始天尊静静地仰望着。 巨大的穹顶上一片片岩石脱落,在与空气的摩擦中燃起火焰,碎成漫天火雨洒落地面。 一颗颗的陨石穿透云层砸落,燃起遍野的大火。 地面上仅存的鬼兵惨叫着四下逃散。 整个世界都已经变成了火红的颜色。 轰鸣声中,那金箍棒还在疯狂地钻入穹顶。 一滴滴的海水顺着金箍棒的缝隙滑落。 元始天尊静静地仰望着,却早已回天乏术。 …… 南天门大门缓缓地敞开,载着昆仑山道徒的浮空舰争先恐后地穿行通过。 一艘重型浮空舰撞在大门上卡去了半边的路,天兵们正用绳索拉扯着试图将它移开。 两艘浮空舰的头领因为过道的争夺而争吵了起来,一位天将匆匆赶来直接亮出兵刃勒令停止。 更多的浮空舰还在往这里赶的路上。 人群之中,四海龙王一家被推怂着,缓缓地走着。 小白龙惊异地四下张望,白骨精白素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镇元子被放在担架上,睁着眼望着空无一物的石穹顶,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似地。 五庄观的道徒匆匆赶来接应。 …… 南天门外,通天教主凌空顿住了身形。 “我灵力枯竭了。穹顶被捅破了,他在北海。”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通天教主的双眼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微微动了动嘴唇,轻声道:“明白了。” 转过身,他朝着北面呼啸而去。 …… 疯狂肆虐的海水夹带着炙热的岩浆迎面而来。 猴子瞪大了双目狰狞地笑着,依旧死死地抱住金箍棒。 那双目已变成了暗红的颜色。 …… 巨大的水柱灌入阴间。 “整个世界,都疯了……” 元始天尊淡淡笑了笑,缓缓转身,离去。 史无前例的巨大漩涡在海面悄然成型,天空都为之变色。 …… 甲板上,以素呆呆地望着北边疯狂卷动的云层。 下方的海水仿佛沸腾一般地滚动。 …… 庭院中,杨婵惊恐地注视着脚下微微颤动的鹅卵石。 大风袭来,所有的树叶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怎么啦?”她呼喊了出来。 杨戬缓缓地转过身去,低声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三圣母出这个院子,明白吗?” “诺!”哮天犬与傲天鹰齐声应和道。 杨婵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哥哥,一动不动。 背对着杨婵,杨戬缓缓说道:“从今往后,他与你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迈开脚步,他一步步地走着,腾空而起,只留下杨婵呆呆地站在原地。 …… 兜率宫中,其中一块天道石的碎片瞬间碎成了粉末。 …… 冲破了海底的土壤,疯狂肆虐的海水之中,金箍棒擎天而起,撞开海面。 猴子张开嘴尖啸了出来。 这一刻,似乎天地都在未知颤抖。 闪电在他的周遭滚动,海水在他的脚下肆虐,狂风在他的耳边缭绕。 金箍棒终于停止了伸长,他一步步的攀爬着上了顶端,死死握着被招回手中的金刚琢站在巨柱的顶上。 身上的绒毛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整个凡间,都已经被腾出来作为他的战场。 望着仿佛被撕裂了的天地,他迎风狂啸。 云层之中道道闪电交错,照亮了天地,却只是一声声的闷响,照亮了狰狞的脸庞。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镇元子、元始天尊,接下来是谁?车轮战,老子等着你们——!都他妈来啊——!” 此时此刻,在他的面前,天地也只能像一只困兽般无助地叹息,发出声声低吼。 猛地回头,他看到通天教主一言不发地悬在身后。 …… 此时此刻,天庭早已一片混乱。 天牢中,卷帘隔着围栏一把拽住了走过的狱卒:“外面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为什么外面这么吵?不是说天蓬元帅已经带兵在地府与妖猴决战了吗?” “天蓬元帅已经战败了,现在凡间的各宗门都在往天庭撤。这吵闹声都是那些个宗门招致的。” “元帅已经战败了……怎么会?那元帅现在怎么样了?” “他已经回来,保住了一条命,可惜修为已经被废了,而且……” “而且什么?”卷帘拽着他胳膊的手勒得更紧了。 “卷帘将军,疼……”那狱卒缓缓扯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说道:“而且,是那妖猴救了元帅的命,现在陛下及众仙怀疑元帅通敌……已经派人撤去他的职务,将他招回凌霄宝殿,要审……” “要审……”卷帘瘫坐在地,一脸的呆滞:“怎么会这样……陛下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胡言乱语?难道……” 那狱卒静悄悄地离开了,只留下卷帘依旧呆呆地坐着,任监牢走廊中昏红的火光照耀着,在身后映出一个朦胧的影子。 …… 云雾之间,一行人还在缓缓前行着。 “不要再有幻想了。当初的异元九转丹,根本就是他给霓裳仙子的。散播你和霓裳仙子月树上花蕾消息的,也是他。你是天庭大员,手握重兵,只是一个花蕾并未真的开花,就算月老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闹得人尽皆知。这消息,月老只会上报给他。” “为什么消息散播出来了,他想保你却没有及时制止?即便是太白金星也是西牛贺州一战之后才发难。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借刀杀人的伎俩罢了……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 “你以为你获得元帅之位,便可以护住霓裳仙子,其实恰恰是你害死了她。” “天庭序列里,最难管的不是禁军,也不是南天门舰队,而是你的天河水军。因为他们只认你,甚至不在乎仙籍。只怪你带兵带得太好了,他们太强了,而你又心有牵挂,不肯安安稳稳地跟其他人一样当一个神。所以,他不得不格外关注,也为此费尽了心思。” “你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自己的奋斗,用战功累起的荣耀。他必须找到一个让你感恩戴德的办法。” “让霓裳仙子死,不为别的,只为收买你的心。因为你是天蓬……可他到头来还是错了……因为你是天蓬。”哪吒淡淡地笑着:“其实我真不喜欢你。老把自己当救世主一样,真的很让人讨厌。但我更讨厌耍阴谋诡计的小人。” “为什么不救天河水军……因为天庭想重建一支部队是很快的,如果天河水军覆灭的同时,拿下妖猴,那么……同时除去两个心腹大患,对他来说,将是最理想的结果。” “今天你已经修为尽失,不再是往昔的天蓬元帅,天河水军也早已覆灭,就连要你带兵大张旗鼓进军地府,你也没有答应……你以为他还会给你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注视着天蓬,哪吒缓缓说道:“我觉得,他不会。也许会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但他最终,一定不会保你。因为保你,毫无意义。” 天蓬手中的信函,攥得紧紧地。 那双目紧闭,泪水静静地流淌着。 “这些……你都早就知道了吗?”他轻声问道。 “我哪有那本事?也不过刚知道不久罢了。信是菡薇仙子给我的,是霓裳仙子最后的遗书,也是用来指证他背地里盘算的证据,她是在收拾霓裳仙子遗物的时候发现的……她想的是万一对方不守诺言,用来威胁他。为了自己的名声,也许他会救你一命。可她太天真了。这封信,他一道圣旨,说是真的就是真的,说是假的就是假的,天庭是利益构成的,从来就不是一封信能改变的。” “听我的吧,赶紧离开吧。管他真相有没有水落石出,逃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这里,从一开始就不是你该来的。” 前方已经隐约看到了凌霄宝殿的宫殿群。 天蓬撑着担架,微微颤抖着坐了起来。 前后的两位天将连忙停下脚步,就连那卿家也疑惑地回头望。 “你要干什么?”哪吒惊问道。 天蓬低垂着脸推开前来搀扶的哪吒,咬着牙,强撑着落地,低声道:“我要,自己走着……去见他。” “你还要去见他?” 缓缓抬起头来,天蓬说道:“我要,当面问清楚。” …… “当初,真的太小瞧你了。” 北海上空,通天教主目不转睛地盯着立在巨柱顶端的猴子。 缓缓撑开双手,四把剑同时从衣袖中飞了出来,撕裂空气,环绕着两人飞速旋转了起来,凌空绘出了一个圆,在闪电的照耀下散发着璀璨的寒光。 海水被吸上了天空,形成了一道道的水龙卷,疯狂地肆虐着,却在触碰到那“圆”的瞬间被削成了条状的水纹泼洒而回。 “诛仙阵?”猴子咧开嘴笑了:“好样的,连大名鼎鼎的诛仙阵都出来了。真是久仰大名啊!哈哈哈哈!” 躬身按在脚下的巨柱上,那金箍棒瞬间缩回原本大小,握入掌中。 下方的漩涡越发凶猛了。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与众弟子依旧静静地坐着。 门外,一片漆黑的世界里不断回荡着轰鸣声,大地都在颤抖,狂风将树木都吹得弯了腰。 头顶,潜心殿的瓦片叮叮咚咚地响着。 此时此刻,感觉就好像整个天地都要崩塌了一般。 “师傅,这就是您说的破而后立吗?”清风子低声问道。 “破而后立?” “破而后立……” 众弟子纷纷朝着须菩提望了过去。 “师傅,你究竟想做什么?”丹彤子瞪大了眼睛高声问道。 须菩提双目紧闭,轻声道:“为师要为一件大事做准备。只有将天地原本的格局毁去,才有可能为新的东西,腾出空间来。” “如果我们阻碍了那件事,师傅是不是准备把我们也牺牲了呢?”幽泉子轻声问道。 须菩提闭口不言,只淡淡地看着他。 其余的弟子一个个静静地望着须菩提。 潜心殿中的气氛早已僵到了极点。 …… 人群中,北海龙王死死地捧着铜镜,险些背过气去。 …… 凌霄宝殿外旗帜招展。 宏伟的广场上,天蓬沿着正中的过道一步一拐,艰难地走着。 走过千百次的路,这一次,也许是最难的一次吧。 两旁列阵的天兵天将皆静静地注视着。 哪吒一步步走在他的身旁:“你是有病吧?你想干嘛?你想找他理论吗?” “你找他理论没用,你已经是弃子了,谁会跟弃子理论?” “你进凌霄宝殿,绝对就是一死!就是贬下凡!你明白吗?” 哪吒已经气得跳脚,天蓬却只是淡淡说道:“死可怕吗?” “啊?” 停下脚步,仰起头,天蓬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大门上的蓝色牌匾,面无表情地说道:“活着,也没什么可庆的。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死之外,还有许多许多更重要的东西。” 哪吒瞪直了眼。 “宁愿死,我也不愿浑浑噩噩地活着。” 他恍然想起了天河水军的一张张笑脸,想起了霓裳临终前的话。 “你是顶天立地的天蓬元帅……” 千年的过往一幕幕浮现。 独战妖王,九死一生,兴建云域天港,飘扬的浪花利剑大旗征战四方。 所有的一切,此时此刻都仿佛一把把尖刀刺入心中。 “是啊,我是顶天立地的,就算死,也不沾这污名……我要找他问个明白……如果那就是真相……”他淡淡地笑着,捂着嘴演变成了剧烈的咳,泪眼朦胧。 低声道:“没有爱人,没有兄弟,没有理想,所有一切都没有了……活着,对我还有什么意义?愿来生投生猪胎,可以浑浑噩噩地生,浑浑噩噩地死,再也……不用熬白了头。” 迈开脚步,他一步步地走向大殿。 手中的信函掉落在地。 哪吒呆呆地站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攥着拳头紧紧地咬着牙。 “真是个……疯子!” 犹豫再三,他还是迈开脚步捡起地上的信函跟了上去。 天空中的云缓缓变换着。 千年的鞠躬尽瘁,到头来,竟连一个清名都无法留下吗? 第四百三十四章谁想问 “天”字大旗猎猎作响,巍巍军阵陈列殿前。 天庭的风,是清冷的。 随风颤抖的衣角上还有斑斑血迹。 巨大的白玉石阶上,重伤未愈的天蓬撑着膝盖,一瘸一拐,颤颤巍巍地攀爬,那身形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 “这是,最后一程了吧。” 所有的天兵天将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哪吒有意无意地拉开五步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那眉头蹙得紧紧地,生怕眼前摇摇晃晃的身姿一脚踩空从白玉石阶上滚下去。 可就算不死在这台阶上,跨入殿门,等待他的又何尝不是死呢? …… 北海。 通天教主凌空飞行,双手掐合,聚精会神地操纵着剑阵。 四柄宝剑环绕着猴子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来回穿刺,任他三头六臂,却也只能被困在“诛仙剑阵”中央。 鲜血飘洒而下,溅在海浪上,瞬间被抹去了踪迹。 天空中的闪电依旧在怒吼着,那声音却早已被底下漩涡发出的轰鸣所掩盖。 疯狂的水龙卷席卷了一切。 他嘶吼着,咆哮着,左冲右突,每一次突进,都带来更多的伤痕,而转眼之间,那些伤痕便已经消失无踪,开始下一轮的突进。 豆大的汗珠从通天教主的额头滑落了。 由四把诛仙剑组成的“诛仙剑阵”是他的成名剑阵,号称三界之中最强剑阵。此阵一出,任何大能都难以独立抵挡。要破,只能是避其锋芒。 当初,这个剑阵让多少大能叫苦不迭。 可通天教主做梦也没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个对手,他不怕疼,灵力几乎没有极限,不存在所谓的损耗。即使受再重的伤,也能在极端的时间里恢复。 很明显,此时此刻猴子的修为已经渐渐达到与他比肩的大罗混元大仙巅峰境,接近天道…… 太上“无为”,如来“无我”。 一个具备天道修为的行者道修者,会修出来什么呢? 隐隐地,他已经有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 灵霄宝殿中,一位卿家缓缓走到正中,拱手道:“陛下,天蓬已在殿外侯旨。” 所有仙家都默默地注视着玉帝。 “带上来吧。”玉帝轻声道。 “带,天蓬——!” “带,天蓬——!” …… 一声声的呼喊传递。 天蓬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 披散的长发下,那脸色惨白如纸。 捂着腹部的伤,他一步步地前行,在众仙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大殿正中,缓缓仰起头,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他侍奉了千年的君王。 不叩不拜不行礼。 一旁的卿家想要叱责,却被玉帝抬手制止了。 微微直起身子,玉帝靠坐在龙椅上静静地瞧着天蓬,揉搓着扳指,轻声道:“天蓬啊,众爱卿,想你解释一下那妖猴为何救你。你,就给说说吧。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这次朕也救不了你啊。” “救不了我……”天蓬淡淡笑了,捂着嘴笑,笑到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鲜血从指缝溅洒而出,滴落在脚下光洁的石板上。 在场众仙皆是一惊。 一左一右随他入殿的两位天将连忙想上前搀扶,却被他伸手制止。 他微微颤抖着,笑着,缓缓摊开手掌,让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见那上面淋漓的血。 “这个,能当成答案吗?” “这个……当成答案?” 在场的仙家,连带玉帝在内都纷纷怔住了。 天蓬朝着右边的仙家迈开一步,仙家们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闪避。 天蓬调转身姿望向左边的仙家,仙家们一个个摇头摆手,扎成一团。 “你们连血都不敢碰……呵呵呵呵……咳咳……连血都不碰的人,你们准备要拿什么来质疑在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呢?” 一时间,整个凌霄宝殿上只剩下天蓬狂妄的笑声,夹渣着间断的咳。 玉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 天蓬缓缓地摇着头,那目光从群仙的身上扫过,长叹道:“现在,可以告诉天蓬,究竟是谁要问我吗?” 众仙面面相觑,却是一个个避开了他的目光,微微退缩了。 那目光最终停留在太白金星身上。 只见太白金星紧蹙着眉头与天蓬对视。 所有人都默默的注视着两人。 半晌,太白金星干咳两声,低声道:“这件事老夫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说罢,悄悄一指,指向一旁的福星。 “我?”福星一惊,连忙说道:“本座只是,只是疑惑,那妖猴为何要救你,对吧?这件事难道不可疑吗?你们不觉得奇怪?” 他摊开双手朝着周遭的仙家望去。 那四周的仙家却一个个摇头摆手,拉开与他的距离。 他惊恐地指向了寿星:“这件事是寿星先提起了,本座也只是附议罢了。” “这件事哪里是老夫提起的?”寿星连忙后退了一步,左顾右盼,一把拽住了身旁的另一位仙家:“这件事是他先提出来的,老夫当初就觉得不合适,天蓬元帅怎么会通敌呢?” “怎么是我?我……我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一句话啊!”那无辜的仙家尖叫了出来。 整个场面顿时乱成一团了。 天蓬深深吸了口气,静静地看着,看着这帮好似小丑一样的天神在互相推脱。 缓缓转过身,他望向高台之上的玉帝,轻声道:“既然众仙都不想问了,那么,天蓬想知道,陛下想问吗?” 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此时此刻,众仙都已噤若寒蝉,一个个抬着眼,那目光在玉帝与天蓬之间来回,竟也没人开口制止他。 哪吒悄悄往人群中一缩,刚好站到太白金星身旁。 龙椅上,玉帝依旧静静地坐着。沉默了许久,他抿了一口清茶道:“这件事,难道身为元帅,你觉得不应该给朕,给天庭,给将士们一个解释吗?为什么你对那妖猴每战必败?又为什么,那妖猴要在你濒死之际,救你?为什么,偏偏只救了你?” 那一双鹤目眯成一条缝,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蓬。 所有的仙家都诧异地望向玉帝。 太白金星无奈地笑了,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哪吒将那信函折了又折,收入腰间。 天蓬的双眼微微睁大了,呆呆地站着。 整个凌霄宝殿中,寂静无声。 …… 海啸几乎袭击了北海沿岸的每一个角落,夹带着闪电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北俱芦洲。 天空中没有太阳,草木却也不枯萎。 地府已经彻底沦陷,那些个魂魄飘上了人间。恶魂在每一个角落呼啸。 整个世界都疯了。 连接城邦的山道上挤满了人。 出于恐惧,所有的人类都举家奔逃,只是无论他们怎么逃,都无法逃脱这场噩梦。 …… 北海。 四把剑一把接一把地被弹了回去,悬到通天教主身旁。 猴子维持这三头六臂的姿态,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通天教主。 那双目已经渐渐变成了深红的颜色。 他瞪圆了眼,卯足了劲头咆哮道:“来啊,怎么不接着来?” 那声音瞬间压过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身上的绒毛一根根竖起,流动着微弱的电光。 此时此刻的他,早已处于半失控状态。 通天教主伸手握住其中一剑,那目光缓缓捋过。 微微放射七彩光华的剑刃上已经被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缺口,这是自剑阵成型之日起从未有过的。 “老夫杀不死你,但,困住你绰绰有余。”伸手一捋,那布满缺口的剑刃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通天教主握着剑,带着其余的三把缓缓朝着猴子的方向前进:“或许你真的有很强的意志力,但无论如何,戾气总会到极限。届时,便是你的死期!” 他随手一挥,一道半月状的白色剑气激射而出,与猴子擦肩而过,落入他身后的海中。 原本汹涌澎湃的海洋被切成了两瓣,无论是漩涡还是水龙卷,都在一瞬间被扼止了。片刻之后,才缓缓愈合,恢复原本的面貌。 通天教主面无表情地瞧着猴子,伸出左手又握住了一剑,几道的术法同时加身,七彩光华耀亮了天际。 猴子的脸上缓缓绽开了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金箍棒,露出獠牙,怪笑了起来:“那就,看谁先死了。” 下一刻,他一个翻滚化作一道电光袭向通天教主。 猛烈的冲击波瞬间扩散开来,吹散了天空中盘旋的云层,震动了脚下轰鸣的海水。 璀璨的火花中,两个身影交织在一起,在半空中来回激斗。那随手洒出的剑气将整个海面如同糕点一般切割。 他们从天空打到海面,又从海面打到海底,一刻不停地战着。 所有接近他们的,无论是海水,是云烟,还是海底的岩石,哪怕是生灵,都会在下一刻被彻底摧毁。 …… 兜率宫中,又是一瓣天道石的碎片缓缓地碎成了粉末,飘散而下。 老君神情恍惚地看着,呆呆地看着,许久,他缓缓笑了出来。 “毁了老夫的‘无为’,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低头抿了一口清茶,叹道:“还不够。” 第四百三十五章谪仙井 北海上空,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猴子维持着三头六臂的状态使出所有的力量,掠着海面飞行,掀起的海水如同一面腾空而起的水壁遮天蔽日。 天地都在颤动。 一个翻转,他朝着悬在半空的通天教主急袭而去。 三柄金箍棒同时落下,四把诛仙剑迎上,璀璨的火光瞬间迸发。 猛烈的冲击横扫了海面,漩涡都被压制,荡开了涟漪,激起海啸。 三柄金箍棒与四柄诛仙剑死死地卡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双方皆使出了全力,寸步不让。 通天教主憋足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面色通红。 猴子的脸上却缓缓绽露了狰狞的笑。 “还,撑得住吗?通天教主。” 他张开嘴露出尖牙嘶吼了出来,刺耳的声波疯狂地扩散。 凝聚的灵力如同实质一般环绕在他的周遭。 巨大的推力之下,通天教主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后退,一脸的惊恐。 “跟行者道比力气,你没病吧?嘎嘎嘎嘎。” 猴子咧着牙笑眯眯地注视着他,喝出的雾气在通天教主的眼前飘散,一点一点地加速。 远远地,他被朝着下方的海推了过去。 豆大的汗珠从通天教主的额角滑落,在滴落之前蒸发。 “不要太狂妄,老夫活了数万年,非你一只妖猴可比!” 他奋力一扬手,猴子整个被往后一推,但下一刻,猴子又整个压了上来,死死地将他继续往后推。 “活得久,只能说明你老不死,明白吗?” 那瞪大的双瞳之中,已经隐隐滋生了黑色的脉络。狂暴的灵力,戾气,还在疯狂的滋长。 惊愕之中,通天教主眯起双眼,念动咒文。 一面巨大的黑色幡旗凭空出现在了通天教主的身后,道道黑色灵力如云雾般飘洒,注入他的后心。 只一刹,身上的衣物鼓了起来,黑色的灵力环绕四周,从剑上传递而来的力量骤增。 猴子的推进停止了。 正当此时,握着金箍棒的其中一只手忽然松开了,一把拽住通天教主鼓起的衣领,用力一扯。 “咣——!” 猴子的额头重重磕在通天教主的鼻梁上。 通天教主整个后仰了,鲜血四溅。 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猴子同时松开了另外五只手,不顾诛仙剑的利刃一拥而上将对方紧紧抱住,一口咬在通天教主的肩上,将肉都扯了出来。 其中一剑已经刺入了猴子的腹部,剑刃上的七彩光华吱吱地燃烧着,焦黑了毛发,甚至内脏。可他好像全无感觉一般,又是一口咬了下去。 惊恐之中,通天教主松开诛仙剑,用力一推试图挣脱,却被猴子整个盘了上去,死死拽住。 三柄诛仙剑与金箍棒都已经掉落。 猴子拽着他的手,一膝顶在他的肺上。 通天教主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一个左勾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老脸上,牙齿都飞了出来。 就在他整个即将飞出去的一刻,又将他拽了回来,四个拳头上凝聚出灵力,疯狂地冲在通天教主的左肋骨上。 “论打架,老子强你一百倍。” 浑浑噩噩之中,一个声音在通天教主的脑海中响起了。 “为什么不早点出来?为什么不早点出来?为什么不早点出来?” “现在出来救世吗?” “你救得了吗?” “哈哈哈哈,好人都让你们当了,我他妈只好当坏人了!” 狂乱的暴击之中,通天教主整个被从天空打到海中。 海面都被冲开了巨大的缺口。 那身上的衣物在轰击之中被打成了齑粉。可猴子还在继续打,直追着将他轰入深海,扬起漫天泥沙。 灰蒙蒙一片之中,只听到不断轰鸣的声响。 海面上被破出的窟窿都缓缓愈合了。 一道黑色光芒腾空而起,又一个盘旋朝着猴子与通天教主的所在袭去。 猴子撤去三头六臂一个躲闪飞到半空,落入海中的金箍棒冲出海面又是落入他的手心。 海水缓缓汇聚成了漩涡。 通天教主冲出海面,赤裸着上身,摇摇晃晃地悬到猴子身前,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那鬓发凌乱得如同街边的老乞丐,一身的伤痕看上去早已面目全非,双肩之上更是鲜血淋漓,一双眼睛红肿得都要睁不开了。 手中还死死地握着一份黑色的卷轴。 “金身咒法不错啊,这样都没死。”缓缓地抽出插在自己腹部的剑,猴子笑嘻嘻地舔了舔獠牙上的血,唾了一口:“就是肉太韧了点,难吃得很。不过,杀了一样能散戾气,也算是有点用处。” 其余的三把剑同时破出水面环绕到通天教主的四周。 他微微颤抖着注视着猴子,那脸上早已再看不到先前的自信。 很明显,肉搏他根本就不是猴子的对手。 …… 刚刚抵达南天门的元始天尊还没来得及进入门内,一个声音便在脑海中响起了。 “这妖猴已成势,我也撑不住了。” “困住他就好了,宝物没了,以后再炼便是了,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 淡淡叹了口气,通天教主伸手一扬,将手中的卷轴捋开。 那四周,顿时变得如同一个黑洞一般,吞噬所有的光。 一个巨大的,仿佛没有边际一般的法阵悄然成型,微微散发着黑色的光华笼罩在整个海面之上。 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异动都停止了,寂静无声。 猴子微微一愣。 四柄剑缓缓悬到了法阵的四个角。 通天教主一手捂着胸口,默默地注视着猴子,一点一点地后退。 “这是什么?”猴子迟疑地问道。 “你以为诛仙剑阵,只是四把剑吗?”通天教主面无表情地答道。 下方的海水缓缓形成了漩涡,却不是先前那样的大漩涡,而是一个个的小漩涡,如出一辙的大小,缓缓地旋转着。 天空中的云层缓缓分成一个个的小块,也如同底下的海水一般旋转。 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开始闪动,变换,像一面碎裂的玻璃。 一瞬间,猴子忽然有一种感觉,整个世界都被这个法阵给切割成了无数份。 通天教主淡淡地笑着,转身,朝着南天门的方向飞去。 …… 灵霄宝殿上,天蓬一动不动地站着,仰望。 那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千年的征战,到如今,他已经一无所有。 玉帝静静地靠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那眼中看不到一丝喜怒。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甚至都没人开口打搅,一双双的眼睛都只静静地注视着两人。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群仙之中,哪吒怒目注视着天蓬,那拳头攥得紧紧地,囔囔自语道:“真是自寻死路,当初就不该想救你这个死脑筋。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结果你自投罗网。活该你死。” 转过头,他忽然看到身旁的太白金星正暗自掐算着什么。 “在算什么?”哪吒低声问道。 “在算赔率,还记得那个赌注吗?你好像也押了来着。”太白金星淡淡瞧了哪吒一眼,笑道:“天蓬贬下凡投身凡人,老夫赚得最多。” 闻言,哪吒顿时一股血气上涌,压低声音愤愤道:“这时候你还算这个?” “不算这个那老夫该作甚?下界去跟妖猴打一场?”太白金星鄙夷地瞪了哪吒一眼。 “你!”哪吒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稍稍缓了口气,他低声道:“现在还接受下注吗?” “那要看下什么了。”太白金星伸长了脖子隔着人群观望,随口答道:“就这情形,你要赌他五百年安然无恙来多少老夫都收,要赌他被贬下凡嘛……对不起了,已经封盘。嘿嘿。” 哪吒冷哼了一声道:“我赌他下畜生道。” 太白金星顿时愣了一下,瞧了哪吒一眼,挑了挑眉道:“这个可是赔率一百的啊,行,你要下多少?” “一百万金精。” “一百万金精?”太白金星顿时一愣,狐疑地瞧着哪吒道:“你有没有这么多呀?” “连我的火尖枪、风火轮、混天绫、乾坤圈都押上呢?” “那也不够。” “你!” “实物抵当啊,得折价。”太白金星摇头晃脑地说道:“最起码要加上你那斩妖剑和砍妖刀。” “一言为定!”哪吒怒目道。 许久,天蓬淡淡地笑了,缓缓地闭上双目道:“这么说,真的是陛下想问咯?” 玉帝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抿着嘴唇,天蓬轻声问道:“如果天蓬解释不出来,陛下准备怎么处置天蓬?” “按天庭律法,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玉帝轻声道。 “那……按天庭律法,该如何处置呢?” “太白金星。” “臣在。”太白金星挑衅似地瞧了身旁的哪吒一眼,卷起袖子从众仙当中挤了出来。 “按照天庭律法,此事应当如何处理啊?”玉帝问。 “禀陛下。”拱了拱手,太白金星缓缓说道:“按天庭律法,通敌乃是重罪,须得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不过,如今地府已经被毁,要打下十八层地狱肯定是不可能了。如此一来,便只能等到地府收复之后再说了。可如此重罪,一经审定,最好还是立即执行。” 注视着天蓬,玉帝缓缓开口问道:“就没其他的处置办法吗?” “有倒是有。”太白金星蹙眉道:“陛下,这天庭,不是还有谪仙井吗?” 转过头,他干笑道:“天蓬啊,老夫也是就事论事,你可千万别怪老夫啊。” 天蓬呆呆地站着,目光空洞,一言不发。 高台上,玉帝点了点头,轻声叹道:“天蓬,现在,就请你解释一下吧。若是解释不清,值此危难关头,朕,也救不了你啦。” 望着一脸无奈的玉帝,天蓬怔怔地笑了:“随便你吧。” 说罢,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目。 第四百三十六章梦魇的终结 漆黑的天空下,旗帜被风吹得“砰砰”作响。 整齐的军阵中,天兵静静地站着。 灵霄宝殿里,太白金星捋开了圣旨,扯着嗓子吼道:“奉天承运,至真玉皇上帝诏曰:原天庭兵马大元帅天蓬,罔顾天恩,不念苍生,前有动情案一事,后有滥用瘟毒荼毒生灵之罪,朕念其为天庭效力多年屡有战功,不计前嫌赦其罪过,委以重任。如今竟勾结妖猴祸害三界,经查证据确凿,实乃万恶不赦之徒!特令将其贬下凡间,万年之内,不得录用!钦此!” 听到“证据确凿”四个字的时候,天蓬不由得笑了出来。 太白金星缓缓地卷起圣旨,抿着嘴唇低声道:“天蓬,谢恩吧。” 天蓬冷冷地注视着玉帝,轻声道:“真的,谢谢你了,教会我很多东西。” 玉帝一动不动地坐着,直视前方,就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 那一众先前意欲将其置之死地的仙家如今听到圣旨,却是一个个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这样好吗?单凭无法解释,就断定天蓬通敌似乎有点……” “先前动情案,那是确有其事,瘟毒案也是确凿无疑。可如今说通敌似乎有点,过了?” “如果不是通敌,那妖猴为什么要救他?总不至于是为了栽赃吧?栽赃一个废人,有何好处?” “可你别忘了,他的修为也是妖猴废的。” “要说出去说,偷偷摸摸议论,有什么意义?”福神低声叱道。 一时间,所有的仙家都闭了嘴。 莫说救一个废人有何作用,便光是当初与天蓬的过节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不可能为天蓬开口了。 更何况,天蓬是否受到公正地对待,与他们又有何干系呢? 一位天将带着两个天兵从殿外缓缓走了进来,在天蓬身后停住了脚步。 那天将低着头,紧蹙着眉,那目光在天蓬与玉帝之间来回了几趟,猜轻声道:“元帅,请吧。” “还叫我元帅?不是应该叫我‘犯将天蓬’吗?”天蓬微笑着,注视着玉帝。 “您是元帅。”那天将低着头轻声道。 “听到了没有?”天蓬注视着玉帝,轻声道:“光坐在位置上没用的。要坐到别人心里去,你才是真正的玉帝。” 玉帝的脸色铁青了。 太白金星的眉毛微微颤了颤,小心翼翼地瞧着玉帝。 微笑着,天蓬转过身去,那目光扫过众仙,轻声道:“我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众仙沉默不语。 玉帝的脸彻底紫了。 迈开脚步,天蓬一步步朝着殿外走去,与那天将擦肩而过之时低声道:“抱歉,一时意气,给你添麻烦了。” “末将不敢,不怕。” “等一下——!” 天蓬停下了脚步。 群仙之中,哪吒举着手挤了出来。 “三太子有何事启奏?”一位卿家问道。 朝着天蓬看了两眼,又朝着玉帝拱了拱手,哪吒低声道:“陛下,这天蓬虽说修为尽废,但毕竟在天庭任职多年,弄不好,还有党羽。万一有人劫囚该如何是好?” 众仙闻言,皆面面相觑。 那龙椅之上脸色发紫的玉帝冷哼一声道:“那你说如何是好?” “陛下。”哪吒轻声道:“让臣来押解可好?有臣在,可保无恙。” 玉帝轻轻摆了摆手道:“准了,你务必给朕确保将他贬下凡!” “诺!” 转过身,他快步跟了上去。 瞧着哪吒,太白金星带着圣旨,一脸疑惑地跟了上去。 …… 灵霄宝殿外,众将齐齐顿剑。 “送元帅——!” 所有的天兵都重重顿戟。 “送元帅——!” 那呼喊声直冲三十三重天,传遍了天庭的每一个角落。 天蓬淡淡地笑着,抿着嘴唇,忍着剧痛,挺起胸膛,穿行军阵之中。 他要,光明正大的走完这最后一程。 知道真相的一刻起,什么下场都已经不重要。 千年的忠诚,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 没有眼泪了,再也没有,因为,已经流干了。 …… 清风微微地吹着。 高耸的四根锥形石柱,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上的四根獠牙,四周天兵戍守。 那正中的谪仙井淡淡地冒着白烟。 古往今来,犯了重罪,又不至于打下十八层地狱的仙人,都是从这里投入六道轮回再世为人的。 那井外,位于四根獠牙边上还有另外四个冒着淡淡白烟的坑道。 一步步默默地攀爬着缝隙中布满杂草的台阶,天蓬在一众天兵的目送下缓缓走向顶端。 哪吒扛着火尖枪,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那天将带着两个天兵走在了前头,拿着圣旨监刑的太白金星则远远地落在后面。 “对不起,之前,经常跟南天门闹矛盾。”天蓬轻声道。 哪吒无奈叹了口气:“这时候还说这些作甚?你啊,落到这个下场……可惜了。” “没事,经一事长……算了,不说了。”仰起头,天蓬叹道:“看开了,绝望了,反倒轻松了,其实是好事,解脱了。真像一场噩梦。” “有什么后事赶紧交代吧,我是来听这个的。” “天蓬已无牵挂,哪里还有什么后事?” “真没有?” 天蓬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倒真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什么事情?” “之前我和玉帝有个交易,我为天庭尽忠,他就许霓裳永世平安幸福……” 哪吒默默点了点头,道:“我懂了。这事儿你就放心,有些事,你办不来,我可不一定。就算我不行,不是还有我爹吗?” 看着哪吒,天蓬淡淡笑了出来,低声道:“无以为报。” 此时,身后的太白金星已经按捺不住跟了上来,见状,天蓬只得加快了脚步拉开与哪吒的距离。 瞅着哪吒,太白金星蹙眉道:“怎么?要倾家荡产了还这么开心?还是想想怎么跟你爹解释,让他拿金精来赎吧。” “我爹有的是金精,你管得着嘛你?” “管是管不着,你要败家老夫有什么办法?”太白金星长叹了口气道:“天庭还没判过仙家入畜生道的,你以为,陛下为了一时意气就会破例吗?太天真了,那岂不是显得陛下忌惮天蓬?怎么,该不是等人来劫囚吧?为了几件宝贝,丢了仙籍还连累李天王,不值得啊。还是说,你就是天蓬的党羽?老夫可是知道霓裳仙子的密友将某件东西交给你了。” 无论太白金星如何说,哪吒只当听不见似地摇头晃脑。 这让太白金星越看越起疑了。 到了那四根锥形柱边上,太白金星伸手止住了哪吒:“停,你在外面守着就行了。” 哪吒摊了摊手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太白金星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留下随同的两位天兵,他与那天将一同带着天蓬一步步往里走,直到谪仙井边。 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瓶子倒出一枚红色丹药,太白金星轻轻抖了抖,将他送到天蓬面前:“吃下这个,就等于喝了孟婆汤,老夫抽取了你的地魂之后,会挑个时间将他送到地府去。托你的福,老夫的赌局也是赢了许多,到来世,也会稍稍关照你一点的。你就放心去吧。” 哪吒顿下火尖枪,远远地看着三人,已经暗暗运起灵力。 天蓬默默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丹药,就要吞服。 正当此时,哪吒忽然高喊一声:“小心——!” 所有人都是一惊,就连天蓬也不由得朝他望了过去。 只见他举着火尖枪发动风火轮一个冲刺与天蓬擦肩而过,重重地在天蓬肩上撞了一下。 天蓬整个身躯顿时一倾,往后倒了下去,正好倒向了身后的畜牲道。 只见哪吒连忙伸手去抓,却是将他手中的红色药丸给捋了回来。 天蓬飞速下坠着,略带惊异地望着哪吒。 一个声音在天蓬的脑海中响起了:“下畜生道,留着记忆起码还能修炼,吃了药丸你就全完了。不用谢我。” 或许哪吒并不知道下畜生道来说对天蓬意味着什么,但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全部了。 天蓬无奈地笑了,那笑,五味杂陈。 谁能想到,这位叱咤三界,名满天下的天庭大元帅,最终的结果,竟然是一部荒唐剧? 可不是又能如何呢? 他不容于天庭,甚至不容于三界,等待他的,只能是如此。 早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太白金星整个扑了上来,可惜为时已晚,天蓬早已消失在七彩通道的末端。 他惊恐地抬起头望着哪吒:“你你你!你刚刚做什么了?” “我以为有人劫囚,没想到看错了,真不好意思。” “那天蓬……” “不小心掉下去的呗。天意如此,怪他命不好。本能投胎成人的,结果变成畜生了。对了,你说你那个什么紫金拂尘还有太白阁,加起来值一万万金精吗?” “你你你!”太白金星胡子都翘了起来了,怒吼道:“老夫明明看你将他撞下去的!你这是作弊——!” 哪吒把腰一插,露出一脸的痞子相,高声喝道:“你这是想赖账吧?死老头,我可告诉你,赖我三太子的账,问过南天门的将士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你!你这泼皮小子!” 也不理睬太白金星,哪吒驾起风火轮如一阵风般的飞走了。 “哈哈哈哈,我赢了!天蓬下了畜生道了!天意啊!”他高声呼喊着。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 谁也没发现,他那稚嫩的脸上,满面泪花。 …… 南天门。 李靖默默地捋着长须,遥望天边的一抹云层,无奈地笑了。 “好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坏人……想想,这个世界还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啊。” 一旁的持国天王默默地看着,一脸的错愕。 …… 远远地眺望着谪仙井的方向,菡薇仙子默默地低头,转身,离去。 …… 天空中一颗流星陨落,猴子抬头仰望:“那是什么?” …… 伴随着一个正直的魂魄消散在通道的终点,一场长达千年的噩梦终于结束。 也或许,才刚开始…… 第四百三十七章真正的诛仙剑阵 过程总在改变,结尾却又惊人地相似,只不过,不同的人在这幻世的景观当中看到了不同的悲欢,有了不同的喜怒哀乐。 天篷已经被贬下凡,兜率宫中,天道石碎片上的石粉却依旧在微微颤落,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老君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早已没有了出手阻止的念头。 天道石已经碎去,老君的“无为”形同虚设,三界失去了一道屏障。 只是,在那背后,天地真正的力量却在酝酿。那是即使修为高如老君也无法摆脱的力量,真正的,无形的,“天道”。 也许,所有的轨迹终将汇向同一个点吧。 …… 南天门。 通天教主捂着肩,衣冠不整地出现,惊得一众天兵修士都合不拢嘴。 早已守候的元始天尊匆忙迎了上去,轻声问道:“没事吧?” “无碍。”通天教主摆了摆手叹道:“可惜了我那四把剑,连带着阵图都赔给妖猴啦。” 元始天尊淡淡笑了笑道:“保住老命要紧。” 闻言,通天教主也一下笑了出来。 在这天地间活了数万年,即使是封神之战,他也未如此狼狈过啊。如何能想到如今竟被一只妖猴逼到如此境地呢? 说到底,都是犯险了。 如果不是因为众大能互相算计以至于深陷其中,但凡其中任何一位都不可能给那猴头机会。可就因为他们互相算计各有各的打算,到头来竟成就了这样一只毁天灭地的妖猴。 远远地望着北方的点点星辰,通天教主一脸的无奈。 …… 那北海之上,猴子依旧被困在莫名其妙的“诛仙剑阵”之中。 下方是海水凝聚而成的一个个漩涡,上方是云层汇聚而成的一个个漩涡,它们都在翻滚着,移动着,却寂静无声。 伸出手,猴子发现连自己手背上的绒毛都没有任何的颤动。 这法阵就好像能压制一切一般,就连空气都是静止的。与此同时,却又是天旋地转。 不是猴子在动,而是眼前的天地在动。 “这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怔住了。 悬在四个阵眼上的其中一把诛仙剑闪烁着红光,道道白色闪电在剑刃上缓缓流动着,“吱吱”作响。 这是此时此刻天地间唯一的声响了。 猴子紧蹙着眉注视着那剑,试探性地往前挪了挪。 就在这一刹,那把放射红光的诛仙剑凌空一舞,一道剑气挥洒了出来。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剑气根本不是朝着猴子直射过来,甚至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瞄准猴子,也没有沿着直线轨迹掠行。 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轨迹,更不存在所谓的方向,而是在半空中犹如瞬移般来回跃动,快得连猴子都眼花缭乱。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只感觉背部一阵刺痛,鲜血四溅。 那剑气已经准确地,无遮无拦地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淋漓。 “这是怎么回事?它是怎么射中我的?”猴子猛地翻转身姿。 可就在这一刹,他猛然发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整个世界都在随着他翻转。 是的,无论他如何转动,却只能朝向一个方向,因为天地都在翻转! 其余的三把剑也缓缓亮起了红光,下一刻,三道剑气同时挥洒而出。 又是毫无逻辑可循的轨迹,在半空中来回瞬移,最终齐齐打在猴子身上。 那身上又多了三道剑伤,鲜血淋漓。 “这是……什么鬼东西?”剧痛之中,猴子举着金箍棒朝着其中一把剑冲了过去。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分明在以极快的速度前进,可整个天地万物,却好像都在随着他移动一般,无论他如何加速,哪怕是一瞬万里的筋斗云,就是靠近不了那把剑一分一毫。 远处的天空中,一位天将小心翼翼地拿着铜镜照耀着,一脸的忐忑。 …… 灵霄宝殿中,玉帝以及众仙都看着铜镜呆住了。 “这是……” “启禀陛下,这是通天教主的诛仙剑阵呀。”福星缓缓躬身道:“此阵依托诛仙、陷仙、绝仙、戮仙四把诛仙剑,再配合诛仙剑阵图而成,以剑气伤人。要出此阵,必须破四剑。粗略一看,不过尔尔,但若细看,却是妙不可言啊。” 在场的仙家一个个都朝着福星望了过去。 玉帝淡淡叹了口气,轻声道:“看来,福星还知道得挺清楚的嘛。” “臣有幸,在封神之战时见识过此阵。”指着那铜镜,福星道:“当年诛仙剑阵,阐教倾一教之力加上老君,也才侥幸破除,此乃天下共知之事。只是都知道诛仙剑阵厉害,却少有人知道这内里乾坤。” “诛仙剑阵,说是剑阵,都以为重点在那四把剑上,其实不然。那四把剑虽是采天地灵韵所造,乃至宝,却也还达不到能将整个阐教挡住的地步。诛仙剑阵,真正厉害的是那阵图。” “哦?” 伸手指着铜镜,福星道:“陛下看那下方的海水,那天上的云层。从表面看,阵内一概如常,其实却已经被分割成了无数份的空间,并不断移动变换。在这阵中,包括肉眼在内的一切感知皆已无用。任那妖猴如何都挣脱不了!” “感知无用……”闻言,众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空间变换……加上感知无用……” 仰着头,福星略带得意地说道:“若是换了寻常人等,这一击的剑气便可让他毙命。说来这妖猴也真是了得,如此强横的剑气,竟只是伤。可惜,只要他逃脱不了,便迟早毙命于此,而且,死状要多惨,有多惨!” 说罢,福星对着玉帝朗声道:“臣恭喜陛下,妖猴之患已除!” 那四周的仙家闻言,也一个个对着玉帝拱手道:“臣等恭喜陛下!” 龙椅之上,玉帝却依旧愁眉不展,许久,他低声问道:“既然此阵如此厉害,为何教主不一早使用?又为何使用之后便急急忙忙返回天庭,不等那妖猴毙命之后,将宝物收回呢?” 被玉帝这么一问,众仙皆愣住了,一时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好在,那妖猴此时看上去确实岌岌可危,虽说还有疑虑,但玉帝一颗心也总算安定了不少。 …… 此时此刻,北海上空的法阵之中,猴子已然陷入了绝境。 四把剑发射剑气的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到最后竟是一道接一道。 面对这一道道诡异的剑气,猴子根本无从闪躲——他根本无法辨别那些个凭空消失的剑气下一刻会出现在哪个方位。 而无论他如何加速,始终无法逼近那四把剑中的任何一把。 更糟糕的是,这个法阵将一切都隔离了,内里原本仅有的一点点灵气早已被猴子吸了个干净,外面的灵气则都进不来。 如此一来,虽说猴子不用再担心戾气过量的问题,却也意味着身上的灵力用一分就少一分。没有了灵气的吸收,自愈便无从谈起。若是任由这般下去,等待他的,只能是慢慢地被活刮而死,如同凌迟! 无奈之下,他将金箍棒握在手中,对准了其中一把剑,大喝一声:“长——!”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金箍棒凭空断成了无数截! 不,不是断成了无数截,而是随着它的伸长,同时打通了无数的空间! 猴子微微怔住了。 此时此刻,剑气重复不断地打在他的身上,血肉飞溅。他却紧咬着牙握着被分成无数份的金箍棒一动不动地呆着,就好像真的无视了那些剑气一般。 “冷静,冷静,这法阵在操纵空间,只要我能找到规律……找规律……没错……要找到规律……一定有办法的。” 那目光不断地在四周来回转动着。 剑气已经在他的背上、胸前留下了无数道剑伤。小腿上一道伤痕里甚至可以见到森森白骨。 浑身上下早已鲜血淋漓,可他还没找到规律。 一记剑气打在他的额头上,削开了头皮,血水缓缓滴落。 …… 灵霄宝殿中,玉帝已经整个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 整个大殿中一片死寂,一颗颗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 …… 南天门内,四海龙王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 “你们说,这妖猴会就这样死吗?”北海龙王低声问道。 “到底是通天教主,应该……有可能吧。”南海龙王犹豫着说道。 东海龙王紧蹙着眉沉默不语。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 只听猴子一声暴喝,这幅早已血肉模糊的残躯举起金箍棒就是一砸。 一瞬间,伸长的金箍棒贯通了无数个空间,如同之前一般断成一截一截,与那剑气一样布满了四周每一个角落。 那顶部悄然出现在了其中一把剑的旁边。 …… 玉帝猛地怔住了。 …… 可就在此时,那原本该准确砸中剑身的金箍棒,却莫名其妙地转了个弯,落空了。 “规律变了……?” 猴子彻底傻眼了。 那身形如同一下失了重心般一颤,几片碎肉被剑气从他身上刮了下来。 第四百三十八章困兽 “法阵的规则会变……也就是说,没有破绽了?” 当看到金箍棒落空的一刹,猴子便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灵力被切断了,感知被扼杀了,还有其他任何办法吗? 肆虐的剑气之中,他疯狂地上蹿下跳左冲右突,可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 一道道的剑气打在他的身上,挑破了皮毛,掀起了血肉。 森森白骨都已依稀可见。 …… 那天上地下观望的人都怔住了。 …… 猴子徒劳地挥舞着金箍棒,疯狂地咆哮着,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 那肆虐的灵力喷洒而出,却徒溅起一阵阵的火花,始终无法触及那凌空飞舞的四剑一分一毫。 看似只有百丈的距离,却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鲜血一滴滴洒落下方的大海,灵力、与生命力都渐渐无以为继。他只能拼命地嘶吼,拼命地挣扎,然而,一切看上去都是徒劳的。 被凌迟处死,似乎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 灵霄宝殿中的众仙紧张地握紧了拳头,一个个满脸的期待。 李靖依旧面色凝重,却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四海龙王都屏住了呼吸。 站在身后远远看着北海龙王手中铜镜的道徒呼喊了起来,顿时引来大量的人流围观,一个个掩不住地笑。 甚至已经有的人开始准备返航了。 南天门外,元始天尊搀扶着通天教主一步步缓缓地走着,低声问道:“那剑阵,有可能杀死妖猴吗?” 通天教主抿了抿嘴唇,轻声叹道:“如果他没吞下七巧弥云丹的话,可以。” “吞下了呢?” “吞下了,就难说了。” ……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阵中苦苦挣扎,危在旦夕的猴头身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那法阵外围早已经缓缓凝聚起了薄薄的一层晶莹液体。那是巨大压力下液化了的灵气,也就是俗称的灵水。 本该涌入猴子体内的灵气全部被阻隔在外。 没有人发现,那法阵早已在巨大的压力下微微颤动。冠绝三界的法阵,遇上强大无边的天地灵气,又会是怎样一种结果呢? …… 通天教主缓缓回头朝着北边望了一眼,一脸的无奈。 “走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了,就听天由命吧。” “恩。” 通天教主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齐朝着南天门缓缓地走着,步履蹒跚。 …… 此时此刻,猴子的身形早已摇摇欲坠。或者说,他早已解除了腾空的术法,只是无论如何都坠不到底。 整个世界就好像在跟着他一起坠落一样。 他的对手只是一个法阵,而他却被死死地囚在原地,空有一身力量,却无从施展,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棍棒。 血一滴一滴地流,湿了毛发,那身上的伤痕早已数不清有几道了,如同浸泡在血泊之中。 灵力渐渐耗尽了,他依旧死死地攥着金箍棒,只是再也挥不动了。 …… 天上地下,所有人都似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只自始至终不容于天地的妖猴,终于要死了。 南天门杂乱无章的人群发出了欢声笑语。 …… 浮在半空中的身躯在剑气的轰击下不断抽搐着,无助地仰望天空中的云。 昏暗的光线下,那漩涡看上去就好像一条条的通道。 天地间只剩下剑气打在身躯上“扑哧”声响了,就连原本的咆哮声都已经消失无踪。 “就这么结束了吗?”他想着,缓缓地笑了出来:“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结束这场荒唐剧……呵呵呵呵,结束了好……结束了好。” 一道剑气从手臂处飞掠而过,砍断了骨头,整只左手都离他而去了。 他依旧一动不动地悬浮着,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死了,我就逃出天道了……是啊,早该逃出去了……那样,风铃就不用死了……” 那意识渐渐模糊了,他如同死了一般任由剑气击打。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一只金丝雀从他的眼前飞过,看见了老牛、老白猿在朝他走来。 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淡淡地笑了,缓缓地闭上双目。 仅存的手终于松开了,金箍棒静静地悬在他的身旁。 除了剑气依旧不断地打在身上,打飞血肉,再也没有半点动静了。 …… “死……死了?”玉帝缓缓睁大了眼睛。 大殿上的仙家都缓缓展开了笑脸,一阵欢呼雀跃。 …… 李靖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高声喊道:“立即联系太乙真人,妖猴已死,妖军士气必定受挫,正是合理围剿的好时机!” …… 南天门内的昆仑山道徒们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走在远处的二清缓缓回头看了一眼。 …… 北海龙王微微颤抖着喊道:“快,快回北海!看看损失怎么样了!” …… 灌江口。 小小的房间里,满地狼藉,一切可以砸掉的东西都已经被砸得一干二净。 满面泪痕的杨婵握着匕首,静静地靠坐在卧榻上,注视着光洁的刃面,注视着光洁刃面上的自己。 “他会死吗?”她缓缓地将匕首放到自己的颈部,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了全身。 许久,她低下头,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透过窗棂,杨戬远远地看着她。 蜈蚣精吴龙蹑手蹑脚地来到杨戬身后。 “什么情况了?” 吴龙低声道:“那猴子,估计是不行了,得死在通天教主的诛仙剑阵里。怎么办?” 杨戬紧蹙着眉,死死地盯着房间中的杨婵,一言不发。 …… 齐天宫中,短嘴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简,那眼眶微微发红。 “怎么样了?” 四周的妖将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沉默了许久,短嘴低声道:“探子已经赶到北海,不过……大圣爷,身陨了。大家准备死守花果山吧。” “身陨了?”那一众妖将一个个都怔住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三界的每一个角落。刚刚进入南天门不久的道徒们纷纷行动了起来准备返回昆仑山,就连还在路上的昆仑山浮空舰也纷纷接到消息转舵返航了。 灵霄宝殿之中已是一片庆贺之声。 一片喧哗声中,原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却只是结伴缓缓地走着,头也未回。到了陆地的末端,运起仅存的灵力朝着三十五重天而去。 …… 一道剑气斩断了猴子的小腿,那悬浮的身躯早已支离破碎,不断颤动着。没有人知道是死是活。 一点亮光微微闪动,瞬间如同涟漪一般蔓延到整个法阵的外壁。 下一刻,就在无数人的眼前,那法阵剧烈颤动着,崩塌了。 四柄凌空悬浮的剑一下失去了支点,与那残躯一同悄无声息地坠落海中。连带的,还有附着在法阵外壁上的灵水。 下一刻,整个天地忽然被解除了禁制,一下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天空中的云又是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闪电交错。 海水疯狂地撞击着,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 这一刻,天上地下,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通天教主解除了法阵?” “为什么不将那妖猴剁成碎片呢?” “也许,大能们有自己的打算,说不定是觉得让那妖猴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对对对,不能让他这么死了!” 众道徒一阵哗然,议论纷纷。 通天教主凌空回首,淡淡看了一眼。 “怎么?还在心疼啊?”元始天尊轻声问道。 “不是,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没想到作为压低宝贝的诛仙剑阵会败给自己亲手炼制的区区一枚七巧弥云丹。”缓缓摇了摇头,通天教主长叹道:“修道万年,到头来自己败给自己啊……” “败给自己?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元始天尊哼笑道。 “不是吗?”通天教主叹道:“不是为了拉拢猴头,就不会给他七巧弥云丹,不是为了修补天道,那老狐狸也不会给他金刚琢……说到底,都是我们这群老不死的,自己玩死自己啊。” …… 凌霄宝殿之中,每一个人都伸长了脑袋静静地观望着。 “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法阵怎么没了?” “那妖猴呢?究竟死了没有?” “应该死了吧……” “应该?这事情能这样模棱两可吗?” 龙椅上的玉帝紧紧地蹙着眉,轻声道:“查探一下。” “诺!” …… “什么?去查探?为……为什么,我就一个人啊!万一,万一……” “这是圣旨,听到了没有?不去就是抗旨不尊!”玉简之中传来了顶头上司的咆哮。 无奈之下,那从头到尾一直握着铜镜远远观测的天将只得干咽了口唾沫,忐忑地朝那一片闪电交错的天地前行。 …… 澎湃的海水之中,猴子的残躯随波逐流,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一般飘摇,一点一点地下沉,在海水之中拉出一条长长的血渍。 泛着淡淡荧光的灵水正逆流而上,飞速朝他追去。 缓缓地,那灵水将他整个包裹住。 早已空洞的双目之中,如同植物根茎般盘满整个眼球的黑色血丝又是重新滋长。 下一刻,一双如同深渊般漆黑的眼睛猛地瞪大。 第四百三十九章深海(上) 海水汹涌澎湃,天空中闪电来回跃动,一股股的水龙卷在天地间来回滚动着。 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如同末日一般。 天将将玉简贴在唇边,握着铜镜忐忑地前行。那玉简中不断传来上级的催促中甚至已经夹带了威胁,可他依旧不敢加速。 因为他清楚,那是怎么样一只妖猴。 他创立了花果山的恐怖妖族势力,彻底击溃了名扬三界的天河水军,将整个天庭几乎逼得走投无路,甚至一度给人以三界易主的假象。 多少次被逼到走投无路,所有人都以为这妖猴终于死定了,可他总能出乎意料地挺过来。 到头来,他以一人之力杀死了金乌,烧毁了整个生死殿,捅破黑穹顶,甚至击败镇元子、天庭诸将、元始天尊,将整个三界闹得天翻地覆。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早已是如同灾难一般的存在。 这一次,会不会也跟之前一样呢? …… 凌冽风中,九头虫带着猕猴王正朝着北海呼啸而去。 …… 天牢之中,两个狱卒远远地谈论着战况。 卷帘隔着围栏猛地朝他们招着手,急切地想要询问一下天蓬的情况。 可惜的是,都到这时候了,还有谁在关注天蓬的情况呢? …… 此时此刻,天上地下无数双眼睛都在默默地关注着北海,关注着妖猴。 汹涌的人潮将四海龙王一行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都在等待着妖猴的死讯,以至于南天门不得不派出军队维持秩序。 灵霄宝殿之中的众仙已经开始骚动了起来,众仙议论纷纷。 玉帝伸手招来不远处的天将,低声道:“让他快点。” “陛下,末将已经让人催促了。” “告诉他,若是确定了妖猴的死讯,官升三级。再拖拉,朕就治他个抗旨之罪。” “诺……”那天将默默地点头,猛地擦汗。 …… 灌江口。 凌乱的房间里,杨婵静静地握着那匕首。 她忽然想起许久之前一门之隔的那句诺言:“君往何处,妾自相随……如果我也死了,你是不是就会好像记挂她们那样记挂我呢?” 许久,她淡淡地笑了,眼泪止不住地下坠。 窗棂之外,杨戬静静地注视着。 …… 此时的北海,天将已经来到猴子的坠落地,却是不断地犹豫着。 巨大的水龙卷从他身旁肆虐而过,飘洒而下的海水如同倾盆大雨一般拍打在身上,有一种刺骨的冰凉。 身上的玉简又在不断闪动了,贴到唇边,里面当即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咆哮声:“下去啊——!你不下去怎么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听懂了没有?你再这么拖拉,就算事情办成了回来也治你的罪!” “明……明白了……”天将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望着疯狂卷动的海水缓缓干咽了口唾沫,浑身战栗。 犹豫了许久,他终究是壮起胆子伸手施展了术法,在自己四周布下一个护盾,然后一点一点地降低高度。 不多时,一个大浪袭来,护盾瞬间被吞没了。 那护盾能阻隔海水的侵袭,能抵挡海流的冲击,但也仅此而已。 此时此刻,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天将只能借着护盾上散发的微弱光芒看清从自己身旁席卷而过的泡沫。 “接下来怎么找?” “要我教你吗?用感知啊!” “感知……不行,这里灵力太浓郁了,什么都感知不到。” “那就用眼睛找!你是真想被贬下凡了是吧?” 无奈之下,天将只好伸出一手,凝聚出一团灵力。 纵使如此,也只是照亮了方圆十丈不到的范围。 在深海之中使出这种术法,确实可以看得更远,但更可能被对方发现。可都到这时候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往下找吧,如果他死了,武器那么重肯定是往下沉的。如果还没死……到最深处也该不至于碰见他才对。”默默地想着,天将纵身朝深海潜去。 …… 南天门内,汹涌的人群依旧聚在四海龙王的四周。 人潮的外围,龙宫的巨大战舰边上,小白龙与白素静静地坐在堆积如山的行李上。 “你说,大圣爷会死吗?”白素低声问道。 小白龙淡淡瞧了她一眼道:“在这里你最好不要叫他大圣爷,要叫妖猴……不然很容易出事的。” 微微仰着头,白素叹道:“如果他死了,我们妖就彻底没希望了。” “别想那么多了,自己能活才是关键。”远远地看了自己面色凝重的父王一眼,小白龙轻声道:“等这件事过了,我会想办法让父王给你一个正经的身份的,到时候,你就隶属于我们西海龙宫,不再是妖了。” 白素甜甜地笑了。 “谢谢你。” “谢什么呢?举手之劳罢了。”小白龙翻了翻白眼道:“我敖烈,那可是最讲义气的。” 听到这话,白素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小白龙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远远地,多闻天王正悄悄地注视着他们。 “你说,那个白衣女子会不会是只妖怪?” “妖怪?”身旁的黑衣修士淡淡朝白素望了一眼,蹙眉道:“不会吧……她身上没有妖气,而且之前还代表龙宫跟我买过不少丹药呢。再说了,南天门上面不是悬挂了照妖镜吗?她怎么过来的?” “嘿,龙宫用得着找你买丹药?”多闻天王鄙夷地看了黑衣修士一眼,侧过脸去朝着一旁的天兵道:“去取照妖镜过来吧,这事情马虎不得。” “诺。” …… 深海之中,天将依旧缓缓前行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他看到激流之中不断挣扎却无法前行的鱼、看到被冲碎的珊瑚、看到夹渣的深海淤泥,远远地,他看到了喷涌的海底火山,以及火山群之中那深不见底的坑洞。 海水正在疯狂地朝那里汇聚。 “这应该就是那妖猴捅破的了……说不定,那猴子的尸骸已经被吸到阴间去了。”想着,他忐忑地取出玉简贴到唇边。 …… 灵霄宝殿上,一位天将缓缓走到玉帝面前,低声道:“陛下,那妖猴的尸骸恐怕已经被冲到阴间去了。不如派人到阴间去寻找吧?” “阴间要派人,北海的搜索也要继续。多派几个人过去,找不到妖猴的尸骸,就找定海神针和诛仙四剑!”玉帝厉声道。 “诺!” …… 接获了命令的天将只好落到海底的最深处,硬着头皮继续搜索。 他在海底一步步地走着,翻动能见到的每一块石头,查看每一个角落,那速度慢得任谁都能看出敷衍。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上地下许多人都缓缓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死了没错。”一位仙家低声道。 “不是还没见到尸体吗?就他这速度,找到明年也搜不完这海域。” “嘿,这你就不懂了。”福神淡淡笑了出来,悠悠道:“他确实很难找到妖猴的尸体,但,若那妖猴未死,你们觉得那妖猴会找不到他吗?” “原来这天将不是去找人,而是去当诱饵啊!”有人当即叫了起来。 直到此时,众仙才一个个恍然大悟,欢呼了起来。 坐在龙椅上的玉帝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了。 南天门口,众道徒已经开始骚动了,许多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返航。 北海龙王猛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丢下铜镜,提起宽大的袍子就要往自己的旗舰奔去,却被东海龙王死死地拽住。 “你去哪?” “大哥,再不回去,就什么都没了!” “先等等,家业再多也没老命重要啊。”南海龙王劝道。 “那妖猴分明已经死了!” “你再等等不行吗?稳妥点。”西海龙王拦到他身前。 “他不是在你们家里打,你们当然没所谓了!不行!本王现在就得回去!” “那是什么?”正当几位龙王拉拉扯扯之际,一位道徒忽然尖叫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灵霄宝殿之中,众仙纷纷瞪大了眼睛。 …… 深海之中,那天将不断挥舞着铜镜来回照耀,颤颤巍巍地拿出不断闪烁的玉简贴到唇边。 “你身后是什么?” “身后?” 天将猛地一惊,连忙转身,却只看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 “是……是什么?会不会是鱼?” “鱼能在这么激烈的海水中自由活动吗?赶紧查探清楚!” “诶……诶。” 那天将小心翼翼地朝刚刚对方消失的方位走去。 一晃眼,他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右边闪过,连忙望了过去,可又是什么都没看见。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窜遍了全身。 “究竟是什么?什么东西?你给我出来!出来——!”他猛的尖叫了起来。 “你就不能把周围都照亮吗?”玉简之中传来了叱喝声。 那天将已经脸色煞白。 含着玉简,他将铜镜夹到腋下,双手凝出又一团灵力高高抛起。 那灵力团融入海水之中,迅速炸开了。 一瞬间,四周方圆百丈的范围都被照得通亮。 下一刻,只听“叮当”两声,铜镜和玉简同时掉落在地了。 …… 相连的几面铜镜都同时失去了影像,所有人都一下瞪大了眼睛,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铜镜坏了?” …… 此时此刻,在他们看不见的深海之中,悬空的灵力将四周都照得通亮。 站在海底的天将微微颤抖着,缓缓睁大了双目。 就在天将前方十余丈,肆虐的海流之中,躯体早已支离破碎的猴子半蹲着,嘴里叼着只剩下半截的诛仙剑,正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 一只手和一条小腿已经失去,那头皮都已经被掀开,在海水之中静静地浮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就连肋骨都已经裸露了出来。 丝丝的血飘荡在海水之中。 可他还没死。 在强大灵力的帮助下,几乎每一处伤痕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着,就连失去的小腿和手臂都好像壁虎的尾巴一样在重新长出来。 “你是,在找我吗?”一个声音在天将的脑海中响起了。 那张狰狞的脸缓缓地笑了出来。 第四百四十章深海(下) 深海中的光稍纵即逝,天将的惨叫声被淹没在汹涌海流之中。 …… 整个天庭都已是一团乱麻,仙家们议论纷纷,李靖连忙将刚派出去协助搜寻妖猴尸首的天将给招了回来,道徒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负责联系的天将猛地对着玉简咆哮,可无论是玉简还是铜镜,都再没有半点反应。 龙椅上的玉帝早已变得凝重无比。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天门外渐渐起了骚动。 原本已经打算返航的舰队全都停下来观望,就连归家心切的北海龙王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一位五庄观的道徒缓缓来到静静在一旁打坐的镇元子身边,望了一眼身后拿捏不定的人群,低声问道:“师傅,徒儿忧心院中的人参果树,我等现在是该返航还是继续留在这儿?” 镇元子紧闭双目,深深吸了口气道:“什么都别做,静静观望便是了。” “弟子遵命。” 许久,镇元子睁开双目缓缓起身,那道徒连忙赶过来搀扶,却被他伸手制止了。 “为师要到兜率宫一趟,尔等在此静候便是了。无论如何,切勿轻举妄动。” 说罢,他转身腾云而去,头也不回。 那身后的人群之中一位道徒忽然尖叫了起来:“看,有画面了!” 除了镇元子之外所有人都朝着铜镜望了过去。 灵霄宝殿之中,南天门的城楼上,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铜镜上微微地散发着光,黑漆漆一片之中隐约可见有什么东西在浮动着。 “什么东西?能联系到他了吗?” “还不行,完全没反应。” “那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不小心把铜镜弄丢了?” “这个……末将也说不清楚。” 半晌,铜镜之中闪出一阵亮光,随着亮光缓缓淡去,他们似乎看见了那天将的脸。 可还没等他们笑出声来,便已经全部惊呆了,一个个眼角不住地抽搐。 那心情一下从云端坠入了谷底。 …… 深海之中,早已伤得不成样子的猴子躺卧在海底的淤泥上拿着天将的头颅与铜镜把玩。 那身旁,早已被撕成碎片的天将的躯干正随着海流缓缓飘走。 猴子的血,加上天将的血,这四周都弥漫着红色。 将天将的头颅丢到一旁,猴子握着玉简一下坐了起来,对着铜镜猴子缓缓地说起了话。 …… 玉帝已经整个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紧握着扶手道:“他说什么?” “他说……” “说!” 那天将双膝跪地道:“他说,刚刚有没有笑出声来……还有……” 在场的仙家一个个连忙缩了缩脑袋,噤若寒蝉。 玉帝的牙齿已经咬得咯咯作响,怒喝道:“说下去!” “他还说……让我们不用去找他,他一会就上天庭来,让我们洗干净脖子等他。” “大胆妖猴——!”玉帝一下暴喝了出来,怒而将龙案上的物品悉数扫落,猛地咆哮道:“给朕把铜镜砸了!立即砸了!” …… “你们这群无能之辈!哈哈哈!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哈哈哈哈!” 深海之中,猴子捂着脸狂笑着,笑得满地打滚。 那双如同深渊一般的漆黑眸子笑出了泪花,却淹没在海水之中,没有人看得见。 那身上的伤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只是原来伤得太重,直到现在还差一大半才能算基本痊愈。 远远地,九头虫和猕猴王默默地站着。 猕猴王蹙眉道:“大圣爷没事吧?我感觉他好像……疯了。” “换了谁都得疯。”九头虫迈开脚步缓缓地朝着猴子走了过去。 “谁!”猴子猛地躬起身来,紧咬着牙发出丝丝低吼。 “是我们。”九头虫随手点亮了灵力。 望见两人,猴子一放松,整个瘫坐了下去。 “你没事吧?”猕猴王轻声问道。 猴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依旧裸露的肋骨:“小事,只要药效还在,这伤很快就能痊愈。” “我不是说你的伤,我是说……戾气。” 猴子顿时呆了一下,缓缓笑道:“你说呢?刚刚那么近我都感觉不到你们的存在……脑子就好像一团乱麻一样,不过我还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就是……感知全乱了。再一会,我想所有要静心才能施展的术法我都该没法用了吧。” “要不回去吧?”九头虫低声道:“玉鼎真人还在花果山呢,也许他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再这样下去,你必死无疑。” 猴子缓缓地摇头:“你太天真了,连通天教主的诛仙剑阵都扛不住,玉鼎真人能干嘛?况且,既然吞了丹药,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这样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猴子狰笑道:“我就是一直考虑值不值,才给了老君害风铃的机会。如果我根本无法估算,他想必,就不敢动手了吧。反正我也活够了,谁得罪我,我就让他们全部陪葬。” 九头虫与猕猴王都沉默了。 “回去吧,回到花果山去。不用管我,我说了,我已经不是你们的王,你们不用再管我了。” “你们能跟来,我已经很开心了。但这场战,你们插手不了的。这不是跟天庭在开战,这是跟所有大能在开战……这是,我的私事。不关你们的事。” 拾起身旁的金箍棒,猴子缓缓地拄着金箍棒站了起来。 “你的私事?”九头虫哼地笑了:“这一战打完,如果你输了,花果山还能存在吗?这是你的私事?” “那我应该怎么做?”猴子反问道。 “这……” 拄着金箍棒,猴子躬着身子,一步步与两人擦肩而过:“你说得对,如果我输了,花果山肯定是无法存在的。而现在看来,我几乎是必输。因为,南天门我还不知道怎么进去,或者说……那个办法未必可行。可是,如果我不打这一战,花果山就存在了吗?” 在九头虫身后停下脚步,他轻笑着说道:“不打这一战,花果山其实也不存在了。辉煌的战绩,不过是因为大能们袖手旁观罢了,你以为我们真的赢了吗?” “大家,都只不过是笼中鸟,太上老君的笼中鸟。要么堂堂正正地战死,要么乖乖地当笼中鸟。你们会怎么选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妥协。因为,一旦妥协……靠着一个女人的牺牲活下去……嘿嘿嘿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对不起,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妖王’。” 一时间,九头虫与猕猴王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猴子仰头遥望头顶无尽的黑暗,悠悠道:“要不,花果山就这么散了吧。好好活下去吧,别管我了。” …… 斜月三星洞外响起了猛烈的炮火声。 于义急匆匆地奔入潜心殿中,还未开口,须菩提便淡淡道:“由他们去吧。几艘战舰攻不破护山法阵的。” “谁?居然敢强攻灵台方寸山?”老九低声问道。 凌云子轻声道:“是花果山的妖怪,大筒只有他们才有。不是来强攻,他们,是来搬救兵。” “我们真不管?这算什么同门啊?”丹彤子的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来回。 须菩提只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也不辩驳。 大殿之中,众多师兄弟皆默默地注视着墙上悬挂的猴子的命牌,一个个不发一言。 …… 甲板上,以素来回快步地走着,焦虑地望向灵台方寸山的主峰。 “完全没反应,现在怎么办?” 一旁的多目怪紧蹙着眉头道:“不应该啊,这算怎么回事?要么驱赶,要么出手帮忙,怎么会是没反应呢?难道这里面还内有乾坤?” “我问你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以素怒目道。 “等。” “等?” 多目怪捏了一把汗,正色道:“对,就在这里等。一直轰到他们出来为止。” …… 兜率宫中,镇元子踩着一地的碎石缓缓来到太上老君身后,看着碎成了无数瓣的天道石,轻声问道:“还有救吗?” 太上老君表情呆滞地摇了摇头。 镇元子长长叹了口气,躬身坐到老君侧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会闹到这番田地啊。须菩提究竟是要干什么?哼……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就算了,连他也想着要突破天道修为吗?” “其实,老夫从未阻挠过谁突破天道。只可惜,他们都不信。”低头捋着长须,太上老君缓缓地笑了出来:“破了也好,破了,就有大戏可看了。” “大戏?” “是啊,风起云涌……”太上老君伸手比划着,如同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一般:“你还是快点回去吧,那猴头不会攻五庄观,他对人参果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一定会攻打天庭,因为他要到这里来。” “这里……有南天门法阵,也守不住了吗?” 太上老君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老夫也不知道,也许吧……也许守得住,也许守不住。现在还有谁能算得出来吗?都在铤而走险罢了。真不知道,到最后有多少人会阴沟里翻船。” 说罢,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镇元子一阵错愕。 第四百四十一章关门 玉帝面色铁青地坐着,那拳头攥得紧紧地,瑟瑟发抖,胸膛不住地起伏。 龙案边上一片狼藉,台阶下的众仙却选择性无视,一个个都只是站着,低着头,一动不动。 许久,玉帝低声道:“众卿,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人回答。 “众卿有什么建议吗?”玉帝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依旧是鸦雀无声。 “众卿,危难关头,若是有什么好的建议,一经采纳,施行见效,朕重重有赏。” 玉帝一遍遍地问着,灵霄宝殿之中却依旧是一片静默,就连往常的窃窃私语都不见了。 此时此刻,几乎每一位仙家都是满头大汗。 此时此刻,殿堂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得到了妖猴依旧活着的消息,整个天庭都已经炸开了锅。 进入南天门的一干人等当即打消了返航的念头,还没进入南天门的则互相拥挤,踩踏,场面一片混乱,就连天军布下的隔离栏都被人流冲垮了。 城楼之中,李靖握着铜镜的手在瑟瑟发抖。 “传令下去,准备关闭南天门。” “关门?”哪吒吃了一惊:“那还没进来的怎么办?” “只能怪他们命不好了,让那妖猴过了南天门,所有人都得死!” 望着自己父亲鼻梁处缓缓滑落的汗,哪吒整个怔住了,这也许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一旁的持国天王缓缓躬身,拱手道:“这件事,就交给末将去办吧。” “要快。” “末将明白。”扶着腰间的剑,持国天王快步走出了城楼。 ……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九头虫面无表情地冲出水面,身后紧紧跟着一脸茫然的猕猴王。 两人一路掠着海面缓缓地飞着,默默无言。 许久,猕猴王靠到九头虫身边,低声道:“我们就这么回去吗?” “不回去……你能怎么劝他?就算你真劝住了,打算怎么替他消戾气?” “这样下去,花果山十有八九会覆灭的。这些年赢得太轻松了,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其实早就感觉到事情没那么容易了,但实在没想到大能们的算盘都打到了大圣爷身上。也难怪了,如果他们没有盘算,怎么可能任由我们这样……” 微微顿了顿,猕猴王轻声问道:“回去,你打算怎么说?” 九头虫淡淡看了猕猴王一眼道:“如实说的话,花果山肯定就散了。” 一阵沉默。 又掠着海面飞了好一会,猕猴王小声道:“要不,就不说了吧。” “不说?” “现在的情况看,大能们的想法也不是统一的。要是统一,我们也走不到这一步。我看,要不干脆就不说了,让大家都保持一点希望。这样子……说不定还有机会。” 九头虫面无表情地看着猕猴王。 无奈叹了口气,猕猴王接着道:“我真不想回去过以前的日子了,整天东躲西藏地……我想,其他兄弟跟我也是一样的,没任何一只妖怪喜欢那样。如果可以……大家都应该是愿意搏一把的。拧成一股,无论局势如何变幻,我相信我们还是有点机会的。” 九头虫缓缓地笑了出来:“刚刚我还想着怎么跟你说,没想到你先说了出来。” 猕猴王也笑了出来:“没有任何一只妖怪喜欢整天东躲西藏的日子,你应该也一样吧?” “我漂泊惯了,没所谓……不过,暖暖怀孕了,无论如何,我得给孩子一个安稳的家。” “恭喜你要当爹了。我们现在算达成共识了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会意地一笑,继续默默地往前飞。 “刚刚大圣爷的话就只有你我知道就好,回去,就说大圣爷有把握攻上天庭,让我们死守花果山等他归来。” “行。你搞定短嘴他们,我会设法说服我那几个兄长,让他们也支持。” “就这么定了,以素和多目怪那边就别管他了,反正他们兵力也不多……要是真守下来了,我回头让我孩子认你当干爹。” “真的?我还没娶妻呢,就先当干爹了?不太好吧?” “那算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猕猴王咧开嘴笑道:“有个干儿子,想想也是挺好的。” 伴随着一声巨响,在他们的身后,整个海面都炸开了花。 回首望去,他们看到猴子尖啸着化作一道暗金色的光华朝着南边呼啸而去,整个天空都仿佛被撕裂了一般。 …… 南天门内,多闻天王只看了一眼便将照妖镜收入袖中,脸上缓缓绽开笑容。 一旁的黑衣修士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多闻天王注视着远处的白素,侧过脸去低声道:“还真是稀有品种啊,白骨成精。” “白骨……真是妖怪?那龙宫不就……”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将她拿下审一审才知道。” “等等,那她怎么混入南天门的?” “还是那句话,将她拿下审一审才知道。” 一手按在剑柄上,多闻天王悄悄朝身后摆了摆手,迈开脚步混入人群之中,缓缓地朝着白素走了过去。 身后的几名天将连忙握着兵刃跟了上去。 正当此时,远处传来了一声暴喝。 “让开让开!天军执行将令,擅挡者死!” 手持武器的南天门将士在持国天王的指挥下如同一把尖刀般迅速切入人群。 一群士兵推来了从天河水军赠送的战舰上拆解下来的大筒,由内而外瞄准了正在跨越南天门的浮空舰。 “所有的浮空舰立即退后!妄动者格杀勿论!” 几艘浮空舰连忙悬停,与后方的舰只擦撞到了一起。 一时间,南天门内散落的人流都被吸引了过去,那场面比原来更乱了。 “怎么回事?”站在多闻天王身后的天将低声问道。 “我们先收拾了眼前的妖怪再说。这南天门之内,可无论如何不能有妖族的奸细。”扶着剑,多闻天王依旧一步步朝着伸长了脑袋观望的白素走去。 “旁边那个是西海三太子吧?” “好像是,据说还有两下子。” “一会本天王拖住西海三太子,你们三个把白骨精拿下。” “诺。” 南天门的过道上,天军组成的盾阵已经将还在往里挤的人流顶住了,可根本寸进不得。更多不明就里的道徒还在奋力向前,丝毫没有听军令的意思。 持国天王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高高举起,暴喝道:“不退者,斩!” “斩?” “斩?” 一时间,无论是天军还是被推到最前方进退不得的道徒都怔住了。 “听到没有!不退者,斩!执行军令!”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他已经提着长剑快步上前,一剑砍在一位背着行囊挤在最前面的年轻道徒脖子上。 鲜血喷洒而出,那道徒就这么捂着自己的脖子,惊恐地注视着持国天王,倒地,微微抽搐着,没了声息。 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呆呆地望着持国天王,喧哗声直接被扼断了。 下一刻,一位道徒尖叫了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天军杀人啦——!” “还没听懂吗?不退者,斩!执行军令!” “诺……诺!”天兵们一个个怔怔地点头,亮出武器朝着毫无准备的道徒杀了过去。 一时间,哭喊之声四起。 人流惊恐地后撤了。 很快,在天军的盾阵之前只剩下几具横卧的尸体,温热的血在白色的地面上缓缓流淌开来。 跨过尸体,盾阵缓缓地推进,天军很快控制了南天门的入口。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为什么要杀人?” “天军要出征?” “那妖猴还活着,为什么要留我们在门外?”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注视着持国天王统领的这支部队。不仅仅是还没进门的,就连已经门内的都被吸引了过来。 轰鸣声中,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动了动,所有的道徒都瞬间醒悟过来了。 “他们……应该是想关闭南天门了……” “他们要关闭南天门了!准备把我们丢下喂妖猴——!大家冲啊!” 一声暴吼之下,所有的道徒,包括悬空舰都玩命朝着南天门的入口涌了过去。 “擅进者格杀勿论——!”持国天王站在高处挥舞着长剑嘶吼道。 血腥的厮杀开始了。 道徒们亮出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甚至并不用于作战的法宝朝着天军挥洒而去。 身为职业军人的天军则筑起了盾墙,亮出了兵刃,射出弩箭,甚至大筒都已经朝着浮空舰发射了铁弹。 刹那间,原本拥挤的过道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虽然道徒人数众多,可他们连相应的武器都没有,更谈不上任何的组织,哪里冲得破天军的防线呢? 喧嚣声四起,大量门内的道徒纷纷朝着南天门口聚集了过来,纷纷扰扰之中,多闻天王竟跟丢了白素。 愤恨地跺了跺脚,多闻天王对着身旁的天将低声道:“你们继续找,找到了不要轻举妄动!” “诺!” 转过身,多闻天王朝着大门狂奔而去。 …… 云层之上,猴子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南天门飞驰而来,那本已经失去的左手右脚,短短的时间里,都已经长全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我来了 空荡荡的天牢之中,壁上的火光将一切都照得昏红。 狱卒们已经不知道被招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卷帘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监牢里焦急地朝外张望。 那铁窗外时不时传来喧哗声。 隐隐地,他早已感觉到情况不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就凭他如今一个待罪之身又能如何呢? “那猴子杀到南天门了?还有,元帅……元帅究竟怎么样了?”呆呆地望着铁窗外黑漆漆一片的天,他喃喃自语道:“陛下应该无论如何会保他吧。陛下说过,元帅是天庭最可靠之人……陛下是明君,一定会保忠臣的……一定会的,陛下一定会的……”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神情呆滞,就仿佛在说服自己去相信一般。 战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屈辱地死。 “如果陛下真的治了元帅的罪,那之前的一切……”卷帘不敢再往下想。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 与此同时,一场危机正在发生。 南天门才关闭了二分之一,门外却已经血流成河,无数的道徒倒在了天军阵前,门内也已起了窃窃私语。 “他们在杀人?” “他们要关门?” “把那些人都留在外面让妖猴杀吗?” “不行……师傅和师叔他们还在外面呢!不行!不能关门!” 大量的道徒朝着那支天军部队的后方蜂拥而去,其中不少人已经将法器握在手上,甚至已经注入灵力。 望见自己身后来势汹汹的道徒,持国天王猛地一怔。 “这怎么办?”一位天将惊恐地问道。 “大门必须关上,不关上所有人都得死。”持国天王咬了咬牙,大喝道:“准备迎敌!” 一声令下,夹道之中的天兵迅速在自己的身后筑起另一面盾墙。 与此同时,多闻天王带领的另一队人马也掩杀而至,与持国天王成犄角之势。 门外厮杀还在继续,门内,双方也迅速对峙了起来。 城楼上,一位天将匆匆走到李靖面前躬身道:“天王,出事了,南天门里的昆仑山道徒……” “昆仑山的道徒?”还没等他说完,李靖已经快步冲了出去。 夹道之中,一位老道穿越人群走到了最前面,扫了一眼那些个唯唯诺诺的天兵,指着持国天王叱喝道:“封了个天将,莫非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告诉你,若是不让他们进来,就凭你们这里的天兵,还不够我大昆仑山下菜的!” “对——!对!” “这些天兵都还是从我昆仑山挑选而来的,居然敢对同门下手,当真罪无可恕!” 众道徒纷纷起哄,那声势越发浩大了。 此时此刻,相比之下,天兵天将的数量还不及在场道徒的五分之一,而更多的道徒还在往这里聚。 一面对敌还好说,两面夹击,南天门的兵已经稳落下风。 指着那持国天王,中年老道高声叱道:“立即投降,打开门,放人进来,否则,要你们全部人头落地!” 持国天王与多闻天王默默对视了一眼,只能一个劲地冒冷汗,却也不敢后挪半步。 “看来,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只见那老道伸手一甩,手中拂尘顿时犹如一柄长枪一般放射寒光。 那身后的道徒一个个往前了一步,蓄力待发。 “住手——!” 正僵持间,一声暴喝,太乙真人凌空飞至,门内众道徒纷纷跪地:“弟子恭迎师叔祖!” “师叔祖,他们……” 那中年老道话还没说完便被太乙真人伸手止住了。 门内的道徒一个个噤若寒蝉。此时此刻,无论是天兵天将还是昆仑山的道徒,那目光全部都聚到了一脸淡漠的太乙真人身上。 太乙真人缓缓抬头望了城楼上匆匆赶到的李靖一眼。只见李靖连忙躬身拱手做了个请罪的手势。见状,太乙真人默默地点了点头,深深叹了口气,对围在自己四周的道徒道:“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处理吧。” “交给……他们?”众道徒一下都怔住了:“师叔祖,他们要将诸同门丢在外面,任那妖猴屠戮,我等怎能坐视不理?” 也不再做任何解释,太乙真人淡淡扫了众道徒,抖了抖拂尘,负着手,在众人的目送下,踏着道徒们让出的过道一步步离去。 望着太乙真人的背影,李靖高声道:“李靖替南天门二十万将士谢过太乙真人!” “别谢了,赶紧关城门吧。” “李靖知道了!” 这一句话下来,众道徒纷纷面露惊恐之色,那门外的道徒更是面如死灰。也直到此时,李靖才缓缓松了口气。 太乙真人有话在先,众道徒虽然愤愤不平,却也不敢再造次了。偶有几个还想冲击军阵的也被同门死死拽了回去。 这黑压压一片的道徒,就这么缓缓地撤退了。 一片惨叫声中,南天门的大门终于关闭。城楼之上的李靖当即对着一旁的天将指示道:“启动法阵!” “诺!” …… 南天门外空旷的广场上,早已数不清的昆仑山道徒以及悬空舰面对紧闭的大门一个个都呆住了。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过来避难,又把我们关在外面喂妖猴吗?” “连师傅也不救我们了吗?” “天庭这帮骗子!背信忘义!” 道徒们纷纷咒骂了起来。 就在他们的眼前,一道红色的光环亮起了,缓缓笼罩了整个南天门,就连那些个道徒都笼罩在内。 “这是什么?” “这是南天门的法阵,他们要启动主法阵了!这里不能呆了,大家快撤!”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高声喊道。 顿时,所有的道徒都骚动了起来。 南天门内,李靖手握千里镜警惕地观望着,面色铁青。 正当此时,一道金光从远处射来,重重地打在南天门上空的一块巨大的浮空石上,沙石翻滚。 所有的道徒都怔住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观望。 那巨石微微颤抖着下坠了,就好像长了眼睛一般朝着南天门外面的道徒砸去。 恍然大悟的道徒们纷纷奔走践踏,夺路而逃。 一片惨叫声中,那巨石将两艘闪避不及的悬空舰撞碎,重重地砸在门外广场的正中央,扬起漫天沙尘。 所有的道徒都惊恐的看着。 豆大的汗珠从李靖的额头缓缓滴落。 那碎裂巨石的顶端,猴子拄着金箍棒缓缓站了起来,捂着肚子一直笑,一直笑,笑到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猜不到吧?我已经来了。猜到了也没关系,因为……你们已经跑不掉了!” 当他用那双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睛瞪向众道徒时,一股寒意,直入心底。 第四百四十三章法阵核心 南天门外,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伴随着道徒们的四散奔逃,已经临近失控的猴子挥舞着金箍棒跃向人群,在场的,甚至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 这是单纯的力量与速度的碾压,那金箍棒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一艘艘的悬空舰试图腾空而起,却无一例外地在轰鸣声中坠落,而甚至没人看清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击落。 道徒们漫天逃散,可猴子却好像无处不在一般,总能在他们即将离开南天门之际出现,将他们重新逼回原地。 打,打不过。逃,逃不掉。 只一会,整个南天门外已经遍地鲜血,堆满了道徒的尸体以及悬空舰的残骸,那场面好不骇人。 还活着的人们只能瑟瑟发抖地聚在一起无助地哭喊着,谩骂着,却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这只猴子面前,他们实在太弱了,弱到即使成千上万的数量也无法弥补质的差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屠戮。 南天门内,李靖握着千里镜呆呆地注视着,面色凝重,沉默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将这里情况报给陛下吧。” “诺!”一旁的天将得了令,转身离去。 太乙真人缓缓地闭上双目,捋着长须道:“就光这门外,就有十万道徒啊……十万人呐。这妖猴的戾气,又缓解了不少。” 放下千里镜,李靖轻声叹道:“就按他这速度,十万人消的戾气,也不过是让他多撑一时半会罢了。” “这可未必。”太乙真人摇头道:“依老夫看,在他戾气真正爆发之前,恐怕天劫已先行到来。” “天劫?”李靖微微吃了一惊。 太乙真人点了点头道:“修道之人皆知有‘天劫’,却少有人见过,这万年以来,更少有人引发。” “师傅可否与弟子讲讲这‘天劫’?”一旁的哪吒轻声问道。 “‘木秀玉林,风必摧之。’”微微仰着头,太乙真人轻声道:“行者道本就如同魔功,走的是以力证道的旁门,若到了极致,必是天地不容。在乱世,乃是制胜求存的法宝,到了盛世,却是一种累赘。过量地吸收天地灵气……呵呵呵呵,便是不提那戾气,也还有一个‘业力’。” “不同于‘戾气’,‘业力’无影无形,乃是无法除去的,只能尽量压制,延缓。故而越是大能,越是懂得‘四两拨千斤’的道理,绝不会滥用术法……因为,灵力乃是灵气所化,而吸收灵气,是会积攒‘业力’的。” “一旦‘业力’过多,依据每个人的潜力不同,天劫必应运而生。扛得过去,则飞升证道,扛不过去,则身死魂灭。只可惜啊,古往今来,还真就没一个人扛得过的。多少上古大能都是止步于此。因为‘天劫’的强弱,总是依引发者的实力而不同,越强,则引发的‘天劫’规模越大。行者道尤甚。” 听到这话,哪吒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见状,太乙真人伸手拍了拍哪吒的脑袋,轻声道:“不用担心。你还年轻,便是将天庭的一天都当成一年来算,满打满算地,你也不过一千多岁罢了,等过了万岁再考虑‘业力’之事不迟啊。不过,若好似妖猴这般吸收灵气,滥用灵力,又是行者道的话……很快啦。” 淡淡地望着南天门外一地的血腥,望着那只不断来回屠戮道徒的猴子,此时此刻,太乙真人也只能啧啧长叹了。 这妖猴是须菩提的弟子,可须菩提究竟为什么要培养这样一个徒弟呢? 若说只是为了破天道,如今天道已破,却也不见他出来收拾残局。 实在令人想不透啊。 这妖猴,该是在昆仑山之事之后才正式脱离斜月三星洞的吧? 说来也是因果循环,如果当初不是自己懒得搭理这些事,明知他被冤枉,却还不出手救助,甚至帮着天将引开自己的师弟以便于捕捉的话,说不定,他便不会那么快地投身妖道,也就不会有如今这番景象了。 如今想来,自己当初竟也被须菩提算计了。阐教千万年来一直剿妖,那老家伙是看准了自己不会出手救这妖猴,故意借自己和天军的手,将妖猴逼入绝境呐。 只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姜还是老的辣呀。”想着,太乙真人无奈地苦笑了起来。 李靖犹豫着问道:“依真人说,天劫一至,这妖猴岂不是必死无疑?” “该是如此,只要……这南天门法阵无恙。” “只要这南天门法阵无恙?”李靖微微一愣,似乎马上想到了什么,连忙躬身道:“真人,李靖还有要事,便不作陪了,还请真人见谅。” 太乙真人摆了摆手道:“去吧,大事要紧。” “谢真人。”转过身,李靖对着哪吒道:“你也过来。” 说罢,他已大步朝着城楼的长梯走去。 “我也去?”哪吒愣了愣神,只得赶忙跟了上去。 …… 潜心殿中,一众师兄弟都默默地关注着悬挂墙上的,猴子的命牌。 只要这命牌无损,便意味着猴子依旧无性命之忧。 于义从殿外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师尊,十师叔已经到了南天门,正在屠戮被关在门外的昆仑山道徒。” “已经去了南天门了……”众师兄弟闻言,皆是一惊。 “知道了。”须菩提只淡淡回了一句,却连眼都未曾睁过。 老九轻声问道:“十师弟是攻不破南天门的,就算能扛住戾气……他的天劫怕也快到了吧?” 丹彤子长叹了口气道:“不散戾气则爆体而亡,散戾气则引天劫。这个七巧弥云丹,也难怪没人肯尝了。只是,没人想到药效竟如此之大啊……” “还有……” “还有什么事?” 于义缓缓转过脸注视着凌云子,低声道:“雨萱师妹刚刚晕了过去。” “晕了过去?”凌云子一下呆住了。 “对。”于义点了点头道:“听说,雨萱师妹原来的师傅梅示也去了南天门,不知道是死是活。所以……” 凌云子连忙朝着在场的众师兄弟点了点头,起身随于义朝殿外走去。 …… 南天门外,短短的时间,成千上万的道徒已经被猴子杀到只剩下最后的一百余名紧紧地聚在一起,一个个握着法器瑟瑟发抖。 对于他们来说,生命也许只剩下短短一瞬了。 拖着金箍棒,猴子抬腿跨过一名道徒的尸骸朝着他们一步步走去,看上去那神识都有些恍惚了。 “怎么,不跑了?已经跑不动了吗?那多没趣啊?”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这只妖猴,你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是吗?你怎么不说我会魂飞魄散?老子就等着那一天呢。”说着,猴子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分外狰狞,惊得一众道徒挤得越发紧了。 只见他一个仰头,双目一闪,眼前的百余名道徒当即一个个瘫坐在地。 “定身术?”一位天将问道。 “不。”太乙真人缓缓摇头道:“这妖猴身上戾气已是暴虐至极,该是已经无法使用定身术这等术法才对。现在,恐怕是直接以灵力压取灵力……” “以灵力……压取?”那天将顿时瞪圆了双目。 “这是双方灵力差距极大的时候才有可能做到的。”太乙真人缓缓地笑了出来,轻声道:“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啊,濒临突破天道的行者道……那些个道徒,最强的有炼神境巅峰,他竟能直接用灵力压取……被他这么吸下去,天地灵气都要少几分啊。” 在场的天将眼皮都不由得跳了跳,一个个面露惧色。 若他能直接用这种方式压取低阶修者的灵力,那岂不是就算百万天军在他面前也形同无物? 想着,那些个天将脸都刷地一下白了。 与此同时,李靖已经赶到了南天门法阵的核心主控室。 这是一个南天门地下足有百丈宽的半球形空间。 正中竖着一根六人环抱的柱子,其上布满的符篆微微散发着红光。而在那四周,则是凌空不断转动的法阵。 那法阵的四个角上,四位文职仙家正时不时用手中的拂尘拨弄那些漂浮的符文。 而在那门外,日夜戍守的天将也足足有四十名之多。 朝着那核心看了一眼,李靖侧过脸去低声问道:“没发生什么事?” “启禀天王,一切安好。”一旁的天将连忙答道。 “安好就好。”将脸侧向另一边,李靖轻声交代道:“去,通知持国天王,将精锐都调到这里来。” “调到这里来?”哪吒吃了一惊。 “别问为什么,立即!” 呆呆地点了点头,哪吒转身快步离去。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就在那走廊的末端粗糙墙壁的缝隙间,有一点光芒微微闪烁着。 …… 映着李靖和哪吒影像的画面缓缓消失了,金头揭谛随手将手中的琉璃珠子收入袖中,双手合十,环视了围在他四周的其余四位揭谛一眼道:“诸位师弟,事情恐怕有变啊。” 第四百四十四章开门不杀 “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只有炼神境,就算你杀了我,也消不了多少戾气的!” 猴子面无表情地手起棍落,将那张苦苦哀求的脸砸了个稀巴烂。 看着那掺着脑浆的血水,身后的一众道徒皆脸色煞白。 “你想多了,我杀你,不是为了消戾气……只是因为我想杀而已。”拖着沾着血与脑浆的金箍棒,他一步步地走着,将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的道徒一个个杀死,无论他们如何哀求、嚎哭。 那一声声的惨叫此起彼伏,在南天门之外久久回荡。 杀完最后一个道徒,整个南天门外都清净了,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吹拂着沾满鲜血的地面。 他静静地站着,望着南天门,望着那法阵形成的巨大红色护盾,漆黑的目光看上去有些呆滞。 南天门里的人一个个忐忑无比。 不是因为害怕他杀进来,而是因为这骇人的场景,一种单纯的恐惧。 许久,一股淡淡的雾气从口中吐出,他摇摇晃晃地说道:“其实我曾经是个人。” “是个人?”所有人都紧蹙起眉头:“他想说什么?” 拄着金箍棒,他注视着南天门,缓缓说道:“即使变成猴子之后,我也还想当个人……不过,你们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所以我只能变成一只妖怪,变成你们希望的那个样子,去做你们认为一只妖怪,会做的事。” 所有人都干咽了口唾沫。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也包括我……最终我也会死,但我希望在死之前,能做完我想做的事。” 南天门里一片静默,所有人都静静地聆听着。 沉默了许久,他轻声道:“天道石已经破了,老君的‘无为’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说什么?老君的‘无为’不复存在?”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就连坐在灵霄宝殿龙椅之上的玉帝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猴子扯着嗓子喊道:“开门吧。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我的目标,只有太上老君一个,让我宰了那个老家伙……只要让我杀了他,接下来要怎么处置我,都随你们便。” 缓缓的抬头仰望着头顶飘动的云雾,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背,他轻声道:“祸害三界,我的罪孽够深的了,等我杀了他,你们要怎么处置都行,我只想杀他。不……不只是他,还有镇元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这些大能都该死了,只有他们都死了,人和妖,才有可能和平共处。之后,你们要让我魂飞魄散,我都毫无怨言。可如果你们坚持不开门,万一被我进去了,谁也活不了……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 弥罗宫中,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都不由得呆了一下。 …… 凌霄宝殿中,玉帝悄悄对身旁的卿家道:“带些人去闯兜率宫,无论如何要见到老君。” “什么?闯兜率宫?”那卿家惊得一下将手中的笏板掉落在地。 “就说是朕让你去请老君降服妖猴的,带些兵将去,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最好,能看看他的天道石是否完好。” …… 缓缓地低下头,猴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南天门。 “把门打开,放心,他们四个现在都没实力制止你们。只要打开门,让我杀了他们,天庭也可以不必再当大能的奴隶了。之后,我身死魂灭,绝无怨言。” 那门内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 兜率宫中,太上老君躬着身子缓缓地笑了:“看来,老夫已经让他恨之入骨了啊。” 镇元子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 地下的法阵核心处,哪吒缓缓抬起头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低声道:“爹,你说那妖猴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重要吗?”李靖冷哼道:“走到这一步,开了门,便是没有妖猴,妖军也能取而代之了……你准备将自己的性命寄托于一只妖猴是否守信吗?在我们面前,只有坚守一路可走。” 哪吒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转而面向四大天王,李靖轻声道:“天庭有内鬼,这想必大家都早已感觉到。无论如何必须守住这法阵核心,一旦法阵有个什么万一,那么,一切都完了。” 在场的天将皆面色凝重。 多闻天王犹豫着说道:“末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谁是内鬼末将不知道,但末将知道,西海三太子敖烈带了一个女妖进了南天门。” “带了一个女妖进南天门?”在场的天将皆吃了一惊:“会不会搞错了?妖怪如何能进南天门而不被发现?” “不。”李靖缓缓眯起双眼,冷声道:“别人或许不可能,但龙宫,未尝不可。” “啊?” “他们有定颜珠。” 闻言,在场天将皆一阵错愕。 “多闻天王!” “末将在!” 李靖指着多闻天王厉声道:“你立即带齐人马,无论如何要将那女妖找到,若龙宫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得令!” “哪吒!” “在!” “你立即到灵霄宝殿一趟,当面向陛下请个旨,就说,这天庭有内鬼,为了守护法阵,请陛下授我南天门将士一个‘先斩后奏’之权!” “诺!” …… 站在门外,猴子扯着嗓子喊道:“如果你们不开门,那就博一搏,搏搏看,天劫降临之时,这南天门的法阵能不能扛得住,我能不能活。如果我活了,而南天门的法阵又破了,那么,你们就全都得死。”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猛地吼道:“都听明白了吗——?” 一声暴喝之下,整个南天门内的道徒和天兵都不由得微微缩了一缩,所有人都缓缓望向了城楼之上的太乙真人。 “真人,这猴子……” “妖猴若能信,天军何苦万年剿妖呢?”捋着长须,太乙真人缓缓转身,对着身旁的天将道:“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城门。” “末将明白。” 太乙真人点了点头,对着阁楼下的遍地道徒喊道:“若是天军需要,尔等当竭力配合!” 那些个道徒一个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躬身拱手,道一句:“谨遵师叔祖吩咐。” 仰起头,太乙真人腾空而起,朝着三十五重天而去了。 …… “真不开门是吧?” 南天门外,猴子腾空而起,缓缓扬起了金箍棒。 南天门内的人们都不由得干咽了口唾沫,忐忑地注视着那凌空飞起的身影。 “不开门,你们全都会后悔——!” 一声怒吼之下,他攥着金箍棒使出全力朝着那泛着红光的护盾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时间,整块悬浮的陆地都在颤抖,无数的碎石被震落。飞散而出的闪电如同一阵风暴一般席卷了半个天空。 其中一道从猴子的肩部掠过,竟如同一柄尖刀般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全然不顾肩部的伤,猴子高高举起金箍棒,咬紧了牙,一击接着一击! 玉帝看到自己龙案上的茶盏在微颤着。 一缕沙尘从天花掉落在卷帘的肩上。 菡薇仙子静静地注视着广寒宫中微微颤动的叶片。 …… 巨大的轰鸣声疯狂扩散,三界之中,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得到,感受得到。 从四大部洲的陆地上抬头仰望,便可以看见天空在不断地闪动着。在那恐怖的声响之下,所有的生灵都只能奔逃闪避、战栗臣服。 此时此刻,三界都已经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 天地间所有的眼睛似乎都已经望向了这里,看着这只猴子发了狂地击打南天门的法阵。 只可惜,无论如何,那法阵都分毫未损。那肆虐而出的闪电,正是由他那棍棒的力道转换而来。 …… 杨戬躲在云间盯着那只站在鲜红土地上的猴子看了许久许久,缓缓转身消失在云雾之间。 …… 与此同时,多闻天王已经带着十余名天将与先前的三名天将悄悄汇合。 远远地,他们看到白素和敖烈坐在一起说笑,而在相距不到一丈的地方,就是四位龙王,四周遍布了龙宫的家眷。 “天王,她一直在那边,不太好动手啊。” “李天王有令,无论如何要将她拿下,若遇抵抗,格杀勿论。速战速决!” “诺。” 众天将借着周遭道徒的掩护分散开来,缓缓朝着龙王一家的所在围了过去,一个个都已经将手按到了剑柄上。 …… 斜月三星洞中,凌云子急匆匆地推开房门,却看见诗雨萱若无其事地坐在卧榻上,身边围着十余只身穿道袍的妖怪。 “你……你不是晕了吗?” “梅示师傅早就告诉我她没去南天门避难了,我怎么会晕呢?” 话音未落,只听于义在身后对着凌云子说道:“是于义说谎了,还请凌云师叔多多包涵。” “别怪他。”一只蜥蜴精吞吐了下舌头低声道:“是我们想见你。” “见我?” “我说师傅,我们是不是该干点什么了?”一只猎豹精盘着手道。 …… 大雷音寺之中,金色巨佛缓缓地说道:“时机已到,尔等切勿声张让那猴头知晓,坏了我佛门大事。” “谨遵尊者吩咐!” 满殿的佛陀罗汉一个个双手合十行礼,缓缓退出了大殿,一个个腾空而起。 一时间,那灵山顶上如同一个炸开的金色烟花。 下一刻,他们却又纷纷降低高度掠地飞行,朝着东方缓缓而去。 那散发出的佛光竟将周遭的一切都映成了金色。 第四百四十五章南天门内 南天门地下狭长的通道中,墙壁上挂盆里的火吱吱地燃烧着,将一切都照得昏红。 那墙壁上的一只只玄武浮雕就好像张牙舞爪随时都会扑上来一般。 五方揭谛低着头,双手合十,排成一行缓缓地走着,与踏着整齐步伐往来的天兵擦肩而过。 “果真是重兵把守啊。除了被花果山处死的角木蛟,二十八星宿全都被招过来了。” “这里连石头都非同一般,就凭我们五个就算拼劲全力,恐怕都难有作为啊。” “敌我悬殊有些太过了,不过还好,连我们也招过来,可见并没将我们列入怀疑目标。” “也可能是将我们招过来更便于监控罢了。毕竟除了破坏法阵,强开城门恐怕还更容易一些。虽说那边有昆仑山的修者坐镇,却也杂乱。” 远远地,他们已经看到了李靖以及众将。 “见机行事吧。” 众揭谛皆微微点了点头。 …… 南天门外的轰击还在继续。 那沸腾的闪电席卷了半个天空,将凡间映成了白昼。 站在一处山洞外的梅示呆呆地抬头仰望,默默地叹息着。身后的一众道徒一个个面带恐惧。 纵使是修仙者,在这样一场灾难之中与普通的凡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猴子依旧在发了狂地挥舞着金箍棒,每一次的棍棒砸落,都是一波闪电,一次震动三界的轰鸣。 “都他妈的想死吗?想死老子就成全你们!” 每一波闪电袭过,都是伤痕累累。充沛的灵力却总能在下一刻将所有的伤势修复,徒留下久久不息的疼痛。 无数的道徒紧紧地靠在一起,竟没有一丝声响,只是呆呆地听着门外的轰鸣以及妖猴的咆哮,面露恐惧之色。 每一声的轰鸣,南天门内的人都会为之一颤,哪怕他们明知道任那妖猴如何强悍都没有可能强破南天门法阵。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死神毫不遮掩地在朝自己走来。 一墙之隔,门外已是一片血海,如果让妖猴扛过了天劫,门内迟早也是一样的吧…… 人山人海之中,多闻天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着,时不时朝着白素的方向看两眼,那手自始至终都放在剑柄上。 不远处,全然不知的白素正兴致勃勃地帮敖寸心整理着堆积如山的行李,敖烈一直守在一旁嘀咕着什么。 两个天将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距离他们仅有三丈远的地方。 正当此时,多闻天王的目光与敖听心对上了。 这一瞬间,多闻天王的心忽然咯噔一下,连忙将目光错开,又悄悄观察。 只见敖听心多看了多闻天王一眼,又转头朝着四周望去,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 还没等她开口,多闻天王已经一摆手:“动手!” 只一瞬,所有的天将都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朝着龙王一家冲了过去。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把剑已经从身后架到了白素的脖子上。 一时间,周遭的道徒,连带着龙王一行都惊呆了。 错愕之中,敖烈伸手要抽出长剑,可还没等他冲向白素,自己便已经被三名天将团团围住。面对着指向自己的三把剑,敖烈猛地吼道:“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敖听心站得远远地,一动不动。敖寸心已经整个吓傻了。 围坐在一起的四位龙王微微颤抖着站了起来,一脸茫然地朝缓缓走来的多闻天王迎了上去。 “天王此举究竟何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指着白素,多闻天王轻声道:“这是一只女妖,几位龙王可知晓?” “女妖?”在场的道徒开始窃窃私语了。 西海龙王顿时整个怔住。白素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敖烈脸色煞白,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颤。 其余的几位龙王皆面面相觑。 “看来你们都还不知道啊。” “多闻天王怕是搞错了吧?”西海龙王用微颤的手指着白素道:“这是小儿的一位朋友,怎么会是妖呢?如若是妖,怎过得南天门而不被发现?” “哦?原来是西海三太子的朋友啊?”多闻天王缓缓从袖中取出照妖镜,朝着敖烈的方向递了过去,轻声道:“要试一试吗?” 手中还未抽出的剑“锵”地一声掉落在地,敖烈避开多闻天王的目光,没有去接照妖镜。 西海龙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敖烈,其余的几位龙王皆是一阵错愕。 “真的是妖怪?龙宫和妖怪勾结吗?”四周的道徒都议论纷纷,缓缓朝着龙王一行围了过来。 多闻天王抽出长剑,用剑尖轻轻挑起白素的下巴,那洁白的脸上早已满是泪痕。 “放心,暂时不会杀你。听说你还假借龙宫的名义和众仙购买了不少丹药,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西海龙王的目光在敖烈与白素身上来回,那手颤得更厉害了。 “带走!” “不行——!你们不能带走她!她什么坏事都没做!”敖烈猛地咆哮了出来。 所有人都顿时呆住了,白素惊恐地注视着他。 多闻天王缓缓转过身,注视着敖烈道:“西海三太子,末将没有连你一并带走,已经是给几位老龙王面子了,还请自重。” 慌乱之中,就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敖烈躬身捡起自己的剑,指向多闻天王道:“开门!你们不让我们呆,我们出去便是了。不准你们带走她!”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这位慌乱的龙宫太子爷,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多闻天王缓缓瞥了西海龙王一眼道:“老龙王啊,这就不是末将不给你面子了。” 只见西海龙王一个急火攻心,差点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咬着牙一个快步上前,指着敖烈叱道:“你个逆子,还不快把剑放下!真想去给一只妖怪陪葬吗?” “父王!他们把素儿带走了,就全完了!妖怪被天军带走能有什么好结果?” “你知道她是妖怪?”西海龙王整个怔住了,瞪眼道:“知道她是妖怪你还领她进龙宫?领她进南天门?还跟我说你要娶她?你疯了吗?” 若不是东海龙王和南海龙王将他拽住,他已经整个朝着敖烈扑了过去。 避开自己父王的目光,敖烈往旁边迈了一步,手中的剑自始至终都指着多闻天王:“放开她。” “拿下西海三太子!”多闻天王面无表情地说道。 闻言,围着敖烈的三个天将当即挪开脚步朝着敖烈而去。 正当此时,敖寸心一个快步挡到自己的弟弟身前:“我看今天谁敢动我弟弟!” 在场的天将皆是一惊,缓缓朝多闻天王望了过去。 一位天将靠到多闻天王身边低声道:“这个好像是西海三公主敖寸心……杨戬的前妻。” “我知道。”多闻天王一把推开了那天将,对着几位龙王说道:“几位老龙王,是我们来动手还是你们自己动手,看着办吧。李天王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拿下这女妖,如果西海三太子一定要阻拦,那末将只能给各位说一声‘对不住’了。” 西海龙王一手指着敖烈,那胸膛不断起伏着,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东海龙王对着一旁的几个龙宫战将使了使眼色,那些个螃蟹当即快步走了上去将敖烈团团围住。 “你们要干什么?” “三太子,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整整六人一拥而上。 转眼间,敖烈已经被整个压倒在地。 “你们这帮奴才!放手——!放手!不能让他们带走素儿——!” 不远处被两把剑锁住咽喉的白素呆呆地看着,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敖听心缓缓来到敖烈身旁,躬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待敖烈刚一张口,她便已经将揉成一团的手绢塞入敖烈口中,转身对多闻天王道:“辛苦天王了。三太子的事,叔父自会处理。” 多闻天王默默点了点头,伸手一摆,就在敖烈惊恐的目光中,几位天将推着白素缓缓朝外围走去。 一瞬间,道徒之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咒骂声。 “杀了这个女妖!” “这一定是那妖猴的探子!” “杀了她!杀了她!” 无数地杂物朝着他们抛了过来,一块石头准确地砸中了白素额头,瞬间,鲜红的血流淌而下。 可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低着头,一声不吭。 被压倒在地的敖烈只能苦苦挣扎,眼睁睁地看着。 多闻天王高举着双手呼喊道:“此事天军自会处理,尔等休要……” 话音未落,多闻天王便看见更多的道徒朝着他们蜂拥而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原本捉拿白素的天将们转眼之间似乎反过来变成了白素的护卫一般。 “将她交出来,既然是妖怪,你们为什么还要护着他。难不成南天门现在还跟妖怪勾结了!” 眼看着道理是说不通了,多闻天王只得侧过脸去对着一旁的天将低声道:“去多带点人马过来。” “诺!” …… 凌霄宝殿中,玉帝呆呆地坐在龙椅上,底下的仙家一个个都在冒汗。 喧嚣之声传来,玉帝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龙宫带了一只女妖过了南天门。” 玉帝一下哼笑了出来,叹道:“凡间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看来,这道理放到天庭也是准确无误啊。让李靖不用手软,用心审,无论牵扯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诺。” 第四百四十六章战斗开始了 足足出动了上千的南天门镇守军,外带多闻、增长、广目三位天王才顺利将白素从道徒堆里带走,为此还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一度局势失控。 若不是龙王一族的护卫通通全副武装,只怕连他们都会被卷入其中。 天军兵败,大能受挫,南天门被一只妖猴就封得死死地,整个天地都已经脱离了原来的秩序。 上万年的剿妖之战,妖对人的仇恨由来已久,但也许直到这一刻,妖对人的仇恨才真正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因为,角色已经互换了,漫长的优势,让这个物种狠狠地摔了一个跟头。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类才真正意识到妖的威胁。原本的鄙夷、唾弃,彻底演变成了仇恨、恐惧。 就在一墙之隔的南天门外,猴子的轰击还在继续。那双如同深渊一般的眸子甚至已经长出道道如同植物根茎般的黑色线状物爬满了眼角。 此时此刻,脸上只剩下狰狞的神情,那脑海中也早已空无一物,只剩下突破南天门直达三十三重天的执念。只是,在那连天空中的云彩都荡平的猛烈轰击之下,坚实的南天门法阵竟连一丁点的破损都找不到。 所有的一切动作,都是徒劳的。 …… 三十三重天,一位卿家带着一众天兵忐忑地来到兜率宫前,对着把门的道徒恭敬地行了一礼,抬眼道:“卑职奉陛下之命前来求见老君,还请通报一声。” “师傅还在闭关。”那童子想也不想地答道。 “事态危急,若是童子不愿意通报,在下只好硬闯了。” “硬闯?”闻言,那童子一阵错愕,卿家的额头上也是豆大的汗珠滴落。 几位天将缓缓地围了上去,低声道:“末将君命在身,还请童子不要为难。” 看着眼前众人无奈的表情,童子知道他们绝不是说笑的,只得深深吸了口气,回头朝另一位童子使了个眼色。 那身后的童子会意地点了点头,赶忙转身朝兜率宫内奔去。 走过长长的过道,当跨入殿堂之中一眼看到粉碎的天道石之时,那童子惊得整个瘫坐在地,指着天道石,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镇元子依旧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让他们进来吧,不用,也没有必要拦着了。”老君低下头咳了几声,咳出一口鲜血。 那童子呆呆地眨巴着眼睛,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连忙俯身叩首:“弟子遵命。” 说罢,转身而出,跨过门槛之时差点被绊倒在地。 “让玉帝知道……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迟早,都是会知道的。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你现在的修为还剩下多少?” 老君仰起头呆呆地望着空中仅存的几块天道石碎片,叹道:“充其量,也就相当于一个太乙散仙的悟者道修者了。堂堂太上老君,混到如此境地,说出去,怕是要给人笑了。只可惜啊,老夫答应小妮子的事,怕是兑现不了了。” “答应了什么?” “保护那只猴子,还有……在他窗前挂一串风铃。” 镇元子缓缓地摇头,无奈地笑了。 …… 南天门外的猴子已经彻底陷入了爆发的戾气与自身的执念之中,不断重复着击打再击打的无用功,天地间只剩下那单调的声响以及不断肆虐的闪电。 而在他的身下,整个凡间正闻风而动。 …… 狭长的山谷之中,一只鸟雀落到自己崖壁上的窝里正给自己嗷嗷待哺的幼崽喂食。 忽然间,一阵夹带着金光的疾风掠过,它惊得整个栽进鸟窝里。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狭长的山谷之中成千上万的佛家门徒正悄悄前行,那速度被刚好控制到不发出任何声响,从天空中远远看去,就好像大地上一条金色的河流在流淌,直指花果山。 …… 万妖殿中,九头虫对短嘴说道:“大圣爷的意思,是让我们死守花果山。” “死守花果山?”短嘴眉头挑了挑,瞥了一眼侧边上的猕猴王道:“你们见过大圣爷了?” “见过了。”猕猴王点了点头。 “大圣爷让我们死守花果山……可我们有什么好守的?天军都被他困在南天门里,我们防谁?” “谁都防。” “什么意思?有人要进攻花果山吗?” 九头虫缓缓说道:“立即宣布花果山戒严,任何人无军令不得离开。” 在场的众妖皆是一惊。 “你这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保留实力,如果这时候散了,我们就失去筹码了。这,也是死守的一部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死守到底!这……也是大圣爷的意思!” 这一句话放下去,周遭众将皆俯首道:“末将谨遵大圣爷吩咐!” 还未等短嘴下令,几位大将已经匆匆出了殿门开始布放了。 …… 斜月三星洞中,凌云子带着自己的一众门徒匆匆沿着山道避开护山法阵快步前行,朝着那悬停的妖族舰队而去。 一位道徒冲入潜心殿中,报道:“启禀师尊,凌云师叔已经带着凌云阁众人离开了!” “老八离开了?” 好几个师兄弟当即站了起来。 “都坐下!”须菩提茶盏重重一顿,指着那道徒道:“立即带话给他,告诉他,此时离开,便再不是我斜月三星洞的门人!” 在场众人皆惊恐地望向须菩提。 “师傅要逐八师弟出师门吗?”幽泉子低声道。 “为师说过,这场纠纷,不需要你们参与……况且,就算你们参与了,也是一样的结果,什么都改变不了。” “是无法改变,还是难以改变?因为难以改变,就不去做,师傅,这跟您一直鄙夷的老君的‘无为’如来的‘无我’有何区别?” 话到此处,在场八个师兄弟中已有四个站了起来,与须菩提怒目相对。 …… 弥罗宫中,太乙真人恭恭敬敬地朝着元始天尊磕头:“弟子太乙,参见师傅,参见通天师叔。” “咳咳……起来吧。” 元始天尊摆了摆手,一旁的童子已经将矮桌连同放置其上的茶一并送到了太乙真人侧边。 随着那童子退下,太乙真人缓缓仰起头道:“师傅,弟子想知道,对于那南天门外的妖猴,师傅可有对策?” 元始天尊扑哧一下笑了,苦笑:“没有。” “没有?” “那妖猴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通天教主干咳两声道:“就他目前的实力,我们便是全盛时期都难以应对,更别说……” “那……那我等现在该如何?” “等。”元始天尊捋着长须,半开玩笑地说道:“等着看看,究竟是我们命硬,还是那猴头命硬。” 太乙真人眼角猛地抽了抽。 …… 狂风之中,猴子的动作忽然顿了下来。 他急促地喘息着,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得紧紧地,如同心脏一般不住地波动。 那双仿佛吞噬一切光芒的黑色眼睛瞬间失去了焦点,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头顶上,云雾又是疯狂地汇聚,翻滚着。 一道巨大的闪电与他擦肩而过,劈在南天门红色的法阵上。 一瞬间,整个法阵微微颤了颤,无数的碎石尸骸悬空而起,化作灰烬。 此时此刻,整个天空的背后就好像有一个巨人在咆哮一般。 南天门内,所有人都呆呆地仰头。 在他们的头顶上也忽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闪电交错。 轰鸣声中,一缕细小的微尘从头顶的石缝掉落在李靖的肩甲上。 “天劫要来了,大家守好法阵。” 那周遭所有的天将都憋足了一口气,默默地点头。 多闻天王匆匆来到李靖身旁,躬身道:“天王,那女妖已经拿下了。您要亲自审问吗?” “不了,让其他人审吧。你也留下来。让他们,务必从女妖嘴里套出花果山天庭内应的线索,无论用什么办法。” “诺。” 在那身后,几位揭谛默默地用眼神交流着,那目光缓缓地斜向了身后巨大的法阵。 此时此刻,整个法阵都已经有了凌乱的迹象,守在四周的几位文职仙家正忙于补救。 …… 花果山外围边缘地带,高耸的围栏上几个妖兵正闲得打哈欠。 忽然间,其中一个微微呆了一下。 “那是什么?” 顺着那妖兵指向望去,他们看到三个金色光点从前方的峡谷中飞了出来,却只是悬停着。 渐渐地,他们看到越来越多的金色光点从峡谷之中飞了出来,汇聚到一起,在这永恒的夜色中异常地显眼。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前方的暗哨没有报告?” “将军——!有异常!” 一位妖将匆忙赶来,拿起千里镜一望,整个怔住了。 他看到一群僧侣,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黄色僧袍,或袒胸露腹哈哈大笑,或双手合十双目紧闭。 而飞在那最前面的僧侣,身上沾着血,手中拽着的,赫然就是一个妖兵的首级! 那妖将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敌,敌袭……” “将军,怎么啦?” “敌袭!是敌袭——!快吹号角——!全员戒备!有敌袭——!”那妖将声嘶力竭地尖啸道。 只一瞬,号角声响彻了整个花果山地界,那还滞留在万妖殿内的众妖将一个个拿起武器就往外冲。 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孤身 南天门外,猴子静静地凌空悬浮着,无数的闪电在他的周遭闪烁。 天空就好像张开的血盆大口一样,汇聚的云层形成锥状,那正中,是血红色的光芒照下,层层叠叠。 每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都夹带着深蓝色的火焰,所有接触到深蓝色火焰的物体都在一瞬间被彻底烧成飞灰,无论是巨舰的残骸还是道徒的尸骨,哪怕是巨大的浮空岩石也一样。 整个世界已经如同炼狱一般。 猴子呆呆地抬头仰望自己头顶的异变,那双眸都已经失去了焦点。 缓缓地甩了甩头,用力地眨眼,他开始来回闪避闪电和天外的烈火,却时刻都将自己的身体紧贴着南天门法阵的护盾。 …… 从大地上抬头仰望,南天门的方向就好像熊熊的火焰在天上燃烧,如同晚霞一般,将整个世界都映成了红色。 “那究竟是什么?太阳又重新做出来了?”狱狨王指着远处天边的景象呼喊,却被猕猴王硬扯着往前走。 “别管那么多了,先弄清楚敌人是谁!” 花果山,轰鸣的战鼓声与天上的雷声遥相呼应,无数的战舰腾空而起,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招展旗帜之间,短嘴站在舰首上低头俯视,看到坍塌的围栏,遍地的妖尸,还有,成千上万的僧侣。 仅存的一位妖将望见前来增援的舰队匆忙丢下手中的武器腾空而起,却被身后的僧侣一掌吸了回去,双臂一抱,只听咔嚓一声,那妖将的脖子都被扭断了,无声无息地坠地。 短嘴的眼角微微抽了抽:“是灵山?” 甲板上全副武装的妖军也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灵山为什么会进攻我们?” “这些和尚不是只吃斋念佛吗?他们想干什么?” “既然都来了,问这些是不是有点多余了?”九头虫淡淡看了短嘴一眼,短嘴当即会意地举起了右手。 收到命令的旗手开始使出吃奶的力气挥舞令旗了。 “齐射准备——!” 一声令下,清脆的金属摩擦声中,无数的大筒、霹雳筒都已经指向了僧侣。 …… 暗红色的天空下,远远地,凌云子以及他座下的一众门徒已经望见了以素的舰队。 “是凌云上人,总算有一个出来了。”以素迫不及待地一脚踏上船舷,腾空朝着凌云子飞了过去。 还没等多目怪跟着腾空而起,一位妖将已经匆匆赶到他身旁:“大人,花果山有消息传来,出事了。” “出事了?”回望了以素远去的背影一眼,多目怪伸手接过妖将奉上的竹简。 稳稳落到凌云子身前,以素单膝参拜道:“花果山以素,参见凌云上人。” “免礼。”凌云子伸手搀起以素,左顾右盼了两眼道:“到舰上说吧,我怕师傅出来制止。” 以素先是一愣,又连忙点头。 刚一转身,多目怪却已经落到他们的身旁。 他朝着凌云子拱了拱手,转而对以素道:“灵山进攻花果山了。” “什么?灵山?” “佛也出手啦。”凌云子整个脸猛地都抽了一下,半晌才缓过神来,低声道:“没想到连他们也来了……还真是人齐啊。” 紧紧地蹙着眉,凌云子取出玉简贴到唇边。 …… 早已是一副剑拔弩张态势的潜心殿中,老九腰间的玉简一直闪个不停。许久,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须菩提一眼,低头将玉简贴到唇边。 下一刻,他已经整个呆住了。 “怎么啦?” “灵山……进攻花果山了……” 顿时,众师兄弟除了清风子之外,都倒吸了口凉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须菩提却依旧面色淡然。 幽泉子怔怔地问道:“师傅,你早就知道灵山会进攻花果山?” …… 玉简的另一面,凌云子已经将玉简收了起来:“走吧,上舰,你们立即返航。灵山此时动手,必是有备而来,花果山众妖却不懂应对佛门的功法……我先一步到花果山去。” “我和你一起去!”以素赶忙说道。 “你追不上我的速度的,还是留下来统领部队吧。”凌云子长叹道。 …… 此时,在花果山的外围,双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妖军一开始便是全力齐射,意图用火力将对方完全压制住。然而,他们错了。眼前的这些,与天军有着天壤之别。 首先,对方没有任何一艘战舰,这便意味着大筒对他们的威胁几乎等同于零,短嘴甚至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僧侣空手接下一枚铁弹又丢了回来。 至于那些个霹雳筒,打在这些僧侣呈金色的皮肤上就如同打在厚重的金属块上似地,徒溅起火花,竟连一丝一毫的刮痕都没留下。 地面上的树木都被打成了筛子,高耸的山川都已经被削了一层,浓烟滚滚飘向天际。 那些个僧侣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在半空中整理着衣物,分毫无损。 旗舰上的妖军将领不由得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他们这是什么功法?” 短嘴扶着船舷的手越攥越紧了:“布军阵。” 前方横置的战舰缓缓挪开了,大队的妖军向前推进,布开的盾阵如同横空竖起的一面巨墙。 “灵山来此,究竟是何用意!我花果山与灵山秋毫无犯,为何杀我族人!”短嘴站在舰首上咆哮道。 为首的僧侣淡淡朝着短嘴望了一眼,笑了笑,伸出手臂朝着妖军舰队一指。顿时,所有的僧侣都化作道道金光朝着军阵冲了过去。 …… 南天门外,一道巨大闪电准确地打在猴子身上,那背上的绒毛顿时焦黑了一片。 翻滚之间,他整个撞到护盾上,被远远地弹开。 狂风之中,那不住闪躲的身躯就好似一片枯叶一般随时都会被撕碎。 天劫已经越来越近,光是那先期的波动,就已经让整个南天门法阵战栗不已。 一门之隔的道徒乃至天军都被加快速度转移到各宫安置,只留下一些天将负责戍守以防万一。负责操控法阵的四位文职仙家更早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金头揭谛缓缓地朝着法阵核心挪了过去。 …… 斜月三星洞中,那气氛已经凝固到了极点。 幽泉子静静地坐着,清风子面容呆滞,丹彤子整个起身,目如铜铃。 那其余的师兄弟也都一个个站了起来。 须菩提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抿了口茶。 “佛门也参与其中了。师傅,也就是说,你为了你那所谓的大计,出卖的不仅仅是十师弟,而是整个道统……对吗?”青云子怔怔地问道。 “为师说了,这件事,无需你们过问。你们只许静静地在这里呆着便可,等风雨过后,天地自会有一番新气象。” “呵呵呵呵,什么样的新气象呢?”幽泉子也整个站了起来。 须菩提闭口不言,只淡淡的环视着众弟子。 站在最后方的老九已经整个神情有些恍惚了,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你去哪?” “师傅,八师兄去了花果山,云妮也在花果山……” “所以你想去哪里?你也想去花果山吗?离开了便不是我斜月三星洞的门人了!” 老九呆呆地眨巴着眼,许久,他低声道:“师傅,弟子对不住您。师傅的恩情,来世再报了。” 说罢,跪地,重重的三个响头,转身便走。 殿内的众人,连带着须菩提,全都怔住了。 紧接着,幽泉子也跪地,重重地三个响头:“弟子不懂依靠出卖信义换来的新世界,能成就怎么个新气象法,还请师傅见谅。” 说罢,转身而出。 丹彤子也跪地了:“师傅,十师弟与三清的战斗,弟子自知修为尚浅无能为力。但灵山进攻花果山,弟子必须去。” 说罢,转身而出。 弟子们一个个跪地叩首,转身离开。 须菩提整个呆住了,那手都不由得微微颤了颤。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叱喝,十位入室弟子中的七位,带着自己座下弟子倾巢而出了。余下的三个,一个早已在南天门奋战,一个刚刚就已带着门下弟子出动。 此时此刻,就只剩下清风子一人依旧守在须菩提身旁。 对着空荡荡的殿堂,须菩提缓缓转过脸望向侧边的清风子,低声道:“算了,留,也是留不住的。” 正当此时,月朝匆匆奔入潜心殿中,望见清风子和须菩提的瞬间却不由得怔了怔。 清风子轻轻振动衣袖,起身,在须菩提惊恐的目光中走到他的座前,跪地,叩首。 “师傅,清风自知乃是资质平庸之辈,若不是师傅悉心教导,断不可能有今日之成就。故而,千余年来,对于师傅所言,莫敢忤逆。只是……”他抿了抿唇,望着须菩提低声道:“只是今日,清风想做一些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还请师傅见谅……” 说罢,他双手伏地,重重地九个响头,直磕出了血。 “你怎么也……” 在须菩提的注视下,清风子缓缓地起身,对月朝轻声道:“走吧,我们一起……去替风铃报仇。去做一件,当师傅和当师兄的人,真正该做的事。” “好!” 转过身,两人大步走出殿外,头也不回。 呆呆地看着月朝与清风子远去的身影,须菩提那双目瞪得犹如铜铃。他想起身阻拦,却发现自己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挣扎之中碰翻了侧边的茶盏,那茶水顿时洒了一地。 “都走吧!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为师才是对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凉风扫动院落中的残叶。 此时此刻,空荡荡的道观之中,只剩下须菩提一个人的呼喊。 第四百四十八章诡异的佛门 天空中的轰鸣依旧。 昏红的光撒满的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也洒到了灌江口,透过窗棂的缝隙照入杨婵的房中,映到靠坐在卧榻边上,布满泪痕的脸上。 那眼睛微微动了动,却不曾睁开。 哮天犬悄悄地溜进房里,掩着鼻子给桌案上的钢炉添了香,又快步溜了出去。 “这香看来挺有效的,你应该早点拿出来。” 哮天犬蹙着眉瞧了一眼傲天鹰,将手中剩下的半截香放入小袋子里,轻声道:“你想过三圣母醒来发现被我们用了迷香的后果吗?” 闻言,傲天鹰吓得眼睛咕噜咕噜转,连忙缩了缩脖子。 仰起头,哮天犬望着昏红的天空道:“反正无论如何要挺到真君回来,真君一回来,我们的任务也就告一段落了。” …… 此时,花果山的边缘地带,杨戬正远远地注视着战场。 那些个浑身呈金色的僧侣无遮无拦地冲向武装到了牙齿的妖军。一个个就好像一尊尊的金人一般,身上没有铠甲,却刀枪不入。手中没有任何武器,那双手却比尖刀更加锋利,能轻易地穿透士兵的铠甲。 普通的妖军士兵在他们面前被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宰杀,全无还手之力。即使是炼神境以上的妖将也只是勉强抵御,一旦被围攻,当即便落了下风。 只一刹,妖军的阵线就已经动摇了,旗舰上的妖族战舰一个个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最后望了一眼战线,杨戬掉头悄悄朝着齐天宫飞去,伸手掏出玉简放到唇边道:“灵山进攻了,花果山可能要失守。师傅您赶紧收拾一下,戬儿现在就来接你。” …… 南天门外都已经变成了如同血一般的暗红颜色,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被送入炉子里烤一般,空气都已经变得无比炙热。 那些个残余的道徒尸首缓缓地冒着浓烟,所剩不多的船舰残骸噼啪地冒着火星,甚至已经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焦味了。 猴子化作一道光束环绕着南天门法阵的护盾一刻不停地来回奔逃,那一道道巨大的闪电仿佛有了意识一般追着他打,偶然能劈中,而绝大多数都扎扎实实地打在法阵的护盾之上,一点一点地,不断抽取着法阵的力量。 轰鸣声中,顶部的石缝间不断抖落沙尘,地面的黑砖也在不住颤抖着。 南天门的法阵核心外早已聚集了四百名以上的天将,一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金头揭谛借着另外四位揭谛的遮掩,避开众将以及四位负责操控法阵的文职仙家的耳目,伸出二指悄悄对着法阵微调,面色如常。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李靖高声问道。 “还……还算正常,有些乱,但稍稍调整一下便可弥补。可是天劫的前兆比预想的要猛烈许多,这样下去,法阵恐怕根本撑不到天劫结束。天王最好现在就开始准备退路。”负责操控的文职仙家回复道。 闻言,李靖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持国天王在一旁低声道:“那妖猴的资质实在好得有点过头了,如果是普通行者道引发的天劫,南天门法阵倒还可能撑住。这妖猴引发的……” 这话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在场的众将一个个面露惧色,都悄悄地朝李靖望了过来。 那一双双的眼睛,就好似一个个的砝码加在李靖的天平上。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主持大局的是天蓬,他一定会力排众议坚持到底吧。 想着,李靖不由得笑了出来。 生死存亡的重任,真不是那么好扛的,也只有置身事外的仙家才有那闲心可以对别人妄加评价吧。 犹豫了许久,他环视着众将低声道:“我一直都不是个好将帅,最起码对天庭来说,算不上好。以前在我们前面,挡着天河水军,挡着云域天港的新军,我好不好,其实问题不大。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今天,我们是天庭的最后一道防线。” “不是本天王不愿意放你们走,而是一旦法阵有异,妖猴通过南天门……所有人,都得死,也包括我们。这时候,势必要有人做出牺牲,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沉默了许久,那些个天将一个个呆呆地点头,面容凝重。 此时此刻,整个地下空间只剩下那外来的轰鸣声了。 …… 九重天。 凌霄宝殿的刑讯监牢之中,白素被锁了琵琶骨,整个用铁链吊起。 一位天将轻轻甩着皮鞭问道:“说说,你在天庭还有什么同党没有?” “没有……我没有什么同党。”白素恐惧地望着那沾了盐水的鞭子。 “没有同党?嘿,没有同党就你这破修为,上天庭来做什么?” 白素猛地摇头道:“我……我只是上来避难的……真的只是上来避难的。” “真好笑,你一只妖怪也要避难?看来,不吃点苦头是不会说了。”那天将扬起皮鞭,狠狠地抽了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白素身上的白色长裙从腰间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鲜血迅速染红了长裙,那里头的肉就如同直接被削了一刀一般。 白素的眼泪一滴滴滑落,却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嘿,还挺扛得住的。本以为是个女妖,怕不小心打死了还特地降低了点力度,看来根本就不需要啊。哼,妖怪果然都是皮糙肉厚。”缓缓地捋着皮鞭,那天将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你的同党在哪里?你上天庭来有什么计划。” “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话音未落,那天将已经连着三鞭朝着白素打了过去。 …… 七重天。 月老带着一众红官赶到月树下,远远地便对着四位龙王拱手行礼:“有朋自远方不亦说乎,四位龙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诸位龙王恕罪,恕罪啊!” “哪里的话?”东海龙王笑着走上前去拱手道:“此次事出突然,不得已,才借用了月树之下的空地暂时安置家眷。叨扰之处,还请月老见谅啊。” “说叨扰,就言重了。”月老握着东海龙王的手,又望了望其他的几位龙王道:“几位龙王若是不嫌弃,卑职已在鸿禧宫中设下宴席宴请各位。” 正当此时,一位蟹将匆匆赶来,附在西海龙王耳边小声说了什么,顿时,西海龙王脸色大变,瞪圆了眼惊呼道:“逆子!这个逆子!” …… 与此同时,浑身上下衣物狼狈不堪的敖烈已经来到了九重天的刑讯监牢前,伸手抹去自己唇角的血,他一步步朝着监牢的入口走去。 远远地,一众戍守的兵卫都已经注意到他了,一位天兵匆忙转身朝里走去,其余人等则小心翼翼地握紧武器,默默关注着。 小白龙走到监牢的大门前停下了脚步,深深吸了口气,盯着那把门的几个小兵道:“我,是西海三太子敖烈,想从你们这里接走个人,开个价吧。” 这一句话,顿时说得在场众人一愣。 一位天将从里面走了出来,高声道:“龙三太子,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金精买到的。” 敖烈哼地笑了出来:“别的地方本太子不知道,但在天庭,金精想必还是管用的吧?开个价吧,只要不离谱,本太子就认了,本太子只要她安全。” 那嚣张的气焰不由得让在场的众人都恨得牙痒痒地。 那天将刚想开口反驳几句,却忽然呆了一下,改口道:“放人是不可能了,不过,看在你是龙三太子的份上,末将可以让你见见她。” 说罢,那天将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一条过道。 敖烈稍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 …… 此时此刻,在花果山的战场上,战争的天平正一点一点地往灵山方面倾斜。 这是一个妖将们连做梦都没想到的场景。花果山的先锋军约莫有五万上下,加上后来支援上去的,足足有十万。 可这整整十万部队却被对方一万上下的僧侣占尽了上风,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被压着打了。而那战斗的场景,更是匪夷所思。 激战之中,妖军一方的兵将陨落者众多,是一副真正的铁与血的场景。 而对方……短嘴甚至看到一位妖将用斧子在一个僧侣的额头上留下一条极深的伤口,可既不见血,也不见脑浆……那僧侣竟然好像没事一样的继续战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短嘴按在船舷上的手不由得越攥越紧了。 九头虫一个纵身落到他身旁,将一只刚切下来的手臂递了过去:“你看。” 只一眼,甲板上的妖将都惊呼了出来。 “这些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这些不是人类吗?” 毫无疑问地,这是一只僧侣的手臂,那上面的皮肤都是金黄色的。而更诡异的是,那切口处不见血肉,不见骨头,依旧只是金色的。那感觉,就好像根本就是从一樽铜像上切下来的手臂。 短嘴是彻底怔住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身为大元帅的他,第一次统领全军,竟是面对这样一批匪夷所思的怪物。只要给对方足够的时间,一万僧侣啃光自己手上的百万妖军丝毫不成问题。 正当此时,一个紫色身影已经从西方朝着这里飞掠而来,悬到妖军军阵前,高声喝道:“你们用对付天军的办法对付佛门怎么可能赢?” “凌云上人?”短嘴缓缓瞪大了眼睛。 一个纵身落到短嘴身旁,凌云子低声道:“我知道怎么对付佛门,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远离战场的角落里,正法明如来不由得哼笑了出来:“须菩提,到底是算茬了啊。” 第四百四十九章天劫降临 南天门外,轰鸣声中,剧烈的云的漩涡缓缓敞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连向一个未知的,深红色的世界。 闪电依旧在天空中来回横扫,南天门法阵的护盾在这一片喧嚣之中不住地颤抖。 巨大的吸力传来,如同一个黑洞一般,南天门外所有游离的物体都被如同尘埃般吸了过去,猴子整个身躯都缓缓地扯离他一直紧紧贴着的南天门护盾了。 凌空顿住身形,他紧紧地咬着牙,露出狰狞的面容,下一刻,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使出全力挣脱了那强大的吸力。 道道如同飞舞白纱一般的荧光从缺口中飘出,朝着猴子缠绕了过去。 一颗碎石与那荧光擦过,瞬间裂成了两半。 “这是什么鬼东西?” 两道蓝色光束从缺口中呼啸而出,追着猴子扫了过去。 闪躲之中,那两道光束捋过南天门法阵的护盾。 核心法阵处,那看护法阵的其中一位文职仙家顿时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整个从悬浮的蒲团上摔了下来。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面露惊恐之色。 几位天将连忙冲进去将跌落的仙家移开。 “真正的天劫来了!”李靖指着身旁一名天将叱道:“快!顶上去!” 那天将惊慌失措的跃上了蒲团,看着眼前的如同乱麻一般的符篆却一下傻了眼。 “你不是看护过法阵吗?” “是看护过没错……可是……可是……” 那已经奄奄一息的仙家微颤着说道:“现在,整个法阵已经跟平时不同了……你尽力而为便是了……” 说着,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那脸色已经惨白到了极点。 李靖只扫了那仙家一眼便没再搭理了,那目光一直在繁杂的符篆之间跃动。 此时此刻,他也已经没功夫管一位仙家的死活。一旦南天门破,死的,便不仅仅是一两位仙家了。 只稍稍定了定神,他便一跃将蒲团上的天将扯开,自己亲自上阵。 原本稍稍减弱的护盾又一次放射出明亮的红色了。 与此同时,猴子却只能一味的闪躲。 这是一场没有敌人的战争,他的对手,是一股单纯的力量,而这股力量,以将他从这个世界抹去为使命。 如同白纱一般飘渺的白色荧光,只要一沾上就回被死死捆住,甚至直接勒进肉里。蓝色的光束,所到之处皆燃起熊熊的蓝色火焰,这是天外之火,可以燃烧一切,而一旦直接触碰蓝光,更是会直接被烧成飞灰。 至于那无处不在蕴含了强大力量的闪电,此时此刻猴子已经无暇顾及了。 在这场力量的盛宴之中,他只能疲于奔命,并一再地设法将攻击诱使到护盾附近,利用蓝光去削弱法阵。 一场创世至今最大的浩劫已经开始,便是南天门内也已经能清楚地感受到异常。 从月树的位置远远望去,整个南天门所处的巨大浮石都在不断颤抖着,无数的微尘从南天门的墙壁上洒落,那场景,就好像雪崩的前兆一般。 所有的道徒、天兵天将、乃至于各色仙家都在远远地看着,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也许,就算一直被认为坚不可摧的南天门在下一刻崩塌,也不会有人觉得意外吧。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天劫了吧?”通天教主轻声问道。 “算吧。极限行者道突破天道修为前夕引发的天劫……”元始天尊缓缓地笑了出来:“如果是在这门内引发,怕是整个天庭都要荡然无存了。” 灵霄宝殿之内,更是如同死一般地安静。 所有的仙家,包括玉帝,都在静静地等着。对于他们来说,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等了。 连续不断的轰鸣,也许是天庭的末日,也许是妖猴最后的哀嚎,谁知道呢? …… 正当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南天门所吸引之时,西海龙王已经带着护卫急匆匆地赶到位于九重天刑讯监牢,被一众天兵拦了下来。 早已守候在外的天将冷冷道:“老龙王,天庭的刑讯监牢岂能乱闯。” 西海龙王颤抖着望着那黑漆漆的监牢入口问道:“我儿……我儿可曾来过?” “龙三太子就在里面,不过,他能进,老龙王您进不得。” 闻言,西海龙王顿觉五雷轰顶,整个瘫坐在地。 那身后,其余三海龙王也匆匆赶到。 敖听心一步步走上前来,福身行礼道:“东海四公主敖听心,求见狱长,请神将代为通传一声。” …… 漆黑的监牢里,火盆上的火吱吱地燃烧着。 敖烈在天将的带领下缓缓地走着,直到刑房的外围,停下了脚步。 他的心整个咯噔了一下,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抚在剑柄上的手攥得紧紧地。 隔着铁栏,他看到白素低垂着头,轻轻地咳着,一丝鲜血从唇角滴落。看上去早已奄奄一息。 那一身的白色长裙,早已经被染成了深红的颜色,数不清有多少伤口。 “龙三太子还是不要动手的好,末将相信,即使在这里动手,忧患关头,陛下也绝不会对龙三太子您开杀戒,相反,对太子您采取防御的我们可能还会受到惩罚。但,给她加一条越狱的罪名真的好吗?”那天将小心翼翼地瞧着面色惨白的敖烈,一只手同样放在剑柄上,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 直到看到敖烈放开剑柄,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们……竟然对她用刑了?” 那天将盘起手道:“对,因为她不肯说真话。末将已经尽量降低刑罚的程度了。” 说着那天将悄悄指了指另一边的刑囚室,那里面歪歪斜斜地躺着三只妖怪,那手脚都已经不全,更别提脸了。 敖烈的呼吸渐渐加重了,他低声道:“我现在要把她赎回。” “天庭重犯哪有能随便赎回的道理?” 敖烈缓缓地扭过头去,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那天将道:“别以为本太子不知道你们天庭的那些个勾当,说吧,要多少金精。逼急了,本太子找其他人,照样能将她救出去。不过,到时你可就落不着半点好处了。甚至还能治你的罪!” 闻言,那天将哼地笑了出来:“龙三太子说笑了,此一时彼一时。头上交予的任务,若末将无法完成,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呢。” 微微顿了顿,天将接着说道:“不过,说起来现在能救她的也只有龙三太子您了。其实大家都知道是龙三太子您带她进的南天门,既然如此,不如那些个问题就由龙三太子来替她回答,也可免了无谓的刑罚。” “什么问题?” “她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修为尚浅,实力不济,凭她想要打开南天门,那是绝不可能的。我们感兴趣的,是她在天庭的同党,不知道龙三太子可否提供一些有益的线索呢?” 敖烈的眉头微微颤了颤。 那天将压低声音,若无其事地说道:“特别是,她身为一只妖怪,为什么能持有你龙宫的信物跟地仙交换丹药一事……若这个疑点能查清,那我们也就没必要再为难她了,您说是吗?龙三太子。” …… 由南天门的变异引发的红色霞光已经渐渐变成了七彩,一阵又一阵的恐怖轰鸣声沿着地表扩散,震耳欲聋,足以掩盖住所有的声响。三界都在颤抖。 四大部洲上所有的生灵都在抬头仰望着这奇景。就连处于战争之中的花果山也是如此。 “光变成七彩了,是不是说明天劫已经降临了?”短嘴轻声问道。 “可以这么说,不过,只是刚刚开始罢了。”凌云子凝视着远处混乱的战场道。 “在什么情况下天劫会结束?” “触发者将天劫全扛过去了,或者,触发者身死魂灭。” 九头虫缓缓地扭过头来:“这么说,只要天劫还在继续,就说明大圣爷还活着咯?” “对。”凌云子默默点了点头。 “听到了没有?”九头虫举起拳头吆喝道:“天劫还在继续,就说明大圣爷还在战斗!你们希望大圣爷回来看到花果山一片焦土吗?” “不想——!”身后,乃至于周边舰只上的数千妖将一个个抽出了兵刃。 下一刻,他们纷纷用兵刃划开自己的手,将自己的血沾到兵刃上。 凌云子随手一扬,点点晶莹在空中分散,汇入他们的兵刃上。 然后在九头虫的带领下朝着那些个僧侣冲了过去。 “其实,佛门的人本来是没这么强的。”站在短嘴的侧方,凌云子挑着眉说道:“不过你家大圣爷毁了生死殿,这就有点要命了。这个世界的煞气没有了根源,依靠肉身的道门修者肉身在战争中一旦被破坏一样会死,但佛门的人就不同了……肉身,只是他们的表象,他们原本修的就是魂和灵,可以完全抛弃肉身而存在。对付这样的家伙,说难难,说易也容易,只要让兵刃伤害肉体的同时,能顺带伤他们的灵魂,就可以了。” 此时,随着九头虫所带领的妖将的加入,战线迅速稳住,转而进入了胶着状态。 那些个僧侣再也无法像原来一样若无其事地扛妖军的刀了。 一位僧侣悄悄来到正法明如来身边,双手合十道:“尊者,我们是否……” “不用。”正法明如来缓缓抬头朝着西方望去,轻声道:“这一战,要换来万年的安稳。应该还有人没入场,再等等吧。” 第四百五十章可以吗? 随着令旗的挥舞,前线早已撑不住的普通妖军渐渐退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九头虫统领的一众妖将。 僧侣军团奋起直追,却一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已经知晓应对之策的九头虫化出九头鸟的巨大妖形冲在最前头,用橙黄色的火焰瞬间覆盖了半边战场,在这些足以烧伤魂魄的火焰面前,僧侣们不得不被迫挤到一起。 清一色的行者道妖将组成战阵,挥舞着凌云子加持过的兵刃横冲直撞。 与此同时,凌云子也在后方忙得团团转,更多精锐部队的投入很快逆转了局势。 看到战场上的妖军渐渐取得优势,短嘴不禁松了口气,可刚一转过头,他却看到一旁的凌云子依旧面色凝重。 “佛门的人都不傻,他们从灵山潜行到这里,肯定不会只是这么一点小动作。” “那你的意思是……” “我也说不清。”凌云子干咽了口唾沫缓缓道:“但……四大皆空,佛法不空。能让他们来到这里的,也只有佛法了,为了佛法,他们也可以做任何事,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看着远处那一个个从山谷中飞出来加入战场,数量并不多的僧侣,凌云子低声道:“你最好趁着这个机会派人绕到他们后方查探。” 短嘴默默地点了点头,招来了自己的随从。 正当僧侣军团节节败退之时,正法明如来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增加人手吧。” “增加到什么程度呢?”一旁的僧人低声问道。 “增加到恰好能稳住局势便可。”指着冲在最前头的九头虫,正法明如来轻声道:“让降龙罗汉和伏虎罗汉压制住他。” 那僧人双手合十,躬身道:“谨遵尊者吩咐。” …… 此时此刻,南天门。 天劫已经到来,昏红的世界中,无数各式各样的光束从那天空中的缺口吐出,朝着猴子追袭而去。那轰鸣声已经剧烈到让人一阵头晕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 除了无处不在的闪电,这当中的每一种攻击的强度都远胜诛仙剑阵的攻击,而就光那些个闪电,也已经将猴子电得浑身上下冒着黑烟了。 面对这些无根无凭的攻击,偶然一次擦肩而过,便是血肉模糊的结果。他只能没命的闪躲,并设法让自己尽量靠近南天门法阵的护盾以让这些强到极致的攻击波及法阵。 而就在这极速的追逐之中,猴子甚至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只要他胆敢停顿,下一刻,这些个诡异的攻击就会将他彻底吞没。 仅仅一瞬,他已经环绕南天门法阵飞了数百圈,那身形快到远远望去就好像无数只猴子同时在天空中飞腾。 在这不断往返来回中,缺口吐出的攻击横扫了一切猴子靠近的物体,就连坚不可摧的南天门法阵也被打得摇摇欲坠。 好几次,南天门法阵的护盾甚至被撕开了一个缺口,猴子本能地想从那缺口钻过去,可还没等他靠近,那缺口便已经闭合如初了。 南天门地下法阵核心处,李靖抹去唇角的血,继续亲自操控着法阵。 仅仅是几次正面的轰击,原本剩余的三位负责操控法阵的文职仙家便已经倒下了两个,而新换上的天将无论是经验还是水准,都要比那些常年负责的仙家要差上许多。 “这是……天要亡我天庭吗?” 就在此时他那调动符篆的双手忽然微微顿住了:“这是……” 下一刻,他又聚精会神地继续操控法阵了。 哪吒、四大天王的脑海中同时响起了李靖的声音:“内鬼就在这里,刚刚有人趁乱调动了符篆,注意所有人的动向。” 哪吒微微一惊,握着火尖枪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瞪大了眼睛朝着分散四周的天将望去。 四大天王迅速分散开来,一手握在兵刃上,装作若无其事地在众将之间踱着步,细细观察着。 金头揭谛目光一斜,悄悄将二指收入袖中。 …… 来自南天门的巨大声响已经传遍了整个天庭,就连坐在灵霄宝殿龙椅上的玉帝,那耳膜也几乎要被震穿了。 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关注着。 此时此刻,高高在上的众神,凌驾众生的人类修仙者也一个个好像那凡间无助的灾民一般聚在一起,沉默不语。 昏暗的监牢中,顶部的石缝不断洒落着沙尘。 敖烈缓缓说道:“如果,我全部认了,是不是就能放了她?” “全部认了?”那天将当场怔住了,半晌才盘着手轻声道:“放她不可能,但如果您全部认了,上头就不会再过度关注她了。不会再为难她,届时,想要将她赎出去,也便,有可能了。” 一声巨响传来,四周的天兵都下意识地做了一个闪避的动作,唯有敖烈依旧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注视着奄奄一息的白素,舔着干瘪的嘴唇,注视着那一身染红了的白裙。 许久,他微微蹙起眉头,扭头对一旁的天将道:“我可以坦白一切,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 “我要和她单独说说话,还有,画押之后,我要见一见我的父王。” 那天将又是怔了一下。 “怎么,还怕我跑了不成?” “怕倒是不怕,只要您肯画押,事情没有了结,您跑到哪里都一样。而且就算您不见西海龙王,想必西海龙王也会要见您。只是……您确定要……画押?” “不行吗?” “这……没有什么不行的,只要您乐意。”天将耸了耸肩道。 …… 南天门外,猴子紧紧地握着金箍棒掠着法阵飞行,又以极快的速度不断改变着自己的飞行方向,几乎他的每一个转折点,都会有一个从天空中巨大缺口里出来的白色光球重重砸下,那光芒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数道飘渺的白色荧光如同从缺口中伸出的几只触手一般一路紧紧地追着他不放。 这些诡异的,毫无逻辑可言的攻击还在不断增强,隐隐地,他已经有些透支了。 两道飞射而来的蓝色光束擦肩而过,猴子一个翻滚,差点直接撞到法阵的护盾上,就在他顿住身形之时,一道白色荧光如同薄纱一般卷到了他的左脚上。下一刻,那荧光猛地勒紧,将猴子疯狂地往缺口扯去。 更多的白色荧光朝他缠绕了过来,无数的攻击也都在他顿住身形的一刻朝他招呼了过来。 此时此刻,猴子的感知、意识早已被戾气侵袭得如同一团浆糊一般,完全单凭本能在战斗。 只一刹,他伸手用灵力凝出手刀,直接劈断了自己的左腿。 鲜血四溅…… …… 灌江口,杨婵猛地惊醒了。 她抬头望见窗外天边不断闪烁的、刺眼的红色霞光,下一刻,抄起身旁的长剑冲出门外。 一直守在门外的哮天犬连忙拦了上来,恭敬道:“三圣母,真君交代了,外面危险,这段时间,您还是留在府里比较……” 话还没说完,只见杨婵一把揪住了哮天犬,指着远处的刺眼的霞光高声喝道:“我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哮天犬猛地冒汗,谄笑道:“三圣母,这不关咱们的事。” 杨婵一把将哮天犬推倒在地,“锵”的一声,抽出长剑,指向哮天犬的咽喉:“那是南天门的方向,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侧过脸去朝着自己的房门看了一眼,杨婵冷声问道:“你对我用迷香了?” 哮天犬惊得眼角直抽,一点一点地往后挪。 一旁的傲天鹰还来不及插上嘴,就更束手无策了。 “你们不说,我就自己去看!” 说着,杨婵一个转身就要朝南天门的方向飞去。 “你要去哪里?”一声暴喝传来。 远远地,杨戬带着玉鼎真人急匆匆地飞了过来,稳稳落地。 杨戬一个箭步拦到杨婵身前。 杨婵一下呆住了,双目避开杨戬,握着剑,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低声道:“我……我要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言语间,那眼泪已经止不住坠下。 “我说,不许去。” 这对兄妹就这么默默地站着,杨戬面无表情,死死地盯着杨婵。杨婵则低头盯着脚边空无一物的地面,那胸膛不住起伏着,那眼泪一滴滴划过脸颊。 哮天犬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闪到一边。 玉鼎真人缩了缩脑袋,目光不住地在杨戬与杨婵身上来回。半晌,他悄悄走近扯了扯杨婵的衣角道:“听你哥的,别去,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是不是他出事了?” “他发生什么事都不是你该管的,我灌江口与花果山已经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你跟他,也不应有任何关系。” “我只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 玉鼎真人紧蹙着眉头道:“是天劫。天劫来了,那猴子触发了天劫,没救了。” “天劫?”杨婵惊恐地抬头,望向杨戬。 杨戬犹豫着点头道:“那猴子在南天门触发了天劫,灵山现在正在进攻花果山……这局势,已经无可挽回了。” 天边的一道道红光闪动,树叶在轰鸣声中微微颤动着。 杨婵嘴唇微微动了动,许久,默默地低下头。 “会引发天劫……他知道会引发天劫,他就是为了引发天劫才……”杨婵抿着嘴唇,那眼泪如同决堤一般。 “婆罗僧揭谛说过,南天门法阵除非天火大劫,否则打不开……这句话他听进去了……灵山进攻花果山……”杨婵深深吸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泪,缓缓地笑了出来:“这分明就是佛门的算计,我们都被算计了……” 低着头捡起刚刚丢弃的剑鞘,她默默将剑收入鞘中,转身就要腾空而起,却被杨戬紧紧拽住了手腕。 “不能去,你去了,就回不来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那我应该怎么办?应该在这里等他命陨的消息吗?”怔怔地望着杨戬,杨婵缓缓笑道:“二哥,我和他拜过天地的,我是他的妻子。我想,陪他到最后一刻,可以吗?” 第四百五十一章收尸 杨婵微笑着,望着杨戬,那眼中含着泪光,像是在祈求。 杨戬拽住杨婵的手却越握越紧,仿佛要用尽所有的力量一般。 这一刻,杨戬的心都碎了。 因为他知道,他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即使修成了大罗金仙,即使获得了三界战神的美誉,即使变成拥兵灌江口的一方诸侯,一切似乎与千年以前的那一次没有什么不同。 只要他一松手,便是永别。 他可以独自去承受世间所有的苦,但他不愿再承受失去亲人的痛。 “可以吗?二哥。”杨婵低下头细细地掰着他的手指,眼泪一滴滴洒落在杨戬的手背上,那手分毫不动。 “可以吗?”她不断地问着。 杨戬呆呆地站着,怔怔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 许久,他微微颤抖着说道:“你这样……值得吗?他……他在婚礼上为了另一个女人跑了,你还这样值得吗?” “爱,难道是用值不值得来衡量吗?”杨婵反问道。 杨戬猛地怔住了。 “你说得对,是二哥肤浅了。” 那嘴角微微抽了抽,他想像平时一样儒雅地笑,可他笑不出来。 那手依旧紧紧地拽着杨婵。 玉鼎真人在一旁看得都怔住了。 三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哮天犬与傲天鹰已经缩到了一旁。 天边的轰鸣声还在继续,从南天门飞散而出的火雨将整个天空都烧得通红,一波又一波冲击沿着大地横扫而过。 …… 熊熊的火光中,猴子依旧在不断的挣扎着,疯狂地咆哮着,那身影如同璀璨的星辰般来回闪烁,快到让人分不清真身所在。 可天地的怒火,总是能准确地找到,将所有的愤怒朝他喷洒而去,一次次的轰击之中,那身躯似乎都已经支离破碎了,意识早已渐渐模糊,只剩下战斗与复仇的本能在支撑着他环绕护盾不断掠行。 而那法阵,却比原来更加坚固了。 …… 哪吒与四大天王瞪大了眼睛在天将之中来回巡视着,五方揭谛不得不收起所有的动作。 红色符篆的光芒之中,汗流浃背的李靖,满是疲惫的脸上终于绽露了一丝微笑,缓缓地喘息着:“稳住了……” 只要排除所有外部干扰,南天门无可匹敌的防御力便可以发挥到淋漓尽致。若天劫直接攻击法阵,或许撑不住,但光靠天劫追击猴子波及,根本不可能对法阵产生致命的杀伤。 “应该……应该能赢。”他咬紧了牙轻声叹道。 此时此刻,天上地下,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等着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猴被天劫撕成粉末。 …… 如同太阳一般炫目的光芒之中,猴子又一次被天劫吐出的力量击穿了,那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摇摇欲坠。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期待着。 狂风从他的耳边掠过,呼啸的天火从他的身旁吹袭而过,早已失去了焦点的双目在天地间游离着。 可就好像刻意不让所有人如愿一般,下一刻,这只疯狂的猴子缓缓地张开嘴,露出獠牙,声嘶力竭的咆哮瞬间爆发出来,挥舞着金箍棒又一次开始冲刺。 那声音在空气中疯狂地扩散,传遍了三界。 落入杨婵耳中,就像一个无助的灵魂在嚎哭。 她咬着嘴唇,眼泪止不住地划过脸庞,那手紧紧地攥着,指甲都已经扣入了肉里。 鲜红的血一滴滴洒落在脚下的青砖上,溅开了花。 枝桠上的叶片微微颤着,绿草如同波涛一般起伏,杨婵的长裙在风中颤动着。 许久,她缓缓地低下头,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 “二哥,让我去吧。不去,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也许是……最后一面了。我应该和他一起死,而不是留下来,给他建一座好像父亲与大哥那样,没有尸骨的坟……” “让你去了,我也会后悔。”杨戬缓缓松开她的手,一步步后退,却又随手一扬,洒出点点灵力在杨婵的四周绘出一个圈,将她困在其中:“我不可能再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了,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我都要保住你。就算你觉得他比我这个当哥哥的重要也没关系。” 杨婵抬起头,缓缓地睁大眼睛,看着杨戬,看着这位三界战神抿着嘴唇笑了出来,看着他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 怔怔地望着杨婵,杨戬微微颤抖着张大了嘴巴,低声道:“一直都没机会跟你好好说说话,老实说,你真的很任性,从小就任性,我一直由着你,所有你想的,你要的,只要我能办得到的,我都会给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如果我……”他握紧了拳头,咬牙说道:“有许多许多的事,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因为我觉得我一个人扛得住。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我这个当二哥的,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帮你扛住。因为……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唯一的妹妹。可这次真的不行了……” “这次……真的不行了……” “我不懂他的爱,也不懂你的,但我懂自己的。对我来说,爱就是要大家都好好地活着,不要生离死别……只要大家都好好地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你以为我不想去宰了那个混蛋舅舅吗?你以为我不想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吗?我修的是行者道,不是悟者道,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也管不了天下苍生的福祉。” “我做梦都想宰了他……真的,做梦都想。可我都忍住了,处处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忍气吞声,生怕被人捉住痛脚……”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你,明白吗?因为还有个你——!” 咆哮声中,四周的叶片都在微微颤动着,门外的守卫,梅山七圣也匆匆赶到,却一个个都被杨戬的神情吓住了。 杨婵低着头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站着,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剑鞘。 “二哥,对不起……可我……” 杨戬指着杨婵道:“你不许去,明白吗?我不会让你去的。” “可我必须去!如果不去……” “你不许去,我去!”杨戬拄着三尖两刃刀一步步地后退,咬牙道:“你去,就只能是累赘。” 杨婵惊恐地望着杨戬。 “无论生死,我都会将他带回来。但是我有个条件,你要到华山去赴任,安安分分地当你的山神。我会把你直接压在华山下,封印。这个条件,无论你是否同意,都必须接受。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任性了。就算你要恨我……也只能如此了。” 杨婵呆呆地望着杨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侧脸望向玉鼎真人,杨戬轻声道:“师傅,若弟子回不来,往后,婵儿就拜托你了。” “诶……诶。”玉鼎真人呆呆地点头。 “哮天犬、傲天鹰、梅山七圣!” “在!” “随我到南天门走一趟。” “诺!” 转过身,杨戬一甩三尖两刃刀,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南天门的方向呼啸而去。 哮天犬、傲天鹰以及梅山七圣也连忙一个个跟了上去。 …… 天空中火在燃烧,风在呼啸。 庭院中树影摇曳。 呆呆地望着众人远去的方向,杨婵微微颤抖着,瘫坐在地,掩面而泣。 …… 交错的光与影之间,杨戬飞速前行,面色冷峻。 梅山七圣缓缓地跟了上来,袁洪紧蹙着眉头道:“真君,就这情形,我们去了恐怕也……” “别跟得太近了。”杨戬淡淡道:“如果杨戬不幸身陨,还得劳烦各位兄弟将杨戬的尸骨送回桃山安葬……再替杨戬跟寸心说一声,对不起……谢谢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不用你教我 “叮当”声中,天将打开了铁门的锁。 昏暗的火光从铁窗外斜斜的照入,墙角,白素微微颤抖着抬起头来。 那平日里精致秀丽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血渍,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地望见敖烈,顿时漫起了泪光。 “我可以,单独和她说说话吗?”敖烈望向了一旁的天将。 那天将看了看监牢里的白素,又看了看敖烈,稍稍犹豫了一下,点头,低声道:“不过别太久。” 敖烈从腰间摸出一块宝玉塞入天将手中:“拿去喝茶。” 说罢,一脚跨入监牢之中,踩在潮湿的石板上。 身后的铁门轰然关闭了。 “你……怎么来了?” 白素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可一动,一阵刺痛传来,顿时痛出了一身的汗,整个身形就要往一旁栽下去。 敖烈连忙快步走上前去蹲到身旁将她扶住,从衣袖中摸出了一枚丹药,塞入她的口中。 “你以为我不会来吗?” 白素捂着胸口,紧蹙着眉,好不容易将丹药咽了下去。 “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白素神色紧张地望了一眼紧闭的门,微微张口,却半天都没接着往下说。 敖烈也朝那门看了一眼,道:“放心吧,随便说,没事的。” “随便说?” “对。”敖烈蹙着眉笑道:“因为我全都招供了,所以现在说啥都没关系。” “全都……招供了?”白素轻咳着,缓缓睁大了眼睛。 “对,有的没的都招供了。”敖烈耸了耸肩,深深吸了口气道:“给妖怪提供丹药的事情,还有,天庭的同党。不过名字我还没写,你有没有讨厌的仙家,回头我把名字给添上去?” 白素顿时整个怔住了,呆呆地望着敖烈,脑海中一片空白。 铁窗外还不断传来南天门的轰鸣声,那本该被隔离在南天门外的红光,此刻竟连九重天也隐约可见。 “你别担心,屁大点事。”敖烈摸着下巴缓缓道:“这一战,天庭就算赢了,也已经元气大伤,有的是用得着四海龙宫的地方。父王一定会想办法保我的。” 说罢,敖烈用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咧嘴笑了笑。 “真的……那么简单吗?”白素缓缓地摇头,有些惊慌失措了,那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不对,勾结妖怪是重罪,没可能那么容易的。我在你书房里看过以前天庭的案例,这种罪……” 敖烈忽然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打断了她的话:“我这人是不靠谱了点,但什么时候骗过你?” “骗是没有,可……” “既然没有,那你愁个啥?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伸手挑起白素的下巴,敖烈装出一脸流氓相,笑嘻嘻道:“来,小妮子给爷笑一个,别苦瓜脸了,不然,小心我不娶你咯。” 白素一下真给逗笑了,低下头,那笑演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好了,你别说话了,听我说就行。”轻轻抚着白素的背,敖烈轻声说道:“其实刚刚在外面我想了很多,老实说,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么多。我这人哪,这辈子就没干过几件靠谱的事儿,仗着自己是西海三太子,四处为非作歹地,说难听点,就是一害虫。” 白素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眨巴着双眼静静地望着敖烈。 “以前都是我把你当免费劳力一样使唤,这次轮到我为你干点啥了。”轻轻挠了挠头,敖烈接着说道:“其实啊,也不能说为你干啥,真论起来这次的事也是赖我。不是我硬拉着你上天,就不会闹成这样。到头来,你却没把我供出来……想想,我这辈子好像都在干糊涂事儿啊……” 白素依旧眨巴着眼睛望着敖烈。 看着白素那模样,敖烈一拍脑袋道:“完了,你也觉得我都在干糊涂事……” “不是……咳咳……是你让我别……别说话的……” “那你觉得我没干糊涂事?” “也……也不是……”白素的头越埋越低。 敖烈翻了翻白眼道:“那就还是觉得我老干糊涂事儿咯?” 白素扁着嘴不说话了。 翻转身子靠坐到白素身旁,敖烈抬眼看了看那照入火光的窗,低声道:“知道我总干糊涂事那你又每次都不阻止我?” “我……我阻止不了……”白素唯唯诺诺地说。 “其实你阻止得了,只要你拿出第一次见面那股泼辣劲,我肯定只能低头。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泼辣劲后来都去哪了?”说着,敖烈悄悄瞥了一眼白素。 白素低着头,不吭声。 “是不是因为我是西海三太子,所以你的态度就变了?” 白素依旧低着头,不吭声。 “其实就算是也没啥关系,我也知道我身上就这点比较讨人喜欢,其他的都……乏善可陈。”说着,敖烈悄悄瞥了白素一眼。 白素蜷缩成一团,低着头,垂下的长发遮掩了脸颊,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神情。 气氛似乎一下凝固了,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呆着。 半晌,门外传来了两声干咳:“龙三太子,时间不多了,有什么话麻烦说快点好吗?” 敖烈拉长了声音应和道:“知道啦。” 说罢,又低头侧脸盯着白素看,轻声叹道:“这是天牢,有禁制在,禁音术都不好使了。旁边还有个人在偷听,想跟你说几句情话都不行啊。” “情话?”白素猛地抬头,那脸刷的一下红了。 “怎么?本太子和未来太子妃说几句情话有问题吗?” 白素小心翼翼地望着敖烈道:“你不是……不是说是假……假成亲吗?” “不能假戏真做吗?”敖烈轻声问道。 “可是……可是……” “喂,是不是不用仙籍诱惑你,你就真不会嫁给我啊?” “龙三太子,能别这样拖时间吗?后面还有好多事要做呢。”门外又传来了天将的催促声。 “知道啦!”敖烈不屑的大喝了一句,转过头捋着白素的长发道:“好了,真没时间瞎聊了。说重点的。这次的事,解决起来,说实在的是有点难度。” “那……咳咳……你会死吗?” “应该不会,按理说是不会的。”敖烈轻声叹道:“不过会有点麻烦就是了。我可能会被囚禁,也可能会被革去仙籍,或者发配充军之类的。总之,会有一段时间不自由。你的事情我无论如何会让父王安排好,把你救出去,到时候……恐怕也不是正大光明地。你到了凡间,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告诉我三姐你在哪里。等我没事了,我就去找你,知道吗?” “真的……不会死吗?” 敖烈的手顿住了:“能别再提‘死’字吗?多晦气啊。” 白素默默点了点头。 “总之,我会去找你的,只是那时候,恐怕就没办法像之前一样,许你一个仙籍了……” 说着,敖烈拍了拍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叹道:“就这样了,我过来就是跟你说这几句话而已。别担心我,也别干傻事,好好等我,行吗?” 白素默默地点头。 敖烈的眉头都蹙成了一团了。 “喂,我干了这么轰轰烈烈的事情,英雄舍身救美人啊。临别了,你也不说点什么?” 看着敖烈那副痞子相,不知道为什么,白素忽然很想哭。 “真的……不会死吗?” “不会。” “为什么……要救我呢?我只是你的一个……婢女。” “因为本太子忽然想当一个好男人了,要让万圣公主知道,悔婚,是她的损失。” 白素呆呆地看着敖烈。 “你真相信了?”敖烈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傻瓜。我只是不想你死,想想亏欠你挺多的,要是你死了,我就没机会偿还了。” 身后的铁门“叮当”一声打开了,白素惊得缩了一缩。 “龙三太子……” “行了!上吊也要喘口气啊!”敖烈背对着天将猛地咆哮了一句,又展开双眉,低头对白素道:“我走了。” “恩。”白素默默的点头。 转过身,在白素的目光中,敖烈挺起胸膛一步步走出监牢。 直到跨出牢门,那天将伸手将铁门关上,又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其实,您真可能会死。” 敖烈冷冷地斜了他一眼道:“不用你教我。” 说罢,低着头,迈开脚步沿着阴暗的过道一步步走去。 第四百五十三章石头 兜率宫中,卿家呆呆地跪着,惊恐地看着老君身后还在不断崩塌的天道石,看着老君提着笔细细地在竹简上细细写着。 就在这过程中,下界还不断传来轰鸣声,惊得卿家忐忑不已。 几声清咳,几滴鲜血溅洒在竹简上。 那卿家的眼睛猛抽猛抽,匍匐在地微微抬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三界第一人的老君,修为真的毁了,那妖猴没有说谎…… 对于这位卿家来说,这件事的惊悚程度丝毫不亚于妖猴在南天门引发天劫。 半晌,老君将那竹简盖上了自己的印鉴,亲手卷好,朝着卿家推了过去。 “这是……” “劳烦转交给陛下了,就跟陛下说,老夫修为已破,接下来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卿家还想说什么,却见老君一声清咳,一缕鲜血渗透指缝滴落。 他只能呆呆地眨巴几下眼睛,点头,奉着竹简躬身退出殿外。 由始至终,镇元子都只在一旁坐着不动。 …… 花果山战场。 一个僧侣凌空被一只螳螂精用化出的巨大前臂劈成两半,转眼间,那螳螂精又被另一个僧侣破开了胸膛。 化作巨兽的九头虫在天空中来回盘旋喷洒火焰。 猕猴王举着铁棒在僧侣之中来回翻滚跳跃,就连牛魔王也已经冲到了最前线。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妖军精锐投入战斗,战争的天平一点一点地朝妖军倾斜。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必胜的时候,战场却诡异地陷入了胶着状态。 从那道峡谷里,出现了越来越多僧侣,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却又没有一次性投入战场。 旗舰被开到了最前方,鲜血溅洒到脚边,短嘴一动不动地站着,仰望着天空中的纷纷扰扰。 “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派去查探的人回来了吗?” “没有,现在已经完全联系不上了。” “难道是计?还是说,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无法一次性将所有的力量投入战场?”短嘴的眼角抽了抽:“看来,不是那么简单啊?” 侧过脸,他望向了一旁手忙脚乱的凌云子。 一批又一批的妖军在得到凌云子的术法加成之后迅速加入战场。 可那对面的峡谷中,也有一批又一批的僧侣加入战场,整场战争始终被维持在某一个平衡点上。 转眼间,两位额头突起,浑身放射璀璨金光的黄袍僧侣出现在战场上了,他们一前一后的夹击着化作巨兽的九头虫,徒手搏斗,一时间,九头虫竟落了下风。 “那两个家伙是谁?”短嘴指着那两个僧侣问道。 凌云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头也不回,简略地答道:“那是降龙罗汉和伏虎罗汉。” 听到这一句,短嘴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佛门有十八罗汉,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两个罗汉就能逼得九头虫落下风,那其他的十六个呢?还有那些个尊者大佛…… 直到这一刻,短嘴才意识到眼前跟他们交战的这些,真的只是僧侣,还没成佛的普通僧侣。 短嘴没有接着问下去了,他握紧了自己腰间的剑柄对一旁的传令官低声道:“后撤。” “后撤?”那传令官顿时吃了一惊。 “后撤才是对的,在这里跟他们耗下去没意义。”一个声音从天空中传来。 当旗舰上的众妖还在恍惚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身影已经在短嘴的身前凝成。 “大师兄?!”凌云子几乎尖叫了出来。 “短嘴参见清风上人!” “末将参见清风上人!” 战舰上的一干人等纷纷躬身拱手行礼。就连战场上的一干战将也不由得身形顿了顿,那些个佛门僧侣也一个个面露惊愕之色。 整个战场都似乎一下屏住了呼吸,下一刻,厮杀之声再起。 远处山峦间,正法明如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主角终于开始入场了,也不枉我等苦等了那么久。” “大师兄……你……你怎么也来了?”凌云子惊道。 遥望着战场,清风子淡淡叹了口气道:“不只是我,师兄弟们都来了,还在路上。我担心你们顶不住,就先过来了。” 抖了抖拂尘,清风子对着周围的众妖将道:“战场上就别计较这些礼节了,免礼吧。” “是!”短嘴恭敬地点了点头。 只见清风子伸手一扬,点点晶莹瞬间随风洒遍了整个战场,所有妖怪手中的兵刃,乃至于箭筒中的箭矢甚至霹雳筒中的珠子都微微闪过一层荧光。 缓缓地将手掌收入衣袖中,清风子淡淡道:“现在,他们的金刚术已经废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往前推进?” “不,应该按照你先前所想的,后撤。” “这……”短嘴一下愣住了。 他回过头与凌云子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下令后撤。 与此同时,幽泉子与丹彤子也已经出现在战场上空,而在他们身后,数千里之外,是以素的大军以及整个斜月三星洞所有的道徒。 一位僧侣来到正法明如来的身旁,躬身道:“尊者,接下来该如何?” “好戏上场了。”正法明如来微微仰起头,淡淡看了正朝旗舰而去的幽泉子与丹彤子一眼道:“全力推进吧,把他们压回花果山的防御线上。” “遵命。” 随着花果山舰队不甘地后撤,峡谷之中忽然涌出大片的僧侣,放眼望去,竟有五万之多。 短嘴不禁怔住了。 …… 南天门外,猴子如同一个陨石般重重砸落浮石上,扬起漫天沙尘,砂石飞溅。 无数的攻击朝着那滚滚烟尘冲了过来,下一刻,那些个攻击纷纷转弯绕过了浮石。 龙椅上的玉帝双眼微微眯起,灵霄宝殿上的一众仙家也纷纷一愣。 一阵狂风掠过,沙尘散尽,直到此时,众仙才看清那沙尘的中心,妖猴早已失去了踪影。而在南天门的另一面,数十道诡异的攻击依旧追着猴子不放。 不断地奔逃,却又不断地被击中,不断地被包围,不断地摆脱,不断地受伤,周而复始。 一声声的咆哮响彻天地,萦绕在人们的耳畔,仿佛邪魔的嘶吼让人战栗不已。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候结果的到来。 此时此刻,由于天劫不断增强,极速补充的灵气也已无法抵消挥霍,再生也无法弥补不断新增的伤害。 无论是肉体还是灵力,猴子都早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至于那精神,其实早已经在戾气的摧残下崩溃,只剩下单纯的本能和执念继续支撑着这场战斗。 然而,这场战斗看上去已经没有丝毫的悬念了。 福星缓缓地纾了口气道:“还好,还以为那妖猴已经能摆脱追击了呢。” 财神用衣袖抹着额头的汗道:“应该用不了多久了,这只妖猴已是强弩之末,天劫却还远没到顶,妖猴该是死定了才对。” 说罢,他朝四周望了过去,似乎想寻求认同的意思。只可惜所有的仙家都似乎已经被这妖猴给吓怕了,再也没人敢妄下断言了。 眼前如此规模的天劫,三界之中真有人能扛得过去吗? …… 弥罗宫中,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太乙真人都默默相对。 “能顺利吗?”通天教主低声问。 “应该吧,这妖猴撑不了多久了。”元始天尊缓缓侧过脸去,伸手一扬,凌空出现了花果山战场的场景:“如果他们没有其他后手的话,这妖猴应该已经没救了。” 那景象中,没有咆哮,没有嘶吼,甚至不需要战鼓,不需要号角,僧侣们一个个面容平静地与妖军交战着,平静地杀戮,平静地死去,前仆后继。 “都着了他们的道了。”通天教主缓缓地叹了口气,又忽然笑了出来:“当初是谁说的佛门如同一盘散沙的?” “佛门确实如同一盘散沙,到如今也是。”元始天尊蹙眉道:“但四大皆空,佛法不空。如果他们认为老君的‘无为’碍着他们修佛,他们就可以拧成一股。说到底,是我们自己看错了……都记住了前半句,却忘记了后半句。只要是为了破除他们修佛的障碍,他们可以视死如归。因为没有了七情,没有了六欲,佛法,便是他们的一切。修道求长生,修佛求极乐……我们都太小看佛门了。” 说到这里,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相顾而笑,笑得一旁的太乙真人不明所以。 …… 南天门外,猴子又一次被席卷而来的蓝色光团重重砸落,那剧烈的冲击甚至让整个南天门都为之一颤。 眼看这妖猴已经要撑不住了,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观望。 南天门法阵核心之外,站在偏远位置的金头揭谛悄悄捋开衣袖,那掌心处一块刻有“卐”字符号的玉简在微微闪烁着。 五方揭谛互相对视了一眼,皆默默地合十双手。 除了金头揭谛之外的四位揭谛皆缓缓踱了两步,将金头揭谛围在中间,五人默默形成了一个战阵的格局。 趁着众将一个不注意,金头揭谛翻开双掌,将两块刻满了符文的石头朝着法阵核心处丢了过去。 随着那两块石头在空中汇出的轨迹,那法阵核心之中凌空飞行的一个个红色符篆顿时躁动了起来,缓缓地被那两块石头吸了过去。 那些个在场的天将一个个顿时骇然。 处在核心之中的李靖惊得瞪大了双眼。 “众将听令!随我拿下这几个天庭内鬼!” 哪吒与四大天王握着各自的法器瞬间冲到了五方揭谛面前。 转眼间,五方揭谛已经被数百天将团团围在中间。 金头揭谛淡淡地笑了笑,双手合十念起了咒文。 密闭的空间中掠起了狂风,五方揭谛凌空飞起,排成一个简易的五人战阵。 与此同时,由于那两块石头的干扰,整个南天门法阵都开始忽明忽暗了起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结束了吗? 身躯从高处坠落。 天旋地转之中,无数的攻击汇聚在猴子身上,仿佛就要将这单薄的身躯如同飘零的枯叶般直接撕碎了去。 恍惚中,他看到头顶的护盾在不断闪烁。 下一刻,他卯足了所有的力量朝那法阵冲了过去。 …… 南天门法阵核心外,五方揭谛汇聚而成的战阵上布满的梵文微微跳跃着。凌空立在法阵五个节点上的五位揭谛双手合十,面色淡然。 围在他们四周的一众天将看上去一个个有些彷徨,似乎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爹,法阵没事吧?”哪吒高声问道。 坐在悬空蒲团上的李靖正设法将那被丢进来的两块石头剥离,早已满头大汗。 一道闪电落到法阵的护盾上,核心处的符篆一片凌乱,整个南天门都在颤抖,高耸的墙壁上巨大的石块脱落,摇晃得身处地底的众将都几乎站不稳脚只得悬到空中。 要强行将这两块石头剥离其实很简单,莫说李靖,在场随便一位天将都能做到。可问题是这两块石头一进入法阵核心,就好像直接融入了一般,只要一移动,就会牵动四周所有的符篆。 若是平时还好,大不了剥离之后重新整理。可此时此刻,外临天劫,真要乱起来,恐怕还没等李靖将导致的破坏收拾妥当,法阵就已经被天劫给轰破了…… 很明显,这次一次筹划已久的阴谋。这两块看似普通的石头,也是为了眼前的局势精心准备的。 “有……有点问题……你们别管了,护住法阵,先将他们几个收拾了再说!” 所有的天将都亮出了各自的法器,缓缓朝着五方揭谛围了过去。五位揭谛驾驭着战阵缓缓后撤,转眼之间已经退无可退,五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无奈地笑了笑。 哪吒挺着火尖枪站到了最前方,高声喝道:“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诺!” …… 灵山大雷音寺中,那金色巨佛微微睁开了双目,面带笑意,下一刻,那笑意缓缓地消失了。 …… 南天门外,猴子使出全力朝着已经不断闪烁,如同风中烛火一般法阵护盾冲去。 此时此刻,以那法阵的情况,莫说天劫,便是靠他自己拼尽全力的一击,也可将那护盾破除。只要过了南天门,那么天劫便只能被屏蔽在外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泛着蓝光的护盾在他身前悄然形成,挡住了去路。 错愕之中,他急急忙忙地后退,却恍然发现四周已经多了许多面这样的护盾。 慌乱之中,他只能不断闪躲,可无论如何,都不发靠近那法阵一分一毫。 …… 金色巨佛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 “这是什么?”刚赶到的杨戬猛地怔住了。 正彷徨之际,梅山七圣与哮天犬、傲天鹰都已经赶到了他的身边。 山羊精杨显捋了捋下巴微卷的胡须道:“看样子,天劫又变强了。” “变强的天劫还能生出护盾来?真是闻所未闻!” 还没等杨戬动身,一道蓝色护盾已经拦到了他们的身前,将他们隔离在天劫之外。 …… 弥罗宫中,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皆怔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太乙真人轻声问道:“难不成天劫也已经开了灵智,知道那妖猴想靠法阵抵挡?” “不奇怪。”元始天尊轻声道:“天劫来自天外,乃天地之魂灵所化,意在维持平衡。便是有灵智,也分毫不出奇。只是这灵智能到何种程度,便未可知了。” 闻言,太乙真人急匆匆地站了起来,躬身道:“师傅,弟子去一趟南天门。” 元始天尊摆了摆手道:“去吧。” 话音未落,太乙真人已经化作一道白光直冲出了大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南天门袭去。 …… 一位卿家急匆匆奔入凌霄宝殿,将一份竹简放到龙案上,却只字未提,只小心翼翼地望着玉帝。 瞧那眼神,一瞬间,玉帝似乎也已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了,他连忙一手抓过遇见摊在自己身前,只一眼,他已经整个呆住了,那手瑟瑟发抖,目光不断闪烁着,脸色隐隐有些发紫。 大殿上的仙家一个个伸长了脑袋朝他望了过来。 半晌,玉帝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将竹简缓缓卷了起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那神情依旧犹如惊魂未定一般。 在场的仙家皆是一阵疑惑。 此时,几乎没人发现玉帝那放在龙案下的双手在微微地颤着。 千万年了,老君就是压在他头上的大石,只要老君在一天,他便不是真正的玉帝。 可如果老君忽然不在了呢? 此时此刻,玉帝脑海之中就如同一团乱麻一般。 换作平常也就罢了……如此危局,三清失势,他,还是玉帝吗? “这件事不能公诸于众。”这是他心中此时唯一的想法了。 屏住了呼吸,他微微颤抖着,缓缓地绽露笑容,目光在众仙之中来回。 额上豆大的汗珠滑落。 又一位卿家急匆匆奔入凌霄宝殿,跪奏道:“启禀陛下,四海龙王求见。” “四海龙王?他们不安顿好自己的部署,这时候来作甚?”一位仙家蹙眉问道。 另一位卿家躬身走到玉帝边上,低声道:“陛下,他们恐怕是为了西海三太子一事来求情的。” 玉帝略略犹豫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告诉他们,不见。” “这……陛下,四海龙王是手持老君赠与的信物来的。” 闻言,在场众仙皆议论纷纷。 玉帝的嘴角猛地抽了抽,抬起手犹豫再三,最终说道:“让他们到御书房候着吧。” “诺。” …… 南天门外,猴子还在苦苦地挣扎着,在蓝色护盾以及那些诡异攻击的围追堵截之下,他的处境即使用走投无路来形容也不为过。 此时,南天门法阵核心处的战斗也已经悄然开始了。 狭窄的空间里,众将们分成两部,一部守护法阵核心,另一部则肆无忌惮地将法器和各色术法朝着五方揭谛招呼了过去,一时间,通道之中石屑纷飞。 一道灵力直接冲破层层阻隔击穿了地表的一棵大树,远处的道徒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快去禀报陛下!”站在月树下帮忙安置龙宫一行的月老连忙对一旁的红官交代道。 狭窄的空间里,五方揭谛汇成战阵且战且退。 转眼间,哪吒脚踏风火轮高举火尖枪,一个穿刺,道道火光之中直接从小小的战阵上洞穿了过去。 还没等五方揭谛将漏洞填补,其余的众将已经一拥而上。 到底是只有五个人,那战阵的威力也极其有限。纷乱之间,整个战阵都散了开去,五方揭谛只能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仓皇遁逃,很快便无路可逃。 与此同时,法阵核心之中悬浮的符篆在两块怪异石头的干扰下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整个法阵就好像随时会自然关闭一般。 正当李靖束手无策之际,太乙真人一个箭步来到核心旁,将两道灵力强行灌入法阵之中。 那两块石头瞬间粉碎了,下一刻,整个法阵也同时关闭。 李靖整个怔住了。 “与其这样半死不活地,不如抓紧时间重新捋。”太乙真人冷声道。 下一刻,他纵身一跃,将一位天将驱离了蒲团,自己亲身加入到操控法阵的行列中。 …… 南天门外,将整个南天门笼罩其中的红色护盾闪烁着彻底消失了。 被猴子丢弃的金箍棒无遮无拦地插到南天门前,激起漫天沙尘。 杨戬猛地一惊。 凌空中,已经四肢残缺,只剩下一只眼睛的猴子挣扎着向南天门冲去,却重重地撞在一面蓝色护盾上。 下一刻,六道白色荧光如同六道绳索将他死死捆住,缓缓地勒紧。他张大了嘴巴,用仅存的一直手不断地抓着,试图将勒在脖子上的那一道荧光解开。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的,被这荧光缠绕上的物体,至今为止没有一个能挣脱。 此时此刻,他已经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将手伸向近在咫尺,渐渐远去的南天门。 缓缓地,那六道荧光将他朝那缺口拉扯了过去。 整个天空中的轰鸣都停止了,仿佛忽然降临的静默一般,只剩下缺口之中不断传出的“噼啪”声响。 天上地下,无数双眼睛都呆呆地望着,看着这只妖猴无力地挣扎着,连半点声响都无法发出,被那六道荧光缓缓地拖向缺口。 只剩下百丈了,百丈之后,他就要被缺口彻底吞噬。 就连法阵核心之中手忙脚乱的李靖与太乙真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灵山,金色巨佛的双眉缓缓蹙起,一脸的疑虑。弥罗宫中,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却是松了口气。 七十丈,五十丈……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杨戬亮出三尖两刃刀想要上前,可无论他往哪飞,蓝色护盾总能准确地封闭他的去路。 要知道这护盾的坚硬程度甚至超越了南天门法阵的护盾……巅峰状态的猴子况且无法在天劫的阻隔下突入到南天门,他又如何可能冲破这阻隔呢? 一切似乎都已经成为定居。 龙椅上的玉帝抹了把汗,干咽了口唾沫。 三十丈,十丈…… 猴子依旧在不断地挣扎着。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低着头,呆呆地注视着棋盘。 七丈,五丈…… 天劫的缺口已经在缓缓地缩小。 灵气还在猴子的身上疯狂地汇聚,他疯狂的挣扎,只可惜在天劫的力量面前,他真的就只是一只猴子…… 缓缓地,那残躯穿越了缺口,没入一片蓝色的火焰之中。 紧接着,缺口闭合了。 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所有人都呆住了。 “结束了吗?” 一阵狂风掠过,南天门外沙石翻滚。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响了。 此时此刻,太上老君、镇元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须菩提,还有那西方的巨佛,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静默…… 第四百五十五章末日 一片漆黑的虚无空间中,捆在身上的荧光如瞬间起飞的蜂群般散去。 猴子瞪大了双目,却好似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悬浮着,缓缓地旋转。 那破损的血肉与肢体悬浮在一旁。 这是一个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光,没有云彩,没有重力,甚至没有时间,唯独剩下充裕灵气疯狂灌入体内的世界。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在缓缓消逝着,就连脑海中的记忆也不例外。 沾满了血的毛发一根根缓缓地舒展着,微微颤抖。血滴在空中悬浮,如同一颗颗的红色珍珠。 …… 缺口消失了,连带的,缺口耀下的红光也一并消失了。 南天门外,风徐徐的刮着,夹带着细微的沙石飘过染血的地面。 天空云层翻滚,却不像先前那样笼成漩涡,就连原本无处不在的闪电也失去了踪影。 整个世界仿佛已经陷入了无边的沉寂。 杨戬悬在远处默默地看着,手中的三尖两刃刀紧了又紧。 …… 灵霄宝殿上,仙家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想从眼前的景象中找出一丝一毫的异常。 玉帝伸长了脖子,撑着龙案缓缓起身,却只是维持着那姿势一动不动。 …… 南天门内,道徒们窃窃私语,缓缓地朝着南天门的出口聚集了过去。 …… 狭长的山道上,杨婵望着南天门的方向瘫坐在地,掩面而泣。一旁的玉鼎真人无奈的蹙眉,瞧着自己抽泣不止的弟子,不发一言。 …… 坍塌了一片的南天门地下通道中,五方揭谛呆呆地仰头。 地面的微光透过缺口照在他们的脸上,却再看不见汇成漩涡的云层,听不见整耳欲聋的声响。 “失败了吗?” 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天将一个个面面相觑。 …… 南瞻部洲某地一户人家的猪圈中,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猪借着破损的屋顶呆呆地望天,眼角泛起泪光。 在他的身后,一群小猪正拥挤着争夺母猪奶头,发出“哼哼”的声响。 …… 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结伴步出了弥罗宫,一如往昔的,夜色中的天庭,无奈地笑了笑。 “如果天劫真开了灵智,你说他在想什么?” “这事儿,恐怕只有他才知道了。”元始天尊缓缓望向了兜率宫的方向。 大殿内,巨大的天道石只剩下拳头大的一块依旧悬浮着,似乎已经停止了崩溃的过程。 太上老君低头掩着唇咳出了一缕鲜血。 “没事吧?”镇元子低声问道。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老君轻声道:“有事没事有区别吗?留着一把老骨头,也不过是等着被清算罢了。” 那神情之中,已尽是淡然。 …… 灵山大雷音寺,金色巨佛缓缓闭上双目,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 虚空之中,猴子的经脉微微搏动了一下,下一刻,身体缓缓地碎裂,化作沙尘飘散。 …… 天空中五颜六色的光彻底消失了,潜心殿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悬挂壁上的猴子的名牌上,“孙悟空”三个字缓缓消散。 大殿的正中,须菩提呆呆地坐着,对着空荡荡的棋盘。 烛台上的火早已燃尽,一缕微风从窗棂透入,整个斜月三星洞安静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缓缓抬起头来,他呆呆地扫视着空荡荡的殿堂。 一道惊雷掠过,照亮了一张老脸。 也许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没有人会再替他掌灯吧。 许久,他缓缓地笑了出来,无奈地摇头。撑着地板,他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取出火折子,迈开蹒跚的步伐将那烛台上的蜡烛一根根点上。 …… 虚无的世界中,猴子的身躯依旧缓缓地翻滚着,一动不动。 过往的点点滴滴,一个个的画面在他的眼前掠过,变得枯黄,随着本不存在的风消散。 充沛的灵力依旧疯狂地灌入体内,那臂膀上的经脉都已经被撑得隆起,伤口却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 航行中的舰队,以素呆呆地望着一如往昔的天空,那脑海一片空白。 …… 花果山。 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原本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仿佛忽然被扼断了一般。 正法明如来望着南天门方向一阵错愕,那手下的一众僧侣也是一时间不知所措。 在他们的对面,那铺天盖地的妖军更是一阵静默,只剩下大风抚弄风帆的声响。 战鼓停止了,号角平息了。 呆呆地望着南天门的方向,短嘴张大了嘴巴,整个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手中的长剑“锵”地一声掉落在地,微微滚动。 “这……这是什么情况?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九头虫如同一阵狂风般飞回了旗舰。 妖将们一个接一个地返回战舰,大军开始徐徐后撤。 “是不是……大圣爷死了?” 有人问,却没有人回答。 半晌,妖群之中传来暗暗的抽泣声。 一阵狂风掠过,扬起了风帆,却也将哭声传遍了每一艘战舰。历经生死,铁血之中求存的汉子,一个个如同孩童般瘫坐在地,嗷嗷大哭。 灵台九子一个个怔怔地对视着,不发一言。 军队之中有人哼起了歌,渐渐的,每一只妖怪都在跟着唱和。就连远处城市之中的妖怪也一只只走出家门,仰望天空附和。 那声音就如同一根根的针,透过肌肤直达五脏六腑。 没有人听得懂他们在唱什么,也许,连他们自己也听不懂。没有了齐天大圣的妖族,就是丛林里茹毛饮血的妖怪,不会有人懂。 这一刻,是一个种族信仰的粉碎。 …… 南天门的大门轰然打开了。 天兵、夹带着昆仑山的道徒一个个缓缓走了出来,呆呆地望着眼前那苍茫天地。下一刻,人群之中爆发出欢呼声,将所有的物品都抛向了天空。 直到此时,龙椅上的玉帝,法阵核心之中的李靖与太乙真人才缓缓松了口气。 欢呼之声传来,那通道之中的五方揭谛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双目,盘腿坐地,双手合十。 那面容缓缓地干枯了。 哪吒抹了把冷汗,指着金头揭谛道:“拿下!” “诺!” 一众天将飞速朝着五方揭谛冲了过去,却在触碰的瞬间发现他们都已经坐化,变成了干尸。 …… 蕴含了伤悲的歌声在耳边回荡。 正法明如来双手合十,双目紧闭。 “释迦摩尼尊者,接下来,该如何?还请明示。” 许久,脑海中才浮现了一个简短的声音:“依计行事。” 正法明如来默默地点头。 …… 以素一脚踩在船舷上,凌空飞起。 “你要去哪里?”多目怪猛地喊道。 “从现在开始你是统帅了,把舰队带回花果山。”望着南天门的方向,以素怔怔地说道:“我……我要去南天门……无论如何,都要见他最后一面……哪怕是一具尸体……” …… 旗舰上,短嘴捂着耳朵来回地踱着步,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转过头,他看到一个个要么一脸的惊慌,要么泪流满面,甚至嗷嗷大哭的妖怪。 “你们这是干什么?”他一把拽住了略略有些慌乱的九头虫,又转而摇晃着嗷嗷大哭的黑子:“你们这是干什么?不许唱!不许唱——!” “天劫忽然消失……大圣爷死了……” “大圣爷没死!”短嘴猛地咆哮道。 “大圣爷死……死了……” 话音未落,短嘴已经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整个击倒在地。 “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我说大圣爷没死!没死!” 黑子整个趴在甲板上,抱头痛哭。 “疯了……这家伙疯了!”短嘴一个转身,从身旁侍卫的腰间抽出了一柄长剑就要朝黑子砍去。 一旁的九头虫一惊,连忙将他死死抱住。 “住手!” “放开我!我要杀了这扰乱军心的家伙!大圣爷没死!” “你给我住手——!” 牛魔王一个快步赶过来,将短嘴手中的剑打落在地。 短嘴还在挣扎着要捡起,被九头虫一个反手整个按倒,动弹不得。 “大圣爷没死!没死!你们这是要造反!要造反吗?”短嘴嘶吼着,那眼泪夺眶而出。 “你给我住嘴——!”九头虫一个手刀重重击在他背上。 短嘴终于停止了挣扎,趴倒在地,一动不动地抽泣着。 风呼呼地刮着,齐天大圣的战旗,花果山的战旗依旧迎风招展。 此时此刻,百万大军聚在一起,除了说不出悲伤的歌声,只剩下静默。 所有妖怪都流着泪望着旗舰,而旗舰上的大将们,则一个个望着趴倒在地抽泣的短嘴。 灵台九子依旧默默地站在一旁。 九头虫松开了手,缓缓站了起来。 牛魔王缓缓走到九头虫面前,紧蹙着眉道:“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九头虫抿着嘴,望向了一旁的猕猴王。 “大圣爷死了……再打下去输定了,我们散了吧,各奔东西……”鹏魔王瞪大了眼睛不断来回扫视众妖,寻求着认同。只可惜,没有人赞同他。 “能跑得了吗?”有人低声问道。 “我们有百万大军,花果山有几百万妖众,只要我们散开,他们能追得了谁?”鹏魔王反问道:“你们说对不对?对不对?只要离开这里,天大地大,他们没那么容易捉住我们!” “对!”狮驼王连忙附和道:“跑不赢的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一旁的凌云子冷哼一声:“他们谁也不追,就追你们几个。元帅短嘴、大将军九头虫,还有你们几个妖王,你们猜天庭会不会就这么算了?” 注视着鹏魔王,凌云子缓缓道:“以前你们能躲得过,是因为三清没动手。以后呢?” 闻言,鹏魔王当即一脸的惊恐。 “说白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花果山都守不住,你们哪里都别想守住。” 甲板上的众妖一下都沉默了。 许久,牛魔王躬身将短嘴一把提了起来,环顾左右道:“大圣爷还活着。” 短嘴一下呆住了,所有的妖将都疑惑地望着牛魔王,半晌,一个个似乎才明白过来。 “对,大圣爷还活着。” “没错,大圣爷活着!我们一定要死守到底!” “再也不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大圣爷还活着!死守花果山!” 他们一个个眨巴着满是泪光的眼睛咆哮了出来。 疯狂的嘶吼声迅速蔓延开来,下一刻,战鼓擂起,号角吹响。 厮杀又是开始了…… …… 虚空之中,猴子的手脚,身躯,乃至于头部都已经碎去,唯独剩下一枚黑色珠子,那表面上金色的闪电缓缓流动着。 缓缓地,连那珠子也一并消失了。这个世界又是回复了原本的一片黑暗,空无一物。 …… “快!让人查探花果山的情况!” “陛下,好像灵山正在围攻花果山……” “那就看看战况如何!”玉帝稍稍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还有!速速前往三十四重天与三十五重天探视二清的伤势……看看他们还能否助剿花果山。还有还有,还有在三十三重天的镇元子!” “诺。” 一位卿家急匆匆地奔出灵霄宝殿,玉帝又转而对另一位卿家道:“速去南天门,让李靖即刻过来见朕。等等,让他清点下天庭还剩下多少兵马!妖猴一除,正是大破花果山的好时机!” “诺。” 扬起笔,玉帝亲手写下一份圣旨交予另一边的卿家:“将这份圣旨送到灌江口去,勒令杨戬即刻前往花果山参战,若以任何借口推挡,战后以妖猴余孽论处!” “诺!” “通知四海龙王,让他们即刻召集龙宫部将前往花果山……” “陛下,诸位龙王为了西海三太子的事还在御书房候着呢。” “西海三太子的事先搁置,让他们即刻统兵前往花果山!” “诺。” “通知府库,将所有的军用物资都拿出来!立即!” 一道接一道的圣旨飞洒而出,整个天庭一下又运转了起来,士气高昂。 南天门外,天兵天将、道徒蜂拥而出,自由地呼吸着凡间的空气,为这劫后余生欢呼着。 人群之中,李靖搀着太乙真人,两人相顾无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哪吒带着众将开始指挥人马打扫战场。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挤出南天门来看上一眼。一片纷乱之中,空旷的地面迅速被人群填满了,除了一处。 南天门正前方的位置,龟裂的地面上,那沾满了天军鲜血的金箍棒依旧立在风中,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没有提及,所有人却都绕着它走,就好像都刻意忽略它的存在一般。 正当此时,一个熟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南天门内外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了…… “喀喀喀……哈哈哈哈……” 只一刹,全部的欢笑都停止,所有人动作都僵住了。一股寒意直透心底。 第四百五十六章兑现诺言 花果山的边境上,无数的妖怪嘶吼着冲向敌阵,就连本该居中指挥的短嘴都提着长弓冲了出去。 惊天的战鼓与号角声中,所有的战舰,无论大小都在缓缓地推进。 这一战是否能赢,谁也不知道。但他们都很清楚,花果山,已经退无可退。此时此刻怀着的,也许是愤怒,也许是绝望……又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所需要做的,想做的,仅仅是像一只妖怪一样去战斗。 随着正法明如来一声令下,无数的僧侣腾空而起,应战。 双方猛烈地撞在一起,一时间,血肉横飞。 那景象看得灵台九子当中未亲历战场的几个都猛地一怔。 九头虫凌空飞行着,回首齐天宫的方向。在那宫门前,万圣公主翘首以盼。 只一眼,他已经双目通红,咬紧了牙,又一次化成了巨兽,肆无忌惮地喷洒着火焰。 大角举着战斧在血肉之中左冲右突,疯狂地咆哮。 牛魔王拽着混铁棍,化出两个巨角朝着敌阵冲袭而去。 猕猴王如同一道闪电般来回跃动。 鹏魔王尖啸着挥舞长戟,那眼中布满了血丝。 狮驼王狂吼着将一个僧侣撕成碎片。 黑子挥舞着双刀来回穿梭。 …… 鲜血,残肢,朝着地面挥洒而去,如同一阵倾盆大雨。 整个战场就好像一台绞肉机在疯狂滚动,将一切都撕得粉碎,渐渐地,黑色的铠甲压过了金色的肌肤。 望着眼前这疯狂的场景,正法明如来都不由得怔住了,那合十的手紧了又紧。 这只是一群无助的可怜虫,他们不算好人,甚至算不上是人,他们各怀鬼胎,可当天地将他们逼到绝路之时,他们也可以紧紧地拧成一团,迸发的力量,令天地都为之色变。 “杀了这帮秃驴,死守花果山等候大圣爷归来——!”短嘴手持长弓飞在高处呼喊着。 “诺——!”这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应和。 清风子扫了自己的众师弟一眼,紧蹙着眉道:“既然都来了,就一起吧。” “好。” “打完这一战,我要立即和云妮成亲!”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反正我们都被逐出师门,老头子再也管不着了。” “我们九个应该是第一次一起打架吧?” “应该是吧,第一次,肯定能赢。”丹彤子哈哈地笑了起来。 九人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法器,下一刻,灵台九子悉数腾空而起,加入战场。 …… 南天门外,一阵清风吹过,扬起沙尘。 那恐怖的笑声还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持续,四周却寂静如初。 高耸的金箍棒立在正中,所有的道徒、天军的将士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注视着,惊恐地后退。 …… 大雷音寺中的金色巨佛睁开了眼,又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 弥罗宫外,二清默默地对视,掐指去算,却怎么都算不透。 …… 灵霄宝殿之中,仙家们一个个缩着脑袋,脸色隐隐有些发紫。 “这样都死不掉……一定……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玉帝一把将龙案掀翻了去,指着卿家叱喝道:“传朕旨意,让李靖立即查清情况!立即!立即!” “诺,诺!” 那卿家吓得连滚带爬地奔出了灵霄宝殿。 …… 兜率宫中,太上老君仰着头,一脸的错愕。 许久,他缓缓笑了出来,笑得喘不过气,以掌掴地。 一旁的镇元子低声问道:“怎么啦?” “他有两个心,两个灵魂……哈哈哈哈……要融合,却没有完全融合,是共生的两个灵魂!咳咳……哈哈哈哈……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天劫只收一个……哈哈哈哈!” 镇元子整个怔住了。 太上老君趴在地板上,掩着嘴,咳出了血,可他还在笑:“一个个都反对老夫掌控天道石,看看如今这结果……可笑,可笑……这是不是你们要的?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 “都以为我死定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了,不寒而栗。 下一刻,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夜空落在金箍棒上。轰鸣声中,四周的地面如同涟漪般皱起,扬起漫天沙尘。 “快跑——!妖猴还活着!” 一时间,众道徒哗然,尖叫声此起彼伏。 沙尘之中,无数的道徒争相奔逃,朝着南天门蜂拥而去,拥挤着,践踏着。 原本队列相对整齐的天军顷刻之间便被冲散了,任天将如何呼喊都无法稳住局面。 汹涌的人流之中,李靖依旧搀着太乙真人静静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金箍棒的方向。 无数的道徒与他们擦肩而过。 沙尘散去,他们看到一个拳头大小的黑点在金箍棒前方悬浮着,“噼啪”地放射着微弱的闪电。 “什么东西?” “不知道。”太乙真人死死地盯着那黑点道:“似乎……跟天劫的缺口有点像。” 此时此刻,南天门外早已是一片混乱,早已经没有人关心那黑点究竟是何物了。 一片混乱之中,李靖与那黑点隔空对望着,干咽了一口唾沫,松开搀扶太乙真人的手摸了摸怀中的玲珑宝塔就要向前,却被太乙真人拉住了。 “等一等,看清楚再说。” 李靖默默地点了点头。 远远地,他们看到一枚黑色的珠子从那缺口中飘了出来,紧接着,那缺口便消失无踪了。 太乙真人整个怔住了。 “那是什么东西?”李靖连忙问道。 “那是……那是……”指着那黑色珠子,太乙真人张大了嘴巴,半晌都没能把话说全。 “不就是我吗?”一个声音在两人的脑海中响起了。 无数的肉触手在黑色珠子表面迅速形成,如同藤草般编制了起来,一张猴脸迅速成型,对着他们狰狞地笑着。 那双目都已经恢复了往昔正常的状态。 …… “真的……真的还活着……”玉帝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瘫坐在龙椅上。 那殿上的仙家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 …… “药效都已经过了……修成天道修为了?” “不知道……” 二清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走入兜率宫。 事到如今,他们也已经无能为力。只能说,他们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博弈的对象。 …… 兜率宫中,老君哼哼地笑着:“好样的,干得不错……两个灵魂……哈哈哈哈,好好地让他们知道,没有老夫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哈哈哈哈!” ……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道徒们互相践踏着朝南天门挤去,那地面甚至都淌开了血。 哪吒拄着火尖枪呆呆地看着,下一刻,他已经挺起火尖枪驾着风火轮朝着猴子刺了过去。 “快——!不能让他恢复过来!” “住手——!别过去!”李靖伸长了手要制止,可惜早已来不及了。 四根触手迅速缠绕在一起,猴子的左手也已成型。 只见他凌空一个闪躲,准确地扼住了哪吒的咽喉。 直到此时,其他的天将都还没反应过来。 “我不会杀你。”猴子瞧着瑟瑟发抖的哪吒,吐出一口淡淡的雾,轻声道:“不过,其他人可就难说了。” 那二指稍稍用力。哪吒微微颤抖着,不敢动弹。 就在言语之间,猴子的躯干也已编织完成。 此情此景,就连远处的杨戬也倒吸了口凉气:“这究竟是什么?不死之身?” 四周的道徒还在奔逃,尖叫,天兵天将们握着兵刃一步步后退。 就在众将的目光中,赤裸的双足踏上了龟裂的地面,右手伸展,那尾巴缓缓翘起,一根根的绒毛迎风挺立,犹如实质般的强大灵力在他四周缭绕不散。 …… “镇元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都已经战败……还有谁?还有谁能制服妖猴?”玉帝捂着脑袋咆哮道。 “陛下……恐怕,只有老君了。” “老君?”玉帝哼地笑了出来,笑得一众仙家不明所以:“除了老君之外……还有谁?难道去找须菩提祖师?他行吗?” “陛下,还有西方释迦摩尼尊者。”一位仙家低声道。 “佛祖?”众仙一惊,面面相觑。 …… 无数的道徒拥挤在南天门的过道之中,几个天兵挣扎着想要关门,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动。 此时此刻,局面已经完全失控。 “你猜,是你们关门快,还是我的速度快?”猴子笑眯眯地瞧着李靖,一手拽着哪吒的火尖枪,一手扼住他的咽喉,将哪吒一把拽到跟前,一个膝撞,一个手刀砸在哪吒的肩部。 哪吒猛地瞪圆了眼,微微张大的口中唾沫滴落。 挣脱猴子,他艰难地走了两步,紧接着,两眼一翻,火尖枪掉落在地,整个身躯缓缓坠地,没了声息。 看着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的哪吒,众将都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天庭有数的战将,在这妖猴的面前,竟如同凡人一般不堪一击? 李靖咬着牙,那脸猛抽,猛抽。 太乙真人死死拽着李靖的手臂不让他上前。 “我说过,你们开门,我不杀。不开,一旦让我进去了,都得死。”猴子缓缓地扭了扭脖子发出噼啪的声响。伸出一手,顿时,那金箍棒如同有了灵性般腾空而起,凌空一阵飞舞,准确地落入掌中。 干净利落地舞了个棍花,他环视众将,缓缓地咧开嘴露出獠牙,轻声笑道:“现在,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九辰大阵 只一刹,仿佛接到了死亡通告一般,南天门外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无数的道徒,乃至于天兵天将,发疯一样地往南天门内挤。当他们发现南天门根本挤不进去时,一部分人腾空而起,往凡间逃去。可无一例外地,他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扯了回来。 猴子仰着头瞧着李靖,露出戏谑地笑着:“都说了,要给我开门,不开门,必死。你们偏不信,现在好了,自作孽不可活,我也救不了你们了。” “你!”李靖咬着牙,神色慌张地朝着周围扫视,扬起手来高声喝道:“大家听我说!既然逃不掉,不如同心协力……” 话音未落,站在李靖身旁的两位天将脑袋便炸开了花。 随着身穿铠甲的两具身躯轰然倒地,所有人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就连李靖和太乙真人也不例外。 整个南天门外的喧哗声戛然而止了,所有人都在呆呆地看着。 “同心协力做什么?”猴子懒懒地拄着金箍棒,舔着獠牙。 自始至终,他连动都没动过。 挑了挑眉,他轻声道:“李天王,你以为我没办法立即将你们全部杀死吗?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死得那么痛快罢了。想死?没那么容易,咱慢慢玩。我要让你们好好享受,恐惧的感觉。” 说罢,他缓缓的笑了起来,捧腹大笑,癫狂地笑。 人群之中,一位道徒忽然张大了嘴嘶吼,下一刻,他整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炸成了一团血污。 顿时,一股寒意直入心底。 李靖的脸色已经隐隐发紫,太乙真人无奈地苦笑,天兵天将们一个个瑟瑟发抖,道徒们声嘶力竭地哭喊。 无路可走,无路可逃,留给他们的,只有南天门,而他很快也会通过南天门,在那门内上演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 狂笑声,哭喊声中,道徒、天兵,乃至于天将一个接一个的炸成血雾飘散。 …… 灵霄宝殿之中,玉帝呆呆地坐在龙椅上,面色惨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台阶下的众仙也都一个个怔住了。 “这……这是什么术法?” “这不是术法,这是……单纯的灵力控制……” “难道是天道修为?” 没有人回答,因为每一个人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 此时此刻,就连一直淡定自若的太白金星也禁不住有些慌了。 沉默之中,有人低声问道:“如果已经是天道修为,那请西方佛祖还有用吗?”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瞬间将原本处于谷底的众仙的心,推入了更深的谷底。 …… 兜率宫中,镇元子静静地注视着太上老君。 微微仰起头,太上老君捋着长须叹道:“这应该是……天道‘无极’。” “‘无极’?是怎么样一种天道修为?” 老君哼地笑了出来,面带惆怅地说道:“什么样的天道修为都已经不重要了,修成‘天道’者,不死不灭,除非破道心,否则无论如何不可能被击败。若是老夫‘无为’依旧,要破,倒是不难。只可惜了……呵呵呵呵。” 那轻轻的笑声之中,老君缓缓地摇头,镇元子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动不动。 太多的惊吓,事到如今,一切在他眼中已经如此淡然。 只是,做梦也没想到身为三界大能的他,也会有充当“鱼肉”的一天。 不仅仅是他,此时此刻,三界之中,又有谁不是这妖猴的“鱼肉”呢? 这是无比疯狂的一幕,任何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一幕,可它确实发生了。 一只本该在这三界之中连片瓦遮头都没有的妖猴,因为大能们之间的互相算计,竟可以走到这一步,逼得三界都已经走投无路…… 此时此刻,除了默默地看着,他还能如何呢? …… 大雷音寺中,金色巨佛微微蹙眉,伸出右手反复掐算着,那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 花果山的边境,匿藏在山峦之中的正法明如来一脸疑虑地朝着南天门的方向张望。 天边流云飞舞,一切如常,可他分明已经感觉到异常。 “尊者,如今我等该如何?”一位僧侣低声问道。 “全力以赴,将花果山拿下。”正法明如来头也不回地说道。 就在距离此处不及一里的地方,峡谷之中,一个法阵正在微微闪烁着,成群的僧侣从那法阵之中爬出来,迅速腾空而起加入到十里之外如同绞肉机般的战场,无穷无尽。 …… 横飞的血肉之间,妖怪们不断咆哮着冲刺,僧侣们面无表情地迎战,双方撞在一起。 在发狂妖群的冲击下,战线快速地朝花果山外围偏移,直到峡谷的边缘地带。 然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很快,他们再也推不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僧侣?” “这些……不是灵山来的吗?” “屁话!灵山才多大?从刚刚到现在,我们杀了多少了?” “杀了起码二十万了。”清风子手持拂尘从短嘴的身旁掠过,那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山峦的间隙。 “大师兄,怎么啦?”青云子匆忙追了上来。 “有个老熟人在这里。” “老熟人?”青云子一惊,连忙问道:“谁?” “不知道。”清风子淡淡笑了笑,道:“不过,佛门如此大的动作,谁出现在这里都不稀奇。” 扫了一眼远处漫天飞舞的僧侣和下方遍地的血肉,清风子轻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一举将他们击溃才行。” 青云子缓缓转过头看了清风子一眼。 抖了抖拂尘,清风子淡淡道:“让他们往后撤一点,免得误伤吧。” 不多时,妖军开始后撤了。还没等僧侣们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道璀璨的白光朝着他们射了过来,一扫而过。 就这么一瞬间,六名僧侣被凌空击中,化作烟雾直接蒸发,尸骨无存。 急追而来的僧侣们被震住了,就连正法明如来也不由得缓缓蹙起了眉头。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在那妖群之中,灵台九子已经按着八卦图谱的方位布开了阵型,清风子居中操控,无数如同微尘般的灵力在他们四周来回跳跃,形成一道道繁琐的符篆。 紧接着,随着清风子一指,又是连续十道白光射来,上百名僧侣化作飞灰。在那白光面前,僧侣们那一点防御术法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 妖群之中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是九辰大阵,尊者,我等……” 话还没说完,正法明如来已经抬手制止。他注视着远处的灵台九子淡淡道:“没事,看着就行了。” 那身旁的僧侣不再言语了。 接连不断的射击之下,僧侣们一个咬紧了牙开始冲刺。只可惜清风子的手越射越快,到最后看上去竟像是白道白光齐出。 九个人除了修为较高的清风子和幽泉子之外,都紧紧地咬着牙,汗如雨下。 为了维持这个战阵,灵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 短短一里的距离,数万的僧侣结阵冲击,到头来,能跨入百丈距离的寥寥无几。而就算能来到九辰大阵之前,他们也还要面对拱卫在四周的一干妖族战将。 面对此情此景,在场的妖怪都已经看傻了眼。 “如果是我们跟他们对敌,能赢吗?”短嘴低声问道。 九头虫想了半天,回头看了一眼法阵之中面色凝重的老九和一脸淡然的清风子,轻声道:“如果是九个清风上人,我们齐出都只是下菜的份。其他组合的话……不难应付。” 正言语间,他们忽然发现整个战阵在缓缓地转动,丹彤子和凌云子身上一缕缕的灵力飘散而出,汇入老九体内。转眼间,老九的脸色似是缓和了许多。 九头虫脸一红,干咳两声叹道:“果然是须菩提祖师门下的入室弟子啊,居然还有共用灵力的秘术……” 短嘴默然了。 随着妖族大军拱卫着九辰大阵缓缓推进,局势似乎已经越来越明朗了。 无数的僧侣从峡谷之中腾空而起,加入战局,但更多的僧侣正在九辰大阵的轰击下化作飞灰。转眼间,疯狂灵力的宣泄下,整个僧侣军团已经溃不成军。 很快,似乎已是强弩之末,峡谷之中不再有僧侣腾空而起了。余下的僧侣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即使在这全无胜算的局面下,他们依旧结阵对妖军发起了冲锋,最终却没有一个能冲到妖军阵前。 当最后一个僧侣化作飞灰,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所有的妖怪都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那道峡谷。 半天,他们没有再见到任何一个僧侣从里面出来。 “我们……赢了吗?” “我赢了!赢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妖军之中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所有妖怪都挥舞着武器咆哮了起来。 短嘴手持长弓来到清风子面前,躬身拱手道:“感谢诸位上人出手相助。如若没有诸位,我花果山断然无法如此轻易击败灵山僧侣。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九辰大阵解除了。 老九虚脱般坠落,被丹彤子一把接住。 “我……我要马上和云妮成亲……” “就你这样子能洞房吗?” 闻言,老九脸一红,早已疲惫不堪的斜月三星洞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婚礼,一定要办,一定要大办!就当我花果山给诸位上人的一点薄礼!”短嘴抬手喊道。四周的众将纷纷应和。 正当此时,依旧飞在高处的几位妖将忽然指着西方尖叫了起来:“不好!还有!还有——!” 众人一惊,连忙朝着西方望去。 在那天边,他们看到满天的金色光芒。那是数不清的僧侣正在朝这里飞来,一张张的脸上,依旧是如同先前那般的面无表情。 第四百五十八章灵位 狂风中,以素飞速朝着南天门飞去,嘴里不断默念着:“不要死,千万不要死,千万千万不要死……” 恍惚中,她似乎又想起了小溪边的第一次相见,她恐惧地想跑,却被他强行带走。 想起他明明吃素,却每天带着她在森林里翻着肉。 想起枕着他的手臂望着满天星斗入睡的日子…… 那双眸之中早已漫起了泪光。 “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千万……千万不能死……” 攥紧了手中的剑,她使出所有的力量冲刺,只可惜以她那浅薄的修为,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 …… 南天门,一股股的血雾在人群中炸开爆开,激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上万的道徒与天兵将南天门的通道挤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此时此刻,天地间似乎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 不仅仅是南天门外,恐怖的气氛已经在整个天庭弥漫开来。 无将可用,无险可守,整个天庭已是一片纷乱。 那些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家一个个都开始惊慌失措地收拾细软,准备一有机会就逃离天庭。就连立在灵霄宝殿上的天庭要员也都一个个胆战心惊,坐立难安。 这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一天。 灵霄宝殿上,玉帝只能呆坐着,脸色煞白,不发一言,任由天庭的骄傲与荣耀在自己面前缓缓崩塌,化作飞灰。 …… 南天门外,猴子拖着金箍棒,赤脚踏着沾血的碎石一步步往前,意味深长地瞧着李靖:“刚刚,是你下令关门的,没错吧?” 李靖干咽了口唾沫,抽出长剑,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咆哮道:“就算你赢了又如何?没有诸位大能相助,一个行者道,你以为你能恢复三界的秩序吗?” “为什么你们会以为我赢了就非得统治三界呢?”猴子哑然失笑,摊了摊手道:“我就是想抹掉你们这帮碍眼的家伙罢了,因为,我已经受够了。” 那金箍棒一顿,猴子抬腿就要往前。 四周的天将一阵愕然,李靖与太乙真人都已经惊得摆出了防守的架势。 正当此时,一声呼喊从身后传来了。 “住手!不准,不准动我爹!” 猴子停下了脚步。 那身后,哪吒重重地喘息着,捂着腹部,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准……不准动我爹。” 拄着火尖枪,他咬着牙微微颤抖着,强撑着睁开眼死死地盯着猴子,那身形看上去就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 “不准……碰我爹。要杀我爹……先杀我……” 李靖呆呆地望着他。 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哪吒无力地笑道:“你要是死了,孩儿……孩儿怎么跟大哥二哥,怎么跟娘亲交代……” 话到此处,李靖已是老泪纵横,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远处的杨戬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握着三尖两刃刀的手攥得“噼啪”作响。 “真君,别冲动啊!”傲天鹰连忙挡在他身前。 猴子回头淡淡看了哪吒一眼,又缓缓斜向了杨戬所在的方向,面无表情地说道:“带上你爹,还有你师傅下凡去吧,再有下次,你们都得死。” 听到这一句,哪吒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整个栽倒在地,李靖连忙快步冲过去将他抱起。 杨戬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太乙真人则是眉头紧蹙,那在场的众将皆是一阵错愕。 “你不会打算留下来与你的那些个师兄弟还有门人共进退吧?”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太乙真人呆呆地站着,握着拂尘,沉默不语,不敢动弹。 “没有就好。”猴子一步步与太乙真人擦肩而过。 只见他伸手一扬,一片惨叫声中,堵在南天门出口处的数千道徒悉数炸成了血雾。 整个南天门都被这血色淹没了。 猴子轻轻一跃,腾空而起穿过血雾飞向门内。 …… “真君,我们不阻止他吗?这样下去……”哮天犬低声问道。 “阻止得了吗?”杨戬反问道。 一旁的梅山七圣将本准备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谁来告诉我啊!元帅究竟怎么样了?谁来告诉我啊!” 天牢之中,卷帘握着铁栏拼命地呼喊着。 那铁窗外不断传来骚乱的声响,整个天牢却已经空无一人,连个狱卒没有,根本就已经没人搭理他。 犹豫了许久,他抬手劈开了铁栏的锁,跨出门外。 …… 铁门被重重踢开,小白龙冲进囚室中一把将白素架了起来。 “发……发生什么事了?” “全乱套了,我那个姐夫的妹夫杀入南天门了,现在谁也没空管我们。趁现在,赶紧离开这里下凡去。” “下凡去……下凡,那你不也成妖怪了吗?” “哈哈哈,现在当神仙比当妖怪还危险。况且,一起当妖怪不好吗?” 白素微微一怔,红着脸点了点头。 …… 花果山边境上,九辰大阵又一次开启,灵台九子苦苦支撑着。 无数的僧侣朝着他们冲袭而来,妖军仓皇迎战,依旧是绞肉机一般的战场。 渐渐地,九辰大阵的射速越来越慢,妖军越战越疲。 老九身子一倾,悄然坠落。丹彤子连忙脱离法阵将他接住。 灵力接近枯竭,九辰大阵终于解除了。不得已之下,妖军开始且战且退。与此同时,僧侣却越来越多,就好像海边疯涨的潮水般势不可挡。 “清风上人,怎么办?” 清风子眨巴着眼,望着漫天飞舞无穷无尽的僧侣一阵恍惚。 这是单纯的人海战术,在这里面,他甚至见不到任何一位佛门大员。可佛门哪里来这么多的僧侣? 注视着远方,他喃喃自语道:“一定是,耍诈了。那里,一定有什么问题。” 一展衣袖,他孤身朝着僧侣的来处滑翔而去。 那身后,一众师兄弟也连忙跟了上去,就连丹彤子也急急忙忙将虚脱的老九托付给一旁的黑子,转身冲了上去。 八人排成雁行状低空掠行,那头顶的僧侣与他们近在咫尺,却好像无视了他们的存在一般径直朝着战场冲刺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凌云子惊恐地问道。 “从刚刚到现在,最起码已经损耗了五十万了。”幽泉子面色凝重地说道:“灵山虽有万寺,却绝不可能出动这么多上了修为的僧侣。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些不是僧侣。” 清风子的眉头越蹙越深,那四周的师兄弟一个个都沉默了。 远远地,他们看到在隐蔽在山峦之间的足足二十八个金色法阵,那法阵正中放射着璀璨的光芒,无数的僧侣正从中爬出,腾空而起。 在这只剩下月光的天地中,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道金色的天河在逆流。 “是傀儡术。”清风子无奈地笑了出来。 那一众师兄弟皆呆住了。 幽泉子轻声问道:“施展此术互有干扰,同时二十八个法阵操纵傀儡术,莫非是佛祖来了?” “不。佛门之中能使用傀儡术的可不只佛祖一人,况且,干扰总有办法消除,也未必是一个人同时操控二十八个。” “说得对,未必要是一个人操控。”一个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了。 低下头,他们看到四位佛陀立在山巅上,那为首的,正是正法明如来。 只见他双手合十,躬身道:“恭候多时了,清风道人。” 还未等清风子开口,他们的四周,已经有多达上百位的佛陀围了上来。一个个面无表情,却浑身上下金光璀璨。 直到此时,这一众师兄弟才恍然大悟,连忙一个个攥紧了各自的法器背靠背地结阵。 “看来,这么大的阵仗都是为了我们几个啊。”丹彤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正法明如来轻声道:“丹彤真人稍安勿躁。苦海无边,我等,只是来劝诫诸位皈依我佛罢了。” 依旧是面无表情。 …… 潜心殿中,孤灯斜影。须菩提静静地坐着,对着棋盘。 昔日的残局,又一次被重现了。 那棋盘的对面坐着的,是金蝉子。 一子接一子地落到棋盘上,直至将己方彻底逼入死局。须菩提呆呆地注视着棋盘,一动不动地坐着,呆呆地坐着。 风透入窗棂,吹斜了烛火。 “天地无情,要重塑,只能是破而后立。” “不只是老君的‘无为’,不只是众大能,还有整个天庭。” “只要天庭依旧统领三界,便无论如何无法证得大道……佛道之争,在三界众生的福祉面前又算得上什么?” “为这一番新景象,老夫牺牲了风铃,牺牲了悟空,摒弃了‘不争’的初衷,走得与天道越来越近……这个世界,哪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道理?” “三界都为此付出了代价,三界,也将迎来一片新气象,这样的牺牲难道不值得吗?”眨巴着那双浑浊的眼,他怔怔地望着金蝉子,轻声问道:“破而后立,老夫难道,做错了吗?” 金蝉子依旧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回答。 许久,就在须菩提的眼前,那面容、身形随风飘散。 空荡荡的殿堂中,又只剩下须菩提一人了。一盏孤灯伴斜影。 昏红的光线中,那悬挂墙上的十个命牌,此刻看上去,竟与十个灵位一般无二。 第四百五十九章乱局 血雾如同汹涌的潮水般通过南天门的过道朝内里冲袭而去,与天上的薄雾混杂在一起,瞬间化出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那血色之中,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悄然闪现,拄着金箍棒立在齐膝的雾中,抬头仰望。 微风从耳畔掠过,颤动了毛发。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夜色下巨大的月树,飘渺的云烟,无数片悬浮的陆地,景色如画的天庭,还有……声嘶力竭地尖叫,竞相逃散,漫天飞舞的道徒、仙家以及紧握兵器立在四周,一阵错愕的南天门天兵。 “我又来了。”缓缓地,他咧开嘴对着天军慵懒地笑。 天兵们恐惧地后退了。 还没等站在前方一脸骇然的持国天王开口说话,数万大军,已经演变成决堤般的大奔逃。 这是一只匪夷所思的妖猴。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面对整个天庭在战斗。在他的面前,天军已经没有任何一位将帅能鼓起勇气,更何况那些个天兵呢? 歪着脑袋伸手掏了掏耳朵,身形一恍,他化出数百分身。 扫了一眼那些个天军以及远处的逃遁的道徒、仙家,他轻声道:“杀,一个不留。” “诺!”那些个分身挥舞着棍棒朝着众人冲了过去。 一时间惨叫声骤起。 南天门失守,一场单纯的屠杀开始了,一场谁也没想过的,妖,对仙的屠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执掌三界数万年的仙人,终于也落得跟那些个无处躲藏的妖怪一般境地。 穿过层层血雾,穿越一片混乱的战场,猴子仰着头,面无表情地朝着月树飞去。 …… 兜率宫中,太上老君仰着头,静静望着悬浮空中仅存的,最后一小块天道石。 此时此刻,就连这仅有的一小块天道石也颤动不已。 …… 九重天上,幽暗的审讯监牢中,敖烈背着虚弱的白素一路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地沿着过道走着。 时不时地,他们会瞧见正在朝外赶的散兵。只是,都到这时候了,根本没人顾得上他们。 跨出审讯监的大门之时,他们望见漫天飞舞的仙家,还有朝着这里赶来的龙宫兵将。 “是你父王派人来救你吗?”白素轻声问道。 淡淡地望了那些个龙宫的虾兵蟹将一眼,敖烈背着白素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呢?” “我们现在是逃犯,如果跟他们一起的话,会害了他们。” “是吗?”白素掩着唇干咳着,低声问道:“你是怕你父王知道我是妖怪了,不准你娶我吧?” 敖烈眉头微微蹙了蹙,没有作答。 白素淡淡笑了笑。凌风中,她靠在敖烈的背上缓缓闭上双目。 西海三太子从来都是个任性的太子爷,这一次,也不例外。 …… 弥罗宫中,元始天尊静静地坐着,双目紧闭。通天教主来回不断踱着步,重重喘息着,时不时朝着殿外望去。 …… 化作千丈巨人,猴子将金箍棒化成巨斧抡起,使出全力朝着月树重重砸去。 这株扎根三界,耸立数万年,直径达数里的苍天巨木在那重击之下竟也微微颤抖了。 狂暴的嘶吼声中,每一下,都有无数花瓣洒落,每一下,整个天庭都似乎在跟着颤抖,每一下,兜率宫中仅存的天道石头就震碎一分…… 在他的四周,几个早已杀红了眼的分身正一刻不停地四处搜寻着活物,七重天,早已血流成河。 …… 灵霄宝殿,玉帝与众仙家在兵将的护送下匆忙登上了速度最快的轻舰,扬帆起航。金碧辉煌的殿堂中早已空无一人。 …… 天牢外,空旷的广场上随处可见各种丢弃的物品,连绵的“天”字大旗被撞倒了无数,却丝毫没人搭理。 披头散发的卷帘一把拽住了一位匆忙过路的仙家,急切地说道:“在下卷帘,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仙家一阵错愕,惊恐地望着卷帘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妖猴入南天门了,现在大家都在往上层天跑。” “入南天门了?”卷帘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那天蓬元帅呢?元帅怎么样了?” “天蓬元帅……天蓬元帅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啊。你问别人吧!”那仙家一面惊恐地朝下界张望,一面使劲想要挣脱卷帘的手。 卷帘用力攥紧了对方的手腕,高声叱道:“那陛下在哪里?” “陛下……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放开我!放开我!再不走妖猴就杀过来了!”那仙家疼得直冒冷汗,高声尖叫道:“陛下应该也往上层天去了,你去上层天找啊!” 直到此时,卷帘才缓缓松了手。那仙家见状,当即一个转身朝着高空飞去。 “陛下也去了上层天……对,陛下肯定会去三十三重天的!”卷帘四下张望了一番,直冲入天牢中取回自己的降妖宝杖,朝着上层天直冲而去。 …… 此时此刻,花果山的边缘上,大队的僧侣蜂拥而至,妖军已经陷入苦战之中。 九头虫依旧来回喷洒着火焰,猕猴王也依旧如同闪电般跃动,鹏魔王举着方天戟引动天雷……无数的僧侣在他们的面前灰飞烟灭,可胜利的天平却在一点一点地向着佛门倾斜。 短嘴亲眼看见一只鳄鱼精在斩杀数十名僧侣之后被六名僧侣生生分尸了,亲眼看见一艘战舰在深陷敌阵之后被数千的僧侣硬生生撕得粉碎。 局面,已经稳不住了。 没有了灵台九子的帮助,一路激战至今的妖军虽有百万之师,纵然骁勇,却也已是强弩之末,在无穷无尽的僧侣军团面前,渐渐显露了败相。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僧侣的渐渐增多,这种劣势正在变得越来越明显。 牛魔王气喘吁吁地提着一个僧侣的头颅穿越军阵朝着短嘴飞来,低声道:“退吧,撑不住了。” “退,往哪里退?”短嘴眨巴着眼睛问道。 “往后推,退到后方,我们还有法阵,可以借助法阵作战。最起码要让将士们休整一番啊。” 遥望灵台九子所在的方向,短嘴沉默了。 此时,鹏魔王也朝着他飞了过来,那肩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着血。 “快点下令后退啊!再这样下去,整个军阵都要崩了!你要不退,老子就带着自己的人马退!反正这战我是打不下去了!”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妖将向短嘴发来了后撤的请求。 僧侣们的冲锋一波接着一波,无论死多少,下一刻,总会有更多的僧侣填补进来,而妖军这边却已经连冲锋都组织不起来了。 几乎每一位将士都负了伤,几乎每一位将士都已经在虚脱的边缘。 眼看着局面一点点变坏,犹豫了许久,短嘴只能低声道:“全军,后退。” …… 已经昏厥过去的老九被放到旗舰甲板的角落里,睡梦中,那额头上尽是冷汗。 …… 远远地看着后撤的妖军,斜月三星洞的众师兄弟似乎都有了某种觉悟。对视着,一个个苦笑了出来。 第一次联手……弄不好真的就是最后一次了。 清风子和幽泉子默默地取出各自随身携带的丹药,散给众师弟。 朝着妖军的方向望了一眼,正法明如来双手合十,轻笑道:“诸位大老远地赶来救他们,他们却不顾诸位的死活撤退……呵呵呵呵,真是可叹啊。” 转眼间,八人已经吞服了所有的丹药,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正法明如来淡淡地看着聚成一团的八人,左手轻轻一划,上百名的佛陀当即朝着他们冲了过去。 …… 潜心殿内,须菩提依旧呆坐着,两鬓在风中微微起伏。 那布满皱纹的手放在棋篓之中,却只是紧紧地攥着,一动不动地盯着棋盘,许久都未取出半枚棋子来。 第四百六十章代价 眼前,这一张张的脸孔看上去都是一样的神情,可清风子依旧认得出来,除了释迦摩尼之外几乎所有佛门要员都在这里了。 这是一个筹划已久的阴谋。 微风中,八位师兄弟紧紧地靠在一起。 转眼之间,佛陀们已经杀到了跟前。 短兵相接之际,清风子攥紧了拂尘,一声暴喝,那手中的拂尘瞬间幻化成了一把泛着白光的长剑。 还没等佛陀们缓过神来,那剑上疯涨的白光已经吞噬了周遭一切,道道剑气夹杂在白光中呼啸而出,刺伤了飞在最前面的佛陀。 “快!跟他们会合!”一个声音在众师弟的脑海中响起了。 刺目白光中,一众师兄弟在清风子的带领下突围而出向着花果山的方向飞遁而去,那身后无数佛陀紧追不舍,仿佛一樽樽闪烁的佛像来回跃动。 高亢的梵文诵经声萦绕耳畔,直入心底,如同一群蚂蚁爬满了心房。整个世界都仿佛泛着金光一般。 “小心,是‘清心咒’!”清风子连忙吼道。 话音未落,只见丹彤子双目瞬间闪烁着红光,操起剑就要朝自己的师兄弟冲去。 身处右方的幽泉子连忙伸手射出道道银光将他的手脚缚住,顿时,丹彤子整个嘶吼着朝地面坠落。 伊圆子与凌云子一前一后地俯冲,一同上前将他架在头顶继续冲刺向前。 与此同时,老七星颜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身形摇曳之际,老六于清连忙从身后将她一把搀住。 道道金光透过云层降下,一只只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地表的山川河流之上将一切都压成齑粉,扬起的沙尘如同一条巨大的鲸鱼在陆地上翻滚一般。 清风子一个翻滚落到了后方,从衣袖中取出一粒珠子掐碎,那粉末一洒,瞬间在头顶撑起了一面巨大的护盾将自己的师弟师妹们都掩在其中。 沿着他们所走的路,一只只巨大的手掌凌空出现,挡在身前。 幽泉子双袖一震,飞到了前方竖起一面巨大的护盾将那一只只的巨手阻隔在外。 靠着清风子和幽泉子一前一后撑起的两个护盾,师兄弟八人互相扶持着在那一双双的巨大手掌中向前飞驰。 很明显,直线与妖军汇合的路是最难的一条,只是,如果无法抵达花果山,此时此刻,往任何一个方向对他们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正法明如来面无表情地望着,缓缓闭上双目,双手合十,仿佛眼前的一切根本与自己无关一般。 …… 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庭院中绣着牡丹的云妮仙子心烦意乱,一个不慎刺破了指尖。 望着那缓缓扩散的鲜红,她呆呆地眨巴着眼,放入口中吮吸。 “现在,战况怎么样了?” 站在身前的两位婢女对视着,许久,低声道:“婢,不知。” “齐天宫里还有谁在?” “应该只有灵犀殿下在吧。” 云妮默默点了点头,将手中针线收入盒中,转身腾空而起,朝着齐天宫而去。 …… 一双双巨大的金色手掌犹如实质一般,疯狂地击打着两面护盾,设法阻挡着众人的脚步。 沿途,山被削平、河被扼断,所有一切被波及的都被彻底摧毁。 远处且战且退的妖怪们都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 “佛门有备而来,我们……真不该出击……” 身旁的妖将们一个个沉默不语。 望着那些个凌空飞行的巨大手掌,短嘴恍然想起了刚刚抵达之时清风子的劝诫……可在那种情况下,他真的有足够的威望控制住这支军队吗? 说到底,花果山,到底是只认齐天大圣与三圣母啊…… “再撑一会吧,最起码,要等等他们。如果他们有事,万一大圣爷回来了,我们谁也没办法向大圣爷交代。”短嘴低声对一旁的牛魔王说道。 稍稍犹豫了一下,牛魔王终究是点头了。 随着令旗的挥舞,大军又一次撑开了阵型强行抵挡佛门的进攻。 为了这短短一瞬,妖怪们将付出数千,甚至数万的伤亡。 …… 此时此刻,就在短嘴与牛魔所处旗舰的角落里,两位妖兵正在照料着奄奄一息的老九。 一只蝎子精缓缓来到他们的身旁,望着昏迷的老九低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还好,灵力透支了而已。刚刚吃了丹药昏睡过去,应该休息个几天就能恢复了。”一位妖兵略略想了想,疑惑地问道:“你是这艘舰上的吗?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是刚调过来的。”只见那蝎子精淡淡笑了笑,从腰间抽出了两柄泛着金光的匕首朝他们刺了过去。 …… 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 潜心殿内,须菩提猛地仰起头来,呆呆地望着火光下昏红的墙壁。 刻着“梦湘子”三个字的命牌缓缓地咧开了一条缝,一滴滴鲜血从缺口渗出,模糊了文字。 他瞪大了眼睛,微微地张口,颤抖着,探入棋篓中的手攥得“噼啪”作响。 …… “快——!增援左翼!” 战舰上,无数的妖兵从蝎子精的身旁冲刺而过,腾空而起,却丝毫没人察觉到异样。 此时此刻,整支妖军都卯足了劲要争取那最后的时间,哪里还有人去观察甲板上的一点一滴呢? 蝎子精左顾右盼了一番,转身将匕首猛地拔出。 一滴鲜血溅在那漆黑的脸颊上。 悄悄将匕首收入鞘中,他匆忙离去,只留下歪歪斜斜躺着,口溢鲜血的老九。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老九望见天空中翻腾的云。 “我……我不能死……我还要和,还要和云妮成亲……咳咳……” 轻咳之中,鲜血不断地从口中,从胸前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他微微颤抖着抬起手来想要去按住心口的血脉,只可惜无论如何也按不住。 最后一眼,他恍惚间看到几只妖兵尖叫着朝他冲了过来。 …… 那命牌彻底炸开了花,激起的狂风吹熄了仅有的烛火,扬起了苍苍白发。 须菩提整个怔住了。 道道白光在他的身前汇聚,凝成了老九的身影,跪地,叩首。 “徒儿不肖,有负师恩……大恩大德,梦湘来世再报了。” 仰着头,他静静地望着须菩提,泪流满面。 缓缓地,那魂魄一点一点地飘散,消失无踪。 这一刻,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被撕裂的声音。空荡荡的殿堂中,须菩提微微低垂着脸,捂着胸口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颤抖着。 …… 缓缓地,师兄弟八人终于推进到了与妖军相距不足五里的距离。只是,这五里,中间夹着整条佛门的阵线,夹着数十万的僧侣…… “我去接应他们!” 也不等短嘴回答,九头虫已经带着自己的部众朝着佛门的阵线冲袭而去。 见状,僧侣们迅速聚拢,在妖军与清风子等人之间结成了铜墙铁壁一般的阵型。 九头虫迅速幻化出巨兽形态喷涌火焰。清风子咬紧了牙,挥舞着那柄泛着白光的剑杀到了前方,巨大的剑气呼啸而出。 在他们面前,那些个僧侣不是化作飞灰就是被斩成两截。从高空望去,就好像一白一红两色正缓缓地将金色阵型切成两半,眼看着就要合拢了。 正当此时,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高空中的正法明如来凌空一指,一道金色光束夹带着跃动的闪电朝着清风子呼啸而去。 慌忙之中,清风子只得将护盾集中到自己的身前抵挡。两股力量剧烈撞击在一起,放射出璀璨的光华。 豆大的汗珠从正法明如来的额上缓缓滑落了。 即使到了这时候,清风子依旧不可小觑。 趁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两位罗汉悄然出现在青云子的前联手强攻。 一片混乱之中,还没等青云子反应过来出手阻挡,只觉心口一阵剧痛。低下头,他看到一只金色的手从自己的胸前穿了出来,那手上握着的,赫然就是自己的心脏。 “五师兄——!”凌云子惊叫了出来。 一时间,几乎所有在场的师兄弟都怔住了。 微微颤抖着,青云子缓缓地回头,望见一张长着长长白眉的金色脸庞。 那佛陀手猛地一抽,鲜血飞溅。 只见他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说罢,转身离开。 …… 潜心殿中,须菩提猛地抬头,望见正在缓缓裂开的,青云子的命牌。 …… 凌云子瞪大了眼睛,微微颤抖着,望着缓缓坠落的青云子。 一咬牙,他松开搀着丹彤子的手朝着青云子的方向飞去。 伊圆子一惊,连忙喊道:“别过去!危险!” 还没等凌云子冲到青云子身旁,一位罗汉已经悄然出现在他面前,一个膝撞重重顶在他的腹部上。 一口鲜血溅洒而出。凌云子只能呆呆地望着青云子陨落的方向伸出左手,此时此刻,竟连流泪也做不到。 悟者道近身,在佛门修者面前就如同在行者道面前一样全无还手之力。 “快到大师兄身边去。”放下星颜,于清手握两支如意朝着凌云子冲去。 无奈之下,幽泉子也只得连忙跟了上去。 那罗汉掐着凌云子的脖子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恍惚间,凌云子看见一路与佛门中人厮杀,朝着自己冲来的二师兄和六师兄,看见漫天飞舞将他们团团围困的僧侣,看见潜伏四周伺机而动的佛陀,看到了那罗汉脸上不易察觉的笑。 “你们……想用我当人质?哈哈哈哈,你们太天真了!” 就在众佛陀的眼前,他伸手撕开了自己的衣领,那衣领之中一道暗藏的丝线被扯开了。 下一刻,一道蓝光飞散而出,瞬间将他与掐着他脖子的罗汉,甚至是身处周围毫无在准备的两个佛陀一起包裹在内,凝成了一块巨大的蓝色冰晶,缓缓朝着地面落去。 “这……”伊圆子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 那墙壁上,又一块命牌缓缓裂开了。 须菩提依旧呆呆地望着。 …… “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幽泉子扯着于清的手要往回飞,可就在此时,数十名佛陀已经朝着他们围了过去。 与此同时,无数的佛陀正朝着其余人等掩杀了过去。 在那最前方,清风子还在一边死死地顶住正法明如来的那一道金光,一边用剑斩杀着朝他飞扑过来的僧侣及佛陀。 一滴滴的汗从额头滑落。 正法明如来低声道:“你的师弟们已经撑不住了,我们赢了。” 清风只紧紧的咬着牙,缓缓地笑了出来:“那就恭喜了,你们这些死秃驴!” …… 微风卷过,空荡荡的院落里枝桠摇曳。 潜心殿中,命牌一面接一面地炸开,满殿的木屑飞扬。 须菩提低着头,掩着脸,淡淡地笑着。 “弟子青云不肖,今生不能长伴师傅左右。授业之恩,来世再报……” “呵呵呵呵……”须菩提低着头,掩着脸笑着。 “师傅,弟子凌云不肖,不能陪着您老人家了……” “呵呵呵呵……”须菩提依旧低着头,掩着脸笑着。 “师傅……于清有愧于师傅的教导……” “哈哈哈哈……到底是……修行不够,修行不够啊。” 壁上的命牌一面接一面的炸开,弟子的魂魄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叩首,道别,消失在风中。 最有一个出现的是清风子,他怔怔地望着须菩提,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俯身,叩首,消散。 须菩提掩着脸,笑着,轻笑,大笑,到狂笑,到最后,那笑声变成了剧烈的咳嗽,一缕鲜血溅洒在棋盘上。 那脸,早已是老泪纵横。 “九个……九个全没了……”捂着胸口怔怔地望着血染的棋局,他哽咽着,缓缓地笑了出来:“这就是……代价吗?这就是……代价吗?” 此时此刻,天地都似乎在他的头顶旋转般。 “千年传道,到头来竟是孑然一身……要这棋局何用?” 缓缓地,那棋局化作粉末飘散了。 挣扎着起身,一步步走出潜心殿,他俯视着空荡荡的道观,轻声笑道:“要这……道观何用?” 月色下,一阵狂风吹过,整个斜月三星洞缓缓地化作沙尘,随风飘散…… “要我……何用?” 怔怔地笑着,他颤颤巍巍地,走向远方。 第四百六十一章无处可去 眼看着最后一拨挡在身前的僧侣被烧成灰烬,九头虫带着部属奋力撕开了缺口。 然而,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惨痛的一幕。 幽泉子的身形缓缓地下坠。 正法明如来悬在空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那手中拽着的,是早已没了声息,鲜血淋漓的清风子。 至于其余人等,早已不知所踪。斜月三星洞师兄弟一行八人,此时此刻,竟是一个不剩! 一股寒意顿时直入心底。 灵台九子有多强,九头虫亲眼所见。 此时此刻,他才忽然明白自己与猕猴王密谋死守花果山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眼前,在这苍茫大地间发展了上万年的佛门,是一支他们全然无法挑战的势力,根本不是天庭的兵将可以相提并论的。 “将军,怎么办?”一位妖将问道。 九头虫扑腾着翅膀缓缓向后,化出人形,低声道:“撤!” 转过身,九头虫带着自己麾下部将朝着旗舰的方向冲去,竟连断后的人手也没有安排。 在短嘴的指挥下,整个妖军迅速脱离了战场,狂退十余里,直到花果山主法阵前才停下重整。 鹏魔王干咽了口唾沫,望着远处漫天飞舞的僧侣微微颤抖着问道:“现在怎么办?能守得住吗?” 旗舰上一片静默,没有人回答。 许久,短嘴轻声道:“我们继续坚守,但……先通知齐天宫下令全员撤出花果山,反正他们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你们看怎么样?” 闻言,在场的妖将一个个眼角都不由得抽了抽。那压抑的气氛更盛了。 …… 一位手持长剑,胖乎乎的佛陀缓缓来到正法明如来身旁,轻声问道:“不追吗?” 正法明如来闭上双目细细感知着什么,又睁眼望向南天门的方向,淡淡道:“不急,花果山已是囊中之物。” 另一边手持如意的佛陀仰起头笑了笑道:“那妖猴已经突破到天道修为了?” 正法明如来点了点头:“不过,大家无需多虑。一来,那妖猴还不知道花果山生变。二来……那妖猴修的并非悟者道,尊者自有应对之法。” 遥望花果山的方向,那手持如意的佛陀悠悠叹道:“那可得注意点了,可千万别在这时候把消息传到妖猴耳中才是,天道修为……他要是来了,我们可顶不住。” 此时,战场上的双方,都没有人注意到远处海里的水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少。 …… 阴间。 海水从天而降,疯狂地朝着四周不断扩散,吞噬土地,汇聚成新的海洋。 轰鸣声中,无数的魂魄哭喊着来回飞窜,整个世界如同末日一般。 身为仅存阎罗的秦广王却只能站在山岗上望着眼前如同废墟一般的天地,嗷嗷大哭,以掌掴地。一众鬼兵鬼将围在四周无论如何劝都劝不住。 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三清败北,一直以来依存的天庭已经自身难保,他区区一个阎罗,面对此情此景,除了痛哭,又能如何呢? 正当此时,一柄金色法杖顿地,一双赤脚踩着碎石,缓缓地朝秦广王走来。 “不如,让贫僧来助秦广王一臂之力,可好?” 仰起头,秦广王望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佛陀站在他的面前。 他穿着黑色的袍子,头戴佛冠,赤脚,手持一柄金色法杖,浓眉大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秦广王微微颤抖着问道:“你……你能帮我?” “能是能,只是……”那佛陀捋开衣袖,朝着跪倒在地秦广王伸出一手,轻声道:“帮了你,往后这阴间的大事,可就得听贫僧的了。” 秦广王微微一愣,连忙伸出一手扶着那佛陀站了起来,躬身拜道:“只要能止住这洪水,往后阴间一切大事,听凭大师裁定!” “那就,这么定了。”那佛陀淡淡地笑了笑,转身腾空而起,朝着穹顶的破口飞了过去。 …… 与此同时,南天门内,随着耸立了数万年的庞大月树在尖叫声中缓缓倒下,无以计数的仙家、天兵匆忙着奔逃,连带着几块悬空的陆地以及大量的宫殿都在那巨大树冠碾压下分崩离析。 七重天的角落里,许多天兵与道徒还在苦苦地撑着,只可惜在力量高达他们数百倍的猴子的分身面前,等待他们的只能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船舰中,玉帝握着铜镜微微颤抖着,已是面无血色。瞪大了眼睛望向一旁的卿家,他低声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 “老君在三十三重天,通天教主与元始天尊在三十五重天,陛下是要去三十三重天还是三十五重天?” “到三十……”紧蹙着眉头,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先到三十三重天吧。” “诺。” 微微低着头,玉帝不由得忐忑地攥紧了龙袍。 …… 长空中,卷帘一艘舰接着一艘舰地搜索着,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他玉帝的去向,只能一路往高处追去。 …… 背着白素,小白龙一路躲躲闪闪地朝着下界飞去。 …… 月树被点燃了,熊熊火光中,片片红花化作飞灰。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遍地的尸骸,流淌的鲜血。此时,南天门内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望去,都已经是一副末日降临的景象。 兜率宫中最后的一块天道石彻底化作飞灰了。 “全碎了。”镇元子轻声道。 太上老君静静地坐着,望着满地的石粉,唇角微微抽动,最终却是笑了出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缓缓闭上双目,叹道:“是啊,全碎了……全碎了……” 一位童子匆匆奔入殿中跪倒在地,叩拜道:“师傅,门外好多仙家请求入宫避难。” “让他们到别处去吧,这里,避不了难。” “这……” “如实转达便是了。”镇元子轻声道。 那童子稍稍犹豫了一下,躬身叩拜道:“弟子遵命。” 羽毛化成的“雀儿”提着裙摆一脚跨过了高高的门槛,看着那转身匆匆奔出殿外的童子,低声问道:“他来了吗?” “来了。”老君缓缓睁开双目,躬着身子叹道:“你也快点走吧,都怪老夫……事情没瞒住,所以,他已经知道你不是真雀儿了。” “我应该去哪里?这天地间,有哪里我可以去吗?”雀儿一步步走着,促膝跪坐到老君身旁,呆呆地叹道:“你把我制造出来,却没办法将我送到该去的地方,现在让我去哪里呢?” 瞥了一眼雀儿,老君低头苦笑:“都是老夫的错,都是老夫的错啊……呵呵,不过,你留下来也应该不会有事才对,他应该……狠不下心杀你。” 雀儿淡淡笑了笑,道:“如果他能狠得下心……倒好,这样,就能结束这一场噩梦了。” …… 滚滚浓烟之中,猴子仰起头遥望着天空,解除法天像地,如同示威一般地缓缓朝着高空飞去。每路过一座宫殿,就分出一个分身朝宫殿内杀去。 无数的仙家、天兵倒在血泊中,惨叫声遍布了每一个角落,几乎每一座宫殿中都流淌着鲜血,真正的血流成河。 这是一次歇斯底里地,单纯的报复。 一只行者道天道境界的妖猴——此时此刻,在他的面前,无论是天兵还是天将、乃至于各种的天神,都早已经与凡人无异。 …… 南天门外,以素气喘吁吁地落到那一片血肉模糊的陆地上。 遍地的尸骸,就连侥幸存活的道徒们都已经遁逃无踪。 惊恐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许久,她艰难地迈开脚,一步步朝着南天门内走去。 第四百六十二章淡去的星辰 无数的战舰、无数的仙家飘荡在黑漆漆的夜空中,如同一道银河朝着深渊奔腾而去。 虽然是隔着南天门的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从凡间抬头仰望,却依旧可以看到漫天星斗在缓缓地移动。 这是从没有过的景象,如此盛况,任谁都无法想象他所意味着的,竟是天庭的溃败。 破陋的猪圈中,一群吃饱喝足的小猪正蹭在母猪怀中做着美梦,打着呼噜。不远处,一只消瘦的猪崽孤孤单单地抬头遥望满天星斗。 猪圈外,一对平凡的农村夫妇正疑惑地注视着它。 那农夫挠了挠头道:“这小东西怎么回事?星光还能饱肚不成?” 说着,他抬头望了望天。 “会不会是病了?” “病了?嘿,这人病了可以看大夫,畜生病了怎么办?养了大半辈子的猪,只见光吃不长的,还真没见过不贪吃的。”无奈叹了口气,那农夫道:“再这么由着它,就算不死,指不定剩下几两肉。” “要不明天宰了吧?家里也好久没吃过肉了。” 闻言,那猪崽一阵激灵,惊恐地望向夫妇俩。那夫妇俩被他这么一望,也是一怔。 “嘿。”农妇扯着自己丈夫的胳膊笑盈盈地说道:“你觉得它是不是听懂了?” 那农夫也是觉得稀罕,笑嘻嘻地说道:“最好能听懂,反正明天起来要是看它还没学会吃奶,就宰了!” 两人静静地盯着那小猪崽看。 半晌,那小猪崽缓缓地抬头继续仰望天空,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农妇失望的摇了摇头道:“看来是我们想多了,明天宰了吧。” “今晚先把刀磨好。” 说着,两人转身入了里屋,不多时,屋内便传来了霍霍磨刀声。 听着那刺耳的声响,猪崽子缓缓地回头望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母猪还有自己的那一众兄弟姐妹,那小小的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 霓裳仙子、天辅、天衡、天内……天河水军,前世的人和事依旧历历在目。天庭兵败了,如果天庭就此覆灭,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了呢? 没有人记得他们存在过,奋战过,爱过…… 许久,一口淡淡的雾从口中呵出,飘散在空气中,它用人类的语言轻声叹道:“一世除妖,到头来自己却成了猪妖,这就是……天道吗?呵呵呵呵……天道……” 瘦小的蹄子不断地踩踏泥地,它低头细细地看着,一滴滴的眼泪掉落。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死,很想像一只普通的猪崽那样束手就擒,终结一生,让所有的一切都划上句号,可是……他还不能死。因为,他必须要替这个世界去记住那段过往,那些人,和那些事…… 缓缓地仰起头,它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母猪跟前,艰难地做出一个跪拜的姿势,轻声道:“感谢您生下我,按理,天蓬该称您一声母亲。谢谢您,我的母亲。天蓬没有本事救您,天蓬要逃难去了,您保重。愿您下辈子,不再投胎成猪。” “从今天开始,天蓬要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为了自己,好好地活下去。管他的正义,管他的天理,就算当一只妖怪……也再所不惜。” 说罢,天蓬转身朝着猪圈一角走去,用那稚嫩的蹄子艰难地在本就离地两寸的木围栏下猛刨。直刨到四只蹄子都红肿了,才勉强刨开一条小小的通道。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深深叩拜,它转身钻出了猪圈,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不再回头。 修行开始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猪,踏上了一条漫漫长路,一如千年以前那名义无反顾的小兵。 所不同的是,那稚嫩的小兵怀揣着对爱人、对世界的希望踏上征途,而这只猪崽所怀着的,却只剩下绝望…… …… 二十一重天上,远远地,卷帘终于看到了玉帝所处的浮空舰,望见那一面金色“天”字大旗。 他微微一怔,握着手中的降妖宝杖,朝着浮空舰纵身而去。 望见披头散发满面污垢的卷帘,甲板上的一众天兵顿时大吃了一惊,举着兵刃高呼道:“站住!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一张张的弓弩都被迅速拉了个满铉,指向卷帘。 那一双双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此时此刻,天兵们早已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顿住身形,卷帘连忙拱手道:“我乃御前卷帘大将,陛下可还安好?” “卷帘大将?” 一位天将拨开一众天兵上前,眯着眼看了好一会,才缓缓松了口气道:“把武器都放下,是卷帘大将没错。” “真是卷帘大将?”天兵们一个个面面相窥道:“卷帘大将不是还关在天牢吗?” 见天将不为所动,那一众天兵才缓缓松开了弓铉,放下弩箭。 在一众天兵忐忑的目光中,卷帘一跃降落到甲板上,对着那天将问道:“陛下呢?” 天将淡淡叹了口气道:“陛下在船舱里。” 卷帘左顾右盼了一番,将那天将拉到一旁低声问道:“能替末将求见陛下吗?” “求见陛下?”那天将轻轻挣脱卷帘的手,扶着剑柄轻声道:“你现在还是戴罪之身……现在局势混乱,也就不多计较了。但求见陛下,似乎不太合适吧?有什么事吗?可以替你通报一声。” 卷帘舔了舔干瘪的嘴唇道:“元帅怎么样了?我……我想替元帅求求情。” 那天将哼地一声笑了出来,长叹了口气注视着卷帘道:“元帅已经,下了畜生道。” 如同晴天一霹雳,卷帘吓得整个怔住了,许久,才强装出一张笑脸道:“畜……畜生道?这……这怎么可能?天庭不曾判过仙家入畜生道,顶多也就是谪仙井……你别开玩笑了。” 说着,卷帘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那天将,就好像要用目光将对方刺透一般,许久,直到确信对方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他脸上那强装出来的笑缓缓消失了,喃喃自语道:“陛下……陛下说了元帅是天庭数一数二的忠臣,他怎么可能将元帅送入畜生道?难道,难道是受奸人所害?” 一旁的天将无奈笑了笑道:“这些事情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判元帅的时候……末将也在场。太白金星反倒没说话,不只是太白金星,连同那些个坚决要扳倒元帅的仙家,其实到后面都没说话了。是陛下……” 话到此处,那天将回头望了那舱门一眼,低声道:“当时元帅已经修为尽失了……你懂的,有些事,说太多了对你,对我,都没好处。往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特别在陛下的面前。” “是陛下……”卷帘整个脸都在微微抽动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一定……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说着,他快步朝船舱奔去。 天将连忙叱道:“拦下他!” “锵”的一声,天将腰间的长剑出鞘了,所有的天兵都朝着卷帘围了过去。 面对眼前泛着寒光指向自己的兵刃,卷帘声嘶力竭地呼喊道:“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问个清楚!你们谁也不准拦我!” …… 船舱中,玉帝握着铜镜的手微微一颤,连忙问道:“甲板上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那妖猴才到九重天吗?” “启禀陛下,是卷帘大将来了。” “卷帘大将?”玉帝一愣,道:“他不是还被关在天牢里吗?” “天牢的看守都撤了,估摸着,自己跑出来了吧。” 玉帝眨巴着眼睛道:“跑出来了也好,多个人多份力量。” “可是……”那卿家回头朝着舱门望了望,低声道:“陛下,卷帘大将扬言要见您,说是,想问清楚天蓬元帅的事……” 玉帝手微微一颤,紧蹙着眉头深深吸了口气,冷声道:“不见。” “可是他吵着非要见您不可……” 闻言,玉帝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指着卿家高声叱道:“那就把他拿下!” “诺……诺!”见玉帝龙颜大怒,那卿家只得连连点头,转身出了舱门。 …… 打开舱门,那卿家缓缓地走了出来,望见了甲板上被天兵团团围困的卷帘。 “陛下怎么说?”那天将问道。 “陛下说了,不见。” “不见?”卷帘嘴角微微抽动着,攥紧了降妖宝杖吼道:“陛下为什么不见我?” 卿家长叹了口气,冷冷地注视着卷帘道:“为什么不见……你应该懂的。陛下交代了,如果你敢硬闯,就把你拿下,数罪并罚……” 说着,那卿家做了一个手刀下切的手势。 呆呆地望着那卿家,望着四周的天兵,还有那一件件指向自己的兵器,许久,卷帘缓缓地笑了出来:“我懂了,真懂了。哈哈哈哈,真懂了。他真的……真的把元帅当成一件工具一样丢掉了……哈哈哈哈。” 跟在玉帝身边太久,做了太多事,或明的,或暗的,但也许,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吧。 狂风中,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捂着额头大笑,满面愁容地笑着,笑得像哭。 那卿家冷冷地说道:“懂了,就把武器放下吧。” 卷帘缓缓地摇头,一步步后退:“我不会放的。是我害了元帅,我是同谋,我要去把他找回来……” 从腰间取下代表自己官职的令牌,他狠狠地将它砸在地面上,冷冷地指着那卿家说道:“替我转告陛下吧,就说,从今往后,卷帘不能,也不会再侍奉他左右了。” “你想干嘛?” 卷帘没有回答。 一个转身,他嘶吼着,挥舞着手中的降妖宝杖朝着船舷冲了过去。 天兵们纷纷闪躲。 只见他纵身跳出了舰外,飞速下坠,缓缓消失在云雾之中。 …… 那卿家匆匆打开舱门,跪倒在地,奏报道:“陛下,卷帘逃了……说,说要去找天蓬。” 攥紧了椅子的扶手,玉帝紧蹙着眉道:“一个脑筋不开窍的废物罢了,别管他了。” …… 此时,凡间,冰冷的山谷中一只猪崽拖着四只红肿的蹄子步履蹒跚地走着,气喘吁吁。 微微仰起头,它看到天空中一颗星辰缓缓地失去了原有的光华,没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四百六十三章灵犀 花果山的外围,无数的僧侣已经汇聚,就如同一道横跨天际的金色河流。 望着眼前这浩浩荡荡的场景,整个花果山都呆住了。 “我们……”短嘴怔怔地问道:“我们还剩下多少人马?” 一旁的牛魔王深深吸了口气道:“还剩下很多,但你要看还有多少能打。” 旗帜依旧招展,可此时此刻,放眼望去,甲板上四处横卧着伤员,一声声地呻吟萦绕耳畔。 整支军队都已是强弩之末了。 很明显,佛门是单纯的人海战术,毫无阵法可言,也因此,妖军的战术阵型总是得以恰到好处地落实。 很少妖怪阵亡,可是几乎每一只妖怪都已经负了伤,耗尽了灵力,整支军队,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对于佛门来说,如今不过是等一个机会,只要撕开一个缺口,便能歼灭整支妖军。 朝着南天门的方向望了一眼,九头虫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短嘴的肩膀道:“再多也没用,这些家伙根本就是无穷无尽,防御法阵估计也没用。灵台九子都全灭了……” 说着,他悄悄朝着鹏魔王瞥了一眼。 此时,鹏魔王正站在甲板的另一端瞪大了眼睛眺望远处佛门的部队,握着方天画戟的手攥得“咯咯”作响,胸膛不住地起伏着,微微颤抖。 大势已去,这几乎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了。 此情此景,短嘴的脑海中早已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眨巴着眼,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不住地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穿着一身文袍的吕六拐与灵犀在两名妖兵的引导下急匆匆地赶来,一见短嘴,吕六拐开口就问道:“什么情况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没有人回答他们。 短嘴朝着吕六拐看了两眼,往后退了几步道:“我去巡视一下阵型。” 说罢,展开翅膀腾空而起,朝着军阵中一处依旧纷乱的地点飞了过去。 “怎么回事?我看我们的战舰都没少啊,怎么啦?为什么忽然要撤离?”吕六拐的目光不住地在九头虫与牛魔王的身上来回。 半晌,在确定没人准备回答他的问题之后,转身朝着短嘴追了过去。 灵犀一步步走到两人身旁,福身行了个礼。 见状,两人也连忙回礼。 “两位将军,战事不利吗?” 牛魔王默默点了点头。 “很不利?” “非常不利。” “灵犀明白了。”回过头,灵犀朝着花果山的方向望了过去。 许多战舰已经开始载着失去战斗力的伤员返航,而在远处花果山的妖族城邦之中,无数的妖怪也已经涌上街头,熙熙攘攘,拥挤不堪。 一部分登上了仅存的战舰,更多的则选择徒步撤离,排起的队伍浩浩荡荡,望不见边际。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百年以前那场对妖族来说如同梦魇一般的大迁徙。 那个黑色的冬季里,在天庭的围追堵截之下,他们幸运地活着走到花果山,可如今呢? 许久,灵犀不经意地朝着远处包括鹏魔王在内的几位妖王望了一眼,淡淡道:“魔王愿意和我们一起死守吗?” 牛魔王微微一怔,上下打量了这个一直被花果山妖众奉为储君的女子两眼,反问道:“死守有意义吗?” 九头虫伸了伸懒腰道:“死守也守不住的,这些僧侣根本无穷无尽。况且,那里面还有真正的大能在。清风子都……看来,除了释迦摩尼佛,佛门也有几个好像镇元子那样的大能了。守不住了。” 灵犀微微低头干咳了两声,朗声道:“意义可能不大,但总是要尝试一下。他们并没有四面包围花果山,只要我们顶住一线就能争取多一点时间。想必,这件事情必须要魔王点头,您的几位兄弟才会答应。” 九头虫不由得瞧着灵犀蹙起眉头了。 “你的意思是什么?牺牲我们,救下那些个小妖?”牛魔王冷冷地问到。 “他们只是小妖吗?” “他们不是吗?” 灵犀微微睁大如同黑珍珠般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是妖族的希望。” 闻言,九头虫不由得多看了灵犀两眼,牛魔王却是沉默了。 “灵犀出生就在花果山,也没经历过当初的险恶。可灵犀知道,妖族今天的局面,是父辈们用鲜血换来的,任何一只妖怪都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局面。”朝着远处那一艘艘腾空而起的浮空舰望去,灵犀轻声道:“过来之前,灵犀已经下令让齐天宫仅存的卫队护送所有的悟者道修者离开了,他们是我族的希望,是花果山用百年的时间才培养起来的。如果他们死了,妖族就彻底没希望了。天庭不会再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说着,灵犀转过头对一旁的九头虫道:“万圣公主和万圣龙王也已经登上战舰了。只要那些战舰安全,九头将军便无需为万圣龙王、万圣公主以及万圣公主腹中的孩子忧心。” 闻言,九头虫整个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你把他们绑架了?” “谈不上吧,灵犀只是将他们保护起来,让九头将军没有后顾之忧罢了。” “你!”九头虫一时气结,半晌,冷笑道:“你怕我临阵脱逃?” 灵犀面不改色地说道:“大圣爷和圣母都不在花果山,按理,现在花果山该是由灵犀挂帅。灵犀自然要尽自己的力量做到最好,不敢有半点闪失,不然怎么对得住大圣爷和圣母。” “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九头虫不由得哼笑了出来:“对了,你是杨婵的徒弟,看来,你比你那师姐以素学得好啊。” 说着,九头虫卯足了劲一掌重重掴在船舷上,一声巨响,整艘战舰都微微颤了颤。 顿时,整艘战舰上的妖兵一个个都朝这里惊疑地望了过来。 一直守在灵犀身旁的妖兵连忙挥舞着双手道:“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九头将军不小心撞到船舷上了。” 闻言,一众妖兵纷纷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九头虫静静地咬着牙怒视着灵犀。 灵犀却依旧面不改色,轻轻福身道:“九头将军过奖了,非常时期,不得不用非常手段。灵犀也是以防万一罢了。” 说着,她转过脸面向牛魔王,轻声道:“魔王呢?愿意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死守吗?” “小丫头倒是有些手腕,看来,我们当初支持你执掌花果山,倒也没支持错。天下确实迟早都是你们年轻人的。”牛魔王深深吸了口气,看了涨红了脸的九头虫一眼道:“不过,死守,得有死守的价值。他们能去哪里?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吗?每一只妖怪都应该珍惜这个局面没错,可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珍不珍惜的问题了。” 用手中的混铁棒指了指远处的僧侣,牛魔王微微张口,却半天都没接着往下说。 淡淡望了天边的金色长河一眼,灵犀轻声道:“我和父亲都会留下来,如果魔王想走,就趁现在。灵犀不懂兵法,但灵犀知道,两军交锋,一旦有部队临阵脱逃,很可能会导致全面崩溃。如果魔王愿意留下,灵犀替整个妖族,感谢魔王。” 说罢,灵犀就要福身行礼,却被牛魔王一把搀住了。 “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灵犀静静地望着牛魔王,没有说话。 紧蹙着眉头想了许久,牛魔王轻声道:“其实我是想跑的,这局面,明显没法打了。那些个送出去的妖怪,最终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这买卖,赔率太低,没意义,弄不好还搭上一条命。不过,我又担心……” “担心什么?” 望着远处的僧侣,牛魔王长叹了口气道:“担心万一大圣爷没死……本来就对我们兄弟几个有成见的,要是他还活着,又知道我们临阵脱逃的话……到时候结果可比被天军追缉严重多了。我那二弟,可就是死在他的棍下啊……不过你连九头虫也不放过,倒是让我舒心了一把。哈哈哈哈。” 想了想,牛魔王有些犹豫地叹道:“我跟我几个兄弟商量看看吧。” “那,灵犀就有劳魔王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想去哪儿呢? 几个道徒互相搀扶着与以素擦肩而过,当看到以素头上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之时,他们不但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举动,反倒是吓得夺路而逃。 怔怔地望着那些吓破了胆的道徒,以素踏着满地的血肉,一步步迈入南天门,望见了那一副恐怖的景象。 熊熊燃烧的月树,遍地的尸骸、血肉,几乎每一片浮石上都滴着血,每一座宫殿都笼罩在火光中冒着滚滚浓烟缓缓崩塌…… 一面焦黑的天军旗帜静静地倒在她的脚边。 “这是,这是……” 微风吹过,夹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以及阵阵焦臭。 “大圣爷赢了?一个人……他,他一个人击败了整个天庭?”望着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以素整个呆住了。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一个身影已经闪到她的面前高高举起棍棒。 “大圣爷!”她当即尖叫了出来。 那棍棒凌空顿住了,却不是因为她的尖叫,而是因为她那双毛茸茸的耳朵。 稍稍犹豫了一下,猴子的分身缓缓后退,朝着其他方向寻去。 “他怎么啦?” 放眼望去,以素才发现四处都是猴子的身影。 “这是分身?” 仰起头,以素忽然看到四海龙王在一众虾兵蟹将的拱卫下朝着这里缓缓而来,敖听心也在其中。 望见以素的瞬间,那龙宫众人的反应竟是一惊,纷纷亮出了兵刃。 莫说龙宫了,被这一只妖猴虐成这样,现在道门中谁见了妖怪能不怕? “听心姐!听心姐!是我,以素!” “以素?”敖听心想要上前,身后的敖寸心连忙一把将她拽住了。 “没事,是花果山的妖怪,认识的。” 安抚了龙宫众人,敖听心脱离队伍落到以素跟前,那目光却不住地往南天门外望,低声问道:“花果山的大军来了?” “没有,佛门正在偷袭花果山,他们根本不可能到这里来。” “佛门?释迦摩尼也出手了?”敖听心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事到如今,整个三界,还有谁没插手吗? 以素点了点头,指着四周问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敖听心无奈苦笑,轻声道:“还不就你们那位大圣爷干的嘛?还好我们龙宫众严格来说都是妖怪,不然……可真没命走到南天门口。弄不好啊,回头就得上花果山送礼去了,往后这三界都是他的。呵呵……真是谁也想不到的结局。天道修为,该是没什么人可以击败他了。” 以素欣喜若狂地拽住敖听心的手,略略想了想,又连忙问道:“大圣爷现在人在哪里呢?” “不知道。”敖听心摇了摇头道:“分身就到处都是,本人就不知道了。应该往兜率宫去了吧……你怎么在这里?” “我以为大圣爷死了,所以……就赶过来了。” “一个人赶来?” 以素紧紧地眨巴着眼睛望着敖听心,没回答。 淡淡笑了笑,敖听心牵着以素的手道:“听我的,赶紧回去,他的事情不要掺和。这不是你玩得了的游戏。” 话到此处,敖听心就没再往下说了。她轻轻拍了拍以素的手,转过身去随着龙宫众人的众人一起出了南天门。 静静地望着龙宫众人远去的身影,以素深深吸了口气,却是转头望向天空,喃喃自语道:“兜率宫,三十三重天……我应该能到吧。” 说罢,她运起仅存的灵力,忐忑地朝着一块浮石飞了过去。 在她的身后,卷帘正蹑手蹑脚地朝着南天门的方向摸了过去。 …… 高空中,狂风呼啸而过,微微晃动着猴子脸颊的绒毛。 在他的身前,四周,是无数如同看见恶鬼般尖叫着逃窜的仙家与兵将。 一个个的分身还在从他的身上窜出,朝着四周所有看得到的人或物掩杀而去,撕碎他们所能看到的所有一切。 局势早已失控,整个天庭都已经被杀寒了胆,再也没有任何兵将敢站出来迎接挑战了。可纵使如此,依旧逃脱不了被毁灭的命运。 一块块的浮石崩塌,宫阙夹带着血肉如同倾盆大雨般倾泻而下。 这场一个人对整个天庭,乃至三清,对整个三界的战争,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凌风中,猴子的目光透过身前奔逃的众仙落到了远处。在那肉眼看不到的高度,是道门的最高府邸——兜率宫。 咬紧了牙,他缓缓地加速。 …… 大殿中,镇元子早已经心神不定。 他忐忑地问道:“要不,要不告诉他佛门已经进攻花果山,灵台九子命陨?说不定,他就会立刻回援。到时候只要南天门一关……” “有用吗?”老君轻蔑地笑了笑,道:“行者道的天道修者,以他现在的修为,真要干,摧毁整个天庭,只是一刹那的事。就算你告诉他,他也可以选择先摧毁天庭再回援。再说了,你确定南天门还能挡得住他吗?” “南天门……没办法挡住他?” 老君缓缓摇头道:“‘无极’之道,无穷无尽,这三界之中,早已没有任何人或物能挡得住他了。” 闻言,镇元子缓缓低下头去。 老君伸手抚了抚看上去还是个孩童的雀儿,轻声道:“他很快就到了,真不走吗?他的分身只能识别对方是仙还是妖,如果你现在拿着老夫的令牌下界,断不会有天兵为难,只要避开他,这一路到南天门都是通畅的。” 雀儿缓缓地摇头,仰望着老君道:“我想见他,很想。可是……我又不想让他看到。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我存在……” 那眼眶中,隐隐地已经泛起了泪光。 抿着嘴唇,她轻声道:“我连名字都是别人的……我不想当别人的替身,可我拥有别人的记忆,又忍不住想见他。” “真是个……傻丫头。就算只有记忆,却还是一般无二地傻啊。”伸手摸了摸雀儿的头,老君笑了笑,微微颤抖着从衣袖中取出了一片玉佩朝着她递了过去,道:“戴上它吧,躲起来。这个世界上,除了老夫和西方释迦摩尼佛,就再没人能感知到你了。” 雀儿默默地点了点头,将玉佩捆到了自己的腰间。 …… 船舱中,无数的仙家就好像凡间的平头百姓一样挤在一起,一个个屏住了呼吸,用忐忑地目光互相对视着,一声不吭。 修为够高的仙家,早已自己先行出发了,跟着玉帝的都是那些官不大不小,修为又不大行的。在他们看来,玉帝拥有兵权,是天军的首要保护对象,跟着他至少应该是安全的。可如今看去,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另一边较小的舱室中,玉帝焦虑地踱着步:“到哪里了,他现在到哪里了?快查查他现在到哪里了!” 早已经失去作用的铜镜被丢到了桌案上。 守候在一旁的卿家躬身拱手道:“陛下,那妖猴已经到了十五重天。” “这么快,就没人拦着他吗?” 那卿家摇头道:“没有,所有的部队都……都溃逃了。” “这帮废物!废物——!”卯足了劲一拳重重砸到桌案上,玉帝咬着牙,瞪着眼睛朝着舷窗外望了两眼,微微颤抖着问道:“我们还在二十八重天……这样能赶得及到三十三重天吗?” “陛下乃是天命所归,自然……” “这时候能别说这种废话吗?”玉帝猛地吼道。 “诺……诺。”那卿家连忙干咽了口唾沫,躬身退下。 正当此时,一位天兵冲进船舱中跪倒在地,奏报道:“启禀陛下,那妖猴已经到了二十重天了!” “二……二十重……这,刚刚不是还在十五重天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说罢,玉帝朝着一旁的卿家瞪了过去。 那卿家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指着天兵喊道:“刚刚是说在十五重天啊,还是你告诉我的!” “陛下,刚刚妖猴确实在十五重天,可他骤然加速了……” “骤……骤然加速?”玉帝呆呆地眨巴着眼,一步步往后退:“不行……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追上的,不行,不行!” 事已至此,他也再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撒开腿就往船舱外跑,拨开沿途过道上有些手足无措的兵将登上了甲板,拽住那统领的天将便吼道:“快,快背上朕,先将朕送到兜率宫去!快!立即!” 这一叱喝,直接便传遍了整艘战舰,随行的仙家当即涌上了甲板。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 二十八重天距离三十三重天有多远?少说,也得数千里吧。 这样的距离,对这名修为早已踏上了太乙散仙的天将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对其他人来说呢? 这天将,能背几个人? “陛下要丢下我们?”这是所有人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 还没等那天将点头,只见一位仙家已经一个飞扑,抱住了玉帝的大腿哭喊道:“陛下,陛下!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对,陛下应该与臣子共进退啊,陛下!”另一位仙家告诉附和道。 如此匪夷所思的理论,此时此刻竟也得到了在场几乎所有的仙家的一致认同。 一时间,所有的仙家都朝玉帝涌了过去,天兵们忙于阻拦。 那天将眨巴着眼睛瞧着玉帝,半晌,轻声道了声:“诺。”转过身去单膝跪地。 “不行!陛下,你不能这样!”隔着一众天兵,无数的手朝着玉帝伸了过去,撕扯着他的龙袍,混乱之中,竟将龙袍扯烂了,连亵衣都露了出来。 “放手!放手!”玉帝急急忙忙地将整件龙袍都脱了下来。 与此同时,两位天兵硬扯着那抱住玉帝大腿的仙家,可无论如何也扯不开。 慌乱之中,玉帝夺过身旁一位天兵手中的剑,咬紧了牙,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那仙家心口就是一剑。 只听“扑哧”一声,鲜血溅起了。 整个甲板一下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玉帝。 “陛……陛下……” 那仙家微微颤抖着松开手,低头看了一眼插在自己胸口的剑,伸手摸了摸渗出的血,缓缓仰起头望向玉帝,瞪大了眼睛,缓缓地倒地,没了气息。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仅仅是朝着四周扫了一眼,玉帝已经飞速趴到天将的背上,急喘着说道:“快!把朕送到兜率宫,你就立了大功了!回头……回头等镇压了妖猴,你就是天庭的大元帅!” 那天将惊恐地瞧着倒在地上的尸体,默默点了点头,背着玉帝腾空而起。 还没等那一众仙家缓过神来,战舰上其他几位修为略低一些的天将已经腾空而起追了过去,那四周稍有点修为的天兵也一个个腾空而起。 有仙家咆哮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有仙家死死地拽着仅存两位天将的手:“不行,你们还要留下来架势战舰呢!没有你们我们怎么到兜率宫去?” 只见那两位天将对视了一眼,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剑道:“我们可以留下来,但是,这艘船太重了,飞不快。这样下去只能一起死,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一时间,一股寒意直入心底。 也许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明白,原来仙与妖,所谓的区别,一直以来,都不过是他们自以为罢了。 …… 猴子疯狂地加速,一路屠戮。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十七重天。 …… 兜率宫外早已人满为患,就连西王母也身在其中,一个个焦虑万分,却悉数被童子拦在了宫门外。 一位仙家忽然一怔,指着远处喊道:“是陛下!陛下来了!” 一时间,所有仙家都纷纷朝着那方向望了过去。 远远地,他们看到了玉帝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一个个都不由得眼角抽搐。 “陛下怎是这身装束?” “只要陛下在这儿,老君总该不会不管吧?” “对对对,陛下都来了,老君总该开门了!” 待到玉帝临近,那一众仙家也未及多想,赶紧让开了一块空地,纷纷叩拜,高呼道:“臣等,参见陛下。” 落到仙家们让开的空地上,玉帝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只随手摆了摆道了声:“平身。”便匆匆顺着众仙让开的过道朝宫门冲了过去,高声喝道:“快!快带朕去见老君!” 只见那道童一步拦到玉帝身前。 一时间,所有的仙家,连带着玉帝、王母都怔住了。 那道童朝着玉帝行了个礼,朗声道:“师傅交代了,他救不了你们,所以,请大家还是移步三十五重天弥罗宫去避难吧。” 玉帝顿时一愣。 “这……这什么话!他老君救不了,元始天尊难道就救得了?”有仙家猛地吼道:“快让我们进去!” 一时间,群情激昂,所有的仙家都朝着宫门涌了过去。 “不行!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混乱之中,那把门的三位童子都被推倒在地,无数的仙家从跨过他们朝着宫里直冲而去。 六个童子将内门死死地顶住。 “快!快去告诉师傅!这些家伙要造反了!” 与此同时,玉帝却是在扭头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半晌,他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道:“看来老君真没有后手,太白金星也不在……那老小子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了,不行,立即到弥罗宫去!快!快带朕到弥罗宫去!” 还未等他再度攀上天将的背,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已经笼罩在他头顶上了。 顿时,原本的喧哗戛然而止了。 所有的仙家都停下了动作,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猴子,脸直抽,一口气喘不上来。 猴子歪着脑袋悬在半空中笑嘻嘻地问道:“想去哪儿呢?陛下。” 说着,猴子又冲着角落里的西王母招了招手笑道:“嗨,我们又见面了。” 顿时,西王母的脸整个紫掉了。 猴子咧着嘴露出尖牙,缓缓地吐了口气道:“终于,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救命啊——!” 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第四百六十五章面对面 刚开了一条门缝的童子连忙将大门合上了,背靠着大门,重重地喘着。 “怎么样了?”另一位童子低声问道。 其余的四位也都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那童子。 “不……不好了,那妖猴就在门口。” “就在……门……门口?” “你们顶着,我去禀报师傅。” “好……好。” 那童子撒开脚丫就往大殿狂奔而去。 …… 一片混乱的场面中,无数仙家腾空而起朝着弥罗宫的方向冲去。 然而,天空却好像被一面无形的牢笼紧紧锁住一般,任他们如何挣扎,如何哭喊,都没有一个人可以离开兜率宫的范围。 “轰”的一声。 慌乱之中,一位天将随手甩出一缕灵力轰在猴子的脸颊上,炸开了,扬起一阵烟尘。 顿时,所有人都停下了喧嚣,屏住了呼吸呆呆地望着。 一阵微风捋过,吹散了烟尘,露出毛茸茸的身影。 那被正面砸中的脸上,连一根毫毛都没掉。他静静地瞧着朝着他出手的天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干咽了口唾沫。 那天将惊恐地后退,夺路而逃。可无论他跑到哪里,四周围的仙家都以更快的速度离他远去。 猴子的目光依旧静静地追着那天将不放,半晌,他缓缓地笑了出来。 那天将停下了脚步,惊恐地望着他,两腿一个劲地颤个不停。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真……真的?”一时间,那天将竟惊哭了。 猴子脸上神情一收,冷声道:“假的。” 话音未落,只见猴子双目微微闪动银光,那天将忽然发出一声如同杀猪般的嘶吼,掐着自己的脖子跪倒在地,浑身肌肉膨胀,直至撑破了铠甲。 猴子面无表情地看着。 所有的仙家都惊恐地看着。 “砰”的一声,天将的身体如同撑破的气球般炸开了。 四周的仙家都纷纷闪躲喷洒而来的血雨。 那头颅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标准的抛物线落到猴子跟前,一双眼睛还瞪得如铜铃一般,布满了血丝,嘴巴微微张合着,很快没了气息。 所有的仙家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望着猴子。 缓缓地落到地面上,猴子扁着嘴缓缓地摇头,懒懒地瞧着那头颅,提着金箍棒对着那头颅顿了过去。 “嘭”地一声,那头颅被彻底砸成了肉酱,脑浆,血水四散。 这一瞬间,有仙家尖叫了出来,但更多的仙家则是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吭声。 …… “师傅——!师傅!不好了!那妖猴已经到了宫门口!”童子尖叫着跨过门槛,被绊倒在地,又连忙爬起了起来,跪在老君身后。 暗室中,雀儿缩成一团,一双小手不断地揉搓着手中的绢子。那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老君缓缓低下头望着一地的碎石,呵出一阵云雾,呆呆地笑着:“为师,知道了。” 只一句,老君便再没说什么了。 那童子惊异地望向一旁的镇元子,镇元子却只是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童子微微低着头,犹豫了许久,轻声问道:“那妖猴……师傅可有应对之策?” “没有。” “没……没有?”只一霎,童子已经面无血色。 镇元子深深吸了口气,问道:“释迦摩尼会来吗?” “应该,快到了吧。” …… 此时此刻,灵山大雷音寺中的金色巨佛依旧静静地盘腿而坐,一只手搭在膝头上,缓缓地打着节拍,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即将到来的时刻。 …… “真好骗。”在众仙的目光下,猴子伸了伸懒腰道:“别白费心机了,跑,肯定是跑不掉了,还是想想怎么死吧。” 顿时,那些个仙家一个个两腿发软,朝着猴子跪了下去,嗷嗷大哭,声嘶力竭地呼喊道:“大圣爷饶命啊,大圣爷饶命啊……” 整整上万的仙家,浩浩荡荡一片,却没有一个敢在这时候站着。 西王母早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玉帝则整个瘫坐在地,脑海一片空白。 缓缓地扫了一眼跪得遍地,朝着自己磕破了头的仙家,猴子掏了掏耳朵,一步步地走到玉帝身前,怀抱着血淋淋的金箍棒蹲下,朝着身后四周仙家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轻声道:“看到没有,这就是你天庭养的仙家,还没我花果山的妖怪有骨气呢。就这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呢。不过……也快了。” 玉帝微微低着头,猛地眨巴着眼睛,又连忙仰起头来低声道:“放……放朕一马,你不是说要你只要杀老君吗?他就在里面……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对……对了,你还要杀其他二清,没问题,朕立即调集人马,跟你一起杀过去,好不好?好不好?” 他满怀期待地睁大了眼睛望着猴子,微微颤抖着补充道:“就算你要朕的龙椅,朕也双手奉上……只要,只要你放朕一马……” 缓缓地,猴子嘴角微微上扬,绽露了一丝笑意。 玉帝也连忙咧开嘴赔笑。 四周的仙家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干咽着唾沫,等待着。 在众仙热切的目光中,猴子伸出一手搭到玉帝的肩上,顿时,玉帝整个一颤,脸上的笑容仿佛在一瞬间被打散了,却又连忙强撑起来。 “好主意。”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玉帝可谓是欣喜若狂。那四周的仙家一个个激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可还没等他们笑出声,却见猴子脸色一变,淡淡道:“不过,太迟了。” “迟?”玉帝的嘴角猛地抽动,脸色发青。 四周的仙家惊得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却大气都不敢出。 “真的,太迟了,我也替你可惜。你说……你当初要是下令开南天门,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境地呢?” 说着,猴子笑嘻嘻地伸手轻轻拍着玉帝的脸道:“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的,都这样了,大圣爷我,也帮不了你了……” 玉帝连忙捧住了猴子的手,跪地,哭丧着脸喊道:“不……不,还来得及!朕知道错了!还来得及!你们说对不对?还来得及!” “对……还……还来得及……”一众仙家纷纷低声附和道。 面无表情地望着已经在发疯边缘的玉帝,猴子微微张嘴吐出了几个字:“真是,一群孬种。” “对……朕是孬种……杀朕这样的人没意思的,只会污了您的手。求……求大圣爷高抬贵手……放了朕吧。” 甩开玉帝的手,在四周惊恐的目光中猴子缓缓地站了起来了扭了扭脖子道:“哎,我什么时候也这么多废话了呢?算了,干活。” 话音未落,只见他已经化作一道幻影挥舞着金箍棒朝着四周杀去。 一时间,腥风血雨。 …… 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以及猴子的狂笑声从宫外传来,兜率宫中的一众童子都已经被吓破了胆。 大殿内,老君缓缓地闭上双目,微微颤抖着,低着头,沉默着。 镇元子默默地注视着一地的碎石,一动不动地坐着。 身处弥罗宫的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互相对视着,不发一言。 那宫殿之外同样聚集了无数的仙家,听着下界远远传来的惨叫,也是一个个禁不住战栗不已。 可已经到三十五重天了,他们还能往哪逃? …… 长空中,以素紧紧的咬着牙,缓缓地飞着,脸色已经略显苍白。 她看到了血流成河的天庭,看到了火光中缓缓崩塌的宫阙,看到了遍地残肢……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弥漫了整个世界。 在那废墟之上,一个个的分身还在来回搜寻着生者。 无论是修为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一直以来制约的他的枷锁已经不复存在,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只妖猴,一只彻彻底底的妖猴,没有任何的顾忌,只为宣泄心中的狂怒,甚至不惜毁灭整个世界。 看着这一切,以素似乎明白了什么。 “用整个天庭,去给她陪葬……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 渐渐地,她笑了,是欣喜,却更像是无奈。 …… 兜率宫外的恐怖声响终于停止了,整个世界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守在门内的童子面面相觑:“没有声音了……是不是走了?” 老君睁开了眼睛。 大雷音寺中的金色巨佛打着节拍的手顿住了。 花果山边境上的正法明如来朝着妖军军阵凌空一指,无数的僧侣冲了过去。花果山瞬间激活了所有的防御法阵,五颜六色的灵力护盾在空中绽放。 …… “打开门看看,就看一眼。” “万一他趁机进来怎么办?” “这门能挡得住他吗?” 几位童子面面相觑,许久,其中一位鼓起勇气伸出手去。 缓缓地,缓缓地,将那门开出一条缝。 他干咽了口唾沫,忐忑地凑过去朝门外望。 只一眼,他便又将门合上了。那不慎激发的摩擦声差点吓得其他几位童子魂飞魄散。 “怎……怎么样了?他还在吗?” 那童子微微颤抖着张大了嘴巴,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 血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浮石的边缘往下流淌。 沾血的手,剩下半截的脚,砸碎了一半的头颅,被从中间撕开的身体…… 宽敞的地面上铺上了厚厚地一层血肉残肢,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在这一片血肉平原上,猴子浑身是血,拄着金箍棒孤零零地站着,手中提着两个头颅,斜眼朝着兜率宫的宫门望了过去。 “开,门。” 宫门内,五个童子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摁住大门。 “我说,开门。” 五个童子依旧死死地摁住。 “我说,开门——!” 一声咆哮之下,如同刀削般的狂风袭来,顿时,所有的法阵都在这无比霸道的灵力面前被冲垮,伫立万年的兜率宫,那厚重无比的墙壁,坚实的屋顶,在这匪夷所思的狂风中被整个掀飞,碎成粉末飘散在远处,只剩下高不过两尺的矮墙依旧记录着原来的轮廓。 暗室中的雀儿紧紧地缩成一团,不敢动弹。 老君深深吸了口气,振了振衣袖,起身,转身。 孤零零立着的宫门轰然倒塌了,扬起阵阵沙尘。 几个童子害怕地躲到了墙角。 牵动三界的大战,两个人,终于又一次面对面了。 宫门外猴子轻蔑地瞧着老君,随手一抛,两个人头滚到了他的跟前。 是玉帝和西王母。 老君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便又一次望向了猴子。 “我来了。” “修成天道者不死不灭,便是道心已破,修为尽失,也依旧不死不灭。” 注视着老君,猴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所以,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第四百六十六章高明 借着法阵的掩护,花果山的妖军又一次与僧侣军团展开了白刃战,阵阵血雨挥洒而下。 牛魔王、九头虫还有大角统领着各自的部队借助花果山法阵提供的防护从三个方向死死地顶住僧侣军团,其余部队也在迅速调兵遣将投入战场,一时之间,整个战场陷入了僵持状态。 然而,用血肉之躯筑起的城墙,能守多久呢? 短嘴瞪大了眼睛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满面焦虑。 一旁的灵犀虽然看上去淡定自若许多,但那目光也是不断地在五位妖王各自的部队间来回,藏在衣袖中的手攥得紧紧地。 “九头虫应该没问题,你扣押万圣公主的举动有点过了。那五个家伙就……” “你觉得我们能扛得过吗?”灵犀轻声问道。 正前方,一波足有一万之数的僧侣触发了法阵陷阱,被困在四面护盾之间,猕猴王和狱狨王的部队正从两面围剿,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很快就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 依靠着法阵的战斗,比先前看上去要有效不少。至少,对方的进攻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 “应该……”短嘴紧蹙着眉叹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很难。佛门不是我们想想中那么简单。” “你应该明白,如果九头虫战死,花果山失守,到时候万圣公主和腹中胎儿就是孤儿寡母了。让九头虫在妖族和万圣公主之间选择,他会选择什么?” 闻言,短嘴稍稍愣了一下,哼笑了出来,无奈地摇头。 这样做是对的,可这样做真的好吗? 灵犀缓缓地说道:“他是个好丈夫,但绝不是一位好将帅。我也是逼不得已。” 干咽了口唾沫,短嘴轻声道:“我也不是一位好将帅,从来就没胜任过……一直都是,都是圣母大人在后面撑着,不然我这个元帅,哪里干得下去?” “总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连天庭都会输给时间……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一位罗汉与牛魔王重重撞到了一起,阵阵火星飞溅,那轰鸣声震耳欲聋。 遥望着灵力迸发的战场,短嘴轻声道:“你还是快点撤离吧,晚了,就跑不掉了。总需要一个人活下去为以后做准备的。圣母大人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大圣爷也许已经……只有你的身份最合适了。花果山,必须延续下去,即使不在这里。” 回头望了一眼还在缓缓朝着各个方向撤离的花果山众妖,灵犀轻声叹道:“一个人是不够的,所以,我们才一定要顶住,争取时间。” “我记得之前你很少开口说话,几乎不理政事军务,怎么今天这么……积极?” 灵犀稍稍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因为我知道圣母大人不喜欢我干预,她认为花果山从来就不需要储君,只要有大圣爷一个就够了。” 短嘴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 远远地望着战场,那持剑的佛陀微微蹙眉道:“这里的法阵可比天庭还多啊。” “大概是因为没有南天门那样的天险的缘故吧。妖族从来就没真正和平过,居安思危也是情理之中。”一旁手持如意的佛陀轻声叹道:“不过,这事儿,可不能拖得太久。” 正法明如来缓缓抬头望了望漫天星斗,伸出一指指向身后远处。 顿时,那所指的方向上闪现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微弱亮光。 …… 三十三重天上的狂风夹带着云雾呼啸而过,拂动着遍地尸骸上的残衣。 “要老夫生不如死?呵呵呵呵……”老君微微仰起头遥望漆黑一片的夜空,那目光中尽是疲惫,布满皱纹的手紧了又紧,抿了抿嘴唇叹道:“老夫看遍世间百态……倒是很希望知道你能怎么让老夫生不如死啊。” 风呼呼地从废墟上刮过。 猴子拖着金箍棒,面无表情地,一步步朝着老君走去。 远处的镇元子静静地看着。 角落里,雀儿悄悄探出头来,远远地望着这只让她在记忆深处魂牵梦绕,却从未真正见过的猴子,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 …… 灵山上,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夜空中。 四周寺庙中的僧侣纷纷伏地叩拜,诵经之声直冲九霄。 一时之间,寂静的世界仿佛都活了过来一般。只是这种活,没有半点的生气。 …… 抡起金箍棒,猴子朝着老君砸了过去。 没有闪躲,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绚丽的战斗,老君抬起手臂扎扎实实地扛下了那一棍。 只听“轰”的一声,老君的身形猛地往后顿挫,单膝跪地,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溅得满地。 角落里的道童们吓得叫出声来,雀儿死死地捂住嘴巴。 镇元子侧过脸去,闭上双目,不看。 猴子依旧拖着金箍棒一步步朝他走去,冷冷地问道:“你修为没尽失,不准备和我打一场吗?” “有……有意义吗?”老君微微颤抖着,掩着满是鲜血的嘴缓缓地笑了出来。那垂着的另一只手早已经鲜血淋漓,扭曲得不成样子:“你以为你为什么有机会成就天道?呵呵呵呵,如果……如果不是老夫欠风铃一个庇佑你的承诺,你吞下丹药的那一刻,老夫就可以将你抹杀。”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吗?杀你一百次,都难泄我心头之恨!”抡起金箍棒,猴子对准了老君的小腿重重地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老君整个栽倒在地,咬着牙,死死地忍着。 那额头上冷汗一滴滴地滑落。 腿已经断了,微微张开嘴呵出一阵云雾,他还在不断地笑。 此时此刻,他只想笑。 “我会,把你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打断。不……不只是打断,要磨成粉。真庆幸你不会死,那样,我就能好好的折磨你了。” 抡起金箍棒,猴子这次对准的是老君肋骨。 “住手——!”一声清叱从远处传来。 猴子缓缓回头。 雀儿提着裙摆小跑着扑倒在老君身旁,伸手要去搀扶老君,却被金箍棒拦住了。 “你是谁?”猴子冷冷地问道。 雀儿不敢看猴子的眼睛,她低着头微微颤抖着说道:“我……我是兜率宫的仙娥。” “天庭有十岁左右的仙娥吗?我怎么不知道。没有妖气,没有灵力,什么都没有……”猴子眯起双眼,白光闪动,顿时,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根羽毛,一根已经有些褪色的羽毛。 …… 南天门,小白龙背着白素缓缓地走了出来,一脸茫然地望着天地。 侧过脸,他才发现白素已经熟睡。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轻声叹道:“接下来,我就不再是西海三太子了。到南瞻部洲去吧,我们一起装成人类,好好生活。没事我还可以去帮他们求个雨什么地,这个我在行,哈哈哈哈。” 正当此时,远处漆黑的夜空中微微闪动着一个金色光点。下一刻,那金色的光芒已经与他擦肩而过,穿越南天门消失无踪。 小白龙整个愣住了,不断地眨巴着双眼。 “刚刚,那是什么?是幻觉?” 如此之快的速度,可由始至终,那四周的气流竟没半点变化…… …… 盯着雀儿,猴子缓缓地笑了出来:“这就是,你用来替代风铃的?” 雀儿紧紧地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坠。 “我……我不是她……” “没有问你。” 老君依旧躺在地上,掩着脸一直笑个不停。 “说啊,是不是!” 猴子的金箍棒又是抡起,直接对准了老君的头。 雀儿一惊,连忙伸手要去挡,却被猴子伸手一扬,整个狠狠地甩了出去,滚行数丈,那手足都磨得鲜血淋漓。 还没等她爬起来,几道灵力已经将她死死地压住,就连嘴也被捂住了,动弹不得。 猴子冷冷地说道:“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别以为我真不会杀你。” 雀儿紧紧地咬着牙,那眼泪如同决堤一般地流淌。 望见眼前的一幕,老君掩着脸,越发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 九重天,以素落到一片废墟之上,捂着胸口重重地喘息着。 忽然间,一道金光从她身后穿梭而过。 待她回过头时,早已什么都看不见。 …… 猴子伸手一把将老君从地上拽了起来,一个膝撞重重地顶在老君的胃上。 一口鲜血喷洒而出,那笑声戛然而止了,老君重重地咳着,被猴子放倒在地。 待到缓过气来,他又是开始笑,笑得越发疯狂。 “他马上就来了,你知道吗?” “谁?” 话音未落,猴子的脸色已经微微一变,猛地回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道道金光凌空汇聚,一樽高达百丈的金色巨佛凭空出现了。 那光华刺目至极,就好似凭空出现的一轮圆日,将四周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更让人无法看清巨佛的真正面目。 “释迦摩尼?” 猴子半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这妖猴,祸害三界,屠戮生灵,实在罪孽深重。还不快快放下屠刀,皈依我佛?” 由始至终,他甚至都没张口,那声音却好像从四面八方同时压来一般,震耳欲聋。 “皈依我佛?你在说笑吗?”猴子金箍棒重重一顿,咧嘴笑了出来:“大家都是天道修为,莫非,你还想为了你的死对头跟我干一架不成?” 如来缓缓说道:“若你这妖猴执迷不悟,也未尝不可。” “是吗?” 正当此时,老君已经挣扎着撑起身体,低声道:“你以为,是谁收走了你那雀儿的魂?” 猴子一怔。 指着如来,老君高声吼道:“是他!就是他!如来!佛门……佛门至高无上的释迦摩尼佛!” 那声音缓缓回荡着。 猴子的脸顿时微微抽搐。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一樽金色巨佛。 “哈哈哈哈!真是好计啊。让雀儿投成风铃,两世交葛,老夫便不得不杀她。她又与这猴头早早认识,老夫更是无法动她。好不容易想出个破局,你却又设计给这猴子送去了命牌,教会他如何突破南天门法阵……不,不是教会他突破南天门法阵,而是诱骗他吞噬七巧弥云丹!” “好一个死局!束手无策啊,束手无策!当真是高明至极。从今往后,这三界之中,你如来便是第一人啦!” 一阵风徐徐刮过。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老君疯狂的笑声。 猴子手中的金箍棒早已攥得“咯咯”作响。 如来依旧静静地坐在莲台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就好似真的只是一樽金佛一般。 第四百六十七章无极对无我 行走在南天门内每一个角落里的猴子的分身一个个缓缓消散了。 高空的风缓缓地卷过,三十三重天的云雾在空气中变化着模样。 浮石,废墟,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那璀璨夺目的金色光华之下,此时此刻,却没有分毫温暖的感觉。 老君癫狂的笑声在耳畔回荡着。 一股寒意袭入了心底,化作熊熊的火焰在燃烧。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急火攻心的感觉。 猴子额头上的青筋已经暴起了。 微风拂动着他的绒毛,那脸微微抽搐着,瞪大了眼睛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这樽巨佛。 盛光之中,那莲台上的佛甚至连轮廓都模糊不清,就如同一个投影在这个世界的幻象一般,可他分明又在那里。 由始至终,他都微半眯着眼,就好像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兴趣一般,没有喜怒,没有哀乐,抛弃了所有,只剩下他的佛理。 “生死簿上的封印,是我封的没错,但将魂魄送入轮回的却是他。为了让佛门不沾身,他将魂魄送入轮回,又隐藏在原本天道的轨迹当中骗过须菩提送入斜月三星洞……因为他知道,金蝉子会去找须菩提,须菩提会动心,如此一来,便会放任自流,也能真正瞒过你,不会让你早早起疑。” “这两个人,由始至终根本就是狼狈为奸!” “在斜月三星洞,须菩提让你选悟者道,为的就是利用你性格的弱点,逼你自己选行者道……他了解你的性格,你多疑,固执。只有你自己选的路,才会执拗地,即使是跪着,也要走下去。让你去昆仑山,是因为知道昆仑山会出事,要让你背负上妖的身份,彻底站到天庭的对立面!” “他们,要借你的手,毁了整个三界秩序,毁了老夫的天道石!千万年来,他们梦寐以求的事,也只有你可以替他们办到……” “佛门四大皆空,只修自身,求极乐。所以,他们如同一盘散沙,千万年来也少有动静。可佛法不空,所以,他们又能拧成一股,动员了无数的力量,却半点风声都没有走漏。若不是看到那生死簿上的动的手脚,连老夫也都蒙在鼓里。” “为什么五方揭谛冒天大的风险帮你?数十万金精,数十万金精啊……五方揭谛不像李靖那样统领着大部队,如此庞大的数字就凭他五方揭谛所处的位置,如何可能一口气拿出来?但他们却想尽了办法挪用,只为了让你在这些金精抵达南天门为老夫所察觉前,前往府库,无声无息地……获得命牌。未雨绸缪,一个命牌,就封死了老夫的路啊……” 老君低头望着自己满是血污的手,微微颤抖着说道:“一步错……步步错啊。呵呵呵呵……若不是被他们捷足先登,老夫又如何会落得一路被动的局面。” “如果第一个发现你的是老夫,哪怕是须菩提,或者金蝉子,就不会有这后来的许多事!” “为了逆转局势,老夫才不得不考虑冒险对风铃出手……封印了生死簿,他就借五方揭谛的手将伪造的,已经‘解开封印’的生死簿送到玉帝面前,为的,就是让天庭也卷入其中,在老夫行将出手之际添乱。就连让元始天尊、通天教主知晓此事,也是他故意露出蛛丝马迹……” “所有的,就是为了让那一枚七巧弥云丹,顺理成章地落到你的手中,不让你起疑,让你在关键时候想起。环环相扣,步步为营。一方面破老夫的局,另一方面又安排五方揭谛从内策应。若不是出了变故,你本该在天劫降临之时进入南天门,然后,天劫便会彻底将南天门撕碎……从此,诸天相连,再无天庭凡间一说。然后,他再出来收拾残局……” “好算计啊……真是好算计啊。”仰着头老君紧闭双目深深叹道:“防得滴水不漏,攻得见缝插针,一步步将老夫逼入死角。呵呵呵呵……当真是高明至极。修佛之道,本就是修自身,无所谓正邪之分。” 猴子怔怔地望着如来,握着金箍棒的手攥得“咯咯”作响。 那张沐浴在金光之中,朦朦胧胧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 老君重重地咳着,缓缓地瘫倒在地,仰望着天,缓缓地喘息着,迷迷糊糊地笑着。 “老夫早就说过了,真正跟你站在一起的,就只有老夫……就连你那师傅,也根本不顾你的死活。老夫唯一的错,就是跳不开他们布下的局,必须抹去风铃……如果不是两世纠葛,两道裂痕缠绕在一起……如果不是老夫动了恻隐之心,挂念着对风铃的承诺……局面,必不至于如此。只可惜,你信你师傅,信五方揭谛,却唯独不信老夫……” “说到底……老夫也是掌控了天地太久太久了,以至成了众矢之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哈哈哈哈……咳咳……” 那笑声渐渐变成了重重地咳嗽。 静静地躺卧着,喘息着,这位活了数万年的,天道的守护者似乎一下变得苍老无比,分明是不死不灭,可生命的力量却好像在他的身上一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流失一般。 “我想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吗?”一步步走到如来的正前方,猴子挺起金箍棒隔空对着如来一指,怒吼道:“哪些是你做的,哪些不是你做的,这件事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那双眸之中冒着火。 无法想象的灵力已经在疯狂地汇聚,卷起的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道道闪电在空气中来回跃动,“噼啪”作响,浮石都在那肆虐的力量之下一点一点地分崩离析了。 镇元子连忙一个快步护到雀儿身旁。 “是谁做的,重要吗?” “重要吗?” “每一件事都是你自己决定的,没有人逼你。” “是谁做的,重要吗?” 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压来,如同千万人同时在呼喊着回答。 “是啊,一点都不重要。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老夫已经输了,你们两个谁胜谁负,又与老夫何干?”老君紧闭着双目,如同自言自语般轻声叹道:“忘了跟你说了,灵山已经倾巢而出,进攻花果山了……” “进攻……花果山?”刹那间,猴子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浑身上下的肌肉绷到了极致,那脸上的神情缓缓地绽开,像是在笑,却又每一丝皮肤都在不断抽搐着,张大了嘴巴露出獠牙,他像一只处于爆发前夕的猛兽一般竖起了每一根绒毛:“这么说,都是你做的了?好,很好。我终于找到你了……所有的,始作俑者……纳命来吧——!” 挥舞着金箍棒,猴子化作一道金色光芒一个回旋已经到了巨佛的身后,那金箍棒瞬间变长变大,使出所有的力量,朝着巨佛的后脑重重砸了过去。 只听“嗡”的一声巨响,扩散的冲击波瞬间横扫了一切。 那巨佛互换了,巨手飞速挡在额前,用手掌将呼啸而来的金箍棒稳稳地接下了。 “你赢不了贫僧,这金身修了上万年,非蛮力可破。” “是吗?”凌空死死地摁着金箍棒,猴子嘴角微微上扬,瞪大了眼睛狰笑着望着巨佛,露出獠牙。 由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金色巨佛忽然微微一怔。 就在镇元子、老君、以及雀儿的眼前,一块块的金色碎屑脱落,接住金箍棒的金色巨手如同一块巨石般缓缓地裂开了,齐腕碎去。 慌乱之中,巨佛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朝着猴子扇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将猴子握在掌心,猴子却一个加速重重一撞,直接带金箍棒穿透了他的手掌。 整支手掌都被撕裂开来了。 “你真的扛得住吗?”凌空一个翻滚,猴子一个冲刺,重重地撞在巨佛胸前。 “咣”的一声巨响,巨佛猛地后挫,那胸膛缓缓地龟裂开来了,道道金色气流从裂缝中呼啸而出,消散在天地间。 “你扛啊!”一个转身,猴子挥舞着长达数百丈的金箍棒一棍重重砸在巨佛的肩上,肩膀当场碎去,瞬间化作乳白色,如同一只单纯的石臂般脱落。 “你扛啊!”又是一个翻滚,金箍棒扎扎实实地轰在巨佛的脸上。 重击之下,巨佛整个摇摇欲坠。 “天道,无极……?” “你他妈倒是扛啊——!”一声震动天地的咆哮,猴子高高跃起,挥着金箍棒对着巨佛的脑门就是一下! 一声刺耳的轰鸣声,巨佛的天灵盖开裂了,他呆呆地望着在他眼前狰笑的这只猴子。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的力量与眼前这只猴子的力量,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纵使是修了万年的金身,也是如此。 就在镇元子惊恐的目光中,伴随着仿佛千万人齐声诵读的经文,道道金光从破损的天灵盖上飞散出来,数不清的梵文在那飞散的金光中若隐若现,整个世界都好像浸泡在佛经之中一般。 “哈哈哈哈,早就玩脱了,你有没有算到他会突破到天道修为呢?或者说,你有没有算到他的天道修为会是‘无极’呢?这种修为,老夫也只是早年在天道轨迹的其中一种可能上看到过啊……无穷无尽的力量,不死不灭的身体。” 随着金光的飞散,那巨佛缓缓地失去了沐浴四周的金光,化作一个单纯的石人。那天灵盖上的裂缝迅速蔓延,紧接着,那巨佛轰然倒塌了,激起漫天烟尘。 “怎么样——!扛不扛得住!老子今天就宰了你,再杀上灵山,把你的徒子徒孙全部挂到火上烤,全部喂狗!” 攥紧了金箍棒,猴子面对着滚滚沙尘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一阵微风吹过,莲台上,只剩下一堆碎石。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 红色的光芒挥洒而下,将整个花果山连同战场都照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所有的妖怪都惊恐的抬头。 天空中,他们望见了一颗巨大的陨石正在朝着花果山呼啸而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九头虫整个呆住了。 牛魔王地目光在远处来回搜索,最终落到了正法明如来的身上,一阵错愕。 “是他们引来的……” “这是什么术法?‘天谴’?”短嘴惊得张大了嘴巴。 被这陨石砸中,花果山的防御法阵就彻底毁了。 “连这种东西都可以召唤,这战没法打了!”鹏魔王一声咆哮,当即带着自己的部队开始后撤,狱狨王、狮驼王迅速带着自己的部队跟随。 顿时,整个战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僧侣蜂拥而入,整条战线呈现一副即将崩溃的局面。灵犀的脸整个煞白……花果山早已没有多余的部队了。而此时,后方的撤离还远远没有完成。 …… 猴子呆呆地望着那莲台上如同小山一般高的碎石,却半点没有胜利地喜悦,反倒是眼角微微颤动。 他的目光朝着四周扫去。 狂风扫过浮石,掠起阵阵沙尘。 趴在废墟之中的道徒惊恐地望着猴子,脸色煞白。 雀儿依旧被死死地制住,镇元子用仅存的灵力撑起了一面护盾将她护在身后避免被波及。 老君则依旧瘫倒在地,紧闭双目,面带微笑。 他猛地吼道:“这是怎么回事?出来——!我知道你还没死!” 声音如同雷鸣般疯狂地扩散,整个世界都似乎为之一震。 “出来做什么?” “出来做什么?” “出来和你打吗?” 无数的声音在回答着。 “给我滚出来!”猴子凌空疯狂地咆哮着。 “即便出来又如何?” 数不清的金色光华凌空汇聚,在莲台上凝出了一个十丈高的虚幻佛影。 “你确实出乎贫僧的意料,竟真的借着七巧弥云丹修成了天道。” “你的力量无穷无尽,不死不灭,这三界之中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 “只可惜……贫僧早已是无我无物,以空为凭。” “你能毁得了金身,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贫僧一分一毫。” 缓缓地仰起头,那虚幻的佛影对这猴子淡淡一笑。 “所以,你必败无疑。” “少废话!纳命来!”一声嘶吼,扬起金箍棒,猴子重重地朝他砸了过去。 只见如来一个急退,那金箍棒重重地落在莲台上。顷刻间,整个莲台也裂成了六瓣,分崩离析。 也就仅仅一瞬,如来已经向后急退数百丈,转身朝着远处飞去,瞬间到达了三十二重天。 “别跑!”猴子一脚踏在还没来得及坠落的莲台上,瞬间改变了方向朝如来疾追而去。 “贫僧已经说了,你必败无疑。” “打过才知知道!” 化作一道金光,猴子瞬间追上了如来,扬起金箍棒对准了如来的腰部就是一棍。 可这一棍却是直接从如来的身体穿了过去,就好像如来根本就不在那里,与猴子战斗的仅仅是空气一般。 正当猴子一阵恍惚之际,一只巨手骤然实化,朝着猴子重重压了过来。 猴子也伸出单手迎面而上。 只听“轰”的一声,疯狂的冲击向着四周肆虐而出,侧边上一座不知名的宫殿轰然崩塌了。大战中侥幸活下来的仙家们争相奔逃。 两只手掌重重击在一起,身高达到十丈的如来与不过寻常高度的猴子,到头来,竟是如来退了。 电光火石之间,趁着这个间隙,猴子扬起金箍棒朝着那手掌重重砸了下去。 然而,那方才实化的手掌却又虚化了,任由金箍棒穿梭而过。 如来笑而不语,猴子却已经怒到了极点。 “要你的命——!” 空出一只手,猴子将灵力汇聚在掌心,化作一道巨大的白光朝着如来轰了过去。 一时间,狂风横扫了每一个角落,还飞在空中的几名仙家被如同落叶一般卷得不见踪影。 然而,如来却是不闪不躲。 那白光直接从他的身体透了过去,击在身后一座方圆达百丈的宫殿上,激起惊天动地的巨响,溅起漫天飞舞的乱石。 就连承载着那宫殿的浮石都整个分崩离析,化作飞灰了。 一粒粒大小不一的石子从如来的身体毫无阻拦地穿行而过,如来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淡淡地笑了笑。 猴子整个怔住了。 …… 又是陷入一片漆黑的三十三重天上战斗的余韵还没完全消除,狂风依旧肆虐。 雀儿飞奔到老君身旁跪倒在地,眨巴着眼睛轻声问道:“老先生,你怎么样了?” “没事,死不了。” 镇元子一步步地走到老君跟前,伸手要去搀扶。老君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缓缓闭上双目。 镇元子只得无奈笑了笑将手收了回来,遥望着下界,他轻声问道:“他们谁会赢?” “不知道。”老君缓缓地摇了摇头,叹道:“一个是‘实’的极致,拥有不死之身,无穷无尽的灵力。一个是‘虚’的极致,便说是不存在,也不为过。一虚一实,你说,谁会赢?” …… 咬了咬牙,猴子一个转身朝着南天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只一瞬间,他与身处十一重天的以素擦肩而过。等以素反应过来,他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路嘶吼着穿越了南天门,然而,正当他准备向着花果山冲去的时候,却整个凌空顿住了。 横卧的月树,升腾而起的滚滚浓烟,早已变成一片废墟的宫殿。 南天门外的景象,竟与南天门内一般无二! 如同幻影一般的如来就站在他的眼前。 只见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天庭的事还没解决,你这妖猴想去哪里?” 猴子攥着金箍棒的手微微颤抖着,眼角的肌肉猛地抽动,急火攻心…… 第四百六十八章归途 “冷静,冷静……这是幻术……一定是幻术。”猴子猛地甩头,那双目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细细地观察着南天门的每一个角落,囔囔自语道“里外都一样,出不去……这不可能,不可能的。如果……如果是幻术的话,如果是幻术的话就一定有破绽!两边一定有一边是假的!” 可无论他怎么看,眼前的景象就是看不出丝毫破绽。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是无法用单纯的‘力’解决的。这不是幻术,而是真真实实的空间扭曲。”微微仰着头,如来双手合十,双目紧闭,轻声叹道:“花果山的那些妖怪,在原本的天道轨迹里大多早已死去。能活到如今,已该知足。” 分明是面无表情,可那神情落到猴子的眼中却是满满的嘲讽,让他怒火中烧。 “住口——!”猴子挥舞着金箍棒朝如来砸了过去,可那金箍棒却只是从如来的身体交错而过,甚至连他的衣袖都扬不起来。 “解开术法!立即解开!”他疯狂地咆哮,徒劳地挥舞着金箍棒。 “这世间婆娑百态,不过一场虚幻,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说到底,不过一个空字。若你能大彻大悟,又如何会被这区区术法困住呢?想当初,你也曾到灵山求取佛法,只可惜动机不纯,心术不正,也无怪乎你会如此这般沉沦,越陷越深。” 举起金箍棒,猴子咆哮着又一次朝着如来砸了过去。 一声轰鸣,棍棒毫无意外地又一次落空了。 如来的脚下,承载着南天门的浮石都被瞬间卸去了一大块,激起的砂石如同海潮般向四周荡开,铺天盖地。 忽然间,那沙尘的中心一声声惊天巨响传来,猛烈的冲击波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侥幸留下一条命的仙家和道徒一惊一乍地从废墟之中探出头来远远地眺望这方场景,却没有任何一个胆敢靠近南天门十里以内。 阵阵云雾升腾而起,疯狂的闪电在这弥漫的砂石中来回跃动,道道红光瞬间将整个南天门笼罩其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声响中战栗。 狂暴的风以南天门为中心向着四周如同涟漪般疯狂地扩散,瞬间吹散了弥漫的沙尘。 无数的砂石穿越如来的身体席卷而过,他缓缓地瞪大了眼睛。 “你妈的,老子就不信……老子就不信出不去——!” 巨大的浮石之上,如来静静地站着。在他身前的不远处,猴子整个死死地趴在南天门法阵的护盾上,狂暴的闪电覆盖了身体的每一寸。 接连不断,震耳欲聋的轰鸣充斥了每个角落,以至于所有人都仿佛再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是呆呆地看着。 看着狂暴的闪电将他吞噬其中,看着这只疯狂的猴子张大了嘴巴像是在咆哮,像是在哀嚎,看着他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扣入护盾里。 整个天庭都被从未有过的,恐怖的气流所充斥了。 大片的陆地被整个掀起,无处不在残垣断壁被狂风抹平,残存的仙家道徒被随残肢与砂石一通卷上高空。 十五重天以下,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处于深海漩涡的中心一样被横扫。 “他这是……这是想干什么?”身处三十三重天的镇元子已经惊得合不拢嘴。 璀璨的光芒中,被法阵反噬得伤痕累累的猴子紧紧地咬着牙,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撕开了护盾,照出的白光直达三十五重天,将整个天庭都照得通亮。 如来怔住了。 下一刻,就在他的眼前,猴子拼尽全力朝着南天门伫立万年的城墙撞了过去。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就连如来都微微眯起了眼睛,疯狂的沙尘从他的身旁席卷而过。 待到一阵狂风将砂石吹散,显现在如来面前的,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缺口了。 狂风从缺口灌入。 在那缺口的另一端,是凡间所望见的星空。 困住猴子两次,号称三界最强防御的南天门法阵就这么被破坏了。 “执迷不悟啊。”深深吸了口气,如来脚尖点地,化作一道金光从那缺口追了出去。 直到此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的镇元子才稍稍松了口气。 回过头,镇元子望见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急匆匆地来到兜率宫的废墟上。 只见通天教主与镇元子对了一眼,干咳两声道:“这天道石,还能修复吗?” “终于发现它的好了吗?可惜了,为时晚矣。”老君大字型仰卧着,紧闭双目,如同喃喃自语般低声道:“比起天道石,还是想想怎么修复这天地吧。事到如今,佛门是指望不上了。老夫修为所剩无几,你们也好不到哪去……特别是你,通天。” 闻言,通天教主顿时一惊。 微微撑开眼皮,老君朦朦胧胧地看了通天教主一眼,轻叹道:“你再使用灵力,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迎来天劫了吧?” 话到此处,通天教主的脸色已是极为难看,却也丝毫没有辩驳的意思。 在不久之前,天劫的威力或许还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但如今,谁敢说能度过?便是那只猴子,若非有两个灵魂,也无非是落得一个被天劫吞噬的下场罢了。 缓缓闭上双目,老君长叹道:“这天地伤成这样,要修复,恐怕百年之内都难有作为吧。无法复苏金乌,凡间严冬将至,生灵涂炭呐……呵呵呵呵,老夫也无能为力啦。也许……那猴子胜了对这天地反倒是好啊。只是,对我们,便不是那么好了。听天由命吧……呵呵呵呵。” 一阵微风缓缓地吹过,扬起衣袖,撩动鬓角。 除了分不清是笑是哭的老君,在场的另外三位大能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此时此刻,对三界来说,似乎也已经走入了死局。 …… 华山。 地底深处,一片漆黑的岩洞正中被布下了一个泛着紫色光芒的法阵,里外六层屏障,将瘫坐在正中的杨婵与四周的一切都隔离开来。 就连杨婵的手腕上也被扣上了特制的镣铐,无法随意行走。 “他没死,不只没死,还突破到了天道修为。”杨戬轻声道:“不过,形势对他来说依旧不乐观,因为……佛门出手了。” 杨婵微微低着头,那被下垂的长发遮住的脸上,依旧满是泪痕。 她呆呆地注视着手边一只被困在法阵中出不去正到处乱转的蚂蚁,缓缓地绽露了一丝笑容。 “释迦摩尼佛亲自出的手,所以就算是天道修为,恐怕也没那么好过。不过,天道修为,不死不灭……现在,你至少不用担心他会死了。”杨戬仰头叹道:“他不会死,不过我暂时也不可能放你出去。一来,天道修为之间的战争,谁也帮不上。二来,我不可能再让你身陷险境。除非有一天,他的危机解除了,亲自到这里来迎你回去。如果到那时候你还愿意跟他走,我这当哥哥的,自然不会阻止。” 微微顿了顿,他轻声叹道:“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就算你怨我,要恨我,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杨戬静静地注视着杨婵。 “谢谢你,二哥……只要他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杨婵抿着嘴唇苦楚地笑了笑,咽了口唾沫,呆呆地说道:“只要……只要事情过了,他一定会来接我的。我相信。” 那双眸之中看上去已经没有半点神彩。 “希望如此吧。”无奈地叹了口气,杨戬轻声道:“你就安心呆在这里吧,有空,我会过来看你的。” 杨婵缓缓闭上双眸,微微点头。 转过身,杨戬手持三尖两刃刀一步步朝洞外走去。 偌大的岩洞之中,只剩下杨婵静静地呆坐着,伴着法阵散发出的微弱紫色光芒,面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 等待,是她现在唯一剩下的。 …… 花果山战场上,随着鹏魔王以及其他两位妖王的撤离,妖军的战线缓缓崩溃了,撤退的部队越来越多,就连答应了灵犀坚守阵地的牛魔王也加入了撤退的行列。 “将军!撤吧,顶不住了!”一位妖将扯住九头虫的手往回拉,却被他给甩开了。 “你们撤,我一个人,扛得住!” 化成巨兽模样,九头虫喷洒着火焰突进,转眼之间已经被僧侣团团围困,那身后的部属束手无策。 兵败如山倒,很快,不只是九头虫,就连大角,黑子等等的,只要是坚守的部队,全部都被悉数分割包围了。 慌乱之中,短嘴手持长弓带着自己手下的部队杀了出去,灵犀却只能呆呆地看着,欲哭无泪。 巨大的红色陨石越来越近,早已将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血的颜色。花果山的命运,似乎已经进入了倒数时刻。 …… 疾风中,猴子咬紧了牙,卯足了劲朝着花果山的方向冲刺。 星空,云层,大地,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了线飞速流逝。 只一瞬,他便跨越了十万八千里的路途,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身前让路。 忽然间,他整个顿住了。 夹带的气流扬起绒毛从他的周遭掠过向着前方呼啸而去。 依旧如同幻影一般的如来凌空立在他的身前,双手合十,静静地望着他。 “你……” “你是实,贫僧是虚,论速度,自然贫僧更快。” “就算比我快,你也挡不住我,阻止不了我做任何事!” “哦?”如来嘴角微微上扬,绽露了一丝笑意:“阿弥陀佛。” 一个刺耳的声音忽然从脑海中响起了。 猴子猛地捂住了耳朵,张大嘴巴痛苦地哀嚎,翻滚。那感觉,就好似被人拿着锥子刺穿了耳膜一般。 在他的眼前,天地都在不断地旋转,很快,六感全部凌乱了,身形缓缓地下坠。 周遭的一切飞速幻化着,一会身处斜月三星洞和风铃聊着天,一会身处花果山齐天宫和杨婵研究着兵图,一会又变成了天庭的蟠桃园…… 猴子死死地捂着脑袋拼命地眨眼,每眨一次眼,周遭的景象就变化一次。过往的记忆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分不清真假。 注视着凌空翻滚的猴子,如来缓缓地说道:“贫僧是阻止不了你做任何事,但,前提是你还能找到回花果山的路。” 第四百六十九章相隔万里 巨大的红色陨石依旧呼啸着朝花果山而去。 在那恐怖的红色光辉之下,大批的妖军开始向着四周逃散,沦为僧侣屠戮的对象。此时此刻,即使是最坚定的兵将,也早已无心恋战。 转眼之间,九头虫、大角、短嘴、黑子等等的一干与猴子关系最为亲密的战将都已经身陷重围。 “让开让开!全部都给老子让开!挡道者死!” 一片混乱之中,鹏魔王挥舞着方天画戟一路咆哮着,带着自己手下仅存的部队穿越了花果山地界往战场的反方向冲去。 几个不幸挡在他身前的妖兵直接便身首异处了。 紧随其后的,是狮驼王、狱狨王、牛魔王和猕猴王的部队。 一路上那些个正在撤离的妖怪纷纷闪避,一个个惊恐地望着鹏魔王。 一百多年的盛世,妖王们努力塑造着融合的形象,早已经让花果山的妖怪们淡化了那段手足相残的历史,而如今,似乎已经一切又在重现。 站在旗舰甲板上的灵犀藏在衣袖中的手紧了又紧,呆呆地望着在漫天僧侣中间来回冲杀,浑身是血的自己的父亲,面色惨白。 “灵犀殿下,我们还是……撤退吧。”一位妖兵低声道。 “撤……往哪里撤?”灵犀睁大了眼睛,不断深深地吸着气,那双眸之中点点晶莹闪烁。 “这……” 兵败如山倒……也许,当初用大军为后方撤退争取时间,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吧。 “我终究是,不如圣母大人啊……” …… 此时此刻,猴子已经整个坠入深谷之中。 大片的鸟雀被惊上了天空。 来自灵魂深处的刺痛感依旧接连不断,他不断地翻滚着,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挥舞着金箍棒朝着四周猛砸,疯狂地咆哮着、哀嚎着。 接触到的所有的一切,无论山川,还是树木,都在顷刻之间被撕碎,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然而,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挣脱眼前的幻觉,更无法找回自己的六感。 如来站在山巅上静静地看着,一脸的淡漠。 “如来!你这个小人!有本事不要用这些阴险下流招数,和我堂堂正正一战!” “阿弥陀佛。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是为八苦,今日你所承受的苦,皆因你的执念而生,看不破,自然挣不脱。即便拥有无穷的力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越陷越深,苦了自己,也苦了旁人罢了。” “住口!解开……解开幻术……” 激起的沙尘如同倾盆大雨般洒落,在那被砸出的深坑中,猴子紧紧地抱着金箍棒,咬紧了牙,紧闭双目微微颤抖着。 “贫僧不过是稍稍激活了你的六感罢了。若你能放下,又如何会被困?与其沉沦苦海,不如早登极乐。只要你降了,放弃了,不再坚持了,不再执着于过往了,所有的幻觉都会消失,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困住你,能阻止你。呵呵,你有通天的战力,若能抛开七情六欲,潜心皈依我佛,便是贫僧,也奈你不何。” “归你妈——!” 猴子嘶吼着,手中的金箍棒瞬间伸长,朝着四周扫去,扫出一个巨大的扇形。 汹涌的碎石铺天盖地。 在那范围之内,所有的一切,包括山川都被夷为平地,却不包括如来脚下的那一座。 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感觉都错乱了,以至于他竟连如来的所在都找不到。 …… 牛魔王飞驰着穿过整个花果山,迅速追上了鹏魔王,凌空将他一把拽住。 微微颤抖着,牛魔王回头望了战场的方向一眼,怒视着鹏魔王低吼道:“谁让你撤退的?” “谁让我的撤退的?”鹏魔王哼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牛魔王的亲兵道:“那又是谁让你撤退的呢?” “你!” “不是我,我们现在会是什么处境?”指着战场,鹏魔王瞪大了眼睛说道:“不是我先跑,现在我们就和他们一样。我看你是在这里当将军当傻了吧?连他们都知道你是牛魔王了,你他妈还真当自己跟他们一伙的?我们是妖王,妖王!你搞清楚!既然非要死一些人,他们死好过我们死!” 牛魔王咬着牙,紧紧地攥着混铁棒,盯着远处的战场道:“撑到最后一刻和带头撤退是两码事,如果……如果大圣爷忽然回来了怎么办?到时候我们还能在花果山立足吗?他会杀了我们!” “别傻了好不好?”闻言,鹏魔王一下笑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反过来拽着牛魔王的手低声道:“我们都知道那猴子已经死了,说他还活着,不过是说来哄那些蠢货当炮灰的,你还当真了?早点撤,早点安全,不好吗?要是不满意你现在可以回去啊!” 牛魔王一时语塞,望着远处的战场,不断反复地眨巴着眼睛,却始终没有勇气做出撤还是留的决定。 …… 三十三重天上,元始天尊站在浮石的边缘静静地眺望着依旧被火光映得通红的下界。 “无极对上无我……哼,他能赢吗?”许久他抿了抿干瘪的嘴唇,转身望着其他几位轻声道:“三界弄成这样,说到底,都是我们的错。若不是我们放任那妖猴……” 深深吸了口气,他无奈叹道:“如果他能赢倒好,便是被他秋后算账,也好过当千古罪人。只是,他能赢吗?释迦摩尼精于虚幻之术,他能逃得过?” 镇元子与元始天尊一言不发,皆望向了老君。 老君仰卧着,静静地注视着漆黑的天空,轻声道:“单纯靠他自己,自然是赢不了。只要如来控了他的六感,以那猴头的秉性,是无论如何无法挣脱的。” 通天教主微微一愣,迟疑地问道:“单纯靠他自己不行……那他现在还能靠谁?” 老君缓缓闭上双目,哼笑着,笑而不语。 …… 凡间,南天门的正下方,漆黑一片的海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微闪烁着光芒。 …… “不行……不行,我不能乱,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一定,一定有办法对付他的。” 四周都已经被夷为平地。 猴子抱住脑袋,攥着金箍棒强忍着痛楚蜷缩在地,微微颤抖着,不断地喃喃自语道:“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办法,贫僧早已告诉你了,只要顿悟,放下一切,脱离苦海,自然就能挣脱。”在那侧边上,如来依旧静静地注视着他,一脸的淡漠。 …… 紧紧地闭着眼,猴子微微颤抖着,开始将自己凌乱无比的神识朝着四周疯狂地扩散,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如来缓缓眯起双眼,面带迟疑。 …… 深海之中,一道亮光微微闪烁着,忽然好似有了灵性一般飞速一动,迅速冲破了海面朝着东南方向飞射而去,一瞬千里。 …… 猴子微微颤抖着,忍着剧痛,一动不动地缩成一团。 如来的眉头越蹙越深了。 …… 巨大的陨石渐渐接近,红色的光辉之下,僧侣们依旧前仆后继地往前冲,妖军却已经士气崩溃,全面溃逃了。 短嘴拍打着翅膀落到旗舰的甲板上,将被在背上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大角卸了下来。 几个军医连忙冲了过来开始诊治。 灵犀跪倒在地,瞪大了眼睛,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去,却在接触到大角脸庞的瞬间又缩了回来。 那眼眶都已经湿润了。 “你带上大角快走吧,撑不下去了,现在什么战略都谈不上了,能跑几个是几个。” “那,你呢?”灵犀仰头道。 “我?”短嘴哼笑了出来:“我……兵败了,连大圣爷的九个师兄都赔上了,我这元帅难辞其咎,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死了,比活着好。这样一来,起码称职了一次。” 灵犀呆呆地望着短嘴,抿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没时间劝你了,我也不懂劝人……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将一卷绷带草草地捆在自己的手臂上,短嘴握着长弓,撑开翅膀,又一次朝着战场飞了过去。 四周的战舰都已经开始溃逃了,无数妖兵径直从旗舰的侧边飞腾而过,整个战场一片混乱。 灵犀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吕六拐快步奔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快点撤,再不撤……在不撤……” 他紧张地朝着战场望了两眼,接着说道:“再不撤,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那远处九头虫幻化而成的巨兽还在与无数的僧侣纠缠着,嘶吼着。那爪子上,翅膀上,几乎每一个角落都爬满的僧侣。 面对无穷无尽的敌人,即使是巨兽,也有力竭的时候。 缓缓地,他被整个朝地面压了下去,更多的僧侣还在朝他涌去。 低下头,一滴滴的眼泪从灵犀的眼角滑落,她微微地笑了,低声道:“已经……来不及了……不是吗?” 淡淡地笑着,灵犀缓缓地闭上双目,不再去看,不再去想,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那陨石越来越大,红光越来越盛,剩下的时间,则越来越少。 …… 一道白光穿越云层横跨长空。 …… 猴子缓缓地睁开眼睛,分明痛得满头大汗,可他却咧着嘴笑了出来。 如来隐隐错愕了,那目光朝着四周搜索而去。 忽然间,只见猴子攥着金箍棒一跃而起,一道亮光瞬间落入了他的手中。 还没等如来缓过神来,猴子已经将那亮光套在自己的手腕上,举起金箍棒暴喝道:“目标!正法明如来!” 那金箍棒骤然伸长直冲天际。 直到此时,如来才发现套在猴子手上的,竟是金刚琢! …… 三十三重天上,老君朦朦胧胧地望着天空,轻声叹道:“并不是只有他释迦摩尼才懂得留后手的。” …… 手持长剑的佛陀盘起手,抬头仰望着天空中越来越大的陨石,轻声问道:“还要多久?” “一炷香的时间。”正法明如来依旧聚精会神地牵引着陨石。 “一炷香……”那持剑的佛陀淡淡笑了笑,扭头望了远处的妖怪一眼道:“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这些个妖怪就都解脱了,事情,也该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惊天巨响,一股汹涌的气浪夹带着砂石朝着四周喷洒开来。 整个战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僧侣、佛陀、罗汉,还有妖怪,一个个都望了过来。 慌乱之中,那手持长剑的佛陀飞上高空,低头望去,整个怔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 大地上,炸开的沙尘绘出了一条长长的直线,直指远方,望不到边。 在这路线上,山川崩塌了,地面龟裂的,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峡谷,就好像有人用勺子在蛋糕上硬生生拉出一块。 灵犀扶着船舷瞪大了眼睛。 短嘴拍打着翅膀拽着奄奄一息的黑子观望。 就连被上万名僧侣死死压住,疯狂挣扎的九头虫也不由得一怔。 沙尘渐渐淡去了。 一根熟悉的棍棒显现在所有人面前,在那棍棒的末端,被死死地压着的正法明如来微微颤抖着伸出一只手道:“撤……撤退。” 相隔万里,一棍击中! “金……金箍棒。”佛陀们一个个倒吸了口凉气,眼角猛地抽搐。 “是大圣爷!是大圣爷回来了!”所有的妖怪都欢呼了起来,那声响惊天动地。 “是大圣爷……”灵犀掩着唇,喜极而泣。 吕六拐好似虚脱一般整个瘫坐在地。 “他还活着……”鹏魔王整个傻眼了,微微颤抖着说道:“那我们……我们怎么办?” “戴罪立功啊!还能怎么办?”牛魔王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带着自己的部队又是朝着战场冲了过去。 其余的妖王也连忙跟了上去。 顿时,整个战场形势逆转。 …… 如来凌空静静地悬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猴子手腕上牵引着他攻击方向的金刚琢。 许久,他哼地笑了出来:“真不愧是,老君。” …… 三十三重天上,老君依旧朦朦胧胧地望着天,喃喃自语道:“法宝,自然是没办法用幻觉干扰的。无极是很难对付无我没错,但有了金刚琢,无我要对付无极,也不是那么容易啦。” 第四百七十章约定 被折腾得面目全非的土地上,只剩下如来静静地站着,仰望着天。 …… 所有的幻觉都在这一刹那解除了。 只一瞬,将大地打出一条巨大峡谷的金箍棒已经从所有人的眼前消失,取而代之出现的是猴子的身影。 只见他迎着风,一手握着缩回正常大小的金箍棒,一脚踏着重伤的正法明如来,缓缓地喘息着。 那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竖着,在风中微微颤动。 妖军之中又一次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大圣爷回来啦!大圣爷回来啦——!”那感觉,就好像这一只只原本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妖怪又原地满血复活了。 他们挥舞着兵器,热泪盈眶地咆哮着。 正在撤离的花果山的妖怪们一个个都停下了脚步,高举着双手呼喊。 灵犀掩着唇热泪盈眶,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拽着黑子悬在空中的短嘴无奈地笑了笑,顿时感觉那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所有逃散的妖军迅速涌回战场,占尽优势的僧侣们却在此时缓缓地撤退了。 早已经虚脱化回人形的九头虫躺在血泊中无力地望着天,笑着,喃喃自语道:“妈的,咳咳……老子都快死了你才回来……在你手下干活……几条命都不够啊……” 几个妖王咬紧了牙,使出全力朝着战场冲了回去。 猴子的真身出现,此时此刻,就连原本呆在原地的鹏魔王也不再有任何侥幸心理了,只能卯足了劲往回冲,那脸色极为难看。 即使是奋勇杀敌立下大功,看情形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吧。但好歹,能留下一条命不是? 整个世界都仿佛闻风而动了,唯独剩下猴子所在之处,安静得匪夷所思。 四周的佛陀、罗汉,一个个满目惊恐地退出数丈,手足无措地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可是,真的有用吗? 猴子缓缓地抬起眼,望见了遍地的尸骸,望见了天空中着火的战舰,望见了已经溃散却又重新回流的妖军,望见了那已经近在咫尺的红色陨石。 所有的一切顿时了然于心,不由得冷笑了出来。 这一笑,顿时让在场的佛陀罗汉,一个个寒入了心底。 “撤,撤退……快撤退。”还伤痕累累趴在猴子脚底下的正法明如来断断续续地说道:“别……别管我了。” “撤退?来得及吗?”仰着头,猴子缓缓地咧开嘴露出獠牙,轻声叹道:“你们猜,是你们撤退快,还是老子的棍子快?” 那些个佛陀,罗汉,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就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猴子躬身拽着全无反抗之力的正法明如来的衣领将他整个从地上拎了起来,抬头朝着天空望去,指着那近在咫尺的红色陨石道:“你弄来的?” 正法明如来缓缓闭上双目不言不语。 “把它送回去。” “请恕贫僧……无能为力……” “不愿意?” “牵引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莫说是贫僧,就是尊者亲临……恐怕也没办法将它送回去……” “如来也做不到?” “大圣爷——!”远远地扑腾着翅膀,短嘴扯开嗓子喊道:“那个陨石……” 话音未落,猴子已经一把将正法明如来重重地甩到一旁,手持金箍棒,化作一道金光朝着那朝着花果山呼啸而来的陨石冲了过去,与它保持着相对一致的速度。 “大!” 只听一声暴喝,金箍棒骤然变长变大。紧接着,在所有人都还没缓过神之前,他嘶吼着,使出全力抡着金箍棒,对着那直径达二十里的巨大陨石重重一击! 天地仿佛都震动了,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呆呆的仰望。 “大圣爷……这是要干什么?” 震耳欲聋的闷响中,整个陨石都微微颤了一下,那轨道似乎都变了。 整个大字型躺卧在地的正法明如来微微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 凌空一个翻滚,第二击! 那陨石已经有了龟裂的征兆。 所有人都呆住了,屏住了呼吸。 牛魔王惊得眼角直抽:“这是……什么力量?” 第三击! 棍棒的落点上无数微尘飘散,一道裂痕迅速扩散,布满了整块陨石。 那一个个佛陀罗汉微微张大的口,已经足够塞下一个鸡蛋了。 第四击! 就在所有人的眼前,那巨大的陨石缓缓地分崩离析了,化作漫天火雨洒落,照亮了整个天空。 目瞪口呆,当真是目瞪口呆。 单凭自己的力量,几棍子就将直径达二十里的陨石整块打爆。这天地间,恐怕再无人能做到如此地步了吧。 …… 相距万里,如来依旧静静地仰望着,望着天边将一切照得通红的火雨。 许久,他缓缓地攥紧了拳头,凭空消失了。 …… 漫天火光中,猴子稳稳地落到旗舰的甲板上。 他一脚踏着船舷,用金箍棒指着正法明如来等一众佛门核心的所在,高声吼道:“小的们,随我杀光这帮秃驴,一个不留!” “诺——!” 旗舰上又一次擂起了战鼓,吹响了号角。 与妖军的奋勇突进相对的,是僧侣军团如同溃逃般的退散。 形势变化得太快了。 此时此刻,再没有人质疑花果山能否取得胜利。不说花果山,就是单纯猴子一人,单凭那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佛门也断没有取胜的可能。 猴子手持金箍棒,转眼之间已经杀入重围之中,几个罗汉试图阻挡他,转眼之间已经被砸成一团烂泥坠落在地。 那些个普通僧侣更是成片成片地坠落。 “快……我们快走。” 眼看着猴子就要杀到眼睛,那持剑佛陀连忙搀着正法明如来快速后退。 正当此时,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 “我们做个约定如何?” “如来?”猴子一怔,猛地朝四周张望,那目光最终落到了旗舰的甲板上。 层层兵甲围困之中,实化了的如来一手扼住灵犀的咽喉,冷冷地望向猴子所在的方向,轻声道:“你说得对,贫僧无法阻止你做任何事。可严格来讲,你也无法阻止贫僧做任何事。我们不如做个约定吧。让他们平安撤退,你不杀我佛门中人,贫僧,也不杀你花果山的妖怪,如何?” 第四百七十一章破裂 如来的话,几乎同时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了。包括了妖军,也包括了佛门的众人。 混乱的战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无论敌我都朝着猴子的方向望去。 迎着风,如来缓缓地仰起头,面无表情地加重了扣着灵犀咽喉的手的力道:“贫僧建议你,好好考虑考虑这个约定。” “住……住手……”刚刚恢复一点神智的大角挣扎着要朝如来抓去,还没等他触碰到如来,那身躯已经整个飞起,重重地被抛下战舰去。 一堆妖兵连忙冲上去将他接住。 由始至终,如来甚至都没看大角一眼。 灵犀说不出话,只能睁大了眼睛眼巴巴地朝着大角的方向望去,那眼眶中尽是泪。 那四周的兵将都一个个忐忑地握着兵刃,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悬殊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他们都提不起半点勇气去挑战这位真正的神祇。 猴子拄着金箍棒静静地站着,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如来。许久,他轻声道:“佛门至高无上的释迦摩尼佛,就用一个女子来威胁别人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贫僧早已经悟化,看空世间一切,男女,又有何区别?不过,贫僧并不是用你的义女在跟你谈条件,是用整个花果山,用整个三界的妖怪在跟你谈条件。还记得贫僧跟你说过的话吗?抛弃所有,你才是最强的。放不下七情六欲,如今的你,不过空有一身蛮力罢了,阻止你的方式有很多很多,例如现在这样。而接受这个条件,却是你唯一阻止贫僧的机会,你应该,好好珍惜。” “呵呵呵呵……”猴子咧着牙,笑了,那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抽搐着。他瞪大了眼睛缓缓呵出一阵薄雾,像是一个狰狞的狂魔,缓缓地说道:“你觉得,我们还有共存的理由吗?” 隐隐地,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灵气在疯狂的躁动。 天空的云层又是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跃动的闪电与那漫天飞舞的火光遥相呼应,那是仿佛末日一般的景象。 每一根毛发都竖起了。 猴子微微颤抖着,每一寸肌肉都绷到了极致,其上遍布着如同植物根茎一般蔓延的青筋,灌注的灵力强大得隐隐都有种失控的味道了。 攥着金箍棒的手在“咯咯”作响。 “你恨贫僧?” “你觉得呢——!” 声嘶力竭的咆哮瞬间传遍了没一个角落,那蕴含的力量让每个人都微微一缩。 原本近在咫尺的佛陀们一个个连滚带爬,惊恐地后退。 瞪大了眼睛,猴子咬着牙伸出一手,缓缓地,缓缓地握拳,那指关节上发出让人胆寒的“噼啪”声响。 “原本她可以不用死的,只要今生我不再与她接触,老君便不必……可是,你收取雀儿的魂魄,让雀儿投胎成风铃,设下死局……利用我对抗天庭,对抗老君。呵呵呵呵……而后,又偷袭花果山,杀我妖众。做到这种程度了,你以为你我还能共存吗?” 微微顿了顿,他狰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道:“要么你死,要么我死,否则这场战永远无法结束!” 无法掩盖的怒火已经在心中熊熊地燃烧,以至于整个情绪都处于失控的边缘。 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望着怒火中烧的猴子,如来却是缓缓地笑了出来,那神色之中,似乎已是胸有成竹。 那些个妖怪目光在猴子与如来身上来回,一个个惊恐不已。鹏魔王更是悄悄往后缩了半步。 静静地注视着猴子,许久,如来轻声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吗?” “有因方有果,这世间所有的一切,皆是因果循环,若只是贫僧一人,又怎可能成就今日之果呢?” “你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只是,贫僧忽然觉得,如你所言,这个约定确实毫无意义。所以,贫僧改变主意了。” 无论是在场的佛门中人,还是花果山的妖怪都不由得一惊。 “取消……”猴子蹙起眉头,那眼角猛地抽了抽。 “无论是求佛还是求道,哪怕是佛门的行者道,讲求的,都是心性。若是心性不佳,便无论如何无法成其大道,哪怕侥幸得之,也不长久。贫僧早已放下了七情六欲,看破一切。即便诸佛身死,贫僧也不会为之落泪,可是你呢?”如来缓缓松开扼住灵犀的手,轻声笑道:“你还不知道你那九个师兄已经战死了吧?他们是为了守住你的花果山而战死的。” “九个师兄……” 顿时,猴子惊恐地望向了短嘴。 还没等短嘴答话,还没等猴子缓过神来,只见如来一个抬手,灵犀已经身首异处!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看着那头颅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缓缓坠落。 就连灵犀自己也还没缓过神来。 鲜红的血喷洒而出,身躯缓缓的坠地,那脸上,尽是惊恐之色。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来。 每一只妖怪,每一个佛门中人都惊得呆住了。 猴子张大了嘴巴,惊恐地望着,说不出来。 短暂的一刹之后,大角哭喊着要冲出去,却被一众妖兵死死地按住。 “不用怀疑,这件事是贫僧特地嘱咐正法明如来做的。杀死灵台九子,斩断须菩提的羽翼,破他道心。如此一来,方能避免在老君之后出现又一个‘无为’。至于这花果山众妖……不过是引诱灵台九子入局的诱饵罢了,实在无足轻重。”嘴角缓缓地上扬,如来注视着猴子轻声道:“你的力量来源于执念,来源于愤怒,来源于痛苦,却又不愿意放下。既然如此,贫僧今天就看看你究竟能承受得住多大的痛苦,是否跟你的天道修为一般——无极。” 那微微眯着的眼球缓缓转动,落到短嘴的身上。 “你叫短嘴是吧?从恶龙潭开始就一直跟着这妖猴,应该算是生死兄弟了。” 短嘴惊地退却,转身要跑。 慌乱之中,猴子一跃挡在短嘴身前。 然而,如来却无声无息地从猴子的身体直接穿了过去,一手刺入短嘴的胸膛,将那心脏整个取了出来,握在手中。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快……快走……他……肯定是……” 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止住了话语。 风从猴子耳畔掠过,微微颤动着毛发。 他张大了嘴巴,缓缓地回头,看见了那熟悉的背影在风中微微摇晃着,行将欲坠。 “短嘴……短嘴……”他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那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就在他的眼前,这个跟了自己一百余年的兄弟,身形微微一晃,单膝跪地,那鲜血如同泉水一般从后心的窟窿中涌了出来。 如来手中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着,他背对着猴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掌心的那心,轻声道:“还记得你的雀儿吗?贫僧今天就让你知道,修了一百多年,今天的你,还是一样的无能,一样地没用,一样地……什么都做不了。拼命地想要守住心中那份执念,到头来,只会失去更多。而且,无可挽回。” 短嘴无声无息地倒地了,身躯微微抽动着,很快再没有半点动静。 只听“噗”的一声,如来手中的心脏已经被捏得粉碎。 所有的妖怪都惊叫了出来,那些个佛门中人也仿佛意识到什么了一般,如同潮水般退却。 一片纷乱之中,如来轻轻抖去手上的血污,微笑着说道:“他好像还有个妻子,一只猫头鹰和一只鸽子,其实挺登对的。只可惜,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能怀孕,到死,也没能替他留下后代,真是……可惜了。你说,贫僧该不该送她去夫妻团聚呢?” “住……住手……你给我住手——!”猴子微微颤抖着,伸手朝着如来抓去。 可如来是“虚”,他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无视猴子的存在,如来微微仰着头,轻声叹道:“太迟了,你应该在贫僧提出约定的时候就立即答应,可惜你错过了机会,因为你犹豫了。不仅如此,你还将你的弱点展现在贫僧面前。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不会死。你总是在做错事,每一件事,都是错,因为你太看重过往,太看重周遭的一切了,以至于永远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缓缓地转过脸来,他注视着猴子,笑着,与猴子擦肩而过,缓缓地腾空而起。 “下一个是谁呢?大角?黑子?哦,对了,还有一个杨婵。你大概不知道吧,被你亲手焚毁的月树上,有一朵属于你和她的花。亲眼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被杀,会是怎么样一种痛呢?不过,她应该留到最后,痛楚,要一步步加深,不然你麻木了,就麻烦了。” “住手——!” 猴子追着如来来回地冲刺,疯狂地舞动金箍棒,如来却只是缓缓地飞着。 那气流如同飓风一般横扫了一切,连妖军的战舰都摇摇欲坠了。 可是,无论猴子如何攻击,都不曾触碰到如来分毫。甚至如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任由那金箍棒从他的身上不断地穿梭而过。 “立即停下来——!不然!不然我杀你佛门中人,灭你灵山!” 如来翻转身形正对着猴子,继续缓缓地向后飞着,指着西边微笑着说道:“灵山就在这个方向,贫僧的弟子们大多都在这里,杀吧,灭吧。没有死,哪里来的生?你以为贫僧会在乎吗?贫僧早就说了,贫僧已经放下,所以,没有弱点。可你的弱点,却满目皆是。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今天贫僧就让你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强!” 说着,如来伸手一扬。 顿时,那些妖军当中许多人发狂地嘶吼,拔刀刺向自己的战友,杀戮之声四起,不分敌我。 “住手——!你个王八蛋!” 金箍棒骤然伸长,猴子又一次朝着如来砸了过去,毫无意外地交错而过。 一阵轰鸣声中,远处的山被猴子砸成了平地,连带着被砸成肉酱的还有立在山川上的几个佛陀。 如来的脸色却依旧挂着微笑,轻声道:“不如,我们来一场杀戮竞赛如何?你杀我佛门中人,贫僧杀你花果山的妖怪,看谁杀得更快,更多。” 那神情看的猴子一阵错愕。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佛真的没有心。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门徒的死活…… 缓缓地,如来的目光落到了已经奄奄一息被几个妖兵搀扶着的黑子身上,转头朝着猴子淡淡一笑。 只一瞬,猴子已经化作一道金光将黑子扛在肩上朝着西方冲去。 他用尽了所有力量在加速,四周的风如同利刃从他的身上切过,空间被巨大的力量冲得扭曲,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道道的线朝着身后飞逝而去。 “大圣爷……谢谢。” “你还是叫我猴子哥吧。” “猴子……哥,对不起,你的师兄们赶过来救我们……我们却没办法救他们……” 猴子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依旧疯狂地加速。 那眼眶中涌出了泪在狂风中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恍惚间,他似乎又想起了当初那只在前往恶龙潭的路上遇见的,瘦弱,无助的老鼠精。他全副身家就是那柄从天兵的尸体上搜来的匕首,他小心翼翼地藏着,不敢让其他妖怪知道,却在赴死之前,送给了以素。 他想起了死去的老牛、白猿,想起了短嘴,想起了自己的九个师兄,想起了这一路的人和事。 这一路他遇到了许多许多人,许多许多妖怪,或自私、或无畏、或中庸、或放荡不羁……他们每一个都努力地要活着,可最终他们谁也没活下来。 而他自己,一直以来努力地要不踏上那条路,最终,却还是一怒之下打上天庭。 天道石已经毁了,可天道却还在,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注定了的宿命一般,同样的戏码,不过是披上了不同色彩的外衣。 那个真正的孙悟空,当他被压到五行山下的时候,是否也和自己如今这般痛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现在有人能让他重来一次,给一条路让他选,让他选是压到山下,还是看着自己的手足一个个死,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压到山下,然后老老实实地去取经。 可惜,机会早已经错过。因为他的执拗,因为他的倔强,他选择了不一样的路,到头来,却是更加刻骨铭心的痛。 与之相比,五百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要给妖一个更好的未来,要给他们一份公平,一个立足之地,所有的抗争,到头来,其实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的痛,将他们卷入了这场这才不可能获胜的战争。 “这事怪不得你们,都怪我……是我连累你们了……如果不我……” “其实……你不用救我的,黑子的命一文不值,能活到今天,都是托了您的福,已经是赚的了。咳咳……呵呵呵呵……” “你的命一文不值……那谁的命值了?我的命……才真的是一文不值呢?你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要好好活下去,就好像当初我们刚遇见的时候那样。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 落到一片山丘上,猴子将黑子放下,轻声嘱咐道:“我还要回去救其他人,你好好在这里呆着,知道吗?” “恩。”黑子默默地点头。 转过身,猴子猛地怔住了。 缓缓地,他再一次回头望去,看见如来静静地站着,一只手掐着黑子的喉咙。 黑子张大了嘴巴,无法呼吸,无法说话,只能呆呆地望着猴子,泪流满面。 “贫僧已经说过了,贫僧,比你快。” “放,放了他……”猴子怔怔地望着如来,微微颤抖着说道。 “放了他?你用什么跟贫僧交换呢?”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无论什么——!” “是吗?”如来淡淡笑了笑:“这不过是一个喽啰罢了,这么快就投降了?那接下的戏还怎么演呢?” 说罢,只见他伸手一扬,黑子的头颅整个飞起了。 那眼神还在静静地注视着猴子,似是笑了…… 猴子张大了嘴巴微微颤抖着,呆呆地看着,看着那头颅掉落在地,滚动,看着鲜血从颈部喷洒而出。 一步踉跄,他捂着胸口嘶吼道:“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他——!我已经说了什么都答应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你能答应我什么?”如来轻蔑地笑了笑,一松手,黑子的身躯跌落在地。他轻轻抖去沾到指尖上的血,轻声道:“永生永世不再碰我佛门中人,还是向贫僧降服,当贫僧的狗呢?贫僧要的是这些吗?” 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轻声叹道:“贫僧要的,是你废去修为。只有破了道心,才能废去修为。而这个,你答应不了。” “要……要怎么样才能破道心?” “不知道。”如来似笑非笑地说道:“可惜啊,贫僧不像老君那样修成‘无为’,自然也就没办法猜透你的法门。所以,只好每一种办法都试一试。方才贫僧看你对愤怒的波动特别大,也许,把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当着你的面杀死,大概就能破吧?” “不……不,我求你了,别这样。只要你收手,我什么都答应你,就算要压在山下五百年,然后再安安分分地去西天取经,我也绝不二话……” 猴子揪着脑袋上的毛发,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压在山下五百年……这应该是原本的天道轨迹了。可是取经又是怎么回事?” 猴子瞪大了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西天取经,将佛经传入中土……扩……扩大佛教势力范围……” “西天取经?”如来紧蹙着眉头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要传道,贫僧自会遣人送去经书,何须你来代劳?况且,佛法在乎修身,只要自己悟了,便是了,传不传,与贫僧何干?要那么大的势力范围有何用?莫非佛门中人多了,贫僧的修为就能精进?” 猴子猛地怔住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一个巨大的问题。 在原本的天道轨迹中,有闹天宫,有压五行山下五百年,却没有取经这一项。 双手合十,如来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接下来,是你自己到回去看着贫僧杀他们,还是等贫僧捉了他们一个个送到你面前,杀给你看呢?对了,忘了说了,就在方才,贫僧已下令让正法明如来再度挥军花果山,此时,怕是已经开战了吧。去晚了,说不定连他们最后一面你都见不到咯。” “你……你……我要杀了你——!” 张大了嘴,猴子如同一只彻底疯狂的野兽般嘶吼了出来。 那声波如同涟漪般沿着地面疯狂地扩散,山川,河流,所有的一切,包括枝桠上的叶片都在那怒吼之中微微颤动着。 下一刻,他已经挥去着金箍棒拼尽全力朝着如来砸了过去! 第四百七十二章玄叶 一阵寒风吹过,结了霜的叶片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几缕细砂洒下了山坡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好像雨声一般。 皎洁的月色下,寒冷,是此时此刻唯一剩下的感觉了。 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和尚穿着单薄的僧袍跪在已经冻结的小溪上拿着一块石头用力地砸,好不容易砸出几块碎冰,那小手却早已被冻得又红又肿了。 小小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哆嗦着。 朝着自己的手掌呵了两口热气,他七手八脚地将那些个碎冰匆匆放入筐中,背着这个比他还大的筐,一步步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走。 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太阳,就连玄叶自己都记不清了,总之很久很久。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所有的河流湖泊都已经结冰。树木也覆盖上了厚厚的霜,叶片却还都如初生一般地绿,更奇怪的是至今没有下过一场雪。 也好在没有下雪,否则,他跟师傅以及那一众师兄弟非被冻死不可。 听师傅说,东方有一只妖猴闹事,连龙王爷和阎王爷都被折腾得逃难去了,自然也就没有雨水。 走了许久,他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了这座不高的山,望见了山顶上破落的寺庙,那庙门都烂了,歪歪斜斜的靠着,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似地。 走入庙中,他踮起脚尖将那些个碎冰丢进厨房的锅里,拿出火折子趴在炉灶边上生了火,等到锅里的冰都化成了水,他又攀到炉灶上乘了一碗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走入大殿中。 那大殿里的佛像由于长久没人打理,都长蜘蛛网了,地面上更是乱七八糟地,泥沙、朽木,什么都有,活脱脱就跟个废墟似地。 转入侧边小小的房间,他抬头望见一个靠在卧榻上面色苍白的老和尚。 “师傅,好点没有?”说着,他双手将乘了水的碗递了过去。 接过小玄叶递过来的水,老和尚抿了一口,掩着嘴干咳了两声,捂着胸口深深喘了两口气,轻叹道:“好多了,本以为是要去了,没想到,竟又缓过来了。多亏了佛祖保佑。” 说着,他双手合十,虔诚地朝西方叩拜。 玄叶睁大了清澈的眼睛,低声问道:“那师傅,要吃点东西吗?” “吃东西?”老和尚微微一愣,无奈地笑了笑:“寺里还有东西可以吃吗?” “米是没有了,但徒儿今天一早去摘了些野菜,一会给师傅熬野菜汤如何?” 老和尚欣慰地点了点头,笑了。想了想,他又轻声问道:“你那两个师兄回来没有?” “大师兄和二师兄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来?”老和尚眨巴着眼睛,那眉头蹙得紧紧地,扭头朝窗外望去。 外面依旧是一片黑暗,更糟糕的是这天气。 山下小镇里的人大多都已经迁走,现在缘是没法化了,虽说只要他病好了,要在这山上找点东西果腹并不难,可如果这天气再这么一天天冷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师徒两个就被冻死在这里了。 想了许久,老和尚轻声道:“玄叶啊,我们再等两天,如果你那两个师兄还回不来,我们就不等他们了。” “不等他们?”玄叶顿时一怔。 “对,我们往南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有人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要走呢?这庙里不是挺好的吗?虽然现在破了点,但等天气好了,我们可以修一修啊。” “因为冷,再这样下去,怕还没等到天气好转,我们就已经被冻死了。” “可是,我们不是有佛祖保佑吗?怕什么呢?” 闻言,老和尚一下错愕了,想了许久,摸着玄叶的头,眨巴着苍老的双眼轻声道:“上从如来乞法以练神,下就俗人乞食以资身。修佛,是我们自己要修的,是我们自己的事。这俗世间的一切苦难,都是为了磨练我们的心性,若佛祖愿意自然是好,若佛祖抽不开身,我们也不该有所要求。” 玄叶紧蹙着眉头,扁着嘴道:“若有朝一日弟子修成了佛,就当一个愿意救苦救难的佛。有人饿了,弟子就给他送衣裳,有人渴了弟子就给他送水。像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就该送几件厚点的衣裳。” 说着,玄叶伸长了脑袋往窗外望,只可惜窗外什么都没有。 瞧着他那单纯模样,听着那话语,老和尚早已乐不可支,轻声叹道:“你有这想法很好,不过啊,佛门四大五蕴皆空,真成了佛,便一心追寻佛法,又怎会管这凡人的事?若管了,便是沾了无谓的因果,染了无谓的红尘。” “啊?”玄叶顿时呆住了,想了好一会,才一脸懵懂地说道:“这……师傅啊,成了佛还要守那么多规矩?” 老和尚轻轻拍着小和尚的手道:“这不是规矩,而是心性使然。成佛,讲的是顿悟,苦读佛经,历经苦难,一朝顿悟而成佛。没有那心性,哪里会成佛?若是有了那心性,又怎会做出那事儿?” “那弟子可不可以先不成佛?” “先不成佛?” 玄叶十分认真的讲道:“等到只差一步成佛的时候,就停下来,帮助其他人,等着大家一起成佛。师傅,您觉得徒儿这个主意怎么样?” 说着,玄叶眨巴着眼睛满怀期待地注视着自己的师傅。 正所谓童言无忌,老和尚已经有点啼笑皆非了。 “别人都是求着成佛,你却要先不成佛?” “不行吗?” 抚着玄叶的头,老和尚轻叹道:“傻孩子,何时成佛,哪里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不能自己说了算吗?” “当然不能。” 玄叶有些失望地扁了扁嘴。 正当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玄叶惊得往地上缩了去。 那老和尚也是一惊,差点从卧榻上摔了下来,连忙说道:“玄叶,快,看看。” “诶。” 玄叶当即提着裤腿飞奔了出去。待跨出寺门之时,却整个怔住了。 狂风横扫而过,轰鸣声中,远处的一座山正在崩塌,泥沙如同雪崩一般倾泻而下,淹没了山脚下早已废弃的村庄。 天空中云层形成的漩涡中道道闪电交错。 猴子握着金箍棒悬在空中,气喘吁吁地盯着如来嘶吼道:“我不许你碰他们——!” 那声音极大,大到天地都为之一震,大到站在远处的玄叶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他们究竟是谁?”他透过门缝目不转睛地盯着,似乎认出了如来。 静静地注视猴子,如来半眯着眼轻声叹道:“力随心动,现在的力量,比之方才又强上许多了……呵呵呵呵,果然是无极啊。如此强大的力量,要毁天灭地,当真是没人拦得住啊。只可惜,力虽无极,心却有极。” “你想说什么?”猴子手中金箍棒攥得“咯咯”作响:“只要你敢动他们,我就杀光你的门徒!” “贫僧已经动了,你为何不杀呢?为什么还要一直跟着贫僧呢?”如来两手一摊,轻笑道:“你也修过佛,只可惜无所成,应该知道贫僧到底在不在乎。要不要贫僧带你到灵山,亲手杀几个门徒让你验证一下贫僧的修行呢?” 猴子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他咬牙怒吼道:“这样做,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你不是四大皆空吗?” 如来淡淡笑了笑,道:“因为……你恨贫僧,虽说‘无极’威胁不到‘无我’,但到底是天道修为,贫僧不像老君那样能无所不知,通晓过去未来。万事,总得防上一防。你说,对吗?” 第四百七十三章延缓 单方面的战斗又一次开始了,猴子挥舞着金箍棒,发了狂般一通乱砸。 山川、河流,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残得面目全非,掀起的狂风横扫了一切,地形被重塑了一遍又一遍,那砂石铺天盖地,连仅有的月光都遮蔽了。 可无论他动静如何大,投入的力量如何强,如何地咆哮,如何地挣扎,如来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笑着,那是一副如同看丑剧一般的神情。 从天而降的碎石打在寺庙本就残旧的屋顶上,发出叮叮当当,犹如冰雹一般的声响。 远远地望着两人,小玄叶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一脸的迷茫。 身后,老和尚一手按在他的肩上,颤颤巍巍地站到了他身旁。 “师傅,那个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在东方闹事的妖猴?” “应该是吧。” “那另一个呢?另一个……长得好像我们寺里的佛祖……会不会就是佛祖?” 那老和尚沉默了好一会,轻声道:“也许是吧,也可能是某一位佛陀,又或者,是某一位罗汉。” 狂风夹带着黄沙呼啸而过,寺庙前地面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霜的野草微微颤动。 玄叶静静地注视着那草叶上被冻得僵硬也不知道死了没有的七星瓢虫,眉头紧蹙,显得有些不开心了。 许久,他低声道:“那个佛,在逼那只妖猴。他刚刚甚至说要带他到灵山去……” 话还没说完,老和尚已经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嘴,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稍稍沉默了一下,玄叶抬头望着发了疯的猴子,眨巴着眼睛道:“那只妖猴并不坏,弟子听出来了,他只是希望佛不要动他身边的人。可是佛不答应……因为他触犯了佛。” 说到这里,玄叶低下头揉搓着微微发红的手指,轻声道:“那妖猴看上去很痛苦,他抛不开,也放不下,他就是师傅所说沉沦苦海的芸芸众生之一。可是佛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呢?我们求佛保佑,却争先恐后地去当不愿意保佑别人的佛,而不愿回过头来看一眼身后的芸芸众生,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仰起头,他睁大了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师傅,期待着一个答案。 那双目,清澈得让人自卑。 面对他的质疑,老和尚只能淡淡地笑笑,抚着他的小脑袋,一声长叹。 这孩子读佛经从不上心,可他却又好像懂得比谁都多,每每提出疑问,总能将老和尚问得哑口无言。 玄叶依旧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师傅,似乎还在等待着那个答案。 想了许久,老和尚只能轻声道:“为师修行不足,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等你长大了,若有机会,还是自己去寻它的答案吧。兴许,你会修得比为师好也不一定。” “徒儿该往哪里寻?” “去……灵山大雷音寺吧。”老和尚轻声道。 …… 花果山的边缘,正法明如来猛地回头望向西方,似是被什么惊住了。那双拳微微紧了紧。 远处,整个花果山都已经彻底散了。 如来展现的实力,瞬间将几乎所有妖怪从士气的巅峰推入低谷。 五位妖王的部队跑了,大量意志不坚定的部队溃散撤退,各自逃命。整个花果山,唯独留下那些天河水军围剿花果山之时便已存在的,猴子的亲兵。其总数不过数万。 更可悲的是,这支部队也早已伤痕累累。 甲板上,白娟抱着短嘴的尸体恸哭着昏厥了过去,草小花在一旁忙于照顾。 早已伤得动弹不得的九头虫被抬上了另一艘战舰。 吕六拐一步步来到目光呆滞的大角面前,回头望了一眼远处已经集结完毕的僧侣军团,低声道:“走吧,再不走,真的就走不了了。他们随时都可能进攻……就算大圣爷回来了,也保不住任何人。躲起来,是唯一的办法。” 大角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走,全都走了,谁来断后?这里还能动的,数我军衔最高……没人断后,他们要追上,轻而易举。” “可是……” 呆呆地注视着一旁平放的,重新被拼凑回去的灵犀的尸首,大角微微嘴角微微抽动,轻声笑道:“我想他们了。想她们母女,也想短嘴,还有老牛、老白猿……我想他们好多好多人,活着真的好累,我想……和他们在一起了。” 望着这只一直以来没心没肺开会都能睡着,此刻却泪流满面的大犀牛,向来牙尖嘴利的吕六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慰他。 低着头,大角轻声道:“我真的活够了,在恶龙潭,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没想到还能当上将军,有个老婆,有个女儿,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已经赚了,没有遗憾了。” 望着吕六拐,大角抹去脸上的泪痕,缓缓地绽露了笑脸。 那神情,让吕六拐一阵错愕,忍不住扑上去紧紧地拥抱他。 “保重……如果可能,一定要活下去。” “恩。”轻轻拍着吕六拐的背,大角轻声道:“你们快点走吧,我挡不了多久的。” 松开吕六拐,他缓缓地起身,拄着战斧颤颤巍巍地往前走,迎着风,扶着船舷,面对着眼前仅存的妖将轻声道:“传令下去,有老婆儿女的随军撤退,剩下的……和我一起留下来为花果山尽忠吧。” 所有的妖将都静静地注视着他,沉默着。 他们一个个都早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身上的铠甲更是早已经残破不堪。 许久,其中一个张嘴道:“大角将军,我已经……写好遗书了,能留下来吗?” “你不想跟家人一起撤退吗?” 那妖将犹豫着说道:“我只有一个妻子。我想……她应该不会喜欢懦夫吧。我想当个英雄,哪怕是死的。” 说着,那妖将淡淡笑了笑。 其余的一众妖将也都笑了出来。 “将军,我也已经写好遗书了。” “我也是。” “这时候还站在你面前,就说明我们是不会走的了,赶都赶不走。” “留下来必死无疑,这个,你们该知道吧?” 眼前的众妖,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并不是谁都贪生怕死,面对死亡,并不是谁都只懂得逃避。 恍惚间,大角似乎想起了前往恶龙潭路上的那次大逃亡之中的小妖。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精神,叫勇气,并不是只有真正的强者才可以拥有。 …… “已经准备就绪了,不下令进攻吗?再不动手,他们可就都跑了。”持剑的佛陀指着远处妖军的舰队道:“到时候天大地大,找起来可就麻烦了。” “我在想,该不该进攻。” “该不该?尊者不是下令进攻了吗?” 正法明如来犹豫着,轻声道:“也许,我们佛,该寻找一种更好的,跟这三界的生灵相处的方式。” 闻言,那持剑的佛陀顿时一愣,略带疑惑地望向正法明如来。 这说话的方式何其像一个人,一个故人,一个,已经失了佛光的人。 “他现在在哪里?” “投胎成了个小和尚,在一个小寺庙里诵经悟道呢。十世之约已过去两世,这是第三世……红尘滚滚,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顶受得住,维持原本的模样。文殊啊,其实我还真有些希望他能参悟出一个不一样的佛法。所以,才会答应帮他看顾最后一世。” 那名为文殊的持剑佛陀淡淡笑了笑,轻叹道:“还是先说说眼前的事情怎么解决吧。尊者已经交代了进攻,我们不下令,不合适吧?” 望着远处交错的战舰和徐徐撤退的妖怪,正法明如来深深吸了口气道:“老君的‘无为’已经破了,须菩提的道心也已经受损,短时间内无法成就天道。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还有镇元子更是重伤,道家大能……天地间阻碍我们修行佛法的因素都已经不存在了……暂时就这样吧。我们也该整顿整顿了,等他们想走的走了,我们再出手,成全剩下的,也就算完成尊者的命令了。” “行,听你的。反正总指挥是你。”文殊悠悠叹道:“只是,你可别想太多了。万一入了魔,跟他一样丢了佛光入轮回,到时候能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岂不可惜?” 淡淡看了文殊一眼,正法明如来笑了笑道:“放心,不会要你替我看顾十世的。” “不会就好。” 远远地,妖军一艘艘装满伤员的战舰扬帆起航,眼看着妖军一波波撤离,那些个僧侣却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偶尔调整一下位置,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 …… 早已如同废墟一般的南天门内,以素缓缓地落地,重重地喘息着,弯腰捡起一柄被丢弃的天军长剑握在手中。 那脸色看上去已经越来越苍白了。 跨过满地尸骸,她拄着剑一步步的朝南天门外走。 沿途的一个个仙家见了她的那两只红色的耳朵都纷纷闪避,竟没有半个出手阻拦。 “大圣爷……已经回花果山了吗?”她想着,掏出一枚丹药含在口中,纵身跃下。 第四百七十四章无休止的战争 “既然这么恨贫僧,为什么不将这天地一起毁了呢?” …… “是怕你想保护的人也会跟着这天地一起毁灭吗?” …… “呵呵呵呵……都到这关头了,你还犹豫什么?毁了天地,你起码可以不用亲眼看着他们死,如果不毁,到时候,若是道心破了怎么办?” …… “你,可要想清楚了。” “住口!你这秃驴!我要杀了你这混蛋——!” 骤然伸长的棍子呼啸而过,轰鸣声中,如来身后的几座山被夷为平地。 激烈的战争还在继续,猴子已经彻底疯狂,那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在天地间每一个角落回荡。 他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样追着如来一阵狂砸,那力量仿佛永远没有止境一般,越来越强,以至于被波及的都被摧毁殆尽。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如来一路与他纠缠着,不急不躁,那面容平静得如同好友间的闲聊一般,却不断用言语刺激着猴子,令他越发疯狂。 …… 三十三重天上,元始天尊静静地站在浮石上俯视下界,一滴豆大的汗珠从额角缓缓滑落。 “这猴子的道心迟早会被他找到,这样下去……恐怕如来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三界众生危矣……” 通天教主和镇元子皆沉默不语。 老君却缓缓闭上那布满皱纹的双目,悠悠叹道:“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还未可知?” 闻言,众大能皆是微微一振。 …… 远远的,两个背着行囊的年轻和尚用衣袖遮掩着光头,冒着不断降下的碎石沙尘沿着崎岖的山路朝着破旧的寺庙奔了过来。 “师傅,我们找到新的小镇了。这个是……” “这个……为师也说不清。”老和尚掩着唇轻咳了两声,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战争道:“快进里面吧。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启程,这里不能再呆了。” “诶。” 带着两个年轻的和尚,老和尚匆匆忙忙进了破庙。 那殿堂上的瓦片都被从天而降的石子砸坏了许多,虽然没有被直接波及,但经历了这么一番摧残寺庙早已彻底变成了一座危房。 玄叶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回头望了一眼步履蹒跚的自己的师傅,又扭头注视着远处追逐的两人,直到他们消失在天边,才眨巴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去。 “为什么呢?” 自始至终,他的眉头都紧紧地蹙着。 低着头,那小巧的嘴巴微微动了动,答案似乎从来就在他的心中,可又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来。 仰起头望着这天地,他一脸的茫然。 …… “还没有发动进攻吗?”一个声音在正法明如来的脑海中响起了。 正法明如来微微一愣,在心中答道:“启禀尊者,还没有。” “为什么还不发动进攻?” “因为妖怪们还没完全撤离,现在进攻,伤亡会比较大。对我们来说,只要拿下花果山这个妖族圣地,便已经够了。” “你放他们撤离?” 一时间,相隔数万里的两人都沉默了。 许久,那声音又响起了:“虽说老君及须菩提道心已破,再无人能阻碍佛法精进,但这妖猴对我佛门怨念已极深,若放任,他日必成大祸。其麾下妖军亦同。此事,还须早做了断,切不可掉以轻心。” 沉默了许久,正法明如来方双手合十,答道:“弟子,明白了。” 缓缓地睁开眼睛,正法明如来朝着花果山的方向望了过去。 此时,妖军大部早已撤离,唯独留下大角统领的三万残兵负责断后。 偌大的花果山,就只剩下齐天宫上方孤零零悬浮着的几艘战舰,仅存的妖军也已经离舰戍守在齐天宫各处。 至于那齐天宫以及四周悬浮的军港下昔日繁华的城邦,更是早已经空荡荡地,连半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动手?”文殊轻声问道。 紧蹙着眉头,正法明如来长长叹了口气道:“动手吧……” “你休息吧,我来。既然尊者心意已决,还是速战为妙。”只见文殊伸手一招,漫天的僧侣都迅速聚了起来。 见状,远处看上去萎靡不振的妖军连忙一个个抖擞了精神。 齐天宫大门前,大角扶着门檐缓缓起身,攥紧了手中的战斧。 不需要战鼓,也不需要号角。 身前密密麻麻的妖军已经聚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却是死一般的沉默,只余下重重的喘息声在耳边缭绕。 妖群之中,一股股的雾气飘荡而出。 该是没有存活的可能了吧。 死了,也好。死了就能一家团聚了。 “兄弟们!死守齐天宫——!”大角举起战斧嘶吼了出来。 “死守齐天宫——!”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冲天而起。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大角的眼泪忽然再也止不住了。 远远地,他们看到文殊隔空对着花果山一指。 漫天的金光朝着花果山袭来。整个花果山范围内,所有的法阵都被激活。 花果山的上空飘荡起那没人听得懂的,凄凉的歌声。 最后的战争开始了。 …… 高空中,猴子又一次攥紧了金箍棒朝如来扫了过去。 如来似乎犹豫了一下,身子微微倾斜,做出一个闪避的动作。 只一刹,双方都呆住了。 高空的狂风呼啸而过,颤动了猴子的绒毛,也微微拨动了如来的僧袍。 猴子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如来。 如来低下头,捋开自己的衣袖。 在那左手手臂上,金光之中似乎有一道银白色的光在沿着手臂如同植物根茎般蔓延,渐渐淡去金光。 如来的脸上再也没有原本的淡定自若了。 猴子缓缓地笑了出来:“原来,你也有极限。” 如来将衣袖重新捋了回去,双手合十,面无表情地说道:“佛法无极。” “佛法无极?呵呵呵呵……试过才知道!”扬起金箍棒,猴子咆哮着朝如来砸了过去,对准的,正是他的那只左手! 慌乱之中,如来只得将左手放到身后,不断后退闪避金箍棒,转身朝着西方逃去。 那速度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原先那么快了。 …… 三十三重天上,老君微微点了点头,睁着那双朦朦胧胧的眼睛静静地卧着,轻声叹道:“要论平均实力,佛,乃三界之中最强者。成佛身者,实力普遍超过修成化神境的道门修者。除却释迦摩尼以及燃灯、弥勒之外,那佛门的四大佛陀,论实力便是与通天相比也该毫不逊色。可佛过于精钻心性,这强,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即便是佛祖也不例外。佛之本源既超脱,入了局,便沾因果。使出如此手段,他自身岂能无恙?” 闻言,在场的众大能皆是一怔。 通天教主半眯着眼睛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的行为已经越矩了?” “不是越矩,而是越心。佛门所有的戒律,说到底,都是为了守住道心。听过释迦摩尼割肉喂鹰的故事吗?为了了结因果,他甚至能做到那般,可见这对佛门的重要性。此番为了破老夫的修为以期佛法精进,如来是赌上自己的道心在和那猴子对战了啊……那猴头已是不死不灭,又恨他入骨,若修为不破,这因果便是千万年也无法了去。” “你的意思是……他的道心也要破?” 老君缓缓摇了摇头道:“破道心不至于,但,动摇,则是必然。说到底,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策罢了。纵使赢了战争,也会输了修为。到头来,这场战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胜利者的。” “哼,既然如此,那如来还敢继续试探下去吗?无极对无我,那可要战到几时?” 老君无奈地笑了笑道:“也未必,总会有破局之策……我等,且静观便是了。” …… 花果山。 僧侣大军蜂拥而上。 少量的残兵根本不足以将花果山的防御发挥到淋漓尽致,无奈之下,只能选择退守。 文殊手握宝剑亲自带队。转眼之间,花果山的外围防御已经被撕开了,齐天宫被团团围住。 最后一支坚定的妖军浴血奋战,然而在绝对压倒性的优势面前,外门、中门,却一道道地被攻破。 到最后仅存的一十二名妖将带着不足五千的兵力死守在万妖殿前一遍又一遍地击退铺天盖地的僧侣。 …… 激战之中,猴子转身朝着花果山的方向冲去,转眼之间,如来却已经拦到他的身前。 “想驰援花果山吗?贫僧也一同前去如何?” “滚开——!” 猴子手中金箍棒瞬间扫了出去,穿越了如来的身躯,却重重地打在他的左手上。 猝不及防。 一声惊天巨响,就好像两件金属重重撞在一起那样溅起璀璨的火光。 一瞬间,如来整个被自己的左手拖着飞了出去。 猴子一个翻滚跟了上去,可如来却又飞速稳住身形掉头逃走。 猴子望向花果山,如来当即纠缠了上来。 两人之间没完没了的战争又是开始了。 猴子追着如来的左手不放,如来则不断地闪躲,同时用另一只手对猴子发动攻击。 互相之间的攻击早已激烈到了三界从未有过的程度,移山填海,重塑天地,却彼此都无法对对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可,所有的因果早已注定了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在任何一方倒下之前,这场战争都无法结束。 激战之中,他们从以素的身旁呼啸而过。以素伸长了手,却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两人便已经消失在天边…… 他们从天蓬的头顶呼啸而过,天蓬仰起头仰望,笑着,笑得满地打滚,笑出了眼泪…… 他们从花果山上空呼啸而过,猴子望见了被围困的齐天宫,纵身将僧侣军团杀得四散奔逃。转眼之间,如来却已经跟了上来,直冲齐天宫。 无奈之下,猴子只得转身应对。仅存的妖怪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圣爷渐行渐远,看着僧侣军团又一次围了上来,那地上的尸体早已铺上了厚厚的一层。 “若不停止,如来不会死,你们可是会死的!”一个声音在所有僧侣、佛陀,还有罗汉的脑海中响起了。 阵线的两方,皆缓缓干咽了口唾沫。 …… 战场被迅速扩大到了整个凡间。 他们从东海呼啸而过,敖听心静静地仰望着,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从昆仑山呼啸而过,太乙真人仰天长叹,一旁的哪吒深深吸了口气,不发一言。 他们从灵山呼啸而过,僧侣们纷纷叩拜。 他们从逃难的妖族舰队旁呼啸而过,万圣公主搀着九头虫呆呆地望着,面无表情。 他们从灌江口呼啸而过,杨戬站在战舰上静静地望着,手中的三尖两刃刀紧了又紧。 他们从五位妖王的头顶呼啸而过,五位妖王目瞪口呆,四下躲藏。 他们从斜月三星洞呼啸而过,那历经千年的道观,早已消失无踪了…… 他们从华山呼啸而过,那岩洞之中的杨婵呆呆地流泪,似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 花果山的外围,遍地尸骸的山间,须菩提提着前摆缓缓地走着,跨过一具具的尸体,弯腰将那一件件已经被丢弃的,自己弟子的法器收入袖中。 …… 三十三重天上,元始天尊、通天教主、镇元子皆攥紧了拳头,紧闭双目细细地感知着天地间灵气的走向,老君却依旧只是静静地卧着,抬头仰望天空中变换的流云。 …… 卷帘抹了一把粘在脸上的血污,将脚边妖怪的尸体踹到一旁,抬头正好望见呼啸而过的猴子与如来。 …… 从西牛贺州打到北俱芦洲,又战到南瞻部洲,北海、东海,甚至花果山的上空,乃至于凡间的每一个角落,两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却依旧无法伤及对方分毫。 从地面上远远望去,就好像两颗流星在天空中无休止地追逐一般。 不断的碰撞中迸发出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 人类的城邦中,所有人都走出来恐惧地抬头仰望着这一场他们无法参与,却又决定了他们所有人命运的战争。一场即使千万年以后,依旧会让所有人无法淡忘的战争。 一场,不会有任何胜利者的,战争。 第四百七十五章道心所在 苍茫天地中,以素依旧缓缓地飞着,朝着花果山的方向。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 火盆上,昏红的火光摇曳着,照亮了空荡荡的王座,每一根柱子的斜影都在晃动。 光洁的地面上整齐地放置着一具具妖将的尸首,他们全部都被统一盖上了一面面破损的花果山妖军军旗。 这里曾是妖族的最高殿堂,三界妖众所向往的地方。 在那段岁月里,这个历经万年战火的种族从未有过地接近自己得目标,只差一步,他们就可以跨入他们一直向往的那个世界。 然而,一切原来都是虚幻的。 伟大的胜利,不过是建立在一个又一个算计的基础上,当平衡破裂,一切再也无可挽回。 此刻,仅存最后一支部队戍守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再过多久,连这最后一支戍守的部队都会覆灭。 对于妖来说,这个世界将再次进入严冬之中。 万妖殿内,大角拄着战斧,静静地背对着殿门站着,沉默着。 那身前,是裹着白布的灵犀的尸首。 “女儿,等爹把欠大圣爷的恩情还了,就来陪你们母女了……” 他缓缓地笑着,湿了眼眶。 整个大殿如同冰窖一般的阴冷,没有半点生的气息。 一位浑身是血的妖将匆匆走入殿中,在大角身后拱手道:“大角将军,他们似乎停止进攻了。” “停止进攻了……” 回过头,他有些迷茫地朝殿外望去。 …… 大殿之外,聚在一起黑漆漆一片的妖军与泛着金色的僧侣军团隔着厚厚的一层尸骸相望。 妖军一个个攥紧了武器,咧嘴露出獠牙,亮出尖利的爪子,摆出最狰狞的面目随时准备迎接冲击。 然而,僧侣们却只是一个个都站着不动。在那空中,无数的僧侣悬浮着,将万妖殿团团围困。 文殊手持宝剑立在正中,朝着万妖一指。 没有动静。 他再指。 还是没有动静。 “进攻啊——!”他猛地仰起头吼了出来。 那声音回荡着,消失无踪,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僧侣们面面相觑,却始终没有人踏出第一步。 “他们不会进攻的。”正法明如来缓缓来到文殊身后,轻声道:“妖猴实力强悍,尊者又无法如预定般将他拿下……如今那妖猴已经有话在先,若是攻下万妖殿,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尊者的佛法是精进了,他们的呢?” 与文殊对视着,正法明如来轻声道:“杀戮的动机已经不存在了,算了吧。” 闻言,文殊一阵恍惚。 …… 南海。 水柱冲天而起,翻滚的浪花化作惊天海啸朝着四周袭去。 下一刻,猴子也纵身冲入海中开始搜寻如来的所在。海中无数的虾兵蟹将浮出水面,仓皇而逃。 这场战斗的攻守已经互换,强攻对猴子毫无用处,搜寻猴子道心的方式却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事到如今,露出破绽的如来只能处于守势。只可惜,猴子依旧没办法将他一举击败,更重要的是不能给如来机会对花果山出手,以至于必须与他纠缠着,不敢贸然驰援。 不多时,又是两道水柱冲天而起,如来朝着高空一路地逃,猴子在那身后奋起直追,宛如两颗流星划破了夜空。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天之穹顶。 那是六重天的最高处,比南天门都要高出百里,一道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屏障。 如来转过身悬停,猴子也顿住了身形,两人悬在空中对视着,缓缓地喘息着。 低下头,如来看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左手早已经伤痕累累,其上白色的光已经蔓延到整条胳膊,几乎将金光吞噬殆尽。 对于他来说,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那猴子会赢!”通天教主转过身激动地对老君说道:“他的灵力无限,如来的力量却是有限的,只要如来无法修复左手的破绽,那猴子迟早能赢!” 闻言,元始天尊默默地点了点头。 镇元子则望向了老君。 稍稍沉默了一下,只听老君缓缓地叹道:“未可知也。” “未可知?什么意思?这局势还不明朗吗?” 老君轻叹道:“变数之多,非你我可想象。” 仰着头,他静静地望着天。那浑浊的双目中,只剩下淡薄的意味,就仿佛一切都早已与自己无关似地。 …… 猴子紧紧的握着金箍棒,瞪大了眼睛与如来对视着。 “你赢不了贫僧,就算你侥幸击败贫僧,你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指着如来,猴子冷冷地说多:“能失去的都已经失去,现在我只想你生不如死!” 如来捂着自己的左手道:“你失去了什么?你失去的,不是一直以来你不想要的吗?” “花果山?你不是从未想过当花果山的王吗?冲出齐天宫杀死金乌的时候,你有将自己当成花果山的王吗?” “杨婵?你从一开始就坚定地认为你不爱她,不是吗?不然,她怎么需要用成亲来逼迫你?” “还有谁?你那九个师兄?呵呵呵呵……如果不是你将他们卷入,他们如何可能落得身首异处的结局?” “明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老君,面对的是整个天庭,甚至整个三界,却还依旧肆无忌惮地将旁人卷入。哈哈哈哈……” “你说贫僧是始作俑者,真正的始作俑者,是你自己。如果不是你提早踏上拜师之路,贫僧不会发现你。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要对老君复仇,谁也利用不了你。甚至连你的师傅须菩提,都让你修悟者道。一直在帮你的是老君,而一直在帮贫僧的,却是你!若要复仇,第一个该死的是你自己!” “胡言乱语!”猴子紧紧地咬着牙,那眉头微微猛地抽搐,狠狠地唾了一口道:“死到临头,说这些来给自己开脱吗?” 话音未落,猴子已瞬间出手。那金箍棒夹带着飓风瞬间伸长,朝着如来砸了过去。 “贫僧会让你知道贫僧是不是胡言乱语的。”如来狂笑了起来,飞速闪躲。 那巨大的金箍棒如同一条巨蛇在天空中来回翻滚。 巨大的力量之下,刹那间,整个穹顶都在微微颤动着,无数的闪电来回翻滚,道道裂痕惊现,一时间,蓝色的天外之火窜入,如同雨点般洒向大地。 整个天空都变成了蓝色。 …… “天……天火……” 三十三重天上的大能一个个惊得瞪大了眼睛。 …… 如来飞速闪躲着从天而降的天火。 “哈哈哈哈……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啊,难道你的师傅没教过你让天火落入凡间,会有什么后果吗?” 没有回答。 下一刻,猴子又是挥着金箍棒朝着如来砸了过去。 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金箍棒并没有如同以往从如来的身上穿梭而过,而是重重地将他如同一颗流星般砸了出去,坠向大地。 一时间,天上地下所有默默关注着战局的人都顿时一惊,就连如来自身也不例外。 …… “这是……怎么回事?”通天教主脸上笑意缓缓浮现,瞪大了眼睛问道:“胜负已分了?” “该是了吧。”老君轻叹道。 元始天尊终于松了口气,道:“妖猴灵力无极,如来只要露出破绽,便不可能与之长久对战……呵呵呵呵,妖猴赢了,接下来就轮到清算我们了吧?” 通天教主苦笑着,捋着长须叹道:“被清算,也好过天地尽毁啊。” 镇元子深深吸了口气扭头望向老君道:“老实说,那妖猴的道心究竟是什么?” “执念。”老君面无表情地说道:“复仇的执念。如来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他的执念根本就不是守护谁……而是复仇的心。若非如此,为何风铃走的时候,他道心没破?他恨的是所有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恨的是不公的命运。所以,他能越战越强。” …… 铺天盖地的天火挥洒而下,漫天的蓝光,带来的却不是久违的热量,而是冻结所有一切的冰冷。 一只麋鹿沾染到那从天而降的蓝色火焰,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瞬间便已经冻成了冰栽倒在地。 紧接着,那蓝色的火焰一点一点地开始侵蚀它的躯干。 岩石,树木,所有沾染的一切,哪怕是水,哪怕是空气中仅存的温度,都在那火光中被燃尽。 大地上的生灵恐惧地四处奔逃着,哀嚎着。 一道金光重重砸落在山谷中,扬起的沙尘铺天盖地。 狂风吹过,如来在那沙尘中缓缓地起身,捂着胸口一个不慎竟差点栽倒在地。 那身上的金光已经越来越黯淡了。 仰起头,他看到猴子攀在山巅上满怀怒意地注视着他。 “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如来缓缓地攥紧了手,那眼角微微抽搐了。 …… “为什么还不进攻?立即杀了剩余的妖怪,将整个花果山焚毁!这也许是破他道心的唯一方法了!这妖猴道心不破,整个佛门都会覆灭!” 如来的声音直达每一个僧侣、罗汉、佛陀的脑海中。隐隐地,已经不同于以往得淡定自若了。 所有人都微微一振,那包围圈却依旧分毫不到。 文殊与正法明如来默默对视着,许久,他往前跨了一步,那些个僧侣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过道。 在那过道的对面,是层层叠叠的妖军,悬挂了金色牌匾的宏伟殿门。 环视了一周,文殊最后看了正法明如来一眼,握紧了宝剑一步步朝妖军走去。 “你们都不愿意沾这因果,既然如此,便让贫僧来吧。要杀这些妖怪,贫僧一人足矣……” 第四百七十六章剩下的 文殊一步步地朝着妖军走去。 随着站在最前沿的妖将一身令下,数十名妖兵挺起长枪踏着自己战友的尸骨冲了上去。 一道剑光闪过,十几柄长枪悉数被砍断。 又一道剑光闪过,十几个头颅夹带着鲜血飞上了天空。一个个身躯坠地。 跨过那尸首,文殊依旧一步步向前,那身后的正法明如来以及一众僧侣佛陀都只是静静地看着。 “随我……杀——!”那站在最前沿的妖将挥舞着弯刀冲了上去。 所有的妖怪都紧随其后,发了狂般朝着文殊扑了过去。 道道剑气之中,一捋捋的鲜血夹带着头颅与残肢腾空而起。 包围圈中,一个个的身躯倒下,但更多的妖怪还在朝着他扑去,如同一只只扑火的飞蛾。 妖不像佛那样不惧死亡,只存佛法,他们甚至应该比任何人类更怕死,因为他们的性命是,历经千辛万苦捡来的。 可为了维护心中的信念,他们早已别无选择。 踩着满地的尸骸,文殊踏上了台阶。 一门之隔的身后鲜血四溅,自己的部属一个个惊慌失措地退入殿内,大角却还是依旧静静地站着,静静地低头注视着自己得女儿,背对着疯狂收割性命的文殊,一动不动地站着。 …… 南瞻部洲。 如来狼狈的奔逃着,朝着花果山的方向冲刺。猴子紧随其后,同样朝着花果山的方向冲刺。 飞驰之中,激战还在继续,金箍棒反复地伸长朝着如来扫去,掀起的飓风横扫而过。 …… 文殊一步跨入万妖殿中,身后的僧侣迅速随他涌入。 一位妖将身中数剑,摇摇晃晃地单膝跪倒在大角的身后,用最后的力量说道:“将军……如有机会,请转告大圣爷……末将,末将尽力了……” “会……”抿着嘴唇,大角死死地咬着牙,轻声道:“会的。” “谢……谢谢……” 微微垂下头,身上的伤口还在淌着血,那妖将却再没半点声息。 高大的身躯,微弯的背,所有的一切都凝固在这一瞬。 仅存的数十名妖军将领都已经退到王座前,唯独剩下大角依旧静静地站着。 “战到最后,你们也是值得敬重的。”文殊的剑尖点地,一滴滴的鲜血顺着剑刃滑落,他高高地仰着头道:“贫僧也不为难你们了,自行了断吧。” “哼,自行了断?”大角缓缓地笑了,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我们只是妖,不是天河水军,什么辱没受过?兄弟们战到最后,我们有什么资格自行了断?” 转过身,大角弯腰,伸手将身后那一位将领不瞑目的双眼合上,轻声道:“我很快就来了,你们都不会孤单的,都不会……” “众将听令。”仰起头,他大喝道:“摆好阵势,御敌!” 仅存的妖军又是汇聚到了他的身旁,亮出武器。 他们一个个早已疲惫不堪,伤痕累累,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不堪再战。 可一切都不同了。 一百年前,他什么都没有,除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什么都不要。 一百年后,他们有了理想,不再孤身奋战。 他们不再自私,他们可以为了掩护同伴后撤而死战到底,因为他们曾经无限地接近那个老白猿梦想中的世界。 哪怕只是一个幻影,但他们确实隐隐约约地望见过,他们相信了。 “都为了花果山,去死吧。这是最后的命令了。” “诺!” 高举着武器,他们一个个嘶吼着冲向了文殊…… …… 空荡荡的建筑群中,僧侣们往来着,将所有的一切点燃,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迅速蔓延到整个花果山。 蓝色的天火却在此时燃尽了所有的温度,以至于天空都飘起了雪。 那雪落到火上,化作水,注入焦黑的房梁之中,发出“吱吱”的声响,又化作云烟升腾而起。 这是不来自任何一位神祇恩赐的雪,自然的雪,如同千万年前,当这个世界还没有任何的神祇的时候那般。 也如同这天地间所有的妖怪那般,即使不被承认,却依旧倔强地存在着。 万妖殿的失守,火光中,屹立百年的妖族城市缓缓地崩塌。对妖们来说,它宣告了一个纪元的结束。 然而,真正的历史,也许才刚刚开始…… …… 当望见那冲天火光之时,猴子心一咯噔,跨越如来,朝着花果山直冲而去。 熊熊大火之中,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焦黑的废墟,遍地尸骸,承载着齐天宫的浮石带着他的王座在眼前缓缓地坠落……所有的一切都毁了,只剩下数不尽的僧侣与佛陀。 他抿着唇静静地望着。 许久,仰起头,望着红色火光中漫天飞舞的雪花,他深深地吸着气,有一点慌乱,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他本该痛哭的,可是他没有。也许痛也是会麻木的吧。 飘荡的雪花落到他的肩上,瞬间蒸发,消失无踪。 脸颊的绒毛在风中微微颤动。 没有声嘶力竭的哀嚎,却有一种好像身上的力气都瞬间被抽走的感觉,冰凉的感觉,握着金箍棒的手无论怎么用力,都好像还没攥紧,还可以攥得更紧。 一种无力的感觉。 这一切,他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了吗? 言语的威胁不一定对那些佛陀有用,而他只能阻止如来靠近花果山,阻止如来对他们出手,设法打败如来,却无法同时应对那么多的僧侣与佛陀。 整个花果山早就没有一个人能抵挡这些佛陀了,哪怕只是抵挡一小段时间,等他将如来压制都做不到。 终究是赶不及了…… 短嘴、灵犀、黑子都已经死了,九个同门师兄弟也已经死了,其他人呢?他们顺利撤离了吗? 还有谁吗……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人,还剩下谁? 缓缓地降落地面,猴子拖着金箍棒赤脚漫步在废墟之上,目光在每一道残墙,每一具尸体的脸庞上来回。 一颗心揪得紧紧地。 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这座城市,没想到竟是为了搜寻故人的尸体。 随着他的到来,四周的僧侣迅速散开了,一个个悬在空中静静地注视着。 远远地,他看到了正法明如来、文殊,还有普贤。 一路走到齐天宫的浮石上,在那已经整个崩塌的万妖殿的废墟,他中见到了大角的尸体。 干咽了口唾沫,他微微低着头呆站着,注视着身中数十剑,连肠子都被剖出来的大角。 所有人也都注视着他。 一阵微风拂过,无数的火星被扬上了天空,如同一只只飞舞的萤火虫。 火光中,猴子静静地站着,低着头望着废墟间隙之中的大角。 如来落到了他的身后百丈开外,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所有的僧侣都缓缓地后退了,佛陀们摆出迎战的姿态。 整个世界似乎都静默了,只剩下火在燃烧。 当再次仰起头之时,猴子的眼角在不断抽搐着,他轻声叹道:“你们,干得真漂亮。做得很好……真的。” 他环视着漫天的僧侣,不断地深呼吸着,有些手足无措。咬着牙,却是笑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静静地注视着。 “你们在等什么?还在等什么?等着看我的道心破了没有?” 没有人回答。 他们依旧瞪大了眼睛观望着,心中多了一分忐忑。 如来的眉头缓缓蹙了起来。 背对着如来,猴子双肩微微颤抖着,呼出了一阵薄雾:“你们真的将花果山覆灭了,接下来,问题就简单多了。” 还没等在场的众人缓过神来,猴子已经一个翻滚冲天而起,那金箍棒横扫而出,瞬间击飞了近千的僧侣。 原本密布的天空顿时腾出了一个扇形。 所有人都惊得往后退了,唯独如来还站在原地。 那金箍棒缓缓垂下,指向如来,他冷冷地说道:“接下来,就剩下我和你们,不死不休了。” …… 道心没有破。 杀戮开始了。 猴子挥舞着金箍棒,嘶吼着,如同一只彻底发狂的野兽般在僧侣与佛陀之间来回往返,任何一个被他盯上的,没有一个能逃脱神魂俱灭的结局。 佛门的大军朝着四周逃散,却被一个个硬生生地拽了回来,撕成碎片。就好像他当初在南天门外所做的那样。 而由始至终,如来都只是静静地看着,甚至都没出手援救。 许久,当佛门大军已经死伤过半,如来双手合十长长地叹了口气。 道心没破,直到此时,如来才明白过来,猴子的道心根本就不是守护谁。他会为了周围的人不惜一切去战,但并不代表,他的道心就是守护。 由始至终,他都猜错了。不仅仅猜错了道心,更为了破对方的道心,在自己的身上植入了毁灭的种子,以至于修为半废。若非如此,这猴子该是无论如何奈他不何吧。 那身形一晃,出现在猴子面前,轻声道:“事已至此,不如,就让你我彻底了结这段因果吧。若是贫僧败了,佛门中人自行了断,也省你一番力气。”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么,贫僧会再次掩去你的感知。光凭金刚琢,你没办法找到所有人。”如来轻声道。 第四百七十七章恍惚 三十三重天上,元始天尊捋着长须疑惑地叹道:“莫非,这如来已有了后手?” “什么后手?”通天教主哼地笑了出来,道:“既然这猴子的道心是仇恨,你觉得他有可能放下仇恨吗?这么短的时间,难不成如来还真就能将他‘感化’了,让他也跟着四大皆空?要破他道心,也只能是如来先身死。” “姑且看看吧,也许不过是如来厌了,倦了,想早点结束这一切罢了。”镇元子轻声道。 …… 以素缓缓地朝着东胜神州的海岸落去,到了最后一丈的高度,支撑的灵力忽然被撤去,她整个栽倒在沙滩上。 耳边的海风呼呼地吹着,海浪拍打在沙滩上,也拍打在以素的身上。 那是一种刺骨的冰凉。 这三界之中,此时此刻还没完全冻结的,也许就只有海洋了吧。 好一会,她终于强撑着睁开了眼睛,一点一点地支起自己得身体有些茫然地望向南方。 “大圣爷……还有花果山到底怎么样了?” 干咽了口唾沫,她挣扎着站了起来。 看上去,那脸色已经苍白至极。 从衣袖中取出最后一枚补充灵力的丹药吞入口中,她一步步地朝南方走去,步履蹒跚。 …… 花果山。 猴子环视着四周的僧侣,轻声笑道:“你以为,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吗?” 话音未落,那握着金箍棒的手一紧,他已经瞬间从原地消失了,转而出现在不远处一位佛陀身后,金箍棒一挥,那佛陀整个脑袋被砸得粉碎,身躯重重坠落地面,掀起的沙尘飞速扩散。 在场的佛门中人一个个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如来伸手一扬,猴子的感知又一次被锁住了,所有的感知都被抹去。 如同上一次那般,眼前的景象不断轮回着,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雀儿、斜月三星洞口的风铃、冷冰冰的杨婵、固执的五师兄青云子、暴躁的三师兄丹彤子、苦口婆心劝自己放弃的二师兄幽泉子、只想要拉自己和他一起逃离的短嘴、大白天睡大觉的大角……过往的人和事,一一被重现。 面对这飞速演绎的一切,猴子却只是冷笑。 这里面,还有多少没有被毁灭吗? “你认得几个佛门中人?就凭金刚琢,你能找到他们吗?”如来的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 “呵呵呵呵,我需要认得他们吗?秃驴,都该死——!” 只见猴子凌空一指,一道灵力冲天而起,炸开,化作银白色的点点晶莹飘散而下,将以他为中心方圆五十里的范围都笼罩其中。 整个花果山都被覆盖了。 在场的佛陀皆是一怔。 抚着手腕上的金刚琢,猴子轻声道:“目标,在我灵力范围之内的,一切,生灵。” “什么……一切生灵?”在场的佛陀皆是一惊,一个个连忙后退转身就要逃。 “多亏了你们啊……这花果山的妖怪,一个都不剩,所以,我也再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缓缓地举起金箍棒,猴子声嘶力竭地吼道:“受死吧——!” 一瞬间,那金箍棒两端伸长,在他手中舞得密不透风。 从天空中划过,斩断了云层。从大地上掠过,刮出了深谷。那惊天动地、砂石飞滚的景象,堪称天地创世至今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无差别攻击开始了。 不仅仅是生灵,在这范围之内的一切,山川、河流、树木、废墟……乃至于那遍地的骸骨都被卷入其中。 铺天盖地的沙尘覆盖了所有的一切,如同一道巨大的龙卷风。 修为不高的僧侣一个个被朝他吸了过去,卷成肉酱,甚至于佛陀、罗汉也无法幸免。巨大的吸力之下,即便是修为达到正法明如来、文殊、普贤这般地步的,也仅仅是稳住身形罢了,根本无法逃离这个范围。 猴子张大了嘴,嘶吼着,咆哮着,使出所有的力量在疯狂地破坏。佛门的众人就好像被丢到石磨上的黄豆一般身不由己地被那飞舞的金箍棒一个个绞成粉碎,许多甚至连一句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 不到一炷香时间,整个佛门便已经死伤大半。 …… 三十三重天上,通天教主一掌重重拍在大腿上:“哈哈哈哈,虽然算不上自己人,但老夫还是要为他叫一声好。这些个秃驴,经此一役,怕是数百年都恢复不了元气才是。加上那如来道心已伤,便是真赢了,这天地也不见得就是他佛门能说得算!解气!哈哈哈哈!解气!” 四周的其他几个大能都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 肆虐的风夹带着狂沙、杂物、残肢从如来的身旁呼啸而过,却自始至终没能扬起他的衣角。 如来依旧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正法明如来栽倒在如来面前,面色惨白地指着那发了狂的猴子微微张口道:“尊者……这……这……” 许久,如来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双目,双手合十。 下一刻,在猴子的感知中,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变成了无边的黑暗。 泛着金光的如来缓缓浮现在他面前。 猴子依旧没有停止手边的动作,依旧继续着对佛门的杀戮,只是静静地与他在意识中隔空相望着。 “你恨贫僧?” 猴子只是狰狞地笑着,并不回答。 “那你恨你自己吗?” …… 一刹那间,三十三重天上的大能们皆是一惊,就连老君也不例外。 …… 猴子咬着牙,怒视着如来道:“你又想说什么?就不怕破道心吗?” 如来缓缓地抬起自己得左手,捋开衣袖,看了两眼。 那手上伤痕累累。 “若是全盛时期,贫僧必不怕你。可事到如今,即便贫僧道心不破,又能如何?我们谈谈吧。” “你准备说什么?” “贫僧只是来最后跟你说一件事,说一件,旧事。” …… 三十三重天上,元始天尊缓缓捋着长须,沉默着。通天教主的眼角微微抽动。老君依旧朦朦胧胧地望着他,许久,哼笑了出来:“到底,是被他找到了呀。” …… “你想说什么?” “贫僧先前就说过,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而不是贫僧。你不懂,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罢了。”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痛恨贫僧,为什么?因为贫僧杀了你的同伴吗?不是,起源,是因为你知道贫僧让雀儿转世成为风铃,所以你认定贫僧陷你、陷雀儿于死局。但如果,贫僧告诉你贫僧没有那么做呢?” 猴子微微一怔,翻滚的金箍棒,那速度顿时降低了。 “你也见到了,贫僧对你出言相激,杀你花果山妖众的后果。佛门修身,修为越高,道心越为重要,半点僭越,都是难以想象的后果。可别忘了,在初见之时,贫僧的修为是完好无损的。天庭、地府都在老君的耳目之下,若是她不愿意,贫僧是无论如何无法将她送入轮回的。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一百多年前,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猴子的手速越来越慢,他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如来。 吸力锐减,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僧侣以及佛陀一个个坠落地面。 正法明如来、文殊、普贤一个个地仰起头。 三十三重天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镇元子,皆静默了。 如来缓缓地说道:“贫僧第一次发现你,乃是出于偶然。那时候你恰恰在杀猎人……还记得吗?你将他的脑袋砸得稀巴烂。第一眼,贫僧就知道你乃是天道变数所在。贫僧也知道,那只金丝雀,是你在这个世界最最记挂的。” “灵山佛法已千年无寸进,可冥冥之中,贫僧似乎又感觉到更高的存在,可就是无论如何参不透。贫僧知道,自己还远未达到佛法的巅峰。与其他所有的道家大能一样,贫僧疑为老君把持天道所致。所以,贫僧决定收下那金丝雀为徒,用以牵制老君,为佛法谋得精进之机。” “为此,贫僧引走了她的魂魄,让她投胎成人,如此一来,才可能拜入佛门。可她不愿意,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猴子整个呆了,他的目光隐隐地,有些闪烁,有些疑惑。 “因为,你跪在坟前给了她承诺。你告诉她,你会复活她,她单纯地相信了,她相信你的每一句话,所以她决定要等你,不愿意投胎,要等你回来接她,哪怕有消亡的危险,她也要等。贫僧知道,这是执念,有执念,她就无论如何无法成佛,也无法成为贫僧真正的弟子。” 微微仰起头,如来轻声叹道:“那个夜晚,你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难,睡得很熟,贫僧带着她的魂魄,降临到你的身边,当着她的面,剖开了你的心。那里面,有亏欠、有愧疚、有依恋、有承诺……却唯独没有爱情。你知道那一刻,她哭得多伤心吗?” 猴子的手彻底停了下来,他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道:“你……你胡说,我……我怎么可能会不爱她……” “胡说?那月树上为什么没有你们的花呢?你以为你给出了娶她的承诺,便是爱她了吗?如果贫僧没记错,你的二师兄见到你的第一个问题问的也是:‘这是爱吗?’那时候,你没有正面回答。” “贫僧本是想着帮她除去执念,可事与愿违,为什么风铃在她死后将近两年才出生?由始至终,这份所谓的爱情,不过她一个人在死守罢了。只因为你跟她说过,你要娶仙子或者美艳的狐狸精为妻,她在寒冰地狱里苦苦哀求了贫僧一年。最终,贫僧如她所愿,许她一副冠绝三界的皮囊。许她一双,会爱上一只猴子的,蓝色眼睛。让她投胎,进入斜月三星洞成为清风子的弟子,静候你跨越十万八千里而来。” “可是,到头来,她认出了你,你却没有认出她。这第二世,到头来不过是一样的结局罢了。” 如来缓缓的闭上双目,轻叹道:“如果你要恨贫僧,那你自己又算什么呢?如果你不爱上杨婵,老君又如何会有机可乘?风铃又如何会走上绝路?说到底,这究竟是谁的错?” “住口——!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金箍棒朝着如来重重地挥了过去,却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那幻像之中。 如来的身影缓缓消失了。 感知恢复,整个世界又是展现在猴子面前。 苍茫的天,千疮百孔的地,四处都是佛门中人的残肢。 在那地面上,如来静静地站着。 …… 三十三重天上,老君缓缓闭上双目,长叹。 …… 猴子的眼角微微抽动,他惊恐地瞪着眼睛吼道:“我要杀了你!” 下一刻,他挥舞着金箍棒朝着如来呼啸而去。 如来缓缓闭上双目,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闪躲。 那一棍重重打在他的天灵盖上。 顿时,脚下的大地龟裂了,道道石刺冲天而起。 猴子凌空悬浮着,重重地喘息着,惊恐地注视着如来。 缓缓地,在那棍棒的落点处,一道裂痕缓缓地出现了,片片碎屑飞起。 就在猴子的眼前,如来的面容缓缓地破碎,化作点点晶莹随风飘散。 “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贫僧说的都是事实。”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 紧接着的,是仿佛千万人在诵读的佛经。 “这最后一件证据,便是贫僧的左手。百余年前,贫僧就是用自己的左手剖开了你的心,沾了你的血,结下了因果。这是贫僧唯一的短处,没想到,百余年前,贫僧唯一的一次冒险出手,最终竟成了你击败贫僧的点……到底是因果循环,谁也逃不过啊……” 猴子捂着双耳凌空翻滚着:“住口——!你撒谎——!!” 那声音渐渐地消减,直到如来的最后一片衣袖随风飘散,天地都静默了。 猴子缓缓地松开手,惊恐地望向四周,缓缓地喘息着,一脸的茫然。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分不清方向。 许久,他低头怔怔地望向如来飘散的位置。 “修成天道者……不是不会死吗?为什么他会死?为什么他会散去?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仰起头,他朝着高空冲去。 肆虐的风夹带着云雾从他的脸颊掠过,一丝丝的凉意侵入了心底。 恍惚间,他想起了雀儿,想起了风铃,想起了月树上那从未开过的花,想起了小山坡上的孤坟,想起了自己在书房中对风铃的叱责,想起了当自己冲出书房前往华山的时候,那一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泪。 想起了新婚之日被自己抛下的杨婵,想起了因为自己而卷入这场祸患的短嘴、大角、灵犀…… 他执意地要找回过往,可到头来,他究竟守住了什么? 低下头,他望见满目疮痍的花果山,那眼泪夺眶而出。 原本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缓缓地熄灭了。 “怎么会这样……哈哈哈哈……是我自己逼死了她……投胎成风铃,接受老君的条件……都是因为我……所有人,都是因我而死……哈哈哈哈……” 忽然间,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 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离了,那身形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缓缓坠落。 “如果能重来……该多好……” 仰起头,他望见高空中旋转的满天星斗,那脸上,再没有半点神情。 道心,已破。 第四百七十八章结束,也是开始 高空中的身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缓缓地坠落。 战到了最后,终究是输给了自己。 无边的寒意之中,大地上的生灵抬头呆呆地仰望着,目睹着最后一幕。 三十三重天上,大能们一个个沉默着,不发一言。 此时此刻,三界,都已静默。 …… 恍惚中,一道亮光从眼前闪过。 猴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明媚的阳光,看到成荫的绿树,四周虫蝉鸣叫。 支起身子,他看到树荫下嬉戏的兔子,悠闲啃着草皮的梅花鹿。 眼前的一切如此地熟悉,美好得有些不可思议。 低下头,他有些骇然地看着自己稚嫩的双手。 “猴子!猴子!”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回过头,他看到雀儿拍打着翅膀落到身前的树枝上,嚷嚷道:“你这死猴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都要出发了,怎么还在这里睡觉?” “出,出发?出发去哪里?”猴子一下懵了,有些慌乱。 “出发去斜月三星洞修仙啊。木筏都做好了,不是说好了今天出发的吗?”竖起眉,雀儿狠狠地瞪了猴子两眼。 “斜月三星洞?”猴子呆呆地眨巴着眼睛,连忙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嗷——!好痛!” “你干嘛?”雀儿狐疑地瞪着他。 微微颤抖着,猴子瞪圆了眼,缓缓地笑了出来,欣喜若狂地蹦了起来。 “你没事吧你?”雀儿猛地往后跳了两步,小心翼翼地瞧着这疯疯癫癫的猴子。 “我,我跟你说,我重生了!我重生了!太好了!一切重来!”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话音未落,猴子已经扑过来将她一把抱在怀中,使劲地摩擦着她的羽毛。 “你,你干嘛?”雀儿犹豫了好半天,轻声道:“我们……我们还要出发,他们都在海滩等着要给你送行呢……” “不去了……我们哪也不去了。”此时此刻,猴子早已热泪盈眶。他紧紧地抱着雀儿,在她边轻声道:“我们哪也不去了,就在花果山呆着,我们一起,好不好?” 雀儿微微缩了缩脑袋窝在猴子怀中,那小脸都红了。许久,才低声道:“都,听你的。” 和风吹拂,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照着一猴一雀,将一切都映成了温润的颜色。 整个世界美好得能融化一切的冰冷。 …… 缓缓地睁开眼睛。 剧烈的风从自己的耳畔掠过,剧烈的摩擦之下,四周燃起了火焰,将一切都变成了深红的颜色。 眼泪还没滑落便已经升华。 猴子望见漫天星斗,缓缓地笑了出来:“好美的梦……” 那心,已经碎成了粉末。 缓缓地闭上双目,他化作一颗流星,划破天际。 …… 苍茫大地上,几个游僧缓缓地走着。 那落到了后面,年仅八岁的小和尚停下了脚步,抬头呆呆地望着星空。 走在前面的两位师兄也停下了脚步,那坐在竹轿上的老和尚回头道:“玄叶,怎么不走啦?” “师傅,弟子看到那颗流星在哭。” “胡说八道,流星怎么会哭呢?” 呆呆地望着天空,小和尚喃喃自语道:“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我和他有缘,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 说着,他对着自己的师傅笑了笑。 那笑容纯净得好似小溪里的水,看不到一丝杂质。 …… 满目疮痍的花果山,一阵微风吹过,卷起沙尘。 如来、正法明如来、文殊、普贤乃至上百名佛陀一个个现身。 如来忽然捂着胸口单膝跪地,那身上的金光早已不再,神情一阵恍惚。 “尊者……” 正法明如来连忙要上前搀扶,却被如来抬手制止了。 “为了对付这妖猴,为师不得不用言语乱他道心,再给他制造一个佛门已败的假象,了结他的执念。可是……呵呵呵呵。”缓缓地低下头,如来无力地叹道:“赢是赢了,可为师的修为已受损极深,怕是数百年之内,都难以恢复如初了。” “这……” “尔等快快去将那妖猴拿下,封住修为,切记,不可让妖怪以及天庭知道他的所在。否则,为师真无法与他再战一次。” 稍稍犹豫了一下,正法明如来双手合十,躬身道:“谨遵师命。” …… 敞开双臂,划破夜空的流星重重地撞在以素的身上,一口鲜血溅洒而出,可她终究是凭着意志死死地撑住了。 寒风中,她咬着牙,用尽仅存的力量紧紧地将昏迷的猴子抱在怀中。 那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从花果山到斜月三星洞,又从斜月三星洞到天庭……她一路都在追,整整追了猴子数十万里,可惜,她甚至没来得及最后再跟猴子说上一句话。 “猴子哥哥……知道吗?在小红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猴子哥哥,不是美猴王,也不是齐天大圣……小红,也才是真正的名字,因为它是你起的。” “真的好想好想,再听你叫一次……”她淡淡地笑着,轻声道:“小红……真的,真的好羡慕雀儿和风铃,因为她们生来就和你一对……也好羡慕杨婵姐,因为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说爱你。” “小红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身后,百道金光已经尾随而至,这天地间再没有他们的藏身之所。 小红落到一片山坡上,将猴子放下,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上。 “还记得小红说过的话吗?当猴子哥哥走不动的时候,就让小红来保护你。” 抽出腰间的剑,她抿着唇,甜甜地笑了。转过身去独自迎向漫天佛陀。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切又似乎才刚刚开始。 …… 空荡荡的山谷中,一只猪仔缩在树洞里瑟瑟发抖,警惕地注视着洞外。 …… 冻结的河川上,身穿残破铠甲的天将带着自己的愧疚一步步走着,一脸的茫然。 …… 简陋的小屋里,一位面庞俊朗的公子将米粥一勺一勺地喂入自己伤重妻子的口中,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 华山下,映着蓝色光华的洞穴中,女子掩面而泣,独自度过漫长的光阴。 …… 千疮百孔的三界都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流转的光与影之中,一切似乎都已经改变,一切又似乎从未改变。 …… 荒漠之中,小和尚迈开脚步紧紧地跟着自己得师傅,却又忍不住朝着西方望去。 …… 三十三重天上,一个身影缓缓地落到兜率宫的废墟上,跨过残垣断壁,一步步朝着众大能走去。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静静地注视着他。 颤了颤衣袖,须菩提对着老君轻声道:“贫道愿助您修复这三界,只求换一个女子的魂魄,可好?” 写于文过半部 交出这最后的两千字,《大泼猴》的上半部就算完成了。 这并不是一个任何人想看到的故事,它甚至不是一个甲鱼想讲的故事。它是甲鱼在去年春天种下的一颗种子,历经一年多的光阴,长成的一棵大树。 在甲鱼的心中,这本书有着自己的生命,一切都早已经刻在那种下的种子里,甲鱼所能做的,仅仅是努力地去浇水,施肥,期待着它的茁壮成长。看着它哭,看着它笑。无论它长成什么样,它都是我的孩子。 从来就没有人能左右它的生长,包括甲鱼。请相信甲鱼比任何一位读者都更爱这里面的每一个角色,因为他们都是甲鱼的影子,包括天蓬、包括杨婵、包括风铃,也包括了那只从来就不完美,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的猴子。 请相信,甲鱼在骗读者眼泪的时候,流的泪比任何一位读者都多,因为甲鱼坚信,无法触碰到自己内心的文字,必然无法感动读者。 如果你真的喜欢这本书,请支持它的正版,支持甲鱼继续写下去,延续一个西游的故事,不是你,也不是甲鱼,不是任何人想看到的西游,而是一个有着自己生命,自然生长的西游。 甲鱼在此谢过。 【第十二卷玄奘西行】 第四百七十九章谈 六百五十年后…… 五行山下,人迹罕至的角落里,一猴一僧静静地对视着。 缓缓地,玄奘松开了点在猴子额头上的手,双手合十,面容平静,却凭空多了一种身心疲惫的感觉。 天空点点繁星闪烁,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竟是如此地荒凉。 不是一开始像他所知道的五百年,而是六百五十年。昏迷中度过的一百五十年,醒来之后又被压了五百年。 谁能想象叱咤三界的齐天大圣、万妖之王,竟以这种方式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孤孤单单地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为了摘不到一颗果子而发愁呢? “看够了吗?有什么感想?” 猴子冷笑着,红了眼眶。 八百年了,这就是他的八百年,从踏出花果山的一刻开始,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拼命地想要抓住一切,守住一切,到头来,却只是不断地失去,孑然一身…… 淡淡叹了口气,玄奘轻声道:“施主此番经历,倒是出乎贫僧的意料,原来你恨的根本不是天庭,而是佛祖如来。” 猴子淡淡瞥了玄奘一眼:“恨吗?” “不恨?” 猴子微微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吧唧着嘴说道:“我也不清楚,困在这里,该想的,不该想的,愿意想的,不愿意想的,都已经想了无数遍,想烂了,也想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恨不恨,不过如果你放我出去,我应该还是会去灵山与他战上一场的吧。” 玄奘半眯着眼睛笑了出来:“可是施主方才与贫僧不是这么说的,施主方才说的是,修仙是为了长生,出来了要烧天庭。” 猴子扭过头去不看他,喃喃自语道:“年纪大了,记错仇家,不行吗?” “哦?”仰起头,玄奘靠坐在崖边抬头仰望漫天繁星,叹道:“那,就姑且不论了吧。事到如今,贫僧再问施主一句,施主可愿出来?” “你还以为我会跟你去取经?” “施主可听清楚了,贫僧问的是,施主可愿出这五行山?”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懒懒地抬起眼皮瞧了玄奘一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愿去取经你也愿意放我?” 一只甲虫缓缓地攀爬着,压弯了青草。 玄奘低头捋着衣袖,许久,轻声叹道:“来时,贫僧对能否说服施主随贫僧西行尚存疑虑。可如今,那疑虑却已经被打消了。” “什么意思?就不怕我出去了一棒子打死你?” 玄奘一下笑了出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又算得了什么呢?若是怕死,贫僧又如何会千里迢迢,一路向西?施主莫不是真以为贫僧历尽艰辛西天取经只是为了成佛?” 说着,玄奘笑眯眯地瞧着猴子,那眼睛都弯成了上玄月的形状。 猴子一下有些懵了,看玄奘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警惕。 从他醒来发现自己被压五行山下的一刻,他就已经猜到事情的因由。 如来,自然是不可信的。相应的,他所说的关于天道轨迹之中没有取经一环一事,说的佛法传播于他无益之事,都有待斟酌。 可猴子实在没明白取经对佛门有什么实际意义。 占地盘?发展势力? 别说佛门了,道门都对这个没什么兴趣。本质上道门中人和佛门中人都是一样的,都只求提升自己的修为,只不过佛门斩断了七情六欲,做得更加彻底。而这三界之中会热衷于壮大的势力的,也许就只有当初他麾下的花果山以及天庭的将帅了。这当中,天庭的将帅还受到天条的限制,无法随意发展。 “你想骗我去干嘛?” “骗你?” “不是吗?你们这帮秃驴的话,一个字老子都不会信,所以,也不会中你们的计的。”猴子哼了一声,懒懒地缩了缩脑袋道:“况且,老子在这里过得挺安逸的,真心没想出去,你说什么都没用。” “真心不想出来?” “真心不想。” “真心?” “真心!究竟想问几遍,你这和尚真的很烦你知道吗?一大清早过来打搅老子睡回笼觉一直打搅到现在还死赖着不走,真想一棍子砸烂你的脑袋!” 面对着怒视的猴子,玄奘摊了摊手道:“施主要杀贫僧,那也得先出来才能杀啊。就你如今这般光景,修为全封,就是贫僧站着不动你也杀不了啊。” “你——!”猴子一拳重重捶地,深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冷冷道:“老子没兴趣跟你打嘴仗了,总之,不想听你说任何东西,不想出去,更不想西行取经,只求你别在这里烦我。就这样了。” 说着猴子用仅存的一只手抱住脑袋,不再搭理他了。 玄奘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取来靠在崖边的法杖,一步步朝着白马走去。 “真就走了?”猴子偷偷瞥了他一眼。 只见玄奘走到白马边上将自己的法杖捆到马上,伸手将自己的行囊解了下来,从当中取出装水的竹筒和几张薄饼拿在手中,又朝着猴子走了过来了。 “你他妈的怎么又回来了?” “贫僧说过要走了吗?”玄奘抬手朝着猴子展示了下自己手中的竹筒和薄饼,笑道:“贫僧可不比你,有天道金身。贫僧只是一介凡躯,自然也逃不过吃喝拉撒睡,看了一天,贫僧也饿了,得吃点干粮。对了,你要不要来点?” “吃干粮……然后呢?继续和我扯皮吗?” “当然,不劝得施主出山,贫僧誓不回头。”玄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行囊道:“那行囊中有被褥,若是今夜依旧说服不了施主,贫僧暂时就住这儿了。对了,来之前贫僧已经看过了,距离这里五里路便有个村庄,若是贫僧自带的干粮都吃完了还说服不了施主,那贫僧只好到那边去化缘了,这一来一回,最多也就一个时辰的路,不碍事。实在不行,贫僧还可以在这里起座寺,收徒立派,将旁边的荒地开垦成农田,自耕自食,自给自足,什么时候说服了施主,什么时候再启程。那行囊里,耕种的种子也是有的,不过费些功夫罢了。施主大可不必为贫僧忧心。” 猴子顿时有些傻眼了。 摆出这架势是怎么回事?这秃驴还真打算死缠烂打到底啊? 自顾自地甩开袈裟,玄奘在猴子的侧边坐了下去,将一块薄饼递到猴子面前道:“怎么样,来一块尝尝?虽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几百年没吃了,该也是会喜欢才是。” 猴子毫不犹豫地将玄奘的手拍了开去。 见状,玄奘也不再推了。他仰望着星空,一面啃着薄饼,一面乐呵呵地说道:“贫僧说笑的,我们应该,明天黎明之前就可启程,无需在这里耽搁太久。” 猴子也不接话,只用手将自己的头笼住,全然当玄奘不存在一样。 好一会,直到玄奘慢悠悠地吃饱喝足了,他才拍去手中的饼屑,长叹道:“让施主久等了。接着咱方才的事儿吧。贫僧方才看了施主的记忆,如今也让施主看看贫僧的记忆,如何?看完了,贫僧就放你出来,至于你愿往东,往西,还是往南往北,甚至要当场杀了贫僧,都随你。” “啥?” 也不管猴子愿不愿意,甚至还没等猴子反应过来,玄奘已经捉起他的手直接就点在自己的额头上。 注视着玄奘那带笑的双目,猴子的眼角微微抽动。 缓缓地,那四周的景象如同波光粼粼的水般不断地演化,一座寺庙出现在了猴子面前…… 第四百八十章抗旨西行 金山寺,从江流懂事开始,就从未变过。 高高的山,小小的寺庙,十几个师兄弟,三两个长老,每天晨起不变的钟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外界的风雨与这座古寺,似乎从来就没有半点关系。 信众似乎一直都是山脚下的几户人家,偶然有远道而来礼佛的施主,便会让住持法明师傅高兴上好一阵。 可每当兴头过了,法明又会不禁忧虑起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好长一段时间里,法明都要不断地叨念着这句话。 江流知道,法明是在为自己的高兴而自责。 佛家认为无物无我,为了远道而来的施主前来礼佛而高兴不已,本来就是修行不够的表现。 “为什么开心也是一种修行不够的表现呢?” 江流不禁想。 从小在金山寺长大,他几乎熟读所有佛教经典,一众师兄弟,住持师傅和几个长老都赞叹他有佛骨,可惜江流却一直不以为意。 经书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问题的答案,不知为何,江流明知道正确的结果,却还是感觉那一本本的佛经如同巨石一般压在自己的胸口,让他透不过气来。 好在孩童的天真总能让他忘却这与他年纪不相符的烦恼。 他从不礼佛,也不念经,每天都是和村庄里的孩子捣鼓着掏鸟蛋,逗蛐蛐的活。可每当法明看不下去有意责难的时候,他却又总是对答如流,就连法明也要哑口无言。 每每至此,法明总会苦笑着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为师辩法,却还不如你。只希望为师有生之年能看到你造下伟业。” 江流总是笑,笑而不答。 他知道,法明所说的“伟业”,无非是立地成佛。 可是江流真想成佛吗? 成佛说是脱离苦海,可江流却也舍不得那发自内心的笑颜。为什么超脱八苦的时候,连高兴的权力也要一并丢失了呢? 日子一天天过,江流从小捣蛋鬼变成了孩子头,依旧是山上山下地倒腾。 终于,十八岁的生日到了。 法明找来江流,要让他受具足戒,当个真正的和尚。 江流取下僧帽,摸了摸自己引以为傲的头发,问道:“不剃头,行不?” “为僧怎可不斩断红尘?”法明反问道。 “师傅斩断了吗?” “这……” “若是斩断了红尘,为何还要开宗立寺?修佛本是一个人的事情,与他人何干?这不是经文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吗?心中清,则世界明。” 法明闭上了嘴巴,他知道他是辩不过江流的,只能看着他乐呵呵地将僧帽又戴了回去,转身边走边哼,用唱戏的口吻长叹道:“若是斩不断,剃头何用?剃头何用啊!” 无奈,法明只能将他列为俗家弟子,给他分派起了担柴挑水的俗事。 一日,法明正在房中念经,江流忽然主动来找法明,叩拜道:“师傅,徒儿想下山。” 法明一惊,连忙道:“下山?何故下山?” 仰起头,江流轻声道:“徒儿听闻自己顺江而来,想寻生身父母。” 闻言,法明紧蹙着眉头摆了摆手道:“那不过红尘俗事,不理也罢。” “理不清,又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斩。斩不断,修行何用?” 眼看着江流又是摆出了辩法的架势,法明沉默了。 许久,他眨巴着已经有些老花的眼睛,轻声道:“不是为师不允,只是天下之大,你又往何处寻?” “既是顺江而来,必是沿江而寻。若是有缘,必然能寻得着。若是无缘,也好断了徒儿的念想。还请师傅成全。”说罢,江流又是叩拜了下去。 再仰起头时,他静静地注视着法明。那眼睛就像能看清天地的真理一样,清澈到令人自卑。 许久,法明也只能苦笑道:“因果循环啊……徒儿,去将为师那紫檀盒子取来。” “是。”江流叩首,转身往法明的卧榻取来平日里当成宝贝一样的紫檀盒子。 开了锁,法明将一锦娟取出,交予江流:“徒儿且看。” 这锦娟手感顺滑,柔嫩至极,乃是江流平生未见的上好布料。只是透娟看到字字血迹,让人惊心。 翻开锦娟,江流顿时面色大变,脸上尽是从未有过的惊恐:“师傅……师傅既知徒儿身世,为何不早早告知!” “虽知身世,却又恐误了你修行,故而不宣。今日你执意下山,也只好……”法明欲言又止,微微颤抖着取出一汗衫交予江流,道:“此汗衫当初与你同篮而来,你且收好,权当是信物。” 江流只觉得一股气血涌动,几欲喷洒而出,却也忍住,深深叩拜。 “弟子这就去了了尘缘,若得归来,必常伴师傅膝下,以报十八年养育之恩。” “去吧。”法明深深闭上了双眼。 江流默默地走出金山寺,径直下山,一言不发。 这一刻,天边流云飞舞。 …… 次日,江流来到江州私衙,求见生母殷温娇。 那衙役见他身穿僧袍,却留着一头俗世长发,只道是鸡鸣狗盗之辈,不允入内。 恰逢言语激辩之时,有一中年妇人推门而出。 江流见其生得雍容,举手投足间尽现华贵之气,当即上前拜见,道:“女施主有礼了。” 那妇人一见江流,大惊失色,口不能言,细细打量,又面露疑惑,双手合十敬道:“小师傅何许人也?” “鄙人祖籍海州,现为金山寺一俗家弟子。” “海州?”妇人又问:“既是海州,为何又在江州出家?” “盖因家父高中状元,奉皇命往江州赴任,途中遭遇贼人,父被杀,母被占,鄙人满月即被流放江中,幸得金山寺恩师搭救,方保性命。” 妇人顿时面色煞白,急忙握住江流手腕,道:“请小师傅入内安坐。” 待坐定,上了茶,屏退左右,妇人悻悻问道:“小师傅方才所言,可有凭证?” 江流掏出血书,双手奉上:“有汗衫血书为证。” 那妇人将信将疑,翻开血书看了一眼,却是哭笑不得,片刻之后,又面露难色,淡淡道:“贱妾正是殷温娇。” 江流猛地一睁眼,当即跪下,喊道:“母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不知为何,他从殷温娇眼中看不到丝毫愉悦之色,按理说,十八年骨肉分离,再相见,不应如此。 莫不是书信有误? 殷温娇扶起江流,嘘寒问暖,又问清了这十八年的过往,俨然一副慈母面容,却只字不提报仇之事,只道:“我儿接下来且欲如何?” “上京,告御状!”江流果断回答。 殷温娇顿时面如死灰,哀然道:“不可。” “为何不可?” “我儿已是出家之人,怎管得俗事?” “孩儿未剃发,未受戒,怎算得出家人?如此大仇,不报妄为人子!” 此话坚决,殷温娇犹豫再三,也只得叹道:“御状又如何轻易告得,你外公乃当朝殷丞相,待我书信一封,你且往长安,交予他便可。” 说罢,殷温娇取来笔墨,书信一封,封蜡,交予了江流。 江流收好信件,三拜殷温娇,方出了私衙大门。 径直返回金山寺,江流收拾了行囊,日夜兼程赶往长安。 …… 半月后,皇城东街殷丞相府。 “请施主代为通报一声,有江州亲戚来访。”江流对把门的小厮说道。 那把门的小厮上下打量江流两眼,依旧是那副衣着,多日赶路却已经是污淤不堪,当即大喝道:“去去去,小叫花子别处去!此处哪里有你家亲戚!” 江流犹豫片刻,只得改口道:“鄙乃江州游僧,受殷丞相之女殷温娇之托带来家信一封,还烦转交。” 说罢,便从衣袖中掏出未开封的书信交予小厮。 那小厮将信将疑,接过信封看了两眼,想来是不识字,便将侧门开了一条缝,悄悄进了去。 不多时,大门洞开,一位发须斑白,衣着华贵的老者携众人而出,手中紧握之物,便是方才交予的信函。 见到老者,江流当即双膝跪下,喊道:“外公,请受小甥一拜!” 说罢,便是三个响头。 殷丞相见了江流,感慨万千,拉着江流的手便往府里去。 待坐定,殷丞相方道:“你父母之事,我已知晓。小甥已是出家之人,此事待我细细思量。你且住下。” “全凭外公做主!”江流当即叩拜。 当晚,殷丞相便为江流安排了住处,如此多日,衣食用度一概不缺,却不见再提及报仇之事。只言要予江流谋一名寺住持之位。 江流道:“大仇未报,无心他想。” 殷丞相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不做详谈。 月余,江流安奈不住,只身往皇城,见一高冠老者刚欲出城,言明来意,当即受引见,一纸告了御状。 当夜,殷丞相受唐皇急诏,面圣回府之际见了江流,却只是一味叹息。 次日,殷丞相发六万御林军往江州,拘捕了江流杀父仇人刘洪及李彪。 应江流之请,李彪被当街活刮,又奏请了圣裁,要将刘洪在洪江渡口剖心以祭亡父陈光蕊,得圣允。 祭奠当日,江流请母殷温娇往洪江渡口观,殷温娇闭门不出,无奈江流只能单人前往。 待剖了刘洪祭奠,忽见江上一尸骸飘来,细看,只见那尸骸面容与江流如出一辙! 江流失声痛哭,以为亡父显灵。 未想,那尸骸竟睁开眼睛,死而复生,只道是:“当日放生之金鲤乃此处龙王,故而受其救助,收了尸骸魂魄,今日沉冤得雪,故而复生。” 忽闻一衙役来报:“夫人已自缢身亡,留书曰:‘一女不事二夫。’” 江流顿觉晴空一霹雳,哭喊道:“母亲何必如此?” 殷丞相只叹了一句:“女儿贞烈,当日为保亲儿委身贼人,今日沉冤得雪,乃去。” 说罢便着众人返,不再理会江流。 洪江渡口,只留陈光蕊,江流二人。 江流失声痛哭,陈光蕊却只是默不作声。许久,方道:“你对我有恩,方如实相告。” 江流不解,夹带抽泣喊道:“父亲何故如是说?” “你可知,你生日几时?” “只知是盛夏之时。” “你可知我与你母何时成婚?” “这……” “立春。”陈光蕊淡淡说了一句,转头便走。 一道霹雳闪过天际,江流恍然大悟,只觉得胸中一阵剧痛,一股鲜血喷洒而出,深陷昏迷。 当地渔民将江流送返金山寺,昏迷七日,寺外竟无一人来探,仿佛尘缘真断。 …… 七日之后,江流醒来,恍恍惚惚间见师傅法明递来一碗清水。 饮下,法明又去倒。 江流问:“师傅,那血书,可是与徒儿顺江而来之物?” 法明身躯一震,背对江流,却是不语。 “我母成婚之前,便与刘洪有往来,我乃刘洪之子,与陈光蕊无干。今天想来,那血书所写分毫不差,怂恿我上京告状,却是未提及徒儿生父乃是陈光蕊。想来,必不是我母亲笔……” 法明不答。 “为何我与陈光蕊生得如此相似,却不似那刘洪。师傅,徒儿心中苦啊。”江流仰面叹息,久久不能自拔。 法明低头倒水,又将水递到江流面前,道:“既知俗世苦,何不成佛?” 江流不接水,只道:“师傅可否告知,那血书是谁人与你?” “那日为师在江中救起你,是夜,正法明如来托梦,告知他日若你要下山,便将这血书交予,无需多言。醒来之时,已见血书安放床榻。” “正法明如来?”江流苦笑道:“他为何要陷我于不义之地。我母弃我于江,恐与其也脱不了干系。” 法明双手合十,颂道:“阿尼陀佛,那刘洪罪孽深重,今日之果,也是他自种的恶因。徒儿无需自责。” “那徒儿又种了什么果?”江流茫茫然道:“莫不是徒儿前世乃罪孽深重之人,今世方要遭这杀父害母之孽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善与恶,黑与白,皆因心而生,以世人之所喜为自喜,以世人之所恶为自恶,必入了魔障,无以自拔。有道是心清,则世界明。徒儿今日之苦,全因心中不清。” “知,却不悟。” “此乃众生之苦。” …… 是夜,正法明如来入梦。 “金蝉子,你可悟了?” “金蝉子?” “你乃金蝉子转世,成佛,尔后有惑,自愿堕入轮回受十世修行,愿受众生之苦,求心中至道。今十世之期已满,若是悟了,而今开始,应当刻苦修行,脱八苦,他日必重返极乐,列佛陀之位。” 梦中,江流面色淡然,如秋水似镜。 “列佛陀之位?我之苦,修行得脱,众生之苦又当如何?世间受此苦难者,又岂止我一人。” “这……” “成佛,必放下,无欲无求,无执念。每每看见那信众前来礼佛,我便想笑。那佛经里已写得明明白白,他们一味贿佛,却不知西方众佛早在成佛之日便没了心肝,又怎会施惠与他。” “成佛本是渡己,又干众生何事?那众生欲脱苦海,自会千辛万苦随众佛乞佛法,何需你管?金蝉子,你前世已有此惑,今世依旧,恐是入了魔障,今生亦无法修得虚空。” 说罢,离梦而去。 江流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切朦朦然:“修虚空?哼。” 数日之后,江流康复,遍翻佛典,日日将自己锁在藏经阁中。 法明只道是江流顿悟了,心中宽慰,怎知江流长发一日日脱落,直至一根不见。 一日,江流来到法明座前,三叩九拜,道:“师傅,弟子要远行。” “远行?徒儿欲往何处?” “西天雷音寺!” 忽闻晴天一道霹雳掠过窗前。 法明大惊。 …… 立法号玄奘,却不上戒疤。 半月后,玄奘来到长安,寻了当日引见的老者,经引荐,得见御颜。 庙堂之上,唐太宗高坐龙椅,细细打量着玄奘。 只见玄奘身披法明临行前赠送的袈裟,手持九环法杖,头戴红色众佛冠,气度非寻常人可比。 “下跪何人?” “贫僧玄奘,乃一游僧。” “所求何事?” “贫僧欲往西天求取真经,恳请陛下恩准,批得通关文碟,得保一路畅通。” 太宗轻捋长须,道:“我大唐泱泱大国,有佛经万典,何须西方求取?” “此皆渡己之经。” “渡己之经?你这和尚说得有趣,你不求渡己,莫非还求渡人?” “贫僧所求,渡众生。” “渡众生?朕闻佛祖教人为比丘,上从如来乞法以练神,下就俗人乞食以资身。渡众生,又何须你?” “众生愚昧,又怎能受此苦修?故而传播不广。” “哦?那你欲如何?” “西方诸佛不渡众生,我便渡。西方诸佛不送经来,我便去取。众生不求法,我便送去。众生不渡己,我渡众生。” 这一通话说下来,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在场的每一位朝臣皆是一愣。 许久,太宗轻声道:“佛学需斩断执念,你如此心性,已有了执念,如何成佛?” “今生今世,不求成佛,只求普渡众生。还望陛下成全。”说罢,玄奘深深叩拜下去。 这一刹,大殿之中所有人皆望向了太宗皇帝。 太宗也不言,只俯视玄奘思量着,许久方开口道:“如此僧人,确实难得。只可惜我大唐国教乃道教,故而,不允。” “若贫僧执意前往?”玄奘猛然抬头,目光淡然。 “那便是抗旨不尊,当斩首午门。”说罢,太宗做一手刀下切之势。 玄奘不语。 太宗又道:“朕常闻出家人不打妄语,今日在这大殿之上,朕要你立誓,今生今世,不往西方。否则,以抗旨论处。” 玄奘依旧不语,不拜。 许久,太宗拂袖道:“拉下去,打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 …… 是夜,玄奘牢中打坐,有一狱卒悻悻前来。 “我乃正法明如来化生,金蝉子,你可知错?” 玄奘面色淡然,答道:“贫僧何错?” “你执念渡众生,却不知众生愚昧。如今却被打入天牢,只等明日问斩。届时,十世之约一过,百世修行烟消云散,再轮回,便与凡人无异。” 玄奘轻蔑一笑。 “若知错,我便救你于水火。待出了牢狱,你必要苦修,不得再有那渡众生的妄念。” 玄奘闭目,双手合十道:“众生愚昧,岂是你我也愚昧?众生疾苦,佛位又如何安坐。心中有惑,又如何成佛?若天要玄奘遭此灾祸,玄奘无话可说。只等明日午时,断了这百世孽缘。” 狱卒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半晌,又折返,道:“你执意西行,究竟为何?” “为取法,普渡众生之法。” “你又如何知道,这西行路上有你所求之法?” “无法,便找如来问个明白,解了百世的疑惑!” “此去西行十万八千里,妖魔众多,危险万般,你凡胎肉眼,又如何去得?” “如若天地无道,便让我死在西行路上,来世不再做这无法斩断凡尘的秃驴。”言罢,玄奘双目紧闭,不再多语。 狱卒长吁,却是不忍,许久,方小声道:“此去西行路上,有一山,名唤五行山,山下压一神猴,乃六百五十年前万妖之王。如得他保护,西行路上必一路畅顺。我传与你两道口诀,一可破除五行山之封,二可透视凡人心事。此便当是了结你我当日看顾之约。往后之事,你就好自为之吧。” …… 御书房中,太宗翻阅奏折,却久久看不入眼,甚是烦躁。 一大臣悄悄问道:“陛下何故如此。” “朕在思量今日那和尚。普渡众生啊……如此雄心朕尤不及,只可惜错投了门派。” “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恕你无罪。” 那大臣躬身拱手道:“近来道教势大,隐有渗透朝廷干预朝政之势。如若让那玄奘取来真经,佛教盛,也不失为一牵制之法。” “朕已认了那老子为祖,君无戏言。” 大臣俯首称是,不再多言。 未多时,一太监疾奔入内,疾禀道:“陛下,今日那和尚玄奘,在牢里失了踪!” “失踪?”太宗握笔的手微微顿住了。 “必是越了狱抗旨西去!陛下可即刻拟旨,着人出神武门一路西去搜寻,必可追回!”一大臣拱手谏道。 “不追。”太宗摇头。 “那,着人送去通关文碟?” “不送。”太宗依旧摇头。 太监与大臣面面相窥,无所适从,许久,大臣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是否通报沿途关卡,放行?” “不报。”说罢,太宗面带微笑,伸手拿起奏折细细批阅。 …… 长安城外玄奘勒马回首,遥望长安无尽繁华。 “有秋风,有明月,一人一马,西行,足矣!” 一次震动三界六道的伟大远行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四百八十一章风雨欲来 一缕微风卷过,星光下,扬起了玄奘火红色的袈裟,四周寂静无声。 短短二十年的记忆一闪而过,所有的幻觉都消散了,一切回复如初。 猴子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注视着玄奘。 “抗旨……西行?” 玄奘默默地点了点头,双手合十:“不只是抗旨,兴许,还是逆天。没有通关文牒,没有天庭的支持,更没有灵山的许诺,甚至在那大雷音寺中也不会有贫僧欲取之经,什么都没有,只有你我两人,还有一颗半普渡众生之心。” “我是那半颗?”猴子哑然失笑。 “不是吗?”玄奘微笑着反问道。 猴子抹了把脸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普渡、渡己……我算是明白了,难怪一直没见到菩萨,只出来个正法明如来。原来大乘佛法至今都没出现啊……合着我知道那部似是而非的《西游记》,结果不但没受益反而被误导了,难怪我所知道的佛,跟这个世界的佛,压根就是两回事……” 玄奘微微一愣,道:“菩萨、大乘佛法?在你的记忆里这些可从未见过。所指何物?《西游记》倒是听你提过几次,但贫僧一直不甚明了,可否细细一说?” 猴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掏着耳朵道:“说什么?懒得说。还是那句话,老子不想离开这里,哪都不想去。你还是趁早走人吧,该干嘛干嘛去。” 说着,猴子又是将头瞥了过去不看玄奘。 半晌,当他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玄奘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瞧着他,眉目带笑。 “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猴子厌烦地说道:“你还真以为我会随你西行吗?” 玄奘淡淡叹了口气道:“不是贫僧以为。贫僧早就说过,我们谈谈,若是将一切都弄清楚了,施主还是不愿意随贫僧西行,贫僧必不勉强。毕竟,施主是不死不灭之躯,贫僧却只是一介游僧,若真在这里浪费个三五十年,到时候便是施主愿意了,贫僧怕也走不动了。届时,真就是百世修行烟消云散了。” 微微顿了顿,玄奘正色道:“时间,对贫僧来说相比施主,更加宝贵。” 猴子哼地笑了,无奈摇了摇头道:“难得你还有这觉悟,行吧,你想怎么谈?” 闻言,玄奘微微一笑,正色道:“这普渡之功,西行之妙,贫僧便不多讲了,想必,施主对此也不感兴趣。咱就谈谈施主为何不出五行山,又为何出五行山,以及出来之后的事情,如何?” 猴子枕着手臂玩味地瞧着玄奘道:“行,你说。” 只听玄奘干咳两声,捋了捋衣袖双目平视前方,缓缓道:“依贫僧之见,施主之所以不肯出五行山,无外乎三个原因。其一,怕贫僧骗施主,毕竟施主对佛门印象着实差,而贫僧也属佛门。施主会有如此想法,该是意料中事。其二,数百年过去了,佛祖如来修为早已恢复如初,若此时施主出山,免不了又是一场虚实大战,天地崩坏,殃及众生。而施主又没有把握赢。况且,若施主一直在此,施主所关心之人,自然会安然无恙,若施主出来,反倒增添了他们的危险。这其三嘛,乃是因为施主心已死,以至于……” “第三个我没听明白。”猴子拉长了声音道。 这一说,玄奘当即打住,稍稍沉默了一下,笑了笑,抿着嘴唇接着说道:“这其三,既然施主没听明白,咱暂且不谈,这其一,贫僧解决不了,得靠施主自行判断,想必谈完,施主也就心中有数了。如此一来,咱先谈这其二,不知可否?” “说。”猴子翻了翻白眼道。 玄奘微微点了点头,道:“先说如来佛祖。佛祖之天道,乃是‘无我’。若其不做越心之事,任你如何强横,哪怕毁了这天地,也无法击败他。这一点,施主该是比贫僧更加清楚。普天之下,能击败‘无我’之人,若是先前,非三十三重天上太上老君莫属。可老君天道石已彻底毁坏,即便再过千年,恐怕也无法恢复如初。如此一来,这天地间便只一人可破‘无我’。” “谁?”猴子微微侧过脸去。 见状,玄奘双手合十,似笑非笑地躬身道:“正是贫僧。” “你?”闻言,猴子冷笑一声,扭过头去悠悠叹道:“我看你是没睡醒吧,连佛光都没了,你破‘无我’?你在逗老子吗?” “施主不信?” “你说呢?” 玄奘又是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道:“施主可知,你那天道‘无极’因何故得而复失?” “道心破了。” “若是如来佛祖道心破了会如何?” 猴子微微一愣,半天才缓过神来,回过头来问道:“你想说什么?” “佛门四大皆空,佛法不空。既然如此,佛法便是他的道心。”说着,玄奘两手一摊,坦然道:“而贫僧,能破他的道心。” 闻言,猴子顿时哑然失笑,半眯着眼睛问道:“怎么破?你倒是说来听听。” 玄奘略略想了下,侧过脸去注视着猴子道:“成佛,抛弃所有的一切,四大皆空,唯留佛法,由此而论,佛既是佛法,佛法,既是佛。佛与佛之间的战争,斗的不是力,而是‘知’,是‘行’,说到底,乃是意识之争。若是坚守的‘法’败了,那么佛,也便真的成了无根之萍,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施主可知,当日金蝉子佛身如何失的?” 猴子的眉头顿时微微蹙起了,有些迟疑地说道:“我记得是灵山辩法,战败了,失的。怎么?你是想说让你再跟如来战一场,你能赢?要这样那就简单了,我背上你,到灵山,见如来,不过举手之劳,一炷香的时间都不用。可你真能赢吗?可别到时候我出来了,你又输了,累及旁人啊。” 说罢,猴子意味深长地瞧着玄奘。 只见玄奘笑了笑,摆手正色道:“哪里是那么容易,要辩法,除了‘知’,还要‘行’。所以,西行一路,名为取经,实为证道。” “说了半天,你就是还是没办法破如来的道心咯。”猴子哼笑道:“要我保护你没问题,谁来了我都能挡,可是如果如来亲自来了呢?那记忆里的东西你又不是没看到,他来了,我可救不了你。到时候,道还没证,你就身首异处了,我找谁哭去?” 这一通话说下来,玄奘却不以为意,他仰着头,遥望着星空,淡淡笑了笑,叹道:“他不会来。”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来?若我是如来,你要破我道心,我三下五除二就把你宰了,话都不多说半句。” “若你是如来,贫僧也省了那么多事了。”玄奘笑了笑,侧过脸来瞧着猴子道:“他不会来,是因为他不能来。” “什么意思?” “贫僧先前已经说过,佛法之争,乃是意识之争。”注视着猴子,玄奘似笑非笑地说道:“他为何要来?如你所说,贫僧要破他道心。可若他相信所持佛法真高于贫僧所求之法,贫僧此行,不过自取其辱罢了,他何须在意?若他真忧心贫僧能破他道心,以至于亲自对贫僧出手,那么……他未战,先败。届时,即便贫僧身死,如来道心也早已不保。不知,这理由施主可还认可?” 这一字一句,说得轻巧,可落到猴子耳中却犹如雷鸣一般。 西行……到头来,取经不过是一个名目,真正的原因,是教义之争! 一阵微风从身旁刮过,许久,猴子缓缓地抬头望向玄奘,一脸的惊恐。 见状,玄奘缓缓仰起头,平视前方。 那目光之中透着不同于先前的冰冷,如同一位运筹帷幄的谋士。 迎着风,他缓缓说道:“不过,此行也有风险。一则,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如来虽不能对贫僧动杀心,却可以设下重重险阻劫难,那灵山佛下罗汉,僧侣,但凡利益攸关者,皆可对贫僧出手。” “应对如来,贫僧心中有数,可凭这凡身,却是斗不赢其他。再者,行普渡之法,必使佛门一改昔日固步之姿,行传教之实。那天庭、道门,也必不希望贫僧证道。若他们出手,莫说贫僧只存这一世,便是再有十世,也是不够。再加上这一路的妖魔……呵呵呵呵……其艰险,可想而知。” “你乃万妖之王,又孤身击败过天庭,与那如来有血海深仇。若贫僧此行得证大道,可破如来道心,令你大仇得报……这普天之下,护贫僧西行者,除了你齐天大圣孙悟空,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惊雷响彻天际! …… 灵山大雷音寺,如来缓缓地睁开双目。 一位佛陀急匆匆地闯入大殿,双膝跪倒在地:“启禀尊者……” 话音未落,只见如来已经缓缓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见状,那佛陀只得点了点头,躬身退出殿外。 侧过脸去,如来斜视着一旁的正法明如来道:“可是你让金蝉子去找那妖猴的?” “正是。”正法明如来躬身答道:“弟子已将破除五行山之封的口诀交予金蝉子。” 顿时,整个大殿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 …… 阵阵轰鸣之中,天边云层翻滚,已成风雨欲来之势。 猴子缓缓地笑了,悠悠叹道:“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一道闪电从眼前掠过,照亮了玄奘的脸庞。 “贫僧不只要让他知道,贫僧还要让天庭知道,让三界都知道……让他们都知道,贫僧来了,一步步地,来了。” 此时此刻,他迎着风,负手而立,面无惧色。 第四百八十二章出山 玄奘卷起袈裟,提起前摆,绕过山间的巨石一步步朝着山顶走去。 夜风在山间呼呼地吹着。 远处的电闪雷鸣渐渐变成了一声声闷响,就好像一只野兽亮出了爪牙,在低吼着释放某种敌意,却始终没有真正扑过来撕咬。 大概,连这天地也已经明白眼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取经人,是吓不倒的吧。 “我还没答应呢——!”猴子拉长了声音道。 “贫僧说过,施主答不答应,贫僧都会放。待到封印解开,施主是留是去,要往哪走,贫僧都不阻拦。”玄奘依旧一步步往山顶走去,轻声道:“贫僧曾发宏愿普渡众生,而对贫僧来说,施主也是众生之一,自然也在普渡之列,既然见着了,若是无所作为,岂不有违本心?” 猴子趴在枯草堆里一动不动地,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可那眼睛分明又若有若无地睁着。 许久,玄奘终于登上了山顶,面对着那巨石,面对着那巨石上历经六百五十年风雨的梵文。 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微微低头,口中念念有词。 待到那口诀念完,他伸出一指轻轻点在那巨石上。 瞬间,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巨石上的梵文如同湖面的波纹般荡漾,化作点点晶莹飘散风中。 那两鬓间的锦带也随风飘扬着。 他缓缓地纾了口气,转身一步步下山,回到猴子面前,躬身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那封印贫僧也已经解开,出还是不出,便由施主自行决定了。叨扰多时,贫僧这就拜别。若是有缘,自会再见,若是无缘……贫僧只求施主一件事。” 猴子呆呆地枕着手臂,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枯草有些茫然地问道:“什么事?” 玄奘双手合十,淡淡道:“贫僧希望施主出来后,无论遇到何事,切勿轻易动怒。如来与施主有血海深仇,天庭与施主有宿怨,放下佛法不论,即便施主与之再起争端,也无可厚非。可这三界众生,却未曾获罪于施主,还请施主切勿再做出毁坏天地之事,无论何时何地何事,都该念及苍生……切莫忘了初衷,莫忘了,施主所守护的妖族,施主所在乎之人,所爱之人,也同样生活在这一片天地之中。玄奘在此替苍生谢过施主。” 说罢,玄奘躬身行礼,转身就走,不再多言。 恍惚间,猴子似乎想起了另一位故人。 那个夕阳下躬着身子坐在石头上,好似一位为了生计发愁老农的背影至今依旧铭刻在他的心中。 “老白猿啊……呵呵呵呵。”想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老白猿和玄奘,兴许,他们才是同一种人吧,能力有高低,却拥有同样的心。至于自己,虽然从老白猿的手中接过了那棒子,却始终没有真正做到过。 待到翻身上马,玄奘才最后回头望了猴子一眼,勒紧了缰绳,扬起马鞭,策马西去,没再回头。 猴子静静地目送着玄奘,一言不发。 许久,待玄奘跑出五里之外,方勒马回首。 那远处的高山,微微颤抖着,在阵阵轰鸣声中缓缓裂开了一条缝。紧接着,炸开了。 一道金光瞬间消失在东方的夜空中。 望着天际,望着天边渐渐露出的鱼肚白,玄奘淡淡笑了笑,调转马头,继续朝着西方而去。 此时,他们都没注意到高空中一辆巡天府的马车疾驰而过…… …… 灵山大雷音寺。 大殿内,依旧是一片寂静。 那侧边上的一众佛陀罗汉,一个个都默默注视着如来与正法明如来。 许久,如来缓缓闭上双目,轻声道:“那妖猴恨我佛门入骨,你助那妖猴脱困,是为何意?” “弟子本意,并非助那妖猴脱困。” “非助那妖猴脱困?” “弟子本意,乃是考验金蝉子。”正法明如来双手合十,轻声道:“他痴言求取普渡之法,若是他口中普渡之法并非妄语,那么,渡得众生,自然也渡得那妖猴。” “若是渡不得呢?” “若是渡不得,又将妖猴放出来了,届时,三界众生危矣,又何来普渡之说?金蝉子,也该为这十世辩法划上一个句号了。若是真渡得,倒不失为一件大功德,于佛门有益无害。” 闻言,如来却只是笑,不再发问。 许久,站在另一边的文殊出列,双手合十,躬身道:“真要考验,弟子倒有一策,不知可否?” 这一说,所有的佛陀当即都朝文殊望了过来。 …… 九重天上,一位天将紧握着一份奏折匆匆行走在空旷的广场上。那四周旗帜招展,大批身穿银色铠甲的天兵分列两旁,看上去威风凛凛。 六百五十年前那一战,对于三界来说是噩梦,对于天庭来说更是如此。 天军序列几乎损失殆尽,仙家、天兵,其阵亡人数多达百余万。那些个宫殿,更是多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可以说,猴子一人一棍,几乎将整个天庭,甚至整个道门先前万年的积累全部毁尽。 而今,历经六百五十年的重建,如今的天庭,虽说比不得鼎盛时期,但也已经初具规模,只是许多监督凡间以及阴间的职能至今由于人手问题不得不先行搁置,为此,就连原本不得触碰分毫的天条仙令,也做了极大的调整,以至于一样的景色,一样的着装,一样的称呼,此天庭与彼天庭,实则差别极大。 很快,那天将便快步踏上了长长的白玉石阶,绕过灵霄宝殿来到御书房前,却被把门的天兵拦了下来。 “劳烦替末将通传一声,就跟陛下说,末将有紧急军情启奏,半点延误不得。” “紧急军情?” “对,紧急军情,必须即刻觐见陛下。” 说话间,那天将已经不自觉地用袖口抹了三次汗,看得把门的天兵都有些呆住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那把门的天兵躬身拱手道:“将军稍候,容卑职启禀陛下,再行回复。” 说罢,那天兵便转身打开御书房的门,进了去。 不多时,大门洞开,几位仙家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个乐呵呵地朝着前来报信的天将拱手,那天将却只是勉强笑了笑,连回礼的心思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地伸长了脖子往里望,时不时抹去额头的汗珠。 从门外看去,这御书房与六百五十年前并无多大不同,依旧是那般华贵典雅,甚至连摆设都别无二至。若不说破,便说是当日未经战火得以保存恐怕都大有人信。 只是,这御书房的主人,却是已经换了。 很快,那把门的天兵也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侧身道:“将军,陛下有请。” 天将点了点头,连忙大步向前,跨过门槛之时还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如此情形,若是平时必尴尬不已,只是今日,他却压根没心思理会。 刚一站稳脚跟,他便已经快步朝着御书房里屋走去。 在里屋中,龙案前一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端坐着。 这中年男子面如冠玉,蓄着长须,两道长长的眉毛足有一尺长,垂于两边,看上去倒很有一番帝王之姿,只是那炯炯有神的双眼睛却布满了血丝,看上去极为疲惫。 当日猴子杀玉帝、西王母,连带着,连他们的魂魄一并毁了,以至于天庭重建,却也没办法将他们复活。经三清协商,只得另立新帝。 而这一位,便是新任的玉帝——张百忍。 见了玉帝,那天将连忙单膝跪地,将手中奏折呈于额前道:“启禀陛下,这是巡天府方才送来的奏折。” “巡天府的紧急军情?又是谁闹事了,九头虫?还是牛魔王、鹏魔王?”玉帝闻言,不由得伸手揉了揉晴明穴,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李靖不是刚刚才与他们缔结了协约休兵吗?这帮子妖怪,真是一天都不消停。” 那天将低着头,轻声道:“启禀陛下,不是他们……” “不是他们?难不成是吕清和多目怪?他们可甚少生事啊。”说着,玉帝已经伸长了手。 一旁的卿家连忙从天将手中接过奏折,转交玉帝。 翻开奏折,只一眼,玉帝的脸就刷的一下白了,瞪大了眼睛,那眼角猛地抽搐。 跪在龙案前的天将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玉帝,轻声奏道:“启禀陛下,南瞻部洲有一山,名唤两界山,因新近发生大异动,扰了民生,巡天府便着巡天将前去查勘,却发现那两界山已经崩裂。听山民说,那山下原囚有一妖猴,此次异动,乃是那妖猴破开了封印出逃所致……巡天府怀疑,那出逃的妖猴,便是久寻不获的妖猴孙悟空。” “孙悟空……” 对于天庭乃至于三界来说,“孙悟空”这三个字,都是个噩梦啊……难道在自己手上,那噩梦要重演吗? 隐隐地,玉帝也有些慌乱了,他猛地眨巴着眼睛,伸手指着那天将道:“可知那妖猴现在何处?” “那妖猴已逃去无踪,巡天府现正派人四处搜寻。” “动……动作别太大,切勿惊动了他。若是有了确凿证据证明那妖猴便是孙悟空,也要先行禀报三清再行定夺,可切勿莽撞激怒了他。” “诺。” 那天将正要转身,却见玉帝又嘱托道:“通知李靖,在形势明朗之前,切勿再对凡间用兵,以免徒生事端。” “连对散妖也停止……?” “对。”玉帝斩钉截铁地答道。 第四百八十三章造访龙宫 漆黑一片的海流中,猴子缓缓地前行着。 几条长得奇形怪状的鱼从他的身边缓缓而过,直到发现了他,才一惊,遁去无踪。 猴子依旧面无表情地前行着,那双目一点神彩都没有,就如同刚睡醒一般。 许久,远处出现了一点亮光。 远远地,他望见了山峦环绕之中的东海龙宫,如同一只巨大的章鱼横卧海底伸出自己的触手一般。 跨别六百多年,依旧是那么富丽堂皇,一点,都没有变啊。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笑了笑,压低身姿加速前行。 不多时,几个游曳的虾兵迎了上来,手持兵刃指着猴子高声叱喝道:“来者何人?龙宫重地,岂容闲杂人等擅闯?” “让敖广出来见我,或者让敖听心出来也行。”猴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几只虾兵顿时一怔。 …… 正殿中,一只蚌壳微微张合吞吐着气泡,着装艳丽的蚌精往来不断。那四周一个个夜明珠,将一切照得通亮,遍布的红色珊瑚尽显华丽。 在这殿堂之上,身为四公主的敖听心正细细地给自己的父王汇报着龙宫近期施政的细则。 一位蟹将急匆匆地奔入殿堂之中,跪地奏道:“启禀陛下,那宫门外来了一只妖猴,说要见您……” “来了一只妖猴?” “是小七吗?”敖听心轻声道。 “不是,若是小七末将认得。” 敖听心笑了笑道:“莫非那花果山又出了一只炼神境的猴妖了?这倒是可喜之事啊。” 龙王淡淡看了蟹将一眼,随口问道:“对方可通报了姓名?” “不曾,那身上亦无任何标识。”蟹将拱手道:“他直呼陛下名讳,却不肯自报家门,扬言说要陛下出去见他,若是陛下不在便让四公主出去见他,那口气甚为狂妄。几个虾兵前去驱赶,却都敌不过他一招。依末将看,那修为起码有化神境以上,故而先行禀报陛下,再行定夺。若是陛下确认不认识这么一只妖猴,末将这就去调集禁卫将他驱出东海。” 再仰起头时,那蟹将却见老龙王与敖听心脸色煞白,不由得有些茫然地缩了缩脑袋。 六百五十年的光阴,龙宫除了少数几个修为有所成的大将和那些了立下功劳被下赐蟠桃的功臣,大多都已经被更换了数遍。 对于未经历那场大战的人来说,猴妖仅仅是猴妖,三界之中,猴妖何其多。但对于经历过那场大战的人来说,‘猴妖’这两个字,意味着一种可怕的可能性。而能直呼东海龙王名讳,又认得四公主敖听心的猴妖,距离那种可怕的可能性已经不远了。 许久,老龙王注视着蟹将轻声道:“那妖猴衣着如何?” 蟹将略略想了下,道:“妖猴身上并无衣物,只是捆了几块香蕉叶片,与方化形的小妖无异。可是修为,却是非同一般。” 老龙王已经开始冒汗了,他侧过脸去对着敖听心道:“你觉得,会是谁?” 此时,敖听心也是一脸的凝重,她紧蹙着眉头道:“化神境的妖怪,该都是有些见识的。若是无甚实力,定不会傻到孤身闯龙宫才对。这三界之中能孤身闯龙宫而面无惧色的猴妖,当数那行踪不定的猕猴王与狱狨王。若是他们还好,毕竟他们与牛魔王是结义兄弟,牛魔王又与天庭刚休兵,该不会随意起祸端才是。可一来那猕猴王、狱狨王与我东海龙宫素无往来,二来,也断不会捆几片香蕉叶子就上门……如若不是他们的话……” 话到此处,敖听心便顿住,没再往下讲了。 老龙王看上去已经有些慌乱了,扶着龙椅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许久,敖听心躬身道:“父王,听心与花果山上下都有些旧情份,不如就先让听心出去看看吧。” “也……也好。”老龙王抬手将那蟹将招到身前,低声道:“将禁卫都召集起来,随行保护四公主。” “诺。” 还没等那蟹将转身,敖听心便已经伸手制止了,轻声道:“免了。若是猕猴王或者狱狨王,必无大碍,若是那另一个,即便将龙宫所有人召集起来,也无所作为。反倒,容易让对方误会。” “对对对。”老龙王连忙道:“你看父王都有些糊涂了,对对对,听心说的是。” …… 不多时,龙宫紧闭的大门便缓缓敞开了。 敖听心提起裙摆跨过门槛,远远地便看见一众兵将将猴子团团围住。在那包围圈的正中,猴子懒懒地瘫坐在一块石头上。 见到猴子的瞬间,敖听心便整个呆住了。 她一眼就认出了猴子,藏在袖中的手暗暗紧了紧。 猴子撑着膝盖缓缓的起身,仰起头,一步步朝着敖听心走去。 “站住!见了四公主还不下跪行礼!” 那四周的兵将见状,一个个赶紧手持兵刃上前阻拦。 一急,敖听心连忙高声叱道:“住手——!全都退下!擅动刀兵者斩!” 这一声叱喝之下,那一众兵将一怔,一个个面面相觑,收起武器,缓缓退下了。 “别担心,我不想打架。”与敖听心擦肩而过,猴子跨过门槛大步朝着龙宫内围走去。 敖听心干咽了口唾沫,收了收神,连忙转身碎步跟了上去,那神色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小丫鬟似地,看得一众兵将都傻了眼。 有堂堂四公主跟着,这一路上,自然无人阻拦。龙宫里的人一个个恭敬地行礼,只是一个个看猴子的神情都有些诧异。 待走到龙宫的内院中猴子才停下了脚步,眨巴着双眼朝着四周望了好一会,轻声问道:“你们龙宫的宝库在哪里?太久了,我都有些忘了。” “在这边。”敖听心低着头连忙快步上前带起了路,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圣爷想找什么宝物,可否告知听心?” “就是想找件衣服穿罢了,想去见见故人,总不能绑着两片叶子就过去吧?几百年没见了……这样太狼狈了。”猴子轻声道:“想了半天,只想到你这里,所以就过来了。” 自始至终,无论语气还是神态,都充满了倦意。 一路走到龙宫宝库前,敖听心福身行礼道:“大圣爷还请稍候片刻,听心这就让人去取钥匙,只需片刻便可。” “行吧,快点。”猴子点了点头道。 敖听心伸手招来一位虾兵,让他去取钥匙。 那虾兵虽然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四公主亲自下令,自然也不敢怠慢,应了声“诺”。便赶紧转身跑开了。 待那虾兵走后,猴子才瞥了敖听心一眼道:“干嘛那么怕我?记得以前你还敢给我添乱来的。” “那是听心年幼不懂事。”说着,敖听心连忙福身道:“听心替龙宫上下谢过大圣爷当日不杀之恩。” 听到这一句,猴子顿时笑了出来,轻声叹道:“你这……可真够拘谨的。你龙宫也没得罪我什么,我杀你们干嘛?况且,杨婵的嫂子还是西海三公主,真要论起来,我们还是亲戚。若是对你们龙宫动手,她还不扒了我的皮?” 敖听心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圣爷去见过杨婵姐了?” “还没,打算换身衣服就去见。还想见见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这些年……大圣爷都在哪里呢?听心听说大圣爷被佛门囚禁了,没想到……” “是囚禁了没错。”猴子仰起头,有些疲惫地叹道:“关了六百五十年,刚出狱。” 说着,他自己呵呵地笑了起来。 敖听心却不敢跟着笑,只是一直如同一个小丫鬟般站在猴子边上。 好一会,猴子轻声问道:“花果山现在怎么样了?这么近,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听心闲暇都会过去走走。” “哦?” “自从大圣爷您失了音讯,花果山就散了。当日一战,也将花果山打成了一片焦土。如今倒是还有些小妖生活在那里,只是当日熟悉的人,却一个不在了。” “小妖……都有名字吗?” “草小花,大圣爷还记得吗?” “那株仙草?” “恩。那次大战之后,因为您失了音讯,众妖意见不合,妖族便分裂了。牛魔王、鹏魔王、九头虫、吕清、多目怪各领一支,各奔东西。那小的就数也数不清了。草小花说是要回水帘洞,所以战后不久,便返回花果山定居。” “真没想到最后死守花果山的会是她。”说着,猴子伸手揉了揉眼睛。 抬眼注视着猴子,敖听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圣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正当此时,那虾兵已经取来了钥匙快步跑到敖听心面前双手呈上。 接过钥匙,敖听心便伸手打开了宝库的门,那眼睛却还时不时望向猴子,依旧是那么小心翼翼地。 “现在什么打算都没有,走一步看一步呗。”说着,猴子往前一步,伸手推开了大门。 …… 此时,三界之中,一个来自灵山的小道消息已经疯传开来了,说是有一个来自东方的和尚奉佛祖之命往西天取经。 有人说,这和尚乃是佛祖如来座下二弟子金蝉子转世,只需吃他一口肉,便可长生不老,无需再每到寿元将近之时便想方设法弄蟠桃,找人参果。 有人说,其手中佛祖所赐金鉢,可聚天下财物。 有人说,其身上佛祖所赐袈裟,若是披上了,便可白日飞升! 那传言越来越玄乎,越来越匪夷所思。 更有甚者,竟指天起誓,说是佛祖如来已明言,此次西行,乃是考验,若他能平安抵达大雷音寺自然是好,即便他中途被妖怪吃了,被凡人杀了,也是天命使然,断不追究…… 一时间,三界风起云涌! 第四百八十四章施主,请自重 一步步走在龙宫的宝库之中,猴子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着,敖听心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 金色的地砖,朱红的柱子,随处可见散落的黄金,宝石在壁上夜明珠的照耀下不断地闪烁,这里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地刺眼。 若是几百年前,这些俗物猴子该是正眼都不会瞧吧,可现在每件东西,他都会细细打量,看得入神。 六百五十年的光阴,整个世界都变了,这未经战火的东海龙宫,应该属于变化最小的地方吧。可不知为何,猴子总觉得眼前看到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砖头,一根柱子,都与几百年前看到的不同。 也许,他自己也变了吧。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陌生得让人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大圣爷,铠甲存放在这边。” “哦。”猴子连忙收了收神,那感觉,就好像刚从睡梦中被唤醒一般,尴尬眨了眨眼睛道:“知道了。” 领着猴子,敖听心缓缓穿越龙宫从堆积如山的珍宝中腾出来的一条小路一步步朝着宝库的深处走去,那身后始终跟着几个虾兵在远远地眺望着。 还没等两人来到存放铠甲的府库,龟丞相已经躬着身子小跑着追了上来。 见了猴子,他一个飞身扑倒在地,叩首道:“不知大圣爷驾临,老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该万死!请大圣爷恕罪!” 这一幕,看的身后的几个虾兵都傻眼了。 即便是对龙王,也从未见这龙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丞相如此敬畏啊。 眼看龟丞相行此大礼,猴子却只是回头淡淡地看着,轻轻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闻言,龟丞相朗声道:“大圣爷不宽恕老臣,老臣不敢起来。” “我很累,懒得讲话,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一句话说得轻巧至极,却听得龟丞相一阵哆嗦,不由得干咽了口唾沫,往后缩了缩,直到见一旁的敖听心正悄悄给他使眼色,才颤颤巍巍地起身。只是那头依旧深深地埋着,时不时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望向猴子。 稍稍沉默了一下,他低声拱手道:“大圣爷,老臣替我家龙王向您请安了。” “你家龙王?”猴子微微一愣,深深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恍然大悟似地说道:“对了,来了还没见你们老龙王呢。我想在你们龙宫宝库拿点东西,你们龙王不介意吧?” “哪能介意啊?”龟丞相连忙堆起笑脸,一脸谄媚地说道:“我家龙王说了,我们龙宫的,就是大圣爷您的。只要大圣爷您想要,就是要拔他的胡子,也毫无怨言。” “不介意就好。” 说着,猴子就要转身,龟丞相又连忙说道:“另外,大圣爷,我家龙王已在大殿设宴恭候,稍后,等大圣爷挑完了所要的东西,还请大圣爷移驾大殿,让我家龙王尽一尽地主之谊。” 还没等猴子回答,龟丞相那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又补充道:“还有,我家龙王交代了,若是大圣爷您想要,而我东海龙宫宝库又没有的,只要您说一声,天下地下,我家龙王都必定尽力为您搜寻来。” 说罢,龟丞相便一脸谄媚地望着猴子,猴子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看上去神色之中还带着丝丝的疲惫。 许久,猴子扭头往向敖听心,轻声道:“一会再说吧。” 敖听心会意地点了点头,迈开小步继续带着猴子沿着过道缓缓地走,只留下龟丞相呆站在原地。 半晌,他也犹豫着跟了上去。 …… 黎明时分,天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 玄奘骑着马,半眯着眼睛沿着崎岖山路缓缓地走着。迎面而来的雨滴将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打得湿漉漉地。 渐渐地,前方的路变得泥泞不堪了,雨也越下越大。 远远地望见路边一个破损的亭子,玄奘干脆快马加鞭,将马直接骑上凉亭去,卸下行囊来避雨。 望着灰蒙蒙的天,他不由得深深地一叹。 此时,远处山林间,文殊与一位年轻僧人正远远地注视着玄奘。 许久,那僧人缓缓地笑了出来,轻声道:“那妖猴也没跟他一起西行。就他这样能走到灵山大雷音寺?我看他连今天这关都过不了。” 文殊也不答话,只是伸手拨开遮挡的叶片继续细细地打量着玄奘。 …… 走入一个低矮的府库内,猴子见到了如同军阵一般排布开来的足足近千套铠甲。那一件件看上去虽说不一定比得上天庭大将所穿铠甲,但比之普通天将所穿,却已经是绰绰有余。 敖听心转过身来福身行礼,轻声道:“我东海龙宫所藏铠甲都在这里了,可要衬得起大圣爷身份的铠甲,这宝库之中恐怕一时间还难以找到吧。” “不了,我看这里的铠甲都挺好。”猴子摆了摆手道:“说到底,也就是个遮羞物罢了。若是对方能伤我,莫说龙宫了,这天地间恐怕也找不出一件铠甲能防得住的。” “大圣爷说得是。”敖听心微微点了点头,转而对龟丞相道:“去替大圣爷取几件里衣过来吧。” “诺!”龟丞相连忙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缓缓地走在过道上,猴子一件件地瞧着,目光淡然。 不多时,他在其中一件金色铠甲前停下了脚步,伸手抚在拿胸甲的雕文上。 “大圣爷喜欢这一件?” “这一件,跟当时我从天庭回花果山的时候,你们送的那件有些像。” 敖听心沿着嘴淡淡笑了笑道:“大圣爷说笑了,那一件,可是西海珍藏的锁子黄金甲,岂是这件可比?” 猴子也是跟着笑了笑,揉了把脸叹道:“我当新郎的时候穿的就是你们送我的那几件,只可惜后来都毁了。” 这一说,敖听心连忙收了收脸上的神情,不敢再笑。 稍稍犹豫了一番,她又低声道:“若是大圣爷着实喜欢,听心也可命人重铸一副,只是,那锁子黄金甲工艺极其复杂,即便倾四海之力,恐怕也得月余才能铸成。” “不用了,我也就随口说说。这边的铠甲都挺好,不一定要那一副。况且……就算真铸成了,也不是原来那一副啦。” 说着,猴子转身继续往前走。敖听心也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 此时,龟丞相已经急匆匆地奔入大殿中。 一见龟丞相,老龙王便快步迎了上去,当头就问:“怎么样了?” “启禀陛下。”龟丞相紧蹙着眉头,干咽了口唾沫道:“也……也没怎么样啊。” “没怎么样?” “对,没怎么样。” 老龙王的眉头也不由得蹙起了,低声问道:“你确定是他吗?” “应该是没错,就算老臣看走了眼,四公主怎么可能也跟着看走眼呢?” “真的是他……”老龙王两手放在身前反复揉搓着,犹豫了好一会,又低声问道:“你把本王跟你说的话,都转达了?” “都转达了,一字不漏。” “那他也没说什么?” “没说。” “也……没提他花果山兵败之后我四海龙宫依旧臣服天庭一事?” “压根就没提。他看上去有些怪怪地,好像……来咱这儿,就纯粹为了借件衣服穿。” “借件衣服?” “对,这说来也不奇怪,陛下您是没看到,这几百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那身上就剩几片叶子遮掩了。”说到这儿,龟丞相一个激灵,连忙道:“坏了,不能再耽搁了,老臣得赶紧给他找几件里衣送过去。” 说着,他一个转身就往殿外跑。 “里衣?”老龙王连忙嚷嚷道:“记得往好的挑!把最好的拿给他,多拿几件!” “老臣明白!” 直到此时,老龙王才缓缓松了口气,轻声叹道:“这猴子没发难就好,没发难就好。当初四丫头被她掳了去花果山,现在看来反倒是因祸得福啊。好歹……不管怎么样总有个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人呐。” …… 渐渐地,雨停了。 玄奘从亭中伸出手去,望了望天,长长地纾了口气,牵着马走下那仅有三阶的阶梯。将行囊重新捆上马鞍。 正要翻身上马,他却又不由得愣了一下,扶着白马的鬃毛道:“这一天多的时间,都忘记喂你了。哎……难得你也毫无怨言啊。” 摇了摇头,他笑了笑,又将行囊重新解了下来,牵着白马栓到一旁小溪边的树上,就近啃起了草。他自己则从行囊中翻出一本佛经,细细地研读了起来。 远处得僧人悠悠叹道:“避雨、喂马,还得吃喝拉撒睡,就这样一副凡躯,他也敢发宏愿普度众生?说是金蝉子师叔转世,我还以为如何了得呢。没想到啊,好好的佛,沦落至此。何必呢?” 一旁的文殊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可千万别小看了,正因为弱小,却敢发如此宏愿,才是大勇。” “这么说也是,就看他如何化解吧。此事,便交给弟子吧。他要渡众生,我就送几个人给他渡渡看。”说着,那僧人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文殊稍稍犹豫一下,朝着玄奘望了一眼,转身也跟了上去。 …… 不多时,远处一处洞窟中,一个大胡子猛地惊醒了。 …… 东海龙宫宝库中,龟丞相总算送来了里衣,而猴子也已经挑定了一副铠甲。 只是,那副铠甲着实出乎敖听心的意料。 黑色的胸甲上一道中分,两边简单地刻了几捋云雾,护腕则完全只有嵌边的条纹,再加上一双看上去简单无比的黑色长靴…… 就这样一副铠甲,莫说先前龙宫给他送的那一副了,便是比之他在花果山之时日常穿的那一副,都要差上一许多。而在这龙宫宝库中,也算不得好货色。 就这样一副铠甲,若真要挑出个好来,那便是这副铠甲在众多铠甲之中论外观是少有的低调,即便放到凡间,估计也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什么稀罕物。 不过,既然猴子认定了,敖听心与龟丞相也不便多说什么。 略微想了想,敖听心便上前将里衣提在手中,抖直,缓缓朝着猴子走了过去。 “你干嘛?”猴子忽然问道。 敖听心支支吾吾地说道:“服……服侍你换衣服……” 闻言,猴子无奈地笑了笑,一把将敖听心手中的衣服夺了过去。 “得了吧,你真把自己当丫鬟了?以前在花果山的时候咋没见你这么怕我呢?” “今时不同往日了。”敖听心轻声道:“大圣爷现在可是天道修为。以听心的身份,恐怕都未必及得上当您的丫鬟。” “嘿,天道修为?道心都破了还什么天道修为?” “道心破了?” 在场的两人都不由得一怔。 猴子却只是笑了笑,仰着头道:“要修回来随时都可以,不过,其实也没差。反正就算修回来了,我也没办法拿如来怎么样。即使不修回来,这三界之中该也是没人能拿我怎么样。有时间再说呗。” 说着,猴子望向敖听心道:“你可以转过身去吗?虽说我浑身都是毛,但到底是在换衣服啊。” 敖听心一惊,连忙转过身去。 七手八脚地,猴子很快将衣服换好了,又将选定的铠甲穿上了身。可就这一副铠甲套在身上,与昔日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却是全然不同的风格。 如果说穿着黄金锁子甲的是志在吞吐天地的万妖之王,那么眼前的这个,就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猴妖。 甚至看衣着,说是炼神境的妖将也没人会怀疑。 注视着一旁摆放的等身铜镜里的自己,猴子一脸的落寞。 呆呆地看了好一会,他微微撅起嘴笑了笑。 一旁龟丞相总算松了口气,躬身拱手道:“大圣爷,既然您觉得还满意,那就请移驾大殿。我家龙王已经备下了宴席,龙宫上下也都在那里侯着呢。” “不了。”猴子轻声叹道:“替我跟老龙王道声谢,我还有事,就不逗留了。” 龟丞相似乎还想劝,一只手却已经被敖听心按住,连忙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刚刚说,你平时没事会去花果山?” “回大圣爷的话,是的。” “能别那么拘谨吗?”猴子无奈地蹙起眉道:“要麻烦你带我走一趟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认不认得我,这一趟过去,可千万别被他们扫地出门才好。” “大圣爷说笑了。虽说六百五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妖怪如今还活着的不多,但肯定还是有不少认得您的。大圣爷无需担心。”说着,敖听心侧过身去对龟丞相道:“听心要陪大圣爷走一趟花果山,就劳烦龟丞相跟父王说一声了。” “这……”那龟丞相急得眼珠子直转,却又不敢说半个“不”字。 见状,敖听心只得对他反复使眼色,微笑着点头。 龟丞相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带着敖听心,猴子很快出了东海龙宫,朝着花果山而去。 …… 小溪边,那白马还在悠闲地啃着草,雨后的世界一片湿漉漉地,却有一种难得的干净。 玄奘一手拄着法杖,一手握着经书在亭中来回地踱着步,时而仰起头来,时而双目紧闭,似乎不断地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间,四周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伙身穿布衣,袒胸露腹的恶徒手持兵刃从一旁的树后窜了出来,转眼之间已经将玄奘所在的亭子包围了起来。 “嘿,还真有个和尚!我就说我爷爷没骗我嘛!”那为首的大胡子一手挥舞着砍刀哈哈大笑了起来。 玄奘不由得一怔,淡淡朝着来者扫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总共六个。” 说着,那手一松,手中经书“啪嗒”一声,合上了。 这态势,任谁都能看出来者不善。 远处偷偷看着的僧人不由得笑了出来,叹道:“他不是要普渡众生吗?那就先普渡普渡这几个吧。” 一旁的文殊依旧不言不语。 只见那为首的大胡子捋了捋腰带,挺胸道:“你可是东土来的玄奘啊?” “正是贫僧。”玄奘随手将手中经书丢到一旁的行囊上,往前跨了一步,拄着法杖对着他们行了个礼道:“不知施主找贫僧,何事?” 这一说,那一伙恶徒顿时都笑了起来。 “也没什么事。”为首的大胡子指着玄奘高声道:“这么着,你爷爷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姓王,名五,江湖人称大刀王五,这一带的人呢,都叫我大王。平时没事儿,也就是在这里收收过路费,遇着不长眼的,就顺手送他归西。这么说,你明白吗?” 玄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大胡子,轻声道:“那就是……山贼的意思?” 这一说,那一伙恶徒又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算是吧,反正我暂时也没找到更贴切的词儿。”盯着玄奘,大胡子笑眯眯地说道:“今天本来是打算休息的,不过呢,刚刚我爷爷给我托了个梦,说有个和尚叫玄奘的,今天要经过这里。还说,你手中有个金鉢,能聚天下财物,可有此事啊?识趣的就把金鉢留下,饶你不死。” 玄奘面无表情地答道:“贫僧正是玄奘,不过,没有金鉢。” “没有金鉢?”一时间,众山贼面面相觑。 “你们这帮蠢货,他说没有你们还真就当没有了?”那大胡子拉长了声音道:“连名字都撞对了,这金鉢肯定也是有的,搜!” 话音未落,两个山贼已经卷起衣袖朝着玄奘的行囊走了过去。 正当他们双手即将触及那行囊之时,只听“咚”的一声,玄奘手中法杖的一端落到了行囊上。 那一众山贼都愣住了。 只见玄奘握着法杖的另一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大胡子道:“不问自取,非君子所为。施主,请自重。” 第四百八十五章是不是背叛了 注视着那落到行囊上的法杖,大胡子缓缓仰起头来,瞪眼咧嘴地笑道:“你是想找死?” 远处的僧人顿时失笑了,一旁的文殊却是微微眯起双眼。 玄奘面无惧色,缓缓抬起握着法杖的手,侧过脸去望向了靠近自己行囊的两个山贼。 那两个山贼都若无其事地望向了自己的头领。 “呵呵呵呵,不错,有胆色,老子就成全你。”一摆手,那大胡子恶狠狠地说道:“宰了他!” 一声令下,那两个山贼当即狰笑着卷起衣袖,提着刀朝玄奘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佛门和道家一样,严格来说都是挑战自我极限的修者,但修行的方式却是大不相同。 道家修的道法,能驻颜,能强身,年纪轻轻便实力强大并不稀奇。但佛门却不是这样。 佛门的修行,主要靠的是顿悟,强调的是心性,要历经磨难而放下一切。除却极少数天资极高的和尚,一般都是要年纪极大,拥有丰富的阅历才能有所成。 所谓高僧高僧,大多都是白胡子一大把的,甚至经过几次轮回,也毫不奇怪。 而眼前这个孤身一人的和尚显然不属于那小小年纪便成佛身的极少数,在他们眼中,这不过就是个弱不经过风的游僧罢了。 这种人,他们一年都不知道砍死几个呢。 见二人缓缓而来,玄奘迅速将法杖收了回来,不紧不慢地摆起了架势。 “嘿,还真像那么回事啊。”一个山贼指着玄奘笑了起来。 话音未落,只见玄奘双眼一瞪,一个突进,那法杖重重顶在一个山贼的腹部。 一声惨叫,惊呆了所有人。 一瞬间,那山贼痛得张大了嘴巴。 还没等众山贼反应过来,玄奘已经一个旋转跃起。 火红色的袈裟飞扬。 急旋之中,法杖重重砸在另一个山贼的脸上。 鲜血夹杂着牙齿飞溅而出。 几乎是同时,两个山贼栽倒在地,扬起沙尘。一个捂着肚子满地打滚杀猪一般地哀嚎,一个直接就晕了过去。 落地之际,玄奘拄杖而立,单手作揖,朝着山贼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淡淡道:“善哉善哉,贫僧今日略施小惩,还望施主日后改过自新,勿再从此孽务。” 其余的四个山贼早已惊得张大了嘴巴,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那远处的僧人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是……这是单纯得体术?” 文殊将视线缓缓收了回来,淡淡地笑着:“果然是有备而来。” 好不容易地,那四个山贼才缓过神来。 “你这和尚,还真有两下子……”为首的大胡子嘴角直抽,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玄奘,恶狠狠地说道:“不过,双拳难敌四手,老子劝你还是赶紧将金鉢交出来,不然,老子让你身首异处!” “施主莫不是还准备跟贫僧切磋一番?”淡淡地说着,玄奘望前跨了一步,那一众山贼当即吓得纷纷后退。 那大胡子干咽了口唾沫怔怔地望着玄奘,却又不甘心就此退去,一时间,双方僵持住了。 远处的僧人侧过脸去望向一旁的文殊,低声问道:“他是否隐藏了真实修为?” 文殊仰起头略略思索了一下,摇头道:“正法明如来倒是提过这第十世的金蝉子从小便不爱经文,反倒时常跟着寺里的武僧习武,也就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罢了。不过,虽说是拳脚功夫,但不同的人用起来,威力也大不相同吧。” 说罢,他轻声笑了笑,那一旁的僧人却已经笑不出来了。 一旁的文殊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叹道:“此行,既是对他的考验,也是对你的考验。那玄奘身处包围之中况且分毫不乱,你站在这里,却是一惊一乍。” 那僧人一惊,顿时意会了文殊话中的用意,连忙双手合十,躬身道:“弟子失态了,谢尊者提点。” 文殊默默地点头,不再言语了。 远处,一个喽啰贴到大胡子身边低声问道:“大王。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那大胡子深深地喘息着,握紧了大刀咬牙道:“既然我爷爷已经托梦给我了,这金鉢便已经是我王五之物,无论如何,都没有让它就这么溜走的道理。” “那……” “你,立即去回去多带点人……不,能动的都给老子叫来!” “诶……诶。” 那喽啰迅速转身连滚带爬地奔上山去,其余三个山贼则依旧忐忑地握着兵刃站在原地,紧盯着玄奘。 见状,玄奘淡淡地扫了一眼他们那六个抖得厉害的膝盖,无奈叹了口气,往侧边挪了一步。 这一挪步,其中一个山贼已经快步跑到白马跟前。 玄奘当即停下脚步,淡淡道:“贫僧不跑,但,你们也不能动贫僧的马。” 那大胡子当即摆了摆手让站在马边的山贼退下。 “老大,你真相信他不跑?” “就他那身手,想跑你拦得住?” 闻言,那山贼只得干咽了口唾沫退回大胡子身旁。 见那山贼已经退下,玄奘拄着法杖一步步地往回走,到那行囊边上,放下法杖,伸手摘下自己得万佛冠。 “你……你要干什么?”大胡子指着玄奘尖叫道。 玄奘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 就在一众山贼的注视下,玄奘将万佛冠放到行囊上,又不紧不慢地将自己身上得袈裟脱下,叠好,一并放到行囊上。 紧接着,在他俯身勒紧自己脚上的捆带,托着法杖盘腿坐下,双目紧闭,轻声道:“贫僧只有这一件体面的袈裟,若是一会被血溅脏,往后住寺,恐怕就不太好说话了,还请诸位见谅。” 这一段话轻描淡写,却听得山贼们眼角直抽。 这是蔑视,彻彻底底得蔑视。 大胡子恼羞成怒地对着玄奘吼道:“你……你休要狂妄,你可知我那洞窟中有多少人?” “多少人……有区别吗?”仰起头,玄奘注视着大胡子,淡淡一笑,笑得和蔼,却不由得让一众山贼都寒到了心底…… 那大胡子嘴角抽搐得越发狠了。 和尚不是整日吃斋念经吗?这真的是他们所知道的和尚吗? 什么叫笑面虎?他们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 东海海面上,两朵水花溅起,猴子与敖听心凌空悬浮着。 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一片,呼啸的份以及漫天的沙尘。所有的一切,就连远处的花果山主峰都只剩下一个影子。 看到这一切的瞬间,猴子整个呆住了,那神情变了数变。 “这里……怎么回事?” 身后的敖听心低声道:“有交代说,不准给花果山降雨,所以这里已经六百五十年没降过雨了。” “谁的命令?玉帝,还是老君?” “准确地说,都不是。” “那还有谁?” “这是天庭和佛门共同的意思。”说罢,敖听心的小心翼翼地望了猴子一眼。 隐隐地,她能感觉到猴子得呼吸顿时急促了不少。 深深地闭着眼,猴子静静地悬浮着。 许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转身朝着地面落去。 见状,敖听心也连忙低着头跟了下去。 落到地面上,猴子躬下身子抓起一把黄土,攥在手心静静地注视着,良久,才松开手任其飘散,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敖听心的手暗暗紧了紧,有些忐忑地朝猴子望了过去。 仰起头,猴子茫然地望着四周的一切。 六百五十年的光阴,六百五十年前那场战争中遗留的建筑残骸如今大多已经掩埋在土中,即便是露出地表的部分,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蚀,也早已不成样子了。 或许后来者还能猜出这曾经是一座庞大的城市,只是,恐怕再也没人能想象当日战舰遮天的盛况了吧。 “他们不准你们下雨,万圣龙王也没给这里降雨吗?还是说,他们也出事了?” “他们没出事。” “那就是……背叛了?” 敖听心微微低着头,不答话。 “没背叛,又不给花果山降雨,这是怎么回事?”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哼地笑了出来,轻声道:“最早的花果山……在我还没上天任弼马温的时候,我总觉得整个花果山最聪明的就是你,也曾想过让你当我的军师。今天你给我分析分析,就降雨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犹豫了许久,敖听心低声道:“佛门,其实并没有太积极对待花果山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了大圣爷的花果山就只是个粗枝末节,如果能顺手处理,便处理了,如果不能,放着也无伤大雅。大战之后,佛门就已经撤离花果山,从此再未踏足。” 猴子缓缓回过头来,静静地听着。 “但天庭却不同,天庭与妖族,虽说如今已经有了些变化,但到底还是对头……即使是分裂之后,妖族各枝也一直对外宣称他们在积极地寻找大圣爷您的下落,宣称,他们只效忠于您。即便是现在,六百五十年过去了,听心也相信,只要大圣爷您登高一呼,天下妖众便会再度齐聚花果山。因为您做成了他们万年都做不成的事,您是妖族的旗帜。同样的,花果山,也是一面旗帜。如果不是花果山变成这幅景象,想必,妖族也不会彻底分裂吧。” 望着漫天飞舞的沙尘,猴子轻声道:“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万圣龙王一家,还有九头虫,是不是背叛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送信 沙尘从猴子身边呼呼地刮过,他缓缓地侧过脸,注视着敖听心。 “他……”敖听心欲言又止,许久,才轻声道:“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 “投靠天庭了吗?”猴子轻声问道。 “没有。”敖听心摇头道:“其实这些年,天庭对妖族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事实上他们也不得不改变。妖族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妖族,而六百五十年前的那一战之后,天军几乎是推倒了从头来过,至今都没有完全恢复元气。天庭早已经没有能力同时应对三界之中所有的妖怪,再加上佛门插足阴间事务……” “所以呢?” “所以,他们将原本的剿灭,改为制约,只对小妖出手,至于大妖,只要不过分,他们甚至可以予以承认,只是定期地会利用各种机会加以削弱。在许多问题上,天庭都让步了。唯一不让步的,就是花果山的降雨。” 注视着猴子,敖听心缓缓说道:“大妖之间互不信任,互有摩擦,难以拧成一股。他们都需要一个证明自己名分的东西来获得天下妖众的心。大圣爷下落不明,原本作为继承者的灵犀已经身陨,您亲自授命大元帅的短嘴也已经战死,除了三圣母之外,他们唯一可以争取的名分,就是花果山了。” “可惜谁也无法在这里站住脚。没有降雨,意味着这个地方无法提供大量的食物供给前来投奔的小妖,也无法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妖族帝国。我想,这也就是天庭禁止花果山降雨的真正原因了吧。” 猴子呆呆地眨巴着眼睛,脑海中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一般。 就刚刚短短的谈话,这当中透露出多少种讯息? 整个世界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呈现失控的状态。 亲眼看到昔日强大的花果山势力分崩离析,这当中的五味,无以言表。 稍稍沉默了一下,敖听心接着说道:“九头虫并没有投降天庭,他至今拥有属于自己的部队,割据一方,甚至有时会与天军起摩擦,兵戎相见。万圣公主和万圣龙王却出乎意料地受到了玉帝的册封。我想……这当中该是有些什么交易吧。” “九头虫……还是一点没变啊。”猴子嘴角微微扬起,深深吸了口气,轻声笑道:“你在替他们说情吗?” “听心不敢。”敖听心连忙福身。 “算了,不问你了,有一天,等我遇见他,亲自问吧。” 说着,猴子迈开脚步朝着远去走去。 敖听心连忙快步跟了上去紧紧地跟着猴子,犹豫着低声道:“大圣爷方归来,当务之急该是凝聚人心,而非清理叛徒……” 猴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敖听心也当即站住,有些忐忑地望着猴子的背影。 “看来,你和万圣龙王一家确实交情不浅啊。” 敖听心一惊,微微低下头:“大圣爷……说笑了。” “从刚刚开始,你就很怕我,所有的话,也都是点到即止。为了万圣龙王一家,却敢开口说情。” 敖听心交叉身前的手顿时微微紧了紧。 世界已经变了,对猴子来说是如此,对敖听心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这猴子早已经不是当初花果山刚刚站稳脚跟时候的那只猴子。他是名副其实的万妖之王,纵使天道修为已失,如果他想灭四海龙宫,也不过一念之间的事情,谁也救不了。 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只自己在他面前可以开玩笑,甚至耍点赖皮的猴子。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给四海带来灭顶之灾。 警惕地望着猴子,短短的时间里,敖听心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 “放心吧!”猴子的声音忽然抬高了八度,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没打算追究什么,他们做错了,我何尝又做对了呢?” “大圣爷……” “走吧,去看看他们,不过,我改变主意了,还是别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说着,猴子迈开脚步。 就在那不远处,一片黄沙的世界中,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十来只小妖的存在。 …… 远远的,一大批的山贼飞奔下山。 端坐着闭目养神的玄奘那眼睛缓缓地睁开一条缝:“大概有二十个呐。” 依旧是面不改色。 那神情,看的一旁的大胡子一惊,不禁有些不太淡定了。 “大哥!我们来了!” “围起来!” 一大群的山贼迅速将玄奘四周围了起来。 玄奘缓缓地起身拄着法杖往前一步,作揖道:“开始吧。” 伸手拍了拍那僧人的肩,文殊淡淡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那僧人望了文殊一眼,又回头望着玄奘,最终扭头跟着文殊离去。 …… 淹没在一片沙尘中的花果山。 隔着一道残墙,猴子怔怔地望着前方的小山坡。 在那小山坡下有个洞窟,洞窟外一只小猴妖搂着一杆长枪歪歪斜斜地靠着,打着盹。一身的布袍,缝缝补补,看上去像个难民似地。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花果山建立之前的模样,或许还要不如。 “他们就住里面?” “除了这里,还有好几个地方。整个花果山,应该还有四五百只妖怪吧。” “都是什么样的修为?” “战后,花果山的灵气日渐稀少,这里的妖怪修为自然也很难提升。小七是炼神境,草小花也是。其余的,还有几个纳神。” 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猴子轻声叹道:“在这里,他们能找得到足够的食物吗?” 敖听心缓缓摇了摇头道:“找不到,这里的食物特别少。所以,小七经常都过来找我接济。” “那你给了吗?” “只要他开口了,我都会给。不过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过来找我。”说着,敖听心淡淡叹了口气。 “倒是很有骨气啊。”猴子淡淡笑了笑,道:“谢谢你了。” 敖听心连忙福身道:“这是听心应该做的。” “真心谢谢了。”猴子又一次说道。 敖听心沉默不语。 稍稍沉默了一会,猴子开口道:“对了,小七是什么来历?” “土生土长的猴妖,也是这里的头头。不过,六百五十年前那一战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所以,该是认不得您。现在这里有可能认得您的应该只有草小花一个。大圣爷要去见一见草小花吗?” 猴子静静地站了许久许久,呆呆地望着洞窟口那一只抱着长枪,满面尘土的小妖,沉默着。 “或者……听心去将她带过来见大圣爷?” 猴子依旧站着,沉默着,许久,他问道:“这里灵气不足,不适合修炼,他们为什么还呆在这里呢?” “原因很多,草小花是为了要等人,其余的,大多是避难。” “避难?” “恩。”敖听心点了点头道:“这里到底是妖族的圣地,虽说不降雨,但天军也不敢随便踏足花果山。所以,相对于外面流离失所的小妖来说,这里虽然吃不饱,但还是比较安全的。当然,也偶然会有一些‘朝圣者’。” “朝圣者?”猴子不由得蹙起眉头。 “虽说花果山已经被佛门一把火烧了,但终究还是有很多东西留下来,在战争刚结束那会,许多妖怪都喜欢跑到这里来到处挖,偶尔能挖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例如丹药,或者上品的武器。这种妖怪他们称为‘朝圣者’。不过,一来这些妖怪已经越来越少,毕竟几百年了,能挖的东西都早被挖走了,二来,这种妖怪也不会在这里逗留很长时间,毕竟他们并不是真的打算在这里定居。” 听到这儿,猴子不由得哼笑了出来,无奈的摇头,转身就走。 敖听心又是连忙追了上去。 “大圣爷真不准备见一见他们吗?” “不见了,没什么好见的。”猴子随口问道:“杨婵现在怎么样了?还在灌江口吗?” “杨婵姐在华山。” “在华山?她过得怎么样?” “应该……不是太好。” “具体怎么样?” “杨婵姐至今被二郎神囚在华山下,因为各方妖怪都希望她出面主持大局,还组织过多次营救。为此,二郎神在华山布下重兵。当然,也有防范天庭的意思,天军一直希望找到杨婵姐,毕竟她还是妖族一致认可的圣母大人。至于具体过得怎么样,听心也不清楚。” “我被压了六百五十年,没想到她也跟着被压了六百五十年……”猴子无奈笑了笑,轻声叹道:“行吧,我知道了。” “那,接下来,大圣爷准备去华山吗?”敖听心小心翼翼地问道。 猴子摇了摇头道:“暂时不去,这模样,也不好见她。现在,我们先回东海龙宫吧。有件事需要麻烦你。” 说着,猴子已经腾空而起。 “回东海龙宫?”敖听心迅速追了上去。 “南天门修好了吗?” “修……修好了。” “麻烦你帮我办件事。”猴子轻声道:“我写封信,你替我传给现在的玉帝。就说是我回来了,看到现在得花果山,很不开心,所以威胁你,让你转交给他的。告诉他,花果山即刻恢复正常降雨,如若不同意,我就亲自去灵霄宝殿找他谈。不过,到那时候,南天门恐怕就得重建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应对 此时此刻,在天庭,所有的天军都已经被动员了起来,就连原本在外执行任务的部队,也被紧急召回。 南天门内巨大的校场中布满了军阵,凌空飞行的战舰遮天蔽日。 在那大殿中,聚集了所有天军序列部队的头头,居于主位上的李靖肃然危坐,四周的大将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忽然把我们全部召集。” “陛下现在正亲自坐镇巡天府呢。” “亲自坐镇……” “听说,巡天府所有的巡天将都派了出去,同时南天门也派人前往各妖王那边试探,还向灵山也派了人。好像是因为……那只猴子回来了。” “猴子?” 只一瞬,所有的天将似乎都已经明白了过来这“猴子”究竟是指谁,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 在场的,许多在六百五十年前那场大战之时还没入伍,可他们又如何能不知道天庭为何会忽然多出这么多空缺。 以一人之力摧毁整个天庭的恶魔。 他的存在,简直就是天庭挥之不去的梦魇,即便再过千万年也是如此。 在场的气氛一下凝重了无数倍。 “这……这怎么可能,不是说被佛门囚禁了吗?佛门怎么可能放他出来?” “对对对,就算是不慎让他逃了出来,那佛门岂能任他逍遥?如来佛祖该是会亲自出手再将他拿下才对啊。” “佛门有动静吗?” 一位天将轻声叹道:“没有。确实,按理说如果是那猴子跑了出来,佛门该是会出手再将他拿下才对。可佛门虽然没动静,却也没回复天庭那猴头是否还被囚……所以,十有八九就是那猴子已经跑出来了,并且,佛门又什么难言之隐。” “佛门的难言之隐……”所有的天将都朝着主位上的李靖望了过去。 李靖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并未搭话。由始至终,那双眉都紧紧地蹙着,一旁的哪吒也是神色凝重。 这不由得更进一步地加深了众将心中的忧虑。 …… 巡天府的主楼中,无数的天兵天将来回奔走着,不断地筛选着从凡间送来的各种消息。 一位天将怀抱着一大叠卷子沿着狭长的走廊飞奔,到了深处一个房间外,朝着守在两旁的两位天兵点了点头,那两位天兵当即将门推开了。 那门内,小小的房间里除了端坐桌前的玉帝,还挤了将近二十名隶属巡天府的天将,银灿灿一片,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刚跨过门槛,两位天将当即围了上来将他手中的卷子接了过去,分发给在场的天将。 一拳重重捶在胸甲上,那天将单膝跪地道:“启禀陛下,各方的消息都已经按照陛下的意思将所有可疑之处详加调查,汇报了过来。只是数量甚巨,也颇为杂乱,一时间难分真假。如今已经确认的都在这里了。” 端坐书桌前的玉帝伸手示意他起身,道:“接着查,都查仔细了,不可漏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诺!” 那天将朝着玉帝又行了个礼,躬身退出门外。 大门关上了。 那天将刚一离开,玉帝就扭头对着在场的天将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这……”一位朝着卷子瞥了几眼,躬身拱手道:“启禀陛下,各方妖怪都还没有什么动静,一切如常,看上去倒不像是已经和那妖猴接触过的样子。” “那妖猴没去见这些旧部?这不太可能吧?”一位天将开口问道:“会不会是他们佯装不知,想麻痹我们?” “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那妖猴压根就没逃脱?” 在场的天将一个个都愣住了,互相观望着。 如果是虚惊一场,虽然对巡天府来说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但却是最好的结局。一旦那猴子真回来了,可就不是面子的问题那么简单了。 一位天将摆了摆手道:“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不过,妖怪之中倒是多了一件奇怪的传闻。” “奇怪的传闻?” 顿时,所有的天将目光都聚了过来,玉帝也朝着他伸出了手。 那天将连忙将手中的卷子递给了玉帝,躬身拱手道:“陛下,只是不相干的奇怪传闻罢了。说是有一个和尚受佛祖之命从东土大唐出发,往西牛贺州灵山大雷音寺取经,还说……这和尚是金蝉子转世,吃一口肉就可以长生不老。另外还有更离奇的,说什么他身上有可以聚天下财物的金鉢,有穿上了就可以白日飞升的袈裟……” 听到这儿,在场的许多天将都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陛下,这明显是谣传。这种奇怪的传闻,也只有那些个土包子妖怪才会信。” “对对对,吃肉能长生不老就不提了,聚天下财富的金鉢和白日飞升的袈裟?这传的人,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搞清楚啊。” 原本三三两两的笑声顿时变成了哄堂大笑,房间里凝重的气氛一下轻松了不少。 玉帝整个趴在桌案上眯着眼睛摊开卷子细细查看了一番,仰起头注视着在场的一众天将道:“一夜之间,整个凡间的妖怪都在谈论此事,你们还觉得这只是谣传吗?” 笑声戛然而止了。 那天将赶忙行了个礼,走到桌前拿起卷子细细地看,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其余的天将也一个个围了上去,互相传阅着。 “这么说……有人故意在散播谣言?” “会是谁在散播呢?” “能一夜之间扩散到三界,这幕后的推手,实力必然不差。末将在巡天府任职至今,还从未听过传播如此迅猛的谣言。” “时间刚刚好,这会不会跟那猴子的行踪有关?” 捋着长须寻思了一番,玉帝厉声道:“查!若这个取经的僧人真的存在,立即将他找出来!” “诺!” 正当此时,门缓缓地推开了。 一位卿家手握一份奏折从门外走入,朝着玉帝叩首道:“陛下,东海龙宫送来一份急奏。” 顿时,在场的天将皆是一惊,就连玉帝也是一怔。 此时此刻,整个天庭都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急奏?” 那卿家连忙将手中奏折奉上。 刚一翻开,玉帝整个脸刷地一下白了。 在场得天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注视着。 玉帝惊慌失措地撕开了夹在奏折之中的信函,捧在手中细细地看。随着目光在纸张上的移动,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 许久,待到放下信函之时,玉帝已经整个如同虚脱般瘫坐在椅子上。 一位天将低声问道:“陛下,是……有什么消息吗?”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玉帝拼命地眨巴着眼,如同失了魂般左右张望,却半天都早不着说辞。 四周的天将更是早已经一个个呆住了。 “真的是他……他……他在东海龙宫?” 玉帝微微点头,怔怔地说道:“他让龙宫送来这封信,要求……即刻恢复花果山降雨,否则,就亲自到灵霄宝殿来谈。” 干咽了口唾沫,玉帝用蚊子般的声音问道:“诸位觉得,该如何答复?” 在场的众将皆微微低下了头。 不多时,一位卿家匆匆出了这房间,快步赶到南天门镇守军的大殿中。 对诸位大将行了礼后,他迈开小步走到李靖身旁,低声问道:“陛下问,如今的南天门,比之六百五十年前如何?” 闻言,李靖一惊,顿时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情况,悄悄拱了拱手道:“劳烦卿家回复陛下,如今的南天门法阵,比之六百五十年前,不如。” “卑职明白了……” …… 此时,南瞻部洲一个坐落在山峦间的小镇上,一个身穿布袍,看上去跟地痞流氓似的年轻人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歪歪斜斜地靠着衙门口的石狮打哈欠。 那守门的两个衙役时不时朝他望两眼,四周往来的居民也都时不时看他两眼。 在这样一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边镇上,偶然来一个陌生人肯定是异常显眼的。 好在是和平时期,若是遇着边境战争,恐怕他刚踏入小镇,就立马会被拿下,严加盘问。 不过对这四周人的目光,这年轻人似乎也没当回事,无论他们怎么看,都全当他们透明的,只自顾自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打着哈欠,似乎在等什么。 不多时,衙门的大门敞开了。 本地的县官亲自将玄奘送了出来,眉开眼笑地拱手道:“总之,感谢大师了。这伙山贼,本官多次派人擒拿,怎奈他们熟识山路,每每都让他们逃脱了。真没想到,大师孤身一人,却将他们一网打尽,实在感谢,感谢!” “大人多礼了。”玄奘双手合十,恭敬地回礼道:“贫僧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此时,一位衙役已经将玄奘的白马牵到了门前。 那县官捋着胡须道:“对了,大师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贫僧往西。” “哦?往西?这往西,可就出了国境了……大师可有通关文牒?” 闻言,玄奘淡淡笑了笑,双手合十道:“贫僧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大人还是请回吧。” 那县官也不疑有他,只点了点头道:“那就,祝大师一路顺风了。” 又是行了个礼,玄奘转身上马。 正当此时,一直守在衙门口的年轻人却走了过来,从衙役手中取过缰绳。 那县官一下愣住了,轻声问道:“这位是……?” “这是……”盯着年轻人,玄奘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是贫僧路上收的徒弟,还未剃度。” 闻言,年轻人抬头看了玄奘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拜别了县官,两人缓缓地出了小镇,夕阳下,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一对师徒。 一阵微风吹过,压低了山道两旁的草。 那年轻人身形一晃,原本的布袍变成了戎装,那脸,也变成了一张毛茸茸的猴脸。 牵着马一步步地走着,猴子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贫僧有预感,施主会回来。” “哦?那你的预感还挺准的。”回头望了小镇一眼,猴子悠悠道:“看上去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呢,镇上的居民都在谈论呢,说你一个人解决了二十几个山贼,将他们捆成一串拉到衙门去了。” “略懂些拳脚功夫,与大圣爷,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了。” 猴子淡淡笑了笑,悠悠叹道:“能帮我解决如来才是真功夫。我决定了,陪你走一趟,反正……六百五十年都过去了,不在乎多等个十年。把事情都解决干净了,才好去华山接人,不然又带一堆麻烦,现在去,二舅哥该也不会同意我见她才对。不过,先声明,我可没打算拜入佛门。” 玄奘双手合十道:“贫僧懂,绝不勉强。” 猴子当即白了玄奘一眼道:“你勉强也没用。对了,你这没通关文牒的和尚,怎么也敢到衙门去?就不怕他们把你拿了押回长安吗?” “自然是怕,不过,这事情总要解决不是?” “能解决吗?”猴子一下笑了出来:“刚刚我站在门口,可是听到那些个山贼和监牢里的狱卒打得火热啊。几十个山贼剿来剿去剿不掉,说没猫腻,鬼才信呢。” “这样啊。”坐在马上摇摇晃晃地,玄奘寻思着长长叹了口气道:“方才倒是看出些端倪了,只是没想到啊……看来,还是要你出手啊,不然,他们被放出来了又是为祸一方。” “怎么,普渡不成改超度了?” 玄奘摇头道:“吓唬吓唬他们就行了,莫取其性命。” “嘿,你这面子可够大的,齐天大圣亲自出手帮你吓唬几个毛贼。”猴子懒懒地伸出一只手指道:“只此一次。” 玄奘笑了笑,躬身道:“有劳了。” …… 此时此刻,凌霄宝殿御书房中,一众天庭大员加上玉帝正围着一封信函沉默着,一个个脸色铁青。 许久,玉帝紧蹙着眉,环视着四周的一众大员低声道:“先让龙宫恢复花果山降雨,算是我们的善意。然后……派个特使,想办法见见那妖猴,刺探一下,如果能达成个什么协议自然是最好。同时,将此事通报给三清、须菩提祖师、镇元大仙,看看他们怎么说。还有,再看看灵山那边有什么意见没。” “诺!” 第四百八十八章你被征用了 三天后,正当那西行的二人还在南瞻部洲的某个山沟沟里缓缓前行之时,东海龙宫已经奉命在花果山降雨。 倾盆的雨水瞬间冲散了盘踞花果山长达六百年之久的燥热之气,将整个花果山变成一片沼泽。 面对这番景象,所有的妖怪都走出了洞穴,在雨中欢腾地奔跑着。 对于他们来说,这意味着这一片土地上长达六百多年的灾难已经宣告的终结。 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不仅仅是如此。 花果山降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三界,无论是天仙还是妖怪都无比诧异。这当中,有心人嗅出不一样的意味。 …… 隐蔽的山林中一处洞府里,火光将一切都照得通红。 留着齐腰的胡须,看上去早已经老弱不堪的吕六拐来回颤颤巍巍地踱着步,嘴里不断念叨着,如同一位老人在喋喋不休一般,显得激动异常。 两边排成一排的椅子上端坐着十几只妖怪。 “为什么天庭会在花果山降雨?为什么天庭会忽然在花果山降雨……我们和他们闹了整整六百五十年,整整六百五十年啊!都没见他们服软,现在却忽然主动降雨。” “不仅仅如此,前几日,他们还将散落凡间的所有天军召了回去。有消息说所有天军都进入了战斗准备。紧接着,天庭就降雨了。” “说他们想要与我们和解也不对,他们没有派人直接接触任何妖王,示出了善意,却不来领功,这可不是天庭的作风。” “所以,老夫派人了前往东海龙宫刺探,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却意外得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说到这儿,吕六拐脸上的皱纹缓缓挤到了一起,他笑了出来。 端坐两旁的一众妖怪一个个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盘着手,身穿一身白色文士袍的蛇精那眉头缓缓蹙了起来,注视着吕六拐。 环视着一众妖怪,吕六拐压低了声音,缓缓地说道:“大圣爷……回来了!” 一瞬间,所有的妖怪都呆住了,一个个有些错愕地看着如同孩童般笑着的吕六拐。 好一会,那蛇精低声道:“父亲,这消息,确凿吗?” “确凿,绝对确凿!”环视众妖,吕六拐兴奋地说道:“本来派人去东海龙宫,是想知道这次降雨的真相,结果什么也没查探出来,只知道是玉帝的旨意。不过,却从一些喽啰身上查探到就在花果山降雨的前几天,有一只猴精造访了东海龙宫。” 在场的妖怪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好一会,那蛇精面带疑惑地问道:“会不会是小七,据我所知,小七经常会去东海龙宫讨要食物。” “是小七敖听心用得着亲自出来迎接吗?是小七敖听心用的着对他毕恭毕敬吗?”吕六拐瞪大了眼睛,激动地说道:“况且,小七那东海龙宫的人都认识。再说了,你想想,谁能让玉帝下令调集所有天军,谁能逼玉帝在花果山降雨?我们闹了六百五十年啊!整整六百五十年都没结果,那只猴精仅仅造访东海龙宫一次,天庭就在花果山降雨了!这说明了什么?啊?一定是大圣爷回来了!一定是!” 在场的妖怪依旧默不吭声,一个个满面的疑惑。 蛇精略带迟疑地问道:“那,大圣爷现在在哪里?” “这个……这个还不清楚。”吕六拐舔着干瘪得嘴唇道:“龙宫的人说他已经离开东海龙宫,不知去向。老夫也派了人去花果山,可没人说见过他,另外,华山那边近期也没任何动静。不过,肯定是大圣爷没错,从那喽啰的描述,老夫可以断定,肯定是大圣爷没错!” 在场的妖怪一个个面面相觑,默不吭声。 许久,蛇精紧蹙着眉头,轻声道:“父亲,仅凭这样,就断定是大圣爷回来了,是不是太儿戏了。况且大圣爷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们?敖听心肯定是知道我们在哪里的。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待斟酌。” “确实还没办法完全断定没错,所以,我们现在就向东海龙宫派出特使,直接接触敖听心,当面问问她。” “她肯说真话吗?”蛇精摸着下巴道:“一直以来,为了避嫌,她可是拒绝与我们接触的。” “如果大圣爷真回来了,她肯定不敢再拒绝跟我们接触!”吕六拐斩钉截铁地答道。 ……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几个妖怪结伴缓缓地走出了洞府,蛇精也在其中。 一只狐妖低声问道:“你觉得,父亲的话可信吗?” “有几分可信度,不过也得小心为妙。”蛇精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的一轮圆日道:“父亲一心光复花果山,遇到有关大圣爷的事,难免会有些激动,万一天庭利用这个弱点在花果山设伏,就糟了。” 说着,他淡淡一笑,道:“不过,父亲说的也对。那龙宫也就是个骑墙派,如果大圣爷真去找过敖听心,那么敖听心对我们的态度肯定也变了。见一见她,就知道她,就什么都清楚了。当然,还是要防着一手。你去准备份礼物吧,回头我亲自去东海龙宫走一趟。” “明白。”狐妖点了点头道。 …… 正当吕六拐这边筹划着接触东海龙宫以查明花果山降雨一事真相之时,却已经有人比他们早了一步。 …… 东海龙宫大殿中,九头虫揉搓着手显得坐立不安,一旁的敖听心静静地端坐着。 茶几上精致的点心,一块都没少。 与六百多年前相比,敖听心几乎没有半点变化,九头虫却显得苍老了许多。 沉默了许久,九头虫眨巴着眼睛低声问道:“他……已经走了?” 敖听心微微点了点头,道:“大圣爷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方才,天庭也派了特使过来,拐弯抹角地想知道大圣爷去了哪里。牛魔王也派了人来询问过。不过,听心真的不知道。兴许,大圣爷也暂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吧。” “他,问过我的事没?” “问过一点。” “你怎么说?” “如实说了。” 九头虫的眉头顿时深深地蹙了起来,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问道:“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敖听心缓缓摇了摇头。 九头虫伸手抓了抓有些蓬乱的头发,想了好久,只得轻声道:“下次你要是再见到他,立即通知我,我……我立即过来。” 敖听心默默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在西牛贺州,早早得到消息的鹏魔王则已经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妈的,他怎么就又回来了?”在自己的洞府中来回踱着步,鹏魔王气冲冲地吼道:“灵山那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就让他跑了呢?就算跑了也该赶紧去捉回来啊!没动静这算是怎么回事?他们干什么吃的!” 说吧,他一掌掀翻了石桌。桌上的酒杯、水果顿时滚了一地。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旁的狮驼王轻声道:“花果山大败,虽说不是我们的错,但如果真要算起账来……” “按照那猴子的秉性……”狱狨王抿了抿唇,有些忐忑地说道:“你们还记得二哥吗?” 闻言,在场的其余两位妖王顿时噤若寒蝉。 猴子杀蛟魔王的事,在妖怪之中传播甚广。而这三个更是当日亲眼目睹的。 为了报恶龙潭之仇,一向讲信用的猴子甚至不惜当场撕毁了与妖王们之间的协定。 妖族的这位大圣爷,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啊…… 鹏魔王走到一旁端起酒坛子猛地灌了两口,抹了把嘴,将坛子重重砸碎,气喘吁吁地说道:“不行,我们得想办法,趁那猴子还没上门……” 其余两位妖王都朝着他望了过来。 好半天,鹏魔王眨巴着眼睛道:“天庭是斗不过他的,三清……三清也拿他没办法。现在我们只能从灵山入手了,只有释迦摩尼佛才能对付那猴子。” 指着狮驼王,鹏魔王缓缓道:“你派人到灵山去,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我们一起剃度出家!” 犹豫了好一会,其余两位妖王终究是点了点头。 …… 就在各方妖怪闻风而动时,天庭的天军则全数窝在南天门,保持着最高戒备。 此时,各方都还不知道,让他们紧张到了极点的那个人,正跟一个和尚一起蹲在鹰愁涧的某个角落里“钓鱼”呢。 齐腰的草丛里,玄奘与猴子并肩半蹲着,拨开绿草细细地朝外观望。 那远处的水边堆放着玄奘的行囊,至于白马,则被拴在了近水的树干上。 就这么足足呆了两个时辰,玄奘终于忍不住回头对着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白马看的猴子低声问道:“大圣爷这是要干嘛呢?” “钓鱼。” “钓鱼?” “对,一条大鱼。” 玄奘转过头去沉默着,不多时,又转过头来低声问道:“这钓的,究竟是什么鱼?大圣爷可否明示。” 猴子淡淡瞥了玄奘一眼,嘿嘿地笑了起来,低声道:“还记得敖烈吗?” “西海三太子?” “对,就是那货。我钓的就是那家伙。”猴子点头窃笑道:“论打架,老子谁也不怕,不过就我一个总归不好,我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跟在你身边,连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跟着不是?所以啊,得找个帮手才行。” “这……”玄奘紧蹙着眉头道:“贫僧没懂。” “嘿,你不用懂。反正按道理,一会那蠢货就会出来吃马,吃完你就有新马了。”猴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吃马?”玄奘顿时吃了一惊。 淡淡瞥了玄奘一眼,猴子轻声叹道:“放心,不会让他真吃的。只要他一露面,我就立即把他拿下,别说吃了,他舔都没机会舔。不过这家伙好歹也是化神境了,还需要吃马吗?” 说着,猴子伸手挠了挠脸,笑了笑道:“算了,反正这家伙也没干过几件聪明的事,就算真被一匹马给钓了,也不奇怪。” 玄奘不吭声了,只是那看猴子的眼中依旧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猴子会觉得在水边放一匹马就一定能钓到一条龙呢?他始终想不明白。 两人就这么一只蹲在草丛里等着,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别说龙了,除了那水边来了又回的两三只雀鸟,他们什么也没见着。 那马依旧悠闲地啃着草,眼前一片安静祥和。 玄奘时不时挑着眉侧过脸来瞧他。 隐隐地,猴子也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有点馊了。 明明知道那本《西游记》尽坑人,为啥还要觉得敖烈就在鹰愁涧呢?这一点他也说不明白。 也许是经验使然吧。 这些年,无论他如何挣扎,整个世界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头来,却还是将每一个节点都踩了个尽。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下意识地觉得敖烈就在鹰愁涧吧。 就这么一直等着,等到天完全黑了,等到下半夜,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草丛里的蚊子明显多了。 玄奘倒是不急不躁,猴子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如果说敖烈蠢的话,那拿马钓龙的自己又算啥呢? 终于,猴子忍不住了,扭扭捏捏地说道:“要不……算了吧。” “不找帮手了?” “帮手而已,只要我想要,随时排队给你挑。你说我花果山那些个妖将,谁不比这敖烈强?我想了一下,这敖烈修为太低,加入我们会拖后腿,所以决定还是算了。” 玄奘略略寻思了一番,点了点头道:“大圣爷的意思是要去花果山找几个帮手回来咯?” “那也未必。”猴子伸了伸懒腰从草丛里站了起来,长叹道:“反正这一路妖怪多,见什么收什么就是了。多收几个打下手的,安全点。” 玄奘也缓缓地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摊了摊手,猴子轻声道:“妈的,这敖烈,这么好的投靠老子的机会居然就这么错过了。你先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还是启程吧,回头我再给你找匹好马。” 玄奘也没多少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瞧了猴子一眼,那眼神之中尽是玩味。 猴子若无其事地挠着头,回头望着月亮。 如果不是脸上猴毛遮着,此时此刻,玄奘该能看见猴子已经满脸通红了吧。 卷起袈裟,提起前摆,玄奘也不揭穿,默默地朝着白马走了过去。 正当他准备解开缰绳之时,只听“砰”一声巨响,水花高高溅起,有什么东西从水里一下冲了出来。 还没等玄奘反应过来,那巨大的白色身影已经将玄奘整个叼了起来,转身就要钻入水中。 “站住——!” 一声叱喝之下,那从水里伸出一截的巨大白龙整个顿住了。 缓缓地扭转脖子,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猴子已经拄着金箍棒站在岸边得草地上,仰着头叱道:“是敖烈吧?把那和尚放下,不然谁来了也保不住你。” 白龙一松口,玄奘整个重重摔了下来,连忙挣扎着闪到一旁的大树后,重重地喘息着,目光在猴子与白龙的身上不住来回。 怔怔地望着猴子,白龙微微颤抖着问道:“你是……大……大圣爷?你……你不是被佛门给……” “现出人型说话,别想跑,你跑不掉。”猴子歪着脖子,用金箍棒朝着身前的草地点了点。 那白龙稍稍犹豫了一下,望着猴子那金灿灿的金箍棒,最终只得乖乖地匍匐在岸边,现出了人型。 一步步走到敖烈面前,猴子半蹲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瞧着瑟瑟发抖的敖烈道:“从现在开始,你被征用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被征用的好处 一阵微风吹过,压低了绿草。 水边的三人静静地呆着,敖烈面带惊恐之色。 “我……我被征用了?” “对,你被征用了。” 敖烈眨巴着眼睛望了望一旁树后的玄奘,又看了看蹲在身前的猴子,一脸的错愕。 “怎么?”猴子笑眯眯地伸手拍着敖烈的脸道:“不同意?” 那神情看得敖烈一阵恶寒,连忙谄笑道:“不不不,大圣爷说什么敖烈都同意,都同意。只是……大圣爷具体要征用我干啥?” “也没啥。”猴子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你变成马给他骑,我们一起走一趟的西牛贺州,快则两三年,慢则十几年,反正啊,就是这么回事。” “去西牛贺州?还是走着去的?”敖烈越发晕了,他怔怔地眨巴着眼睛道:“大圣爷,您要保护这和尚去取经?” 猴子一愣,笑着反问道:“嘿,你怎么知道的是取经?” 敖烈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神秘兮兮地拉着猴子的手到一旁,回头看了站在远处的玄奘一眼才低声道:“大圣爷,这和尚可是叫玄奘?” “对,怎么?” “对就有问题啦。”敖烈转悠着双眼,微微贴近猴子,低声道:“大圣爷,您肯定是上当啦!” “上当?”猴子狐疑地瞧着敖烈,低声问道:“上什么当了?” 被猴子这么一问,敖烈当即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您还不知道吧?这和尚啊,是那如来派去取经的取经人,为的,是将佛经传入中土。说白了,就是要壮大佛门。” “哦?”猴子意味深长地瞧着敖烈道:“还有这事儿?” “都传开啦,依我看哪,肯定是着和尚蒙骗了大圣爷,让大圣爷当凯子护他一路。想想当年是谁攻破了花果山?哎呀,那场面真的是……惨不忍睹啊。秃驴都该死,况且是叫玄奘的秃驴呢?听说这和尚,吃了还能长生不老,可惜大圣爷您天道修为不死不灭,要不这样,就送给敖烈我吧,我保证,让他死得……不痛快。” 说罢,敖烈揉搓着手掌“咯咯”地窃笑了起来,直笑到发现猴子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了,才干咽了口唾沫,扭扭捏捏地低头道:“大圣爷……我的意思是,送一块肉,只要一块就好,敖烈不贪多……” “哼,唐僧肉……”猴子悠悠地叹了口气道:“谁告诉你吃了他的肉能长生不老的?” “这还用别人告诉我?三界都传开啦。” 闻言,猴子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玄奘一眼,注视着敖烈道:“你们西海龙宫不是有蟠桃吗?我可记得我当年没烧蟠桃园啊,怎么也盯上他的肉了?” 敖烈眼珠子转悠着低声道:“大圣爷有所不知,当年啊,我气愤天庭的所作所为,所以大圣爷您反天的时候,身为大圣爷亲戚的敖烈我,也反了,跟天兵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不敌,无奈逃到凡间,这一逃就是六百多年隐姓埋名啊。” “哦?那我还该谢谢你咯?” “不敢。”敖烈连忙摇头摆手,谄笑道:“只要大圣爷您分他的肉的时候,记起敖烈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敖烈就死而无憾啦。” 猴子微笑着默默点了点头道:“不错,孺子可教。” “哪里得话,都是当初在花果山的时候大圣爷教导有方啊。”敖烈笑得欢畅。 忽然间,那棍子重重一顿。 只听“咣”的一声,敖烈整个吓得匍匐在地,哆嗦着,汗如雨下。 冷冷地盯着敖烈,猴子悠悠地叹道:“刚刚你说的那些,我都记下了,放心,如果说的都是真的,分肉少不了你一份,但如果让我知道有半句假话……” 说到这儿,猴子伸手抚着敖烈的头,轻轻拔下一根头发,在敖烈眼前晃了晃,咬牙低声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命牌吧?就算你能断去联系,但只要一瞬间,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敖烈已经吓得整个表情扭曲,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说完,猴子转身就要走,敖烈却忽然整个扑了上去抱住猴子的大腿哭喊道:“大圣爷饶命啊!我说实话!说实话!” “说。” “我……”敖烈扭扭捏捏地说道:“我是要娶白素,我父王不同意,天庭也要拿她,所以才反下界来的。大圣爷饶命啊!饶命啊!” 此情此景,一旁的玄奘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由得淡淡笑了笑。 瞧着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敖烈,猴子这才轻叹道:“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度。” “那……”松开猴子的大腿,敖烈睁大了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那大圣爷可以分我一块肉吗?” 挠了挠头,猴子半蹲下去问道:“你是反了天庭而已,要是你寿元尽,找家里要难道还怕要不到一个蟠桃?” “大圣爷……”敖烈哆嗦着说道:“不是我要,我替白素要的。那丫头这么些年,修为都没怎么涨,这样下去,再过个百八十年,寿元就尽了。我父王本来就反对我这婚事,哪里肯给我蟠桃啊。所以……实在没办法,听说他的肉能长生不老,才打起主意的,实在没想到大圣爷竟然跟他在一起,冒犯,冒犯。呵呵呵呵……” 干笑着,敖烈一边抹泪,一边擦汗。 一旁的玄奘听着默默点了点头。 深深地吸了口气,猴子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冲着远处的玄奘道:“听到了没?现在三界都在垂涎你的肉啊。” 玄奘只是淡淡笑了笑,轻声长叹。 一把将敖烈揪起来,猴子掏了掏耳朵道:“这样,你跟我走一趟,我包你家媳妇有吃不完的蟠桃。” “吃……吃不完的蟠桃?” “蟠桃要是不合口味,就吃人参果,要喜欢一起吃也行。” 敖烈听得都傻了。 伸手整了整敖烈身上的衣物道:“怎么,不相信啊?” “信……大圣爷说的,敖烈自然是信。” 猴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呵呵地笑道:“信就行,从今天开始给他当马,蟠桃我回头就给你。要多少,有多少。” …… 天庭,御书房中,玉帝眉头紧锁地瞧着手中的信函。 一旁的李靖轻声问道:“陛下,可是那妖猴送来的?” 玉帝默默点了点头,伸手将信函递给了李靖。 翻开一看,那里面只写了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给我准备两个蟠桃,我会派人来取。” 落款:孙悟空。 将那信函重新折好,李靖躬身拱手道:“那,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闻言,玉帝哼地笑了出来,紧闭双目叹道:“上次要朕下旨降雨,这次要蟠桃……这猴子,果然是狂妄至极啊。万妖之王……其他的妖怪要索要点什么,还知道拿点东西来交换,他这完全就是在恐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 李靖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陛下,若是他真要强取……南天门肯定是防不住他的,到时候,以那妖猴的秉性,他大有可能亲自杀到蟠桃园去摘……那样的话,对天庭来说恐怕会更加难堪啊。” “朕知道。”玉帝长长地叹了口气,撑着龙案缓缓地站了起来,抿着嘴唇在御书房中来回地踱着步。 许久,轻声叹道:“三清、镇元子、须菩提祖师,全都通报过了,却都只给朕回了封函表示知道了,其他再没半点反应。那灵山也是完全没动静。你觉得他们这都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要看那妖猴再乱一次三界不成?” “这……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依臣的经验,大能们深谋远虑,之所以不出手,该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 “时机?”玉帝一下笑了出来,无奈地摇头道:“六百五十年前那一次,你觉得他们出手的时机把握得如何?” “这……” 若他们真的把握得那么好,又怎么会养出一只天庭倾巢而出都拿他没办法的妖猴呢? 若他们真的把握得那么好,灵霄宝殿的龙椅又怎么会弄到要换人坐呢? 摆了摆手,玉帝一步步走回龙案前,轻声道:“替朕磨墨吧。” “诺。”李靖躬身拱手,走到龙案前拿起墨细细地磨。 好一会,直到那墨都磨细了,磨匀了,才拱手退到一旁。 玉帝摊开一份空白的圣旨,捋开衣袖,提笔,沾墨,在上面细细地书写了起来,轻声道:“反正啊,不能指望这些大能,还是要靠我们自己。这妖猴已经托东海龙宫送了两封信过来,这最少说明他没打算直接撕破脸皮。不然,以他的修为直接打上来就是了。蟠桃给他,不过,趁着这次机会,你替朕去见见他,摸摸底,如何?” 李靖稍稍犹豫了一下,拱手道:“陛下,臣有一请。” 盖上玉玺,玉帝亲手将圣旨卷好朝着李靖递了过去。 “说。” 注视着玉帝,李靖轻声道:“要臣去见他没问题,不过,最好再带上一个人。” “谁?” “二郎神杨戬。” 第四百九十章清心 三十三重天上,一块巨大陆地悬浮着,穿行在云雾之间。 其上有高山,有流水,有茂密的树林,栽种着各种珍惜植物,放养着难得一见的灵兽,却唯独不见天庭随处可见的宫殿群。有的,仅仅是与这块陆地极不相称的几栋房舍,看上去就如同凡间的某处荒郊一般,丝毫没有天庭该有的华贵。 小小的房舍中,两个老人聚精会神地对弈着,一旁的童子时不时给他们沏上一杯热茶。 许久,太上老君抓起一枚黑子置于棋盘之上。 对面的须菩提那眉头当即紧紧地蹙了起来。 见状,老君长长地纾了口气道:“真险哪,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此话不假。好在,老夫到底是技高一筹,终究是力挽狂澜。不然,这万年未败的名声,可就不保咯。” 说着,他乐呵呵地伸手就要收棋盘,却听须菩提高喊一声:“慢!” 还没等老君缓过神来,须菩提已抓起一枚白子往那棋盘上一放,捋着长须悠悠笑道:“谁胜谁负,言之尚早。” 闻言,老君微微一愣,捋着长须注视了棋盘好一会,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那对面的须菩提却是满面的喜色。 许久老君叹了口气道:“看来,老夫是退步啦。八十五手,都还不能分出胜负。” 须菩提当即笑了出来,盘起手来笑道:“不是退步,是进步了。” 老君缓缓抬起眼来,随口问道:“怎讲?” 用指轻轻点了点棋盘,须菩提意味深长地说道:“以前你有天道石,未下便已知结局,谁下得过你啊?现在,才是货真价实的对弈。” “还提天道石?”老君无奈摇头道:“老夫这都归隐了多少年了,你还提天道石?” “诶,就说说嘛,又没别的意思。” “不下了不下了。”老君大腿一拍,缓缓地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就要走开。 “等等等等,你怎么又要走啦?”须菩提也站了起来,愤愤道:“这盘棋都下了两百多年了,还没下完,你这是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老君回头淡淡看了须菩提一眼道:“你是没别的意思,但那是老夫的天道,现在都碎成粉了,你是随口一提,老夫心里能好受吗?现在什么心情都没了,还下什么棋啊?” “得了吧,我看你呀,压根就是怕输,才每次都找借口推脱。” “嘿!你还当真老夫是怕了你了?” 须菩提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棋盘道:“不是就接着下。” 老君盯着那棋盘看了好一会,干咽了口唾沫,咬了咬牙道:“行,今天就天大的事儿都把这盘棋下完,到时候你可别中途跑了才好。” 说着,他提起裤腿又是跪坐了下来。 “我中途跑了?”须菩提也摇摇晃晃地坐了下去,悠悠叹道:“我哪次跑了?跟你下,我都是输惯的人了,有什么好跑的?只是三界都知道老君棋艺高超,却不知道老君棋品实在有待斟酌啊。” 眯着眼睛看了须菩提好一会,老君缓缓道:“妄人休要胡言乱语,老夫今天定要让你求仁得仁,杀你个片甲不留!” “好,我等着。”须菩提乐呵呵地说道。 “好,你等着,老夫这就使出十成功力来!” 话是那么说,可抓起黑子,老君就是拿捏不定往哪放,那眼睛一面瞧着棋盘,一面又时不时悄悄地观察着须菩提的神色,只可惜须菩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一个劲地笑,到头来什么都没看出来。 于是,老君的眉头越蹙越深了,俨然一副骑虎难下的态势。隐隐地,头皮都已经有些发麻了。 正当此时,一位童子从门外走了进来,默默地跪地行礼,低声道:“师傅,陛下又派人来了。” “知道了。”老君头也不回地说道:“跟他们说为师在闭关就是了。” “可是……他们说如果见不着师傅,就不走了。” “不走那就不走呗。”微微抬起头来,老君又补充道:“先跟他们说明,这兜率宫不是以前的兜率宫了,没那么多房间给他们住,也没准备那么多的吃食。想赖着不走老夫不管,但是一应用度,自备。” 那童子稍稍沉默了一下,只得俯身叩首道:“弟子遵命。” 说罢,起身退出门外。 须菩提捋着长须悠悠道:“你说你一个太上老君,怎么就小气成这德性了?人家好歹是奉旨的钦差,你连用度都要人家自备?” “嘿,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君白了须菩提一眼道:“你以为这里还是以前的兜率宫深深浅浅三重宫墙啊?说难听点,这里就是个稍大点的农庄罢了,他们在这里赖着,老夫想去打理下那些个花花草草都麻烦。当初就不该听你的,玩什么隐士,现在真隐了,连门都没法出了。哼。” “那也不至于。”须菩提呵呵笑道:“你看,他们怎么就不赖我那边呢?” “老夫告诉他们老夫在闭关,你告诉他们你出门远游,能一样吗?” “你也可以远游。”须菩提摊了摊手道:“你要出南天门,难不成李靖还能发现得了。” 这一说,当即招来老君一顿白眼。 稍稍沉默了一番,老君紧握着那黑子道:“对了,那猴子的事,你真不管?说到底,他也还是你徒弟啊。” “怎么管?”须菩提反问道。 “怎么管?”老君抬起眼来瞧了须菩提一眼道:“你也好意思说这话?说到底,当初不也是你有意引他入歧途吗?现在闹成这样,你就打算撒手了?” “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怎么修,修成个什么果,这都是他自己的缘分。”说着,须菩提朝院落的方向使了使眼色道:“再说了,他最在乎的,我这当师傅的不是已经帮他讨回来了吗?就为了这个,我可是给天庭做牛做马几百年啊。” 老君当即哼笑了出来,注视着须菩提似笑非笑地说道:“就那个,三界闹成那样你没份啊?你那是赎罪,那是活该。” 须菩提抽了抽鼻子道:“反正我这当师傅的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顺其自然吧。” 揉搓着手中的黑子,老君悠悠叹道:“你也算绝了,做那么多,破老夫的‘无为’,削弱天庭的干预,就为了给金蝉子硬生生破开一个缺口。只希望,他不要辜负你的一番美意才好。” 闻言,须菩提呵呵地笑了起来,轻声道:“辜负与否,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尽心做了该做的。就好似下棋,局局都赢,为卜先知,那还有什么意思?对吧?” 老君微微一呆,直起身子默默地望着窗外,许久,悠悠叹道:“这倒是。” …… 此时,兜率宫的院落里,两个女子正静静地坐着,享受着三十三重天上柔和的风。 已经长成十七八岁女子模样的雀儿身穿杏黄色长裙,黑色长发在头上盘成简单的花式,披肩而下,眉目如画,美得不可方物。只是那望着天边的云雾的双眸之中依旧尽是迷茫的神色。 在她身边的另一位女子则身穿一袭米色长裙,有着一张精致的脸庞,齐腰的长发简单地扎在脑后,那双本该媚得动人心魄的眼睛,此时此刻看上去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缓缓回头朝着老君与须菩提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身穿米色长裙的女子托着腮无奈叹了口气道:“他们又在下棋了,这一下又不知道要多久。” “怎么啦?”雀儿轻声问道。 “我跟须菩提师傅说要出去云游,他死活不答应。就为了这个我才跑三十三重天上来的,想着老君师傅比较好说话,结果他又跟了过来……说是要躲开玉帝的特使。这里不也有嘛?要躲干嘛躲这儿来呢?这个老狐狸。”身穿米色的女子气鼓鼓地说道。 “这……”雀儿掩着嘴笑了笑道:“清心妹妹想去哪里云游?” 抬头望了望天,清心一脸迷茫地说道:“既然是云游了,肯定哪里都去走走咯。雀儿姐姐没想过出去走走吗?这兜率宫多闷啊。” “出去走走?”雀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轻声道:“去哪儿呢?没想过。” “要不到时候一起去也好有个伴?” 雀儿略略想了一下,摇头道:“还是算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闻言,清心的眉头皱得都能拧出水来了。 趴在石桌上好一会,她轻声问道:“对了,雀儿姐见过我的那些个师兄吗?” “你的师兄?没有。” “你也没见过我那十师兄?”清心狐疑地瞧了雀儿一眼道:“我听人家说,他当时可是杀上三十三重天来着,那时候雀儿姐姐应该已经在三十三重天了吧?最近不就是因为他又出现了,天庭的人才那么紧张么?” “是吗?”雀儿稍稍眨巴了几下眼睛,轻声笑道:“我不太过问这些事,也没人告诉我,不知道也不奇怪。” “是吗?”清心越发好奇了,那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着雀儿,看得雀儿的脸都隐隐有些红了。 又坐了一小会,雀儿起身道:“忽然想起有点事,清心妹妹在这里稍坐一会,我一会就回来。” 说着,转身就走。 望着雀儿的背影,清心越发疑惑了,托着腮囔囔自语道:“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想着,她又是回头朝着须菩提和太上老君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悠悠道:“算了,还是想想怎么去云游吧。” …… 屋子里,老君轻声问道:“那些个事情,你都和清心说了没?” 须菩提拈起一子,“啪嗒”一声落到棋盘上,答道:“没。” “不准备说了?” 须菩提摇了摇头道:“不准备说了。因为……这种事不需要说。” 老君默默点了点头,叹道:“也罢,若是有缘,即便不说也会有个好结局。若是无缘,即便说了也没用。还是顺其自然吧。我们这两个老头子,就做好为人师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 凡间。 一轮明月穿行云间,北风呼呼地在山间刮着,那声响异常地凄厉。 荒无人烟的山林中,各种鸟兽似乎都已经感觉到了这里来了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一般,全部都销声匿迹了,以至于这山林中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只剩下篝火燃烧带起的“噼啪”声响。 篝火边上,玄奘盘腿坐着,借着火光阅读着随身接待的经文,时不时闭上双目思索。猴子抱着金箍棒坐在篝火的另一边,时不时用木棍挑动火堆。小白龙则来来往往地拾捣着柴火,看上去极为殷勤。 直到备齐了足够烧到天亮的柴火,小白龙才朝着猴子走了过去。 “那个,大圣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猴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一旁的岩石:“坐下说话吧,不用那么拘谨。” “谢大圣爷。”小白龙哈腰点头地傻笑着,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那腰板子却还是不敢挺直。 好一会,小白龙低声问道:“大圣爷,这些年好多人都在四处找你,都没找到。你究竟在哪呢?” 用手中的木棍挑了挑火堆里的柴溅起一阵火星,猴子悠悠地叹道:“这些年哪,都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或者说,困着。” “那……大圣爷您是刚出来咯?” “对,怎么啦?” “可是大圣爷您怎么就跟……”小白龙朝着对面的玄奘使了个眼色,干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怎么就跟他走到一块了?” 注视着篝火堆,猴子深深吸了口气道:“需要跟你解释吗?” 小白龙一惊,连忙摇头摆手道:“不敢!大圣爷的事敖烈哪敢管……只是,这佛门不是跟大圣爷您……不太和睦吗?” “既然说不敢管了,干脆就别问。”说着,猴子淡淡瞥了敖烈一眼。 小白龙连忙低下头去,干笑道:“对对对,既然不管了,就不要问,大圣爷说得对。” 这一下,敖烈再不敢问什么了,就一直静静地坐在猴子身旁。许久,那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却还强撑着。 玄奘倒是简单,看佛经看到深夜,也就铺开被褥睡了下去。猴子则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转眼间已是三更,猴子忽然开口问道:“你三姐跟你姐夫复合了没?” 小白龙猛地一惊,一下醒,眨巴着眼睛犹豫了好一会才萎缩着身子支支吾吾地说道:“还,还没复合。” “那,你姐夫现在怎么样了?” “姐夫挺好,那一战虽然没参加,但战后,他的灌江口军团是天军序列中唯一保存完好的部队,那时候花果山虽然……虽然那啥了,但各妖王都还颇具实力,天庭自然得倚重姐夫了。加上玉帝已经换了人了,旧怨一笔勾销,现在日子反倒比以前好了不少。也就因为姐夫,天庭才没派人来拿我。虽说旧天庭彻底毁了,但新天庭该拿的人还是一个不落的。”小白龙长长打了个哈欠,接着说道:“不过,姐夫他现在也不想战功什么的了,除非玉帝下旨,否则灌江口军团基本上只守灌江口和华山两界,哪儿都不去。其实下旨了他也不一定去,老样子。呵呵呵呵。” 说到这儿,小白龙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微微侧过脸去瞧了猴子一眼。 “那……华山那边……” “杨婵姐还好,三姐倒是去看过她几次,被压在华山下六百多年了,也没出来过,不过除此之外,一切安好。” “安好就好。”注视着火堆,猴子默默点了点头。 伸手揉了揉眼睛,小白龙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到底是亲哥哥,不可能委屈她的。再说了,天庭想找她,妖王们也想找她……她可不是我们这种小喽啰,堂堂齐天大圣夫人,花果山名正言顺的国母,还是呆在华山安全。” “如果现在去华山,你能见到她吗?”猴子忽然问道。 “我?”小白龙一愣,连忙摇了摇头道:“应该不行。你要想见她,自己过去就是了。” “我现在还不能去见她。”猴子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还有些手尾没了结,等事情都办完了,再去找她。希望她到时候还肯见我吧。” “手尾?”小白龙悄悄看了睡在远处的玄奘一眼,似乎意会到什么,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呆着,直到天灰蒙蒙亮的时候,两到金光忽然从北边飞越了篝火上方,落到另一边的不远处树林里。 猴子撑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玄奘也被惊醒了。 不多时,李靖从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拱手道:“南天门李靖,参见大圣爷。大圣爷别来无恙啊。” 猴子的目光缓缓地落到李靖身后不远处。 在那里,二郎神正拄着三尖两刃刀缓缓走来。 顾不上李靖,猴子连忙躬身拱手道:“悟空参见二哥。” 玄奘也双手合十道:“贫僧玄奘,见过两位天将。” 冷冷地注视着猴子,杨戬长三尖两刃刀重重一顿,悠悠道:“别叫那么亲密,谁是你的二哥?” 第四百九十一章面谈 猴子静静地站着,呆呆地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杨戬的眼神中,他读出的是一种仿佛面对陌生人,甚至是对手的淡漠。 这也许才是他真正害怕的吧,如果杨婵也是这样的眼神,他应该怎么办? 长达六百五十年的光阴,该来的终究是逃不过。 那尴尬的气氛一下弥漫开来,一时间,就连李靖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玄奘双手合十,静静地站着,目光在杨戬与猴子的身上往返,一声不吭。 好一会,杨戬深深吸了口气,侧过脸去对李靖说道:“天王有什么话想跟这猴子说的,还请尽快,杨戬在一旁候着吧。” 说罢,也不等李靖回答,杨戬已经拄着三尖两刃刀,头也不回地朝着一旁走去,直到走到三十丈开外,才停下脚步,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天边的流云。 面对这只猴子他该说什么呢? 猴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甚至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跟对方交谈。 毫无疑问地,当初斜月三星洞那只破落的小猴妖,即便已经不再雄踞花果山,即便已经失去了天道修为,却也还是天地间接近无敌的存在。 论战力,杨戬与他早已拉开了不是一丁半点。 可仅仅也就是如此而已。至少在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场大战中,杨戬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任何一点力量拥有者应有的担当。 大概是力量实在成长得太快的关系吧,仅仅一百多年的时间,他便从一个无名小卒走到世界的巅峰,却还远远没有得到那个位置本该有的心境。 想着,他无奈的笑了笑。 他跟自己全然不同,可,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自己那个傻妹妹才会喜欢上他吧。 种种复杂的心情,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化作一道云烟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猴子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那眼睛不断眨巴着,呆呆地注视着杨戬的背影。 许久,李靖干咽了口唾沫转过脸来,对着猴子拱了拱手道:“大圣爷,李靖此次乃是奉了陛下旨意前来求见大圣爷,有些话,想要和大圣爷说一说。” 玄奘两眼瞥了瞥,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贫僧还是回避吧。” 说着,玄奘转身朝着杨戬走了过去,一直躲在篝火后的小白龙也连忙跟了上去。 那篝火边上一下就只剩下猴子和李靖两人了。 猴子长长叹了口气道:“李天王别来无恙啊。” “托大圣爷的福,一切安好。”李靖连忙拱手道。 “现在还任原职吗?” “还……还任原职。”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让你不要再插手天庭事务的。” 李靖微微一惊,那额头都开始冒冷汗了,忙干笑道:“大圣爷,这……李靖之所以复任南天门镇守天王,乃是应令师的嘱托。” “老头子要求的?”猴子随意地瞥了李靖一眼,道:“老头子现在也在天庭任职了吗?” “须菩提祖师不曾在天庭任职,但当日天地崩坏,也是多亏了须菩提祖师出手,才得以修复,免了三界苍生之苦。” “行了,你的事就暂且跳过吧。”猴子转身一步步朝着篝火走去,随口道:“玉帝让你来说什么,赶紧说。” 李靖快步跟了上去,谄笑道:“陛下希望能与大圣爷和睦相处。” “哦?”猴子拍了拍大腿坐回原地,合上双目悠悠道:“他想怎么个相处法?” “这……” “他是想跟我一个人和睦相处呢,还是和所有的妖怪和睦相处呢?” 微微躬着身子,李靖站在猴子身后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先了解了解大圣爷您的想法。” “我的想法?” 猴子嘿嘿笑了起来,笑得李靖都有些心慌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对……对,陛下希望先了解一下大圣爷的想法。接下来,大圣爷是准备重建花果山吗?” “我接下来什么想法都没有。”猴子微微睁开眼,略带茫然地说道:“暂时,也没打算跟你们起冲突,否则我老早就杀上天庭了,不会给他写什么信。” …… 远处,杨戬冷冷地盯着小白龙,轻声问道:“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回头望了一眼猴子,小白龙扭扭捏捏地说道:“为了蟠桃。” 杨戬朝着李靖的方向望了过去,紧蹙着眉头道:“这次的蟠桃是替你讨的?” 小白龙连忙点头。 “你要蟠桃做什么?为了两个蟠桃就和这猴子掺和在一起,若是让你父王知道了,该又要生气了。” “他爱气不气。”小白龙翻了翻白眼道:“我都回西海六七趟了,他死活都不肯给,不仅如此,还将所有的蟠桃都严密管控了起来。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怎么可能会铤而走险想要弄取经人的肉?” 杨戬的目光缓缓朝着一旁的玄奘划了过去,轻声问道:“这位大师是……?” 玄奘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贫僧玄奘,见过二郎神。” “你就是玄奘?”杨戬微微仰着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方。 “贫僧正是玄奘。”玄奘又是行了个礼。 玄奘的身材在人类当中算是高的了,可比起杨戬,却还是矮了半个头。不过明知道对方是二郎神还能挺起腰杆对视的人类,可当真不多。 瞧着玄奘,杨戬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了:“有传闻说佛祖命你西行取经,意欲传教东土,可有此事?” 玄奘淡淡笑道:“贫僧是要西行取经,却不是奉了佛祖之命。” “哦?不是佛祖?那是谁的命令?” “乃是奉本心之命。” “本心?”杨戬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说道:“杨戬虽不问世事,却也知道佛门已经入主地府,许多得道高僧圆寂之后,都得以免了孟婆汤一环,能带着修为转世。大师您前世是……” “金蝉子。”玄奘双手合十道。 闻言,杨戬幡然醒悟,缓缓地笑了,也不再多问,只是转过身去对小白龙道:“你是答应了他帮他做什么,他才答应替你向天庭讨蟠桃的?” “答应了他一起保护玄奘师傅去取经。” 微微仰起头,杨戬轻声叹道:“西行取经……这一路可有十万八千里啊。” 小白龙干咽了口唾沫,小声道:“要不,姐夫你替我跟他说说,别让我去了。凭这几天的摸底,若你开口,他肯定愿意听的。” 杨戬却只是笑了笑,轻声叹道:“你还是没长大啊。” “我?”小白龙一下有些懵了。 点了点头,杨戬道:“人无信而不立,既然不想去,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答应了,就应该履行到底。十万八千里,这一路,怕是有些凶险……权当一次历练吧。” 说着,他伸手从腰间掏出一片玉简递给小白龙道:“收好,若着实没办法了,喊一声。” 小白龙眨巴着眼睛,无奈地将玉简收了起来。 言罢,杨戬又转身对着玄奘恭敬地说道:“内弟敖烈性格鲁莽,这一路,就有劳玄奘法师多加教导了。” “二郎神多礼了。”玄奘连忙回礼道。 …… 远处的李靖依旧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每每说出一句话,却都被猴子顶得哑口无言。 到末了,猴子懒懒地掏了掏耳朵道:“总之,你告诉玉帝,我暂时没打算对他怎么着,让他安心地坐他的龙椅,但也别干出太出格的事情来。当初的玉帝怎么死的,想必他也知道。” 李靖尴尬地笑了笑。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猴子抬眼道。 “带……带来了。”李靖连忙点了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两颗硕大的蟠桃正准备要递过去,看猴子那态度,又转而撕下自己的衣袖铺在一旁的石头上,将两颗蟠桃放下。 瞥了那两颗散发着淡淡灵气的蟠桃一眼,猴子轻声道:“行了,放下你就可以走了。” 李靖躬身行了礼道:“末将告退。” 说完正要转身,却又被猴子叫住了。 一手撑着膝盖,一手用木棍撩动着已经快熄灭的篝火,猴子悠悠道:“我现在只想好好护送玄奘到灵山大雷音寺,这一路上,你让玉帝管好手下的人,如果有谁阻拦……” 微微抬起眼,猴子呲牙道:“就算是他玉帝本人,也得死。你懂我的意思吗?” 李靖连忙躬身道:“末将明白了,末将一定一字不漏地转达。” “去吧。” 又是向猴子行了个礼,告别了猴子,李靖缓缓地朝杨戬走了过去。 “都谈好了?”杨戬问。 “算是吧。”侧过脸,李靖特意双手合十对着玄奘行了个礼,道:“玄奘法师辛苦了。” “不敢当。”玄奘也双手合十回礼。 淡淡叹了口气,李靖道:“我等,就先行告退吧,改日若有机会,若是玄奘法师开了讲坛,我等再来造访。” “若真有那一日,必定知会两位。” 告别了玄奘,两人化作两道金光瞬间消失在天际。 那两人一离开,小白龙当即朝着蟠桃飞奔了过去,抱着蟠桃,喜上眉梢。 玄奘一步步走到猴子身边,震了震衣袖坐了下去。 “天都完全亮了,启程吧。”猴子道。 玄奘默默点了点头,起身前去收拾自己的行囊。 …… 疾风中,李靖与杨戬凌空并行着。 李靖低声道:“那个玄奘,是金蝉子转世,你知道吗?” 杨戬随口答道:“刚知道。” 抿着唇,李靖无奈笑道:“果不其然,取经人的传闻,果真不是空穴来风。而且还是那灵山辩法的金蝉子转世,看来,要出大事了。” “出大事?”杨戬顿时一惊。 深深吸了口气,李靖悠悠道:“妖猴的事情是暂时解决了,可这西行取经,恐怕才是真正令人头痛的事啊。此事,还得立即禀报陛下才行。” 第四百九十二章观音禅院 太阳缓缓地升起,阳光透过云的间隙洒落大地,在绵延的山脉上留下朵朵金色,如同一道道的圣光从天而降,滋润万物。 远远望去,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蜿蜒的山道上,猴子拄着金箍棒走在最前头,始终与玄奘保持着两到三丈的距离。小白龙拉扯着马走在了最后。 一路的西行,一路的风霜,却原来也有一路的美景,让人忍不住驻足。 这一路,猴子早在八百年前已经走过一次。 依稀记得那只半蹲在树上的猴子,双掌紧紧地抱着好不容易找来的未熟的野橘子,惊恐地瞪大通红的双眼朝着四周观望,每一根绒毛都竖了起来,最终却连橘子皮一起吞了下去。 那一刻的眼神,究竟是怎么样的,就连猴子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跟那些荒野中饿急了的狼并无差别吧。 那时候的他,心中只有执念,只有活下去的愿望,只有对这个世界满满的恐惧,再也装不下任何多余的东西。以至于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只记得无穷无尽的饥饿,无穷无尽地恐慌,无边无际的冰冷。 一只瘦小的猴子,却执着地要赤着脚走过十万八千里,孤身穿越地狱,去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活着,便是恐惧,便是寒冷,便是饥饿,便是煎熬。 在那一刻,生命对他来说,早已凋零得只剩下往前走得欲望,只剩下烙入灵魂的执念。那种感觉,即使度过百年的光阴也无法释怀。 所以,他可以宁死不屈,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勇气,因为在他的心中,身后除了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既然什么都没有,又何必恐惧失去呢?咬着牙,他可以直面任何的苦难。 过早开启的求仙之路,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磨难,而这些磨难,又给予了他无比坚韧的心,让他在那条路上击败一个又一个的对手,挺过一道又一道的难关。 当望见灵台方寸山上那朱红大门的一刻,个中辛酸早已无以言表。 连这样的路都走过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难倒他呢? 曾经,他是这样想的,直到他面对如来的那一刻为止。 原来,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并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得到了之后,再失去,是面对失去那一刻的束手无策。 那是他第一次低头,朝着自己最最痛恨的敌人低头,第一次,他是真心甘愿为了守住仅有的,去当一条狗。 然而,对手甚至连这样一个机会都没给他,而是转手将他扔进悔恨的深渊。 六百五十年前那一战,他是真的败了,败得彻底,败给了自己,败给了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那一颗脆弱的心。 苦苦的挣扎,到头来,换来的不过是延长了一百五十年的囚禁。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绝望,甚至连怒火,都因为失去仅存的燃料而熄灭。 六百五十年的光阴,直到踏出五行山的那一刻,他甚至都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重新面对这个世界。他只能跑去东海找敖听心,因为他知道这个睿智的女子不会敢于触怒他。 站在山腰上,猴子拄着金箍棒有些茫然地俯视着下方绵延的山,望着天边变换的流云。 玄奘与他擦肩而过,驻足而立,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猴子低头笑了笑道:“想起一些旧事罢了,没什么。” “可是心中有苦,难言?” 猴子微微张了张口,许久,却只变成一声叹息,轻声道:“若无法击败如来,这苦,怕是永世无法解脱了。走吧,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你送到灵山大雷音寺的。佛挡杀佛。” 说着,他拄着金箍棒,一步步往前,留下玄奘孤身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 落在最后的小白龙牵着白马缓缓跟了上来。 淡淡看了一眼小白龙,玄奘轻声叹道:“听闻蟠桃只有一年期限,敖施主不先抽空将蟠桃送回去吗?” “这……”小白龙回头看了一眼马背上行囊中蟠桃的位置,干笑着说道:“要大圣爷肯我走开才行啊。不怕,这里往西的路上会路过我家,过不了多久就会到的。” 玄奘默默点了点头:“如此便好。这一路,委屈敖施主了。” “别。”小白龙连忙摆手道:“玄奘法师可千万别这么说,若让大圣爷听到了,指不定要训我一顿呢。” 玄奘淡淡一笑,两人并肩而行,与猴子渐渐拉开了些距离。 山下的岩石后,一位僧人悄悄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三人。 猴子当即放慢了脚步,直到与玄奘并行,他低声道:“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们。” “哦?”玄奘微微一愣,低声问道:“知道是谁吗?” “不太清楚,修为很弱,也就比凡人稍强一点。那感觉,应该不是道门中人,也不是妖怪。” “这么说,是佛门咯?”玄奘伸手从一旁马背上的架子里抽出了一幅绢制的地图,一面走,一面摊开来看。 半晌,玄奘指着前方的高山低声对猴子说道:“前面有一座名寺。” “名寺?不会是观音禅院吧?” 闻言,玄奘微微蹙眉道:“大圣爷知道?” 猴子摇了摇道:“不用说,旁边还有座黑风山。” 将手中的地图重新卷好放回行囊中,玄奘轻声问道:“大圣爷,是来过此处吗?” “没来过,不过啊,最好绕路走。”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叹道:“那观音禅院中可能有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和尚,很贪心。那黑风山里可能有一只修为还不差的黑熊精。我是说可能。” 缓缓地走着,玄奘随口问道:“大圣爷,是不想与昔日旧部见面吗?” “不是什么旧部。”猴子摇摇头道:“那黑熊精我压根就不认识,只是怕生事罢了。现在都在传吃了你的肉能长生不老,拿了你的袈裟能白日飞升,难保他们不会有想法。” “如果贫僧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猴子微微挑了挑眉望了玄奘一眼:“你要去也行,但不要离开我五步距离。” “贫僧明白了。” …… 远处高山上一座恢弘的佛寺中香火弥漫,阵阵诵经声不绝于耳。 一位年轻的和尚提着前摆飞奔过空旷的院落直奔禅室。 推开门,只见那禅室中一位年龄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的中年和尚正端坐着,敲打着木鱼诵经。此人正是当日文殊身边的僧人。 “师傅,师傅。”那年前的和尚急切地说道:“有一只妖猴,一位游僧和一个俗人一起上了山。那游僧的样貌颇似师傅当日提及的玄奘。” 那僧人敲打木鱼的手顿时微微一顿,缓缓睁开双目,笑道:“开门迎接。” “弟子遵命。” …… 一声声的钟鸣传遍了山野。 远远地,三人望见了坐落在山峰上的如同宫阙般恢弘的观音禅院。 高耸的院墙,一座座高达十余丈的浮屠塔,袅袅云烟从建筑的间隙中升腾而起,飘向高空。 “不要离开我五步的距离。”猴子又一次低声嘱咐道。 玄奘默默点头,一旁的敖烈却是一脸的错愕。 “不要离开五步?我们只是挂个单而已啊,难不成还能发生什么事?” 还没等敖烈反应过来,那朱红色的大门轰然打开了,十余名身穿蓝色僧袍的和尚鱼贯而出,分列两旁。那正中走出三位身穿红色袈裟,高僧模样的人。 居中的一位正是当日与文殊一同前往观察玄奘的僧人。只见他双手合十,远远地朝玄奘行了个礼道:“贫僧金池,恭候玄奘法师多时了。” 说罢,面带微笑,带着另外两位高僧模样的人一步步朝着三人走了过来。 玄奘双手合十回礼,恭敬地说道:“贫僧玄奘,见过金池上人。贫僧不过一介游僧,竟劳烦金池上人亲自出迎,实在荣幸之至。” “诶,玄奘法师可切勿多礼。”那金池上人双袖一振,缓缓地走到玄奘跟前,面带笑意地伸出手去要牵玄奘,却被猴子一棍子挡了回去。 金池一惊,面带惧色地望向了猴子,那双目瞪得浑圆道:“这位是……” 玄奘轻声道:“此乃贫僧的一位友人,名唤孙悟空,非佛门中人。这一路上结伴而行,贫僧也多亏了他的照拂才得保畅顺。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那一旁的众僧都警惕地注视着猴子。 “哦?孙悟空?”金池收了收神,淡淡瞥了猴子一眼,伸手道:“还是请玄奘法师入寺安坐吧。” 说着,他仰起头稍稍瞥了一眼猴子与敖烈道:“其余两位,既然来了,此处风凉,也就一并请吧。” 这话说的语气当即就变了,判若两人,眼中轻蔑之色更是隐约可见。 一时间,猴子的眉头都不由得微微蹙起,一旁的小白龙也是惊恐地望着猴子,甚至连玄奘也不由得瞥了猴子一眼。 有多少年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了? 微微愣了愣,猴子却只是收了收神,并未发作。 直到此时,玄奘与敖烈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行缓缓走入寺内,玄奘与金池并肩而行,玄奘随口道:“玄奘西行之事并未大张旗鼓,不知金池上人,是从何处得知贫僧要来的?” “玄奘法师西行求法,乃是为了普渡众生。如此大业,即便不大张旗鼓,又如何遮掩得住?贫僧自然是知道了。” 敖烈靠在猴子身旁道:“这答了和没答一样嘛,老家伙肯定有问题。” “嘘,小声点。”猴子低声答道。 往四周看去,那紧随二人之后的一众僧人注意力似乎全部都在猴子身上而全然没有在意前方的玄奘,甚至其中有几个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连行走的姿势看上去也是如同穿了一双高脚木屐一般机械。 “嘿嘿,他们知道我是谁,装得还挺像的。” 小白龙努了努嘴低声道:“我得佩服他们才行啊,要是我,就算给我天大的好处也没胆子在您面前装。这可是一个不小心就要魂飞魄散的活儿。” 一路绕行,金池热情地介绍着四周的景致,从门前的罗汉松,到院中的菩提树,再到高耸的浮屠塔,宏伟的庙堂,塑金身的佛像,一桩桩一件件,细细地介绍着,言语之中透着得意之色。由始至终,玄奘却只是默默点头,看得随意,也不多加评论。 这观音禅院说大不大,容得下数百僧人,若真要逛一遍,约莫也得半日上下。可刚走了三分之一,兴许是因为玄奘反应淡漠的关系,金池看上去都有些词穷了,只得摆了摆手,将三人引到大殿,又让手下僧人给三人看座,自己则振了振衣袖坐到主位上。 待到上了茶水,金池轻声问道:“贫僧的观音禅院,玄奘法师也大致看了一下,不知,比您那金山寺,如何?” 玄奘双手合十,淡淡道:“庙宇恢弘,景色宜人,非金山寺可比。” “哦?”听到这一句,笑意又重新在金池脸上浮现了,他拍了拍大腿,笑道:“那,可有何不足之处,还请玄奘法师指点指点,我等也好改正。” “这不足之处嘛……”玄奘稍稍犹豫了一下,双目低垂,轻声道:“便是所有皆齐,唯独少了一个‘佛’字。” 在场众僧皆微微一愣,望向玄奘。 猴子也是挑了挑眉朝着玄奘望了过去。 闻言,金池双眉紧蹙,抿着嘴唇略略思索了一番,半眯着双目道:“贫僧不太懂,还请玄奘法师明示。” “阿弥陀佛。”玄奘双手合十,那目光朝着两边的僧人瞥了瞥,道:“在此处讲,恐有不便。” “有何不便?”金池低头抿了一口茶,淡淡笑道:“贫僧已有二百七十岁高龄,虽说法力虚长,却始终不得踏入佛境。经,自然是越辩越明,若有话,不如拿出来大家一同参详,也好让贫僧知道,当日金蝉子是因何失了佛陀金身。” 顿时,整个大殿之中的气氛都冷了几分,似乎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玄奘聚了过去。 只见玄奘面色依旧,轻声道:“既然金池上人如是说,玄奘,也便斗胆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没人赢 九重天之上,云雾袅袅之中,巨大的广场中林立着身穿银色铠甲的天军,面面旗帜风中招展。 那凌霄宝殿的后院中,溪水涓涓。 御书房内,李靖轻声述说着。 “那妖猴既没联系旧部,也没急着返回花果山,甚至完全没公告三界他已重返的意思……虽说依旧狂妄,看上去,倒真如他所说的,并没打算与天庭再起争端,也没重归妖王之位的意思。可此行得知的另一件事,却让臣颇感忧心。” “先前三界传闻的取经人,实乃西方金蝉子转世,今生名唤玄奘,乃东土一游僧。三界传闻,玄奘奉佛祖之命身怀巨宝往大雷音寺求取真经,为的是将佛教传入东土,说得玄之又玄,臣观之,却并非如此。” “这金蝉子,本是如来座下二弟子,八百年前因生惑,于灵山辩法之时直战如来,虽败,惑却未解,故而失了佛陀金身,转而投入轮回,历经十世苦难。” “人所共知,如今阴间轮回之事已是佛门执掌。佛门修行不同于道家,全赖那一念顿悟,一世未悟,无蟠桃人参果之物相助,则延寿之事无从谈起,到寿元尽时,来世又得从无到有重修之,成佛,可谓极难。可若高僧转世得以保留前世记忆,则是另当别论。当日佛门正是因此,才在妖猴大闹地府之时趁机将六道轮回握入手中,至今依然。” “若按常理推断,这金蝉子乃佛下二弟子,如今已轮回十世,佛祖若欲将其召回再登佛位,授意其徒步西行以证佛果,可谓无可厚非。可这玄奘……十世以来,世世为僧,却从未享过保留记忆之待遇。由此可见西方对这金蝉子,必非外界所言那般看重。” “况且,三界一夜之间风传食其肉可长生不老,又传其身怀佛祖所赐之宝,更声言若其毙命于西行途中,佛门必不追究。此,必有人欲害之。” “想那金蝉子除却辩法之事,向来低调,与人为善,也不曾获罪于人,更与道家大能交好,本该无人害他才对。再者,若真是佛祖授意西行,为何不遣佛门弟子护送,而要寻了与如来有深仇大恨的孙悟空沿途护送,岂不蹊跷?” “故而,臣以为,西行之事,怕是内有乾坤,不似明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说着,李靖低头拱手,抬眼细细地注视着端坐龙案前的玉帝。 玉帝微微仰起头,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捋着长须细细思索着。 许久,轻声问道:“当日金蝉子所生惑,究竟为何,你可知晓?” “这……”李靖微微一愣,拱手道:“臣也是一知半解罢了,陛下且听臣细细道来……” …… 观音禅院大殿中,在众人的注目下,玄奘缓缓地起身。 “要不别辩了,我一棍子打死他们算了。这伙人明显是来找茬的。这种杂碎,没必要跟他们多话,一棍子打死最是简单。”一个声音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西行一路,贫僧所需要踏出的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直面所有的苦难,所有的艰难。如此,方能知行合一。这也正是贫僧选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原因。若不这般做,贫僧与那佛陀何异,还谈何证道?” “我是怕你输了,这货活了两百七十年,你的岁数,还没他十分之一吧?” “莫急。有人出手,不正说明有人怕了吗?” 猴子不再吭声了,淡淡叹了口气,他躬着身子歪歪斜斜地坐着。 那四周的僧侣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玄奘,金池上人微微一笑,道:“为何我这观音禅院中唯独缺个‘佛’字,玄奘法师有何大论,尽管讲来,贫僧与我这一众弟子洗耳恭听。” 玄奘双手合十,朝着金池行了一礼,又朝着四周的僧侣行礼,轻声道:“修佛者,其根,在于一个‘空’字。所以四大五蕴皆空,悟不得空,又如何写得出一个‘佛’字。恕贫僧斗胆直言,这观音禅院纵有房屋千所,有巍巍庙堂,有入云浮屠,其实,又与‘佛’字何干?” 这一段话说完,金池当场就笑了。他一笑,众弟子皆笑。 猴子微微抬头望向玄奘,却见他依旧面色淡然。 又是低头抿了一口清茶,金池双目低垂,悠悠叹道:“佛祖教人为比丘,上从如来乞法以练神,下就俗人乞食以资身。僧者,乞者也。我这观音禅院中,有镀金佛像十余座,众弟子日日拂尘,此,敬佛也,乃我乞法之心。十余镀金佛像,数座浮屠宝塔,此处一草一木,皆为信众所捐,此,供养也,乃我乞食之心。一物映二心,万般皆按佛性行,如何就是缺一‘佛’字?莫不是那佛祖也撒谎不成?” 言罢,众弟子笑声此起彼伏。 “少见多怪。”猴子也是笑了出来,悄悄对一旁的小白龙道:“这佛祖撒谎他们没见过,我可是见过的。” 闻言,小白龙抿着嘴唇,那脸色稍稍变了变。 待到那笑声渐渐稀疏,玄奘才注视着金池轻声道:“非也。” “非也?”金池微微一愣,不以为然地蹙眉道:“那,玄奘法师有何高见,可否道来。” 清了清嗓子,玄奘低声道:“贫僧以为,这十座镀金佛像,恰恰说明了贵寺之中缺一‘佛’字。” 一时间,四周的僧人一个个都蹙起了眉,一个个窃窃私语。 隐约中,玄奘甚至听到有人在低声嘀咕道:“话都到这份上了,还强加辩解,嘿,这玄奘怕也与前些日子来参学的行僧一般,空口白牙,失了理了还不认。” “对对对,都修了金佛了,还不是敬佛?这玄奘定是妒忌了。” 听了这话,玄奘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站着。 那端坐主位的金池也不开口制止,淡淡地注视着玄奘,只等着玄奘陷入窘境之中。 只可惜,由始至终,玄奘都是一副淡然面色,无论那些个弟子如何窃窃私语,都不见动容分毫。 不多时,四周得僧人总算稍稍安静了些。 玄奘开口道:“金池上人方才说,这镀金佛像,乃是信众所捐。” “正是。” “金池上人方才又说,佛祖教人为比丘,上从如来乞法以练神,下就俗人乞食以资身。两相照喻,乃佛性也?” 金池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正是,莫非玄奘法师不认同?” 深深吸了口气,玄奘轻声问道:“那玄奘敢问金池上人一句,这金佛,可是资身之物?” “这……”一时间,金池迟疑了,那四周的弟子也皆是一愣。 只听玄奘接着说道:“此乃往下了说,若往上了说,从如来以乞法……众佛皆已四大五蕴皆空,既是空,你敬与不敬,又有何差别?” 金池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变,微微张了张口,却答不上来。 玄奘又道:“一无所谓资身,二无所谓敬佛,这佛性一说,自然是无从谈起。若修了金佛,造了浮屠,便能写出‘佛’字,普天之下的比丘,行走市井便是了,何必苦修?” 金池的脸色已经变了数变,那一众弟子都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一个个忐忑不已。 一旁的猴子已经忍不住想笑了。 看来,他先前的担忧纯属多余,这金池上人虽名为高僧,却不过虚活了两百七十年罢了。对上玄奘,竟全无招架之力。 双手合十,玄奘又轻声道:“金佛也罢,浮屠也罢,庙宇也罢,所有,皆是浮华之物,金池上人身为方丈,况且追求此等俗物,赞为美谈,这观音禅院之中有怎会有‘佛’字呢?相比之下,金山寺虽处处不如观音禅院,却唯独多了一个‘佛’字。” 说罢,玄奘微微躬身行礼,淡淡笑道:“玄奘年少胡言,还请金池上人指正。” 话到此处,整个大殿中早已经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悄悄地注视着金池,而金池的脸,早已成了猪肝色。 沉默了许久,金池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略带惊慌地说道:“玄奘法师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不如请玄奘法师在禅院中先行安顿,修养一番,往后……往后辩法的机会有的是,不急于一时。” 那一众弟子的眉头都蹙成了八字。 玄奘微微点头,淡淡笑了笑。 “对对对,玄奘法师旅途劳顿,还是先行安顿为好。”其中一位高僧模样的人连忙站了出来,转身扬手道:“来人呐,赶紧为玄奘法师安排住宿,准备斋菜。” 两位僧人连忙躬身子跑到玄奘面前,双手合十道:“玄奘法师请随我来。” “有劳了。”玄奘默默点了点头,临转身之际,朝着金池又是行了个礼道:“玄奘叨扰了。” 说罢,淡淡一笑。 这一笑,和蔼亲切至极,可落到金池眼中,却是另一番味道。 若说先前玄奘已经用言语将他逼到了崖角,那么这一笑,便是将他踢下悬崖的那一脚。 端着茶盏,他那手都在猛地颤抖了。 慌乱之中,他只得连忙将茶盏放下。 出了殿门,猴子低声道:“干得不错,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了,也省得我一顿棍棒。” 玄奘却只是轻声叹道:“可惜了。” “怎么可惜?” “这金池上人通学佛典,也算是一方高僧,只可惜沉迷于俗物,通,而未悟。此之为一。其二,金池上人方才说想知道金蝉子当日因何失了佛陀金身,只可惜他辩不到引出的一刻。” “这……你是嫌他太弱了?”猴子顿时失笑。 缓缓摇了摇头,玄奘低声道:“若玄奘方才一番当头棒喝能震醒他,又怎会无法提及呢?只可惜,他依旧未悟。” “喂,你好像也没成佛啊。”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玄奘,猴子低声道:“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了?” “贫僧并非无法成佛,而是不愿成佛。”瞥了猴子一眼,玄奘轻声道:“以贫僧如今的修为,渡他,足以,只可惜他未必肯受贫僧的渡,贫僧,也无法常驻此地。说到底,他以为他输了,其实谁也没赢。欲渡之人已被送到贫僧面前……” 说到这儿,玄奘不由得淡淡叹了口气。 这一通话顿时把猴子都说懵了。 佛门的事情猴子不懂,可那金池明显就是来找茬的,还渡他?有必要对敌人这么好吗? …… 门窗紧闭的禅室中,金池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文殊则盘腿坐在蒲团上,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玄奘简直冥顽不灵,他竟说这观音禅院中缺一个‘佛’字,说观音禅院还不如他那金山寺!还说……还说佛无需贫僧敬,说金佛非资身之物……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若这观音禅院中真缺一个‘佛’字,文殊尊者又如何会降临禅院?若这观音禅院中真缺一个‘佛’字,贫僧又如何能有两百七十年的寿元?” “这玄奘,当真是入了魔障了,也无怪乎前世会被剥去佛陀金身!今生又纠结了妖猴西行谤佛,实在可恶,实在可恶!” 一顿口若悬河下来,金池已是气喘吁吁,那文殊却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许久,金池都已经有些错愕了,他干咽了唾沫略带惊慌地说道:“莫不是文殊尊者也赞同那玄奘所说?” 文殊长长叹了口气,微微低头道:“可还记得贫僧让你做些什么?” “尊者……尊者让贫僧……”金池眨巴着通红的眼睛道:“尊者让贫僧考验玄奘,让他知难而退。” 文殊默默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你就接着做就是了。” “接着做?该……该如何做?” “想如何做,便如何做。无所谓该如何做。” 金池连忙叩首道:“贫僧明白了,贫僧明白了,谢尊者指点迷津,谢尊者指点迷津。贫僧还有个杀手锏能让玄奘知难而退,贫僧这就去准备!” 说罢,金池颤颤巍巍地起身,躬身退出门外,合上木门。 注视着那木门,文殊微眯着双眼一笑,轻声叹道:“其实啊,你从未懂过。” …… 三十三重天上,玉帝紧蹙着眉头道:“普渡?” “对。”李靖躬身道:“据臣所知,当日所辩,正是普渡。其实,严格来讲,也不能说是金蝉子败了。凡人脱八苦,去执念而成佛,金蝉子所惑,乃是该不该渡众生。一旦有了普渡众生的念想,便是有了执念,无法做到四大五蕴皆空,再不是佛。只能说,当日辩法,谁也没赢,若如来佛祖真说服了金蝉子,金蝉子又如何会将所惑付诸实践呢?一旦真正动了普渡的念头,佛陀金身,必失。” “普渡……普渡。”低着头,玉帝不断默念着,那双眉越蹙越紧,轻声叹道:“渡人成佛,自己却不能是佛……教义之争啊,那玄奘证道与否,对我天庭倒无甚影响,只是若此事传播开去,必将引起道门恐慌。若他真行普渡之法,必是要从道家手里划走一块啊。” 说到这儿,玉帝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道:“此事暂且由朕通报老君,李天王切勿对外透露,免得道门有所动作,引得妖猴震怒,迁怒于我天庭。” “陛下,纸是包不住火的。” “瞒得一时是一时,我等,佯装不知便是了。” “诺。” …… 此时,观音禅院中的僧人已经空出了一间院落,将玄奘一行安置其中。 待所有皆准备停当,一位僧人缓缓来到玄奘面前道:“玄奘法师,斋菜已经准备好了,还请用餐。” 玄奘双手合十,向着对方默默点了点头。 待到那禅院中的僧人都走后,猴子才握着一个梨缓缓走到玄奘身旁道:“怎么?还在想着怎么渡他啊?” “随缘吧。”玄奘轻声道。 “嘿,你要连这种人都想渡,这一路上有你忙的,别说他了,旁边山头就还有一个。” 玄奘缓缓望向猴子道:“怎讲?” “你还不知道吧?这禅院里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哦?” “应该是佛门排的上号人物,具体是谁我不清楚,这些人的气息我也懒得记,反正不是正法明如来。”一面啃着梨,猴子一面道:“还有,那个什么金池,已经出了禅院,往黑风山去了。” “他去黑风山做甚?” “搬救兵呗。大概觉得文的斗不过你,想武的试一试看吧。看来,他们也不是特别清楚我是谁啊。”说着,猴子将梨芯往桌上一放,指着玄奘道:“敖烈,照看好他。我去走一趟。” 说罢,猴子化作一道金光瞬间从房间里消失了。 …… 此时,黑风山一处山洞外,一只身躯足有一丈五,身穿破旧铠甲的黑熊精正与金池站在一起。 那金池左顾右盼了一番,低声道:“此事乃文殊尊者亲自嘱托,若成了,便是大功一件。你欲投身佛门,这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大师请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不过区区一只猴精而已,如何敌得过我的黑缨枪!”那黑熊精重重一顿手中黑缨枪道:“等夜深了,我就过去将那玄奘撕了!” “好!”金池伸手拍了拍黑熊精的肩道:“就看你的了,事成之后,贫僧必定在文殊尊者面前替你美言!” 告别了金池,黑熊精美滋滋地往洞里走,一抬头,却整个怔住了。那双目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豆大的汗珠顺着鼻梁缓缓滑落。 洞内那张常年不用,长满藤蔓的石椅上不知何时蹲了一只猴子,正瞧着他,懒懒地打着哈欠。 “你说,我现在要动手杀你的话,文殊来不来得及救?” 第四百九十四章黑熊精 那黑熊精吓得两脚一阵哆嗦,惊恐地望着猴子,一时间,脑海一片空白。 那寒意早已经窜遍了全身。 注视着黑熊精,猴子目露凶光,缓缓地咧开嘴笑。 “算了,不用你猜了,还是直接送你去见你的佛祖吧!” 猴子一个翻转跃下了石椅,那金箍棒不知何时已经在手中,翻腾之间,已经朝着黑熊精的脸呼啸而去。 “大圣爷——!”一声嘶吼。 瞬间,猴子的金箍棒凌空顿住了,夹带的疾风从黑熊精的脸颊刷的一下掠过。 此时此刻,金箍棒末端不过距离黑熊精的脸颊三寸距离,微微颤动着。 黑熊精张大了嘴,瞪圆了眼,浑身上下战栗不已。 缓缓地眯起眼睛,猴子歪着脑袋轻声问道:“你认识我?” 只听扑通一声,那黑熊精已经跪倒在地,急促地喘息着,好一会都没缓过劲来,那捂着胸口的手却依旧忍不住颤抖。 刚刚那一句话,若是再喊迟一分一毫,他早已经性命不保了。 “问你话呢,说话。”猴子叉着腰,歪着脑袋用金箍棒轻轻点了点黑熊精的肩。 那黑熊精猛地眨巴着眼睛,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已是大汗淋漓。 好一会,他才干咽了口唾沫,缓缓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圣爷,小的……小的,曾任花果山羽猿部下属黑毛分队长,多次在战场上,目睹大圣爷的英姿。” “羽猿部?”那金箍棒当即转了回来,顿地,猴子眯着眼睛略略寻思了一番,轻声道:“那是猕猴王的部属咯?” “对,对。”黑熊精满是惊恐的脸上好不容挤出一丝笑容,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出身南瞻部洲,参加过霜雨山之战,后随猕猴王转战到花果山,投入大圣爷麾下,围剿天河水军时是先锋,也参加了南天门之战还有六百年前的花果山之战,因为有战功,三圣母授小的俾将衔,那授衔的文书上,还有大圣爷您的印鉴呢。黑毛分队,就是以小的的名字命名……小的对花果山,对大圣爷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大圣爷饶命!饶命啊!” 话到此处,黑熊精已是不住地磕头,一声声的闷响,撞得坚硬的地面都微微震动,那黑漆漆的额头上也都磕出了血。 “这……搞了半天还是个故人?”猴子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了。 当初花果山的妖怪实在是多,多到连有名有姓的妖将,猴子都记不大清了。不过,隐约之中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只叫黑毛的黑熊精,只是那时候俾将这种职位的妖将,即使在庆典中也只能在万妖殿的门口才有座位,更别提直接跟猴子打交道了。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注视着黑熊精轻声问道:“那你怎么又说要投入佛门呢?我花果山跟佛门什么关系,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这……”趴在地上的黑熊精道:“大圣爷有所不知,当日花果山一战,猕猴王带我等先行撤离,之后又经历了妖王之战,猕猴王自己懒得打了,就跑得没影,丢下我等一众部将无处可去,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散伙,有的投靠了九头虫,有的投靠了牛魔王,有的投靠了鹏魔王,甚至有的还投靠了天庭……” “所以你就想投靠灵山?妈的,这猕猴王也真够不负责任的。” “小的在这里修了两百年的佛,可惜一无所成,就连那金池法师当初的蟠桃,都是小的费尽心机帮他找来的……可……可……” 这话已经有点说不下去了,只见黑熊精整个扑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嗷嗷大哭道:“小的糊涂,小的该死,大圣爷,小的真心不是有意投靠佛门的,但凡妖族有一点希望,小的都不会想要投靠佛门啊!大圣爷现在回来了,就让小的鞍前马后伺候您吧!只要您一句话,就是让小的去死,小的也心甘情愿啊!大圣爷饶命啊!大圣爷饶命啊!” 看着哭得有些缓不过气来的黑熊精,猴子都有些于心不忍了:“那你怎么就能想到去杀我保护的取经人向佛门邀功呢?” “小的真不知道保护取经人的是大圣爷您啊,金池长老只说是一只修为了得的猴妖,三界之中猴妖何其多,大圣爷又已经没了音讯数百年,小的怎能想到他口中的猴妖竟是大圣爷您啊!”说到这儿,黑熊精整个扑过来抱住猴子的大腿,哀求道:“大圣爷……大圣爷就看在小的在花果山之时尽心尽责的份上,给小的一次机会吧,饶了小的吧!” “放开!” 一声冷叱,黑熊精吓得又缩了回去,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站起来,别趴着。” “小……小的不敢。” “行啦,不知者无罪,原谅你啦,起来!” 黑熊精这才哆嗦地站了起来。 注视着依旧微微颤抖的黑熊精,猴子不由得一阵叹息。 染了血的额头,通红的双眼,脸上眼泪鼻涕一把抓,再配上小山一样的身躯,残破的铠甲……着实不搭啊。 猕猴王丢下自己的部属不管,他们又何尝不是被自己丢下的“孤儿”呢? …… 禅室中,金池小心翼翼地说道:“请尊者放心,贫僧已经与那黑风山的黑熊精说好了。那黑熊精一心投入佛门,必会拼尽全力。一入夜,黑熊精便会夜袭本寺,到时候贫僧再命人放一把火,就算黑熊精实力不如妖猴,贫僧也可埋伏刀斧手,趁着妖猴与那黑熊精激战之时,将玄奘大卸八块!” 闻言,文殊无奈地笑了。 金池一阵错愕,连忙低声问道:“尊者以为此事不妥?” “那黑熊精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这……”金池微微一愣,想了好一会,只得双手合十,低头道:“贫僧不知。” “两百多年了,他连蟠桃都给你想办法弄了来,算是你半个弟子,你竟然不知道他的来历?若无他的蟠桃,便没你这两百七十年的高龄,更不会有那么多的信众,想来,也不会有如今观音禅院这般景象吧?” 金池眨巴着眼睛,呆了半天道:“尊者教训的是,等这事儿过了,贫僧必细细询问那黑熊精的来历。” 此时,文殊脸上的神情已经无法形容了,像是笑,又更像讽,无奈地摇头,甩手道:“去吧,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犹豫了许久,金池最终还是双手合十,退出了门外。 …… 山林中,猴子一步步地走着,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就在他身后不到两丈的地方,黑熊精扭扭捏捏地站着。 “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的……小的是花果山的俾将,自然应该跟着大圣爷啊。” “你不是打怕了吗?我这一路去,可少不了大战。” “不一样。”黑熊精连忙说道:“跟着猕猴王,打来打去不是打妖王就是打天庭,永远没个头,跟着大圣爷还有一线希望。” “跟着我有个屁的希望!”猴子忍不住叱道:“你没看花果山几百万妖怪跟着我最终都什么下场吗?” 黑熊精当即跪了下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着头皮叩首道:“小的已无处可去,求大圣爷收留。小的愿鞍前马后伺候大圣爷。” 说罢,那眼泪已是哗哗地流。 “你不是还有黑风山吗?怎么就没地方可去了?” “黑风山……大圣爷想小的继续在这黑风山窝着吗?”仰起头,黑熊精静静地望着猴子,那眼中满满的都是泪。 瞧他这模样,猴子都有些心软了。 “起来。” “大圣爷答应让小的伺候您了?” “妈的,你怎么整天就知道‘伺候伺候’的?老子当初尽教你们干这事了?好歹也是太乙金仙了,就不能仰起头说话吗?” “这……”黑熊精紧蹙着眉头道:“小的是妖,大圣爷是万妖之王,小的伺候大圣爷,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顿时,猴子哑然失笑。 这都是什么逻辑? 只能说杨婵当初的思想工作做得太好了,以至于这些个野蛮的妖怪,竟都被训成了这样…… 长长叹了口气,猴子一步步走到黑熊精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轻声道:“我这一路,虽说就保护一个和尚,其实很凶险,有很多人会来找茬,免不了要起冲突。六百年前,败了,你们也都尽责了,其实真要说起来,还是我亏欠了你们,你们不欠我什么。这一次我不想把你们卷进来,好好呆在黑风山,可以吗?” “大圣爷,还是让小的跟着您吧。” “这一路有些凶险,你跟着不合适,我有不死之身,你有吗?” 黑熊精拍拍胸膛道:“大圣爷,小的不怕死。” “这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就算要死,也要选个值得的地方不是?” “跟着大圣爷就是值得!” 无奈叹了口气,猴子双手捉住黑熊精的脸,四目交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用你死,懂吗?这件事有人能解决,不需要你,你给我老实呆着!听懂了吗?” 黑熊精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道:“懂。” 猴子这才缓缓舒了口气,松开了双手。 还没等猴子迈开脚步,又听黑熊精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小的可以跟着大圣爷吗?” 猴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一抓,金箍棒凭空出现在手中,指着黑熊精的鼻梁吼道:“你他妈有完没完,跟你说了不要你跟了,还一直问一直问!想死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黑熊精已经吓得跑出十丈开外,却依旧瞪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猴子。 那空空的手放在胸前不断揉搓着,眼中充斥着满满的哀求。 干咽了口头唾沫,猴子指着黑熊精恶狠狠地说道:“最后跟你说一次,不许跟,跟了有你苦头吃的!” 说罢,掉头就走。 回去的路,猴子并没有选择直接用飞的,而是慢慢地走,时不时转过头望向黑风山。 去的时候,他是打定了主意直接宰了黑熊精了事的,可,万万没想到这黑熊精居然是自己的旧部,结果变成了这般光景。 当初花果山那么多的妖怪,这西行路上会遇到多少呢? 九头虫、牛魔王、白骨精、多目怪、蜘蛛精……他知道的都已经有这么多了,他不知道的呢? 西行,对于玄奘来说是证道之旅,对于自己难道就变成了访友之旅不成? “真不是一次愉快的旅途啊……” 隐隐地,他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那本半真不假的《西游记》,到现在几乎每一个节点都踩到了。最不愿意的五行山已经经历过,就连小白龙,也是在鹰愁涧收的,猴子甚至都有些认命了。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将玄奘送到灵山,让他证道,一切就能结束。 他也知道一切不会完全按着剧本来,可这差别也太大了吧。原本该是痛痛快快地打杀一场得,结果竟变成了一次伤感的谈话。 一路浑浑噩噩地走着,绕过山道,走过石阶,等他再一次来到观音禅院大门前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忽然间,他猛地一怔,化作一道金光直接跃过高耸的寺墙朝着玄奘所在的院落呼啸而去。 远远地,他已经看到在那院门外聚集了十几个僧人,正小心翼翼地透过虚掩的大门朝里面观望。 “你们干什么——!” 一声叱喝之下,那些个僧侣一个个惊慌失措地逃散。 匆忙推开大门,猴子怔住了。 院落中,玄奘正与小白龙、黑熊精围着石桌聊天。 一见猴子,黑熊精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你怎么在这儿?”猴子瞪眼喝道。 “我……我……”黑熊精扭扭捏捏地说道:“大圣爷,小的,小的来拜师……” “拜师?” 话音未落,黑熊精已经转身趴倒在地,朝着玄奘“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 “请玄奘法师收黑毛为徒吧!” “你——!”指着这黑熊精,猴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施主倒是颇具佛性,只是,贫僧不能收你为徒。” “为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玄奘叹道:“贫僧自身况且未证大道,怎能胡乱收徒?此乃误人误己之举啊。” 有些惊慌地看了猴子一眼,黑熊精连忙说道:“大师,无论如何,请大师收下黑毛吧。不收黑毛为徒,就让黑毛当个仆人,打个下手,做什么都成,请务必收下黑森。” 说罢,又是三个响头。 玄奘缓缓地朝着猴子望了过去。 犹豫了许久,猴子最终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玄奘振了振衣袖缓缓站了起来,伸手去搀扶黑熊精,道:“既然如此,那施主就暂时跟着我们吧。不过,不是徒弟,也不是仆人,就当个同行的友人,如何?” “怎么都成,只要大师答应就好。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挣脱了玄奘,黑熊精又是朝着猴子的方向又拜又叩:“谢谢大圣爷,谢谢大圣爷,末将定当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猴子连忙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他一把从地上扯了起来,回头朝着虚掩的门看了一眼,那门外的众僧连忙闪避。 “你老这么又跪又拜的是让我难堪是吧?” “大圣爷,小的绝没这个意思啊!” “知道你没有!”猴子指着玄奘道:“都说让你当个‘友人’了,‘友人’是老这么跪拜的吗?” “这……” “行啦行啦,该干嘛干嘛去!”猴子白了黑熊精一眼,匆匆走入屋内,头也不回。 …… 此时,观音禅院的另一个角落里…… “你说什么,禅院里来了一只黑熊精?”金池有些目瞪口呆地说道:“这天不是还没黑吗?怎么就……” “师傅莫怕。”一位僧人忙道:“虽说来了一只黑熊精,却并未闹事,只是径直寻了玄奘说话。看情形,该是认识的。想那玄奘身边本就有一只猴精,多来一只黑熊,也无甚奇怪。”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等等……”微微一怔,金池转而道:“你刚刚说什么?他径直找了玄奘……说话?” “对。”僧人点了点头道:“弟子方才也去看了一下,那玄奘一行与黑熊精在院子里闲聊呢,那黑熊精还说要拜玄奘为师。嘿,还好是拜玄奘为师,这玄奘明日一早,该就要走了,他一走,那黑熊精也就跟着走了,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这……这……”咬牙想了半天,金池只得站了起来:“走,带为师去看看。” “诶。” …… 入了夜,用过斋饭,玄奘便点起烛火,如同往常一般在房中细细阅读经文。黑熊精则开始挑水洗马,整理行囊,各种杂务一阵忙活。 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黑熊精,猴子那眉头不由得蹙成了八字。 “你有完没完啊?西行而已,用得着这么积极吗?”一旁的小白龙低声道。 白了小白龙一眼,猴子无奈摇了摇头:“我开始有点后悔让你加入了。你看他,修为比你高,还懂点佛法,做事又踏实勤快,怎么看怎么比你强啊。” “那……”小白龙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把我放了?” 扭头注视着小白龙,猴子笑嘻嘻地说道:“你要是敢开溜,老子就把你活撕了。” “为什么啊?”小白龙哭丧着脸问。 挑了挑眉头,猴子恶狠狠地在小白龙耳边低声道:“因为,老子乐意。” 说罢,猴子一个翻转一跃上了屋顶,只留下小白龙一个人站在原地,一脸无奈地发呆。 站在屋顶上,猴子将整个观音禅院尽览眼下,又时不时低头看两眼院子里忙碌的黑熊精和小白龙。 为什么一定要小白龙留下?其实猴子也说不清。 也许是风水轮流转吧。六百多年前,猴子是彻彻底底的秩序破坏者,老君是秩序守护者。 六百多年的光阴过去了,没想到今时今日,猴子却反过来成了秩序的守护者。因为他所知道的最终结果,是玄奘顺利抵达大雷音寺。 可惜的是,他不像老君那么能拿捏,那么能掐算,他只能是尽可能的按照蓝本来,生怕一点点的改变,虽然事实上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躺在屋顶上,猴子怀抱着金箍棒缓缓闭上了双目。 …… 禅院的另一处,金池睁着发直的眼,微微颤抖着推开了禅室的门。 月光挥洒而入。 只听扑通一声,金池跪倒在地,叩首道:“贫僧无能,有负尊者嘱托,请尊者责罚!” 文殊缓缓睁开眼睛,却是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着金池。 “那……那黑熊精,不知怎么地,不但没有如约袭击,还投靠了玄奘……贫僧无能,请尊者责罚。” 抿着唇,文殊缓缓仰起头道:“无碍。” 第四百九十五章泄露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玄奘便已经起床梳洗。 猴子怀抱金箍棒靠在门边,注视着刚洗完脸正擦拭双手的玄奘悠悠问道:“这就要启程了吗?不多住两天渡化渡化那个老和尚吗?” “大圣爷认为,贫僧应该渡化了金池上人再走?” “那不是吗?”猴子歪着脑袋说道:“之所以要一步步走到大雷音寺,不就是为了证道吗?你的道是‘普渡’,既然如此,需要渡的人就在眼前了,为何不渡?若就这么走了,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 注视着微微荡漾的清水,玄奘淡淡笑了笑,道:“西方诸佛,该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贫僧才会在这里遇到金池上人。” “什么意思?” “行普渡之道,贫僧所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大圣爷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那第一个问题,便是如若尽了力,还渡不了,该如何?” “这……”猴子顿时笑了出来,蹙着眉头道:“这倒是,说得不错,尽力了还渡不了怎么办?那你打算怎么办?” 微微低下头,玄奘轻声叹道:“该说的玄奘都已经说了,渡不了,便是缘分未到,既然如此,也无需自责,启程上路便是了。有缘,自会再见。若真在这里陷住了,还如何行普渡之法?” 端着脸盆,玄奘缓缓地与猴子擦肩而过往院里走去。 一见玄奘从房中出来,黑熊精便急匆匆地奔了过来,一把将玄奘手中的脸盆夺了过去,嘴里还念叨着:“这种事,还是让小的来吧,让小的来就好了。” 抬着空荡荡的手,玄奘默默地注视黑熊精那背影。 猴子缓缓转过脸来笑道:“你倒是看得挺透呀。” “要渡众生,漫漫长路,若连贫僧自己都看不透,还如何渡?”玄奘长长叹了口气道:“没有什么是完美的,世间的每一个生灵,皆有自己的缘,所有的一切不可能任我们为所欲为。完美的,只能是我们自己的心。成佛,是将自己的心修得完美,将世间所有的尘埃隔绝在外,以此而达到极乐。普渡,同样是要将自己的心修得完美,不同的是,要用完美的心,去融入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又不至于因为沾染了因果而残缺。这,才是最难的。” 缓缓地侧过脸来,玄奘轻声问道:“玄奘这么说,大圣爷能听得懂吗?” 好一会,猴子才缓过神来,挠挠头道:“大概……能理解,但又理解得不是特别透。” “简单地说,就是坚持本心,改变这个世界上所能改变的,然后接受那些不能改变的,入世,而不是避世,尽力去改变,而不是一味地破坏,否定。不过,前提还是坚持本心。这当中最难的就是‘坚持本心’四个字,若是无法做到,那么一切皆是枉然。”仰起头,玄奘淡淡叹了口气,注视着远处的黑熊精,转而说道:“黑毛施主心中有苦,若有机会,大圣爷该好好开导开导他。” “我去开导?”猴子摆了摆手道:“算了吧,你不是要渡众生么?连他一块渡了呗。这个不急,反正他跟着,什么时候缘分来了什么时候渡。” 此时,黑熊精已经将盆里的水倒掉,端着空盆子乐呵呵地走了回来。 玄奘一步向前,双手合十道:“有劳施主了。” 见状,那黑熊精吓得连忙跑了过来,伸手去搀扶:“大师,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这是小的该做的。” 说着,那眼睛还一个劲地往猴子身上瞥。 玄奘望向了猴子,猴子微微一愣,只得转头对着黑熊精道:“都说了你是‘友人’了,别搞得自己像个仆人,懂吗?” 黑熊精连忙点头哈腰道:“大圣爷教训的是,大圣爷教训的是。” “知道就得改。” “一定改,一定改。” 嘴上说是要改,可黑熊精看猴子与玄奘的眼神,却还是一样的敬畏,哪里有点什么“友人”的样子? 如此情形,玄奘也只得无奈叹了口气,又是朝着黑熊精行了一礼,转身走入屋内,只留下猴子与黑熊精依旧站在院子里。 黑熊精小心翼翼地瞧着猴子。 “别杵着。”背过脸去,猴子冷冷道:“该干嘛干嘛去。” “是,大圣爷,小的遵命。” 说罢,黑熊精连忙转身离开。 待到黑熊精走后,猴子才喃喃自语道:“坚持本心,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这话怎么听着……后两句是特意说给我听的吗?嘿……这个玄奘啊……” 转过身,他晃晃悠悠地朝着一旁走去。 …… 金池匆匆推开禅室的大门直冲而入,指着门外,气喘吁吁地对文殊道:“尊者,不好了,那玄奘要走。” “要走?”正在闭目打坐的文殊缓缓睁开双目道:“他怎么……忽然要走?” “贫僧也不知道,贫僧的弟子以请玄奘讲经的名义,百般挽留,可他就是不答应。尊者,现在该如何?” 文殊略略思索了一番,轻声道:“你去留他试试看,尽可能,想办法让他留下,就说你有惑,要他解。” “贫僧……贫僧这就去。”卷起袈裟,金池稍稍犹豫了一下,掉头冲出了禅室。 …… 禅院门口,黑熊精已经将他行囊都用胆子挑到了肩上,小白龙牵着马,猴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玄奘,则正在与众僧拜别。 “玄奘法师留步!玄奘法师留步!”远远地传来了金池的声音。 众人回头,望见金池着卷着袈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跑到玄奘面前,金池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道:“玄奘法师……请留步,贫僧还有惑未解,想请法师多住些时日,替……替贫僧解惑。” 一时间,众僧面面相觑。 “这……” 玄奘扭头望向了猴子,猴子则侧过脸望向另一边。 这一望,那目光却是透过院墙直达文殊的所在。 “让这老和尚来留人,怎么个意思?”一个声音在文殊的脑海中响起了。 “大圣爷知道贫僧在啊?” “早知道你在了,只是懒得和你打交道,免得一个不小心把你杀了。” “大圣爷说笑了。” 一旁的玄奘稍稍犹豫了一番,轻声道:“既然金池上人如此说,那……玄奘就再留两天吧。” “你还真打算留下来啊?”猴子顿时一阵错愕。 那金池有些惊慌地看了猴子一眼,连忙拉着玄奘的手道:“玄奘法师这边请,贫僧今日要与你细论一番佛法。来人啊!快帮玄奘法师将行李收好,将马栓好!” 说罢,扯着玄奘就往禅院里走,那一众僧侣也一个个略带惊慌地迎了上去招呼其他人往里走,只是始终没人敢接近黑熊精。 相比之下,猴子虽然也是个妖,但到底还是人形,也只有常人般大小。那黑熊精却不是。小山一般的身躯,便是走过大门都得躬着身子,再加上那张脸,确实骇人。 一行人折腾了大半天,最终却没走成。 玄奘直接就被金池给拉到偏殿去了,非要他给自己讲经不可。猴子不放心,也便跟了过去。 至于小白龙和黑熊精,则径直返回原来住的院落。 走到一半,小白龙忽然微微一愣,目光闪烁地朝着一旁躲了开去。 找了个没人得地方,小白龙从腰间摸出了玉简。刚一贴到唇边,玉简的另一端便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让你走你还真就一去不回了?什么意思啊你?” “我……我这儿有点事儿。” “那你现在是回来还是不回来?” “这……”小白龙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这暂时走不开啊。” “走不开?” “对,真走不开。” 闻言,玉简的另一端当即传来了一声尖啸:“不回来那你就以后都别回来了——!” 小白龙吓得玉简一下掉落在地,连忙捡起来嚷道:“我跟大圣爷在一起,跟大圣爷在一起啊!” 顿时,玉简的另一端没了声响。好一会,才重新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大……大圣爷?你说你跟大圣爷在一起?” 小白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悠悠道:“对,你没听错,大圣爷,齐天大圣孙悟空。大圣爷之前被佛门压在山下,现在出来了,我跟他在一起,随便走开他要撕了我,到时候你就准备守寡吧。” “你现在具体在哪里?” “观音禅院,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一个寺庙,旁边有座山,叫黑风山。” “黑风山?那里还有只黑熊精对吗?” “嘿,这你都知道?额……等等。”小白龙微微一愣,略带疑惑地问道:“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 相隔千里之外的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里,一只狐妖缓缓地将玉简放到白素手中,轻声笑道:“真得谢谢素姐姐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得到大圣爷的下落。” “你真的相信他跟大圣爷在一起?” “不久前,父亲就已经说过大圣爷可能已经回来了,如今看来,该是真的了。莺儿还有要事,就此告辞了。” 说罢,那狐妖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快步走出门外,腾空而起,只留下白素依旧静静地坐着,注视着手中的玉简发呆。 “大圣爷……他怎么会跟大圣爷扯到一块?” 第四百九十六章迎接 凌风中,名为莺儿的狐妖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朝着西边飞去。 …… 偏殿内,金池拉着玄奘,一通热情地请教,搬抬出来的佛经堆了足足三尺高,可却只是问,而且从来都没问到点子上。 玄奘不由得有些犹豫了,蹙起眉头朝着猴子望了一眼。 猴子大大咧咧地坐在门槛上,扭过头去看都不看,就由着金池折腾。 “让你回来,这家伙从来就没真心跟你请教过,何必为他浪费时间呢?他呀,是奉命拖延你罢了。” 玄奘收了收神,淡淡叹了口气。 虽说事实已经明摆着了,但玄奘还是有问必答,只是这老师讲解得细,那学生却分毫没有在听,那思绪都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份心思,全在如何问问题上了,至于答案,他压根就没想过。 “怎么,还准备这么陪他折腾啊?”猴子的声音又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 “只要有一线希望,贫僧都愿意试试。既然已经答应了两天为限,那就两天吧。两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启程。” “得,那你加油吧。”猴子翻了翻白眼,不再问了。 对着金池淡淡笑了笑,玄奘低下头,又是继续细细解答。 金池心不在焉,那旁边坐着的两位僧人却不由得伸长了脖子观望,听得入了神。 回头瞧了一眼偏殿的其他四人,猴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 绵延的山脉几乎整个被掏空了,那地表却还如同平常荒野一般布满了植物,只是点缀其中的一个个洞府前戍守的妖怪时刻提醒着来者这里隐藏着一个妖的国度。 缓缓降低高度,莺儿落到了一处洞府前,两个小妖当即迎了上来。 “父亲在吗?”莺儿急切地问道。 “吕大人……吕大人在洞府里。” “好。” 与那两个小妖擦肩而过,莺儿快步走入洞府之中,一路掩着嘴,都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身穿一袭白衣的蛇精正好迎面走来,道:“你跑哪里去了,刚正找你呢。” “大圣爷找到了!” 这话出口的瞬间,莺儿已经再难掩饰心中雀跃之情。 蛇精整个顿时懵了。 缓缓眯起双眼注视着自己都笑成一朵花似的妹妹,蛇精面带疑惑地压低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大圣爷……找到了,找到了!”莺儿拼命眨巴着双眼缓了缓激动的情绪,压低声音道:“在黑风山附近的观音禅院。” “佛门的地头?他在那里干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但消息应该没错了。跟西海三太子敖烈在一起。” “西海三太子敖烈?”蛇精沉默了。 “怎么啦?” “你等等,我想一想。”蛇精低头稍稍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这事得立即禀报父亲,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毕竟,那里是禅院,佛门的地方。” “你放心,那观音禅院我听过,也就名声大而已,那方丈灵山当没当他是佛门中人都难说呢。” “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妙。” 说着,两人转身快步朝着洞府的深处走去。 …… 小木屋内,白素握着玉简,有些恍惚地问道:“你怎么会和大圣爷一起的?他真的回来了吗?” “刚刚那是谁?有其他人在?” “是莺儿。” “莺儿?吕六拐的那个养女?她现在还在你身边吗?” “没有。”白素摇了摇头道:“她回去了,应该是急着告诉她养父去了。毕竟,大圣爷回来了,他们等了那么多年,可不就等这一天吗?” …… 蹲在禅院角落里的小白龙顿时感到了一阵寒意。 干咽了口唾沫,他低声道:“那……你……有和她联系的玉简吧?赶紧跟她说,到时候别让大圣爷知道是我泄露的,不然那猴子会宰了我的……” …… 偏殿中,讲经还在继续。 金池乱问一通,无论是怎样调转古怪的问题,玄奘都不厌其烦地细细讲解,听得一旁端坐着的两位僧人都不禁错愕了去,不禁赞叹玄奘领悟之深。 猴子依旧靠坐在门口,无聊地朝着门外的院落望去。 一位僧人正在院中扫着落叶,抬头看见猴子在看他,当即一惊,低下头,那扫帚的频率当即高了许多。 …… 洞府中,吕六拐睁大了眼睛,嘴角的胡须都在微微抽动着。 “你……你说什么?已经找到大圣爷了?” 蛇精淡淡看了莺儿一眼,轻声道:“按理说,消息应该没错,他就在观音禅院。” 只一刹,吕六拐整个呆了。 “大圣爷……大圣爷回来了,妖族有救了,妖族有救了……”他不断地眨巴着眼睛,微微颤抖着从石椅上站了起来,在洞府中来回地踱着步,满是沧桑的脸上难得布满了笑,如同一个孩童般雀跃:“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老臣终于等到了……六百多年啦,短嘴,大角……我吕六拐赖活着,终于等到大圣爷了,等到了,等到了……” 话到此处,吕六拐已是老泪纵横。 蛇精连忙上前要去搀扶,却被吕六拐一把推开了。 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吕六拐紧闭双目静静站了许久,直到情绪稍稍平复了,才睁开眼睛指着蛇精道:“立即……立即召集人马,老臣要去迎接大圣爷。” “可是……”蛇精犹豫着说道:“父亲,那里是佛门的地方。” “区区一个禅院怕他做甚?就是真有佛陀在那里,也要将他攻下来!”稍稍顿了顿,吕六拐又叮嘱道:“召集人马!所有人马!让他们在这边准备迎接的庆典,所有化神境以上的,随我前往观音禅院迎回大圣爷,要快!” “孩儿遵命!” …… 两只孤雁缓缓地南飞,夕阳将大地都染成了火红的颜色。 猴子依旧靠坐在偏殿门口,困得直打哈欠,回头看了玄奘一眼,他将一个声音直接传到了玄奘的脑海中。 “你还要继续跟他耗下去吗?” 玄奘没有回答,依旧聚精会神地解说着。 在场的另外两位僧人已经靠了过来认真地听,唯独作为主角得金池,却依旧两眼闪烁。 “那是什么?”禅院外忽然有人嚷嚷了起来。 猴子微微一愣。 “那是……不好,是妖怪,好多妖怪啊——!” 一声尖叫之下,几个僧人连滚带爬地从禅院外跑了进来,转身将大门锁上。 那些个禅院内的僧人也一个个走到院落中查看究竟,然而,他们很快又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退了回去,因为,就在他们的头顶,可以清楚地看见一个个身穿铠甲的妖怪正缓缓降落,迅速将整个禅院都包围了起来。 一时间,尖叫声四起,整个禅院都沸腾了。许多僧人吓得冲入偏殿中。 此时此刻,偏殿中包括金池在内的几位长老也已经脸色煞白,手足无措,颤颤巍巍地问道:“玄奘法师,这些个妖怪,您可认识?” 玄奘倒是不惊慌,却也一头雾水,只得朝着猴子望了过来。 “我去看一看吧。” 拽着金箍棒,猴子穿越露天的院子快步朝着大门走去。那些个飞腾在空中的妖怪也都看到了他。 …… 此时,门外聚集在一起的上百名妖怪已经缓缓让出了一条过道。 身材矮小的吕六拐一步步走到紧闭的院门前,振了振衣袖,双膝跪地,使出所有的力量嘶吼道:“臣——,吕清,携众将恭迎大圣爷——!” 说罢,缓缓叩首。 其余的妖怪也连忙一个个双膝跪地,高声呼喊道:“恭迎大圣爷——!” 院门缓缓地打开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吕六拐 夕阳斜照,将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昏红的颜色。 一片落叶缓缓飘落。 禅院的大门外,吕六拐的额头紧贴地,一动不动地跪着,微微颤抖着。 那身后的一众妖将也都低着头,期待着。 高高的门槛上跨过一只黑色靴子,稳稳踩在吕六拐的身前。 吕六拐微微颤抖着抬起眼,望见那双黑色的靴子。 一瞬间,眼眶便已经湿润了。 “起来吧。” 一个声音落到了吕六拐耳中,平淡,熟悉,却又似乎遥远得难以触摸。 那身后的妖将一个个都还拜服在地,不敢动弹,唯独吕六拐缓缓地仰起头来。 看上去平凡无奇的戎装,暗金色的绒毛,记忆深处的五官。 “大圣爷,老臣……老臣……” 他微微张着口,那眼泪如同决堤般顺着布满皱纹的脸庞滑落,呆呆地望着猴子,那脸上绽开了无以言喻的喜悦。 “老臣……老臣等得好苦啊,六百五十年了,老臣就知道……就知道大圣爷一定会回来的,老臣时刻准备着……时刻准备着迎接大圣爷……” 他缓缓直起身子颤抖着伸出手去,像是一位老人临终前想要最后一次触碰自己孩儿的脸庞,却又似乎惊觉身份不同连忙收了回来,只是那目光如论如何也无法从猴子的脸上挪开。 猴子低着头静静注视着他。 一别六百五十年,兴许是修为难以提升的关系,吕六拐看上去已经老态龙钟,仿佛换了个人似地,只是那皮囊之下,对花果山,对猴子的一颗忠心依旧未变。 当初恶龙城外说着一口的“之乎者也”,匆匆跑来投靠的酸腐书生,如今也已经行将就木了。 六百五十年的光阴,就连九头虫都已经有了二心,整个世界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还有这么一个人依旧坚守着自己的信念。 短嘴,大角都无数次嘲笑吕六拐刻板,顽固。 可,也许,也只有这样刻板、顽固,食古不化的人,才能在历经六百五十年的光阴依旧保持着不变的信念,去坚守一个遥不可及,全无把握的梦想吧。 那一瞬间,注视着老泪纵横的吕六拐,猴子的眼眶也是红了。 “快起来吧,一把年纪了,别跪了。” 说着,猴子伸手要去搀扶。 只见吕六拐伏地高声嘶吼道:“大圣爷,三界的妖众都在期盼着您的归来,都在等着您重新带领我们,竖起妖族的大旗。没想到……没想到老臣有生之年还能等到,若苍天怜悯,再给老臣些许时间,老臣必定竭尽心力辅佐大圣爷君临三界。臣——吕清,恭请大圣爷回朝,主持大局!” “臣等,恭请大圣爷回朝,主持大局!恭请大圣爷回朝,主持大局!”所有的妖将都呼喊了起来,声声嘶吼直通九霄。 禅院中,一众僧人听着那嘶吼都战栗不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会不会一会冲进来把我们全杀了?” 说着,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不远处孤孤单单端坐着的玄奘。 就在片刻之前,“齐天大圣”这四个字对于这些个僧人来说不过是一个久远的传说,一只数百年前制造了天地浩劫,最终被佛祖降服的妖怪。直到此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四个字对妖族来说真正的意义。 金池畏畏缩缩地爬到玄奘身旁,低声道:“玄奘法师,你那友人……那个大圣爷,应该不会对我们出手吧?” “不会。”玄奘淡淡答道。 得到准确的回答,金池才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忐忑坐在玄奘身旁,恨不得整个抱上去。 …… 禅院外,远处的山头上,一只隐匿着的妖怪松开了他拨开叶片的手,转身遁去无踪。 …… 猴子要去搀扶吕六拐的手微微顿住,缓缓收了回来,轻声道:“让他们先回去吧,我们谈谈好吗?” “我们,谈谈?”吕六拐仰起头,有些发愣地望着猴子。那四周的一众妖怪望着猴子的眼神也是有些错愕。 料想之中感人的君臣相见,紧接着猴子兴高采烈被他们顺顺利利迎回去的剧情并没有发生。 “对。”猴子轻声道:“让他们先回去,我们两个,好好谈谈。” 吕六拐收了收神,缓缓侧过脸去。 跪在身后不远处的蛇精连忙躬着身子来到吕六拐身边。 “大圣爷吩咐了,其他人先回去,为父留下。” “诺。” 蛇精维持着拱手的姿势躬身退入众将之中:“大圣爷有令,所有人随我先行撤退。” 说着,蛇精又对猴子拱了拱手道:“大圣爷,长信先行告退。” 猴子默默点了点头。 蛇精仰起头,化作一道白光腾空而起。那其余的妖将稍稍犹豫了一下,也都一个个朝着猴子最后行了个礼,腾空而起。 转瞬之间,整个禅院之外就只剩下猴子与吕六拐两人了。 夕阳的余晖已经流逝殆尽,月明星稀,夜风徐徐地刮着。 猴子伸手去搀扶吕六拐。 “大圣爷……别。吕清自己来。”说着,吕六拐连忙起身,躬身低头站在猴子面前。 猴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陪我走走吧。” “臣遵旨。” 闻言,猴子不禁笑了,却并未辩驳。 两人缓缓地朝山道走去,猴子随口问道:“成家了?” 吕六拐连忙恭敬地答道:“大业未成,臣不敢成家。这些年,老臣无时无刻不谨记当初花果山我妖族之败,只可惜,势单力薄,未能有所作为……如今大圣爷回来了,妖族有救了。” “刚刚我听那谁,你对他自称‘为父’?” “那是老臣的养子……这些年,老臣自觉日渐衰老,已是风烛残年,怕未能在有生之年迎回大圣爷,怕大圣爷归来之时,没有人迎接……所以,收养了一子一女,想让他们接老臣的衣钵,尽老臣未尽之忠。” “原来是养子……如果有合适的,还是赶紧成家吧。”猴子淡淡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没有延寿之物吗?” “天庭对蟠桃管控甚严,数百年前老臣倒是得到过一个,若非如此,老臣怕也等不到大圣爷了。如今,不敢想。” “管控甚严?那黑熊精怎么还能拿到的?” “黑熊精……大圣爷您说的是?” “黑毛,原来猕猴王的手下。” “这老臣就不得而知了。” 猴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想来,也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际遇吧。若蟠桃真的那么好弄,小白龙也不至于要找玄奘下手了。 现在的世界,确实与当初的不同了。 抿了抿唇,猴子轻声道:“没事,我这里有两个,还多一个,一会给你。” 说着,猴子伸手拍了拍吕六拐的肩膀,呵呵笑了起来。 吕六拐却没有笑。 他稍稍迟疑了一番,低声道:“大圣爷……是不是不准备跟老臣回去了?” 猴子犹豫着说道:“也不是不跟你回去,只是,暂时……恐怕不行。” 吕六拐小心翼翼地走着,一声不吭。 “没事,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以前你有什么意见可都是直接提出来的。” “老臣不敢。”吕六拐连忙说道。 淡淡叹了口气,猴子只得自己开口道:“我要保护玄奘西行大雷音寺取经,西行证道。要步行着去。不然的话,如来的问题永远无法解决。佛门有佛门的规矩,我现在跟你回去,要么不采取任何动作,一旦有所行动,性质就变了,如来可以找到借口堂而皇之地对你们出手,到时候,不过是六百五十年前的一幕重演罢了。” “老臣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 “真的……真的明白了。”吕六拐支支吾吾地答道。 “可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明白了?那玄奘当初还跟我讲了一日一夜,我才答应帮他的。” 吕六拐低声道:“老臣相信大圣爷,相信大圣爷一定不会丢下我们这些臣子不管的。所以,大圣爷认为应该怎么做,老臣自当遵旨。” 闻言,猴子又是无奈地笑了出来,伸手拍怕吕六拐的肩膀,微微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不由得把话都咽了回去。 …… 此时,相隔千里之外,一个妖怪躬身站在树上,摸出玉简帖到唇边道:“赶紧报告驸马爷,吕清已经见到大圣爷了,他们正在南瞻部洲的观音禅院。” …… 月色下,猴子与吕六拐在山道上缓缓地走着。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记得你修的也不是悟者道,听上去应该有些复杂。总之,我现在还不能牵扯太多,一切,还是要等玄奘西行证道之后再说。” 沉默了许久,吕六拐低声道:“大圣爷,老臣只有一事相求。” “说。” “请大圣爷准许老臣跟在大圣爷身边。” “为什么?” 吕六拐轻声道:“如今佛门已经广为散播玄奘法师西行之事。这一路,敌在暗我在明,必定万般艰险。大圣爷……大圣爷方才归来,这三界当中的许多事,还不甚明了,如若有老臣在身边,必定可以将一切安排妥当,知会各方,由此一来,西行得保一路畅顺。也无需劳烦大圣爷亲自动手了。” 猴子不由得笑了出来:“就是不畅顺才好。” “不畅顺才好?” “虽说敌在明我在暗,但有我在,如果那玄奘还让人谋了去,即便抵达大雷音寺又如何?” “这……” “说了是证道,那就要去证。一路相安无事,只是走十万八千里路就能证道的话,我当初不也走过吗?不是那么简单的,其实我也不太懂,但我想,玄奘总不至于想身边带太多人的。” 说着,猴子伸手轻轻拍了拍吕六拐的肩道:“你的忠心,我看到了,也很感激。但,别想太多,一会拿了蟠桃,我让黑熊精送你回去,好好过日子,等我西行归来。” “这……”吕六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一下落到了后方。 “怎么?”猴子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只见吕六拐“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叩首道:“请大圣爷无论如何带上老臣,那黑熊精您都已经带上,何妨再带上老臣一个呢?” “这……” 深深吸了口气,吕六拐咬了咬牙,朗声道:“这些年,老臣每每想起当日与大角临别之时,都恨留在花果山尽忠的不是自己。今日得再见大圣爷,已是苍天对老臣最大的眷顾。这一次,请无论如何让老臣留在大圣爷身边。求大圣爷答应老臣!” 注视着匍匐在地的吕六拐,猴子不由得怔住了。 …… 一个时辰之后,禅院中。 安顿好吕六拐,猴子推开房门,月色下,望见玄奘正静静地坐在院子的石椅上品着茗。 猴子稍稍干咳了两声。 玄奘缓缓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伸手提起茶壶满上一杯茶,推到桌角。 “我没法不答应,开不了口。”一步步走到石桌边,猴子躬身坐了下去,伸手端起茶杯也不管烫不烫,一饮而尽。 “贫僧知道。” “这样下去不行,早知道不硬拉敖烈入伙了。照这么走下去,到大雷音寺非变成一支军队不可。” “贫僧知道。”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玄奘淡淡笑了笑,轻声道:“道家讲究‘无为’,顺其自然。佛教讲求一个‘缘’字,诸事莫强求。” 猴子顿时哼笑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瞧着玄奘道:“你倒是看得很开啊,那怎么办,我们到时候就一堆妖怪陪着你招摇过市?人类见了该都跑得没影吧,就算妖怪见了也怕啊,你还怎么普渡?” 仰起头,玄奘注视着猴子道:“还是那句话,顺其自然,诸事莫强求。” 说着,玄奘伸手又是给猴子倒了一杯茶。 “那那个金池呢?” 玄奘双手合十,道:“尽力而为,但求无愧于心。” 猴子不由得有些无语了,却也只是干笑着,没再说什么。 …… 此时,金池与另外两位禅院内的长老正聚在小小的禅室内。 其中一位长老低声道:“那只妖猴,可谓危险至极,实在招惹不得,还是早早放他们西行吧。莫再挽留了。再等下去,怕是这观音禅院都要让妖怪住满了!” “有何招惹不得?”金池随口道:“有文殊尊者在,自会为我等做主,怕他作甚?” “此言差矣。”另一位长老开口道:“弟子观那玄奘,也不像我等开始想的那般是个狂人,今日所解经文可见一斑。虽是年轻,可依佛法而论,我等三人,见解便是加起来,也不及他分毫。到底是金蝉子转世啊,我等,莫再掺合这事儿了。” “可文殊尊者……” “便与文殊尊者说,我等无能为力便是了。想来文殊尊者也不至于强求才是。” “怎可如此?要说你们去说,老衲开不了这个口!” 三人一阵争执,最终却也没能争出个结果来,只得草草散去。 待其余两人走后,合上大门,金池又不由得犹豫了。 “‘我等三人见解加起来,也不及他分毫?’”想着,他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 他想起了这几日文殊那淡如止水的神色,越想越觉得蹊跷。 “如若玄奘真如此了得,文殊尊者怎会让贫僧去……难道……”回过头,他连忙奔向一旁的书架,点起油灯,将玄奘今日讲过的经一本本翻出来,逐字逐句地读着,细细地回忆玄奘今日的一言一语。 此时,禅室外,文殊正透过窗棂远远地注视着金池,若有所思。 许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笑了笑:“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说着,他腾空而起,转身朝着西方飞去。 第四百九十八章讲经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玄奘一推开门,便见到金池带着整个禅院内所有的长老守在门外,不禁有些呆了。 小白龙、黑熊精、吕六拐都不由得伸长了脑袋观望。 只听金池双手合十,干笑着躬身道:“玄奘法师,前两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金池上人所指何事?”玄奘轻声问道。 “这……” 在场的一众长老不由得都干笑了起来,金池双手合十,又是行了个礼,道:“玄奘法师果真宽宏大量,我等拜服。今日前来,是希望玄奘法师能在这禅院开坛讲经。” “开坛讲经?” “对。”金池点了点头道:“玄奘法师昨日所讲,贫僧资质愚钝,竟无法当场领悟,直到昨夜才恍然大悟。故而与禅院内诸弟子磋商了一下,决意请玄奘法师为禅院上下讲经,还请玄奘法师万万不要推辞。” 玄奘不由得微微一愣,目光悄悄飘向了站在金池身后不远处的猴子。 “还真是大逆转啊,文殊已经不在禅院里了,看情形,他们这次请你讲经,是真心的。”猴子的声音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玄奘双手合十,面带微笑,躬身道:“金池上人所托,贫僧必定竭尽所能。” 这一说,那一众长老顿时一个个眉开眼笑。 金池也是稍稍松了口气,躬身道:“贫僧替全院上下谢过玄奘法师了。昨日尽是贫僧发问,玄奘法师解答,今日,贫僧想请玄奘法师讲您欲讲之经,可好?” 玄奘微微仰起头寻思了一番,道:“不如,就讲一个‘论佛’,可好?” 闻言,那一众长老皆是一惊,一个个面面相觑。 虽说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妥当,今日讲经,选题由玄奘定,但实在没想到玄奘竟选了这么一个题目。 金池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这……佛岂论得?” 玄奘反问道:“不论佛,佛之为何物都不知,如何成佛?” 咬了咬牙,金池拱手道:“既然如此,就有劳玄奘法师了。” 一声令下,不多时,禅院上下便被全部召集了起来。 大殿上,玄奘款款而谈,深入浅出,将一个个早已为他们所熟知的佛经典故又讲出了另一番见解。一句佛揭在玄奘的口中,便可以化作如同一个世界般恢弘的篇章,透视无数,引得无数弟子赞叹。 与一般的高僧讲经不同,玄奘不仅仅是给出自己的答案,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当中还包含了许多玄奘自身的期望,引人深思。 欲成佛,却又不拘泥于成佛。 这一场讲经,从辰时一刻一直持续到戌时三刻,足足六个时辰有余。 期间,有长老怕玄奘无法连续讲经,提议休息,玄奘却道:“只要还有一个人真心愿意听玄奘讲,玄奘便会讲下去。” 那一个个弟子也都聚精会神,不愿离席。 这一幕看得金池都有些痴了。 他生平讲经无数,却还从未有过如此场景,竟能讲到一众弟子废寝忘食的地步,只因不想错过玄奘的一言一语,以至于抱憾终生。 整整一日,他们都在玄奘的引领下畅游那个他们一直以来都怀有无限憧憬,却又难以触摸的属于佛的世界。 到黄昏,金池宣布了讲经结束,却还有许多弟子不愿离去,更有几位弟子当场请求与玄奘一同西行。 拖拖延延之中,已是漫天星斗。 好不容遣散了院中弟子,见四下无人,金池缓缓来到玄奘面前,双膝跪地,叩首。 玄奘一惊,连忙伸手搀扶,道:“金池上人何故行此大礼?” 那金池轻声叹道:“贫僧修佛至今已有两百余年,虽已远近驰名,却始终未能触及佛之本意,成佛,更是无从谈起。众人皆说贫僧得以延年益寿,乃是贫僧深通佛经,得佛祖恩典。只有贫僧心里知道,贫僧之长寿,只因蟠桃之功。今日听法师一讲,贫僧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无那蟠桃,贫僧怕是与这院中弟子无甚区别罢了。” 说罢,他往后退了一步,又是拜倒在地,朗声道:“恳请玄奘法师收下金池为徒,金池愿随法师西行,为法师牵马化缘。若法师不同意,金池便长跪不起。” “这……” 玄奘不由得犹豫了。那脑海中当即响起了猴子的笑声:“嘿,又多一个人,这可怎么办哦。”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又一次俯身搀扶金池,轻声道:“金池上人言重,玄奘西行,并不为成佛,而为普渡。与玄奘一同西行,也必无法成佛。欲成佛,何处皆可。” “可……金池已经在这禅院中修了两百余年,却始终不通佛门真义啊。若能随行法师左右,得法师指点迷津,必可早日悟道。” “金池上人之所以无法成佛,只因看不透,放不下。若能放下俗物,成佛,不过一步之遥。” “可这一步却难如登天呐。还请法师怜悯,为金池指一条明路。”话到此处,金池已是老泪纵横。 玄奘稍稍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成佛,非同一般,须得自身顿悟方可。若无顿悟,旁人纵使力有千钧,也帮不得分毫。贫僧无力助金池上人成佛。” “如此一来,岂不是贫僧今生无望?” 深深吸了口气,玄奘道:“贫僧无力助金池上人成佛,却可以给金池上人一个建议。” 闻言,金池顿时精神振奋,连忙道:“还请法师指点迷津!” “成佛之道,可先悟而后行,亦可先行佛道,而后悟。既然如此,这院中的十座金佛,还请金池上人拆了吧。” “拆……拆了?”金池上人顿时一惊。 “拆了。”玄奘淡淡道:“拆了之后,化作银两,逢了灾年,买些米粮,赠与灾民吧。金佛如此,他物亦同。” “这……”金池的脸不由得颤了三颤。 “敬佛不过妄谈,所谓‘就俗人乞食以资身’,此乃苦行之道,历练心性之举。金银虽好,不过俗物罢了。若行之不苦,何来脱离苦海一说?仅凭院中苦思,又何以成佛?” 金池呆呆地望着玄奘,那双目不住眨巴着。 许久,他收了收神,咬牙叩首道:“贫僧明日便依法师所言嘱咐弟子,将那十尊金佛都拆了!” …… 深夜,金池亲自将玄奘送回住处,又恭敬地道了别才返回。 推开院门,玄奘便见到猴子歪歪斜斜地靠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品着茗。 “这算渡成了吗?”猴子轻声问道。 玄奘摇头道:“暂时,未可知。” 长长叹了口气,猴子替玄奘倒上一杯茶,推了过去,悠悠道:“还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不过,那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他被渡,还真有点不爽。” 玄奘淡淡笑了笑,缓缓走道石桌边上坐下,双手捧起茶杯细细地品。 “你昨天给他讲经的时候猜到今天会有这结果吗?” “猜到如何,猜不到又如何?” “猜到了,就说明你深谋远虑,猜不到,那就是运气使然。” 玄奘又是淡淡笑了笑,缓缓叹道:“贫僧与大圣爷讲个故事可好?” “说。” “有一位农夫,有一日,一位神仙托梦与他,告诉他,因为他行善积德,故而将赐他黄金万两。于是,这农夫日日在家中等待,连田地也荒了,直到他饿死,都没见到神仙所赐黄金万两。死后,他于阴间遇见了这位神仙。于是他质问神仙,为何不兑现诺言。那神仙却说,诺言早已兑现,黄金万两,便埋藏在他那田中。可怜那农夫自神仙托梦之后一日也不曾耕地,自然无从获得了。” 听到这儿,猴子不由得笑了出来:“这是多老的故事啊?” “大圣爷听过这个故事?” “听过。不过不是农夫,是渔夫,差不多的内容。” “那大圣爷从中得出了什么结论?” 猴子不由得愣住了,扭过头望向玄奘。 只听玄奘低声道:“贫僧便是那农夫,普度众生便是黄金万两。若贫僧什么也不做,即便田中真埋藏了黄金万两,又与贫僧何干?故而,贫僧所要做的,便是每日辛劳耕种,尽力而为便是了。” “那如果田中就没那黄金万两呢?” “还记得贫僧昨日与大圣爷说的吗?” “顺其自然,诸事莫强求?” 玄奘默默点了点头。 “那……证道普渡又是怎么回事呢?其实我一直没理解,趁着这机会,你给我说说呗。” “证道普渡,非一人之功,却必须有人踏出这第一步。就好比刚刚那故事,许多人都听过,却不是听过的每个人,都会照着做,更不是每个人都会相信,因为它仅仅是个故事。玄奘所需要做的,就是……”说到这儿,玄奘用手中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写出一个“行”字,道:“身体力行,让他们都亲眼看看那‘黄金万两’。” 猴子静静地注视着那“行”字,许久许久,直到那字都在风中干透了,他才轻声道:“你怎么就知道这田中,一定有‘黄金万两’呢?” “因为信念。”玄奘道。 …… 次日一早,金池便真如其昨日与玄奘说的那般,下令将禅院内的金佛全部拆除,一座不留。 整个禅院中得弟子都忙碌了起来,而他自己,则带领着禅院中的长老早早守在门外。 见玄奘一行牵着马,带着行囊从居住的院落中缓缓走出,金池连忙迎上前去,双手合十,躬身道:“昨日听经,受益匪浅,贫僧替禅院上下谢过玄奘法师了。” 玄奘也双手合十,默默回礼。 那金池又道:“本想请玄奘法师多住些时日,可虑及法师西行乃为证道,长路漫漫,我等也不好再多耽误了,只是希望法师证道归来之时,千万记得再到这观音禅院中多住几日,一来希望法师再为禅院弟子讲经解惑,二来,我等也期待法师此行所证道果。” 玄奘淡淡笑了笑,躬身道:“归来之时,还请金池上人多多照拂了。” “法师切勿如此说,金池在法师面前,便是以弟子自称,也不为过,何来照拂一说?” 在禅院众僧的簇拥下,众人从观音禅院出发,下了山,一路西行,直走出三里路,玄奘劝金池等人莫要再送,众人旨意要送,又行了七里。 直到十里开外,金池一行再三叮嘱玄奘归来之时要再到访观音禅院,才终于停下了脚步,目送玄奘远去。 一路上,猴子牵着马悠悠道:“真没想到啊,当初到的时候是举院迎接,走的时候也是举院相送,只是这个中的韵味就差了许多了。老和尚就这么给渡了,想想当初那嘴脸,还真有点不爽。” 玄奘骑在马上轻声道:“众生谁能无惑?即便有过,只要能改,又有何不好?况且,金池上人也未有大过,如今能大彻大悟,便单论他拆除金佛,赠粮灾民之举,便是功德一件。有何不好?” “以前我对不爽的人,一般是一棍子打爆脑袋的。” “所以,你是大圣爷,而贫僧是玄奘,各有各的考量。”玄奘轻声笑道:“西行一路,各取所需。” 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皆笑了起来,笑得黑熊精与小白龙一阵莫名其妙。倒是那吕六拐似乎听懂了,只是眉头却紧紧地蹙着,看玄奘的眼中透着丝丝疑虑。 …… 西牛贺州,碧波潭龙宫中,一只鱼精小心翼翼地匍匐在九头虫身前。 九头虫端坐珊瑚围成的石椅上,双眉紧紧地蹙着,轻声道:“吕六拐已经见了大圣爷了?” 那鱼精拱手道:“回驸马爷的话,消息乃我方潜藏于吕六拐军中的细作所报,确凿无误。” “他是怎么知道大圣爷的所在的?” “这……小的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是莺儿小姐带回来的消息。” “莺儿?”九头虫微微仰起头淡淡叹了口气,道:“还有其他有关大圣爷的消息吗?” “没有,大圣爷神识惊人,那细作也不敢靠近。” 端坐一旁的万圣公主暖暖轻声道:“要不,你还是学着吕六拐那样,去见见大圣爷吧?若他想找你,便是天涯海角也跑不掉的。” “嘿。”九头虫摇了摇头道:“见了他,怎么跟他说?说为了替岳父大人的蟠桃,我将吕六拐手下的悟者道妖怪带走了大部分,并且这些年暗地里制约他们的发展,还曾经替天庭牵制几个妖王吗?” 万圣公主不由得沉默了。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九头虫轻声道:“几百年了,我是真没想到他还会回来,如果知道他还会回来……我也……” 摊开双手,九头虫却没办法再将话往下说了。 万圣龙王的寿元问题是九头虫的死穴,这是三界皆知的事。即便运用当时花果山留下的家底再打造出一个庞大的妖国又如何?他可以将凡间纳入囊中,可他不是猴子,根本不可能攻破南天门。大能们也不会任他为所欲为。 进不了南天门,就拿不到蟠桃,拿不到蟠桃,就延不了寿…… 也许,即便知道猴子六百多年后会归来,他也会做出和当初一样的决定吧。这对他来说,由始至终都是一个死局罢了。 沉默了许久,万圣公主轻声道:“要不,由我去见见大圣爷吧。父王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就算要怪,也该不会太过严厉才是。” “让你去,我的脸面还望哪搁?”九头虫拍了拍万圣公主的手,摇头叹道:“你让我再想想吧。过几天,想好了,我自己去请罪。” 望着一脸愁容的九头虫,万圣公主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 …… 南瞻部洲。 众人就这么一路走这,风餐露宿。五日之后,已经来到与观音禅院相距八十里处,望见山道边杂草丛中一石碑,碑上书:“高老庄”。 看到那石碑的瞬间,猴子微微顿了一下。 第四百九十九章纳婿 怪石林立的戈壁上,一座陡峭的山峰孤零零的立着,那山下沟沟壑壑,就如同人的死皮一般覆盖着广阔的土地。 一阵微风吹过,掀起漫天黄沙。 朦朦胧胧之间,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到了山尖上,化作一位僧人。 这僧人身穿一件米色麻袍,内衬白色僧袍,手持一柄金色法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浑身上下更是散发着微弱的金光,看上去,该是已修成佛陀金身之人。 不一会,那山石之间就冒出上百衣裳褴褛的小妖远远地观望着。僧人也不理睬,只是依旧静静地负手立在山尖上,背对着妖怪们,似乎在等着什么。 很快,一只身材矮小,身穿金色铠甲的黄毛貂鼠精拨开众妖走了出来。望见那山尖上的僧人,他深深吸了口气,躬着身子绕过林立的怪石跑上前去,到了僧人身后一丈开外的地方单膝跪地道:“弟子参见灵吉尊者!” 这灵吉佛淡淡笑了笑,侧过脸瞥了黄毛貂鼠精一眼道:“这么久了,还以‘弟子’自称啊?” 那黄毛貂鼠精尴尬地笑了笑:“这,小的何时都是佛门弟子啊,就看尊者您认不认了。” 灵吉佛微微仰起头笑道:“要认也不难,把你盗走的清油还回来,贫僧,就认了你这个弟子。” “这……”黄毛貂鼠精犹豫着谄笑道:“灵吉尊者,这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清油都吃了,还如何还?不过,小的吃了清油才有的今天的修为,您若不嫌弃,收下小的给大雷音寺当个把门的小厮,这丢失的清油,不就等于又还回去了吗?如此一来,小的也可以继续修行佛法,岂不两全其美?” “聒噪。” 被灵吉佛这么淡淡一哼,那黄毛貂鼠精吓得连忙俯下身去,不敢再说话了。 那凹凸不平的额头上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掉。 迎着风,灵吉佛望着天边的浮云悠悠道:“堂堂大雷音寺,哪里用的着你这种小妖把门?当初贫僧放你一条生路,不过是不想沾了血,误了修行罢了。” “是,灵吉尊者说的是。”黄毛貂鼠精连忙磕头道:“小的谢过灵吉尊者不杀之恩。” 缓缓地转过身来,灵吉佛俯视着叩拜在地的黄毛貂鼠精,深深吸了口气道:“听说,你现在有个新的名号,叫黄风大圣?” “这……”黄毛貂鼠精伸手抹了把汗,战战兢兢地说道:“让灵吉尊者见笑了,‘黄风大圣’不过是与我那一众小厮说的,若是遇着道上平级的妖怪,也就叫声黄风怪罢了。如此浊名,怎能入灵吉尊者的耳?” “也罢,那以后,贫僧就叫你黄风可好?” “谢尊者赐名,谢尊者赐名!”黄风怪连忙又拜又叩,朗声道:“从今往后,小的的名字就叫黄风!” 瞧着黄风怪,灵吉佛深深吸了口气,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黄风怪微微抬起头来,注视着灵吉佛的靴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尊者可是有事吩咐小的?” “倒还真是有事”灵吉佛悠悠道:“若你办成了,便是大功一件,那偷吃清油一事,也将功低过,一笔勾销。如何?” 黄风怪连忙叩首道:“小的必定竭心尽力,绝不辜负尊者厚望!” “如此甚好。”缓缓地仰起头,灵吉佛朝着东方望去。 …… 黄昏时分,玄奘一行顺着绵延的山路终于抵达了高老庄。 这是偏远地方的一处村庄,虽说是村,却也有上百所土房,粗略估算,该有百余户居民。 村外则是广阔的丘陵田野,栽种的小麦刚刚收完,那田间堆放的麦杆扎成一堆堆的,看上去今年该是丰收才是。 奇怪的是,踏入村中,却见不着半个人影,也不见村中居民点起灯火,一片死寂地,就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似地。 “这里该不会已经荒废了吧?”小白龙低声问道。 一旁的猴子悠悠答道:“荒废是不可能的,你看这房舍,还有刚刚那农田,明显就是有人打理的,怎么可能荒废呢?” “那怎么回事?一个人都没有,想借个宿都不行,看来今晚又要露宿荒郊咯。” “住荒郊会死啊?” “对对,大圣爷说得对,你瞧我这张嘴。”被猴子这么一说,小白龙连忙收了收神,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远远地,他们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歪歪斜斜靠坐在自家门前。 猴子侧过脸去对玄奘道:“我去问问。” 玄奘默默点了点头。 一步步朝着那老人走去,猴子身形一晃,化作一位青年男子。 那身后的黑熊精与吕六拐对视了一眼,也是身形一晃,黑熊精化作一位大胡子壮汉,吕六拐则化作一位驼背老头。 “老人家,请问,这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老人猛地一惊:“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眯着眼睛盯着猴子看了好一会,直到看清了猴子,老人家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小伙子,你是外乡人吧?以前没见过你呀。” “我们是东土来的取经人,要往西去,路过此地,想借个宿,看着村里空荡荡地,所以问一问罢了。” “取经人?”老人家用皱巴巴的手摸着额头想了半天,似乎也没想明白取经人是什么,只轻声道:“明日高太公纳婿,村里的人都去帮忙准备了,若不是老头子腿脚不利索啊,估计也去啦。你们要借宿,不如就到高太公家去吧,他家房间多的是。再说了,明日纳婿,高太公也想人多点,热闹一点呀。” 说着,那老人家捋着长须“呵呵”笑了起来。 现在才纳婿?这跟说好的有些不一样呀。猴子不由得有些疑惑了。 想归想,他还是恭敬地对老人拱了拱手道:“谢过老人家了。” 说罢,转身一步步往回走,趁着老人家不注意,一下飞上了天。 从空中往下望,在距离这村庄不远的地方,倒真有一座不小的山庄,此时正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热闹不已。 落回众人身边,猴子低声道:“人都到那边的山庄里去了,本地的土财主纳婿呢,正办喜事。走吧,我们去借宿。” “去山庄借宿?”玄奘不由得犹豫了。 “不好吗?”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道:“贫僧倒是无所谓,反正荒郊野岭地,也睡惯了,未必要有瓦遮头。况且,人家办喜事,本就忙碌,我们再去打搅,恐怕不合适吧。” 侧过脸,玄奘对着其余众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我……不太喜欢跟一堆人类呆一块。”小白龙低声道。 “一切都听大圣爷的。”吕六拐拱手道。 这一说,一旁的黑熊精也连忙表态道:“一切都听大圣爷的。” 猴子一把就从小白龙手中夺过缰绳,牵着马就往山庄的方向走去,道:“今晚就到山庄借宿了。” “这是为何?”玄奘轻声问道。 “还记得鹰愁涧钓龙吗?”猴子反问道。 玄奘紧蹙着眉头寻思了一番,问道:“莫非,这里也有个必遇的人?” “对,还挺重要的。”猴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说不清他哪里重要,但万一没有了,又怕出岔子。反正我的想法是带上比较好。” 此时此刻,猴子心里的滋味真是说不出的复杂。 想当年,他是千方百计地往外跳,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千方百计地往里钻。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玄奘不再问了,一旁的小白龙则压根就没往深处想,至于随行的黑熊精和吕六拐,则连“鹰愁涧钓龙”是指啥都还没搞清楚。 …… 灯笼高悬,火红的喜字随处可见。此时,整个山庄都已经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 虽说高太公明天才纳婿,但此时院中却已经热闹不已,那些个既是宾客又是帮佣的村民们一个个眉开眼笑,争相庆贺。 后院阴暗的角落里,身为新郎官的天蓬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往来不断地踱着步。 那面容依旧英俊不凡,与当初身居元帅之位的他,除了一身戎装换成了布衣,倒也没什么不同,甚至还显得更加年轻了。 远远的,一位身穿锦衣,头戴乌绫巾,留着一缕白胡子的老人望见了他,拄着拐杖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乐呵呵地说道:“贤婿啊,大家都在忙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老头子好找啊。” 天蓬连忙定了定神,连忙上前搀扶:“太公您腿脚不便,就别四处走动了。” 高太公拍了拍天蓬的手道:“高兴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对了,你怎么还叫我太公?是不是该改口啦?” “这……”天蓬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拱手道:“女婿,参见岳父大人。” “还岳父大人?”高太公显得有些不乐意了,蹙着眉头道:“都跟你说了,叫我爹爹就行了,翠兰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这人哪,什么都好,就是太拘谨了。” 天蓬连连点头,欲言又止。 见状,高太公轻声道:“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就说。” 天蓬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就拜。 一时间,高太公也有些慌了,连忙颤颤巍巍地要伸手去扶:“贤婿啊,你这是怎么啦?” 天蓬紧蹙这眉头低声道:“刚鬣想请老太公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一时间,高太公越发慌了,连忙道:“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要老朽收回成命?莫不是嫌我高家家产不够多?” “刚鬣不敢。” “那是不喜欢翠兰那丫头咯?” “小姐温柔可人,又知书达理,刚鬣怎敢不喜欢?” 老太公眨巴着有些昏花的眼睛道:“莫不是,因为是入赘的关系?若是这样,老朽答应你,往后若你们生下二子,可一个随你姓,继承一半家产,可好?若你同意,老朽愿立下字据。” 天蓬连忙摇头。 “如此,又是为何?” 天蓬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想了许久,才低声道:“刚鬣不过一个自小被老太公收留的下人,怎娶得小姐?传出去,岂不沦为笑柄?刚鬣恐误了小姐终生啊。” 闻言,老太公却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道:“你啊,就是太……真不知道怎么说你,都说人要本分,可今天看来,太本分了也是不好。” 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太公缓缓说道:“老朽眼睛是花了,可还不傻。这些年,如果不是你内外操持,如何有我高家如今的家产?再说了,老朽膝下无子,招个上门女婿继承香火,那是迟早的。” “既然一定要招,你说,上哪里找你这么好的上门女婿啊?既识字,又勤快。老朽打小在这高老庄长大,却还没见过你这般好人才。你说,不招你招谁?况且翠兰对你也是早已芳心暗许,若不是你迟迟不肯答应,她怎会等到如今都未嫁?二十啦,都成老姑娘了。若你再拒绝,才真是误她终生呢!” 说着,高太公扬起手佯装要打,落到天蓬额上,却只是轻轻一拍。 他乐呵呵地说道:“别再多想了,乡里乡亲,一众佃户,也一致认为你合适,哪里来的笑柄?若你还认我这个太公,就给我起来,照太公的话去做,早日给高家生个孙子继承家业。” 说罢,高太公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拄着拐就往那热闹处走去。 这一路,每一个人都对着高太公与天蓬拱手道贺,天蓬也是随着老太公一起对众人道谢,只是那双眉依旧紧紧的蹙着,似乎心事重重。 忽然间,天蓬微微一怔,猛地仰起头来朝着大门的方向望了过去。那四周的宾客也是一愣,一个个有些疑惑地瞧着天蓬。 “贤婿啊,怎么啦?” “有人来了。”天蓬呆呆地答道。 …… 此时,那门外,玄奘一行正缓缓地朝着高家大门走来。 猴子身上的衣物无风自动,微微起伏着。 “大圣爷,您这是……” 猴子吧唧着嘴随口答道:“让里面的人知道我们来了,免得一会见面太过唐突。” 第五百章仇人见面 人群之中,天蓬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原本脸上的尴尬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目光。 “有人来了?”高太公有些疑惑地问道:“谁来了呀?” 那四周的人也一个个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诸位,刚鬣失陪一会。” 嘴上这么说,天蓬却已经迈开脚步穿越道贺的人群朝着大门走去。 此时,大门外,猴子也已经停下了脚步,深深吸了口气,咧嘴笑道:“他已经感觉到我们了。” “他?”小白龙一脸的莫名其妙:“大圣爷,里面有谁?” 黑熊精、吕六拐,乃至于玄奘,一个个面面相觑。 “一个,你们应该都认识的人。”猴子缓缓地笑道。 此时此刻,还身处院中的天蓬早已经心急如焚。 他压制着自己的步伐装成普通人的样子朝着大门直冲而去,在脱离众人视线的瞬间,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下一刻,他已经站在了猴子面前,死死地盯着猴子。 “你来做什么?” “天蓬元帅——!”小白龙、黑熊精、吕六拐一个个猛地叫了出来,后退连连。 除了小白龙之外,黑熊精与吕六拐都参与过多次对天河水军的战役,如何能不认得这花果山的宿敌呢? 只一刹,小白龙已经一手按到腰间的剑柄上,随时准备出鞘。黑熊精则攥紧了黑缨枪随时准备发作。就连战斗力最差的吕六拐都已经暗暗握住藏在袖中的匕首。一个个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战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玄奘依旧骑在马上一动不动,那目光在猴子与天蓬之间来回。 猴子慢悠悠地往前跨出一步,岔开双腿站在天蓬正前方,仰起头笑嘻嘻地瞧着一身红衣的天蓬道:“天蓬元帅,别来无恙啊。” 天蓬的眼睛顿时猛地颤了颤。 侧过脸去,猴子对着身后的众人叱道:“放松点,有老子在,难不成还怕他?掐死他,一只手就够了。” 听到这一句,在场的几人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死死地盯着猴子,天蓬厉声道:“你来干什么?我已经不再隶属天庭了。” “知道你不隶属天庭。”猴子仰起头呵出一口薄雾,在夜风中飘散,轻声叹道:“我们只是来,借个宿。” “借宿?”天蓬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扫过。 吕六拐和黑熊精的身上都有明显的妖气,小白龙没妖气,但天蓬是认识他的。 那目光最终落到了玄奘身上,不过也仅仅是一瞬,天蓬很快就将目光拉了回来,依旧死死地盯着猴子,厉声道:“如果你是来寻仇的,冲我来,山庄里的人和天庭没有任何关系。” 猴子挠了挠脸颊随口问道:“他们知道你的真身是啥吗?” 这一问,天蓬当即瞪圆了双眼,怒视猴子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杀气。 正当此时,山庄中的人也已经跟了出来,拄着拐杖的高太公在亲属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朝着众人走了过来。 “几位是?” 还没等天蓬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与天蓬擦肩而过,热情地朝着高太公走了过去,随口吆喝道:“我们是来喝喜酒的,我们跟……” 话还没说完,天蓬已经紧紧攥住了猴子的手腕,咬着牙低声叱道:“要打,我们换个地方打。以前的事都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必要牵连其他人!” 猴子意味深长地瞧着天蓬,一点一点地将对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掰开,低声道:“放心,绝不伤他们。他们叫你啥?” “猪……猪刚鬣。” “很识趣嘛。放心,齐天大圣一言九鼎,说不伤,就绝不伤。今天这山庄我罩了,阎王也休想来拿人,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天蓬这才微微颤抖着松开送,只是那牙依旧咬得紧紧地,脸色发青。 与天蓬擦肩而过,猴子笑嘻嘻地朝着高太公走了过去,拱手道:“高太公,我们跟刚鬣兄是老朋友了,听说他成亲,特意赶来道贺,也讨杯喜酒喝。” “老朋友?” “对。”猴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其他几个人,悠悠道:“我们都是他来你们高老庄之前的朋友,许久未见,你看刚鬣兄都激动到不行了。哈哈哈哈。” 天蓬缓缓地回过头去朝着高太公拱了拱手,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那脸色难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 高太公不由得愣了神了,半眯着昏花的眼睛在猴子以及众人身上来回打量的好一会,又瞧了瞧一言不发的天蓬,到头来却是越发迷糊。 此时,猴子、吕六拐、黑熊精都已经化作人形,倒是不会吓着高太公以及其他众人,可这搭配也着实奇怪。 一个一身戎装两手空空的小伙子,一个拿着黑缨枪的壮汉,再加上一个带着佩剑的白面公子……若是这组合,走在路上被官差当做流窜的土匪给捉到衙门审问也不奇怪。 可在这三人之余,又多了一个骑白马相貌堂堂的和尚,还有一个驼着背,衣着颇为儒雅的老头子。 这毫无共同特征的几个人走在一起,说是自己女婿的朋友,这算怎么回事? 好一会,高太公才缓过神来,紧蹙着眉对猴子轻声道:“刚鬣六岁就流落到我高老庄,你们是他来到高老庄之前的朋友?” “六岁就来了?”猴子连忙改口道:“不好意思啊,高太公,刚刚说错了,应该说,我们是他儿时的玩伴,后来失散了,前几日听说他要成亲,特地赶来。这,老太公该不会不欢迎吧?” 高太公也不直接答复。深深吸了口气,他挺起腰杆子,转而面向天蓬道:“贤婿啊,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此时此刻,天蓬早已脸色铁青,一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猴子。 “喂,你老丈人问你话呢,怎么不答呀?”猴子笑嘻嘻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已经传到了天蓬脑海中:“想说什么就说呗,拆穿了,大不了一起现原形。话说回来,你的原型我还没见过呢,他们见过了吗?正好一起看一看,哈哈哈哈。” 天蓬脸上的肌肉微微抽了抽,看猴子的目光越发狠辣了。 犹豫了好一会,他只得缓缓转过身去,对着高太公拱了拱手道:“爹,确如他所言。” 听到这一句,老太公才稍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远道而来的友人,那就请吧。” 说罢,他转身招了招手道:“阿才,替几位安排住所,都是来道贺的宾客,可切勿失了礼数了。”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早已满头大汗的天蓬一眼,又对着猴子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就这么被迎入了高老庄。 猴子倒是无所谓,不管天蓬看他的目光如何毒辣,不管高太公的表情如何疑惑,也不管四周的投来怎样异样的目光,他都全当没看见,只管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其余的众人可就不同了,这当中数玄奘最为严重,由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 很快,他们被安排到了偏院中。由于正值山庄办喜事,许多路途比较遥远的亲朋也都赶来,几个人只得被全部安排到一间屋子里。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那被派来安排的家奴高才便告了退。而他前脚刚走,小白龙就利索地将所有的门窗全关了起来,紧张兮兮地凑到猴子身边低声问道:“大圣爷,您找天蓬元帅……找他干嘛?” “我爱找谁找谁,这事儿轮得到你过问吗?”猴子若无其事地踱着步,随手抓起桌上果盘里的红枣丢进嘴里,嚼了两嚼,悠悠道:“嘿,我们好歹也是他的‘故人’,远道而来,他也不过来招呼一下,就安排个住处就没影了?真是不通礼数啊。” 玄奘盘腿坐在卧榻上,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瞧着猴子。 黑熊精趴在窗口透过窗棂往外张望,时刻警惕着。 吕六拐藏在衣袖里的手则由始至终都握着匕首。 小白龙喃喃自语道:“还礼数呢?不拿刀对砍就不错啦。他杀了花果山多少妖怪?花果山剿了整个天河水军,这深仇大恨,就投十次胎也化解不了。” 猴子摊了摊手道:“我这不是放下身段不跟他计较了吗?” “好像是大圣爷您杀他的天河水军比较多啊,你当然不计较了。” 闻言,只见猴子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瞪着小白龙道:“你想死是不是?” “不是!”小白龙连忙躬身低头,再不敢乱说话了。 整个房中顿时变得安静无比,只剩下猴子吧唧吧唧吃水果的声音。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到了深夜,兴许是因为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得关系,山庄中渐渐没有了原本的热闹,许多房间里的灯火也已经熄灭,就剩下三三两两的几盏孤灯。 “咚咚咚”,房门敲响了。 “进来吧。”猴子随口说道。 木头摩擦的刺耳声响中,那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月光顺着敞开的大门,照到了猴子的脚边。 门外,一身红衣的天蓬握着一柄长剑静静地站着,冷冷地注视着懒懒靠坐桌前的猴子。 那剑刃在月光下放射着森森寒光。 凡间里的其他众人一下都绷紧了神经,唯独猴子,依旧若无其事,就好像天蓬压根就不存在一般。 “换个地方说话吧。” “行。” 第五百零一章开打了 孤灯下,高太公静静地坐着,双眉紧蹙。 就在他眼前,厅堂中聚集着三五个人,那气氛看上去略略有些沉闷。 奴仆高才躬身道:“老爷,依高才看,那几个自称是姑爷友人的确实有些不对头。你想啊,一个和尚,为啥会跟几个江洋大盗一样的人混在一块呢?还有姑爷那神色,明显有些不对。” “姑爷来到高老庄,不过六岁,这些年姑爷几次离开高老庄办事,高才都紧紧跟着,从未见他访过什么友人,姑爷也说过他父母双亡,便是书信也从未见寄过一封。这里面怕是内有乾坤了,不如……不如报官吧?” “报官?”高太公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顿,睁着有些昏花的老眼瞧着高才。 “是啊,太公。”一个看上去想佃户模样的人走上前道:“那几个人里面有两个都带着兵器的,一看就不是好货,还是报官吧。” “是啊,还是报官吧。” “对,还是报官安全点,若真是个误会,官府也自然会查明。” 四周的人当即一个个附和了起来。 犹豫了许久,高太公却只是摆了摆手道:“算了,还是……还是等老夫与刚鬣商量之后再定吧。这大喜的日子,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 此时,距离高老庄五十里开外的一处山峰上,天蓬正提着那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绕着一动不动站立着的猴子缓缓而行。 由始至终,那目光都死死地锁定在猴子身上。 “你们究竟到高老庄来干什么?” 猴子悄悄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剑,轻声笑道:“你不会打算用这把破剑跟我打吧?你的九齿钉耙呢?” “我用什么兵器,与你何干?” “哦……我明白了,九齿钉耙应该还在天庭,你下界的时候没有带下来,对吧?要不要我让人给你送来呢?” 天蓬停下脚步,用剑指着猴子厉声道:“别打马虎眼,说!究竟为何而来?” 那指向猴子的剑尖在风中微微颤动着。 淡淡瞧了天蓬一眼,猴子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吊儿郎当地说道:“跟你说了,来借宿,你偏不信,非逼我撒谎不可?我说天蓬大元帅啊,当初咱兵戎相见的时候我都没必要对你撒谎,今天就更没必要了,掐死你,一只手就够了。” 说罢,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天蓬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他握着剑往前跨了一步,却又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止住了脚步,只握着那剑干站着。 夜风徐徐地从他们身旁刮过,树影摇曳。 猴子缓缓地盘腿坐下,躬着身子悠悠叹道:“话说回来,你那老丈人,知道你是猪妖吗?”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口问一句。多可怜一老头啊,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婿是个猪妖,会不会活活气死呢?” 天蓬的眼角微微颤了颤,瞪大了眼睛,那握剑的手上青筋都已经爆了出来。 猴子依旧若无其事地盘腿坐着,伸手捡起地上的石头拿在手中把玩,轻声道:“还有那高家小姐,要是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个猪妖,会不会吓死呢?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霓裳仙子转世吧?” “你——!” 天蓬又是往前跨出了一步,却在猴子缓缓回头的瞬间将脚缩了回来。 两人相距不过三丈上下,一个剑拔弩张,另一个却全然无视对方。 意味深长地瞧着天蓬,猴子悠悠道:“你这么搞,非长久之计啊。我给你一条路走,跟我西行一趟,完了,还你一个人身,如何?那样,你要娶那位高小姐,就再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天蓬握着剑柄的手都在瑟瑟发抖了。 他十分清楚眼前这个对手有多强大,可他有不能后退一步的理由。 沉默了许久,他怒视着猴子道:“你以为我天蓬会和你这种妖怪同流合污吗?” 猴子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下一刻,那笑中渐渐多了几分狰狞的意味。 他撑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轻声问道:“妖怪?你他妈不是妖怪?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天蓬元帅吗?” 天蓬稍稍退了一步,却是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冷冷地注视着天蓬,猴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你打得过我吗?如果不是为了解决如来那王八羔子,老子早把你宰了。” 天蓬依旧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迎战的姿势。 豆大的汗珠从光洁的额头上缓缓滑落。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将用力将握在手心的石头朝着远处黑漆漆一片的地方甩了出去。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传来,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砸烂了。这刺耳的声响即使是五十里外的山庄也听得清清楚楚,睡梦中的人一个个惊慌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你没得选。要么,你呆在这里继续等着,迟早有一天身份会暴露。要么,跟我走,这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还有,既然已经是妖怪了,就别再给我摆出天蓬元帅的那副臭架子,很恶心,你知道吗?”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天蓬已经出现在了猴子的另一边,而猴子的位置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挪动了几分。 低头望去,猴子看到自己的肩甲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刮痕。 猴子噗呲一下笑了。 “真想打?”缓缓地转过身来,那金箍棒不知何时已经握在猴子手中,他盯着天蓬咧开嘴笑道:“老子,成全你。” 下一刻,还没等天蓬反应过来,他已经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天蓬急袭而去。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两件兵器交织在一起,溅起的火光如同闪电一般将夜空都照得通明。 仅仅是第一次交锋,天蓬手中的长剑便已经碎成了四截朝着四周飞散而去。 还没等天蓬反应过来,猴子已经凌空一个翻转,金箍棒重重打在天蓬的腰部,将他整个扫飞了出去。 鲜血溅洒而出,在空中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轨迹。 剧痛之中,天蓬连忙运起灵力将身形在高空中顿住,目光朝着下方猴子所在的山头掠去。 可下一刻,他却已经惊得瞪大了眼。 “你在看哪里呢?” 就在他的身后,猴子缓缓地探出头来,笑嘻嘻地扬起金箍棒,又是重重一击直接将他扫了回去。 一道红光如同陨石一般重重砸落山间,激起的热浪瞬间沿着地表横扫了一切。砂石翻滚之中,一棵棵的大树都被吹弯了腰。 弥漫的烟尘之中,一声声的咆哮掺杂着重击的声响传了出来。 “还他妈的敢动手,敬酒不喝喝罚酒是吧?” “不跟妖怪合作?你以为老子想跟你合作吗?” “告诉你,你杀我花果山妖众的事情我一件都没忘!如果不是要解决如来那王八羔子,老子早就宰了你了,连你那什么霓裳仙子也别想活!” “还给老子装,还给老子装!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还是天蓬元帅吗?你他妈只是个猪妖!是个猪妖,知道吗!” 待到烟尘散尽,就在那正中,猴子重重地喘息着,缓缓地松开了天蓬的衣领。 天蓬的身躯如同虚脱般倒地,浑身是血,奄奄一息,那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猴子。 猴子冷冷地注视着他道:“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和你这个人讲话,真的一点都不想,死脑筋。被天庭都排挤成什么样了,你还要护着它?满口的仁义道德能当饭吃吗?全世界就你最光辉,道德楷模,你他妈都是什么下场了,还要装!”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蹲坐到天蓬身旁,伸手摆正了天蓬的脸,轻声道:“最后跟你说一次……算了,我连最后一次都不想说了,你好自为之吧,跟你这种人没法沟通。” 说罢,猴子重重拍了下大腿转身站了起来,似乎又觉得不解恨,转头朝着天蓬恨恨地唾了一口,仰头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际。 空荡荡的山顶上,只剩下天蓬孤零零地躺在满地碎石之中了。 一卷狂风掠过,扬起沙尘。 他无力的抬头仰望着天,许久,缓缓地笑了出来,那笑在最后变成了嗷嗷痛哭。 …… 山庄中,高太公提着灯笼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来到一处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兰儿,是我,开一下门。” 不多时,房门打开了,一位长相精致,看上去娇俏可人的姑娘从里面探出头来。 刚一见高太公,高翠兰便是一惊,连忙问道:“爹,这么晚了,您怎么一个人来呀?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高太公摇了摇头道:“爹问你,可见着刚鬣了?” 高翠兰脸刷地一下红了,眨巴着眼睛,好一会才问道:“爹,你怎么……” “爹没别的意思。”高太公长长叹了口气道:“他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派人山庄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也没找着,你见着他没有?” “没……要不,我跟您一块找?” “没有就算了。你早点歇息吧。我让阿才他们去找就是了。刚鬣向来稳重,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说罢,老太公提着灯笼缓缓转过身去。 …… 此时,就在距离山庄不远处山坡上的一处草丛中,黄风怪正伸手拨开遮挡的杂草,细细地打量着只剩下几盏孤灯的山庄,悠悠对着一旁的小妖道:“玄奘和孙悟空就在这儿?” 第五百零二章秘密 只听“咣”的一声,房门被踢开了。 那房间里的众人不由得一惊。 猴子面无表情地抬起脚跨过高高的门槛,一步步朝着桌子走去,伸手想要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水果才发现那果盘已经空空如也了,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坐到椅子上。 整个房间里的人都静静地望着他。 一旁的吕六拐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圣爷,您,怎么啦?” “没什么。” “跟天蓬元帅的谈判还顺利吗?” “谈崩了,我揍了他一顿。” “揍了……他一顿?” 吕六拐收了收神,不敢再问了。 其他几个瞧着猴子那怒气冲冲的样子,也都噤若寒蝉。 盘腿坐在卧榻上的玄奘深深吸了口气,稍稍沉默了一下,振了振衣袖缓缓起身道:“虽说贫僧一直都不太明白大圣爷为何一定要找天蓬元帅一起西行,可是……真要论起来,他肯帮忙是人情,不肯帮忙是道理,无论如何,大圣爷都不该对他出手才是。” 猴子猛地回过头来瞪向玄奘,却只是张了张口半天都没说出什么来。 许久,他背过身去叹道:“你是不知道我跟他有多少恩怨,找他本来就是不得已,看到他,我就来气,妈的!” 说着,猴子一拳重重砸在桌面上,那实木制成的桌子都被砸凹了一个窟窿。 “还有,是他先动的手。当元帅的时候没自知之明,当了猪妖还是一个德行!” 吕六拐小心翼翼地瞧着猴子。 玄奘朗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得坚持,天蓬元帅的事,贫僧倒也听过一些,按理,该是一个好人才是。” “好人?”猴子哼地笑了出来,道:“好人管个屁用。我都答应他西行成功就还他一副人身了,他还……” “还他一副人身?” 猴子扭过头来注视着玄奘道:“佛门不是管辖着地府吗?到时候让他投个人胎,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这……恐怕不妥吧?”玄奘犹豫着说道:“六道轮回之事,事关因果,岂可轻易搅乱?我等擅不知那其中的规则,胡乱许诺……常诺者,寡信也。” 瞧着玄奘那紧蹙着眉头,猴子无奈地摇头,哼笑道:“哪来那么多顾忌?随便吧,你不开口我开口,反正如来解决了,地府也没胆子不按我说的做。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那家伙还是一样死脑筋。” 小白龙伸长了脑袋问道:“他……伤得重吗?” “没死。” “那他明天还能成亲吗?” “你问这干嘛?不能难道你要去替他?”猴子一下朝小白龙瞪了过来。 小白龙连忙缩了缩脑袋,喃喃自语道:“我就问问,好奇,没别的意思。” …… 黑漆漆的走廊上,天蓬捂着肩上的伤缓缓前行,那头时不时往回看,望向猴子一行所居住的别院。 许久,他一步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伸出手去轻轻一碰,虚掩的房门缓缓地开了。 月光顺着房门的缝隙照入房,将一切都染成惨白的颜色。 深深吸了口气,他缓缓地抬脚跨过了门槛,那目光空洞得没有一丝神彩。 接下来会怎么样?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十几年前,他费尽心力,透过地府查到了霓裳投胎的地点,于是化作逃荒的孩童躲到这高老庄,入了高家成为家奴。 本想着就这样守在霓裳身旁就好,谁知道高太公一天天老了,家中没有一个撑起门面的男丁,却有着里里外外一大堆的麻烦事。 无奈之下,他只好以一介家奴的身份强出头,将一切都挑起,因为他的吃苦耐劳,让高家不但没有家道中落,反倒日渐兴盛。 可他真能与霓裳成亲吗? 平心而论,他想,非常想,谁不想有情人终成眷属,他等了一千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可他不能。 六百五十多年了,凭借前世的记忆,他仅仅用五年就修成了妖身,又用五年,修到了太乙金仙境。 原本的玉帝已经魂飞魄散了,玉帝给他的承诺,也早就已经不作数了。霓裳,只能靠他自己守护。 所以,这六百多年来,他不断地重复着前往地府查探霓裳的转世地点,守护在她身旁,直到她去世之后,又再前往地府查探下一世转世的过程。 在最初的时候,他满心以为他已经不再是天将,无需再忌讳天条,可以按着自己的愿望去生活,与霓裳结婚,生子,给她一个美满的人生。 可是他错了。 妖与人不相容,这不仅仅是天庭的规矩,不仅仅是天军恪守的原则,更是三界深入人心的不成文的规定。 六百多年的光阴里,他试过暴露猪妖的身份被天军追杀,试过惹怒妖王被群妖追杀,试过暴露身份而被请来的各种和尚道士骚扰,甚至曾经因此而害死过霓裳。 人的命运在这乱世之中如同风中的烛火,一只不容于妖的妖,又何尝不是呢? 若是真与霓裳成婚,万一有朝一日暴露的身份,便是千夫所指的结局。 天蓬不在乎,可霓裳呢?她能接受周围所有人的冷目吗?她真能抛下所有和自己远走高飞吗? 高太公呢?他能接受所有亲属断绝往来的结果吗?如果天军真的杀到,天蓬是丢下他们逃跑,还是带着他们一起去战斗呢? 一切,似乎已经是一个死局。 妖有妖的生存方式,而那是保留了前世记忆的他,永远无法做到的。 这个世界留给他的空间似乎只剩下……苟延残喘了。 缓缓地坐到卧榻上,天蓬低头从枕头后面摸出了两个不起眼的白瓶子,脱下已经破损得外衣开始给自己细细地包扎伤口。 药粉洒在伤口上,一阵阵的痛感传遍了全身,瞬间凌乱了他的感知。 一阵阵的冷汗从额头飞速冒了出来。 “你受伤了?” 天蓬猛地一惊。 回头望去,他看到已经投胎为高翠兰的霓裳惊恐地站在窗外。 “你怎么啦?” “没,没……” “让我看看!” 霓裳一个箭步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借着月光,她看到天蓬浑身上下布满的伤痕,血肉模糊的身躯,整个人顿时慌乱了。 “这……” “没事,不碍事。”天蓬强撑着笑道。 霓裳连忙转身用火折子点起了油灯,转而走到天蓬身边蹲坐了下来,细细地查看着伤口。 “你这是……怎么啦?” “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天蓬微微颤抖着答道。 “还说没事?”霓裳的眼睛都红了:“我来帮你包扎吧。” 说着,她转身走出门外,很快取了家中的药箱过来,轻声道:“把手抬起来。” 天蓬只得缓缓地抬起手来。 接着油灯的光,霓裳细细地为天蓬包扎了起来。 “你……怎么会有药箱?” “专门为你备的。” “为我备的?” “恩。”霓裳点了点头道:“还记得你上一次受伤吗?你十六岁的时候,就几年前。” 天蓬微微呆了一下。 几年前,狱狨王麾下的一支部队来到附近的山头上占据了一个洞府…… “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受伤的?” “如果你每天都盯着一个人看,那么他有什么事,你自然也会第一时间发现。” 天蓬不由得沉默了。 借着月光,他细细得瞧着忙碌的霓裳,那眼眶渐渐湿润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受伤了吗?” 霓裳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问了,你不想跟我说,一定有你的道理。” “你就这么相信我?” “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就是你,因为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定都是为我好的。”霓裳仰起头静静地注视着天蓬,缓缓地笑道:“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最好的夫君。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了。小时候,只要我说想吃什么,第二天,我的桌上就会有什么……我所想要的一切,只要经我的口说出来,第二天就会有。就算我说想看下雪,第二天,也会飘起雪。可只要你离开山庄,一切咒语都会失灵,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再管用了。所以,我知道是你……” 牵着天蓬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霓裳缓缓闭上双目,轻声道:“你一定有很多秘密,因为那不是一个逃荒的孩童能做到的。我从来不问,连爹爹我也不说,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爱我。所以,我只能嫁给你。” “可……可……”天蓬微微颤抖着说道:“我真的不能娶你,嫁给我,你会后悔的。” “如果不嫁给你,我才会后悔。” “我的秘密……不是你所能承受的……” “不能承受也要承受。凭什么所有好的都给了我,所有的责任却要扛在你肩上?”注视着天蓬,霓裳缓缓问道:“你一定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天将,是我前世的恋人……对吗?” 天蓬已经泪眼朦胧了,他微微张口,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他的眼前,高翠兰仿佛又变会了昔日的霓裳,那个为了他,吞服了异元九转丹的女孩。 他想要给她最美好的一切,可这一切,很快都会如同风中的沙雕一般飘散,而他,根本没有能力去守护,就如同他前世给不了她一般,今生依旧什么也给不了。 可如果这女孩能记起前世,如果她知道她所爱的天蓬元帅,已经变成了一只猪妖…… 天蓬缓缓低下头去,再不敢往下想了。 “听说,今天来了一些人,说是你的故人。”昏红的光线中,霓裳将头靠在天蓬的肩上,轻声道:“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无论是什么……因为,我要成为你的妻子。” 紧紧握着霓裳的手,天蓬轻声道:“谢谢你,有你这些话……我就是去死,也心甘情愿了。” 第五百零二章秘密 只听“咣”的一声,房门被踢开了。 那房间里的众人不由得一惊。 猴子面无表情地抬起脚跨过高高的门槛,一步步朝着桌子走去,伸手想要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水果才发现那果盘已经空空如也了,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坐到椅子上。 整个房间里的人都静静地望着他。 一旁的吕六拐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圣爷,您,怎么啦?” “没什么。” “跟天蓬元帅的谈判还顺利吗?” “谈崩了,我揍了他一顿。” “揍了……他一顿?” 吕六拐收了收神,不敢再问了。 其他几个瞧着猴子那怒气冲冲的样子,也都噤若寒蝉。 盘腿坐在卧榻上的玄奘深深吸了口气,稍稍沉默了一下,振了振衣袖缓缓起身道:“虽说贫僧一直都不太明白大圣爷为何一定要找天蓬元帅一起西行,可是……真要论起来,他肯帮忙是人情,不肯帮忙是道理,无论如何,大圣爷都不该对他出手才是。” 猴子猛地回过头来瞪向玄奘,却只是张了张口半天都没说出什么来。 许久,他背过身去叹道:“你是不知道我跟他有多少恩怨,找他本来就是不得已,看到他,我就来气,妈的!” 说着,猴子一拳重重砸在桌面上,那实木制成的桌子都被砸凹了一个窟窿。 “还有,是他先动的手。当元帅的时候没自知之明,当了猪妖还是一个德行!” 吕六拐小心翼翼地瞧着猴子。 玄奘朗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得坚持,天蓬元帅的事,贫僧倒也听过一些,按理,该是一个好人才是。” “好人?”猴子哼地笑了出来,道:“好人管个屁用。我都答应他西行成功就还他一副人身了,他还……” “还他一副人身?” 猴子扭过头来注视着玄奘道:“佛门不是管辖着地府吗?到时候让他投个人胎,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这……恐怕不妥吧?”玄奘犹豫着说道:“六道轮回之事,事关因果,岂可轻易搅乱?我等擅不知那其中的规则,胡乱许诺……常诺者,寡信也。” 瞧着玄奘那紧蹙着眉头,猴子无奈地摇头,哼笑道:“哪来那么多顾忌?随便吧,你不开口我开口,反正如来解决了,地府也没胆子不按我说的做。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那家伙还是一样死脑筋。” 小白龙伸长了脑袋问道:“他……伤得重吗?” “没死。” “那他明天还能成亲吗?” “你问这干嘛?不能难道你要去替他?”猴子一下朝小白龙瞪了过来。 小白龙连忙缩了缩脑袋,喃喃自语道:“我就问问,好奇,没别的意思。” …… 黑漆漆的走廊上,天蓬捂着肩上的伤缓缓前行,那头时不时往回看,望向猴子一行所居住的别院。 许久,他一步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伸出手去轻轻一碰,虚掩的房门缓缓地开了。 月光顺着房门的缝隙照入房,将一切都染成惨白的颜色。 深深吸了口气,他缓缓地抬脚跨过了门槛,那目光空洞得没有一丝神彩。 接下来会怎么样?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十几年前,他费尽心力,透过地府查到了霓裳投胎的地点,于是化作逃荒的孩童躲到这高老庄,入了高家成为家奴。 本想着就这样守在霓裳身旁就好,谁知道高太公一天天老了,家中没有一个撑起门面的男丁,却有着里里外外一大堆的麻烦事。 无奈之下,他只好以一介家奴的身份强出头,将一切都挑起,因为他的吃苦耐劳,让高家不但没有家道中落,反倒日渐兴盛。 可他真能与霓裳成亲吗? 平心而论,他想,非常想,谁不想有情人终成眷属,他等了一千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可他不能。 六百五十多年了,凭借前世的记忆,他仅仅用五年就修成了妖身,又用五年,修到了太乙金仙境。 原本的玉帝已经魂飞魄散了,玉帝给他的承诺,也早就已经不作数了。霓裳,只能靠他自己守护。 所以,这六百多年来,他不断地重复着前往地府查探霓裳的转世地点,守护在她身旁,直到她去世之后,又再前往地府查探下一世转世的过程。 在最初的时候,他满心以为他已经不再是天将,无需再忌讳天条,可以按着自己的愿望去生活,与霓裳结婚,生子,给她一个美满的人生。 可是他错了。 妖与人不相容,这不仅仅是天庭的规矩,不仅仅是天军恪守的原则,更是三界深入人心的不成文的规定。 六百多年的光阴里,他试过暴露猪妖的身份被天军追杀,试过惹怒妖王被群妖追杀,试过暴露身份而被请来的各种和尚道士骚扰,甚至曾经因此而害死过霓裳。 人的命运在这乱世之中如同风中的烛火,一只不容于妖的妖,又何尝不是呢? 若是真与霓裳成婚,万一有朝一日暴露的身份,便是千夫所指的结局。 天蓬不在乎,可霓裳呢?她能接受周围所有人的冷目吗?她真能抛下所有和自己远走高飞吗? 高太公呢?他能接受所有亲属断绝往来的结果吗?如果天军真的杀到,天蓬是丢下他们逃跑,还是带着他们一起去战斗呢? 一切,似乎已经是一个死局。 妖有妖的生存方式,而那是保留了前世记忆的他,永远无法做到的。 这个世界留给他的空间似乎只剩下……苟延残喘了。 缓缓地坐到卧榻上,天蓬低头从枕头后面摸出了两个不起眼的白瓶子,脱下已经破损得外衣开始给自己细细地包扎伤口。 药粉洒在伤口上,一阵阵的痛感传遍了全身,瞬间凌乱了他的感知。 一阵阵的冷汗从额头飞速冒了出来。 “你受伤了?” 天蓬猛地一惊。 回头望去,他看到已经投胎为高翠兰的霓裳惊恐地站在窗外。 “你怎么啦?” “没,没……” “让我看看!” 霓裳一个箭步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借着月光,她看到天蓬浑身上下布满的伤痕,血肉模糊的身躯,整个人顿时慌乱了。 “这……” “没事,不碍事。”天蓬强撑着笑道。 霓裳连忙转身用火折子点起了油灯,转而走到天蓬身边蹲坐了下来,细细地查看着伤口。 “你这是……怎么啦?” “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天蓬微微颤抖着答道。 “还说没事?”霓裳的眼睛都红了:“我来帮你包扎吧。” 说着,她转身走出门外,很快取了家中的药箱过来,轻声道:“把手抬起来。” 天蓬只得缓缓地抬起手来。 接着油灯的光,霓裳细细地为天蓬包扎了起来。 “你……怎么会有药箱?” “专门为你备的。” “为我备的?” “恩。”霓裳点了点头道:“还记得你上一次受伤吗?你十六岁的时候,就几年前。” 天蓬微微呆了一下。 几年前,狱狨王麾下的一支部队来到附近的山头上占据了一个洞府…… “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受伤的?” “如果你每天都盯着一个人看,那么他有什么事,你自然也会第一时间发现。” 天蓬不由得沉默了。 借着月光,他细细得瞧着忙碌的霓裳,那眼眶渐渐湿润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受伤了吗?” 霓裳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问了,你不想跟我说,一定有你的道理。” “你就这么相信我?” “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就是你,因为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定都是为我好的。”霓裳仰起头静静地注视着天蓬,缓缓地笑道:“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最好的夫君。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了。小时候,只要我说想吃什么,第二天,我的桌上就会有什么……我所想要的一切,只要经我的口说出来,第二天就会有。就算我说想看下雪,第二天,也会飘起雪。可只要你离开山庄,一切咒语都会失灵,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再管用了。所以,我知道是你……” 牵着天蓬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霓裳缓缓闭上双目,轻声道:“你一定有很多秘密,因为那不是一个逃荒的孩童能做到的。我从来不问,连爹爹我也不说,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爱我。所以,我只能嫁给你。” “可……可……”天蓬微微颤抖着说道:“我真的不能娶你,嫁给我,你会后悔的。” “如果不嫁给你,我才会后悔。” “我的秘密……不是你所能承受的……” “不能承受也要承受。凭什么所有好的都给了我,所有的责任却要扛在你肩上?”注视着天蓬,霓裳缓缓问道:“你一定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天将,是我前世的恋人……对吗?” 天蓬已经泪眼朦胧了,他微微张口,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他的眼前,高翠兰仿佛又变会了昔日的霓裳,那个为了他,吞服了异元九转丹的女孩。 他想要给她最美好的一切,可这一切,很快都会如同风中的沙雕一般飘散,而他,根本没有能力去守护,就如同他前世给不了她一般,今生依旧什么也给不了。 可如果这女孩能记起前世,如果她知道她所爱的天蓬元帅,已经变成了一只猪妖…… 天蓬缓缓低下头去,再不敢往下想了。 “听说,今天来了一些人,说是你的故人。”昏红的光线中,霓裳将头靠在天蓬的肩上,轻声道:“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无论是什么……因为,我要成为你的妻子。” 紧紧握着霓裳的手,天蓬轻声道:“谢谢你,有你这些话……我就是去死,也心甘情愿了。” 第五百零三章局 一片漆黑的山林中,十几只小妖聚集在黄风怪的身旁。 “大王,要不……还是算了吧?”其中一只小妖畏畏缩缩地说道:“小的听人说那孙悟空已经是天道修为,和当年的太上老君一个档次,天上地下,除了如来佛祖谁也制服不了,惹不得啊。” “现在不就是如来佛祖让我们这么做的吗?”黄风怪怒视着那小妖,掏出五枚鸽子蛋大小的东西一个个塞到小妖们手中,哼笑道:“况且,他的什么天道修为早就没有了,还怕他作甚?” “可……就算天道修为没有了他也还是很厉害啊。”另一只小妖插嘴道。 “是他厉害还是老子厉害?”说着,黄风怪已经抡起拳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那一众小妖。 顿时,所有的小妖都低下了头,再没一个敢说话了。 黄风怪用舌尖舔了舔牙齿,瞪大了眼睛道:“都听好了,这些可都是灵吉尊者赐的宝贝,一个个地,安放到山脚下的几个角去,待到明日午时,就往这里面注入灵力。此事一成,老子重返灵山,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可,如若误了老子的大事……定叫你们魂飞魄散!可都听懂了?” 一声咆哮之下,那些个小妖吓得微微缩了一缩,点头连连。 “听懂了,那就快去。” 那十几个小妖连忙转身,撒开脚往山下跑。 待到十几个小妖走后,黄风怪脸上恶狠狠地神情当即一扫而空,转而换上了一副有些忐忑的神色,左顾右盼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嘟囔道:“能不能回灵山,就看这一次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匍匐到一旁悬崖边的草丛里远远地注视着黑漆漆一片的山庄。 在他的身后,漆黑一片的深山老林中,两只蝴蝶缓缓地落到了新生的绿叶上。 其中一只蝴蝶轻声问道:“你给他们的是什么?” “没什么,一些小玩意罢了。”另一只蝴蝶两撇长须微微动了动,答道:“不过玩意虽小,却是有用。明天,怕是有好戏看了。” “哦?莫非,他们今夜在这山庄中,还不仅仅是借宿?” “这高老庄中,有一人,乃是数百年前天庭的一位仙子转世。” “谁?” “广寒宫霓裳仙子。” 那另一只蝴蝶顿时沉默了。 许久,他轻声道:“霓裳仙子在这里,那天蓬元帅,怕也在这里吧。” “这天蓬元帅也是三界数一数二的大痴人,都快两千年了,都还忘不掉一段情。对了,说起来,那观音禅院一事,还不曾听你细说过呢。” 闻言,那另一只蝴蝶无奈笑出声来,叹道:“本想着让那修了二百多年,却依旧不知道佛为何物的金池去为难金蝉子的,结果却……” “被渡了?” “也不算,不过确实破了这许多年的魔障。该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虽说事出偶然,但到底是输了。如此一来,也再没脸出手了。” “金池虽说走偏了,但到底是一心向佛之人,做不得数。” “输了便是输了,无需多言。” 那另一只蝴蝶不由得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你不出手也罢,这次,便换师弟我来了。我倒要看看,金蝉子如何化解师弟我布下的这局。” 很快,一群小妖便已经分散成五拨,分别到了早已定好的五个点,眼巴巴地等天亮了。 这五个点距离山庄最少数里的路,却又恰好将山庄围在正中。 …… 次日天刚亮,山庄中的人们早早地便忙碌了起来,杀鸡宰羊。 远道而来的宾客一拨接一拨地沿着山道赶来,送上厚礼。那高太公站在大门口一个个迎接,笑得合不拢嘴。 高才带着两位婢女端着盘子缓缓来到天蓬门外,伸手敲了敲房门,躬着身子笑呵呵地说道:“姑爷,该起来了。老爷让您过去。那些个远道而来的亲朋都到了,你这新郎官却不在场,这不合适啊。” “好……我这就,这就过去。”房间里传来了天蓬的微弱的声音。 “姑爷,您怎么啦?” 高才刚想伸手推门,天蓬便自己将门打开了。 两人相对一望,都怔住了。 高才紧蹙着眉头细细打量着面色惨白的天蓬,轻声问道:“姑爷,您身体不适啊?” 天蓬连忙抹去额头的冷汗,撇过脸去道:“没,昨晚没睡好罢了。” 高才一下笑了出来,那身后的两位婢女也都掩着嘴笑。 天蓬那脸刷的一下红了。 其中一位婢女轻声笑道:“姑爷和小姐每天见面,怎么还这般害羞啊?紧张得连觉都睡不着?” “你懂什么?”高才连忙转头叱道:“今天是姑爷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夜,懂吗?这能和平时比吗?会紧张,也是人之常情。姑爷人好,但到底是姑爷,哪容你这般取笑?” 这叱归叱,高才自己却也憋不住笑。 天蓬一下变得尴尬异常,只得低着头快步走出房门,朝着前厅走去。 那其余三人见状,也都连忙跟了上去。 …… 深谷中,几只小妖围着放置在正中岩石上鸽子蛋大小的小白球干站着。 其中一只小妖伸出手去,另一只小妖连忙将他的手打开。 “你干什么?” “大王……大王不是说要注入灵力吗?” “这才早上,大王说的是午时!” 一直紧紧带着的一只小妖悠悠开口道:“就算到了午时,咱最好也别立即注入灵力。” “咋说?” “咱现在距离山庄远,那孙悟空到现在没反应,应该是真没感知到我们。可如果注入灵力……说不准就给发现了……” 一听这话,顿时,在场小妖的心都凉了半截。 虽说都是小妖,才化形不过百年,也不是花果山出身,但常识还是有的。大妖王孙悟空的名号,他们如何能没听过? …… 此时猴子正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细细聆听着外面的热闹。 门窗依旧被关得紧紧地,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入,在地面上形成了斜斜的图案。 玄奘盘腿坐在卧榻上,黑熊精拄着黑缨枪站在窗边,吕六拐则与小白龙一起围着桌子坐。 这一屋子的人,那眼睛都随着猴子的脚步来回瞥。 许久,小白龙轻声问道:“咱不出去吗?” “出去作甚?” “那,呆在这儿又能干嘛呢?”小白龙又问道。 猴子当即瞪了小白龙一眼道:“就你话多。” 小白龙连忙缩了缩脑袋。 一旁的吕六拐在桌底下的脚悄悄碰了碰小白龙,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可惜小白龙丝毫没意识到。 他委屈地嚷嚷道:“这不是话多,要么出去,要么直接走人,呆在这儿大眼瞪小眼真心没意思。你不会……还想着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拉天蓬元帅入伙吧?你才刚打了他呀,这可能吗?” 猴子又是一眼瞪了过去,咬着牙扬起拳头。 小白龙吓得连忙一个转身闪到玄奘身后去了,缩着脑袋不敢出来。 指着玄奘身后的小白龙,猴子恶狠狠地说道:“你再多话,老子就撕烂你的嘴!” 这下小白龙彻底不敢做声了。 他悄悄朝着吕六拐的脑海传递了一句话:“你家大圣爷脾气以前好像没这么爆啊……” “对真正强的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也不会,但对冥顽不灵的……一贯如此。你还是老实点吧。” 无奈,小白龙只得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呆在玄奘身后。 由始至终,玄奘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声不吭。 …… 天蓬一出现,院子里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被推上了顶点。 高太公连忙过来拉着天蓬的手,挨个向他介绍那些他还没见过的亲朋好友。 所有人都向他围了过来,一个个夸赞不已,那气氛可谓其乐融融。 …… 草丛中,黄风怪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注视着山庄静静地等待着。 …… 闺房中,霓裳已经早早地梳妆打扮好,盖上红盖头。 三两个老婆子在房中来回不断得忙碌着,一个个眉开眼笑。 …… 紧张地盯着天空中的太阳,又时不时地望向山庄。 许久,黄风怪的神情从一开始得忐忑,变成了疑惑,紧接着,变成了愤怒! “妈的,这帮家伙,肯定是跑了!” 他一拳重重砸在身前的草堆中,愤愤站了起来,腾空而起,朝着远处疾驰了出去。 …… 阴暗的房间了,玄奘缓缓地起身了,一步步走到门前。 “你干什么?”猴子冷声问道。 “去道贺。” “道贺?” “对。”玄奘点头道:“今天是天蓬元帅大喜的日子,无论如何,人家好心收留我们,按理,我们都该道贺。” “收留?”猴子冷哼一声道:“是他自己愿意的吗?那是我逼他的!” 缓缓扭过头来,玄奘注视着猴子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化解,亦非一日之暑可为之。此事急不得。道一声贺,虽无法改变什么,却可以缓解彼此的敌意,拉近距离。既然大圣爷您执意邀天蓬元帅入伙,天蓬元帅却不愿意走近一步,不如,就让贫僧往他的方向跨一步……要引人向善,首先,渡人者须得与人为善。大圣爷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五百零四章婚礼 黄风怪飞速降低高度落到一处山林中,有些惊慌地左顾右盼了一番。紧接着,他压低身姿迈开脚步一路狂奔,很快到了预定的地点。 然而,在那里半个小妖都没有。 “妈的,真的全跑了,别让老子捉到,否则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 他恨恨地唾了一口,呼呼地喘着粗气来回张望,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鸽子蛋大小的珠子。 捡起珠子,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抹了把汗,忐忑地将灵力注入其中。 …… 瞬间,身处山庄中的猴子猛地一怔住,仰起头来。 “大圣爷,怎么啦?”吕六拐连忙问。 猴子的眼睛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有奇怪的灵力波动,但不是很明显。距离这里有两里路。” “两里?”吕六拐与黑熊精对视了一眼道:“会不会是佛门又派人来了。” “和佛门的术法有些区别,也不像天庭的。”猴子摇了摇头道:“这么远,有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说着,猴子悄悄将注意力死死地锁定到早已经走出房间,前去道贺的玄奘身上。 …… 黄风怪紧张地朝着山庄的方向张望,轻轻将泛着微弱白光的珠子放到地上,用几根杂草遮掩。 干咽了口唾沫,他迈开脚步朝着下一个目的地飞奔而去了。 在他的身后,两只蝴蝶依旧紧紧地跟着。 …… 此时,玄奘已经身穿袈裟,头戴万佛冠,一副正装姿态走入厅堂。 众人一见,皆是微微一怔,原本喧闹的厅堂中一下安静了下来。 天蓬更是有些忐忑地攥紧了拳头。 “怎么会有个和尚在这里?这附近没佛寺啊。” “听说是昨晚来的,说是和刚鬣很早就认识了。” 就在众人的注目下,玄奘一步步穿越人群来到天蓬面前,双手合十,默默对着高太公躬身行礼,又转头对着天蓬行了个礼,道:“贫僧祝施主与尊夫人永结同心,美满幸福。” 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缓缓打开,朝着天蓬递了过去,道:“贫僧身无长物,这是偶然所得的一串念珠,权当贺礼,还请施主不要嫌弃。” 所有人都伸长了脑袋去看那串盒中的念珠,唯独天蓬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在玄奘的脸上,不禁有些忐忑。 那盒中装的,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翡翠念珠。虽说不过凡物,但却也是贵重之物,放到这穷乡僻壤之中,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物。 “这位大师出手真是阔绰啊。” “是啊。听说,这位是刚鬣的故人。想必,是一位高僧吧。” “其他几位呢?怎么都没出来?” 一时间,整个大厅中的人们都不由得议论纷纷。 高太公睁着昏花的眼睛看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连忙道:“让大师破费了,如此贵重的礼物收不得啊。” 玄奘双目低垂,微微躬身行礼,轻声道:“出家人,无所谓贵重与否,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缘’字。既然贫僧来到这高老庄,刚巧又遇着刚鬣施主大婚,这不正说明这念珠与施主有缘吗?贫僧,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借花献佛罢了。若是不赠,才真是显得贫僧小气,怕是要坏了修行。” “坏了……修行?”稍稍犹豫了一番,高太公才接过念珠,道:“既然大师这么说,那也不好再推迟了。” 转过头,高太公示意身旁的高才将念珠收起来。 天蓬这才定了定神,不由得多看了玄奘两眼,双手合十,躬身道:“刚鬣谢过大师了。” “应该的。”玄奘也双手合十回礼。 “来,大师请上座!”回过头,高太公摆了摆手,那原本坐在主位侧边的亲属当即会意,让出了座位。 一时间,所有人看玄奘的眼神都不同了,一个个感叹不已。 …… 房间中一直在感知外界动静的四人都不由得面面相觑了。 猴子冷哼道:“凡人就是凡人,一串破珠子就把他们收买了。” “您别说,这招还真有效。”小白龙小声说道:“我就试过两个夜明珠收买了一个县官。” 吕六拐稍稍犹豫着,轻声道:“大圣爷,玄奘法师都出去了,我们真不出去吗?” 猴子当即瞪吕六拐一眼。 吕六拐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劝道:“其实,大圣爷,就算有什么恩怨,今天是天蓬元帅大婚,我们是不是该……先搁一边呢?其实老臣觉得,玄奘法师说的,有一定的道理。若是大圣爷还想拉天蓬元帅入伙,恐怕,真的让一步。” “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说罢,猴子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其余三人当即对视了一眼。 吕六拐从自己腰间摸出了一块三指宽的红色玉佩,小白龙摸出了一支嵌了珍珠的钗子,那黑熊精却是折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出来,只得跟小白龙讨了几粒金精。 小白龙伸长了脑袋轻声道:“那……大圣爷,我们就真去咯?” 猴子翻了翻白眼,依旧不说话。 三个人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个蹑手蹑脚地退出了门外。 …… 此时,黄风怪已经点亮了第四个珠子,正朝第五个地点狂奔而去。 那身后的两只蝴蝶依旧悄悄地跟着,丝毫没有被发现。 那其中一只蝴蝶轻声问道:“五个珠子一起点亮,会是什么结果?” “师兄莫急,一会便知。” …… 厅堂中,吕六拐一行也都送上了厚礼,连带着猴子的份也都送上了。 这一件件的礼物,虽说对修仙者来说毫无用处,可在凡人眼中,却已经让人目不暇接。 老太公乐开了花,那一众宾客也都私下议论纷纷了。 “莫非这高家姑爷原本还是哪家的少爷?这般出手阔绰的朋友,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啊。” “听说,高太爷当初不过许诺一口饱饭吃,便将他收下当了家奴,如今想来,真是匪夷所思啊。不单平白得了一个好女婿,说不准,还攀上了一户大亲家。” “他不是逃荒来到高老庄的吗?” “这可不好说,弄不好啊,是哪家走失的少爷呢。” “也是,如此厚礼,便说是夫家专门遣人送来的,也不奇怪啊。” “可,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入赘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新郎与新娘,可是青梅竹马。皇帝况且能爱美人不爱江山,凭啥高家姑爷就不行呢?” “哎哟,没想到这高太公还有这般晚福啊。” 这一声声的议论,说得高太公笑得越发欢畅了,却说得天蓬面红耳赤。 由始至终,他都在小心翼翼地瞧着被安排到正位上的玄奘一行。 牵着天蓬的手,高太公低声嘱咐道:“贤婿啊,回头,你可得挽留你这帮朋友多住些时日,也与我说说你们那些个过往才行啊。人家赠与如此厚礼,我等怎可怠慢?” 说着,又扭头对高才交代道:“赶紧去收拾几间厢房,怎可让几位贵客挤在一间房里?回头,还得跟他们赔个不是。” “高才这就去办。” 看着高才远去的背影,天蓬的眉头紧紧地蹙着。 “这些家伙,究竟想作甚?” 远远地,他却看到玄奘在对着他笑,顿时心都有些发慌了,那额头不由得开始冒起了冷汗。 正当此时,门外雇来的乐师奏响了喜乐。两位婢女已经将身穿嫁衣盖着红盖头的霓裳从闺房中领了出来,整个厅堂中当即掀起了另一番高潮。 高太公被迎上了主位。 扭过头,他看到天蓬却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发白。 “贤婿,你怎么啦?” “没……没事。”天蓬连忙挤出一丝笑容,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 山庄外的一处山谷中,黄风怪终于气喘吁吁地找到了最后一颗珠子,握在手中,缓缓地朝当中注入灵力。 散落五处的五颗珠子忽然互相呼应一般同时闪了一下。 黄风怪身后的其中一只蝴蝶缓缓地拍打着翅膀升上了高空,另一只蝴蝶也连忙跟了上去。 缓缓地,这两只蝴蝶化作了两位僧人。 一个是灵吉,而另一个,则是文殊。 只见灵吉扬起衣袖,身前顿时出现了远在三里之外山庄中的景象。 指着那画面,灵吉轻声道:“师兄且看。” …… 厅堂中,喜乐还在持续着。 “一拜天地——!” 一声呦呵,新郎新娘双双朝着大门的方向叩拜。 所有的宾客都欢呼了出来。 小白龙也跟着拍起了手。 “二拜高堂——!” 转过身,两人齐齐朝着端坐主位的高太公叩拜。 高太公已经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只一个劲地笑。 注视着这一对新人,玄奘也是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夫妻交拜——!” 缓缓地,新郎新娘仰起头来。 正当此时,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一个个地僵住了。 紧接着,连那喜乐也停了下来。 高太公微微一愣,眯着眼睛朝天蓬瞧去,看到天蓬脸上长出了一个猪鼻子。 “贤婿,你怎么……” 仰起头,他惊得瞪大了眼。 黑熊精的身材正缓缓的拔高,变成一丈有余的庞大身躯。 吕六拐两只松鼠耳朵一下从头顶上冒了出来。 房间里,猴子面带疑惑地瞧着自己缓缓长出一根根绒毛的手。 下一刻,山庄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第五百零五章现形 “妖怪啊——!快跑!” 无数的宾客都尖叫了起来,惊慌之中,他们迅速丢弃随身的物品转身朝着大门狂奔而去,连滚带爬,互相挤压。 只一刹,整个厅堂中原本拥挤的人流便已经一扫而空,帘布在慌乱中被扯烂,掉落在地。桌椅被掀翻,各种物品散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红烛上的火在风中微微摇曳,一个苹果被奔走的人群踏得粉碎。 此时此刻,整个厅堂中只剩下天蓬、霓裳、高太公、玄奘,还有现出了原形的吕六拐、黑熊精,以及本来就具备人形,没有化作白龙的敖烈。 高太公惊恐地望着天蓬,缓缓后退,脚一软,跌坐在地。 依旧站在原地的霓裳伸手揭开自己的红盖头,望向天蓬,睁大了眼睛,整个呆住了。 天蓬缓缓扭头朝着正在显出原形同样惊恐不已的吕六拐与黑熊精,又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 摸到了猪鼻子,猪耳朵。 只一瞬,他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我……这是……”惊恐地望着霓裳,他缓缓地跪坐在地,捂着自己得脸痛苦地哀嚎着。 只一刹,就在霓裳的面前,天蓬的身形如同一个皮球般缓缓胀大,撑破了身上得红衣,那口中长出獠牙,脑后生出一缕鬃毛,变成了一只足有一丈高的庞大猪精。 霓裳手中的红盖头掉落在地了,脑海一片空白,不断地眨巴着眼睛,微微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会变成妖怪……” 高太公挣扎着想要绕过朝门外爬去,可那双脚早已经吓得使不上一丝力气,只能好似一条毛虫般不断蠕动。 天蓬缓缓地仰起头望向霓裳,又惊恐地低下头去,掩住自己的脸。 “这就是……无法承受的秘密吗?”霓裳神情呆滞的问道。 一瞬间,厅堂中的气氛似乎都凝固了。 …… 高空中,灵吉与文殊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幻象。 在那景象中,霓裳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已经整个失了神。 天蓬披着破碎的红布条匍匐在地,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瑟瑟发抖。 高太公依旧挣扎着想要离开。 玄奘一行则互相对视着,一时间手足无措。 几个胆大的村民远远地趴在大门外看着,悄悄议论了起来。 “那几个人是妖?难怪他们出手那么阔绰了。” “可……刚鬣为什么也是妖?不应该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其中一位村民小声道:“你们还记得吗?他们说……和刚鬣是故人。六岁的孩童哪里来的故人?如果他当时根本不是六岁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瞬间那几个村民脸色都不禁有些发青了。 谁能想到,自己这么些年来,竟然和一只猪妖生活在一起? 注视着眼前的幻象,许久,文殊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五个珠子,是用来解除他们的变形术法的?” “对。”灵吉轻声答道。 “如此一来,这天蓬元帅怕是百口莫辩了。当然,事实也没冤枉他。只是,如此这般……是何用意呢?” 灵吉微微扬起头哼笑道:“那天蓬元帅不过是遭池鱼之殃罢了。金蝉子扬言普渡……呵呵呵呵,众生愚昧,如何渡得?师弟我,不过是让他看看人心的真相罢了。他既然选择了和一堆妖怪走在一起,就应该有心理准备会如此,所到之处,人去楼空。如此一来,还怎渡得了众生?” 侧过脸去望着有些得意的灵吉,文殊深深吸了口气,转而继续凝视着幻象,轻声道:“那你答应了黄风怪的事……” “等他能过得了这一关再说吧。”灵吉随口答道:“我们还是赶紧撤吧,惊动了妖猴,可没那么简单就结束的。” …… 房间中,猴子同样抑制不住自己显出妖身,他也已经清楚地感知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自己毛茸茸的手,他缓缓地笑了出来,那笑容略略有些狰狞。 很快,他的神识已经锁定了黄风怪。 …… “你胆子不小啊。”一个声音在黄风怪的脑海中响起了。 黄风怪一惊,连忙丢掉手中的珠子,调转身形,却猛地发现猴子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顿时,整个呆住了。 慌乱之中,他朝着四周望去,却发现自己的左边、右边、身后、甚至是四周的山头上,每一个方向都有猴子的身影,一双双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看,完全分不清真假。 “谁,让你来的?”站在他身前的猴子咧开嘴笑着,意味深长地瞧着他,往前跨了一步。 黄风怪惊慌失措地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这么做?”猴子又往前跨了一步。 黄风怪的脸猛地抽动,那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又是连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猴子一脚跨到石头上,俯视着他悠悠道:“说出来,死得痛快点,不说出来,生不如死,明白吗?” 惊恐地望着猴子,黄风怪张大了嘴嘶吼道:“灵吉尊者——!灵吉尊者——!灵吉尊者救我——!” “明白了,真的是佛门搞的鬼。”猴子冷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扬起金箍棒。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只听“砰”的一声,鲜血溅起,黄风怪整个被扫上了天。 依旧站在地上的猴子凌空一抓,顿时,这个所谓的妖王,那身躯凌空散成了一阵血雨,甚至都还来不及哭喊。 低下头,猴子迅速用自己的神识将周围三里的范围都扫了一遍。 “哼,兔子跑了?” …… 厅堂中,天蓬瑟瑟发抖地撑着地面躬起身来。 松开双手,他一步步地朝着门外退去。 由始至终,他都没敢抬起头来看霓裳的眼睛。 她呆呆地问道:“这就是……无法承受的秘密吗?” 天蓬依旧一点一点地后退。 “站住——!你给我站住——!什么都不说清楚,你就想丢下我一走了之吗?” 天蓬停下了脚步,却依旧低着头,许久,他瑟瑟发抖地说道:“我不想你……看到真正的我……” “这才是,真正的你?” 天蓬微微点了点头。 一瞬间,希望彻底破灭了,眼泪一滴滴地从霓裳的眼中滑落。她呆呆地望着天蓬。 那脚步又是微微往后挪了。 下一刻,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霓裳飞身扑入天蓬怀中,紧紧地抱着那庞大的身躯,泣不成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已经说过要和你一起承担了,为什么?” 那依旧趴在地上的高太公惊得合不拢嘴。 第五百零六章懦夫 天蓬低下头,呆呆地望着在自己怀中抽泣不已的霓裳。 那身躯就在自己的怀中,呼吸如此真实,淡淡的香味萦绕,顺着鼻腔,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可悬空的手却只是微微颤抖着,始终没有勇气去拥抱这一份稍纵即逝的幸福。 玄奘静静地站着,缓缓地闭上双目,双手合十,轻声念道:“阿弥陀佛。” 敖烈与吕六拐对视了一眼,也是略略有些动容。 高太公无助地趴倒在地,嗷嗷大哭,嘴里反复念叨着:“孽障啊……孽障啊……” 微风透过窗棂的缝隙滑入,摇曳了火光,撩动了长裙,拨动掉落在地的婚书,成为了此刻厅堂中唯一的动感。 那画面,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许久,霓裳双手紧紧地抱着天蓬,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哽咽着说道:“别走,好吗?我不想你走……” “可是……可是我是妖怪,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那语调之中,同样带着丝丝的哽咽。 “无论你是什么,都别走,好吗?” “你不明白……我是妖怪……我是一只妖怪……” “是妖怪又如何?是妖怪就可以丢下我吗?” “我……我能不走吗?如果我不走的话,你会被所有人都唾弃……” “所以,你就要抛下我?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要来?你告诉我!” 他没有办法回答。 既然不能暴露,为什么还要来?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以真身相见? 为什么见了,一世又一世,却从不教她修仙,不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这一切,他都没办法回答。 一个个的问题在天蓬的脑海中缭绕,如同一把把的尖刀,刺入了胸膛。 拿不起,也放不下。 霓裳抱着天蓬的手越发紧了,泪水在他的胸前晕开了。 那一瞬间,天蓬仿佛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冰封千年的心在融化,化作漫天的泪水,漫过了眼眶,顺着那张丑陋的脸,一滴滴地落下,滴在那个他心中最最完美女子的肩上。 多少年了,多少次了,他曾经以为早已经麻木了这种生离死别,可他错了。 他终究还是在她面前哭了出来,因为这一路,实在太苦,太苦……漫长到望不见边际,只能咬紧牙关坚持不断地往前走,独自在黑暗中坚守,却不知道坚守,有何意义。 恍惚中,他似乎又想起了在广寒宫中霓裳最后不断重复的那句话…… “告诉我一切好吗?”紧紧地贴着天蓬的胸膛,霓裳轻声道:“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告诉我……你的秘密,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好吗?” 许久,那时间久到在场的众人都已经找不到言语去描述。 天蓬缓缓地用那双粗糙的手拉开霓裳,轻声道:“对不起……” 霓裳呆呆地仰起头。 避开霓裳的目光,天蓬低声道:“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里,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所以,对不起……请你,忘了我吧。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不会……干扰你的生活。老爷,一定会替你找一个更加合适的夫君的。对不起……” 说着,他一步步地后退。 “你要去哪里?” “去一个,再也不会让你见到的地方。谢谢你,不过,一只妖怪,跟你,一点都不般配。” 他缓缓地笑了,泪流满面地笑。 一步步地退到门外,他转过身去,腾空而起。 所有人都呆呆地抬头仰望着,看着他一点地远去。 直到消失天际,霓裳掩着胸口虚脱般瘫坐在地,睁大了眼睛,那眼泪止不住地滑落,有一种窒息般的感觉。 就这么呆坐着,许久,都没有半点动静。 十几年了,她幻想过无数个场面,却从未想过……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这就是……我的爱情吗?”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往前跨了一步,正要开口,一直趴在地上的高太公却当即尖叫了起来,嗷嗷大哭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们要这家产,都给你们!只求你们放过我们父女俩!求你们放过我们父女俩!” 玄奘无奈,只得收了收神,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正当此时,浑身是血的猴子已经落到了山庄大门前。 那一众围观的村民见他出现,当即一哄而散。 拽着金箍棒快步奔入厅堂中,猴子朝着一片狼藉的四周扫了一眼,对着玄奘轻声问道:“他呢?” “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不知道。”玄奘干咽了口唾沫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会忽然显出原形?” “是个叫灵吉的家伙干的好事。” “灵吉佛?” “恩,他已经跑远了,没捉着,所以我就先回来看看了。”瞧着散落一地的物件,猴子轻声叹道:“看来,这笔账天蓬那家伙该是要记到我的头上了。” 霓裳低着头缓缓起身,朝着猴子一行望了一眼,那目光最终落到玄奘的身上。 她刚朝着玄奘的方向跨出一步,一旁的高太公就尖叫了起来:“丫头!你要干什么?他们是妖怪啊!” 霓裳淡淡回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道:“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他们真是刚鬣的朋友,肯定不会害我们的。” 说着,她一步步走到玄奘面前,双手合十,朝着玄奘行了个礼道:“小女子高翠兰,见过大师。” 玄奘也双手合十回礼,道:“施主有礼了。” “翠兰有一事想请教大师,还希望大师能如实相告。” “施主请讲。” “翠兰想知道,刚刚这位……猴先生所说的天蓬,是否就是刚鬣。” 还没等玄奘开口,猴子便歪着脑袋插嘴道:“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霓裳悄悄朝着猴子看了一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吓得连忙避开目光,低声道:“怎……还请猴先生据实相告?” “别叫猴先生,什么烂叫法?他们叫我大圣爷,你也这么叫吧。”猴子蹙着眉头道:“天蓬是他前世的称呼,猪刚鬣是他今生的称呼,你说呢?” “前世……今生……”霓裳低着头喃喃自语。 “他的前世是天蓬元帅,你的前世是霓裳仙子,两个都是天神。你现在明白了吧?” 说罢,猴子扭过头去朝着其他几人招了招手道:“走吧,反正他也走了,实在不行就算了,我们自己上路便是了。” 见众人转身就要离开,霓裳连忙伸手拦道:“几位请留步!” 那一旁的高太公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咬着牙低声喊道:“你留他们做甚?他们是妖怪啊!” “闭嘴!” 猴子两眼一瞪,高太公连忙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再不敢吭声了。 低着头,霓裳朝着猴子行了个礼,忐忑地说道:“请……请不要伤害我爹。” “没人要伤害他,是他自己嘴贱。” 霓裳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们……你们能帮我把他找回来吗?” “他?” “我是说……刚鬣。” “你找他回来干啥?” “找他回来问……问清楚。” 霓裳的头越埋越低,那手紧紧地拽着裙摆,似乎已经紧张到了极致。 淡淡瞥了玄奘一眼,猴子轻声道:“想找他,办法多的是。” 说着,猴子轻轻拍了拍套在自己手腕上的金刚琢道:“用这个可以随时找到他的位置。还有更容易的办法,我们还在这里,他肯定不敢走远,只要弄个杆子,把你捆好往上面一挂,保准他就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了。” 霓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低着头,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瞧着猴子。 一旁的玄奘开口道:“大圣爷,要不……就帮帮这位施主吧。” 懒懒瞧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高太公,猴子翻了翻白眼道:“行,我这就把他找出来。” 说着,他拄着金箍棒一步步朝门外走去,待到走到院子里,一跃而起,落到屋顶上。 鼓足了气,猴子扯开嗓门吼道:“天蓬你个王八羔子,给老子滚出来——!” 那声音如同雷鸣一般迅速沿着地表扩散,即使在数十里之外也能清楚的听到。 高老庄的村民们一个个顿时都吓傻了。 鼓足了气,猴子接着吼道:“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还是真的已经变成一只公猪了?” 相距二十里外一座高山上,岩石后,天蓬躲着,静静地聆听,却始终没有露面。 “妈的,老子当年喊你一起杀上天庭,复活你的爱人,你个死脑筋就不肯!现在连自己女人都不敢见了,你他妈还能不能再懦弱点?当元帅都当傻了?” 天蓬静静地咬着牙,攥紧了拳头,憋足了一口气,依旧不为所动。 “你还不滚出来是吧?行,我就把你女人先奸后杀了,连魂魄都不给你留!” “你——!”天蓬一跃跳上了岩石。 然而,他整个怔住了。 就在他的眼前,猴子懒懒地掏着耳朵。在他的身后,霓裳静静地站着,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天蓬,满面泪痕。 将抠到指甲里的耳屎弹掉,猴子回头朝着霓裳使了个眼色道:“自个儿谈吧,我先回去,走开太久怕和尚有危险。” 霓裳默默点了点头。 临走,猴子还指着天蓬恨恨骂了一声:“懦夫。” 说罢,转身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了。 高山上,只剩下霓裳与天蓬静静地对视着。 许久,霓裳轻声道:“是我求那位大圣爷带我来见你的……别走好吗?最少……把事情都告诉我,好吗?” 第五百零七章取经人? 当猴子回到山庄的时候,正好看到玄奘等人已经收拾好行囊,牵着马站在门外了,却被一众村民团团围住。 这些个村民拿着农具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却又一个个瑟瑟发抖,目光中透着恐惧。 那高太公一把年纪了,连拐杖都拄不稳,还硬撑着拿着一把镰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指着玄奘吆喝道:“你们不准走。不把翠兰还回来,你们谁也不准走!” 玄奘双手合十道:“老太公,翠兰施主只是去见一见天蓬元帅罢了,一会就回来,您无需忧心。” “你胡说!”高才指着玄奘道:“明明是那只猴妖把小姐捉走送去给猪妖了!” 说罢,他连忙缩到高太公身后去。 人群中当即有人起哄了,高声喊道:“把小姐交出来!不交出来谁也……” 那呼喊声到了最后,连尾音都在颤,更别提有人附和了。 一众村民就这么将他们团团围住,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干咽着唾沫,恐惧地张望着。 “怎么办?要动手吗?”黑熊精凑到玄奘的耳边问道。 “不可伤及无辜,还是等大圣爷回来再说吧。翠兰施主一回来,想必,误会就解除了吧。” 说罢,玄奘便缓缓地闭上双目不再言语了。 那一众村民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个个朝着高太公望了过去。 只听“扑通”一声,高太公双膝跪地,一个劲地磕头,哭喊着哀求道:“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把翠兰还给我吧。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就算要我这条老命也行啊!” 那额头竟磕出了血。 一旁的村民眼看着不行了,连忙出手将高太公拉住,不让他再磕头。 “老太公快快请起。”玄奘往前一步想要去搀扶高太公。 正当此时,一个胆子稍大一点的村民畏畏缩缩地拿着锄头挡到玄奘面前。 黑熊精一急,当即对着那村民露出獠牙吼了一声。 顿时,那村民吓得丢下锄头,拔腿就跑。 这一跑,所有的村民都跟着跑,一哄而散。 可怜那高太公左顾右盼,伸手去扯他们的衣角,却被拉得趴倒在地,摔得满脸的沙子,只能徒劳地拍打着地面哭喊道:“你们不能走啊,不能丢下翠兰不管啊,不能啊……” 看着高太公那模样,玄奘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远远地看了好一会,猴子无奈叹了口气,朝着众人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到玄奘身前。 刚一落地,老太公当即朝他爬了过来,一下抱住了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求求你,把我女儿还给我……你要老头子这条命,尽管拿去好了。” 猴子一抬手,准确地打在高太公的后脑勺上。 只见高太公身子一歪,躺倒在地,没了动静。 “霓裳和天蓬自个谈去了,我先回来。”瞧着眉头微微蹙起的玄奘,又瞧了一眼倒地的高太公,猴子轻声道:“放心吧,晕过去而已,我还不至于对他下杀手。” 一旁的小白龙小声嘀咕道:“不怕你下杀手,就怕你没控制好力度,这老头哪经得起你折腾啊?” “你又欠揍了是不是?” 猴子两眼一瞪,小白龙吓得连忙闪到玄奘身后去了。 就这么一直等着,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天蓬才带着霓裳一起出现在山庄大门前。 一时间,已经恢复了神智,却依旧瘫坐在地的高太公一下有点懵了。 霓裳远远地朝着猴子福身行了个礼,又转而对玄奘行了个礼,迈开小步匆匆走到自己的父亲身前,伸手去扶。 “翠兰……真是你?你没事?”高太公激动得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伸手将霓裳的脸捧在手中细细地看。 “爹,我们进去吧。这里交给刚鬣吧。” “刚鬣?”高太公悄悄朝着天蓬瞥了一眼,小声道:“他……他还回来做什么?” 霓裳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将高太公从地上扶了起来,搀着他一步步朝着山庄走去。 待到两人离开后,天蓬才迈开脚步缓缓朝着猴子走了过来,有意无意地瞧了玄奘一眼,他长叹口气,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很讨厌我们吗?”猴子白了他一眼道。 “我知道这次的事情跟你们无关,但也是你们惹来的。跟凡人混在一起,终究只会害了他们。”远远地看了一眼依旧躲在不远处杂草中的几个村民,天蓬轻声道:“而且,他们也不喜欢你们。” 猴子一下笑了出来,拄着金箍棒摇摇晃晃地说道:“那……他们喜欢你吗?” 天蓬脸色当即微微变了变,低声道:“你们走了之后,我就会走。” 话音未落,只听那山庄中已经传出高太公与霓裳的争吵声。 “不行,不行!这件事我死也不能答应!” “爹,他是刚鬣啊!” “他是一只猪妖!今天所有的乡亲都看见了,翠兰哪,你长长心眼行吗?” “这些年,都是他在撑着这个家,难道你还不相信他?” “就是这样也不行!你想想,他是一只猪妖,你要真嫁给他,往后还有谁敢给咱家当佃户?” “那我们就不要佃户,我们自己耕种。” “这……这不只是佃户的问题!我们家出了一个猪妖女婿,那些个亲戚,还有谁敢和我们家走动?这是要断绝所有亲属往来的呀!” “断就断吧。他们也没少受咱家,受刚鬣的恩惠,如果因为这样要断绝,那还不如一早断绝来得干净。” “不如一早断绝……不如一早断绝?哼,你这是要气死你爹我啊?” 只听咣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砸落在地,紧接着又传出高太公的叱喝声:“我看你是被他用妖法迷了心了!跟所有的亲属都断绝往来?那不如也跟你爹我断绝往来好了!” “你若真要嫁他,我就当没了你这个女儿,也好过日后九泉之下去对列祖列宗解释!” 紧接着,是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和一连串的脚步声。 整个山庄一下安静了下来。 那远远躲着的村民们还在伸长耳朵,不过,那山庄中再没发出一点声响了。 天蓬缓缓地低下了头,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猴子歪着脑袋问道:“你和她约好了回来说服高太公?” 天蓬缓缓闭上双目道:“我知道说服不了。” “知道你还回来?” 天蓬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回答。 不多时,山庄的大门缓缓开了。 霓裳从山庄中缓缓走了出来,那脸上布满了泪痕。 一步步走到天蓬面前,霓裳出乎意料地福身行礼,轻声道:“对不起……” 话音未落,一滴滴的眼泪已经顺着霓裳的脸颊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月色中,她低着头,呆呆地站着,除了对不起,已经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猴子一行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一时间,整个气氛都僵住了。 许久,天蓬强撑着笑道:“应该的。老爷是你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丢下他,这是孝道。为人子女,自当尽孝。”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请你转告老爷一声,我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出现在高老庄,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许,我是说也许。也许,下一世,我会再去找你……希望,下一次……” 那话到这里就顿住了,没有再往下说。 天蓬抿着嘴唇呆呆地站着,睁大了眼睛,不断地深呼吸着。 月色中,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眶如同微风中荡开涟漪的湖面般波光粼粼。 “其实……”一旁的猴子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有个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而且是永久解决。” 闻言,天蓬眨巴着眼睛朝猴子望了过来。 霓裳连忙朝着猴子福身行礼,满怀期待地说道:“大圣爷有什么办法,还请……还请帮帮我们,翠兰感激不尽。” “你感激不尽没有用啊。”猴子指了指天蓬道:“得他愿意才行。” 天蓬当即叱道:“你又想说什么?” “态度,态度!”猴子的头一下仰了起来,冷冷地瞪着天蓬道:“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滚!谁要求你?” “你!行,你不求是吧?你不求就算了,让你后悔一辈子!” 一甩手,猴子当即转身朝着一旁走去。 霓裳一下急了,连忙伸手拉了拉天蓬,又快步朝着猴子走了过去,轻声道:“大圣爷,能否……能否将办法告知翠兰?” 猴子背对着霓裳,拄着金箍棒悠悠道:“办法是有的,只要他跟着我西行,等事情解决了,就还他一副人身。到时候不就什么问题都没了吗?其实昨晚我已经跟他说过一次了,不过这个死脑筋的不肯答应,居然还跟我动起手来了。” 霓裳小心翼翼地问道:“昨天,是你打伤刚鬣的?” “就是我。他不自量力先动的手,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他早死了。” 霓裳眨巴着眼睛瞧着猴子,又转而看了看天蓬,许久,她缓缓走到天蓬身边,低声问道:“他说的,可信吗?” “这猴子本身就是不可信的,说的话还能可信?” “你说什么?我怎么就是不可信的?”猴子一下转过脸来,抡起金箍棒指着天蓬叱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 “需要说清楚吗?”天蓬冷哼道:“当初是谁用了瘟毒祸害无辜生灵,又嫁祸给我的?” “你——那是打仗!当然是尔虞我诈了!”猴子怒吼道:“你呢?你杀的那些妖怪,他们招谁惹谁啦?他们不无辜吗?你他妈跟我谈无辜?老子死在你天河水军手中的人还少吗?” 天蓬盘起手,冷冷答道:“妖怪作乱,人人得而诛之。” 这一句放下去,猴子顿时瞪圆了眼睛。 “说得好,人人得而诛之?我他妈今天就诛了你这个猪妖!”抡起金箍棒,猴子就要朝着天蓬冲过去。天蓬也迅速摆好了迎战的姿势。 眼看着形势不妙,玄奘连忙一个快步挡到正中。霓裳也连忙伸手将天蓬拽住。 这一拦,双方才同时顿住,那场面一时间又陷入了僵持。 许久,猴子缓缓平复了呼吸,对着玄奘说道:“交给你了,你跟他说吧,我没办法跟他说话。一说话我就想揍他。” 说罢,转身一跃跳到山庄的屋顶上去。 缓缓走到天蓬身前,玄奘双手合十,朝着天蓬与霓裳微微躬身,道:“一直都没有自我介绍,贫僧法号玄奘,从东土金山寺而来,往西天大雷音寺去。” 闻言,天蓬不由得一愣,道:“你是取经人?” 第五百零八章争执 注视着天蓬,玄奘双手合十,默默点了点头。 天蓬的眉头都蹙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站在屋顶上眺望的猴子一眼,注视着玄奘面带疑惑地说道:“我听说,是佛祖令你西行取经,意图弘扬佛法的。” “天蓬元帅信吗?”玄奘轻声问。 天蓬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信。” “天蓬元帅为何不信?”玄奘又问。 “佛门追求脱八苦,去执念,哪里来的弘扬佛法一说?若真要弘扬,当日花果山一战灵山大败妖族,道家天庭衰败,佛教如日中天,如来佛只需一声令下,这普天之下,还不布满佛寺庙宇?又何必等到今天让你这个和尚孤身西行取经呢?西行取经弘扬佛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说罢,天蓬冷冷哼了一声,那看玄奘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敌意。 闻言,玄奘却只是淡淡笑了笑,道:“看来,天蓬元帅对我佛门倒是有些了解啊。” “当日六妖王盘踞西牛贺州,西牛贺州又是佛门的传统势力范围,我统军与六妖王在那里交战过两次,历时数年,如何能不有所了解?这种谣言,也能骗得了我?”天蓬微微仰头道:“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你究竟为何西行?这妖猴,又为何跟你扯到一起?传闻吃了你的肉可以长生不老,可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想吃了你。再说了,突破天道,他也早已是长生不老。西行,该是另有目的才是。” “此事说来话长。”玄奘抿着唇略略想了一下,双手合十道:“贫僧与天蓬元帅说一件事,想必,依天蓬元帅所知,该就能理出个头绪来了。” “你说。” “贫僧十世之前,名唤金蝉子。” 闻言,天蓬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金蝉子。那双目之中一道白光闪过,直透玄奘魂灵。 只一瞬,他怔住了,那冷峻的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意味深长地瞧着玄奘,像是在细细思量着什么。 夜风从身旁徐徐刮过,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了。 霓裳一脸的懵懂,玄奘却只是眉目带笑地注视着天蓬。 站在屋顶上的猴子都不由得悄悄往他们的方向瞥了两眼,又赶忙将目光收了回去,只是伸长了耳朵细细地听着。 许久,天蓬才缓过神来,轻声道:“这么说,西行,实为佛门教义之争?” 屋顶上的猴子当即瞪圆了眼,怒道:“我说的你就不信,他三言两语你就信了?你这什么意思?” “佛门高僧转世,十世之内必有佛灵护体。”天蓬也不看猴子,冷讽道:“如此常识,莫非你这号称万妖之王的齐天大圣却不知?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猴子的脸微微抽了两抽,那握着金箍棒的手又抬了起来。 玄奘赶忙快步挡到他与天蓬之间。 “你以为成了天道,你就真无敌了吗?”天蓬仰起头也不看猴子,悠悠道:“修道也好,修佛也罢,哪怕你修的是行者道,到头来都考验一个心性,考验见识。说白了,两百年光景不到,你能修到天道修为,不过是运气使然罢了。不该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要不,你怎么会败?” 说罢,天蓬悠悠瞧了猴子一眼。 顿时,猴子的脸涨得通红了,瞪大了眼睛咧嘴道:“看来,不把你揍趴下你是不会服气了。” 一时间,那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这场面,就连玄奘都有些不淡定了,只得远远地一再暗示猴子冷静,冷静。 好不容易缓了口气,猴子干脆愤愤在屋顶盘腿坐了下来,咬着牙喃喃自语道:“今天就先不跟你计较,往后有的是你求我的地方!” 说着,那脸撇向一旁,不看天蓬了。 一旁的小白龙、吕六拐、黑熊精看得都有些无奈了。 真要论起来,天蓬麾下的天河水军杀了不下千万的妖,死在天河水军刀下的花果山妖众不下数十万,猴子统领下的花果山更是剿了整个天河水军。这血海深仇,彼此之间恐怕无论多少年都是无法忘记。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在其位,谋其事,本质上,其实提不起多少恨意,对天蓬的恨,也远远无法与猴子对如来、甚至对早已死去许多年的蛟魔王的恨相提并论。 不过,有时候恨意并不能代表一切,有些人,也许是五行相克的关系,只要摆到一起,就会出事…… 瞧着眼前这形势,小白龙淡淡叹了口气,小声在吕六拐耳边嘀咕道:“大圣爷极力拉天蓬元帅入伙……不成功还好,一旦成功,你瞧着架势……我怕路上不用佛门捣乱,我们自己就打起来了。” 吕六拐连忙摇了摇头,摆手道:“大圣爷的决定,不要妄加评论。” 说着,就吕六拐就将脸瞥了过去。 小白龙又朝着黑熊精望了过去,哪知黑熊精更是直接仰起头四处张望,全当没听见。 “嘿……我怎么觉得这组合是要往坑里跳呢?”小白龙摊手道。 见猴子撤除了开战的架势,玄奘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对着天蓬又是躬身行了个礼,道:“大圣爷脾气比较暴躁,还请元帅见谅。” “他暴躁?”天蓬呵呵地笑道:“兴许吧。” 屋顶上猴子的耳朵微微抖了抖,那牙磨得咯咯作响,却没吭声。 玄奘连忙朝着猴子望了一眼,又回头道:“元帅,还是说说那西行之事吧。” “你说。” “元帅所说,西行实乃教义之争,玄奘不敢苟同。” “哦?” “成佛,乃是一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更不在乎他人如何看。贫僧所求普渡之道,乃是心中所念,同样不在乎其他人如何看。如此一来,哪里有‘争’这一说?” “不争?”天蓬盘起手蹙眉道:“那我就不懂了,不争,这妖猴为何要护你西行?若是争的话,还说得过去。” 玄奘轻声道:“不争。西行,只为证自己的道,却也难免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天蓬微微一愣,很快明白了过来,点头道:“玄奘法师这么说,天蓬就懂了。法师力证普渡之道,乃是三界幸事。只是……” 说到这儿,天蓬朝着一旁静静站着的小白龙、吕六拐、黑熊精瞥了一眼,道:“如此大道,却要一群妖怪来护送,岂不怪哉?” “妖怎么啦?你还不是妖?”屋顶上的猴子忽然拉长了声音插嘴道:“一口一个妖地叫,那么讨厌妖,你怎么就不去自杀呢?” 天蓬低着眉往猴子的方向瞥了一眼,只当没听见。 玄奘淡淡笑了笑,道:“妖,也是众生,众生平等。” 天蓬双手合十朝着玄奘行了个礼,道:“大师慈悲。只是,大师要行普渡之道,这沿途的人类国度,恐怕都不会接受吧?到时候,还怎么证道?难不成大师的普渡之道,只渡妖怪?” 玄奘反问道:“若不寻了大圣爷护送,元帅以为,玄奘该如何?” “该……”天蓬微微张口,许久,却又不由得苦笑了出来,点头道:“大师妙计,是天蓬愚钝了。” 玄奘又是朝着猴子的方向瞥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抿着嘴唇轻声道:“玄奘有一事相求,还请天蓬元帅应允。” “让我和你们一同西行?” “正是。”玄奘轻声道:“如若天蓬元帅应允……待事成之后,大圣爷承诺还您一副人身。如此一来,元帅与仙子的姻缘,便再无碍了。” 听到这一句,猴子又是不由得伸长了耳朵。 一直站在天蓬身旁的霓裳连忙伸手拽了拽天蓬。 天蓬看了神色紧张的霓裳一眼,又抬头瞧了猴子一眼,稍稍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玄奘法师的承诺天蓬相信,但他的承诺……恕天蓬无法相信。” “你丫的,老子骗过你吗?一口一个不值得相信,你什么意思!”屋顶的上的猴子当即咆哮了起来,指着天蓬叱喝道:“你可以不答应,既然这样,那就把我们的旧账全部算清了,也没必要再谈了!”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天蓬横眉竖目道。 这一说,猴子的脸猛地抽搐了。 抡起棍子,他一跃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一步步朝着天蓬走去。 霓裳吓得连忙护在天蓬身前。 玄奘连忙一个侧身挡在他身前,撑开双手。 “大圣爷息怒,天蓬元帅这么说,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强求不得。” 猴子咬牙叱喝道:“让开,我要宰了这家伙。” 身后的天蓬伸手拉开挡在身前的霓裳,轻声应和道:“玄奘法师,你就让开吧。” “怎么样,连他都要你让开,你就别再当烂好人了。” 对着这两个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家伙,玄奘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那头都大了。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玄奘忽然开口道:“我们走吧。” “走?”猴子顿时一愣。 “对,现在就离开这里。元帅既然已经拒绝,再加上……”玄奘伸手指了指躲在远处的村民,轻声叹道:“我们也不便再叨扰了。待贫僧与高太公道过谢,我们就走,可好?” 第五百零九章和尚说谎 嘴战就这么消停了。 猴子一行与天蓬在山庄大门口分隔两边站着,那目光中的敌意依旧浓到无法稀释。 在霓裳的陪同下,玄奘进入山庄之中去向高太公道别。 见了玄奘,高太公第一句话便是:“你究竟是人是妖?” 说这话的时候,高太公惊得瞪大了眼睛,那握着椅子扶手的手还在不住地抖。 一旁的霓裳连忙解释道:“爹,这位玄奘法师前世乃是佛祖座下二弟子金蝉子,不可无礼。” “佛下二弟子?”高太公惊恐地瞥了玄奘一眼,干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佛祖座下二弟子转世了?” “这……这是他自己说的,刚鬣也确认过了。” “刚鬣自己都是妖,他的话能信?”高太公咬牙叱道:“再说了,就算他真是佛下二弟子又如何?佛门教人出家,隔断父母恩情,实为不孝,咱家又不信佛。他便是了,与我何干?” 说罢,高太公小心翼翼地瞧了玄奘一眼,那目光中依旧透着深深的恐惧。 见此情形,霓裳只得转身双手合十,对着玄奘行了个礼,道:“家父老迈……还请玄奘法师不要见怪。” “常言道,白善孝为先,佛教人斩断红尘,令尊有如此说法,无可厚非。”玄奘缓缓上前,到距离高太公八尺距离停下了脚步,躬身行礼道:“贫僧乃是东土大唐人士,祖籍海州,俗姓陈,名唤江流,于江州金山寺剃度出家,法号玄奘。若高太公还不信……玄奘母亲姓殷,名温娇,乃是东土大唐当朝殷丞相之女,若遇着东土来的客商,高太公一问便知真假。” “你真是人?” “是人。” 高太公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玄奘,那眼中的恐惧总算少了些,可眉头却不由得蹙得更紧了,低声问道:“既然是人,你为什么要跟那些个妖怪在一起呢?” 玄奘略略寻思了一番,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反问道:“为何不能在一起?” “这……”这一问,反倒把高太公给问懵了,犹豫了好一会,高太公低声道:“人妖有别,这妖和人……还能在一起?你可别是被他们用术法迷惑了吧?” 玄奘不由得笑了出来,反问道:“这些年,高太公不就与刚鬣在一起吗?” “这不一样!”高太公当即嚷嚷了起来,摆手道:“他那是骗了老夫,若早知道他是妖,如何可能容他在此?” 玄奘眉头一蹙,当即问道:“这些年,刚鬣可是做了不少坏事?” “这……坏事倒是没有。不只没坏事,这家里上上下下交给他打理,也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若不是这次……” 话到此处,高太公捋着长须不由得沉默了。 霓裳紧蹙的双眉缓缓松了开来。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缓缓道:“高太公可曾听过六道轮回一说?天地间,每一个生灵,无论是人是妖,乃至于家禽,猛兽,到阳寿尽时,都须魂归地府,重新投胎……” …… 约莫一个时辰后,高太公带着霓裳,亲自将玄奘送出了门外。 三人出了大门,却不是直接拜别,而是一步步朝着天蓬走去。 在场的,无论是猴子还是天蓬,乃至于小白龙、吕六拐、黑熊精,都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走到天蓬面前,三人停下了脚步,玄奘双手合十朝着天蓬行了一礼,道:“贫僧方才已将所有的前因后果,都与高太公说了。” “都说了?”天蓬略带惊讶地望着玄奘,又转而望向高太公。 被天蓬这么一看,高太公当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一旁的霓裳连忙上前搀扶,这才不至于直接摔倒。 朝着玄奘看了一眼,高太公深深吸了口气,目光闪烁地说道:“方才,玄奘法师都与我说了,你前世真是天庭大元帅?” 天蓬默默点头。 见天蓬点头,高太公却是无奈叹了口气,不住摇头道:“造化弄人哪。也难怪了,我说怎么一只妖……会对我高家如此之好,原来是与翠兰有前世姻缘。说起来,当初要将翠兰许配与你,你也是百般推脱……投胎之事,各安天命,怪不得你,当妖怪也不是你的错,不过,老朽实在不能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一只猪妖。往后,还请不要往来了。” 说罢,高太公小心翼翼地望了天蓬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那脚步稍稍往玄奘的方向挪了挪。 犹豫了许久,天蓬又是点了点头,双膝跪地,叩首道:“给老爷添麻烦了,刚鬣必定遵从老爷教诲,往后……往后绝不在高老庄出现。” 见此情形,高太公颇为吃惊,连忙朝着玄奘望了过去。 好一会,高太公才稍稍松了口气。 或许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相信即使变成了猪妖,刚鬣,也还是原来那个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刚鬣,并没有仗着武力欺人的意思。 干咽了口唾沫,高太公摆了摆手低声道:“就别跪了,也别叫老爷了。方才,玄奘法师说你有六百多岁高龄,你这一跪,老朽实在受不起啊。还是……去吧。” 天蓬又是叩拜,默默起身。 霓裳悄悄望了玄奘一眼。 正当天蓬转身离去之际,玄奘忽然开口道:“高太公,玄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蓬当即停下了脚步。 高太公朝着玄奘点了点头道:“玄奘法师请讲。” 一旁的猴子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玄奘。 只见玄奘清了清嗓子,轻声道:“玄奘以为,若抛开这猪妖的身份,刚鬣实乃难得佳婿。不知高太公是否也如此认为?” “这……”高太公无奈摇头道:“这老朽自然是知道,可我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招一门妖怪女婿啊。便是老朽认了,那一众亲属如何去说?这父老乡亲,又如何去说?玄奘法师此话……说与不说,又有何差别呢?” “如若刚鬣能变成人呢?” 此话一出,一旁猴子与天蓬都不由得一怔。 高太公微微一愣,苦笑道:“法师可莫要消遣老夫,妖便是妖,人便是人,妖,如何可能变成人呢?” “还记得玄奘方才所说的六道轮回吗?只要刚鬣重新投胎,不就可以变成人了吗?” “这……就算他能重新投胎,可当他长大,翠兰也早已老去了呀。还如何……” “告诉他,我送蟠桃,要多少给多少!有蟠桃在,哪有什么老去一说?”猴子的声音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 “高太公请稍候片刻。”说着,玄奘转身朝着行囊走去,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从行囊中翻出了一个蟠桃,转身一步步朝着高太公走去。 小白龙顿时傻眼了,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夺回蟠桃,却被猴子一把拽了回来,顺手一个术法,直接将他的声音给封住了,让他想喊也喊不出来。 双手捧着蟠桃一步步走到高太公面前,玄奘轻声道:“高太公可曾听过天庭蟠桃园里的蟠桃?” “蟠……蟠桃……”望着那硕大的桃子,高太公早已惊得合不拢嘴了。 虽是凡人,但蟠桃这东西有多珍贵,还能有人不知道吗? 在场同样吃惊的,还有天蓬与霓裳。 “蟠桃,只需一颗,便可延寿三百年。”玄奘伸手将蟠桃递到高太公面前,缓缓道:“听闻高太公年迈,这蟠桃本是刚鬣托了我等历经千辛万苦寻来的,预备成亲孝敬您老人家的。” 天蓬略带惊讶地望向玄奘,一时间竟无从辩驳。那霓裳也是一脸的惊异。 高太公那双眼睛都快整个鼓出来了,那看天蓬的目光之中再找不到恐惧,反倒多了一份感动和一份惋惜。 注视着蟠桃,他微微颤抖着伸出了手,却在触及蟠桃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摇头摆手道:“这蟠桃不能收,不能收!亲未结,蟠桃自然也不能收!” “亲还是可以结的。”玄奘将手中的蟠桃转而交给了霓裳,微笑着说道:“刚鬣对翠兰情义之深,便无需贫僧多言了。贫僧有一策,这蟠桃,请高太公暂且收下。随后,我等再找人送来另外一颗,给翠兰施主。如此一来,您父女俩,便无阳寿之虑。而刚鬣与我等一同西行办一件事,待办成了,还他一副人身。届时,有情人终成眷属,贫僧还得恭喜高太公,招了一个仙人女婿啊。” 说着,玄奘双手合十,躬身朝着高太公拜了一拜。 “这……这……” 这一拜,高太公犹豫了。 霓裳面带笑意地注视着自己得父亲,期待着。 此时此刻,天蓬已是一副震惊之色。 若说只是一个寻常和尚也就罢了,这明显是个已经触及佛门教义的高僧,竟能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还没等天蓬想清楚玄奘为何能面不改色地说谎,只听高太公紧蹙着眉头低声道:“若真能如此,倒也不错。” 闻言,玄奘当即转而面向天蓬,轻声问道:“高太公认为此法可行,元帅,您以为如何?” 第五百一十章包容与忍让 这一问,顿时把天蓬逼入了死角,整个呆站着,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那目光一阵闪烁。 说到底,高太公是霓裳的父亲,就算仅仅是这一世,但也是霓裳的父亲,在这位被贬下凡的天将心中,“天地君亲师”,那是恒古不变的顺序。 好不容易玄奘一顿劝说,总算让他获得了高太公的谅解,难道他要在这时候说“不”吗? 他说不出来,甚至连解释也解释不出口。 况且,一旁的霓裳还在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以至于他甚至忽然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相貌平和的和尚,实际上远比那只凶神恶煞的猴子来得难缠。 犹豫了许久,他最终也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见状,对先前的情况一无所知的高太公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那其余的众人却都是松了口气,就连霓裳也是如此。 霓裳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轻声道:“既然说好了,现在也已经入夜,不如住几日再出发吧?” “住几日?”高太公伸手指了指远处躲躲闪闪的乡亲们道:“他们在这里呆着,你觉得合适吗?” “这……”霓裳有些无奈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玄奘双手合十道:“就不叨扰高太公和诸位乡亲了,我们这就出发。” “行吧。”高太公点了点头,看了天蓬一眼,道:“早去早回。” 说罢,高太公转身便朝山庄走了回去。 带到高太公走后,霓裳说道:“我这就去帮你收拾些东西吧。” “收拾什么?”天蓬问。 “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少时日,虽说你懂变化,但……”霓裳没有再说下去了,她抿着嘴唇望着天蓬,许久,微微福了福身子,她低着头,转身走入山庄中。 望着霓裳远去的背影,天蓬不由得有些失落了。 今天本是个大好的日子,结果他却现出了原形将一切都搞砸了。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他竟要跟一直以来的死敌一起护送一个和尚西行。 直到霓裳的背影从眼前消失,天蓬才双手合十,对着玄奘深深一躬,道:“谢玄奘法师出手化解。” 玄奘回礼道:“元帅切勿多礼,贫僧只是略尽绵力罢了。况且,未征得元帅同意便自作主张……还请元帅见谅。” “玄奘法师言重了。” 说罢,天蓬转身走到一旁,盘腿坐了下来,那眼睛时不时地往山庄望,又时不时朝着猴子所在的位置瞥上一眼。 夜风轻轻的吹着,整个山庄外寂静无声。 猴子凑到玄奘身边,轻声笑道:“我不知道原来你说谎也说得这么溜啊,干得不错,一下就解决问题了。” 玄奘淡淡笑了笑,道:“贫僧只是用大圣爷的方式解决问题罢了。” “用我的方式?” “不觉得似曾相识吗?”玄奘扶了扶那顶上的万佛冠,望着天边的明月道:“当初,您收服九头虫用的不就是这一招吗?几百年过去,到头来,反倒是贫僧这旁观者记得更加清楚。” 说罢,玄奘瞥了猴子一眼,无奈摇了摇头,迈开步子朝着行囊走去。 “你想说什么?”猴子那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一步步走到行囊边上,玄奘盘腿坐下。 “喂,有话说清楚,别遮遮掩掩的。”猴子想了想,快步跟了过去,躬身蹲到玄奘身旁道:“我感觉你有话想说,说吧。” “大圣爷真想听?” “说。” 玄奘微微仰起头,蹙着眉头想了一下,玩笑似地说道:“那,咱就事论事,大圣爷可不准生气啊。” “你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我很小气似地。”猴子摆了摆手道:“有什么话,说吧。” 稍稍犹豫了一下,玄奘轻声道:“贫僧以为,天蓬元帅之事,大圣爷处理得甚为不妥。大圣爷当初在花果山,用两颗蟠桃收服了九头虫,其实说到底,与这件事如出一辙。为何大圣爷对九头虫就能平心静气,对天蓬元帅,却是如此怒气冲冲呢?” “他跟九头虫一样吗?” “不一样吗?” “不一样。”猴子看着远处的天蓬叹道:“他跟九头虫,一点都不一样。人家九头虫知道万圣龙王需要蟠桃,自己跑过来赖在我花果山的城门口不走,比他有自知之明多了。只要答应了给他蟠桃,那是服服帖帖地。这天蓬呢?嘿……给他指一条明路走,他还蹬鼻子上脸了?说实在的,以前还多少觉得他有些可怜,现在我总算知道他天庭的那些个同僚是什么感受了。” “说起来,还真是不一样。”玄奘淡淡叹道。 猴子挑了挑眉,朝着玄奘望了过去,道:“你也这么觉得了?” 玄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喂,能别装吗?是不是修佛修久了都喜欢打哑谜啊?” 闻言,玄奘一下笑了出来,轻声道:“大圣爷莫气,贫僧问一句,若当初九头虫不来找你要蟠桃,你可会气愤?” 猴子不禁哑然失笑:“这什么话?他不来找我要蟠桃,干嘛要气?说起来,当初他来找我要蟠桃,我可是烦恼了好一番啊。别忘了当时我的修为比他九头虫也强不了多少,不来,想必我会更舒心吧。” “那就对了。”玄奘悠悠叹道:“其实啊,大圣爷以为问题在天蓬元帅身上,其实恰好相反,问题在大圣爷身上。” “怎么说?”猴子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玄奘双手合十道:“其实大圣爷在这两个人身上遇到的问题相差无几,也都可以用一样的方式解决,区别,只是大圣爷对两者的态度不同。九头虫愿降,大圣爷不过顺水推舟,便水到渠成。天蓬元帅却是咬紧了牙,说什么都不愿意听大圣爷的……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好心被狗咬’。” 猴子一愣,略略想了想笑了出来,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这心情,明明是互利互惠的合作,他却给我徒生这么些事端。若真有几分实力还好,明明连我一招都接不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说难听点啊,就是贱。如果不是你在,说不准我刚刚真就宰了他了,眼不见心不烦。” 玄奘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想当初,贫僧请旨西行,本欲普渡众生,却被太宗皇帝下狱侯斩。在长安皇宫大牢的时候,正法明如来与贫僧说:‘众生愚昧,不愿听教化,故而,普渡之举不可行。’可贫僧却执意往西。要知道,西行,证的是普渡之道,怎么可以事事拿棍棒说事儿?难不成,众生不愿听教,便将众生都杀了不成?如若此法可行,还要贫僧作甚?若真这般做,莫说十万八千里,就是十个十万八千里,也证不了道。大圣爷,您说是吗?” 猴子抬眼瞧着玄奘道:“你想说什么?随缘?像你对金池那样?” 玄奘摇了摇头,伸出一指道:“此,只一处。” “那还有什么?” 玄奘抿着嘴唇,细想了一番,轻声问道:“大圣爷可曾听过:‘包容’与‘忍让’的区别?” 这一说,猴子的眼中顿时多了几分调侃的味道。 他侧过身来,盘腿坐好,嬉笑着说道:“请玄奘法师与我讲讲吧。看在今天你替我摆平了一桩事儿的份上,今天你想怎么讲都成,说吧。” 远处的天蓬见猴子忽然眉开眼笑,不由得悄悄伸长了耳朵细细聆听。 玄奘也跟着笑了起来,却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干咳了两声,缓缓说道:“大圣爷也知道,贫僧乃金蝉子转世。可金蝉子为何要选择转世,为何不当世证道,这你可知道?” “这……”猴子摇头道:“没想过。” “早先贫僧也难以理解,如今,却已经顿悟了。为何转世,只在于‘包容与忍让’。”玄奘伸手捡起一根树枝,在那地上写下“包容”、“忍让”四字,轻声道:“包容,重在于一个‘包’字,那忍让,则重在于一个‘忍’字。包容,首先在于理解,在于感同身受,在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兼容并包。忍让,则强调一个忍字,与对错无关,不过权宜之计罢了。真要论起来,包容,无所谓极限。忍让,却是有忍无可忍之时。” “佛说,众生愚昧,此话不假。只是,该要如何,方可普渡众生呢?若因众生愚昧,便不渡,那贫僧的普渡之道与那西方诸佛,又有何区别?可若众生当真愚昧,不愿受渡,贫僧又该如何面对呢?”用手中的树枝敲了敲地上的‘忍让’二字,玄奘轻声问道:“莫非,只是一味地忍让?想必,当初的金蝉子,也是受此‘惑’久矣。” 猴子不由得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远处的天蓬也是远远地看着那写在地上的四个字入了神。 玄奘抿了抿嘴唇,将手中的树枝指向了另外一个词“包容”,道:“要解此‘惑’,无非便是将‘忍让’,变成‘包容’。可包容谈何容易?做不到的包容,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忍让罢了。要普渡众生,首先要‘包容’众生,如此一来,不单不能脱离苦海,反倒要逆行,遁入苦海之中。” “你是说,金蝉子转世是为了……” 玄奘点了点头道:“只有亲身感受众生的苦,才能真正包容众生,如此一来,也才有可能普渡众生。贫僧以为,这,便是金蝉子选择十世修行,遁入苦海的原因了。因为这十世的凡尘之中,有高坐佛位之上,无法感受到的东西。呵呵……说来奇妙,如若没有当初的苦,贫僧恐怕也下不了决心走这十万八千里的路。” 闻言,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寻思了起来。那远处的天蓬则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玄奘。 轻轻放下手中的树枝,玄奘接着道:“诚如大圣爷所说,西行之策,实乃互惠之举,甚至对天蓬元帅而言,乃是上上之选,对于我等,反倒并非必须。可大圣爷这般认为,元帅却未必如此想。如此一来,双方便有了偏差。若是大圣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甚至对方先行动了手……这忍让的极限,便也就到了。大圣爷觉得,贫僧说的对,或不对?” 猴子紧蹙着眉头想了好半天,轻声叹道:“有些道理。” 玄奘淡淡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大圣爷是否,还有些难以接受?” 猴子也不搭话,只淡淡瞥了玄奘一眼。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玄奘就要与大圣爷再提另外一人了。” “谁?” 玄奘伸出一指,指着天空道:“太上老君。” “怎么忽然就提起他了?” “大圣爷不觉得,您今日的处境,与当日一心维持天道正轨的太上老君,何其相似吗?” 这一问,猴子当即怔住了,盘着腿凝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那双眉越蹙越紧。 见状,玄奘抚了抚衣袖,接着说道:“真要论起来,昨日的大圣爷与今日的天蓬元帅相比,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想想当日,您那般折腾,太上老君却只是使着巧劲周旋,从未与您置气,这该是何等胸怀啊。虽说最终结果不甚了了,可若换了大圣爷您来,是否也能做得如他那般呢?” 猴子沉默不语。 “万事,总要设身处地,放到一样的场景中,才能真正体会。没有体会,便没有包容。”淡淡叹了口气,玄奘接着说道:“玄奘并非迂腐之人,当日,俘获了一众山贼交与官府处置,那官府与山贼互有勾结,转眼之间,便将他们放了出来。此事,若是遇着寻常人,恐怕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玄奘却只是嘱咐大圣爷吓他们一吓。” 说到这儿,玄奘淡淡笑了笑,叹道:“其实,那匪首早年也是生在一户善良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甚是勤快。只因家乡遭了灾,饿极了,偷了官粮,最终才干了这刀口舔血的营生。虽说手上人命无数,但真要论起来,那人命究竟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这世道……恐怕,还有待斟酌吧。善无善报,恶无恶报。来到这世间之时,任何一人,都是一片空白。如何是对,如何是错,全赖他人教导。天蓬元帅如此,大圣爷亦如此。” “如若安分守己却没有一顿饱饭吃,大奸大恶却可以荣华富贵,那这世间,还有何人愿行善?说到底,即便是没有那匪首,也会换个其他什么人在那里占山为王才是。需要渡的是这整个世界,而非某一人。同样的,若将那匪首换做妖怪,也是如此。大圣爷觉得,可是这个理儿?” 说着,玄奘悄悄朝着远处的天蓬瞥了一眼。 这一眼望过去,天蓬当即错开了目光低头注视着眼前随风摇曳的青草。 猴子长长叹了口气,躬着身子幽幽道:“行吧,算你有理。如果这世间的生灵都能像你这样想,那还真的就没什么灾祸了。渡这世界?嘿……我还真的有点相信你能普渡众生了。” “大圣爷原来不信?” “原来……原来不太相信,或者说,觉得你普不普渡跟我没啥关系,只要你把如来的道心给我破了,其他的你具体怎么做,与我无关。” “那如今呢?” “如今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正当此时,猴子的声音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你知道有人在偷听吗?” “天蓬元帅?”玄奘问。 “那猪头偷听这不算秘密啦,他没听那才叫稀罕。是……另外两个人。他们这次似乎错估了我的感知范围。” 猴子嘿嘿地笑了起来,缓缓扭过头去,黑漆漆的夜空。 闻言,玄奘也顺着猴子的目光望了过去。 …… 就在玄奘目光触及不到的远处,与猴子目光触及的瞬间,灵吉微微一惊,正要转身后退,却恍然看见一旁的文殊一脸的淡然。 “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文殊缓缓摇头道:“无碍。” “无碍?”灵吉连忙问道:“你不怕那猴子动手?” …… 山庄外,猴子咧开嘴悠悠地问道:“这两个家伙怪烦人的,我可以宰了他们吗?” “阿弥陀佛。”玄奘双手合十道:“最好不要。” “为什么?”猴子问。 玄奘轻声答道:“这西行,本是证道之事,对方,也并未直接出手。若你此时与佛门直接起争端,那佛祖,便可堂而皇之地干预,再也不用冒着破道心的风险了。” “这样啊。”猴子扭了扭脖子坐回原地,悠悠叹道:“行吧,那就留他们一条狗命吧。” …… 远处,文殊半眯着眼睛轻声道:“你已经输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从未有过胜算。灵山诸佛都还以为设下障碍,玄奘便会知难而退,却不知道,这西行一事早在金蝉子之时,便已谋划。包容、忍让……” 说到这儿,文殊不由得笑了起来,那是由衷的。 “放弃佛位,遁入红尘,受尽万般苦难,只求体会众生的苦,仅仅为了这‘包容’二字。这眼界……即便众生不解,即便村民敌视,又算得了什么?如此一来,也便明了为何正法明如来要助他一臂之力了。说到底,我们都输了。” 灵吉微微低着头,沉默着,许久,淡淡叹了口气道:“此事,是否禀报?” “禀报与否,有何差异?” “这……” “还是学学正法明如来吧,我们就在一旁看着,看看如此大智慧,能证出什么佛果。兴许,会是一番新天地也不一定啊。” 夜空中,二人望着那山庄的方向沉默着,缓缓转身,朝着西方遁去。 …… 山庄外,猴子瞧着玄奘轻声道:“他们走了。” 玄奘默默点头。 “也许还会回来。” 玄奘依旧默默点头。 “你真一点不在乎吗?”猴子忍不住问道。 “在乎又如何?不在乎又如何?”玄奘双手合十,缓缓闭上双目,道:“三界,很小,证得佛果,便可以直通天地。三界又很大,里面有佛门,有道家,有天庭,有地府,有妖怪,有万般生灵。这一路,我们什么都会遇到。对这一切,须得包容,却又只能做好自己,不可太过在意,否则,便是自乱阵脚。” 猴子不禁瞧着玄奘道:“你想得也未免太多了吧?” “这些事,总要有人去想,不是吗?” 猴子捡起玄奘放下的数字,将那些在地上的四个字通通打上叉,叹道:“这些我想不来,太繁琐了,比悟者道还繁琐。这样活着,很累。” 玄奘轻声到:“大圣爷想不来,那就让贫僧来想。往后再有这般事情,就都交给贫僧来处理。如何?” 猴子仰起头望着星空道:“行吧,往后,我只管打的,其他的你自己解决。” …… 此时,南瞻部洲昆仑山。 夜空中,一身红色铠甲的哪吒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浑身冒着火光如同一颗陨石般呼啸而来,稳稳地落到金光洞大门前。 火光散尽,他单膝跪地,朗声道:“弟子哪吒,参见师傅!” 早已站在大门前的太乙真人抖了抖拂尘,轻声道:“起来吧,观里说话。” 说罢,转身便走。 哪吒连忙拄着火尖枪起身,快步跟上。 两人一同走入了金光洞中,进了大殿。 待到坐定,一个住观的童子奉上了茶水,便退出了门外,关上殿门。 偌大的殿堂中,只剩下几盏灯微微地放射着光。 哪吒躬着身子轻声问道:“师傅急招弟子过来,究竟有何要事?” 低头抿了口茶,太乙真人低声道:“为师问你,那妖猴孙悟空,可是已被佛门放出来了?” 哪吒一惊,连忙缩了缩脖子,睁着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太乙真人。不说话了。 太乙真人脸色一冷,厉声道:“怎么?连为师都不能知道?” 哪吒低着头扭扭捏捏地答道:“爹说了,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 “这么说,确有此事了?” “有是有……可是……” “为师问你,那妖猴现在何处?” “这……”哪吒犹豫着答道:“他现在正护送一个和尚西行呢。” “西行?”太乙真人深深吸了口气,又接着问道:“那和尚可是金蝉子转世?” 闻言,哪吒顿时松了口气,乐呵呵地说道:“原来师傅都知道啊?这样的话,可就不是弟子泄露的了。” 话音未落,只见太乙真人重重一掌打在地板上。 “咣”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似乎都震动了起来。 哪吒吓得连忙收起笑意,坐正,低头。 太乙真人瞪着哪吒气冲冲地叱道:“如此重要之事,为何你早知道,却不来报?” “重要?”哪吒一下有些懵了,轻声问道:“师傅,这事儿有何重要?” “既然不重要,为何玉帝要下令隐瞒?”太乙真人反问道。 哪吒紧蹙着眉,挠挠头道:“这弟子就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怕妖猴重归的消息影响太大才隐瞒的吧……” “哼,影响太大?影响谁?”太乙真人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在大殿中来回踱着步,道:“如若那妖猴还想重新召集众妖,天庭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如若他不想,即便让妖怪知道了也无所谓。至于佛门,那妖猴就是从他们手上跑出来的,他们能不知道?” 停下脚步,太乙真人狠狠地瞪了哪吒一眼,道:“你说,玉帝这是要瞒谁?” 一时间,哪吒更糊涂了,蹙着眉头低声问道:“陛下是要……瞒师傅您?” “是道门!他瞒的是我道门!是我昆仑山!”太乙真人抿着唇,握着拳头恨恨叱道:“这玉帝真是……我道门将他推上玉帝之位,如今看来,他是翅膀硬了。如此重要之事,竟然隐瞒?” 瞧着太乙真人那怒意冲冲的样子,哪吒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弟子还是没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好瞒的。” “你不明白?那你知道金蝉子西行是为何?那妖猴又是为何甘心给他当保镖?” 这一问,哪吒更是晕了。 这事儿他也没亲自经手,所知道的那一丁半点,也都是从他爹那里听来的,一来本身就知道的不多,二来,还被特地叮嘱了不准外传。如此一来,他想找个人帮忙分析分析都不可能了。 可这真的是在瞒道门吗? 说瞒道门的话,这件事玉帝可是以最快的速度通报了三清、须菩提祖师、镇元子的。 一时间,以哪吒的敏感度,实在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那些个逻辑。 犹豫了好一会,哪吒悠悠道:“师傅,听您话里的意思,您关注的不是那妖猴,而是金蝉子转世的那个和尚啊?那和尚现在也就一副凡躯罢了,有啥好关注的?” 闻言,太乙真人只能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呆站着不动。 哪吒依旧睁大了眼睛巴望着。 “你知道那和尚现在的具体位置吗?” “不知道。” “有谁见过他?” “我爹,还有二哥也去见过他。妖猴托东海捎信说要两个蟠桃,所以爹和二哥就给送过去了,刚好见到了那和尚。之前是在南瞻部洲,现在在哪里,就不知道了。” 好一会,太乙真人才转过身来盘腿坐到哪吒面前,细细叮嘱道:“为师这边会派人查探他的下落,你也要密切留意,下一次,若有他的消息,无论大小,即刻告知为师。” “可是师傅,我爹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吒低声道。 这一说,太乙真人当即一愣,厉声道:“你是天庭的战将,但你首先是我阐教弟子。就连你爹也是一样。明白吗?” 哪吒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得无奈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了。” 深深吸了口气,太乙真人道:“好了,你回去吧。此事,切不可让你爹知道,生出无谓的事端。” “弟子遵命。” 第五百一十一章流沙河 九重天上云雾弥漫。 巡逻的兵卫手持长戟排成长队在一位天将的带领下踏着碎步缓缓走过。 假山上的泉水叮咚流淌,几条花色锦鲤在浮着花瓣的池中来回游弋。 一墙之隔的御书房中,玉帝伸手将一封夹带着信函的奏折递给了李靖。 李靖默默看完奏折与信函,将它们重新折好,躬着身子双手放回龙案上。 “有什么意见吗?”玉帝轻声问道。 “这……臣谨遵陛下旨意。” “朕是问你有什么意见。”玉帝缓缓地靠到椅背上,一只手按着那奏折,手指轻轻地敲打着,仰头道:“要花果山降雨,朕满足他了。要两个蟠桃,朕也满足他了。这次,他要四个蟠桃,外带九齿钉耙。你觉得,朕还应该满足他吗?” 李靖微微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望着玉帝,一声不吭。 时间就这么静静地流逝着。 许久,玉帝哼地笑了出来,叹道:“看来,不满足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这妖猴……朕况且没有权力随意赠送蟠桃,他一只妖猴,反倒要几个,天庭就得给几个……呵呵呵呵。这么下去,天庭的府库,怕也都成了他的府库,任他予取予求了。” 李靖缓缓低下头,依旧一声不吭。 玉帝紧蹙着眉,抿着唇寻思了一番,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将这滩祸水,引向别处?” 李靖拱手道:“启禀陛下,这祸水本就是向西去的。” “那在他抵达西方之前呢?难不成,朕还要尽力配合他?” “这……如若实在不行,陛下也可考虑下须菩提祖师。三清不出手,道门中人出手,又怕牵扯天庭。依臣之见,只有须菩提祖师最合适了。说到底,他也是那妖猴的师傅,即便解决不了,该也不会迁怒才对。” 玉帝淡淡看了李靖一眼,轻声问道:“上次不是已经给他去了函了吗?” “可以再去。” 闻言,玉帝却只是无奈地摇头,无奈地笑。 堂堂玉帝,说是执掌三界,其实在这些个大能眼中,却是屁都不是。莫说下旨召见了,就是亲自去,说不准都还要吃闭门羹,而且还得强颜欢笑,不能有怨言。 这重建之后的天庭,其实地位比之六百五十年前,只弱不强。 六百五十年前的天庭,虽说玉帝也臣服三清,却不需要对镇元子与须菩提卑躬屈膝,更不需要看大雷音寺的脸色。那凡间的地仙,阴间的阎罗,四海的龙王也都唯玉帝之命是从。 如今呢? 重建之后的天庭,镇元子与须菩提都参与了,这就意味着原本的三个“上司”一下变成了五个。不仅如此,西方大雷音寺势大,天庭采取稍大一点的动作,都须得多番试探。虽说佛门极少干预,但万一真的干预了,天庭可就寸步难行了。 至于凡间的妖怪,虽说群雄割据,但也不是花果山崛起之前那样天庭说剿就能剿,弄不好群起而攻之,直接就让天庭对整个凡间的控制瘫痪。 四海龙王虽说还是臣服天庭,但也早就不是原本那样惟命是从。 阴间的阎罗更是直接挂靠了大雷音寺,天庭的命令有一半到了阴间直接就失去效用的。 灌江口的二郎神对于天庭的圣旨则是高兴听就听,不高兴听就装作没看见。就这样的情况,玉帝还不敢对二郎神问责,逢年过节,各种赏赐一样都不敢少。说到底,南瞻部洲的整个态势,还得靠他二郎神来维持。 如今的天庭比之先前,真要说有什么好,恐怕就是外患多了。这外患一多,内患自然就少,玉帝的权限,也自然而然无形中得到加强了。只可惜这种好,并没有办法弥补天庭总体上的实力下降。 “再去函……行吧,也算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缓缓闭上双目,玉帝轻声叹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如果有需要,朕也可亲自登门拜会须菩提祖师。” “诺。”李靖拱了拱手,稍稍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问道:“那蟠桃和九齿钉耙……” “给他送去吧。”微微顿了顿,玉帝又嘱咐道:“不过,最好拖上一拖,莫显得天庭真的对他惟命是从才好。” “诺!” …… 揣着玉帝的圣旨,李靖一步步退出了御书房,带着两个兵卫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凌霄宝殿专属的小型空港。 早已守候在那里的一众南天门兵将纷纷行礼,持国天王也在其中。 还没等持国天王开口,李靖便朝着他使了个眼色,道:“上舰再说。” 战舰扬帆起航了。 待到在舱室中坐定,李靖便屏退左右,只留下持国天王一人。 透过舷窗朝着凌霄宝殿的方向望了一眼,李靖低声问道:“那妖猴到哪儿了?” 持国天王低声道:“已经离开高老庄,过了黄风岭,不久就会抵达流沙河。” “马上要进入西牛贺州地界了,还挺快的。有佛门的人跟着吗?” “在高老庄的时候还有,现在就不清楚了。那妖猴的感知太过宽广,佛门出手的又都是大佛,我们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查探,所以……” 李靖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 持国天王紧紧地跟着,低声道:“对了,天王,三太子急匆匆去了一趟昆仑山,刚回来。想来,那妖猴与玄奘西行的事情太乙真人该是已经知道了。” 李靖微微一愣,朝着持国天王看了一眼,笑了笑道:“知道了。此事,莫声张。他们知道了,我们便装不知道便好了。找个机会,把那妖猴的位置也给哪吒透露透露吧。” “诺。”持国天王应了一声,稍稍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问道:“天王,此事泄露,到时候恐怕要生些事端啊。” “生事端也没办法。”李靖缓缓闭上双目,悠悠道:“佛门、道家、玉帝,我们夹在这当中,只能装傻。太精了,往后生的事端更多,到那时,就不仅仅是公事了。” “卑职谨遵天王教诲。” 云雾之中,这艘战舰朝着南天门缓缓地前行。 …… 南瞻部洲西北部边界地带。 北风夹带着残雪呼啸而过,树枝上的积雪“扑通”一声掉了下来,在路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雪堆。 绵延的山脉,早已变成了白茫茫一片,随便一个地方,一脚踩下去都能踩出一个几寸深的坑。 牵着马的小白龙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一旁的吕六拐调侃地笑了:“你这是比马还不如啊。” “它有大圣爷的术法加持,我有吗?” “那你不能给自己加持吗?” 小白龙仰头看了下走在前方的猴子,侧过脸去看了一眼拄着法杖走在一旁的玄奘,又回头看了看远远落到后方的天蓬,愤愤道:“你不知道乱用术法,天劫会提前到来吗?大圣爷是过了天劫的人了,跟我们能比?” 吕六拐白了他一眼,加快脚步朝猴子跟了过去。 此时,距离一行人拜别高太公一家离开高老庄已过去了五个月,不过那要天庭送来的蟠桃却还没送到,以至于小白龙整日一有空就念念叨叨地。 在这五个月里虽说也遭遇过几波妖怪与地仙,但大多数情况下只要吕六拐出个面,对方也就识趣地让路了。 历经六百五十年的光阴,如今新生的妖怪与地仙大多不认得猴子,对于猴子的了解也仅限于那些个亦真亦假的传说,即便猴子站到他们面前,一来他们认不出来,二来,也未必相信失踪数百年的齐天大圣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更大的可能是将猴子误认为同为猴妖并且使用棍棒武器的猕猴王了。 相比之下,作为妖族几大势力之一的吕六拐的名号显得更加实用,除非与包括牛魔王与九头虫在内的几大妖王有直接的关系,否则见了吕六拐,还是多少要给些薄面的。 追上猴子的脚步,吕六拐拱了拱手,低声道:“大圣爷,老臣可能得离开一段时间了。” “离开?”猴子拄着金箍棒一步步走着,轻声问道:“去哪里?” “得回去一趟。老臣那义子传信,说是与牛魔王的人起了点冲突,需要老臣前去处理。” “牛魔王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吗?” “老臣没让人说出去……不过,有可能知道。” “知道还跟你的人起冲突?”猴子哼了一声,悠悠叹道:“行吧,你回去也好。见了牛魔王,就说我让你替我问声好。” “这……” 侧过脸来,猴子笑嘻嘻地补充道:“然后,回来告诉我他的脸色是怎么样的。” 吕六拐连忙拱手道:“老臣明白了。” 话音未落,猴子便忽然加快了脚步朝着前方冲去。身后的众人都不由得怔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也都加快了脚步。 跑出五十丈距离,猴子便停了下来,远远地眺望着。其他人也很快跟了上来。 站在悬崖上,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十里之外,是一片汪洋。或者说,是一条好像汪洋一般的巨大河流,横穿了整片大陆。 那河中的水呈沙一样的黄色,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却依旧奔腾如故,丝毫没有冻结的意思。 “是流沙河。”站在最后方的天蓬轻声道。 猴子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路,天蓬一直维持着人的模样,并没有显出猪身,看上去依旧对妖的身份有些抗拒。 虽说在玄奘的巧言之下,他被迫接受了西行,可却永远走在最后,也不太与其他人说话,特别是不与猴子说话。 唯一的例外,恐怕就只有玄奘了。相比这里的其他人,他恐怕是唯一一个对玄奘的普渡之道和各种佛学感兴趣的吧。 深深吸了口气,天蓬轻声道:“流沙河,号称八百里宽,分隔了西牛贺州与南瞻部洲,河面上没有船只,寻常人,即便有船,也无法往来。” “嘿,我们不是寻常人。”小白龙笑了笑,扭过头望向一旁的猴子,低声问道:“大圣爷,你当初不是走过一趟吗?怎么过去的?” 猴子仰头道:“抱着木桶漂过去的,漂了好几天。这河没八百里,都是夸大其词的,这我清楚。” 说罢,猴子转身顺着山路一步步往下走。 “漂……漂过去的?”小白龙回头望了一眼那一望无际的河,那眼角微微抽了抽:“这地方能抱着木桶飘过去?” “走快点吧。”猴子回头对着众人吆喝道:“在流沙河边上应该还有些事儿在等着呢。” “有些事儿在等着?”天蓬朝着玄奘望了过去。 玄奘轻声问道:“先前天庭的卷帘大将,元帅可认得?” “卷帘?他怎么啦?” “他下凡了。大圣爷说在流沙河会遇到他,希望邀他一同西行。” 说着,两人缓缓地沿着山路往下走。 天蓬紧蹙着眉头道:“之前是我,现在是卷帘,他这是要做什么?况且,他怎么就知道卷帘在流沙河?” “有些事儿,贫僧也说不清,既然大圣爷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卷帘我倒是认识,以前在天庭,有过许多往来。当时在天牢可就关隔壁呢。” “那,到时候就由元帅去劝说卷帘大将加入西行,可好?那卷帘大将如今也是天庭要犯,若此次西行顺利,大圣爷便承诺让天庭洗去他的污名,还他正神身份。” 天蓬不由得笑了出来,道:“你得首先明白卷帘是否稀罕那正神身份。” 回头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吕六拐和挑着行囊的黑熊精,天蓬轻声道:“再说了,西行要那么多人作甚。”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跟在身后的小白龙插嘴道:“人多当然是好。你别忘了,我们对付的可是佛门。佛门有多少弟子?我们有多少人?肯定是越多越好了,万一打起来要跑,也好有人殿后啊。” 闻言,天蓬当即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平视前方,默默加快了脚步。 “我说错了什么吗?”小白龙望着玄奘问。 玄奘嘴角微微抽了抽,淡淡笑道:“没有说错,敖太子说得有道理。” “说得有道理那他这是什么态度?”远远地看着天蓬的背影,小白龙不由得悄悄嘀咕了起来。 就这么一路走到流沙河,众人在岸边扎了营。 然而,足足等了两天,硬是什么也没等到。 第五百一十二章过河 三十五重天,弥罗宫外,太乙真人来回地踱着步,时不时抬眼瞧一旁面无表情立着的道童,看上去略略有些焦虑。 不多时,弥罗宫的大门轰然打开了。 一位白衣道童从里面走了出来,拱手道:“太乙师兄,师傅有请。” 太乙真人微微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稍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劳烦师弟带路了。” 进入弥罗宫,两人沿着宽敞的长廊一路走着。一路上,太乙真人只遇见两三个往来的道童。偌大的宫殿,却是显得空空荡荡的。 到半途,那领路的道童却忽然拐了个弯。 这一交错,顿时,两人皆是一愣。 那道童连忙道:“师兄这边请。” “怎么?”太乙真人轻声道:“不去正殿吗?” 那道童恭敬地答道:“师傅在后院接见您。” “后院啊……”太乙真人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对,在后院。通天师叔也在。” 太乙真人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了。 一路绕过回廊,路过荷塘,两人来到草木茂盛的后院。 远远地,两人便看到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在凉亭中品着茗,有说有笑,一副惬意神色。 缓缓走到两人面前,那道童双膝跪地,朗声报道:“师傅,师叔,太乙师兄到了。” 太乙真人连忙往前一步,双膝跪地,叩拜道:“弟子太乙,参见师傅,参见师叔。” 高坐庭院中的元始天尊低头看了太乙真人一眼,对那道童道:“你先下去吧。” “弟子遵命。” 待那道童转身离开,元始天尊才指了指太乙真人的身后,淡淡道:“坐吧。” 微微侧过脸去,太乙真人这才发现在自己的身后早已备了一张简单的椅子。 他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拱手道了一声:“谢师傅。”便转身坐到了那椅子上了。 这一坐,三个人顿时都沉默了。 通天教主瞧了瞧太乙真人,又看了看元始天尊,微微一愣,笑道:“看来,你们师徒是要谈些悄悄话啊。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告辞了。” 说着,通天教主便要站起来。 一旁的元始天尊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桌子,示意通天教主坐下,又微微仰起头对太乙真人道:“说吧,没事。” 太乙真人点了点头,望了一眼通天教主,拱手道:“师傅,那玄奘的位置已经找到了。” 顿时,三人又是沉默了,那神情却各不相同。 太乙真人维持着拱手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抬眼望着自己的师傅。 通天教主转过脸来饶有深意地注视着元始天尊,元始天尊却只是捋着长须微微抬头望着天。 许久,元帅天尊轻声问道:“你找他作甚?” “师傅。”太乙真人小心翼翼地反问道:“难不成您真想由着他?” 闻言,元始天尊不由得笑了出来:“那你以为,该如何?你惹得起佛门,还是惹得起那妖猴啊?” “这……”太乙真人一时语塞,那眉头蹙得紧紧地。 “玄奘?”通天教主侧过脸来问道:“这说的,是那金蝉子的转世吧?” 元始天尊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师弟也知道?” “当然知道了。”通天教主深深吸了口气,叹道:“陛下都给我送了几份函了,说是那妖猴又出来了,却没有闹事,而是护送金蝉子的转世西行,找如来辩法去了。” 元始天尊淡淡笑了笑,伸手端起茶壶,替通天教主满上茶,又另外倒了一杯,往前推了推。 太乙真人当即会意地躬身向前,捧着茶杯,又退坐回原位。 元始天尊长长叹了口气道:“对此事,师弟有何见解啊?” “要说见解嘛……”通天教主捋了捋长须,闭上双目悠悠道:“金蝉子所证之道,我们是都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时隔数百年,历经十世,他居然还在执念此事。如若他证成了,一来,佛门必将一改往日固守之风,对我道家形成实质威胁。二来,没了如来牵制,那妖猴,怕是再没人能管束得住。这,又是一个威胁。说到底,西行,对我道家实在百害而无一利也。” 太乙真人连忙附和道:“师叔说的是。” 话音未落,却见通天教主抿了口茶,又接着说道:“不过,须菩提向我保证那妖猴定不会再起波澜,若有异,他便亲自上阵将他擒拿。” 这一说,太乙真人的脸色又是阴沉了几分,元始天尊却是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当日那妖猴未破天道之时,你我都拿他没办法,你那诛仙剑阵,还都是折在他手上的。就他须菩提一人,擒得住?” “不过一说辞罢了。”通天教主轻声叹道:“他到底是那妖猴的授业恩师,那妖猴虽说胆大妄为,但也还没到全然不顾礼法的地步,总不至于真跟自己的授业恩师动手吧?再说了,真起了战祸,这三界岂能无恙?金蝉子要证道普渡,却自己亲手造就一个祸害三界的大魔头,这道,还如何证?” “那就不知道他咯。”元始天尊淡淡叹了一句,端起自己的茶杯,细细地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太乙真人拱手道:“师傅可曾记得当日那妖猴如何得的势?说到底,便是因为天上地下无人想管,听之任之。而今又换了玄奘……如此放任,往后必成大祸啊。” 元帅天尊缓缓抬起眼道:“是吗?你倒说说,会成什么祸?” “那玄奘行普渡之道,若成,佛门必成扩散之势,届时……” 元始天尊忽然“啪”的一声放下手中茶杯,打断了太乙真人的话,呵呵地笑了起来,道:“他行普渡之道,于三界众生有益,有何不可?再说了,他普渡,我道家难道就不劝人行善?顶多,也就此消彼长,成百花齐放之势罢了。我道家数万年基业,绝亡不了。你也不要杞人忧天啦。” 这话一放下来,太乙真人嘴角顿时微微抽了两抽,紧紧地盯着元始天尊,那眉头越蹙越紧,却也只能低头。 一旁的通天教主淡淡看了元始天尊一眼,都不由得疑惑了起来,却并未道破。 元始天尊又道:“这徒子徒孙多啊,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好的。当初,普天之下弟子数你通天师叔最多,又如何?如今,普天之下弟子数我元始天尊最多,又如何?为师怎么就没看出半点好出来呢?人那,你就是修成了天道,也是一张嘴一副身子,还不就是一日三餐,每晚一榻而已,你睡得了多少?真要追求这些个浮华名号,你师傅我早当玉帝去了,怎么会呆在这弥罗宫中闲云野鹤呢?” 说罢,元始天尊哈哈大笑起来,意味深长地望了通天教主一眼。 这一望,通天教主有些不乐意了,酸溜溜地说道:“你要自嘲也就罢了,犯不着连我一块拉上吧?” “你这是还念着旧仇啊?”元始天尊用力一拍通天教主的手臂,哼道:“开个玩笑罢了,封神之战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何必呢?真要这般计较,这些个老熟人,还不都得你死我活啊?” 说着,他热情地端起茶壶将通天教主刚喝了一口的茶又给倒满了。 通天教主不搭话,低下头一味地抿茶,那神情看上去有些不快了。 见此情形,太乙真人仰起头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元始天尊抢先一步指着他说道:“没什么事儿啊,就回去吧。要实在闲得慌,就帮为师留意一下,看有什么有趣的新鲜玩意。这不理事的日子啊,没点小玩意打发时间,还真是乏味呢。” 无奈,太乙真人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弟子遵命。” 又静静地坐了一会,看实在没办法说什么了,太乙真人只得起身告退。 待太乙真人走后,通天教主狐疑地瞧着元始天尊,轻声问道:“真不管?” 元始天尊的目光缓缓朝着通天教主斜了过去,反问道:“你想惹那妖猴?” 通天教主连忙摆了摆手道:“不想,虽说天道修为没了,但也够呛。再说了,谁能保证他不修回来?我这把老骨头,距离天劫也不远了,经不起折腾。” 注视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元始天尊正色道:“所以啊,我们绝不能出手。那妖猴现在一心找如来寻仇,祸水已经西引了,难不成还要将他引回来不成。我瞧着,太乙也绝不会就此作罢,既然如此,我们就在后面看着便是了。真出了事,也好有我们打圆场。若我们出手给捉个正着,到时候,可就谁也收不了尾了。” …… 此时,冰天雪地的流沙河岸边,猴子一行已经在这里驻留了两天了。 从一开始的在岸边干等,到放玄奘一个人在岸边当诱饵,其他人在附近埋伏,各种办法都用了。然而,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那流沙河都隐隐有结冰的趋势了,卷帘却还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无奈之下,猴子只得交代了其他人保护玄奘,自己亲身下水搜寻,直到日落西山之时才返回。 刚一出水,他便看到玄奘站在岸边静静地眺望着。 见猴子回来,玄奘双手合十朝着猴子点了点头,道:“大圣爷此行可有收获。” “没有。”猴子稳稳地落到玄奘面前,一边用术法祛除身上的水,一边说道:“整条流沙河都搜遍了,除了一些刚成精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妖,啥都没发现。可惜这里也没龙王,想找个人问一下都不行。” “大圣爷不是有个金刚琢吗?用它,找一找卷帘大将所在不就行了?” 猴子看了一眼套在自己手腕上的金刚琢,摇了摇头道:“试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反应。真是稀奇。” “那大圣爷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猴子清理干净身上的衣物,长长叹了口气与玄奘擦肩而过。 入了夜,天蓬在河岸边点起篝火,一行人都围坐着,一整晚,都是你看我我看你,不曾说一句话。猴子更是由始至终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到夜深,吕六拐的养女莺儿带着几个妖将赶了过来,要将吕六拐护送了回去。 早已说好的事情,猴子也没感到多意外,只是再三叮嘱一路小心。吕六拐则是声泪俱下,不断保证着等事情解决了,会很快回到猴子身边“尽一个忠臣的本分”。 由始至终,那几个来接吕六拐的妖将连带着莺儿都低着头,连望都不敢望猴子一眼。 兴许是吕六拐平时潜移默化的关系吧,他们简直将猴子奉若神明,比之当初花果山的妖众更甚。 送走了吕六拐,一行从原本六人一马变成了五人一马。 天蓬依旧端坐在篝火堆旁紧盯着火堆看,时不时用手中的树枝撩动,黑熊精则盘腿坐着闭目养神,那小白龙就绝了,不仅仅是真睡着,连呼噜声都出来。 看着眼前的场景,猴子越发感觉别扭了,挠了挠脸颊,他转身走到河岸边坐了下去,有些茫然地眺望着河水。 不多时,玄奘提着前摆缓缓来到猴子身旁,将手中的竹筒递给了猴子,轻声道:“流沙河里的水,不过贫僧已经用布滤过了。” 猴子伸手将竹筒接了过来,凑到嘴边饮了一口又递了回去,抹干净嘴道:“上了化神境的人,不喝水也不打紧的。” 玄奘接过竹筒,盖好,捧着那竹筒盘腿在猴子身旁坐了下去,指了指河面轻声道:“看样子,很快整条流沙河,都要结冰了。” 猴子抬头望了望天,叹道:“应该吧。这天实在有点冷了。” “贫僧倒是问过天蓬元帅,听说,这流沙河寻常年月里,即便是最冷的时候,也不会结冰。虽说也有例外的时候,可毕竟是少。” 猴子静静地盯着黑漆漆一片的河面看,不搭话。 稍稍沉默了一番,玄奘又道:“如若河面结冰,那就是过河的最好时机了呀。大圣爷以为呢?” “你觉得应该走了?”猴子反问道。 玄奘犹豫着轻声道:“大圣爷可否告知玄奘,那卷帘大将,将在队伍中担负起怎样的角色?” “没怎样的角色,一个憨厚的老实人罢了。”猴子长长叹了口气,扭过头去看了黑熊精一眼,道:“他能做的,黑毛也都能做。甚至他的修为也不一定比黑毛高。” “那大圣爷为何甘心在这里苦等呢?只因为,大圣爷提过的那本《西游记》?” 缓缓摇了摇头,猴子轻声道:“我也不知道。那东西其实错漏非常多,以前我千辛万苦想要跳出来,最终却一头栽了进去。现在想维持原样,却又不知道从何入手。” 闭上双目,他缓缓地笑道:“其实有时候挺羡慕那些悟者道的,好像老君,当初他干跟我一样的事,便总是四两拨千斤,不需要好像我这样事无巨细,什么都要亲自过把手。其实我是怕,因为我根本就看不透究竟哪一个点有可能会影响到最终的结局,所以只好每一个点都捉住不放。” 伸手抹了把脸,猴子无奈笑道:“其实,我有些乱了。” “乱了,不如就以不变应万变吧。我们只管向西,其他的,就交由天定吧。就像贫僧当初想的那样。” “交由天定?” “对。”玄奘点了点头道:“如果明天一早,河面结冰,我们就不再等了,直接过河,接下来的一路,也无谓多想了,如何?” 闻言,猴子点了点头道:“行。” 次日,当天灰蒙蒙亮时,原本奔腾的河面上果然结了冰。 望着那白茫茫一片的河面,玄奘回头看了猴子一眼,轻声叹道:“天意。” 说罢,他拄着法杖,一步步朝河面走去。 “这能走吗?”小白龙伸长了脖子,拉长声音道:“小心掉河里去啊。” 猴子懒懒地瞥了小白龙一眼,迈开步子跟了上去,随手一个术法,将玄奘前方的河面都加固了去。 稍稍犹豫了一下,其他人也都快步跟了上去。 夹着残雪的寒风中,一行人就这么无遮无拦地行走在宽广无边的河面上,一步步朝着西牛贺州而去,如同几只蚂蚁一般渺小。 …… 与此同时,身穿一袭翠绿僧袍,手握玉如意的普贤带着两个门徒缓缓落到了与此地相隔数百里的一条小溪边上。 这里人烟罕至,却又依山傍水,即使到这冬日里,也依旧一片鸟语花香,看上去,颇有一番世外桃源的风味。 只见普贤淡淡扫了一眼四周的景象,伸手一扬。 顿时,四周的草木绿叶一片片凋落,那枝干却又疯长了起来。竟在三人的眼前,硬生生长出了一座座的房屋。 普贤又是凌空一指,那原本活跃林间的野兔,梅花鹿,乃至于天空中飞行的雀鸟纷纷伏倒在他面前,迅速幻化成一个个的村民站了起来。一个个双手合十,对着普贤躬身行礼。 见状,普贤又是一捋,原本的草地被整片掀起,变成了一片片犁好的农田,田中迅速长出了成片的庄稼。那地上更是长起了竹制的围栏,甚至还攀上了一个一株株的牵牛花。 转眼之间,有屋舍,有农田,有耕牛,甚至有孩童溪边嬉戏,一个不小村庄便悄然成型了。所有的一切一应俱全,看上去就像原本就在这里似地。 直到此时,普贤才将双手一收,淡淡地瞧着自己的成果。 一旁的门徒躬身道:“师傅,这恐怕,骗不过那妖猴吧……” “为师何时说要骗那妖猴了?”普贤笑了笑,轻声道:“要等的,另有其人。” 第五百一十三章红孩儿 南瞻部洲西南部山间。 阴霾的天空下,一群身穿统一铠甲的妖怪聚集在一处山坡上列开军阵,一个个看上去都是身经百战。 在他们的身后,“花”字大旗随风飘扬。 那正中的山顶上,吕六拐穿着当初花果山的黑色朝服跪坐在一张大红色的红毯上,身前放着一张矮桌,桌上摆着一副简易的茶具。 他那一对养子养女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 多少年了,花果山所有的分支,几乎每一位大妖王都宣称自己效忠于齐天大圣孙悟空,但真正坚持沿用花果山军旗、番号,以花果山时代的官职自居,甚至要求每一名新晋的妖怪都必须对着猴子的雕像宣誓效忠的,却只有吕六拐这一支。尽管他们实际上是花果山诸多分支当中最弱的一支,也是受天庭打压最为严重的一支。 许久,侧边的炭炉上水沸了又沸,吕六拐却丝毫没有泡茶的意思,只是默默地望着北方,默默地等。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几个身影才缓缓出现在天边,那领头的正是牛魔王。 与几百年前相比,他的身躯显得更加庞大了,一身的黑色披风,头顶上的一副硕大的牛角看上去就好像一个专门打造的头盔般威武。 注意到牛魔王身上那件明显有些不合身,残旧,却又厚实的黑色铠甲,吕六拐不由得微微一愣,那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这件铠甲他认得,这是当初花果山发给高级将帅的统一制式铠甲。由于牛魔王身躯相比一般妖怪要大得许多,当初这件铠甲还是经他的手批示,特别让工匠打造的。 一行总共十只妖怪稳稳地落在山坡下。 将手中抬着木箱的其他人都留了下来,牛魔王只带着一个身穿红色战甲,手持红缨枪的男孩攀上了山坡,一步步来到吕六拐面前。 淡淡看了一眼一旁吕六拐的养子养女,牛魔王朝着吕六拐拱了拱手,缓缓笑道:“末将,参见吕丞相。” “哟。”吕六拐当即领会到些什么,不由得笑了出来,朝着莺儿摆了摆手道:“给魔王上茶。” 一旁的莺儿点了点头,当即跪坐到矮桌前慢条斯理地开始泡茶,吕六拐则笑盈盈地坐在一旁看着。 那蛇精养子已经在身后缓缓地盘起手来,面色冷淡。 牛魔王看了看莺儿泡茶的手,看了看吕六拐身后的蛇精,又看了看笑盈盈的吕六拐,脸上依旧维持着原来的笑,额头却已经开始冒汗了。 站在他身后的男孩缓缓地攥紧了手,迈开一步正要向前,却被牛魔王的大手给挡了下来。 仰起头,那男孩望见牛魔王正悄悄对他摇头,这才有些不愤地往后退了一步。 等到莺儿的茶泡好了,满上两杯,双手推到矮桌的两旁时,吕六拐才故作幡然醒悟状,连忙道:“都忘了请魔王坐了,抱歉,抱歉。老夫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糊涂。哈哈哈哈,来,魔王请坐。” 牛魔王嘴角微微抽了抽,眨巴着眼睛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论品级,末将远比吕丞相低得多,在吕丞相面前,就是一直站着,也是应该的。” 闻言,那身后的男孩当即冷哼了一声,将头撇向一边。 这一哼,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吕六拐瞧着那男孩,捋着长须道:“这位是……” “这是末将的独子,乳名红孩儿,已有三百多岁,只是相由心生,至今不曾脱去孩童天性。” “哦?”吕六拐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传闻中的圣婴大王啊。老夫倒是第一次见。” 牛魔王拱手道:“一直不曾带他来见过丞相,是末将的错。” “无碍。”吕六拐摆了摆手道:“魔王请坐吧。” 闻言,牛魔王这才点了点头,往前一步,坐到矮桌的对面。 那庞大的身躯与矮小的吕六拐比起来,就像一头大象对着一只野猫似地。只是那野猫抬头挺胸,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而那大象,却是弯着腰。 瞧着牛魔王身上那副旧铠甲,吕六拐深深吸了口气,悠悠叹道:“那件事,魔王怎么看哪?” “没事,没事。”牛魔王连忙摆手道:“老牛不过趁机找了个借口想见见丞相,给丞相请个安罢了,绝没别的意思。那几个给丞相使坏的家伙,昨日,老牛已经替丞相了结了,头颅都装在箱子里,丞相可即刻派人查验。” 说着,牛魔王指了指山山坡下搬抬箱子的几个妖怪。 “哦?”吕六拐不禁哑然失笑,侧过脸去朝着身后的蛇精摆了摆手道:“查验一下。” “诺。”那蛇精立即小跑着到了山坡下,不多时便回来了,拱手道:“父亲,孩儿已经查验过,确凿无误。” 吕六拐淡淡叹了口气,道:“魔王,可是知道大圣爷已经回来了?” 闻言,牛魔王当即面露惊恐之色,整个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问道:“大圣爷已经回来了?” 吕六拐悄悄瞥了一眼牛魔王身后的红孩儿。 此时,相对于牛魔王听闻猴子归来之后的惊恐,红孩儿却是面色淡然,就好像早已知道了似地。 见状,吕六拐不由得盯着牛魔王缓缓地笑了。 这一笑,顿时让牛魔王尴尬不已,却又不得不继续佯装惊恐,低声道:“大圣爷现在何处,还请丞相大人带末将见上一见。” 说这话的时候,牛魔王额头上早已遍布汗珠。 吕六拐不紧不慢地低头抿了一口茶,道:“大圣爷回来了,老夫,也刚从大圣爷身边过来。不过,大圣爷现在暂时不想被其他人打搅,到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见。” “说的是,说的是,大圣爷岂是末将想见就能见的?是末将逾越了。”牛魔王连连点头,随口问道:“与丞相一起之时,大圣爷可曾提起末将?” “提了。” 这一说,牛魔王当即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有些紧张地压低声音道:“大圣爷……怎么说的?” “大圣爷说……” 牛魔王干咽了口唾沫。 “大圣爷说……” 一旁的红孩儿也悄悄斜过眼来。 仰着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牛魔王,吕六拐扶着矮桌,缓缓道:“大圣爷说……让你好自为之。” “好……好自为之。”牛魔王顿时有些懵了。 …… 约莫一个时辰后,牛魔王带着一众妖怪缓缓地朝北方飞。 那来时带着的箱子,以及箱子里装着的头颅被全部退了回来。 红孩儿缓缓地靠到牛魔王身旁,有些不愤地说道:“这吕六拐,真是小人得志,狐假虎威。居然敢给父王您摆脸色了。当初,就该趁着那猴子还没回来,直接将他们全剿了。” “住嘴。”牛魔王凝视着前方低声道:“这些话,往后都不要再讲了。要是让人听了去,便是为父也保不住你。往后提起,一定要称大圣爷,还有丞相大人。” “父王!”红孩儿当即尖叫了起来,道:“那吕六拐那么嚣张,你难道就咽得下这口气?” “你平日里对下属不嚣张?”牛魔王冷冷地反问道。 “这……这能一样吗?孩儿的修为高那帮小妖百倍,即便是嚣张又怎么样?他吕六拐算个什么东西?才几百年,就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别说吕六拐了,听五叔说,就算是当初那个什么大元帅短嘴,也都不是父王您的对手。本就该是有能者居之,凭什么让他们坐到父王您头上?” 牛魔王当即叱喝道:“就凭大圣爷的修为比你我都高千倍,这理由够充分吗?” 红孩儿顿时语塞。 深深吸了口气,牛魔王抿着嘴唇低声道:“他说该谁上位,就谁上位,谁也阻止不了。而且……当初的许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往后这种话不要再提了,小心祸从口出。” “他还敢杀了我们不成?他刚归来,要对抗天庭,对抗佛门,难道不需要我们的兵力吗?” 闻言,牛魔王当即哼笑了出来,低声道:“你知道你原本还有一个二叔,蛟魔王吗?” 红孩儿不由得一愣。 “你不了解大圣爷。”牛魔王缓缓说道:“当初的形势比如今更加恶劣,他也还没突破天道修为,还没有成为真正的万妖之王,花果山更是因为战火被烧成一片废墟。可他就敢当着我们五人的面,把和他有旧怨的二弟给杀了。” 微微顿了顿,牛魔王又接着道:“况且,你没见过真正的天道修者之间的战争,我们,根本就是可有可无。他一个人就可以摧毁整个天庭。如果是他也无法击败的,好像西方如来这样的,即便再多一万个,十万个,万万个你,也无济于事。当年的天庭之战与花果山之战,说到底,不过是他一个人与天庭,与佛门之间的战争罢了。” 淡淡看了一脸错愕的红孩儿一眼,牛魔王低声叮嘱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往后说话,多顾忌着点。大圣爷真要杀起人来,才不会管你是谁呢。当初花果山之战,我们五人先行撤退,战后又不听吕六拐号令,现在就怕他算旧账啊。” 第五百一十四章五庄观 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亮了底下绵延的山脉。 长长的石阶上,穿着一身翠绿衣裳的清心在一位道徒的引领下一步步地走着。身后紧紧跟随的诗雨萱手上端着一个盘子,盘中盛放着三卷经文。 一行三人一步步走到五庄观的大殿前,只见殿门紧闭。 那道徒停下脚步略略想了一下,转过头来对着清心躬身道:“怕是师尊的客人怕是还没走,还请两位稍候片刻。” 清心默默点了点头,百无聊赖地就在那殿门前踱起了步,四下张望。 这五庄观,乃是坐落于万寿山顶上的一座巨大道观,有着高耸的围墙,恢弘的殿堂,广阔的广场,无处不透着一种豪迈的气息。即便说是宫殿,也毫不过分。甚至以如今凡间的宫殿来说,除非帝王级别的,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除此之外,在那万寿山山脚下,还有一座小型的城邦,是直接归于五庄观统辖。那城中所住,大多为镇元子的门徒。真要算起来,也有万人之多。 当初,万寿山五庄观、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昆仑山,并称凡间道门的三大派。 论造诣,昆仑山居首,斜月三星洞次之,五庄观居末。论门徒和影响,则是昆仑山居首,五庄观次之,斜月三星洞居末。 总体而言,昆仑山是稳居第一,其他两派虽说也被称为三大派,但论及实际实力,却要比之昆仑山弱上许多,在凡间,也不广为人知。 然而,六百多年前的那一战,灵台九子具陨,斜月三星洞一脉几乎销声匿迹。昆仑山门徒在天庭一战中死伤惨重,战后又大规模充实已经几乎被整个颠覆的天庭,其实力也是大为削减。唯独万寿山五庄观,虽说镇元子受了些伤耗尽灵力,当日道徒也因为前往天庭避难死伤无数,但总体而言实力尚在。在战后,已发展成为与昆仑山齐名的一大派别。 好一会,那殿门轰然打开了,只见太乙真人手握拂尘,有些沮丧地从大殿中走了出来,望见清心,两人皆是一愣。 清心连忙拱手行礼,道:“清心参见太乙道兄。” “清心?”太乙真人稍稍迟疑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清心,捋着长须道:“你看上去倒是有些面善,只是……我们何时见过?” “太乙师兄贵人多忘事。”清心淡淡笑了笑,道:“家师乃是须菩提,你我在蟠桃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须菩提?”闻言,太乙真人的脸色顿时冷了几分,淡淡叹了口气道:“原来是斜月三星洞的人呐。” 说着,他回头朝着大殿内望了一眼,一拂袖,也不与清心道别,迈开步子就往台阶下走,头也不回。 一时间,清心愣在当场。 “这太乙真人怎么这样啊?”一旁的诗雨萱望着太乙真人远去的背影,低声道:“虽说师叔名望不如他,可好歹是平辈,怎么都该见个礼吧?” “嘘……他会听见的。” 诗雨萱悄悄掩了掩嘴,直到太乙真人腾空而起,消失在天际时,扁着嘴悠悠道:“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说得好。” 一下子,两个女孩子都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看得一旁的道徒眉头都蹙了起来。 扭过头,清心对着一旁的道徒问道:“这太乙真人来干嘛呀?” “不知道。”那道徒摇了摇头道:“太乙师叔今天一早就来了,说是有急事找师尊……” “哦?”清心翻了翻白眼道:“看来,该是那个所谓的急事碰壁了。走,带我去见你家师尊吧。” 那道徒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跨入大殿,两人远远地便看见镇元子靠坐在主位上握着一卷经文。 一路朝着镇元子走去,清心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这殿堂。 这大殿足有三丈高,十丈宽,十五丈长。足足四人合抱的八根雕龙石柱分列两旁,地面上铺设的是光洁的棕色地板,顶上则是象征着日月星辰的镂空木雕。 除了几个蒲团,镇元子身后那一丈高的十二面屏风,两边分别摆放的两个黑色大香炉,再加上几个黄褐色蒲团,这大殿中几乎再无一物,却给人一种格外磅礴大气的感觉。 一路走到镇元子面前,两人拱手道:“清心(诗雨萱),拜见万寿大仙。” 直到此时,镇元子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经文,抬头瞧了两人一眼,淡淡笑了笑,指着一旁的蒲团道:“坐吧,刚刚还提起你们斜月三星洞呢,没想到你们就来了。” “提起我们斜月三星洞?”清心微微一愣,轻声道:“万寿大仙所指的提起……不会是指太乙师兄的事吧?” 镇元子悠悠抬眼道:“你知道他找老夫作甚?” 清心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清心只是奉命给万寿大仙送经文过来。” 听到着儿,镇元子不由得哼笑了出来,瞧着诗雨萱手中的三卷经文,叹道:“本想着让你们师傅送过来,也好顺便谈点事情。结果他却让你们给送过来了。看来,老家伙又是想置身事外啊。” 这一说,清心与诗雨萱不由得都怔住了,一时间不明所以。 镇元子朝着两人身后的道徒招了招手道:“将经文收起来吧。” 那道徒点了点头,接过诗雨萱手中盛着经文的盘子,便转身退出了殿外。 “坐吧,别站着了。”镇元子又是指了指蒲团道。 两人这才躬身谢了礼,坐了到了蒲团上。 镇元子缓缓坐直了身子,悠悠道:“太乙真人找老夫呢,主要是想让老夫出面收拾你师兄。” “啊?”闻言,两人皆睁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镇元子。 “老夫找菩提老头呢,也是为了你家师兄的事。不过他倒好,教出个徒弟满世界捣乱,自己却躲在一旁看戏,别又是想等到一切成定局了再出来收拾才好。”说着镇元子摆了摆手,示意站在大门边上的另一位道徒上茶。 “我……我师兄?”清心有些迟疑地问道:“万寿大仙指的是我那十师兄?” “不然还能有谁?你还剩几个师兄?” 两人一下沉默了。 别人或许并不知道猴子回来了,但她们……玉帝三天两头地往须菩提那里派人,她们能不知道吗? 顶多,也就是知道得不太清楚罢了。 不多时,那道徒将茶水端了上来,分别给两人各自送上了一杯,道了声:“请用茶。”便又退出了门外。 犹豫了许久,清心低声问道:“那,万寿大仙准备怎么处置我那师兄的事?” 镇元子低着眉悠悠反问道:“他在动我道门根基,你说,老夫该如何处置?” “想必是误会吧。”清心尴尬地笑了笑,道:“我那师兄本身也是道门中人,怎么会动道门的根基呢?” “你确定他自认为道门中人吗?”镇元子反问道。 这一问,清心脸上的笑连忙收了收,低下头去,那头皮一阵发麻。 大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无比。 不多时,一位道徒匆匆走了进来,跪地叩首道:“启禀师尊,那妖猴一行已经从囚龙滩过了流沙河,徒步前来。估计再过一月,便会路过万寿山。” “哦?”镇元子当即一愣,悄悄看了一旁的清心一眼,道:“若无他事,你们就暂且先回去吧。老夫这儿,还有些事忙,招待起来恐有不便。还请多担待。” “万寿大仙言重了。”清心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清心也正好有要事,不便久留。” “那就,替老夫向菩提老头问声好吧。” “清心知道了。” 又是默默行了个礼,清心便带着诗雨萱退出了门外,朝着五庄观的大门走去。 一路上,清心小声问道:“那囚龙滩,你知道在哪里吗?” “不知道,不过可以问一问。” “那行,我们去见见这位爱惹事的师兄吧。” “啊?”诗雨萱一下呆住了。 …… 与此同时,那大殿内的镇元子却是微微蹙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这菩提老头,让他出手处理妖猴的事,竟将这丫头给我送来了。” “师傅这是……” “没什么。”镇元子捋着长须道:“让你进来透露一下妖猴的行踪,顺水推舟罢了。” “顺水推舟?”那道徒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弟子没懂。” 瞧着那道徒,镇元子轻声叹道:“你暂时不用懂。” …… 五庄观外,诗雨萱将玉简收入袖中,指着身前地图上西牛贺州与南瞻部洲交接的地方道:“囚龙滩就是流沙河的最窄处。” 微微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可是,那道徒说的是已经过了囚龙滩,正在朝这里过来,并不是说就在囚龙滩。这么大的范围,怎么找?师尊说过让你不要乱跑的……要不,我们还是问问师尊再决定吧?” “这有什么难找的?他们是步行,总要有落脚的地方,我们就在必经之路等他们就是了。”清心随手将地图收了起来,笑盈盈地说道:“要问师傅的话,他哪件事肯让我干了?” “万一撞上妖怪的话……” “撞上妖怪,他们敢动手的话就打呗,谁怕谁啊?” “可这样好吗?”诗雨萱的眉头越蹙越紧。 “难得摆脱老头子,我就没打算送完经文直接回去。再说了,我见自己师兄还用谁批准吗?” 说着,清心已经腾空而起,朝着东南方向飞去。 诗雨萱也只得跟了上去。 她的这个师叔,论年龄,其实足足比她还小了四百多岁,但修为却要比她高上许多。更奇特的是,修行的神速进步,并不是因为这个师叔有多好的资质,而是因为她有好老师。 好像须菩提这样天上地下一等一的师傅,其他人能拜上一个成为入室弟子就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了。 她却有两个。 一个是须菩提,那另一个,则是大名鼎鼎的太上老君。而且这种“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诗雨萱还记得,那一天,须菩提忽然从道观外抱回了一个刚满月的女婴,并当众向所有门徒宣布这位就是他的第十一位入室弟子,也是众门人的新师叔。 那话还没说完,太上老君便到了,也要收她为徒。 两人一阵扯皮,最后的结果是这女婴同时被两位大能收为入室弟子,看得斜月三星洞的一众弟子都傻眼了。 紧接着,随着那女婴的一点点长大,她开始两头跑,被接到三十三重天住几天,又被接回斜月三星洞,被接到三十三重天住几天,又被接回斜月三星洞…… 她可以将须菩提的书房当成自己的书房来用,可以将太上老君的丹药爱拿多少拿多少,可以扯着太上老君的胡子还让太上老君赞她:“力道甚佳。”这是以往两位大能坐下任何弟子都不曾享受的待遇。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句话用来形容这位师叔,真是一点都不过分。 真要把她的法宝库亮出来,只怕连哪吒这种浑身宝贝的天将都只有眼红的份了。 究竟是前世积了什么样的德,今生能同时受到两位大能的青睐呢? 诗雨萱实在想不明白。 …… 此时,与此地相距一千余里的山坡上,李靖正亲手将九齿钉耙交到猴子的手中,又转而让手下的天将将装着蟠桃的盒子交给了黑熊精。 打开盖子看了一眼,猴子悠悠道:“这都小半年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打算送了,正瞅着看哪天有空上凌霄宝殿和新任玉帝谈一谈,教教他怎么做人呢。” “大圣爷说笑了。”李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连忙躬身拱手,赔笑道:“只是公务繁忙,因为一些事耽误了,再加上这凡间与天庭,消息往返也须点时日,毕竟这蟠桃和九齿钉耙得玉帝下旨末将才能送啊……还请大圣爷多多担待。” “算了,送来就好。”转过身,猴子随手将九齿钉耙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天蓬抛了过去。 天蓬一把接住了九齿钉耙,随手舞了两下,便又默默地站着,不吭一声。 “这位是……” “他是谁不用你管。”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对李靖道:“对了,我还有件事要你们帮我查查,你们之前通缉的那个卷帘大将,帮我查查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第五百一十五章村庄 崖顶上,清心细细俯视着眼前的小村庄。 阳光下,星罗棋布的十几座小屋,长长的篱笆一朵朵的牵牛花,三两个村民赶着耕牛正在田间劳作,一位农妇正在自家的院子里织布,几个孩童在小溪边上玩水。看上去,与寻常凡间的小村落并没什么区别。 “这里是必经之路了?” “是必经之路没错,但是……”诗雨萱低头反复查看自己手中的羊皮地图,好一会,蹙着眉头道:“这地图上没标明这里有个村落啊。” “你的地图哪里来的?” “是我师傅凌云子留下来的,师傅他老人家最爱游山玩水,所以地图也特别多,而且很是准确。” “八师兄的地图啊?这都多少年了,莫说一个村落了,便是国界都早变了,哪里还能作数?”清心朝着村庄又是望了一眼,拍了拍手道:“既然这里是必经之路,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吧。那金蝉子的转世是和尚,又称比丘,这遇着人家了,总要化个缘,借个宿什么的。在这里等准错不了。” 说着,她已经大步朝山下走去。 诗雨萱一怔,稍稍犹豫了一下,无奈叹了口气道:“谁让她是师叔呢?” 说罢,她快步跟了上去。 隐隐地,她总觉得不太合适,不过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危险。 虽说如今的凡间妖怪众多,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但寻常没见识的小妖哪里是她这位师叔的对手呢? 至于那些有些眼界的妖王,总不会想同时得罪须菩提和太上老君两位大能吧? 天庭的话还好说,天军妖王们未必怕,但大能,这可不是说笑的,一旦得罪了,说不准哪天晚上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沿着绵延的山路一路走,两人很快到了悬崖下方,遇见了一个正在劈柴的老人。 那老人见了二人,顿时微微一怔,看得入了神。下一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惊得睁大了眼睛,整个都说不出话来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老头丢掉手中的父子整个匍匐在地,微微颤抖着。 清心连忙小跑着过去,伸手去搀扶老人,道:“老人家,您这是怎么啦?” 那老人眨巴着眼睛道:“你……你们是……是妖怪还是神仙?” 闻言,清心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 那笑容温暖得像冬日的阳光。 “老人家,我们只是路过的行人罢了。” “你们休要欺瞒我,路过的行人哪有你们这样的?” “我们怎么样了?”清心不解地问道。 那老人微微哆嗦着后退了两步,忍不住看了清心一眼,又有些惊慌地低下头道:“此地方圆百里无村落,路过的行人哪里能不带行李?再说了,行人远道而来必定风尘仆仆,哪能如你们这般……这般……” 一时间,老人家竟也找不到词来形容眼前的两个女子。憋了好一会,只眨巴着眼睛低声道:“你们,要么是天上的仙女,要么……就是这山林里的狐妖所化,凡人哪能生得你们这般好看?” 听到这话,清心不由得都笑开了花,那身后的诗雨萱也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清心还是第一次离开两位师傅,也是第一次跟真正的凡人接触。 她低着头抿了抿嘴唇,正色道:“老人家,我不是仙女,也不是妖怪,我只是个人,不过呢……是个有些法力的人。” 说着,清心随手一指,那堆放在一旁的柴一根根飞了起来,惊得那老农都合不拢嘴了。 就在那老人的面前,一根根的柴凌空被劈开,整齐地叠好。 清心拍了拍手,有些得意地说道:“看,我不害您,还帮您干活呢。能是妖怪吗?” 那老头不禁有些迟疑了,却还是两脚发软,靠在一旁的岩石上捂着胸口久久说不出话来。只不断地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两人。 诗雨萱还好,抛开面容不提,那一身的道袍,虽说也不是寻常能见着的,但也不会差太多。 清心对他来说则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了。 不说别的,单单那一身粉嫩翠绿的长裙,就光颜色,看上去已非凡品。还有发髻上简单的几个装饰,细看之下,也都不是普通富贵人家可能拥有的。 再说那面容,更是老人平生未见之美貌。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那老农都有些不敢看了,怕多看两眼,那魂都被吸了去。 就这么呆了好一会,清心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人家,您没事吧?” “师叔,我们还是回去吧,会吓坏他们的。”一旁的诗雨萱低声道。 清心扁着嘴,蹙着眉头盯着老人,依旧站着不动。 又呆了好一会,那老人总算缓过劲来了,小声问道:“你们真不是妖怪?” “是妖怪,会站在这里跟您说话,还帮您干活吗?” “对……也对。”老头子捂着胸口缓缓纾了口气,又低声问道:“那……你们刚刚说你们要干嘛?” “我说我们要在这里等人。” “等人?” “对。”清心仰起头朝着村庄的方向望了望。 此时,村里的人似乎也都发现了两人的到来,一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远远地看着,那目光中夹带着恐惧与好奇。 回过头,清心对老人说道:“老爷爷,我们要在这里借宿几天,能住您家吗?” “借宿?”诗雨萱当场就惊叫了出来:“我们还是在村外等吧,别住到村里了。” “为什么?” “你看他们那样子……方便吗?”诗雨萱深深吸了口气道:“再说了,你是不知道这些山间村落里的房子都是怎么样的,依我看,跟露宿也没啥区别,大不了施点术法变一间宅子便是了。” “我就想住村里,不行吗?”清心白了诗雨萱一眼,又转而望向老农道:“老爷爷,可以吗?” “这……”那老头子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恐怕不太方便吧?” “您不答应吗?” “不是。”老头子连忙摆了摆手道:“只是……真得不太方便。看两位姑娘这身衣着,如何能住在我家呢?” 望着老头子,清心的眉头缓缓地蹙了起来。 这一望,老头子顿时有些招架不住了,连忙道:“我就带两位看看吧,看了,两位姑娘就明白了。” 说着,老头子领着两人沿着田边的小路缓缓朝着村庄走去,那些个村民依旧远远地围观着,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更是看得都丢了魂了。 …… 此时,就在其中一座不起眼的茅草屋里,普贤正透过窗棂的缝隙远远地看着她们。 一旁的僧人低声问道:“师傅,我们等的,莫非就是她们?” 普贤微微点了点头。 “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什么都别做,尽力维持好整个村庄就行了。”深深吸了口气,普贤叹道:“尽力维持好整个村庄就行了,务必,不能让她们看出一点端倪。” “弟子明白了。” …… 就在这一副专门为她而创造的假象中,清心紧跟着老农缓缓地走着,兴高采烈地四下张望。 扛着稻米呆呆望着她的少年,赶着耕牛背着斗笠的牧童,院子里套在石磨上的驴…… 在她的眼中,这平凡村落中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每一件事,都是她在斜月三星洞,在兜率宫没见过的。 那笑容,看得身后的诗雨萱都有些无奈了。 这真的是为了见悟空师叔吗?还是说单纯只是找了个借口出来外面溜达一圈? 走了好一会,老农指着前方道:“那便是老头子的家了。” 远远地,两人看到了一座小小的茅草物,破旧的篱笆围成的院子,那墙看上去根本就是用乱石堆积而成,屋顶上的稻草更是有深有浅,估摸着该是修修补补了许多次。 在那院落中,一个看上去已经有八十好几,老态龙钟的婆婆正坐在小凳子上倒腾着遍地的稻谷。 “这位是……” “这是……我娘。” “那老爷爷您的儿女呢?” 那老农微微一愣,好一会,才低声道:“有一个儿子,二十几年前,不慎被老虎咬死了。我那婆娘也因此害了病……之后,这家里就只剩下我们母子二人。” 闻言,清心连忙尴尬地闭上嘴巴,不敢再问。 一路上,在他们的身后,一众村民都远远地跟着,好奇地张望。 待到走进了院落,清心缓缓走上前去躬身拱手道:“奶奶好。” 那婆婆一惊,连忙抬起头来,却是恍惚了半天,道:“谁……谁?” 老农低声道:“我娘眼睛不太好使。” 说着,走到婆婆的耳边高声吼道:“娘,家里来客人了!” “你说什么?” “我说,家里来客人了——!” “哦哦,客人。”说罢,那婆婆又是呆坐着不动了。 站在最后的诗雨萱无奈地瞧着那婆婆叹道:“看来不只是眼睛,连耳朵都不太好使。这老爷爷的日子还真是……” 清心嘟着嘴悠悠瞥了一眼诗雨萱,从衣袖中摸出了一个白瓶子,倒出一粒金丹,塞到老农手中,道:“爷爷,这个给老奶奶吃下去,眼睛和耳朵就都好了,应该还能延寿二十年。” “啊?”这一说,不仅仅是老农,就连诗雨萱都怔住了。 那老农瞧着掌心的金丹,瞧了瞧自己的母亲,又瞧了瞧清心,一时间都慌了神了。 诗雨萱靠到清心身边,低声问道:“这是……太上老君的金丹吧?” “恩。” “你就这么给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婆婆啊?” “不可以吗?”清心反问道。 “这东西……这应该是太上老君给你提升修为用的吧?多少修士做梦都想得到呀。” “你也想要吗?” “这……我……这谁不想要啊?” “这是我从兜率宫随手拿的。”清心拎着那瓶子在耳边摇了摇,道:“还剩下五颗,就都送给你了,回头我再找师傅要就是了。” 说着,清心已经将瓶子塞到诗雨萱的手里。 一时间,诗雨萱与那老农的神情是一样样地。 眼看着这情况,清心一步步走到老农身旁,将老农手心的金丹拿了过来,轻轻放到老婆婆唇边。 “来,婆婆张嘴,啊~” 就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那老婆婆微微张了张嘴,将金丹含入口中。 紧接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所有人的面前,岁月留下的痕迹,仿佛正被某种力量从那老婆婆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抽离。 脸上的皱纹一点一点地减少,原本已经掉到只剩下几根的头发也飞速地长了出来,干瘪得只剩下骨头的双手也一点一点的充实了起来,就连那空洞的目光中神彩都在渐渐复苏。 不多时,那老婆婆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四周,看着笑盈盈的清心。紧接着,眼眶中热泪一滴滴地坠落。 那四周的人也都一个个惊恐的看着她。 “神仙啊——!是神仙啊——!”不知什么人忽然叫了起来,紧接着,那围在篱笆墙外的村民一个个又跪又拜,呼天抢地。 院中的母子俩也都匆忙跪倒在地,不住得磕头。 清心吓得连忙伸手去扶,一个劲地劝说他们不要再跪了。 …… 远远地,普贤顿时笑了出来。 一旁的僧人不由得疑惑了起来,道:“这也太豪爽了吧,金丹,就拿来这样随便送人?当年玉帝求一颗,都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你知道她是谁吗?” 僧人缓缓摇了摇头。 普贤长叹了口气道:“明面上,她是须菩提排行最末的入室弟子,实际上,她还有另一重身份——太上老君如今亲授的唯一弟子。” 僧人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道:“这世间还有这等人物?” “本来是不会有的。”普贤淡淡笑道:“可万事,总有例外。她就是那个例外,只是不常外出行走,不广为人所知罢了。金丹对她来说算得什么?不过是太上老君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副产物罢了,要多少,也就看心情。” …… 此时,与此地相距百里不到的距离,猴子一行正缓缓地朝这里走来。 第五百一十六章骗局 坐落在山腰的小小庭院中,于义穿着一声蓝紫色的道袍正沿着回廊缓缓地走着。 与六百多年前相比,他虽说眉目依旧,可却已经显得老成了许多。不但蓄起了长须,整个面容看上去也已经如同凡人四五十岁的样子,俨然一副上品地仙的风采。 不多时,他来到一座小阁楼前。 那敞开的房门内,须菩提正背对着于义捋着长须对着棋盘冥思苦想,时不时捋开衣袖下上一子,转过身,又去拿另一色的棋。 “师尊。”于义躬身拱手道:“五庄观的人说清心师叔和雨萱师妹早就离开了,可却还没回来。需不需要弟子出去找找?” 须菩提回头望了于义一眼便又继续盯着棋盘,随口道:“没回来才正常,难得让她单独出去一趟,肯定是玩心起了,跑到什么地方溜达去了,不用管她。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 “可,清心师叔几乎没单独出过门,没关系吗?” “不是还有个雨萱在吗?” “这……” 须菩提回过头来瞧着于义道:“没什么好担心的,该干嘛干嘛去吧。” 于义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得点头拱手,退了下去。 …… 数万里外,小小的村庄因为清心与雨萱的到来一下变得热闹不已,一个个都将她们当成活神仙一样拜。 许多村民听闻她们要借宿,当即回家杀鸡宰羊,准备好好招待两位神仙,一时间,主人家那小小的院落里都堆满了各种礼物。 更有一些患病的村民排起队来请“神仙”诊治。 这一下,清心仿佛捅了马蜂窝一般忙得晕头转向,狼狈不堪,一旁的雨萱看得直叹气。 “难道你做事情之前都不先想想吗?” 这一忙,就忙到日落西山。 老头子好不容易把村民们都撵回去,关起大门来却又是对着两人又拜又叩,搞得清心尴尬万分。 又扶又劝地又是好一会,终于将那老农母子“请”回了屋,清心关起房门,整个便瘫倒在为她俩准备的卧榻上了一阵虚脱。 雨萱盘着手站在一旁静静地瞧着,许久,轻声道:“你这是自讨没趣,跟你说了别进这村庄来了。既然选择了修仙,就不应该跟凡人有过多的往来。毕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 “修仙又不是我自己选的,再说了,有什么关系吗?”清心趴在枕头上“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如同银铃一般清脆悦耳。长叹道:“累是累了点,可你不觉得他们都很开心吗?” “他们当然开心了,有个‘活神仙’站在这里对他们予取予求的。”拿着那白瓶子晃了晃,雨萱拔开盖子凑过去深深闻了一闻,轻声叹道:“而且,还是一个随手就送金丹的‘活神仙’,别说他们了,我也开心呀。” “开心不就好了,计较那么多干嘛?”清心翻过身来,枕着手臂仰卧着。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转悠转悠地四下打量。 这是一件破旧的茅草屋罢了,虽说村民们几乎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搬出来堆在这里,可别说兜率宫了,就是比之一向讲求平淡的斜月三星洞也有着天壤之别。 用雨萱的话说,这里简直就不是修士能住得下去的地方。 可无论对什么,清心都是那么兴致勃勃,转眼之间已经伸手拿来一块小木雕把玩,喜滋滋地说道:“你猜这是什么?” “也许是只狼吧。” “不对,狼的耳朵怎么会是圆的?” “说不定就是胡乱雕刻的,哪个村民做梦梦见的也不一定。”雨萱坐到卧榻上,忍不住说道:“师叔啊,你真的不知道那些金丹有多珍贵吗?据我所知,天庭能获赐金丹的天将,可是屈指可数啊。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败家呢?” “金丹珍贵我当然知道了。”清心一个翻转,趴在卧榻上,盯着那奇怪的木雕细细地瞧着,那眉头不由得都蹙了起来,托着腮道:“可我身上只有这个。再说了,金丹这东西,吃多了还能长肉不成?我已经吃过许多了,再吃,也没什么意义。师傅平时不随便送人,是因为他怕一堆人整天像苍蝇一样围着兜率宫找他串门要东西。” “就算你用不上也不应该这样随便给人啊?” “如果由雨萱来决定,你看到收留我们的老爷爷的母亲老迈不堪一身是病,而你又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他的问题,你会因为金丹珍贵而视而不见吗?” 这一问,雨萱顿时怔住了,涨红了脸道:“凡人生老病死,这都是规律,有什么可叹的?” “这都是不作为的借口才是吧?” “这普天之下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你能帮得了谁?” “帮得了我见着的,没见着的那没办法。但见着的,举手之劳,为什么不呢?” “可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清心淡淡瞥了雨萱一眼,眉目带笑地说道:“我给出去的是一件我压根就用不上的东西,他们得到的是对他们来说意想不到的礼物,还给我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低着头,清心依旧细细打量着那手中的木雕,雨萱却已经被这一番话说得沉默了。 许久,她只得轻声叹道:“真是败给你了,还好你有两个师傅,再折腾也败不光他们的身家。” …… “老君的这徒弟……”阴暗的屋子里,两位僧人对视了一眼,道:“也未免太天真了吧。修仙之路漫漫,就这样的性格,若不是有须菩提和老君护着恐怕早早地就被淘汰了。须菩提和老君究竟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文殊淡淡笑了笑,凝视着窗外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东西,讲求的是机缘。天真点也没什么不好,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找她当突破口。这,也是机缘。” …… 此时,房间内,清心干脆将村民送来的小物件都搬到了油灯下,借着灯光一件件细细地查看着,那目光,就好像一个孩童在看自己的新玩具一般,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雨萱搭着话。 “这个花瓶品相不错,我想把它带回去送给师傅。” “这破瓶子有什么好?老君会稀罕这种东西?” “他肯定会喜欢的,上次我送给他一个稻草做的娃娃他也很开心。” “他是哄你开心的吧?这种东西凡间到处都是。” “稀罕的东西不一定珍贵,更不一定是好东西,最重要的是合心意。”回头瞥了雨萱一眼,清心嘟着嘴问道“你不会还在为金丹纠结吧?” “你让我怎么能不纠结呢?”雨萱反问道。 “好啦,别想那么多。人生路漫漫,老想这些东西多累啊。”清心掩着嘴笑了起来,道:“过来帮我挑礼物吧。这一趟回去,两个老头子肯定要说我,得找点东西堵他们的嘴。” 雨萱的眉头这才缓缓地舒展了开来,轻叹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又不是我的金丹,我纠结个啥呢?” 说着,她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陪着清心开始挑起了礼物。 …… 小屋里的两位僧人都缓缓朝着普贤望了过去,其中一位低声问道:“师傅,就这么由着她们嬉闹吗?” 普贤缓缓仰起头,抚着下巴道:“接下来……得想办法获取她们的信任。这恐怕不能靠那些幻化的村民了,做得到吗?” 说着,普贤缓缓地朝自己的其中一位弟子望了过去。 那弟子的眉头当即微微一蹙,透过窗棂朝着清心所在的房子望了一眼,双手合十道:“弟子,定不负师傅的嘱托。” 说着,他已经幻化成一个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破局布衣的青年村民,打开木门,借着月光,沿着田间的小道朝着远处还点着油灯的房屋走了过去。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弟子,站在窗前的普贤那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悠悠道:“只是安插了几个探子就……须菩提啊须菩提,你怎么就露出这么大一条尾巴了?” 一步步走向那点着油灯的房子,那幻化成村民的僧人不禁有些忐忑了,他双手一翻,变出了一个盘子托在手中,盘内盛着一个小巧的盒子。 缓缓地来到房门口,他干咽了口唾沫,挤出一副憨厚又略带点谄媚的神情,伸手敲了敲门。 “两位神仙睡了吗?小的有件礼物想送给两位神仙。” 那门缓缓地开出了一条缝。 然而,下一刻,普贤,那幻化成村民的僧人,以及站在普贤身后他的另一位弟子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顺着那门缝,一把出了鞘的剑闪着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了出来,瞬间顶住了僧人的咽喉。 紧接着,房门被彻底推开了。 油灯的火光中,清心握着剑冷冷地瞧着那僧人,在她的身后,雨萱同样亮出了圆盘状的法器警惕地注视着门外的僧人。 “两位神仙……你们这是……” “你应该还不是主谋吧?”注视着对方,清心缓缓地笑道:“欺骗我的感情,可是得付出些代价的。”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金光从清心的身上闪过,瞬间,房屋化作大树,村民变回林间的动物挣扎着逃开。 幻术被强行解除了。 月光下,清心持剑的手微微用力,顶住僧人的咽喉,侧过脸去望向远处立着的普贤。 仰起头,清心轻声道:“原来是普贤尊者啊,怎么不在灵山参悟佛法,跑这儿来了?” 愣了好一会,普贤缓缓地鼓起了掌:“漂亮,你……怎么识破的?” 注视着普贤,清心淡淡道:“送我的东西里面,出现了几样不属于西牛贺州的特产。” 第五百一十七章绕开? 夜风徐徐地吹着。 寂静的山谷之中,月影随着枝叶摇曳。 清心与普贤隔着数百丈的距离静静对视,站在清心身后的雨萱紧紧地握着法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那被清心用剑顶着咽喉的僧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微微侧过脸朝着普贤投去求助的目光。 许久,普贤忽地笑了出来:“幻术没有破绽,破绽在施法的人身上。原来如此。只是,清心施主除了斜月三星洞和兜率宫,并未在其他地方多呆过,竟也知道这里面哪些是西牛贺州的特产,哪些不是,实在难能可贵啊。” “你忘了我有一个曾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师傅吗?”清心手中长剑一抬,顶着僧人咽喉的剑尖又略略紧了几分,笑盈盈地说道:“说吧,堂堂西方普贤尊者,对我这不入世的小女子布迷阵,究竟是何目的?” “清心施主多虑了,其实,也没什么目的。”普贤淡淡道:“只是想与施主探讨一下佛门经典,又怕施主心存疑虑罢了。” “哦?既然对我没什么目的,那就是对我那师兄有什么目的咯?”清心当即问道。 普贤依旧是那淡定神色,轻声道:“看来,清心施主对贫僧成见颇深呐。” 清心深深吸了口气,悠悠道:“摆这种迷阵,就不要怪别人有成见了。现在被识破了,说吧,是你自行离开,还是战个痛快?” 这一说,普贤当即怔住了。就连站在清心身后的雨萱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脸错愕地望着面色冷峻的清心。 要知道普贤可是西方排得上号的人物,论实力,比之镇元子也不遑多让。 那气氛一下僵住了。 好一会,普贤正了正神色道:“清心施主与贫僧交手,能有几成胜算?” “实不相瞒,三成。” “三成便战,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只见清心缓缓伸出三指,那三指之间夹着一蓝一白两枚丹药大小的球体,轻声道:“不过,清心有十成把握可以撑到两位师傅赶到。” 须菩提和太上老君一同赶到…… 闻言,普贤嘴角顿时微微抽了两抽。 这是要引发佛道两门大战的意思啊…… 稍稍犹豫了一番,他抿着唇,缓缓地退后,轻声道:“既然如此,贫僧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 说罢,化作一缕青烟消散风中。 见状,清心缓缓挪开了顶着僧人咽喉的剑尖。两位僧人皆双手合十,朝着清心躬了躬身子行了个礼,紧接着,化作两道金光消失在天际。 他们一走,雨萱顿时瘫坐在地,捂着胸口重重地喘息着。 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 “如果……如果刚刚他真的应战,怎么办?” “应战了就打呗。”清心“锵”地一声将长剑收入鞘中,转身伸出一手捉住雨萱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轻声问道:“没事吧?” 雨萱缓缓地摇了摇头,有些忐忑地望着神色淡定自若的清心,低声问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怕吗?” “有点吧。” “有点?”雨萱不禁蹙起了眉头。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雨萱低声问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于义师兄也说过,悟空师叔这次出山,跟佛门怕是又要再起纷争了。万一,万一我们不小心卷入……” “你怕了?”清心轻声问道。 “你不是也有点怕吗?”雨萱当即反问道。 抿着唇略略想了下,清心仰起头道:“师傅教了我一个道理……” “哪个师傅?” “太上老君。”清心清了清嗓子道:“师傅说,怕是不能解决问题的,甚至可能让形势恶化,因为,对手最喜欢的就是对付心有顾忌的人。只要你怕了,就意味着他可以对你肆无忌惮了。现在悟空师兄敢对天庭予取予求,不就是因为知道天庭怕他吗?即使现在不出手,也只是因为时机不成熟。如果你不怕,那么对方在动手之前就必须先考虑一下激怒你的后果了。” 雨萱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嘟着嘴道:“但‘无畏’则可能让自己深入险境而全然不知。” 清心扑哧一下笑了,乐呵呵地说:“放心吧,对方既然一开始选择了用幻术迷惑我们,就说明他们的目的没办法单靠用强达到。我们现在已经识破,有了警惕性,他们暂时不会自讨没趣地出招的。” 说着,清心开始四下打量。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继续等呗。”清心淡淡叹了口气道:“既然来了,总要见过面再走。有些事,还是必须要知会一下悟空师兄的,毕竟是同门。” …… 五十里开外,猴子正悬空眺望着前方。 “怎么啦?”从身下骑着白马路过的玄奘轻声问道。 猴子缓缓落到玄奘身旁,牵起缰绳道:“有人使用大型术法,不过已经解除了。似乎是佛门幻术一类的东西。” “多远?” “五十里开外吧。其实昨天我就感觉到了,只是不太确定。这一带一无道观,二无妖怪,连人类的城邦都没有,有可能是针对我们设下的埋伏。”说着,猴子仰头吆喝了一声道:“都打起精神来,这附近可能有埋伏!” 走在前方扛着九齿钉耙的天蓬缓缓回过头来看了猴子一眼,落在后面的小白龙则已经吓得瞪大了眼睛。 “有埋伏?什么埋伏?” “注意就是了,管他什么埋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荒芜的山间,一行人依旧缓缓前行着。 就这么五十里的距离,他们足足走到第三天的午后才走完,中间又在山林间露宿了一个晚上。 抵达那山谷的时候,正是阳光温软。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错落有致的十几座房屋,三三两两在田间劳作的农夫,小溪边嬉戏的儿童。 望着这村落,猴子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大圣爷之前说的大型术法,可是这儿?” “是这儿没错,可是……”猴子顿时有些拿捏不定了。 若说那感知到的地点是荒郊野外也就罢了,可竟然是一个村落? 就这样一个寻常村落,怎么可能有人施展什么术法?如果说这村子本身就是所谓的佛门幻觉,他为什么却看不出一点端倪? 难不成是如来亲自来了? 犹豫了许久,猴子仰起头看着骑在马上的玄奘道:“要不,绕开吧?” 第五百一十八章被发现了 灵山,大雷音寺。 阳光下,一株株巨大的菩提树遮天蔽日,翠绿的草坪艳丽得如同画卷一般。 三三两两的僧人散落各处,或诵经,或品茗论道。 那远处,一座座高耸的浮屠塔若隐若现,几只飞鸟从天空中滑翔而过。 普贤带着两位门徒大步走在步道上,交错而过的僧人一个个停下脚步默默地向他躬身行礼。 远远地,普贤望见了大树下盘腿而坐的文殊、正法明,还有灵吉。 一步步朝他们走了过去,普贤躬身坐了下来,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两个门人可以离开了。 正低头闭目的正法明微微抬头望了普贤一眼,道:“回来了?” “回来了。” “如何?” 普贤无奈笑了笑,道:“连那女娃的一关都没过,就被识破了。看来,还是小瞧她了。” “你小瞧的是太上老君和须菩提。”一旁的灵吉悠悠道:“这两个人教出来的徒弟,即便是溺爱了,又岂是你能随便糊弄得了的?” 普贤抖了抖衣袖,仰头道:“一点小挫折而已,回头再战便是了。”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文殊调侃似地摇头道:“我是认栽了,今世的金蝉子,虽说修为尚未大成,可论那普渡之道,比之十世之前,却是悟得更加深了。” “深不深,未可知也。”普贤伸手夺过文殊手中的佛珠,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跟着他的,哪一个不是沉沦苦海之中,他渡了谁了?” 正法明双手合十,淡淡道:“且行,且看。” …… 阳光下,猴子站在山坡上静静地眺望着前方的村庄,那眉头紧紧地蹙着。 “绕道?”天蓬冷哼道:“原来大圣爷也有绕道的时候啊?” 猴子当即横了他一眼,转而望向骑在马上的玄奘道:“这村庄有些蹊跷,像佛门的幻术,可又似乎不是。也许是什么人给我们布的局,实在没必要涉险。” 玄奘缓缓摇头,勒着缰绳策动白马原地打转,远远地望着那村庄道:“这一路,我们便是要不惧艰险。” “你这么说也在理。不过,你可想好了。如果不是那阵术法波动,我都会将它当成一个寻常村庄看待的。要真是假的,不是如来亲至,就是用了什么厉害的法宝。而且如果整个村庄都是幻术变的,那本身就已经没有渡的必要了,何必呢?” “那就会会那施法的人。” 说着,玄奘两腿一夹,策动白马缓缓向前。 “我们维持这样子进去吗?”黑熊精指着自己的脸小声问道。 猴子摆了摆手道:“就这个样子,懒得变了。” 说着,他幻化出金箍棒握在手中,快步跟了上去。 顿时,眼看这一个和尚带着猴子和身躯庞大的黑熊精从山上奔下来,整个村庄一时间乱成一团,村民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往回跑。 玄奘连忙勒停了马回头看了猴子一眼,高声喊道:“诸位施主,贫僧自东土而来,往西天取经,只是路过此处。诸位无需惊慌!” 正言语间,猴子已经跟了上来,顿着金箍棒瞧着那惊慌失措的村民悠悠道:“装还挺像的。” 玄奘轻声问道:“大圣爷有几成把握他们是幻术?” “五成吧。” 这一说,玄奘当即下马,转身交代道:“贫僧过去与他们说说,你们先不要过去,莫吓着他们。” “你要出了事怎么办?” “出了事,那就是天命。”深深吸了口气,玄奘卷起衣袖,一步步地朝缩成一团的村民走了过去。 正当此时,猴子已经缓缓凝聚了灵气,准备一有异动,随时发作。 随着玄奘与那村民的距离越来越近,其他人也都不自觉地做好了战斗准备,默默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一步步走到与村民相距不过一丈的距离,玄奘双手合十道:“请问,那位是村长?” 聚在一起的十几个村民都惊恐地注视着玄奘。 许久,人堆中猛然伸出一只手来。 “我……我是。” 村民们迅速让开了一条过道,一个拄拐的驼背老头缓缓走了出来。 那老头瑟瑟发抖地干咽了口唾沫,望着玄奘轻声道:“你是人是妖?” “贫僧是人。” “那他们呢?”那老头指着玄奘身后得猴子与黑熊精问。 “是妖。” 这一答,村民们又是惊慌失措了起来,通通往后缩了一步。 玄奘连忙说道:“不过,他们绝不会伤害诸位。” “他们是妖,你跟他们在一起,你肯定也是妖怪——!你说的谁信啊?”人群中有人尖叫了起来。 顿时,所有人都纷纷点头,那恐惧的神色越发浓郁了。 玄奘连忙撑起笑容道:“诸位施主,请不必顾虑,我们只是路过,借宿罢了。绝不会伤害诸位。” 然而,无论他怎么解释,他往前一步,那些个村民就后退一步。 …… 小小的房间里,清心握着一个巴掌大,闪着微光的八卦,已经笑开了花。 “这和尚,不会是有病吧?师兄就保护这么一个人呐?” 雨萱靠在窗边眯着眼睛细细地看着,轻声道:“他大概是想跟那些村民好好谈谈吧,可惜这些村民都是你变的,他没可能说服得了。” 说着,她将目光瞥向了另一边,远远地望着猴子,叹道:“悟空师叔,看上去比以前沧桑了好多。” “你以前就认识我这师兄吗?” “认识,我差点还拜了他为师呢。”雨萱深深吸了口气,有些落寞地说道:“那时候我还在昆仑山,因为师妹的事情,沾了些祸事。呵呵……刚认识的时候,我是纳神境,悟空师叔也是纳神境。可他是师尊的弟子,只要我拜了他为师,就可以离开昆仑山保住性命了,所以那时候我想拜他为师。可惜他不肯,刚好遇见师傅凌云子……还是在悟空师叔的煽动下,师傅才收我为徒的。” “那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以前?以前眼中总是带着杀气,天不怕地不怕。” “是啊,确实是天不怕地不怕,三界给他毁得差不多了,天庭都给他端了,我太上师傅被他弄得差点咽气。” “清心师叔不喜欢悟空师叔吗?” 清心略略想了想,答道:“谈不上讨厌,但肯定也谈不上喜欢。他太能惹事了,简直就一天生的祸害。” “那怎么能怪他?”雨萱掩着嘴咯咯笑,轻声道:“要真都是他一个人的错,当初斜月三星洞的师叔们怎么可能倾巢而出到花果山去帮他?” “是啊。”清心小声嘀咕道:“而且还九个全部陨落了呢,到现在都没复活,搞得整个斜月三星洞除了师傅全叫我师叔。” “当时有些事,是你不知道的。”雨萱远远眺望着猴子,低声道:“悟空师叔当时真是被逼疯了,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一心想要跟太上老君同归于尽。所以,才会干出那些事。” 清心轻轻挑了挑眉道:“是吗?我怎么觉得都是他在逼别人呢?” “接下来,你该现身了吧。” “先不现身。”清心仰着头悠悠道:“师傅的异域镜可比普贤佛的幻术高明多了,虽说伤不了人,但师兄一时半会还是识破不了的。我们就慢慢看戏呗,什么时候该出去了再出去。” …… 此时,玄奘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总算是向村长表明了自己这一行人是没有危害的,可惜点头相信归相信,一说起借宿,那些个村民却是纷纷摇头。 又是折腾了好久,村长最终指着村口一间已经破败的茅草屋道:“你们既然说不介意条件好坏,要不,就住那里吧。反正也只是一宿。” 说罢,一众村民便忐忑地瞧着玄奘。 玄奘回头看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双手合十道:“那,贫僧就代一众友人谢过村长了。” …… 入了夜,玄奘在那茅草屋里点起了借来的油灯,将它高高地悬到破旧的柱子上。 小小的茅草屋看上去也就两丈宽,一丈长,那些个堆放的农具刚刚才被村民们拿走,满地的泥沙,抬起头,甚至都能望见星空了。 还好没下雨,不然这屋顶铁定漏水。 从玄奘身旁走过,小白龙悠悠地嘟囔了一句:“这和露宿有什么区别?” “也算”玄奘轻声叹道:“贫僧要悟普渡之道,自然要到人群中去,若是避世,这普渡,又有何用?” “这里说不准还都是幻术呢。” “如若是幻术,那便等施法的人出来,问个清楚。”玄奘随口答道。 此时,猴子还在村庄里四处悄悄地查探着。 虽说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总感觉这整个村庄都有些不对路。 屋子里,雨萱小心翼翼地问道:“悟空师叔感觉不到我们吗?” “你信不过师傅的法宝?” “信得过,不过,先前你都能识破普贤佛的幻术,悟空师叔见识广博,说不定也……” 清心笑盈盈道:“我的和他的,是两个不同的幻术。普贤是需要人去运作的幻术,若非无所不知,总有算漏的地方。我这可是不可能算漏的,只要他没有直接捉到我们,永远都发现不了。” 话音未落,只听房门“咣”的一声被踹开了。 两人一惊,连忙回过头去。 “总算找到了。”那门外,猴子拄着金箍棒,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说实话,可以饶你们不死。” 第五百一十九章镇元子的决定 “立即出来!否则我可就动手了!”猴子拄着金箍棒站在门口怒吼道。 那声音在山谷中缓缓回荡着。 远处,所有村民,乃至村中的所有牲口都停止了动作,整个村庄如同定格了一般,就连庭院中的叶片都停止了风中的摇曳。 察觉到异样的众人匆匆从房中奔了出来,远远地眺望。 许久,那黑漆漆的茅草屋中终于有了动静。 率先跨出房门的,是穿着一袭道袍的雨萱,她微微低着头,目光有些闪烁。 见到她,猴子不由得微微一愣。 六百多年没见,加上雨萱本身外貌和修为也都有了比较大的变化,猴子一时之间没办法立即认出她来。可还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没等猴子开口,她便躬身朝着猴子拱了拱手行礼,道:“诗雨萱参见悟空师叔。” 这一说,猴子才幡然醒悟过来,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轻声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还给我布迷阵?” 话音未落,那房中的另一个人也走出来了。 月光下,清心穿着一袭翠绿的长裙,眉目如画,抿着嘴,睁着一双明媚的眼睛,歪着脑袋懒懒地瞧着猴子。 那神情看上去就像一个捣乱被捉个正着,却又不肯认错的孩童一般。 “你是谁?” 一旁的雨萱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清心师叔,是师尊两百年前新收的入室弟子。” 清心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不乐意地拱手。 “清心拜见悟空师兄。” “老头子还新收了个女弟子?”猴子伸手抹了把鼻子,拄着金箍棒笑道:“我还以为他不会再收了呢。” 清心的眉头蹙了蹙,随口问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我刚刚明明已经封了所有的气息。” “用眼睛找的呗,这村庄才多大?理论上找不到,不代表实战的时候真的找不到。”瞧着清心,猴子伸手指了指四周,轻声道:“话说回来,这幻术是你使的?” “是。” 说着,清心随手一扬,定格了的村庄中的人和牲口,包括房屋农田,所有的一切都随风飘散,消失无踪了。 盯着清心,猴子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玩玩而已。悟空师兄不喜欢这种玩笑,以后不开便是了。” “玩玩而已?”闻言,猴子当即冷哼了一声,道:“是老头子授意的吗?” “不是。”清心仰起头,抿着唇道:“是清心自己的决定,我从小就喜欢看耍猴。” 一旁的雨萱差点笑了出来,一惊,连忙捂住了嘴,略带惊恐地望着猴子。 清心脸上也是闪现了一丝笑意,又连忙收了收。 猴子的眉头不由得蹙成了一团了,有些疑惑地瞧着眼前这女子。 这是怎么个意思?来找茬的? 这世界,敢拿他是猴这点开玩笑的可实在不多,这师妹算是怎么回事?她不知道自己是杀人不眨眼的妖王吗? 就算原本不知道,雨萱也该会告诉她自己过往的那些劣迹才对吧? 老头子收这么个徒弟算是怎么个意思? 短暂的沉默之后,猴子稍稍收了收神,侧过脸去对着雨萱轻声问道:“师傅他老人家现在可还好?” 还没等雨萱开口,清心便抢答道:“好得很。” 这一答,猴子的目光又转而望向了她。 “师兄们都复活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复活?” “师傅说暂缓。” “暂缓?” 伸手撩了撩发鬓,清心悠悠道:“你的问题还没解决,万一复活了又被你害死怎么办?” 此话一出,一旁的诗雨萱一惊,连忙往后缩了半步。 猴子的脸顿时微微抽了抽,冷哼道:“现在斜月三星洞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搬了。” “搬到哪里去了?” “暂时不想让你知道。” “你跑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一连串好似逼问犯人似的问答之后,猴子总算问到了点子上。 清心仰起头转悠着眼睛略略想了下,深深吸了口气,撅起嘴道:“来告诉你,道家和佛门都准备要收拾你。你惹的事不小啊。” “这些我都知道,让他们有种一起上。” “还有,顺便告诉你别再惹事了,安分点。” “这是师傅让你说的?” “是我想跟你说的。你毕竟还是斜月三星洞的门徒,惹了事,祸害了师门,牵连了我等,就不好了。” 顿时,两人又是沉默了,猴子冷冷地盯着清心,那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清心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天。 一旁的诗雨萱,远处的玄奘等人都看得有些发愣了。 许久,猴子哼笑了出来,悠悠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知道啊,和我一个爱惹事的师兄。” “知道我爱惹事还这样跟我说话?” “不行吗?” 这一问,猴子顿时笑得更欢了,那笑声中渐渐多了一些别样的味道。 清心依旧高傲的仰起头,好似没看见一般。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诗雨萱心惊胆战的。 她见过的,有谁敢这么挑衅猴子? 细想之下,好像也只有那被压在华山的三圣母。可那是因为她跟猴子之间有情分在,不管她如何闹腾猴子都只能让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其他还有什么人吗? 答案是:没有。 如果抛开清心是猴子师妹这一点,雨萱甚至丝毫不怀疑挑衅者会被当场一棍子打死。 许久,猴子的笑声总算渐渐停歇了,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去望着远处玄奘等人道:“行,当然行。小师妹嘛,咱让着点也是应该。师傅他老人家时常都教导门人,应该尊老爱幼。身为师兄,自然要多迁就师弟师妹了。” “知道就好。难得你还记得师傅的训示,既然如此,那就安安分分地回花果山去,别再给师傅捅娄子了。” 清心面无表情地瞧着猴子,从衣袖中掏出一片玉简朝着猴子丢了过去,被猴子稳稳接住。 “这个是留给你的,另一片,我会给师傅。有空记得去给师傅他老人家请安,别出来了还装傻。当人家的徒弟,总该要像个徒弟。” 一通仿佛长辈对晚辈的训示,完了,清心转身就要走。 正当此时,猴子金箍棒重重一顿。 只听“咣”的一声,地面龟裂了,片片土屑扬起,在脚下形成了一片淡淡的灰色迷雾。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正要离去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诗雨萱的额头已经隐隐开始冒汗了。 清心眯着眼缓缓回头,若无其事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说过你们可以走了吗?”猴子用棍子指了指诗雨萱道:“不关你的事,让开。” 诗雨萱默默点头,在清心鄙夷的目光中往后退了两步。 远处的玄奘见形势不对,当即朝他们小跑了过来。 还没等他开口,猴子已经随手一指,喝道:“放心,我不打女人。这是师门内部的事,也轮不到你插嘴。” 玄奘连忙停下了脚步,手足无措。 见着眼前这般情形,清心整个怔住了,那脸色明显变了变,却还是强撑起原本的那副冷漠的神情瞧着猴子道:“你想干嘛?” “不干嘛,师兄要教一下师妹什么叫尊重师长罢了。” 看猴子两手握得“噼啪”作响,清心一惊,在衣袖中的手暗暗攥紧了那报讯用的两枚圆球。 可惜的是,那距离实在太近了。 先前她与普贤相距百丈,如今与猴子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丈。更糟糕的是,猴子的速度比普贤更快。她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捏破那两枚圆球。 只一瞬,无需清心开口威胁,猴子已经身形一晃出现在她身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剧痛之下,那两枚报讯的圆球悄然掉落在地。 惊恐地望着猴子,清心尖叫道:“你要干嘛?住手!小心我告诉师傅!” 近在咫尺的距离,猴子瞧着清心笑道:“奉劝你还是别使用那些个法宝了,你用一样,我没收一样。如果你觉得不满意,可以让师傅来找我要回去。” …… 大约两刻之后,清心被猴子用她随身携带的捆仙索五花大绑挂到了树上,骂骂咧咧地,猴子则盘着手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 “你个无赖!无耻之徒!我一定要向师傅告状!一定会的!” “去告吧,找师傅告你师兄我状的还少吗?这方面玉帝有经验,有空你可以多跟他交流一下心得。” “你——!迟早我一定会报复的!你给我小心点!” “我等着你的报复。”回过头,猴子指着诗雨萱道:“明天天亮之前不准放她下来,不然我就把你也一起挂上去。没情面讲,懂吗?” 雨萱连忙点了点头。 “雨萱你!” 缓缓地抬头,猴子嬉笑着瞧着清心道:“好好在这里呆着吧。你还嫩得很。有空呢,让师傅教教你什么叫天高地厚。光牙尖嘴利是没用的,拳头,才是道理。” 说着,猴子拍了拍手,领着玄奘等人扬长而去。 小白龙还时不时回过头来望她一眼,那目光透着无限的同情。 若换着一般的师门,师妹招惹师兄,惹了也就惹了。坏就坏在她的师兄是这位大圣爷。此时此刻,小白龙只想对她说:“没死算走运了,知足吧。” 一路上,玄奘缓缓走到猴子身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圣爷,她毕竟是你师妹,就这么……悬着,恐怕以后见了须菩提祖师不好交代吧?” 猴子摆了摆手道:“我需要对他交代什么吗?他算计我也没向我交代过。见了面,叫声师傅便是了,他也不会想与我多说的。再说了,就她这性格,比我还破,受点挫折也好。法器我都留给诗雨萱了,解开也就一瞬间的事。真有事她懂怎么做的。” 说着,猴子又低声喃喃自语道:“妈的,还以为是来给你找茬的,没想到是来给我找茬的。” …… 大树下,清心重重地喘息着,怒目瞪着诗雨萱。 “师叔,我真不能放你下来。” “他都已经走远了!” “可他还会回来的,悟空师叔的性格你不知道,他说捆你到天亮,就肯定捆你到天亮。说不准,他正在附近监视着呢。” “你那么怕他干什么?” “因为他是大圣爷啊。”诗雨萱低下头,小声嘀咕道:“大圣爷不可怕,这世界还有谁可怕啊?” 闻言,清心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那悬空的脚用力一蹬,捆仙索顿时勒得更紧了,痛得直冒冷汗。 咬着牙憋了许久,她尖叫道:“他早晚会后悔的!” …… 此时,万寿山五庄观的大殿中,烛火吱吱地燃烧着,偶然爆开几粒烛花。 昏红的大殿中,镇元子与匍匐在地的太乙真人默默相对,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许久,镇元子捋了捋长须道:“你先抬起头来吧。” “万寿大仙不答应,弟子便不抬起头来!” 镇元子不由得笑了,无奈叹道:“这样没意思的。你好歹也是天上地下有数的地仙,何必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搞得自己好像那些个凡夫俗子一样,自降身价。” 太乙真人依旧匍匐在地,高声答道:“兹事体大,太乙也是无奈之举,还请万寿大仙见谅。” “这事情你那师傅都不管了,你管有什么用?” “太乙自知人微言轻,所以只能求助于万寿大仙。那玄奘西行证道,当真是非比寻常。当日一战,我道家损失惨重,那佛门早已呈掌握三界之势。若此次玄奘证道普渡再成,佛门必大盛。届时,我道家必沦为二流教派。再掌三界之日,遥遥无期。想当日,便是因为众大能错估了妖猴的实力,才铸成大错,今日万万不可再重蹈覆辙了呀。还请万寿大仙念及天下同门,早日出手干预!” 话到此处,太乙真人已是痛哭流涕,以袖拭泪。 镇元子捋着长须注视着匍匐在地的太乙真人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你去见过通天教主了吗?” “见过了。” “他怎么说?” “通天师叔说按师傅的意思办。” “兜率宫去过了吗?” “去过了。” “老君跟你怎么说?” “太乙去了三次,老君始终不肯接见。” “斜月三星洞呢?” “同样不肯接见,只以琐事推搪。” 镇元子微微仰着身子,捋着长须笑道:“合着,是老夫不够坚决,所以你总往老夫这里跑?” “万寿大仙怎么能这么说呢?”太乙真人连忙仰起头,面色惊恐。 “那不然怎么说?”镇元子反问道。 这一问,太乙真人却也只能微微低下头去。 又是沉默了许久,镇元子朝殿外望了望,撑着膝盖轻声叹道:“这样吧,西行究竟是利是弊,老夫暂时也不断言。反正呢,他们一行,也会路过万寿山。既然如此,老夫就请他们在这里小住些时日,届时,再做打算吧。” 第五百二十章五庄观 三十三重天。 如荫绿木间,清心气冲冲地走着,雨萱踏着碎步紧紧跟随。 “师叔,这真不能怪我,悟空师叔的脾气你不知道,真生起气来,连南天门都给攻破了,玉帝不也给他杀了一个吗?真要放你下来,万一被他看到了,可就不是吊一夜这么简单了。雨萱真的不是有意不放师叔下来啊。” 清心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冷冷地瞥了雨萱一眼道:“跟着那猴头去,别跟着我。” “师叔……” “他才是你师叔,我不是了。” 说罢,清心迈开步伐继续往前走,脸色阴沉。 雨萱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得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低声劝道:“师叔,悟空师叔真是招惹不得的。你看连太乙真人都拿他没办法,要求助万寿大仙。你别听万寿大仙左一个收拾右一个收拾的,那都是说的场面话,当年悟空师叔都还没突破到天道修为,他自己不也被打得满地找牙吗?不是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出手相救,他早就神形俱灭了。” “所以我就该咽下这口气吗?这世间难道还真没人治得了他?” “有。” “谁?”清心当即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诗雨萱。 眨巴着眼睛,雨萱扭扭捏捏地答道:“如来。”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难道你要我去找如来?换一个。” “还有一个,就只剩下三圣母了。” “三圣母?”清心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对,找三圣母。”雨萱点了点头道:“悟空师叔对她绝对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师叔可以试试……试试到华山去找三圣母,她现在被二郎神压在华山下,已经六百多年了。兴许她会愿意帮师叔出这个头也说不定。” 闻言,清心的眼神顿时变得冷淡了许多,喃喃自语道:“去找他老婆来帮我出气,丢不丢人?” 说罢,扭过头又是迈开步子气冲冲地朝前走,雨萱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一路遭遇的兜率宫道童,一个个望见清心这幅神色皆恨不得绕道走,实在躲不过的,便默默立定行礼。 真要论起来,他们一个个都还是清心的师兄,可惜这入室弟子与那旁的弟子地位实在相差甚多,再加上太上老君的宠爱,清心的任性。这小师妹清心一旦生起气来,他们这些当师兄的除了躲还能如何?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小阁楼前。 清心站在楼前抬头望了两眼,便迈开脚步要朝里走。 一旁把门的道童连忙拦了上来,低声道:“清心师妹,这里没有师傅的手令,是不能擅自进入的。” 瞧着他,清心冷冷道:“我找师傅。” “师傅不在里面。” “师傅在不在,我进去一看便知,不用你来说。” “可这里没有师傅的手令,任何人等不得擅闯。” 这一说,清心当即笑了出来,笑得那道童一阵心慌。 指着自己的脸,清心对那道徒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就是手令,兜率宫就没有我清心去不得的地方。” 说罢,清心一把推开道童,大步跨过了阁楼的门槛。 那道童也不敢强加阻止,只能在身后默默地跟着。 闯入空荡荡的阁楼中,清心气冲冲地踢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房门,转眼之间,已经将整个阁楼搜了个遍,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翻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清心只好叉着腰在阁楼的大厅中来回踱着步,冥思苦想。 那门外兜率宫的道童已经聚集四五个,一个个都是远远地看着,没有人敢开口制止。 雨萱小心翼翼地说道:“会不会老君真的不在呢?” “肯定是躲起来了。”清心气鼓鼓地说道:“就不该提前告诉他我来找他干嘛。” “也许老君有什么事呢?” “他早退隐了,还能有什么事?平日里什么闭关云游之类的都是说给玉帝听的,骗谁啊?” 正当此时,已经身为兜率宫大管家的雀儿从门外走了进来,望见遍地的狼藉,轻声问道:“清心妹妹怎么啦?” 清心淡淡望了她一眼,稍稍收了收脸上的怒意,抿着唇嘟囔道:“没什么,找师傅呢。不知道老头子跑哪里去了。” “师傅有些琐事要处理,所以得离开兜率宫几天。”瞧着清心,雀儿恬静地笑了笑。 这一说,清心不由得看着雀儿发愣了。 许久,她狐疑地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到一旁放置的一个一人高的精致木盒前。 雀儿顿时一惊,不自觉地伸出一只手要去制止。 还没等雀儿开口,只听清心故意拉长了声音道:“他在不在,看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了。” 说着,她已经伸手翻开了木盒盖子,随手抓起了一把木盒中的黑色碎末。 在场的众人不由得都有些错愕了。 …… 阁楼的地下室中,两个老头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面面相觑。 须菩提低声问道:“那个……是天道石的粉末吧?” 太上老君苦着脸点了点头:“本想留个纪念的。” 须菩提捋着长须笑了出来,道:“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呀。” “你没份教吗?怎么就是老夫一个人的错了?”白了须菩提一眼,太上老君悠悠道:“别急,她找不到我,自然会去找你。到时候有你苦头吃的。” 稍稍沉默了一下,太上老君又愤愤道:“你怎么就想得出让她去见那猴子呢?以她那脾气,再加上那猴子的脾气,这两个人撞在一起能不出事?” “你之前不是还让我早点让他们相会吗?” “那是一回事吗?老夫是让你告知他们真相再让他们相会,哪有你这样操办的?” “我这么操办怎么啦?” 太上老君把脸一撇,叹道:“这么操办害人不浅,亏你还是个大能,尽干缺德事。徒有虚名,徒有虚名呐。” …… 握着那把天道石的粉末,清心又在阁楼的大厅中绕了几圈。 许久,那紧蹙的眉头总算缓缓松开了。 “难道真的不在?” “师傅真的不在。”一旁的雀儿附和道。 稍稍犹豫了一下,清心这才无奈地将手中天道石的粉末洒回了木盒中,拍了拍手,将木盒盖好。 缓缓走到清心身旁,雀儿轻声问道:“清心妹妹这是怎么啦?生那么大气,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个混蛋……算了,不说了。”转过头,清心望向了一旁呆站着的几个道童。 那些个道童被她这么一望,当即一惊,一个个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清心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两位道童便道:“你,还有你,带上师傅的法宝,跟我下界收拾那猴子!” …… 正当此时,猴子一行已经缓缓来到万寿山下,望见了那座依附于五庄观的万寿城,不禁感叹。 与一般凡间的城池不同,这是一座开放式的城市,没有城墙,甚至连用于防御的法阵都少见。 层层叠叠的房屋,雅致的庭院,宽敞的街道,络绎不绝的行人,空中时不时可以见到驾驭法器滑翔而过的修士。 甚至在这些修士之中,还混杂了一些妖怪,看上去,周围镇元子的门徒对他们并不排斥。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当初几位妖王会想方设法从镇元子手上交换法器丹药了。 一来,五庄观与昆仑山不同,并不十分排斥妖怪。二来,五庄观也不同于斜月三星洞那样偏安一隅,他们拥有庞大的人力物力,能够供给得起数量庞大,同时又价值低廉的丹药和法器。 当然,这里也不完全是一个开放的修仙社会。无论何时,它都牢牢掌握在镇元子的手中,唯镇元子马首是瞻。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镇元子能一声令下就让六妖王半个丹药都拿不到的原因了。 回过头,猴子瞧着玄奘轻声问道:“进去吗?” “为何不进?”玄奘淡淡笑道:“既然来了,总要看上一看,涨一涨见识。” 说着,玄奘已经迈开步伐沿着宽敞的步道朝万寿城走去,其他人等也一律跟了上来。 不多时,一位道徒拦住了众人的去路,躬身拱手道:“几位想必是往西天取经的吧?” 猴子一步抢先拦到了玄奘身前,棍子一顿,握着手中的果子啃了一口,懒洋洋地答道:“没错,有何指教?” “这位想必就是大圣爷吧?” 猴子瞧着那道徒,面无表情地说道:“先说说你有什么指教吧。” 被这么一说,那道徒望猴子的眼神目光都有些闪烁了,连忙转向相对面善一些的玄奘拱手道:“家师镇元子想请几位入住五庄观,特命弟子前来引路。” “去五庄观?”猴子顿时失笑了,悠悠道:“有人参果送吗?” “家师已经命人备下两个,一个给大圣爷,一个给玄奘法师。权当见面之礼。” “两个怎么够?”猴子随手把果子一抛,道:“你数数我们这里有多少人,要不识数我帮你数。” 那道徒怔了一怔,伸手点了点,道:“总……总共五人……” “你数错了吧?” “这……”道徒仰头又是数了一遍,来回掐算了半天,苦着脸低声道:“大圣爷,玄奘法师,加上这位龙兄,还有熊兄,以及这位先生,总共五人,没错呀。” 猴子随手一指,却是指中了那匹马,道:“它不算吗?” “马?”闻言,那道徒眼角顿时抽了抽。 一旁小白龙已经是强忍着不笑了。 只见猴子往前一步靠到那道徒身前,笑嘻嘻地说道:“它是一匹马没错,但它是一匹有佛性的马。跟着玄奘法师从东土走到这里,更是一匹神马。你说,你该不该也给它一个人参果?” “大圣爷莫捉弄小的了。”犹豫了许久,那道徒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强撑起笑脸低声道:“这人参果何其珍贵,怎么能给一匹马吃呢?大圣爷说笑了,说笑了。” 玄奘也连忙说道:“大圣爷,既然万寿大仙诚意邀请,我们就去住上一住吧。也莫为难这位道长了。” 见玄奘开口了,猴子才悠悠往后退了一步,却又用手指搓了搓道徒的肩道:“说好的,五个,少半个,跟你没完。” 那道徒惊恐地点了点头。 在那道徒的带领下,一行人直接绕过了万寿城,一步步攀上了万寿山的石阶。 上了山顶,一行人远远地就看见镇元子领着十几个门徒守在门外。 看到猴子的瞬间,镇元子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淡淡的笑,轻声道:“大圣爷,玄奘法师,一路辛苦了。” 玄奘连忙答道:“哪里哪里,劳烦万寿大仙久候,贫僧何德何能?” 两边的人缓缓聚拢到一处,互相躬身行礼,唯独猴子只是棍子一顿,仰着头意味深长地瞧着镇元子。 稍稍收了收神,镇元子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对玄奘道:“诸位一路劳顿,还是先到观里放下行李安顿一下,稍后,再做打算吧。” 玄奘双手合十道:“叨扰万寿大仙了。” 紧接着,在一名道徒的带领下,小白龙牵着白马朝着专门准备的马厩前去。其余人等则随镇元子缓缓攀上了宽敞的石阶,跨过大门的门槛,一步步朝五庄观的深处走去。 由始至终,猴子都是不发一言,默默地注意着镇元子,而镇元子则是刻意闪避猴子的目光,一心与玄奘交谈。 说起来,六百多年前的那一战,镇元子是猴子的手下败将,时至今日,当日的恩怨依旧未化解。以镇元子的身份,要他主动朝猴子低头,那得是多大的面子?这让猴子如何能不疑呢? 走过宽广的广场,跨过精致的拱桥,绕过狭长的回廊,一行人很快来到位于五庄观侧方的庭院中。 放眼望去,独栋的小阁楼,四周鸟语花香,一片雅致景观。 进了阁楼,迎面而来的是高耸的博古架,各种用品摆设均极其讲究。 对拥有过齐天宫的猴子来说或许没什么,可真要论起来,这恐怕该是玄奘今世住过的最好的房子了。 指着一众弟子帮忙将行李放好后,镇元子又转而轻声对玄奘道:“贫道听闻玄奘法师决心证道普渡,甚感好奇。稍后,还请玄奘法师为贫道讲一讲,这普渡之道。” 第五百二十一章人参果 被镇元子这么一问,玄奘不由得微微一愣。 其他人倒是不以为意,只当是客套话,依旧该干嘛干嘛,可玄奘却是知道这句话的分量的。 道与佛,乃是两派,虽说并无直接冲突,但到底是教义不同。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是玄奘主动提出也就罢了,这堂堂万寿大仙镇元子,道家仅有的几位大能之一,竟然说出对归属于佛法的“普渡”好奇,要玄奘来给自己讲一讲这样的话,这确实不得不让玄奘感到疑惑。 一时间,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玄奘竟也有些拿捏不定了。 当然,此时在场的人之中疑惑的也不仅仅是玄奘,那一旁的猴子双目早已眯成一条缝。 就在不久之前,清心不是才告诉猴子道家也被他给招惹了吗?要说三清或者须菩提出手阻挠,猴子实在不大相信。这不是他们的作风。想来想去,几位大能之中还真就只有这位愣头青镇元子有可能强出头。 莫非所谓的招惹了道家,指的就是他? 想到这儿,猴子的眉头微微挑了挑,看镇元子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了。 见玄奘略略有些犹豫,镇元子又接着拱手道:“还希望玄奘法师不吝赐教。” 说着,躬身便作势要拜。 玄奘一惊,只得连忙上前搀扶,道:“万寿大仙多礼了,此礼玄奘万万受不起。” “那玄奘法师是答应咯?”仰起头,镇元子笑眯眯地瞧着玄奘。 “这……”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玄奘望向了一旁的猴子,又犹豫了好一会,才双手合十,轻声道:“玄奘……尽力而为便是了。” 闻言,镇元子才缓缓仰起身子,捋着长须笑道:“贫道在此先行谢过玄奘法师了。” 玄奘双手合十,回道:“不敢。” 一旁的猴子那眉头早已蹙成了八字。 就这态度,猴子打死也不相信镇元子无所图谋。 正当此时,几位道徒端着各色菜肴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迅速摆满了五颜六色的一桌子。 其中一位道徒缓缓走到镇元子身旁道:“师傅,斋菜都准备好了。” 镇元子点了点头,又朝玄奘道:“这是我五庄观特地为诸位备下的斋菜,诸位还请慢用。一路旅途劳顿,贫道也不打搅诸位休息了。待午后,贫道再派人过来接玄奘法师。” 玄奘双手合十,躬身道:“有劳万寿大仙了。” “贫道,告辞。”说罢,镇元子转身便往外走,那一众道徒也紧紧相随,只留下一个守在门外随时听候差遣。 待镇元子走后,众人才缓缓朝着那桌子菜肴围了过去。 原本简单的斋菜在五庄观的厨子手中变化出了无数的花样,远远看去,有飞禽,有走兽,有鲜花,有绿叶,各种花样菜式,就好似一件件的艺术品,甚至都已经让人难以辨别它原本的材料了。 看到这些个菜式,小白龙顿时乐开了花:“这才像人吃的东西嘛,不错,不比我西海龙宫的大厨差。不过,还得试试味道才能最终定论。” 说罢,他拿起筷子一顿,就往那菜肴伸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触碰到那菜肴,只听“啪”的一声,那手已经被猴子给拍开了。 这一拍,小白龙顿时一愣,连忙双手捧起筷子送到猴子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对对,应该大圣爷先动筷子。你瞧敖烈,这太久没吃好东西了,连馋虫都养出来了。哎,糊涂,糊涂。”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掌自己的嘴。 伸手接过小白龙递过来的筷子,猴子淡淡瞥了他一眼,叹道:“那么嘴馋,毒死了也不冤枉啊。” “有毒?”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怔住了。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道:“应该不至于吧,毕竟,他可是万寿大仙啊。” “你懂什么?他邀我们来能是好意吗?你倒说说,就凭我跟他的那些个过节,什么情况下他会热情款待我们?还是小心为妙。”说着,猴子一脚踩到椅子上,伸长了筷子在那些个菜里翻,道道灵力透过他的手,顺着筷子流入那菜肴之中。 直到满桌如同艺术品般的菜肴都已经被翻得七零八落了,猴子才摆了摆手道:“确认过没有毒了,吃吧。” 说罢,自己却是将筷子往桌上一放,转身朝门外走了出去,留下众人对着一桌菜肴面面相觑。 好一会,小白龙瞧着那菜肴缓缓地笑了出来,道:“大圣爷,是不是太过了?万寿大仙怎么可能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仰起头,他才发现其他人不只是没有笑,还一个个神情严肃,只得连忙收了收脸上的笑意。 许久,天蓬淡淡叹了口气道:“小心点没什么不好的,既然确认过没有毒了,就吃吧。” 说着,率先坐到了椅子上。 …… 此时,五庄观的另一处,一个道徒端着该有红布的盘子缓缓走入了大殿中。 “师傅,人参果已经摘好了,一共五个。” 正盘腿闭目而坐的镇元子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道徒立即将红布揭开了一角。 那红布下,一个个白色如婴儿形状的人参果放射着乳白色的微光。 将那红布又重新盖上,道徒轻声问道:“师傅,是否现在将人参果送过去?” 缓缓闭上双目,镇元子低声道:“先放着吧,不急。等为师与那玄奘法师谈过了,再行决定。” “弟子遵命。” 那道徒朝着镇元子躬了躬身子,双手端着装有人参果的盘子缓缓退出了大殿外。 …… 此时,猴子正在五庄观中四处搜寻着。 偌大的五庄观,如同宫殿一般的规模,这居住其中的,却仅仅不过六七十名道徒。至于防御法阵,虽说不少,却都没有启动,以至于猴子如入无人之境。 就这一会的功夫,玄奘等人连饭都还没吃完呢,猴子便已经几乎搜遍了整个五庄观,甚至已经去过了人参果树下,然而,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兴致索然的猴子只得转而回到居住的阁楼。 转眼之间,已是午后,镇元子果然派人来了。 那道徒刚一跨过门槛,便见猴子的金箍棒横在身前。 翘着二郎腿,猴子晃晃悠悠地瞧着那道徒。 见状,那道徒只得停下了脚步,隔着金箍棒朝玄奘行了个礼,又朝猴子行了个礼,道:“家师命弟子前来接玄奘法师往正殿一行。” 猴子仰起头,笑嘻嘻地问道:“我一块去行吗?” “行。” “那其他人一起去呢?” “也行。” 扭过头,猴子朝着其他几个人摆了摆手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到大殿走一趟吧。” “几位请。”说着,那道徒便侧过身去随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个果然起身随行。 不多时,在那道徒的引领下,众人便来到大殿中。 见到众人,镇元子依旧如同先前那般客气,当即起身相迎。 双方互相见了礼,待到各自入座,上了茶,镇元子轻声道:“关于这‘普渡’,贫道一直有一事不解,还请玄奘法师阐明。” “万寿大仙请讲。”玄奘当即道。 镇元子清了请嗓子道:“所谓普渡普渡,这‘普’,属众生大同之意,这‘渡’,是抵达彼岸。贫道如此说,可有错漏?” “未有错漏。” “哦?”闻言,镇元子淡淡笑了笑,捋着长须道:“既然如此,那么贫道就得好奇地问上一句了,这彼岸,究竟是在何方?” 玄奘微微仰起头,略略思索了一番,双手合十恭敬地答道:“彼岸,所相对者,在于苦海也。渡,乃是助其脱离苦海之意。彼岸所指,自然是极乐之所在了。” 镇元子一手捋着长须,呵呵地笑了起来,道:“那可否请玄奘法师将这‘极乐’,细细说与贫道听啊?” “贫僧献丑了。”玄奘微微躬身,又稍稍顿了顿,似是理清一下思路,开口道:“这所谓极乐之所,并非一实地,乃在于顿悟了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脱八苦之意……”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镇元子不断地问,玄奘则是有问必答。时不时地,镇元子都会点头表示赞同。 一旁的猴子看得都有些发懵了。 这怎么看,镇元子都并没有刁难的意思,反倒是一副虚心讨教的态度。 这算怎么回事? 难道堂堂万寿大仙也打算改投门派了? 要真这样,那还真是好事一件呢。有这么一员名扬三界的大能压阵,这西行之路想必会畅顺许多才是。 就这么听了许久,两人从何为普渡,又讲到了如何证道普渡,讲道了证道普渡的各种细节。 这一部分,玄奘坦言自己还没有真正顿悟,那镇元子也表示谅解,甚至开口提出了一些小建议。 那态度还真是和蔼至极。 “难道是我多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猴子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两人越聊越玄,渐渐地,在场的众人,恐怕只剩下玄奘听得懂了。 伸了伸懒腰,猴子留下众人,自己拄着金箍棒缓缓地走出殿外抬头望天,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可直到此时,他还依旧用神识死死地锁定玄奘的所在,四周方圆一里的范围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然而,镇元子态度依旧如故,并没有要撕破脸皮干点什么的意思。 “嘿,看来还真是我想多了。”无奈地摇了摇头,猴子转身返回殿内。 镇元子到底是道家大能,许多法门,放诸佛门道门,其实是相通的。玄奘只需说一句,那镇元子便可意会玄奘之所想,进而举一反三。 不多时,那大殿内的论法便已经接近尾声,玄奘已再无可讲解之事,只得俯首拜服。 那镇元子也不多做刁难,只哈哈大笑起来,伸手一扬,一直守候在一旁的道徒便将盖着红布的盘子送到了镇元子面前。 “贫道谢过玄奘法师今日讲解了,普渡之道,着实令贫道茅塞顿开啊。若此道得证,当真是众生之福。”伸手揭开那红布,镇元子轻笑道:“这,乃是我观中自种的人参果,一共五个,就送与诸位了,只当是玄奘法师今日为贫道讲解之资,聊表心意,还请玄奘法师不要推辞。” 望见那一个个散发着柔和光芒,呈婴儿形状的人参果,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三界皆知,人参果乃是与天庭蟠桃齐名的延寿宝物,在场的,天蓬、小白龙更是吃过蟠桃的。即便是此时,一行人的行囊中,也还有三个蟠桃。对他们来说,蟠桃算不得什么。 可这两者功效齐名,这稀罕程度,可就不可等同而语了。 虽说蟠桃种在九重天,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成熟所需时间又极为漫长,但到底是有一整个蟠桃园,千千万万的蟠桃树。真算下来,凡间一天,天庭就有数枚蟠桃成熟。而这人参果树天上地下,却是只此一棵,别无分号,所需成熟时间,更是凡间上万年。再加上人参果摘取之后保存时间极短,这三界之中听过它名号的人多了,可真正见过的,却是极少,更别提有机会一饱口福的了。 这在场的人当中,也仅有天蓬早年当天庭侍卫的时候,曾在镇元子礼尚往来,进献人参果给玉帝之时闻过味道。至于之后天蓬与镇元子的那次私下会面中镇元子拿出的有人参果味道的茶,那算不得。 端着那盘子,道徒缓缓地走到玄奘面前,躬下身去,轻声道:“玄奘法师,请。” 玄奘望着那盘中的人参果,稍稍犹豫了一番道:“无功不受禄,这礼,玄奘收不得。” “收了吧。”镇元子淡淡叹道:“贫道已经说了,就当是玄奘法师今日为贫道讲解之资。这人参果自果树上摘下之后,只可保存一日。既然已经摘下来了,还请玄奘法师不要推辞,以至暴殄了天物。藏经值万贯。只要玄奘法师日后参悟了这普渡之道的真义,记得回到五庄观中与贫道讲上一讲,贫道,也就心满意足了。” 闻言,玄奘朝着猴子望了过去,在确认猴子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之后,才双手合十,躬身道:“既然如此,玄奘就谢过万寿大仙了。”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 接过人参果,道别了镇元子,众人便在道徒的引领下返回了住所。 这刚一回到住所,猴子便又将刚到手的人参果检查了一遍,在确认无毒之后才放心发给众人。 黑熊精乐呵呵地将人参果藏在袖中,时不时闻一下,说是要留多一夜,明天再吃。 小白龙便不用说了,接过手就开始吃,细嚼慢咽,一副享受之至的神情。 天蓬拿了人参果,则坐在月光下细细地查看着,似乎很是好奇这果子为何会生成婴儿形状。 猴子干脆没拿,和玄奘的那一个一起依旧放才盘中,摆在桌上。自己默默地走出门外担负起守夜的责任。 时间就这么缓缓过了,到了深夜,盘腿坐在屋顶上的猴子低头望见天蓬还捧着人参果坐在院子里看,忍不住说了一句:“别看了,再看都让你看坏了。还是赶紧吃吧。如果是想着明天一早送过去给霓裳仙子呢,我那还有一个,拿去便是了。” 天蓬抚着如同白玉一般的果体道:“谢大圣爷的好意了,霓裳已经有蟠桃,再吃这人参果,也是毫无意义。若只是想尝鲜,等天蓬记住味道了,往后见了面变两个,也是一样的。” “嘿,我还以为你在琢磨着怎么开口去送人参果呢。” “在下既然答应了西行,就不会随便离开。” 猴子长长叹了口气道:“这点我还是相信你的。” 正当此时,小白龙推开房门从里面捂着肚子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嘴里嘟囔着:“这镇元子,果然不怀好意,送人参果就送嘛,还要阴我们一道,也真是的。” 这一说,猴子连忙站了起来,厉声喝道:“发生什么事了?” 仰起头,小白龙朝着猴子咧了咧嘴笑道:“也没什么,大圣爷不用紧张。镇元子那家伙,送人参果也不说明一下人参果的食用方法。这东西跟蟠桃不同,吃的时候……嘿嘿,吃的时候必须运动灵力,不然的话就会紊乱经脉。不过也没啥,自己调息一下就可以了。我刚刚不知道,直接就给吃了,结果现在发作了。” 说着,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在场的猴子,天蓬,却已经脸色煞白。 …… 此时,一个道徒匆匆奔入烛火通明的大殿中,跪倒在镇元子面前,低声报道:“师傅,那负责供玄奘法师一行人差遣的弟子刚刚报了三更了。” “哦?”镇元子睁开双目,缓缓笑了出来,悠悠叹道:“这么说,玄奘已经吃下人参果咯?吃了就好,吃了就好。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个吃人参果的佛教门徒呢。” 第五百二十二章两个选择 大殿中烛火摇曳,那一根根巨柱沐浴在火光中,那龙形浮雕就好像活过来了一般张牙舞爪。 匍匐在地的道徒俯着身子缓缓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一动不动端坐着的镇元子。 许久,他轻声问道:“师傅,接下来怎么办?那妖猴恐怕要发难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应该向三清求助?” 闻言,镇元子缓缓摇了摇头,捋着长须道:“向三清求助有何用处?刚一见面,为师便已经探查了那猴子的实力。虽说天道修为已失,但比之当年与为师在地府一战之时,恐怕实力有增无减。即便是三清来了,怕也只能束手无策罢了。再说,若他们真要出手,早已出手,何必等我五庄观求助?” “那我们接下应该怎么办?” “召集众门徒吧。”撑着膝盖,镇元子迎着殿外透入的风缓缓地站了起来,面色淡然。 …… 房间,“咣”的一声巨响,两片门板直接就被踹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对面的墙壁上。一时间将屋内的家具摆设都撞坏了许多。 猴子带着天蓬还有小白龙迅速冲入玄奘房中。 此时,玄奘正端坐在卧榻上手握经文借着烛光细细研读。那另一只手上,还握着没有吃完的半个人参果。 眼看众人一下鱼贯而入,他不由得微微一惊。 还未等他开口,猴子已经一个箭步将玄奘手中的人参果拍落在地,一把握住了他左手的脉门,紧闭双目细细探查。与此同时,天蓬也是一个箭步来到玄奘身旁,握住了他右手的脉门。 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将玄奘死死拽住。 这一下,玄奘彻底呆住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把人参果吐出来。” “啊?” “把人参果都吐出来!” 猴子一声暴喝,伸手便揪起了玄奘的衣领。 一旁天蓬连忙制住他,道:“吐出来也没用。人参果入口即化,那灵气早已入体,还是想想其他解决办法吧。” “其他解决办法……”转过头,猴子望向了身后的小白龙,厉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吃人参果要运动灵力的?光凭吃完的感受?” 小白龙吓得连忙摇头,道:“这个是,这个是我问三姐的。” “三姐?”猴子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西海敖寸心?” 小白龙惊慌地点了点头,道:“以前姐夫曾经从镇元子手上要到过一个人参果给杨婵姐,也就把吃法一并要了过去。三姐曾听杨婵姐讲起……我也是刚刚吃了有些不舒服,才想起用玉简询问一下三姐。” 猴子眼角猛地抽了一抽,咬牙唾道:“妈的,果然是镇元子故意而为!给杨戬就告诉他吃法,给我们,就他妈地装傻!” 说着,他一掌重重砸在一旁的圆桌上。 顿时,一声巨响,实木制成的圆桌化作漫天木屑充斥了整个房间,吓得小白龙连连后退,就连闻讯赶来的黑熊精也都错愕当场。 小白龙强撑起笑容,有些忐忑地劝慰道:“大圣爷,您也不用那么生气吧……又没什么大碍,只要稍稍动作就能化解的。这又不是真得下了毒。” 可说完,他才发现猴子与天蓬的神情依旧凝重万分。 至于玄奘,则依旧不明所以。 瞪大了双目,猴子怒道:“这比下毒更加严重!” …… 此时,五庄观上下六七十名道徒均已聚集到了大殿中。 两位道徒正合力抬着一个竹筐穿行其间,将竹筐中装着的一个个蓝色的小包裹分发给一众道徒。 那些个拿到包裹的道徒无不一脸的茫然。 站在主位上的镇元子捋着长须,淡淡叹了口气道:“这包裹中的丹药法器,还有人参果,便当是为师赠与你们的出师礼物了。往后,须得刻苦修行,莫辜负了为师的一番期望。”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师兄刚把我叫过来。” “师傅这是要逐我们下山吗?” 道徒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深深吸了口气,镇元子接着说道:“那妖猴,很快就会来找老夫了。为免殃及池鱼,为师命你们即刻下山,无论道观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回来。” 此话一出,即便是再不知情的道徒,也都已经意识到了已经发生重大变故。 整个大殿中顿时如同死寂一般。 许久,人群之中一个如同蚊子般细小的声音问道:“师傅让我们走,那……接下来五庄观会怎么样?” 没有回答。 整个大殿中沉寂得只剩下透窗而过的呼呼风声。 那提着竹筐的两位道徒从筐中取出包裹朝着两边的人递过去,却发现再没有人伸手去接了。 所有的道徒,都呆呆地注视着那站在主位上的镇元子,一脸的错愕。 许久,有弟子低声说道:“这怎么可能,师傅是地仙之祖,即便是三清也要给师傅几分薄面,怎么可能……谁能将师傅逼到如此田地?” “是今天那只妖猴。” “他究竟是什么人?” “万妖之王孙悟空……” 一股极为悲观的气氛迅速蔓延了开来。 在场的,或许他们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见识过六百多年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但或多或少都听过。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会认为向来严肃的镇元子会跟他们开这种奇怪的玩笑。 渐渐地,道徒们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我们都走了,那道观会怎么样?” “也许,会被烧了吧,连同人参果树一起。” “这怎么可能……人参果树可是天赐的宝物,那妖猴……” “他就是这样的脾性。当年,天庭的月树,还有那万千宫殿,不都是他烧的吗?连金乌都被他杀了一次,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一阵喧哗之中,其中一位道徒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愿与道观共存亡!恳请师傅让弟子留下!” 话音未落,那四周的道徒也一个个丢下包裹,跪倒在地,高声呼喊道:“弟子愿与道观共存亡!” 只一会,满殿的道徒都跪成了一片,一个个哭着喊着求镇元子让他们留下。 “静一静——!” 一声叱喝,顿时,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镇元子。 只见他抿着唇,扯着嗓子厉声道:“那妖猴,不是你们对付得了的,即便留下来,也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指着那大门的方向,镇元子嘶吼道:“拿好包裹,为师命你们即刻下山!离开这里!这是师命,不可违!修道之人,若连这般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楚,为师这些年,就都白教了!往后,也莫跟人提起是我五庄观的弟子!” 说罢,镇元子一拂袖,转身便走。 那大殿中的一众道徒皆怔住了。 …… “大圣爷,真没多大的事儿。”阁楼中,小白龙小心翼翼地说道:“也就经脉紊乱罢了,我刚刚也就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就给调了过来。” 闻言,猴子冷哼一声道:“你用内息调,他用什么调?” 这一问,顿时把小白龙给问懵了。 一旁的天蓬脸色越发难看了。 玄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轻声道:“贫僧感觉并无不妥啊。” “那是还没发作罢了,刚吃下去,没那么快。”拄着金箍棒,猴子瞪圆了双眼缓缓地笑了出来,悠悠叹道:“这镇元子根本就是故意下套。你既未成佛,也未修习道家功法,哪里来的内息?这是想逼你要么放下执念,立地成佛。要么……弃佛从道。” 默默地自我感知了一番,玄奘有些疑惑地问道:“经脉紊乱,如若不治,会如何?” 一旁的天蓬轻声道:“先是四肢冰冷,说话结巴,进而浑身乏力,最后全身瘫痪,口不能言,目不可视,耳不能听。就好像个死人一样。” 这一顿严重的后果说出来,玄奘却仅仅是蹙着眉,许久,轻声问道:“那,贫僧还有多久时间?” “多则一年,少则三个月。若修道,也还来得及。要调息,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修为。只是,这西行,就没法继续了。” “我看他是活腻了!”说着,猴子扭头就走。 “你去哪里?”天蓬连忙问道。 在那门口停下了脚步,猴子回头道:“还能去哪里?去把始作俑者揪过来,他肯定有办法可以解决。” “可是,他愿意解决吗?”注视着猴子,天蓬缓缓道:“镇元子也是道家大能,做事不可能没分寸。既然他刚冒着激怒你的风险下此手段,要么是有后着。要么,就是早已经抱定了玉石俱焚的决心。” 猴子冷哼一声,大步跨过了门槛,化作一道金光直冲天际,转眼之间,又落到了五庄观中的另一处。 …… 微风中,放射着如同萤火虫般点点微光的擎天巨木缓缓摇曳着枝桠,绿叶之间,一个个人参果依稀可见。 树下,镇元子静静地站着。 许久,他微微低下头,笑叹道:“来啦?” 那身后,猴子用金箍棒直指他的后脑,厉声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交出解救办法,要么,把你的命交出来,挑一个吧!” 缓缓地转过身来,镇元子捋着长须仰起头道:“贫道也给玄奘法师两个选择,要么立地成佛,要么弃佛从道。” 第五百二十三章上古大妖 人参果树下,树影摇曳。 寂静的画面之中,两人默默对视着。 几片落叶从身旁卷过,微微颤动着猴子脸上的绒毛,扬起镇元子的衣袖。 镇元子的嘴角微微上扬了,猴子的双目却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你还是和六百多年前一个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愣头青,强出头。就这幅性格,怎么就没死在哪个尖角旮旯里?” “你不也和六百多年前一样吗?以为全世界都会屈服在你的棍棒之下。在大义面前,性命又算得了啥?” “大义?”挺着金箍棒,猴子缓缓地笑了:“普渡就不是大义了?” “普渡是大义,那‘道’又是什么?”镇元子握着拂尘,捋着长须面色淡然道:“所谓普渡,虽然与现行佛法相左,其理念,却又无一不切合。脱八苦,去执念,你就没想过当三界众生都被普渡成了佛,这三界之中可还有我道家的位置?” 猴子冷哼一声道:“道家有没有位置,与我何干?” “你也是道门中人,一身的本领,哪一处不是源自道法?可惜你从未信过。道家‘不争’、‘无为’,亏你修成了天道,又做到了什么?说穿了,你没有信仰,任何东西能为你所用,你便信,不能为你所用,你便不信。更没想过去守护教会你一身本领的道门。空有一身修为,却于三界,于天地无益啊。” “你这算是在教训我吗?守护道门……”猴子咧开嘴笑,笑得合不拢嘴,许久,又忽然瞪大了眼睛怒叱道:“别自欺欺人了,谁和你们一家?永远别忘了,我只是一只妖怪,是一只妖怪!一只天庭、玉帝最最厌恶的妖怪!天军满世界追着我跑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顾念我是道门中人?现在和我谈这些,太迟了点吧?” 那直指镇元子鼻梁的金箍棒又微微推进了几分。 “老夫从未想过说服你。”镇元子两手一掐,那侧边上的空间一阵扭曲,如同一卷巨大竹简般的“地书”迅速浮现,缓缓地捋开,将镇元子护在中央。 拉开迎战的架势,镇元子面无表情地瞧着猴子,轻叹道:“既然说服不了,那就只能兵行险着了。只要将玄奘的证道之路扼杀,那么道门的危机,也便不复存在了。至于你这妖猴……呵呵呵呵,莫非你还想如六百年前那般来场大战?别忘了,如来可是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缺一个出手的借口罢了。这毁坏天地,想必会是一个不错的借口啊。” 闻言,猴子的眼睛忍不住微微抽了抽。 “呵呵呵呵,对付你,需要毁坏天地?顶多也就毁坏你这五庄观罢了!接招!” 话音未落,一个纵身,猴子手中金箍棒已经化作一道金光朝着镇元子疾驰而去。 就在这一瞬,镇元子身形猛地后退,悄然闪过。 然而,猴子手中金箍棒的势头并未有丝毫的衰减。只见他一个旋转,凌空跃起,那棍棒照着镇元子的天灵盖重重地砸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绿光忽然挡在镇元子身前,无声无息地便将猴子震退了。 稳稳地落地,猴子再抬头,便看到挡在镇元子身前的,是一撮枝叶。 紧接着,一阵阵刺耳的声响传来。疯狂的灵力化作飓风席卷而过,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飞砂转石,裂纹如同藤蔓植物的根茎般缓缓地在高耸的围墙上蔓延开来,就连五庄观主殿上的瓦片都被一片片掀上了天空。 顶着呼啸而过的风,猴子缓缓仰起头,看到镇元子的身后,那庞大的人参果树竟然动了! 不仅仅是动了,就在猴子惊愕的目光中,它正摇晃着那遮天蔽日的树冠,将自己深入地底的根茎一根根地拔起来,如同一只巨大的八爪鱼一般将自己凌空撑起。 在它的面前,猴子就如同一片指甲的大小。 这一刻,每一根枝桠都在摇动,如同千万人在呼喊。 沉默了数万年的巨木,在这一刻变成了狰狞的巨人。那天空都已风云色变。 庭院中,匆匆奔出门外的玄奘一行望着遮天蔽日的枝叶,早已惊得合不拢嘴。 山脚下的万寿城中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尖叫声。无数的修士走出门外,抬头仰望那山顶上挥舞着枝叶的人参果树,一个个惊恐不已。 就在猴子的注目下,镇元子腾空而起,缓缓落到了那树枝上,抚着主干轻声叹道:“最后还是得麻烦你出手,实在是抱歉了。” “没关系,偶尔活动一下筋骨也好……” “无所谓,这妖猴对你来说是难缠了点。” “放心吧,有我在,他伤不了你。” …… 无数个如同雷鸣般的声音答道。 拄着金箍棒望着眼前的巨木,猴子嘎嘎地笑了起来,那脸上的神情渐渐多了几分狰狞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这么有恃无恐。人参果树已经成精了……想想也是,都多少万年了,也该成精了。只是,原本没想动这人参果树的,现在怕是不动不行了。哈哈哈哈。” 每一声笑,都伴随着肉眼可见的澎湃灵力在猴子的四周形成了旋风,每一根绒毛都竖了起来,那身上的肌肉更是猛地膨胀,道道青筋暴起。 只一瞬,猴子已经将自己的力量提到了极致。 “既然出来了,那就一起去死吧——!” 再次仰起头时,猴子一跃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朝着人参果树冲了过去。 紧接着,是惊雷一般的闷响。 猴子重重地撞在半透明的绿色护盾上,将那护盾都撞凹陷了。 如同涟漪般的冲击波沿着地表疯狂地扩散,瞬间将草木连根拔起。 只一瞬间,人参果树的四周已经亮起了一面面绿色的护盾,凭着其中的一面护盾,它硬生生扛下了猴子的一击。 就连猴子也不由得暗暗有些吃惊了。 这些个护盾不同于平凡修士所使用的护盾,它并不坚硬,却柔韧至极。这使得它可以有效化解并承受猴子强大的攻击。 当然,这种承受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这一击之下,最主要的十九只巨大枝桠中的其中一只便抖落了无数的叶片,眼看就要折了。 镇元子带着地书,如同一只飞舞在巨木之下的蜜蜂一样迅速落到了那受伤的枝桠上,双手舞动金色的光辉。 灵力的滋润之下,那产生了裂痕的枝桠迅速被修复了过来。 “看你们能撑到几时!”一声暴喝,只见猴子凌空盘旋,一击接着一击。 恐怖的声响夹带着冲击肆虐了每一个角落,绿色的闪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庞大的五庄观如同豆腐般缓缓地坍塌,即便是处于山脚下的万寿城也是惨叫连连,楼房成片地被掀上天空。 在这疯狂冲击之中,天蓬、小白龙、黑熊精三人围成一团将玄奘护在中间才避免了出事,而猴子的战斗还在继续。 转眼之间,整个五庄观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砂石,草木横飞。 万寿山的表面如同被剃刀刮过一般所有的植被都消失无踪了,连那山脚下的城邦都如同遭受了大灾般坍塌无数,哀鸿遍野。居住其中的修士们开始疯狂地外逃。 凌空中,猴子握着金箍棒重重地喘息着。 在那对面,早已经发须凌乱的镇元子同样重重地喘息着,那一根根受了重创的枝桠正在缓缓地修复,一面面绿色护盾又一次悬空而起。 “没错,老夫没办法收服你,即使有人参果树出手相助,也无能为力。但在这里,只要你未恢复天道修为,同样无法压制老夫。” “打过才知道——!” 咬着牙,猴子已经气得瑟瑟发抖,咆哮着抡起金箍棒上前又是一阵乱砸。 一次又一次的重击之下,人参果树的身形也隐隐有些不稳了。 庞大的根茎深深地陷入地面,在地上拉开一条深达数丈的鸿沟。那地面飞速龟裂,整座万寿山都摇摇欲坠,隐隐有了崩塌的趋势。 渐渐地,巨大的人参果树在猴子凶猛的攻势下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眼看着就要被打入谷底去了。 正当此时,那人参果树好似发了狂一般挥舞着枝桠,如同皮鞭一般的根茎迅速掠起,重重地扎入地面。 紧接着,那些根茎穿透了整个万寿山,互相交错,迅速地将脚下的土地如同捆粽子一样全部固定住。 原本被猴子打得一点一点后退的树干一挺,竟又压向前来。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巨大的枝桠交错朝着猴子压了过去。 借着这个机会,猴子凌空一个翻转,与那两个枝桠擦肩而过,抡起棍棒就朝着主干袭去。 正当此时,整个树冠上所有的叶片都微微闪动,散发出绿光。 道道绿色的灵力从各个角落里迅速生长出来,转眼之间已经编织成一张张巨大的蜘蛛网挡在猴子棍棒途径的轨迹上。 然而,猴子并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 那金箍棒依旧重重地砸了下去。 无数的绿色灵力在冲击之中断裂,化作点点晶莹消散无踪,但这张网最终还是凭借着强大的柔韧性将金箍棒的末端停在了距离树干不到一丈的位置上。 这一瞬间,猴子猛然怔住了。 因为他看到镇元子竟长出了六只手,双目放射着绿光,那口中伸出了两根巨大的獠牙。 “这是什么东西?蜘蛛?”猴子猛地怔住了。 回头望去,他猛地发现自己四周的路已经被绿光结成的网封死,枝桠在缓缓地移动着,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猴子捂着额头缓缓地笑了:“蜘蛛,数万年的蜘蛛,数万年的巨木,还真是绝配啊。原来如此,难怪你会不排斥妖怪,因为你他妈本身就是妖怪——!” 握着金箍棒,猴子的身形猛地旋转了起来,那些个朝猴子袭去的绿色灵力瞬间被绞得稀巴烂。 整个树冠猛地一震,抖落无数叶片。 待到镇元子再缓过神来之时,猴子早已经脱离了树冠的范围远远地逃开了。 凌空注视着那人参果树,猴子重重地喘息着,那脸上遍布着狰狞的笑。 “原来如此,我说妖族怎么没有大能,原来大能在这里。六百多年前那一战差点就把你杀了,竟也没有逼你现出真身……是因为没有了人参果树,即使显出真身也没用吗?那你他妈怎么就忍心看着妖族被屠戮?啊?你告诉我啊!” “我、三清、须菩提、女娲,还有这人生果树,创世之初便已经存在了。”化去多出来的四只臂膀,镇元子缓缓恢复了原本的面容,淡淡道:“我们没有同类,也不会有同类。对于我们来说,人类成仙,也不过是妖的一种罢了。” “呵呵呵呵,你是蜘蛛,女娲是蛇,那三清是什么?真的是一气化三清吗?还有我那师傅又是什么?” “这恐怕要你自己去问他了。”镇元子面无表情地答道。 “行,我会问的。”说着,又是一声嘶吼,猴子再次抡起金箍棒朝着人参果树砸了过去。 狂风中,人参果的效力已经渐渐开始发作的玄奘浑身无力,靠着小白龙的搀扶才勉强维持住身形,却还握住了天蓬的手道:“快,快阻止大圣爷,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如来就有足够的理由出手了……快……” 注视着面色惨白的玄奘,天蓬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而对一旁的黑熊精交代道:“先带他离开吧,这里太危险了。” 说罢,往后退了一步脱离了防护圈。 一击又一击的重击之下,猴子的虎口都震裂了。 那人参果树拼命挥舞着枝桠抵挡,根茎如同一条条的巨蛇般穿透地面,将整座万寿山死死盘住。 它没有再后退一步了,然而,在这疯狂的冲击之中,整座万寿山却都在一点一点的移动,沿途所有的一切都被碾成齑粉。 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战斗,看得那些远远躲避的修士都傻了眼。 若是平时,即便是太乙金仙一级的战斗,在三界之中也是极少发生。到了大罗金仙一级,则更是少之要少。 要知道这天地间大罗金仙总共才多少个?这些人彼此往往都互相认识,分属不同的势力,同时位高权重,哪里会轻易亲自动手? 而眼前这是什么? 在场的任何一个修士都知道镇元子,也都知道人参果树,虽说他们不一定认得猴子,但肯定都认得这身修为。 大罗混元大仙中期的镇元子加上修为不明,但很可能已经达到大罗混元大仙巅峰状态的人参果树,对上了一只很明显已经有大罗混元大仙巅峰修为,而且本身还是彻彻底底的行者道的齐天大圣……这是要再来一次灭世的意思吗? 随着战斗越来越趋于白热化,这种担忧越来越明显,许多修士已经开始逃散。 眼看着人参果树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只见镇元子又一次化出了那六臂的状态,将道道灵力注入人参果树之中。 顿时,无数绿色的灵力如同一根根的触手般从树冠中飞射而出。 猴子的金箍棒一击重重打下,还没触及人参果树的护盾便被无数的触手缠绕住,虽说猴子的力量与那些个触手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在拉扯之中那些个触手不断断裂,但更多的还在袭来,更重要的是,它们能极大地化解猴子金箍棒的威力,减轻人参果树的负担。 转眼之间,双方已陷入了僵持之中,你来我往,却都无法取得任何战果。而作为战场的万寿山地界则早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了。 伴随着地面修士们的奔逃,四周几乎所有的山川都被削低了一截,而那天空中,被激烈的战斗吸引过来的天庭巡天将也驾着天马战车来回盘旋,只是当看清了战斗的双方之后,便谁也不敢靠近一步了。只是远远地观察着,同时汇报天庭。 又是一次重重的冲撞,激起的冲击横扫了一切,人参果树微微往后仰,猴子则整个顿挫后退。 正当猴子一个急转准备再次冲上去之时,天蓬已经挡到了他的身前。 一时间,双方都停下了动作,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瞧着天蓬,猴子一甩手,道:“你来了也没用,这场战不是你能参与的。” “你们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无论输赢,如来都有了介入的借口。到时候你所要的,照样得不到。”稍稍沉默了一下,天蓬淡淡道:“让我试下吧。” 说着,他缓缓回过头去望向镇元子。 此时,镇元子也望着他,捋着长须,那目光之中似乎有一丝疑惑。 只见天蓬朝着镇元子拱了拱手道:“万寿大仙,可还认得在下?” 半眯着眼睛朝着天蓬看了好一会,镇元子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如果这样呢?”说着,天蓬伸手一扬,身上的布衣迅速幻化成了一件银白色的天河水军铠甲,散发着柔和的银光。 镇元子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好一会,才轻声问道:“你是……天蓬元帅转世?” 第五百二十四章闻风而动 此时,这一场发生在西牛贺州的惊天大战,那消息已经如同雪花般透过万寿城中居住的万千修士,透过天空中巡视的巡天将飘向了三界。 南天门内,兵甲森森,数十万大军严阵以待。 那御书房中,玉帝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一道接一道的圣旨催促巡天府弄清楚情况,再三敦促内务府联系三清、须菩提。 然而,几乎没有任何音讯。 隐隐地,玉帝感觉他那刚坐了六百多年的龙椅有些不稳了,放眼望去,满朝的文武仙家却唯唯诺诺,没有一个能拿得了主意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所有的要求都满足他了吗?为什么那妖猴又忽然发难了? 难道是因为上次给得迟了? 不对啊,李靖回来的时候还说妖猴托他寻找潜逃的卷帘大将,如果要翻脸,那时候就该翻了,为何会等到现在?玉帝百思不得其解。 若遇着寻常事,反正只要暂时没有迹象表明对方是针对天庭的,搁一边也就搁一边了,犯不着忧虑。可要知道六百多年前那上一任玉帝的血都还没干呢,如今那妖猴这般作为,让张百忍如何能放得下心? 看着眼前将头埋得老低的一众文武仙家,玉帝咬了咬牙,轻声对一旁的李靖道:“难不成这妖猴进一步,朕就得退一步吗?” 李靖低着头,没有回答。 作为执掌天庭大军的元老级人物李靖不吭声,那剩下的十几位天庭重臣,就更不吭声了。 皇帝难当,天庭的玉帝,更是难中之难。此时此刻,这早已是天庭人所共知的事了。 瞪着在场的仙家来回扫视了好几轮,玉帝一掌重重拍在龙案上,指着那一众仙家怒叱道:“有什么办法,说,无论好不好,都给朕说出来!今天说什么都行,就是不准不说话!要……谁要不说话,就干脆把乌纱都给朕留下。冲锋陷阵没胆子,出谋划策说不得,要你们何用?” 一通训斥之下,在场的仙家无不面面相觑。 许久,寿星公唯唯诺诺地说:“陛下,为今之计,还是应该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再做决断啊。” “弄清楚?”只听玉帝冷哼一声,道:“朕已经给巡天府下了十二道圣旨,看看那帮懦夫都干了些什么?连抵近勘察都不敢,真打起来了,指望他们守卫天庭吗?” 这话玉帝几乎是咬着牙吼出来的,就差掀桌子了。 在场的一十五名天庭要员纷纷低下了头,没有敢吭声的。 “报——!” 正当此时,一位天兵匆匆从门外奔了进来,单膝跪倒在地,朗声道:“启奏陛下,巡天府急奏,那万寿山的战事已经消停。” “啊?消停了?”仙家天将们一个个不由得都朝那天兵望了过去。 玉帝缓缓地站了起来,指着那天兵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快快报来!” 那天兵拱了拱手,朗声道:“启奏陛下,那妖猴一方出现了一个人,正与镇元子谈判。那人似乎是……似乎是……” “谁?” 那天兵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据在场资历较深的天将说,那人,似乎是昔日天河水军大元帅天蓬的转世。” 这一说,在场的一众仙家不由得都愣了神,一个个面面相觑。 “天蓬元帅……这是怎么回事?” 就连玉帝也有些懵了,那双目来回不断地转。 “探……”短暂的沉默之后,玉帝微微颤抖着指着那天兵,暴喝道:“再探!再探!再探——!给朕把情况都搞清楚了!” 嘶吼声中,玉帝抬手就将龙案上的镇纸给抛了过去。那天兵吓得连滚带爬狂奔出御书房外,竟连“领旨”之类的话都忘了说了。 …… 此时此刻,与万寿山相距万里之外,吕六拐已经召集了兵马,准备出击万寿山。 与此同时,身处西牛贺州,与猴子距离更近的牛魔王则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 他故作镇定地坐在自己的宝座上,却又连续不断地朝着万寿山派出密探,那焦虑的神色早已在脸上绽露无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圣爷和镇元子开战了?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难道是六百年前旧怨的延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六百年前的一切会不会再次重演? 有限的情报下,牛魔王对于这一切根本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然而,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他是否应该现在选边站? 对于这个问题,他心中同样忐忑,同样没有答案,以至于举棋不定。 “父王大可不必担心。儿臣以为,这正是个好机会。”一众妖将之中,红孩儿出列拱手道:“若是那妖猴打赢了,我们便趁势登场,虽说迟了,但也算是有救驾之心。若是那妖猴落了下风,我们就接着按兵不动。这次再输,想必那妖猴已是万劫不复,也正好解了我方目前的困境。” 在场的许多新晋将领闻言,纷纷点头赞许。那另一批老资格的将领却只是一个个沉默着。 淡淡瞥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牛魔王冷声道:“你以为大圣爷是什么人?救驾来迟?哼,这话他会信吗?迟了就是迟了,若是一开始不去,他即便赢了,也千万不能出现。否则就是一个被当场斩杀祭旗的下场。” “这怎么可能?”红孩儿先是一脸的错愕,进而又笑了笑,道:“只因延误便斩杀了臣子,他如何向效忠于他的万千将士交代,如何让众将心服口服?如此一来,那些没出手的更是会铁了心的反到底的!得不偿失啊。” “为父已经说过了,你不了解大圣爷,不要用常理去推断他的考量。”有些不耐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牛魔王随口答道:“他需要向你交代吗?我就问你这一句就够了。他需要向你交代吗?他稀罕你投效吗?” 这一句话当场就把红孩儿给呛住了。回过头去,他发现自己父亲手下最老资格的那一批妖将一个个都在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瞧着自己,那目光,就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 一时间,红孩儿脸都涨红了。 犹豫了许久,他最终也只得狼狈地回到队列之中,低着头,那拳头却始终攥得紧紧地。 …… 而正当牛魔王一派还在举棋不定之时,相距不远的碧波潭水面已经被大量重型战舰破开。 那是遮天蔽日的黑色舰队,其上悬挂的帆布破破烂烂的,飘扬黑色九头兽旗,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艘艘的海盗船一般。那舰体的装甲却擦得通亮。 甲板上,成群的水族妖怪之中九头虫身穿一袭残旧的戎装静静地站着,紧蹙着眉头凝视前方。 一旁的万圣公主轻声道:“倾巢而出,怕是也用处不大吧。毕竟对方是镇元子,这种层次的战斗,普通的舰队哪里插得上手?” “你不懂。”九头虫摇了摇头,抿着唇道:“这是个机会,表态的机会,也是将功赎罪的机会。带上所有的部队,向大圣爷表示臣服。错过了这一次,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那湖边上,一个衣着破烂的樵夫望着天空中的战舰缓缓退入树丛中,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天将,从腰间取出一片玉简贴到了唇边。 …… “报——!”一位天兵冲入了南天门的大殿中,跪倒在李靖身前,朗声道:“启禀天王,我方探子来报,碧波潭妖军已经倾巢而出,正朝着万寿山方向而去!” 这一说,李靖顿时觉得自己的头皮隐隐发麻了。 这是要妖族大集结的意思吗?普天之下,妖族势力再次聚于一处…… “碧波潭出动了,丽云山的吕六拐也出动了,狮驼国呢?鹏魔王、狮驼王、狱狨王,这几个有没有什么动静?佛门有没有出手的意思?还有那个多目怪……” 那天兵微微抬头道:“狮驼国上下所有军力早已经处于戒备状态,暂时没有新的动作。佛门没有动静,多目怪行踪不明。不过还有一个地方有异常。” “哪里?”李靖连忙问道。 那天兵低声道:“昆仑山。” 这一说,在场的天将不由得一个个都沉默了。 猴子的事他们早已知道,也个个都参与隐瞒。一旦公诸于众,究竟会产生多大的风浪,他们如何能不知呢? 如今,不过是“东窗事发”罢了。 许久,持国天王轻声问道:“昆仑山现在什么情况?” 那天兵干咽了口唾沫道:“昆仑道徒齐聚金光洞,说是要太乙真人采取措施……不过,太乙真人避而不见,那把门的道徒说是太乙真人并不在昆仑山。” 在场的天将一个个面面相觑,半天,都没再有人吭声了。 …… 此时,大批的修士都已经从万寿山脚下的万寿城撤到了数十里之外,整个万寿山地界,已经被摧残得满目疮痍。 在那高空的云层之中,匆匆赶来的太乙真人隐藏了灵力波动悄悄地注视着整个战场,那目光最终落到了五庄观废墟之中的玄奘身上,却始终没有采取行动,似乎还在默默地等待的什么。 猴子浮在空中远远地看着,依旧没有卸去战斗姿态。 变回原本的布衣,天蓬缓缓落到了镇元子身前,躬身拱手:“天蓬,参见万寿大仙。” 瞧着天蓬,镇元子那眉头紧紧地蹙着,好一会,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真是天蓬元帅?” 天蓬又是一个拱手,道:“正是在下。一别将近八百年,万寿大仙别来无恙。” “这是你的真身?” 天蓬缓缓摇了摇头。 注视了天蓬许久许久,镇元子淡淡叹了口气,化去身上多出来的四臂,无奈笑道:“贫道听说你堕入畜生道……这结果倒是贫道当初估计的相去不远,只是,你又为何与这妖猴一起?你与他,该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才是啊。” “此事说来话长。”仰起头,天蓬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天蓬先谢过万寿大仙当日的恩惠,另外,天蓬想请万寿大仙看在天蓬的薄面上,放玄奘法师一马。” “不可能!”镇元子当即拂袖,厉声道:“若这玄奘证道,必成道家大患,贫道怎可当这千古罪人?当日断绝与妖王之间的联系,乃是敬佩你这个人,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今日之事,贫道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怎可能因为你三言两语就改变?若是还念及昔日旧情,就请元帅站到一边去,莫再插手此事!” 这一番话说下来,猴子都不由得仰起头微微紧了紧手中的金箍棒准备再战。 那高空之中的太乙真人也都暗暗运动灵力。 再次的战斗,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可是这样一场战,究竟产生多大的影响呢?这一点,就连太乙真人都不清楚。 天蓬回头望了猴子一眼,又低头注视着五庄观废墟之中的玄奘等人。 此时,那人参果的效力已经越来越厉害,玄奘已经到了必须有人搀扶才能站立的状态,那脸上更是看不出一丝血色,只能徒劳地睁着眼远远地望着站在人参果树上的镇元子,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镇元子侧过脸去,捋着长须叹道:“贫道也不是一定要加害于他。只要他肯立地成佛,或者弃佛从道,那么,所有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若是他坚持西行,那便是他自找的,贫道也无能为力。你若要求情,还不如去求他自己。” 从人参果树上飘散的点点晶莹洒落大地,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小白龙搀扶之下的玄奘咬紧了牙,艰难地站着。 一滴滴得冷汗从额头滑落,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别人或许并不明白,但天蓬明白。 对于镇元子来说,道统,比他的命更重要,因为那是他的信仰。对于玄奘来说,普渡,同样比他的命更重要,因为那也是他的信仰。 眼前的,是一场信仰之争。而真正的信仰,是无法妥协的。 缓缓地,天蓬望向了镇元子,躬身拱手道:“在下既是为玄奘法师求情,也是为西行求情,更是为三界众生求情,还请万寿大仙高抬贵手。” 镇元子侧过脸去不看天蓬。 无奈之下,只见天蓬抿了抿嘴唇,缓缓地闭上了双目。 月色下,他的身形缓缓地胀大,长出了长长的鼻子,扇子一般的耳朵……就在所有人的面前,他化出了他一直以来最最不能接受的,自己的真身。 就连镇元子也隐隐有些怔住了。 他知道天蓬堕入畜生道,但却没有想过天蓬竟会成为一只猪妖,更没想过,天蓬会在他的面前化出真身。 第五百二十五章后手 四面八方,好几拨的妖军正浩浩荡荡地往万寿山赶,天庭也已经处于最高戒备,整个世界似乎都已经闻风而动,那神经绷到了极致。 然而,就在此时,天蓬的出现却暂时停止了局势朝着更加恶劣方向发展的趋势。 人参果树上,天蓬缓缓现出了真身,这让远处的猴子都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头。 高空中的太乙真人悄悄止住了自己即将出手的术法。 镇元子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带疑惑,不解。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许久,现出了猪形的天蓬缓缓睁开双目,淡淡叹了口气,轻声道:“方才,万寿大仙问天蓬这是不是真身……现在这个,是天蓬如今的真身了,一只猪……妖。” 镇元子微微愣了神,望着这臃肿的身躯,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原本的那个威风凛凛,英俊果敢的天将,最终竟变成了一只猪。虽说早有耳闻,但当亲眼所见,这一刻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微微躬身拱手,天蓬轻声叹道:“万寿大仙八百年前与天蓬说的话,天蓬一直没忘。‘薄命的不只是红颜,还有忠良。’……真是好句啊。只可惜昔日天蓬执念甚深,看不透,有负了万寿大仙的提醒。” 镇元子微微迟疑,轻声问道:“所以,你后悔了?” “恩。”天蓬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镇元子不由得笑了出来,神色之中带着无尽的嘲讽,悠悠道:“后悔了,所以就选择跟着这妖猴,当起了真正的妖怪了?这么说的话,贫道当年,倒是看走眼了。” 天蓬低头凝视着脚下粗大的树干,道:“天蓬真的后悔了,天蓬以为,当忠良只是薄命那么简单,然而代价,远远超乎天蓬的意料。就如万寿大仙方才所说:在大义面前,性命算得了什么?薄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所有,连所谓的大义,也一并失去了。这便是如今天蓬的处境了。” “这么多年了,天蓬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导致这样一个结局。当忠良,难道就一定会薄命吗?不仅仅是薄命,还会害了自己周围所有的人,换回一个生不如死的下场。想了足足六百多年呐……直到再次见到万寿大仙,见到人参果,看见万寿大仙如同过往的天蓬一样去捍卫自己的‘大义’。” “你想说什么?”镇元子的双目顿时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意味深长地瞧着天蓬。 缓缓地回过头,天蓬望向了远处天边飞舞的一驾驾天庭的战车,道:“这里的事情,此刻怕是已经传遍了三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万寿大仙是否能意料得到呢?” “这……” “万妖会群集万寿山,道家的势力,也是如此。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天蓬悠悠叹道:“而这一切,将与佛门无关。万寿大仙绝了孙悟空击败如来的念想,你可知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没有了玄奘法师,如来真的会及时出手制止这妖猴吗?还是会任他与道家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再出来收拾残局呢?” “佛门恐惧玄奘法师证道,却无法直接出手沾染因果。道家恐惧玄奘法师证道,可以直接出手,却又得忧虑妖族反扑。妖王孙悟空需要玄奘法师证道,因为他无法对付佛门,但却可以对付道家……佛门、道家、玄奘法师、妖族,这当中,其实互相制衡,一旦缺失了一环,整个局势都将发生剧烈的变换。虽说道家不愿意见到玄奘法师证道,但道家,真的承受得起立即失去玄奘法师带来的剧变吗?” 这一说,远处的猴子眉头顿时蹙成了八字,却未开口说话。 镇元子眨巴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似乎已在细细思索着什么了。 缓缓地回过头,天蓬望向了镇元子:“对于道家最理想的结局,是玄奘主动放弃西行。那样的话,便是他道心不稳。道家也可以免于妖王的迁怒。可是,万寿大仙,就如今的形势看,是这个结局的几率有多少呢?” 镇元子低头望去,废墟之上,玄奘强撑着仰望人参果树,看上去早已是奄奄一息。然而,那双目之中的坚定并未有丝毫的减少。 “如果万寿大仙依旧信得过天蓬,那么就请听天蓬一句,那对于道家来说最好的结局,永远不会出现。如若玄奘法师是贪生怕死之辈,这西行,从一开始就不会有,根本不可能一路走到五庄观。”天蓬微微顿了顿,接着道:“如果不是这个结局,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死伤多少,万寿大仙想必也是猜得到的。道门最大的危机或许解除了,但另一个危机,却被提早激发了。天蓬想说的是,有些忠良,不仅仅薄命,还会祸国殃民。如果当初天蓬肯以更加委婉的手段处理眼前的困难,那么,便不会连累霓裳,不会连累天河水军的兄弟,更可能的是,不会带来那一场灭世之战……万寿大仙不怕死,天蓬也不怕。可是这背后,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天蓬缓缓躬身,低头拱手道:“所以,天蓬想说,求万寿大仙告知天蓬如何解救玄奘法师,将这个世界从另一场大战的边缘拉回来……天蓬在此替天下苍生,谢过万寿大仙了。” 镇元子不由得怔住了。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一缕清风抚弄衣袖,一粒豆大的汗珠从镇元子的额头上缓缓滑落。 许久,他微微低着头,拼命地眨巴着眼睛,低头,抬头,低头,抬头,欲言又止,却始终都没有说出话来,也始终没有下最后的决断。 天蓬回头望了一眼猴子,在天上地下所有的人的注目下,一步步,缓缓地朝镇元子走了过去,躬下身子,在镇元子的耳边细细说着什么。 片刻之后,镇元子瞪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向天蓬,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无奈摇头。那一直握在手上的拂尘缓缓垂下了,镇元子瞬间解除了身上凝聚的灵力。 “不打了?”一个如同雷鸣般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了,那是人参果树的声音。 “不打啦。”镇元子轻轻拍了拍树干,长叹道:“回去吧。” 说着,他又轻轻拍了拍天蓬的臂膀,与他擦肩而过沿着巨大的树枝一步步走到前方,仰起头去面对悬在空中的猴子,朗声道:“老夫,这就替玄奘法师医治。” 顿时,那远处的修士,天空中的巡天将一片哗然。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说不打就不打?” “那个猪妖跟万寿大仙悄悄说了什么了?” “都闹到这番境地了,说停就停?” 此时此刻,那潜藏在云中的太乙真人更是整个懵了。就连猴子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会不会有诈?”这是猴子的第一想法。 人参果树缓缓解开了缠绕住整座万寿山的根茎,如同一只巨大的八爪鱼般缓缓挪动着,朝着原来的位置而去。 镇元子腾空而起,朝着废墟之上的玄奘飞了过去。 猴子双目微微转动着,握着金箍棒连忙追了过去。 见镇元子缓缓落到自己身旁,玄奘颤颤巍巍地撑起双手,合十,躬身到:“贫僧谢过万寿大仙了……” “哼,谢什么?还不是贫道让你遭此难的?”说着,镇元子伸出手去握住了玄奘的脉门。 那一旁的猴子此时依旧握着金箍棒维持着战斗姿态,一双眼睛斜勾勾地瞧着镇元子。 片刻之后,镇元子从衣袖中取出一枚丹药,放在掌心压碎,分出四分之一交到玄奘手中,轻声叹道:“吃下去吧,按照这个药量,刚刚好。” 玄奘正要吞服,猴子却伸过手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瞧着镇元子悠悠道:“说好了,如果他有什么事,你这五庄观,我鸡犬不留。就算你遣散了门人也一样。” 镇元子微微仰起头,朗声道:“放心吧,真要害他,老夫方才与你继续僵持下去便是了,无需多此一举换个骂名。” 猴子这才松开了玄奘的手腕。 远处的修者,天空中的巡天将,还有那自始至终潜藏着的太乙真人不由得都伸长了脑袋观望。 直到他们看见玄奘将丹药吞服下去,看见镇元子出手将灵力注入玄奘的体内牵引药力,看见玄奘的脸色渐渐好转,才一个个松了口气。紧接着,又一个个面面相觑,一脸的疑惑。 新的消息又是传遍了三界。 御书房中,玉帝握着最新呈上的奏折,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龙椅上,自嘲式地笑了起来。 然而,对李靖来说,麻烦还没结束。 收到了猴子与镇元子和解的消息,吕六拐下令舰队返航,自己则带着几位部将加速朝着万寿山赶。其他两拨,牛魔王、九头虫,则停下了整支舰队,徘徊不前。 为了将这好不容易稍稍缓和的局势彻底平息,李靖开始派人与这两位妖王接触,劝说他们撤离部队,让一切恢复原状。 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就这么轻易地落下了帷幕。 人参果树又是将根茎重新扎入土中,镇元子腾空而起,挥舞着手中的拂尘。 点点金光从空中洒下,乱石微微颤抖着飞了起来,重新拼组。 原本被毁坏的一切,正缓缓地在他的帮助下一点一点恢复原状,包括草木。 瞧着在小白龙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刚刚恢复原状的阁楼中的玄奘,猴子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转而望向了一旁的天蓬。 “你刚刚和他说了什么了?他怎么就忽然改变主意改变得那么彻底了?” 天蓬抿了抿嘴唇道:“说了一些,关于普渡的事。” “关于普渡的事情?”猴子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什么关于普渡的事情?你跟我也说说。” 说着,猴子伸长了耳朵。 瞧着猴子,天蓬淡淡笑了笑,却是转身走了开去,悠悠道:“还是你自己悟吧。玄奘法师每天都在身旁,你就没想过深入了解你正在守护的‘道’吗?” 猴子听得越发懵了,伸手掏了掏耳朵快步跟了上去,吆喝道:“究竟说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说话别说一半呐。” 犹豫了许久,高空中的太乙真人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 此时,兜率宫中,清心正蹙着眉头盯着前来禀报的道童。 那道童给她盯得浑身不自在,那头越埋越低。 好一会,清心深深吸了口气,问道:“然后呢?” 那道童仰起头来呆呆地眨巴着眼睛。 “我问你然后呢?就这样就结束了?没再打了?” 道童呆呆地摇头。 “搞了半天就这样结束了?”清心顿时有些抓狂了,“啊——”地尖叫了一声,吓得一旁的雀儿都睁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她。 “我都准备好召集人马下去参战了,你忽然告诉我他们不打了?这算怎么个意思?怎么个意思?怎么个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尖叫着,清心伸手就要去拽那道童的衣领,一旁的雀儿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止住,轻声道:“清心妹妹息怒,这又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不是他的错,可是……可是……我都准备好了,就给我看这个……实在是……” 憋了一口气,清心转过身去一脚重重踹在一旁装有天道石粉末的大盒子上。 只听咣当一声。还躲在地下室中的太上老君捂着胸口猛地擦汗,一旁的须菩提掩着嘴强忍住不笑。 雀儿低声问道:“清心妹妹这是怎么啦?” 扭过头,清心推开雀儿望向那前来禀报的道童,紧蹙着眉认真地问道:“这次前前后后,那猴子受伤了没有?” “没。” “一点都没?” “一点都没。” “他的对手是万寿大仙呐,还加上人参果树,他居然没受伤?” 那道童仰起头略略想了想,答道:“一路都是他压着万寿大仙和人参果树打的,要说万寿大仙和人参果树的话,倒是多少受了点伤,他的话,没有。” 紧接着,就是一阵沉默,两人大眼瞪小眼地。 好一会,清心抚着胸口深深叹道:“不会的,不会的,他是地仙之祖镇元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屈服?肯定还有后手,肯定还有后手。怎么都应该给那猴子一个教训的。” 话音未落,只听一位道徒匆匆奔了进来,拱手道:“最新消息,万寿大仙果然有后手!他要和那妖猴结拜了!” 顿时,清心眼睛都直了,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整个大厅中一时间寂静无声。 “这……这就是后手……?” 第五百二十六章结义 清晨,已经修复了大部的五庄观与万寿城沐浴在温润的阳光中,被迫流离了一夜的修士们已经渐渐返回住所。 资格较老的几个修士搬抬了桌椅坐在主干道上,登记着这一夜的损失以备向五庄观求取一些援助。 五庄观中,几个道徒端着各种器具行走在长长的石阶上,那前方的广场上摆起了一张披着金色布匹的长桌,桌上摆放着简单的几样祭品,外带一个青铜香炉。 几缕青烟冉冉升起。 猴子与镇元子默默地站在长桌前,一旁站着十余名五庄观的道徒还有包括赶来的吕六拐在内的玄奘等人,至于那高空中,远处的群山上,则潜伏着各方的探子。 对五庄观的监控,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许久,一位童子端着盛有清水的碗放到了桌前。 猴子看了看那碗中荡漾的清水,又瞧了瞧镇元子,那眉头蹙成了一团。 镇元子一步步走到长桌前,点起三炷香,象征性地朝东边拜了拜,插到香炉中。紧接着,他用指甲轻轻一划,划破了手指,将两滴鲜血滴入碗中。 鲜红的血遇着清水,迅速扩散了开来。 转过身,镇元子将放置桌面的另外三炷香朝着猴子递了过去:“到你了。” 然而,猴子却没伸手去接。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镇元子捋着长须轻笑道:“怎么?看不上老夫啊?” 猴子眨巴着眼睛道:“看不上不至于,好歹也是有数的大能。” “那是信不过咯?” “我信不信得过你,重要吗?”猴子翻了翻白眼,朝着头顶的云层使了个眼色道:“他们信不信得过才重要。” “那还犹豫什么呢?” 瞧着那碗里的血水,猴子悠悠叹道:“我在想,蜘蛛的血会不会有毒。” 这一说,镇元子不由得笑了出来,道:“老一辈的称贫道为六脚蜘蛛镇元子,可实际上,贫道的本相也只是与蜘蛛相似而已,并非蜘蛛。大圣爷大可放心。” 猴子长叹了口气道:“不过想想也是多心了,就算有毒,该也是毒不死我的。要那么容易被毒死,那真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他伸手接过了镇元子手中的三炷香,点燃,朝着东方象征性地拜了拜,随口叹道:“我这辈子拜的可不多,即便是天地,这也只是第二次。所以啊,这可是给足你面子了。” “上一次是何时?” “上一次是成亲的时候。” “哦……”镇元子微微点了点头,道:“看来我还得抽空到华山探望一下弟媳啊。” “有说过你当兄长吗?” “贫道可是比你老了数万年啊,贫道不当兄长,难道你来?” 将那三炷香插香炉中,猴子缓缓回过头来,哼笑道:“只以兄弟相称,不论长幼,如何?” 镇元子无奈笑了笑,摊了摊手道:“行吧,就依你。” 听到这一句,猴子才伸手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碗中。 一旁的黑熊精悄悄往小白龙的方向靠了靠,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咒法吗?” “不是咒法。” “不是?那干嘛忽然要结义呢?效仿凡人那一套干嘛?”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白龙微微仰起头,得意地说道:“这是在做给其他人看得,三清不吭声,须菩提祖师不露面,镇元子和大圣爷结义,已是表明对这西行的态度。往后,我们也可少了许多麻烦。” 犹豫了好一会,黑熊精摇头道:“我还是不懂。这镇元子不是对西行恨之入骨,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支持的?居然还主动提出结义。” “也许是怕其他修士像他这样撞上来吧。”回头望了一眼面色淡然的天蓬,小白龙轻声道:“真心的原因,恐怕之后那头猪知道了吧。不过他也是跟我们一条船上的,他觉得好,应该就是真的没问题了。” …… 此时,昆仑山金光洞前早已经汇聚了上百名外貌各异的修士。 有头发花白的似老人状的,有看上去正当中年的,有面庞秀气看上去青春依旧的,更有好似孩童一般的。可无一例外的,任何一个都衣冠楚楚,看上去地位非凡。 这些,其实都是阐教如今没有在天庭任职的各派系大佬们。 万寿山战事一起,他们便通过各种渠道获知了消息,在透过五庄观内部道徒知道战事因玄奘而起之后,众人便连夜赶赴金光洞求见太乙真人。 可惜的是,太乙真人并不在观中,而把门的道徒更是不准他们入内,以至于这众多道家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只能聚在大门口苦等至今。 忽然间,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太乙师叔回来了!” 顿时,所有人都朝着西面望去。 远远地,太乙真人手握拂尘,腾云而来,那脸色很是难看。 “参见太乙师叔!” “参见太乙师伯!” “参见太乙师叔祖!” 还没等太乙真人落地,那些个修士已经一个个躬身行礼,然而,太乙真人就连半点回礼,哪怕是让他们免礼的意思都没有。 刚一落地,太乙真人铁青着脸便大步朝着大门走去,就好像那四周的晚辈都不存在似地。 缓过神来,那一众修士都连忙朝着太乙真人围了过去,一个个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太乙师叔,那五庄观的事情究竟要如何处理?” “太乙师伯,妖猴已经出山,不可不虑啊。” “金蝉子西行本是他佛门的事,可却危及了我道家,恐怕,此事还是早做打算为妙啊……” 说归说,这片熙熙攘攘的,却也都是有些资历的人了,自然都懂得礼节,也没人敢直接挡在太乙真人的面前。 至于那太乙真人则依旧好像当他们不存在似地,铁着脸一步步地朝大门走去。那一众修士也只得紧紧相随。 转眼之间,太乙真人已经在众修士的簇拥下跨过了门槛。 一位道徒匆匆来到太乙真人面前,躬身拱手道:“弟子恭迎师傅。” 太乙真人这才停下了脚步。 这一停顿,四周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呆呆地望着太乙真人,等着这位截教临时当家人的表态。而太乙真人却只是静静地站着。 一阵清风吹过,摇曳着金光洞庭院中的草木。 许久,太乙真人轻声道:“把他们,都赶出去。” “啊?赶出去?” 一时间,在场的修士都有些懵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他们懵,那道徒可不懵。 得了自家师傅的令,四周的几个道徒当即围了过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道:“诸位,还请先回去吧。” 那为首的几个人欲言又止,可眼看着太乙真人那不理不睬的坚决模样,也莫奈何。 无奈之下,只得一个个躬身拱手做请安状,转身离去。 不多时,大门轰然闭上,那些个外来的修士被一个不剩地驱离了出去。 太乙真人这才深深吸了口气,迈开脚步朝着观内走去,轻声道:“往后,再有人找,就说为师闭关了,什么都不管,也管不了了。如果有哪位能人指责,就将为师那阐教的掌教令牌给他。” “给他……”那道徒顿时吃了一惊。 “对,给他。谁能管,谁去管吧。为师是无能为力了。” 那道徒整个怔住了。好一会,直到太乙真人走出一丈开外,他才缓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低声道:“师傅,那如果是几位师叔师伯来问呢?” “他们来了吗?” “有几位来过了,不过大都没说什么,只是稍稍问了一下情况,便离去。” 太乙真人冷哼了一声,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长叹道:“不理也罢啊……” …… 五庄观中,简单的仪式已经完结,那四周的探子,有的已经离去,有的还滞留原地试图再刺探一点什么新的情报。 在镇元子的招待下用过午间的斋菜,一行人便向镇元子辞行,任镇元子如何挽留,哪怕是为了向外界做一个姿态,猴子都不想再在这五庄观中多住了。 一阵劝说,再加上天蓬最终表态认为应该再住一宿,猴子才勉为其难接受。 借此机会,镇元子再次向玄奘提出想与他探讨普渡之道。 对于这个,玄奘可是心有余悸。 先前那般客气,哪怕是探讨的过程,也是相当愉快,可刚探讨完一转眼,镇元子便变了脸……这让谁都多少会有些担忧。 又是在天蓬的劝说下,玄奘最终答应了镇元子的请求。 当然,肯定不能是立即。一夜未眠,其他人倒好说,玄奘到底只是一介凡夫,自然得先行休息了。 于是,众人便又回到了刚刚修复过来的阁楼中。 一进门,吕六拐便开始喋喋不休地在猴子耳边讲着此次事态中各方的反应,重点谴责了鹏魔王、狮驼王这一路,对做出了反应的牛魔王、九头虫则简略带过,一路念叨着,念得猴子都有些烦了。强找了几个理由将他和随行的几个妖将都给撵了回去,顿时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 这一闲下来,猴子便又想起天蓬与镇元子说的悄悄话了,可这一感知,他才恍然发现天蓬不见了! …… 此时,距离五庄观二十里开外,已经幻化回人身的天蓬缓缓降落到绿树成荫的小溪边上,四下张望。 不多时,一个银色的身影从那齐膝的溪水中缓缓站了起来。 “来者可是天蓬元帅?” 闻言,天蓬缓缓回过头去。 那站在溪流之中的是一个身穿银色天军铠甲的大胡子天将,瞧那臂章,应该是隶属于巡天府的。 天蓬缓缓地朝他伸出一只手去,那手中握着的是一块白色的绢子。 “这是你留下的?” “启禀元帅,真是末将留下的。” 说着,那天将从潜藏的小溪中一步步走上岸来,单膝跪地,向天蓬行了个军礼。 瞧着对方那标准的姿态,天蓬顿时哑然失笑,深深吸了口气道:“起来吧,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元帅,我现在叫猪刚鬣,你这礼,我也受不得。说吧,谁让你来找我的?” 那天将淡淡笑了笑,缓缓起身,拱手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朝着五庄观的方向看了看,那天将朝着天蓬走进了两步,低声道:“因为是密旨,所以没有正文,也是为了避免留下话柄。不过,末将手中有陛下的灵霄宝殿的信物。” 说着,那天将从腰间取出了一面小巧的嵌金玉牌朝着天蓬递了过去。 天蓬接过玉牌随意看了一眼便又丢了回去,冷声道:“说吧,什么事。” 天将将重要的玉牌收好,拱手道:“陛下有旨,着令元帅您潜伏在那西行队伍之中,若有异动,随时经由巡天府向陛下回报消息。” 这一说,天蓬的神情顿时僵住了,一动不动地瞧着那天将。 紧接着的,是许久的沉默,久得连那天将都感觉浑身不自在了。 “元帅这是……怎么啦?” 只听天蓬冷哼一声,轻笑道:“我现在属于什么编制?” “元帅的编制,陛下并没有……” “我再问一句。”打断了那天将的话,天蓬缓缓道:“我还是元帅吗?如果不是,你一直叫我元帅是怎么个意思?如果是,那我的帅印呢?我的兵马呢?” 说罢,天蓬便笑盈盈地盯着那天将看。那笑,看上去更像冷笑。 此时,那天将已经被问得哑口无言,憋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元帅多虑了,关于那六百年前的事,陛下也曾提起。确是冤案无疑。” “冤案?那为什么不平反呢?” 那天将微微收了收神,低声道:“那毕竟是上一任玉帝定的罪过,一场大战,许多人证物证如今都已经不在了,现在要平反,着实有些困难。” 一瞬间,天蓬差点笑了出来。 姑且不提那本就莫须有的罪名会有些什么人证物证,就光这“人证物证”都不在了,现任玉帝还能凭空断定天蓬是无辜的,这手段,就已经不比当初的上一任玉帝差了。 顿时,天蓬看那天将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了。 察觉到天蓬的变化,那天将却还硬着头皮接着说道:“不过,昨日之事,乃是元帅出手,才化解了危机。就光这功劳,已不可谓不大。陛下一定会找机会为元帅平反,让元帅重返天庭的。在这之前,还请元帅……继续恪尽职守。” 第五百二十七章小白龙家到了 休息过后,当天晚上玄奘便又一次应镇元子的邀约前往五庄观的大殿为其讲解普渡之道了。 这一次,猴子依旧亲自跟了去,没敢大意。 镇元子依旧一如先前的客气,玄奘也依旧有问必答,竭心尽力地解说。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流逝了。 子时一到,猴子便以次日还要早起远行为由将玄奘拉回了阁楼。 这一次,镇元子倒是没多做挽留,一切似乎真的如镇元子所说,他已经彻底放弃了遏止西行的想法。 虽说这结局很符合猴子的利益,可究竟什么样的话,能那么快地改变镇元子的心思呢? 这一点,猴子始终想不明白。 道别了镇元子,回到住处安顿好玄奘,猴子一踏出阁楼的门,才发现白日里不知道跑哪里去的天蓬已经回来了。月色下,他正端坐在雅致的庭院中维持着一副人样,悠悠地品着茗,看上去很是惬意。 “嘿,白天跑哪里去了?”猴子拄着金箍棒缓缓悠悠地走了过去,坐到了天蓬对面的石椅上。 “闷得慌,出去走动走动罢了。”天蓬低下头,为猴子沏了一杯茶,推了过去。 “你也会闷?我以为你生来就是这么闷的呢。”伸手端起茶杯,猴子轻轻抿了一口便又放了下去。 紧接着,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明月缓缓穿行云间。微风徐徐吹过,抚弄着枝叶。 整个五庄观安静得只剩下偶然几声蟋蟀的叫声。 天蓬低着头凝视着杯中漂浮的一片茶叶,凝视着升腾的淡淡烟雾,时不时叹口气。 猴子则转悠着眼珠子,一会仰望空中的圆月,一会低头看一眼身旁枯叶上攀爬的蚂蚁,一会又盯着天蓬瞧,那坐姿换来换去。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原本分属不同阵营的两人其实有很多共同点,例如都很执拗,认定了就是认定了,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什么都不顾。例如都务求对得起自己的心,例如都不喜欢热闹,例如都喜欢一个人呆着…… 可就这么两人,又有很多的不同点。 同样是喜欢一个人呆着,天蓬是真的就是呆着,一动不动,也许在细细思考着什么,也许压根就是脑筋放空。这一路上,这种情况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猴子的所谓“静静地呆着”则是静静地自己一个人做点什么。即使是被压在五行山下的日子,他也会自己瞎倒腾,折腾身旁的野草泥沙什么的,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他又会闷得慌,就好像现在这样。 好一会,天蓬又是淡淡叹了口气,猴子晃晃悠悠地问道:“干嘛唉声叹气的?” 天蓬抬起眼皮淡淡瞧了猴子一眼,道:“没什么,一点不影响的事情。” “不影响的事情有什么好叹气的?我老家有句俗话,叹一口气,衰三年呢。” “你老家的习俗?花果山那种地方也有习俗这回事吗?” “不是花果山,另一个地方。”微微顿了顿,猴子又接着悠悠道:“花果山怎么啦?花果山好得很。在我的统领之下,花果山可是三界首屈一指的妖国,比之天庭也毫不逊色。当日那景象……嘿嘿,可惜你没机会见着。” 天蓬瞧着猴子哼笑了出来,又深深吸了口气,摩擦着手边的茶杯叹道:“可也是在你手上毁了的。” 猴子眼睛一斜,当即反讽了一句:“你也好不了多少,天河水军在你手中壮大,不也在你手中毁了?” 顿时,两个人都沉默了。 许久,天蓬轻声叹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看来,我们两个都是萧何啊。” 两人互相对视着,皆笑了出来。 一旁的阁楼上,玄奘静静地俯视着庭院中的两人。 那淡淡的笑声过后,猴子轻声问道:“昨天谢谢你了,看来带上你,果然是对的。同样的话我去说,估摸着镇元子那家伙理都不会理我。” “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保护玄奘法师西行,这是我答应过的事情。” “你究竟跟镇元子说了什么了?” “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说了你也不明白。” “那你今天去哪了?不会是天庭发现你在这里了,赶紧派人来拉拢你吧?你可别变成天庭的内应哦,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叛徒。一旦变成了叛徒,就没有谈判的余地了。” 天蓬仰起头淡淡笑了笑,瞧着猴子道:“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蹙着眉头略略思索了一番,猴子摇头道:“应该……不是。” “不是那不就成了?要耍这种小伎俩,早就耍了,不至于等到这一天。” “这点我还是相信你的,虽然你板着脸还是那么惹人厌。” 此时,数十里外的高空中,清心正握着一个巴掌大的八卦镜细细地瞧着。在她的身旁,悬浮这一金一银两位童子。 那八卦镜中的景象,正是猴子与天蓬正在庭院中谈着天。 许久,她轻声问道:“这个人是天蓬元帅?” “应该没错了。”一旁身穿金色道袍的童子重重点了点头道:“消息是从巡天府偷偷弄来的,应该不会有错。这个人,我以前还见过两次呢,这面容和前世分毫未改。他以前是天河水军大元帅,后来还执掌过天庭所有兵马,南天门被攻破之前,他被前任玉帝以通敌罪判入了谪仙井,因为一些错漏最终堕入畜生道,成了猪妖了。” “连这个天蓬也跟他混到了一块去了?”放下手中的八卦镜,清心的眉头不由得蹙成了一团。 另一边身穿银色道袍的童子低声道:“那时候他被判下谪仙井,我还替他叫过屈呢。现在看他和妖猴真走到了一块,想想当初前任玉帝说他通敌,说不定是真的呢。不过……” 稍稍顿了顿,那银袍童子望着清心有些忐忑地说道:“这样一来,事情就更不好办了。那妖猴本身武力已经天上地下首屈一指,再加上这通晓军略的天蓬,我们还怎么报复啊?要不……师妹,还是算了吧?” 说罢,那俩童子便小心翼翼地望着清心。 “怎么?”清心脸一黑,冷声道:“你们怕了?” 俩童子微微缩了缩脖子,干咽了口唾沫,不敢开口。 瞧着手中的八卦镜,清心抿着唇道:“既然都那么厉害,那他们两个当初怎么就都栽了?咱不急,只要一直盯着,早晚有机会可以出手的,非给这嚣张的猴子一点教训不可。这件事,你们愿意帮得帮,不愿意……也得帮!” …… 次日一早,猴子一行便早早地收拾好,前去向镇元子辞行。 临行前,镇元子再次赠送了每人一枚人参果作为礼物,这一次,镇元子特别告知众人人参果正确的食用方法,以示诚意。 告别了镇元子,一行人便又继续踏上了往西的路。 这一出发,小白龙就一改了往日畏畏缩缩以至于落到后方的常态,牵着马走到了前头,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好像换了个人似地。 他自己走到前头倒没什么所谓,问题是那马上还坐着个玄奘呢。 好几次,猴子都不得不特别交代他慢一点。将要保护的对象拿去开路,这简直就是荒谬。 一连两日下来小白龙依旧如此,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猴子不禁都起疑了,将他拉到一旁拐弯抹角地问,这一问,才明白原来他家要到了。 准确地说,是他与白素的家要到了。 这一说,猴子也便释然。 想当初小白龙加入这西行队伍,虽说一大半原因是因为猴子的威逼,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小白龙要给自家媳妇找蟠桃延寿。 马上要见自家媳妇了,这他能不开心吗? 接下来的数日,越走人越稀,越走山越险。原本还能偶然碰见一两个村落或者见到一两个修士聚居的道观的,到了后来,干脆就是百里无人烟,就连妖怪都见不到半只。 可这路,小白龙却是越来越熟,心情更是越来越好。 到了离开五庄观的十五天后,距离小白龙家已经近在咫尺,一路上,心情大好的小白龙开始叨叨念起了他与白素的各种过往。 “那丫头,原本挺乖巧的,什么都听我的,我让她往东不敢往西,可一成亲,那人就变了。凶起来那真是……哎,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动不动就把我往外赶,说让我有种就回西海去,再也别去见她了。你说,这算什么话?” “其实啊,我知道她那都是说的气话。一开始呢,我还跟她吵,后来发现,我压根就吵不赢。这女人啊,生起气来压根就没逻辑的,也不讲道理。久而久之,我就学会了应对她的招数了。” “每次她一发火,我也发火,然后收拾行囊,背上就走,头也不回。” 猴子挑了挑眉问道:“然后呢?” “然后?”小白龙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猜。” 猴子翻了翻白眼道:“爱讲不讲。” 说罢,加快脚步就往前走。 这一走,小白龙反倒是急了,拉扯着白马快步赶了上去,道:“别走嘛,我说,我说。然后呀,找个地方溜达一圈,带着行囊去哪个朋友的洞府或者道观喝个茶,下个棋什么的,等过个一两个时辰,再溜达回去。” “女人呐,就是那么回事,气头上你跟她说什么都没用。气消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也就翻篇了。要是吵了架,我还继续在家里呆着啊,嘿嘿,指不定几个时辰之后还在吵呢。” “她通常多久发一次火?”猴子轻声问道。 “多久啊……恩,三天两头发火。要五天没发火,那就有问题了。” “发火的原因呢?”猴子又问。 “发火的原因那是五花八门,例如她出门的时候交代我修一下漏水的屋顶,结果她回来的时候发现我忘了。例如我拿了东西用忘记回复原位,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又没收拾……大概就是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了。” 猴子仰头想了想,低声问道:“那你岂不是经常背着行囊到处跑?” “那是。” “你的朋友就没觉得奇怪?” 小白龙微微一愣,挠了挠脸道:“刚开始会说吧,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看我拿着行囊去蹭茶喝,也就明白是什么情况了,连问都不用多问。” “你这人生可真有够悲催的。” “嘿,您就不懂了,这日常的幸福就是这么来的。成了亲,不吵架,难道每天两个人对着发呆啊?”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成了亲就会吵架。” “这可是我们相处六百多年,我得出来的经验呀,现在免费把这么宝贵的经验传授给大圣爷您,您还不识货了?” 猴子翻了翻白眼,却暗暗将小白龙这一套歪理记到了心底。 杨婵发起火来,想必比白素要恐怖多了吧?恩,不知道这招到时候管不管用? 见猴子不搭话了,小白龙又接着说道:“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很多摩擦的,真要吵,每天都有吵不完的架。总得有一个人要让步不是?我这招啊,既能耳根清净,又能维护夫妻和谐,多好?就是经常背着包裹到处走狼狈了点。不过咱是男子汉,能屈能伸,这点苦都咽不下去,还谈什么成就大业呢?对吧?” “行行行,改天让玉帝给你颁个模范丈夫奖。”猴子不由得笑了出来,道:“这一次这么久没回去,也没听你说要回去一趟,不会就是吵了架离家出走吧?” 这一说,小白龙不由得蹙起了眉头,盘起手道:“差不多。不过这次有点严重,我把她心爱的镜子给打烂了,本来想着大概要离家出走半个月的,最好还得带点礼物回去收尾……所以才会想到去捉玄奘法师当礼物,也才会碰上大圣爷您啊。结果一折腾……这都一年了。” “你怎么会打烂她的镜子的?” “照镜子的时候不小心呗。” “你一大男人,照镜子干嘛?” 小白龙指着自己,认真地说道:“我这么一风度翩翩的公子,照个镜子,还用问干嘛吗?” 猴子顿时无语了。 想来这西海三太子的世界,确实不是他所能懂的。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一座陡峭的山峰前。 那山下是一汪清水,四周草木成荫,鸟语花香,颇有种世外桃源的味道。 如同一支笔杆子挺立的山峰上,坐落着一座小小的庭院,四周却不见蜿蜒的山道。 仰起头望着那庭院,猴子轻声问道:“那里就是你家了?” “对。”小白龙乐呵呵地说道:“毕竟我们两个都是天庭通缉榜上有名的人,因为怕天庭追捕,所以选了个边远的地方,连山路都没有。好在我们也用不着山路,飞上去便是了。” 说着,小白龙转身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道:“我这就去叫我家娘子出来迎接各位。” 转过身,小白龙腾空而起朝着那庭院飞了去。 黑熊精将肩上的担子卸了下来,玄奘也下了马,一行人就在原地静静地等着。 许久,都不见小白龙回来。 黑熊精低声问道:“他会不会潜逃了?” “不会的。”猴子朝着行囊使了个眼色道:“他的蟠桃还在这儿呢,他要逃,也得带上蟠桃再逃啊。况且这三界才多大?他能逃哪儿去?” 一行人又是默默地等。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忽然,小白龙从那庭院中冲了出来,一跃腾空而起,又稳稳落到众人面前,神色慌张地喊道:“不好了,我家娘子不见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失踪的白素 “不好了,我家娘子不见了!”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小白龙脸上尽是惊恐的表情。 然而,作为观众的众人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一个个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坐着。 一时间,那气氛有些怪怪地了。 小白龙望着猴子,又望着玄奘,紧接着又望向天蓬,好半天,才有些错愕地说道:“我说,我家娘子不见了……你们怎么没反应?” “你想要什么反应?”猴子问。 “你们……你们最起码应该着急啊。” “为什么呢?” 小白龙一时语塞了。 被这么一问,他还真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为什么呢? 蹙着眉头,小白龙憋了好半天才低声道:“我娘子不见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问我为什么要着急?” “我问的是我们为什么要着急。”猴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经常离家出走吗?你家媳妇离家出走一次怎么啦?难不成她就得一直在家里等你?” “这不一样!”小白龙顿时惊叫了出来,嚷嚷道:“她以前每次离开,如果我不在,最少都会给我留封书信的。可这次没有!不仅如此,她连玉简都没有带!这……这说明她出事了!” 这一通嚷嚷之后,小白龙依旧面带惊恐地看着众人,现场依旧一片寂静。 猴子与天蓬微微蹙起眉头,面面相觑。 似乎为了强调事情的严重性,小白龙又嚷嚷了一句:“我是说,我家娘子出事了!” 好一会,猴子轻声问道:“你家里,有被破坏的迹象吗?” “没有。”小白龙摇头道。 “没有那你着急个什么劲?”说着,猴子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了金刚琢握在手中,朝着里面注入灵力,轻声道:“白素。” 没有任何动静。 顿时,猴子的表情也微微产生了变化,他紧接着轻声道:“天蓬。” 还是没动静。 “猪刚鬣。” 这次有动静了,那金刚琢微微闪烁,拼命地晃动着,似乎想挣脱猴子的手掌朝着天蓬飞扑过去。 那四周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瞧着猴子。 猴子抬眼环视众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又低头轻声道:“玄奘。” 那金刚琢依旧拼命晃动着,这次是朝玄奘的方向。 “敖烈。” 金刚琢又转而朝向小白龙的方向了。 “怎么样了?”天蓬开口问道。 “奇怪了,没法感知到白素的存在。之前找卷帘的时候也是这德性,怎么回事呢?难道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屏蔽金刚琢的感知的?不应该啊,连如来都没辙的东西。”猴子略略寻思了一番,又开口道:“李靖。” 金刚琢依旧微微闪烁着,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好似一个普通的钢圈一样停放在猴子手中。 “哪吒。” 还是没动静。 “敖听心。” 依旧没动静。 “黑毛。” 又有动静了,这次朝着黑熊精的方向猛地晃动。 稍稍纾了口气,猴子将金刚琢套回手腕上,淡淡道:“我明白了,金刚琢的感知范围减小了。” “几百年没有修整过,感知型的法宝范围减小很正常。”天蓬道。 “你懂修整吗?” 天蓬端着竹筒,抿了一口水道:“和你一样是行者道,你觉得我懂吗?” 瞧着手腕上的金刚琢,猴子无奈蹙着眉道:“嘿,没早点发现,要早发现了,应该在五庄观让镇元子帮帮忙才是。” “你想得太简单了。”天蓬淡淡抬起眼,道:“太上老君的所有法器,基本上都只有他本人才懂修整的,你找了镇元子也没用。” …… 此时,与此地相距数万里之外的一处洞府之中,白素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根巨大的柱子上。 穿着一袭蓝色八卦道袍,扎着高高发髻,两鬓斑白,一只眼睛还变成了红色的多目怪阴沉着脸在她身前来回踱着步。 “说!你丈夫为什么会和大圣爷在一起?” “我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嘛?”白素紧蹙着眉头道:“他是想给我找蟠桃延寿,所以才会答应随大圣爷西行的。”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给我几次机会也是这样,我说的是实话。” 多目怪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仰头俯视着白素道:“那我问你,大圣爷为什么会想要让你丈夫随他西行?” “这我怎么知道?”白素的眉头越蹙越深了,紧紧地盯着身前空无一物的地面,显然是怒了,却也无可奈何。 虽说捆着她的绳索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宝贝,但问题是她的修为也只有那么一点啊。好歹也是个妖怪,可她并不属于那种资质特别好的妖怪,甚至应该说,她是属于那种资质比较糟糕的妖怪。六百多年了,即使修的是行者道,即使拥有龙宫那些个相对上品的功法,也还是只有一个炼神境中期的修为,突破遥遥无期。 如果不是这样,知道小白龙加入了西行队伍,她早就奔过去找了,怎么可能还在家里等呢? “呵呵呵呵。”多目怪捋着长须悠悠道:“你那丈夫,西海三太子敖烈也不过就是个金仙修为,连太乙散仙都达不到。就这样一个人,花果山的那些个旧部,大圣爷想要多少有多少,何必用一个天庭通缉榜上有名,与西海还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敖烈?说大圣爷主动邀你丈夫西行……你莫不是当老夫傻的不成?” 白素撇过脸去,一声不吭。 盯着白素看了好一会,多目怪深深吸了口气,又是迈开了步伐在这小小的洞府中来回转悠着,轻声道:“换一个问题吧。我问你,大圣爷为何要西行?西行究竟有何目的?那灵山,为何又放出风声说玄奘的肉可以长生不老?镇元子又为何出手挑事,之后为何又忽然收手?这些,你都给老夫一一道来。只要说清楚了,自然会放你走。”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丈夫没跟你说过?” “没有!” “那就奇了,你丈夫忽然说要随大圣爷西行,你居然也不问清楚?” “问过了,他也不知道!” “然后你就没再问了?” 白素扁着嘴,怒叱道:“怎么问?那个没心没肺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再问也是不知道!你不也是花果山旧部吗?怎么不自己去问你们的大圣爷?” “呵呵呵呵。”抚摸着手中的拂尘,多目怪缓缓地笑了出来,瞧着白素悠悠叹道:“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是不会说真话了。” …… 此时,在小白龙的央求下,天蓬已经进入了他那小小的院子里。 总共也就八间房,前后三个厅,其中还有三间是杂物房,一间是厨房。天蓬好像一个侦探似地进进出出,从残留的灵力波动,到椅子下小小的蜘蛛丝,所有的蛛丝马迹都细细勘察了一遍。 然而,耗费了大半天,什么都没发现。 紧接着,天蓬将搜索的范围扩大到了屋子的外围,最终,他在屋后小片的菜地前停住了脚步。 “这里住了多少人?” “就我们两个。”小白龙答道。 “平日里都与什么人往来?” “基本上没什么往来,也就我家娘子偶尔一两个朋友串门罢了。” 躬下身,天蓬伸手拨开了菜地中的地瓜叶,顿时,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旁的小白龙道:“这菜地是刚建这宅子的时候弄的,那时候白素说想过平凡人家一样的生活,要自耕自种,所以就弄了片菜地。不过……你说我们都是有法术的,干嘛要自耕自种那么麻烦呢?要什么没有?实在不行,到树林里打个猎都比耕种快。为了这个我们吵过几次……后来就变成她一个人在倒腾了,再后来,干脆就全部种了地瓜……因为地瓜比较好种。” 说着,小白龙摊了摊手,无奈叹了口气。 回头瞧着小白龙,天蓬用手指轻轻拨开了身旁茂密的地瓜叶,那下面露出了几株已经被连根拔起,却又直接丢弃在田中的杂草。 “怎么啦?” “这些草还没完全枯。你们除了杂草,就这样直接丢在田地里?” “一般除草我看她都会背个筐,拔起来的杂草丢到筐里。” 天蓬略略想了下,缓缓站了起来,在菜地中四处勘察,不多时,拍去手上沾染的泥土,轻描淡写道:“你家娘子被什么人带走了。” “啊?”小白龙一下惊叫了出来。 指着脚下的菜地,天蓬道:“你细细看一下,这里有最少六种脚印,而且大小不一,估计,应该是几天前留下的。这些脚印只出现在这田地正中,这说明他们是从天而降,而那时候你家媳妇正在除草。无论尺寸还是样式,看上去都不是天军所留,应该属于妖族。” 还没等天蓬说完,小白龙就已经整个呆住了。 天蓬轻轻拍了拍小白龙的肩,轻叹道:“好消息是,这里没有搏斗的痕迹,也没有特别强烈的灵力残留,这说明双方没有动手。最起码……可以断定他们只是想劫持,并没有要杀的意思。” 说罢,天蓬转身就走,只留下小白龙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脸的惊恐。 “被人劫持了?” 不是天军,是妖族……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老爹西海龙王。 这么多年了,西海的人是知道他就住在这里的,而这门亲事,西海龙宫,乃至四海,也从来都持反对意见。但,这都六百多年了,如果要劫持,不是早该劫持吗?怎么等到现在才动手?这不应该啊。 可如果不是西海龙宫又不是一直通缉他们的天军,会是谁呢? 夫妇两个住在这里,平日里并没有与什么人结怨。甚至在妖怪的派系当中,与吕六拐一派关系也都还不错。 一时间,小白龙实在想不明白。 第五百二十九章南天门 黄昏时分,小白龙才回到山下与众人汇合,那神情显得无比沮丧,整个恍恍惚惚地,就如同失了魂一般。 “去哪了?”猴子轻声问道。 “去……去了一趟西海龙宫……还到其他几个龙宫都走了一遍。” “找到了吗?” 小白龙缓缓摇了摇头。 一步步走到猴子身旁,他整个瘫坐在地,一双眼睛不断来回闪烁着,那口微张,像是要说话,却半天都没蹦出一个字来。 几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好一会,天蓬和黑熊精一起怀抱着柴火从远处走来,在空旷的地面上竖起了篝火堆。 随着夜幕降临,熊熊的篝火也燃起了。 小白龙依旧沉默不语,紧盯着那篝火堆一直发呆,玄奘取出两块薄饼送了过去,也被他给婉拒了。 一时间,众人的气氛越发沉默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又时不时望向小白龙。 许久,玄奘轻声道:“大圣爷,要不,您看看有什么办法帮敖烈寻一下他娘子的下落吧。” 猴子仰头略略思索了一番,蹙眉道:“要说是天军捉的还好办,顶多去趟灵霄宝殿要人。可妖怪捉的,就麻烦了……这三界之中,妖怪势力繁多,哪怕是六百年前,虽说花果山一枝独秀,但也不是真就只有花果山这一支。大角还时不时被派出去招安或者围剿呢。到现在就更麻烦了,我能做的,顶多也就是让吕六拐配合找一找罢了。” 说着,猴子的目光微微斜向了天蓬。 这一望,天蓬刚巧也抬起眼来,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吕六拐就算举着你的牌子,估计也查探不到什么,如果对方有心隐瞒的话。要我的建议……如果你能找太上老君把这金刚琢修整好,那,才是最快的办法。只要金刚琢的力量达到极致,但凡她还在三界之中,还活着,就一定能将她找出来。” 这一说,连着小白龙在内的众人都朝着猴子望了过去。 “你们看我干嘛?”猴子哼笑了一声,有些慌乱地用手中的木棍挑动着篝火。 点点火星飘起。 那一旁,小白龙还在眼睁睁地巴望着呢。 又是沉默了好一会,猴子瞧着那篝火悠悠地嘀咕道:“我不太确定现在找太上老君,他会不会答应帮我修整。再说了,当初他也没明确说过这玩意是要送我的。说不准,这一去就给要回去了呢……你们说,对吧?” …… 远处山间的一棵百年老松下,清心正握着八卦镜静静地坐着。 许久,她微微蹙起眉头,望向了一旁的金童子。 “那个金刚琢,是师傅的手笔,没错吧?” “没错。”金童子点了点头道:“金刚琢原本是师傅的护身法宝,莫说我们了,天庭的老人们都认得。且不说威力如何,就光那感知……只要见过要找的人,知道名字,无论他藏在三界之中何处,都可以轻而易举地锁定。就光这点,就已经是天上地下万千法宝所不能及的了。” “既然是这么重要得法宝,那怎么会落到他手里的?” “当年他被困天庭的时候,师傅给他的。” “师傅给的?你是说师傅还帮了他一把?”清心顿时有点懵了。 这和她所知道的有些不一样啊。 诗雨萱曾经说过,当年的事情并不能说全是这猴子的错,可以清心所知道的而言,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这猴子引起的。这当中是不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呢? 见状,那金童子连忙闭了嘴,悄悄朝着银童子望了一眼。 “说!”清心当即反应了过来,指着金童子叱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的,立即给我说清楚。” 这一叱,金银两个童子当即微微缩了缩脑袋。 犹豫了好一会,那金童子开口道:“师妹,这些事儿说来话长,而且,师傅是不让外传的。有机会你还是自己问师傅吧,你问我们,这是让我们说,还是不说呢?” “我不管!”清心指着金童子厉声道:“我要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如果是妖怪捉了,肯定是别有所图的,不是吗?你媳妇没反抗,他们也没破坏任何东西,这显然是有备而来的。用不了多久,他们肯定会联系你,也许是想要龙宫的财宝,也许是要你帮他们做什么事。不用担心的,真的,不用担心的。过一段时间,他们肯定会联系你的。对不对,大家说对不对?” 猴子撑起一副笑脸朝着四周望了过去,似乎想寻找一点认同。然而,那四周的人一个个都默不吭声。 猴子瞪大了眼睛望向天蓬:“猪头蓬,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是不是这个理儿?” 天蓬蹲在篝火前悠悠地晃悠着身子,也不开口。 话是这么说没错,按推论,确实是如此。可谁又能百分百保证呢?况且,这时候说出来,明显就是推搪之词了。这让天蓬如何评论? 顿时,猴子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篝火堆旁,小白龙还在眼巴巴地望着猴子,其他人也时不时瞧猴子一眼。 虽然大家都没开口说话,但那眼神之中,似乎已经有了一种别样的味道,看得猴子都感觉浑身不自在了。 “大圣爷……” “我明白了。”猴子抬手制止了小白龙继续往下说,收了收脸上的神情,深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我去兜率宫走一趟吧。你们接着向西,我会尽快回来的。” 说着,他将一片玉简丢给了玄奘,想了想,觉得不保险,又丢了一片给天蓬,道:“拿好了,有什么事就叫我,我会立即赶到。” 转过身,他轻轻拍了拍小白龙的肩道:“别多想了,我一定会把你媳妇找回来的,安心向西吧。” 说罢,猴子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 “什么?你说他是因为一个女的才跟师傅拼命的?”清心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恩。”金童子点了点头道:“那个女的叫风铃,还在兜率宫住了些时日呢,我们都叫她风铃小姐。那金刚琢,原本也不是在妖猴手上,而是在风铃小姐手上。那位风铃小姐,似乎有些来历,师傅原本对她也特别好,还好几次训斥我们说不如她呢。” “那时候我就觉得师傅特别想收她为徒。”一旁的银童子接了话茬,道:“不过啊,她已经是须菩提祖师座下首徒清风子的弟子了,这改投门派的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谁愿意呢?”“不过也是奇怪,就算不改投门派,按理说师傅也不至于让她魂飞魄散才对啊。” “魂飞魄散?”清心不由得一惊。 “就是因为师傅让风铃小姐魂飞魄散,那妖猴才气疯了的,杀金乌,拆地府,包括在南天门外引发天劫,杀上三十三重天,说到底,都是为了找师傅报仇。根本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他人心不足蛇吞象,想推翻天庭自己当三界之主。” 清心低声问道:“那他现在和师傅岂不是还有深仇大恨?” 金银两位童子互相对视了一眼。 银童子抿着嘴道:“应该不算吧。天庭之战打到最后,如来出现了,他们之间互相说了一通话。具体我们也听不太明白,但好像那妖猴已经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来布的局,对师傅,也就没那么恨了。其他的我们也不太清楚了,大师兄应该知道得比较多。” “紫袍?” “恩。”金童子点了点头道:“紫袍师兄一直跟着师傅,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似乎这件事还牵扯了天道石的一些问题。不过……这都是兜率宫的忌讳,所以我们也没敢多问。” 清心不禁有些错愕了。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 在原先,她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个所谓的十师兄就是个飞扬跋扈的家伙,尽惹事,祸害师门,祸害三界。甚至一度奇怪为什么身为师傅的须菩提不亲自出手清理门户。 然而,事实似乎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 可是,眼前的人说的就是真的吗? 那妖猴是什么人?是杀人如麻的万妖之王。死在他手上的天兵天将,少说也有几十万,因他而死的天神、凡人、妖怪,乃至于那些个魂飞魄散的地府鬼兵,真要算起来,那是数以百万计。 就这么一只绝世大妖,不惜拼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杀入南天门内导致生灵涂炭,甚至差点毁了三界,竟然只是为了替一个女子复仇?这说出去有人信吗? 因为爱情? 如果是因为爱情,那被压在华山下的三圣母算什么? 还是说仅仅是因为师门之谊? 别人清心不知道,清心自己反正是不信的。毕竟这故事太匪夷所思了。可眼前的这两个师兄看上去又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而且听说……妖猴出击的那一天,还刚巧就是他的大婚之日,连洞房都还没来得及入,就挑起了战火…… 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跟那妖猴有着什么样的过往,能让他放下一切杀上天庭呢? 清心实在想不明白。 一直以来,斜月三星洞中的人都很少提及这些东西。而她对这一段历史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去详细的了解,甚至在天庭偶然有人说起的时候都还会找借口岔开话题。 毕竟,在她的眼中,这位十师兄一直都是斜月三星洞的耻辱。也就是听说他已经从佛门挣脱出来,清心才会注意这方面的事。 现在看来,自己真有些太先入为主了。 三人就这么呆呆地沉默了许久,金童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看情形,师妹你先前也是误会了什么。要不,我们还是回兜率宫吧?这妖猴确实不好对付,别说我们了,就连师父都拿他没辙。” 清心脸一红,蹙眉道:“谁说的?哪里有什么误会?别的事我不管,他把我捆上树,这个是实打实的事情,赖不掉,一定要给他一点教训!” 说着,清心将手中的八卦镜塞到了银童子的手中,道:“你们在这里继续盯着他们,我回兜率宫一趟,看看那妖猴搞什么花样!” …… 此时,相距数万里之外的洞窟中,大片的钟乳石之下,多目怪正盘腿闭目养神。 一位长相美艳的青衣女子迈着碎步,缓缓来到了他的身旁。 多目怪缓缓睁开双目看了那青衣女子一眼,轻声道:“怎么样了,问出什么了没有?” 青衣女子缓缓摇头,道:“没有,还是跟原来一样,一问三不知,真说出来的,也是漏洞百出。依妹妹看,这样下去,如果不上重刑,怕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上重刑?”多目怪的眉头缓缓蹙了起来,摆手道:“事情还没弄明白,就连敌我都还分不清,上重刑了,万一以后发现她丈夫真是效忠于大圣爷的,怕会不好说话。” “不上重刑的话,那怎么办?” 深深吸了口气,多目怪问道:“吕丞相那边有消息吗?” “吕丞相已经从万寿山回去了,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多目怪的眉头越蹙越深了。 要说猴子的重新出现,这消息他得到的时间并不比吕六拐晚多少。可始终,他都感觉情况并非其他人所想想的那么简单。 要知道,猴子可是万妖之王,既然出来了,为何不重新召集旧部呢?难道是已经心灰意冷了? 即使真是心灰意冷了,那也不至于堂堂一介妖王,跑去给佛门跑腿,给取经人当起保镖啊。这也实在太掉价了。 还有那匪夷所思的西行取经。 为何要走这十万八千里路?如果是单纯要将经文传入东土,佛门随时可以做到。即使真要走个过场,传一段佳话,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灵山故意放出风声来陷害这取经人才对啊。 隐隐地,他总觉得这里面内有乾坤,以至对于是否应该立即接触猴子,一直拿捏不定。 犹豫了许久,多目怪只得淡淡叹了口气,轻声道:“暂且将她收监吧,硬的不行,那就试试软的。你们姐妹几个,每日与她作伴,看看能不能套出点其他的消息来。” “妹妹明白了。”那青衣女子福身道。 …… 片刻之后,南天门。 空旷的平地,高耸的围墙,一如几百年前的风景,只是少了些血腥。 接获消息的大队的天兵匆匆涌入南天门内,巨大的红门轰然关闭了。 直到此时,猴子才稳稳地落地。仰头望去,那四周,别说人了,连半个鬼影都没有。 这情形,该也是意料之中的吧。今时今日,天庭的神仙除了像李靖那样有圣旨在身不得不见他的,还有哪个想碰见他呢?收到风该是都跑得比兔子还快。 淡淡叹了口气,他拄着金箍棒,一步步地朝那大门走去。 那金箍棒拖拽之中拉出的刺耳声响,成为了此时天地唯一的主题曲。 万众瞩目。 …… “陛下——!不好了——!”一位天将推开把门的天兵,在跨入御书房的瞬间被门槛绊到,整个栽倒在地。 那把门的天兵也跟着进了御书房:“陛下,他……” 玉帝摆了摆手,让那天兵先行出去。 此时,那书房中的几位仙家都朝着天将望了过来。就连原本安坐龙椅上的玉帝也都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瞧那趴倒在地的天将,有些不悦地说道:“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兵卫禀报,这是规矩。你这么一惊一乍地……成何体统?” “陛下,陛下!”那天将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拱手道:“那妖猴来了,已经到了南天门外!” 顿时,在场的仙家不由得都倒吸了口凉气。 玉帝手中的奏折“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 四周看上去空旷无人,却有无数双的眼睛在隔着南天门厚厚的城墙静静地注视着,注视着这万妖之王孤零零一个人走在空旷的无边的地面上。 每一个天兵都屏住了呼吸,每一位天将都按住了剑柄。 他懒懒地抬头瞧了大门一眼,轻声道:“开门。” 这一句话轻描淡写,那门内,严阵以待的数万大军那心却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刻,门内门外,没有人回答,或者说,没有人敢回答。 …… 城楼上,李靖匆匆地赶来,在场的天将一个个都慌忙围了上去。 拿起千里镜,李靖朝着南天门外看了看,望见了那站在大门前手持金箍棒的猴子,那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放下千里镜,他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忽然就来了?” “不知道啊,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还是半路上被我们的岗哨发现了,回报过来才知道的。刚刚要是再跑慢一步,戍守部队非得跟他撞个正着不可。” “凡间的妖族大军可有异动?” “没有……或者说我们还没发现。刚刚已经下令细细查探,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了。” 此时,在场的所有天将,连同李靖在内,都已脸色煞白。 …… 仰着头,猴子对着那门悠悠道:“我说,开门。你们听见了没有?” 那声音在南天门外空旷的广场上回荡着。 …… “天王,怎么办?怎么回答?” “先别说话……”李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舌头舔着干瘪的嘴唇,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都已经缓缓滑落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他忽然就来了? 是什么激怒了他吗?还是说,他仅仅是想讨要别的什么东西呢? 一时间,掌握天庭所有兵马,权倾天下的李天王,也慌了。 “先……先派人禀报陛下。” “诺。” 李靖身后的一位天将拱了拱手,迅速转身离开。 其余的天将依旧站在原地,一个个面面相觑,忐忑不安。 …… 许久,眼看着对方没有半点反应,猴子深深吸了口气,憋足了劲头,暴喝道:“立即开门——!听懂了没有!” 这一吼,如同雷鸣一般疯狂扩散,就连那悬浮空中的流云都在跟着微微颤动。 那门内的数万天兵天将,包括李靖在内通通都是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 南天门是天庭最后的屏障,谁都知道打开南天门意味着什么。 可是不开,难道他就真的进不来吗? 李靖一次又一次地擦汗,浑然不觉自己的衣袖早已经湿透了。那四周的一个个天将也是如此。 扬起金箍棒指着大门,猴子歪着脑袋道:“不开,信不信我砸烂这大门?” …… 李靖缓缓干咽了口唾沫。 一旁的天将低声道:“天王,这妖猴还没恢复天道修为,该是无法破南天门法阵的。”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可那四周的天将,却没有一个附和的,依旧脸色煞白。 许多许多年前,也有人说过这话,然而,那些说这话的人大多都已经死了。 他们敢再搏一次吗? 李靖铁青着脸,那双目不断来回地转动,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掂量了。 …… 此时,那门外的猴子金箍棒一顿,已经呵呵笑了起来:“真不开吗?跟你们好好说话,不搭理是吧?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 李靖心中开始玩命盘算,玩命掂量。那脸上的肌肉都已经看上去有点抽筋的架势了。 …… 许久,依旧没有半点动静,猴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行,既然你们跟我卯上了,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说着,猴子咬紧了呀,举起了金箍棒,照着大门,就要下手砸了。 就在这一刻,李靖忽然高声喊道:“大圣爷手下留情啊!李靖这就开门——!” 那在场的天将一个个都怔住了,有些错愕地望向李靖。 一位站在李靖身旁的天将低声道:“天王,就这么开门了?最起码也要看看陛下的意思啊。” “派个人去灵霄宝殿问问陛下,让陛下召集众仙家好好商讨一番,然后再下个圣旨开门?”李靖白了那天将一眼,微微颤抖着说道:“用用你的脑子,你确定圣旨到的时候这门还在吗?” 说着,李靖伸手将拿天将推开,来到持国天王面前,低声道:“开一条缝,我出去,然后你们立即关上。除非我让你们开门,否则就别再开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持国天王微微一愣,连忙道:“天王大义,不过,这南天门还需天王您亲自坐镇,不可以身赴险。还是上卑职前往吧。” “我都未必镇得住场,你能镇得住场吗?”李靖瞪着眼睛道。 …… 刺耳的声响之中,大门缓缓开出了一条缝。 李靖一个侧身,从那门内钻了出来。 远远地看见猴子,他撑起笑脸,躬身拱手道:“末将李靖,参见大圣爷。” 话音未落,那身后的大门已经轰然关上了。 抬眼看了看那高耸的门,又瞧了瞧李靖,猴子意味深长地笑着:“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说着,猴子拄着金箍棒一步步朝李靖走了过去。 此时此刻,李靖那红缨头盔下早已是大汗淋漓,身后门中的天将,更是一个个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 整个南天门寂静无声。 嘴唇微微颤了颤,李靖硬着头皮拱手道:“大圣爷莫怪……这开南天门,须得有陛下的旨意才行。末将已经派人前往凌霄宝殿请旨了,怕大圣爷等得急了,所以……所以就出来陪大圣爷谈谈天。不知道大圣爷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是吗?开南天门得玉帝老儿的旨意,那你刚刚怎么出来的?”猴子在李靖身前停下了脚步,低眉上下打量了李靖一眼,直视李靖的双目道:“其实也没什么。有点事情要找老君聊聊罢了,去三十三重天,必经南天门,所以才要你开门。” 那门内的持国天王已经火速提笔记下了猴子的原话交予一旁守候的天将,令他即刻赶赴凌霄宝殿知会玉帝。 “找老君聊聊?”李靖微微颤抖着咧开嘴赔笑,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道,大圣爷找老君是为了……” “修整金刚琢。”猴子将手腕上的金刚琢在他眼前晃了两晃,悠悠道:“怎么,你也会?” 李靖连抹了把汗,低头道:“这个末将哪里会,大圣爷说笑了。” 猴子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你究竟是开门还是不开,呢?” 这一句话问下去,李靖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上,那门内的天将也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所有的人,就这么沉默着。 李靖悄悄地回望,心中猛地打鼓,反复掂量着得失。 那南天门后的诸将,则猛地擦汗。 好一会,猴子淡淡瞥了一眼李靖道:“别跟老子耍什么花样了,开,还是不开,就一句话。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 李靖一个激灵,连忙摇了摇头,赔笑道:“大圣爷真爱说笑,大圣爷怎么会骗卑职呢?” 说着,他转过身去吆喝道:“开门——!给大圣爷开门!” 命令已经下了,然而,那南天门内的天兵天将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办?还要不要等陛下的旨意?”站在持国天王身边的天将低声问道。 犹豫了好一会,持国天王朝着一旁摆了摆手,道:“开吧,既然天王已经下令,那就开吧。” 第五百三十章兜率宫 高耸的红门缓缓打开了。 猴子迈开脚步开始往里走,那身后,李靖低着头紧紧地跟着,就好像一个奴才一般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的主子有半点的不高兴。 金箍棒在地上拖出了刺耳的声响,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静静地聆听。 一步步穿越南天门,仰起头,看到广阔的校场,看到林立的旗帜,看到无边无际的银色铠甲。还有漫天飞舞的战舰。 数十万大军已经悄无声息地集结完毕,无数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那当中,多半都是恐惧。 猴子停下了脚步。 这一刻,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那身后的李靖似乎意会到了什么,连忙干咳两声。 站在城楼上的持国天王幡然醒悟过来,连忙一拳重重捶在胸甲上,朗声道:“恭迎大圣爷!” 那在场的天兵天将互相对视了一眼,也都一拳重重捶在胸甲上朝着猴子行了个军礼,却是一个个低着头。 顿时,猴子嘴角微微上扬,笑了出来。 他回头瞧着李靖点了点头。 李靖猛地擦汗,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谢大圣爷……赞赏。” …… 御书房中,玉帝手握朱笔,拿着那奏折还在踌躇不定。 忽然间,又一个天将未经通报匆匆闯入御书房。 顿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朝他望了过去,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那天将微微低着头,拱手道:“启……启奏陛下,那妖猴已经进了南天门了。” 在场的仙家一片哗然。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靖放他进来的?还是他打进来了?” “陛下,还是快快派人请西方如来佛祖吧,只有他能制得住这妖猴。再晚,就来不及了!” 玉帝的心整个已经凉了半截。微微颤抖着嘴唇,眨巴着眼睛,他好一会才低声道:“那……那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那天将朝着四周瞥了一眼,低声道:“是李天王放他进来的,现在李天王正带着南天门大军跟着呢。看情形,那妖猴确实是想上三十三重天见太上老君,别无他想。” 这一说,玉帝才缓缓松了口气,抚着胸膛好一会,低声道:“南天门大军不够,快,快将朕的御前天将都召集了,让他们一起跟着那妖猴!提防他动手!” “诺!” 那天将转身就要走,玉帝却有连忙伸手将他唤住,叮嘱道:“切勿激怒妖猴,如果……如果他问起,就说是给他派的护卫……帮他领路。” “诺。” …… 云雾缭绕的天庭,远近若隐若现的宫阙,偶然见到的一艘浮空舰,却也是军舰。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璀璨的阳光之中,看上去,如此地圣洁。只是,这整个天庭仿佛被清场了一般,平日里往来繁忙的仙家们,此时此刻一个都见不着。 猴子缓缓地飞着,一点一点地提升自己的高度。身后,李靖带着哪吒像一个小跟班似地跟着。 一座座的宫殿从他的身旁掠过。 随着他速度的渐渐提升,原本在四周将他团团围住的大军许多都已经落到了后方。然而,却有更多来自各个方向实力尚可的天将加入,依旧将猴子团团包裹在其中。到最后,也就剩下四五百名的天将还依旧能跟得上猴子的速度了。 此时此刻,整个天庭除却那些文职仙家以及三十三重天以上的一干人等,所有顶尖的战力都已经出动来“护送”猴子了。 淡淡叹了口气,猴子放弃了继续加速的打算。 毕竟是来求人办事的,在这关头闹出事来,终归是不好。既然对方都已经退了一步开了南天门了,他也得见好就收啊。 狗逼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是玉帝呢? 那人群中,新任的角木蛟似乎有些分神了,低着头在众将之中搜寻着什么。 “奎木狼呢?怎么没见到他?” 身旁的一个天将低声道:“奎木狼大人先前说要闭关修行,所以请了假,已经整整十余日没见人。这次陛下下令所有御前天将必须到场,派人去传令,却发现他早就不在自己的府邸之中,那手下的人也说不清他究竟去了哪里。现在正派了人找呢。” 闻言,角木蛟点了点头,转而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猴子身上,不再多问了。 这一路,从南天门所在的六七重天交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上走,整个天庭中所有的仙家除了几个好奇不怕死的通通都紧闭了门户。 …… 三十三重天上,一位紫衣道童匆匆奔入阁楼之中,拱手到:“雀儿小姐,那妖猴已经朝三十三重天来了。” “南天门没挡住他吗?”正跪坐在厅堂中的雀儿轻声问道。 那目光淡如止水。 “没有,李靖怂了,给开了门。” “陛下呢?” “陛下吓得瘫在龙椅上,一听说妖猴不是找自己,欢喜得不得了,赶紧派人恭送他朝兜率宫来了。” 闻言,雀儿无奈叹了口气。 六百多年前的那一战,实在把天庭折腾得够呛的。以至于现在听到这妖猴的名字,众将就已经吓得畏缩不前。 明明是一只危害极大的妖怪,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放他进南天门,放到往常,当真是不可想象。 不过,在他身上不可想象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了。 “老夫就不见他了,你见一下他吧。”太上老君的声音在雀儿的脑海中响起了。 雀儿稍稍犹豫了一下,对一旁的道童说道:“你去迎接他吧,也省得他四处乱找。” “我这就去。”那紫衣道童点了点头,急急忙忙奔出门外。 望着那道童远去的身影,雀儿微微紧了紧藏在衣袖下的手绢。 “怎么,还怕见到他吗?”太上老君的声音又在雀儿的脑海中响起了。 “还是……有点。”深深吸了口气,雀儿撑起恬静的笑,轻声叹道:“应该很快就会习惯吧。” …… 密室中,太上老君蹙起了眉,无奈叹了口气。 …… 身为兜率宫大师兄的紫袍带着两个师弟施展了术法腾空而起,悬在了兜率宫的下方,望着下界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那下方云雾缭绕之中便出现了一个人影,却不是猴子,而是清心。 相对于猴子,清心的速度肯定要慢上许多,自然也比猴子更晚抵达南天门。不过南天门开门之后却是猴子慢了,毕竟,他还要迁就那些个天将的速度。 由于他的到来,整个天庭都神经都已经绷到了极致,任何异动都可能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那结果,倒是绕了远路的清心反而先一步抵达了。 一见紫袍,清心便缓缓地朝他飞了过来。 “师妹怎么来了?我在等那妖猴呢。” “我和你一起等。”说着,清心便靠到了紫袍身后。 不多时,他们便远远地看到被天将里外三层包围着的猴子了。 这一见,清心顿时开眼了。 进出南天门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整个天庭,所有她能叫得上名字,排得上号的大将几乎都在其中。 那天庭资历最老,权位最重的李靖,更是好似一个小媳妇似地老老实实跟在猴子身后,一副谄媚的嘴脸。而那穿着一身廉价铠甲的猴子,在这众将包裹之中,却依旧面色淡然,毫无惧意……更贴切地说,有惧意的是那些个包围他的大将们。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些个天将很怕,怕到要死。只要猴子一动手,没有人会怀疑这些个将他团团围住的天将会一哄而散。 看到这一幕,清心当真是愣了神了。 堂堂天庭,堂堂玉帝,在这妖猴面前,就好像个笑话似地。 前来迎接的几位道童远远地便躬身,恭敬喊道:“弟子奉命恭迎大圣爷驾临兜率宫。” 这一喊,或许是迫于猴子的威势,清心也不自觉地躬身拱手了。 淡淡瞧了紫袍一眼,猴子的目光最终落到了紫袍身后的清心深上:“怎么,清心师妹也跑兜率宫来了?” 清心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不说话。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对着紫袍问道:“是你们师傅让你们来接我的吗?” “不是。是雀儿小姐让我们来接您的。” “雀儿小姐?”猴子的眉头微微颤了颤。 侧过身,紫袍轻声道:“请大圣爷随我来。” 说着,便驱动术法朝着头顶的兜率宫飞了过去。 其余众人也都迅速跟上。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将猴子包围在内的天将却散开了,连同随后赶到的大军一起将整个兜率宫所处的浮石里外三层团团围住。 紧随着紫袍,前来迎接的其他两个道童、猴子、李靖,还有清心一通落到了兜率宫边缘的小道上。 这一路上,猴子时不时都会瞥一眼一旁的清心。清心却只是一直铁着脸,一声不吭。 沿着鹅卵石过道一路走,路过了栽满奇花异草的树林,路过了流淌着清澈水流的小溪,一路走到一座小小的红色阁楼前。 那阁楼的大门敞开着,站在门外远远望去,就可以看到雀儿跪坐在那阁楼的厅堂中,一旁的炭炉上,水已经沸腾。 “大圣爷,请吧。” “你们师傅呢?”猴子轻声问道。 “师傅他老人家不在,这期间,兜率宫的一切事务,都是由雀儿小姐执掌。” 猴子没有再多问了,深深吸了口气,他迈开腿,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李靖也想跟进去,却被紫袍拦了下来。 原因,紫袍没讲,李靖也没问。 走过了只有五丈宽的庭院,猴子抬腿迈上了石阶,走入正厅,一步步来到雀儿的跟前。 雀儿微微抬头看了猴子一眼,低头轻声道:“大圣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猴子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盘腿坐下。 提起一旁早已煮沸的水,雀儿开始泡起了茶,那动作轻盈得好像一阵舞蹈一般。 猴子默默地斜眼看着,那门外,李靖伸长了脑袋观望,清心则是偶尔看上两眼。 整个厅堂中寂静无声。 不多时,雀儿将一杯热茶连着垫子放到了地板上,却似乎在等着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由始至终,除了一开始那一眼,雀儿一直都是微微低着头,没有正视猴子。 约莫三分之一炷香之后,她伸手将茶杯连着垫子一起朝着猴子推了过去。 “大圣爷请用茶。” 猴子默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温度刚刚好。看来,方才是在等茶水的温度降下来。 “太上老君呢?不在兜率宫吗?” “师傅出去了。” “你拜了他为师?” “大圣爷还记得小女子吗?” 这一问,猴子顿时一愣,撇过脸去轻声道:“记得是记得……” 微微顿了顿,猴子又接着问道:“你拜了他为师?” 雀儿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没什么地方去,要留在兜率宫,必须要有一个正当的身份。所以就行了师徒之礼。” “哦。那他现在跑哪里去了?” “师傅的事,当弟子的终归不好过问。” “能联系到他吗?” “这个,恐怕不能。” 将金刚琢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了下来放到地板上,猴子轻轻将它朝着雀儿推了过去,问道:“这法宝需要修整一下了,不知道,要多久。” 雀儿拿起金刚琢细细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里,雀儿微微低着头,将一个声音传到了藏在密室中的老君耳中:“师傅,这金刚琢修整,要多久?” “修整……嘿,这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没了天道石,这等法器,还有谁能修整?” “那……” “没事,你先和他喝会茶吧。为师没办法修整金刚琢,却有办法找到他要找的人,而且,还能让他乖乖将这金刚琢还回来。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稍稍犹豫了一番,雀儿低声对猴子说道:“恐怕得等师傅回来才行了。” “具体要多久?” “说不清。” 一时间,厅堂之中又是沉默了。 …… 那门外,清心伸手将紫袍拉到了一旁,低声问道:“我怎么觉得雀儿姐姐有点怪怪的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没发现她对妖猴不自称‘雀儿’,而是用了‘小女子’这个字眼吗?” “为什么?” “因为‘雀儿’,原本并不是她的名字。” “不是她的名字?那她原本叫什么?” “你应该问:‘雀儿’原本是谁的名字?” “那,‘雀儿’是谁的名字?” “这……跟你说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说着,紫袍又往那大门口走,留下清心一个人,满脑子的疑惑。 ……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就在猴子呆在兜率宫的这么一会,玄奘一行,已经进入了宝象国的地界。 第五百三十一章宝象国 兜率宫外,大批的军舰已经赶来将整个兜率宫团团围住,那些个悬空的天兵天将终于不用继续悬在半空中,可以到军舰上去稍事休息了。 一位天将缓缓穿越了人群来到与天庭诸将一起站在舰首甲板上的角木蛟身旁,低声道:“启禀星君,四处都找遍了,没有找到。” 这一听,角木蛟的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 那一旁的持国天王轻声问道:“星君,是否出什么事了?” 角木蛟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连忙笑道:“没什么,一点琐事而已。” 说着,他握住那天将的手臂,拉着他脱离人群,往船舱的方向走去。 看着角木蛟急匆匆的背影,持国天王缓缓望向了一旁的多闻天王。 这一对视,多闻天王当即朝着四周的其他二十八星宿天将扫了一眼。持国天王会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若无其事地转身踱步,走到了一旁远离众人的船舷边上。 持国天王低声道:“怎么回事?” “奎木狼走丢了。” “啊?” “下落不明。”多闻天王缓缓靠到持国天王身旁,一面用双目若无其事地查看着周围,一面压低声音道:“角木蛟刚刚正派人四处找呢,听说闭关修行十余天,结果开了门,发现早就不知所踪了。” “天庭就这么大的地方,能跑哪去?” “天庭是不大,出了南天门可就天高地广了。刚刚我派人到南天门参看了下出入登记,有奎木狼的名字。十三天前下了凡,拿的还是他们二十八星宿的公务令牌。”说着,多闻天王伸手拍了拍持国天王的肩,低声道:“别说破了,这事儿,他们不说,咱就假装什么事儿也没发生。看他们自己怎么处理了。” 说罢,多闻天王转身又是朝着那围成一堆的天将走了过去。 瞧着不远处还在急得满头乱转的角木蛟,持国天王抚着下巴悠悠叹道:“没想到啊,这奎木狼,可比当日的天蓬执着多了。角木蛟这下有得烦了。” …… 此时,庭院之中正是一片温润景象。 阳光斜斜地照落在猴子身前的地板上,那光影缓缓地东移。 清心的位置已经从大门外移到了庭院内,却没有直接踏入厅堂之中,而是隔着一道门槛,时不时地往里瞧。 雀儿也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泡着茶,一杯接一杯地,只要猴子的杯中的水稍稍少一点,她立即就又给满上了。 那动作,配上那妆容,那气质,就宛如一株静静盛开在角落里的梅花,堪称风华绝代。 然而,猴子却连半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 他微微侧过脸去望向空荡荡的庭院,静静地沉默着,那心忽然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人,拥有与雀儿一模一样的记忆,一模一样的性格,却又不是她。如果雀儿还活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也会长成这样呢? 如果是风铃呢? 那脑海中无数的画面混杂在一起,以至于猴子都无法从当中理出半点的思绪。 许久,他只能无奈地苦笑。 对他来说,雀儿、风铃,就是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如果不是见到这一位“雀儿”,现在他都已经不敢再去想了。 这该也是一种苦吧?八苦之中的一种。 魂飞魄散…… 天蓬还在“求不得”,而自己,早已经只剩“放不下”了。 这种苦,是否玄奘也能渡得了呢? 至于太上老君,他早就恨不起来了。如果太上老君是杀死风铃的凶手,那自己又是什么呢? 就连对如来的恨,此时想想,其实也只剩下一种单纯的执念罢了。 混乱的思绪中,猴子的双目微微眯起,凝视着庭院中明媚的光影。 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 那密室之中,太上老君默默地感知着厅堂之中的一举一动,那眉头缓缓蹙成了八字,似乎在疑惑着什么。好一会,又缓缓地舒展了开来。 他淡淡笑了出来,这一笑,有一种难得的,轻松的意味。 低下头,他继续用一根朱砂笔在地面上绘制着繁杂的法阵。 …… 转眼之间,整整一壶的水便用完了,雀儿开口将门外的其中一位道童唤了进来,让他再去打一壶。那道童恭敬地点头,双手捧着水壶,就往外走。 “你现在在这里是什么身份?”猴子忽然开口问道。 “主事。”雀儿轻声答道。 “主事?” “兜率宫主事,这是负责兜率宫上上下下一应用度安排的职务。原本是没有这职务的,师傅硬是让陛下给批了一个,附带的,还入了仙籍,并下赐了自由出入南天门的令牌。不过,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没踏出过南天门一步。” 猴子微微点了点头,笑叹道:“太上老君那老匹夫,对你还真好。” “师傅是个好人。” “他算好人?” “他是好人,而不是算。” 猴子缓缓闭上双目,盘着腿,好像凡间大树底下打瞌睡的老头般摇晃着身子,悠悠叹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太上老君是个好人,真是稀奇了。” “师傅从来就是个好人。”雀儿低垂的目光缓缓斜向猴子所在的位置,却在触及猴子的瞬间,又缓缓收了回来,轻声道:“师傅对所有人都好,不,准确地说,他对天地万物都好。” “嘿,怎么个好法,你倒是给我说说。” 猴子依旧紧闭着双目,那门外,清心静静地聆听着。 此时,那道童已经捧着装满了清水的壶走入屋内,放到了炭炉上,又悄悄退了出去。 雀儿注视着炭炉,轻声道:“凡间有句话,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治理三界也是一个道理。如若无法改变根本,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任。否则,逆天而行,只会招致更大的苦难,到头来,悔之晚矣。” “这话像他说的,看来,你还当真是他的好徒弟啊。” “所以我说,师傅对谁都好,只是,对我和清心稍稍多了一点溺爱罢了。”说到清心二字的时候,雀儿稍稍加重了下音调。 猴子微微一愣,那目光朝门外扫了去。 清心当即别过脸去,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和清心?清心不是我斜月三星洞的小师妹吗?怎么,她经常往兜率宫跑?” 雀儿轻声道:“她是你的师妹,也是我的师妹。” “什么意思……”话音未落,猴子便已经恍然大悟,哼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我们师兄弟中就没一个她这种性格的,原来是有两个师傅啊。难怪这飞扬跋扈了,不知天高地厚。” 那门外的清心听了,刷地一下脸涨得通红。不过,也只是咬了咬牙,并未发作。 这一言一语之间,雀儿都在悄悄地注意着猴子的反应。然而,猴子似乎并没有将她说的话往深处想。 回过头,猴子对着雀儿悠悠问道:“老君究竟什么时候回来,能给个大概时间吗?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 “让他再等等,就快好了。” 密室之中,老君口中叼着两支笔,手上又拿着两支飞速地舞动着。 那地面上繁杂的法阵已经渐渐成型,即将进入闭合阶段了。 …… 此时,西牛贺州,宝象国的都城。 一面面白象图腾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城楼上的兵卫吹响了号角。 落在琉璃瓦上的鸟雀惊上了天空。 层层叠叠的宫殿群,巍巍的兵甲在宫殿中巨大的广场上列阵,文武百官分列朝堂。 看着那房舍犄角处精致的雕塑,看着禁军身上厚实的铠甲,手中明晃晃的兵刃,小白龙惊叹不已。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在凡间,只有那东土的帝王才有这样的威严,没想到在西牛贺州,就在距离他家数千里的地方,不知何时竟冒出了这样一个国度。 刚踏入这都城的时候他就有些错愕了,没想到更加震惊的竟在后头。 更奇怪的是,黑熊精不小心现出了原型,原本玄奘都以为自己这一帮人很快就会被驱逐出境的,没想到,这国家的国王却在第二天就发来了请帖,邀请玄奘一行进宫参见。 “宣——玄奘法师上殿!” “宣——玄奘法师上殿!” “宣——玄奘法师上殿!” 一声声的吆喝从那宫廷的深处传来,站在侧边上的宫廷侍从微微躬身道:“玄奘法师,请吧。” 身穿袈裟,头戴万佛冠的玄奘手握佛珠,缓缓迈开了一步。与此同时,那身后的侍卫却已经将长戟横在了随行的黑熊精、天蓬、小白龙身前。 那侍卫长躬身拱手道:“诸位还请在此等候,陛下只宣了玄奘法师一人,那,便只有玄奘法师一人可上殿,觐见陛下。” “我们是保护玄奘法师的。”小白龙脱口而出,指着那侍卫质问道:“万一你们要对玄奘法师不利,怎么办?” “这……”那侍卫长缓缓望向了玄奘。 一旁前来领路的宫廷侍从也注视着玄奘。 稍稍犹豫了一会,玄奘低声道:“诸位就在这里稍候片刻吧,贫僧见过陛下,便回来。” 玄奘开口了,其他众人也只得同意。 那宫廷侍卫领着玄奘缓缓地行走在长长的过道上,那四周,全副武装的兵卫都默默地看着。 这一路走,玄奘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毕竟那长安的皇宫,玄奘也是进去过的。 这国家虽不小,也确实够繁华,可真要比东土长安,却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即便是单论这王宫的大小也是如此。可此时此刻看上去,这皇宫的守卫,却是比大唐皇宫都还要严密许多。 不仅如此。 从那侍卫的外貌,从铠甲的磨损程度上看,这些个部队操练十分频繁,显然是处于一种高度备战的状态。可,在来到这王宫以前,玄奘便已经知道这宝象国并无足以威胁它生存的邻国。这是备的谁的战呢? 提起袈裟前摆,玄奘低着头缓缓攀上了高高的石阶,一步步走入殿堂中,望见了两侧林立的文武百官,也望见了那高坐王位之上的宝象国国王。 这国王头戴一顶狐绒冠,身穿一件白色嵌金长袍,留着齐腰的长须,身材魁梧,虽说已是年过五旬,却还硬朗得很。 不过,此时看上去双目深陷,面容有些憔悴。 一路走到大殿正中,玄奘提起前摆,恭敬地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躬身道:“贫僧玄奘,参见陛下。愿陛下万福。”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那宝象国国王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低头俯视着玄奘,捋着长须。 沉默了许久,他才轻声道:“本王听说,你从东土大唐来,欲往西天取经,可有此事啊?” 玄奘恭敬地答道:“启奏陛下,确有此事。” 那宝象国国王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听说,你身边还跟着几只妖精?” “这……”玄奘稍稍犹豫了一下,朗声道:“启奏陛下,确有几位友人同行,毕竟这一路艰险。” “哦?这么说,你懂得降妖之道了?” “贫僧,不懂。” “不懂,那几个妖精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呢?” 玄奘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贫僧已经说了,那几位,乃是贫僧的友人。” 这一说,高坐王位之上的宝象国国王率先笑了起来,顿时,整个大殿中的文武大臣也都笑了起来,变成了一阵哄堂大笑。 玄奘静静地跪着,不发一言。 好一会,等那笑声渐渐平息了,宝象国国王才悠悠道:“这妖和人,还能是朋友?你这出家人,说话好生有趣。平身吧。” 玄奘缓缓起身,轻声道:“贫僧并未欺瞒陛下,说是友人,便是友人。” “行,本王也不管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了。”那宝象国国王摆了摆手道:“本王再问你一次,你可懂得降妖?” 玄奘缓缓摇头:“贫僧不懂。” “那,你那几位……‘友人’?他们可懂降妖?” 玄奘轻声道:“该是懂得一些。” “这便好了。”宝象国国王重重地点了点头,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本王现有一事托付给你,替本王降一只妖。若成了,本王便封你为国师,金银财宝,要多少赏多少。还可以在这王都之中,为你择一块地,兴建一座方圆万里无可比的寺庙。那西天取经一事路途遥远,本王也可派一支军队前去替你取来。你呀,在我这国都等着看经文就行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妖怪驸马爷 坐落于王宫旁边的驸马府,此时早已被数千军力团团围困。 拥挤的巷子里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军士,一队队的骑兵驾着马在四周来回巡视,互相之间见了面也只是默默点点头。 那民房的屋顶上,窗台边,通通站满了将弓弩拉得满弦的射手。一支支泛着寒光的箭矢直指驸马府紧闭的大门。 整个区域都已经被严密封锁了。一阵风吹过,就扬起漫天的落叶。所有的居民都被勒令呆在家中,不准外出,不准谈论,更不准将消息外传。 那气氛一片肃然。 驸马府中,一座三层高的阁楼二楼的窗边,一位浓眉大眼,相貌俊秀的男子正悄悄将竹帘揭开一条缝朝外细细查看着。 这男子身穿一身黑色嵌金华服,发髻上坠着一枚硕大的紫色宝石。虽说是文士装扮,那魁梧的身材却一点都不输与武将。 许久,他淡淡叹了口气,将竹帘放了下去。 “怎么样了?” 在他身后的卧榻上,端坐着一位美艳妇人。 雪白的肌肤,一身粉红色的长裙仿佛一朵盛开的粉色百合,高高梳起的长发上插着一支白玉簪子。那气质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只是那面容略显憔悴,眉目间,更是有一股惆怅挥之不去。 在她的周围,还有两个孩童。 大的看上去已经有十余岁,小得看上去也有五六岁。 女子怀中的襁褓里,还有一个婴儿。 此时,那妇人连带着孩童,都眼巴巴地望着英俊男子。 那男子稍稍犹豫了一番,淡淡叹了口气,轻声道:“还是老样子,整个驸马府都被团团围住了。陛下已经连边疆的部队都往回调了。” 说着,他转身走到一旁的长椅坐了下来,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却只是抿着,似乎在细想着什么。那双眉紧紧地蹙着。 “那……接下来怎么办?要不,妾身进宫跟父王说说吧。” “没用的,先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只会以为是我施了妖法迷惑了你。你一进宫,多半会被陛下给软禁起来,到时候,我们一家子便要分隔两地了。” 说着,男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女子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低下头,发现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那较年长的更是伸出一只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 女子连忙笑了笑,将他们一同拥入怀中,低声道:“放心,娘不会去的,我们一家五口,不会分离。” “外公为什么要捉拿父亲呢?”年龄较小的孩子低声问道。 “外公是受了谗臣迷惑罢了,过几天,肯定就会醒悟过来。” 这两人,男的是宝象国的三驸马庄狼,女的是宝象国三公主百花羞,至于那三个孩子,皆是他们所生。 稍稍沉默了一下,屋外传来一阵马蹄,驸马爷又起身朝着窗台走去,掀开竹帘看了一眼。 “怎么样了?”公主又问。 “没什么,巡视的兵卫罢了。” 公主轻声道:“这样下去,每日提心吊胆地,总归不是个办法啊。” “办法多的是,只是不能用罢了。” “不能用?” 驸马爷回头看了公主一眼,哼笑道:“要战,这宝象国全部军力集结一处,也不是我的对手。即便不施法力,只要我修书一封送往军营,明日,自然兵变。即使是这围困驸马府的西允将军,也早在围困此地之前便给我偷偷来了密函,询问该如何应对陛下旨意。” 说着,驸马无奈摇头,接着道:“这些个将帅都是我一手提拔,如何可能凭陛下几句话,就信了我是妖对我兵戎相见呢?若当日不是我点头,陛下哪里调得到兵马围困驸马府守护王宫?” 公主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放心吧,我不会这么做的。” 闻言,公主强撑着笑了笑。犹豫了许久,她又低声道:“你……真的是妖吗?” “怎么,你到现在还不信?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跟你说了吗?” “我那时候……以为你在开玩笑。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妖怪啊。” 注视着公主,驸马轻声道:“其实严格来说我也不算妖,我应该算是……偷偷下凡的天神。被天庭招安的妖,便不再是妖了。六百多年前那一场大战,天庭元气大伤,仙位多有虚席,便不得不用凡间招安的妖填补空缺了。而你前世,则是天庭披香殿的侍女。你被判下谪仙井,我是追着你来的。” 公主没有接话。 低下头,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长子的额头。 那额头上,有一撮小巧的狼绒。 不仅仅是如此,孩子的耳朵,也是好像狼一样,只是覆盖在特制的假发下,平日里看不清罢了。 其他的两个孩子,包括那襁褓中的婴儿,也都是如此。 十余年前,宝象国还只不过是西牛贺州上的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国罢了,甚至还需要通过给周边的其他王国上贡才得以安身立命。 然而,这位忽然出现的男子,给这个国家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先是在危难之中加入了宝象国的部队,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硬生生将这个国家从覆灭的边缘拉了回来。 紧接着,这个刚刚受了封赏的年轻将领向国王提出给他五千兵马,他便可直取敌国都城。条件是事成之后,他要娶三公主为妻。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被胜利冲昏了头,想当驸马想疯了。 莫说五千兵马了,就是五万,举国上下也没有任何将领敢接下这任务。 与所有人一样,宝象国的国王,也并不相信这个口出狂言的年纪将领,婉拒了他的请求。 结果,他连夜带着自己的五百亲兵出击了。 没有后援,没有粮草,没有辎重,他孤军深入敌境,然而,他真的成功了。敌国三万大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溃千里。 仅仅一个月时间,他便结束了这场打了十五年的战争,将敌国王室所有成员的人头打包送了回来。从此之后,方圆万里,再也没人敢小瞧宝象国。 想起与自己的驸马初见之时,公主不由得面露甜甜的笑。 那一天,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血染的旗帜得胜归来,整个都城都在为这位战神欢呼。 她戴着面纱,易了妆容,混杂在人群之中喊哑了嗓子,拍红了手掌,像一个热情的小粉丝。 他们没有见过面,然而,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骑着马,他脱队朝她飞奔而来,单膝跪地,双手将一封卷轴捧到她的面前。那是敌国的地图,也是他准备献给宝象国国王的聘礼——一块相当于宝象国国土三倍大小的领地。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这位公主殿下,她感觉自己都要被那炙热的目光融化了。 他用只有他和公主能听到的声音说,他是一只狼妖,是天庭二十八星宿之一,天将奎木狼。而公主,是披香殿的侍女,因犯错,被判下了谪仙井,所以,他就跟来了。他说他想娶她,问她愿不愿意嫁? 其实那时候她什么也没听清,一股热血上涌,她早已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了头,只记得他问自己愿不愿意嫁给他。所以,她拼命地点头,什么矜持都不要了。 紧接着,国王也同意了他们的婚事,王都中的每一座房子都挂起了红绸以示庆贺,宴席足足摆了三个月,举国欢庆。 那一刻,她无疑是天地间最最幸福的女子。 婚后,他被委以重任,好像变戏法似地整顿吏制,强化军统,兴修水利……每一项政策,都恰到好处,每一个举动,都卓有成效。就连什么年份应该种植什么作物,他都一清二楚,从未有过遗漏。 仅仅十几年的时间,他将一个原本贫弱的国家变成了一方霸主。也正因此,他在这个国家有着远远超过国王的威望,有人敢抗旨,却没有人胆敢违抗他的命令。 因为违抗他的人,会被所有人唾弃。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也许,会变成一段千古传唱的佳话吧。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那么完美的事物。 当日第一个孩子出生,便已经吓坏了驸马府里的众人。一直以来,他们都是想尽各种办法不让孩子接触外界。当时所有知道的人,包括公主自己都还以为这特异的长相,不过是巧合罢了。谁知道,第二个孩子又是如此,紧接着,第三个依旧如此。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坊间早有各种谣传,而直到前几日……终于,事情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怎么?”驸马缓缓地朝公主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后悔嫁给我了?” 公主缓缓摇了摇头:“荣华富贵都享受过了,这患难,也该跟你共度才是。” “不介意我是妖了?” “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丈夫。” 说着,公主仰起头看着驸马,淡淡笑了笑。 驸马微微一愣,伸出手,将公主拥入怀中。 “放心吧,没有人能分开我们的。即使是玉帝,也不能。” …… 此时,王宫中,年纪一大把的宝象国国王正在书房中来回地踱着步,嘴里不断叨念着。 “那妖怪十几年前用妖法迷惑了几乎所有人,就连本王也着了他的道,让娶了本王的三公主,成了我宝象国的驸马。这些年来,他在我宝象国作威作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不仅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候他连本王的旨意都敢不听。那些个臣子,一个个也是阳奉阴违,显然都是受了他的迷惑!此妖不除,难卸我心头之恨!” “那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呢?”一旁的玄奘轻声问道。 “为什么?这还有为什么?”宝象国王勃然大怒,吼道:“肯定是为了本王的王位!为了我宝象国祖传的江山社稷!” “还有贪图三公主的美色。”一旁的大臣附和道。 “对对对!一定是如此!”宝象国王猛地点头,望向玄奘,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一定是如此!” 玄奘与身旁的天蓬面面相觑。 只听天蓬干咳两声,道:“陛下,此事,恐怕还另有内情。” “什么内情,你说!” 深深吸了口气,天蓬道:“这妖怪,在下见多了。可古往今来,妖怪莫不归于山林,会为了美色王权跑到城邦之中的,当真是少见。如果他真如陛下描述的那般,识得变化之术,又懂得观风测雨,那起码也有化神境了。如此妖怪,放到哪里,都是一方霸主,犯不着冒着风险跑到这里来当驸马。” “怎么?”宝象国王把眉一横,冷声道:“你这是觉得本王在撒谎,还是觉得我宝象国的驸马不值一文了?” “不敢。” 一旁的大臣低声道:“就算不是为了美色王权,也是为了我宝象国国库中堆积如山的财宝。” 咬着牙,宝象国王重重唾道:“对!一定是如此!只要你们替本王除了这妖怪,要什么,本王都给你们!我堂堂宝象国的驸马竟然是一只妖怪,若是流传出去,让本王颜面何存?让本王如何面对我宝象国的列祖列宗?” 紧接着,宝象国王又是一通咒骂,越骂越难听,越骂越匪夷所思。 那一旁的玄奘与天蓬都静静地听着,默不作声。 到末了,宝象国王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重重哼道:“今天天色已晚,也不为难你们了,就先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天替本王除妖!听懂了吗?” 说罢,甩手就走。 也不等两人回答,一旁的侍从便已经将他们都请出了书房。 一路上,天蓬与玄奘对视了好几眼,却都只是沉默着。而那四周的侍卫则都时不时地悄悄朝他们望,眼神之中似有异样的味道。 到了宫门口,见了在门外等候的黑熊精和小白龙,他们一起被侍卫领到了城中一处僻静别院里。安顿好了,那些个带路的兵卫才离开院子,却并没有完全离开,而是将这所别院团团围了起来,就好像生怕他们跑了一样。 那兵卫刚把大门关上,小白龙便急匆匆地问道:“不是要我们降妖吗?那妖在哪里?” “大圣爷不在,那宝象国王所说,听上去又不合情理……”说着,玄奘转而望向了一旁的天蓬。 “怎么啦?”小白龙有些疑惑地瞧着两人,道:“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妖不成,要大圣爷出马?难不成我们三个加起来都不够他打?” 稍稍沉默了一番,天蓬轻声道:“此事事有蹊跷,暂且还不能妄下定论。今夜,我先夜探驸马府,查一查虚实。” 第五百三十三章夜探驸马府 兜率宫中,那金刚琢还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猴子盘起手道:“究竟行不行,给一句话。你不是说你没法联系到太上老君吗?” “师傅刚刚跟我说,他很快就回来了。” “刚刚?” 雀儿默默点了点头。 猴子不由得一阵哼笑:“看来,他知道我来了啊。” 雀儿低着头,也不答话,只是细细地泡着茶。那眼睛时不时朝院中瞥去。 清心盘着手在院中若无其事地踱着步,那一旁的树木上片片枯叶飘落。 …… 密室中,太上老君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将口中咬着的,手里握着的四支笔都丢到一旁的笔筒里。 低头看着已经绘成的繁杂法阵,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一步步退出法阵之外,只见他双手一掐,道道银色灵力汇于一处,原本幽暗的密室之中顿时被照得通亮。 紧接着,他隔空对着那法阵的阵心一指,以那法阵为中心,地面顿时掠过一道涟漪,阵心缓缓出现了一股小小的银色喷泉。 银色的泉水顺着法阵的纹路流淌,很快遍布了整个法阵,道道银色光华闪烁着。 见此情形,太上老君缓缓闭上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咒文之下,那原本固定不动的法阵纹路迅速运转了起来,正中缓缓拱起一个拳头大小的银色圆球悬浮在半空中。 不多时,那四周的纹路之中也浮现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银色圆球。大的如拇指一般,小的犹如黄豆。所有的这些银球在法阵的上空飞速运转了起来,形成一道道银色的纹路。 道道闪电交错。 只一会,老君停下了口中的咒文,双目猛地睁开。 顿时,那空中运转的银色球体纷纷炸开,化作银色液体洒落在地,形成了不规则的图案。 这些个图案若是放到寻常人眼中,也就是如同一勺子泼出去的水一般,没有什么规则可言。可在老君眼中却不是。 一刻也没有停顿的,老君迅速步入阵心,低头细细查看着。 与此同时,那些个银色的液体正在迅速地渗入地面,到最后,一滴也不剩,就好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微微仰起头,老君捋着长须无奈摇头。 “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不过……也好,知道这么多,也就够了。” …… 阁楼的厅堂中,雀儿微微仰起头,轻声道:“师傅回来了。” “回来了?” 猴子和那门外的清心皆是一怔。 话音未落,老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外。 见了老君,李靖连忙躬身拱手道:“李靖参见老君!” “免礼吧。” 一旁紫袍以及其他两位道徒也连忙走上前去躬身拱手。 “师傅,大圣爷已经久候多时了。” “知道了。”老君摆了摆手,与紫袍擦肩而过,提起裤腿跨过了门槛。 再仰头,老君便已经看到了叉着腰,站在厅堂之中的猴子。 一别六百五十多年,再见面,猴子、老君,皆是一顿。那不同之处是,猴子面无表情,老君,却是笑眯眯地。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君轻声叹道:“出来多久了?” 说着,老君便缓缓地走入厅堂之中。 原本居于正位上泡着茶的雀儿简单地行了个礼,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刚出来不久……我出来,连玉帝都知道了,没人告诉你吗?” “当然有人告诉老夫了。老夫再不济,也是三清之一嘛。”卷起裤腿,老君晃晃悠悠地坐到了雀儿原本的位置上。 那门外,清心微微蹙起眉头,细细观察着两人的举动。 指着一旁的蒲团,老君轻声道:“坐吧。说起来,这该是你第一次到我的兜率宫来做客吧?” 猴子悠悠叹了口气,躬身坐了下去:“是第一次来吗?” “不是第一次来,不过,应该是第一次来做客。先前那一次,应该不能算做客。”用手中拂尘指了指四周,老君轻声道:“怎么样?不破不立,这可是你那师傅说的。老夫的兜率宫整个都被你给毁了,这重新建起的,你感觉如何啊?” 猴子礼貌性的扫了两眼,道:“还不错。” 低头倒腾着茶具,老君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就好,老夫也是比较欣赏这如今的布局。原本的兜率宫,显得太冷清了,还是如今的好。” 说着,他微微侧过身子,亲手给猴子将茶杯里的茶满上了,笑眯眯地问道:“不怨老夫了?” “怨。”猴子面无表情地答道。 “嘿。”将手中的茶壶放下,老君轻声叹道:“还怨啊……那可真是不容易了,若是以前的你,怎么可能心中怨恨老夫,还能跟老夫一起坐在这儿喝茶呢?” “但更怨我自己。”猴子补充道。 老君微微点了点头。 “说正事儿吧。”猴子伸手将地板上的金刚琢缓缓推了过去:“这次过来,是想请你修整一下这个金刚琢。” 老君斜斜地瞥了那金刚琢两眼,缓缓地摇头,道:“没了天道石,修整不了。” “是修整不了,还是不愿意修整?” “既修整不了,也不愿意修整。”老君歪着脑袋,悠悠道:“以前老夫要守护天道,许多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这三界走向与我何干?不过,老夫倒是可以给你一些关于你要找的那个人的,有用的信息。” “哦?”猴子当即抬头瞧了老君一眼。 捋着长须,老君轻叹道:“不过啊,这求人办事,可就今非昔比了。要老夫忙前忙后地,总得有点好处不是?” 说着,那眼睛悠悠地瞥向猴子。 “你想要什么好处?”猴子狐疑地问道。 老君抿着唇轻声道:“把金刚琢还给老夫就行了,也算是物归原主,你也没亏。如何?” 猴子的眉头微微挑了挑。 …… 此时,凡间,天蓬已经趁着夜色悄悄潜出了居住的宅院,隐藏了气息,幻化成小兵模样,很快找到了驸马府。 仅能容得下一辆稍大一点的马车的巷子里,一队队的兵将举着火把来回巡视着。 其中一个士兵注意到了孤零零的天蓬,刚准备走过来盘查,只见天蓬朝他望了一眼,那眼中一道白光闪过。 顿时,这个士兵就被定住了。 借着这短暂的一霎,天蓬低下头与他擦肩而过,迅速绕到了驸马府的另一面。 很快,天蓬便发现驸马府的四周,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无数的士兵在盯着。 除了小巷里,街道上巡逻的大队人马,那些个阴暗的角落里更是埋伏了无数的暗哨。 这样的阵仗,那妖怪为什么还不走呢? 天蓬实在想不明白。 略略思索了一番,他缓缓走到一个光线相对较暗的角落里,趁着那些岗哨中的士兵一个不注意,直接施法穿墙而过。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已经身在驸马府的院子里。 别致的凉亭,雕花的石椅,错落有致的假山,修整有序的花草。 奇异的是,围墙之外是一片火光通明,围墙之内,却是一片阴暗。 放眼望去,整个驸马府中,只有一座阁楼有灯光。看样子,这府里的下人多半都已经被遣散了。 天蓬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那目光缓缓地朝一旁假山的角落扫了过去。 一面观察着那有灯的阁楼,他一面调转身形走向那假山。 伸手一拨,在那花草之后,假山的石壁上嵌着一个小巧的珠子,珠上,有一个简单的法阵。 见到这个法阵,天蓬不由得微微一怔,那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只见他轻轻一指,那刻有法阵的珠子便无声无息地碎成了几瓣。 深深吸了口气,他又是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不多时,他又在一个花盆底下发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珠子。 瞧着那珠子,他的眉头不由得蹙得更深了。 “你是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天蓬猛地回过头,只一瞬间,他已经握着九齿钉耙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就他身后相距不过五丈的地方,一个黑影盘着手静静地站着。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出自天庭工匠之手的定界珠?” “你居然认得定界珠,你又是谁?”那黑影迈开脚步,缓缓地朝天蓬走来,那手中握着一柄九环大刀。 直到月光照亮,天蓬才看清了对方的面容。这张脸,天蓬在宝象国王手中的画卷里,看过。 “你就是那个驸马?”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扬起九环大刀指向天蓬,驸马冷冷地说道:“为什么,你会认得天庭旳定界珠。不只是认得,还轻而易举地就破解了。这种事,可不是寻常行者道的修者能干得出来的。” 天蓬淡淡笑了笑,却没有回话。 顿时,两个人都沉默了。 微风徐徐吹过,树影摇曳。 那围墙之外,一队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从远方缓缓而来,又缓缓地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就在这沉默之中,彼此都已经开始调动灵力,同时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悄无声息地以各种秘法探知对方的虚实。 好一会,驸马露出了布满邪气的微笑:“猪妖,却没有妖气,完全是道家法门,竟然已经是太乙金仙境了。你是吕六拐一支的,还是九头虫一支的?” 天蓬微微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答道:“狼妖,带有妖气,但很淡。应该是半道转修道家法门了吧?你也不差啊,也是太乙金仙境。” “是陛下请你来的吧?我劝你还是别管我的事了,管了,他也给不了你什么,反而有可能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说着,驸马已经摆开了进攻的架势。 天蓬淡淡道:“有些事,未必要有好处才管的。奎木狼,奎星君。” 这一说,奎木狼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天蓬。 “其实,你已经输了。”天蓬悠悠道:“只要我从这里出去,随便找座庙,朝着里面的木头雕塑将你在这里的消息说出去,你猜天庭多久能派大军赶到?神仙思凡,这可是大罪啊。” “你究竟是什么人?”奎木狼早已顾不得那么多,指着天蓬暴喝道:“为什么你知道我的身份!” “猜的。”天蓬轻声道。 奎木狼的眼角顿时微微抽了抽,咬着牙阴沉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别想离开了!” 电光火石之间,奎木狼已经挥舞着九环大刀,夹带着气劲朝着天蓬砍了过去。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天蓬稳稳地架住了九环大刀。 脚下的地面猛地龟裂了开来。 顿时,那围墙之外掀起了一阵人躁马鸣,大批的军队都已经被这声音吸引了过来。 奎木狼一咬牙,凌空一个翻滚,那九环大刀如同密布的疾风一般朝着天蓬砍了过去。 只见天蓬左挡右闪,将所有的攻击都化解了开去。 与此同时,受到激斗的波及,那四周早已经是一片狼藉,草木横飞。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妖怪作乱了?” “住口!里面哪里有妖怪!我看是陛下派了刺客了!” 听到这剧烈的声响,围墙之外的部队都已经喧哗了起来。 “不行!我们要立即冲进去!”有人呼喊道。 这一声呼喊,当即得到了无数士兵的应和。 可还没等他们组织起来,只听一声巨响,那高耸的围墙轰然倒塌了。 几乎每一个士兵都掩着鼻子躲避那滚滚而来的烟尘。 许久,待那烟尘散去,他们看到奎木狼缓缓地从碎石堆中站了起来,一步步后退。那身上的衣物都已经破损不堪了。 在场的所有士兵,武将,一下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注视着这位他们一直以来当成神明一样膜拜的驸马爷。而由始至终,奎木狼连看都没有看那些士兵一眼,一双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驸马府内。 不多时,士兵们看到天蓬提着九齿钉耙从里面缓缓地走了出来。 “今天就算了吧。你老婆儿子都在这儿,你也不想使出全力和我打,不是吗?”天蓬轻声道。 第五百三十四章混战 奎木狼缓缓地笑了出来:“你的意思是,你走了之后,不会把我的事情说出去吗?” 天蓬只是静静站着,看着,没有回答。 “你猜我信你吗?”奎木狼瞪大了眼睛问道。 阁楼上,百花羞公主打开了窗户惊恐地看着,两个孩子吓得躲在她的怀里。 一个士兵挤出队列朝着宫门的方向奔去。 那其余的士兵都呆呆地看着,将两人团团围住,一脸的错愕。 “怎么办?陛下让我们来围捕驸马爷的,现在驸马爷出来了……” 围在前排的几个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握着兵器,稍稍朝奎木狼的方向挪动了脚步。可还没等他们做出下一步的动作,包围圈的外围传来了一声叱喝。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一回头,他们看到身后的士兵稀稀疏疏地让开了一条过道,一位猛将骑着骏马冲入了包围圈的正中,勒着缰绳停了下来。 那马匹高大的身躯正好隔在那几个刚有所动作的士兵和奎木狼之间。 猛将匆匆下了马,却出乎意料地单膝跪地,高声喊道:“末将西允,参见驸马爷!” 这一喊,所有的士兵都怔住了。 很快,所有地士兵都将刀剑入鞘,唯唯诺诺地跪地叩拜。就连站在四周民房楼顶上手持弓矢的士兵也都缓缓松开了铉。 那将领瞧了天蓬一眼,低声问道:“驸马爷,需不需要末将将这个人拿下。” 奎木狼深深地喘息着,抬头朝着远处阁楼上的公主望了一眼,又低头冷冷地注视着天蓬,道:“都给我让开,这件事,不是你们管得了的。” “诺!”那将领点了点,起身便往后退。四周的士兵见状,也都一个个地往后退,那包围圈迅速扩大了不少。 悠悠叹了口气,天蓬道:“看来,你是一定不会让我轻易地走了。” “应该说,我绝不能让你活着离开。”奎木狼冷声道。 “行,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打吧。要不然,一个不小心,这座城池怕都要被从地图上抹去了。还是不要伤及无辜,平添罪孽的好。” “呵呵呵呵,看不出你还有这闲暇心思。” 远远地,百花羞看到两人化作两道光束,瞬间从原地消失了,顿时,那脑海一片空白。 那些个士兵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即便是那匆匆赶来的将领也是如此。 好一会,有人来到将领身旁轻声说道:“驸马爷不见了,要不……我们趁机将公主救下来?” “救你娘!”那将领一个转身,一拳重重砸在那人脸上,将他整个击倒在地。 那四周的士兵一下都懵了。 只听那将领重重唾了一口,抽出腰间的长剑吼道:“都给老子听着,驸马爷不在,驸马府现在归我们守护!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驸马府一步,违者立斩不赦!” 转眼之间,箭矢,刀刃转向对外,前来围困驸马府的大军竟又变成了驸马府的护院。 听到这句话,百花羞才稍稍松了口气。 对于这个国家来说,要收驸马这只“大妖”,并不仅仅是国王的家事那么简单,它首先,是一场轰动朝野的政治斗争。 …… 与此同时,一位将领匆匆推开了宝象国王书房的门。 那门内,早已聚集了好几个大臣。 宝象国王一脸阴冷地坐端坐在宝座上,抬头看了那将领一眼。 “启奏陛下。”那将领单膝跪地,恭敬地拱手道:“驸马府出事了,是今天那和尚一行中的年轻人,带着兵器夜闯了驸马府。现在已经和驸马爷打起来了。” 宝象国王伸手摆弄这放置桌案上的玉石,深深吸了口气,悠悠道:“本王已经知道了。嘿……这和尚看来果真有些斤两,没等到明天,就已经出手了。也不枉费本王对他的一番期望啊。” “还有……” “还有什么?” “启奏陛下,就在方才,那年轻人与驸马一阵恶斗,两人都化作一道金光跑得没了踪影。” 这一说,宝象国王当即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还等什么?”宝象国王迈开脚步迅速奔到门边,朝着远处驸马府的方向望了一眼,扭头指着那将领叱道:“既然如此,就快快传令让西允带兵冲入驸马府,将公主带回来啊!” 一顿叱喝之下,那将领却只是静静地跪着不动。 好一会,他干咽了口唾沫,唯唯诺诺地说道:“启奏陛下,西允将军……已经易了帜,现在变成驸马府的护院了,那手下的兵将也是如此……” “你说什么?”宝象国王顿时瞪大了眼睛。 一时间,他一股气血上涌,整个脸都涨红了。那拳头紧紧地握着,瑟瑟发抖。 “西允……这个西允……竟然敢……”咬着牙,他的目光在室内来回地扫视着,最终那目光落到了一位瑟瑟发抖的大臣身上。 见宝象国王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那大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猛地磕头,高声喊道:“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一步步走到那大臣跟前,宝象国王抬腿对着正在苦苦哀求的大臣便是一踹,直接将他整个踢翻在地,吼道:“来人呐,给本王把这老匹夫打入天牢,明日午时于菜市口问斩!” “陛下!陛下,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求陛下饶命啊!” 守在门外的两个兵卫冲了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大臣拖走了。 “怎么回事?”那看呆了的其他大臣中有人低声问道。 “西允是他举荐的……听说还是他的侄儿。”有人低声答道。 这一说,所有人都闭上嘴了。 宝象国王在书房中来回地踱着步,重重地喘着气,那额头上已是青筋毕露。 好一会,他停下了脚步,对着一旁的将领叱道:“去,把本王的铠甲拿来,本王要亲自宰了这个西允!” 那将领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得低头称了声“诺”,朝门外退了出去。 …… 很快地,国王便领着自己的亲兵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出了宫门,来到了驸马府门外。 拥挤的巷子里,两军对峙。 两边的民房上,无数的箭矢齐刷刷地指向国王的亲兵。 西允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地走到两军的正中,举着手中的马刀高声叱道:“你们都是什么人!这里已是禁区,任何人等不得往前一步。” 那些个亲兵当即让开了一条过道,过道的末端,身材臃肿的国王骑着马,缓缓悠悠地前行,一脸的铁青。 “连本王都不准吗?” 西允顿时怔住了。 一位将领骑着马缓缓靠到他身旁,低声道:“是陛下的亲兵……将军,这事儿,恐怕不好收场啊。” 那屋顶上的士兵已经缓缓松开了弓铉,那巷中的士兵也隐隐有了怯意,一个个面面相觑。 一咬牙,西允横手推开了自己的下属,举着马刀直指国王,暴喝道:“不准松铉!所有人等,不准后退一步——!” 这一吼,原本松开的弓铉又重新拉了起来。士兵们也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国王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他骑着白马,与西允遥遥相望。策动白马在狭小的巷子里来回踱着步。 都城中,所有的百姓都紧闭了门窗。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兵甲、马蹄的声响。 收到风声的各方部队都在迅速地朝这里汇聚,然而,目的各异。有来支持国王的,也有来营救驸马的,一场兵变已然成型。 国王高高仰着头,环视着四周,厉声吼道:“用兵器指向本王,你们是想谋反吗?” 那些个敌对的士兵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任何动作。 深深吸了口气,国王高声吼道:“谋反之罪,诛连九族!西允,乃是乱臣贼子,他要谋反,你们也想跟着他谋反吗?放下你们手中的兵器,本王承诺,只斩首犯,余者不论!” 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那些个士兵眼中的犹豫越发明显了。 西允脸上的肌肉猛地抽动,那瞪着国王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 要知道他仅仅是一名将军,在这些个士兵面前,那威势是远远不够的。再让国王说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一旦哗变,他将尸骨无存。 见国王又一次微微张口,西允一把将身旁将领马鞍后的弓夺了过来,抽出自己身后箭筒里的箭矢,抬手就是一箭朝着国王射了过去。 “陛下小心!” 正当此时,国王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一个侧身撞在国王的白马上。 这一撞,国王的身体微微侧倾,那箭从他脸颊擦了过去,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却正中了国王身后旗手的咽喉。 咣当一声,那旗手跌落马下,没了声息。 “护驾——!” 顿时,国王的亲兵猛地呼喊起来。 排在最前面的盾兵冲上前去。匆忙之中,几个将领将国王从马背上硬扯了下来,用盾牌护住。 慌乱之中,更有人从后方朝着西允以及屋顶上弓弩手射了几箭。 这一下彻底炸锅了。 双方再没有什么谈判的余地。 屋顶上的弓弩手开始还击,巷中的近战骤起,双方战成了一团。 听到这一处的兵戈之声,城中其他几支原本对峙的军队也迅速投入了战斗。一时间,整个都城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天空都照成了昏红的颜色。 一片混乱之中,一个文官匆匆来到被一众兵将连拉带拽,已经几乎找不着北的国王身旁,低声劝道:“陛下,叛军势大,我们还是尽快回宫吧。” “回宫?”国王伸手抹去了溅在自己脸上的别人的血,一咬牙,用力推开了那文官,怒吼道:“滚开!今晚,无论如何要抢回公主!” 他转身从身旁一位将领的手中夺过了一把马刀,扶着头盔吆喝道:“所有人跟我来——!” “那几个孩子怎么办?”有人问道。 稍稍犹豫了一下,国王恶狠狠地吼道:“妖孽,杀无赦!” 带着几百个精兵,他绕开西允大军聚集的地方悄悄朝着驸马府另一个方向摸了过去。 此时,一个将领已经带着十几个士兵冲入了驸马府内的阁楼中。 公主吓得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三个孩子,用手掌掩住他们的眼睛,惊恐地望着来者。 只见那冲入阁楼之中的十几个士兵迅速分散了开来,七手八脚地将门窗都关上。 那将领一步步走到桌前,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拱手道:“公主殿下莫怕,我们是西允将军麾下部队,特来护您周全。” 公主怀中稍微年长的孩童仰起头,颤颤巍巍地问道:“娘,是外公要杀父亲,杀我们吗?” “不会的,外公不会这么做的。”公主紧紧地将自己的孩子搂在怀中,低声道:“别怕,有娘在。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只是个误会罢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一双明媚的眼睛在那窗棂透入的月光之下,已经隐隐有了泪光。 …… 此时,王宫的另一面,玄奘站在屋顶上手握佛珠,静静地看着,无奈地叹息。 此时此刻,就连原本守在宅院外的那几十个士兵也已经投入了战斗,街道上四处可见厮杀的士兵。 同样的宗族,同样的铠甲,同样的旗帜,此时此刻,在这样一场彻底的巷战之中,分辨敌我唯一的方式就是用嘴巴问。 黑灯瞎火地,照了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对方支持谁,是支持国王,还是支持驸马,不是同一边的,操起兵器便战。 那局势已经迅速演变成了一场彻底的政变了。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失去控制的士兵开始趁乱冲入民宅,打起了百姓金银的主意。一时间,城中的百姓争相奔逃。原本已经极为混乱的都城之中,变得更加血腥了。 “天蓬元帅他们……到哪里去了?”玄奘轻声问道。 一旁的小白龙想了想,指着东边道:“他们朝那里去了,应该不会走远。” “让他快点回来吧,再不回来……”玄奘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第五百三十五章不同意 借着昏红的火光,站在阁楼二楼的士兵透过窗棂隐隐约约看见一大群的士兵正在翻越驸马府高耸的围墙。 “不好了!有其他部队进来了!” 那前来保护百花羞以及三个孩子的将领一惊,连忙奔了过去。 “是我们的人吗?”有人轻声问道。 “那铠甲是禁军的。”转过身,将领快步来到百花羞面前,拱手道:“公主殿下,我们还是先躲起来吧,这里不安全。” 百花羞犹豫着,微微点了点头。 获得了她的首肯,几个士兵当即把孩子都抱了起来。打开房门,一行人飞速地奔出阁楼。 “那里有人!快追!”翻越围墙的禁军当中有人叫了起来。 几个还骑在墙上的士兵一急,直接从一丈多的高墙上跳了下来,摔了个满地找牙。 操起兵器,他们飞速追了上去。 此时,逃亡的一方不仅仅是人数少,更带着女人孩子,那速度自然要慢上许多。眼看着马上要追上了,那前来保护百花羞的将领当机立断,一个转身,带着四五名士兵留下断后! …… 与此同时,距离宝象国都城百里之外的荒野之中,奎木狼正小心翼翼地提着大刀漫步在夜色下。 那目光不住地在四周的山石树木之间搜寻着。 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缓缓滑落。 刚一离开宝象国,不知怎么地,天蓬猛地加速,无论他如何追都难以拉近距离。直到现在,更是直接失去了踪影,连半点气息都感不到了。 很明显,这家伙说什么换个地方打,根本一开始就打着避战的主意,没想过堂堂正正来场正面交锋。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正埋伏在某个角落里,等着自己放松警惕,好发动致命一击。 鉴于对方几乎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实力,奎木狼不敢大意。 此时的奎木狼并不知道,与此地相距三十里的另一处,天蓬正隐去所有的灵力波动,以极快的速度翻越高山,跨过河流,沿着地表朝着宝象国都城的方向狂奔着。 这奎木狼,也算是二十八星宿当中的佼佼者了。但以天蓬的实力,要克制奎木狼并不难。特别是手中还有九齿钉耙的情况下,加上黑熊精和小白龙,完全可以压着奎木狼打。 可是,就凭这样的实力差距,奎木狼若是化明为暗,想要通过偷袭的手段取玄奘性命,那也是轻而易举的。 天蓬不能冒这个险。 就刚刚那副情景,在天庭当了那么多年元帅的他怎么会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呢? 在这乱局之中,最重要的,便是保护好玄奘了。而他又不可能在奎木狼的追击下贸然跑到玄奘身边,这无疑是陷玄奘于危险境地。 无奈之下,他只得灵机一动,将奎木狼诱出都城外,自己再转而回到玄奘身边。如此,便可保万全。 然而,此时的天蓬同样不知道小白龙已经被玄奘派出来寻找他了。 隔着六里的距离,小白龙凌空飞行着,天蓬在地面上狂奔着,两人如同两根平行线一般交错而过。 不多时,正在四处搜寻天蓬的奎木狼就望见了天边远远而来的小白龙。 他稍稍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双目缓缓眯了成了一条缝。 趁着小白龙的距离还远,奎木狼将自己幻化成了天蓬的样子,又腾空而起,故意让小白龙发现。 远远地看见奎木狼幻化而成的天蓬,小白龙当即朝着他飞了过去,高声嚷嚷道:“玄奘法师让你快点回去。” “玄奘法师?”奎木狼轻声问道。 “是啊,城里打起来了,生灵涂炭啊。别的倒是不打紧,那么乱的形势你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我们几个里修为你最高,万一玄奘法师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不好向大圣爷交代。”说到这儿,小白龙四下看了看,随口问道:“那个驸马爷呢?被你解决了吗?” 奎木狼淡淡笑了笑,道:“这么说,保护玄奘法师是我们最主要的任务咯?” 小白龙微微一怔,惊恐地后退:“你的气息怎么变了?” 就在小白龙的眼前,奎木狼缓缓变回本来的面目,抹着手中的九环大刀,邪笑道:“也就是说,只要我找到那个什么玄奘法师,就一定能捉到夜闯驸马府的那个人了,对吧?” …… 转眼之间,天蓬已经潜入了都城,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穿越一片混乱的街道落到了玄奘面前。回头望了一眼满目疮痍的街道,天蓬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可这……这一方生灵涂炭……” “这件事稍后再处理。此事非同一般,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个私下凡间的天神。这种角色,比妖怪更难对付。”说着,天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背上玄奘就腾空而起。 …… 兜率宫中,猴子面无表情地瞧着太上老君,盘起手来悠悠道:“你知道我要找谁?” “知道。”太上老君点了点头道。 “没了天道石,你还能无所不知吗?” “不能。” “这么说,这些时日你也没闲着吧。”猴子咧开嘴瞧着老君笑,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想把金刚琢要回去……不行。” 这一说,老君不由得愣住了。那原本都盘算好的话都给咽了回去,两缕白眉缓缓蹙了起来。 “这东西会一直不断衰弱,范围越来越小……很快,就会只剩下肉眼可视的范围。”老君捋着长须道:“你,总该不至于还要用它来打架吧?再说了,它原本就是老夫的法器,当初,也并没有说要送给你啊。” “用它来打架是不用。”猴子伸手抓起放在地板上的金刚琢,在衣袖上擦了擦,套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道:“不过,它是风铃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真要说起来,你是不欠我什么,但是不是也不欠风铃呢?” 听到“风铃”两个字,一直站在院子里的清心顿时提了提神,伸长了耳朵。跪坐在一旁的雀儿也是微微抬起眼来。 老君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微僵了一僵。 虽说他获得的信息也并不全面,可好歹也还是有用的。原本他已经十拿九稳,以为猴子会将这个很快毫无用处的法器拿来交换一点有用的讯息。然而,他想错,而且错得离谱,整个重重地撞在猴子这面墙上了。 缓缓地盘起手来,老君抿着唇,半眯着眼道:“看来,那个人的消息对你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啊。” “本来就只是受人之托。”猴子仰起头,挑了挑眉头道:“要金刚琢也行,把风铃复活了,别说还金刚琢,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一听这话,老君顿时哼笑了出来,捋着长须道:“这可是你说的。” 这一说,猴子微微一愣,那眉头都蹙了起来,有些错愕地看着老君。 魂飞魄散了还能复活吗? 虽说他修的不是悟者道,但这阴阳术的基础,他打的还是挺牢的。还从未听说魂飞魄散还能复活这一说。 难道,这定律到了老君这里就行不通了? 猴子百思不得其解。 长长叹了口气,老君又是伸手端起茶壶,给猴子续了一杯茶,轻声道:“难得来一趟,这老夫亲手栽种的好茶,可都别错过了。至于你要找的那个人嘛……莫急,继续往前走,你们自然会碰上。” “啊?” “谁让你把老夫的天道石给毁了的,现在只得用卜卦之术了,也就卜出了这么多。这消息啊,就当是老夫奉送的了。” 猴子将信将疑地端起了茶,抿了一口,那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老君。 这老家伙,是转性了吗?刚刚一来到,口气那么强硬,要求拿金刚琢交换。现在这么轻易地就说出来了? 会不会是没有如他所愿,所以就故意隐瞒了什么? 应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面耍手段,堂堂太上老君还不至于。 还是说……又孕育了个什么大阴谋? 猴子越想越疑惑,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之间,倒是对该不该相信老君拿捏不定了。 …… 西牛贺州,宝象国都城西南面三十里开外的一片丘陵上,天蓬背着玄奘缓缓地落地,将玄奘放了下来。 那身后,黑熊精也随即赶到。 玄奘双手合十,躬身道:“贫僧谢过元帅了。接下来,还请元帅返回城中一趟。解铃还须系铃人,若真如元帅所说,该是只要寻着那奎木狼,好言相劝,所有的问题应可迎刃而解。我等行普渡之道,怎可见生灵涂炭而坐视不理呢?” “尽量试试吧,不过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好劝。”天蓬微微点了点头,指着黑熊精道:“玄奘法师就交给你看护了,待到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城中再无危险之时,我再回来接你们。” “行!”黑熊精握着黑缨枪重重点了点头。 转过身去,天蓬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天际。 瞧着天蓬消失的方向望了好一会,黑熊精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 忽然间,他猛地看到奎木狼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玄奘的身后! …… 与此同时,百花羞一行人已经眼看着就要冲到驸马府的大门口。 出了门,便是西允的大军。届时,凭那几百个禁军,根本奈她不何。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驸马府大门不住二十步的时候,追击的禁军已经砍翻了殿后的将领,从身后冲了上来迅速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仅存的几个士兵将百花羞以及三个孩子护在中间。 襁褓中的孩子似乎也被这腾腾的杀气所感染,啼哭不已,其余的两个孩子环绕在百花羞身旁紧紧地拽着她的长裙,瑟瑟发抖。 面对那一把把染血的钢刀,百花羞整个怔住了。 “你想去哪里?” 禁军缓缓让开了一条过道,在那过道的末端,浑身沾血的宝象国王提着刀一步步走来,那脸上尽是怒意。 见了自己的父王,百花羞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步步走到于百花羞相距只有两丈不到的地方,宝象国王铁青着脸重复道:“你想去哪里?” “父王……”跪在地上的百花羞眨巴着满是泪光的眼睛,微微颤抖着说道:“女儿愿意跟父王回宫,请……请父王放过三个孩子,还有这几位将士……” “你已经被妖法迷惑了。” 话音未落,只见宝象国王一扬手,就挡在他身前的士兵已是身首异处。 还没等其余的几个士兵反应过来,禁军之中已经冲出了几十个手握长枪的士兵,将环绕在百花羞四周,仅存的几个西允手下的将士刺死。 几个禁军已经磨刀霍霍,朝着孩子走了过去。 眼看着这些前来保护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倒地,百花羞惊得瞪大了双目。 …… 此时,天蓬已经来到了都城的上空,望着遍地的火光正思索着从何处下手阻止这场灾难。 忽然间,他微微一怔,连忙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了玉简,贴到唇边。 顿时,那脸整个煞白了。 …… 兜率宫中,太上老君一边泡着茶,一边悠悠地说道:“既然出来了,若有空闲,该去探望一下你师傅。” 猴子朝着院子里的清心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答道:“就算我要去,他也未必肯见我。再说了,见了面,我还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难道问他当初算计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不太合适吧。” “嘿,就算抛开这些,也可以聊聊昔日的师徒情谊啊。说到底,他没昭告三界逐你出师门,你也没宣布背弃师门。这师徒的情分,也还是在的。” 猴子摆了摆手:“我是有试过把他当师傅,不过……他似乎没怎么打算把我当徒弟。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件达到目的的工具罢了。行了,我们斜月三星洞的事情,你就别多说了。说了我也不会听。” 说着,猴子似乎想起什么,转而问道:“你怎么收了我小师妹当徒弟?难道现在流行一个徒弟两个师傅?” 太上老君仰起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清心,捋着长须道:“因为她与老夫有些渊源。” “什么渊源?” “你猜?” 猴子当即白了老君一眼,心中嘀咕道:猜这种老狐狸的心思,纯属没事找事。 忽然将,他猛地一僵,低头看到自己挂在腰间的其中一片玉简在微微闪烁着! 皇甫新校对排版。 第五百三十六章角木蛟的烦恼 拿起玉简,猴子的眼睛已经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大。 凡间与天庭之间,隔着南天门,因此,无法用玉简正常传递信息。即使是天庭的命令往来,也必须由南天门镇守军中转才行。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当初猴子受困天庭的时候也不需要利用“连牍”给杨婵传递消息了。 不过,隔着南天门激活另一片玉简问题还是不大的。 这片玉简的另一片在谁手上? 答案是,天蓬。 那么,天蓬在什么情况下会使用玉简呢? 毫无疑问的,天蓬使用玉简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他们在凡间遇到问题了,而且这个问题,他无法解决。 极可能是……玄奘出事了。 只一瞬,猴子便明白了过来。连忙抬头对老君拱了拱手,道:“在下还有急事,告辞了。” 还没等老君答话,猴子已经迅速起身冲出门外。与清心擦肩而过,只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到了大门口,也不等李靖开口,他已经化作一道金光腾空而起! 望着猴子远去的身影,太上老君呵呵地笑着,捋着长须道:“他刚刚可是对为师自称‘在下’?” “回师傅的话,他确实自称‘在下’了。”一旁跪坐着的雀儿轻声答道。 “‘在下’啊……”太上老君缓缓闭上双目,叹道:“这么多年了,倒是礼貌了不少啊。嘿,好事,好事。” 那门外的清心注视着老君,紧蹙着眉头,想了好一会,迈开脚步走去厅堂之中。 …… 此时,战舰的角落里,角木蛟还在急得团团转。 一仰头,他看到猴子从兜率宫所处的浮石陆地上跃起,紧接着,在在场的大军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猴子已经倒栽直接就往下界冲了下去,转眼之间已经没了影了。 顿时,战舰上的一众天兵天将均是一片死寂。 这算怎么回事? 那战舰上的天将一个个面面相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正当此时,李靖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稳稳地落到战舰上。 “天王,接下来……怎么办?”所有的天将都眼睁睁地望着李靖,一脸的呆滞。 “别担心,没事了已经。”李靖指着持国天王道:“通知南天门给他开门吧,应该是凡间出事了。” “诺!”持国天王一拱手,就要转身。 “还有。” 持国天王连忙停下了脚步。 李靖接着说道:“跟陛下说一声,好让他安心。” “诺。” …… 凌霄宝殿御书房中,一位天将匆匆跪地,拱手道:“启奏陛下,李天王来报,说那妖猴很快就会离开天庭,军势可以解除了。” 微微抬起头,那天将的表情顿时一怔。 在场的几个仙家一个个都唯唯诺诺地,小心翼翼地瞧着玉帝。而玉帝的脸,早已铁青。 往侧边望去,那天将才注意到一个臂章上带有巡天府标记的天将已经早早站在一旁,似乎有什么情报先他一步送到了玉帝手中。 “解除?”玉帝的眼角微微抽了两抽,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怒道:“告诉李靖,南天门的部队返回驻地。然后,让角木蛟领着自己麾下的部队到宝象国去一趟。” …… 此时,接获军令的南天门轰然打开。 还没等那些个士兵做好心理准备,只见一道金光闪过,猴子已经由内而外与他们擦肩而过,冲了出去。 扬起的疾风沿着南天门内外以扇形横扫而过。 …… 天蓬悬在半空中呆呆地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两片玉简,许久,他将玉简放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他并没有正面答复玉帝的密旨,但他却把巡天府给他用来报信的玉简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透过巡天府给与的玉简,知会天庭奎木狼在宝象国的存在,他也不知道对不对。但他知道,这样一件事如果任其无序发展下去,可以带来无限多的误解。 最直接的一点,猴子知道是一个天神捉了玄奘,甚至万一玄奘还有个三长两短,那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底,是他一开始就太掉以轻心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应该死死地守住玄奘才是。一旦玄奘出事,能引起的浩劫,将远远不是眼前的这场能够相提并论的。 可他怎么能想到奎木狼会对玄奘出手呢? 调转了身形,他缓缓地朝着玄奘所在的方位飞了过去。 那脑海之中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奎木狼要的是他,说白了,奎木狼是想断去自己在宝象国的消息外传的可能性,为此,才掳了玄奘。所以,只要他一时半会没出现,玄奘依旧是安全的。至于他出现之后,玄奘是否还依旧安全,这件事,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 凌空中,猴子正以一瞬千里的速度朝着西牛贺州呼啸而去。 一脸的怒容,那牙咬得紧紧地。 身下无边的云海在猛烈的气流之下掀起惊天巨浪,甚至被整个撕成了两半。 …… 还身处兜率宫外围的角木蛟此时已经脸色煞白,那目光来回闪烁着。 “你……你说奎木狼在西牛贺州,还劫持了玄奘法师?那猴子急着赶回去就是为了这个?” 单膝跪在他身前天将低着头,轻声道:“是陛下亲口说的,若不是准确无误,陛下不可能急着下旨治理奎星君的罪。” 一时间,角木蛟整个软了下去,辛亏一旁的两个天将搀着,不然恐怕已经整个瘫坐在地了。 “他……他跑下界去了?他跑去下界干什么?” 四周属于禁军序列的御前天将们一个个面色凝重,不发一言。 那些个属于南天门镇守军的天将,则一个个悄悄挪动脚步远离,似乎不想蹚这摊浑水。 李靖更是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一位天将悄悄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星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还……还能怎么做,照着陛下的旨意下界拿人啊。” “那……是走快,还是走慢呢?” 这一句话问下来,四周一下安静了不少。 军舰上,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还有众将重重地喘息声。 “走快……还是走慢?”角木蛟猛地怔住了。 这当中的奥妙,他自然懂得。 奎木狼私下凡间,事已至此,这件事作为上级的角木蛟肯定要承担些责任了。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除了玉帝的怒火之外,奎木狼现在还惹了一个他们惹不起的人。 走快,如果他们能顺利说服猴子将奎木狼交给天庭处置的话,就是去救奎木狼。如果说服不了,弄不好要跟着一起遭罪。 走慢,则毫无疑问地还是要扛下玉帝这边的罪责,至于猴子那边的怒火,则推得一干二净。去晚了,也就是替奎木狼收收尸罢了。 当然,还有另一种更为严峻的情况,那就是奎木狼伤了,甚至杀了玄奘法师……那样的话,遭罪的就不仅仅是他角木蛟了,而是整个天庭…… 想到这儿,角木蛟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冷颤,仰头道:“快,快出发!” “星君,要不要调集还驻守在内廷的部队?” “调你的头!去晚了,渣都没了!”角木蛟猛地吼道:“快!所有化神境……不,所有太乙散仙以上修为的立即随我出发!妈的!你个奎木狼,这次给老子闯大祸了!” …… 此时,猴子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宝象国进发。 奎木狼正一手掐着玄奘的脖子,一手提着九环大刀与手握黑缨枪的黑熊精对峙着。 小白龙被五花大绑捆在树上,已经昏厥了过去。 都城中,三个孩子无论长幼,都被倒吊在了宫门外变成了人质。百花羞哭得整个晕厥了过去。 胁迫之下,支持驸马的一派军队只好缓缓退出了都城之外…… 第五百三十七章奎木狼的处境 山坡上,风徐徐地刮过,压低了野草。 奎木狼一手掐着玄奘的脖子,一手提着九环大刀,冷冷地盯着黑熊精,淡淡问道:“你们那个同伴,什么时候才过来?” 黑熊精干咽了口唾沫,低声道:“马上就过来了。” 只见奎木狼扼住玄奘咽喉的手稍稍一用力。 “别!”黑熊精当即失声叫了出来。 奎木狼轻挑着眉毛,悠悠道:“别,就叫他快点。太乙金仙的修为了,这点距离,需要这么久吗?还有,把你的兵器丢到一边去。” 黑熊精朝着玄奘看了一眼,望见玄奘脸上痛苦的神情,望见玄奘额头上一滴滴滑落的汗珠,连忙点了点头,将自己的黑缨枪丢到了一旁。 此时,玄奘早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无奈惊恐地望着黑熊精。那头顶的万佛冠早已经掉落在地,滚到了一边。 黑熊精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奉劝你千万别动玄奘法师,否则……会有大祸。” 奎木狼缓缓眯起眼睛,看了看被自己制住的玄奘法师,又看了看黑熊精。 隐隐地,他总觉得有些不妥了,那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刚刚被他制服的,分明是一条白龙。从那白龙口中,他得知夜闯驸马府的那个人十分在意现在在自己手上的这个和尚,也因此,他一路尾随至此,拿下了这个和尚。 可是,那只猪妖和这只黑熊精究竟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连半点修为都没有的和尚呢? 若是普通的保镖,那这两个人的实力也未免高得有点离奇了。先前的猪精修为是太乙金仙,按照自己与他交手的情况看,当时他显然还是保留了不少的实力的,推算一下,最起码也是太乙金仙中段的修为。 眼前的这个黑熊精,最起码也有太乙金仙修为。 在行者道的修行中,从金仙跨入太乙散仙是一道坎,而从太乙散仙跨入太乙金仙又是一道坎。即使是天庭,太乙金仙修为的天将也没几个。就这么一个普通的和尚,身边就有两个太乙金仙修为的保镖,这未免有点过了。 退一步说,现如今想起来,虽说修为不比猪精和黑熊精,就是那条白龙也不是等闲货色。龙这玩意,虽说实际上也是妖,但比之普通妖怪可要高级许多了。 最起码按照天军的划分,龙,并不会被直接当成妖怪处理。即使是没仙籍,与四海龙王毫无关系的普通龙族,只要不扰乱人间触犯天条,天庭一般是不会管的。 就这样一个游离的身份,一条白龙,为什么会跟一只猪妖和一只熊精混到一块去呢? 再有一个,那猪精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破坏出自天庭工匠之手的法阵珠子,而且那么快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奎木狼不怕得罪妖族。以他的实力,即便是与妖王正面冲突,也不一定会落下风。这些年他也没少暗地里收拾进犯的妖族。事实上,真正的妖王也没兴趣跟他结仇,毕竟这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奎木狼最怕的,是自己的身份泄露。 私下凡间,这是重罪,再加上他与百花羞的恋情……这消息曝出去,肯定是群仙哗然的事情。谁也保不住他。 身为天将将帅,他十分了解凌霄宝殿的作风。届时,为了天庭的颜面,大军压境可以说是必然的。即便将整个宝象国铲平也在所不惜。 这三界之中,根本就不可能有他的容身之所。 为此,他无论如何不能让那只猪妖将自己的消息泄露出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会穷追不舍。 可如今回过头来,却发现这几个人身上竟是疑点重重。 想到这儿,他扣住玄奘咽喉的手不由得微微松了点。 虽说黑熊说玄奘有事便有大祸这话奎木狼并不全信,但能让两只太乙金仙妖怪如此保护的僧人,肯定也是有某些背景的吧。 感觉扣着自己咽喉的手微微松了一点,玄奘连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一会才缓过来。 他注视着奎木狼,轻声问道:“贫僧法号玄奘,自东土而来。敢问这位壮士……该如何称呼?” 奎木狼也不答话,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又紧紧盯着黑熊精了。 三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不多时,两人便远远地看到天边出现了天蓬的身影。 一见到天蓬,奎木狼扣住的玄奘咽喉的手当即稍稍用力,与此同时,他握着九环大刀的手也是微微紧了紧。 玄奘的脸色当即露出痛苦的神色,黑熊精已经紧张到不行,天蓬的速度,却依旧没有丝毫加快的征兆。 缓缓地,天蓬落到了山坡上,九齿钉耙顿地,他不紧不慢地仰起头来,淡淡地看着奎木狼。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奎木狼暴喝道。 玄奘低声道:“贫僧是……” “没问你!”扬起刀指着天蓬,奎木狼冷冷道:“说,你们是什么人!” 黑熊精有些慌乱地看着天蓬。 只见天蓬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城里去,支持你的人,已经被赶出城去了。” 奎木狼微微一愣,看神色,还有些不相信。 微微顿了顿,天蓬接着说道:“支持你的人是多,不过……公主和三个孩子都已经落到国王手中了,他们也是无计可施。” 奎木狼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一步踉跄,差点跌了下去,却还是紧紧地扣住玄奘的咽喉。 双眉紧紧地蹙着,那双目飞速闪烁了起来,似乎在思考着天蓬所说的话的真实性。那呼吸明显急促了不少。 许久,他开口低声问道:“公主……还有我的三个孩子,现在……” “他们暂时没事,再过一会,可就难说了。宝象国国王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们清楚才对。” 奎木狼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重要吗?”天蓬慢悠悠地走到黑熊精身旁,随口道:“现在国王在用你的三个孩子威胁叛军,逼他们出城。一旦城门关上了,他们的性命还能否保住,可就难说了。” 奎木狼明显有些慌乱了。 黑熊精稍稍往前一步,却被天蓬一把握住了手腕。 一个声音在黑熊精脑海中响起了:“你没说那猴子的事吧?” “没……” “没就好,我怕他知道了,到时候破罐子破摔就麻烦了。” 悄悄传递完了讯息,天蓬淡定地朝着黑熊精使了个眼色,让他后退。 黑熊精默默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短暂的慌乱过后,奎木狼仰起头用手中的九环大刀指着天蓬喝道:“你们两个,替我去把公主和三个孩子救出来!” 这一吼,天蓬的表情顿时微微僵了一下。 微微扯了扯嘴角,天蓬轻声笑道:“你可想清楚了,公主和三个孩子在国王手上,只要还没死,你想救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果落到我们手上……那可就不好说了。” “少废话!我让你们去就去!”奎木狼暴喝道。 “怎么办?” “没办法,他估计是怕我们在背后偷袭。这关头,说什么都没用了。尽量拖时间。那猴子快回来了,天军应该也很快就会到。天庭应该会派角木蛟来,他是二十八星宿之首,奎木狼的顶头上司,无论如何,该是会比我们好说话一点。那猴子来了,切记让他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 “懂了。” …… 此时,猴子正咬着牙,卯足了劲往玄奘所在的位置冲,金箍棒已紧紧握在手中。 那周遭的一切化作光影线条,稍纵即逝。 南天门,二十七道颜色各异的光束迅速穿了过去,转眼之间已经消失在天边。 除了奎木狼之外的二十八星宿都在其中了,一旁的天兵早已看傻了眼。 城楼中,持国天王缓缓来到李靖身旁。还没等他开口,李靖便轻轻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胸甲,犹豫着说道:“关了南天门,保险点。” “诺!” …… 暗暗给黑熊精传完了话,天蓬微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对奎木狼道:“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就去给你把老婆孩子都救出来。有你老婆孩子在,谅你也不会对玄奘法师怎么样。至于我的这位黑熊兄弟,就暂时在这里陪你们吧。”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黑熊精的肩膀,示意他盯紧点,转身便走。 这一次,他并没有再慢悠悠地,而是使出了全力。几十里的距离,在他来说,不过一瞬。 转眼之间,他已经抵达了宝象国。 为了节约时间,他直接使出了法天像地,凌空变成了一个百丈巨人! 那城墙内卫的士兵看到天空中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巨人,都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响起了。 城外那些个支持驸马的军阵更是直接溃逃了。至于立于城墙上国王的部队,并不是他们不想逃,关键是城墙就那么点地方,他们没地方逃。 没有丝毫的犹豫,天蓬直接落到了城墙边上,抬起脚对准了城墙微微顿了顿。 就在他这一顿的功夫,脚下城墙上的士兵已经连滚带爬的逃向两边,迅速给他空出了一段城墙。 只见他一脚重重踩下。 一声巨响,顿时,那厚实的城墙崩塌了一大段。 面对着脚下连哭带吼的兵将和城中百姓,天蓬高声吼道:“告诉你们的国王,把百花羞公主和三个孩子交出来,要活的。否则,这座城谁也别想跑。立即!” 这一吼,那立在城楼上,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宝象国王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了,那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第五百三十八章花猴子 兜率宫中,清心和太上老君大眼瞪小眼,一旁的雀儿侧过脸去,默默地泡着茶假装没看见。 许久,清心的眉头缓缓竖起了,老君的眉头则是蹙成了八字。 “我找你,你就不在,他找你,你就出来了?” 这一问,老君当即干咳了两声,捋着长须尴尬地笑道:“为师这不是有点事情忙嘛?” 清心歪着脑袋,挑了挑眉头道:“忙什么呢?倒是说来听听啊。” “就是一点小事。” “恩,然后呢?” “一点与你无关的事。” “无关可以讲的,讲不出来,除非你心虚了。”清心缓缓盘起手来,那眼睛已经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死盯着老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憋了好一会,老君没辙了,只得低声叹道:“为师这不是不想你跟你那师兄起冲突嘛?” “为什么呢?”清心依旧不依不饶,面无表情。 “那猴子……”老君有点说不下去了,抿了抿嘴唇,蹙着眉头说道:“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好惹,咱管他干啥呢?这兜率宫,多清净,菩提老儿那斜月三星洞也是雅致,那猴子爱干嘛干嘛去,咱眼不见为净,何苦沾得一身骚?” 说着,老君一摊手,便目不转睛地瞧着清心。 这两师徒又是大眼瞪小眼了,整个厅堂一下安静了下来。 一旁的雀儿默默泡着茶,将两杯清茶轻巧推到两人身前,对着老君微微躬身,便起身走了。 然而,这两人的对视还没结束。 清心的目光越来越疑惑,老君的目光则越来越闪烁。 好一会,正当老君有些撑不下去准备和盘托出的时候,清心忽然哼了一声,扁着嘴,有些不快地说道:“师傅啊,那个风铃是谁?” “额?你问这个干嘛?” “以前没听过,随口问问呗。刚听你们说起,似乎那猴子很在乎的样子。” 老君暗暗松了口气,轻声道:“风铃是菩提老儿座下首徒的四徒弟。” “大师兄的四徒弟?那就是我的师侄咯?” 老君微微点了点头。 “那她和那猴子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老君摊了摊手道:“算恋人吧。” “算?恋人这东西还能用算的?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捋着长须略略想了想,老君随口答道:“那便是吧。” “是恋人,那华山下压着的三圣母,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老君蹙着眉头想了想,答道:“拜过天地,应该算是他的妻子了。” 这一说,清心“哦”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搞半天,还是只花猴子啊。” 老君刚入口的茶差点被呛出来。 “怎么啦?我说的不对?”瞥着老君,清心有些不悦地说道:“修道之人,讲究的是清心寡欲,即便是修的行者道,也是一样的。虽说散修不比天庭正神有天条框着,成家的也不少,但都有妻子了还勾搭情人……还是自己的师侄……这人着实不怎么样。师傅不同意吗?” 老君干笑了两声,默默点头:“同意,同意。” 话锋一转,清心又道:“我刚听说他当初杀上天庭,就是为了这个风铃。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的,倒也是有一份真心。” 说着,她悄悄瞥了老君一眼。 老君低着头,端着茶杯一直抿,一直抿。也不说话。似乎在刻意地保持沉默。 “师傅啊……”清心拉长了声音,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当初,听说好像是你让风铃魂飞魄散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老君刚入口的茶这下彻底呛了出来,呛得满地。 清心就在一旁跪坐着,瞧着,也不动作。 望着满地的茶渍,老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轻声叹道:“哎呀,真不小心啊,这衣服都弄脏了。” 说着,便起身快步朝厅堂外走去。 这动作看似随意,却极快,还没等清心反应过来,已经跨过了厅堂的门槛。 等到清心缓过神来追出去,一个转角,老君早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了。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 随意扫了两眼,清心重重一哼,扁着嘴很是不悦地哼道:“借茶遁,这也遁得太没水平了吧?这老头子,肯定是有什么不想告诉我的。没事,你不说,我自己查。实在不行啊,直接去问那猴子!” 说着,转身便走。 阁楼屋檐上,老君缓缓地伸出脑袋来瞧着清心远去的背影:“你说这丫头,怎么好奇心就这么重呢?” 说着,他的脸朝一旁瞥了瞥,道:“你怎么也上来了?” 此时,在他的身旁,须菩提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嘿,看你这样儿。反正迟早都会知道的,真不知道你那么怕,怕啥?” “我怕,是因为我脸皮薄。不像你那样厚得跟城墙似的。”说着,老君怨恨地瞥了须菩提一眼,道:“既然迟早会知道,那怎么不见你直接跟她说呢?拐这么多弯子,很好玩吗?” 须菩提长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说不出口,说不出口。还是等她自己去弄清楚吧,到时候,会来质问我们的。” …… 此时,宝象国的都城之中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除了天蓬所在的一面之外,其他的城门全都挤满了出逃的百姓和士气彻底崩溃的军队。 躲在城楼上宝象国国王已经吓得脚都软了,靠着几个将领的搀扶,才勉强站稳,拽着一旁丞相的手一直反复地问:“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那丞相也早就慌了。 不仅仅是丞相,这城楼上陪同国王的,上至大臣将领,下至兵丁小吏,谁见到一个百丈巨人就站在自己的眼前能不慌呢? 这巨人是哪里来的他们不知道,但他们谁都知道,这巨人和驸马有关系。 驸马爷会妖法,这他们都清楚,甚至有些还亲眼目睹过。可那毕竟只是小型的法术,无外乎隔空取物、飞天遁地之类的小技法。即使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那也没有超出常人的实力太多。 在先前,他们认为只要大军压境,任驸马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抵挡。更甚者,既然是妖孽,如果能请来一个得道的高僧或者修成正果的老道,说不定就可以将妖孽一举擒拿了。毕竟民间还有许多诸如牛血狗血破妖法之类的传说。 可如今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下让他们面对一个百丈巨人,这让他们谁能不脚软?如果不是国王拽着,那丞相可能自己都带头跑了。 几个兵丁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朝大门溜了出去,可当他们刚跑出城楼,却立即哭天抢地地跑了回来。 “你们干什么?”一位将领暴喝道。 兵丁指着天蓬所在的方向瑟瑟发抖地说道:“他……他在看着这里。” 那将领将信将疑地走出门去,抬头一望,吓得一下跑了回来,临跨过门槛的时候还直接被扳得摔倒在地。 “究竟怎么回事?”另一位将领厉声问道。 “他……他真的在看着城楼!” 这一说,在场的众人当即一阵恶寒。 好一会,丞相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现在……现在怎么办?” 呆呆地站了许久,国王抿着嘴唇低声道:“去……把公主和那几个妖孽,都带来。” “诺……”一个将领微微点头,带着几个随从缓缓退出门去了。 此时,猴子已经从被火光映得通红的都城上空滑翔而过了,一脸的怒容,连看都没有看天蓬一眼。 从腰间拿出他送给玄奘的玉简的另一片握在手中,他迅速锁定了玄奘所在的位置,转眼之间已经重重砸落在玄奘所在的小山坡上。 一时间,砂石横飞,那地面都仿佛微微颤了一颤,掀起的尘土沿着地表如同涟漪一般迅速扩散,转眼之间,已经掠过了一座山坡。 那撞击的中心,猴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怒视着挟持玄奘的奎木狼。 “你是什么人?”这是猴子问奎木狼的第一句话。 此时此刻,奎木狼已经被猴子身上强烈的灵力波动惊得合不拢嘴了。 行者道讲求刚强,悟者道讲求精准,行者道的灵力强度和悟者道的灵力强度,是没有可比性的。 这么多年了,他下界为妖,上天为将,见过的妖怪不计其数,即便是号称三界战神的杨戬身上,他也没有感觉到如此强烈的灵力波动过。 这一惊,他扣住玄奘咽喉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猴子刚刚迈出半步的脚凌空便顿住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此时,奎木狼也已经彻底慌了。 他实在没想到绑架一个和尚,会引出这么个不知根底的人物。难道这家伙也是这和尚的保镖?那这和尚究竟是什么人? 先前察觉到有一个龙族和两个太乙金仙以上的妖怪在保护这和尚,他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现在居然又冒出了这么个人物,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了。 许久,他干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睛,忐忑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第五百三十九章临终遗言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句话,到结尾,那尾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显然,奎木狼也已经多少有一点慌了。 黑熊精一动不动地站着,却早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前因后果都暗暗传给了猴子,到末了也不忘补上一句:“元帅说了,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你的身份,否则,怕他破罐子破摔。” 猴子依旧面无表情,静静地瞧着奎木狼,许久,他挑了挑眉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轻声道:“你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居然就敢掳人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奎木狼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悠悠道:“这么说吧,我就是站着不动,你也永远杀不死我。够明白了吗?” “站着也杀不死?” 这一刻,奎木狼脑筋转得飞快,很快,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恐地望着猴子。 比二郎神杨戬更加强悍的行者道,猴妖……说站着也杀不死,是因为他早就突破到了天道修为,根本就不会死,即使是如来佛祖也没办法,只能采用封印的方式。 种种条件结合到一起,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答案:“你……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是的,只能是他了。 黑熊精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望向猴子。 猴子依旧是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压制了怒火,还是来到这里发现对手的身份了,从根本上就瞧不上这个继任的二十八星宿奎木狼。 虽说当年没数过,但上一任的二十八星宿当中,包括角木蛟,有半数以上都是死在他手里的。 低下头,猴子没有正面回答奎木狼的问题,而是轻轻挑了挑指甲,悠悠道:“要么放开他,要么杀了他,二选一吧。” 说着,那身上的绒毛缓缓地都竖了起来,道道微弱的闪电跃动其上。 此时此刻,那四周的空气都已经因为澎湃的灵力而形成了卷动的风,天空中的云层更是缓缓聚成了漩涡。 虽说猴子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但他知道,这是敞开了,准备拼命的意思。 扣着玄奘咽喉的手都不由得有些无力了。 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奎木狼的脑海中开始疯狂地盘算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手中的这个和尚和猴子究竟是什么关系,此时此刻,他也早已经没功夫去细思他们之间的关系了。现在他只明确一点,那就是,猴子在向他施压,而且猴子给出的两个选择,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他扣着玄奘的咽喉,要扭断玄奘的脖子只是一瞬间的事,猴子肯定来不及阻止。可是扭断之后呢?他还有时间毁灭玄奘的魂魄吗? 眼前的种种迹象表明,猴子的实力依旧极为强大,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只要猴子能保住玄奘的魂魄,那么即使玄奘死了,猴子也完全有能力把他复活。 甚至退一步说,奎木狼甚至压根没把握杀死玄奘。 若是普通人,扭断了脖子肯定就死了。但事实上扭断脖子并不代表死亡。从扭断脖子,到死亡之间,还有一个过度,一个时间。哪怕只有一瞬间,但它确实存在。难保猴子没有办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稳住玄奘的伤势。 毕竟……猴子的境界,已经达到奎木狼完全无法触碰的高度了。大罗混元大仙的行者道,普天之下,仅此一个……天知道他的力量能达到什么程度。 总而言之,在猴子面前,奎木狼忽然发现自己手里的筹码,根本就已经算不上筹码了。 一时间,他整个怔住了。 正当此时,远处,天蓬也已经缓缓地朝这里飞了过来,依旧维持着法天像地,那百花羞公主还有三个孩子,全部被他用巨大的手掌护着。 看到百花羞和三个孩子,奎木狼当即往前一步,却似乎还是犹豫着不敢松开扣着玄奘咽喉的手。 那目光依旧忐忑地在猴子和黑熊精的身上打转。 天蓬缓缓地落地,伸手将两个孩子和抱着婴儿的百花羞放了下来。自己则解除了法天像地恢复原来的大小,站到了猴子身旁。 那两个孩子刚一落地就想向奎木狼飞奔过去,百花羞却连忙将他们拉住。天蓬也一伸手,将百花羞拽住了。 回过头,百花羞有些忐忑地看了天蓬一眼,又望向了站在一旁的猴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转向了猴子,似乎在等着猴子表态。 猴子长长叹了口气,悠悠道:“我让你们好好保护他,你们就保护成这样啊?” “事出突然。”天蓬淡淡道。 “要我没回来,你们能搞得定吗?” 天蓬没有答话。 无奈地笑了笑,猴子道:“换人吧,如何?” 奎木狼呆呆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扣住玄奘咽喉的手。 玄奘伸手摸了摸被扣住的位置,干咳了两声,捂着胸口缓缓地朝猴子走了过来。 天蓬这才松开手。 那两孩子一路狂奔,扑入了奎木狼的怀里,都快哭得喘不过气了。瞧那样子,应该是在国王手里吃了不少苦头才是。 百花羞也抱着襁褓,缓缓地朝着奎木狼走了过去,那神色很是复杂,时不时地望向迎面走来的玄奘。 一夜的烽火,黎明时分,总算是一家团聚了。 奎木狼一手护着两个孩子,一手揽着百花羞,有些忐忑地抬头看着远处面无表情的猴子。 就那脸色,百花羞也已经知道不对劲了。 认识到现在十几年,她从未在奎木狼脸上看过这种表情。他总是那么自信,无论什么,在他眼中似乎都不值一提。可现在,他的眼中有一种特殊的情绪……恐惧。 拖拽着金箍棒,猴子一步步朝这一家五口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天蓬连忙伸手去拽,却被猴子扬手弹开了。 直到距离奎木狼五步距离,猴子才停下脚步,仰着头,俯视着半蹲的奎木狼道:“虽说不知者无罪,但不杀你,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动我的脑筋?” 奎木狼和百花羞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 此时,清心正在兜率宫四处转悠着,一脸的不悦。那两眼珠子转悠转悠地,似乎在想着什么,远远看上去,就好像在翻某人的白眼似的。 老君刚一跑掉,她就去找了紫袍追问。可惜紫袍也知道的不多,一听说老君借茶遁,就更不肯说了,只能作罢。 其实真要论起来,这件事跟她看上去也没多大关系。虽说扯了一个师妹的名号,但说到底,也才见过一次。打从心底,清心就对自己这个所谓的师兄提不起什么敬意。 但被人瞒着的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极度不好。这对于一个凡人来说是如此,对于一个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拥有无限寿命,衣食无忧,却还没有足够的时间磨练出大能一般心性的修者来说,更是如此。 最最重要的是,她早已经被两个师傅教得对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敬畏之心了。三清的胡子都能扯了,还有什么不能干的? 此时的兜率宫早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以前的兜率宫,是一座庞大的宫殿,现在的兜率宫,却是一座庞大的园林,那些个炼丹房,主殿,包括兜率宫内道童的住所,全部都散落在林间。 朝着主殿的方向瞥了两眼,清心正想迈开脚去,却又愣住了。 她忽然想起这兜率宫当年被彻彻底底地毁过一次,即使有什么线索,估计也不会留下吧? “难道真要去找那猴子问?他会说嘛?”清心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幼稚了。 刺探一场改变三界命运的大战不为人知的前因后果,这事儿想想都让人激动。 每天修行的生活令人厌倦,难得有件事提起好奇心,确实是好事。可就这么贸贸然跑过去,会不会让人当成神经病呢? 这怎么想都比当初自己那个云游三界的计划更不靠谱啊。 “要不……还是算了吧。感觉上这师兄也没我一开始想的那么坏啊。” “可是……这说不定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呢,能把佛祖、道祖都扯进来,还弄得整个天宫烧成灰烬。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儿吗?” “即使要查,该往哪里查呢?可以确定完全知道前因后果的那么几个人……老君师傅、菩提师傅……还有一个佛祖。好像就这么几个人了。除非他们自己肯说,否则能从他们嘴里问得出话来才有鬼呢。” 想着,捡起地上的树枝,在脚下的泥地里开始画了起来。 那些笔画不像字,更不像图,看上去更像是乱画一通罢了。 一面画,一面胡思乱想。 画着画着,她的眉头都蹙了起来,一脸的茫然。 “我是不是有点吃撑了啊……” 仰起头,她看到环绕着兜率宫的战舰正在缓缓撤离。鬼使神差地,她直接腾空而起,朝着那些个战舰飞了过去。 …… 此时,匆忙赶到的二十八星宿其余人等已经迅速将整个山头都围了起来。也许是因为还十分忌惮猴子的关系,他们都只是凌空悬浮着,一个个亮出了法器,并没有落地。 玄奘淡淡环视了一眼,猴子、天蓬却好像都没看到一样。 百花羞大吃了一惊,连忙抱紧了奎木狼,眼睛一红,那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虽然所有的事情奎木狼都曾经跟她说过,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完完全全地相信了奎木狼所说的话。或者说,才对奎木狼所说的一切,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此时,两个孩子也吓得捂住了嘴巴。 奎木狼仰着头,望着,许久无奈地苦笑。 显然,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得多。即使猴子肯放过他,这些奉命而来的同僚,是否也能放过他呢? 一缕长发从额间垂下。 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老婆孩子。 这一家五口,沉默着。 角木蛟从天空中缓缓地落了下来,却是选了一个距离猴子相对较远的地方,那目光在猴子与奎木狼之间来回,半天都没憋出一句话来。 整个山坡寂静无声。 许久,天蓬走到猴子身边,望着眼前的一家五口,低声道:“算了吧,他是天将,这里的事情,还是交给天庭自己处置吧。相信我,思凡,是重罪。对这种事情,天庭不会袖手旁观的。” 玄奘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已无性命之忧,大圣爷……大可以放了奎木狼。” 远处的角木蛟连连点头。 “是吗?”猴子冷笑一声,懒懒地瞥了天蓬一眼,道:“合着你通知天庭来,是为了救他啊?” 天蓬没有回答。 角木蛟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朝他们走了过来,堆着谄媚的笑,低声道:“大圣爷,这事儿就交给小的处理吧,保证让您满意。” 说着,他朝着奎木狼看了一眼,发现奎木狼也低着头悄悄地看着他,一时间,那视线连忙闪了开去,看上去似乎有些心虚。 也不搭理角木蛟,猴子拄着金箍棒悠悠瞧了天蓬一眼。 一个声音在天蓬的脑海中响起了。 “和尚要保他,我能理解。普渡众生嘛,他总想着给任何人一个机会。你怎么也开口帮他求情了?怎么,觉得他经历和你类似,感同身受了,想保他一命啊?” “他罪不至死。”天蓬答道。 “我饶了他,你欠我一个人情怎么样?” 这一说,天蓬顿时有些错愕地朝猴子望了过去。 两人对视着。 天蓬紧紧蹙着眉,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答猴子的话。猴子却是眉开眼笑,颇为玩味。 好一会,见天蓬依旧没有正面答复,拄着金箍棒,瞧着半蹲着护住自己老婆孩子的奎木狼,悠悠问道:“临死前,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大圣爷……” 玄奘与一旁的角木蛟几乎同时开口,猴子却一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紧紧地抱住奎木狼,百花羞哽咽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奎木狼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 “你是为了我……才触犯天条,下界为妖的……” “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用说对不起。” 百花羞抿着嘴唇,猛地摇头,泪如雨下。 奎木狼缓缓地抬起头,望着猴子,不同于先前的恐惧,此时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我的心愿……说出来有用吗?” “说出来试试看呗,也许我心情好,就帮你实现了。” 望着猴子,奎木狼实在猜不透对方的心思,犹豫了许久,干咽了口唾沫,还是怔怔地说道:“我死可以,请……请大圣爷饶过我娘子……还有三个孩子。可以吗?我会让他们不准替我报仇的。” 百花羞猛地摇头,已经泣不成声。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望着。 猴子略略想了下,道:“可以,还有没有其他的吗?” 这一问,所有人都怔了一怔,就连奎木狼也是隐隐有些错愕了。 眨巴着眼睛呆了好一会,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猴子悠悠道:“你就只有这么一个临终的愿望啊?这时候不许愿,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蹙着眉头拼命想了好一会,奎木狼仰头,有些茫然地问道:“可不可以……保住那些支持我的人一命?他们是无辜的。” “你指的是谁?” “就是……就是那些随我叛乱的将领……还有士兵。我死了,他们应该会被追究吧……” “可以。”猴子摸着下巴想了想,又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这一问,当场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问懵了。 此时此刻,猴子脸上早就不见了怒容,剩下的只有一副似笑非笑地表情,时不时地还回头看天蓬一眼。 那其他人,早已经看不懂他想干嘛了。 “其他……其他的没有了。”奎木狼松开抱住百花羞的手,双膝跪地,对着猴子叩首道:“奎木狼在此谢过大圣爷大恩大德,若有来世,做牛做马,也要还了大圣爷这份恩情。” 百花羞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已经整个瘫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 转过头,奎木狼去招呼自己的两个孩子也跟着一起跪下,要他们向猴子叩头。 此时此刻的他,看上去竟是如此的平静。 也许是因为自己同僚的出现吧。在面对猴子的时候,他有恐惧。当二十八星宿其他人出现的时候,他反而显得平静了。 不过是早已预料到的一天提早到来罢了,偷偷下凡的那一天,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相比跟着角木蛟回天庭领罪,也许,死在猴子的棍棒下会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在这种时候,猴子还能答应他这些请求,对他来说,确实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其他人都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正当此时,猴子嘴角微微上扬,意味深长地瞧着天蓬,指着奎木狼低声道:“看到没有?还记得当初你强攻花果山的时候,我夜探天河水军的军营吗?那时候,你但凡有这万分之一的态度,也就不是今天这个模样了。” 第五百四十章改变主意 天蓬的眉头微微抖了抖,有些不悦地瞧了猴子一眼。 他很清楚猴子这是在调侃他,这关头,也没想跟猴子计较,只一眼,他便别过脸去望向远方。 四周的人还在静静地望着猴子,就连奎木狼也是如此。那眼神之中有些错愕,就好像生怕猴子忽然告诉他,刚刚说的话都是开玩笑的,然后抡起棒子,一棍结束他的生命似的。 以他对猴子的了解,猴子确实可能这么做。这猴子的乖张,世人皆知。 四周一片寂静。 眼看着调侃天蓬如此无趣,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瞧着奎木狼棍子一顿,道:“行了,你的遗愿我通通同意,说的不错,我很满意。不过呢……你说下辈子要给我做牛做马,我信不过啊。再说,你下辈子投胎成什么鬼知道,要投胎成什么蛇虫鼠蚁之类的,就想给我做牛做马,我还不一定要呢。这样算下来,我还是有点小亏。” 奎木狼微微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猴子是怎么个意思。那四周的人也是一阵疑惑。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猴子摸着下巴,佯装思索了一番,道:“要不这样吧,你的命就算欠我的了,先寄存到你那里了。不用等下辈子了,这辈子,你就替我做牛做马。简单地说,我把你收编了。” 此话一出,那四周的人眉头都蹙成了一团,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就连奎木狼都有些乱了。 收编?这算怎么回事? 他眨巴着眼睛,有些恍惚地想了好一会,才仰起头道:“大圣爷……小的,小的还有天庭罪状在身,就是想……” 话还没说完,只见猴子摆了摆手道:“那些不用理了,就当你已经被我打死了。命都是我的了,谁要想要你的命,自然得找我要。不问自取谓之贼也,谁敢未经我同意动我东西,那就是贼。就算是玉帝老儿,我也得先打两棍再说话。扛不扛得住,就看他身子骨够不够硬了。”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角木蛟一眼。那角木蛟被他这么一看,顿时都懵了。 先前他们还在为奎木狼说情,想保住奎木狼一命交给天庭处置,一转眼间,猴子竟然改变主意,不只放过奎木狼,还要将他犯下天条的事也一并抹去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这猴子忽然发善心了?挖天庭墙角?还是有什么后手? 此时此刻,角木蛟那神情可谓精彩至极,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想起玉帝御旨里的内容,连忙说道:“大圣爷,奎木狼犯下重罪,陛下命我等前来捉拿,您这恐怕……不太好吧?” 猴子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静静地瞧着角木蛟,嘴角还维持着方才的笑。 干咽了口唾沫,角木蛟往前一步,拱手,有些忐忑地说道:“天条,乃是天庭治理三界之根本,若奎木狼之事没有妥善处理,往后,天庭恐怕再难管束众仙。到时候众仙身负神职,却又下凡为私,如此一来,三界必乱。” 猴子依旧没有说话,依旧用眼角静静地瞧着角木蛟,那嘴角的笑正在缓缓地消失。 角木蛟接着说道:“大圣爷,此事牵扯甚广,还请三思啊。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 话到此处,角木蛟就没再往下说了。那表情整个都僵了,因为他忽然发现猴子瞧着他的眼神已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块被烧红了的石头裸露在空气中,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冷,变黑。 歪着脑袋,猴子用棍子指了指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说,接着说。” 微微颤抖着张了张嘴,最终角木蛟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缓缓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那眼睛再也不敢望猴子了。 “怎么不接着说呢?”猴子迈开脚步朝着角木蛟走去,天蓬连忙挺身拦在猴子身前,低声道:“别乱来,他到底是二十八星宿之首,我们的情况,不适合跟天庭起争端。” 猴子伸出一手,将天蓬拨开,一面缓缓地朝角木蛟走去,一面悠悠道:“如果我可以被杀死,如果天庭的天兵有可能击败我,我想,我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说着,他笑了出来,笑得角木蛟头皮发麻。那其他的二十六位星君也一个个都有些恐慌了。 此时此刻,角木蛟真的很想转身就逃,因为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位所谓的“大圣爷”是什么货色。 虽说他没有经历过那次大战,当年大战的起因至今对于三界绝大多数人来说也仍然是个谜,甚至连玉帝都没想去揭开这个谜团的谜底,但有些事,终究是假不了的。 角木蛟是一个职位的称呼。前一任的角木蛟,是人,现任,是蛟妖。为什么天庭会无奈破例招收妖怪上到天庭任职?因为在那场大战中,天庭的主力几乎都死得七七八八的,就连凡间的道家一脉,也是损失惨重。 谁杀的? 世人皆知,就是眼前这只猴子。 那前任的角木蛟,更是在大战爆发之前就被花果山给俘虏了,听说遭受了酷刑,死状极惨,连魂魄都没留下来。尸首更是被丢到了南天门外示威。 也正因如此,这猴子是眦睚必报的性格三界之中早就人尽皆知了。无论是与他敌对的天庭,还是站在他那边的妖怪,都知道这猴子极为记仇,甚至已经到了一种偏执的境界。 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猴子……就属于那种不能得罪的小人。 面对这样一只猴子,又完全无法估计他真正的想法,此时此刻,角木蛟简直都要崩溃了。 他真的很想跑,跑了一了百了。可他知道,他跑不掉。 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干站着。 另一边的猴子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色,绕着角木蛟,缓缓踱着步,偶尔仰头叹息,却不说一句话。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呆着,只有猴子缓缓踱步,百花羞偶尔的哽咽。 平日里最爱劝人的玄奘,此时竟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看着。 整个山坡静得可怕。 一种恐怖的压抑感向着角木蛟压了过去,把脚都压软了。清晨的风划过脸颊,有一种冰凉刺骨的感觉。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早已经汗流浃背了。 前一刻他想的还是奎木狼的问题,现在他更需要担心的是自己的性命。 难保,这猴子不会忽然一棍子砸他脑袋上。 猴子杀他需要理由吗? 答案是,不需要。 猴子刚刚那句话是对的,如果能杀死他,天庭早就杀了,根本不会留他到今天。之所以留着他,只是因为天庭拿他没办法。 假使角木蛟死在这里,天庭会对猴子兴师问罪吗?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天庭已知的将领,无论谁领兵,都是羊入虎口。 杀了角木蛟,这猴子兴许连一句道歉,表示歉意都不需要,事情就会不了了之。这一点,从猴子强叩南天门就可以看出来了。 此时此刻,角木蛟感觉自己的脑筋都打结了。 来这里,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啊。 那浮在半空中的其余二十六星君也感觉到了这当中恐怖的意味,一个个都做好了准备。却不是准备迎战,而是准备稍有异动,就逃跑。 就这么慢悠悠地来回转了二十圈,猴子忽然从后面一手拍在角木蛟的肩上。 这一拍,所有人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只听扑通一声,角木蛟终于撑不住了,整个跪倒在地,叩首喊道:“大圣爷饶命啊!” “饶什么命?我又没说要取你的命。”猴子缓缓走到角木蛟身前,蹲了下去,好似调戏姑娘似地用手指挑起角木蛟的下巴,悠悠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么让你空手回去,玉帝那边你也不好交代吧?” 此时,两人近在咫尺。角木蛟甚至都能清楚地看到猴子脸上的绒毛,看清猴子眼眶中的血丝。 他红着眼微微颤抖着,哪里还有什么大将风范啊,连反抗的欲望都没了。 只听他干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大圣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小的莫敢不从。陛下……陛下那边肯定……肯定也不会有异议的。” “天条呢?” “天条也是人定的,总会有错漏的时候……实在不行,就改。” 说着,他恐慌地干笑了起来,朝四周的望了去。那四周的同僚顿时会意,一个个连忙点头,强撑起笑脸附和。 他们一面笑着,一面小心翼翼地瞧着猴子,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汗流浃背。 猴子却依旧那副神情,半点反应都没有。 那笑到最后,戛然而止。山坡又一次重归寂静。 许久,猴子的嘴角终于缓缓勾起。 见到那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场的天将们才缓缓松了口气。 “你这么说倒也对。”猴子点了点头,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转身就走。背对着角木蛟长叹道:“既然如此,你们还不滚?等着我留你们吃早饭吗?” 听到这句话,一众天将如获大赦,也不等角木蛟的命令一个个掉头就跑,转眼之间全没影了。那角木蛟也连忙转身腾空而起,瞬间就消失不见。 这地方,他们是真不敢继续呆了。 这一下,山坡上就只剩下猴子一行和奎木狼一家了。 奎木狼连忙跪地叩首,道:“小的谢过大圣爷救命之恩!” 两个孩子,还有百花羞也学着他的样子跪了下去。 一步步走到天蓬面前,猴子摊了摊手道:“看,都解决了。当年你要是肯降我,结果也会和这差不多。有没有一点后悔呢?” 说罢,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天蓬白了他一眼,道:“角木蛟说的话有他的道理。况且,你这样惹天庭,当真以为天庭是纸糊的吗?” “它是不是纸糊的不要紧,我不是纸糊的就行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天底下,还有谁得罪天庭得罪得比我更深的吗?” “为什么救他?” “心情好,突发奇想,任性?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忽然想起以前劝你归降那档子事儿,就忽然想救了。”说着,猴子伸手拍了拍天蓬,与他擦肩而过,朝着奎木狼走了过去。 那一家子都还跪在地上呢。 玄奘缓缓闭上双目,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 一步步走到奎木狼面前,猴子摆了摆手道:“起来吧,都别跪了。那城里好像还在打呢,你自己的残局你自己收拾去。” 第五百四十一章珠子 高空的云层之中,少了一人的二十八星宿缓缓穿行着。 “当初,就不应该用那种招数。”有人抱怨道:“不用那种招数,也就不会落到这种境地。神仙思凡,向来都是重罪。也就当年一个云妮仙子因为牵扯了那猴子得以逃脱而已。这下怎么收场?陛下肯定捉着我们要人的!当初……当初就不该那么办!” “现在说这些太迟了吧。本想着将那侍女贬下凡去,奎木狼也就该死了那条心了,没想到他这死心眼的,居然还跟了下去。嘿,依我看……他压根就没把自己的神职当回事。” “还看不出来吗?他一心就想着他的老婆孩子。偷偷下凡……这明显是连我们都提防了。” “这下好,他是如愿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这件事肯定是压在我们头上的,回去该怎么说。特别是他偷下凡间我们却全然不知这点,我们是铁定说不清的。” 由头到尾,飞在最前面的角木蛟都是一声不吭。 披香殿的侍女被贬下凡,是他开口让人办的。这件事,他知道,这里的人都知道,到最后,奎木狼也知道了。 他还记得当初奎木狼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的神情,简直就恨不得把他给吞了。可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如今这份上。 当初为的,是保住奎木狼,不想他陷得太深。毕竟同仁一场,大家也不想闹到兵戎相见的境地。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猴子插手,这一段姻缘,居然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成就了。 许久,他轻叹了口气,道:“先别想那么多了,也许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糟糕。当初云妮仙子不也是这猴子保下来的吗?他都出手了,陛下肯定也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事情关乎天庭颜面,气归气,说不定……为了天庭的颜面,这件事也就抹到一边了。” 说着,他稍稍加快了速度。其他人见状也一个个迅速跟了上去。 …… “现在究竟什么情况了?我们还要不要去?” “听说那妖猴把奎木狼给保下来了。” “什么?这不可能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星君们正在返回天庭的途中,现在头疼的事情才刚开始,这件事该怎么跟陛下交代?” 兜率宫的外围,一群天将围在甲板上熙熙攘攘地谈论着,丝毫没有忌讳。 清心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听着,愣了神。 几位天兵从她身旁匆匆而过,看到她的瞬间都微微一怔,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清心伸手拦住了一个天兵。 那天兵稍稍沉默了一下,才低声拱手道:“将军们说的是奎木狼星君的事情。” “奎木狼星君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这……小的也不知道。” 略略想了一下,清心点了点头,示意那天兵可以走了。 “那猴子又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吗?真是比我还能闯祸啊。”她悠悠地叹了一句。 一路胡思乱想着,她漫无目的地在甲板上游荡。 一个女子,在这大军之中可谓显得格外显眼,但她手上有老君的令牌,许多天将也早已见过她,知道她的身份,也就各忙各的,权当没看见了。 …… 御书房中,玉帝握着刚刚呈上的奏折,那额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在他的身前,静静地站着十余名仙家,一个个低着头不言不语。很显然,他们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许久,玉帝微微颤抖着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一听这话,一众仙家连忙拱手回礼,转身就走。 “李靖,你留一下。” 李靖停下了脚步。 很快,一众仙家都撤出了门外,御书房中只剩下玉帝与李靖两人。 大门轻轻关上了,整个御书房一下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 玉帝不言,李靖不语,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许久,玉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好像虚脱一般靠到椅背上,紧闭双目,喃喃自语道:“李天王……有什么计策吗?” 李靖缓缓地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玉帝。 玉帝没有看见李靖这细微的动作,不过,早在问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了。 紧闭着双目,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自嘲道:“朕这玉帝,说是统领三界,到头来……却还不如一只妖猴啊。” 李靖依旧没有说话。 玉帝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朦胧,有些落魄地看着身前的龙案,恍恍惚惚道:“他进一步,朕就要退一步,他进十步,朕就只能退十步。他要什么朕都得给他送去,连个‘不’字都不敢说。所有的规矩,所有的天条,到了这猴子身上,就全部行不通了。你说说,这样的天条有何意义?你说说……这样的天庭,有何威信可言?” 李靖依旧没有说话,那头缓缓地低了下去,避开玉帝的目光。 夹起奏折,玉帝轻轻一丢,正好甩到了李靖的脚下。 注视着李靖,玉帝一脸疲惫地说道:“给朕想个办法,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无论如何,必须想个办法,制住这只疯猴子。” 犹豫了许久,李靖低声道:“办法……倒是有一个。” “什么办法?”玉帝微微一愣。 缓缓抬起头来,李靖轻声道:“那猴子实在太强了,用我们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压制。但是,如果我们不想着压制的话……我们可以考虑找一个让他忌惮的人来和他打交道。这样,最起码有些事情,就不会太过分了。” “例如?” “例如杨戬和杨婵,又或者,他斜月三星洞的同门。”李靖道。 闻言,玉帝却只是无奈苦笑。 理论上,这个方法肯定是对的。然而实际上呢? 杨戬就不提了,手握重兵,听调不听宣。杨婵被压在华山下,就算她肯答应,也得先过杨戬这一关。至于斜月三星洞的同门……斜月三星洞的弟子,哪是那么容易听天庭号令的?再说当年一战之后,须菩提祖师座下的入室弟子还剩下谁? 想来想去,最终也只剩下一声叹息,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天庭回旋的余地,是越来越少了。 沉默了许久,玉帝低声道:“这件事,你去试试吧。尽量找一个,能让他忌惮的人来跟他打交道。” “诺……” …… 在凡间,因为猴子硬插了一竿子,奎木狼一家算是得救了。 告别了猴子,他快速返回了都城收拾残局。 此时,城墙内外的两方都早已无心恋战,即便是宝象国国王也是如此。 有一个百丈巨人在一旁虎视眈眈,谁还有心争夺那些个权位呢? 奎木狼一出现,战斗就停止了。 按着预定好的方案,奎木狼迅速将宝象国国王拿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现了他堪比天蓬的力量,逼着宝象国王赦免了所有支持自己的人的罪责,然后奎木狼便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远走他乡了。 不得不说,这是当下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在宝象国王面前,奎木狼展现了自己强大的力量,如此一来,只要他还活着,宝象国王便不可能对他的部下秋后算账。 只是,如此一来,百花羞便必须离开生她养她的土地了,一年也只能回去与自己的父母团聚一次。 对于猴子忽然提供的庇护,奎木狼一家是千恩万谢。 待到奎木狼一家安顿下来,猴子一行,也就接着踏上了向西的路。 二十八星宿剩下的二十七人返回了天庭,玉帝却连召见都没有,在凌霄宝殿的朝堂上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提起,就好像这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明面上风平浪静,那背地里却是议论纷纷。 在天庭,无论清心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仙家在悄悄谈论着这件事,绘声绘色,就好像当时自己就在现场,亲眼所见一般,那当中更是不乏羡慕之词。 一时间,没有人明白猴子究竟为什么这么做。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清心。 “他这是,单纯地想要让玉帝难堪吗?可是玉帝并没有得罪他呀,而且,如果想要让玉帝难堪,他有其他更多的方式,无需特别去庇护奎木狼。” 对于自己的这位师兄,她是越来越不理解了。 闲着没事,她只能胡思乱想,而越想,却又越好奇。 “六百多年前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正当她坐在庭院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从天而降,掉落在她身旁的草地上。 她伸长了脑袋观望,半天都不见有什么动静。 稍稍犹豫了一下,她起身朝那草丛走了过去。刚一伸手拨开绿草,便看见一枚半透明的茶杯大小的银白色珠子从草丛里滚了出来。 “这是……法宝?” 她歪着脑袋将那珠子捡了起来,举过头顶,放在阳光下细细打量了起来。 不多时,珠子里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些影像…… 第五百四十二章李靖的邀请 从那影像中,清心看到两位仙娥提着篮子飞过。 明媚的阳光下,她微微蹙起眉头,不禁一阵疑惑。 虽说如今的天庭,其强盛不比六百多年前,但有道家上万年的积累支撑,相比于三界之中其他势力也是人才济济。 除了多达百万之众的天军之外,还有规模庞大的文职人员。这些人不司武职,每日辛勤劳作于某一项天庭分配的职务。例如监督凡间的姻缘,平衡福禄寿,调和天庭庞大的物流枢纽等等。 天庭庞大的职能,便是靠着这些人撑起的。 这些人虽说不司武职,也不以武为荣,但到底都是修仙之人。这当中,也不乏手艺精巧之辈,只不过他们并不好像那些个天兵天将一般热衷于将自己冶炼技艺用于军武,而热衷于制造各种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这手中的珠子,难道是某位仙家遗落在这里的小玩意? 闲极无聊,清心试探性地将灵力注入珠子中。顿时,那珠子之中的影像紊乱了起来,变得模糊不清了。而与此同时,清心也发现这珠子内部的结构复杂程度远远超乎她的想象。不由得暗暗吃惊。 要知道她自小师从须菩提和太上老君,这两个可都是道家数一数二的大能,对道家的各种法门可谓见多识广,各种法器更是不在话下了。短短两百余年的修仙历程,虽说论实力她还没可能在道家修者中有多高的地位,但要做出一件超过她认知的法宝,这可绝非一般人能办到的。 莫非这偶然捡到的珠子,还是件不得了的宝贝不成? 她将珠子握在手中,稍微缓了一缓,那景象又渐渐清晰了。 这一次,她在珠子里看到了一座宫殿。 这是一座天庭样式的宫殿,很明显出自天庭工匠之手,可奇怪的是,这宫殿规模不小,她走遍天庭各处,却从未见过。 握着珠子,她一路缓缓地走着,四处来回地看。 她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园林,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建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仙家在珠子中往返。 很快,她发现这些景象并不存在于珠子内。随着珠子,以及她本身视角的移动,里面的景象不断变换着。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两个重叠的世界,其中一个是她现在所处的,而另一个,则是通过这手中奇异的珠子能看到的。 不多时,她便发现了两个世界的共通点了。 这首先起源于园林中的一座假山。 现实中有一座假山,珠子里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座假山。不同的是,珠子里的假山看上去十分完整,山顶上还有一座小小的凉亭,甚至还有两位仙家在那凉亭之中喝茶闲聊。 而现实中的这座假山,则看上去奇形怪状的,像是硬生生掀去了山顶的部分,正中更被直接破开,硬生生加了一条小溪。 若没有这珠子里的影像,清心大概会觉得这现实中的假山是某位工匠心血来潮特意设计的吧。可如今与珠子里的景象一对比,却不由得产生一种感觉。 那珠子里的假山,才是假山原本的样子,现实中的假山,是被破坏之后修补而成。根本不是什么特意而为的作品。 一个念头骤然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了。 她当即腾空而起,拿着珠子在整个天庭庞大的浮石群间穿梭。 很快,她发现了问题所在了。 七重天以上,天庭所有的宫殿都是建筑在浮石陆地之上的。每一块浮石,在珠子里几乎都能找到相应的参照,但又略有不同。 例如鸿禧宫,现实中有鸿禧宫,珠子里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个鸿禧宫。不同的是,现实中的鸿禧宫是建造在聚集在一起的三片大块的浮石陆地上,互相之间用吊桥相连,那四周还有散落的一些小浮石。而珠子里的鸿禧宫,则是建造在一整片的浮石陆地上的,其规模,远比现实的鸿禧宫要大得多。 脑海中的那个猜测似乎越来越清晰了。清心猛地一回头,猛然从珠子里看到了一棵从未见过的,开满红花的巨木。 顿时,清心完全明白这珠子里的景象是什么了。 这珠子里的一切,都是大战之前的天庭的景象。她从珠子里所看到鸿禧宫,是未受战火摧残的鸿禧宫。这座宫殿,在六百多年前的战争中被彻底烧毁,就连承载着宫殿的浮石也被砸成了三块。现在看到的鸿禧宫,是战后在那三块陆地上重建起来的。 最明显的,就是那巨木了。 这是月树,清心曾经听过。但这棵树早在六百多年前便被自己的师兄一把火烧没了。 也就是说,自己手中的这个珠子,有一种透视过去的功能! 一件能透视过去的宝物,这种东西,三界之中有谁能做得出来?须菩提祖师?元始天尊?镇元子?如来佛祖?还是通天教主? 不,这种东西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做得出来,那就是曾经掌握三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太上老君! 瞧着手中的珠子,清心顿时一个激灵。 太上老君的宝库,向来都是任她翻的,除了动他那宝贝天道石粉,其他所有的东西,她都可以随时带走。可她从未听说自己的师傅有这么一件宝物,而这种档次的宝物,更不可能被随意地遗落在天庭的某个角落。 仰起头,她呆呆地望天,那眉蹙得紧紧的。 “刚刚……这东西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刚刚好就掉落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刚刚好四周就只有我一个人……老头子想干嘛?”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位路过的天将看到了她,便朝她飞了过来,躬身拱手道:“在下南天门霍棋,请问,您可是清心上人?” 这一听,清心顿时愣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清心上人”是指自己。 微微点了点头,清心道:“我是,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那天将一听,当即松了口气,连忙拱手道:“李天王方才令卑职去兜率宫找您,他们却说你已经离开了,卑职正不知道回去怎么交代呢。没想到就在与南天门近在咫尺的地方遇见您了。” “找我?我可没在天庭任职,找我干嘛?”低下头,清心轻轻将那奇异的珠子收入怀中。 “这卑职也不清楚,若方便,还请清心上人随我到南天门走一趟。可好?” 清心略略想了想,点头道:“行,那就去看看吧。”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南天门城楼大殿中。 此时,李靖正与持国天王和多闻天王商讨着什么,见清心随天将来到殿外,便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先行退下,自己整了整衣冠,起身相迎,远远地拱手道:“李靖参见清心师叔!” 只见清心慢悠悠地跨过大殿高高地门口,随手回了个礼,便好奇地转悠着四下张望了起来。 这地方她路过了许多次,但进来,倒还是第一次。 见清心一幅漫不经心的神情,李靖不禁干笑了起来。 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用这幅态度对待,若是往常,他大可以摆出架子来。可偏偏地,在清心面前他摆不起架子。 清心并不属于天军序列,李靖南天门镇守天王这权势滔天,众仙争相巴结的身份,肯定是压不住她的。在她面前,李靖只能论辈分。 可她是须菩提的入室弟子,又是太上老君的入室弟子,这无论是远的还是近的,论起来,李靖都只能是她的师侄。 有些时候,这修仙门派的辈分确实挺让人难堪的。 在凡间,凡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一般来讲,虽说年龄并不一定能说明辈分,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可以参照一下的。可一旦到了修仙门派中,就往往一点作用都没有了。 那些个大能,一个个都是上万岁的高龄。他的弟子九千岁也不奇怪,徒孙八千岁更是正常无比。可若是大能们一个心血来潮在上万岁的高龄忽然收了一个小屁孩当入室弟子……这可就尴尬了,他那八千岁的徒孙,见了这个可能还没成年的新收弟子,也得行一行师门大礼,喊一声师叔……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除了作风诡异的须菩提之外,其他几个大能早就不收入室弟子了。可偏偏地,这个定律到了这丫头身上就无效了。若说只有须菩提收了她当入室弟子,李靖还能糊弄一下,毕竟关系还是比较远的。可奇怪的是太上老君居然也收了她当入室弟子。 这一下,李靖便糊弄不过去了。 当然,这糊弄不糊弄是李靖的问题,有没有自知之明,则是清心的问题了。 按道理,当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李靖喊一句“师叔”,清心应该立即推辞,然后彼此之间确定一个新的称呼出来。 无奈的是,清心丝毫没有这种自觉,她很顺理成章地就将李靖这声“师叔”给受用了,全然一幅“你本来就该这么叫我”的态度。 一时间,李靖有些尴尬了。 沉默了好一会,直到清心在这南天门城楼的主殿里转到了第三圈的时候,李靖才干咳了两声,挺起腰杆,道:“这次请清心师叔过来,是有件事情想拜托清心师叔。” “说。” 由头到尾,清心连看都没看李靖一眼,只一味转悠着地四下打量。如此简洁的回答,着实是让李靖更加尴尬了。 微微顿了顿,李靖接着说道:“您的师兄……” “你该叫他师叔。”清心仰头补充道。 这一说,李靖不由得嘴角微微抽了抽。 要叫猴子师叔,这他当真是没想过。不过现在有求于人,也不好横生枝节。 “对,悟空师叔他出山了。”稍稍犹豫了一下,他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悟空师叔最近和天庭有些不愉快,陛下怕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所以,陛下希望清心师叔您能担负起天庭与他沟通的中间人。李靖这么说,师叔大概明白李靖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清心低头细细摆弄着博古架上的瓷器,想也不想地回答。 可还没等李靖松口气,清心又道:“所以,你们打算给我什么好处?” “啊?好处?”李靖顿时一愣神。 虽说一早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但他可从未想过这清心会这么市侩开口就要好处的。 清心缓缓地回过头来瞥了李靖一眼,道:“难道没好处,你们想要我白干活?” 李靖尴尬地笑了笑,连忙低声道:“这,也是为了悟空师叔好啊,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所以……” “所以……”清心的脸色一沉,道:“你们真想让我白干活?” “这……这说的哪的话?清心师叔真爱说笑,堂堂天庭怎么会让人白干活呢?”一晃眼,李靖瞧见清心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额头都开始冒冷汗了。 看来,须菩提座下得弟子都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稍稍沉默了一下,清心盘起手来狐疑地瞧着李靖道:“然后呢?” “然后……这委派清心师叔当中间人,自然要拟定圣旨,公告三界,有一个相应的官职,有仙籍,自然也有相应的俸禄了。清心师叔大可放心,您辈分如此之高,这许予的职位,自然也不会低。就俸禄而言,自不在李靖之下。” “俸禄?” “对,俸禄。”李靖伸手捏了把冷汗,直视清心的双眼。 “什么俸禄?不会是金精吧?” “这……肯定是金精啦。多少年了,天庭众仙的俸禄都是用金精的方式发放的,若想要什么具体的东西,到府库用金精置换便是了。”李靖摊手道:“那府库里,要什么,就有什么。” 话罢,只见清心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道:“那你还是个儿留着吧,就是整个府库送我,都不稀罕。金精就更别提了。” 说罢,清心转身就要走。 李靖连忙伸手喊道:“清心师叔请留步!” 清心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微微仰头,等着李靖接着把话说下去。 这一呼一吸之间,李靖汗如雨下。 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此事能不能成,就看接下来几句话了。 可,该说什么呢? 他连忙开始盘算了起来,好一会却发现什么都想不出来,只得硬着头皮道:“此事乃陛下旨意,况且,本身也是为了悟空师叔好,说到底,他也是您的师兄。斜月三星洞向来团结,所以……” 正当此时,清心却是悠悠叹了口气,转身瞧着李靖,悠悠道:“团结,那是师兄们还没陨落的时候的事了。悟空师兄,我见都没见过几次。所以,你这说法没有半点说服力。另外,你也可以不必用玉帝来压我,有本事让他通缉我,或者往兜率宫和斜月三星洞发两份圣旨缉拿我。” 李靖眼角微微抽了抽。 这狂傲的程度,可一点都不比那猴子差啊,很明显也是一个惹不得的主。 正当李靖以为事情黄了的时候,清心却是嫣然一笑,道:“不过,既然我肯到你这里来,又肯留下来听你说完,就说明你有我想要的东西。这件事还是可以谈的,当然,要按照我的规矩来。如何?” 第五百四十三章花果山上 不多时,清心便离开了南天门,身旁还带着一个一脸莫名其妙的哪吒。 两人朝着凡间而去,却不是往猴子所在的西行路上,而是一路往东南方向飞。 “你究竟想去哪里?” 一路上,哪吒不只一次这么问。然而,清心却半句都没有答,只时不时低头揣摩着自己手中的珠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数百年的光阴里,她一直都是跟随在自己的两位师傅身旁,甚至从未离开过他们两人百丈距离。即便是自己偶然几次偷偷溜出去,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会立即出现。也许是须菩提,也许是太上老君,有时候也可能是某位修为已经上到一定层次的同门师侄,总之,无论何时何地,他们总会有一个在照看着自己。 在以前,她只觉得师傅对自己的管束很严,特别关心自己,所以才会如此地无微不至。 当然,清心也曾经质疑过这当中的因由,毕竟她并没有很出色的资质,除开两位师傅,也没有很了得的背景。一个出身平凡的女子,怎么可能一出生,就获得两位大能的青睐,同时收为入室弟子呢? 这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几乎每一位刚刚听闻此事的仙家都会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提出某种程度的质疑。不过,这种质疑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的答复,就连清心自己,也搞不清个中因由。 时间久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可就在刚刚,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种状况,似乎正在改变。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从须菩提让她给镇元子送东西的时候开始的。 直到刚刚,她忽然发现再没人跟着自己了,就连原本跟在自己身旁的斜月三星洞或者兜率宫的门人都不见了踪影。 自己并没有刻意要规避任何人,可是他们却都走开了。这种感觉,和往常很不一样。就在这时候,出现了这个奇妙的珠子…… 隐隐地,她已经知道给她这颗珠子的人是谁了。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给自己这个珠子呢?在自己动了调查六百多年前事情经过的心思的时候,在觉得无从入手的时候,将这颗自己原本并不知道的珠子用这样一种方式交给自己。 原本朦朦胧胧,无从入手的事情,忽然变得有迹可循了。 这是在推动自己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吗? 难道这路的终点,有些什么是自己必须知道,而两个师傅又不方便直接告诉自己的? 清心想不明白,所以,她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隐隐地,她已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两个师傅正在悄悄地指引着自己,走向一个被掩埋的真相。可惜的是,当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原本那种好奇、激动的感觉,忽然就荡然无存了。剩下的,只是一种漠然。 不多时,两人便穿越万里到了东胜神州。 看着清心前进的方向,哪吒幡然醒悟过来,连忙顿住了身形,惊恐地问道:“你想去花果山?” 清心也顿住了身形,回头淡淡看了哪吒一眼,反问道:“不行吗?” “天庭已经有数百年没踏足花果山了,那里是禁地。” “谁规定的?” “这……”哪吒挠了挠头,蹙眉道:“倒是没具体的规定,但妖族将那里视作圣地,私自踏足花果山,可能会招惹不必要的祸事。这一点,天庭所有人都知道。” 清心仰起头略略寻思了一番,道:“你之前去过花果山吗?” “去过。” “是带兵,还是直接进入内部?” “两种方式都试过。” “有在花果山见过那猴子吗?” “那是肯定的,不然我去干嘛?” “这就行了,李靖没介绍错人。” 说罢,清心转身又是继续往前。 见清心一路向着东南方向飞去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哪吒稍稍犹豫了一下,也只得跟了上去。 很快,两人落到了花果山的外围。 站在悬崖峭壁上,清心迎着风,有些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禁雨令的解除,使得这片土地迎来了久违的甘露,也使得原本肆虐的黄沙风暴减轻了不少。然而,这并没有让这片土地看上去更加美好。 原本肆虐的沙尘消失不见了,掩盖在沙尘之下的一切,全部都显现了出来,就好像一道长久以来被遮掩的疮疤一样。 无边无际的,被黄沙,红土掩埋的废墟,东歪西倒的石柱、残垣断壁,大战之中被砸得碎裂的山体,倒插入地面还露出一截在地表之上的巨大浮石…… 六百年前那一战给这片土地带来的创伤,时至今日,依旧无法完全愈合。 “这里就是花果山?” “恩。” “跟它的名字,很不相称啊。”清心轻叹道。 “以前不是这样的。”哪吒淡淡道:“最早的时候,这里是一片山林,四季如春,鸟兽成群。后来,妖族在这里崛起,将它变成了一个妖国。再后来……大战之后,天庭禁雨,妖怪四散,这里才变成这样的。这禁雨令也才刚解开不久,若是一两年前,这里怕是连一点的绿也见不到吧。” 两只雀鸟从头顶鸣叫着飞过。 低下头,清心注意到在山石的缝隙中,有点点绿意正在顽强地生长着,只是时间尚短,在这一片布满死亡气息的土地上,并不起眼。 稍稍顿了顿,哪吒又接着说道:“这里还有些妖怪的,如果想要进去,我们这样的身份不太适合,最好变成妖怪模样。” 说着,哪吒回头去看清心,却发现她已经腾空而起朝着悬崖下方落了下去。 哪吒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将自己化作一只老鼠精跟了上去。 刚一落到地上,哪吒就急切地对着清心吼道:“你这样真会出事的!” “会出什么事?”清心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哪吒感觉头皮都有点发麻了。 这姑奶奶究竟想干什么? 他想不通,但也没办法丢下她不管,只得提高了警惕,维持着老鼠精的模样紧紧跟了上去。 风徐徐地刮过,穿行在废墟之间,发出各种诡异的声响。 这废墟之中的两人,一个闲庭信步,一个却好像进入了敌阵似地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 瞧着哪吒那紧张的模样,清心悠悠道:“别太紧张,以前天庭不敢踏入这里,是因为当时的局势。虽说妖王们都已经离开这里了,甚至彼此之间还经常起内讧,但至今为止他们也没有任何一个敢宣布彻底脱离花果山。花果山,就是妖族的一面大旗。也就是说,天庭不踏入这里,其实是不想给他们重新团结的借口罢了。现在那猴子已经回来了,这种顾虑,毫无意义。” “你怎么知道?你研究过?” “我猜的。”清心笑盈盈地说道。 “猜……这种事情能靠猜吗?”哪吒不由得鼓起了腮帮子,正当他回首过去准备怒视清心的时候,忽然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手中的珠子。 稍稍放慢,哪吒落到了清心的后头,小心翼翼地偷看清心手中的珠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从那珠子里,哪吒看到了昔日花果山繁华的街道,看到了络绎不绝的妖群。 “这是什么?” “一面能看到过去的镜子。”清心道:“看来当初花果山的规模当真是非同小可啊。也难怪那时候的天庭要被逼得龟缩在南天门内,完全拿花果山没办法。你不是说你来过这里吗?当时你是在哪个位置见到那猴子的?” 哪吒蹙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指着不远处的花果山的主峰道:“现在其他别的地方恐怕都不太好找,不过有一个地方应该是没错的,就是那座山。我第一次见他,是在那座山的山顶上一座小木屋里。” 清心点了点头,腾空而起朝着花果山的主峰飞了过去。在这过程中,她又凌空调转了身形利用这有限的时间,用手中的珠子细细打量着那六百多年前的花果山。 站在地面上用珠子去看这座六百多年前的妖怪城邦,她首先感觉到的是自己的渺小,而当透过珠子从空中俯视花果山城邦的全景之时,她感觉到的,则是震撼。 绵延百里的城邦,遮天蔽日的浮石,辉煌的宫殿,庞大的舰队不断往返,坚船利炮。那规模,即使比之如今的天庭都要强出数倍之多。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清心整个怔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曾经听于义和雨萱提起过,花果山在齐天大圣时代创造了一个极为强盛富庶的妖族文明,甚至战争用的火器,便是由花果山的妖怪首先制造的。那短短百年的光阴里创造的文明,花果山的鼎盛时期,三界之中,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与之相提并论。但那时候,她只是当成笑谈罢了。 如今的妖族活得好像野兽一样,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如果妖族可以过上文明的生活,为什么现在不是呢? 然而,她错了。妖族真的可以无比文明,透过珠子所看到的一切,便是证明。 他们不只懂得破坏,只要条件许可,他们也可以创造文明,甚至比人类所创造的,要更加辉煌。 可是,既然六百多年前他们可以创造强盛的文明,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呢? 对于这一点,清心实在想不明白。 缓缓地,两人落到了花果山主峰之上。 拿着珠子四下查看了一番,清心问道:“你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在这里见到他的?” “这就记不清了,大概七百多年前吧。具体时间实在是记不……” 正言语间,哪吒忽然看到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只棕毛猴妖正警惕地注视着他们,那手已经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上,浑身的绒毛都竖起了。 一时间,哪吒、清心都停止了动作,瞪大了眼睛警惕地注视着那猴妖。 许久,那棕毛猴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缓缓咧嘴露出尖牙,低吼道:“你们是谁?来花果山做什么?” “炼神境?”清心缓缓松了口气,直起身子,往前一步。 那棕毛猴妖一惊,连忙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到花果山来做什么?再不说,我要动手了!” 说着,猴妖就要拔刀。 可还没等他将腰间的刀完全抽出来,清心已经朝着他伸出五指,那指尖上的五个指环互相呼应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那妖猴当即好像被定住一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浑身上下,就好像被无数双手死死地制住一般,只能维持着原本的动作一动不动。就连嘴巴也被堵住了,发不出声响。 刀缓缓地回鞘。 “我正愁没向导呢,如果你是花果山土生土长的妖怪的话,那就正好了。”清心道。 第五百四十四章陷阱 荒芜一片,几乎见不到半点绿色的花果山山顶上风徐徐地刮过。 棕毛猴妖被用捆仙索捆成了粽子,丢在碎石之间。 那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惊恐地望着一旁来回踱步的清心,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以他的修为,在清心面前根本就是全无还手之力的。 似乎是在等这猴妖镇定下来,好一会,清心才缓缓地盘起手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许说不相干的话。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自然会放你走,不会伤你。但是如果你敢说谎,会发生什么事,就谁都不敢保证了。听明白了吗?” 猴妖重重地喘息着,那目光掠向了一旁化作老鼠精模样的哪吒,似乎是在向他的这位“同胞”求助。 许久,哪吒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猴妖终于绝望了,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见状,清心轻轻晃动十指。 一阵灵力波动之后,猴妖当即感觉自己又可以说话了。他剧烈地咳了两声,张口便道:“你们究竟是……” 话音未落,他的整个神情便都僵住了,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里,不仅如此,这一次,他连呼吸都做不到了。 道道青筋从额头上浮现,那看着清心的眼神越发恐惧了。 “我说了,不许说不相干的,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明白吗?” 捆仙索缓缓地勒紧,直勒到肉里去了,他痛苦地张大了嘴巴,却连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一旁的哪吒看得都懵了,轻声叹道:“对这么一只小猴子出手,何必呢?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我那悟空师兄的具体来历。” “知道他的来历有什么用?想知道这些,去问你的两个师傅不就知道了?” 清心淡淡瞥了哪吒一眼。 微微顿了顿,哪吒又道:“我听说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石头里还能蹦出猴子?这可稀奇了。我要的是真相,不是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说。”说着,清心十指又是微微颤动。 那捆仙索以及强加在猴妖身上的灵力束缚稍稍减缓了一些。那猴妖,整个嘴顿时好像炸开了一样,张得老大,拼命地吸着气。 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紧接着,他好像虚脱一般地靠在身旁的岩石上。 “你……你是大圣爷的师妹?” 话音未落,只见清心眉头一蹙,那手又抬了起来,他连忙改口喊道:“别!别!我都说……我什么都说!” 清心这才将手收了回来,依旧面无表情地瞧着那猴妖。 那猴妖干咽了口唾沫,有气无力地朝两人扫了一眼,低头道:“大圣爷……大圣爷确实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一说,清心与哪吒当即都愣住了。 清心瞧着那猴妖轻声道:“看来又是一个以讹传讹,人家说什么信什么的了。” 说着,那手又抬了起来。 “是真的……是真的。”那猴妖无力地晃了晃脑袋,道:“别人这么说,都是听来的,我是亲眼所见。所以……是真的。” “是吗?”清心对着猴妖瞪大了眼睛,那双眸之中银光闪动,顿时,那脸色微微变了变。 原本嘲讽的神情不见了,转而换上的是一丝错愕。 “怎么啦?”哪吒悠悠问道。 “这猴子……居然有八百多岁?这怎么回事?八百多岁的炼神境,没蟠桃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修的还是悟者道。” 一旁的哪吒闻言也是一呆,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一个激灵。 “不要……不要狗眼看人低,蟠桃有什么稀罕的?我不只吃过,而且吃过两个。”说着,那猴妖整个歪到了地上斜卧,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地,似乎刚才被折腾得不轻。 清心抿着嘴唇回头看了哪吒一眼,道:“两个蟠桃,那你先跟我说说你那两个蟠桃是怎么来的?” “嘿,一个是大圣爷给的,还有一个……不能告诉你是怎么来的。” “这花果山当年还能种得出蟠桃?你想唬我?” “爱信不信。”说着,那猴妖撇过脸去不看清心了。 “是吗?” 清心抬手又准备行刑了。正当此时,哪吒的火尖枪横到了清心身前。 “怎么?” “他说的是真的。”哪吒指了指猴妖道:“他没说假话。花果山确实种不出蟠桃,但那猴子八百年前确实得到过一批蟠桃。这件事都是陈年旧账了,也……不太方便对外公开。后来,听说他论功行赏,分给下面的妖怪了。” 说罢,哪吒无奈地摊了摊手。 清心虽说并不直接接触天庭事务,但常年出入天庭,如今看哪吒这幅态度,也就大概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了。 朝着哪吒翻了翻白眼,清心无奈收了收神,接着问道:“既然是论功行赏,你修的是悟者道,八百年前,你是什么修为?” “凝神境。” “凝神境他就给你分蟠桃了?花果山可有数百万的妖怪,再怎么分,也分不到一个凝神境妖怪身上吧。” “我有军功。” “那你倒给我说说,你是怎么立的军功?” “我救大圣爷的命。” “你救他?”清心当即哼笑了出来。 那猴妖怒视了清心一眼:“你不信?” “也没说不信。”清心揉搓着手上的指环一步步走到妖猴身旁,蹲了下来,淡淡道:“只是,你说的实在蹊跷。以他的修为,为何要你来救?” “大圣爷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种修为的。”猴妖紧闭双目,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圣爷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时候,什么修为也没有,还不会爬树。但是山里有只老虎。他被老虎追的时候,我们扔水果救了他。后来大圣爷出海十五年修成了仙,回来了,在论功行赏的时候把这件事提了起来,所以我就得了一份封赏。” “哦?这么说,他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花果山了?” 猴妖微微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七。” 清心伸手一扬,捆仙索迅速解开了,凌空卷成一团,被清心收了起来。 这一收,小七当即“哎”的叫了出来,瞪大了眼睛,却依旧斜卧着不敢动,有些惊异地望着清心。 “那石头在哪里?能带我们过去。” 小七缓缓地直起身子,揉搓着自己被捆得发疼的手脚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神仙,还是妖怪?” “你还敢问?” “你们不说,我就不带你们去找石头。” 清心缓缓低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小七当即往后挪了挪,警惕地望着清心。 “你还敢讨价还价?”说着,清心又是取出了捆仙索。 小七咬紧了牙,瞪大了眼睛,那神经一下绷到了极致。他有些忐忑地说道:“你……你要是不肯说,我死也不会带你们去的!” 说罢,便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一副“任你宰割”的做派。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见那小七是真的铁了心了,清心才无奈叹了口气,道:“我是你们大圣爷的师妹,他是我的随从。” 小七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清心道:“你真的是我们大圣爷的师妹,你叫什么?” “清心。” “你大师兄叫什么?” “清风子。” “五师兄呢?” “青云。” “八师兄呢?” “凌云子。” “清风上人的四弟子叫什么?” 这一问,清心不由得愣了一下,回头望向哪吒。 哪吒抿了抿嘴唇,道:“风铃。” 这一说,小七顿时松了口气。 灵台九子虽说陨落多年,但来人听过他们的名号不奇怪。不过,这风铃的名字,可就不是谁都知道了。 低头略略想了想,小七又问道:“那我最后问一个问题,行吗?” “问吧。”清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找大圣爷……的那块石头,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听说大圣爷已经从佛门的手上逃脱了,这件事,他知道吗?” 清心和哪吒顿时呆了一呆,面面相觑。 好一会,哪吒悠悠道:“让你带路你就带路,有你好处。问那么多,小心连命都没了。” 说罢,哪吒提着火尖枪就要朝小七走了过去,却被清心伸手拦了下来。 小七警惕地注视着清心。 “怎么,不打算继续威逼了?”哪吒问。 清心注视着小七,许久,轻声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见状,哪吒一脸的疑惑,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怎么,放弃了?” “他不想说也不勉强,反正我们自己也能找到,只是花些时间罢了。” 转眼之间,那两人已经消失无踪了。碎石之上,只剩下小七呆呆地坐着,紧蹙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风轻轻地吹过,碎石滚动,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他们找那块石头干嘛?难道那块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想着,小七连忙起身,朝着一旁的山道奔去。 此时,就在不远处的岩石后,清心和哪吒正远远地看着他。 “你刚刚没听出来吗?那块石头,还在花果山,而且似乎没人觉得那块石头很重要的样子。我们刚刚那么一说,他肯定会至少去看一眼的。我们跟着他就行了。”清心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 说着,两人便静悄悄地跟了上去。 这一路,小七走得格外警惕,两人也只得尽量压制自己的步伐。 绕过一块巨大山石的时候,清心低声问道:“你知道风铃的事情?” “知道。”一面伸长了脑袋暗暗监视远处的小七,哪吒一面说道:“她死的时候,我和爹就在现场……当时要走慢点,说不定就被迁怒,被那猴子一棍子杀了呢。事后去查了查,才知道她是清风子的徒弟,排行第四。” “她是……怎么死的?” “跟老君有关系,具体我也不清楚。似乎是那个法阵的关系,魂飞魄散了。” 转眼间,他们已经跟着小七走入了一个山洞之中。 这山洞从外面看似乎与普通的山洞没区别,但走过一小段之后,他们便猛然发现里面有大量雕琢的痕迹。越往里,规模越大,就好像根本就没有边际一般。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世界里,他们都要靠着术法才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难道他们将那块石头藏在这洞穴里?”清心问。 抬头望了一眼两侧过道上空荡荡的武器架,哪吒伸手摸了摸墙壁上坚硬的石砖,低声道:“这应该是花果山鼎盛时期遗留的东西吧。早期他们还实力较弱的时候,不敢直接在地面上兴建建筑,数十万的妖怪就都窝在地底下,没日没夜地往下挖。整个花果山地界几乎都被挖空了。还好他们的技术还不赖,否则这么多年,早该塌了。” “你们也真够憋屈的。那么悬殊的实力,最终你们都被打到躲在南天门里面出不来?” 哪吒白了清心一眼道:“你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就这么一路跟踪,他们足足在这地下洞穴之中跟了小七两个时辰。沿途他们看到无数废弃的设施,从工匠房到书院、校场,所有的一切一应俱全。 所有的一切,都早已经被漫长的光阴覆上了厚厚的尘埃。然而,却还依旧能让人感受到昔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在那个天庭完全压制妖族的年月里,一群走投无路的妖怪潜藏在这个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修行、练兵、冶炼,将自己彻底武装起来。 抚摸着墙壁上用刀斧劈出的一道道痕迹,她仿佛能想象得到当年热火朝天的情景。 所有的妖怪都卯足了劲在往前冲。五大三粗大字不识一个的妖怪从头学起,硬生生创造出她用珠子在地面上所看到的一切。 就在片刻之前,清心才取笑了哪吒,现在她已然明白当年天庭所面对的了。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发了狂向你扑过来的野兽,而是拥有理智,懂得潜伏下来细细盘算着怎么将你撕成碎片的野兽。 很显然,这些妖怪,或者说那个处于妖族最顶端的,自己的师兄,就是这样一只野兽。他是用无可比拟的决心在做这样一件事的。 “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哪吒的声音将清心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怎么啦?”定了定神,清心顿时恍然大悟,惊道:“他在绕路?” 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四周围原本看似废弃的火盆铁架上火光迅速亮起,照亮了周遭一切。 清心与哪吒连忙背靠背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此时,他们正身处在一个高达十丈的地下空间之中,正中是一座空荡荡的校场。而在两人的正前方,则是一个黑漆漆,深不见底的洞穴。 正当此时,那洞穴之中已经缓缓走出了十几个妖怪。那正中站着的,是一个女子。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擅闯花果山?不说清楚的话,别想离开这里。” 第五百四十五章化缘 西行路上,夕阳下,一行人正缓缓走过蜿蜒的山道。 攀上了高耸的山,玄奘下马远眺,望见了远处村庄中升起的袅袅炊烟。 “今天就在这村庄中落脚吧。连日赶路,带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贫僧得化缘了。” 猴子在一旁悠悠道:“要吃食还不简单?我们去找就是了,要什么山珍海味没有?” 玄奘摇了摇头,道:“这一路,既是西行,是证道,也是修行。化缘、诵经、打坐、参禅一样都少不了。这化缘,也是历练的一部分,不到众生当中去,又怎能化解众生的苦呢?” 说罢,玄奘扭头对猴子淡淡笑了笑。 “行吧,反正这佛门的东西我都不懂,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猴子无奈摇了摇头。 转过身,玄奘伸手去牵自己的马,缓缓地走开了。 下山的路比较陡,也只能步行了。 猴子正想跟上去,扭头看到小白龙站在自己身后朝那村庄张望,一副望眼欲穿的神情。 天蓬和黑熊精已经超过两人先行跟了上去,小白龙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猴子有点看不下去了,开口催促道:“还不走,想等村庄自己挪过来啊?” “大圣爷,你说,我娘子会不会在那村庄里?” “那也要过去了才知道啊。”猴子都有些不耐烦了,愤愤道:“没有问这句话,你有完没完啊?瞧你那点出息,一个女人而已。” 闻言,小白龙当即白了猴子一眼,道:“你自己好得到哪里去?还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把天庭都掀了。” “你!” 猴子抬手作势要打,小白龙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睁大了眼睛随时准备闪躲。 两人稍稍僵持了一下,猴子才将手放了下来,瞪了小白龙一眼转身就走,道:“我那是为了承诺,一诺值千金!娘的,你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是看准我不会揍你是吧?你这种人果然不能跟你太熟,在花果山的时候我就该看出来了。” 小白龙松了口气,乐呵呵地跟了上去,低声道:“大圣爷,那一会进了村,你要记得帮我搜一搜,看我娘子在不在村里。” “知道啦,德性。” “嘿,谢谢大圣爷。”走了一小段,小白龙又问道:“大圣爷,你说我们在西行路上会遇到我家娘子,这事儿准不准的?我们这都走了几千里路了。” “这个问题你也问过好多次了。太上老君说的你说准不准,他要不准,这三界之中还谁准?” “太上老君天道修为不是破了吗?” “烂船还有三斤钉呢,他既然敢说出来,自然是有把握。” “对了,大圣爷,那蟠桃……都过期了。” “知道啦,等找到你家娘子了,会帮你重新要几个的!”猴子愤愤道。 自从离开宝象国之后,这一路,小白龙粘猴子粘特别紧,有事没事都要凑上来说两句,这让猴子很不习惯。 不过话说回来,太上老君既然都那么说了,白骨精要找到应该是问题不大了。但是卷帘呢?在这西行路上如果没有他,终究是有点不太放心啊。 要不要回花果山竖杆旗,然后直接派人整个三界范围掘地三尺地找呢? 望着天边的流云,猴子不禁想。 …… 此时,花果山的地下宽敞的洞穴中,双方正在静静地对峙着。 站在清心面前的女子,正是当初水帘洞中的一株仙草——草小花。 整整六百多年过去了,她无论是外貌还是衣着,看上去都一点没有变化。岁月的洗礼,在她的身上就好像无端失去了效果似的。 在她身边站着的十几个妖怪看上去一个个都是落魄不堪。不仅仅修为低,连身上的衣服都是修修补补的。看着清心与哪吒的眼神还略略有些忐忑。 小七从那岩壁上漆黑一片的洞穴里溜了出来,手脚利索地顺着洞穴中团团绕绕的老树根系爬下岩壁,落到了女子身旁,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草小花微微点了点头,对着清心朗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找大圣爷出世的那块石头?” 哪吒冷哼一声,往前一步。刚要开口,却听“嘭”的一声,那脚下的石头炸开了,顿时扬起淡淡的一阵沙尘。 他惊得将脚缩了回来。 慌乱之中,哪吒扬起火尖枪就要动手,却被身后的清心拽住了手。 草小花一行依旧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似乎对哪吒的举动丝毫不做提防。 “别动。”清心仰起头细细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岩壁上的火把吱吱地燃烧着,冒着淡淡的烟雾。 昏红的火光之下,这整个洞穴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庞大的地下陵墓一般阴森。 “怎么啦?”哪吒道:“不过就两个炼神境加上一堆不入流的小妖而已,别说你我两人了,就是我一个,他们就算有通天的法宝在手,又能如何呢?” “法宝应该是没有。”清心低下头定了定神,叹道:“不过,这里有很强的禁制。估计是几百年前留下的。” 说罢,清心望向了远处的草小花。 “这里,以前是花果山的招魂殿,自然是禁制森严了。”草小花面色淡然地说道:“别说你们两个,就是来个一万两万的天军,又如何?无论是硬闯,还是要离开,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刚刚你们之所以能走到这里,是因为我解除了禁制,放你们进来。现在,它们已经重新启动了。” 闻言,哪吒顿时一惊,连忙朝着四周看去。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在那缠绕岩壁的植物根须后面,竟然或明或暗地闪烁着一个个的法阵图腾。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竟然一点没察觉?” “不奇怪。”清心无奈笑了笑,道:“当初花果山实力有多雄厚我们刚刚都见识过了,要造一个能困住你我的法阵,没什么可惊讶的。” 草小花脸上缓缓绽露恬静的笑,轻声道:“那……现在你们可以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了吗?” 哪吒眼珠子咕噜一转,连忙道:“都说花果山是妖族的圣地,我是从外面来朝圣的,这不是听说大圣爷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很是稀奇,想亲眼见见那石头嘛。” “是吗?” 草小花伸手打了一个响指,顿时四面被遮掩在植物根系之中的法阵微微闪烁,一道金色光束从洞顶上照了下来。 顿时,哪吒的障眼法失效了! 转眼间,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两个绑着荷花瓣的总角,一身雕刻着荷叶图案的红色铠甲。 那在场的妖怪们除了草小花之外皆是一惊,连忙后退了两步。 看着自己的双手,哪吒有些错愕了。 这法阵之中,竟然也有好似南天门照妖镜一样的效果,能直接除去障眼法。 清心无奈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草小花淡淡笑了笑,道:“您应该是南天门的哪吒吧?怎么就跑过来花果山朝圣了?” 谎言被当场揭穿,哪吒顿时涨红了脸,清心也是不知道如何说好。 彼此都稍稍沉默了一下,草小花望向清心,道:“你呢?你又是哪位天神?” 清心避开草小花的目光,挺起胸膛道:“须菩提祖师座下排行第十一,清心是也。” “哦?既然是须菩提祖师座下弟子,也就是我们大圣爷的师妹。我们自然不应该怠慢。可是,小花数百年没出过花果山,须菩提祖师是否有第十一位入室弟子,小花也不知道。不知道你身上……可有凭证?” “你想要什么凭证?”哪吒反问道。 草小花淡淡笑了笑,微微仰头,对着清心说道:“小花虽说不是斜月三星洞的门人,但旧时主司齐天宫库房,与斜月三星洞的诸位上人还是有些联系的。若你真是大圣爷的师妹,自然能拿出些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与哪吒对视了一眼,清心眨巴着眼睛四下看了看。 虽说论修为,他们俩强草小花不是一丁半点,但现在的形势对他们来说着实不利。这里的法阵之精湛,比之天庭也毫不逊色,自己又深陷其中,一旦动手,会发生什么事情还真不好说。 稍稍沉默了一下,清心低头将自己十指上的戒指取下一枚,朝着草小花抛了过去。 伸手接下那戒指,草小花借着火光细细查看。 “能自动调控大小,戴上之后,可以随心所欲地运用灵力塑形,也可以用来制服较弱的对手。这是三师兄丹彤子的遗物。如果你认得三师兄,那么这套诱灵指环也许见过。” 草小花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见草小花看得入神,小七低声问道:“丹彤上人有戴戒指吗?我怎么不记得?” 草小花轻声答道:“有,是一套十枚的诱灵戒指,出自青云上人之手。” “就算有,说不准这套是假的。” “这是真的。”仰起头,草小花对清心道:“光这一件还不够,你还有其他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吗?” “你有斜月三星洞的腰牌之类的吗?”哪吒回头问道。 “你以为斜月三星洞是昆仑山吗?总共才几个人,要什么腰牌啊?”清心蹙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却愣没想什么起来。 她本就是连出入南天门都不需要出示手令的人,没事带着一堆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在身上干嘛?就连这套诱灵戒指,也是偶然带出来的。 自己特色的法器倒是不少,可对方是个连须菩提有没有第十一位入室弟子都不知道的人,那些东西拿出来有用吗? 一下子,双方陷入了僵局。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草小花扭头朝一旁的小妖使了个眼色,那小妖立即会意地遁入身后的黑漆漆的洞穴之中。 哪吒悠悠道:“他们想干什么?如果他们想离开的话,我们只好硬闯了。我好歹也是太乙金仙境,怎么说,都不至于闯不出去吧。” “再等一等,硬闯是下下策。”清心道。 不多时,那小妖便回来了,手中还拿着笔墨纸砚,抬手一样样朝两人抛了过来。 “默一遍斜月三星洞的基础修行法门吧。如果你真是斜月三星洞的人,肯定写得出来。”草小花道。 …… 夜幕下,西行路上一个毫不起眼的村庄里,玄奘正挨家挨户地化缘。 虽说已经身处佛教鼎盛的西牛贺州,但这里的百姓并不信佛,甚至将和尚当成好吃懒做的无赖。 平日里,这偏僻的乡村也几乎没见过外来的和尚。 刚开始的时候,对于猴子和黑熊精他们还很是恐惧,玄奘好说歹说,才总算打消了他们的顾虑。然而,也就仅仅是打消顾虑而已,他们一个个都以歉收,家中无余粮为理由拒绝了玄奘的化缘,甚至连门都不愿意开。 如果不是身后还站着面目狰狞的黑熊精的话,说不定玄奘已经被赶出村庄了吧。 虽说事情不顺,但玄奘也不气馁,挨家挨户地敲门。转眼之间小小的村庄已经走了一半了,木鉢之中依旧空空如也。 猴子拄着金箍棒悠悠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他们都不信佛了,化什么缘啊?看来今晚又是露宿荒郊了。” 玄奘淡淡叹了口气,甩开衣袖,继续朝着下一户人家前进。 这一次,走到门前,玄奘特地叮嘱猴子他们几个不要跟着,自己孤身走进了院子。 几个人就在门外静静地等着。 小白龙凑到猴子身边,低声问道:“大圣爷,我家娘子……” “不在这里,刚刚我都探查过了。”猴子想也不想地答道。 这一说,小白龙顿时又是一副失望的神情。 这次的时间比先前久很多,好一会,才见玄奘从屋里出来,却是径直走向行囊处,从当中翻出了一些随身携带的草药。 那屋子的主人是一个中年男子,转眼之间,他也跟了出来。 见状,猴子连忙拉着黑熊精闪到了一旁的大树后。 玄奘仰头细细思量了一番,简单地捉了三份药包好,转身递给了中年男子,道:“不是什么大病。按照贫僧方才给施主的方子煎好,一日两次,三天该是能痊愈才是。” 这一听,猴子顿时无语了。 不是去化缘吗?怎么又变成给人看病了。合着玄奘还是个赤脚医生啊。 第五百四十六章普渡之道 洞穴中,清心提着笔默默地写着。 其他人都静静地看着,时间缓缓地流逝。 这辈子,她还没被人这么质疑过。居然要她证明自己的身份,这真是荒谬!越写越气,到末了,隐隐地,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了。 足足写了半个时辰,她才将多达千字篇幅的口诀全部默写了出去。 匆匆卷起写好的口诀,她抬手就朝着草小花抛了过去,被草小花稳稳接住。 捋开口诀,草小花借着火光细细地看了起来。 一旁的小七伸长了脑袋观望。 好一会,小七低声道:“好像不太对啊,看来她真是假货了。” “不,她的才是对的。”草小花摇了摇头,将口诀卷了起来,淡淡道:“圣母大人给我们的口诀有做过几次修改。原版的我管理库房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个才是斜月三星洞最原始的修行法门。” 清心眨巴着眼睛,仰起头道:“既然确定是真的了,可以解开禁制了吗?” “不行。”草小花想也不想地回答。 “为什么不行!”清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既然都对了,你还要我证明什么?” 草小花与清心对视着,淡淡笑了笑。那笑落到清心眼中,却犹如火上浇油。 此时此刻,清心简直要气疯了。只可惜身陷禁制,肉在砧板上,她也不好发作,只能攥紧了拳头。 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草小花才轻声道:“我相信你真是大圣爷的师妹,就算不是,至少,也应该是他的师侄,否则不应该有这么完整的口诀。这一点,你算是已经成功证明了。不过,也难保你不是斜月三星洞的叛徒。所以……你接下来你要证明的是,你们没有恶意。或者,你们两个将这个戴上。” 说着草小花从身旁小妖的手中接过了什么东西,远远地朝两人抛了过来,“叮当”一声落到两人身前。 当清心看清楚对方抛过来的东西之时,顿时火冒三丈,有些错愕地望着草小花。 这是两对琵琶锁,穿透了琵琶骨,可以暂时锁住修为。对方这是要他们两个自废修为,直接将他们当成犯人看待的意思? 清心嘴角微微抽了抽,那目光中尽是熊熊的火焰。 长这么大,她还没受过这种羞辱! 然而,草小花却好像没看到一般,只是静静地与她对视着,恬静地笑着。 “有带近身战的法器吧?”一个声音在哪吒的脑海中响起了。 “浑身都是近战法器,干嘛?” “杀出去!” “什么?” 还没等哪吒反应过来,一根金色皮鞭已经从清心的衣袖之中如同长蛇一般飞窜而出,稳稳地握在手中。 怒视着草小花,清心叱道:“解开禁制,否则等我出去了,有你们好受的!” 草小花以及那一众小妖往后退了一步,却都摆出一副观望的态度。 哪吒稍稍往清心的方向靠了靠,低声道:“喂……你不是说这禁制很厉害吗?怎么就……” “估计很难全身而退。不过,即便无法全身而退,怎么都比被人当犯人强!” 说罢,清心一咬牙,扬起手中的鞭子就往四周抽去。 那金色皮鞭瞬间长到百丈长,如同一根细长的蛇一般贴着地底洞穴的壁翻滚。 瞬间,整个禁制都被激活了。 恐怖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震动,细小的沙尘从洞顶洒下。 暗红色的符文从岩壁上的几个点迅速蔓延开来,只一瞬间,便爬满了每一块石头。暗红色的光将整个地底洞穴都变成血一样的颜色。 顷刻间,各式各样的攻击从四周袭来。 有如同千万大军的嘶吼,震慑心神;有同为暗红色,肉眼在这空间中难以识别的护盾从四面八方压来,将整个空间分割得如同迷宫一般;有一道道蓝色闪电在这些护盾之间来回弹射,诡异莫测……就连地面也凸起了石刺! 清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皮鞭被凌空飞转的风刃切成了数十块。 那一旁的哪吒,已经看得傻眼了。 这里面,最起码有二十种以上的机关法阵相互作用,而且每一种都是威力极强的,稍有不慎,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撕成碎片。 机关法阵他见多了,但除了猴子大婚前夕闯花果山那一次,平日里他还真是没什么研究。而就那一次,他也只是闯过了外围而已,距离花果山的核心地带还远着呢。 此时此刻,他不由得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火尖枪。 “现在戴上还来得及,如果你们真的没有恶意,自然不需要害怕。”草小花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副琵琶锁,那琵琶锁当即被推到了两人面前。 此时,那机关法阵虽然声势浩大,却只是止于威慑,还没有直接危及两人的性命。 清心低头看了一眼那两副散发着银光的琵琶锁,瞪大了眼睛,气得牙齿都在微微打颤了。 “打过才知道!” 一甩手,数十道银光从她的衣袖中遁出,朝着草小花飞射而去,转眼之间却被禁制筑起的护盾悉数挡了下来。 “谈判破裂。”只淡淡一句,草小花与那众妖怪便往后退了几步,消失在身后幽暗的洞穴之中。 顿时,所有的攻击都朝着两人飞扑了过去! …… 此时,玄奘已经在世界的另一端,西牛贺州的某个角落里忙得团团转了。 不得不说,在这样一个偏僻的,不信佛的村庄里,和尚是不受欢迎的。但大夫,却是极受欢迎的身份,特别是玄奘这种不收诊金还倒贴药材的大夫。 消息传开,不多时,许多村民都将家中的病人带过来问诊,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玄奘更是忙得不亦乐乎。 其他人都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 不大的一个村庄,没多久,玄奘便将可以诊治的病人都看了一遍。由于不收诊金,村民们自发给了施舍,一下子化缘问题就解决了,今晚借宿的问题自然也一并解决了。 原本猴子以为玄奘帮人看完病应该就没什么事了,没想到诊断还没结束,玄奘又开始了新的业务——写信。 这偏僻的村庄里不只缺大夫,就连识字的人也一并缺了。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座私塾也要翻过数十里的山路。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玄奘还负责送信。 这个村庄缺识字的人,其他的村庄也同样缺。偶尔一两个嫁过来的女人,入赘的女婿,或者有个外乡亲戚什么的,即便是找着了代笔的人写下一封家书,送过去人家也未必能找到个识字的人来看。 玄奘这儿倒好,一站式服务,反正他还要西行,代笔写了信,顺路送过去,再顺便帮忙读一下就是了。 就这么折腾着,忙了好久,直到深夜,玄奘才将所有的事情做完,赚足了未来好几个月的吃食。 猴子做梦也被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陪着一个和尚在一个小村庄里帮一堆村民看病、写信,完了还要当兼职邮差。不由得一阵苦笑。 或许,这就是普渡之道吧。普渡,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小到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上。 好不容易一行人在一座小茅屋里安顿了下来,玄奘却还点起一盏油灯,借着灯光细细地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线,以便将信函全部送达目的地。 猴子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伸手道:“把信都给我吧,让敖烈去送,今晚就能全部送到。你早点休息。” 玄奘抬头看了猴子一眼,摇了摇头道:“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低下头,他又是继续细细地揣摩起自己手中的地图了。 猴子无奈苦笑道:“这算什么修行?” “这叫入世。”玄奘轻声叹道:“贫僧乃是出家之人,六根清净,身无长物,又不事营生。这一路走来,先前从金山寺带出来的盘缠都已经花费光了,接下来的一路,自然是要靠化缘。可若贫僧什么都不做,不入世,哪里来的缘可化?大唐每逢旱灾水患,饿殍遍野,死者众多。若贫僧无些法门,兴许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具罢了。” “我们还能饿死你?” “若没你们呢?”玄奘轻声道:“贫僧只是第一个,参悟了这普渡之道,往后,还有千千万万。他们身旁,是否也有你们呢?” 稍稍沉默了一番,玄奘道:“所以,除非涉及神佛妖,非人力所能及之事,其余所有,贫僧都须得亲力亲为,不能仰赖于你们。这一路走来,许多地方百姓都不信佛,认为和尚不过是坑蒙拐骗之辈,贫僧做些实事,兴许,能让他们改观吧。” 看来,当和尚,特别是行僧,真得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啊。 就这么看,如果这世界没了这些个妖魔鬼怪,没了那些个天神,没了西方诸佛,猴子还真相信眼前这和尚能孤身一人从东土走到大雷音寺。 怎么说,他也比当初的自己强太多了。饥饿、疾病,甚至是强盗拦路打劫,这个世界上,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阻止玄奘完成自己的理想了。 摊了摊手,猴子不再过问了。 …… 花果山,星夜。 一声巨响之下,地面炸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漫天的烟尘之中,两个身影从里面飞速窜出,落到了远处的悬崖峭壁上。 清心一步踉跄,差点跌坐了下去。 此时此刻,她身上的衣物多有破损,左肩更是受了伤,鲜血染红了衣裳。那形象整个狼狈不堪。 捂着胸口,她微微一顿,一口鲜血溢出了嘴角,脸色已经极为惨白。 见状,哪吒连忙要去搀扶,却被她伸手制止了。 相比之下,哪吒到底是常年征战的天庭悍将,虽说手中的法器不如清心多,也不熟悉各种阵法,但好在战斗经验丰富,反应灵敏,此时此刻看上去只是受了些轻伤,状态要远比清心好得多。 “没事吧?” 清心缓缓摇了摇头,双目紧闭着,好一会才缓过来。 “我去杀了他们!” 说着,哪吒转身就又想朝那缺口飞去。清心连忙伸手将他拉住。 “你……傻的吗?这下面的通道有多复杂你我都不清楚,说不定禁制不只那一处……再说了,他们比我们熟悉,要是有心躲,你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清心紧紧地蹙着眉,面露痛楚之色,轻叹道:“别……别添乱了。” 哪吒咬了咬牙,只得冷哼一声,转身问道:“那现在怎么办?你都伤成这样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清心摇头道:“不碍事,你帮我护法,我自己调理一下就行了。” 说着,清心盘腿坐了下去,掏出两粒丹药服下,闭目调息。 哪吒也掏出几枚丹药服下,拄着火尖枪站在原地警戒着。 远处漆黑一片的山石间,草小花远远地看着两人,那眉头微微蹙起了。 “都这样了,他们还不走?” “兴许刚刚就不该放他们一马。”一旁的小七轻声道。 “哪吒是太乙金仙境,我们的禁制只可能重伤他,杀不死的。一方面因为他是行者道,另一方面,他本身的法器也不少。至于那个清心……经验还是浅薄了些,虽说现在还不清楚她的动机是什么,但好歹她是须菩提祖师的门人无疑。万一真死在这儿了,往后大圣爷问起,你我也不好交代。” “那接下来怎么办?一直就这么盯着他们吗?” 草小花稍稍沉默了一下,交代道:“你去一趟东海龙宫,向四公主打听一下,须菩提祖师是不是真的有第十一个入室弟子,如果有的话,这第十一个入室弟子叫什么,是男是女,外貌有些什么特征。顺便了解一下大圣爷的近况,以及……大圣爷跟南天门现在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有没有可能南天门派人对我们出手。” “行。” 不多时,清心便将吞服的丹药完全化开了,伤势迅速控制住,只是体力还没回复过来。无奈,只得就地躺下小睡片刻。可心中有事,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哪吒隐约听到清心的梦呓般的喃喃自语。 “这两个死老头……这次居然真的不出来帮我……” 第五百四十七章追寻 当天灰蒙蒙亮的时候,清心才缓缓睁开了眼,望见了那有些昏黄的天空。顿时,她心中一惊,整个坐了起来。 当看见远处依旧屹立不动的哪吒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松懈,肩上的伤迅速传来痛感。剧痛之下,那脸色越发苍白了,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额头上冒出来。 “没事吧?”哪吒淡淡看了她一眼,道:“除了外伤之外,还有内伤,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了,不如先回天庭去吧?” “我没事。” “反正那妖猴暂时也还没惹什么事,也就是面子上的问题,回去修养一下……” “我说了我没事!”清心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紧接着,是一阵咳嗽。 哪吒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微风拂过清心的发端。 稍稍缓了一下,清心捂着肩缓缓站了起来,望着灰蒙蒙一片的花果山,顿时有些茫然了。 “他们昨晚夜袭了八次,我一次次数的。” “昨晚?” “凌晨的时候,出来吼两句,我刚一有动作,他们就钻进洞里去了。你在这里,我也不好追过去。”望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朝阳,哪吒道:“本来只要不入洞穴里,他们也奈何不了我。可你有伤在身,这样子实在是有点危险,万一出了事,我可没办法向老君交代。” 清心用衣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轻声道:“老头子敢默许我来,就肯定不会有事。” 哪吒依旧挺直了腰杆拄着火尖枪好像一个站岗的士兵一样静静地站着,悄悄瞥了清心一眼,道:“那……接下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清心从衣袖中掏出珠子,放在清晨的阳光下照了照,拿到唇边呵了口热气,又用衣袖反复地擦。许久,才低声道:“四处看看吧,总会有他们想让我看的东西的。” 看着清心,哪吒不由得无奈叹了口气。 这,该是清心有生以来最落魄的一次吧。可她在坚持什么呢?这里有她必须要找到的东西吗? 身份尊贵如她,这样一个狂傲的大小姐,为什么要在这个几乎寸草不生的地方冒这样的风险呢? 哪吒实在不懂。 洞穴进不得,妖怪也都已经有了戒心,别说问了,就是找估计也找不到。 实在没办法了,清心拿着那珠子开始四处走,借着清晨的光,她开始一点一滴地看,看得入了神。 珠子里的画面飞速流转着。 她看到大批好像难民一样落魄的妖怪,带着染血的刀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宏伟的城邦前规规矩矩地排着队登记。 看到各种体型,年龄不一的妖怪挤在学堂里聆听个头比他们矮了不只一截的先生的教诲,读书习字。 看到猴子带着大军与天河水军激战,杀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看到一个身穿紫衣的乖巧女子站在猴子的身边,猴子开口喊她。 清心一惊,连忙放下了珠子,眨巴着眼睛。 珠子里只有画面,没有声音,清心懂得读唇语。 “他刚刚叫她……风铃?” 再拿起珠子之时,清心却无论如何再找不到刚刚的画面了。 花果山太大了,花果山有无数的妖众,在短短的百年光阴里,历经了数次变迁。而清心连这个地方原本的格局都不知道。别说找回刚刚的画面了,就是要再找到刚刚的女子,也犹如大海捞针一般。 更何况,她至今都还没能熟练地使用这个珠子。 折腾了整整一天,也许是因为伤势又有些恶化了,也许是因为没能找到刚刚忽然发现的关键,又或许是想起自己的两个师傅这本身就很诡异的暗示,隐隐地,清心有些泄气了。 她并膝坐在一根倾斜的巨柱边发起了呆。 “怎么啦?要是不继续找,就休息一会吧。” 清心缓缓地摇头。 哪吒无奈摊了摊手,一跃跳上了视野辽阔的岩石上,继续默默担当起她的贴身侍卫。 …… 西牛贺州一边。 一行人早早出发,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一路无惊无险,到了晚间,便在山间一处小溪边点起篝火露宿。 一行人刚一停下来,玄奘便又忙碌了起来,抄抄写写,一刻都不停。 猴子都无聊得要打瞌睡了。 就体力而言,猴子比玄奘强无数倍。这西行一路对他最大的折磨,其实是无事可做。 玄奘是去辩法证道的,对于他来说,西行就是今生今世最大的考验,大战之前,他有做不完的事情。即便是骑着马走在路上,看那神情似乎也都在不断地思考着什么。 对猴子来说,西行却仅仅是单纯地当保镖。保镖这种事情,有人找茬才有事干,没人找茬就只能干瞪眼了。 原本在五行山下的时候其实比现在更无聊,更无事可做。但那时候,猴子学会了睡觉。睡着了,便会做梦,也就不再那么无聊了。可现在却不行。 有时候,猴子甚至希望每天都有人来找茬,神仙也好,妖怪也罢,哪怕是佛陀也行。那样,起码就不用这样打哈欠看风景了。 盯着溪水一直看,一直看,当数到第二十五条跃起的鱼时,猴子实在受不了,只得起身来回踱步,让凉风吹一吹脸。 回头看去,玄奘还在没完没了地折腾,黑熊精在发呆,小白龙已经打呼了,天蓬端端正正地坐在篝火边上,时不时添柴火。 那火光映着他的脸,就好像一个木头人似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琢磨了好一会,猴子决定找点事做。 找小白龙? 算了吧,找他除了聊他娘子还能聊啥?现在猴子一听提起这个话题就头疼。 找天蓬? 这个……好像可行,不过猴子不想。 找黑熊精? 这家伙比被压在五行山下六百五十年的猴子还闷,实在没意义。 难不成去和那匹马聊天? 兜兜转转,猴子走到玄奘身旁,伸长了脑袋张望。 “你在干什么?” “在清点先前用掉的药材,接下来一路,恐怕要留心搜集药材才行了。”说着,玄奘伸手拨弄着身旁的算盘。 “你还会记账?”猴子无奈笑了笑,道:“先前你说功夫是寺院里的武僧教的,这记账,不会是账房先生教的吧?” 玄奘头也不抬地说道:“金山寺是大寺,自然有账房一职。” 猴子微微蹙眉,叹道:“能记账、能看病、能打架……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玄奘抬头望了猴子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明白猴子想说什么。 盘起手,猴子悠悠道:“我看你啊,除了修仙,成佛这两样,就没你不懂的了。这样的人当和尚着实可惜,要甘心在凡间混,封官拜爵,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说着,猴子看了玄奘一眼。 玄奘淡淡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忙活了起来。 “要不你跟我讲讲你的普渡之道吧?我们探讨一下,也好过没事可干?” “普渡不是靠讲的。”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一路送信?” “信,是肯定要送的。送了信,借宿、化缘,都能有着落。不然,还没走到大雷音寺,贫僧已经变成一具枯骨了。” 朝着玄奘瞧了许久,猴子最终只能蹦出两个字:“折腾。” “什么?”玄奘仰头问道。 “没什么?”盘着手,猴子扭头朝着一边走去,悠悠道:“我还是和马聊天去吧。嘿,你说它跟我们这一路走下去,会不会还没到大雷音寺就成精了呢?” 望着猴子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玄奘略略想了想,低头又是继续忙碌了起来。 …… 花果山,月明星稀。 同样百无聊赖的清心枕着手臂躺在岩石上,一面熟悉珠子,一面借着手中的珠子仰望天空繁星。 “用这珠子看夜空,倒真有一番不一样的景色啊。数百年的斗转星移,整个星盘的变化推演,都在这里面了。” 一旁的哪吒微微挑了挑眉头,不做声。 相距二里外的山坡上,夕阳的余晖中,草小花与小七静静地注视着两人。 小七低声问道:“那个珠子,是干什么用的?” 草小花没有回答,深深吸了口气,她转而问道:“你确定她真是须菩提祖师的弟子?” “恩……也不能说确定。但四公主说了,须菩提祖师确实有第十一个入室弟子,是两百多年前收的,是个女的,叫清心。之前的蟠桃会上,四公主见过她一面,描述的相貌确实跟她相似。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她同时也是太上老君的入室弟子。” 草小花的眼睛缓缓朝小七瞥了过来。 “这事儿不只你觉得奇怪,我也觉得奇怪。就连四公主,也觉得很奇怪。虽说两人这些年关系好了不少,但也应该还没到两个人一起收一个弟子的地步吧。而且听说是刚出生就被两人收入门下,具体原因,连他们的门人都不清楚。”说着,小七吧唧了两下嘴,道:“原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难怪脾气那么硬了。怎么样,要不要去见她?” 草小花摇了摇头道:“那身边还有个天将呢。无论如何,哪吒总不会是站我们这边的吧?” 小七挠了挠头道:“四公主说李靖最近被大圣爷折腾得焦头烂额,按道理应该不敢授意自己的儿子对大圣爷使昏招才对。” 稍稍收了收神,草小花道:“还是小心为妙,最好能引开哪吒再将她拿住,问上一问。” “我今晚试试能不能引开哪吒吧。”小七道。 …… 此时,云端之上,正有两个人默默地注视着这双方。 瞧着清心身上早已经风干的血,许久,老君的眉头都蹙成了一团,啧啧叹道:“这花果山的禁制也太凶险了,居然……哎哟,你不是说花果山不危险吗?” “我只是说不会有性命之忧。”须菩提捋着长须道。 老君扭过头来瞥了须菩提一眼,摇了摇头,没好气地哼道:“你当初说让她自己看,老夫就不该赞成。” “怎么?心疼了?” “同样当师傅,老夫可没你那么铁石心肠。” “得了吧,你对其他徒弟可没见这么上心过。我对门下弟子,可是好得很。”说罢,须菩提呵呵笑了起来。 老君抿着嘴又是瞥了他一眼,悠悠道:“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自己的徒孙都要淹死了,居然还不准徒弟出手救人。为师不仁,世态炎凉呐。” “那不是知道你会出手嘛?” “那这次呢?” “磨一磨也好,这丫头从小让你给宠坏了,吃点苦头,是好事。”须菩提道:“这次我跟过来,就是特意来阻止你出手搭救的。” 正言语间,清心忽然坐了起来,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握着珠子发愣。 “怎么啦?” “我好像找到这珠子使用的方法了?可以控制景象间隔的时间长短!”说着,清心连忙站了起来,忍着身上的伤势和疲惫,拿着珠子开始四下查看。 哪吒快步跟了上去。 一时间,远处的草小花不由得伸长了脖子,不明所以。 虽说清心已经负伤,但有哪吒在,在这地面上,无论清心做什么,花果山的妖众也只能干瞪眼。 忍着伤势,清心快速行动了起来,哪吒紧紧相随,花果山的妖众们则在远处观望着,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一路走着,那珠子里的景象随着清心的心意快速变换着。 兜兜转转,不多时,凭着那珠子里的景象,时间很快便被锁定到了八百年前。在花果山的山脚下,清心亲眼看着一块巨石从正中裂开,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一只稚嫩的猴子,那猴子惊恐地看着四周,慌了神。 “还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么说来的话,他还是猴妖吗?” “这……应该还是猴妖吧。不过他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吗?”哪吒答道。 手中的珠子快速演化着旧日的景象,清心看着那刚刚出世的猴子开始四处折腾,说着胡话,忽悠猴群,攀着自己编织的绳索进水帘洞当了猴王,从水帘洞里出来了,还没吃饱,又被老虎追得无处可躲,还是靠着一只金丝雀的指引才保住一命。 紧接着,这伤还没养好的猴子开始发了狂地和老虎玩命了。 看着他身上捆着几片叶子,举着木棍咧嘴咆哮的模样,清心不由得笑了出来。 就这样的一只猴子,谁能将他跟多年以后无法无天,雄霸三界的万妖之王齐天大圣孙悟空联系到一起呢?即便是比之刚化形的小妖,都略有不如啊。 当看到那猴子跟金丝雀提出出海求仙,提到西牛贺州斜月三星洞的时候,清心微微蹙了蹙眉,却也没往心里去。 一路追寻着猴子的步伐,很快,她看到猴子带着金丝雀登上了出海的木筏,看到木筏被风暴掀翻,看到那一猴一雀在仅存的木桩上相依为命,许下了一个荒唐的承诺。 光影迅速飞逝着。 她看到这一猴一雀都失去了知觉,看到一条金色鲤鱼出现在他们身旁。或许是出于好心,这条金色鲤鱼将他们送到了海的对岸,然后离去。 当猴子带着奄奄一息的金丝雀躲在树枝上微微颤抖的时候,清心似乎也能体会到那景象之中猴子的那种酸楚与无奈了。 一路追寻着。 直到这一猴一雀被困到了荒漠中的枯木之上,清心从猴子的口中读出了两个字——“雀儿”。 这一刻,清心顿时整个一个激灵。 “雀儿……这只金丝雀居然叫雀儿?” 睁大了眼睛,清心恍然想起兜率宫里的那位一直以来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雀儿姐姐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雀儿”这个名字,原本并不属于她! 第五百四十八章梦境 本身就负伤,还强撑着一路从花果山追到南瞻部洲,此时,握着那一枚珠子,清心的脸色越发惨白了。 那额头上尽是冷汗,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一旁的哪吒看得心惊胆战地,连忙低声问道:“要不,休息一下,养好伤再说吧。反正珠子在手中,早一点晚一点,你想知道什么,最终都是能够知道的。要你出事了我可担不起哦。” 清心缓缓闭上双目,有些疲惫地摇头,道:“哪吒,你听过‘雀儿’这个名字吗?” “雀儿?兜率宫那一位,还是另一位?” “你知道两个?” “恩。”哪吒点了点头道:“除了兜率宫的那一位之外,我还知道你之前提过的那个风铃的前世,是一只金丝雀,也叫雀儿。大战前夕,陛下曾经派我们偷偷潜入花果山去拿她。那只猴子直到她神形俱灭的一刻,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闻言,清心整个怔住了。 月色下,她睁大了双目。惨白的面容之中渐渐多了一份错愕。 “风铃的前世……就叫雀儿?” 握着珠子的手在微微地颤。 “雀儿就是风铃,风铃就是雀儿,雀儿就是风铃,风铃就是雀儿……” 清心不断默念着,神情有些恍惚了。 猴子对金丝雀的那玩笑话一样的诺言浮现在脑海中,恍然间,她似乎明白了这当中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混沌一片的线索交织了起来,形成了渐渐清晰的脉络。 兜率宫里的雀儿,金丝雀雀儿,猴子,六百多年前大战的起因,魂飞魄散的风铃,还有老君那一句话。 当猴子提出将金刚琢归还的条件必须是风铃复活时,老君的回答是:“这可是你说的。” 那神情,是何等地自信,就好像风铃早已经复活了一般。 为什么两位天地间一等一的大能,会选择同时收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女子为徒,并如此地溺爱? 为什么她如何胡闹老君都不生气? 为什么当问及老君风铃的问题时,老君要避而不答? 为什么这颗明显出自老君手笔的珍贵珠子,会从天而降,刚好掉落在自己身旁? 所有的问题连成一线,一下子,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她的嘴角微微抽动着,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渐渐地,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不清了。 听说当初老君对风铃很好,最终却选择了让风铃魂飞魄散……清心不知道那一刻风铃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此刻的她…… 一股莫名的酸楚从心中蔓延开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弥漫的浓雾终于散去,终于看到了一直以来期待的景色,却恍然发现它残酷得让人无法直视。 眼前得一切渐渐模糊。 “为什么……居然会是这样……” 所有的力量都在这一刻被抽离,天旋地转。 恍惚间,她听到了哪吒的惊叫,看到哪吒惊恐地朝她冲来。 漫天星斗,是她最后看到的画面。 …… 云端之上,两个老头子蹙着眉,面面相觑。 “一下子知道这些,冲击……似乎有点大啊?”老君轻声叹道。 “该知道的,始终是要知道。再躲也躲不过。这是我们亏欠她的,说到底,这些年我们都是在还债。”说着,须菩提凌空一指,指向了清心:“既然要知道,不如让她知道得更为详细一些,也好了了你我多年的心结。” …… 荒漠之中,哪吒手忙脚乱地取出丹药喂入清心的口中,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你可不能死啊,千万不能死!你死我了我怎么交代啊!” 错乱之中,一道灵力无声无息地从天而降,没入清心的眉心之中。 朦朦胧胧间,清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雀鸟,无忧无虑地翱翔在天地间,直到在山林中遇到了一只怪异的猴子。 那是一只倒霉的猴子,很野,很怪,很荒唐,很好战,居然还异想天开地想出海求仙。 难道他不知道一只猴子穿越整个世界,除非奇迹,否则根本不可能吗? 清心不喜欢这只猴子,自觉告诉她,应该远离这只猴子。可梦中的身体,并不受她控制。终究,她还是跟着这只奇怪的猴子踏上了求仙的路。 木筏被风浪打翻了,他们漫无目的地漂流在海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某一天,在她的要求下,这只猴子似乎出于愧疚,许诺若是修成了仙,便娶她。 说这话的时候,猴子的脸上带着一点玩笑的意味。 一只猴子和一只金丝雀的爱情,无论怎么听都是那么地荒谬。清心不信,这猴子看上去也没当回事,因为他答应得很勉强。然而,梦中的那个她,却傻傻地信了。 接下来的一路,很苦,很累,很彷徨。一猴一雀相依为命,走过了漫长的路。 清心明白,没了猴子,雀鸟便没有了负担,可以继续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翱翔。可是没有了雀鸟,猴子却会很惨,只能沦为野兽的一顿晚餐。这一路上,其实都是雀鸟在照顾猴子,用尽所有的心力帮助他去完成那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看得出来,那猴子越来越愧疚了,以至于他一再重复那个承诺,说了很多很多次,哄得雀鸟很开心。 渐渐地,清心真的有些信了。也许猴子也开心相信了吧。 然而,没有等到修成仙,她便“死了”,死在一个猎人手里,死得尸骨全无。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丝毫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当看着那猴子跪在自己的碎骨前嗷嗷大哭的时候,梦中的那个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然而这一刻,清心和猴子,都彻底地信了,这就是爱情。一段荒谬,却真实存在的爱情。 猴子红着眼眶说让雀鸟等他,他一定会回来履行诺言的。 夕阳的余晖下,刻着“齐天大圣夫人之墓”的墓碑,看上去就如同一张永远无法偿还的欠条一般。 猴子孤身踏上了西行的路。 “这是个梦,很快就醒了。”清心这样提醒自己。 然而,这个梦并没有就此结束。又或者说,这个梦才刚刚开始。 猴子走后,金色巨佛取走了她的魂魄,将她带到了西方,承诺只要她皈依了佛门,就复活她。 一个凡尘中的生灵,竟然劳驾佛祖出手赐予重生的机会,这是何等的荣誉啊。 然而,梦中的雀鸟却问:“皈依了佛门之后,我还可以嫁给猴子吗?” 她只在乎这个。 “西方极乐,四大皆空,不沾凡尘,自然是不能。”那巨佛答道。 “那我不皈依。”雀鸟固执地说:“我要等猴子复活我,他答应了我的,一定会做到。” 巨佛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雀鸟骄傲地仰着头。 此时此刻的她,坚信自己的爱情会开花结果。 许久,巨佛问道:“你真的,那么确定吗?” “猴子不会骗我的。” “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去问问他吧。” 带着雀鸟的魂魄,佛祖飞越了十万里。 来到猴子身边的时候,他正在熟睡,满身伤痕,似乎在做着噩梦,那手拽着树藤,肌肉绷得紧紧地。 即使在梦中,他依旧在一刻不停地与这个世界战斗着,就好像一张上了铉的长弓一般,绷得紧紧地,随时都会断去。 见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清心忽然有一种酸楚。 巨佛伸手穿透了猴子的身体,将他的“心”抽离出来,在雀鸟的面前,一样样地分解,一样样地细数。那当中,有愧疚,有依恋,有执着,有坚持,有承诺……却唯独没有爱情。 那一刻,清心仿佛听到心一点一点碎裂的声音。 一滴滴的眼泪无声滑落。 雀鸟哭了,哭得从未有过地伤心。 “你骗我!” “这是你亲眼看到的,怎么说贫僧骗你?” “是假的!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你骗我!” 佛祖静静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雀鸟哭得伤心欲绝。 她以为自己在坚守着自己的爱情,却不知道,那份爱本就没存在过。 她对佛祖说:“他不爱我,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好,一定是因为我只是一只金丝雀……他说喜欢仙子,我……如果我能变成他喜欢的仙子,如果我能变成他喜欢的模样,他一定……他一定会兑现诺言的。对吗?” 她怔怔地望着佛祖,希望得到一句肯定的答复。 然而,佛祖却只是注视着她,缓缓地摇头。 “他一定会娶我的!这是他答应我的!这是他答应我的!他不会骗我……一定不会……” “你是游灵,皈依我佛,是你最好,也是唯一的出路。拒绝,只会让你魂飞魄散。” “那我宁愿魂飞魄散……” 眼泪,已经流成了河。 夜色下,金丝雀倔强地仰着头,直视佛祖,微微颤抖着,用仅存的一缕魂魄,坚定不移地捍卫着原本就不存在的希望,毫不退缩。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勇气。 …… 此时,遥远的彼方,猴子正枕着手卧在草坪上望着星空。 寂静的夜里,除去篝火“噼啪”的声响,就只剩下一旁的白马时不时哼哼两声。 十万八千里……这一路,他并不是第一次走。八百年前的那一次,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恐惧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也无暇去看周遭的风景,只想早日走到斜月三星洞。 那个冰冷漆黑的夜里,那双吃人的眼睛,那堆碎骨,是他永远的梦魇。 那时候的他,有着极深的执念,做梦都想着变成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复活雀儿,完成诺言。那仿佛成为了他活着的唯一目的。支撑着所有的意志。他甚至没用勇气去质疑那是否爱情,因为只要那份坚持稍稍松动,他真的,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是否有力量迈开脚步继续向西。 然而,当他真正走到终点的时候,却发现终点什么都没有。 望着天空中的点点繁星,他的脑海彻底放空了,有一种无由来的疲惫。 …… 梦境之中,清心看见自己如愿以偿地转世了,拜入斜月三星洞门下。有和蔼可亲的师傅,疼爱她的师兄,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美好得让人心醉。 在那里,她无忧无虑地成长着。 光影飞速地流转,那只猴子终于跨越了十万八千里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来到了红门之外。 他真的成功了,一只猴子,咬着牙,憋着一口气,穿越了整个世界而来。 然而,他变了。 在他的眼中,清心再也看不到原本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有的,只是欲望,那是一种对力量的极度渴望。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就好像一头恶狼,随时都会不顾一切地扑向自己的猎物。 这个世界硬生生地将他逼成了一只彻底的野兽。 也许,也只有这样一只野兽,才有可能走过如此漫长的路,去捍卫自己的坚持吧。 跨别十年,两个人终究再相见了,只可惜都早已认不出彼此。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清心的心中有一种落寞。 这就是雀鸟期待的相聚吗? 一个春秋的坚守,一个春秋的照料,猴子终于进了斜月三星洞的门。梦中的自己喜极而泣。 他偷书,她就帮他打掩护,惶惶不可终日。 他受伤,她就照料他,哭红了眼睛。 从他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她所有的一切都在围绕着他转,一切似乎来得那么自然,无论是猴子,还是那一只转世的雀鸟,都没有感觉出这其中的异样。 清心静静地看着这一段离奇的姻缘。 日子一天天过。 他要去昆仑山,其实她也想跟着去,却没敢说出口,以至于送行的那一天,都没出现。 每日拂经、打坐、修行,她静静地等待着他归来。 一天天地苦等,每天写信,到头来却只等到猴子诀别师门的消息。 交错的姻缘线,又一次离散了。 清心静静地看着,看着她离开斜月三星洞,看着她遇到太上老君,看着她走过十万八千里路,终于抵达了花果山,带着无与伦比的勇气,去追寻她懵懵懂懂的爱情。 那是从出生的一刻起,便带着的印记,也是前世遗留的执念。 然而,猴子已经不是原来的猴子,他已经是妖王,掌握着强大的军力,对抗天庭。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杨婵。 当猴子在绵延的山路上说他的原配夫人是雀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清心只能无奈地笑。 她依旧静静地看着,看着猴子为了坚守的信念向前冲,战天军、斗妖王。看着梦中的雀鸟在他的背后拼命追赶,却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他的脚步。 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种错误吧。 上天为官。 当梦中的自己遇见假雀儿的时候,清心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彷徨。当梦中的自己知道自己就是真正的雀儿的时候,清心能感受到她心中的那份绝望。而当三份喜帖搅动三界的时候……清心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一个梦境,还是自己真实的记忆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自己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想要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去为所有的事情划上一个句号。 一串风铃…… 她无奈地,想要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梦境的最后一幕,清心看到老君、须菩提、镇元子在她魂飞魄散的地方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合力布下法阵,收回她散落凡间的残魂…… 梦境结束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躺卧着,有些茫然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天,已经亮了。 “你怎么啦,吓死我了,昏迷了还一直哭。”哪吒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我在哪?”清心有些木讷地望向四周。 “这里是金光洞。你昏迷了三天了,我只能就近把你带到昆仑山来,还好师傅说你只是虚脱了而已,修养一下就行。要喝水吗?” 清心嘴唇微微动了动,眨巴着眼睛别过脸去,望向空无一物的墙壁。 “你能说话吗?” “我……我没事。”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没事啊。” “我……真的没事。” 太乙真人从窗外路过,透过窗棂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师傅,清心醒了!” 太乙真人一言不发地走了。 “别介意,我师傅最近心情不太好。嘿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要出事了,这责任我可担不起啊。”说着,哪吒便转身去盛了一碗谁递过来。 清心缓缓闭上双目,微微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犹如一团乱麻一般。一会浮现郁郁苍苍的花果山,一会浮现小山坡上的孤坟,一会又变成鼎盛的花果山,四处披红挂彩…… 哪吒无奈摊了摊手,将手中的碗放到了桌上。 “金光洞这里什么丹药都有,你先养好伤,养好了,我再陪你去花果山吧。” “不……不用回去。” “不用回去?你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清心干咽了口唾沫,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们可以回南天门了?” 清心又摇头。 “那是怎么个意思?还有其他地方要去?你究竟是要找什么啊?” 沉默了许久,清心微微睁开双目,轻声道:“我……想去华山一趟。” 第五百四十九章休养 “我……想去华山一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哪吒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她面前的这个清心,就好像换了个人一般,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刁蛮任性劲了。 难道是因为伤势的关系? “你想去华山?” 清心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了双目。 “你想去华山干什么?华山那里……是二哥的地盘,那地方即使我有南天门的令牌,也不是随便就能去的,比进灌江口还难。” 清心依旧没有回答,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干咽了口唾沫,哪吒接着说道:“华山那里真没什么好去的,进去难,而且里面什么也没有,是不是……” 哪吒的话戛然而止了,因为他看到清心的眼角隐隐有泪光。 一时间,他整个怔住了,微微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忽然都变得十分压抑了。 犹豫了好一会,他只得低声道:“你好好休息吧,去华山也得养好伤才能去啊。我先出去了。” 说罢,他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待到退出门外,合上房门,他才缓缓地纾了一口气,伸手抹去额头的冷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清心,已经不是原本的清心了。 透过窗棂的缝隙,他看到清心依旧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就好像真的已经睡着了一般。那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地滑落,打在枕头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哪吒的眉头蹙成了一团,犹豫了半天,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喃喃自语道:“还是问问师傅吧。” 院落中,哪吒扭头朝着金光洞主殿的方向匆匆而去。 云端之上,两个老头还在静静地看着。 老君仰起头半眯着眼,好一会,无奈叹道:“一桩心事总算了了,不过,麻烦还在后头呀。” “她要去华山,你说……她想去华山做什么?” “该是去见杨婵吧。我们两个老家伙这时候也不好现身,想见我们的时候,她自然会回去的。” “见杨婵做什么呢?” 老君侧过脸来看了须菩提一眼,捋着长须道:“说不清,一个人,忽然重叠了三世的记忆,完全不同的三种性格,这种事,古往今来也从未有过,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转变。” “连你也说不清?” “若是天道石还在,倒是能测上一测,现如今,恐怕谁也预料不出来了吧。” 低眉凝视着那院落,须菩提轻声叹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虽说不是爱情,但那猴头是神是鬼,也就是她一念之间了。” “呵呵呵呵,那,你是想他是神,还是是鬼呢?”老君意味深长地看着须菩提,道:“早知道你令她重生,不会只是想要偿还所亏欠那么简单了。真是只老狐狸啊。” 须菩提淡淡瞥了老君一眼,捋着长须道:“那猴子太野了,不死不灭,这天地间什么都困不住他。即便是佛门的法印,其实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天道无极,六百五十年,若是那猴子当初在五行山下想通了,想出来,莫说是正法明如来,便是释迦摩尼,也困不住。我只是忧心一个万一,万一,金蝉子无法渡他,那么,这把刀,便需要一个刀鞘。否则必定涂炭生灵。清心来当这个刀鞘,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闻言,老君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默默地点头,那笑意之中,充斥着无奈。 好一会,老君轻叹道:“当初为何是我修出了无为,而不是你呢?怎么看,你都比我更合适啊。” 说罢,老君侧过脸去看须菩提。 须菩提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下界的院落,似乎在细想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不想接老君的话题。 “清心适合当刀鞘……嘿,不是有个现成的杨婵吗?” 须菩提缓缓摇头道:“杨婵工于心计,有野心,有手段,这种人,当不了刀鞘。放到一起,甚至可能是火上浇油。” “呵呵呵呵,若这么说,适合当刀鞘的其实只有当初的风铃,而不是今天的清心。自己亲手从牢笼里放出来的猛兽,现在想再关回去,为时晚矣。”老君捋着长须悠悠道:“老夫也不知道清心会变成什么样,但可以这么跟你说,她绝对不会按着你的想法去做。这从她第一选择不是去找那猴头,而是去找杨婵就可以看出来了。哈哈哈哈。当此乱局,还是继续回兜率宫当闲云野鹤省心啊。” 说罢,老君拂袖扬长而去,转眼之间,已消失在天际,只留下须菩提依旧静静地注视着那院落。那眉头紧紧地锁着。 日升日落,转眼之间已是三天过去。 这三日当中,哪吒送来的饭菜丹药,清心碰都不碰,只用自己随身携带的丹药疗伤,更不与哪吒说一句话,也不曾与师门联系,只一味地坐在卧榻之上发呆。 那面容看上去,越来越憔悴了。 这期间,太乙真人也曾来看过她一次,诊断的结果是身体早已好转,不过这般调理,往后恐怕会留下隐疾。 对于这说辞,清心一声不吭,无论哪吒怎么说,从头到尾,她甚至都没看太乙真人一眼。 那样子,就好像掩住了双目,堵上了耳朵,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受外界半点干扰一般。 到了第四日的清晨,哪吒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早早地送饭菜来,心中思量着虽说清心不吃,但吃不吃那是她的事,自己该做的还是要做,万一日后真有事,追究起来也好有个说辞。 可刚一推开门,只觉脑子嗡地一响,他便吓得差点魂飘魄散了。手中的盘子咣当一声掉落,饭菜洒了一地。 他看到清心打碎了碗,抿着嘴唇,将碎裂的瓷片贴在自己的手腕处。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哪吒惊恐地看着清心,清心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腕,那贴着手腕的瓷片刮破了皮肉,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如同一朵朵的梅花一般绽开。 哪吒呆呆地看着,整个怔住了,半天都不敢吭气。 干咽了口唾沫,哪吒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你别干傻事啊,要死你也等回天庭再死。不……我是说,人生多美好啊,何必呢?” 许久,清心微微松手,瓷片掉落在地发生刺耳声响。 哪吒瞪大了眼睛远远地看着那伤口,直到确定伤口并不深,才稍稍松了口气。 清心静静地坐在卧榻边上,一动不动,依旧好像失了魂一般。 好一会,哪吒才缓缓地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在确定清心没任何反应之后,他连忙快步走到清心身旁,伸出手去准备要替清心处理伤口。 可还没等哪吒触碰到清心的手腕,清心便将手收了回来。哪吒抓了个空,不由得一愣。 “我没事。”清心道:“你说得对,人生多美好啊。” 说着,清心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了这么些天以来,第一个笑容。 那笑容看得哪吒心中一抽。 此时此刻,哪吒真的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昏迷了几天之后就忽然变成这样了? 虽说哪吒并不喜欢清心原本那高傲的态度,可忽然间变成这样,这……这一趟说好了是哪吒配合清心,同时也保护清心的,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啊? 清心凝视着地面鲜红的血渍,轻声道:“我的伤快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吧。你现在先出去,我想睡一下。” “行,明天就出发。”哪吒一边抹着汗,一边呵呵地笑着,一个转身,他迅速将地面上散落的瓷片全部叠到他带来的木盘上准备带走。 想想又觉得不放心,三下五除二地,他迅速将房间里的花瓶、剪刀之类的物件全部收走,就连仅有的几件家具的棱角也被他用术法磨圆了。 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 房间里的东西是都解决了,可清心身上有什么,他是不知道的。说不定,她的法器之中就有一两把匕首之类的。又或者药瓶里本身就又毒丹…… 一踏出门口,哪吒哗啦一下就将手中的东西全部丢到院子里,转身又进了房间。 “我不是让你出去了吗?” “要不……我们聊聊天如何?”哪吒咧着嘴说。 清心面无表情地看着哪吒。 “行吧,不聊天也行,你睡你的,我在一旁呆着,不碍事儿。”说罢,哪吒就坐到了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清心看。 清心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哪吒。 “行,明白,我出去。” 无奈甩了甩头,哪吒退出门外合上门。一扭头,他却蹑手蹑脚地跑到窗棂边上,偷偷探出头去观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留意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房间里,清心依旧静静地坐着没有半点动静,那目光空洞得令人心慌。 此时此刻,四周的一切对她来说就好像已经没有半点意义似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两个人一个坐在房中,一个守在门外,就这么静静地呆着,仿佛两樽石像似地一动不动。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清心便打开了房门,对在门外守了一天一夜的哪吒说道:“走吧,出发,去华山。” 第五百五十章华山 离开了昆仑上,他们开始往东飞。 清心的目光始终直视前方,一路沉默着。 那种沉默,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阴影一般,能够将一切都笼罩其中。只要靠近她一丈范围,哪吒都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气氛,十分不舒服。 如果只是单纯的帮忙的话,也许哪吒已经找了个什么借口逃之夭夭了吧。可惜的是,哪吒还有军令在身,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了。 兴许是因为这种压抑的气氛的关系,一路上,哪吒多次欲言又止,准备要问的话,到头来一句都没问出来。就这么默默飞越了千万里,两人抵达了华山外围,望见了高耸的山,青青郁郁的树。 “等一下!” 清心凌空调转了身形,缓缓回过头来。 哪吒干咽了口唾沫,道:“其实……要进华山,最好先去一趟灌江口。这边有灌江口的军力把守,所以……” “带着你也不行吗?” “这……”哪吒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带着我能有什么用啊?我是南天门的人,又不是灌江口的。” 清心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飞。 哪吒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得跟了上去,那眉头蹙得紧紧的。 一路飞越了山川河流,很快进入了华山内围。 “三圣母被压在哪里?” 哪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朝着远处的悬崖指了指,又一惊,手微微一颤,连忙收了回来。 清心调转身形就朝着哪吒所指的方向飞了过去。 哪吒只得蹙着眉头缓缓地跟了上去。 落到哪吒所指的悬崖上,很快,他们看到草木繁盛、雾气缭绕的悬崖底下有一处紧靠着崖壁的宅院若隐若现。宅院之中,有身穿天军装束的人在来回巡视着。 “就是这里?” 哪吒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了,微微点了点头,叹道:“那是看守的兵将住的地方,跟山洞是相连的。别看这宅院不大,其实把守的兵力可不少,只是需要住的人少罢了。二哥手下大部队都是树妖,放到这里,刚刚好。” “你来过几次?” “来过……”哪吒蹙着眉,撅起嘴有些不悦地答道:“这个问题能不回答吗?让我爹知道了没我好果子吃的。” 还没等哪吒反应过来,清心已经纵身一跳,跃下了悬崖。哪吒一惊,也连忙跟了上去。 转眼之间,两人的身影已经没入了浓雾之中。 在半空中调整了身形,清心降落到了宅院的大门前。 “来者何人,快快报上名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嗡地响起了。 还没等她站稳,四面八方已经涌现了数十名灌江口的兵将,一个个都亮出了兵刃指向她。茂密的树林之中一阵骚动,无数的鸟雀被惊上了天空。 那感觉,就好像整片树林都在朝他们围过来一般。 正当此时,哪吒也落到了清心身旁。 清心淡淡看了哪吒一眼。 无奈,哪吒只得硬着头皮喊道:“吴龙大哥,是我,哪吒!我来看杨婵姐的。” “哪吒?”迷雾之中,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穿越了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兵卫,径直走到哪吒面前。 吴龙是一条蜈蚣精,虽然化作人形,但额头上还保留着长长的须。身材消瘦修长,那眼睛却大得出奇。 低头看了哪吒一眼,吴龙便伸手摆了摆,道:“自己人。” 闻言,那四周的兵卫一个个都将兵刃收了起来,四散开去,就连若隐若现的树妖们也都缓缓回归了原位。一下子,四周便恢复了他们下到崖底之前的状态了。 看着清心,吴龙有些忌惮地拱手道:“在下梅山吴龙,还没请教道友尊姓大名?” 清心一动不动地与吴龙对视着。 哪吒连忙开口道:“这是我的朋友,叫清心。” “她也来探望三圣母?” “对。” “跟三圣母认识吗?” “认识认识,肯定认识啦。清心是斜月三星洞的门徒,也算是三圣母的同门,多年没见了,特地跟着我一同过来的。”说罢,哪吒呵呵地笑起来,却又不自觉地用手捏了一把冷汗。 吴龙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大概觉得哪吒不可能骗他吧,也没有多问,轻声道:“跟我走吧。” 说罢,吴龙转身就朝宅院走去。 两人跟着吴龙入了宅院。 这地方,与其说是一座宅院,还不如说是一座军营。 简单朴素的房舍,宽敞的院子里没有常见的假山凉亭,倒是有两座高耸的塔楼岗哨。一队队的士兵循环往复地巡查着。 至于过道两侧栽种的几株巨木,一看就都是已经成了精的。 一路上,大概因为心虚的关系,哪吒没话找话地和吴龙攀谈,各种琐碎事乱问一通,吴龙则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清心走在最后方,一言不发。 她抿着嘴唇,眉头紧紧地蹙着,那放空的手紧了又紧。看上去似乎略略有些紧张。 三人很快穿过了这座本就不大的宅子来到了后院紧靠崖壁的一面,一个三丈高的褐色大门映入眼帘。 把守大门士兵有意无意地瞥了清心一眼,朝着吴龙点了点头,转身便推开了紧闭的大门,露出一片漆黑的洞窟。 站到大门口,吴龙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们去陪三圣母聊聊天也好,我们这一群大老爷们地,每天见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着,他淡淡看了清心一眼。 清心目光呆滞地凝视着那洞窟的深处,一动不动的站着。 伸手朝洞窟指了指,吴龙道:“去吧。” 哪吒朝着吴龙拱了拱手,带着清心缓缓走入了洞窟。 外面把守森严,这内部,却是松懈得很。不但没有巡逻的兵卫,就连岩壁也未经打磨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一路走过,别说法阵了,就连照明的火把都看不到。 茫然地望着四周,清心轻声叹道:“在这种地方呆六百多年,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肯定很闷吧,反正我是受不了。要让我在这种地方呆几百年,我还不如……”说到这儿,哪吒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低声道:“再往里走,说话杨婵姐就能听到了。你可别乱说话呀。对了……见她究竟是为了……” 清心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就好像没听到似地。 望着清心的身影,哪吒心里都有些发毛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无趣地收了收神紧紧地跟着。 不多时,远处便出现了紫色的亮光。 清心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一个不注意,哪吒走到了前面,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清心:“怎么啦?” 清心一手捂在胸前,闭上双目,摇了摇头,不断地深呼吸着。那动作,似乎已经紧张到了极致,正在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着她那有些慌乱的神情,哪吒越发疑惑了。 就这么站了好一会,清心才再次迈开脚步往前走。 远处的紫色光芒越来越亮,渐渐地,已经隐约能看到另一端的景象。 清心又是停下了脚步,好一会才再次往前走。 就这么走走停停,短短的一段路,足足走了一刻钟,哪吒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当他们渐渐接近那紫色光芒所在的空间时,一个声音从彼端传了过来。 “是哪吒吗?”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略带沙哑,听上去冷冷淡淡地,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两人停下了脚步,哪吒连忙扯着嗓子喊道:“是我,杨婵姐。我来看你来啦。” “还有谁?” “额……还有……清心。你不认识,她是须菩提祖师的第十一位入室弟子,应该算是你师叔了。” 沉默了好一会,彼端才再次传来声音:“是斜月三星洞的人……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她想来见见你,可能想问你什么事儿吧。”说着,哪吒朝着清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前走,清心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 哪吒压低声音道:“干嘛?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吗?” 清心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一手掩在胸前,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洞窟之中再次传来了杨婵的声音:“找我,有什么事吗?” 清心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道:“你想出去吗?” 哪吒顿时愣了一下,连忙望向洞窟深处,又转过脸来看清心。 他做梦也想不到,清心跑过来居然是问杨婵这句话。 然而,许久,那洞窟深处没有回答。 又是深深吸了口气,清心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喊道:“你想出去吗?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帮你逃出这里。” “出去?我能去哪里?” “去……去任何地方,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想去哪里都行。”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那声音依旧冰冷。 哪吒的目光不断在紫光所在与清心之间来回,略略有些惊慌了。 这是要干嘛?劫狱吗?这事儿让二哥知道了还得了? 此时此刻的清心,已经全然没有了在洞窟之外时那种冷漠,反倒像个慌乱的小女孩,她反复地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每每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不断循环往复着。 哪吒压低声音对着清心质问道:“你疯了,想干什么?” 清心望着洞窟深处的紫光,没有回答。 那洞窟之中的杨婵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许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清心才鼓起勇气喊道:“他回来了,他已经回来了。” 没有回答。 “他之前被佛门压在五行山下,压了整整六百五十年,现在终于逃出来了。” 依旧是沉默。 “所以,你想出去吗?” 问完,清心便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那紫光的所在,等待着答复。 许久,那洞窟之中才传来声音:“不想。” 那声音依旧冷冷淡淡地,却比先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为什么不想?难道你不想和他团聚吗?” “有意义吗?” “为什么没意义?你在花果山苦守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如果他想我了,会自己来,而不是让你来。我宁愿永远地等下去,也不要……也不要在他身边,看着他丢下我离开……”渐渐地,声音之中带了一丝哽咽。 “不是他让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 “那我就更不会出去了。” 一时间,那对答似乎陷入了僵持。整个洞窟之中安静得只剩下清心沉重的呼吸声。 哪吒稍稍松了口气,无奈地哼笑。 如果杨婵真的愿意出去,而清心又想劫狱,这一趟,他还真不知道如何自处呢。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洞窟深处再一次传来了杨婵的声音:“回去吧,我不会出去的。” 清心往前跨了一步,喊道:“为什么不出去呢?风铃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再也不会复活了。没有她,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没有了风铃,没有了雀儿,你们之间再不会有任何的障碍。” “回去吧。” “你……” “回去吧。”洞窟之中依旧传来杨婵冰冰冷冷的声音。 清心微微张着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间缓缓地流逝着,紫色的微光之中,一滴清水顺着岩壁缓缓滑落,无声无息。 清心呆呆地眨巴着眼睛,轻声道:“我会让他亲自来接你的。” 说罢,转身便走。 哪吒顿时一阵错愕,连忙对着杨婵所在的方向喊道:“杨婵姐,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说着,他转身快步朝清心追了上去。 “你究竟想干什么?” 清心默默地加快脚步。 “你刚刚是想劫狱吗?二哥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清心依旧沉默着,快步向前。 “那妖猴四处惹事,杨婵姐在这里怎么都比跟在他身边安全。要不然二哥为什么要软禁她?再说了,杨婵姐有没有跟那妖猴在一起,关你什么事?你没事掺合这个干嘛?” 清心猛地停下脚步。 哪吒也连忙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望着清心的背影。 许久,清心仰头道:“关我事。” 说罢,又是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呆呆地望着清心,一时间,哪吒的脑筋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乌鸡国 离开华山,一路朝着南天门的方向飞,清心又是一路的沉默。 哪吒一路跟着,那眉头蹙得紧紧的,始终保持着三丈距离。 一前一后,也就几天时间,他实在搞不懂这几天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清心跟换了个人似的。 好在,总算要回南天门了。熬过了这一关,接下来再有什么事,也就没他事了。 可千万别在这路上再出什么事儿啊。 一路上,哪吒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惕地关注着四周的变化。直到远远地望见南天门,哪吒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些。 回到南天门,清心径直见了李靖,直截了当地告诉李靖她想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李靖要她做的事情,她会做,当然,还是得按她的规矩来。 还没等李靖搞清楚什么状况,清心已经一个转身,走了。只留下哪吒与李靖,你看我我看你的,不明所以。 离开南天门,清心便直上三十三重天返回兜率宫。 守在兜率宫外的几个道童一见清心到来,便都围了过去。为首的紫袍拱手道:“清心师妹,师傅在宫里。” 清心静静地站着,低头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那神情看上去有些呆滞。 几个道童面面相觑。 “师傅说……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大可以去找他。” 清心抿着嘴唇抬头看着几位道童,深深吸了口气,撑起笑脸道:“没。” 她笑得很灿烂,却与往常大不相同,没有了那种高傲的气息,更像是戴上了一个面具。 “没?” “没。”清心摇了摇头道:“我,有点累了……暂时还不想见他。” 说着,也不等紫袍回答,清心便迈开脚步与他擦肩而过,朝着自己在兜率宫中小宅子的方向走去。 回头望着清心的背影,紫袍微微蹙起眉头。 “她这是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吃了什么苦头了?” “应该不是。如果是在哪里吃了苦头,肯定嚷嚷着要回去报仇。就好像上次那样。” 紫袍略略想了下,道:“不要多嘴。” 其余的道童连忙一个个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 微风抚弄着枝桠,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在阴凉的小道上留下点点斑驳。 清心微微低着头,屏住呼吸,抿着唇,渐渐加快了脚步。 偶尔相遇的师兄弟还没来得及开口与她打招呼,便见她已经擦肩而过了。 转眼之间已经来到了自己位于老君居住的阁楼侧边的小屋,她一声不吭地进了去,关上房门。 …… 就在不远处的阁楼中,老君的眉头蹙成了八字,抬眼望着屋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他的身旁,雀儿静静地跪坐着,沏着茶。 放在老君身前的茶杯,那里面的茶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如此多次,老君才缓缓闭上双目,悠悠叹道:“算了,不喝茶,别忙活了。” “不忙活,只要师傅不嫌弃雀儿浪费茶叶。”顿了顿,雀儿接着说道:“若不沏茶,闲着双手,倒是有些发慌。” 深深吸了口气,老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难为你了。” 雀儿低头,不语。 …… 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在房中形成一道道交错的光影。 清心如同一个小女孩一般,背靠着房门,掩着脸。 三世的记忆,种种交杂的情绪瞬间吞噬了理智,眼泪夺眶而出…… …… 此时,猴子一行人正途经一个肥沃的平原。 在那平原的边缘上,他们看到了“乌鸡国地界”字样的石碑,可随着渐渐深入,却丝毫没有看到这片沃土本应有的那种欣欣向荣的景象。 相反,他们看到了一个人间地狱。 按着玄奘沿途从百姓手中要到的地图,他们一步步深入平原,才不过一里不到,他们就看到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倒在路边。 看情形,该是已经死去多日了。面容早已经被食腐的乌鸦啃得看不清楚,四肢也已经被扯碎。只能大致分辨出来是一个中年男子。 天蓬掩着鼻子走了过去,细细检查了一番尸体,又在四周围细细看了一下,道:“他杀的,一刀割喉。没有任何行囊,也许是抢劫。” “抢劫?”小白龙回头看了看,道:“要说山林地带还好说,这里都是平原了,也这么不太平?” “也许这个国家本来就不太平。” 草草安葬了死者,玄奘在坟前简略地诵读了一篇佛经,一行人便又上路了。 不多时,他们望见了一座在玄奘的地图上已经标明的村庄。 在玄奘的行囊当中,有三封信的收信人就住在这个村庄里。按照玄奘的规划,一行人是要在这个村庄里留宿一晚的。一方面是要送信,另一方面,也需要通过化缘来补充一下干粮。 然而,当他们渐渐靠近村庄的时候,却越来越发现不对劲。 四周一望无际的肥沃田野中茂盛生长的居然都是杂草。正值农忙季节,竟也不见半个村民在田间劳作。 随着距离村庄越来越近,乌鸦越来越多,满耳都是难听的“呱呱”声。 “这地方的人怎么回事?不用吃粮食?都升仙了不成?”小白龙四处张望着喃喃自语道。 很快,他们恍然发现这整个村庄,几十座宅子,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一阵微风吹过,掠起几片落叶。 几个人有些惊异地行走在村道上。 天蓬迅速加快脚步,挨家挨户地搜了过去。 猴子也放出了自己的神识,将整个村庄都迅速探查了一遍,无奈叹了口气道:“活的没有了,死尸还有十二具,从少到老,一应俱全。” “这怎么回事?逃荒吗?”小白龙问。 “你看这里像是遭了灾吗?一无水患二无干旱,多好的年景啊。” 正言语间,天蓬已经回来了。 “怎么样了?会不会是瘟疫?”猴子问。 天蓬四下环顾了一圈,淡淡道:“也不是瘟疫,那些尸体,大多不是饿死,就是被杀死。只有一个是病死的,还是年老体衰,缺乏照料的关系。” “看来是兵祸了。”猴子掏了掏耳朵回头望向玄奘:“看来你要送的信是送不到了,接下来干啥?” 玄奘握着佛珠,眉头紧锁。 犹豫了好一会,才答道:“我们今晚还是在这里住下吧,顺便……也把这些枉死者,都安葬了吧。” “好嘞。”猴子吆喝一声,扭头朝小白龙和黑熊精使了个眼色,道:“听到没,赶紧帮忙。” “为什么是我?”小白龙当即嚷嚷了起来。 “要不我去?”猴子面无表情地问道。 “别……大圣爷,您还是歇着吧,我去就我去。”无奈叹了口气,小白龙只得跟着黑熊精和天蓬一起开始挨家挨户地找尸体。 忙忙碌碌地,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在村口的一处坟地将那些个遗落在村中的尸体全部安葬好。 玄奘拿出几件法器摆放在坟前,开始挨个地诵读经文。 这一念,便念到了深夜。其他几个人都无聊得打哈欠了。 虽说他们都是修仙者,并不像一般的凡人那样忌讳鬼神,但呆在坟地里,终究是让人不舒服。 诵完经文,一行人便在村中草草安顿了下来,次日一早天还没亮,便再度出发了。 短短半日之后,他们来到了玄奘地图上标记的第二个村庄。糟糕的是,这村庄跟前面那一个如出一辙! “嘿。”猴子伸手捡起被随意丢弃在路旁草丛里的木勺子,悠悠叹道:“这都什么情况啊?” “你不是说兵祸吗?”小白龙问。 “兵祸的话,未免也太彻底了吧。” 无奈,众人又是按照之前的办法,将村落中散落的尸体都集中起来埋葬。这一倒腾,就倒腾到了日落西山。 如此一来,众人也只能在这第二座荒废的村庄中落脚了。 一整夜,玄奘看上去都愁眉不展的。 次日又是继续西行,看到第三座,第四座一模一样的村庄。 似乎整个平原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一般。 就这么一路走着,到了第五天,他们来到了玄奘标识出的一座小镇上。 这小镇人倒是有,却是一副破落景象。 街道上随处可见衣裳褴褛,躺在树荫下奄奄一息的流民。许多房子窗户的门板都脱落了,挂在墙上,看上去早已经没有人住。街道上的集市整个好像被人刚砸过一样,各种木板用品夹着落叶散落了一地,也没人收拾。 而这小镇本身的居民见到猴子一行,也一个个躲躲闪闪的,目光中透着恐惧。 那种眼神,不同于以往他们在路上看到的对妖怪的恐惧,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带有一些神经质的恐惧。 更奇怪的是,黑熊精加上猴子,这么两个明显是妖怪的身影走进了小镇……若往常,必定是全镇齐出,带着火把和兵刃将他们团团包围,玄奘好说歹说,最后才勉强平息。可在这里,却是连个过问的人都没有,一个个只是避之不及。 “这都是搞什么啊?”猴子别过脸望向玄奘,问道:“这里有没有要送的信?” 玄奘从怀中取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函,道:“最远的信也就到这里了,只有一封。” 猴子接过信函,略略看了两眼,快步朝着站在街角的一个神情呆滞的青年男子走了过去,远远地吆喝道:“喂,你!就是你,别东张西望的!问个……” 话音未落,那青年人已经撒腿就跑。 猴子一个眼疾手快,伸手一吸,用灵力硬生生将他从五丈开外扯到自己身旁。 还没等猴子开口,只听“咣咣咣”的一阵声响,街道两旁建筑二楼的窗户纷纷关上了。那四周原本瘫坐在地的流民也一个个夺路而逃,只剩下一个也不知道是老得走不动了,还是吓得脚软的在距离猴子不远的地方缓缓地爬,发出阵阵无力的哀嚎:“妖怪啊……” “娘的,老子是妖怪……刚刚你们怎么不跑?”低下头,猴子发现被自己一把拽住的青年男子已经瘫坐在地,一松手,便整个“咣当”一声摔了下去。 “晕过去了?”猴子顿时一阵无语。 天蓬匆匆走到那人身旁半蹲了下去,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搏,道:“饿晕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猴子摇了摇头道:“我说怎么那么不禁吓呢。” 小白龙伸长了脑袋道:“看来问路是问不成了,现在怎么办?” “问不问都没什么所谓,这上面地址写着呢。总共才多大的镇子?” “那他怎么办?”小白龙指着躺在地上的人问。 猴子回头看了一眼玄奘,翻了翻白眼道:“一起背着走呗。既然是饿晕的,包里还有点干粮,给他吃吧。” “好嘞!” 这小镇确实不大,主要的街道,也就两条,一条南北走向,一条东西走向,刚好汇成了一个十字。路上有路碑,巷口有牌坊,要找个地方,确实是容易得很。不多时,一行人便找到了信封上所写的地址。 可惜的是,他们看到的是半边虚掩的门,另一边的门板干脆已经不翼而飞了。 玄奘站在大门口敲了半天的门,没反应。进了院子,看到好像废墟一样的场景,玄奘才彻底相信这座宅子已经废弃了。 握着信,一时间,玄奘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接下来怎么办?” “还是……在这里住下吧。天色也不早了,先住下,明天再做打算。”玄奘四处张望着,希望能再找到点什么线索,然而,什么也找不到。 “要不,我去捉几个回来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玄奘看了一眼黑熊精背在背上的青年男子,道:“不了,不要再去惊扰其他人了。等他醒过来,问他便是了。” 瞧这情形,屋主举家离开的时候,应该是非常紧张的,以至于许多生活用品都没带。小白龙甚至在抽屉底层的暗格里找到了些碎银子。整个宅子唯一缺的,也许就是食物了吧。 草草安顿了下来,玄奘拿出仅有的一点干粮,泡到水里煮成糊状,一点一点地喂给那路上顺手捎上的青年男子。 迷迷糊糊间,那男子倒是都吞咽了下去。不过,直到深夜,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五百五十二章卷帘? 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昏红的火光下,那青年男子迷迷糊糊地看到有三个人,一只熊和一只猴子围着他。 “总算醒过来了,这家伙可真能睡啊。” “要不要准备一下一会问些什么?” “还用想吗?直接问这个乌鸡国怎么闹成这鬼样子就行了。” “刚刚醒来,也许还不太清醒吧,得让他多休息一会。”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那男子微微呆了一下,努了努嘴,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双目,好一会,再没有半点动静了。 “又晕过去了?不会是给你们吓晕的吧?” “你见过这么晕的吗?我猜他是还没清醒过来。” 黑熊精躬下身子细细查看,那鼻子喷出的气息直接冲在男子的脸上。 渐渐地,那男子的脸色开始有些难看了。 猴子伸手指了指,所有人都朝男子的手看了过去。只见他十指在微微颤抖着,再细一看,那大腿也在抖。 一下子,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情况了,一个个直起身子,默默地瞧着躺在正中床板上的男子。 不多时,只听一声尖叫,那男子一下坐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奔向一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太瘦了,不好吃!不好吃!” 转眼之间,他已经缩到墙角,将一个木桶盖子挡在胸前,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众人,特别是望着黑熊精。 桌上的烛火微微摇曳,所有人也都静静地看着他,就这么僵持着。 好一会,玄奘抖了抖袈裟往前一步。 那男子惊得一缩,将木桶盖子朝向玄奘。 无奈,玄奘只得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这位施主,贫僧欲往西天取经,正巧路过此地,想请问施主,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子伸长了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和尚?” 玄奘点头,淡淡笑了笑。 男子干咽了口唾沫,又低声问道:“那他们呢?和尚……和尚不是吃斋念佛的吗?怎么跟妖怪在一起?你不会是妖怪变的吧?” 玄奘回头看了猴子与黑熊精一眼,道:“这几位,是贫僧同行的友人,绝不会加害与你。” “妖怪不吃人?你……你怎么证明?” 话音刚落,猴子已经拄着金箍棒往前一步,玄奘想要上前制止,却被猴子一手拨开了。 “这事你别管了,我来问,要不然问到天亮也问不出来,没完没了的。”说着,猴子用金箍棒顶住那男子挡在胸前的桶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猜,我要是想吃你,你跑不跑得掉?” 此话一出,那男子的脸色顿时就发紫,都快哭出来了。 “我问你话呢。”猴子面无表情地又强调了一遍。 到此时,那男子似乎才清醒过来,哭丧着脸摇头。 “这不就结了,还要什么证明呢?你还活着不就是证明咯?现在老子问你一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目光闪烁地望向玄奘。 “说!不要左顾右盼的!” 那男子连忙闭上眼睛喊道:“我……我也说不清楚。总之,现在很乱!” 回头与玄奘对视了一眼,猴子又道:“那你说说,你原本住哪里,从事何种营生,为何会流落至此?” 男子干咽了口唾沫,微微颤抖着答道:“小的……是避债至此。” “避债?说细点。” 男子重重点了点头,道:“小的……小的本是一商户,家里开的杂货铺……家中有妻儿,父母也健在,一家人,虽说算不上富贵,但日子也算过得安稳。前年物价飞涨,陛下发布了告示,说,说要平抑物价,禁断哄抬之举,设立了官商,若物价涨,则抛,若物价跌,则售。然后……然后……” 说到这儿,话便哽住了。那男子低着头,微微睁开眼睛,一脸的愁容。 猴子略略想了想,道:“挺好的办法,比直接禁止涨价强。然后呢?” 男子哼哼了两下鼻子,将流下的鼻涕都吸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答道:“然后……然后就出事了。当官的来我店里大量进货,都给的低价,回头又将原本购买的货物强卖了回来,都要了高价……一来二去地,小的……不仅败光了家产,还欠下了官府一大笔债,无力偿还,家父气死了,母亲也随他而去……为了避债,小的带着妻儿一路逃难,结果又遇到山贼……” 话到此处,堂堂七尺男儿,那男子竟就在众人面前嗷嗷大哭了起来,哭得声泪俱下,肝肠寸断。 瞧着这情形,众人顿时一阵哑然。 好一会,直到那男子哭累了,缓过劲来了,猴子才又问道:“那其他人怎么回事?像你这样避债的应该是少数吧,为什么我们路过的村庄里都没人了?” “这……说来话长,而且,小的怕也说不全。” “没事,你知道多少说多少。”猴子撤去金箍棒,搬了个椅子坐到那男子前方,道:“我们慢慢听。” 兴许是情绪悲切的关系,此时那男子看上去对猴子和黑熊精已经没有原来那么怕了。 他抬头看了猴子一眼,靠着墙坐在地面上,缓缓地说道:“其实,这里本来风调雨顺,百姓也是安居乐业,虽说偶有不平之事,但也都起不了什么波澜。一切的起源,该从丞相继位为国王开始说起。” “丞相继位为国王?” “恩,原本的国王驾崩,老国王膝下无子,因为三代单传,到这一代,王家就算绝嗣了。因为丞相向来廉洁,又颇具声望深受爱戴。所以大家就一致推举他为新国王。” “然后呢?” “然后,刚开始还好,陛下登基之后,惩治贪官,兴修水利。” “这都是好事。然后呢?” “五年前,乌鸡国闹了旱灾……其实也不算严重,但确实有人饿死了。于是,陛下下令,官府开仓赈灾。” “官府的粮食也不够?” “官府的粮食够,每一个灾民都分到了粮食。不过,灾后才是大问题。” “接着说,接着说。” 男子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灾后,陛下颁布了几条法令,要求一户不得拥有超过十亩田地,否则要么充公,要么送给穷人,不然就要杀头。另外,任何人不得放贷。这么一闹,几个镇上的大户人家当即就凑了军饷起义了,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了,官军按照人头数论功行赏……我的一个亲戚……就这么给捉去充了人头。这还没完。任何人不得放贷,那青黄不接的时候怎么办?” “为这个,陛下又颁布新令,说私人不准放贷,国家放贷,只收低利息。本来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大家都是欢天喜地,可真正落实的时候却都傻眼了。那些个官吏,不单青黄不接的时候放贷,就连粮食满仓的时候也放贷,而且一放就是许多……就是利息再低,这农户,哪里经得起利滚利啊?我认识的好几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就是这么欠下巨债,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的。本来还以为那只是他们的事,我们这些做生意的,总不会被牵扯其中,没想到……” “再然后,流民四起,各种山贼,强盗,好像蝗虫一样到处都是。陛下开始征兵剿匪,原本避债的,现在又多了一批逃兵役的。陛下又颁布法令,对逃兵役者采取连坐……这一下,整村整村地逃……接着,陛下的法令一道接一道,然后就……” 说到这儿,那男子看上去都有些说不下去了,抬头眨巴着眼睛望着猴子。 这说出来的有这么多,没说出来的……搞了半天,这地方闹成这样,完全是官府自己折腾出来的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样的国王,还真前所未见。 沉默了许久,玄奘缓缓走到那男子身前,伸手扶起了男子,道:“施主莫怕,贫僧这就前往乌鸡国王都,寻了乌鸡国国王,向他讨教个明白。” “这种事也要管?”猴子问。 “既然寻的是普渡之法,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了。” “大师能劝诫陛下?”那男子睁大了眼睛望着玄奘。 玄奘淡淡笑了笑,道:“姑且一试吧。” 那男子将信将疑。 正当玄奘与那男子详谈的时候,猴子忽然想起了自己知道的乌鸡国的案例。 这剧情不是应该老国王托梦,说这个国王是狮子精变的吗?怎么成这样了? 想着,他拉着天蓬走出门外。 “作甚?” “你不觉得这国王有些古怪吗?这一路,我还从未听过这种人物。不如这样,你我先去王宫走一趟,若那国王没什么不同之处,玄奘想要进宫劝诫,就由着他。若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你我也好先行处理。” 天蓬朝着屋里的玄奘看了一眼,道:“我去就行了,你还是留下吧。” “也成。” 互相交托完毕,猴子静悄悄地回屋,天蓬则快步跑到院落中,一个翻转腾空而起,朝着王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路,天蓬特意降低了高度掠着山川飞行,沿途的村庄,城镇,火光寥寥,看上去和先前看到的村庄城镇估计也是一个遭遇。 不多时,他已经来到了王都的上空。 相比一路上的情况,这里看上去要好许多。 悄悄找到了王宫所在的位置,天蓬身形一晃,化作一只飞蛾借着夜色悄悄遁入。 兴许是因为国家不太平的关系,即使是深夜,整个王宫也是灯火通明。不过,乌鸡国到底是小国,就这么一个满打满算不过几座城池的国家,王宫自然不可能大到哪里去。 在戒备森严的宫殿里穿行了一小会,天蓬便找到了一个被众人称之为“陛下”的人物。 然而,只一眼,天蓬便整个怔住了。 “这是……卷帘?” 第五百五十三章卷帘的烂摊子(上) 规格简单的书房中,烛火将一切都照得通明。 漆金的物件在光线中微微闪烁。 留着大胡子,身穿黑色长袍的乌鸡国国王在正中来回地踱着步,恶狠狠地将奏折甩到了地上。 分列两旁的大臣悄悄看了一眼被甩在地上的奏折,除了跪在乌鸡国国王身前的那将领之外,其余的一概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情,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来回走了几趟,乌鸡国国王一拳砸在龙案上。 “咣”的一声巨响,整个书房内的所有人都稍微提了提神,那跪在地上的将领小心翼翼地抬头仰望。 国王攥紧了拳头,紧闭双目,重重地喘息着,半天都没说话。 整个书房中一片寂静。 许久,国王松开紧握的拳头,稍稍压制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道:“你们说,怎么处理?” 这一问,书房内的大臣顿时都一个个打起了精神,面面相觑,却还是没人说话。 那跪在地上的将领仰起头,见国王就在盯着他,连忙低声道:“陛下,乱民,自当剿灭。” “要多少兵马?” “五……五千。”将领伸出了五指。 “多长时日?” “三……个月。” 国王注视着那将领,轻声问道:“确定吗?” “这……”那将领犹豫着说道:“若陛下能宽限到半年,自然更好。” 国王一步跨过去,已经到了那将领身边。 那将领吓得一缩。 躬下身子,国王一把拽住将领的衣领,将他扯了过来,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本王给你一年,能行吗?” 这一问,那将领彻底哑巴了,只能侧过脸去,低头不语。 在场的文臣也一个个低下头,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 书房中安静得只剩下烛花炸开的“噼啪”声。 许久,国王松开了将领,轻声叹道:“都下去吧。” 在场的众臣连忙一个个仰起头,望着他。 国王又是重复了一遍:“都下去吧。” “那,陛下,这件事……” 国王环顾众人,轻声问道:“你们谁能解决?”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能解决,就都给老子下去!” 一声暴喝之下,那些个大臣连忙一个个跪安,慌慌张张地退出了书房,四散而去。 一下子,偌大的书房,跑得就只剩下国王一个人了。 转过身去,他将叠在自己桌案上的大批奏折全部扫落在地,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掩着脸,叹息着,久久不能自己。 那拳头攥得紧紧的,一缕碎发从额上垂下。 窗外,化作飞蛾的天蓬静静地看着。 眼前的这个国王,就是卷帘。 虽然他的身材、样貌,乃至于声音都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简直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可天蓬依旧可以凭借气息确定,眼前的这个国王,就是卷帘。 可是,卷帘怎么会变成乌鸡国的国王呢? 而且,在来之前,他已经知道乌鸡国的国王做了许多荒唐事,难道这些事其实都是卷帘做的? 稍稍犹豫了一下,天蓬所化的飞蛾扑腾着翅膀进入了书房之中,化出人形,轻轻往卷帘的方向迈了一步。 那鞋底落地发出沙沙的响声。 卷帘猛地回头,顿时怔住了。 昏红的火光中,两人静静对视着。 “你是……元帅?”卷帘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他猛地用手揉搓自己的双眼,好像有些不相信似地。 天蓬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真是元帅?不……不可能,我找了那么多年……元帅怎么会在这里?”卷帘伸手用力拍了几次自己的脑袋。 天蓬依旧没有回答,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好一会,卷帘才稍稍镇定了下来。 他呆呆地望着天蓬,眨巴着眼睛,低声问道:“你……你究竟是不是元帅?” “是我。”天蓬缓缓仰起头,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当了乌鸡国的国王?” 卷帘先是一喜,接着又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缓缓地低下头,呆呆地站着,无所适从。 当初一气之下叛逃下界,就是为了寻找天蓬,可如今……真的见到了,却又羞愧难当。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窘境之中遇上天蓬。 丝毫没有欣喜的感觉,有的,只剩下羞愧。 就这么站了许久,卷帘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地晃了晃头,道:“一言难尽啊……我起初……起初只是躲避天庭的追捕,来到这里……没想到……” 伸出双手,卷帘比划着,却实在说不下去了,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整个好像被抽离了力量一般瘫坐在地,无奈地苦笑着。 门外,午夜巡逻的兵卫正举着火把缓缓而过,那火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 整个王宫都已经戒严了,这是乌鸡国建国以来,历经多少代君王也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天蓬一步步走到窗前,朝窗外望了一眼,轻声道:“他们说你下了很多奇怪的命令,是不是真的。” 卷帘木然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下那些命令?” 卷帘闭上眼睛,狠狠地抽了两下鼻子,道:“因为……因为他们推举我为国王,我想,我想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抚着窗棂,注意着外界的一举一动,天蓬低声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吧。” 卷帘干咽了口唾沫,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抿着嘴道:“刚开始的时候……当时这个国家是遭了灾祸,我也就是路过,就……就顺手帮他们解决了。所以就被推举为丞相……本来我没想当官的,但一想,与其每日在山林里呆着,不如干点什么实事。” “然后呢?” “然后我就当了丞相,你知道的,我是私下凡间,修为也都还在。有修为,他们什么事都瞒不过我,自然,这丞相也就当得顺了。后来,他们就推举了我当国王。” “所以你就当了?” 卷帘微微点了点头,半晌,又咬牙叹道:“我很认真地当。虽说是国王,但我没有妃嫔,一日三餐,跟寻常百姓也没区别,出门从不用轿子、马车,也不兴修宫殿,陵墓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原本的许多礼节都被我废除了,一切从简。偶有边患,我亲自上阵,也是用法力悄悄解决,绝不穷兵黩武。削减赋税,惩治贪官……难道我做得不对吗?” 他怔怔地望着天蓬。 天蓬回头看了一眼,一步步走到他身旁,蹲下,伸手摸了摸他那件朴素的黑色长袍,轻声叹道:“说说你那些个政令吧。” “政令……”卷帘伸手狠狠揉搓了自己的脸两把,然后才有些浑浑噩噩地说道:“灾荒……救灾,可是无论你怎么救,总还是有人死。一个人,就是有通天的法力也没办法面面俱到的。灾后我就想,为什么一来灾荒,就要饿死人呢?” “为什么?” “因为没有余粮。百姓们都过得紧巴巴地,没有余粮,即使我降低了赋税了,也还是没有余粮。所以一有灾荒,就会饿死。” “所以你就把念头打到大户身上了?” “对。”卷帘两手一摊,答道:“地是够的,粮食其实也是够的,如果……如果我能从一部分人身上割下一块肉来,给另一部分人,那事情不就解决了吗?一户十亩,这养活一户人家绰绰有余了吧?元帅,你觉得我做得对不对?” 仰起头,卷帘望着天蓬。 天蓬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计划听起来是不错,但结局……已经摆在眼前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解决,因为被我割肉的那部分人,反了。当然,一开始的那些被我镇压了,然后又出现了严重的高利贷,没办法收租,他们就收高利贷。当然,我也禁了。后面……反正事情一波接一波地,好像雪球一样地滚。” 卷帘伸手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有些无奈地摇头:“我现在最怕起义了,太可怕了。四处都是,一个人,永远解决不了。我又不可能明着来,明着来,天庭就该派兵了。结果火越灭越多……每一个问题,我都努力去想办法解决,可……越来越乱,无论下什么政令,到最后都会变形。他们领着我的俸禄,其实都不听我的……五百个农民的起义,派了一万部队去剿,剿了半年,结果剿成了八万……刚刚他们才告诉我……算了,不说了。我实在不明白,那么……那么好的政令,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卷帘捂着头,欲哭无泪。 那声音渐渐变成了喃喃自语,他说:“我真的很想跑……可我不能跑。我想制造一个平等富足的国度,结果我搞成了这样……元帅,你最有办法了,我一直来,最佩服的就是你,你帮我想想办法,帮帮我,帮帮我……我们可以一起在这里,创造一个比天庭更加公平的国家。清明的朝堂,没有迫害,一切都干干净净的。好不好?” 天蓬想站起来,却被卷帘一把拽住了手。 这一顿,天蓬低头看着卷帘,卷帘眼巴巴地望着天蓬,一时间,两个人都僵住了。 许久,天蓬轻声道:“这件事我也帮不了你……我想有个人是可以帮你的,不过,我想你可能并不会很想见他。” 第五百五十四章卷帘的烂摊子(下) 废弃的庭院中,玄奘盘腿坐在树下,还在跟那男子细细地谈着。 一开始谈的是男子那痛苦的遭遇,玄奘细细开导。接着话题变成了国王的政令,究竟何种政令为善,何种政令为次,何种政令,为恶,玄奘以自己的理解,细细地分析,探讨着。渐渐地,话题从这个国家的苦难引到了普渡之法上。从苦难的根源,到普世的价值,玄奘一个个细细地讲述着,深入浅出。 每每听到妙处,那男子都不由得拍手称叹。 凋零的世道,沉沦过苦海的人,总是比平稳度日的人更愿意接受这种超脱的理念。 原本质疑的目光不见了,转而换上的是一种五体投地的敬仰。 渐渐地,院子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深夜,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人们一个个走进了这所废弃的宅院,倾听这位高僧描述一种从未听闻的普世妙法。 在这寒冷的夜里,玄奘的话语,似乎成了他们的一个避风港,让他们忘记了现实的残酷,转而畅想美好的未来。 他们盘腿席地而坐,将玄奘围在中间。 猴子、黑熊精,以及小白龙则站得远远地,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到后面,甚至被逼上了屋顶。 就连门外也站满了观望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猴子忍不住想说玄奘真是一个合格的神棍,竟能靠着一张嘴,忽悠这么多的人。无论民众的问题如何地奇怪,如何地幼稚,哪怕带有某种敌意,玄奘都能准确地把握当中的要害,巧妙化解。 渐渐地,随着那一张张消瘦,枯黄的脸上绽露某种希望的光辉,猴子又不由得感叹玄奘的厉害。 如果他真是神棍,有这种神棍,也许也不见得是坏事。 渐渐地,没有人再提问了。庭院之中,只剩下玄奘一个人的声音。 当玄奘抬头仰望星空,向所有人描述以普渡,先渡人而后渡己的世界的种种美好之时,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满怀期望。 当玄奘低头述说自己的困惑之时,为普渡而感到的种种忧心之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和他一起忧愁。 当玄奘起身握紧了拳头,鼓舞他们创造美好生活的心时,每一个人都激动不已地拍手。 那种感觉,就好像已经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国王的种种劣政。 是的,他成功地用希望驱离了阴霾,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心。 远远地看着众人拥簇下的玄奘,猴子淡淡叹息着。 虽说看过佛经,但他并不懂佛法,除了当初匪夷所思地想要去逼迫老君出手,更从没想过要去懂。本质上,他依旧我行我素,不接受“佛”的理念。即便西行,也不过是为了了结与如来的恩怨。 可,也许,这就是大乘佛法吧,与修己的小乘佛法全然不同的,还尚未真正诞生的大乘佛法。 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好事。第一次觉得,这件本是因为私怨,自己才和他粘上关系的事,于这天地,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正无聊地胡思乱想着,猴子忽然一怔,起身朝大门外望了过去。 原本安静无比的人群也忽然骚动了起来,原本盘腿席地而坐的许多人纷纷站了起来。 一条过道被让了出来,一路从院外延伸到了屋内。 不多时,天蓬和卷帘沿着过道走了进来。 有人指着卷帘犹豫着说道:“这个人……长得好像陛下……” “对对对,真的好像。以前陛下出行的时候,我见过他两次。” “会不会不是像,根本就是呢?跟玄奘法师一起的几个人神通广大,也许他们直接到王宫里将他掳了来呢?” “要真是那样就太好了,一定要把他烧死!” “烧死太便宜他了,将他五马分尸,然后再烧成飞灰!” “要凌迟!凌迟处死!” 原来的骚动一下激烈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议论纷纷。就连玄奘也起身朝他们望了过去。 往前走了几步,天蓬连忙回头。 那身后,卷帘已经面红耳赤。他低着头,有些尴尬地听着四周对他的指指点点,裹足不前。 无奈,天蓬只好回头走到他身旁,拽着他的手,硬是将他往里扯。 正走着,忽然一块石头从人群中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卷帘的额头上。 一声闷哼,卷帘连忙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 “杀了他!杀了他!”有人呼喊了起来。 无数的石头朝卷帘砸了过去。 “杀了他!杀了他!”所有人都挥舞着拳头齐声高呼,一下都朝卷帘涌了过去。 见势头不对,玄奘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挡在卷帘身前。 混乱之中,“嘭”的一声,一块石头重重砸在玄奘的左肩上,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屋顶上的猴子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攥紧了金箍棒准备发难,却恍然看见天蓬正暗暗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动作。 渐渐地,原本喧嚣的场面稍微平复了一些。那站在前排的几个都面露尴尬之色,一个个避开玄奘的目光。 只见玄奘捂着胸口,喉咙一甜,一口鲜血溢了出来。 顿时,整个场面彻底安静了下来。 玄奘紧蹙着眉,微微仰起头道:“诸位施主……若信得过玄奘,还请听玄奘一言。” 所有人都静静地望着玄奘。 闭上双目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玄奘轻声道:“记住贫僧方才与各位所讲的,万事,须得以己度人,莫让嗔怒蒙蔽了理智。理顺了因由,才能将问题彻底解决。” 回头看了缩成一团的卷帘一眼,玄奘接着说道:“不如,还是按照先前的方略,先让贫僧与陛下谈一谈吧。” 所有人依旧静静地望着玄奘。 人群之中,有几块石头掉落在地。 见状,玄奘这才侧过脸朝天蓬点了点头。 仰起头,天蓬对着猴子喊道:“下来一下,有点事情找你。” “找我?这种事找我作甚?” 天蓬没有答话,猴子很快意识到天蓬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从屋顶一跃而下。 黑熊精也跟着跳了下来。他那庞大的身躯一出动,虽说知道他没恶意,但还是怪瘆人的。一时间,院子里的民众纷纷避让。 几个人迅速进了这废弃宅院的厅堂,黑熊精则把守着大门不让民众进入,又顺手丢了两个术法,将这四面漏风的厅堂都笼罩了起来,免得他们的谈话被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进了厅堂,卷帘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却还是时不时地往外张望,那脸上尽是惶恐之色。 猴子上下打量了卷帘一眼,拍了拍天蓬的肩,道:“果然没料错,还真是有修为的,而且还是个太乙金仙了。不过,这你找我来干嘛?你自己收拾了不就结了?” 卷帘有些忐忑地看着猴子。 天蓬深深吸了口气,道:“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卷帘大将。” 这一说,猴子不由得整个怔住了,连忙扭头又是上下打量了卷帘一番。 几百年过去了,几百年,猴子也不过见过卷帘几次,何况卷帘的身材,样貌,都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一时间猴子肯定是难以辨认。但细细感知之下,确实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 好一会,猴子才面带疑惑地问道:“你真是卷帘?” 卷帘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会跑到乌鸡国当国王的?”还没等卷帘回答,猴子又甩了甩头,指着卷帘一字一顿道:“跟我西行,不用再东躲西藏了。等完事儿了,你想要什么,都好商量。天庭的那个通缉令现在就帮你撤销,如何?” 卷帘有些惊恐地望着猴子。 一旁的天蓬干咳两声,道:“我都跟他说过了,西行,没问题,不过你得把他在这里闯的祸,先解决了。” “这里的……”猴子回头看了一眼门外。 这门,是虚掩的。由于术法的关系,门外的人看门内是黑漆漆一片,但门内的人看门外,却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个百姓正一个个伸长了脑袋张望。 “解决他们?” “对,我是解决不了。现在整个乌鸡国四处都是起义,一片混乱。如果你来的话……” “想怎么解决?杀了?” 卷帘低声道:“四处都是起义,我派兵镇压,扑灭了这边,结果那边又着火了。永远都扑灭不了啊……” “那是你的兵无能。”猴子嘿嘿笑道:“要解决也简单,回头我让吕六拐把大军召来,别说四处起火了,就是每个平民都是叛军,也能解决。” 天蓬意味深长地瞧着猴子,道:“我还以为你统治花果山那么大的妖国,对这些政务能有什么深入见解呢。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平息众怒,你当初就这么当妖王的?” “不然怎么当?难不成你想我挨个去说服他们?我才没那功夫呢。”猴子摊了摊手道:“反正以前在花果山,谁闹事儿,谁敢给我下绊子,我就抽谁,就这么简单。” 一时间,卷帘和天蓬都有些无语了。不过回想起来,当初猴子也确实就是这么干的,而且效果还相当不错。 也许两者所处的位置以及身为王者本身的地位,终究是不一样吧。 稍稍沉默了一下,玄奘轻声道:“这件事,不如让贫僧来拿主意,可好?” 第五百五十五章找粮食 此话一出,所有人当即都朝着玄奘望了过去。 “你有办法?” “有。” “什么办法?” “先平民愤。” “先平民愤?”猴子扭头朝门外的那些个民众看了看,悠悠道:“像你刚才那样和他们讲经?感觉上他们确实是听进去了,不过……这里也就几百号人,整个国家……你准备挨个地方讲经?” 玄奘也朝门外群情激昂的民众看了一眼,摇头道:“贫僧,恐怕也无法说服他们。不过,如果有一个前提,那就很简单了。” “什么前提?”卷帘连忙问道。 这一声呼喊如同咆哮一般,一下把其他人都吓着了,一个个都瞪着眼睛看着他。 稍稍收了收神,卷帘眼巴巴地望着玄奘,低声道:“什么前提,还……还,请玄奘法师赐教。” 玄奘伸出一指,淡淡道:“粮食。民以食为天,如果能让他们生活好起来,那么所有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如果不能……饿着肚子,要劝服,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闻言,卷帘顿时一怔。 “粮食你有吗?”猴子悠悠问道。 “有……不过,不多。”卷帘蹙着眉头,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些年倒是风调雨顺,可因为战祸,许多田地都荒废了,收上来的粮食赋税也是逐年减少。若不是先前有所积累,如今恐怕连军饷都发不出了……” 说罢,卷帘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望去,目光在天蓬与猴子之间来回。 和天蓬对视了一眼,猴子扭了扭脖子道:“粮食我去找吧。” 说着,拄着金箍棒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找?”天蓬连忙问道:“吕六拐手里有粮食?” “四处找找呗,东海龙宫,天庭,挨个挖。六拐的粮食,就算有,他也还有许多人马要养。我去拿不合适。再说了,这可是整个国家啊。” 说着,猴子已经“咣”的一声推开门,那些个围在门外的民众一惊,纷纷让道。 大步走到院子的正中,猴子一个翻转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际,引来院子里的人一阵感叹。 呆呆地望着猴子远去的方向,好一会,卷帘才缓过神来,转身对着玄奘拱手道:“卷帘谢玄奘法师大恩大德,若此事能成,卷帘再无牵挂,必定竭心尽力护送法师西行!” …… 兜率宫的房间里,清心抱着双膝,呆呆地望着屋顶一动不动地坐着,满面泪痕。 花瓶砸碎了,椅子摔坏了,桌子掀翻了,就连卧榻上的棉被,也被撕得粉碎,洒得满地的碎棉花。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入,在空气中汇成了网状的线。 整个房间一片狼藉,看上去就好像刚刚才有人在这里械斗似的。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清心微微低下头,抽了抽鼻子。 “是我,雀儿。” 清心的嘴角微微上翘,拼命地眨巴着眼睛,似乎想让自己眼眶中仅存的泪快点蒸发掉。 “雀儿姐……” 这一开口,清心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沙哑了。 干咳了两声稍稍缓过来了,她才接着说道:“雀儿姐,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你都知道了?” 雀儿没有回答。 沉默了许久,清心扶着墙壁缓缓起身,轻声道:“放心吧,我……我没事。” 雀儿伸出手去想再敲门,却又顿在半空。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她淡淡笑了笑,道:“没事就好,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 正当此时,那门“咯吱”一声,缓缓地打开了。 一步跨出门外,清心迅速将身后的门关了起来,似乎不想让雀儿看到那门内的情况。 低着头,重重地抽了两下鼻子,清心说道:“我真没事,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清心是什么人,这才……这才多大点事儿啊。” 说着,清心仰起头来,给雀儿亮出了一个笑脸。 一如往常一般,如同阳光一般温暖的笑。 一切的阴霾,在这笑容之下似乎都已经消失不见。有那么一刹,雀儿似乎都以为清心已经从那里面走了出来,直到她看到清心发髻上来不及整理的碎发。 “没事就好,没事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雀儿姐!” 这一喊,雀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望向清心。 “雀儿姐,既然来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方便陪清心走走吗?” 清心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望着雀儿。 两个女孩默默对视着,彼此都想好像往常一样地笑,然而,那笑彼此看上去无论如何都是那么地僵硬。 好一会,雀儿才微微点头。 清晨,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兜率宫有着一份别样的清新。 绿树成荫,小道边上栽种的各种奇花异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偶然能见到几只蝴蝶在空中飞舞嬉戏。 远处的几个道童正在为规划新的花圃而争论不休,空气中弥漫着稀有花草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长长的走道上,两人并肩而行。 她们走得很慢很慢,一路沉默着,谁也没先开口,似乎都在细想着什么。 温润的阳光透过叶的缝隙洒在她们身上,留下点点斑驳。 慢慢地,清心落到了后方。 “清心。” “啊?”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没有。我是只想跟你说……对不起。” “对不起?” “恩,对不起。” 雀儿恬静地笑了笑,抬头仰望绿叶,深深吸了口气。 “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而且……那些本来就不该是我的。” “还是……还是要说‘对不起’。” “你不打算去见见他吗?” 清心微微摇头。 她低着头,两只手交错身前,在不断拧着手绢。 “真的,不去见吗?只要你见到他,跟他说明,你就会得到你一直以来期待的一切。” “可我以什么身份去说呢?” 雀儿微微侧过脸,看了她一眼。 清心微笑着。 阳光下,眼眶中有点点晶莹在荡漾,让人忍不住心酸。 “清心只是他的师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瓜葛,她觉得,没必要说。风铃不想说,因为风铃不想强加给他任何他本来就不想要的。雀儿……雀儿也不想。其实……”望向雀儿,清心笑道:“其实现在很好,不是吗?” “你真的这么想吗?” “当然是真的了。”清心深深吸了口气,撑起笑脸,稍稍加快了脚步,挽着雀儿的手道:“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了。” “我听说你去了一趟华山,见了杨婵。” 这一刹,清心的步伐微微僵了一下。 好一会,清心才缓缓地笑了出来,道:“李靖,李靖说怕他再惹事。我只是……只是想着去一趟华山好摸清他的底牌而已。” 雀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只是……只是想要有个了断罢了。万一……万一他真的西行,玄奘真的证道了,到时候……到时候他会不会就查到我?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所以我才……” 雀儿依旧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其实,我真的已经放下了,那些都是前世的记忆,关我什么事?根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事,他是他我是我……你说对不对?他在乎的是杨婵,如果……我是说如果,也许……” 那话到这儿就哽住了,清心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松开了挽着雀儿的手,停下了脚步。 似乎刻意为了避开雀儿的目光,她低着头,用手掩着唇。 雀儿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好一会,清心低声道:“雀儿姐,我……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也不等雀儿回答,她已经回过头一手掩着唇,大步地往回走,那步伐越来越快,渐渐变成了小跑,消失在绿林小道的尽头。 …… 东海龙宫。 敖听心匆匆跨入大殿,望见了站在大殿正中的猴子,连忙低头福身行礼。 “敖听心,参见大圣爷。” 猴子回头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找你有点事儿。” “谢大圣爷。”听心又是微微福身行了个礼,才起身,道:“不知大圣爷有何吩咐?” “你有……粮食吗?”猴子伸手比划着说道。 “粮食?”听心微微一愣,道:“大圣爷想要多少粮食?” “很多,要足够乌鸡国一整年吃的粮食。” “乌鸡国……有多少人?” “大概有两百万吧。”猴子想也不想地答道。 “两百万人?”闻言,敖听心不禁哑然,好一会,她才又是福身行了个礼,轻声道:“大圣爷,龙宫富甲天下,但这粮食……那是陆上的东西,龙宫真没有。如果数量不多,听心还可以让人拿些金银细软到凡间去买。可是两百万人一年的吃食……也不是不能买到,只是这么一买,恐怕就有许多地方要闹饥荒了。” 猴子摸着下巴略略想了下,接着说道:“那你给我出个主意,上哪里,可以弄到这么多粮食?” “大圣爷若是不急,听心可以给天庭请个旨,赐下一年风调雨顺。到时候凡间各地粮谷满仓,听心再着人偷偷去买。这样一来,既能买到粮食,又不至于引发饥荒。” “不行,等不了一年,我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的话,这件事恐怕就只有上报天庭,由陛下下旨干预,才能解决了。”听心轻声道。 …… 兜率宫。 正漫无目的行走在绿林小道上,稍稍平复了心情的清心从衣袖中取出了玉简,贴到唇边。 那玉简的另一端当即传来了哪吒的声音:“那猴子又来找麻烦了,我爹说让你赶紧过来啊!” 第五百五十六章奇怪的条件 清心一怔。 “你快点过来啊,别磨磨蹭蹭的。东海龙宫说他马上就到了,你再不过来到时候……糟糕!他已经在南天门外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清心的心咯噔一下,那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一个胆怯的小女孩。 清心微微颤抖着问道:“他……他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总之你赶紧过来!我……娘的,我得去帮忙了。快点啊!赶紧过来,等你救命啊!” 玉简的另一端,哪吒的声音停止了。 清心呆呆地站着,握着玉简,犹豫着,那呼吸都有些凌乱了。 “我……要去见他了?”她捂着胸口,紧闭双目,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不断默念着:“镇定,镇定,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对,对,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一会,她才稍稍恢复了过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腾空而起,朝着南天门的方向飞了去。 …… 南天门外广阔无边的平地上,猴子拄着金箍棒面对着紧闭的大门孤零零地站着,掏着耳朵,等着,一脸的不快。 南天门内城楼上,一大堆的天将紧张地聚在一起,瞪大了眼睛往外看。 就这么僵持着。 好一会,清心才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跨入城楼,顿时,所有人都朝她望了过来。清心也有些木讷地望着他们。 短暂的沉默之后,哪吒“咻”的一声从人堆里钻了出来,不由分说,拉着清心的手就往外跑。 “你怎么才来啊?还好那猴子没发难!” “等……等一下……” “还等什么?都火烧眉毛了!” “不是……我……我得问清楚……” “他是你师兄,还能把你吃了不成?他可真敢把我们吃了的!” 被哪吒硬拽着一路跑,两人很快下了阶梯,赶到了南天门正面的通道里。 李靖正焦急地等待着。一看到清心到来,当即迎了过去,从衣袖中取出一卷黄绢塞到清心手中,低声道:“这是陛下刚下的旨,封你为御使,主掌一切跟这猴子有关的事务。现在形势紧急,回头再看吧。” 清心一脸茫然地望着手中的黄绢子:“天庭,天庭有御使这个职务?” 李靖微微一愣,低声道:“以前没有,不过以后有了。现在那猴子就在门外,已经等了有一会了,再不出去怕是要出事。你记住,陛下的意思是,无论怎么样都好,一定要顾及天庭的颜面,同时,也不应该让那猴子予取予求,否则怕是往后会越来越过分。” 说罢,李靖扭头摆了摆手,示意天兵将南天门打开。 “等一下!” 还没等那天兵迈开脚步,清心便一把握住了李靖的手腕。 顿时,哪吒、李靖,乃至于正要走向转轮准备开门的天兵都怔住了。所有人都看着她。 清心的目光不断闪烁着,看上去有些慌乱,微微张了张口,却又半天什么都没说。 “怎么啦?”哪吒蹙着眉头问。 “我……我还没准备好,可不可以这次你们先自己处理?” “这要准备什么?” “我……” “行啦,赶紧地!再等下去那猴子要发飙了!” 哪吒一下转到清心身后,任清心如何说都没用,伸出双手就将清心往大门的方向推。那天兵也迅速走到转轮前,双手握住扶手,开始使劲地转动。 铁链拉扯的叮咚声,齿轮转动的轰隆声,大门轴承的摩擦声,阵阵轰鸣的声响中,南天门缓缓地开出了一条缝。 门外的强光顺着缝隙照射了进来,十分刺眼。 清心忍不住用手遮挡。 还没等清心反应过来,李靖已经站到清心身旁,低声叮嘱道:“记住刚刚的话,千万不要出岔子。出了这门,万事就你自己拿主意了。” “你不跟我一起出去?” “啊?” 一时间,李靖与清心呆呆地相望。 清心惊慌地说道:“我……我不懂天庭的机制啊,你肯定要在场,不然我怎么办?” 轰鸣声中,南天门已经开出一个巴掌的宽度。强光照耀在清心的身上,将那轮廓都凭空镀上了一层金色。 时间紧迫,李靖无奈只得重重点了点头道:“哪吒,你也一起。” “我?为什么我也要去?” 李靖当即怒目瞪了他一眼,哪吒这才乖乖低下头去。 刺耳的声响终于停止了。 高空的狂风掠入,门外的云雾如同潮水一般扑面而来。 三个人并排站在大门口,却没有人迈开第一步。 李靖与哪吒都蹙着眉头看着清心,清心一手捂在胸前慌乱地站着,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 一时间,三个人都僵住了。 随着云雾渐渐散开,远处已经显现出了猴子还不到一片指甲大的身影。 他正拄着金箍棒,歪着脑袋瞧着这三人。 李靖反复地给清心使眼色,让她往前走,然后清心却一步都没挪。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李靖都已经满头大汗,哪吒手中的火尖枪紧了又紧。 “你们想在那边站到什么时候?”远处传来了猴子不满的咆哮声。 李靖咬着牙压低声音吼道:“走啊,你不过去吗?” “要不……还是下次再让我来吧?” 清心微微往后缩了缩,眼看着就要转身逃跑了。 哪吒连忙将她一把拽住。 “你不能走!都答应的事情了,到这节骨眼走了算怎么回事啊?” 就这么磨磨蹭蹭地,猴子都已经很不耐烦了,好一会,三人总算开始往前走,却不是一开始计划的那样由清心打头,而是变成了李靖走在最前头,清心次之,哪吒落到最后。 这对父子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押着,将清心往猴子的方向送。 一路上,清心低着头,走走停停,时不时悄悄地望向猴子,那目光中充满了忐忑。 猴子打着哈欠,远远地看着她,面目表情。心里琢磨着:“这个所谓的师妹,是不是又准备给自己添什么乱了。” 好一会,三个人才走到猴子面前。而猴子早已经盘腿坐下,金箍棒歪歪斜斜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李靖躬身拱手上前,轻声道:“有劳大圣爷久候了,李靖罪该万死。” “你也知道久了?”猴子慵懒地瞧着李靖,那脸色似乎有点难看了。 李靖只得干笑着,又是躬身行礼。 紧接着,他侧身介绍道:“这位是陛下的御使,代表的是陛下,也许……大圣爷也认识。” “认识。”猴子抬了抬下巴,瞧着清心悠悠叹道:“我的小师妹嘛,我怎么能不认识呢?说吧,你们带她来,算怎么个意思?” 李靖又是干笑了起来,轻声道:“清心御使是天庭新晋的仙家,专门代表陛下处理涉外事务……这,往后大圣爷若有什么事需要天庭帮忙的,可以找她。” 清心鼓起勇气正要开口,却见猴子已经又将脸朝向了李靖,道:“别耍这种小手段行吗?找一个小姑娘来顶缸?这算怎么个意思?” “这是陛下的旨意。” “行吧行吧。”猴子摆了摆手道:“谁来管都行,反正我的事,办了就行。” 听到这一句,李靖总算稍稍安下心来。 话是这么说,可猴子那脸却依旧朝着李靖,看都没看清心一眼,全然当清心不存在似的。 清心看上去已经有些不悦了,不过也仅仅是抿着嘴唇,静静地站着,并未发作。 猴子挠了挠脸对李靖说道:“这次来呢,就一件事,我要粮食。够两百万人吃一年的粮食。现在就要,比较急。” “两百万人……”李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目光稍稍斜向清心,道:“这……天庭一时间恐怕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粮食啊。” 猴子用金箍棒轻轻敲了敲李靖的肩,笑道:“怎么弄粮食,这是你们的问题了。如果粮食实在不够,你们要用蟠桃顶替,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之,要给我凑齐足够两百万人一年的吃食。” 李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猴子与清心之间来回,似乎在等着清心帮他解围。然而,好一会,清心都没有开口。 无奈之下,李靖只得干咳两声道:“清心御使,大圣爷说要粮食,您……有什么意见吗?” 至此,猴子才斜过眼去看清心,一副玩味的神情。 清心蹙着眉头道:“要粮食,给就是了。” “啊?”此话一出,哪吒与李靖都大吃了一惊。 感情这是请了个内应回来啊? 猴子当即笑了出来,正要开口夸赞,却没想清心微微仰起头,后面又接了一句:“不过有条件。” 听到这儿,李靖和哪吒总算松了口气。猴子则笑得更欢了,却是不怀好意的那种笑。 他跟天庭要东西,什么时候轮到天庭和他讨价还价了?这是想找抽吗? 还没等猴子开口,只听清心朗声道:“要粮食可以,我清心答应你,要多少都成。就算玉帝办不到,我也有其他办法可以办到。但是有条件。” 猴子拄着金箍棒缓缓站了起来,悠悠道:“什么条件?” “你去华山把三圣母杨婵救出来,还有,不准再往西了,乖乖回花果山成亲去。这个条件,如何?” 第五百五十七章诡异的谈判 说出这条件的时候,清心脸上的神情显然是十分认真的。 然而,旁听者却是另一番感受了。 哪吒、李靖都是一脸的错愕。至于猴子,那眉头干脆都已经蹙成了八字。 空荡荡的地面上站着的四个人,就这么一下子,都僵住了。 好一会,猴子缓缓地咧开嘴,看着清心,“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李靖的脸色刷的一下黑了,笑得一旁的哪吒已经有点看不下去了,只得别过脸去假装走神。 “我说师妹啊,你这是怎么个意思?老头子都管不了我,你这当师妹的准备来管我的闲事是吧?”别过脸,猴子悠悠道:“李靖啊。” “李靖在。”李靖尴尬地笑了笑。 “回去告诉玉帝,你们派的这个所谓的……御使,我很不满意,让他看着办。听明白了吗?” 李靖无奈地看了清心一眼,拱手道:“听明白了。” “你!”清心怒目瞪向李靖,那神情一阵恍惚,转而望向猴子,倔强道:“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你就休想得到你要的粮食!” “是吗?”猴子顿时笑得更欢了,指着清心道:“李靖,你刚刚说她代表玉帝,她说的这,是你家玉帝老儿的意思吗?” 李靖一面猛地使眼色让清心不要再说下去了,一面对着猴子拱手道:“大圣爷,御使只是负责交涉,并非握有绝对的决定权。此事,恐怕还得禀报陛下之后才能定案。” 闻言,清心那脸涨得通红。 猴子笑嘻嘻地走到她跟前,伸手触碰她的脸颊。 清心吃了一惊,脸上多了一丝绯红的颜色,却意外地只是静静地站着,并没有任何闪躲的动作。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对猴子并没有任何心理上的排斥,甚至早已习惯了猴子触碰她的脸一般。 “你还太嫩了,回去,问问你那两个师傅,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理。我想,他们都未必敢像你这么跟我说话。我是斜月三星洞的弟子,至少曾经是,这是不变的事实。须菩提来了,只要他肯认,我少不了还要给他行个师徒之礼。对于师兄们,我也是很敬重。至于你这师妹嘛……事不过三的道理你该懂的,‘师妹’这个头衔,没办法护你一辈子。” 最后几个字,猴子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双目瞪得浑圆,显然是有些发狠了。 那景象落到清心眼中,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眼眶微微地就红了。 说罢,猴子仰起头,呵呵笑道:“李靖啊。” “李靖在。”李靖的目光不住地往清心身上瞥,连忙躬身拱手道:“大圣爷有何吩咐。” “别杵着了,我要粮食呢,很急。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既然这样,那李靖就先行告退了。” 默默行了个礼,李靖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走。 哪吒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待两人走出三丈距离,一回头,才发现清心没有跟上来,而是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咬着牙,望着猴子。 当初李靖想的是请清心来负责对猴子的交涉,好歹是猴子师妹,怎么都会给几分薄面才是。很显然,他猜对了猴子的心思。 方才如果换个人跟猴子说这种话,恐怕都已经身首异处了。 可惜的是他猜对了猴子的心思,却猜错了清心的心思。 让猴子去救杨婵,然后回花果山成亲,不再往西,这……这算是什么鬼条件啊?简直荒谬! 要是这猴子决定的事情是用区区一点粮食就可以改变的,天庭还用得着这么怕他吗? 事到如今,李靖也不想再去追究事情的因由了,怪只怪当初自己太草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猴子身上,竟全然没想过先对清心进行一番调查,以至于闹出了这种笑话。 无奈叹了口气,李靖扭头加快脚步朝着南天门走去。 转眼之间,空荡荡的南天门外就只剩下猴子与清心了。 清心抿着唇,望着猴子,那心“嘭嘭嘭”地跳着,空荡荡的两只手已经在猛地冒汗,脑海中充斥着三世记忆里的各种各样的片段,心中的情绪更是五味杂陈。 那种感觉,与刚刚李靖还站在这里的时候相比似乎更强烈了。怕,却又有点舍不得离开,只是呆呆地站着。 她甚至都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刚刚究竟干了些什么了。只感觉自己的胸前压了一块巨石,都要透不过气来了。 猴子拄着金箍棒低头剔着指甲,悠悠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滚?” 忽然间,清心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猴子从地府回来,对着风铃掀桌子的一幕,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滑落。 这一幕看得猴子都呆住了,那手僵在半空,有些无语地叹道:“你没事吧,这就哭了?那两个家伙到底是有多溺爱你啊?这点挫折都受不了?南天门里多少天将看着呢,你在这里哭,会很没面子的。” 此时,南天门内的将领正一个个伸长了脑袋看着。 “她……好像哭了。他们干嘛了?你听得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没注意啊,这么远哪里听得到,得读口型。” 这一说,那些个将领都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哪吒也从人群中探出头来了。 好一会,清心才低下头,伸手抹去泪珠,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没事,眼睛进沙子了……我知道我刚刚说的话很傻,但我是认真的,那也才是你现在最应该去做的。” “我刚刚说的话像开玩笑的吗?”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西行,西行有什么好处?” “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跟你解释。”猴子漫不经心地伸手掏了掏耳朵。 “老老实实去接杨婵,老老实实回花果山,安安分分过日子,不行吗?你还想杨婵在华山等你多久?”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猴子漫不经心伸手挠了挠脸。 “佛祖不会再对你出手的,他修的是‘佛’,只要你安分守己,他没有理由对你出手。” “嘿,我再说一次,我的事,轮不到你过问。”猴子漫不经心地拄着金箍棒左右摇晃。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猴子面无表情地望向清心,悠悠道:“很明显,没有。不是看在老头子的份上,就你这么烦人,刚刚我已经一棍子敲死了。奉劝你还是见好就收的好。” 一时间,场面又僵住了。 远处的哪吒伸长了脑袋,可惜清心背对着他,他只能读到猴子在说什么,越读越糊涂。 “我就最后说一句,以后都不会再提了。” “说吧。” “如果你是想去找佛祖复仇,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除了一个风铃,其他的所有死去的人,都还在这天地间存在着。你应该学会珍惜身边的,而不是等到失去了再后悔,永远都活在过去。” “这些不用你教我。反正我和如来的账是一定要算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不复仇,也不可能由着他在那里一直盯着,等着我什么时候行差踏错了再给我压回山下去。” “可是……” “你不是说最后一句了吗?讲点信用行不?”猴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两人四目交对着。 猴子的眉头微微蹙着,一脸的不耐烦。 清心的双眉微微舒展,微微发红的眼眶中带着一点慌乱。 好一会,清心终究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猴子闭上双目,撑着金箍棒悠然地摇晃着,喃喃自语道:“除了风铃……哼,好一个‘除了’……就光她一个人的事,我就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杀不死如来,我也要将他永世囚禁,不死不休。有点自知之明好吗?这事儿,别说是你了,老头子亲自找我说都没用。当初我离开斜月三星洞,就是因为他向我隐瞒了雀儿的事情,让我识破他别有居心。”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猴子发现清心还没走,半睁开一只眼问道:“还不走?” 就这一眼,猴子的眉头便不由得又是蹙了起来。 他看到清心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 这一幕看得猴子一脸的错愕。 这家伙有病吧?刚刚莫名其妙地哭,现在又莫名其妙地笑?这……太溺爱一般只听说会宠坏脾气,还没听说能连脑子一起宠坏的呀……莫非那两个老家伙水平不一般? 猴子无语地摇头,问道:“你这是干嘛?” “你……都没忘记。”清心一边抹着泪,一边笑着。 “忘记啥?” “没有,我……我猜风铃,还有雀儿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们开不开心关你鸟事?” 清心收了收神,淡淡道:“我走了。” 猴子挑着眉头看着她。 眨巴着眼睛,好一会,清心才转身,缓缓地朝着南天门走去。 瞧着清心背影,猴子摸着下巴不由得疑惑了起来。他似乎……“闻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仰着头,他开始细细地思索了起来,可惜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等他再去看时,清心早已进了南天门。 南天门外空荡荡的,又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 跨入南天门,清心看到雀儿正在那通道内静静地等着她。 默默地点了点头,清心与雀儿擦肩而过。 雀儿转身跟了上来。 “没跟他说吗?” “没有。”清心微微摇了摇头,恬静地笑了笑,叹道:“刚刚忽然有一种感觉,雀儿和风铃……彻底取代了我。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了。真的好乱啊。那两个丫头……太冲动了,怎么可以在那种场合,开那样奇怪的条件。我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说这话的时候,清心呆呆地走着,掩着唇,流着泪,笑着。 那是掩都掩不住的笑,仿佛迫不及待盛开的花朵。 雀儿默默地走在她的身旁。 过道围栏两端的天兵都有意无意地朝她们望了过来。 眨巴着泛着泪光的眼,清心抽了抽鼻子,微笑着说道:“爱情这种东西,真的会让人变得很傻,很笨,我这辈子……都不想碰了。不过……八百年了,他一直都记着,从头到尾都没忘……” 渐渐地,雀儿看到清心脸上的笑,变成了甜甜的,泪光中甚至洋溢着一种幸福的神彩。 第五百五十八章恶化 柔和的光芒照耀着巍巍宫阙,成群的天兵列队走过,旗帜飞扬。 一片花瓣飘落,泛起涟漪。几条锦鲤在清澈见底的鱼塘中缓缓游弋着。 御书房中,一位仙家双手奉上了一份奏折。李靖伸手接过,转呈到龙案前。玉帝将那奏折拿在手中,随手翻了翻,微微蹙了眉。 一旁的李靖微微躬着身子,静静地望着玉帝。 翻着手中的奏折,玉帝随口说道:“那个清心,真的不堪再用了?” “臣以为,还是不用为妙。即便要再让她执掌与那猴子相关的事务,最好也先将与她相关的事情通通调查一遍。毕竟……她今天的表现实在离奇,若传出去,恐怕会成三界笑柄。” “就算成了笑柄,笑的也不会是天庭。区区一个御使算得了什么?她首先是老君和须菩提祖师的弟子。也许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吧。有她在,有个好处,即便那妖猴不买账,也有老君和须菩提祖师在背后撑着她。就好比今天,她敢直接与那猴头开条件,说明即便不通过朕,她也有把握履行诺言。这样的臣子,难得,难得。” “陛下说的是。”李靖微微躬身道。 好一会,玉帝微微仰起头,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捋着长须,他将合上奏折,伸手递给了李靖。 李靖连忙双手接过,拿在手上细细翻看,轻声叹道:“陛下,若如此说,那些个粮食,该是给乌鸡国准备的了?” “该是了。”玉帝微微点了点头,望向送来奏折的仙家,道:“这乌鸡国动乱至今已有些许时日,可曾探访过,其中可有外力介入?” “陛下所指?” “天神、妖怪、道家、佛门。” 那仙家躬身拱手道:“启禀陛下,我天庭各司均未介入。至于妖怪,那乌鸡国所处,也并非妖军势力范围。寻常日子里,每半月,巡天府便派人巡视一周,并未接获任何有关佛门弟子、道家直系在此地活动之记录。此次动乱,乃因国王政令而起,自然演变而来。” 玉帝抿着唇细细思索了一番,道:“两百万人的口粮,着实多了些,但也并非不可得,只是劳师动众了些罢了,不太好看。不过,既然是自然演变而来的动乱,按理天庭便不该介入。天灾犹可恕,是人祸,就更应该有个结果,予世人以警戒。如此横加干涉,着实不妥。先前几个蟠桃,一柄兵器,说到底,不过是颜面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粮食一赐下,可就波及甚广了。” 说罢,玉帝长长一叹,紧闭双目,靠坐在龙椅上。 那手指放在龙案边上有节奏地拍打着,似乎在细细西索着什么。 好一会,李靖躬身拱手道:“陛下的意思是……拒绝那妖猴的请求?” 玉帝摆了摆手,半眯着眼睛道:“他亲自来到南天门外,若就此拒绝,那妖猴岂肯善罢甘休。一直以来,怕的不就是这个吗?” “那陛下的意思是……” 御书房中的两人,都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玉帝。 稍稍犹豫了一下,玉帝伸出一指,道:“取一个折中方案。吃食可以给,但,不能随意给。” 李靖微微蹙起眉头望着玉帝,似乎有些听不懂。 见状,玉帝干咳两声道:“这两百万人的口粮,肯定是虚报了。即便是鼎盛时期,乌鸡国,也未必有两百万人口,何况如今已动乱五年之久?便不说那些个饿死战死的,光逃荒者,何其多也。若真按那妖猴的意思,下赐两百万人的口粮,届时,便不是助乌鸡国渡过难关了,极可能是在南瞻部洲上凭空崛起一个大帝国,危及邻国,扰乱凡间。故而,即使抛开取得粮食之难易,无论如何,这粮食都是给不得的。” 微微顿了顿,玉帝又接着说道:“退一步来说,这天上掉下粮食来,也不符合我天庭的治世之道,长此以往,必成祸患。乌鸡国饥荒天庭下赐粮食,其他地方饥荒……天庭是不是也要管一管呢?若是不管,往后还有谁祭拜天地?” “所以,取一个折中方案,吃食可以给,但一来不给多,二来……不劳者,不得食。那乌鸡国地处平原,土地肥沃,湖泊、河流、林地众多。可先命福星将乌鸡国人的福禄改一改,再往河流湖泊中放些鱼,往绿林中放些牲畜,再许一个好年景,如此一来,万物滋长,乌鸡国人的口粮问题,也就解决得差不多了。” 说到这儿,玉帝轻轻将手拍在龙案上,道:“爱卿以为,如何?” 李靖微微一愣,拱手感叹道:“陛下英明。若真如此办,一来,天庭不失体面,二来,也不至于违背原本的治世之道,留下话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妖猴还在南天门外,不知肯答应否……” “不是还有个清心吗?”玉帝轻声道。 “清心?”李靖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干笑道:“陛下也知道,她刚刚……” “试一试,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玉帝捋着长须道:“将事情与她说说,实在不行了,再另行他法。毕竟她是老君和须菩提祖师的弟子,既然已经将她入了仙籍,再撤,便不是那么说得过去了。” “诺!”李靖微微躬身,退出了门外。 …… 此时,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猴子上天虽说只是一会,但在凡间,却已经度过了整整半个月的光阴。 猴子离开的次日一早,卷帘便告别了玄奘一行返回王都继续做着那些个救火的事情了。毫无疑问地,依旧是焦头烂额。 此时此刻,对于他来说猴子承诺的粮食已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而告别了卷帘之后,玄奘便收拾好行装与其他人一同朝着王都的方向行进。 原本玄奘以为靠近王都的地方应该会好一些,然而,他错了。像先前那样的空村确实没有再出现,但越靠近王都,人越多,情况却越恶劣。他们甚至看到了人吃人的场景,其惨状,便是用人间地狱来形容也不为过。 多年的动乱,对这个国家造成的伤害早已经深入到每一个角落里了。 玄奘一路讲经,收服灾民,将仅有的食物重新分配,告诉他们,要带他们到王都取粮食。 很显然,这个承诺比什么都有效。 由于有了原本小镇上居民的支持,玄奘的说服力骤增。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走到王都时,跟在玄奘身旁的灾民浩浩荡荡的,竟有万人之多。 有流离失所的农民,有落魄的商户,甚至还有部分放下武器的叛军也跟了过来,这些人唯一的共性,便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已经到了要以树叶充饥的地步。 入城之日,卷帘带着文武百官亲自来接,那场面可谓浩大。 一时间,无论是外来的灾民还是原本王都里的居民,似乎都相信这动乱的日子即将终结了。然而,由于猴子的粮食还没到,卷帘又干了一件蠢事。他从原本已经十分紧张的军粮中挤出一部分来分发给灾民,算是一种安抚。这粮食不发还好,一发,那当真是不可收拾了。 消息很快疯传开去,全国的流民都开始往王都涌,短短几日的时间,整个王都大街小巷已经挤满了灾民,而乌鸡国国库里的粮食早已经捉襟见肘,根本不可能喂饱他们的肚子。 民以食为天,先到的灾民分到了粮食,后到的灾民没有分到,这他们哪里肯? 一时间,整个王都乱成了一团。饿着肚子的灾民开始滋事,甚至一部分原本就是叛军的灾民重新拿起了武器开始抢夺其他灾民手中仅有的食物。 无奈之下,卷帘手下的部队只好出面维持秩序。如此一来,又是一番冲突,王都血流成河,死者上千。 这一闹,就连原本支持卷帘的,仅有的部队也是怨声载道。 面对这烂摊子,卷帘的头皮都快抓破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靠着原本的威信勉强维持着局面,同时祈求猴子能早点找到粮食,早点回来。 对此,玄奘也只能是四处奔走,设法安抚灾民罢了。 而与此同时,猴子还在南天门外静静地等着,全然不知道乌鸡国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了如此地步。毕竟无论是卷帘还是玄奘,乃至于天蓬,都知道乌鸡国的口粮不比几个蟠桃,不是天庭随便就能拿得出来的,猴子不能催,催了要出事。 …… 兜率宫的庭院里,清心与雀儿静静地对坐着,李靖扶着剑柄就站在石桌的对面,却并未坐下。 清心眨巴着眼睛,低头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桌面道:“为什么还要我去?你都看到了……我,做不来。” 李靖轻声道:“那猴子性格乖张……你毕竟是他师妹,即便真惹着他,至少不至于随便动棍子。况且,此事换了其他人去提,他必定不会同意。而你去,至少还有些许希望。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御使的任命,依旧。” 第五百五十九章最后通牒 轰鸣声中,南天门又一次打开了。 云雾飘荡。 猴子抬眼望去,那门内站着的,依旧是李靖、哪吒、清心,不禁蹙起了眉头。 李靖悄悄对着清心使了个眼色。 清心微微点头,迈开脚步,缓缓朝着猴子走去。 那身后,李靖父子紧紧地跟着。 猴子歪歪斜斜地拄着金箍棒,远远地哼笑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这个御使吗?李天王这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还是怎么着?” 李靖尴尬地笑了笑。 一路走到猴子跟前,三人停下了脚步。李靖与哪吒都躬身拱手行礼,唯独清心干站着,目光飘忽,那手无论放在哪里,感觉似乎都有些不对。 猴子瞧着三人悠悠叹道:“怎么,都哑巴了不成?” 清心微微低头,干咳了两声道:“让我继续当御使,这是师傅的意思。如果你有意见,可以找他说去。” “你这是拿老头子压我啊?”猴子一愣,摆了摆手道:“得,不跟你计较这些,我的粮食呢?还有,别再跟我提你的那些个要求了。我来这里,是来要东西,不是来讲价的。” 李靖悄悄对着清心点了点头。 见状,清心深深吸了口气道:“吃食会给,但恐怕不能按照你要的那个数,而且给的方式,也不能按照你要的来。希望你能理解,天庭,也有天庭的难处。” 猴子缓缓仰起头,瞧了瞧李靖,又瞧了瞧清心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说来听听。” 这一问,清心又是朝李靖望了过去,这次李靖干脆后退了一步。 无奈之下,清心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的意思,是不能直接给粮食。这样有违天庭的治世规则。原本的计划,既然是人祸,就任其发展,只当给凡人一个教训。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也不想驳了你的面子。救灾可以,但不能按照你说的那样做。” 猴子点了点头道:“接着说,接着说。” “陛下的意思是,若直接赐粮,必定会给世人一个不劳而获的念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所以,可以通过其他方式缓解灾情。” “怎么个方式?” “通过在林间放一些牲畜,在池塘、河流、湖泊中放一些鱼……” 猴子的眉头不禁蹙成了八字:“你的意思是,玉帝准备派个十万大军去帮我做这件事?” 清心眨巴着眼睛道:“总之办法是有的,灾情肯定可以缓解,但要做到你说的那样让整个乌鸡国的人不愁吃喝,恐怕不行。” 猴子略略思索了一下,答道:“如果到时候吃食不够怎么办?” “不够是肯定不够的,基本上,也就是保证不要出现大面积的饥荒。现在时间不多了,你要的是一年的吃食,再拖下去,一来二往的,凡间恐怕都已经是一年之后了。如果你还担心,我可以当人质陪你走一趟。” “你?当人质?” 清心微微点了点头,有些忐忑地望着猴子。 一时间,两个人四目交对。 许久,猴子“噗哧”一下笑了出来:“谢谢你的提醒,不过,算了吧,人质我还是要李天王的好。” 说着,猴子已经走到了李靖身旁,一只手搭到李靖肩上。 顿时,李靖一个激灵,冷汗都下来了。 猴子笑嘻嘻地说道:“这天庭有时候也挺闷的,不如跟我到凡间走一遭如何?” “大……大圣爷,末将天庭还有要事要……” “要事?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事是‘闲事’咯?” 李靖一惊,连忙摇头摆手道:“不,不!大圣爷,末将绝无此意!只是……” “只是不赏脸?”瞧着李靖,猴子的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瞬间,李靖的心咯噔一下,连忙擦了擦汗,正色道:“末将明白了,末将这就跟大圣爷一起下凡!” “这就对了。”猴子笑嘻嘻地拍了拍李靖的背,示威一般瞧了清心一眼,拉着李靖就往南天门的方向走。 清心的眉头蹙得紧紧的,那牙都要咬碎了。 她实在想不通,这猴子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雀儿和风铃就都喜欢上了呢?不只喜欢上了,还是那种不管不顾的喜欢,到头来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居然还无怨无悔…… 她真的很想离这猴子远远地,最好永远都不要见面,最好压根就没有那样一件往事,可偏偏有两世的记忆压在前头。 那种感觉就潜藏在自己的血液里,渗入了骨髓,讨厌也好,排斥也罢,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吧,并不因为他哪里好,没有任何的利益参杂其中,仅仅是最单纯的一种感觉,却让人念念不忘。 若是往常遇到这样的事,她免不了要笑话对方一番。在修仙者的眼中,爱情,这压根就是不务正业的行为。 可现在她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忽然感觉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因为一段本不属于自己,或者说因为一段来自前世的记忆而去喜欢,那是多么荒谬的一种感觉啊。 隐隐地,她都有点讨厌自己了。 到南天门的门口,李靖便下令准备,很快,那些个修为较高的先头部队就准备妥当开拔了。 望着腾空而去的南天门众将与猴子,清心犹豫了许久许久,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此时,就在没有人注意的远处,云雾之中,须菩提正静静地看着。许久,他淡淡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 此时,距离猴子离开乌鸡国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整个灾情比起先前,显然是恶化了。 然而,卷帘面临的危机早已不仅仅是灾情恶化那么简单。 大量难民入城将整个都城都变得好像难民营一般。城中由于食物短缺引起的接连不断的械斗让原本就已经怨声载道的部队疲于奔命。 在最初,虽说全国各地都爆发的大规模的起义,长达数年的动乱又导致饥荒的产生,但在都城各种问题看上去还在可控的范围。一方面卷帘在都城的威信明显要比其他地方要高,各种政令落实情况也相对好一些。另一方面,都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稍微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立即就知道。 好歹是太乙金仙境的人了,这点事情还是难不倒他的。 所以,虽说整个国家早已濒临崩溃,但都城的情况还是要相对好很多,各种矛盾虽然不断积累,却也还没到达爆发的临界点。 这些人,可以说是卷帘最后的支持者了。 然而,现在局势变了。 大量难民的入城,械斗的不断发生,任何一个都城的居民只要天一亮,打开门去就能闻到浓浓的腐臭味,满大街躺着的都是难民,甚至尸体。 而随着难民逐渐增多,卷帘原本有限的控制力越发显得薄弱了。各种入室抢夺事件不绝于耳,整个都城都变得好像一座难民营一般。卷帘的支持度极速下降。 很快,朝廷的政局发生了变化。 最先发难的是驻守南门的左军。 由于国库里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卷帘不得不下令减少军粮的配额。结果,吃不饱的士兵哗变了,迫于压力,将领带着士兵劫掠了一座粮仓,带着仅有的一点粮食撤出城外,宣布不再服从国王的命令。 这一着,着实给卷帘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 首先,这是自下而上发起的兵变,并不是你擒贼先擒王就能解决的。其次,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 如果卷帘直接发兵征讨,他手上还有多少部队可以调用?南门守军哗变,剩下的兵力原本就已经捉襟见肘,如果再抽调,根本就无法控制城中混乱的局势。 如果不管,那么其他部队也很快有样学样。最重要的是卷帘已经开了个坏头,那就是克扣军队的军粮。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看着。如果南门守军哗变的事情不了了之,那他们不拿着仅有的粮食跑,还等什么? 为此,玄奘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往军营试图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哗变的士兵。 不过,传经讲道这种事,饿着肚子谁听你讲?来回折腾几次,收效甚微,玄奘也只得放弃了。 很快,其他部队也宣布不再服从卷帘的命令,全部撤出了城外。一时间,没有了朝廷的军力,整座城中再无秩序可言,甚至连那些个朝臣也不得不拖家带口地赖在王宫里。 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乌鸡国之所以没有粮食,是因为所有的粮食全部堆在了王宫里。这谣言听着就离奇,然而,更离奇的是走投无路的难民们居然就信了。 他们集结起来变成了叛军,将王宫团团围住,日夜喊话,给卷帘三天时间,要卷帘将粮食送出去分给难民,不然就强攻,王宫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此时此刻,卷帘觉得简直天昏地暗,欲哭无泪。 连他的活动范围都只剩下王宫了,走到这一步,除了祈求猴子早点送来粮食,他还能做什么呢? 这三天,卷帘过得浑浑噩噩地,无论走到哪里,都好像丢了魂一般不断唉声叹气。偶然有人喊他,一开口,第一句话必是:“是不是粮食来了,是不是粮食来了?” 到了那第三天的清晨,衣裳褴褛的叛军早早地在王宫外门集结,准备强攻。 卷帘站在城楼上望着下方队列稀松的叛军沉默了许久许久,轻声道:“元帅啊,卷帘总算明白了。治国,不是空凭一腔热血啊。” 说着,他淡淡笑了笑,道:“一会你带着玄奘法师走吧,卷帘自知罪孽深重,也是时候赎罪了。能看到你安然无恙,卷帘已经知足。” 第五百六十章卷帘的困境 朝阳的霞光中,无数的流民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带着一双双饥饿的眼睛,颤颤巍巍地穿越街巷朝着王宫的方向前进。 远远看去,就好像遍地的蝼蚁。 这真的是一群蝼蚁,在凡间君王的眼中是,在天庭神佛的眼中也是。 可卷帘折腾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他们吗? 建立一个干干净净的国度…… 所有的政令,卷帘自身没有一分一毫受益的,可到头来,却闹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王宫的城墙上最后忠于卷帘的禁卫拉开了一排排的弓铉,将泛着寒光的箭矢指向流民。统领禁卫的将领已经抬起了一只手,侧眼望向卷帘。 “陛下,下令吧。有我们在,这些乌合之众攻不进来的。” 卷帘只是望着那些个仿佛饿鬼一般的流民,抿着嘴唇,沉默着。 渐渐地,所有的兵将都朝卷帘望了过来,就连站在卷帘身旁的天蓬与玄奘,也默默注视着他。 晨风扬起了旗帜,从卷帘的脸颊拂过,那一脸的大胡子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冲到墙脚下的叛军徒劳地用武器敲打着坚实的城墙。 几个消瘦的流民搬抬着破损的梯子靠到墙边,可那梯子根本够不着城墙的高度,他们很快退了回去。 更多的梯子被抬了出来,他们开始将低矮的梯子组装到一起,试图凭空制造出云梯越过王宫的高墙。 禁卫们拉着弓铉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了,仅存的一点士气正在衰减。 卷帘依旧默默地站着,任由局势发展。 那将领望着卷帘的神情微微有些错愕了。 他实在不懂卷帘还在犹豫什么,一声令下,这些流民莫说攻城了,就是野战,也肯定打不过王宫的精锐部队。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一群没饭吃的乌合之众罢了。 可如果这么耗下去,士气彻底流失的话,再强的部队也回天乏术。 很快,一张张加长的梯子组装好了,靠到了城墙上。 底下的流民开始奋力攀爬。 然而,这些不过是毫无战争经验,缺乏组织,没饭吃的平民罢了,他们不知道这样草草组装起来的梯子根本无法承受人的重量。不多时,便有两张梯子凌空折断了,上面的人尖叫着跌落在人群之中,将流民砸翻了一片。 相校于城墙下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城墙上却是静默得可怕。 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着。 时间缓缓地流逝,卷帘依旧在呆呆地看着,扶着城墙的手紧了又紧。 很快,流民们改变了原本的方式,他们用马车不知从哪里搬来了巨大的树桩,模拟冲车的模样发出一声声的吆喝,奋力撞击宫门。 从宫门内望去,整座宫门都在轰鸣声中颤动着,无数的粉尘抖落。 一股异样的情绪在禁卫军的将士心中迅速蔓延了开来。 “陛下,只要几轮箭雨过去,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还等什么呢?”禁卫将领“锵”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剑,怔怔地望着卷帘。 许久,卷帘淡淡叹了口气,道:“元帅,您觉得,我应该下令吗?” 天蓬没有说话。 稍稍犹豫了一会,卷帘缓缓地摇头,道:“杀不完的,就好像先前那样,杀不完的。只要还有人饿着肚子,就会有人拿起武器。而且……杀了他们,那我算什么?暴君?嘿,我连暴君都不如啊。” 天蓬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脸来看着卷帘。 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卷帘抿着嘴唇道:“我……出去吧。” “出去?”一时间,四周的将领,士兵,一个个都呆住了。 天蓬与玄奘默默地站着,不发一言。 卷帘轻声叹道:“我出去,我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出去跟他们……投降。” 还没等四周的兵将们反应过来,卷帘转过身,穿越人群,走下了阶梯。 “陛下……陛下——!您不能去啊——!” 片刻之后,一位将领嘶吼了出来,那四周所有的人似乎都幡然醒悟了,一大群人发疯一般朝着阶梯蜂拥而去,追上卷帘。 只一瞬间,宫墙的阶梯就被他们塞得水泄不通。 不过一丈宽阶梯上,一大群的兵将将卷帘团团围在中间。 “陛下,万万使不得啊!您不能去!” “那些是流民,他们哪里会和您谈判,他们会杀了您的!” “他们已经饿了许多天了,根本不会听您说的!” “陛下,末将给您磕头了,求您了!千万别出去啊!万一你出事了,那可就真的全完了!” “谢谢你们,到这时候还陪着我。”卷帘喃喃自语般叹道:“杀了就杀了吧,反正,我也罪该万死。” 几员大将挡在了卷帘身前,卷帘轻而易举地推着他们往前走。 那些都是纵横沙场的大将,可在卷帘面前,他们的力气,甚至连一个婴儿都不如。 “陛下,不能去!快拦住陛下!”其中一个人撑不住了,呼喊了出来! 原本围在四周的士兵立即会意,他们一拥而上,有人捉住卷帘的手,有人抱住他的腿,有人在后面拉,有人跑到前面往回推。 足足上百个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个个脸涨得通红,却被卷帘硬推着,缓缓地前行。 台阶下的校场,城墙上的城楼,那些个戍守的士兵都看傻眼了。 都听说他们的这个国王力量极大,可敌千人,可谁也没想到,别的传说里可敌千人,是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那种“可敌千人”,而卷帘的,真的是“可敌千人”! “还看什么!快来帮忙啊——!” 一声叱喝之下,顿时,那些个看傻了眼的士兵们迅速醒悟过来。一个个冲了过去加入战团。 一时间,足有近千人间接或者直接地在阻止卷帘前行。可惜的是他们连掰弯卷帘一根手指头的力量都没有,更别提阻挡卷帘的步伐了。 士兵们一个拉着一个,一个推着一个,一片哀嚎声中,其结果是城墙上的士兵兵扯进了石阶,石阶上的士兵则被挤到了下方的校场。 城墙上,玄奘默默地看着,一声叹息。 “大圣爷……还有多久到?” 天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心的玉简,稍稍犹豫了一番,却是将玉简插回了腰间:“不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如果赶不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些事,终究得他自己去面对的,即便我去拦,也拦不住。” 一声巨响,朱红色的宫门轰然倒下了,激起了漫天烟尘。 将卷帘团团围住的兵将吓了一跳,一个个连忙松手后退。 刷地一下,卷帘的四周空了。大批的士兵拿着重盾涌上前来,在卷帘的身后展开了战斗队列。 渐渐地,沙尘淡去,那宫门之外显现出了大批流民摇摇晃晃的身影。 走在最前头的几个忽然发现卷帘就站在眼前,吓了一跳,连忙缩了回去。 一时间,宫门是打开了,禁卫与流民,却只是屏住呼吸,隔着宫门对峙。 好一会,对面的流民之中窜出来一个人,举着手中的镰刀高喊道:“把粮食交出来——!” 顿时,流民队伍群情激昂,纷纷高举武器呼喊了起来,面对着盾牌后禁卫的箭矢,却依旧没人往前一步。 “把弓都放下吧。”卷帘淡淡道。 “陛下,您这是干什么?我们完全不用怕他们的!” “我说把弓都放下——!” 一声咆哮之下,那些士兵面面相觑,好一会,才一个个缓缓地松开了弓铉。 仰起头,卷帘轻声道:“把武器都放下吧,我们投降。我去跟他们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手。” 说着,卷帘迈开步伐朝着宫门外走去。 那身后,统领禁军的将领愤恨地将自己佩剑甩在地上。 一片“叮当”声中,刀剑、盾牌、长弓掉了一地。 卷帘一步步地走出宫门,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那些个流民肩并着肩,肘并肘,与卷帘保持着三丈的距离往后退了开去。那目光在卷帘与卷帘身后的禁军之间来回。 走到正中站定,卷帘扯着嗓子高喊道:“王宫,是你们的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你们的了。不过,王宫里面没有粮食,真的没有。你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国库里,真的真的没有粮食了……我这个国王干得不称职,所以,我宣布退位,你们想拿我怎么样都行,只求你们放过王宫里的人。” 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着。 此时,早晨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那些个流民一个个握紧了兵器,都有些错愕地看着这个一直以来他们恨透了的国王。 高墙上,玄奘与天蓬静静地看着。 卷帘侧过身,指着宫门道:“我所有的,都在里面了,你们去拿吧。不过……没多少金银,国库已经空了。” “财宝有什么用?老子要粮食!”人群中,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串珍珠甩在卷帘面前,握着叉子叱喝道:“粮食在哪里?告诉我们粮食在哪里!” “对!粮食在哪里?你藏哪去了!快点交出去!”四周的流民纷纷附和了起来。 “没有粮食。”卷帘拉长了声音喊道。 “你说谎——!没有粮食,那你让那个和尚带我们来都城拿粮食?肯定是你藏起来了,快点交出来——!” “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所有人都齐声呼喊。 一个流民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又被人拽了回去,他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对卷帘吼道:“不把粮食交出来,我们杀了你!” “杀吧。”卷帘闭上眼睛,摊开双手道:“死,也是个解脱。” 所有人都呆住了,怔怔地望着卷帘。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块石头从人群中朝着卷帘飞了过来,重重砸在卷帘的额头上。 顿时,无数的人发疯了一般朝卷帘冲了过去。 “杀了他——!成全他!”有人在咆哮。 “不能杀!他肯定把粮食藏起来了!先找到粮食再杀!”有人在奋力阻拦。 但,阻拦的人毕竟是少数,转眼之间,无数的人已经冲到卷帘身旁,挥舞着各种武器朝卷帘招呼了过去。 乱棍,乱锤之中,卷帘仿佛入了定一般,缓缓地伸手抱住头,蹲了下去,任他们打。 宫门外乱成一团,宫门内,禁卫的士兵们都静静地看着,那眼中透着一种茫然。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爱民如子”的国王,最终会是这样一个下场。 沙尘飞滚之中,卷帘捂着头,紧紧地闭着眼睛。一缕鲜血从额头上缓缓流淌而下,迅速被沙尘沾染,变成了死灰一般的颜色。 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了,他却哼地笑了出来。 城墙上,玄奘轻声问道:“卷帘大将是太乙金仙,这些人却连没半点修为,会死吗?” “能。”天蓬轻声叹道:“撤去了灵力护体,只剩下单纯的血肉……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闻言,玄奘不由得沉默了。 无数的流民如同潮水般涌入了宫门,里面的禁卫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过道。 他们一路飞奔着,很快在并不是非常大的王宫里找到了所谓的粮库。 然而,推开门,他们只看到稀稀疏疏的几袋粮食。 早已经饿昏了头的流民们迅速涌了进去,争抢了起来,抓起未加蒸煮的米粒就往嘴里塞。一时间,那场面比战场更加残酷。 仅有的粮食很快就被抢夺干净了,无数的流民涌回宫门口。 在那里,暴打国王的戏码还在上演着,根本没有人能够阻止。 最初,流民打卷帘,是为了泄愤,无论怎么打都不解气。可慢慢地,开始有人发现了异样。这么多人打他一个,他竟然没有死了?而且刀插不进,剑刺不穿。 渐渐地,那些人开始退开了,只留下浑身伤痕累累的卷帘躺卧着,望着天,呵呵地笑着。 “说!粮食究竟被你藏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粮仓里只有那么一点粮食!” 卷帘呵呵地笑着。 正当此时,有人尖叫了起来:“粮食!粮食来了!” 顿时,骚动四起。 还没等卷帘反应过来,已经有什么一粒粒的东西从天而降,打在他的脸上。 天蓬仰头望去,不禁呆了一下:“这是……粮雨?” 第五百六十一章猴子救场 粮食汇成的骤雨如同翻滚的黄沙一般翻滚而下,只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淹没在金黄的颜色之中。 有的人已经尖叫了起来,但更多的人却是望着天空发呆。 “这是怎么回事?下粮食了?” “天上居然下粮食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整个都城都掀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每个人都丢下了武器,在粮雨之中手舞足蹈着,他们用手去接粮食,接满了,又脱下破旧的衣服去包。 每一个人都在粮雨中欢呼着,奔跑着,咆哮着,嗷嗷大哭,再没有人去管卷帘,更没有人管那王宫之中是否真有粮食了。 一片欢腾之中,卷帘一脸茫然地望着天。摸着铺满地面的粮食,许久,他呆呆地笑了出来。 “大圣爷来了……一定是大圣爷,哈哈哈哈!大圣爷真的要来粮食了。卷帘,替乌鸡国上下谢过大圣爷了!” 正当卷帘感激涕零之际,只见一个人影闪到他的身旁,对着他的腹部就是重重一击。 顿时,一口鲜血喷洒了出来,卷帘捂着肚子痛苦地哀嚎。 “谢你娘的!” 一声叱喝,还没等卷帘反应过来,他已经整个被提到半空,重重甩到宫墙上。 这一摔,差点没把原本就有伤在身的卷帘摔得昏死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一张猴脸就在眼前,咬牙切齿地吼道:“你他娘的有病是吧?不等我回来就去送死?你死不要紧,坏了我的取经大事,十八层地狱我都追过去!” 卷帘整个怔住了,好一会,才尴尬地笑了出来,道:“卷帘谢过大圣爷,卷帘替乌鸡国百姓谢过大圣爷,这些粮食……” “粮食?你是该谢我,但不是因为这些粮食,而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猴子拄着金箍棒气喘吁吁地直起身子,抬头望了一眼漫天飘降的粮,道:“没有粮食,这些都是假的,我变的,是幻觉。” “幻觉?”卷帘顿时张大了嘴巴。 “怎么,不行吗?吃不死人就行了,反正十天半个月内他们是发现不了的。这么简单的办法,你难道想不到?”说着,猴子一把将卷帘冲地上拽了起来:“你娘的是脑子生锈了吗?” 还没等卷帘站定,他已经看到猴子的身后站着的李靖了,顿时条件反射地要转身逃跑,却见李靖无奈地朝他笑,这才顿住了脚步。 回过头,猴子对着李靖拍了拍卷帘的肩道:“他现在是我罩着的。” 李靖连忙低头拱手道:“末将明白,末将明白!” 这一说,卷帘才稍稍定了定神,忐忑地望着猴子道:“大圣爷,骗……终归是不好的,卷帘一向光明磊落……” 话音未落,只见猴子的棍子已经扬起,做势要打,卷帘吓得连忙后退了一步,准备闪避。 那看猴子的眼神当即由原本的忐忑变成惊恐。 握着顿在半空的棍子,猴子露出狰狞的表情问道:“一个逃犯,跟我谈‘光明磊落’?” 卷帘连忙摇头。 “那‘骗’好不好?” 卷帘连忙点头。 “跟你好好说话不行,非逼着我动棍子?”猴子这才将金箍棒缓缓收了回来,愤愤唾道:“我发现你和天蓬就是一个德性,一个逃犯还‘光明磊落’,还‘骗’不好?难怪你们天庭当初会输给我,这他娘的都是吃饱了撑着。能达到目的的就是好!” 说罢,猴子面无表情地朝卷帘使了个眼色,道:“去,找他。治国李天王未必行,但耍权数,要把这些人弄得服服帖帖的,他绝对没问题。已经说好了,乌鸡国的烂摊子,他来收拾。” 正言语间,大批的禁卫兵将已经赶到,一个个惊恐地看着李靖与猴子。 还没等他们吭声,猴子已经高高举起一只手吼道:“所有人都跟我来!” 说罢,他已经跃上了宫墙上的石墩。 没有一个兵将动,他们一个个都望向了卷帘,猴子也扭头面无表情地望向卷帘。 望着漫天飞舞的粮食,望着宫墙下高兴得嗷嗷大哭的流民,卷帘恍惚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听……听他的。” 闻言,禁卫军的将士们当即一个个对着猴子躬身拱手,以示服从。 “你,立即带人封锁宫门,不能再允许外面的人进来了!” “诺!” “你,带着人马搜王宫,将还流落在王宫里的流民通通撵出去,要快!” “得令!” “你,带齐人马把守宫墙!西墙有两架云梯,立即除去,如果有人想硬冲进来的,格杀勿论!” “诺!” 转眼之间,猴子已经分配好了任务,兵将四散而去。 直到此时,天蓬和玄奘才远远地出现在宫墙的末端。 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猴子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金光消失无踪了。 “大圣爷……去哪里了?”卷帘问。 李靖无奈地笑,淡淡叹了口气道:“大圣爷幻化出的粮雨,吃得饱,却养不活人。越吃,人就会越疲弱,最终其实与饿死无异。现在若是让灾民领了太多的粮食,到时候去取回来,必生事端,若是不取则他们照样会死。所以,这雨必须尽快停。一旦停了,又怕他们反扑。大圣爷这是让你的手下先控制住局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亲自出手清查那些不易察觉的角落。毕竟……王宫里留下多一个人,到时候都是一个麻烦。” 卷帘眨巴着眼睛略略想了想,连忙低头拱手道:“卷帘……谢李天王指点。” 转眼之间,在猴子的调动下,禁卫军已经风风火火地将整个王宫控制了起来。所有流民都被驱赶出宫门之外,一大群的士兵用绳索拉扯着将庞大的宫门重新竖了起来,开始修缮。 远处的屋顶上,卷着米粒的微风中,清心静静地站着,观望。 直到将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完毕了,猴子才出现在天蓬和玄奘面前,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地。 天蓬回头望了正在远处细细聆听李靖教导的卷帘一眼,道:“别怪他,卷帘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总有一些槛,过不了。” 猴子悠悠道:“要是我在,绝不会让他出去。要是真让他出去了,就一定不会让他活着回来。” 天蓬不禁哑然失笑,道:“所以你是大圣爷啊。” 遭此大难,有猴子在一旁盯着,有李靖在身边教着,卷帘顿时就变“聪明”了。 他们首先做的,就是修复城门,管好门禁,驱散宫门前的流民。 原本造反也是逼不得已,民以食为天,没了粮食,就等于没了命,不拼命难道等死吗? 现在有了粮食了,谁还造反?就算剩下几个内心有点另外盘算的,此时也早已经组织不起大量流民进攻王宫。只要禁卫军在门外摆出格杀勿论的架势,所有的流民当即就缩了回去,再没勇气叫阵了。 就这么度过了平静的两天,第三天早上,在猴子的逼迫下,卷帘登上城楼向所有的流民宣布上天托梦给他,说他是老君座下童子托世,来到凡间,是为了造福乌鸡国的百姓。可惜他没有做好,反倒误国误民了。 说这话的时候,卷帘一脸的痛楚地历数自己的罪状。那是真痛,因为猴子就在后面掐着。 谴责完自己的罪行,又表达了对这些年来动乱之中不幸死难百姓的哀悼,卷帘咬着牙,涨红着脸,说出了最后的总结。大意是玉帝念在他十世修行,有功于天地的份上,决定给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他安抚乌鸡国的百姓,另立新君,然后护送玄奘西行取经。 这一大段话说完,那宫墙之下可谓是鸦雀无声。那些个平民都一个个蹙着眉头,将信将疑地望着城楼之上的卷帘。 平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这伤痕,可不是几句话就能抹平的。 见此情形,猴子索性骗到底。 只见他暗暗一指,那云间凭空降下霞光,照耀在卷帘身上。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傻眼了。 “娘的,做戏做全套,还不快谢恩?想我踢你吗?” 闻言,卷帘只得战战兢兢地跪地,叩首。 顿时,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叩拜。 当然,光这样还是不行的,信仰是假,食物可得是真。没食物,要死很多人。 于是,卷帘又假借托梦的名义,带着一大批的流民来到距离都城十里开外的湖泊,跟他们说玉帝托梦给他,说这里面有数不清的鱼。 正言语间,猴子又是暗暗施法,几条三尺长的大鱼跃出了水面。 顿时,一片哗然! 这一下,人们彻底信了。 卷帘按着李靖所提示的,将一个个的地点告诉民众,大批的民众当即朝所指的方位赶去,该捕鱼捕鱼,该打猎打猎,该到林子里采蘑菇,就到林子里采蘑菇。 这一下,彻底地天下太平了。 望着那四散而去的流民,卷帘仿佛虚脱一般瘫坐在地,捂着脸,竟哭了出来。 五年了,整整五年,他就没睡过一天安稳的觉。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他,包括卷帘手下的兵将,一大群人,就这么无奈地看着五大三粗的卷帘哭得差点咽气。 好一会,他才缓过劲来,对着猴子叩拜,哽咽道:“卷帘谢过大圣爷了。” 猴子指了指李靖道:“谢李天王吧。” 卷帘转而叩拜李靖,道:“卷帘谢过李天王了,若是没有李天王……这次卷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卷帘谢过李天王,卷帘替乌鸡国的百姓,谢过李天王。都怪卷帘愚昧,都怪卷帘愚昧啊!” 李靖侧过脸去看了猴子一眼,伸手将卷帘扶起,道:“你的那些个政令,没有一样是错的。” “啊?” 此话一出,卷帘顿时懵了。 淡淡叹了口气,李靖轻声道:“但你这个人错了,错得离谱。” 第五百六十二章华山 “所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李靖仰起头远远地瞧了天蓬一眼,伸手拍了拍卷帘的肩,叹道:“不可为官也。天庭如此,凡间,亦如此。这是大能都改变不了的规则。既然改变不了……自然就得遵守。” “善……不可为官?” 闻言,卷帘一阵恍惚。 天蓬眉头微微蹙了蹙,面色如常。 “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便不好了。”李靖笑了笑,转而对着猴子拱了拱手道:“大圣爷,末将的事儿,已经办完了,也该返回天庭了。” 猴子朝着天蓬与卷帘瞥了两眼,悠悠道:“不跟他们多聊聊?” “不了。”李靖干笑道:“两位都是人中龙凤,想必,应该明白李靖所说的。” 猴子略略点头,拱手道:“那,就在此谢过李天王此次出手相助了。虽说是玉帝下的令,不过我孙悟空记的是你的情。” 闻言,李靖受宠若惊,连忙低头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那,我送送你。” “大圣爷请留步,李靖先行告退了。” 说罢,李靖躬身后退了几步,又朝着玄奘、天蓬、卷帘拱了拱手,转身腾空而起,只一会,便已经消失无踪了。 湖面上,许多的渔船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岸边上,流民已经四散而去,只剩下一只卫队拱卫着玄奘等人。 卷帘还在默念着什么发呆,天蓬面无表情地站着。 远远地望去,猴子看到清心就孤零零地站在百丈开外。 这一路,她一直跟着,猴子肯定是知道的。不过她跟着自己,这是想干啥呢? “大圣爷,想什么呢?”顺着猴子的目光,敖烈很快也看到了清心,不由得一愣。 “玉帝给她任了个御使,说是专门管和我有关的事务。”猴子摸着下巴悠悠道:“我在想,刚刚我对李靖这么客气,他回去禀报了玉帝,玉帝会不会就将她的职位撤了,改由李靖担当。” “斜月三星洞的人上天任职?这可是新鲜事啊。” 猴子冷哼一声,道:“天知道这婆娘打的什么鬼主意。” 说罢,猴子远远地白了清心一眼。 顿时,清心的脸涨得通红了。 距离远,猴子也压低了声音,可清心是会读唇的,自然知道猴子说了什么。最关键的是,猴子“婆娘”两个字还说得特别慢,这明显就是有意让她知道的。 此时此刻,清心的心情,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可由始至终,脚却一步都没有挪。 瞧着,猴子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小白龙半掩着嘴,低声道:“她会不会是谁派来破坏取经的?” “你指谁?” “额……我是说,您那个师傅,须菩提啊。” 闻言,猴子顿时哼笑了出来,道:“这个世界上,谁来破坏取经我都信,唯独他来破坏,我不信。” 说罢,猴子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留下小白龙站在原地一脸的疑惑。 事到如今,猴子早就已经对那个师傅没有丝毫的信任感了,但却也绝对不会怀疑须菩提会派清心来破坏取经。 许多事,如今已经真相大白,猴子心里自然也清楚,当初须菩提在斜月三星洞的所为,以及之后对风铃身份的隐瞒究竟是为了什么。 六百多年前的事情,如来算是始作俑者,须菩提又何尝不是助纣为虐呢?真要论起来,两者都是幕后的黑手,都是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仇敌,其区别不过是最终目的不同罢了。 在绝大多数时候,这都是一件猴子不愿去提及的事情。 为了金蝉子的证道,须菩提助如来设下了局,而到头来,自己却还真的顺了他的心意,踏上了这条西行的路。不得不说,自己的这个师傅,才是天地间最高明的棋手。 糟糕的是,他偏偏又是自己的师傅,杀他……这一点,猴子真心做不出来。 有些事,忘记,也许才是唯一的出路吧。 想着,猴子不由得自嘲道:“叱咤三界的天地杀神,其实也不过外强中干罢了,一旦戳中软肋,便什么都不是了。” “啥?”卷帘一脸迷茫地望着猴子。 “没啥,说你应该已经下定决心跟我西行了吧?” 卷帘呆呆地站了好一会,轻声道:“放心吧,卷帘既然答应了,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猴子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不多时,天灰蒙蒙地下起了雨,那雨稀稀疏疏地,将地面都变得泥泞不堪。 小雨中,那些个饿慌了的流民还在湖边折腾着,丝毫没有避雨的意思。 一行人缓缓地往回走。 危机一下子彻底解除了,那些个兵将,还有跟来的几个大臣都松了口气,一路上难得一片欢声笑语。卷帘却截然相反,看样子,好像比先前更加沉默了,眉头始终紧紧地蹙着,似乎还在思考着李靖最后说的那句话。 不仅仅是卷帘,玄奘、天蓬、猴子,都沉默不语。这使得爱说话的小白龙浑身不适,只得往黑熊精身边蹭。 返回王都,卷帘便开始筹备传位事宜。认认真真地挑选了几个他认为比较合适继任王位的大臣,又反复征询天蓬、玄奘,还有猴子的意见,折腾了好几天,才好不容易定下了人选。不过,那登基大典却只是草草地举行。 一方面乌鸡国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早已经元气大伤,另一方面,卷帘没心情,那继任者也没敢要求什么。 做完这些,乌鸡国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启程当日,上万百姓送行,只可惜送的不是卷帘,而是玄奘。 浩浩荡荡的场面中,堂堂乌鸡国前任国王,就这样彻底沦为配角了。 踏上西行路时,卷帘始终愁眉不展,唉声叹气,那感觉,就好像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似的。好在走出都城十里开外,遇到了新任国王带着文武官员等候送行的队伍,那神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简单地告别过后,离开了乌鸡国,一行人又是继续向西。 …… 此时,华山。 柔和的阳光下,蜈蚣精吴龙正如同往常一般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悠悠闲闲地看着书,晒着太阳。 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推着一个被反捆了手的书生从门外走了进来。 望见吴龙额头上那两根长须的时候,那书生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哆嗦着问道:“这……这位是……” 那士兵冷冷地瞥了书生一眼,叱道:“跪下!” 还没等书生反应过来,士兵已经一脚踢在他腘窝上,逼着他咣的一声跪倒在地。这一下,那书生疼得直冒冷汗,却不敢叫出声来。 吴龙放下手中的书卷,淡淡问道:“什么人?” 士兵拱手道:“启禀吴将军,这是今天巡山顺手拿下的,还没来得及细问。” 吴龙悠悠打量了书生两眼,那书生顿时吓得一阵哆嗦。 这书生看上去眉清目秀的,约莫二十余岁的年龄,扎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一身灰色布衣,布衣上没有寻常贫民身上常见的补丁,倒是破损了好几处。看那痕迹,应该是在这山里新磨破的,还来不及修补,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 在这里看守了这么些年,误入的凡人,可谓多不胜数。不过,好像眼前书生这么狼狈的还真是不多见。荒山野岭的,会跑到这里来的一般不是药农就是猎户,哪怕是偶然见到的几个赶路经过的游人,也都必然是有备而来。而眼前这个,很显然三者都不是。 谁会穿着这种平日里居家的布袍跑这种鬼地方来呢? 瞧着,吴龙随口道:“你,是什么人,来华山做甚?若不从实招来,定叫你有来无回。” 那书生干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小的姓刘,名彦昌,家住华山下,来这里……来这里……是来采药的。” “采药?” 正当此时,又一名士兵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见这刘彦昌便是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刘彦昌连忙低下头。 “你们认识?”吴龙低头抿了口茶道。 士兵拱了拱道:“启禀将军,也不算认识,就是巡山遇见过。” “什么时候的事了?” “两天前,可是我已经勒令他离开了。” 吴龙伸手指了指先进来的士兵道:“今天巡山的时候捉住的。” 闻言,那后进的士兵当即朝刘彦昌望了过去,一脸的怒容,吓得刘彦昌连忙挪了挪身子,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那……药还没采到,所以……所以小的就又来了。” 那士兵扬手就要打,刘彦昌连忙伸手去挡,正当此时,吴龙在旁边悠悠一句:“住手。” 顿时,两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那士兵怒视着刘彦昌道:“不是跟你说了那个药不是你能采得到的吗?别说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了,就是最老练的药农,也爬不上那个崖!” “不试试怎么知道?”刘彦昌一仰头,见那士兵抬手又要打,顿时吓得又缩了缩身子,小心翼翼地瞧着吴龙。 稍稍沉默了一下,吴龙轻声问道:“什么药?” 没有人回答。 吴龙朝着刘彦昌望了过去,稍稍加重了语气道:“我问你什么药。” “就这个!”刘彦昌连忙从衣袖里搜出一张枯黄的纸,双手递给吴龙,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要来给小人那卧床的老母亲治病的,大夫说,非此药不可。可是那药农怕危险不肯来,小的家贫,也付不起多少银两……所以……所以只好自己来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许愿与还愿 吴龙只低头看了那枯黄的纸张两眼,便又递了回去。 刘彦昌双手接过纸张,干咽了口唾沫,满怀期待地望着吴龙,挤出一脸的谄笑,轻声道:“几位神君皆法力通天,又是感念苍生疾苦的好神仙,小人家中老母亲已经卧床多年,如今命在旦夕。不如……不如神君帮小的去采药,成全了小人的孝心可好?” 吴龙的脸上连半点表情都没有。 刘彦昌连忙收了收那谄媚的笑,眨巴着眼睛正色道:“如此一来,小人也不必再冒险上山,不用再给诸位神君添麻烦了。待回去之后,治好了小人那老母亲,必传为美谈。届时,小人定将诸位的事迹广为传播,兴庙宇,盛香火。” 说罢,刘彦昌嘿嘿地笑着,睁大了眼睛望着吴龙。 半晌,吴龙却是哑然失笑,那眉头蹙成了八字,就好像看一个白痴似地瞧着刘彦昌。 那站在刘彦昌身后的两位士兵也笑了起来。 一时间,刘彦昌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那三人还在笑,笑得刘彦昌心里都有些发慌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缓缓滑落。 无奈,他只得抹了一把汗,硬着头皮腆着脸道:“几位神君也觉得小人说得在理?” “在理,在理。”一位士兵朝着刘彦昌竖起了拇指,笑道:“确实是个好办法,等你回去了,这么一宣传,往后我们可有得忙了,谁家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往这来采药。要不,咱干脆在这里摆摊卖药算了,肯定生意兴隆。” 刘彦昌脸色顿时变了变,连忙摇头摆手道:“小人说错了,小人说错了。只要诸位神君帮小人一把,回去之后,小人闭口不谈,闭口不谈!绝不会让人叨扰诸位神君的清修。” “万一说漏嘴了呢?”吴龙悠悠问道。 “不会!绝不会!”刘彦昌连忙竖起三指作发誓状。 吴龙抿了口茶,淡淡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说道:“死人的口风,才是最紧的。比起替你去采药,我倒觉得直接杀了你,才是最佳解决办法。一了百了。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在场的两个士兵当即点头表示赞同。 顿时,刘彦昌的脸上刷地一下,青了。整个瘫坐在地,惊恐地望着吴龙。 片刻之后,他整个扑过去抱着吴龙的大腿哭喊道:“神君饶命啊!神君饶命啊!小的这次回去,再也不来了!小的保证再也不来了!” 一脚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刘彦昌踹开,吴龙将手中的茶盏顿在石桌上,哼笑道:“放心吧,我们不是妖魔,真要论起来,我们还是天兵。虽说不想帮你,但还不至于杀你。不过……知足常乐,有些事,如果你做得太过了,让我们起了杀心,那就难说了。” 闻言,刘彦昌点头连连,闭上嘴巴,再不敢说啥了。 抬起手,吴龙正想吩咐两个士兵将刘彦昌丢出华山地界,正当此时,两位侍女从远处走了过来,手中各端着一个红色盘子,盘子上放着些简单的菜色、蔬果,还有清水。 见两个侍女朝着这边走来,吴龙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这两个侍女走到吴龙面前,福身行礼。 “去给三圣母送吃食?” 其中一位侍女福身答道:“今天已经送去了……这是取回的,昨天的。” 吴龙瞥了她们手中的盘子一眼,眉头微微蹙了。 “又是滴水未沾粒米不进啊……” “自从上次三太子来过之后,三圣母就一直是这样。三圣母只有炼神境修为,这样下去恐怕……” “再这么下去,就只能报给二爷,由二爷来处理啦。” “三圣母,二爷?”刘彦昌眼睛咕噜一转,鼓起勇气说道:“神君,您所说的三圣母,是不是华山圣母杨婵呐?” 吴龙的眼睛缓缓朝着刘彦昌斜了过去,哼道:“知道那么多作甚?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来人呐,把他丢出华山地界。” “诺!” 一声应和,两个士兵当即朝刘彦昌走了过去,伸手就要将他扭送出华山。 见状,刘彦昌一边闪躲一边呼喊道:“等一下!等一下!神君!神君!三圣母不愿吃东西,小的有办法!小的有办法!” “什么办法?”吴龙抬手制止了两个士兵的动作。 刘彦昌连忙跪好,低声道:“若是小的能让三圣母吃东西,神君是否……” “若是你能让三圣母吃东西,莫说那药了,仙丹我都给你找来,保准你那老母亲长命百岁。” “一言为定!” …… 不多时,刘彦昌便被送到了洞口。 吴龙指着洞穴道:“三圣母就在里面,若真能如你所说,让三圣母吃东西,一切好商量。若是不行……” 说到这儿,吴龙顿时冷笑两声,吓得刘彦昌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望着那黑漆漆的洞穴,刘彦昌忽然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去吧。” 深深吸了口气,卷着衣袖,壮起胆,刘彦昌往前走了两步,又缩回一步,回头看了看吴龙,干咽了口唾沫。 “去啊。”吴龙面无表情地说道:“难不成还要我背你进去不成?” 事到临头,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 刘彦昌开始蹑手蹑脚地往洞府里走,走得极慢。 待他完全进入洞府之后,站在吴龙身旁的士兵低声问道:“将军,就这么放他进去?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吴龙摆了摆手道:“跟过去作甚?三圣母什么性格你不是不知道,再说了,隔着法阵,你还怕出什么事不成?要真能让三圣母吃上东西最好,不能,这书生给三圣母撒撒气也好。” 说着,吴龙嘿嘿地笑了起来。 …… 此时,刘彦昌已经走过那条长长隧道的三分之一了,望着远处的紫色亮光,他的心里不禁打起鼓来,有些后悔方才提出这个建议了。 三圣母指的是二郎神杨戬的妹妹华山圣母杨婵,这事儿,华山外围的居民是个人都知道。刘彦昌原本想的是,外面的那个神君不好说话,说不定三圣母会好说话。万一她真同意帮自己了呢? 不过采个药而已,对凡人来说也许难如登天,但对于能飞的神仙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可现在想起入洞前吴龙的那番话,他又不禁有些胆怯了。 万一这三圣母更不好说话呢?别忘了她可是出了名不灵的神啊,华山顶上的圣母庙,连个庙祝都没有,早就只剩下残垣断壁了。 再说了,她为何不吃东西?发生什么事了吗?心情不好?如果真是心情不好,万一拿自己开刀咋办? “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头脑热地开口啊。娘,孩儿要是回不去,到时候……”直起腰杆,他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路,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跟吴龙道个歉了事。 “如果现在放弃……会不会被直接被杀掉呢?” 想来想去,刘彦昌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说别的,就光外面那几个,好像就跟自己所听说的神仙……不太一样啊。万一想保命往回走,结果反而丢了唯一的活命机会呢? 想了好久,最终刘彦昌还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 一路磨蹭着,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他才走完了整条隧道。 当紫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时,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流转的紫色法阵好像天上的星辰一般闪烁着,将所有的一切都映成了紫色。 在那正中,法阵的正中,有石制的桌椅,石制的长床,石制的各种家具,一应俱全。 一个白色的身影正端坐在石椅上,背对着他。 顿时,刘彦昌两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 这一位,想必就是三圣母了吧。 刘彦昌不敢抬头,更不敢看。 等了好一会,一个声音才传入他的耳中。 “你是什么人?” 很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女子刚哭过之后的声音,又像是很久没说话,骤然开口的那种沙哑。 来不及细想,刘彦昌连忙答道:“小人,小人刘彦昌,家住华山。” “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人……小人来劝三圣母吃东西。” 闻言,杨婵顿时笑了。 那笑声渐渐恢复了原本的音色,落入刘彦昌耳中,不禁浮想联翩。 这么好听的声音,那人,应该有多美呢? 想归想,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可没胆量冒险抬头。 “吴龙,派一个凡人来劝我吃东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吴龙,应该就是外面那位的名字了吧。 刘彦昌小心翼翼地说道:“吴龙上仙答应了小人,只要小人能劝三圣母吃东西,就帮小人采药去救我那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所以……所以小人恳请三圣母,稍微吃点东西,救救我那老母亲的命。” 说罢,刘彦昌又是“咣咣咣”三个响头,那额头都磕出血来了,嘴里不断嘟囔着:“小人求三圣母了,求三圣母了。” “哦。是为了救母亲啊,还挺有孝心的。” “请三圣母成全小人的孝心!” 一时间,整个洞穴中,又是陷入了沉默。 刘彦昌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杨婵的答复,正鼓起勇气想抬头之时,又听到几声清咳,连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三圣母……身体有恙?” “在这里呆了六百多年了,难免有些不适。” 呆了六百多年?这怎么回事? 刘彦昌微微张开口,又连忙合了回去。 这神仙的病,还是不要多嘴为妙。神仙的世界可不是自己这凡人能弄得懂的。 好一会,杨婵轻声问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父亲可善在?” “老父五年前过世了,家中还有小人的独子,名唤沉香,今年刚五岁。” “独子?那你夫人呢?” “贱内……贱内难产,只留下小人与不满月的幼子,就撒手西去了。” “哦。”杨婵淡淡叹了口气。 紧接着,又是漫长的沉默。 刘彦昌的心都揪成一团了。 这同样是神仙,怎么里面这个和外面那个差那么大呢?外面的那个看上去和凡人并无多大区别,里面的这个说话却有一句没一句地,动不动就是沉默,这算怎么回事啊? 许久,刘彦昌反复深呼吸了几次,硬着头皮,鼓起勇气道:“小人求三圣母帮帮小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待回去,治好了老母亲的病,小人必定变卖家产,请人修葺圣母庙还愿!” “我要那庙宇做什么?”杨婵轻声道。 “不要庙宇……不要庙宇那就香火……或者圣母大人要什么,只要小人能做得到的,万死不辞!”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闻言,杨婵不由得笑了。 “好多好多年前,也有一个人像你这么说。我帮他实现了所有的愿望,足足用了一年的时间,结果,还愿的时候,他吓得尿裤子了,到最后也没还愿。” 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还吓得尿裤子?这什么情况? 一时间,刘彦昌也想不明白。时间不等人,刘彦昌干咽了口唾沫便慌忙说道:“小人绝不会如那人一般,请三圣母相信小人!百善孝为先,只要能救我那老母亲一命,无论三圣母要什么,只要小人能做到的,即便要了小人这条命,也无怨无悔!” “你确定?” “确定!” “那行,我要出去。” 顿时,刘彦昌明白了。 这三圣母,敢情是被困在这里了。联系方才吴龙说的话,他当即明白将她困在这里的人是谁了…… 犹豫了好一会,刘彦昌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三圣母,这小人恐怕做不到啊。单是外面那位神君,就可以随手要了小人的命,更别提二郎神了。小人方才说的……是小人力所能及的事情……” 杨婵淡淡笑了笑,缓缓道:“力所能及?什么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什么又是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我认识一只猴子,一只普通的猴子,为了一个承诺,可以走过十万八千里路去拜师学艺,为了一个承诺,可以聚集天下妖怪,反制天庭。为了一个承诺……可以抛下自己的新婚妻子,将天地都毁了。你说,他这是力所能及,还是力所不能及呢?同样是承诺,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 说到这儿,杨婵便没再往下说了。 洞穴之中,又是陷入了无限的沉默之中。 那语句措辞之中,刘彦昌已经隐约嗅到了一种苦涩、幽怨的味道。 许久,刘彦昌小心翼翼地说道:“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说吧。” “若是小人说错了,还请三圣母不要怪罪小人。” “说吧。” 鼓起勇气,刘彦昌轻声道:“三圣母说的那猴子,想必所指的,应该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吧?小人虽孤陋寡闻,却也听戏曲唱过,那孙悟空乃天地孕育的石猴,资质怎是小人这等凡人可比?即便过十万八千里,若所拜的师傅却瞧不上自己的资质,未得名师,又该如何?此之小人力所不能及也。” 杨婵稍稍沉默了一下,淡淡叹了口气道:“要名师,简单。” 一阵“噼啪”声响之中,只见耀眼的紫光闪过,刘彦昌身前的地面忽然“砰”的一声炸开了。激起的沙尘如同涟漪般扩散。 他吓得往后缩了一缩。 待那烟尘散去,他才看到就在方才炸开的地方,一支发簪深深地钉入了地面。 杨婵轻声道:“拿着我的发簪去找孙悟空吧。就说,要拜师学艺,学成了,来华山救我。看他到底是收,还是不收。” 第五百六十四章圣婴大王(上) 刘彦昌端着盘子走出隧道的时候,那两个还守在那里的士兵一下懵了,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刘彦昌。 一步步走到两个士兵身前,刘彦昌蹙着眉头低声道:“三圣母吃东西了,不过只吃了一点……还有,三圣母说她对自己的身体有分寸,你们不用担心。” “你看着他,我去禀报将军!”其中一个士兵转身跑开了。 那剩下的士兵疑惑地看着刘彦昌。 “三圣母真的吃了?” 刘彦昌点了点头。 “你用了什么办法?” “我……求她。” 那士兵不禁笑了,有些鄙夷地瞧着刘彦昌道:“求,对三圣母有用?” 刘彦昌没有回答。 很意外地,从刘彦昌的脸上,那士兵没有看到任何一丝一毫完成任务的欣喜,反倒多了一种凝重的意味。 伸手接过刘彦昌手中盛着剩菜的盘子,那士兵悠悠道:“别担心,吃多吃少,都是吃。只要三圣母真吃东西了,帮你采个药,那就是喝口水一样的事情。不过,如果你撒谎了,那你会死得很难看。” 说着,士兵有意无意地看了刘彦昌一眼,没有从他脸上读到任何的惊慌。 将盘子放到一旁的石桌上,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等着。 暗暗握着自己衣袖中的发簪,刘彦昌忽然低声问道:“这位神君,小人可否请问一件事。” “说吧。” “小人想请问一下,那个齐天大圣孙悟空……跟三圣母是什么关系?” 这一问,那士兵顿时一愣。 “你问这个干什么?” “也……也没干什么,就是方才三圣母提起了,小人好奇,所以就问一句。若是不方便说,神君就当小人没问过就是了。” 那士兵摸着下巴略略想了一下,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孙悟空,是三圣母的心上人。甚至可以说,是她的夫君,我们二爷的妹夫。当然,新婚之日跑了,洞房没入,天地却拜了。这究竟算不算夫妻,我也说不清。” 刘彦昌紧蹙着眉头,那眼珠子转悠了两下,低声道:“那,孙悟空和二郎神的关系,如何?三圣母又为何被关在这儿。” 正言语间,吴龙已经从远处急匆匆地走来。 那士兵白了刘彦昌一眼,道:“这些你就别多问了,还有,方才我说的那些,可别让将军知道。” 刘彦昌连忙拱手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谢神君赐教。” 快步走到两人身前,吴龙朝着石桌上的盘子瞥了一眼,道:“三圣母真的吃东西了?” 刘彦昌点了点头。 吴龙转身就要朝隧道走去,刘彦昌却赶忙伸手拦住。 “怎么?” “神君方才答应小人的事……” 吴龙站定,上下打量了刘彦昌一眼,道:“量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辛虎!” “在!”那士兵连忙单膝跪下。 “去给他采药,然后送他离开。给我记下他家地址,往后若是有事,找起来也容易。” “诺!” 转过脸,吴龙又对着刘彦昌悠悠道:“若是你敢骗我,便是你那老母亲医好了,我也会把你们一家一锅炖了!” 刘彦昌连忙躬身拱手道:“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老虎头上拔毛,神君大可放心!” “滚吧!”说罢,吴龙转身就朝隧道走去。 那士兵辛虎与刘彦昌对视了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这里不方便,你还是到外院去等吧。我先去帮你把药采来,再送你回家。” “有劳神君了。”刘彦昌连忙躬身拱手。 …… 此时,猴子一行正慢悠悠地在蜿蜒的山道上走着。 离开乌鸡国至今已是一月有余,带上个卷帘,加上猴子、玄奘、敖烈、天蓬、黑熊精,一行已经从原本的五人,变成了六人。 论资排辈的,这六个人站在一起,挑担子的自然应该还是黑熊精干,不过猴子却提出让卷帘来接这个活儿。原本以为卷帘会有意见,毕竟不久之前还是国王,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脚夫,这事儿换了谁都会不习惯。 然而,事实是卷帘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反倒是黑熊精有些不好意思,抢着干活。 乌鸡国的事情解决了,这一路,卷帘却没有一丝喜色,看上去反倒好像比原来在乌鸡国的时候更加苦恼了,每日都蹙着眉头在想着什么,也不常与人说话,安静得好像空气似的。 有一次,猴子借着一个机会问他都在想啥,结果答案出乎猴子的意料。 “回大圣爷的话,卷帘在想李天王最后说的那句话。” “哪句?” “就是那句:‘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 这一说,猴子顿时无语了。 敢情这么久了,他还没从乌鸡国的窘境当中走出来啊? 不过没走出来就没走出来呗,人在,不闹出什么事儿,就好了。 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都不同,有的人大大咧咧,事情总是一过就忘得一干二净。有些人则喜欢钻牛角尖,是是非非,都要弄出个所以然来。 从某种角度来说,天蓬倒是和卷帘很像。这种人的眼神一般不是哀怨就是迷茫,再不然,就是忧郁,总之永远都是那么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而这种人彼此又有着很大的区别。 例如天蓬与卷帘,卷帘的智商明显没有天蓬高,如此一来,猴子估摸着,他这低谷期会很久。 其实,严格来说猴子也属于会钻牛角尖的人,事实上这个队伍当中,也就敖烈比较看得开而已,其余的都是一路货色。 跟天蓬和卷帘不同的是,猴子属于那种只许自己钻牛角尖,不许别人钻牛角尖的人。明明自己就是钻牛角尖,却还对别人钻牛角尖的举动一脸的鄙夷。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猴子多少学会了一点,那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别管。” 所以,卷帘低谷期久就久呗,关自己啥事?难不成还指望卷帘活跃气氛不成? 对于这个问题,猴子也就是略略想了一下,就丢到一旁了。 这一天,一行人又是如同往常一般走在山道上,猴子打头,天蓬押后,卷帘和黑熊精一左一右地将骑马的玄奘护在中央。至于敖烈,他负责牵马。 远远地,猴子望见了一座高耸的山峰。 这座山极高,高耸入云,那山顶上是皑皑白雪,隐隐地竟有一种遮天蔽日的味道。在那四周的群山当中,显得鹤立鸡群。 猴子顿时停下了脚步。 很快,那身后的其他人等都跟了上来。 猴子回头问黑熊精道:“这里住了谁?” “谁?”黑熊精一脸的茫然。 看他一无所知的样子,猴子摆了摆手,对着众人喊道:“都小心点,有妖气。而且不只一个……这里,应该是一整个‘妖国’。” 闻言,敖烈顿时一个激灵,那其余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天蓬从后方缓缓走了上来,仰头望了那山一眼,道:“这里住的应该是圣婴大王。” “什么人?” “牛魔王的儿子,红孩儿。” 猴子顿时笑了,笑得眉头都蹙成了八字。 三昧真火?烧两下试试。 …… 阴暗的洞府之中,铁盆里的火“吱吱”地燃烧着。昏红的光将四周所有的一切都照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数不清的妖怪聚集着,黑压压一片的,甚至连墙上也爬满了小妖,以至于洞府之中的空气特别地浑浊。 正中众妖自觉让开的一块空位上放着一张雕刻得如同无数恶鬼纠缠在一起的高耸王座,那王座上的红孩儿端坐着,一脸的不悦。 “报——!”一个光着膀子,浑身青色,尖耳大眼的妖怪从洞府之外冲了进来。 人潮涌动,那些个妖怪当即如同退开两边的潮水一般为来者让开了一条过道,好让他径直走到红孩儿面前。 “启禀圣婴大王!”那青色妖怪单膝跪地,拱手道:“那猴子,还有那和尚一行人,已经到了五里开外!” 顿时,原本安静无比的洞府之中议论纷纷。 “总共来了几个人?”红孩儿面无表情地问道。 “一共六人一马。” “都是什么货色?” “孙悟空、玄奘、西海三太子敖烈,另外还有一只黑熊精,一只猪妖。还有一个大胡子人类,不知道什么来历。” 稍稍沉默了一番,红孩儿轻声道:“修为,都搞清楚了吗?” 那青色妖怪微微一愣,低声道:“还不太清楚。西海三太子敖烈不足为虑,玄奘尚未修成佛身,也不足为虑。黑熊精太乙金仙初期修为,那大胡子人类,也是太乙金仙初期修为。猪妖隐藏了修为,看不清。至于那孙猴子……他倒是没隐藏修为,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却怎么都测不出来。” 言罢,那青色妖怪微微抬头,望着红孩儿。 “测不出来?” 整个洞府之中所有的妖怪都屏住了呼吸,朝着红孩儿望了过来,一个个神色紧张。 渐渐地,红孩儿的脸上绽露了笑意,道:“走,我们去迎接我们的,‘大圣爷’!” 第五百六十五章圣婴大王(中) 绕过两段山路,猴子一行人缓缓接近了前方那高耸入云的山。 荒芜的山道上,猴子面无表情走在最前头,金箍棒拖地发出的刺耳声响在山间回荡着。 敖烈握着缰绳的手越攥越紧,天蓬提着九齿钉耙走在最后,一双眼睛不时往两边的草丛瞥去。 那荒草丛中时不时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那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飞速移动着。 在场的,除了玄奘之外,即使是修为最弱的敖烈,也已经能感觉到浓郁的妖气,感觉到荒草丛中有数不清的眼睛在偷偷地看着自己。 犹豫了许久,小白龙低声问道:“大圣爷,那个什么圣婴大王,他爹牛魔王不是您的手下吗?” “他爹曾经是,他不是。” “听吕六拐说,上次五庄观出事的时候他爹都亲率大军要驰援,只是因为到了半路,事情已经解决了才折返的。难不成他还敢反你不成?” “天知道。”猴子瞪大了眼睛,咧开嘴“咯咯咯”地笑。似乎就是刻意笑给某些人听的。 六百多年前,三界之中肯定是没有任何妖怪敢跟自己叫板的。六百多年后,可就难说了。 …… 洞府中,一个妖怪匆匆跪在红孩儿面前,拱手道:“启禀大王,那孙猴子一行已经过了断头岭!” “没有停下来?” “没有。” “没有动手拿下一两个哨兵问?” “没有。” 红孩儿握着火尖枪,哼地笑了出来:“还真是大胆啊,敢情,把我当成我爹了。” 身旁一老妖微微蹙起眉头,低声道:“大王,孙悟空,乃是万妖之王,恐怕不好轻易得罪吧?” “万妖之王?”闻言,红孩儿顿时笑得更欢了,斜过眼去看那老妖,道:“那是六百年前的万妖之王,如今这天下,哪里还轮得到他说了算?” 老妖连忙说道:“他当年,可是孤身攻破南天门啊!” “南天门有何可惧?整个南天门,也就一个李靖,一个哪吒上了太乙金仙境,若我那父王肯让我放手攻打,我也能拿下!”红孩儿摆了摆手道:“休要多言,等本大王会会他,几斤几两,一会便知!” 说罢,红孩儿也不搭理那老妖,拄着火尖枪,迈开大步就往洞府之外走。 …… 远远地,他们看到了一个岔道口。 往左边走,又是一条蜿蜒的山道,一面是悬崖,一面是峭壁。往那右边走,则是一条大道直通那高耸的山峰。 两边的荒草丛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个脑袋,一柄柄兵刃。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朝着两边的草丛望了一眼,依旧镇定自若地策马前行。 在那岔道口站定,猴子看见那路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号山枯松涧火云洞”,顺着右边的道望去,在那末端,是一条横跨万丈深渊的铁索桥,过了铁索桥,则是一个五丈高的洞府。顶端挂着一块大匾,上书“火云洞”三个大字。洞口立着八只手持长矛的小妖。 这些个小妖,看见猴子一行却也跟没看见似的,只静静地站着,目不斜视。 “这是干嘛呢?”猴子不由得微微蹙了眉。 若是善意的,那么猴子走到这里,对方应该早就出来迎接了。若是恶意的,也不应该等对方到自己家门口才发动攻击啊。 敖烈低声问道:“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来了呢?又或者,那个什么圣婴大王压根就不在洞府之中,小妖一路监视,只是还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出于防范。” “不会。”天蓬摇了摇头道:“如果是不知道身份,以他圣婴大王在妖界的名气,即便他不在洞府之中,那些个小妖也早该派人拦路质问来历了,何须这样潜行监视?采取如此伎俩,他们肯定是知道我们的来历了。既然知道我们的来历,无论他圣婴大王在不在洞府之中,这些个妖怪怎么都应该派人出来迎接才对,可他们没有。这说明,有人给他们下了什么命令,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那现在是怎么样?”小白龙的目光在猴子与天蓬之间来回。 天蓬瞧着猴子,笑道:“他们没出来迎接你这大圣爷,你会不会有点……不舒服?” 猴子摆了摆手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计较这些干啥?他们不出来,我们便不进去,大家相安无事便好。犯不着徒生事端。” 说着,猴子转身就要朝那左边的岔道走去。 正当此时,号角声吹响了。 整座山都仿佛在震动一般,无数的小妖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手持兵刃。 只一瞬,四周已经布满了妖怪,黑压压一片。 天蓬、卷帘、黑熊精迅速摆开了迎战的架势,将玄奘护在中央。 扭头望去,猴子看到那铁索桥的另一端,洞府之中,无数的妖怪列队而出,又迅速让开了一条宽敞的过道。 在那过道的末端,红孩儿悠悠地站着,歪着脑袋瞧着猴子。 “这个就是孙猴子?” “就是他。”一旁的小妖低声道。 默默点了点头,红孩儿迅速换上了一张笑脸,拄着火尖枪一步步走向铁索桥。 猴子微微挑了挑眉,拇指在金箍棒上轻轻摩擦着,一双眼睛迅速将四周所有的妖怪都扫了一遍。 粗略看去,这支妖军,里里外外,该有近万之数吧。数量虽多,但无论军容还是军纪,看上去都是散漫到了极点,甚至说是一支乌合之众都不为过。 盔甲制式不统一,兵器五花八门,完全没有一点行军打仗的样子。 若在以前,猴子会将妖兵按照他们各自的特性编列,这也是最基本的,否则打起来就完全是靠人数在冲了。而在这里,猴子却完全看不到这种迹象。 一个个的妖怪高矮胖瘦不一,身上的铠甲更是五花八门,许多妖怪干脆就是赤裸着上身,全然没有防御进攻组合之分。 这阵仗,比之牛魔王当年的霜雨山妖军都不如。放到当年鼎盛时期的花果山,这样的部队连戍守外围都不够格。 可细看之下,却又不全如此。 虽说这里面许多的妖怪都是不堪一击,但却还暗藏着不少的好手。论平均实力,要远高于当年花果山普通的部队。这样数量的实力,显然不是一般妖王可有的。 就在这五花八门的队伍之中,穿着一袭红色铠甲,扎着两个总角,身高只及猴子腰部的红孩儿看上去格外地刺眼。 在踏上铁索桥的前一刻,红孩儿停下了脚步,仰起头,远远地对着猴子拱了拱手,一字一顿地喊道:“大!圣!爷——!您与我父王,也算是旧识了,路过我这火云洞,也不进来坐坐?是不是,不太合礼数了?” “不合礼数!不合礼数!”四周的妖怪都挥舞着兵器喊了起来,直到红孩儿撑开双手,示意他们停下,才安静下来。 如此阵仗,猴子的眉头都蹙成八字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啥好。 这是干嘛?挑衅? 原本劝诫红孩儿的老妖,那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战战兢兢地挤到红孩儿身旁,低声道:“大王,老臣以为,此事,还得先行禀报老大王,再行决断。” “禀报什么?等我击败了这个所谓的齐天大圣,当上万妖之王时,再去禀报,不是更好?” “这如何使得?” “怎使不得?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领,如今,也不过是只落单的猴子。我有近万大军在此,还怕他跑了不成?”说罢,红孩儿一把将那老妖推开,几个小妖当即上前,捂上老妖的嘴,直接将他拖进了洞府。 又是往前一步,红孩儿望着猴子笑嘻嘻地说道:“孙叔叔,不如进侄儿的洞府去坐一坐,让侄儿尽一尽地主之谊,款待诸位,往后父王问起了,侄儿也好有个说辞不是。” “孙叔叔?”猴子那眉蹙得更厉害了,也笑得更欢了。 这算怎么回事? 先是一个“旧识”,将猴子与牛魔王的身份拉平,完全淡去了原本的归属关系。再来一个“孙叔叔”……这算啥?难不成见了牛魔王,猴子还得叫一声“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天蓬压低声音道:“这洞,是万万进不得的。一旦进去,我们倒也罢了,玄奘法师,怕是难保万全。一会我殿后,你们两个护着玄奘法师往左突围。行李和马匹都不要了,玄奘法师的安全要紧。” 朝着猴子望了一眼,天蓬低声叮嘱道:“这里面圣婴大王的实力最强,你要设法拖住他。特别是他那‘三昧真火’,你连天劫都扛过了,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我们几个可顶不住,可千万不能让火烧过来。” “你这是让我逃咯?”猴子白了天蓬一眼,悠悠道:“让这娃儿欺负到脸上,往后出门,那脸还往哪搁啊?当年你六十万天河水军围剿花果山,我可都没逃呢,就这点人马,塞牙缝都不够。行李都拿好了,一件都不能丢!” 说着,猴子往前跨了一步,金箍棒重重一顿,歪着脑袋远远地朝着红孩儿笑道:“别装了,想干什么直说吧。” “大圣爷快人快语!”红孩儿轻蔑一笑,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晚辈就明说了。都说您是万妖之王,可当年,您却丢下花果山,为了一个女人杀上了天,全然没有半点妖王的气度。六百多年不知所踪,更是分毫没有尽到万妖之王的义务。晚辈以为,您不配当这万妖之王。” “不配!不配!不配!”无数的妖怪当即附和了起来。 一片喧哗声中,猴子翻了翻白眼,似笑非笑地盘起手来瞧着红孩儿。 直到红孩儿抬起手,那众妖才纷纷安静了下来。 干咳了两声,红孩儿接着喊道:“自古以来,我妖族之王,便是能者居之。您是六百年前的万妖之王,如今,六百年过去了,我妖族代有人才出,这万妖之王,是不是也应该改选了?” 猴子缓缓盘起手来,轻声道:“所以,你准备挑战我?” “准确地说,是杀了你。” “是你爹的意思?” “如此小事,何须劳烦我爹?” 说着,红孩儿已经握着火尖枪,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那四周的妖怪也一个个攥紧了兵器,咬紧了牙。 瞧着这局势,天蓬与卷帘都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玄奘策动胯下白马原地踩出阵阵马蹄声,猴子却是缓缓地笑了出来,叹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下火尖枪,我让你爹打你五百下屁股,念你年少无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如若不然……你爹,加上你那五个叔叔全来,也救不了你。” 第五百六十六章圣婴大王(下) “五个叔叔……”红孩儿的眉头微微颤了一下。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猴子将自己的金箍棒收入耳中,摆出空手搏杀的架势,笑嘻嘻地说道:“已经死了一个了,还是我亲手杀的。现在就只剩下四个了。” “猴头休要狂言!”红孩儿咬紧了牙,扬起火尖枪,一发力,枪尖燃烧的烈火迅速肆虐开来将自己团团包裹其中。 无数的妖怪挥舞着兵器尖啸了起来。 “接招!”一声清叱,那烈火中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红光掠过铁索桥朝着猴子直刺而去! 刹时间,沿着红孩儿踏过的轨迹,土地如同宣纸走笔一般迅速蔓延开焦黑的颜色。狂暴的热气朝着四周席卷而去,逼得四周的妖怪不自觉地后退。 只一瞬,那红光已与猴子近在咫尺,玄奘的白马惊得后仰,小白龙连忙伸手扯住缰绳,天蓬、卷帘、黑熊精,三人皆摆出迎战的架势。 所有的妖怪都瞪大了眼睛。 然而,他们期待之中的精彩战斗并没有发生。 只听“咣”的连续两声闷响,高高悬于洞顶的火云洞牌匾毫无征兆地炸开了,砂石横飞。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红孩儿与那碎裂的牌匾一同砸落在地,被整个埋入了碎石堆里。 所有的妖怪都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 原本的尖啸被硬生生扼断,山间一片寂静无声。 铁索桥的另一边,猴子依旧站在原地,高举着一只手。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那火尖枪夹带着丝丝火焰旋转而下,稳稳地落入猴子手中。 四周所有的火焰都消散了,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在那出招的一瞬间被彻底烧断的铁索桥发出刺耳的声响,拖着火焰在空中解体,砸落。 焦黑的地面上,只剩下流转的火星。 此时此刻,方才还在嘶吼助威的妖怪们都屏住了呼吸。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双双瞪圆了的眼睛在流转着。 许久,埋着红孩儿的碎石堆微微颤了一下。紧接着,哗啦一声,碎去了一半的牌匾被翻开,红孩儿捂着自己的腹部,从那碎石堆中缓缓站了起来。 还没等他站稳,只见眉头一蹙,一口鲜血喷洒而出,红孩儿单膝跪地。 那些个妖怪看得都呆了,连忙一个个上前准备搀扶。正当此时,一缕红光从红孩儿的脸颊刮过,速度之快,竟连红孩儿都还没反应过来。 那些个原本准备上前搀扶的妖怪们吓得四散逃开。 缓缓地回过头,红孩儿看见自己的火尖枪深深地钉入自己身后的崖壁,那枪柄还在微微颤动着。 摸着自己微微刺痛的脸,他不禁有些慌了。 猴子的修为能达到多少,红孩儿并不是没有估算过。 他自己是太乙金仙的修为,如果估计没错,猴子失了天道,应该是大罗混元大仙的修为,两者之间差了两重。 不过红孩儿有三昧真火,他自认为可以补上一重,算上这边人多势众,又可以补上一重。如果再考虑对方还要保护没有修为的玄奘法师而自己又是地头蛇,那自己这方,完全是可以占上风的。 然而,他算错了,顶级战力之间的战斗,根本不是简单地用这种加减法就可以计算的。 此时此刻,他可谓脑海一片空白。 “你已经死了两次了,可我还没动棍子呢。”仰起头,猴子的手依旧维持着平抛的姿势,笑嘻嘻地说道:“你猜,你们全部一起上,能不能扛得过我三招?” 闻言,红孩儿的脸微微抽搐了两下。 在那外围,将猴子一行团团围住的妖怪们干咽了口唾沫,那脚不自觉地往后挪了。 …… “什么?”牛魔王手中的茶杯“咣”的一声,掉落在地了:“你说……你说他去挑战孙悟空了?什么时候的事?” 看着牛魔王那惊恐的表情,站在牛魔王身前的美艳贵妇一时间也是懵了,支支吾吾地说:“他……他刚刚才说的,说是有只猴子要到他的地盘了,他要夺了万妖之王的头衔,好让你涨涨脸。还说……还说先不要告诉你,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牛魔王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那眼睛瞪得浑圆:“惊吓还差不多!” 没有等铁扇公主反应过来,牛魔王已经一个箭步取下了自己挂在一旁兵器架上的混铁棍,朝着洞府外冲去。 “你要去哪里?” 牛魔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铁扇公主一眼,低声道:“去救人,立即帮我通知老三他们,若是还念旧情,就赶紧到火云洞去,替我们孩儿求情!” 铁扇公主一阵恍惚,呆呆地问道:“我们……我们孩儿会怎么样?” “去晚了,连魂魄都别想找到啦……” 说罢,牛魔王转身冲出了洞府,只剩下铁扇公主呆呆地站着。 对于一个没有经历过六百年前那一战的人类来说,她是不可能理解“万妖之王”这四个字的意味的。但此时此刻,光看牛魔王那从未有过的惊慌,任她一介女流如何不懂三界大势,也知道出大事了。这件事,大到远远不是她那叱咤三界的夫君能摆得平的。 …… 火云洞前,依旧是那剑拔弩张的态势。 猴子缓缓往前跨了一步。 顿时,红孩儿与那些个妖怪都纷纷往后退了两步。 “不是要杀我吗?”猴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笑嘻嘻地说道:“‘万妖之王’的头就在这里,摘下来,你就当上‘万妖之王’了,怎么还不过来呢?” 红孩儿侧过脸,望向了自己左边的妖怪。 那些个妖怪也都看着他。 “上……” 那些个妖怪一个个摇头摆手。 红孩儿侧过脸,望向了自己右边的妖怪。 “上!” 那些个妖怪也是一个个摇头摆手,纷纷往后缩。 “都他娘的给老子上!谁敢退,老子就杀谁!” 一扬手,那身后深深钉入岩壁之中的火尖枪迅速被拉扯了出来,落入红孩儿手中。 握着那火尖枪,红孩儿飞速舞出一段枪花,那动作可谓行云流水,凌厉之至。 然而,猴子却只是盘起手来玩味地笑,丝毫没有亮出金箍棒的意思。 “他们人少,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一拥而上,很快就可以赢的!”环视着自己的下属,红孩儿暴喝道:“谁若是敢退,今晚便拿来下油锅,当宵夜!” 闻言,原本正在悄悄往后挪的妖怪们一个个停下了脚步,握紧了武器,那目光在猴子与红孩儿的身上不断来回,却依旧没有任何往前冲的迹象。 猴子依旧蹙着眉,玩味地瞧着红孩儿。 “上啊!”一声清叱,一道红光从火尖枪的枪尖甩了出去,瞬间将不远处一只徘徊不定的妖怪拦腰斩成两段。 顿时,其余的妖怪都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地咆哮了起来。 几只胆子稍微大点的妖怪举着兵刃就朝猴子冲了过去,无数的妖怪迅速跟进。 正当天蓬、卷帘、黑熊精三人都压低了身姿准备迎战之时,却见那冲在最前面的六只妖怪,一个个腾空而起,丢下兵器不断在半空中挣扎着。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勒着他们的脖子将他们硬生生提起一样。 身后紧跟上来的其他妖怪一个个都停下脚步,傻眼了。 由始至终,猴子都只是盘着手紧紧地站着,笑嘻嘻地瞧着惊慌失措的红孩儿。 他悠悠到:“想下跪认错的话,现在已经迟了。” “下跪?”红孩儿涨红了脸,仰起头呼喊道:“三叔!四叔!六叔!你们快出来帮帮侄儿,我们联手,必可将这猴头诛灭在此!” “哟?还有帮手啊?”猴子的眉头蹙成了八字,笑得更欢了。 …… 此时,就在与此处相距五里开外的一处高山上,三个身影正远远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低下头,鹏魔王从腰间摸出了一片正在微微闪烁的玉简。 一旁的狮驼王低声问道:“谁?” “是那头老牛。”说着,鹏魔王将那玉简又给收了起来。 很快,一旁的狮驼王和狱狨王也都各自掏出了一片在微微闪烁的玉简,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像鹏魔王那样直接收了起来,没有理会。 半眯着眼睛望着远处,鹏魔王低声道:“应该是他已经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了,想让我们几个出手救他儿子一命。” 狮驼王冷哼一声,道:“如果红孩儿不死的话,大哥很快会知道是我们诱使他挑战孙悟空的,到时候,怕是还有点麻烦啊。” 闻言,狱狨王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望向火云洞的方向,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放开心去吧。”鹏魔王淡淡瞧了狱狨王一眼,道:“就算他知道了,能怎么样?我们三个联手,还怕他不成?到如今,肯叫他一声大哥,他就该偷笑了。” 狱狨王犹豫着说道:“到底是我们侄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好歹我们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有什么不好的?既然都已经决定投身佛门了,就应该斩断过往,还念什么兄弟情?”伸手拍了拍狱狨王的肩,鹏魔王轻声道:“走吧,既然已经确定了那猴子的修为了,也就可以了。红孩儿就是投石问路的那个石子,既然路已经问到了,石子接下来怎么办,与我们何干?” 说罢,鹏魔王转身腾空而起,朝着西方飞去。 狮驼王迅速跟了上去,狱狨王稍稍犹豫了一下,回头往火云洞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第五百六十七章牛魔王 “三叔,四叔,六叔!你们在哪里,快点出来啊!” 猴子伸手掏了掏耳朵,将自己的神识放出五里范围,一无所获。 “三叔,还等什么,我们联手,必定能将这猴头拿下的!” 所有的妖怪都望着惊慌失措的红孩儿,有些骇然。 “三叔!你们答应过我要出手帮我的!” 那声音在山间回荡着,回音阵阵,许久,那四周却没有半点动静。 一时间,红孩儿似乎明白了什么,那脸色刷地一下彻底白了。 猴子咧开嘴笑道:“看来,我今天命不该绝啊。” 说着,他往前迈开两步,一跃跳过了五丈宽的悬崖,落到了火云洞前,与红孩儿不过相距十丈距离,缓缓地,一步步地朝红孩儿走去。 “你……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我爹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杀了你二叔,他报仇了吗?” “不……不一样,我是他亲儿子!我是他亲儿子!杀了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不放过就不放过吧,我还真没求过谁放过我。” 猴子伸手从耳中掏出了金箍棒,红孩儿惊得后退了两步。那些个妖怪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却都不敢有所动作。 “你……你不能杀我,我愿意投降,我臣服,替你征战三界。” 猴子棍子一顿,停下了脚步,瞧着眼前都快吓哭了的红孩儿呵呵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叹道:“征战三界需要你吗?等西行完成了,三界还不是任我搓圆捏扁?” 一咬牙,红孩儿又一次挺起火尖枪冲了上去! 没有丝毫的悬念,只见猴子单手持棍,慢悠悠地摆出迎战的架势,在红孩儿靠近的瞬间,他忽然暴起,一个横扫,直接将红孩儿整个拍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洞口的岩壁上。 一时间,砂石翻滚! 那些个妖怪见此情形,已经一个个丢下兵器,作鸟兽散。 待那翻滚的沙尘散尽,浑身血污的红孩儿从碎石堆中强撑着站起来的时候,眼前原本里外三层的包围圈,早已只剩下一堆散乱的兵器了。 刹时间,红孩儿整个怔住了。 那远处,玄奘、天蓬、卷帘,都在静静地看着狼狈不堪的红孩儿。 危险已经解除,妖军散去,只剩下一个红孩儿也翻不起多大风浪了。众人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猴子绕着红孩儿不断地转悠着。 匆匆用手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沙土。 此时此刻的红孩儿,那脸色早惨白,浑身上下的铠甲早已破损,沾满了血污。虽然两滴眼泪在眼眶里憋着不落下,但那模样,也像极了做错事等待大人处罚的顽童。 “还有什么伎俩吗?听说你还有个三昧真火,还没使出来呢。”猴子扛着金箍棒,伸手朝着红孩儿勾了勾,悠悠道:“使出来我瞧瞧,看是不是像传闻中说的那么厉害。” 红孩儿咬着牙,眼巴巴地望着猴子,踩着碎石一步步地往后退,直到背贴到了岩壁上,退无可退。 瞧着红孩儿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玄奘微微张口,却见天蓬暗暗给他使了个眼色,摇头。 “这算是花果山的家事。如果连这孩子都压不住,以后,天下会大乱。若是为苍生着想,你就不要开口。” 闻言,玄奘默默点头,闭上双目,叹了一句:“阿弥陀佛。” 相距一丈不到的距离,猴子俯视着身材矮小的红孩儿,伸出金箍棒点在他的身前,道:“三昧真火呢?使出来,我是真的,很想见识一下。” 若是往常,任何人跟他说这样的话,红孩儿肯定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烧了再说。但此时此刻,他都要哭出来了。 低下头,他从腰间摸出一叠玉简,或许是紧张过度的关系,那手一颤,所有的玉简掉落在地,连忙蹲下去手忙脚乱地开始找。 正当此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到了猴子身后五丈开外的地方,单膝跪地。 “老牛参见大圣爷!” 一句话,顿时,红孩儿彻底崩溃了。 那眼泪如同决堤一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爹……爹,快救我,他要杀我……他要杀我,你快帮我杀了他!” “你给我住嘴!” 一声叱喝之下,红孩儿连忙闭上了嘴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不时哽咽着。 朝着猴子拱了拱手,牛魔王朗声道:“老牛教子无方,以至于得罪大圣爷,实在罪该万死。还请大圣爷恕罪!” 猴子没有回头。 他深深吸了口气,背对着牛魔王,指着红孩儿道:“得罪?他要杀我,你知道吗?” 牛魔王连忙调整身形,双膝跪地,叩首。 “爹你干什么?” “不想死你就给我闭嘴!” 一声叱喝之下,红孩儿微微张了张口,却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仰起头,牛魔王朗声道:“大圣爷,老牛就这一个儿子,无论他犯下什么错,都请大圣爷饶他一命。这份恩情,老牛必定铭记于心!若大圣爷觉得老牛的承诺不够……老牛愿一命换一命,还请大圣爷成全!” 说罢,“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 对天庭来说,他是祸害甚深的牛魔王。对其他妖王来说,他是食古不化,做事犹豫不决的大哥。但对于红孩儿来说,他仅仅是父亲,一个过度溺爱自己的儿子的父亲。 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匍匐在地的牛魔王,一时间,猴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 此时,华山外围,刘彦昌浑浑噩噩地走进了自己居住的小镇。 阳光透过头顶的枝叶将点点斑驳洒落在他的肩上,过往的行人与他打招呼,他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伸手摸了摸自己藏在衣袖中好不容易得来的药,刘彦昌不禁有些忐忑了。 三圣母真的帮了自己,真的吃了东西,那个叫吴龙的天神,也真的让手下替自己采药了。不仅如此,还派人将自己送了回来,叮嘱说如果母亲的病情没有好转,就告诉他,他们可以去别处替自己讨来仙丹医治。 当然,这种帮助并不是无偿的,条件是下一次如果三圣母再滴水不进,他必须再去劝说。 下一次,三圣母还会再为自己开恩吗? 刘彦昌不知道,就好像他不知道自己拿着三圣母的发簪去找齐天大圣孙悟空,会是什么结果一样。 对于那个自己连脸都不敢瞧的三圣母,刘彦昌就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一样。某种直觉在告诉他,如果按着三圣母所说的方式去做,他会死得很难看。 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远远地,刘彦昌看到一个背着斗笠的白胡子老头正歪歪斜斜地靠着一根拐杖坐在树下打盹。 他干咽了口唾沫,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推了推那老头道:“肖家大爷,肖家大爷?” 那老头子猛地惊醒了,迷迷糊糊睁着眼上下打量了刘彦昌一番,道:“原来是彦昌啊,怎么,听说你进山给母亲找药,药找着了?” 刘彦昌干笑两声,点了点头。 “找着了就好,找着了就好啊。”肖大爷点了点头,叹道:“你母亲,有你这么个孝子,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若换了别人,现在该已经在料理后事了吧。” 稍稍犹豫了一番,刘彦昌压低声音道:“肖家大爷,问您个事儿。” “说。” “那个,三圣母,您知道吗?” “二郎神杨戬的妹妹杨婵?” 刘彦昌点了点头道:“对,就是她。她是咱华山的圣母,这么些年了,可有些什么她的传说没?” “她的传说?”肖大爷嘿嘿笑了起来,直起腰板道:“你想问些什么?” “什么都行!肖家大爷,您知道什么,就都告诉我吧。”刘彦昌连忙坐到肖大爷身旁的石头上,竖起耳朵。 仰起头略略想了想,肖大爷轻声叹道:“这三圣母啊,是玉帝亲封的华山圣母。按理说呢,我们华山的百姓,最应该拜。可那华山顶上的圣母庙,却已经荒废了许多年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不显灵?” 肖大爷缓缓摇了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只是不显灵,如何会数百年都没人祭拜呢?” “那是怎么回事?” 伸手捋了捋长须,肖大爷故作神秘地说道:“那圣母庙,你可去过?” 刘彦昌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去过。”肖大爷捋着长须呵呵地笑道:“那圣母庙啊,只剩下残垣断壁啦,还长满了野草,不细找,压根就找不到。不过啊,之所以变成残垣断壁,非日晒,非雨淋,更非风吹。乃是因为……” 说到这儿,肖大爷微微一顿,刘彦昌连忙瞪大了眼睛,将耳朵伸了过去。 一手掩着嘴,肖大爷压低声音道:“乃是因为人祸。” “人祸?这……” 一时间,刘彦昌也是傻眼了。 肖大爷呵呵地笑了起来,低声道:“传说,那三圣母,自从封了华山圣母,就从不显灵,以至于香火断绝。不过,几百年前她倒是显过一次灵。那,可真不是一般的显灵啊。不过一个破落书生,却被扶上了宰相之位,手握重兵,隐有问鼎王位之势。不过……那书生的下场很惨,惨不忍赌。那还愿的代价,高到断子绝孙!哈哈哈哈!” 闻言,刘彦昌的嘴角微微抽了两抽,那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去还是不去 火云洞前,猴子静静地站着,冷冷地瞧着这对父子。 牛魔王响头一个接一个地磕。 “求大圣爷饶我儿一命!求大圣爷饶我儿一命!求大圣爷饶我儿一命!” 玄奘一行几人都远远地看着,不发一言。 一声声的闷响,那地面都被磕裂了,一滴滴的鲜血渗开。 猴子身后的红孩儿看得都失了神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红孩儿连滚带爬地与猴子擦肩而过:“爹,爹!你别这样!孩儿求你了,别这样!” 他咬着牙,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搀扶自己的父亲,希望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我们不求他!孩儿可以死,但不能死得没有尊严!” “你懂什么?要尊严有什么用?你死了,你娘怎么办?”重重的一甩,牛魔王直接将红孩儿甩出一丈开外,面向猴子,又是重重一磕,那鲜血顺着岩石的轨迹晕开了。 “老牛只求大圣爷饶我儿一命。当年撤军,是老牛的错。这些年没有复兴花果山,与吕丞相作对,也是老牛的错。只要大圣爷饶我儿一命,老牛这条命任大圣爷拿去,绝不反抗!这几百年来积累的法器,人马,也一并奉上,绝不私藏!只求大圣爷饶我儿一命!只求大圣爷饶我儿一命!” 猴子依旧不发一言地站着,看着。 望着自己不断磕头的父亲,栽倒在地的红孩儿整个傻了。他张大了嘴巴,那眼泪如同决堤一般地流。 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父亲。 “爹,孩儿错了,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好吗?孩儿知道错了。”他一点一点地朝牛魔王爬了过去,哭喊着伸手去拽自己的父亲。 只见牛魔王一个转身,一巴掌重重甩在红孩儿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山间缓缓荡开了。 猴子微微睁大了眼睛,玄奘微微蹙起了眉头。 牛魔王咬着牙,怒视着自己的儿子。 红孩儿伸手捂着微微有些红肿的脸,错愕。 从小到大,牛魔王都从未对红孩儿动过手。这一巴掌,直接就把红孩儿给甩懵了。 回头看了猴子一眼,牛魔王从地上爬起来,握紧了拳头,一拳猝不及防,重重打在红孩儿的腹部。 一击之下,红孩儿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就连远处的玄奘都是一惊。 “爹……” 一把将红孩儿压跪在地,牛魔王高声叱喝道:“解开灵力防护!” “爹……” “解开!” 红孩儿散去身上所有的灵力,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跪着。 牛魔王扬起拳头,对着他的背就是重重一击,这一击,直接将红孩儿整个身形冲到了地面的岩石上。 一时间,砂石翻滚。 “起来——!”牛魔王握紧了拳头,重重地喘息着。 “爹……” “我让你起来!” 那碎石之中,红孩儿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跪好。 鲜血从他的口鼻之中渗下,滴落在泥沙之上。 “大圣爷。”回过头,牛魔王拱了拱手,朗声道:“老牛这就教训这个逆子,打到您满意为止!” 说着,他咬了咬牙,一脚朝着红孩儿重重踢了过去。 红孩儿整个身躯如同秋日里的枯叶一般被扫起,凌空翻滚,又重重砸落,带起一阵砂石。 咬着牙,红孩儿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好,眨巴着眼睛。牛魔王匆匆又至,又是重重一击,如此反复。 由始至终,红孩儿都没有任何的反抗,也没有任何的惨叫,求饶,更没有运用灵力抵御牛魔王的攻击。 他只是咬着牙,紧闭双目,握紧了拳头,承受着,周而复始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好。 转眼之间,红孩儿已经奄奄一息了,再也动弹不得了。 然而,牛魔王却还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正当牛魔王狠下心再次扬起拳头之时,那手腕被猴子从后面稳稳地握住了。 “别打了。” 回过头,牛魔王看见猴子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连忙放下高举的拳头,拱了拱手,往后退了一步。 猴子瞧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红孩儿,抿着嘴唇。 “痛吗?” 红孩儿没有吭声,那半埋在碎石堆里的手是松开的,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痛吗?”猴子伸手指了指红孩儿道:“我问你,打他,你痛吗?” 牛魔王抬头望了猴子一眼,一阵失神,又连忙闭上双目,重重点头。 “你不是个好统帅,霜雨山那一战,你打得很糟糕。” 微微紧了紧双手,牛魔王静静地站着,躬着身子,紧闭双目,咬着牙重重点头。 “你不是个好盟友,一出事,你就为了自己的安全抛弃盟友,甚至落井下石。” 牛魔王重重点头。 “你也不是个好大哥,一帮子兄弟,全都没带好。现在都敢打你儿子主意了。” 牛魔王重重点头。 “你还不是个好下属,花果山一战,你没有和六拐他们协商好,就撤军了。不说别的,如果你们在,稍微处理一下,也许大角能活。他,是一路跟随我的兄弟。” 牛魔王重重点头。 猴子伸手拍了拍牛魔王的肩膀,悠悠叹道:“但你确实是个好父亲,虽然你的孩子也没教好,但你确实是个好父亲。” 说着,猴子转过身,拄着金箍棒一步步地朝着玄奘的方向走去,轻声笑道:“其实我真想杀了他,杀鸡儆猴。不过,当着一个好父亲的面杀他唯一的儿子,这事儿,我实在做不出来。” 闻言,牛魔王顿时老泪纵横。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头:“老牛谢过大圣爷,老牛谢大圣爷恩典!” “之前的事都算了吧,你不是好下属,我也不是什么好头头,大家都不是什么好货。实在……也没什么脸面和你们计较。不要老是那么胆战心惊的了,六拐爱摆点谱,但他没什么恶意。”背对着牛魔王,猴子摆了摆手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带你儿子回去养伤。再有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老牛谢过大圣爷,若有什么事,大圣爷一句吩咐下来,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老牛万死不辞!” 猴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的油锅,你下去,泡都不会冒一个的。有空替我盯着你那几个兄弟就好了,别让他们再给我惹出什么事来。” 牛魔王重重抱拳,叩首道:“老牛遵命!” 一跃跨过悬崖,猴子带着玄奘一行,又继续慢悠悠地向西了。 空荡荡的火云洞前,只剩下牛魔王与那奄奄一息的红孩儿。 他微微颤抖着,扫开散落在红孩儿身上的砂石,躬身将他抱了起来。 “爹……对不起,儿子……闯祸了……” “没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牛魔王将红孩儿捂在胸前,低声道:“都怪爹太宠你了,都怪爹。以前还是小妖的时候,朝不保夕,以至于现在日子好过了,就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才养成了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都怪爹。” “爹……我以后……一定都听你的。” “别说话了,爹现在就带你回去,好好养伤。” “恩,谢谢爹。” 那怀抱中的红孩儿,微微睁开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那眼泪一直不停地流,许久,却挤出了一丝笑容。 一个转身腾空而起,牛魔王抱着红孩儿,缓缓地朝着自己的洞府前进。 …… 此时,华山外围的小镇。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将药煎好,服侍自己的老母亲喝下去之后,刘彦昌便坐在自己家看上去已经有些破落的院子里望着三圣母的发簪发呆了。 肖家大爷的那些个话始终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 刘彦昌是读书人,在这个时代,读书人就是当官的后备军。然而,刘彦昌并不属于出类拔萃的读书人,如果不是被自己有着当官梦的老爹从小拿着木棍逼着,也许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屠户或者裁缝了。 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惜,这对于读书读得不出色又没有很好家底的刘彦昌来说,这辈子去当官这档子事儿,肯定也是轮不到自己了。如此一来,颜如玉和黄金屋自然是没有。可读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明事理。刘彦昌自认读书不怎么样,却还是颇懂盘算的。 三圣母的这个还愿的要求,内有乾坤,这几乎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 若在往常,神鬼之说,刘彦昌必定会留个心眼,可这次亲眼所见,已经由不得刘彦昌不信了。 那天兵说孙悟空是三圣母未洞房的夫君,肖大爷说孙悟空六百年前在三圣母与书生的婚礼上,将三圣母抢了去,书生则落入了天庭大军的手中,此后生死不明。 这两件事一一对应,说明都是真的。 在另一方面,三圣母让自己去找孙悟空,听口气,孙悟空是必定会卖她情面的。由此看来,当初的“抢亲”,并不一定真的是“抢亲”,所谓的婚礼,很可能不过就是个幌子。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是直接拿着发簪去要求孙悟空来华山救她呢?难道孙悟空亲自来,不应该比将自己收了为徒,教上了十年八载还指不定教成什么样来得有效吗? 刘彦昌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神仙的世界,他不懂,此刻他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三圣母,绝非善类,若是一个行差踏错……那被天庭捉去下落不明的书生,就是他的前车之鉴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如果不去,会不会……出事呢?”握着那发簪,刘彦昌一脸的茫然:“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我那母亲……到时候,这病好与没好,不是都一个样吗?岂不是出了狼窝又入虎口?” 想着,他无奈苦笑。 正当此时,一个年仅五岁,浑身沾满了泥巴的孩童从门外奔了进来,看见刘彦昌,连忙喊道:“爹!他们说你回来了!帮奶奶找到药了吗?” 说着,那孩童急匆匆地跑到刘彦昌跟前,睁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刘彦昌。 瞧着自己的儿子,刘彦昌不由得失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叹道:“药找到了,山里的神仙,也答应一定救奶奶的命。” “太好了!”小沉香一下尖叫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喊道:“奶奶有救咯!奶奶有救咯!” 他飞奔进里屋,又很快奔了回来,眨巴着眼睛低声道:“爹,你见过神仙啦?” 刘彦昌微微点了点头。 “那,神仙是怎么样子的?” “就……”刘彦昌伸手比划着,想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是不是像庙里那样子的?” 刘彦昌随意地点了点头。 “哇!我爹见过神仙了!我要告诉大家——!” 又是一声尖叫,沉香就要往院外跑去,却被刘彦昌硬拽了回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这件事,不能说出去。” “为什么?”沉香眨巴着眼睛问。 “神仙不喜欢有人去骚扰他们,这次你爹我都差点死在那里了呢。若是让他们知道你爹我回来之后四处跟人说,到时候啊,咱都得死!” 一听“死”字,小沉香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缓了缓,又问道:“那,他们不喜欢有人去骚扰他们,为什么又愿意帮我们了呢?” 刘彦昌晃悠着身子面无表情地答道:“因为你爹答应了去拜另一个神仙为师,然后帮他们做一件事。” “哇!”小沉香又是尖叫了起来,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低声问道:“拜师?那……学成了,爹爹也是神仙了?” “算是吧。”刘彦昌随口答道。 闻言,小沉香已是激动不已,那手脚都忍不住挥舞了起来,好一会,他才稍稍镇定了下来,低声道:“爹,他们让你去拜哪个神仙为师啊?” “拜……”刘彦昌吧唧了几下嘴,随口说道:“拜一个很厉害的神仙,但是暂时不能告诉你拜哪个神仙为师。” “很厉害的神仙?” “对,很厉害。” “有二郎神厉害吗?” “有,也许比他还厉害。” 听着,小沉香的眼睛都在冒光了,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道:“爹,那……到时候你会教我,等你学成了,你会教我吗?让我也变成神仙好不好?” 瞧着一脸期待的沉香,刘彦昌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有古怪 小沉香的话,刘彦昌没有回答。因为他甚至不知道拿着发簪去找孙悟空之后,他自己还能不能活。那种感觉,就好像两只大象在自己的面前打架,而他只是一只蚂蚁。 命运的前方究竟是福是祸,他早已看不清,也早已由不得他了。 不过,好歹这药确实灵验,母亲的身体渐渐有了好转,也算是这忐忑之中一点点的回报吧。 转眼之间,五天过去了,母亲已经能够下床走动。第六天一早,刘彦昌就匆匆出了门。 走过漫长的道路去拜师,这算是一种诚意的表现,也是一种意志的考验。然而,三圣母似乎并不重视这个,她给了刘彦昌另一个更加简便的办法。 出了门,刘彦昌到小镇上的木匠那里用一两银子订了一尊一尺高的小神像,三天之后,他拿到了这尊定制的神像。 虽说做工粗糙到了极致,但该有的还是有了,乾坤圈、火尖枪、风火轮、混天绫,任何稍微有点常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尊哪吒像。 拿着这尊哪吒像回了家,刘彦昌又讨来一点朱砂,按着三圣母所教导的那样在哪吒像的底座绘上了图腾,然后将它与那支三圣母给的发簪供在一起。 每日早晚,刘彦昌都会上香祭拜,口中反复念叨着想求见哪吒一面。 在道家的术语里,这种行为叫做“求愿”,它会产生一种叫做“愿力”的东西,这种东西会被八重天上一棵叫做“愿力树”的宝树感知到。 与那庞大的月树不同,愿力树虽然大,但也只有百丈高度。那上面长满了金色的花蕾,这些花蕾每隔一刹,就会盛开出点点晶莹,然后花本身迅速凋落,原来的位置又重新长出新的花蕾,如此反复。 那被释放到空气中的点点晶莹,就是凡间的愿力了。 这愿力树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让天庭知道凡间的百姓许下了什么愿望,但却不是为了帮凡人达成愿望,而是为了监控凡间。 凡人的愿望,毫无疑问是跟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天庭透过凡人的愿望,就可以知道凡间许多具体的细节情况。 出于信仰,敢对天神撒谎的人实在不多,所以这些个讯息也一般不会有误。 试想一下,如果凡间每天有一百万人在求神,那么,就意味着有一百万个念头被送上了天庭,通过筛选,天庭可以从当中获得许多有用的信息,从而纠正许多异常的情况,例如——某个地方出了一只妖怪。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信仰天神的凡人,其实都变成了天庭的一个潜伏在凡间的探子,而凡间的每一尊神像,每一座庙宇,实际上也都变成了天庭的情报站。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办法是行之有效的,在天庭强势的日子里为什么妖怪不敢骚扰人间,就是因为这个。只要哪里发现妖怪,一有人求神,天庭立马就知道了,大军随后便到。 当然,现在则未必了。天庭的弱势,意味着他们即使知道问题,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 不过,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 八重天之上,依旧有上千名愿使。这些愿使每天所做的事,就是不断地清扫愿力树凋落的花瓣,同时搜集愿力树释放出来的愿力,再将这些愿力写在纸上,刻在竹简上,按着不同的种类,或分送天庭各部,或就地封存备查。 刘彦昌那有着三圣母亲授图腾加持的哪吒像自然非同一般神像可比,愿力自然也是第一时间送达天庭的。当然,每天许愿的人多了去了,就这么个破事儿,也别指望那些个愿使会真的送去给哪吒了。 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在刘彦昌反复许愿一个月之后,这个消息,终于进入的天庭愿使长的视线之内…… …… 清晨,两位南天门的天兵抬着从愿力树送来的整整一箩筐的竹简书册从侧门走上了南天门的城楼。 那正门口,哪吒面无表情地站着,一脸的呆滞。 不多时,清心远远地来了。 看见哪吒,她连招呼都没打便直接与哪吒擦肩而过。 哪吒无奈甩了甩头,只得转身跟了上去。 两人在城楼里转了好一段,最终在哪吒的带领下,清心来到了一个不算大,但格外精致的房间里。 这房间建造在城楼内部,头顶有通风口,却连半扇窗户都没有,终年必须依靠点灯照明。 淡淡扫了一眼,清心悠悠问道:“这就是给我准备的?” “对。” “怎么有两张桌子,两张椅子?” “因为我也在这儿办事儿。” “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 “你以为我很想和你一起吗?”哪吒翻了翻白眼道:“你家师兄出山,弄得整个天庭都紧张不已,现在军费全到造舰和炼丹上去了,哪里还有金精兴建新的楼?” 清心“哦”了一声,便指着其中的一张堆满东西的桌子道:“我要这张桌子。” “这是我的,旁边临时加的那张才是你的。” 面向哪吒,清心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我要这张桌子。” 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 清心高高仰着头,哪吒面无表情。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哪吒轻声叹了口气,摊手道:“好男不跟女斗,你要就给你好了。反正本太子也很少在这里呆着。” “那,收拾一下吧,把你的东西都搬过去吧。” 说罢,清心就转到了门口去,盘起手来靠着门无所事事地瞧着。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悠悠叹了一句,哪吒便开始着手收拾了,可越收拾越气,那“放”东西的力度,也隐隐开始朝着“摔”的方向发展了。 这算鸠占鹊巢吗? 可气归气,就他这天庭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此时也是没办法。毕竟他面对的是比他还混的清心。 更糟糕的是,接下来南天门和猴子打交道,还得靠她呢。万一闹翻了,到时候和那猴头打交道的事情又得自己和父亲硬着头皮上了。 不多时,两位天兵端着一个红色的木盘来到了门外,那盘上放着分好的竹简、书册。 见到清心,两人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参见御使大人。” 说罢,又转而对着房中的哪吒行礼:“卑职参见三太子。” “免礼了。” 伸手捏了捏那盘子上的竹简书册,清心歪着脑袋问道:“这是啥?” “这是愿力树那边送来的。”哪吒轻声叹道:“我都当小说看的,要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兴许我会趁着下凡的机会,帮那许愿人把愿望给实现了。” “哦?那倒是个好东西。”清心接过那盘子,走到自己的桌前随手翻了起来。 “喂。”哪吒停下了动作,有些不悦地说道:“那是我的东西。” “我不能看吗?你能帮他们实现愿望,我也能。而且我时间还更充裕,随时想下凡都可以。” “这不是能不能实现的问题,关键他们拜的是谁。” 静静看了清心好一会,见她丝毫没有放下书册的打算,哪吒也只得叹了口气,转而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不多时,清心咯咯笑了起来:“有人向你许愿生男孩啊,连这个你都管吗?” 哪吒白了清心一眼。 “哎呀,这个是求你让他娶四房美妾的。连老婆都没有,居然开口就要四房美妾,真够无耻的。” 哪吒默默地整理自己的旧战报。 “有个老头许愿让你弄死邻居家的狗……怎么,你还干这种缺德事?” 哪吒继续默默整理自己的旧战报。 “有个女人求你让她丈夫平安归来。恩……她丈夫好像被征了兵,去打仗了。” 哪吒踮起脚尖,将自己的整理好的旧战报放到了柜子上。 “诶,有人把你的神像和发簪供在一起,说想求见你一面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哪吒喃喃自语道:“上次还有人把我的神像跟尿壶供在一起呢,害我特地跑下去揍了他一顿。一问才知道,他做了一个梦,以为是祖先托梦给他让他把尿壶跟我供在一起,说是会发大财呢。” “后来发财没?” “你说呢?” 清心掩着嘴咯咯地笑。 “这发簪的款式好像有点特别啊。以前没怎么见过,倒是挺好看的。” “特别的发簪?”哪吒刚巧整理完了,拍去手上的灰走到清心面前,伸手道:“拿来我看看?” 清心随手递了过去。 接过那竹简,哪吒随意扫了两眼,顿时,那心咯噔一下。 “怎么啦?” “没。”哪吒连忙摇头道:“没啥,这发簪确实挺好看的。” 清心半眯着眼睛狐疑地瞧着哪吒。 哪吒一直干笑,一直干笑。 “明明就有啥,都写脸上了。” “哪里有!” “没有为什么笑那么欢?这发簪有那么好笑吗?” 这一说,哪吒连忙收起自己脸上那夸张的笑容。 就这么与清心默默对视了一会,在清心锐利的目光下,哪吒简直觉得自己都要活活给看死了。连忙故作恍然大悟状道:“哎呀,不好!我忘了今天是我轮值了,得先走。失陪了!” 说罢,一拱手,他已经转身奔出了大门口。 那身后清心,清心依旧悠悠地瞧着,喃喃自语道:“有古怪……” 第五百七十章神仙姐姐 握着那竹简一路拐了好几个弯直到自信已经走远了,哪吒撒开脚丫子就是一阵狂奔。直奔出了南天门的范围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了,他才抹了一把冷汗,忐忑地拿起手中的竹简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猛地又将竹简合了起来。 眨巴着眼睛干咽了口唾沫,深深地喘了两口气,他又翻开再看。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绝望了。因为他没有看错。 再往下看,看到那许愿人的姓名和地址,哪吒简直觉得两眼一黑了。不禁苦笑了起来。 这竹简上发簪的图案,像极了杨婵头上的那支。 三界之大,可谓无奇不有。可相似的发簪或许有,但相似,又偏偏拿来跟自己的神像供在一起,而且还刚巧就在华山地界……这巧合,只能说神了。 只见他双手一掐,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竹简化作飞灰洒落在地。 “杨婵姐……这是想干嘛?” 呆呆地凝视着地上的灰烬看了好一会,哪吒抿着嘴唇,转身离开。 …… 此时,距离刘彦昌开始对着哪吒像许愿,凡间已经整整过去了两个月时间。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刘彦昌可谓过得极为平淡。 刘家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有祖辈留下的几亩薄田、一份房产,不多不少,刚好够他一家子过活的。 在这个时代,读书虽说不等同于富贵,但读书人的社会地位还是不低的。 刘彦昌是读书人,自然不可能下田干活。也因此,那几亩田地便租给了同镇的其他乡亲耕种,每年收些租子。而他自己,在母亲病重之前,则是镇上一所私塾的代课老师。 这代课老师虽说薪资微薄,但到底是一份体面的职业。乡里乡亲的见了面,若非辈分落差过大,少不了还要称一声“刘先生”,也算对得起他那望子成龙的父亲了。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前段时间,由于母亲的病情一天天加重,他不得不辞去代课老师的职务回家尽孝。而如今,随着母亲身体的一天天好转,他也开始重新拾起了自己原本的代课工作了。 一时间,除了为了给母亲治病而欠下的几锭银子之外,所有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每天晨起天未亮,他便起身洗漱,烧火,备下早饭。当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服侍自己的母亲起床,然后前往私塾教书。风风光光地站在讲台上朗诵了一遍连他自己都一知半解的经典,教训了一圈各色顽童之后,在夕阳西下之前,他又回家烧水做饭。晚间,再给自己的孩子开一趟小灶补习一番,指望着他长大之后,能真的当个官,别再像自己一样只能混个私塾先生。 身体渐渐康复的母亲,聪明而孝顺的儿子,一切似乎已经像极了他原本想象的美好生活,只是少了一个娇妻罢了。哦,不……还多了一尊神像。 按照三圣母所交代的,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个月,只要他坚持许愿,那么哪吒必定会出现在他面前。对于神仙的嘱托,刘彦昌这区区凡人自然没有胆子怠慢,每天早晚祭拜,即便再如何忙碌也不敢疏忽。可…… “这两个月过去了,哪吒会不会压根就不来呢?” 每次望见那做工粗糙的神像,刘彦昌都会萌生这样一个想法。 如果哪吒不来,那么他的世界就完美了。哪吒不出现,那么他就没法找到孙悟空,自然也没办法拜师。如此一来,他便不需要再为自己的性命忧心,可以好好地当他的教书先生,过着平淡,却安逸的生活了。 这……应该不算是违约吧?哪吒不来,那是哪吒的问题,怎么都不应该算到自己的头上啊。 只要不是违约,那三圣母就算有朝一日真从华山出来了,也应该没有理由找自己算账才对。 想着,刘彦昌悄悄用自己的衣袖将那绘在神像底座的朱砂图腾给刮掉了一点,造成无意间损坏,却又没有发现的样子。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刘彦昌一直等待,却又其实一点都不想他出现的人无声无息地降临了…… “你就是刘彦昌?”哪吒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歪着脑袋,一脸鄙夷地瞧着他。 短暂的慌乱之后,刘彦昌迅速镇定了下来,跪地拱手道:“草民刘彦昌,参见三太子。” 哪吒淡淡瞥了一眼桌上与哪吒像供在一起的发簪,轻声问道:“发簪,谁给你的?” 说着,哪吒无声无息地丢了个禁音术法,将这房间的声音与外界完全隔绝。 “是三圣母。”刘彦昌连忙叩首道:“三圣母让草民给三太子传个话。” “说。” “圣母大人说……请三太子,送草民去见大圣爷……” …… 此时,一双白色嵌金边的靴子悄悄踩在院落内稀松的落叶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清心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了一番,屏去自己的气息,蹑手蹑脚地朝刘彦昌的房间走去,躬着身子贴到墙边。 半晌,她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了,因为她啥也没听见。 “这哪吒,这次倒是一点不马虎啊。”说着,她已经从腰间摸出了一件锥子状的法器,对准了土墙的墙面。 正当她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扭头一看,忽然看见一旁小沉香正站在自己的房中探出半个脑袋来,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 顿时,两人对视着,那场面僵住了。 “姐姐,你要干嘛?” “小孩子别多事,回房睡觉去。” “这里是我家,我没见过你……你是贼吗?” “我是……贼?” 清心差点没给呛死。抬眼望去,小沉香还趴在门边,依旧眼巴巴地望着她。 “你看我像贼吗?” 小沉香摇摇头。 “不像不就行咯?” “我是说,我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贼。” 两人又是对视着,僵住了。 好一会,正当清心准备施个术法把沉香弄昏过去的时候,沉香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我从没看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 说着,沉香甜甜地笑了。 清心正在施法的手凌空就顿住了,那到嘴边的咒法忽然就变成了一句:“小小年纪,有眼光。” 沉香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又神秘兮兮地问道:“姐姐,你是神仙吗?” “你见过神仙?” “我没见过,不过我爹见过。我爹说,有一个神仙会来找他,然后带他去找另一个更厉害的神仙,那个更厉害的神仙会教他法术。然后,他也会变成神仙。” “哦?”闻言,清心顿时笑了出来,随手在空中画了个圈。 那圆圈中点点晶莹飘散,在这深夜里,看上去就像一群飞舞的萤火虫一般,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沉香惊得张大了嘴巴,猛地拍手。 朝着沉香招了招手,清心笑嘻嘻地说道:“没错,我就是神仙。来,过来,告诉神仙姐姐,你爹还告诉你什么了?” …… 房间内,刘彦昌已经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哪吒。哪吒听完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刘彦昌的卧榻上,两眼呆滞。 “所以,杨婵姐的意思是,让我送你去见那只猴子?” 刘彦昌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哪吒,微微点头。 “然后让那猴子教你术法?” 刘彦昌又是微微点头。 “再由你去击败二哥,救她出华山?” 刘彦昌依旧点头,只不过那力度越来越轻。因为他已经看出来,哪吒十分不悦了。 白了刘彦昌一眼,哪吒冷哼道:“你知道修仙是怎么回事吗?” 刘彦昌摇头。 “就你这资质,二十出头了吧?修到死,也别想上炼神,更别提和二哥过招了,还救杨婵姐?真是笑话。” 刘彦昌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圣母大人说,有丹药可以补救。” “就你这资质?整个天庭的丹药让你吞了都不够。” 刘彦昌低着头,不说话了。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哪吒轻声道:“你就跟三圣母说,我认为不行,没那么多丹药让你修炼,所以,不送你去。” 说罢,哪吒起身就要走,又愣了一下,转而说道:“你还是跟三圣母说你没见过我吧……就说你拜了很久,无论怎么拜,我都没来。听明白了吗?” 刘彦昌微微点了点头。 略略想了想,哪吒还是觉得不放心,对着刘彦昌招了招手道:“算了,你过来,我还是直接把你的记忆消了吧。这样就算杨婵姐逼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消除……记忆?”刘彦昌顿时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我想消除你记忆,你还躲得掉?” 刘彦昌呆呆地望着哪吒。 “放心,顶多变成傻子,不会死的。”也不等刘彦昌回答,哪吒松动了两下手脚,便一脸坏笑地朝着刘彦昌走去。 那刘彦昌已经被吓得连连后退。 正当刘彦昌张大了嘴准备要呼救求饶之时,那门响了。 一时间,两人都僵住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刺耳的摩擦声中,那门已经被推开了。清心抱着小沉香一脚跨入了房中,淡淡扫了一圈,那目光最终落到了那发簪上。 就在哪咤和刘彦昌惊愕的目光中,她笑盈盈地说道:“三太子这是准备要做什么呢?居然下个凡还布下禁音术,莫非,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第五百七十一章等待 冰凉的洞府之中,杨婵一袭白衣素服,静静地坐着,就如同一尊石像一般,那目光黯淡得没有一丝神彩。 “哪吒,会帮忙吗?” 洞府之中没有风,这里除了流转的法阵,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一切,就连时间,仿佛都是静止的。 用指尖沾了杯中已经凉去的茶水,点在光洁的石桌上。 那茶渍缓缓地晕开了。 “会,还是不会?”她歪着脑袋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整整六百多年的光阴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可那记忆中的一切却都已经渐渐淡去了。 整个世界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只剩下单纯的等待。而这等待是否有意义,此时此刻,恐怕连她自己也早已说不清了吧。 许久,她抿着唇,淡淡地笑了。 “就算哪吒愿意帮忙了,他会来吗?” 六百多年了,早已流干的眼泪,竟在此时又漫过了眼眶。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等到我让人去催促呢?就不能,主动一次吗?” 她掩着唇,笑着,眼泪一滴滴地往下坠,滴落在冰凉的石桌上。 那心中仅存的一丝暖意,也已经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了。 …… 一步步走到桌前,清心伸手要去碰那发簪,一旁的哪吒连忙张口要阻止,正当此时,清心的手凌空就顿住了,那视线缓缓朝着哪吒飘了过去。 只一眼,哪吒一惊,连忙闭上嘴巴左顾右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兴许因为心虚的关系,那额头上都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清心灿烂地笑着,轻声叹道:“这发簪,看上去是上品货色啊。有些年月了,款式倒是不错。是谁的呢?” 哪吒不说话,那脚却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清心将发簪拿到眼前细看了两眼,又放到被她单手抱着的小沉香面前晃了晃,笑嘻嘻地说道:“沉香啊,告诉姐姐,这发簪哪儿来的?是你娘的吗?” 沉香摇了摇头,那眼睛小心翼翼地望向缩在墙角的父亲。小小年纪,他似乎也已经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了。 刘彦昌那目光闪烁着。 顺着沉香的目光,清心也朝着刘彦昌望了过去。 清心看沉香的目光是充满了怜爱的,可就在这短短视线偏转的过程中,那眼神却忽然添加了几分犀利的味道。 这一望,刘彦昌一惊,望向哪吒,见哪吒已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只得摆了摆手低声道:“说,没事,沉香告诉姐姐。” 那大眼睛转悠了两下,沉香低声道:“是……是华山里的神仙给爹的。” “哦?华山里的神仙?”瞧着已经涨红了脸的哪吒,清心意味深长地问道:“那神仙……叫什么名字?” “沉香不知道。” “那你爹知道吗?” 沉香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揉搓着自己的手,时不时抬头可怜巴巴地望清心一眼。 清心收了收笑容,伸了伸懒腰,将沉香放了下来。 这一放,沉香连忙朝着刘彦昌冲了过去,一下扑入刘彦昌怀里,扭过头,他睁着警惕的大眼睛,那目光在清心与哪吒之间不断来回。 哪吒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涨红了脸,无所适从。 清心盘起手在这小小的土房中来回转了两圈,悠悠道:“他说,还是你说?” 这一问,哪吒顿时有些怒了,张口叱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管来作甚?蛮横也要有个限度!” 清心当场翻了翻白眼,转身指着刘彦昌道:“你说,我保你没事。” “你!” “你不说,我让他说,怎么啦?”清心悠悠道:“你刚刚是想做什么呢?动他的记忆?就凭你那点行者道的本事动他的记忆,少不了是要发生错乱,轻则变成傻子,重则一命呜呼,到时候留下一个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和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啧啧啧啧,原本好好的一家子,被你三太子这么一弄,肯定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了。我清心路见不平救下他一家老小,不行吗?” 哪吒火尖枪重重一顿,怒视着清心。 那胸膛已经气得重重起伏了。 与哪吒对视了好一会,清心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对吗?” “你觉得对吗?” “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既然搞不清,不如,我们一起上凌霄宝殿论一论如何?” 闻言,哪吒顿时猛地瞪大了眼睛,那握着火尖枪的手已经攥得咯咯响了。 怒火中烧。 可,就是再气,他又能如何呢?这明摆着是他让人捉住痛脚了,难道真要捅得人尽皆知不成? 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哪吒无奈,只得避开清心的目光道:“是杨婵姐托他找我,拜托我办点事,可我没答应。就这么点事儿,有必要宣扬开去吗?闹开了,我是没什么所谓的,反正我没答应。二哥有点麻烦罢了。他可和你无仇无怨,何必呢?” 清心笑嘻嘻地问道:“那,具体是找你办些什么事儿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没什么大不了的,究竟是什么事儿呢?” “都说了没什么事儿了,你问了有什么意义?” 转过脸,清心伸手指向刘彦昌,道:“他不说,你说。” “行行!我说,行了吧?”还没等刘彦昌开口,哪吒便抢白道:“就……就是让我带他去拜师学艺,说是让他学成了,回来救杨婵姐……嘿,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呢?就他这破资质,还想救杨婵姐?真是个笑话。哎,杨婵姐肯定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呆太久了,已经有点糊涂了。改天去探望她的时候,我再好好劝劝她便是了。” 说罢,哪吒摊了摊手,拄着火尖枪装模作样地就要往外走,却见清心一动不动地站着,注视着他,那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原来的笑。 停下脚步,哪吒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怎么啦?难……难道你真觉得他能救杨婵姐不成?” 清心一字一顿地问道:“拜谁为师?” “这……这拜谁为师有区别吗?就他这破资质?你真当二哥吃素的吗?” “我问你,拜谁为师?” “这根本就不是拜谁为师的问题好吗?这件事根本,根本,根本就是不可行!真带他去拜什么师,到时候不但没救成杨婵姐,还可能招惹了二哥,陛下那边也不好交代。你说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们做来干啥呢?再说了……” 哪吒叽里呱啦地说着,理由一个又一个地往外冒,顾左右而言他。 那对父子缩在墙角静静地听着,清心的神情则是越来越冷了。 还没等哪吒说完,只见清心一个转身,一指指向了刘彦昌。 “说!” 这一指,毫无心理准备的刘彦昌顿时一惊,脱口而出道:“齐天大圣……孙悟空。” 一时间,整个场面都僵住了。 清心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哪吒咬着嘴唇,蹙着眉,一脸愤恨地瞪着刘彦昌。刘彦昌干咽了口唾沫,又往里缩了缩,伸手护住沉香。 而那沉香,则依旧一脸的懵懂。 许久,清心缓缓地放下手来,淡淡笑了笑:“原来如此啊。” “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清心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我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就让他拜我师兄为师吧。” “他能学成?这……这根本就是荒谬!” “他学不成,那就让他儿子去。沉香我倒是挺喜欢的。” “就这小孩也不行!根本不可能!” 清心一步迈向前去,伸手就要去抱沉香。哪吒连忙一个箭步挡到她身前。 两人对视着。 许久,哪吒低声道:“杨婵姐根本不是什么要让他去拜师,就连我都看得出来,她是变相地想让那猴子表态。其实说白了,就跟当年那喜帖一个样。她想让那猴子来接她,又不肯说出来罢了。” 清心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哪吒。 “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哪吒伸手比划着,急切地说道:“这件事我们最好不要掺合。如果能让杨婵姐出来,为什么二哥还要困着她?那是他亲妹妹啊!困着她,是为她好!跟那猴子纠缠在一起,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如果我一定要这么做呢?” “那我就上奏!让陛下干预此事!” 清心侧身推开哪吒,伸手将沉香从刘彦昌的怀中夺走,随手抓起放置在桌面上的发簪转身就往外走。 “你站住!” 一声叱喝之下,清心停下了脚步。 “你别以为我不敢上奏!反正这件事我也没掺合里面,陛下肯定不敢拿二哥怎么样,更没办法拿杨婵姐怎么样!闹大了,也就是凌霄宝殿上一通胡扯罢了!” 清心用手上的发簪刮了刮沉香的小鼻子,轻声笑道:“沉香啊,姐姐带你到另一个地方去,去修仙,当神仙,好不好?” 沉香眼巴巴地望着清心道:“要……离开这里吗?” “当然要了,这地方怎么修仙?” “那沉香还可以回来看爹和奶奶吗?” “当然可以,学成啦,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神仙都会飞天的,懂吗?”说着,清心握着发簪的手做了个飞天的手势。 沉香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那……沉香想和爹,还有奶奶道别……” “去吧。”清心躬身将沉香放了下来。 “陛下那边,我自有交代,不用你操心。还有。”再仰头望向哪吒之时,清心神情一变,对着哪吒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三圣母想他来接,那么,我就一定,一定会让他亲自,来接。” 第五百七十二章黑水河 此时,西牛贺州某地。 风浪之中,一艘小船正在漆黑的江面上缓缓行驶着。 船首,天蓬迎风而立,那眼睛微微眯着,一动不动,神情冷峻。 那身后,黑熊精和卷帘分别坐在船舷两侧,面无表情,却都是一手按在自己的兵器上,保持着警惕。 再往后则是猴子了。 他盘着腿,双目紧闭,看上去好像打坐入定似的。 那船尾上,玄奘与小白龙靠坐在一起,与掌舵的艄公谈笑风生。 一开始的时候,谈的是艄公的家人。那艄公支支吾吾的,话题打不开,于是又扯到了这黑水河中的鱼,对这个艄公倒是能聊,但似乎又不大感兴趣。最后东拉西扯地,话题就扯到了小白龙身上。 那艄公似乎对小白龙格外感兴趣,一提起,那精神头整个就上来了。 与其他人不同,小白龙是西行队伍中仅有的话唠,被艄公这么一问,就真给和盘托出了。从西海三太子的身份,到为了白素离家的往事,连半点遮掩都没有就直接给说了出来。 更奇怪的是,这身份,这经历,艄公一没怀疑,二不震惊,而是直接就相信了,就好像再平常不过一般地与小白龙侃侃而谈。 一旁的猴子耳朵微微颤了颤,那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玄奘低着头,悄悄朝着其他众人瞥了一眼,似乎也已经心中有数了。 就这么侃着侃着,艄公随口来了一句:“父母之恩如同天地,儿女情长如何比得?” 闻言,小白龙有点不开心了,鄙夷地瞧了艄公一眼道:“父母之恩我知道,逢年过节,父王寿诞,我都有去函问候的。” “只一封信函如何够?父母希望看到的是你啊。” “如果他真的希望看到我,就不应该继续处处针对我家娘子。” “毕竟是父母,总有点父母的架子不是?身为子女的,就不该体谅一下吗?依老朽看,三太子若是有空,还是应该回一趟西海龙宫,探望一下老龙王,老龙母才是啊。你若是能常回去,那西海龙王就算不说,想必心里也是高兴的。” “嘿,我说你咋那么关心我的家事啊?”小白龙翻了翻白眼,有些不屑地说道:“他要肯让我带我家娘子回去,别说回去探望了,就是搬回去都没问题。” “哪能这么说?”艄公摇着船桨长叹道:“常言道,父母在,不远行。趁着父母健在,便该多尽孝才是。莫等日后有个什么风雨不测了,悔恨莫及啊。” “切。”小白龙甩了甩头道:“有些事儿,你们凡人不懂。龙宫有天庭下赐的蟠桃,延年益寿。怎是凡人可比?” “我怎么就不懂了?”艄公悠悠叹道:“若真是有了蟠桃就不会死,你那姑丈泾河龙王现如今身在何处啊?” 这一问,小白龙顿时一惊,抬眼瞧了瞧艄公。 玄奘静静地坐着,手握佛珠,一言不发。 猴子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了颤。 艄公一愣,连忙说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泾河龙王赌局的事,天下人尽皆知,都已经传开了。” “那倒是。”小白龙点了点头道:“我那姑丈也就是一时糊涂了,才会做出那种傻事。” 扭过头,小白龙轻轻用肘部碰了碰玄奘,道:“玄奘法师是大唐人士,我那姑丈泾河龙王的事,想必略有耳闻吧?” 玄奘微微点头,道:“听,倒是听过。好像说是泾河龙宫与一江湖术士打赌,赌次日的雨水,那江湖术士算对了,结果泾河龙王私自更改了时辰和雨量,结果引得玉帝发怒,所以……” 小白龙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道:“哪是那么简单?六百多年前那一战之后天庭衰落,四海龙宫早就不像之前那般臣服了。就因为更改了时辰和雨量就要了我姑丈的命?你觉得这可能吗?” “哦?”那艄公笑了笑,随口问道:“不是这样,那,实情是如何?” “这,你们就知道得没我清楚了。”小白龙干咳两声,缓缓说道:“不是更改了时辰和雨量,而是停雨,整个长安一年不降雨。而且也不是玉帝要我姑丈的命,而是魏征先斩后奏。” 闻言,猴子忽然睁开眼睛朝着他们望了过来。 正当此时,那江面上的风浪似乎大了不少,整条船都倾斜了起来。玄奘已经有点坐不稳了。 还没等小白龙反应过来,黑熊精和卷帘已经一下站了起来,两人运力往两边一压,顿时,船体回复原位。 任那江面风浪如何肆虐,船体稳如泰山。 一滴冷汗从艄公的额头上缓缓滑落了,连忙低着头继续划船。 “没事。”猴子伸手指了指小白龙道:“接着说,我想听听这泾河龙王的故事。” “大圣爷也想听?”小白龙干笑两声,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道:“那我就接着说了。我这姑丈,其实也是逼不得已啊。那一年,大唐遭了灾,国库里的粮食有些紧,唐皇下令让大臣们想办法。钦天监的台正袁天罡就求助于他的叔父袁守诚。这袁守诚,本就是个修士,虽说修为不咋滴,不过刚刚踏入炼神境,但放到凡人之中,也是佼佼者了。他呀,将算盘打到了泾河上。你说一个炼神境的修士想要告诉渔夫哪里能捕到鱼,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经他那么一弄,泾河渔夫的收获自然大增,袁天罡也受了唐皇的嘉奖。” “可,这人是好了,那水族怎么办?虽说人吃鱼,千万年来都是如此,可泾河就那么大,你捕那么多,水族肯定锐减的。龙王毕竟是水族之王,这件事,我那当泾河龙王的姑丈怎能不管?” 干咽了口唾沫,小白龙接着说道:“为此,我姑丈托梦唐皇,要他处置这袁守诚和袁天罡叔侄。可那唐皇护短,又自认是天子,哪里肯?双方就这么僵持了,唐皇不单不处置那叔侄,还给袁天罡奖赏了。这口气,我姑丈哪里咽得下。于是啊,就停雨,长安城地界,不降雨了。” “那唐皇也是个硬骨头呀。长安一年不降雨,他也不妥协。一方面从其他地方运粮食接济长安,另一方面,还不断祭天,有点向天庭告状的意思。” “这消息玉帝知道了之后,三番五次下令降雨。可我们龙宫一族哪里肯答应?要真对一个凡人妥协了,以后我们水族还哪有立足之地呢?于是乎,我那父王把事情拖着,就不降雨。后来才有了魏征先斩后奏的事情。其实不是玉帝下旨斩杀我姑丈,而是魏征受唐皇之命出的手。这件事后面还有好长一段扯皮呢。四海龙王联名上书要取魏征的性命,天庭诸神又出手保他,袁守诚得知事情已经彻底激化,连夜出逃……这些个东西,到现在都没扯清。要再详细的,我就当真不知道了。” 说罢,小白龙无奈摊手,笑了笑。 那其余的众人都沉默着。 玄奘点了点头,轻声叹道:“传说的东西,总归是有些错乱的。有的是被蓄意曲解了,有的,则是以讹传讹,传到后面已经面目全非。” “你要真如实传了,天庭颜面何存啊。”小白龙伸了伸懒腰道:“要我是我姑丈呀,才不管什么天神不准干预凡间的天条呢。袁守诚不过是个炼神境修士,直接自己出手杀了就是了。如此一来,也不至于把事情闹那么大,最后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说罢,长长一叹。 正当此时,只见江面一阵涌动,忽然掠起一卷滔天大浪,由上至下朝着船体拍了过来。 这浪之大,莫说是江上的浪,即便是海中的浪,也难与之相比。若是迎面拍中,任你船体重心如何稳定,肯定也是四分五裂的下场。 正当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大浪吸引之时,只听艄公疾呼一声:“大师!小心!”便朝着玄奘扑了过去。 可惜,还没等他碰到玄奘,便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顶在他的胸前,阻断了他的去路。 仰起头,他看到坐在远处的猴子正握着金箍棒的一端,而那金箍棒的另一端,则顶在自己的胸口。 一时间,那艄公整个怔住了。 此时此刻,船上除了小白龙,其余所有人都在冷冷地瞧着他。而那大浪也没有如意料般将整艘船拍翻,因为它凌空就被冻成了冰雕。 不仅仅是大浪,就连船体四周的江水也都被冻住了,在那冰块的承载下,小船微微上浮了一点。 天蓬面无表情地走到玄奘身旁,将玄奘拉到自己身后。 “回去。”猴子握着金箍棒瞧着艄公,冷冷地说道:“没有你,我们也能过江。所以,别打什么歪脑筋。” 那艄公手微微一颤,往后退了一步,乖乖地伸手去握船桨。 汗如雨下。 此时整艘船四周都已经被冻结,完全是靠着猴子的法力连同冰块一起推动着朝着对岸去的,哪里还需要他撑船呢? 一时间,整艘船都寂静无声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陷阱 无边无际的河面上,水流被法力操控着推动浮冰,载着小船一点一点地朝着黑水河对岸缓缓飘去。 黑熊精和卷帘拿着武器迅速跳出小船,站到浮冰上警惕地查看四周。 天蓬握着九齿钉耙将玄奘稳稳护在身后。 那艄公虚握着已经被冻住的船桨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好像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船的正中,猴子依旧盘腿而坐,微微仰头望天,淡淡叹了口气道:“说吧,你是谁,对玄奘法师出手,是何居心?” 闻言,小白龙连忙缩到猴子身后去了。此刻,所有人中也只剩下小白龙还搞不清状况了吧。 “大……大圣爷说笑了。”艄公缓缓咧开嘴干笑着,轻声叹道:“老朽能是什么人?老朽……老朽就是这黑水河上的艄公而已啊。” 风从猴子施法凝成的冰上掠过,吹在他的脸上,一阵寒意袭来,那汗水却忍不住一滴滴地滑落。 “演技这么差,就别装了吧。”猴子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将金箍棒扛到肩上,扭头瞧着艄公悠悠道:“最后一次机会。你是谁?” “大圣爷……您,是不是误会了?” “三。” “老朽真的只是黑水河的艄公,您可别错怪了好人呐!” “二。” 那艄公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一。” 话音未落,只见那艄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了。 一阵白光闪过,那艄公已经换了一副模样,变成了一只身高约莫七尺的妖怪。 长达一尺的上下颚,浑身上下遍布着褐色的鳞片,长长的十指看上去锋利无比,那身后更是甩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那模样,像是一只鳄鱼精。 这一切,对其他人来说似乎都是意料中事了,唯独小白龙惊叫了出来。 “鼍洁?” 那鳄鱼精微微抬头看了小白龙一眼,却不发一言。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天蓬轻声问道:“你认识他?” “这是我表弟,就是我刚刚提起的姑丈泾河龙王的儿子。”小白龙连忙拦在猴子身前道:“大圣爷,这是我表弟鼍洁,肯定是误会了。” “是吗?”猴子冷冷地盯着鼍洁,依旧不为所动。 正当此时,只听“咣”的一声闷响,整艘船连带着冻结的冰面都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玄奘差点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那原本被悬在头顶上的冰雕浪花被拦腰震裂了,整个朝着小船砸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猴子一个翻滚,那棍子骤然伸长刺在那砸落的浪花冰雕上。 顷刻间,巨大的冰雕碎裂开来,却如同滑落的山体一般继续朝着小船砸过来。 如此剧烈的“冰雹”雨,若是真给打中,凡人肯定是一命呜呼的。 情急之中,天蓬连忙撑起了护盾将玄奘护在其中。 此时此刻,小船之外的冰已经全裂了,那立在冰上的黑熊精与卷帘竟是一阵手忙脚乱,闪躲着跳回船上。 可也正在此时,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移开的时候,那跪在船板上的鼍洁骤然暴起,推开挡在猴子身前的敖烈朝着玄奘冲了过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猴子一个反手,金箍棒悄然改变了轨迹朝着冲刺之中的鼍洁呼啸而去。 还没等鼍洁的手触及玄奘的衣角,猴子已经一击重重打在他的腰上。 “咚”的一声,鼍洁整个被打落在船板上,一口鲜血溅洒而出。 若不是身在这小船上不好施展,就这一下,恐怕已经取了鼍洁的性命了吧。 机会稍纵即逝,鼍洁也不敢再逗留,只见他捂着伤处一个翻滚,直接就翻出了船体之外,落入水中。 这一切来得极快。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原本用来抵御风浪的冰反而被震碎了,猴子与天蓬忙着抵挡砸落的冰雕,卷帘与黑熊精被逼了回来,鼍洁对着玄奘出手,猴子反击,鼍洁逃离。前前后后,小白龙甚至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已经结束了。 碎冰如同雨点一般打在小船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小白龙看着远处水花的涟漪缓缓荡开,一时间,都傻眼了。 “追!”卷帘一咬牙,就要跃出小船,却被天蓬一把扯了回来。 “不要追,他有同党。”仰起头,猴子看到那头顶上距离河面不足三丈的高度,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巨大的法阵凌空悬浮着。 这法阵之大,几乎横跨了十里宽的河面,一眼望不到边。 顺着猴子的目光望去,黑熊精也看到了那巨大的法阵,犹豫着说道:“对了,刚刚,我们似乎没办法施展腾云之术。” 猴子无奈叹了口气,道:“这应该是禁飞法阵,保护玄奘法师要紧。” 当年老白猿引以为傲的禁飞法阵,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遇见。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施法者实力绝非老白猿可比,术法的范围,也极大。 河面上的风浪越来越疯狂了,整艘船如同枯叶般剧烈地上下颠簸,好像随时都可能被巨浪吞噬一般。若不是天蓬搀扶着,也许玄奘早已经被甩出船外了吧。 扶着玄奘,天蓬仰头瞧着那法阵,轻声道:“能破吗?” “能。不过,动静有点大。”低下头,猴子望向了翻滚的河水:“上面的不过是幻象而已,如果对方把法阵绘在我们头顶,我们不可能没察觉。真正的法阵应该在河底。对方,也在河底。看来,这黑色的河水是蓄谋已久啊。” …… 此时,那黑水河之中,负伤的鼍洁已经逃出了好一段。 伸手从腰间掏出一片白玉含在口中,顿时,眼前漆黑一片的河水顿时与往常无异了。四周甚至隐约可见游荡的鱼群。 转眼之间,他已经栽倒在河底一处山丘之上。 那山丘上站着的,赫然就是鹏魔王、狮驼王、狱狨王三位妖王。在他们脚下,还有一个直径十丈有余,布满梵文的蓝色法阵在缓缓流转着。 法阵的正中远远看去,像是有一位干瘦的僧人盘腿而坐,作双手合十状。只可惜披着头巾,看不清面容。 见鼍洁到来,鹏魔王连忙迎了上去。 “失手了?” 鼍洁躺在地上捂着伤处,痛苦地点头:“那猴子太快了……只要他在那和尚身边,根本没法下手。” 狮驼王瞧着躺在地上的鼍洁无奈哼了一声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鹏魔王回头看了一眼法阵中心的僧人,又抬头仰望河面,道:“就算没法下手,有这东西在,他们暂时也逃不脱。先困住他们,如果能逼他们下水,就最好不过了。” 说罢,鹏魔王快步朝着法阵走了过去,站到了法阵的其中一个角上。其余两位妖王也连忙走到法阵的另外两个角上。 缓缓地,三人开始朝着法阵注入灵力。 …… 此时,那河面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漩涡。 猴子甚至看到一条鱼被河水甩出了河面,紧接着又在两个漩涡的撕扯下被撕成了两半。 若不是猴子已经用灵力对这小船进行了加持,又强行稳住重心。此时此刻,这艘船怕也和那鱼一样被撕碎了吧。 这些已经不是水了,根本就是液状的刀! 就在这肆虐的河水之中,小船无视所有的风浪与颠簸缓缓前行着。那速度极慢。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抵达彼岸,脱离法阵范围不过是时间问题的时候,忽然间整艘船朝着前方疾射了出去,又在诡异莫测的河水推磨下迅速偏离了原本的航线,整个在这翻滚的大浪中毫无规律地飞窜着。 卷帘和黑熊精都已经自顾不暇,天蓬紧紧地拽住玄奘,小白龙拖着船尾,差点就被甩了出去。 好不容易,猴子总算再次将船稳定了下来,却再也不敢朝着任何方向移动了。 所有的人都气喘吁吁的,好像只剩下半条命一般。 天蓬看着被灵力阻隔的浪花,一滴冷汗从额头缓缓滑落了。 “这恐怕……不是禁飞法阵那么简单吧。” 此时此刻,猴子整个脸色都已铁青了。 “这是佛门的术法。” “佛门的术法?” “对,是佛门的东西,看来,那个鼍洁已经投靠佛门了。” “这不可能!”一旁的小白龙高声呼喊道:“我龙族与佛门无甚往来,鼍洁怎么可能投靠什么佛门呢?” 这一叫,所有人都朝小白龙望了过去。 猴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是他表哥?” “对。”小白龙点了点头。 “那行,你下去跟他谈谈,把事情问清楚再回来吧。” 说着,猴子伸手就去拽小白龙,吓得他抱住玄奘死活不肯放,勒得玄奘都差点背过气去了,猴子这才松手,算是放过了小白龙,气呼呼地走到船舷边上。 指着漫天飞舞的河水,天蓬道:“这法阵的威力不小啊,你觉得,会是谁来了?佛门当中应该没几个人能施展出这种强度的法阵吧?” “最少是四大佛陀之一。”猴子想也不想地答道:“正法明如来、普贤、文殊,再不然,就是那个诡异莫测的地藏王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作弊 天空中,一丈宽的八卦盘缓缓地朝着西边飞去。 迎面而来的是美景,从身旁掠过的是流云,展现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天地。 什么叫“天高任鸟飞”,什么叫“一览众山小”? 坐在八卦上,眼前所有的一切已经将沉香惊得都合不拢嘴了,那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姐姐,这个八卦好厉害啊!” “是挺不错的。这是我一位师兄的遗物,用来载人送物,最是方便了。” “姐姐。” “恩?” “你要送沉香去拜谁为师啊?” “拜一只猴子为师。” “啊?”沉香顿时就有点不开心了。 蹙着眉头沉默了半天,他扭扭捏捏地说:“姐姐,沉香不拜猴子为师了,拜你为师行吗?” “为啥想拜我为师?” “因为姐姐长得好看。”沉香咧开嘴笑着,眨巴着眼睛望着清心。 “鬼灵精。”清心回头白了沉香一眼,伸手刮了下沉香的鼻子道:“要是他不收你为徒呢,我就勉为其难收了你吧。” 沉香重重地点头,笑开了花。 又过了好一会,沉香回头望了一眼后方紧跟着的哪吒,低声道:“姐姐,哪吒怎么跟着咱啊?” 清心伸手将沉香的头扭了回来:“别管他就是了。” “我们现在是去找那猴子吗?” “对。不过先顺路到斜月三星洞一趟。” “斜月三星洞是哪里?” “斜月三星洞就是姐姐的师门。” “那,能见到姐姐的师傅吗?” “你见他干啥?” “没。沉香只是想,姐姐都这么厉害了,姐姐的师傅,一定更厉害吧!” 清心微微一愣,好一会才伸手揉了揉沉香的脑袋,笑道:“他就是一个糟老头而已。一个……整天算计的糟老头子。” 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那身后的不远处,哪吒驾着风火轮紧紧地跟着,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握在手中的玉简。 …… 此时,九重天之上,玉帝缓缓靠坐在椅背上,捋着长须,瞧着龙案上并排放置的两份奏折。 龙案的另一边,李靖默默地站着。 “哪吒的意思是,一旦让那发簪落到妖猴的手中,那妖猴必定强攻华山,到时候,少不了要和二郎神起冲突。间接地,有可能牵连到天庭。” “清心御使的意思是,若是能让妖猴有了牵挂,说不定就能止住西行。如此一来,与昆仑山的冲突自然而然得到化解。三界可安。” 闻言,玉帝淡淡笑了笑。 拱了拱手,李靖轻声道:“陛下的意思是……” 深深吸了口气,玉帝缓缓闭上双目长叹道:“一旦拿到发簪便会强攻华山,李天王觉得,是这样吗?” “这……” 玉帝缓缓摇了摇头,道:“朕倒觉得,未必。那妖猴出来已经有些时日了,至今未踏足华山一步……以他的性格,若是拿到发簪会去,想必,没拿到之前,也该有所动作才是。这件事,实在不好说。” 伸手翻了翻清心的奏折,玉帝哼笑道:“至于杨婵出山,妖猴有了牵挂便可安三界……这说法,怕也是言过其实了。” “那陛下觉得,是下令召回哪吒呢?还是勒令清心御使停止呢?” 玉帝微微仰起头,捋着长须略略想了想,道:“召回哪吒,往后便少了一个说辞。勒令她停止,恐怕,她也未必会听令。既然如此,还是先观望吧。” 说着,玉帝伸手拿起哪吒的奏折递给了一旁守候的卿家,轻声道:“将事情通报给三清、昆仑山、五庄观、斜月三星洞,还有……二郎神杨戬。” “诺。” …… 此时,黑水河上,猴子一行已经被困在这里三个时辰了。 那天空依旧笼罩在法阵之中,河水依旧肆虐,甚至已经出现了大量的水龙卷,如同一条条巨龙倒栽在河中不断搅动着。 有猴子、天蓬等人坐镇,这河水虽说厉害,但也不可能突破层层灵力防护伤及玄奘以及船体。可整整三个时辰过去了,那法阵的威力不单没有减弱,反倒还有一点一点增强的趋势。 …… 河底,三位妖王依旧聚精会神地操控着法阵。 鼍洁捂着伤口缓缓走到法阵旁边坐了下去,目光呆滞地看着那法阵。 鹏魔王从腰间抽出一柄金色的锥子朝着鼍洁丢了过去,被稳稳接住。 “别干坐着,到他们附近去守着,只要他们下水了,就是机会。” 鼍洁瞧着手中的锥子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他们真的会蠢到下水吗?” 鹏魔王轻蔑笑道:“这不是蠢,而是别无选择。这法阵有金身加持,力量只增不减,难不成他们真愿意在这里被永远困死不成?” “那你答应我的事……” “放心,只要那和尚死了,地府还不是地藏王说了算?魏征任你宰割,想怎么报仇都行!” 鼍龙咬了咬牙,握着那金色锥子转身朝着小船所处的位置游去了。 …… 水面上,猴子盯着如同深渊一般漆黑无比的河水一动不动地站着。 天蓬伸手凌空握住一缕,轻轻嗅了嗅,又将手直接放到水中去探。 好一会,天蓬将手收了回来,甩去沾染在上面的水滴轻声道:“这河水很诡异,不仅仅能阻隔视线,还能弱化灵力感知。一旦下到下面去,随时都可能被对方偷袭。” “这些是鼍洁变的。”小白龙低声道:“很小的时候他就有这种能力了,在别的人身上倒是从未见过。” “有破解之法吗?” 小白龙略略想了想,道:“有一种玉石,含在嘴里就行了。要不……我让人给我们送过来?” 闻言,猴子不由得笑了出来:“让谁?” 这一问,小白龙不由得愣住了。 要问出这种玉石是啥,很简单,只要联系一下西海龙宫就行了。 至于说送进来,这问题可就有点大了,毕竟,西海龙宫可没几个人能穿越这个法阵。 再说了,小白龙自己都不敢下水了,让他们来? 鼍洁是西海的近亲,西海龙王又对他有大恩,按道理,他肯定是不会伤害西海一家子的。但眼前这阵仗,明显不是他一个人,而且他的那些个同伙之中甚至可能有佛门的重量级人物。在他们面前西海龙宫一家子能否保证安全,可就难说了。 想了想,小白龙只得抿了抿嘴,低下头。 悠悠叹了口气,猴子对着天蓬问道:“你说这河水有多深?” “深浅都无所谓。他们就是想逼我们下去,特别是你,只要你一走……这里就危险了。” 猴子咧开嘴笑嘻嘻地说道:“其实,我倒是忽然想到一个既能下水,又不用离开这艘船的办法。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本事破而已。” 片刻之后,只听“咣”的一声巨响,金箍棒变大伸长,从小船上直刺河底! 紧接着,那些个河水朝着四周疯狂扩散开去。 在那激流之中,身躯高达数百丈的猴子一手拄着金箍棒,一手托着小船,缓缓地站了起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低估 长长的石阶上,清心牵着沉香的手一步步地往上走着。那不远处,哪吒依旧小心翼翼地跟着。 沿途的花草在风中微微颤动,一只青虫附在树干上缓缓扭转自己的身体,寻向另一处。 清心鄙夷地回头看了哪吒一眼,对方连忙停下脚步,那目光却依旧充满了敌意。 低下头,清心看到小沉香已经小脸通红,气喘吁吁了。时不时地还用手去撑膝盖。 “这山有法阵,所以不能乱飞,只能走上去。” 沉香默默点了点头。 “累了吗?” 沉香猛地摇头。 “要不我抱你吧?这么远的路,对你来说太吃力了。” 闻言,沉香抬头眨巴着眼睛望着清心,好一会,还是摇头了,小声答道:“能……能走。” 清心淡淡笑了笑,牵着沉香迈开脚步继续往上攀爬。 又是走了一小段,她轻声叹道:“其实,当神仙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神仙,也有神仙的烦恼。一个人的快乐,取决于心的宽度,就算当上了神仙,也不会多出一分一毫……所以,修仙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清心缓缓地笑了。 这是须菩提说过的话,却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八百年前,对那个本就不该存在于天地之中的女子说的。 也不知道是无心插柳,还是有意为之,最终这句话,却变成了她的“记忆”。 牵着清心的手,沉香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姐姐为什么修仙呢?” “因为没有选择啊。我生下来就被收了为徒,修仙是自然而然的事,连我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还有这种好事,为什么我生下来不是像姐姐这样呢?” “沉香原本想做什么呢?” 沉香仰起头想了想,握着拳头低声道:“沉香想当将军。” “为什么想当将军?” “因为当将军有马骑。肖大爷说,当兵是没马骑的,要当将军才有马。” “你骑过马?” “没有骑过真的。”沉香缓缓摇了摇头,嘟着嘴道:“不过每次玩骑马打仗,都是我当马……沉香也想骑马。” 这番话不由得把清心逗乐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凡人真是简单,有时候想想,其实当凡人也挺不错的。”清心长叹道:“其实当凡人真的比当神仙好。许多凡人都修仙,说到底,除了术法之外,他们其实是怕死。修仙能长寿,甚至长生不老。” 沉香仰着头,一脸的懵懂。 抿着唇,清心悠悠道:“死,真的一点都不可怕。死了就会投胎,投胎了就什么都忘记了,又可以重活一世,认识新的人,过新的生活。真正可怕的,是几辈子的记忆垒在一起,一团乱,想管管不了,想理理不清,却又不能视而不见。而且,偏偏寿命还没有止境,这意味着你不出手做个了断,就会永远地纠缠着你。” “当神仙就会这样吗?” 清心摇了摇头道:“正常的神仙不会,倒霉的神仙才会。所以姐姐要去做一些事情,做个了断,让某两个人死心。” “那……姐姐是正常的神仙还是倒霉的神仙呢?” 这一问,清心顿时懵了。犹豫了好一会,才笑嘻嘻地说道:“姐姐啊,要当一个超脱世外的神仙。天庭的事儿,不管,凡间的事儿,不管,反正啥事儿都不管,就清清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以后你也要这样,千万别想不开去沾什么儿女私情。明白吗?” 沉香越听越晕,但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沉香知道了,沉香谨遵师傅教诲。” “师傅?我什么时候答应收你为徒了?” “姐姐你在来的路上答应过沉香的!” “我是说那猴子不收你,我就收你。” “那我希望他不收我!”沉香斩钉截铁地答道。 清心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沉香的脑袋,轻声道:“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也应该不会收你的。不过,过场还是要走。到时候把事情跟他说了,给他看了发簪,他应该会二话不说就杀到华山去的。哪里还顾得上你啊?” 此时,沉香听得一知半解,那身后远远跟着的哪吒更是如此。 “这个清心,究竟想干啥呢?”停下脚步,哪吒摸着下巴细细地想着,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再往前就要进入斜月三星洞的外围法阵了,未经通报,他这么一个外人随随便便闯进去,虽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到底是于礼不合啊。 无奈,哪吒只得盘着腿靠着腿就地坐了下去。 不多时,清心与沉香便已经上到了半山腰,望见了依山而建的道观。 一声钟声观中传出,在山间缓缓地回荡着。 门口扫地的道徒见了清心,连忙躬身拱手道:“弟子拜见清心师叔祖。” 说着,那道徒的目光落到清心身旁的沉香身上,微微一愣。 清心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轻声问道:“怎么这时候鸣钟,观里怎么啦?” “也没什么事儿,师傅在讲经罢了。” “哦。”闻言,清心默默点头,带着沉香跨过门槛继续往里走。 沉香挠了挠头消息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刚刚他叫你什么?” “师叔祖。” “师叔祖?” “对。他是于义的弟子,于义是伊圆师兄的弟子,见了我得叫一声师叔。他的弟子,可不就得叫我师叔祖了吗?”说着清心笑道:“以后啊,无论你是拜入我门下,还是拜入那猴子门下,都是他的师叔了。” 沉香转悠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依旧是一脸的懵懂。估计是没听懂吧。 就年龄来说,他已经算是很激灵的了,不过师叔祖、师叔一类的辈分名词显然还是太生僻了,在寻常的人家,也不大可能听得到。 如今的斜月三星洞比起以前规模还是差不多,但大概是因为位置较之前更加偏远的关系吧,弟子却少了许多。一路从山门往里走,都走出上百丈了,也没见几个弟子。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于义今天讲经。 须菩提已经好几百年都没开过讲了,二代弟子只剩下清心和猴子,猴子就不用说了,清心也经常是兜率宫和斜月三星洞两边跑。现如今,身为三代弟子中佼佼者的于义已经是这里真正意义上的执掌者。他的课,自然是众弟子趋之若鹜的。就连临近的一些道观洞府中的游散修仙者有时候也会列席旁听。 顺着小路走过一片紫竹林,清心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静心院了。 虽说名字里有个“院”字,听上去很大,但其实也不过是两间平房外带一个小院子罢了。 其中一座是清心的住所,另一座是清心在斜月三星洞中主要的活动场所,里面有一间小小的书房和一间小型炼丹房,作为修仙者来说,居住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平日里不在的时候,这里都是交给观内弟子打理的。 走在外面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可一踏入清心的住所,沉香就整个呆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站着泥巴的鞋子脱了下来,却又犹豫着该不该迈开脚步跨过门槛。 “怎么啦?”清心回头问道:“还站在外面干什么?” 沉香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袜子,又伸长脑袋看了看里面光洁的地板,可怜巴巴地望着清心。 “哪那么多讲究!”一伸手,清心直接就将沉香给拎了进去,点着他的鼻子笑眯眯地说道:“这么小气吧啦的,怎么当我清心的弟子?” 沉香眨巴着眼睛不说话。 正当此时,那身后已经急匆匆地追来了一个人。 一进门,雨萱连忙躬身拱手道:“雨萱参见清心师叔。” 瞧见沉香的时候,她也是一愣。 清心缓缓地直起身子。 “怎么啦?” “于义师兄听说师叔回来了,特地让弟子赶过来看师叔有何差遣,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于义师兄让弟子提醒师叔,师尊就在潜心殿。” 闻言,清心顿时愣了一下:“老头子说想见我?” “说倒是没说……不过,师尊交代于义师兄,若是师叔回来了,就告诉师叔他在潜心殿。” “我知道了。”清心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伸手将沉香推向前去,道:“你先帮我个忙吧,帮他洗个澡,换身干净点的衣服。” 雨萱默默点了点头,伸手就要去拉沉香。沉香却连忙将自己的手藏到身后。 “怎么啦?” “爹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我自己洗。”沉香小声说道。 …… 此时,黑水河上,猴子的战斗还在继续着。 他已经使出了法天像地化作数百丈的巨人,那河水也不过漫到他的胸前,即使不施展任何飞行术法,按道理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淌着河水过河。 可惜,对方显然早有准备。 当猴子刚一使出法天像地的时候,那几条肆虐的水龙卷便一下向他缠绕了过来试图阻拦他的脚步。 猴子当即挥舞着金箍棒朝着那几条水龙卷扫了过去。 一击之下,几条水龙卷当即被击得粉碎,化作漫天飞雨。 然而,还没等手中的棍子再次撑住河底,它们便又是从水中生长了出来,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 渐渐地,猴子陷入了困境,举步维艰。 若是平时,猴子要挣脱是相当容易的,坏就坏在他的法天像地。 这种术法有利有弊,而此刻,无疑是弊大于利。 无奈之下,猴子干脆一咬牙,将手中的船整艘朝对岸抛了出去! 整艘船,连同船上的人如同流星一般朝着对岸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短短的一瞬,天蓬已经将玄奘背在了身后,借着猴子的力道朝着对岸冲去。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一只黑水汇成的巨手忽然从水里伸了出来。 法阵的作用之下,天蓬一时间无法凌空改变方向。就在这短短的一瞬,天蓬,连带这玄奘一起被那巨手稳稳地拿住,拽入了河底! 一时间,猴子傻眼了。 显然,他低估了对方的准备工作…… 第五百七十六章金身 就在玄奘与天蓬被那黑水汇成的巨手吞噬的瞬间,猴子急忙伸出手去想要阻止。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他露出了破绽。 汹涌的黑水将他整个包裹其中,慌乱之下,甚至有一部分灌入了他的口中。 那最后一眼,他看到黑水汇成的巨手被自己拍散,里面却已经空无一物。紧接着,他便已经陷入了与那些个河水的激斗之中。 溅起的水花遮天蔽日。 巨大化的身躯带来了强大的攻击和防御的同时,却也极大地削减了速度和灵活性。在应对这种大型法阵的时候,不但无益,反倒有害。 已经落到对岸的黑熊精、卷帘还有小白龙目瞪口呆地回望身后发生的一切。 …… “中招了!”那水底下,鹏魔王一下终止了对法阵的操控,操起方天画戟指着狱狨王道:“你留下来。” 说着,一蹬腿,便已经朝着远处游去。 这种游没有任何的灵力输出,甚至于没有任何的动作,是单纯地利用河水的力量推动。 稍稍愣了一下,狮驼王也连忙赶了上去。 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 “散——!” 一声暴喝,纠缠身旁的黑水被猴子用灵力强行震开了。 情急之中,这一下的灵力,甚至激起了旋风朝着四周疯狂地扩散,吹得小白龙猝不及防,只得用手遮挡着后退了几分。 整个河面都仿佛炸开了一般,一下平息了下来。 借着河水退散的空当,猴子迅速解除了法天像地低头俯视,发现天蓬与玄奘都已经不知所踪了。激流之中夹杂着那小船粉碎之后残留的木块。 由于他忽然解除法天像地的关系,河面上迅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反倒使得原本肆虐的河水被迫顺着那吸力旋转,以此赢得了那么一点点喘息的时间。 然而,还没等他凌空落下,一股股的水龙卷已经再次腾空而起,朝着他呼啸而来。 “稳住。” 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 “天蓬?”猴子不由得一愣。 “是我。这河水很奇怪,虽然阻断外界感知河里的东西,却不阻断从河里感知外界。” “你现在什么情况,在哪里?” “玄奘法师和我在一起,暂时安全。我们在你垂直下方往东南方向五百丈左右的位置。” 此时,已经一脚踩在河底淤泥上的天蓬撑起了一面以自己为中心,直径三丈有余的球形护盾,将所有的河水隔绝在外。 在那护盾之中有足够的空气,玄奘正气喘吁吁地站在天蓬身旁。 握着九齿钉耙,天蓬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一滴滴的水从他的额头上缓缓落下,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本身这河里的水。 此时此刻的处境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对于那河面上的一切他的感知依旧非常清晰,可一下到水里,便只剩下他四周这三丈的范围。超过这范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片空白。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遭遇偷袭,别说身旁还有个玄奘了,即便是只他一个人也难以应对其他太乙金仙修为以上的修者。 没有丝毫的犹豫,猴子如同一块陨石般从半空中重重坠落,顺势躲开了朝他轰袭而来的水流一下遁入河中。 禁飞法阵还在,这意味着他根本无法随意操控自己的身形。无论是在空中还是在水中,这在原理上都是一样的。而如此之激烈的水流之中,想要游,除非原本就是水族,否则根本就不可能。 要在这样的地方行动,唯一的办法也许只剩下“走”了。 直接沉入河底,猴子撒开脚丫便朝着天蓬所说的方位冲去。 可刚没跑几步,他便发现了异样。 这河底,有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法阵,上面一概都是梵文,明显都是出自佛门手笔。当中许多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激活。 很明显,来者详细地计划过,甚至估算了他们所有可能的举动,并且一一做了相应的安排。 “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想着,猴子不由得哼笑了出来。 他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困局了。 这种能坐下来细细谋划的对手,实际上比那些个拿着刀枪和自己对战的对手更加恐怖。这大概也就是悟者道之于行者道的可怕之处了吧。 在战场上悟者道绝对不是行者道的对手,可一旦退居幕后,很快就会变成一个难缠的对手。 很遗憾的是,佛门几乎清一色的“悟者道”,而且抛弃了苦与乐,他们比道门的悟者道更加纯粹,更加能细细地琢磨对手。 很快地,他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河床的底部是柔软的淤泥! 若是往常,踏着这些个淤泥便可以前进了。然而此刻却不然。 猴子将自己的双腿压入淤泥之中,那些个如同利刀一般的河水,却可以将那些个淤泥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轻而易举地卷走。 河水无法推动猴子的身躯,却可以让那脚下的淤泥好像另一条湍急的河流一般不断流转。让他无法行动。 无奈之下,猴子只得使用了坠地术提升自身的重量,将自己的身躯深深陷入淤泥之中直至踏足那更深层的沙地。 撑开双手,他踏着砂石,使出所有的力量直接破开迎面袭来的淤泥前行。可惜的是,那速度还是太慢了。 …… 在河流的另一个位置。 一声闷响,顿时,天蓬的护盾被从侧后方撕开了。一把大刀从那缝隙中冲了出来,紧接着,黑色的河水之中可以看到狮驼王的身影。 还没等天蓬扭转身形,狮驼王已经冲过了短短三丈的距离,一刀砍在天蓬的腰部。 剧痛之下,天蓬咬着牙挥舞九齿钉耙还击。 可还没等九尺钉耙凌空落下,对方却已经从另一面钻出了护盾,消失在黑色的河水之中。 天蓬捂着腰部的伤口单膝跪地,那鲜血顺着指缝一点一点地滴落。 “元帅……” 玄奘想去搀扶,却被天蓬伸手制止了。 “别管我……自己小心……” 话是这么说,可在这河底,玄奘能做什么呢? 对方就在自己的身旁伺机而动,天蓬瞪大了眼睛朝四周望去,却什么都望不见。 正当此时,天蓬忽然感觉到猴子借着金箍棒的力量冲出河面,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猴子位置改变了,距离自己更远了! 由于能感知到外界的变化,借着几个参照物,天蓬可以清楚地知道虽然自己和玄奘都没有动,那位置却在无声无息地偏移。 更糟糕的是,猴子的位置比刚刚更远了。很明显,猴子在河底也遭遇到了某些问题,以至于位置发生了某种偏移。 “位置改变了,原本的位置往西二十丈!” 就是这稍纵即逝的一刹,天蓬迅速告知了猴子自己的位置。 猴子没有回答,而是迅速冲入水中。 局势,已经容不得他细想了。 天蓬握着九齿钉耙缓缓地站了起来,换了手,摆出迎战的架势。那目光依旧朝着护盾外黑漆漆一片的河水不断扫视着。 “轰”的一声闷响,头顶的护盾被破开了。 一支方天画戟顺着缝隙朝着天蓬的额顶刺了过来。 慌乱之中,天蓬只得往一旁闪去。 正当此时,侧面的护盾又被破开,狮驼王又一次握着大刀冲了出来。这一次大刀的落点是天蓬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一咬牙,天蓬连忙用九齿钉耙去挡。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鹏魔王顺着头顶的裂痕冲了进来,凌空一个翻滚,方天画戟在天蓬的手臂上重重划了一刀,血流如注! 紧接着,就在天蓬分神闪躲那方天画戟之时,狮驼王忽然空出一只手一拳重重打在天蓬腰部的伤口上! 这一击,直接将天蓬打得口吐鲜血。 下一刻,正当天蓬以为完蛋了的时候,这两个妖王却都是一个转身破出了护盾之外,消失在黑水之中。 一个灵力在天蓬的掌心凝聚,被破得千疮百孔的护盾迅速修复,止住了疯狂灌入的黑水。 回过头,他看到一旁双手合十,一脸凝重之色的玄奘,不由得苦笑了。 这种层次的战斗,玄奘根本没有参与的可能。只要能自顾,别添乱,便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可狮驼王和鹏魔王是怎么回事? 还以为是佛门的人,结果是冒出来两个妖王。这算怎么回事?妖王投靠了佛门?还是说他们真的相信了佛门放出来的那个可以长生不老的谣言呢? 这个中因由,此刻天蓬没办法细细去想。他更加在意的问题是,对方方才的表现,究竟是谨慎,还是自信呢? 多好的机会啊,刚刚自己已经身受两刀,又面临狮驼王的近身突击,只要鹏魔王稍稍冒点险,应该有很大机会可以拿下玄奘吧。 可对方居然放弃了…… 难道,他们真就那么确定那猴子没办法很快赶到吗? 正当此时,天蓬又一次感觉到猴子借着金箍棒突出了水面。 “刚才的位置……往西北五十一丈……” 一口鲜血从天蓬的口中溢出了。 又移动了,他们分明没有动,可是河水,乃至于河底的淤泥都在动。更糟糕的是猴子的距离忽远忽近,显然还没摆脱河底困局。 就这样的态势之下,猴子真的能找到自己吗? 正当天蓬都有些绝望的时候,正从半空中缓缓下坠的猴子凌空调整身形,将自己手中的金箍棒直接指向了天蓬所报给的位置! “长——!” 一声叱喝之下,猴子手中金箍棒骤然伸长,贯穿了河流刮着天蓬的护盾刺入了玄奘身旁河底的淤泥里! 一时间,海底的砂石淤泥都被掀了起来。 天蓬顿时恍然大悟,连忙朝着就在不远处的金箍棒伸出手去。 可正当此时,鹏魔王却忽然破开了天蓬身后的护盾,出现在玄奘身旁。 情急之中,天蓬只得转身一耙子朝鹏魔王砸去。 鹏魔王连忙闪躲,这一闪,却距离玄奘更近了。 而就在此时,天蓬的身后,狮驼王骤然出现,一个横劈在天蓬背部重重开了一刀。 一声惨叫,鲜血喷洒而出。 剧痛之下,天蓬只得转身应对。 鹏魔王一手揪着玄奘,一手握着方天画戟猛地后退随时准备遁入黑水之中。 此时此刻的天蓬,已是强弩之末。 负伤、失血,身陷险境,同时对付两个实力与自己几乎齐平的对手,外带还要保护玄奘。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就在这激斗之中,天蓬拼尽全力重重一击砸在狮驼王手中的大刀上,虎口剧痛之下,狮驼王只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慎踩中了身后斜斜刺入淤泥之中的金箍棒。 顿时,这一侧的震动感瞬间传到了金箍棒的另一端。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那护盾的顶部,猴子钻进来了…… 一瞬间,狮驼王、鹏魔王,那脸刷的一下白了! “原来是你们!” 只见猴子凌空一个翻滚,一脚重重踢在狮驼王的脸上,直接将他踢飞了出去。 紧接着,他脚尖落地,一个冲刺,一拳重重击在鹏魔王的腹部。 这一击之下,那背部的护甲都被撕裂了。 剧痛之中,鹏魔王只得松开了拽着玄奘的手转身遁入黑水之中。 猴子没有追击,而是迅速将玄奘背在身后,一手拽着伤痕累累的天蓬,一手握着金箍棒,大喝一声——“长!” 顿时,那金箍棒破开河水冲向对岸。 “握住!” 站在岸边的黑熊精看到重重砸在自己身旁的金箍棒迅速反应过来,连忙一把握住! 下一刻,在黑熊精的拖拽下,那金箍棒以极快的速度缩短,扯着猴子、玄奘、天蓬三人一同冲出了水面! …… 黑色的河水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河岸,看上去就好像海浪一般。 跌坐在浅滩之中的三人那身上的衣物都已经被染成了纯黑的颜色。 “娘的,原来是他们!别让我遇到,让我遇上了,这两个家伙一个都别想活!当初就不该留他们一条狗命!”拖着玄奘与天蓬,猴子骂骂咧咧地朝着河岸走去。 一缕缕的黑水从玄奘和天蓬的口中呛了出来。 远处,黑熊精和卷帘涉水急匆匆地朝他们奔来了。 “别骂了……骂也没用。”天蓬重重咳了两声,咳出了血,拖着猴子的手乏力地在水中浮动着:“这阵仗不是他们能搞出来的,他们背后有人指使。就算没有他们,也会有另一拨人来做这件事。” 那血从伤口不断地溢出,浮在水面上,红黑两色参杂,看上去就如同水墨画上的朱砂。 这一番激斗,猴子基本上是毫发无损的,天蓬已经负了伤,玄奘一介凡身,虽说也是只剩下半条命,但相比天蓬还好上许多。 最起码,还能挣扎着自己站起来。 “没事吧?” 玄奘上下检查了一番,缓缓摇头:“先看看元帅怎么样吧。” 猴子将天蓬背了起来。 “伤得很重?” “有点。”天蓬面色惨白地答道:“死不了。不过你要是再晚点来,我估计就真死了。” “关键时候,要相信大圣爷,懂吗?” 猴子嘿嘿地笑着,背着天蓬一步步地走向河岸,与卷帘等人汇合。 …… 此时,那河底,三位妖王已经聚到了一处。 一旁的法阵依旧流转,那正中的干瘦老僧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某种奇异的金色元素如同萤火虫般飘散四周。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半点动静,看上去就好像已经坐化了一般。 鼍洁握着鹏魔王给他的那柄金色锥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三人。 狱狨王没有参加偷袭自然是安然无恙。 狮驼王中了猴子那一脚,那脸上遍布着痛苦的神情,似乎还没缓过来。看样子已经有点够呛了。 鹏魔王也同样挨了一击,不过看上去并无大碍。 瞧着面色有些难看的三位妖王,鼍洁小心翼翼地说道:“刚刚,为什么不直接擒拿玄奘呢?或者杀了他也行啊。” 鹏魔王翻了翻白眼,冷哼一声道:“我怎么做事用得着你管吗?” “这不是管不管的问题。”鼍洁憨笑着说道:“刚刚那么好的机会……” 话音未落,鼍洁已经发现鹏魔王在怒视着自己,当即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扭头道:“我去监视他们。” 众妖王也不吭声。 无奈,他只得悻悻离开。 待鼍洁走后,狮驼王才蹙着眉头道:“刚刚……确实是难得的机会。” 鹏魔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冷眼道:“你懂什么,刚刚那种情况下动手,一个不慎,玄奘随时可能殒命。” “这有什么关系?”狮驼王仰头道:“地藏王不是说了吗?只需用金锥取血,取到血就行,至于玄奘死活,不管。” 闻言,鹏魔王冷笑一声,悠悠叹道:“他肯定不管了,其实不是不管,而是死了更好。只是杀玄奘这档子事,不能出自他的口罢了。这和释迦摩尼不能杀玄奘一个道理。都美其名曰要考验玄奘,其实啊,就是都在证自己的道,都在辩自己的法。” 微微顿了顿,鹏魔王接着说道:“不过,对我们来说,玄奘是万万不能死的。这一点,你们一定要记住。” “这是为何?”一旁的狱狨王挑了挑眉头问道。 “因为玄奘死了,我们算什么?”伸手捂着腹部被猴子击打过的位置,鹏魔王一步步走到那法阵边缘,注视着里面的僧人道:“玄奘死了,那猴子就破罐子破摔了。你以为他真无法解决这黑水?要硬来,他完全可以让整条河改道断流。再说了,佛门承诺给你我的,你们就都当真了吗?玄奘活着,那猴子就是个威胁,我们就是刀,可以让他们的手不沾血。玄奘一死,那猴子就屁都不是,而佛门,也不再需要我们了。嘿嘿……那条鼍龙小子到现在还没弄清楚状况呢。报仇?到时候魏征是死了,仇是报了。那猴子一怒,他那一家子,连塞牙缝都不够。西海龙宫全部拿去陪葬都不够,又有谁来替他们报仇呢?” 闻言,狮驼王不禁忐忑地点了点头。 那一旁的狱狨王却是一脸的无奈。 很明显,他们都走错了。猴子放过红孩儿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三界,猴子根本没打算和昔日的下属计较到底。 如果当初他们好像牛魔王一样低头认错,或许根本不需要走到猴子的对立面去。 可事已至此,谁还能保证猴子能像原谅牛魔王那样原谅他们呢? 走错了一步,现在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走到黑了。 沉默了好一会,鹏魔王缓缓地笑了出来,道:“别担心,他们暂时跑不了,我们还有机会。” …… 此刻,已是日落西山之时,众人却并没有远离黑水河而去,而是在河岸边上露宿。 当猴子踏上黑水河的河岸之时,便已经发现这对岸的土地不知何时也已经笼罩在法阵之中。快步往四周寻了一圈,他很快便发现他们踏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对岸,而是这黑水河中的一座“岛”,或者说是这黑水河畔的一块一里见方的飞地,那四周尽是翻滚的黑色河水。 “千算万算啊……”猴子不禁无奈地笑了出来。 这就是我在明,敌在暗的坏处了。 简单地说,对方一开始派出那鼍洁来当艄公,便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将自己一行人诱使至此。在那小船上东拉西扯,用极其缓慢的速度过江,一方面是为了尝试捕捉机会,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拖延时间,麻痹这一行人,等到船顺河走到这一带再动手。 虽然依旧没有真正脱离危险,但好在对方也没胆子踏上陆地来。总体而言,也算是暂时扳回一局吧。 可这样的局面应该如何突破呢? 直接用金箍棒将他们一个个带过黑水河吗? 虽说对方指不定在河里还暗藏了些什么,但这招也不是不可以。最起码,猴子在的时候这些人是没办法拿他们怎么样的。 可是,这么远的距离,一次猴子能带几个人?万一猴子离开带人的时候对方忽然偷袭怎么办? 想着想着,猴子忽然想到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奇葩故事。说是一只老虎生了两只小老虎,一只豹,一旦大老虎不在,小豹就会咬死小老虎,现在要过独木桥,一次只能带一只,要将三个小家伙都安全带过去,应该怎么办? 老虎怎么能生出豹子来呢? 这个问题,猴子至今没搞懂。 一路胡思乱想着,猴子缓缓走回了扎营的地方,看见玄奘正在一旁生火,黑熊精正在搜集柴火,负了伤的天蓬依旧躺卧着不动。 一步步走到天蓬身旁,猴子盘腿坐了下去,望着河面悠悠道:“好点没?” “好多了。”天蓬干咳了两声,缓缓道:“也许我们都猜错了,来的不是佛陀。” “那是什么?”猴子回过头来。 抿着唇,天蓬犹豫了好一会,低声道:“很可能是……某位佛陀成佛的金身。这玩意有时候比佛陀本身还难对付。” 第五百七十七章河边 “金身?”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 猴子回头望向玄奘。 那身后的不远处,玄奘正在悠悠地整理着仅存的物品。 马已经没了,绝大多数的行李都随着船一起沉入了黑河。这仅有的几本经书和几件衣物,都还是卷帘抢救回来的。 见猴子回过头来,玄奘轻声说道:“佛陀成佛的时候,成的是灵,修成佛光。肉身会留下坐化,成为金身。这一点,与道家有极大的不同。根据佛陀品阶的高低,金身的力量也是有强有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许多寺庙就是因为有佛陀遗留的金身而兴旺。至于具体的,贫僧也不太清楚。” 魂魄成佛,肉体变成金身? 这东西猴子倒是听过,可几百年前猴子和佛门杀成那样,也没见他们拿出来啊。 真要说的话,也只有如来的那个被天道状态下的猴子打烂的“六丈金身”了。 不过那是同一种东西吗?如果是的话那确实有点棘手了。 虽说当时几棍子就给他砸了,但那毕竟是在天道修为的情况下,如果换做现在,猴子恐怕都难以招架了。 基本上按照猴子当时的体验,那尊金身就相当于同样品阶下佛陀的行者道战力。当然,释迦摩尼成了天道,那金身却没成。不然也不会被自己那么轻而易举地毁掉吧。 至于其他佛陀的金身……按理说应该不会像释迦摩尼的“六丈金身”那么强才对。不然他还怎么是佛祖呢? 挑了挑眉头,猴子瞧了瞧玄奘,又瞧了瞧天蓬道:“那,这金身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它算是佛陀的先天法宝吗?” “也不能这么说。”天蓬轻声道:“征战西牛贺州的时候,由于佛门随时可能介入,这方面我倒是有研究过。每个佛陀成佛,都会产生一具金身,却不是每个佛陀都敢留下自己的金身。” “佛陀成佛,需要脱八苦,去执念,斩断过往。那金身,代表的其实就是过往。除却几个位阶较高,心性极稳的大佛陀之外,其他的,谁敢将金身带在身边?即便知道金身酝酿强大实力又如何?稍有不慎,对他们来说便是灰飞烟灭的结局。好像释迦摩尼那样敢修金身的,更是寥寥无几。所以,绝大多数的佛陀金身,最终其实都是被遗弃了,不知所踪。” 天蓬微微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那被流传下来的金身,却没有一个是不厉害的。” 闻言,猴子不由得一下笑了出来:“听你们这么说,这成佛怎么搞得好像坐牢似的?这个做不得,做了坏道心,那个不敢做,做了灰飞烟灭……那么多忌讳,果然还是道家活得舒服啊。” 玄奘默默地听着,不做表态。 哼笑过后,猴子话锋一转,轻声问道:“如果金身在这里的话,那佛陀本尊会不会也在?” 天蓬微微点头道:“有可能,但几率不高。” “金身会在什么地方,能估算出来吗?” “在主法阵的核心,充当阵眼。也是整个河底法阵所有力量的源泉。” “阵眼会在哪里?” “这个,就不清楚了。” 在场的三人就这么沉默了。 好一会,猴子悠悠道:“这么说,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直接破了这黑水河的黑水了?只要破了这黑水,那些个家伙就无所遁形,到时候,什么都好办了。” 天蓬默默点了点头。 朝着四周扫了一圈,猴子忽然问道:“敖烈呢?跑哪去了?” …… 此时,就在这飞地的另一面,小白龙正踏着水花朝黑水河中走去。直到河水及腰,才停下脚步。 深深吸了口气,他扯着嗓子呼喊道:“鼍洁——!你丫的给老子出来!” 那声音在空中回荡着,渐行渐远。 夜幕下,河面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沙沙的波涛声。 “鼍洁——!快给老子滚出来!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快给老子滚出来!” 小白龙又是呼喊了一声,气喘吁吁地来回扫视着。 半晌,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连忙回头。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勉强看到鼍洁就站在距离他不到五丈的地方。 一时间,小白龙僵住了。 那对面的鼍洁默默地站着,眉头紧蹙,那目光似乎有些闪烁,不敢直视小白龙。 短暂的沉默之后,小白龙缓缓说道:“你这是想干嘛?齐天大圣、天蓬元帅,这哪个是你惹得起的?” “我……”鼍洁干咽了口唾沫,小声答道:“三哥,我想给我爹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报枉为人子。” “你想给你爹报仇?”小白龙哼地笑了出来,用力一拍,一卷水花朝着鼍洁洒了过去。 鼍洁不闪不躲,任由那黑水打在自己脸上。 只是那眉头蹙得更深了。 “你有病吧?你爹是魏征杀的,关大圣爷,关玄奘法师他们什么事?你跑到这里来添乱?”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乱来?”卷起衣袖,小白龙蹚着水一步步朝鼍洁走了过去,到相距一丈的距离才停下脚步,怔怔地瞧着他。 犹豫了好一会,鼍洁呲着牙道:“就因为是魏征杀的,所以只能通过这个办法报仇不是吗?” 小白龙微微一愣,问道:“你什么意思?” 深深吸了口气,鼍洁缓缓说道:“三哥,我爹的事,几个舅舅上奏天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小白龙点了点头道:“对。” “然后呢?”鼍洁摊了摊手,望着小白龙道:“然后就是没有然后了呀。天庭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动作,这一点,你知我知,大家知。” 小白龙静静地瞧着鼍洁。 鼍洁苦笑着,轻声叹道:“地府现在是佛门的地盘,连玉帝都管不了。那魏征在地府任职,就是玉帝下旨,也取不了他的性命。况且……我看玉帝压根就没想取他性命。现在不是满世界传着说是我爹跟那个谁打赌,私改了降雨量和降雨时辰吗?那魏征反倒成了执行玉帝的圣旨了。这消息能是谁放出来的?他们在粉饰太平,不是吗?” 闻言,小白龙脸上原本气愤的神情一下消失了,转而换上的是一脸的错愕:“所以,你就投靠了地藏王,想借他的手,杀魏征?” 鼍洁点了点头道:“只有这个办法了,否则我永远都报不了仇。” 小白龙脸上的错愕缓缓消失,变成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 营地中,天蓬猛地起身回望,猴子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缓缓地摇头。 …… 此时,就在距离小白龙与鼍洁一里开外的河面上,三个脑袋缓缓浮出了水面,六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鼍洁所在的方位。 “这龙小子有病吧,这时候跑去见他表哥?” 狱狨王缓缓地朝鼍洁的方向游去,却被鹏魔王一把拉了回来。 “不要去。”瞪着那三角眼四处张望了一下,鹏魔王低声道:“他也许已经被盯上了。” 此话一出,狱狨王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往后靠了靠。 如果鼍龙已经被盯上了,他们再去,就等于羊入虎口啊。 “那怎么办?这河水都是那小子弄出来的,万一他被拿下,会不会就撤了术法?”狮驼王低声道:“万一术法撤了,金身的位置暴露,咱可就满盘皆输了。” 鹏魔王缓缓摇了摇头道:“他不敢的。就算他不想报仇,也得顾及泾河龙王的魂魄。别忘了,泾河龙王的魂魄现在可是在地府。除非他想让他爹魂飞魄散,否则就算杀了他,他也不敢解除术法的。” 说着,鹏魔王缓缓往后撤了一段,那其他的两位妖王也跟着后撤。 …… “大鱼没上钩啊。” 猴子悠悠叹了口气,拍着膝盖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拖着金箍棒朝着小白龙所在的方向缓缓走去。 …… 乌云缓缓地飘开。 月光下,小白龙与鼍洁四目交对着。 小白龙双目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鼍洁也不回避,只是那气势却弱了许多。 “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 鼍洁眨巴着眼睛,望着小白龙。 “你他娘得罪的是天底下第一恶棍,能为了一个女人掀了天庭,毁了三界的家伙!你他娘的知道吗?” …… 正缓缓走着的猴子那眉头蹙成了八字,哼笑了出来。 …… 迈开脚步,小白龙踏着水朝着鼍洁冲了过去,毫不留情地扬起拳头就朝鼍洁的脸砸去。 鼍洁连忙用手背去挡,连连后退。 “你他娘的把我们西海龙宫当成什么了?你知不知道他谁都敢杀?” 小白龙依旧穷追不舍,一拳接一拳地招呼,一脚接一脚地踢。 鼍洁闪躲不及,已经扎扎实实地挨了几招,跌跌撞撞地后退。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枉我父王当年那么照顾你,就算你爹死了,也还替你做好各种安排。” ……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让我们全部给你陪葬是吧?” …… “要死你自己去死!我现在就宰了你!现在就宰了你!” 一路叫骂着,转眼之间,鼍洁已经被逼到沙滩边上,一个不慎,整个跌落在只有脚踝深的河水中。小白龙也顾不得许多,扑上去照准了腹部腰部就是一阵乱踢。 “住手——!” 一声呼喊,小白龙这才停下动作,气喘吁吁地盯着鼍龙。 卧在水中,嘴角还淌着血的鼍洁也气喘吁吁地望着他。 好一会,仰起头,闭上眼睛,鼍洁整个大字型躺了下去,缓缓说道:“三哥,舅舅的恩情……咳咳……舅舅的恩情不敢忘。动手之前我就想过了,你们不会有事的。那猴子和三圣母……有寸心姐在,他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嫂子动手吧?再怎么样也不会迁怒整个西海龙宫的,不会的……真的。三哥,你就放心吧。” “万一会呢?” 小白龙咬着牙,上前又是重重踩了两脚,痛得鼍洁满地打滚。 溅起的水花噼啪作响。 指着那河面,小白龙恶狠狠地说道:“解开,让这些河水恢复原样,立即!” “不行。”鼍洁有气无力地望着小白龙,摇头摆手。 “为什么不行!”小白龙气不打一处来,靠上前去又是两拳,打得鼍洁“哇哇”直叫:“我说了,立即解开!是不是我说的话你现在都不听了?” 鼍洁掩着嘴剧烈地咳着,在河水中蜷缩成一团,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不是……三哥,真不是……” “好!有你的!翅膀硬了是吧?”指着鼍洁,小白龙咬牙吼道:“既然你不答应,我就不劝你了!我这就把事情告诉父王去,让他和你说!” 说罢,小白龙转身就要走。 情急之中,鼍洁连忙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别,别!三哥,别告诉舅舅!” “不想我告诉父王,那就解开!” “不……不行,真的不能解。” “不解开,我就告诉我父王。” 小白龙也不废话,抬腿就将鼍洁蹬开去,转身就走。 慌乱之中,鼍洁只得连忙喊道:“我爹的魂魄在他们手上——!” 这一喝,小白龙顿时停下了脚步。 …… 那身后黑漆漆的河面上,鹏魔王的嘴角缓缓扬起了。 “很好,这小子脑子还没全坏。” 狮驼王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办?真的不管他?” “你管得了吗?这地方才多大,那猴子的神识又有多大?”鹏魔王调转身形,“咚”的一声沉入水中了。 余下的两个妖王面面相觑,稍稍犹豫了一下,他们也跟着潜入水中。 …… 那远处,陆地上的猴子翻了翻白眼,加快了脚步。 …… 转过身,小白龙拖着水痕一步步朝鼍洁走去,弯下腰朝着他的衣领伸出了手。 还没等他拽住鼍洁的衣领,一只毛茸茸的手已经先一步扼住了鼍洁的咽喉。 顿时,无论是鼍洁还是小白龙都怔住了。 “谈谈吧。” 猴子那毛茸茸的脸悄然出现在鼍洁面前。 顿时,鼍洁一惊,连忙挣扎着要往后缩,却被猴子一用力,掐着脖子单手整个从水里举了起来。 “你是敖烈的表弟。说起来,咱也算是远亲了。我不打算杀你。不过这烂摊子,你得替我收拾好。” 掐着不断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的鼍洁,猴子一步步朝着河岸走去。 …… 高高梳起的发髻,蓝灰色的道袍,粉嫩粉嫩的小脸。 此时此刻,斜月三星洞中,沉香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站在清心面前了。 雨萱就站在一旁。 绕着沉香走了三圈,清心伸手去捏沉香的脸,笑嘻嘻地说道:“果然是人靠衣装啊,换一身衣裳,立即就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了,不再是凡夫俗子。” 一旁的雨萱仰着头插嘴道:“资质放到凡人中算是上佳了,但放到这斜月三星洞里,只能算是很一般。” 那看着沉香的眼神淡淡的,就好像在说:“实在搞不懂为啥要收这么个孩子为徒。”似的。 沉香虽然年幼,但对这言语之中的味道还是挺敏感的,一下嘟起了嘴。 “中等就中等呗。”清心一把将沉香抱了起来,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说道:“咱有的是丹药,吃了,不就上等了嘛。对吧?没事,姐姐当年的资质也不怎么样,丹药吃多了,自然就好了。” 沉香重重地点头。 紧接着,两个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模样,看得一旁的雨萱顿时一怔。 如果不是她知道清心离开南天门的时日也不算太久,就眼下这情形,几乎都要以为是一对母子了。 犹豫了好一会,雨萱低声道:“清心师叔真的要收他为徒吗?” “先看看那猴子收不收,他要是不收,我就收。” “悟空师叔?” “对。” 大概是觉得雨萱说起话来有些伤人吧,清心抱着沉香一步步走到走廊上,弯腰将他放了下去,又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塞到沉香手中,摸着他的脑袋道:“去玩吧,这里就是姐姐的家,你可以随便逛。” 沉香默默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撒开脚丫就跑。 望着沉香一路飞奔的背影,清心的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 一时间,雨萱都有些懵了。 “这孩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清心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清心师叔为何要……” “他的爹运气很不错,本来应该是他爹来拜师的,不过我不喜欢那种步步算计的人。”清心翻了翻白眼,摊手道:“虽然他也没算计出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在算计。我不喜欢。所以,将他的仙缘直接过给这孩子了。” 说着,清心转身走入房中,跪坐了下去。 雨萱朝着远处沉香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跟着清心进屋跪坐了下去,道:“师叔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 “那,师尊那边,师叔真不打算过去吗?既然师尊都让人特意提醒了,师叔刚从外面回来,至少应该过去请个安吧。” 清心捧起茶盏淡淡呵了口气,道:“他要真想见我,会明说的。”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位道徒来到清心的院落中,躬身拱手喊道:“弟子介庄,奉师尊之命请清心师叔往潜心殿一叙。” 闻言,清心那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 好一会,她才低头抿了口茶,轻声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第五百七十八章夜谈 月色下,斜月三星洞狭长的小道上树影摇曳。 那前来召唤的道徒提着灯笼走在最前面,清心牵着沉香紧随其后,雨萱则落开了一丈有余的距离。 林间的虫蝉鸟雀“吱吱”地鸣叫着。 沉香时不时抬起头来仰望自己的这位神仙姐姐。 这一路,清心都是面色淡然,沉默着。 那双眸之中,隐隐有一丝慌乱,就好像一个孩子即将面对自己未卜的前程一般。 那牵着沉香的手忽紧忽松的,似乎还有一丝忐忑。 不多时,四人就望见了一半依着山,一半建在洞穴之中的潜心殿了。 朴素而庄严的殿堂,幽暗的火光从一旁的窗户透出。 这潜心殿的门并不大。 沿着门前的石道望去,古宅之中,整整齐齐的八根石柱分列两旁,就如同一条狭长的隧道一般。 在那隧道的末端,须菩提盘腿端坐着。孤身只影,低头摆弄着身前的棋盘。 火光微微晃动着。 这一刹,清心忽然有一种错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即将要面对的并不是一直以来看着自己长大的师傅,而是一个陌生得记不清容貌的故人罢了。 也许正是因为害怕这种感觉,在兜率宫的时候她才不敢去见太上老君吧。 与猴子之间的一切,所有的,她都可安慰自己,那并不是原本记忆。风铃是风铃,雀儿是雀儿,清心是清心,虽是前世今生,却是全然不同的三个人。 可与两位师傅呢? 领路的道徒退到一旁,伸手道:“师叔,请。” 清心默默点了点头,松开沉香的手迈开脚去。 沉香连忙跟了上去牵住清心。 停下脚步,清心摸着沉香的脑袋道:“跟雨萱姐姐去玩会。姐姐要去找姐姐的师傅谈点事情,很快回来。” 沉香呆呆地望着清心,又扭头去望雨萱。 雨萱默默往前一步,伸出手去。 “去吧。”清心淡淡笑了笑。 沉香这才点头,伸手去牵雨萱。 带着沉香,雨萱缓缓朝一旁潜心殿门前的庭院走去。 沉香一步三回头。清心远远地朝着他,笑着。 好一会,直到沉香消失在转角处,清心才稍稍收拾了心情,转身,迈开脚步,朝着须菩提走去。 火“吱吱”地燃烧着,爆开烛花。 清心一脚轻轻踏在潜心殿的地板上。 须菩提握着棋子的手顿住了,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回来啦?” 清心仰着头默默地走着,没有回答。 走到须菩提跟前,她震了震衣袖,双膝跪地,叩首道:“弟子清心,参见师傅。” 一时间,须菩提怔住了。 脸上原本的笑意消失,换上了一丝错愕。 瞧着匍匐在地的清心,短暂的沉默之后,须菩提的脸上又是浮现了笑。却已经不是原本的那种自信、高深莫测的笑了。 “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得这么见外了?”将掌心的棋子放回棋篓中,须菩提捋着长须叹道:“虽说为师是你师傅,但你对为师行如此大礼,还真是少之又少啊。” 说罢,须菩提呵呵笑了起来。 清心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不笑,不答话。 那笑声戛然而止了。 好一会,须菩提干咳两声道:“起来吧,免礼。” “谢师傅。”清心直起身子,跪好,却低垂着双目,不看须菩提。 潜心殿中又是沉默了。 风呼呼地透过帘子的缝隙吹入殿中,摇曳烛火。 须菩提静静地注视着清心,清心默默地望着须菩提身前棋盘上凌乱的棋子。 两人的影子在各自的身后微微颤动着。 许久,须菩提伸手将身前的棋盘搬开,轻声道:“你,有什么想问为师的吗?” 清心摇了摇头道:“清心没什么想问的。” “今天,你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出来,为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清心没什么想问的。” “你就没什么想知道的?” “清心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不想知道的也知道了。” “可你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仰起头,直视须菩提的目光,清心面无表情地答道:“更多的,清心并不想知道。” 顿时,须菩提笑了,少有的哼笑。 他抿着嘴唇,蹙起眉头,盘起双手长长叹了口气。 “有些事,即便你不想知道,为师也必须让你知道。” 清心的目光微微低垂,不发一言。 那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 “许多事情,你已经知道了,但还有更多的事,你并不知道。你不知道,风铃也不知道的事。我们师徒也是时候好好聊聊了。漫长的,八百年光阴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时候聊聊了。”缓缓闭上双目,须菩提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般,轻声叹道:“你是个好孩子,风铃也是。雀儿为师不认识,但……想必也是吧。悟空,能同时让你们三个爱上,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福分啊?” 清心缓缓仰起头来,眨巴着眼睛望着须菩提道:“回师傅的话,清心没有爱上他,也不会爱上。爱他的是雀儿和风铃。而我,是清心。” 闻言,须菩提不禁干笑了起来:“从小,师傅就一直惯着你。那是因为为师前世亏欠了你,为了三界大局,为师把你,还有你的一众师兄,当成赌注一样放到了赌桌上,跟你那太上师傅对赌。为的,就是打开一个新局面,让金蝉子证道成为可能。这份心思,清心你明白吗?” 清心静静地望着须菩提,没有回答。 两人默默对视着,许久,须菩提淡淡笑着,低下头长叹道:“不明白也是正常,不明白也是正常。为师在你这年龄的时候,也不曾明白这许多。” 窗外的风声呼呼地响,几片落叶透过窗棂卷入,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撑着膝盖,须菩提缓缓起身,悠悠叹道:“其实,为师是一株菩提树,三界初生便已经存在于世间了。” 一步步走到窗前,他伸手一晃,那几片掉落在地板上的落叶便随着卷动的气流腾空而起,顺着原路飞出窗外。 伸手将那忘记放下的竹帘放了下来。 拨开竹帘的缝隙,须菩提望着窗外月色下摇曳的树影道:“刚诞生的时候,为师就和它们一样,不知,不觉。就这么静静地长着。” “有一天,为师忽然很想知道这个世界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于是,为师用了五千年的光阴,长出了一双眼睛。” “那时候天地之中只有水,只有风,只有土。没有所谓的妖怪,也没有神佛。” “看着荒芜的天地,为师很失望。” “于是,又用五千年的光阴,长出了一双耳朵。” “可惜的是,那双耳朵只能听到雷声,还有呼呼的风声。” “由始至终,为师甚至看不到,也感知不到任何一个同伴。” “这个世界,实在太寂寞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须菩提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似乎是嘲讽,却又更像是在缅怀。 清心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好一会,须菩提在望着那窗外的绿叶,轻声道:“后来,为师遇到了很多人。你的那个太上师傅、镇元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还有,女娲。” “这个世界,应该是丰富多彩的。于是,我们几个一起合力创造了天地间所缺少的其他的,其他的东西,鸟兽,草木。女娲还按着我们幻化而成的模样,造了人。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喧闹了起来。” “可……喧闹过后,许多许多的问题也都出来了。我们几个,产生了分歧。”抿着嘴唇,须菩提忽然笑了出来,转身道:“不过那不重要,因为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法则,有天道。所有的大能,就算你再强,其实也不过是天道肚子里的蛔虫罢了。当所有的一切被我们创造出来之后,其实便已经脱离了我们的管控,自由地在发展。世界的面貌永远不可能按照我们想要的来塑造,它只可能会长成它自己的样子。” “有时候,为师会想,当初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就算没有我们,这个世界也会发展成如今的样子。”微微顿了顿,须菩提接着说道:“不过,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 “什么变化?”清心轻声问道。 “这个变化就是……老君修成了天道,修成了无为。紧接着,其实该算是晚辈的释迦摩尼也修成了天道,他是无我。”须菩提摊了摊手,蹙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抿着嘴唇转而问道:“你知道什么叫无为吗?” “无为,到无不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对。虽然还不全,但也相差无几了。”须菩提点了点头道:“简单地说,就是老君真正掌握了天地。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再没有能逃脱他的眼睛,超出他的算计的。整个三界,变得如同兜率宫院子里的盆栽一般,他可以随意地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所以……”清心疑惑地问道:“你们就集体反他?” 这一问,须菩提顿时笑了出来,摆了摆手道:“非也,这前因后果,待为师细细道明。” 第五百七十九章夙愿 昏暗的火光摇曳着。 清心静静地跪坐,仰望。 须菩提一步步从窗边走向原位,那身后的影子扫过了几乎大半个潜心殿。 他撑着膝盖缓缓地坐下,伸手轻轻敲了敲侧边的棋盘,轻声叹道:“这三界,就如同一盘棋,不同的是,不是非黑既白那么简单。” 清心一脸疑惑地望着须菩提。 捋了捋长须,须菩提轻轻拨弄着棋盘上的子,道:“三界之中,不仅仅是大能,人、妖、兽,万物,皆可为棋手。所有的生灵,都在这天道的规则之下演化,或繁衍,或厮杀,此消彼长,争相斗艳,纷纷扰扰。每一个棋手,都有自己的渴求,都有自己的过往,自己的烦恼,自己的立场,自己的苦难……在这尘世之中追逐着自己所想要的,也许是名,也许是利,又或者,只是单纯的道。任何生灵,都是独立的,不附属于其他。” 顿了顿,须菩提一边伸手亲自给清心沏上一杯茶,一边悠悠笑道:“通天易怒;元始谨慎有余,进取不足;镇元子意气用事;老君优柔。为师,则是过于淡薄。其实,所谓大能,也不过是万千棋手之一罢了,三界演化到今天,像为师这样的几个上古流传下来的老家伙,之所以看上去还有那么些特殊,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活的时间更长,看惯了天地变迁,比普通生灵,多出那么一点点的阅历罢了。” 清心依旧静静地望着须菩提,不发一言。 “抛开多活的那些许年月,其实所谓大能,不值一提。”将茶杯推到清心面前,须菩提双手握着拂尘交叉身前,侧过脸去望着竹帘上微微晃动的影子,轻声叹道:“其实,为师一直以为,这才是对的。三界,必然是朝着这个方向去发展,对错是非,自当是在这棋盘上去一决胜负。” 缓缓闭上双目,须菩提缓缓道:“可有一天,老君忽然成就了天道,修成了无为。这一下……嘿,三界还是那个三界,棋手,却只剩下一个。那就是老君。对错是非,一概都是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任何人做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有这样一位裁决者在,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呢?” “也因此,道家渐渐脱离俗世,潜心于修行。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佛门,却也是遁世教义,那佛祖,更是直接修成了天道无我……渐渐地,三界,好像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变成了一潭死水。所有的一切都再难往前半步。” 清心微微低头,捧起茶杯抿了一口。 睁开眼睛,须菩提轻声道:“历时万年,强者强,弱者弱。天庭镇压妖众,血流成河,凡人却依旧沉沦苦海。修道者只知追寻长生不老,却忘记了原本的‘道’。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到头来,纵使是神仙,也不过是活在另一种痛苦中罢了。对错正邪,已经不分彼此。三界的每一寸土地,都沾了血,可这血,却并不是为了改变而流,仅仅是为了维持。维持这个……其实并不满意的娑婆世界,以及那一碰即碎的盛世太平。活着,到头来,只是为了活着。” 说到这儿,须菩提忽然干笑了起来,道:“那前两世的记忆,你都已经看过了。你以为,悟空如何,天蓬如何,杨婵如何,风铃、雀儿,又如何呢?” 清心呆呆地听着,没有说话。 须菩提捋了捋长须道:“他们,都不过是这世间的一角罢了。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痛楚。可即便他们的痛楚掩盖了,其他人的痛楚又如何?” “玉帝维持三界平衡,有错吗?佛祖追寻教义至高,有错吗?天将奉行法令,有错吗?甚至那恶蛟,出卖同族以求苟活,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在这乱世之中寻求一席之地,有错吗?” 清心呆呆地听着。 “没人有错。”须菩提缓缓摇了摇头道:“说到底,错的不是他们,错的甚至不是这世间任何一个人,而是这整个世界本身。只要这个世界没办法往前一步,那么,所有旧日的痛楚,必然反复上演,只不过出现在不同的人身上罢了。” “当年为师选择隐居,一是不愿再看,二,则是无能为力。”仰起头,须菩提轻声叹道:“直到某一天,为师的门前来了一只早了三百年拜师的猴子,提醒为师,那牢不可破的天道出现了裂痕。然后一位后生来到为师的面前,告诉为师,若众生之苦乃是整个世界的错,那么,他愿受十世轮回,哪怕九死一生,也要度化三界。” 话到此处,须菩提便顿住了,静静地注视着清心。 清心微微抬头,望着自己的师傅。 “如果你是为师,你会怎么做?是放手一搏,纵使让三界经历一场浩劫,也要打开一个新局面。还是,继续闭目遮耳,孤身求道呢?” “所以,师傅……选择了放手一搏?” 须菩提微微点头。 “可是……可是……”清心一下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师傅,你将所有人都压到了赌桌上,九个师兄因此毙命,还有风铃、悟空师兄。你说你为了苍生,可是三界的苍生,却在那次浩劫之中死伤惨重!这……” “那次浩劫让三界彻底摆脱了老君的掌控。”须菩提低头抿着茶,道:“也只有这样,金蝉子的普渡之道,才有可能证。这就是所谓的破,而后立。每一个人,都会为此付出代价,可每一个人,也将迎来新的希望。只有这样,这个世界已经停下的脚步,才有可能继续向前。血,才不会白流。” 须菩提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坚定,不容辩驳。 清心彻底怔住了。 好一会,她缓缓地笑了出来。 “师傅,这代价,值得吗?” “不值得吗?” “真的值得吗?” 两人对视着。 清心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师傅。 这一刻,她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种酸楚。不仅仅来自于清心,更来自于风铃。 这份大义,清心无法辩驳。可师徒之情在这大义面前,就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 可这不是自己获得那份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明明白白知道的事实吗?如今不过是经由自己师傅的口说出来罢了。 烛火微微摇曳。 “和弟子说这么多,师傅,是想让弟子怎么做?” “为师想要成全你一直以来的夙愿。” “哪个夙愿?” “就是……让你和悟空,有情人终成眷属。” “师傅确定这是清心的夙愿吗?” “不是吗?” “不是!”清心斩钉截铁地答道:“那或许是雀儿的愿望,是风铃的愿望,但绝不是清心的愿望。况且,它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为何?” 深深吸了口气,清心缓缓说道:“雀儿和风铃,已经魂飞魄散了。过往的一切都已经结束,所以,清心请师傅不要再提了。现在清心所想的,只是如何对过往的事做一个了结。” 须菩提望着清心,好一会才轻声叹道:“为师懂了。” 稍稍沉默了一下,须菩提又道:“那如果,这三界,需要你去达成原本的那个夙愿呢?” …… 庭院中,雨萱静静地坐在石椅上。 幽暗的烛光从她身后的窗内透出,照亮了庭院中的草木。 沉香在四周来回转悠着,雨萱名义上是在替清心看顾沉香,那心思却整个都放到了身后的潜心殿上。 她听不见潜心殿里在谈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一次回来,自己的那位师叔隐隐地让她感觉到发生了一些说不清的变化,而须菩提,显然也有些不一样了。 自从斜月三星洞搬了新址之后,须菩提就好像一尊石像一样,从来都是别人来找,都是他见与不见的问题,还真没听过自己的这位师尊想要见谁的。 “会是什么事情呢?” 雨萱实在搞不清楚。 远处,孤孤单单转悠了半天的沉香朝着她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姐姐,你会变法术吗?” “会。”雨萱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那,可以帮我变个梯子吗?” “梯子?” 沉香指着一旁的大树道:“我想到树上面去看看。” 闻言,雨萱当即白了沉香一眼,一把将他扯到身旁,冷冷道:“给我好好呆着。” “哦。” 沉香只得缩了缩脑袋,乖乖站到一旁。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不多时,雨萱便远远地看到清心从潜心殿中走了出来。 还没等雨萱开口,沉香已经提着道袍的裙摆飞奔了过去,一把扑入清心的怀中,又小心翼翼地回头望向雨萱。 雨萱缓缓走到清心身旁,躬身道:“师叔。” 清心默默点了点头,又低头摸了摸沉香的脑袋,道:“走吧,我们回去。” 说罢,牵着沉香就往回走。 雨萱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师叔和师尊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一点琐事罢了。” “琐事?琐事用得着大半夜的找你过来吗?” 清心没有回答。 那身后,潜心殿中,须菩提将竹帘掀开一角,远远地看着。 第五百八十章用刑 此时,黑水河畔,鼍洁已经被整个捆成粽子似的丢在篝火旁。 重重一磕,沾得满脸的沙子。 玄奘、天蓬、卷帘、黑熊精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敖烈紧张地眨巴着眼睛伸手去扯猴子。 “大圣爷,大圣爷,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计较,别跟他计较啊。” 一把甩开小白龙,猴子绕着鼍洁走了一圈,蹲到他的身旁,掏着耳朵悠悠道:“把黑水河的术法解开。” 鼍洁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别过脸去。 “解开。只要解开,我就放了你,之前的事都不会跟你计较。不然,我确实不会杀你,但你会比死更难受。” 鼍洁紧紧闭上双目,咬紧了牙。 见状,猴子的眉头顿时微微颤了颤,那双目顿时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 一旁的小白龙一惊,趁着猴子还没发火连忙拦到身前,低声道:“大圣爷,小孩子不懂事,别和他计较,让我来跟他说,我是他表哥,我说的话他多少……” 话音未落,猴子已经将小白龙推开了去,拽着衣领,一把将鼍洁从地上提了起来。 “别瞎扯了,刚刚你们的对话我不是没听到。”仰头望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鼍洁,猴子缓缓道:“对付你这种人,我有无数种办法。”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猴子毫不留情地将鼍洁整个砸落地面了。 滚滚的沙尘迅速朝着四周肆虐而去,就连一旁的篝火堆都整个被吹散了。火苗伴着碎木冲天而起。 慌乱之中,天蓬与黑熊精几乎同时挡到玄奘身前。 一时间,小白龙都吓懵了。 沙尘散去,猴子缓缓走到整个趴在地上的鼍洁身旁,弯腰,一把将他又是举了起来,二话不说地朝一旁河滩边上的礁石砸了过去。 只听“轰”一声,那整块礁石都被砸裂了。 砂石翻滚。 捆绑的绳子直接就被打崩裂掉了,当鼍洁从碎石堆中翻起来的时候,已是浑身血迹斑斑,奄奄一息,连站都站不起来。 猴子又是迈开脚步朝着鼍洁走去。 那双手的关节握得“噼啪”作响。 短暂的错愕之后,小白龙连忙挡到猴子身前道:“大圣爷,这件事交给我,我来说服他。” “你说不服他。” 说着,猴子回头使了个眼色,黑熊精当即走过来将小白龙从身后一把制住。 “大圣爷!我真的能说服他!” 丝毫不理会小白龙的呼喊,猴子一步步走到鼍洁身旁,屈膝蹲了下去,伸手扶着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头已经磕破了,鲜血顺着脸部的弧线滴落,已经渗入了眼眶。此时的鼍洁,只能半睁着眼睛望着猴子。 “解,还是不解。” 闻言,鼍洁死死闭上双目。 那额头上的青筋都已经爆了出来。 “好!有骨气,我就喜欢有骨气的人!” 一扬手,鼍洁已经整个被拽着甩了出去。还没等他飞远,猴子已经一个跃起,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腹部上。 连惨叫都来不及,鼍洁便已经如同陨石一般重重坠落在地了。 掀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那滚滚的沙尘之中,一声声的惨叫破空而出,隐约可见猴子的身影在不断来回着,一拳接着一拳,一脚接着一脚。 一声声的闷响。 小白龙微微张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看傻了眼。 玄奘想要开口制止,却被一旁的天蓬伸手拦住。 好一会,猴子才停下动作,站在原地怒视着地面,缓缓地喘着气。 “断了二十根骨头了,感觉如何?” 一阵夜风掠过,沙尘缓缓地飘散。 此时,众人终于看清躺卧在地的鼍洁的状况。 短短的时间里,四肢都已经被全部打断,扭曲得不成样子。微张的口中鲜血不断地溢出,掺杂着泥沙,变成了红褐色。 “放心,我说了不会杀你,就一定不会杀你。”只见猴子躬下身子,伸出二指点在鼍洁的眉心,将灵力一点一点地注入他的体内。 顿时,鼍洁原本惨白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紧接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猴子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鼍洁脸上。两颗牙齿这就这么直接被打飞了出去。 “这样不好吧。”玄奘连忙拨开天蓬挡在自己身前的手上前道:“此事涉及鼍洁的父王,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屈从?还是……还是应该好好跟他谈谈。” 还没等玄奘迈开步伐,天蓬便已经将他一把拽了回来。 “未必不行。” 玄奘有些错愕地望向天蓬。 “凡间的酷刑可能未必有用,但这修道者的酷刑,那可就大不相同了。”只听天蓬淡淡叹道:“反复疗伤,反复施刑……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个月,反正我们被困在这里,也不急于一时半刻。酷刑之下,就是意志再坚定的人,也总有妥协的一天。” 微微顿了顿,天蓬接着说道:“以前天庭拷问妖怪就是这么干的,他花果山也经常用这种招数。说出去不好听,但确实有效。” 一声声的惨叫传来。 那不远处,猴子已经将鼍洁被悉数打折的四肢扎成了蝴蝶结。那血淋淋的画面看得玄奘一阵毛骨悚然。那小白龙,更是整个彻底懵了,那张大的嘴巴酝酿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 还没等他喊出声来,黑熊精已经迅速一个手刀敲下去,当场将他敲晕。 …… 此情此景,那身在河底的三个妖王也是一阵哑口无言。 与天庭的酷刑不同。 天庭的酷刑多是单纯为了逼供,在天兵天将的眼中,妖怪这东西,拿到要的口供,接下来就已经一文不值了,杀掉了事。花果山的酷刑,更多的是单纯为了报复。 当刑罚上升到报复这个层面的时候,便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真正的让人生不如死了。 虽说花果山的酷刑三个妖王都见识过,但万万没想到,身为花果山真正主宰的猴子,竟会亲自下手。而且手法还一点不比那些专司刑罚的酷吏弱多少。 “这样下去,那鼍龙小子会不会撑不住啊?” “暂时……暂时应该还没问题。” “那久一点呢?” 这个问题,鹏魔王没法回答。 很显然的,对方绝非善类,真要用起手段来,只怕比自己这边的几个人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眨巴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鹏魔王低声对一旁的狱狨王道:“你去下游,堵住河道。” “堵住河道?” “对!淹了他们!” …… 整整折腾了一整晚,终究是到了黎明时分。 这一整夜,鼍龙都一直在生死边缘挣扎着。每每被虐到奄奄一息,猴子就会为他注入灵力补上一口气,然后又接着虐。自己虐烦了就换黑熊精继续折腾,休息一下,又亲自上阵,用尽各种手段,简直跟凡间的凌迟处死没什么区别了。 整整一夜,鼍龙都在不断惨叫着,如果不是还要他那舌头念咒,说不定猴子已经将那舌头直接割了下来。 小白龙还昏迷不醒,每每当要醒的时候,猴子便又会给他补上一击,让他接着昏。至于玄奘、天蓬、卷帘,刚开始都在一旁看着,到后面则走得一个不剩了。 天蓬之前是天河水军元帅,长期战斗在镇压凡间妖怪的第一线,那麾下的部队各种酷刑自然也是齐备的,但今天见识了猴子的这些个手段,却还是开了眼界。 大概是想起曾经被猴子虐杀的天衡的关系,当猴子将鼍龙的身体扭曲成一个球放在地上踢来踢去的时候,天蓬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随便找了个借口转身离开。 见天蓬离开,早已经受够了这血腥场面的卷帘也跟上,顺便将神色凝重的玄奘也一并拉走。 这一下,原本的营地里就只剩下一个昏迷的敖烈,两只折腾得不亦乐乎的妖怪,外带早已经被玩残了的鼍龙了。 从夜里折腾到黎明,又从黎明折腾到正午,为了让鼍洁的意志彻底崩溃,猴子甚至变出了各种行刑的家伙。割肉、烧烫,一样不缺。可就在这样的酷刑之下,已经昏过去无数次,又痛醒无数次的鼍洁却依旧紧咬着牙不肯解开术法。 瞧这模样,黑熊精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 “大圣爷,这样真的有用吗?” “你在花果山的刑房干过吗?” 黑熊精摇了摇头。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瞧着如同一摊烂肉趴在地上的鼍洁,拍了拍黑熊精的肩道:“花果山的刑房拷问过无数人,除了我压根就不想问的,从来就没有不屈服的。时间问题而已。再说了,你有更好的办法?” 黑熊精指了指躺在不远处的小白龙道:“要不,让敖烈试试?” “让他试?”猴子哼地笑了出来,长长叹了口气道:“他说是肯定没用的。你要知道,这家伙的老爹魂魄被扣着呢,你觉得谁说有用?别说敖烈那小子了,就是西海龙王亲自来了,他也会咬着牙挺下去的。” 说罢,猴子又是朝着那奄奄一息的鼍洁走了过去。 正当此时,黑熊精微微一愣,指着一旁的礁石道:“大圣爷,这河水,是不是在涨?” 第五百八十一章最后的办法 河岸的另一侧,玄奘沿着细沙地缓缓地走着,眉头紧蹙,时不时回头望向猴子和鼍洁所在的方向。 鼍洁的惨叫声还萦绕耳畔,那种感觉,让他心神有些不宁。 时刻跟在身旁的天蓬看在眼里,轻声道:“玄奘法师无需放在心上,那鼍洁与猴子也算有些渊源,按理说,那猴子是绝不会对他下杀手的。只要不直接废去修为,无论受多重的伤,等到他出手解除了术法,自然有办法医治。” 玄奘淡淡叹了口气,道:“贫僧倒是有一道窥心术,若用此法,不知如何?”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天蓬回头看了一眼,道:“即便知道了口诀,换了一个人,也是施展不起来。所以,只能逼他自己解开了。” 玄奘无奈哼笑了一声,摇摇头,迈开脚步踏着细砂继续往前走。 握着佛珠,他轻问道:“如果他不解开术法,我等就难以继续往西。无法继续向西,便没办法证道。这三界众生,便无以普渡……所以,做大事,不拘小节。否则,便成了迂腐。是这个理儿吗?” 天蓬答道:“确实如此。” 玄奘淡淡笑了笑,道:“可,若是这一路向西,本愿普渡,到头来却又给另一些人带去了痛苦……这样证得的道,还是我们原来想要的吗?” “玄奘法师这话的意思是……” “众生皆有其苦,我们证的是普渡之道,为的,是化解众生之苦。”玄奘轻声叹道:“那鼍洁为父仇所苦,如今出现在贫僧面前,贫僧不单无法化解,却还要看着他承受新的痛苦而坐视不理。” 闻言,天蓬顿时微微一愣。 稍稍沉默了一下,天蓬道:“那,玄奘法师可有良策?” 玄奘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头凝视着脚边的泥沙,依旧一步步地往前走。 这才是西行所遇到的,最大的困局。 黑水河的水能阻断感知,黑水河底的泥沙能用法阵任意调整,令人迷失方向。可是,真正阻断西行之路的,却不是黑水河,而是眼前的这个困局。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苦,为了减少自己的苦,往往又将自己的苦强加到别人身上。一来二往,恶性循环,于是就有了苦海无涯之说。 西行,为的就是寻找一条能扼住这恶性循环的路子,将众生从沉沦的苦海中拉出来。 可是,照着这么走下去,西行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的苦呢? 一路细细思索着,好一会,玄奘忽然苦笑了出来。 天蓬轻声问道:“玄奘法师想到什么了?” “贫僧忽然想通了。” “想通了?” 玄奘点了点头道:“从昨夜开始,贫僧就在想,该不该制止大圣爷施刑。制止,一来贫僧无甚理由,二来,贫僧也拿不出突破这黑水河的办法,我等必被困在这黑水河畔,无以往西。不制止,面众生之所苦而袖手旁观,贫僧所发普渡之宏愿,便形同作废。可若制止了,被困在这黑水河畔,无以往西,那宏愿,不也形同作废?” 天蓬略略想了想,疑惑地问道:“那……玄奘法师想通了什么?” 笑对天蓬,玄奘伸出一指,道:“此乃,贫僧之苦。身在苦中不自知。” 说罢,深深吸了口气,转身便沿着来时的路大步往后走。 此时,原本的愁容早已一扫而空了。 一时间,天蓬与卷帘都有些懵了,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 河岸边上,猴子与黑熊精一起将金箍棒插在水中细细地观察着。 那黑水河上的波涛一卷接一卷地打开,冲在金箍棒上。 就这么盯着金箍棒上被水漫过的纹路看了许久,猴子狠狠地唾了一句:“娘的,他们肯定是堵住了下游!”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猴子撑着膝盖缓缓起身,随手将金箍棒收入耳中,一脸怒意地哼笑道:“若是往常,上天不行,我就入地。反正这地又不是没捅穿过,我就不信他这破法阵到地府还能有效!再说了,水都流到地府去,那所有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此话一出,黑熊精顿时吓得一缩脖子。 猴子伸手拍了拍黑熊精的肩,悠悠道:“放心,这是最后的办法,不到逼不得已不会用的。不然,岂不是我们经还没取,这三界先烂透了吗?来,我们继续玩!” 说着,他转身走到奄奄一息的鼍洁身前,将他一把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放心,这水难不住我。大不了捅穿了,让水流地府去。到时候什么鹏魔王、狮驼王,一个都别想活!” 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那声音在天地间缓缓回荡着。 鼍洁依旧咬紧了牙不吭声,但那黑水河底的三个妖王,却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说,他会不会真的捅破了,让水流到地府去啊?” 正当三个妖王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行撤离的时候,玄奘已经来到了猴子身旁。他首先双手合十,朝着猴子行了一礼,看得猴子一愣一愣的。 “大圣爷,不如让贫僧和他谈谈吧。” “你和他谈?”猴子瞧了瞧不远处躺着的小白龙道:“你有信心?” “姑且一试。” 猴子微微松手,鼍洁“噗通”一声整个摔在地上了。 “那你试试吧。”说罢,猴子扭头便走,站到河畔边上来回扫视着黑水河面。 朝着猴子点了点头,玄奘躬身将鼍洁扶正,让他的头枕到岩石上。 伤势实在太重了,虽说要害一个没伤到,但全身上下,早已经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没有根不碎的骨头。甚至其中很多是被猴子治好几次,又重新打断的。 这一举一动之间,鼍洁哼哼连连,那额头上已经痛出了汗珠,与血污掺杂在一起缓缓滑落。 微微睁着眼,他朦朦胧胧地望着玄奘,低声道:“我……我是绝对不会解开的,你们不用妄想了。” 玄奘淡淡笑了笑,点头道:“贫僧知道。” 说罢,转身用猴子变出来的木盆子盛了一些黑水河里的水,一点一点地替鼍洁将身上的血渍擦去。 由始至终,鼍洁都警惕地注视着玄奘。 那不远处,天蓬缓缓走到猴子身旁,与猴子并肩而立。 “解决不了吗?” “骨头很硬啊,一时半会弄不服他。”回头看了一眼,猴子叹道:“水已经在涨了,那些王八羔子堵住了下游,用不了多久,这里应该就会被全部淹没才是。短时间内,用刑恐怕是没用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刚刚他好像说了这件事跟地藏王有关对吧?要不,我直接淹了地府?也算报复。” 天蓬顿时哼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什么办法都敢想。不过,这个办法真不行。一来,你把地府淹了,感觉上好像你报复了地藏王,其实苦的是那些个鬼差以及三界众生。二来,你真敢这么做,就不怕如来又打着救世的旗号出来找你麻烦吗?当年,可不就是这个借口?” 闻言,猴子顿时又有些犹豫了。 如果他是孤家寡人,即便如来真出来了又如何?大不了再来一场虚实之战,大家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最糟糕的是,自己不是孤家寡人,即使是六百多年后的今天,他还是有着许许多多的弱点。这一路的西行,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吗? 吧唧着嘴,猴子抬头望了望天悠悠道:“你说,我那个洞捅得小一点,回头再用金箍棒给堵上不让水流下去,会不会好点?” 天蓬当场笑了出来,拍拍猴子的肩道:“人家需要的是一个借口,至于你究竟造没造成破坏,不重要。” 听着这话,猴子顿时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都说修仙要不沾红尘,不理俗事,摆在这件事上,还真就给他们说对了。同样的修为,同样的实力,沾染了红尘,理了俗事的人,那弱点确实要比一心修行的人多出无数倍。 抛开长生不老一事不谈,这修仙,还真是看不到多少好处。实力上去了,自以为凌驾凡人了,其实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踏入了另一个牢笼罢了。依旧战战兢兢的,有无数的不痛快。 想到这儿,猴子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初跪在斜月三星洞门前风铃说的那句话:“人的快乐,取决于心的宽度……” 想着,他低声叹道:“我这么不快乐,肯定是因为心胸狭窄吧。” “什么?” “没,胡思乱想而已。” 一手搭着猴子的肩,天蓬缓缓说道:“现在我们来探讨一下另一个问题吧。假设,我们没有办法在河水漫上来之前让鼍洁解开术法,那么,我们肯定就会深陷河底。走,是肯定走不出去的。对方是铁了心地要困住我们,所以,得做好长期战的准备。其他人没什么,玄奘法师没有修为,还需要俗物资身……恐怕撑不了多久啊。” …… 此时,随着鼍洁自行调息,那脸色看上去已经比刚才稍稍好了一些了。 玄奘在身旁专心致志地帮他清理着伤口,忽然开口问道:“令尊,过世几年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等待 斜月三星洞,阳光明媚。 微风徐徐卷过,院落中的草木沙沙作响。 小屋里,清心摊开羊皮地图,趴在桌面上细细地查看着。 一旁的沉香个子太矮看不到,时不时跳两下,可还看不到,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清心。 “最近有悟空师兄的消息吗?” “没有。”雨萱摇了摇头,也伸长了脖子看。 仰起头,清心掐指算了算,又伸手在西牛贺州的版图上来回丈量,最终在地图上画了个小圈道:“应该在这一带,过去找找便是了。” 说罢,清心将那地图卷了起来。 “清心师叔要找悟空师叔?” “恩。” “师叔为何不直接问问天庭呢?他们每天盯着,肯定知道悟空师叔所在的。” 将地图放入一旁的纸筒中,清心淡淡回了句:“不想节外生枝。” 说罢,牵着沉香就往外走,走到门前还回头交代道:“这一趟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你帮我把炼丹房收拾一下,缺的材料也补全了,回头我要闭关炼丹。” 沉香听得懵懵懂懂,雨萱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了。 闭关炼丹,用的是普通耗材,这炼的,毫无疑问肯定是要给沉香用的丹药吧。 想当年,自己拜入昆仑山门下,端茶递水铺床叠被,什么没干过啊?即使这样,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套普通的入门功法。这沉香也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的运,还没正式拜入门下,未来师傅就已经准备用丹药替他提升资质了。 清心当初也就罢了,两位大能同时将她收入门下,肯定是有什么机缘。这凡间随处可见的小毛孩子又是怎么走的这种大运呢……清心收了他当徒弟,那须菩提和老君岂不是都成了他师公? 想着,雨萱不由得一叹。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怕是用不了两百年,他的修为就该超过我了吧。” 其实想想又觉得好笑,自己好歹也已经是一个化神境的修士了,这样去妒忌一个还没开始修仙的小毛孩,真的好吗? 无奈摇了摇头,雨萱转身朝着清心的炼丹房走去。 不过话说回来,昨天夜里,师尊和师叔谈了些什么呢? 她不禁想。 …… 黑水河畔。 沙沙的浪涛声中,河水已经打湿了猴子脚下的泥沙。 拄着金箍棒,他低着头,默默地看着。 “在想什么?”天蓬轻声问道。 “在想能找什么外援。”猴子伸手挠了挠脸颊,道:“不过,想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人可以找。佛门出的手,天庭是指望不上了。我都搞不定,六拐他们除了人多一无是处,找来也没用。四海龙宫擅水,但又不够妖王们打。想来想去,就剩下一个斜月三星洞和一个兜率宫。可惜这两个都不是那么容易请得动啊。” 微微顿了顿,猴子随口问道:“你呢?有没有什么老朋友能派得上用场的?” “你这是在调侃我还是调侃你自己呢?”说罢,天蓬扭头意味深长地瞧了猴子一眼。 猴子顿时一愣,很快明白了天蓬的意思。 最亲天蓬的天河水军给花果山打到全军覆没了,天蓬本身又在天庭受到排挤。更何况整个天庭还被猴子给血洗了一次。现在天蓬上天,别说找人了,就是路都不认识,哪里还有什么帮手呢? 伸手拍拍天蓬的肩以示愧疚,猴子转头吆喝道:“挪地方了!” 闻言,黑熊精和卷帘当即抬着鼍洁往高处走。玄奘、小白龙也都紧紧地跟着。 按着玄奘的意思,黑熊精给鼍洁变了一个担架让他躺着。刚刚醒来小白龙看见自己表弟这般惨状,更是一阵嘘寒问暖,早将造成如今困境的因由给抛到脑后去了。 这两人一前一后的护着,恨得猴子牙痒痒的,好不容易才摁下了再次出手严刑拷打的冲动。 被他们这么一折腾,自己反倒成了坏人了。 其实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当你坏得彻底的时候,事情往往就可以很畅顺了。那些个和猴子扯不上半丁点关系的人,除非脑子给驴踢了,否则谁敢来惹猴子? 就算惹了也没关系,大不了一棒子打死。 说白了,这鼍洁现在就是仗着猴子和西海龙宫多少有些渊源,有所顾忌罢了。 所以啊,这坏人好当,好人难当。而最难当的,莫过于猴子这种半好不坏的人。 冷哼了两声,猴子拖着金箍棒又是开始巡视了起来,以防妖王偷袭。 此时,原本有百丈宽、三百余丈长的飞地随着河水上涨,已经只剩下七十丈宽、两百丈长。那面积差不多足足少了一半。 说到底,这本来也就只是大河中间凸出水面的一个滩地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山川丘陵可言。最高处也就不到三丈的高度而已。 按着这速度,用不了一昼夜,这块飞地就会被淹没,而众人则必定身陷河底。到时候可就真陷入天蓬所说的那种持久战了。 也不知道玄奘这凡人之躯能撑多久。 小土坡上,敖烈已经将自己珍藏的丹药全都拿了出来,通通喂到了表弟的嘴里。瞧着鼍洁这面目全非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劝是劝不动了,喂完了药,他便干脆转身离开。 一来二去地,守在鼍洁身边的又是只剩下玄奘了。 两人默默相对着,鼍洁用有些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玄奘法师不用这样一只盯着的……我不会跑。就现在这情况,也跑不了。” 玄奘双手合十道:“贫僧没有怕施主跑。” “那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贫僧是想,施主受了伤,想必需要人照料。所以,贫僧就留了下来。” “照料我?就你能照料我?”鼍洁不由得笑了出来,这一笑,那胸前的伤口当即就裂开了,痛得他咬紧牙关直冒冷汗。 玄奘连忙上前,折腾了好一会,才将那裂开的伤口重新包扎好。 “看,这不就是照料了吗?” 鼍洁一言不发地望着玄奘,那目光之中依旧敌意重重。 玄奘也不多说,握着佛珠,就在一旁闭起双目,盘腿而坐。 转眼之间,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鼍洁咬牙低声道:“你们是觉得硬的不行,想来软的吗?别妄想了,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解开术法的。” 玄奘微微睁开眼睛朝远处看了一眼,轻声道:“大圣爷的耳朵,应该这四周的任何动静都逃不开吧。你这话最好别让他听到了,否则,贫僧也救不了你。” 这一说,鼍洁连忙干咽了口唾沫,闭了嘴。 时间又是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最开始的时候,鼍洁认为玄奘是来盯着他的,可眼下的情况显然不是。 一来玄奘连看都不看他,只是静静地打坐。二来,玄奘是个凡人,按道理,队伍中的其他任何人来看管,都比他要合适无数倍。 紧接着,鼍洁认为玄奘是准备硬的不行来软的,试图通过给自己疗伤的方式套近乎,再想办法达成目的。 可看情形,也不是。包扎好伤口,吞服了丹药之后他就什么都没做了。 那他究竟是来干嘛的呢?难不成真的只是来照料自己? 鼍洁实在想不通。 玄奘没动静,渐渐地,他却反而好奇了起来。 又这么呆了好一会,日渐西沉,黄昏将近了。 玄奘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那远处,猴子与天蓬等几个人正忙活着,在河滩边上筑起了一堵堤坝一样的东西。 大概是想将这里被淹没的时间尽量延后吧。 就这么一直干躺着,浑身上下剧痛不断,鼍洁的双眼都有些模糊了,想睡觉。可惜,在这敌阵之中睡觉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犹豫了好一会,他低声问道:“你西行,究竟是为啥呢?” “取经。” “取什么经?” “普渡之经。” “是……佛经吗?” 玄奘微微点了点头:“算是。” “是佛经,那位什么佛门的人还要阻止呢?” “佛门的人阻止了吗?” 这一问,鼍洁顿时一愣。好一会,才恍然大悟道:“确实没有,确实没有,是我说错了,从来就没有任何佛门的人说过要阻止。” 说着,鼍洁一脸茫然地望着已经夕阳下火红色的流云。 “施主这么做,是为了给令尊报仇吧?” 鼍洁微微点了点头。 玄奘侧过脸,轻声问道:“令尊要求的吗?” 鼍洁有些不悦地答道:“你这和尚说的什么胡话?替父报仇,这种事情天经地义,哪里还用父王开口?” “去地府见过令尊的魂魄了?” “去过一次。地府是地藏王的地盘,我在天庭挂着的职务也只是个河神。这些年,也就去过一次,还是想办法买通了鬼差进去的。” “令尊在地府……如何?” “地府能如何?父王好歹也是水族龙王,受难是肯定不用的,也就排个队,等投胎而已。” “已经安排好去处了?” “还没,不过,我会设法给父王安排好一个去处的。” 玄奘淡淡笑了笑,道:“先前你的一些事,元帅也已经与贫僧说了。若真依你这么做,你父王,恐怕将是水深火热啊。” 第五百八十三章农夫与蛇 提到自己的父亲,鼍洁的心忽然咯噔一下,勉强笑了笑道:“你不用吓我,我父王能有什么事?地府安全着呢。只要我乖乖听令,地藏王必然不会对我父王如何。” 玄奘轻声道:“就算你不听令,地藏王也不会对你父王如何。” 闻言,鼍洁微微一愣,艰难地扭过头来看玄奘。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吗?”玄奘摊了摊手道:“地藏王连阻断贫僧取经都从未说过,又有什么理由对施主的父亲出手呢?由头到尾,施主所知道的,怕都不是地藏王亲口所述吧。即便真让施主报父仇,顶多也就是事前不阻拦,事后不追究罢了,断不会真的出手助施主一臂之力才是。相反的,如果此行施主真的成功了,贫僧的性命倒是不值一提,但大圣爷,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啊。” 鼍洁半眯着眼睛地注视着玄奘好一会,闭起双目道:“你不用吓唬我。再说你吓唬我也没用,父王的魂魄就在对方手上,我是绝不会拿我父王赌的。” 玄奘也不接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 河面上的浪拍打着猴子他们筑起的堤坝,发出阵阵声响。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河滩上猴子他们的身影甚至都已经看不清了。 期间,几个人都来过几回。小白龙来看鼍洁的伤势,话都没说几句便走了。黑熊精则是来提醒玄奘,最多再有六个时辰,这里就会被彻底淹没。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有的积蓄体力,有的擦亮兵器,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开始紧张的备战了,唯独玄奘依旧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那鼍洁,却反而忐忑不安了起来。 确如玄奘所说,如今陷入困局的,早已不只是这西行队伍,还包括了鼍洁自身。 西行队伍的困局难破,难道他的就好破吗? 泾河龙王的魂魄在地府,地府归地藏王管辖,即便地藏王真不会对泾河龙王出手,那其他人呢?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地藏王虽然不可能说出要让泾河龙王魂飞魄散报复鼍洁之类的话,但地藏王身边只要有个把鬼差看透了这层心思,想抢这个功,讨这个好,难道还会有人去阻止吗? 随便一个鬼差,一个阎罗,或者一个妖王,获得地藏王的许可自由出入地府,想掐灭一个魂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一旦鼍洁真的帮西行队伍解除了术法,到时候纵使地藏王不出手,也基本可以断定泾河龙王凶多吉少了。 也正因为这样,鼍洁无论受多重的刑,始终都咬紧了牙不松口。因为他一旦松开,那泾河龙王就是一个魂飞魄散的结果。 可是,即便事情成了,难道就万事大吉了吗? 这大圣爷的脾气三界人尽皆知,自己之所以敢来,一方面因为有西海龙宫这一层关系,即便要报复,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父王的魂魄在对方手上,鼍洁不得不来。 可,一旦成功,报了父仇,坏了西行大事,这大圣爷会怎么报复呢? 经历了一夜折磨的鼍洁不敢想。 在之前,是一股脑热没想太多,而如今在这里静静地躺着,却是不敢想。 因为,这大圣爷压根就不是他一开始所想象的那种人。 这成就天道的妖王,不单没有半点大仙的飘逸,反倒一副好像市井流氓一样的嘴脸,比其他的妖怪更像一个恶棍。他居然能亲自用刑,而且乐此不疲,在长达六七个时辰的时间里,孜孜不倦地反复救活自己,又反复想出各种奇葩招数折磨自己…… 这样的人,也许天地间也就仅此一个了吧。 经过通宵的折磨之后,现在的鼍洁完全相信即便不被杀,一旦被报复起来,这位绝世妖王一定会让自己全家生不如死。 因为,他就是这么个人。 对于这一点,鼍洁如今可谓深信不疑。 可是,走到这一步,他还有路可以退吗? 想到这儿,鼍洁不禁无奈一笑。 后退的路,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吧。他根本就是别无选择,由始至终,不过是个扯线布偶罢了。 对自己来说,现在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事情能顺顺利利办完,而这位齐天大圣又没有迁怒自己父王的魂魄吧。 可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好的事吗? 不知怎么地,鼍洁忽然对玄奘说道:“玄奘法师,那个……若有可能,能不能替我父王说说情,让大圣爷不要迁怒于他?” “此话怎讲?” “就是,帮我劝说一下,让大圣爷别迁怒我家父王。要杀要剐都冲我来,我鼍洁就算魂飞魄散,也毫无怨言。”说着,鼍洁忽然尴尬一笑,低声道:“抱歉,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答应就算了。” 说罢,缓缓地闭上眼睛。 短暂的沉默之后,玄奘淡淡笑了笑,道:“此事过后,若无事,大圣爷必不至于迁怒。若有事,贫僧恐怕已经身殒,又如何规劝大圣呢?” 鼍洁连忙睁开问道:“如果你不身殒,你会答应?” 玄奘缓缓侧过脸,望向鼍洁。 两人默默对视着。 鼍洁微微睁大了眼睛,满面的期待。 玄奘一脸的淡然,若有所思。 许久,玄奘轻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贫僧还活着,必定劝诫大圣。” “真的?你……你是想以让我解开术法为条件?” “施主愿意?” 鼍洁没有回答。 又是默默对视了许久,玄奘双手合十,淡淡道:“施主念及令尊魂魄的安危,定然不肯解开术法,这点贫僧理解。即便如此,若贫僧有机会,还是会规劝大圣的。但请施主放心。” 这一说,鼍洁脸上顿时浮现了一种诧异的笑。 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可他万万没想到,玄奘居然就答应了。 这算什么? 自己是来要这和尚命的人,可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而且没有附带任何条件,甚至连讨价还价的打算都没有。 这秃驴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还是说,他的道貌岸然只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他并不会这么做呢? 鼍洁实在想不通。 两人又是沉默了。 许久,见鼍洁一脸的疑惑,玄奘轻声道:“施主,贫僧与你讲个故事,可好?” “大师请讲。” 玄奘震了震衣袖,缓缓道:“有一年寒冬,有个农夫在路上捡到一条冻僵的蛇。为了救这条蛇,他将蛇放入怀中,给它捂暖。可是等到蛇完全苏醒,却咬伤了农夫。” “农夫与蛇的故事?” 玄奘微微点了点头:“施主听过?” 鼍洁缓缓道:“小时候,父王给我讲过,说的是要明辨是非忠直,对恶人,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只会反受其害。” 说到这儿,鼍洁忽然笑了一下:“父王一定没想到,他的儿子最终没有变成农夫,却成了那条蛇吧……” 微微停顿,他凝目望向玄奘,肃然道:“大师,你要说的,鼍洁明白了。可父王的魂魄在地府,为人子自当尽孝,当不当蛇,早已由不得鼍洁了。” “不,施主没明白。” “恩?” “贫僧在想,如果知道是一条蛇,是不是就不将它揽入怀中呢?” “啊?” 鼍洁一愣,略带惊讶地望着玄奘。一时间,懵了。 见鼍洁不解,玄奘接着说道:“贫僧有什么资格,什么能力去预判对方是不是一条蛇?况且,蛇也有蛇的道理。蛇咬人多,人吃蛇难道就少吗?为了自己的安危,反击,这似乎也没错啊。” “任何一个人,三界之中任何一个生灵,做任何事,都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如果他认为是错的,肯定不会那么做。”微微顿了顿,玄奘接着说道:“如果每一个人都担心对方是一条蛇,还会有谁肯去为别人考虑呢?时间久了,三界众生,都会变成蛇。贫僧要证道,若是连贫僧都没有勇气将蛇揽入怀中,那贫僧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可能证得大道?” 鼍洁眨巴着眼睛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好一会才理清楚玄奘的逻辑,略带嘲讽地说道:“你这样,有几条命够被蛇咬呢?” 摇了摇头,玄奘轻声叹道:“贫僧西行,为取经,为辩法,更为证道。可这道,如何证?证道,岂是上西天找了佛祖辩法,辩赢了便是证道?若真是如此,贫僧转世之前早该证道,无需这十世轮回了。” 鼍洁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施主以为,这普渡之道,该如何证?” “如何证道?应该是……顿悟?” 玄奘摇了摇头,道:“若是证自身之道,明理,知天命,顿悟足矣。要证普渡之道,却不然。光明理,不足以普渡众生。” “那该如何?” 深深吸了口气,玄奘道:“要证此道,须得众生开明。当农夫不疑蛇,蛇不疑农夫之时,此道可证。” “那要如何才能做到农夫不疑蛇,蛇不疑农夫呢?” “须得有农夫揽蛇入怀。” “被咬死了咋办?” “来世再揽。” “再被咬死。” “再揽。” “这世间会有这么傻的农夫吗?” 闻言,玄奘笑了。笑得鼍洁都有些慌了。 仰起头,玄奘缓缓说道:“其实,贫僧应该感谢施主的。这一路,贫僧做了许多事,其初衷,本为证普渡之道。可这道究竟该如何证,贫僧却心中困惑。直到昨日遇见了施主,令贫僧幡然醒悟。” 微微顿了顿,玄奘接着说道:“农夫若不救蛇,有农夫的理由。蛇咬农夫,亦有蛇的理由。昨夜贫僧本可以开口劝诫大圣,却没有,因为贫僧有贫僧的理由。可如此一来,贫僧便已是那见死不救的农夫,或者咬死农夫的毒蛇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不欲勿授于人。如果自己都是毒蛇了,还谈何普渡?普渡不得,西行何用?留这残躯何用?还不如做做好事,换令尊一副安康。” 鼍洁微微张大了嘴巴。 “方才,施主问玄奘‘这世间可有这么傻的农夫?’,贫僧的答案是,有。”玄奘微笑着望向鼍洁,双手合十道:“若无,便由贫僧来当那感化毒蛇的第一个农夫吧。” 闻言,鼍洁顿时哑然,那一张脸上,尽是错愕。 他想开口嘲讽这病得不轻的和尚,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此时此刻,他,就是那条农夫即将揽入怀中的毒蛇。 第五百八十四章还是毒蛇 黑水河的对岸,一个巨大的八卦缓缓降落在河滩边上。 清心一跃从八卦上跳了下来,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翻滚的浪花以及天空中巨大的法阵。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这里施法?”她回头对那八卦上的沉香说道:“你先不要下来,在这里等我。” 沉香默默地点了点头。 快步走到河边,清心弯下腰用手舀了一点黑水河的水放到鼻子边上闻了闻,又随手甩去。 很明显的,这里有人在施法。这么大的阵仗,说明施法者实力极为强大,而他要对付的人也肯定至少拥有对等的实力。 三界之中,能施展这种规模术法的人,需要施展这种规模术法才能对付的人,这两者皆是寥寥可数。 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会是谁在这里产生如此剧烈的摩擦呢? 隐隐的,她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从衣袖之中取出那颗可以看到过去的珠子朝着河面一照…… 不多时,她转身一跃上了八卦,带着沉香,沿着河流飞速朝上游而去。 …… 飞地上。 水还在一点一点地涨。由于猴子筑起的堤坝的阻拦,河水吞噬陆地的趋势被极大减缓了。但也只是暂时的,只要那河水漫过了堤坝,这里很快就会被吞噬。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拄着金箍棒,猴子缓缓地走到玄奘跟前,淡淡看了他一眼,又转而靠坐到鼍洁身边上下打量着鼍洁。 鼍洁也惊恐地望着他。 好一会,猴子伸出一根手指戳在鼍洁大腿的伤口上。 顿时,剧痛传来,鼍洁只能咬紧了牙死死地忍着。 那冷汗已经从额头上飞速滑落。 玄奘连忙站了起来。 “大圣爷,不要再动刑了。” “你那么关心他干嘛?”猴子回头看了玄奘一眼,又转而瞧着鼍洁狡黠地笑道:“恢复了不少啊,看来敖烈身上的丹药药力不错。再最后跟你说一次,解开术法,咱两不相欠。如果方便,我还可以想办法帮你营救泾河龙王的魂魄。如果不解开,等老子从这里出去了……死是肯定不会死的,我也不吓唬你,不过,你们全家老小,包括你,你老爹,还有你老娘,全部都不得安生。” 鼍洁连忙闭上眼睛,咬紧了牙死死地忍着。 “不答应是吧?” 说着,猴子摁住鼍洁伤口的手指缓缓用劲。 原本结疤的伤口又是裂开,鲜血一滴滴地溢出。 鼍洁依旧死死地咬着牙不吭声。 一旁的玄奘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走过来拨开猴子的手。 “大圣爷,既然鼍洁施主无论如何不会解开术法,又何苦为难他呢?” 猴子冷哼了一声,瞧了瞧鼍洁,又瞧了瞧玄奘道:“放心,死不了,要死昨晚就死了,哪里会让他活到现在。” 说罢,猴子扯着嗓子喊道:“敖烈——!” “在!在这儿呢!”小白龙连忙从远处奔了过来。 指着鼍洁,猴子道:“你,看住他。” “看住?” “已经恢复一点了,你负责看住他,或者我再让他鬼门关走一回。” 也不等敖烈回答,猴子已经拖着金箍棒缓缓离开了。 见状,敖烈只得干咽了口唾沫,乖乖坐到鼍洁身旁。 用力从自己的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玄奘又是简单地将那伤口重新包扎了一回。 看着,就这德行还用看着吗? 虽说伤势好转,性命无碍,甚至灵力都已经稍稍恢复了一点了,但有些伤势可不是那么容易复原的。例如那手和脚,被猴子绞成四根布条似的,不送回西海龙宫还真治不了。现在的鼍洁简直就是一根“人棍”。就这样子,还能干吗? 至于术法嘛……这地方才多大?只要稍微一点灵力,猴子立马能感觉到。那完全就是在找死。 瞧着随便一动就痛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惨白的鼍洁,敖烈不禁哼笑了出来。 “别说表哥说你,这事儿,你算是惹大了。大圣爷要离开这里,轻而易举的事情。你们要对付玄奘法师,对付不成,你们白忙活,万一给你们成功了……到时候天涯海角,谁也保不住你。这完全就是死路一条啊。” 鼍洁淡淡笑了笑,默不吭声。 见状,敖烈也只能哼道:“算了,不说了,反正说了也没用。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别过脸去不看他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很快,那黑水河的水便漫过了简易的堤坝,一通倒灌之下,飞地的面积开始迅速缩减。 一行数人,连同鼍洁都只得龟缩在飞地的最高处。 几个妖王已经在河底摩拳擦掌,准备出击了。猴子则早早地撑起了护盾。 那水缓缓地吞噬着陆地,一点一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陆地。 然而,到与猴子相距十丈距离的时候,蔓延的势头顿时就被止住了。 猴子撑起的护盾,足足十丈! 见状,河底的几个妖王也不由得一怔。 飞地之上,猴子拄着金箍棒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瞧着涛涛河面。 猴子的护盾,自然非天蓬可比。在河底,天蓬撑起半径三丈便已经耗费了相当的灵力,而猴子却可以随手撑起十丈的护盾。 扭头望向鹏魔王,狮驼王低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鹏魔王咬着牙冷冷道:“我们等机会就行了。他们不可能逃得出去的,只要困住了,时间一长,他们自然会乱。一乱,我们就有机会了。” 话音未落,却听一旁的狮驼王忽然惊叫道:“不好,有问题!” 闻言,鹏魔王连忙朝着飞地的方向望了过去。 此时此刻,猴子筑起的堤坝之中的水还没灌满,可不知怎么地,那溢入的水却在飞速减少。渐渐地,高出堤坝一截的河面,竟然又与堤坝齐平了! “这是怎么回事?” 无论是飞地之上的猴子等人,还是河底的三位妖王一概都懵了。 好一会,鹏魔王才反应过来。 “上游被人堵住了!” “谁?” “管他是谁!娘的,还不赶紧过去!” 一顿怒斥之下,狱狨王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鹏魔王捂着额头,怒视着飞地的方向。那覆盖着羽毛的额头上青筋都已经隐约可见。 猴子的强悍程度已经超出他们一开始的预估了,即使真的将他们全部纳入河底,三个妖王能如何吗? 很明显,不能。 十丈的距离,别说他们了,就是加上牛魔王,再加上猕猴王,五个妖王凑齐了,十丈的偷袭距离,出手,那也是九死一生的事。 弄不好玄奘没捞着,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但好歹这河水能将他们困住不是?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上游居然有人在堵河? 会是谁? 眼前的问题都还要靠磨,新的对手又出现。一时间,鹏魔王已经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了。 连他都有不祥的预感,一旁的狮驼王则更是忐忑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总得想个办法,不能干等啊。” 静静地注视着那飞地好一会,鹏魔王缓缓地游了过去。 …… 飞地之上,河水止住,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松懈了不少。 猴子一脸疑惑地看着河面,好一会,扭头对着天蓬问道:“你怎么看?难道他们下游堵不住了?” 天蓬仰起头看了两眼,缓缓摇了摇头。 正当此时,两道汇成刀刃状的灵力忽然从河里冲了出来,一路掠起水花,如同鲨鱼的鱼鳍一般朝着猴子筑起的堤坝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没有丝毫的犹豫,猴子伸手一扬,两面单独的护盾迅速在堤坝前生成。 “咣”的一声巨响,河面荡开的涟漪化作浪花朝着四周翻滚而去,堤坝分毫无损。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四周的河里无数一模一样的灵力刃已经冲出水面,从各个方向冲向堤坝。 猴子一咬牙,双手一掐,十余面单独的灵力护盾凌空生成。 一时间,河面之上一场你来我往的争斗开始了,溅起的水花遮天蔽日。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争斗所吸引的时候,只见原本奄奄一息的鼍洁捉准了时机一个翻转,化出了本相——一条鳄鱼! 这鳄鱼的四肢都已经血肉模糊,但他还有长长的上下颚,还有尾巴! “对不起,玄奘法师。我最终还是一条毒蛇,你不该不防我的。”一个声音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鼍洁张口吐出了一支金锥子,咬住,用力朝着玄奘甩了过去。 敖烈彻底懵了。 猴子把盯住鼍洁的任务交给他,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这个表弟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化出本相袭击玄奘。 慌乱之中,天蓬朝着玄奘冲了过去,卷帘挥舞着伏魔杖冲向那凌空飞行的金锥子,黑熊精则扬起黑缨枪刺向鼍洁。 可他们还是不够快。 就在金锥子即将刺入金蝉子胸膛的瞬间,猴子的金箍棒到了。 轻轻一挑,已经刺破玄奘皮肉的金锥子直接被弹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黑缨枪直接贯穿了鳄鱼的腹部。 第五百八十五章骗局 鲜血顺着脚下的斜坡缓缓地晕开,渗入泥土之中。 鳄鱼微微蜷缩着身子,长长的黑缨枪还刺在他的肚皮上微微颤动。 最后的陆地的另一端,鲜血在袈裟上晕开。玄奘捂着胸前的伤口单膝跪地。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猴子已经挡到了玄奘身前,天蓬和卷帘也已经护到了玄奘左右。 “玄奘法师,你没事吧?” 天蓬伸手要去握玄奘的脉门。 玄奘紧蹙着眉,痛苦地摇了摇头,那目光隔着猴子远远地望着躺卧在地的鳄鱼。 “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黑熊精一把将黑缨枪抽离,鲜血溅洒而出。紧接着,他瞄准了鳄鱼的眉心就要往下刺。 小白龙连忙挡到身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已经被黑熊精推得老远。 就在黑熊精准备一击了结鼍洁的性命之时…… “住……住手……” 黑熊精的枪凌空顿住了,缓缓扭过头来看玄奘。 那一对如同尖刺一般的瞳孔也怔怔地望向了玄奘。 “他必须死。”猴子拖着金箍棒就要朝鼍洁走去,却猛然发现自己被玄奘给拽住了。 玄奘望着猴子缓缓摇头道:“大圣爷……饶他一命。他罪不至死。” “他刚才要杀你!” “大圣爷……饶了他,好吗?” 玄奘依旧死死地拽着猴子裤腿。 瞧着玄奘那布满了冷汗,惨白的脸,猴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以为你不迂腐,现在看来,还是差不多。” “这不是迂腐,这是……善念。若贫僧不心怀善念,如何证道?” 那望向猴子的目光中透着无比的坚定。 猴子顿时一怔。好一会,才冷哼一声,轻声叹道:“行吧,听你的。” 无奈笑了笑,猴子对着黑熊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收手。 得到猴子的首肯,黑熊精这才缓缓将高举的黑缨枪放了下来。 玄奘轻声道:“放了他吧,他是一个孝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解开术法的。所以,留在这里也没用。” 一时间,那河底的两个妖王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这和尚,是傻的吗?就这么放了鼍龙小子?” “会不会是计?那和尚一直在伺候鼍龙小子,说不定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鹏魔王悠悠看了狮驼王一眼,道:“除非鼍龙小子不想要他老爹的魂魄了,否则能是计?” 陆地上,黑熊精和敖烈都缓缓地退开了。 鼍洁怔怔地望着玄奘好一会,才咬着牙,艰难地扭动着躯体朝不远处的河水挪去,不断地眨巴着眼睛。 会死吗?他们会不会是等着在我背后动手。 这和尚肯定是有另外的计谋,他们放了我,说不定是……说不定是…… 鼍洁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往前挪,那脑海之中如同一团乱麻一般。 有那么一刹,他甚至希望玄奘忽然开口让猴子将自己打成肉酱,那样的话,虽然他还是毒蛇,可玄奘也不见得是农夫。 如果那样的话多好,那样的话,自己刚才的那一掷,就可以无愧于心了。 然而,直到他挪到水边,他所期盼的一切都并没有发生。 身后,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他,那水底的两个妖王也都注视着他,可是谁也没动。 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一种让他感到无限罪恶的寂静。 鼍洁一头栽入河水之中,开始摆动着尾巴缓缓地往前游。 久违的水,有一种晕眩感,可那从浑身上下伤口上传递来的刺痛感却让他更加清醒了。 缓缓游到猴子筑起的堤坝边上,鼍洁从水中竖起头颅,望着玄奘。 这一刻,他终于相信没有人准备在背后偷袭他了。 犹豫了许久许久,他缓缓朝着玄奘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越过堤坝,遁入黑水之中。 涟漪缓缓地荡开。 他头也不回地朝着金锥子掉落的方向游去。 那一刻,他的脑海是空白的。 ……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黑水河的上游,清心站在八卦上与狱狨王隔空对视着。 沉香见到这满脸是毛的妖怪,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紧紧地拽着清心的衣角不敢动弹。 “一会捉紧了。”清心低眉望了底下已经被极大延缓了流速的河水一眼,轻声笑道:“万一掉下去,可是会尸骨全无的。” 沉香重重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人?”狱狨王咬着牙,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你管我是谁?”清心笑嘻嘻地盘起手,一字一顿地喊道:“狱狨王!” “你认识本王?” “你居然敢跟我自称本王?以前,可都是自称末将的。”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狱狨王微微一愣,连清心本身也是一惊。 “末将?”狱狨王的双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着清心道:“你在花果山呆过?为什么本王完全没印象?” 清心干笑着,操纵着脚下的八卦缓缓后退。 “想走?没那么容易!”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顿时,狱狨王脚下的河水都炸开了!他撑开双手,化作一道黑光朝着清心冲了过去。 那身下的河水被猛烈的冲击波掠起。 “捉紧!” “恩!”沉香猛地闭上双目,死死地抱着清心的大腿。 悬空的八卦迅速后退,旋转之中,数十种法器从清心的袖中挥洒而出,五颜六色地,瞬间布满了整个天空。 “你究竟是什么人!” 狱狨王的利爪呼啸着朝清心招呼了过去,却被八卦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轻巧地闪过。正当他回首准备再次发起攻击时,两道水龙卷从河中迅速凸起,微微一晃,就如同两根巨棍一般朝他砸了过来。 只见狱狨王凌空一个翻滚,撑开双手。澎湃的灵力炸开,直接就将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两道水龙卷炸断了。 河水从天空中倾泻而下。 激战才刚刚开始。 在清心的手中,各种奇怪的法器、术法挥洒而出,目不暇接。 有能激起水龙卷的圆球,有能操纵风刃的叶片,能凝成巨型灵力弹的碟子,自动来回穿刺追踪的飞剑…… 一时间,整个天空都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攻击。 两把飞剑与狱狨王交错而过,一道风刃借机从他的肩部刮过,鲜血溅起,却丝毫无法阻挡狱狨王的攻势。 竖起的护盾被狱狨王的利爪强行击破。转眼之间,狱狨王已经杀到清心的身旁。然而,卯足了劲的一抓还没击中清心,一卷黑风已经将他团团包裹其中。等他从黑风中挣脱出来,清心早已逃开上百丈的距离了。 一场追逐战开始了。 狱狨王紧追不放,清心驾着八卦带着沉香一路逃窜。 清心的术法和法宝多到让人眼花缭乱,累于修为不济,杀伤有限,只能起到减缓狱狨王的攻势的作用。 缓缓地,狱狨王与清心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 此时,猴子一行还依旧被困在那只剩下一丁点的陆地上。 河底下,鼍洁已经叼着金锥子缓缓地朝两位妖王游去。 那金锥子的末端,沾了玄奘血的部分已经变得通红,并且正在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鹏魔王盘起手,眉开眼笑地瞧着鼍洁。 缓缓来到两位妖王身旁,鼍洁口一松,那金锥子当即掉落在地,他自己也整个趴倒在河底的泥沙上了。 鹏魔王连忙快步上前将那金锥子捡了起来,握在手中细细查看。 “嘿,没想到,居然真的取到了血啊。” 鼍洁挣扎着翻转身体,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们要我做的,我已经做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杀魏征……还有,我父王的魂魄,什么时候可以投胎?” “别急,这个我会帮你问一问的。既然地藏王已经开口了,就肯定不会食言。”鹏魔王用自己的衣袖细细地擦拭了一番金锥子,收入怀中,又转而笑嘻嘻地对卧倒在地的鼍洁说道:“不过,我们现在还有另一本账要算呢。” “另一本……账?”鼍洁缓缓仰起头,有些疑惑地望着鹏魔王。 “对。谁让你上去见那白龙小子的?”鹏魔王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了。 “这……他是我表哥……他在叫我,所以我就……” “我有说过是你表哥你就可以上去见吗?” “可是……可是……” 言语之间,狮驼王已经踱着步,走到了另一边,一前一后将鼍洁包抄了。 “你们想干什么?”鼍洁惊恐地喊道:“没地藏王的命令,你们不能动我!” “需要地藏王的命令吗?”鹏魔王顿时笑了出来,悠悠道:“地藏王还没说过要帮你报仇呢,我不一样替他许诺了吗?” “没有说……过?”鼍洁顿时怔住了。 悠悠地瞧着张大了嘴的鼍洁,鹏魔王一面用手弹了弹自己方天画戟的戟尖,一面一字一顿地说道:“给我听清楚了,由头到尾,地藏王就说过一句话,就是让我们取来玄奘的血而已。你听懂我的意思了没?” 鼍洁的眼角猛地抽搐。 …… 飞地上,猴子抱着金箍棒,依旧百无聊赖地瞧着无边无际的河水。 忽然间,他猛地发现那河水正在迅速变得清澈。 第五百八十六章暴走的金身 黑水河上,清心还在带着沉香来回逃窜。 狱狨王忽然顿住了身形。 低头望去,他猛然发现那原本漆黑如墨的河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心中顿时一惊。 对于河面上的人来说,河水是否已经开始还原,可谓是一目了然。对于在河底的人来说却不一定了。 术法依旧维持,意味着河底的一切河面上依旧无法感知到。而一旦能感知到,则意味着术法已然解除。而对于身处河底,并且拥有破解黑水玉石的人来说,解不解开术法,都能够清晰地视物,所以无论河水如何变化,他们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 只一刹,猴子便已经先于其他人反应过来。 他舞动金箍棒摆出一个突刺的姿势。 “长!” 一声清叱,手中的金箍棒顿时化作一道金光猛地伸长,刺穿堤坝斜斜地插入浪涛之中。 …… “放心吧,我会把你的魂魄带回地府的,让你和你那亲爱的父王一起长相厮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之中,鹏魔王缓缓举起了方天画戟对准了鼍洁的咽喉,目露凶光。 正当此时,鼍洁却缓缓地笑了,那笑容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狡黠。 还没等鹏魔王和狮驼王从鼍洁这一丝笑意中感觉出什么来,鹏魔王已经觉得背后一凉,那水缓缓地扩散了开来,晃动他的羽毛。 正要落下的方天画戟顿住了。 那背后的东西也同样顿住了,悬停在距离鹏魔王脊部不足一尺的地方。 鹏魔王瞪圆了眼一动不动地站着,惊恐地望向狮驼王。 此时此刻,狮驼王早已惊得张大了嘴巴。 无声无息悬停在鹏魔王身后的,是金箍棒的一端。那另一端,还握在相距二里开外飞地之上的猴子手中。 “你……你居然敢解开术法!”狮驼王猛地吼了出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咳咳……”一缕鲜血从鼍洁的口中溢出,缓缓地飘荡在水中。 他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头顶阳光也透不入的深渊,轻声道:“你们能骗我,难道我还会坐以待毙吗?” 那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是一种最后的垂死挣扎,疯狂的笑。 “不如……一起死吧?” 两位妖王都紧紧地咬着牙,惊恐地望着已经有些癫狂,却奄奄一息的鼍洁。 猴子的声音同时在两个妖王的脑海中响起了。 “放下武器。现在放下武器,跪地求饶,我还可以赏你们一个死无全尸。万年以后,你们的魂魄还可以轮回。否则,就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鹏魔王的手在抖,那啄咬得咯咯响。 狮驼王的眼球来回转动,已经彻底慌了。 “怎么办?”狮驼王用传音的方式惊恐地问道:“现在怎么办?水已经还原了,我们……我们死定了!这次真的死定了!当初就不该来!就不该……” “不要慌!你个废物!不要慌!”鹏魔王的声音直接轰在狮驼王的灵魂上。 顿时,原本已经脚软的狮驼王镇定了下来。 “我们,还有机会……不要慌,我们还有机会。”鹏魔王瞪圆了眼睛,一道道的传音被送入了狮驼王的脑海中。 “大圣爷,鼍洁这条命给你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猴子淡淡答道:“你的命不值钱。” “我知道……总之,任你处置了。”说罢,鼍洁闭上双目,一动不动地躺在河底。 鼍洁已经彻底放弃了,那另外的两方,却还在僵持着。 猴子的金箍棒缓缓贴近鹏魔王的脊背,似乎在催促对方做出最后的答复。那两个妖王却在不断来回地使着眼色。 忽然间,狮驼王一声暴吼,抡起九环大刀就朝鼍洁砍去! “狗改不了吃屎!”猴子微微调整金箍棒,隔着二里的距离用那细长得似乎只剩下一条直线的棍子干净利落地将狮驼王手中的九环大刀挑飞了。 紧接着,重重捅在狮驼王的腹部上,将他整个顶飞。 鲜血在河水之中缓缓晕开。 又一个翻转,金箍棒打在正要逃亡的鹏魔王肩部,将鹏魔王手中的方天画戟都打落在地。 两妖王分开两边开始没命地奔逃。 天蓬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不好打,太远了,使不上劲。”猴子淡淡叹了口气,将手中金箍棒插入鼍洁身旁的泥沙中。 金箍棒一端变重变大,一端猛地缩短,将猴子朝着鼍洁所在的位置猛地扯了过去。 河水的术法解除了,法阵却还在,这也许已经是猴子目前最有效的移动方式了吧。 与此同时,鹏魔王和狮驼王已经急匆匆地来到了河底法阵阵眼边上。 狮驼王急切地要朝那阵眼之中的金身冲过去。一旁的鹏魔王一惊,连忙将他拦住。 “你要干嘛?” “带……带走金身……” “带你娘!带着金身,我们两个都别想逃!” 说罢,鹏魔王一把推开狮驼王,自己俯身双手摁在法阵的两个节眼上。 道道灵力从鹏魔王的掌心流入法阵之中,顿时,整个法阵放射出如同旭日一般的璀璨光芒! 此时,猴子已经落到了鼍洁身旁。 “还活着吗?” “活……活着。” “那就好好活着,回头跟你算总账!” 一个转身,猴子扬起金箍棒,对准了百丈开外的鹏魔王直刺了过去。 就在此时,剧变开始了。 整个黑水河中的水都好像沸腾了一般在翻滚,强大的水压猝不及防地从四面八方袭来。整个河底的水都如同漩涡中湍急的水一般肆虐着,就连光影都在其中扭曲。 那卧倒在河底的鼍洁都差点被整个掀起,好在猴子单脚踏住并给他施展了一个护盾,这才保住了他一命。 突破了百丈的距离,眼看着那金箍棒就要刺中鹏魔王的后脑勺。可就在此时,金箍棒在肆虐水流的冲击下,偏了。 一击不中,鹏魔王与狮驼王慌忙借着水流的力量向两边逃窜。 猴子想追上去。 可惜的是,水流在帮助鹏魔王与狮驼王逃窜,却在阻挡着猴子的追击,让他寸步难行。 阵眼之中的金身缓缓睁开了眼,那是一对纯金色的眼球,放射着摄人心魄的光。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一瞬间,数不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那感觉就好像身处众僧之中一般。 鼍洁痛苦地在打滚。 慌忙之中,猴子扬起金箍棒来回狙击两位妖王。可惜的是那水流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相距数百丈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下猴子这一端的手抖一分,到了另一端,便已经是数丈的偏差! 那感觉,就如同一个凡人拿着棍子在打飞舞的苍蝇一般,纵有千钧之力,也莫奈何。 转眼之间,两位妖王便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娘的!”猴子转而望向了金身。 此时,那金身已经缓缓悬空而起,身上的衣物尽数褪去,变成了一个干瘪的僧人模样。底下法阵的图腾转动的速度已经快到眼花缭乱。 那感觉,就好像一台机械的功率被开到了极限,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原本漆黑的河底已经被照成了白昼,庞大的力量正在汇聚。 此时此刻,河水的汹涌程度早已经不是先前能比的了,在这河水之中,猴子甚至都只能撑起五丈范围的护盾。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这金身上的力量,甚至不输给正法明如来,不输给通天教主…… “你懂得操控这个金身吗?” “不……不懂……” 猴子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趁着那金身的力量还没完全凝成,他一个转身将鼍洁从淤泥中托起,夹在腋下。 “长——!” 金箍棒又一次出水,落到黑熊精脚边。 黑熊精连忙伸手握住。 “砰”的一声,猴子与鼍洁一同被扯出了水面。 “怎么样了?解决了吗?”小白龙急切地问道。 “没有。”猴子咣当一声将鼍洁甩在地上,转身又冲入了河。 不多时,整个河面都沉默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河滩上的众人都伸长了脖子静静地看着。 “轰——!” 一声巨响,两个巨人同时从河中站了起来! 一个是使出了法天像地的猴子,一个是由河水汇聚而成的巨人。远远看去,类似于一个僧人的轮廓,那眉心处一点金光闪烁。 飞地上的众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猴子露出了獠牙,亮出了利爪,踏着水花,如同一只单纯的野兽一般嘶吼着朝那巨大的僧人冲了过去。 每一步,都激起惊天巨浪。 天蓬连忙撑起护盾将所有人护在其中。 另一面,那巨大的僧人也朝猴子冲了过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高达数百丈的两个巨人重重地撞在一起了,激起的冲击波沿着地表掠行,竟将河岸边上的小树连根拔起! …… 十余里外,清心还在驾着八卦来回地逃遁,远远地看到那两个巨大的身影,顿时吃了一惊。 那身后的狱狨王微微一愣,连忙掉头朝着西边逃去。 …… 巨人与巨人之间的近身搏杀正式开始了。 猴子嘶吼着朝着僧人眉心那一点金光抓去,那僧人身子一缩,躲过了猴子的攻击,紧接着,一击重重打在猴子的腹部上。 趁着这个机会,猴子直接将对方的脖子夹在腋下,对着对方的背部一阵肘击。 这是最单纯的力量与力量的对抗,两个巨人之间,每一动作都是惊天动地,每跨一步都是地动山摇。 惊天的巨浪以这两人为核心朝着四周疯狂地肆虐开来,一次又一次地拍打在天蓬的护盾上。 护盾之中的小白龙悠悠叹道:“这可真是涨见识了,还能这么打的……” 转眼之间,僧人已经被猴子推倒在河水之中一阵践踏。紧接着,猴子也被扳倒了,双方在河水之中扭打在一起。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 这一仗,足足打了一个时辰。 大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刷陆地,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一个时辰之后,随着猴子又一次将对方压倒,一拳自上而下插入水中。 那朝着猴子的脸砸去的巨大拳头顿时僵住了。紧接着,崩成了涛涛洪水溃散。 天空中悬浮的法阵彻底碎去了。 猴子气喘吁吁地望着那僧人消失的方位,身形迅速缩小,直至消失在河面上,只留下几个巨大的漩涡。 片刻之后,猴子跃出水面,浑身湿漉漉地落到众人面前,将还完好无损的金身、鹏魔王的方天画戟、狮驼王的九环大刀一并甩在了地上。 环视了一圈众人,他拖着金箍棒与玄奘擦肩而过,轻声叹道:“这鬼东西真难缠啊,不过……还是赢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那孩子叫啥? 朝阳缓缓升起,璀璨的光辉洒落凡间。 剧烈的动荡之后,河水正在一点一点地退却,原本被河水浸泡的陆地正在一点一点地重新露出水面。 折腾了几天,这黑水河的事情也终于告一段落。随着河水归于平静,渐渐地,天蓬也终于可以解开护盾了。 玄奘和小白龙蹲在鼍洁身旁细细地帮他清理着伤口。 “玄奘法师……对不起……” 玄奘缓缓摇了摇头,依旧细细地帮他清理着伤口。 瞧这模样,估计又是准备要原谅鼍洁了。这让猴子略略有些不悦。 不过,也是没办法啊。 说到底,这西行的主角还是玄奘,得靠他来证道。先前玄奘的那句话,直接就问得猴子一愣了。 “不心怀善念,如何证道?” 是啊,如果道都证不了了,这一路还有什么意义。 行吧,瞧鼍洁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反正也就是个小鱼小虾,玄奘想护着就护着吧。接下来盯紧点,恢复得差不多了,赶走就是了。 不过,现在好像除了这个半死的,还有一个全死的要处理啊。 想着,猴子伸手理了理自己湿漉漉的毛发,斜眼望向了一旁卧倒在地一动不动的金身。可刚准备要开口,他就怔住了。 “大圣爷,怎么啦?”一旁的黑熊精问。 猴子没有回答,他蹙着眉头朝黑水河的上游的方向望了过去。 远远地,众人看到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地朝这里飞来。 “清心?她来干什么?” …… 八卦缓缓地降低了高度,掠着河面飞行。 霞光中,河面上的点点晶莹与它交错而过,好不绚丽。 沉香闭着眼睛,紧紧地拽着清心的手。 “你师傅就在前面了。” “我师傅?”沉香一惊,连忙睁开眼睛望着清心。 “就是那只猴子,恩……孙悟空,听过吗?” 沉香连忙重重点头:“我听说书先生说过,他好厉害的,大闹天宫,无人能敌!最后被如来佛祖给制住了。” “就是他了,如果他不收你呢,到时候我再收你为徒。以你的资质呢,如果他肯收,很快就能有所成就。毕竟这三界之中无论什么样的丹药,他都能搞得来。当然,我也能弄得到。” “那……他会收吗?”沉香小心翼翼地问道。 清心点着下巴略略想了下,道:“按道理,是不会收的。看到发簪,他应该会立即去华山才对。” 说着,清心淡淡笑了笑。 八卦旋转着,缓缓落到河滩上。 其他人都默默地看着。 猴子迈开脚步,拄着金箍棒一步步向前。 他瞧了瞧清心,又瞧了瞧沉香,懒懒地掏着耳朵道:“你怎么来了?还真巧啊,我们打完了你就来,来得可真是时候。” “我早就到了。”清心从八卦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了猴子一眼,一跃跳下八卦,又转身将沉香抱了下来,轻声道:“不是我来了,你以为是谁帮你止住上游的水的?” “你止住了上游的水?” “你没感觉到吗?” 猴子翻了翻白眼,嬉笑道:“抱歉,真没什么感觉。” 扭过头,猴子指着其他众人问道:“喂,你们感觉到了没?” 其他众人都不吭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两人。 猴子露出一副无赖嘴脸,摊了摊手道:“你看到啦,没人感觉到啊。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地找这么个机会来讨功劳的,没讨到,真是不好意思啦。” 这一说,清心那脸顿时涨红了。 沉香面带惊恐地仰望着清心。 怒视着猴子好一会,清心咬了咬牙,深深吸了两口气道:“我来这里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的。” 说着,她从腰间摸出了发簪,朝着猴子丢了过去。 稳稳地接下清心丢过来的发簪,猴子摊开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猴子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这发簪他怎么可能不认得? 清心和灌江口并无过节,相反的,和南天门似乎还有些交情。找点什么关系,走点什么门路,想要见杨婵并非不可能。拿到这发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这丫头片子这时候带着发簪来见自己,算是几个意思? 见猴子表情有些异样,清心当即高傲地仰起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猴子面色如常地将发簪收了起来,轻声道:“什么意思?” “有人让我给你带话。” “什么话?” 清心将沉香推向前去,一字一顿地说道:“三圣母说了,让你收他为徒。日后好让他劈开华山,将三圣母救出来。” “劈开……华山?”这一说,猴子的呼吸顿时有些急促了。 杨婵的意思,猴子自然是明白。可他现在能去吗? 如果能去,他还在这里干嘛? 就算离开了五行山,他也没有跳脱这三界。只要如来佛祖一天还存在,就好像在他的头顶悬了一把剑一样。 莫说劈华山救杨婵了,就是恢复天道修为,猴子说是没必要,其实又何尝不是不敢呢? 任何过头的举动,都有可能给佛门以借口。任何借口,都可能带来身边之人的伤亡。六百多年前的那场灾难,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无论如何,猴子都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难道这时候去把杨婵接出来,让她和自己一起承担这个风险吗? 猴子不愿意,也不敢。 眨巴着眼睛,猴子轻声道:“发簪留给我了,你带着这孩子回去吧,我不收什么徒弟。”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什么然后?” 一时间,四目交对,两个人隔着三丈的距离就这么僵住了。 沉香仰着头,睁大了眼睛,那目光在彼此之间来回。 那四周的人也都默默地看着。 一阵微风掠过,卷起了地表的沙尘。 清心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我做什么用得着向你报告吗?” 清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哼道:“你能好好说话吗?” “我没好好说话?”猴子冷哼一声道:“准确地说,其实我不是没好好说话,而是我压根不想和你说话。你听清楚了,我很讨厌很讨厌你,非常讨厌你,希望你滚得远远的,不要再沾任何与我有关的事情。如果你不是我师妹,如果不是看在老头子的份上,我早宰了你了。也许还不只宰了那么简单。还有,我和杨婵的事不用你管,不管你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都不用你管。这是我们的私事,轮不到你管。你听懂了吗?” 一口气,猴子将长长的一段话都说了出来。 这一大顿话说完,清心整个都怔住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猴子。 说罢,猴子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便拖着金箍棒朝着原本端坐的地方走了过去,不再搭理清心了。 此时,就连一旁的玄奘都悄悄斜眼朝着清心望了过去。 清心呆呆地看着猴子,那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 “哭也没用。”猴子撇过脸去,悠悠叹道:“讨厌的人,流泪,看上去就更讨厌了。” 顿时,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沉香手足无措地张望着。他小心翼翼地扯着清心的裙角。 “姐姐……别哭。” 清心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那嘴角微微上扬,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好一会,她深深吸了口气,眨巴着眼睛道:“没事,沉香,我们走。” 沉香? 猴子的耳朵顿时微微颤了颤,连忙瞪大了眼睛回过头来。 清心远远地瞪了猴子一眼,将沉香抱上了八卦。 紧接着,自己也跳上了八卦,一运灵力,飞走了。 由始至终,猴子都没有开口阻止,那双眼睛却越瞪越大。 清心一走,众人当即就活络了起来。 小白龙走到猴子身旁坐了下来,拍拍猴子的肩道:“这对话,怎么就那么带火药味呢?大圣爷,我觉得你们两个前世肯定是结怨了。” “她刚刚叫那孩子沉香?” “啥?” 猴子侧过脸,十分认真地问道:“她刚刚,是不是叫那孩子沉香?” 小白龙略略想了想,挠了挠头道:“好像是吧,我也听不太清楚,怎么啦?” 一旁的黑熊精插嘴道:“就是沉香没错,大圣爷,小的听得很清楚。” 闻言,猴子的嘴角顿时抽了两抽。 第五百八十八章纠结 长风凌厉。 清心站在八卦上一动不动,那神色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细细想一想,这一段姻缘,从一开始就是个错。错误的开始,错误的节点,错误的过程,这当中没有一处不是错。由始至终,都不过是被大能们利用的一个点罢了。 可是,错了两世,难道还要错第三世吗? “真是……孽缘。”这是清心唯一能给的评价了。 都已经将杨婵的发簪带到面前了,他居然还不为所动。 对雀儿的爱是假的,不过是自责造成的假象,难道和杨婵在月树上的花也是假的? 清心实在不懂。 漫长的记忆告诉了她许多许多,却也带给了她各种各样的情绪,以至于她并没有办法平静地去算计这只猴子,甚至看不穿,悟不透。 回过头,如果不是放不下,她又何苦那么急着想要了结呢? 一旁的沉香乐呵呵的。 “你笑什么?” 这一问,沉香连忙闭上嘴,低下头。 “我问你笑什么?” 扭扭捏捏了半天,沉香才低声说道:“齐天大圣不收沉香,沉香不就可以拜姐姐为师了吗?” 闻言,清心顿时哼笑了出来。 那脸上原本的阴郁一扫而空。 伸手摸了摸沉香的头,她轻声叹道:“你不知道你刚刚失去的是什么。” 沉香一脸懵懂地望着清心。 “我的这位师兄,是三界之中仅有的一位行者道天道修者,虽说他已经失去了天道修为,但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恢复。除了佛门,三界也没有谁不买他的账。如果拜入他门下,你想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三界之中,谁都要高看你一眼。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你想做的事,就连天庭,也管束不住你。” 说罢,清心低头注视着沉香道:“明白了吗?神仙的世界,和凡间其实没什么差别,一样要看出身,一样要论身份。如果姐姐不是老君和菩提祖师的入室弟子,怎可能如此逍遥?” “沉香不要逍遥。” “你还小,不懂事。” 沉香撅着嘴,眼巴巴地望着清心。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沉香犹豫了好一会,低声道:“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沉香了?” “怎么这么说?” “姐姐……好像不开心。” 清心顿时一愣,又是伸手揉了揉沉香的脑袋:“别瞎想,姐姐不开心是因为其他事。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是我清心的弟子了。” “真哒?” “真的。” 沉香开心得一下扑了上去。 这一对师徒乘着八卦缓缓地掠过万里长空。 相距数十里外,山之巅,须菩提静静地遥望着,轻抚长须。 …… 漆黑的夜里,黑水河的河岸边上,黑熊精抱来了一堆柴火,叮叮咚咚地叠成一排。 天蓬伸手要去拿柴火,却被猴子制止了。 “今天我来吧。” 天蓬瞧着一脸阴沉的猴子,微微蹙了眉。 “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能怎么?有谁能把我怎么吗?”猴子撑着膝盖坐到了篝火边上,伸手捉了一根柴火,咣当一声丢到了篝火中。 点点火星溅起。 注视着那吱吱燃烧的篝火,猴子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行吧。”天蓬淡淡叹了口气:“我去玄奘法师那边看看。” 说着,天蓬撑着膝盖缓缓起身。 一次河难,船翻了,马没了,随身的物品,包括玄奘的衣物、携带的经书还有一应生活用品全都落了水。 在岛上困了两天,那落水的物品早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任凭小白龙下水如何搜,也只找回一点点而已。 此时此刻的玄奘,真可谓是孑然一身,一穷二白了。他正对着一堆散乱的物件发愁呢。 不多时,小白龙从河里钻了出来。这是他第十二次回来了,带回来的是玄奘平日里化缘用的鉢。 用衣袖从头到尾细细地擦拭了一遍自己的鉢之后,玄奘对正在休息的小白龙说道:“算了,不用再去了。找到鉢就好了。” 小白龙默默点点头,转而去照顾自己的表弟去了。 猴子依旧注视着篝火一动不动地坐着,时不时拿出杨婵的簪子细细地看。 狠狠地折腾了几天,大家都已经累了,不多时,便都沉沉地睡去,唯独猴子还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篝火旁。 “沉香……沉香……” 他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咬着牙,那手微微用劲,握在手中的柴火被攥得“咯咯”响。 许久,他起身来回踱步,蹲到河畔洗了个脸,然后蹙着眉,抿着唇朝着华山的方向张望。 吐出的气息化作淡淡的雾在空中弥散。 好几次,他都想不管不顾地腾云飞去,却终究没能成行。 他在怕。 又呆呆地在营地边上站了好一会,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向篝火,将自己手中的小半块柴火丢了下去,又是愣神地望着篝火。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流逝。 好一会,他忽然徒手从篝火堆中捡起了一块烧红的炭,握在手中。 没有运用灵力进行防护,没有采取任何的术法,他就这么徒手握着。即使是不死之躯,也被吱吱地烫出了一丝焦味。可他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只是静静地看着,入了神。 忽然间,一只手从一旁伸来,握住了猴子的手腕。 “你干什么?” 一仰头,猴子看到天蓬站在自己面前,有些错愕地望着自己。 “没什么。”猴子手一松,那木炭掉到了沙地上。 挣脱了天蓬的手,他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借着月光细细地看着焦黑的手掌:“好久没有真正痛过了,自从修成天道之后,就没有真正痛过了。我只是,有点怀念那种感觉而已。” “出什么事了吗?” “没。”猴子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坐着,不再说话了。 好一会,天蓬也躬身坐了下去,随手捡起一旁的树枝挑动篝火:“想去华山?” 猴子摇了摇头。 “如果想去就去吧。三个妖王是难对付了点,但如果有准备,他们未必能拿我们怎么样。” “不是。”猴子仰起头仰望星空,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些发红了。 天蓬一时间都有些懵了。 “出了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猴子沉默着,闭上双眼,抱紧了自己的脑袋。 “不方便跟我说吗?” 犹豫了好一会,猴子仰起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低声道:“那孩子……是杨婵的儿子。” “啊?” “那孩子,是杨婵的孩子。”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忽然一跃而起,徒手从篝火中抓起了一块烧红的柴,还没等天蓬出声,他已经用尽全力狠狠地将它朝着东方甩了出去。 那柴如同一颗流星一般,刷地一下已经消失在夜空之中。 站在河滩边上,猴子远远地眺望着。 天蓬端坐着,静静地看。 “你怎么知道他是杨婵的孩子?还有,杨婵如果有孩子的话……那父亲是谁?” “他的父亲叫刘彦昌。” “什么人?” “华山脚下一介书生。” 天蓬揉了揉太阳穴,细想了一番,道:“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反正我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只是从未逃脱过。”转过身,猴子又是坐回了原地。 侧过脸,他瞧着天蓬道:“以前我觉得你真的好蠢。” 天蓬的眉头跳了跳。 “但我现在发现原来我比你蠢。” “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自嘲一下而已。不过也是实话。”猴子低头抚摸着自己手掌上的烫伤,道:“还记得你围剿花果山那会吗?当时我就想,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蠢的人呢?连自家媳妇都保不住了,还拼什么命啊。还不如跟我一起揭竿而起,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最后失败了,起码也死得不憋屈。” 天蓬静静地听着。 “现在我发现我比你蠢多了,你拼死拼活,起码还赢回了一个美名。如果西行证道成功,你还可以堂堂正正迎娶霓裳。虽然过程糟糕了点,但起码结果是好的。我呢?雀儿死了,我保护不了。风铃就在我身边,我不珍惜……最后魂飞魄散了。杨婵等了我那么多年……”掩着脸,猴子狠狠地抓着头顶的毛发,沉默了好一会,低声道:“到最后,我就剩下一个‘蠢’字而已。齐天大圣,就是个笑话。我都不知道我活着是要干嘛了。” 天蓬淡淡笑了笑,道:“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当面求证一下。杨家兄妹,最早是我的同僚,后来变成我的对手,也打过好几次战。我所知道的杨婵,不像是会嫁给一个书生的。” “求证……怎么求证?成亲的时候我跑了,让她守了六百年的活寡,我有什么资格问?”猴子抬头瞥了天蓬一眼,低声道:“说实话,如果霓裳和别人有了孩子,你怎么办?” “凉拌。”天蓬面无表情地答道:“她转世的这几百年,又不是一次两次。” “得,问错人了。你这绿帽专业户,不问也罢。” 猴子伸手捡起一个石子狠狠甩了出去,正中小白龙的脑袋。 顿时,一声尖叫,所有人都吓醒了过来。一个个慌张地四处张望。 黑熊精和卷帘的武器都握到手中了。 “没事没事,石头是我扔的。你们继续睡觉吧。敖烈,你过来。” 其他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个有些莫名其妙地瞧着猴子。 “大圣爷……真没事儿?” “让你们睡你们就睡。” 卷帘与黑熊精这才眨巴着眼睛躺了下去。 小白龙捂着被砸伤的脑袋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猴子将他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假设,你家娘子找到了,然后你发现她和别人有了孩子……” 话音未落,只见小白龙已经瞪圆了眼。 “我就是假设的,不是真的,随口问一下。不用紧张。” 小白龙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来,说说,如果你发现她和别人有了孩子,你会怎么办?” “先杀奸夫,再杀淫妇!”说着,小白龙还做了一个手刀下切的手势,以示决心。 瞧着小白龙那意志坚决的眼,猴子顿时有些迟疑了,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他又转而说道:“那,假如是你先对不起她呢?” “我对不起她?我哪对不起她了?” “我就假设,假设你先对不起她。” “那得看怎么个对不起法了。” “恩……就比如成亲当日,你跑了。” “我成亲当日没跑。” “我说假设,你没听懂吗?”猴子的语气已经有点重了,怒视着小白龙。 “行行行,大圣爷说怎么就怎么……” “就……假设你成亲当天丢下她跑了,然后……她就和别人有了孩子,你会怎么办?” “成亲当日我为啥跑?” “因为……因为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是什么事?” “就是重要的事。”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我没有比成亲还重要的事啊。” “我他妈说了是假设了!”猴子气不打一处来,操起一块石头对准了敖烈就要砸。 一时间,所有人又被吓醒了,一个个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猴子指着连同玄奘在内的众人恶狠狠地吼道:“都闭上嘴,睡觉!” 众人连忙扭过头去。 一扭头,猴子看到敖烈已经闪出了五丈开外。 瞪眼怒视着敖烈,猴子伸手朝自己身旁的位置指了指。无奈,敖烈只得硬着头皮又走了过来。 一旁的天蓬强忍住不笑。 “大圣爷,你就别打哑谜了。我都听出来了。”压低声音,小白龙小心翼翼地问道:“杨婵姐和别人有孩子了?” 猴子的脸色刷的一下黑了。 他忽然有一种很浓烈的,揍小白龙一顿的冲动。 犹豫了半天,他最终还是将那股冲动摁了下去,恶狠狠地说:“我问你啥,你回答我就行了,话太多活不长。” “行,我不多话了。”小白龙连忙摇头摆手,想了想,答道:“新婚之日,抛下新娘跑了,而且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这要换了我是女的,不只给新郎戴绿帽子,还要戴很多顶。” 话音未落,小白龙已经自己手脚利落地闪到一边去了。 两人隔着十来丈的距离对视着,小白龙小心翼翼地看着猴子,随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猴子的眼睛瞪得浑圆,嘴角不住地抽,不住地抽。 短暂的沉默之后,猴子一个弯腰去捡石头,小白龙连忙掉头就跑。 只听“刷”的一声,猴子的石头丢出去了。黑暗中传来了小白龙的惨叫声。 天蓬在一旁捂着嘴一直笑,一直笑。 …… 华山,幽暗的洞府中,杨婵静静地端坐着,凝视着空无一物的石桌。 ……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猴子气冲冲地坐回了原地,捡起一块石头,掐得粉碎,再捡起一块,又掐得粉碎。 不远处的黑熊精悄悄将身子往远处挪,以免殃及池鱼。 “我在笑啊,威震三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也有今天。” 猴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 天蓬笑眯眯地瞧着猴子,猴子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篝火,那一对獠牙咬得咯咯响。一双手更是摸到什么掐碎什么。 “不要那么早下定论,去一趟华山,当面问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猴子用手重重地揉了揉脸,低声道:“你……替我走一趟?” “这事儿得你去。” “丢下她六百多年,我拿什么问?” “那你问是不问?” 猴子盘起腿坐在石头上,猛地抓头皮,猛地抓头皮。 “不问!” “不问你着急个啥?” 猴子仰起头正色道:“如果是真的,我问了又能如何?如果不是,我不问又何妨?” 天蓬撅着嘴,拍着大腿笑眯眯地说道:“对,说得好。就是这个理!” 猴子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是对着篝火沉默。 …… 华山,幽暗的洞府中,杨婵静静地端坐着,凝视着空无一物的石桌,静静地等待着。 六百多年的光阴,她一直都在这么静静地等。 …… 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猴子拿出发簪看了六次,叹气十五次,朝着华山的方向望了十八次,抓头皮二十六次。 天蓬低眉,悠悠道:“实在坐不住,就去吧。” “不去!”猴子闭起双目,握紧了拳头。 “问一问,就清楚了,省得你在这里东猜西猜。”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是假的呢?” …… 斜月三星洞。 清心路过沉香的房门前,顺手将被沉香踢到了一旁的被子盖了回去。 伸手掐了掐熟睡的小家伙的脸。 远处林间,须菩提远远地注视着,淡淡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 “如果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坦然面对,该怎么办怎么办。” “要不……我再找敖烈问问?” 天蓬哼地笑了出来:“齐天大圣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天庭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你这不管不顾的性格。怎么到这问题上,就这么畏首畏尾呢?” “那……”猴子低头抱膝,有些茫然地问道:“见了面,我第一句话跟她说什么呢?” 第五百八十九章召唤 夜风缓缓地吹着。 不远处的几个人,包括重伤的鼍洁在内,全部都在装睡。 天蓬有些诧异地瞧着猴子。 猴子的眼神真真切切地告诉他,猴子是在真心求教。 虽然小白龙嘴硬地胡扯,但杨婵会真的这么做吗?更何况她还被杨戬压在华山下,就是杨婵肯,也得杨戬肯才行啊。 这两个人天蓬都极为熟悉,无论怎么想……不能说完全不可能,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但可能性极低。 可眼前的这只猴子已经彻底乱了,即使是极低的可能性,也足够让他坐立不安,乱了分寸。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可……”猴子伸手揉了揉眼睛,又挠了挠头:“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原本打算怎么跟她说?” “我原本打算……”猴子挠头的手顿住了。 原本打算怎么说? 原本,他打算将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了,结束所有的危险,所有的问题,然后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原谅。 到那时候,无论她要打也好,要骂也好,自己都要扛住,都要死死地缠住。什么面子都不要了。就算他要自己当着三界的面给她叩头,被三界嘲笑也认了。 这是欠她的。 可是……可是…… 猴子不断地揉着眼,不断地眨巴着眼睛。 现在,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大圣爷……” 小白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猴子一个转身,拿起石头又要砸。小白龙吓得连忙往后缩了缩,高举双手喊道:“听我一句,说完我就滚!” 猴子握着石头恶狠狠地吼道:“你说!” 这一说,小白龙的心顿时定了不少。他盘着手,躬着身子笑嘻嘻地跑到猴子身旁,小声说道:“你别怕,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对付媳妇的绝招吗?” “什么绝招?” “就是那个离家出走的绝招啊。”掩着嘴,小白龙笑眯眯地说:“要说生气啊,六百多年,该撒的气早撒完了。你回来,她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怪罪你呢?所以啊,你过去,就直接跟她说:‘我来接你了。’” “我来接你了?” “对,就这一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那我该怎么开口问……问那孩子的事情呢?” 小白龙摆了摆手道:“不用问。” “啥?” “干嘛要问呢?这要是真的,你下得了手打她?” 猴子呆呆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望着小白龙。 “下不了手吧?”小白龙盘起手,晃悠着脑袋道:“这方面你就没我有经验了。好歹我西海玉面小飞龙也不是浪得虚名,当年也是万花丛中过,半点不沾身的。” 说着,小白龙刻意摆了一个自以为很潇洒的姿势,得意地瞧着猴子。 猴子面无表情地瞧着小白龙,冷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得!”小白龙一下又恢复了原本的猥琐样,低声道:“你啊,当面问是不行的。是真的,你下不了手打。可遭此奇耻大辱,你不下手,你受得了?再说了,不是真的,你这么问,杨婵姐还不跟你拼命?到时候好事也变成坏事。” “那该怎么办?” “别急,山人自有妙计。你刚刚不是说他叫沉香,他爹叫刘彦昌,是华山脚下一介书生吗?” “你都听到了?”猴子顿时吃了一惊。 “这能听不到吗?你说话连禁音阵都忘了布啊?”说着,小白龙伸手指了指远处躺着的几个人道:“他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信不?” 猴子本来就红的脸刷地一下更红了。 瞧着猴子,小白龙乐呵呵地说:“别急着害羞,我们先谈正事儿。你呢,下一趟地府,查一查生死簿。找一找沉香和刘彦昌,看看沉香的母亲是不是杨婵姐,不就一清二楚了吗?是,你又下不了手发难,就老老实实吞了这哑巴亏,回来和我们继续西行。不是……我劝你啊,就去一趟华山,见一见杨婵姐吧。” 猴子若有所思地瞧着小白龙。 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膀,小白龙悠悠道:“别谢我,本太子乃西海情圣是也。” 犹豫了好一会,猴子轻声道:“这里荒山野岭,把你们送到有人的地方,我就出发。” 那身旁,河水顺着陆地的曲线向南滚滚而去,不复返。 …… 次日一早,沉香早早地跪在清心的房门前。 “弟子沉香,给师傅请安。” 房门缓缓地打开。 拖着长裙,清心抬腿跨出了高高的门槛。 “从今天开始,你修行者道。” “谨遵师傅教诲。”沉香缓缓地叩首。 …… 相隔不远的潜心殿中,须菩提双目紧闭,盘腿而坐,那耳朵微微颤了颤。 …… 日升日落,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西行的路上,猴子依旧担负着开路先锋的职责,却也依旧心事重重。一路向西,那心却时刻在东方。 斜月三星洞中,银杏树下,清心默默地教授着自己唯一的徒弟。从最基本的识字开始教,一字一句地教经文,亲手炼制丹药提升资质,帮助沉香感悟灵力。 须菩提默默地观望。 华山下,杨婵依旧静静地等着。 虽说什么都没发生,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西行的队伍已经开始接近约定的人类的聚居点,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 半个月后,地府。 终年阴暗的天空,广阔的平原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阴间植物,两道长河穿流其间。 在那平原的正中,连鬼魂都见不到的平整土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什么人在这里建起了一个祭坛。 蓝色的鬼火悬浮在空中“吱吱”地燃烧着,将四周的一切都照成了阴森的颜色。 三位妖王单膝跪在祭坛前广阔的地面上,朝着祭台上身材高大的佛陀叩首。 这佛陀穿着黑色的袍子,头戴佛冠,赤脚,手持一柄金色法杖,浓眉大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俨然便是当日趁着猴子发难,三界大乱之时接管地府的地藏王! “尊者,我等此行,幸不辱命。”鹏魔王从衣袖中取出了那柄沾过玄奘血的金锥,双手奉上。 只见地藏王伸手一扬,鹏魔王手中金锥当即脱手而去,稳稳地被地藏王接住。 将那金锥高举过头,地藏王细细地查看着:“做得好。” 小心翼翼地看了地藏王一眼,鹏魔王犹豫了好一会,拱了拱手,低声道:“不过……尊者,那猴头实在厉害,此行,我等没能将金身带回。” “金身丢了?” 三个妖王悄悄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望着地藏王。 “丢了就丢了吧,无碍。”淡淡叹了口气,地藏王躬身放下手中法杖,握着金锥,转身朝着祭台的中央走去。 那三个妖王都微微睁大了眼。 表面上看,这祭台足有二十丈宽,二十丈长,平平整整,空无一物。细看之下,却会发现祭台的地面上有着繁琐的图案,似乎是一个繁杂的法阵。只是因为并未启动,加上光线极暗,任妖王们如何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步步走到祭台正中,地藏王将那金锥高举过头。松开手,那金锥却并未掉落,而是好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样悬浮在半空。 顿时,那脚下繁琐的图案似乎也有了某种反应,一道灵光如同涟漪一般,以金锥为中心顺着图案的轮廓迅速扩散,又迅速消失不见。 低下头,地藏王从衣袖中取出了什么东西。 鹏魔王眯着眼睛远远地看,待他看清时,顿时吃了一惊。 这是猴毛,三根猴毛,暗金色的猴毛! “看来,地藏王早有准备啊。”狮驼王兴奋地说道:“取玄奘的血也就罢了,若今时今日,要取那猴子的毛发,只怕……难!” 鹏魔王悠悠道:“闭上你的嘴,静静地看着就是了。” “是……是。” 只见地藏王将那三根毛发用二指夹着,在半空中来回挥动,很快,毛发迅速伸长,如同有了生命似的舞动了起来。 三个妖王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 只见那三根毛发已经如同植物的根茎一般缠上了金锥。 顿时,原本沉寂的法阵被唤醒了。它如同忽然被注入了无尽灵力一般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一道道的金光直冲天际。 地藏王一步步地后退。 大地都在震动了。 法阵的表面凝聚出无数跃动的梵文,一道道的环状金光夹带着碎石飞起,又凌空炸开,悄无声息地扫过整个平原。 三位妖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奇景。 金锥放射着光芒颤动不已,就好像随时都会因为承受不住这澎湃的力量裂开一样。然而,疯狂滋长的毛发已经将它死死地缠绕,渐渐地,甚至连光都透不出来了。最终,那颤动变成了一阵阵的“嗡嗡”声,好像在召唤着什么。 …… “谁在叫我,谁在叫我?” 无边无际的虚空,黑暗之中,一个声音在喃喃自语。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是……我是……”在反复的自问之中,那声音渐渐地沉默了。 “六百多年了,也是时候回家了。贫僧,是来给你引路的。” …… 回头看了一眼三位妖王,地藏王轻声叹道:“金蝉子要证普渡之道,贫僧,便给他这个机会,让他来渡一渡,这沉沦苦海至深之人。” 第五百九十章一模一样的脸 荒芜的林间,猴子孤身一人缓缓前行着。 徐徐刮过的夜风压低了艾草,卷起了落叶,有那么一丝丝的凉意。穿梭在林间,引来一阵如同恶鬼嚎哭的声响。 猴子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断地走。 也不知道怎么地,越走天色越暗,天上的星辰,云间的月牙都失了踪。天地间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明。 到最后,竟连猴子的眼睛都已经看不清四周的景致了。 “这是怎么啦?”他有些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却又似乎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更准确地说,他的脑子早已放空了,以至于种种的异常,都没能引起他的警觉。 渐渐地,他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地,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拄着金箍棒休息。 忽然间,一个黑影从他的眼前掠过。 “谁!”猴子一惊,本能地操起了金箍棒。 然而,在他的前方,黑暗之中仅仅看到几根微微颤动的树枝,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就这么盯着那个位置看了许久,猴子才缓缓松了口气,放下金箍棒。 “我这是怎么啦?我……我在哪里?” 直到此时,他似乎才发现自己的一应外在感知,似乎都失效了。 感觉不到灵力和灵气的波动,没有了夜视,就连听觉,似乎也只剩下周遭这一点点的范围。 正当他一阵茫然之际,一个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 “是我。” “你是谁?” “我是你。” “你是我,那我是谁?” “你……什么也不是。” “呵呵呵呵,我什么也不是?这三界之中,敢这么说我的人可不多呀。” 天空中的云层缓缓地拨开了,月光又一次照亮了大地。 就在前方十丈开外的地方,一个黑影静静地站着,背对着他。 一瞬间,猴子方才的无力感消失了,对外界的感知似乎恢复了一些。但对眼前的这个人的感知,却依旧是朦朦胧胧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初在斜月三星洞刚刚领悟了灵气和灵力的时候一样,虽然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却无法直接透过感知获知对方灵力强度的虚实。 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金箍棒,猴子低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真的想知道吗?” 这一次的声音不是在猴子的脑海中直接响起,而是实实在在的声音,却极为沙哑,难听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就好像这人许多年都不曾开口说过话似的。 “佛门的人,天庭的人,妖怪,还是昆仑山的人?” “你猜。” “我不喜欢猜。我最讨厌的,就是打哑谜了。” 闻言,那人“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地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认识吗?” “认识。” “熟吗?” “很熟。” “有过节吗?” 对方犹豫着,轻声叹道:“算是……有吧。” “有过节,应该早点说。这样就可以省去那么多废话了。”猴子已经暗暗运起了灵力,准备动手。 正当此时,头顶的乌云缓缓遮掩了月牙,四周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猴子的眼睛再看不清前方的身影了,但他依旧可以凭感觉锁定对方的具体位置。 “有过节,所以,你就准备杀我?”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既然都已经有过节了,不杀你,难道留着你给我添堵?” “对……你说得对。要我,也会像你这么干。可是,你确定你打得过我吗?” 闻言,猴子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这世界上,能跟猴子这么说的,现如今好像也就只剩下一个如来吧。可惜,这个人身上有明显的灵力波动,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出身道门,而且,修的必然是行者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对方“咻”地一声,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前方飞遁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猴子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抡起金箍棒就砸。 然而,这重重地一棍,却落空了。 翻滚的石屑扑面而来,一时间,猴子都有些愣神了。 对方并不是闪过了这一击,准确地说,对方是用最单纯的速度,瞬间拉开了与猴子之间的距离,以至于猴子一棍落空。 对于战场上最可怕的战士来说,他们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手动得比脑子还快。更多的时候,他们战斗凭借的是直觉与本能。 没有丝毫的犹豫,猴子迅速加快了自身的速度。然而,对方的速度也在加快。 黑暗中,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地冲刺着,也不知道猴子打烂了多少块山石,砸烂了多少根巨木,掀翻了多少片树林……可无论如何,猴子就是追不上对方,更碰不着对方一根毫毛……因为,对方的速度和他一样快! 这让猴子感觉十分不悦。 这么多年了,除了那无根无凭的如来,还没有人能跟他比速度的。 情急之中,猴子暴喝一声:“长——!” 那金箍棒骤然伸长,朝着对方呼啸而去。 “当!” 一声刺耳的声响,猴子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金箍棒打在什么硬物上。 紧接着,对方反击了。 凭借着对灵力波动的感知,猴子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清晰地直到对方出手的方位。 手中金箍棒迅速回防,稳稳地接下了对方的一击。这一击之下,猴子的手竟有一丝发颤。 这是谁? 天地间还有力量如此之强的行者道? 瞬息万变的战局已容不得猴子细想了,他一个翻滚,连着三棍朝着对方击去,全部被稳稳接住。紧接着,对方又是三招还击,也被猴子稳稳接下。 双方你来我往地激战了起来,陷入胶着之中。 渐渐地,猴子的感知能力越来越清晰了。可随着感知能力一点一滴地恢复,他却越来越心惊。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修为竟然是和自己一样的大罗混元大仙巅峰,使的也是棍,一根和自己手中的金箍棒一样,可以伸缩自如的棍……一样的行者道,一样的,只有死门,没有活门的棍法。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和自己对战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重重的撞击之下,双方弹开了,隔空对峙着,再没有谁率先出手。 天空中的云又一次缓缓地拨开,月光挥洒而下。 一张毛茸茸的脸缓缓出现在了猴子面前…… …… 猛地瞪大了眼睛,猴子一跃而起。 柔和的月光,微微闪烁的星辰,风从身旁徐徐地刮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篝火旁的天蓬略带疑惑地望着他。 放眼望去,猴子发现其余的众人都在不远处躺着。 睡梦中的小白龙伸手挠了挠脸,黑熊精的呼噜声如同雷鸣…… “是……梦?” 扑通一声,猴子如同被抽离了所有力量一般瘫坐了下去,呆呆地注视着自己摊开的手。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 “怎么?”天蓬用手中的树枝挑动了两下篝火,轻声叹道:“你也会做噩梦?” 猴子伸手揉了揉脸,依旧瘫坐着。 噩梦? 他有多久没做过梦了? 应该……从五行山下出来以后就从未做过梦吧。 修仙之人,修为越高,需要的睡眠时间便越少。修为到了猴子这种境地,别提做梦,基本连睡觉都已经不需要了。 在五行山下的时候,他是自己想睡觉,为的是打发时间,解除了所有防御,才有可能做梦。从五行山下出来,这一路的西行,他都是戒心极重的。别说做梦了,连睡觉都不可能。可这一个月来,因为杨婵的事情,他每日心神不宁,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这才会在今夜躺下去准备眯一会。没想到这一眯,居然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个噩梦。 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撑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熟睡的玄奘走去。 “怎么啦?”天蓬问。 猴子没有回答。 他轻轻握住玄奘的脉门,朝着他的身体注入了一丝灵力,在确定他安然无恙之后才将灵力收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 猴子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到天蓬身旁坐下,道:“我居然睡着了……还以为中了什么诡计呢。” “睡着了不是很好吗?难得能睡一下。”天蓬回头扫了众人一眼,道:“每次守夜,我们都是轮着来,你却是天天如此。嘿,也该你睡一下了。” 猴子低头注视着篝火,入了神。 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猴子……六耳猕猴? 见猴子的脸色有些难看,天蓬轻声问道:“梦见……杨婵的事了?” “不是。” “梦见如来佛祖了?” 猴子摇了摇头。 “那还有什么能把你吓成这样?” “总之,是一些不好的东西就对了。”猴子朝着西方望了两眼,道:“明天应该就能到车迟国了。把你们送到那里,我就下地府走一趟。那边我有预感,可能会出一点麻烦,不过你们应该能解决。” “放心吧,我们自己可以的。”说着,天蓬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玉简,握在手中摩擦着:“实在不行了,我会向你呼救。” 猴子侧过脸望了天蓬一眼,轻声道:“记住,只要有一点点感觉不对,立即通知我,千万不能迟疑。” “放心。” 第五百九十一章车迟国 次日中午,猴子一行便抵达了车迟国的国都。 那是一座一望无际原野上密布房屋环绕之中的小小城池。车迟国气候寒冷,国土一半是草原,一半是山川,这使得这个国家同时拥有农耕和游牧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在水草茂盛的季节,国都四周扎起大量的帐篷,遍地都是牛羊。在干旱的季节,则显得人烟稀少。 由于居民的数量随着季节变动非常大,这所谓的国都甚至都没有修建大范围的城墙,以至于绝大部分的民居其实都裸露在城墙外。 众人抵达的时间,正巧是干旱季节。 一路上,身穿厚实夹袍,头戴皮帽的居民穿行而过,一个个都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猴子一行。 天蓬已经习惯性地幻化成人形。 虽说猴子维持着原本的相貌没有施展任何的幻术,但猴子本身有个人样,个头也就跟寻常人差不多罢了,除了满脸的毛,谈不上多惹人注意。 至于黑熊精,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也已经早早幻化成了人形。 按道理,这样一支队伍走在这东西方交汇的商道上,应该不算奇怪啊。 纳闷了好一会,猴子渐渐发现四周居民指指点点的对象,竟是玄奘,不由得轻声叹道:“看来该来的麻烦,还是逃不过啊。” “麻烦?什么意思?” “没什么大不了,一点你们能解决的麻烦罢了。等你们安顿下来我就走。” 回过头,猴子与天蓬看到玄奘正在不远处尝试问路,一众路人却都是走避不及。 见了玄奘,就好像见了瘟神一般。 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愿意说话的,那人神色慌张,开口便道:“小师傅,在下劝你还是速速离去吧,指不定官府的卫队已经在往这里赶了。走晚了,可就想走都走不了了!” “官府?”玄奘一下愣了神。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身旁的好友却已经硬拽着他离去了,边走嘴里还边嘟囔着:“管那闲事干嘛?匿藏者与僧人同罪,你不懂吗?” 见状,天蓬微微蹙起了眉头。 “看懂没?”猴子问。 天蓬缓缓摇了摇头。 好一会,玄奘终于放弃问路的打算有些沮丧地回到众人身边。 朝着天蓬和猴子看了两眼,玄奘叹道:“初到此处,听闻车迟国寺庙众多,香火鼎盛,本想着先行拜访众寺,挂个单……没想到,连路也问不到啊。” 猴子咯咯地笑了起来:“你想找本地的僧人?” 玄奘微微点了点头。 “放心,你很快就会见到了。”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踏步声,顿时,那大街上的路人纷纷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过道。 那过道的末端,众人看到一群身穿铠甲的兵卫正全副武装地朝这里而来。 玄奘也想让到一边,却被猴子一把拽住了。 “来拿你的,躲不掉。” “拿贫僧?贫僧并未犯事,他们为何要拿贫僧?” 还没等猴子回答,数十名兵卫已经将众人团团围住。 四周的路人远远地看着,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扶着腰间的长刀往前跨了一步,指着玄奘厉声叱道:“大胆妖僧,竟敢违抗陛下的旨意!” 闻言,众人皆是一脸的茫然。 猴子拖着金箍棒往前跨了一步。 眼看着猴子就要动手,玄奘连忙将他拦住,低声道:“是非不明,怎可乱伤无辜?此事,还是交由贫僧处理吧。” 瞧着玄奘,猴子略略想了想,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震了震衣袖,玄奘走上前去,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对那将领行了个礼,轻声道:“这位施主,贫僧法号玄奘,自东土而来,初到贵地。不知道施主所说的违抗旨意,所指何事?” “何事?”那将领轻蔑一笑,道:“看你的样子,确实像刚从境外来。不过,也不打紧,反正陛下的旨意说的是所有僧人,既然进了我车迟国,就该依从法令!” 闻言,玄奘正要询问是何法令。可还没等他问出口来,便已见那将领伸手一扬,叱道:“来人呐,将妖僧拿下!” 顿时,围在四周的士兵一个个卷起衣袖就朝玄奘走了过去。 这是要强拿玄奘的意思了。 此情此景,众人自然哪肯? 还没等玄奘反应过来,四周的众人便已经悉数亮出了各自的兵器,将玄奘护在中间。 黑缨枪、九齿钉耙、伏魔杖…… 眼看着对方动了刀兵,那些准备要拿下玄奘的士兵顿时一惊,连忙一个个退了回来,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刀。 双方一下成了对峙之势。 玄奘连忙双手合十,又是行了一礼,道:“这位施主,不知玄奘所犯何事?” 那将领却丝毫没打算和玄奘说话似的,扫了一眼,他便指着猴子等人叱道:“本将今日只拿妖僧,此事与尔等无关。若是强行护佑,则与其同罪,尔等可懂得?” 金箍棒一顿,猴子歪着脑袋挡到了玄奘身前,却低头剔着指甲,连看都没看那将领一眼。 “既然如此,就休怪本将无情了!”那将领冷哼一声,伸手一扬,叱道:“将这些乱党一并拿下!” “诺!” “慢——!”还没等双方冲在一起,玄奘便喊了出来。 第三次朝着那将领行礼,玄奘轻声道:“将军欲拿玄奘,可否先让玄奘知道所犯何事?若在情在理,玄奘愿束手就擒。” 所有的士兵都朝那将领望了过去,将领似乎也有些犹豫了。 玄奘那边,猴子、天蓬、卷帘、黑熊精、小白龙,再加上一个玄奘,总共六个人。而且依照他多年的经验看,包括玄奘在内,这六人,似乎还都是些好手。 反观自己这一边,包括他自己在内,总共有三十五人。 虽说三十五对六,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但刀剑无眼,如果狗急了跳墙,难免也会有些伤亡。 眯着眼睛看了玄奘两眼,那将领摸着自己的剑柄,歪着头一脸不悦地说道:“陛下有旨,我车迟国境内所有僧人,一概征发徭役。你觉着,这算不算在情在理?” …… 地府。 那祭坛上的法阵还在运行着,放射出道道金光,不断地发出阵阵诡异的“嗡嗡”声。 三位妖王早已离去,此时,整个平原上只剩下地藏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道道光华映在他脸上,看上去就如同一尊不懂哭笑的佛像一般。 一位鬼差匆匆落到他的身旁,单膝跪地,奏报道:“启禀世尊,正法明尊者驾到。” “有请。” “诺!” 那鬼差匆匆转身离去,不多时,又引着正法明如来落到了地藏王身旁。 分别朝着两人行了个礼,那鬼差便离开了。 地藏王一言不发,正法明如来也不开口,只随着他一起注视着法阵。 许久,地藏王侧过脸来笑了笑,指着法阵道:“这法阵,如何?” “甚是巧妙,只是……” “只是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正法明如来道:“只是,魂魄引回了,却还有许多事要做。否则,光有魂魄,也无用处。” 瞧着法阵,地藏王轻声道:“引回来便好,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地藏王点了点头道:“过两日,贫僧准备上一趟灵山面圣,想请尊者与贫僧同去。” “所为何事?” “到时便知。” 正法明如来朝着地藏王瞥了一眼,叹道:“听说,为了金锥取血,还把金身弄丢了啊。” “金身本是身外之物,丢了,也无需多想。”地藏王轻声笑道:“况且,即便是丢了,也会有人将它送回来的。” “哦?” 地藏王低垂着眉头,淡淡道:“人,一会便到。” …… 此时,夕阳西下。 猴子一行正缓缓地走向西郊采石场,那身旁还环绕着一众脸色发青的兵卫。 这一行,与其说是押送,不如说是胁迫,而且不是兵卫胁迫众人,而是众人胁迫兵卫……因为,他们根本没缴除猴子一行的兵器。 并不是士兵们不想缴除,而是根本没有能力缴除。 那将领要拿玄奘的理由自然是不合理的,但玄奘坚持凡间之事,应该用凡间的办法解决,猴子等人也只好答应。 如此一来,众人也只好跟着。 这一下问题来了,他们是被官兵拿下的,按道理,应该先缴除手上的兵器。 可问题是,这些个凡间的官兵有能力拿他们的兵器吗? 别说猴子的金箍棒了,就是最轻的,小白龙的剑,那也是几百斤重的东西。就是几个人抬也不一定抬得动。 当发现根本拿不动对方的兵器之后,那将领顿时意识到自己碰到的是一堆非比寻常的人,隐隐有了一丝打退堂鼓的意思。 不过,事情既然开了头,怎么收尾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于是,事情开始朝着哭笑不得的方向发展了。 他们不想拿玄奘,玄奘却要求他们按照规定收押自己,一番折腾之下,猴子烦了,直接开口威胁,甚至还有意无意地露了一手,当场就吓哭了两个士兵,在闹市中掀起了一番骚动。 整个王都都被震动了。 无数的士兵蜂拥而至,在经历了一番短兵相接之后,一众士兵被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去,唯独那最开始的将领还有十几个士兵被硬留了下来。 就这么着,那将领和士兵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将猴子一行“押”往西郊石场。 玄奘终于如愿以偿了。 当然,那后面还尾随了一大堆偷偷摸摸跟着观望的人。 远远地,还没等猴子一行抵达,戍守采石场的兵卫们便已经收到风声,被通通集结了起来严阵以待。 那些个正在服徭役的人们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远远地观望着,不明所以。 不多时,那将领便领着玄奘等人来到了采石场的围栏外。 “肖将军,开一下门——!” 没有人回答,那大门依旧静静地关着。透过围栏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猴子用金箍棒轻轻捅了捅那将领的背。 无奈之下,那将领只得硬着头皮又是高喊了一声:“肖将军!开门!末将带了今天集市捉住的僧人来了!” 不多时,那门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不收!你们回去吧!” 将领回头看了玄奘一眼,见玄奘依旧目光炯炯地望着紧闭的门,只得扯着嗓子喊道:“不行啊,不能不收!” “你们今天在集市干的好事以为我没看见吗?回去!不收!说什么都不收!” 说罢,那门后半点回应也没有了。 “看来他今天就在集市上,看到了情况,所以快马加鞭赶回来……”那将领无奈地看着猴子,在确定猴子丝毫没有半点改变主意的意思之后,他无奈干咽了口唾沫,正要再喊,却见猴子已经拖着金箍棒走向前去。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一丈高,两丈宽的大门轰然倒下了,阵阵尘土翻滚。 那门后筑起的长枪阵吓得往后缩了缩,一个个惊恐地望着猴子。 “今天你们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说罢,猴子伸手一招,迈开脚步踩着大门往里走。 身后的几人护着玄奘一步步前进。与此同时,那围栏内长枪阵却是一步步后退。 领头的大胡子吓得脸都紫掉了。 “肖将军,人交给你了,我走了!”送玄奘他们过来的将领高喊了一声,扭头就跑,连自己的佩剑也丢掉不管了。那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士兵们也一个个连滚带爬地逃开。 在场的,戍守采石场的士兵一个个都干咽了口唾沫,面色惊恐。 “你们别过来!别过来!”那大胡子监军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呼喊着。 然而,谁也没准备听他的。 猴子缓缓后退了两步,对天蓬和玄奘说道:“估摸着整个车迟国的僧人都在这儿了。守军就是些凡人而已,你们自己解决吧。” “行。”天蓬点了点头道:“金身带上吧。地府是地藏王的地头,有金身在手,你也有谈判的筹码。” 转过身,猴子从黑熊精的手中接过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金身,回头扫了那些个兵将一眼。紧接着,他将金身夹在腋下,腾空而起。 这一下子,那些个兵将更加傻眼了。 大胡子监军压低声音对一旁的士兵道:“快,去请国师来!” 第五百九十二章伺机而动 星夜,城门半开了一面。 数十名兵卫高举着火把来回巡视着。一匹快马与他们交错而过,迅速穿越了城门。 那马上的士兵使出了吃奶的力不断抽打着胯下战马。不多时,这士兵便已经穿越了长长的街道来到一座大宅前。 “来者何人?”一名把门的兵卫叱喝道。 闻言,那士兵连忙翻身下马,从腰间摸出了一块令牌双手奉上,朗声道:“卑职肖将军麾下掌旗使,奉肖将军之命有要事求见国师,还请诸位通传一声。” “采石场?” 门外的几个兵卫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竟都笑了出来。 不多时,宅邸内,一位仆人装扮的青年推开了房门恭敬地跪地道:“禀国师,肖将军派了人过来,正在门外候见。” 好一会,一片静默。 那仆人微微抬起头来。 这不大的厅堂中摆放着六张座椅,两张在正方向的主位上,四张分置两侧。 此时,放置两侧的四张座椅上坐着三个道士装扮的人,分别身穿红色、橙色和灰色道袍。而那主位前则站着另一个黑袍道士,背对着那前来报信的仆人,看不清面容。 红、橙、灰三位道士互相对视了一眼。 那橙袍道士捋着嘴角的小胡子道:“采石场派来的,他们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身穿红袍,留着大胡子一脸凶神恶煞的道士翻了翻白眼道:“一行人去了采石场,他们不派人来才奇怪呢。” 说罢,他摆了摆手对那前来报信的仆人道:“就跟他说,已经知道了,让他先回去。稍后,国师自有决断。” 那仆人微微仰头朝着黑袍道士望了一眼,道了声“诺”,转身退出了门外,顺手将门带上。 待那仆人离开后,一直没开口的羊胡子白衣道士捋着长须道:“已经到了采石场,那就是见到那些个秃驴咯?接下来,我等该如何?” 六只眼睛齐刷刷地都望向了黑袍道士。 正当此时,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 门缓缓地推开了,另一位仆人走入房中跪倒在地,道:“禀国师,那毛脸和尚不知为何,已经腾云离去。” “哦?” 在场的众人顿时都睁大了眼睛。 “大圣爷居然离开了?”那黑袍道士转过身,缓缓地笑了出来:“看来,天助我也!” 此人,赫然便是蜈蚣精多目怪! …… 此时,地府,生死殿外,猴子正悠悠地瞧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秦广王。 “你是觉得你那些个死去的同僚太孤单了,想去陪他们是吧?” “大圣爷……大圣爷说笑了,说笑了。”秦广王吓得伸手抹了两把冷汗。 “那你拦着我?” “大圣爷。”秦广王畏畏缩缩地说道:“小的哪敢阻拦您啊。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的这可都是为了大圣爷您好啊。” 干咽了口唾沫,秦广王接着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地府归地藏王执掌,没有地藏王的命令,即便是阎罗……也不能私自放人入生死殿啊。” “是吗?”猴子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来见我吧。” “让他来……”秦广王一下呛到了,抬头望了猴子一眼,见猴子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只得微微点了点头,躬身离去。 …… 祭坛边上,一位鬼差道:“禀世尊,齐天大圣孙悟空正在生死殿外。说……说要世尊亲自过去见他。” 地藏王侧过脸悠悠看了正法明如来一眼,道:“看,贫僧的金身已经回来了。” “那,地藏尊者是准备过去见他了?” “先等一会,不急。”地藏王深深吸了口气道:“难得离开一次,若他就此回去了,怕是有人要不高兴啊。” 正法明如来半眯着眼睛,略带狐疑地注视着地藏王。 …… 此时,东郊市场内众多士兵握着兵刃微微颤抖地站着。 那不远处,玄奘与一众被征发了徭役的僧人席地而坐。 这些个僧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那裸露的皮肤上满是皮鞭抽过的痕迹。 天蓬等人紧紧地守在玄奘身旁。 一位白胡子老僧痛哭流涕地对玄奘说道:“大师有所不知。佛教,原本是车迟国国教,想当初,上到国王陛下,下到山野流民,无不信奉。只因一年前,我车迟国遭大旱,国王陛下命我等祈雨……” 抹了把泪,那老僧接着说道:“迫于无奈之下,我等召集车迟国上下高僧,于都城外设坛,诵经九九八十一天,却不见雨来。无奈之下,只好撤坛。结果一位远道而来的道士,只用了一炷香时间便求得了风雨,解了旱灾……” 话到此处,四周的僧人已经一个个哽咽抽泣了起来。 那老僧微微顿了顿,接着说道:“事后,陛下便立道教为国教,没收车迟国境内所有寺庙寺产,将所有僧人征了徭役……” 须臾之间,四周的僧人已经哭成了一片,一个个朝着玄奘叩首嚎哭道:“大师必是佛祖派来的。求大师搭救我等!求大师搭救我等!” 玄奘不由得无奈一笑,望向了天蓬。 佛门修的是自身,求的是成佛。一切苦难皆为淬炼心性。 虽说常言佛祖庇佑,但祈雨这种事,西方诸佛真的有可能出手相助吗? 让佛门祈雨,这本就是找错了方向,将佛门等同于道门了。 可,这道士一炷香时间求来风雨,这怕也不太对吧。 虽说玄奘并未修过仙,但也知道,寻常术法,要降雨可以,但要解车迟国一国之旱,除非龙宫出手,否则根本不可能。 一炷香的时间请来龙王……从这里到龙宫要多远?从凡间上天庭,又要多久? 这,可能吗? 淡淡叹了口气,玄奘伸手扶起了那老僧,道:“此事贫僧已知晓。” “那,大师意欲何为?” 此时此刻,所有的僧人都眼巴巴地望着玄奘。 无奈之下,玄奘只得轻声道:“若可以,贫僧不日便进宫与陛下理论。” 就在此时,距离此处五里开外的斜坡上,一位士兵匆匆跪到了多目怪以及其他三位道士面前。 “禀国师,那毛脸和尚并未回来。一行人还滞留在采石场中。” 多目怪略略点了点头,淡淡道:“再探!” “诺!” 那士兵转身上马,又是朝着采石场的方向飞驰而去了。 “大人。”大胡子红袍道士朝着多目怪拱了拱手道:“既然大圣爷还没回来,机不可失,我等为何还不出手?” “不可轻举妄动。”多目怪摆了摆手道:“大圣爷虽不在,但那玄奘身旁,还有天蓬元帅、黑熊精等一众高手。若是真硬碰硬,咱未必有好果子吃。也正因此,我们才要在如此之远的距离上,为的,是躲过他们的感知。” 深深吸了口气,多目怪伸手摸出了一块令牌递给了羊胡子灰袍道士,道:“传令大军围剿。先用凡人引开他们的注意,我等伺机而动,必可一击得手!” 第五百九十三章有古怪 星夜,采石场中,一众僧侣围着玄奘席地而坐。 天蓬伫立在玄奘身旁,听着他不断劝慰众僧。其他的几人,除了小白龙在照看着鼍洁之外,都在外围来回巡视着,提防着采石场的守军。 夜风缓缓地吹袭,扬起的砂石如同涟漪般在脚下扩散。 采石场的守军都已经被逼到了围栏边上,一个个握着兵刃警惕地望着黑熊精和卷帘。 一个士兵悄悄走到大胡子将领身旁,低声道:“将军,我们就这么等着吗?他们只有几个人,要不……” “放屁!”那大胡子将领低声唾骂道:“今天他们在集市,三两下就打跑了整支护卫队,你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是吧?” “那我们……” “什么都不要做,既然国师让我们按兵不动,我们就按兵不动!” “诺!” 此时,在他们身后围栏数十丈开外的地方,大批的军队已经悄然集结了。 趁着夜色,他们如同一摊流动的黑水一般迅速匀开,列起盾墙,拉开硬弓。 一位士兵快步从被猴子推倒的正门走入,挤过围栏边上密布的士兵来到大胡子将领身旁。 “将军,大军已经到了。” 瞥了来者一眼,那大胡子将军低声道:“听到了。国师怎么说?” “国师让将军撤出采石场外。” 闻言,那大胡子将军摆了摆手。一众士兵都开始有序地向正门移动了。 采石场中的僧人一个个有些诧异地看着,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都走了?” “准备放我们走吗?” 天蓬瞧着正在撤离的戍卫队,侧过脸对一旁的卷帘道:“要放箭了。” “不会吧。”卷帘低声道:“就算他们真想杀,应该也只是想杀我们而已,不至于想让所有僧人都陪葬才是。” “难说。”天蓬冷哼了一声,道:“我总觉得这车迟国远比表面上看上去的要古怪。按道理,我们今天集市上那么一闹,他们要么招揽,要么围剿……虽说围剿是没什么可能的,但至少,他们应该派个人来谈一谈,尝试招揽才是啊。到现在为止,你见到国王派来的使者了吗?” 卷帘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了。 在场的有将近两千的僧人徭役,如果对方放箭,要劝玄奘丢下他们跑,估计是不可能的。可不丢下他们……那得是多大范围的护盾才能将他们护住啊? 回头望去,这采石场里里外外虽说也有些能躲的地方,但终究是藏不下两千人如此之多。 “要不……擒贼先擒王?” “不。”天蓬半眯着眼睛道:“再等等,先看看形势再说。” …… “报——!”一个士兵飞扑到多目怪面前,拱手道:“禀国师,那些和尚已经开始往里缩了。” “往里缩?”多目怪顿时愣了一下,那捋着长须的手顿在半空。 “就是。”那士兵微微抬头道:“就是往采石场里缩,似乎是想躲避箭雨。” “他们竟然没出击?”多目怪捋着长须,陷入了沉思。 身旁的三个道士面面相觑。 “大人。”身穿橙色道袍的道士拱手道:“不如,就干脆放箭吧。只要放了箭,射死几个和尚,不怕没办法把他们逼出来!” 多目怪缓缓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居然不主动出击……他们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 地府。 猴子拄着金箍棒在生死殿前来回走动。 身旁的铁盆里火吱吱地燃烧,两侧的鬼兵一动不动地站着,头顶一朵朵的鬼火呼啸而过。 回首望去,无边无际的阴间看上去就好像一个繁华的夜市一般,只有当走近了,才能意会到其中的阴森恐怖。 金箍棒重重一顿,只听“咣”的一声巨响,那脚下的石砖都开裂了。 四周的鬼兵吓得微微一缩。 “怎么个意思?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来?嘿,那是不是说,地藏王根本就不在这地府之中了?” 说罢,猴子抬腿一步步跨上了台阶。 那四周的鬼兵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人敢上前阻拦。因为,六百多年前猴子在这里做了什么事,他们都知道。 生死殿的大门就在眼前。 正当猴子已经走过了一半的台阶之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了。 “且慢!大圣爷!且慢!” 秦广王提着前摆,正气喘吁吁地朝猴子飞奔而来。 回头看了秦广王一眼,猴子的脚又往前迈了一步。 秦广王一个纵身挡到了猴子面前,双膝跪地,喊道:“大圣爷,不可啊!” “不可?”猴子白了他一眼,哼笑道:“你不是去请地藏王吗?地藏王呢?” 秦广王抹着冷汗道:“世尊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马上是多久?”猴子晃了晃脑袋,忽然一个发狠,一把揪住秦广王的衣领将他整个从地上拽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吼道:“一炷香,一刻钟,还是一个时辰?啊?多久,你他妈给老子说说!” 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布满血丝的双目、獠牙,都近在咫尺。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秦广王整个怔住了,那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浑身上下都在不住打颤。 此时此刻,他甚至都能清楚地感觉到猴子呼出的炙热气息了。 “大……大圣爷……” “别叫得那么好听。”猴子怒视着他缓缓道:“你说说,多久?一炷香,一刻钟,还是一个时辰。说错了,老子当场就宰了你!” 秦广王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望着猴子,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这秦广王已经被自己给彻底吓傻了,猴子手一松,直接将他丢到了一旁,抬腿就要继续往上走。 正当此时,一个声音同时在猴子、秦广王以及在场所有鬼兵的脑海中响起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圣爷的性子还是没变啊。哈哈哈哈。” 闻言,猴子当即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不多时,一道金光落下,生死殿前的广场上出现了一个人——地藏王。 …… 山坡上的四人依旧静静地站着。 多目怪不断捋着长须,那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大人,此事宜早不宜晚啊。” “是啊。大人,若是大圣爷回来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没啦!” 多目怪依旧眯着眼睛,望着采石场的方向。 此时,采石场的僧人都已经被聚集到了石山脚下。 他们利用采石场中的几座小屋和一些大块的石头遮掩身体。可惜空间实在不够,绝大多数的僧人还是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对方弓箭的射程之下。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凡人如此,神仙亦如此。 超过两千人,光凭天蓬与卷帘等人,根本不可能撑起一个庞大到足以防住所有箭矢,护住所有人的护盾。 当然,护住玄奘是毫无问题的。 一步步走到天蓬身旁,玄奘低声道:“贫僧虽不曾读过兵书,但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若是能拿住对方主帅的话,说不定……” 玄奘没有接着说下去。他静静地望着天蓬,似乎在征求天蓬的意见。 “大师有所不知。”天蓬淡淡叹了口气道:“无论按何种理念治国,对方都不应该至今不派出特使与我等交涉。所以,这里面恐怕另有内情。” 一旁的小白龙低声道:“要不,我们赶紧通知大圣爷?” 天蓬低头掏出玉简看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 秦广王躬着身子快步跑到地藏王跟前,伏地行礼道:“卑职恭迎世尊!” “免礼。” 随着地藏王轻轻摆手,早已经吓到脸色发青的秦广王迅速连滚带爬地闪到一旁去了。 远远地,地藏王与猴子对视着。 一个面色淡然,不喜不悲。 一个一脸的轻蔑之色。 好一会,猴子朝着身后的生死殿使了个眼色道:“我想进里面去看看,听说得你同意。” “确实如此。”地藏王淡淡笑了笑,缓缓卷起衣袖一步步朝着猴子走过来。 那动作,便是用闲庭信步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拄着金箍棒,猴子悠悠道:“那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不太好。毕竟生死殿事关三界,若可随便查阅,岂不是乱了套了?” “若是我一定要查呢,你是准备在这里跟我打一架吗?” 地藏王笑眯眯地摆了摆手道:“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此乃凡间刀客所为,岂是得道之人该做的?” “那是怎么个意思?” 地藏王摸着下巴故作为难状。 就这么又沉默了好一会,猴子都有些不耐烦了,指着被丢在一旁,用布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金身道:“我也不白看你的生死簿,这金身还你,就当是入生死殿的买路钱,如何?” 淡淡瞥了金身一眼,地藏王轻声叹道:“大圣爷可真是豪爽啊,金身就这么还给贫僧了,回头,若贫僧一个不小心又将它给大圣爷送了去,可如何是好?” “你若还敢送来,我就直接砸了它。”一步步走到金身旁,猴子单手握着金箍棒对准了金身的头颅,扭头道:“你也可以拒绝,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砸了它。反正,留着也没用。” 此话一出,秦广王以及那四周的鬼差都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唯独地藏王面容依旧。 …… 祭坛边上,正法明如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悬在空中的金锥。 放射出来的光已经越来越盛了。那感觉,就好像所要召唤的“东西”,已经近在咫尺。 …… 生死殿外,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不多时,地藏王注视着那金身缓缓地笑了出来。 “来人呐,替大圣爷打开生死殿的门。” “诺!” 几个鬼兵迅速绕过猴子朝着生死殿的大门飞奔而去。 直到此时,猴子才缓缓地将手中的金箍棒放了下来,点地。 …… 此时,采石场外,一匹快马手握旗令沿着盾墙飞驰而过。 那士兵一路嘶吼着:“国师有令!放箭——!放箭——!” 顿时,一阵弓铉之声炸开了,密布的箭雨朝着采石场内的僧人呼啸而去…… 第五百九十四章你帮谁? 密集的破空声呼啸而来。 天蓬一把将玄奘拽到了自己身旁。 转瞬之间,大片的箭矢已如同雨点一般洒落,地面掀起了烟尘,一支支的箭矢倒插着微微晃动。 数十名毫无防备的僧人应声而倒,鲜血顺着脚下的碎石缓缓地晕开了。 玄奘惊得睁大了眼。 他的身旁有天蓬,寻常弓箭即便再多,也近不了他的身。可是,其他人呢? 整个采石场中,早已是哀鸿遍地。 其他僧人一个个缩在石缝中,缩在房舍后,有的吓得痛哭不已,有的则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出了声,被人知道自己的躲藏之处招至另一波的箭雨。 “放!” 还没等玄奘缓过神来,围栏外又是传来了阵阵破空之声。又是一阵箭雨倾泻而下。 血泊中,一个身中数箭,却还没断气的僧人哭喊着想往玄奘这里爬。可还没等他爬出一丈距离,只听“噗”的一声,一支箭矢已经从他的太阳穴洞穿而过。紧接着,又是三支箭接连落到了他的背上,数十支箭落到了他的身旁。 那僧人张大了嘴巴,所有的言语都被死死地锁在喉中。脖子一歪,维持着错愕的表情,没了声息。只剩下一双空洞的眼睛似乎还在朝着玄奘的方向望。 这一刻,玄奘的手微微颤了颤。 那面容之中依旧看不出一丝的惊恐,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却真真切切地滑落。 他死死地握住自己的手,呆呆地站在天蓬身旁,像是在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那四周,所有的僧人都在望着他。 围栏外架起了梯子,一个士兵爬上梯子朝着里面望了一眼,回头朝着后方比划着什么。 “放!” 又是一声清叱,一阵箭雨从那围栏后破空而起朝着矮屋飞去。 只一瞬,惨叫之声从那屋内传来,原本就简陋的土墙竟被箭矢射得千疮百孔。 刺耳的声响中,门缓缓地推开了。一个身中数箭的僧人从那里面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才没走几步,便已经栽倒在地。 那一双手微微颤抖着,不甘地伸向玄奘所在。 在他的身后,房舍之中,已经堆满了尸骸。 玄奘瞪大了眼睛,那眼中布满了血丝。 还没等玄奘反应过来,天蓬出手了。 他隔空一指,那趴在梯子上遥望的士兵当即口吐鲜血栽了下去。 “你干什么?他是凡人!”玄奘一把拽住了天蓬的手。 缓缓地回过头,天蓬轻声道:“他在观测这里面的人躲在哪里,指挥箭矢的方向。如果他不死,就会有更多的僧人死。” 玄奘的手微微一颤,松开了。 …… 山坡上,多目怪如同一根钉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禀国师!他们出手了!” “怎么出手法?” “隔空杀了我们负责观测的兄弟!” “隔空杀了一个人?”多目怪的眉头微微抖了抖,着:“还真忍得住啊。证道普渡?哼,一派胡言!看你如何证道,继续射!派更多人去观测,让他们杀!” “诺!” …… 围栏外同时架起了数十道梯子,一个个的脑袋探了出来。 天蓬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一切,玄奘脸上的惊恐之色已再难掩住。 “怎么办?”卷帘急急忙忙地凑到天蓬身旁。 “不对路,完全可以确定不对路了。” “怎么说?” …… 山坡上,多目怪缓缓地揉搓着手指,一双眼睛不断转悠着,喃喃自语道:“多了个天蓬元帅,这种身经百战的大将……果然是棘手许多啊。” …… 瞥了卷帘一眼,天蓬低声道:“这是要强攻……我不相信凡人会这样毫无恐惧地进攻他们心目中的神仙……哪怕是妖怪。最关键的是,其实我们什么都还没做,根本不值得他们这么做。所以,可以肯定有人躲在背后指挥他们,想要达成某件事。” “那怎么办?他们的目标肯定是玄奘法师了!” 小白龙掏出了联络猴子的玉简,天蓬连忙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还不通知大圣爷?” “不通知。”天蓬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那猴子在办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你中途打断,回头他还得去。最关键的是,真正的敌人没露面,你就是喊了他来也没用。” 玄奘有些错愕地望着天蓬。 是啊,虽然同路,但他们终究不是一样的人。 猴子身上的血债多不胜数,天蓬又何尝不是踏着尸骨一路走来的呢?不仅仅是他们,就连小白龙、黑熊精、卷帘,他们哪一个没走过杀戮,早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 可是玄奘呢? 一行人中,只有玄奘一人是真正双手不沾血的。 低下头,玄奘看到众僧正在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一双双眼睛巴望着。 他们在怕。 他们怕玄奘一离开这里,天蓬也会离开,到时候,护盾就没了,他们也会死。 …… 此时,地府之中,猴子正坐在堆积如山的目录上翻阅着。 一旁的地藏王轻声道:“大圣爷,一个人查,要查很久的。这还仅仅是目录。要不,贫僧让人帮你查?” “哼。”猴子白了地藏王一眼,悠悠道:“你是想知道我要查什么吧?心领了。” “怎么?大圣爷要查的东西,不能让贫僧知道?” “你猜。”猴子笑嘻嘻地看瞥了地藏王一眼,低下眉,刚巧看到华山地域人类降生记录存放地的一页,却只是暗暗记在心里,不动声色的翻了过去,悠悠道:“我发现,这生死殿你管得不错啊。上次来,我可没看见还有目录这东西,一下子,要查阅也方便了许多。” “大圣爷过奖了。”地藏王轻声笑道:“这其实都还是大圣爷您的功劳,若不是您毁了整个生死殿,烧了生死簿消戾气,哪里来的重整一说呢?再说,贫僧既然接手了阴间,自然得有所建树才是。” “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猴子随手将翻完的目录丢到一旁,又捡起一本装模作样地看。 “当然是夸大圣爷了,不破不立嘛。”微微顿了顿,地藏王轻声道:“既然大圣爷都说不用贫僧帮忙了,那贫僧,就失陪了。” “哦?你要走?”猴子微微抬起头来。 “大圣爷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相反,求之不得。” “大圣爷真是……快人快语。既然如此,贫僧失陪了。”地藏王淡淡笑了笑,后退了三步,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可他这么一走,猴子的心却突然咯噔了一下,朝着地藏王离去的方向望了过去。 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浮现了。 “有点不对。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想找什么了?” …… “破!破!破!破!” 天蓬不断地出手。 不仅仅是天蓬,就连卷帘,黑熊精,小白龙也都加入其中了。 一个个爬上长梯的士兵应声而倒,那速度甚至已经快到他们连往里看的机会都来不及了。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个的脑袋还是好想不怕死一样地从围栏后探出来。 一波波的箭雨腾空而起,又重重砸下,无论僧人躲在哪里,他们都能准确地射中。 很显然,这并不是盲射。 渐渐地,天蓬发现他们派出许多人在透过围栏那微小的缝隙往你查看,尽管视野十分狭窄,却依旧可以借以指挥箭矢的方向。 站在天蓬的位置,若不是细细观察,甚至都察觉不到。 “他们能用另一种方式观测,却还是不断地派人送死?只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吗?” 数十名僧人躲到了岩石后,那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选了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隔着围栏瞬间射杀了其中的半数。 十余名僧人被逼着往身后的矮山上爬,他们压低身子借着乱石隐蔽,避免被围栏外的士兵看到。然而,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一位僧人哀嚎着从矮山上滚了下来。磕在山石上,连脑浆都磕了出来。 玄奘红着眼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那手依旧紧紧地交握着,十指扣入了肉里。 他囔囔自语道:“连他们都救不了,这西行一路,还如何证道普渡啊……” “现实没那么理想。”天蓬面无表情地答道:“就好像战争一样,有得必有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想要攻城略地,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想把什么护住,那是不可能的。” “若如此说的话,普渡岂不是也不可能?” 天蓬没有回答,只是如同先前一般细细地隔着围栏感知着围栏外的一切。 那里,已经有超过两万的大军了,更多的军队还在赶来,却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灵力波动。 一波波地箭雨徒劳地打在护盾上,掉落在地。 整个采石场中,似乎已经只剩下玄奘所处的,由天蓬、黑熊精、卷帘还有小白龙共同撑起的这个护盾才是真正的安全了。可惜这里满打满算,也只能容纳两百人。 尽管已经拥挤不堪,却还是有无数的僧人从采石场的各个角落冒着箭雨朝这里冲来。然而,他们没有一个能走到。 这里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鱼饵一般,无数的士兵正在隔着围栏细细地看着,等着散落各处的僧人冒险出击的一刻送上致命的一箭。 最成功的一个,也仅仅是走到与护盾相聚五丈的距离罢了。 他身中五箭,栽倒在地,却依旧朝着玄奘伸出了一只手:“大师……救我……” 下一刻,一轮箭雨洒在他的身上。 鲜血在身下晕开了。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恍惚中,玄奘向前迈出了一步,却被天蓬拦住了去路。 “他已经死了,别过去。” 好一会,玄奘缓缓闭起了双目。 一阵阵的箭雨连续不断地袭来,一阵阵惨叫此起彼伏,一声声如同梦呓般微弱的呻吟从尸堆中传来,一双双沾满鲜血的手朝玄奘伸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睁开双眼。 “元帅,你说得对。万事万物,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但贫僧,起码可以决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还没等天蓬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玄奘已经迈开了脚步。 一个转身,天蓬连忙上前又一次将他拦了下来。 “大师想做什么?” “我们,降。”玄奘注视着天蓬,缓缓地说道:“在我们来之前,众人安然无恙。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只要我们降了,便不会再射箭。僧人不死,士兵,也不会死。如果这能救众人于水火之中,我们便该按着去做才是。不该,有丝毫的犹豫。” 闻言,天蓬的眼角顿时微微抽了抽。 …… 地藏王缓缓地来到祭坛边上,与正法明如来并肩而立。 “当年,第一个发现那魂魄的是你?” 地藏王微微点了点头。 “你准备要直接介入西行了?” 地藏王没有否认。 “那你帮谁?” 侧过脸,地藏王淡淡笑了笑,伸出一指,指向天空。 第五百九十五章投降 “这是个局。”天蓬轻声道:“他们这是在逼我们出手,千万不要中计。” “西行,又岂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贫僧别无选择。” 小白龙、黑熊精、卷帘都一个个睁大了眼望着天蓬。 僧人的目光在玄奘与天蓬之间来回。 一个跪在地上的僧人扯着玄奘的衣角低声道:“大师……大师,我们不想死……求大师搭救,求大师搭救……” 玄奘默默点了点头,转而对着天蓬道:“元帅说得对,不能叫大圣爷回来,这个难关,贫僧必须自己度过才行。” 众僧环绕之中,玄奘与天蓬对视着,缓缓迈开了脚步。 那一众僧人牵着衣角,紧紧地跟着他。 “自己度过……凭什么度?” 稍稍犹豫了一下,天蓬无奈,也只得转身跟了上去。 见状,小白龙、黑熊精、卷帘也一个个跟了上去。在他们庇护之下的僧人们自然也一个个瑟瑟发抖地跟着。 箭雨停了。 …… “禀国师,他们投降了。” “投……降?”多目怪有些错愕地蹙起了眉头。 “对。他们……全部投降了。” 那身后的三位道士一个个面面相觑。 “这怎么回事?投降了?” “宁愿投降也不通知大圣爷……还是说,他们手上根本没有通知大圣爷的手段?” “不可能,一片玉简而已,大圣爷怎么都不可能大意到连玉简都没留下。” “那是怎么回事?是计?” 多目怪的眉头紧紧地蹙着,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国师,接下来怎么办?受降,还是格杀?” 多目怪反复捋着长须,缓缓道:“受降,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将那为首的和尚和其他人分化开来。” “诺!”那士兵翻身上马,朝着采石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待那士兵走后,一旁的大胡子道士轻声道:“此事即便不是十拿九稳,想必也相去不远了。大人可曾想过,事成之后,该如何与大圣爷交代?” “交代?要什么交代?”多目怪冷哼一声,咬牙道:“西行,毫无疑问是佛门的诡计。大圣爷当局者迷,我等身为下属,自当为大圣爷分忧。即便大圣爷事后要我的命,给他便是了。我妖族的王者,怎可沦为佛门的走狗!这事骗得了吕老狗,可骗不了我多目怪!” 闻言,那其余的三位道士躬身拱手,道:“大人高义,我等自当舍命相随!” 咬着牙,多目怪望向了采石场的方向。 …… 此时,幽暗的火光中,猴子正在生死殿的书架之中来回穿行着。 几个地府的鬼兵紧紧地跟着他,手忙脚乱地捡起被猴子丢得满地的生死簿,放回原位。 猴子一面腾在半空中飞速查阅着生死簿,一面细细留意着那几个鬼兵。 不仅仅是鬼兵,他还细细感知着四周的一切。 渐渐地,他已经确定这些鬼兵并没有在捡起的生死簿上做任何的记号了。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 关于沉香,关于刘彦昌,这两个名字的重要性,只有猴子自己才知道。 猴子为什么在这时候来地府,除了西行组合,谁也不可能知道。难道佛门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这不像他们的风格啊。 是因为不在意,还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仰或……他们事后还有什么办法探查? 越想,猴子越觉得不对劲。 一面思索着,猴子一面翻着生死簿。 转眼之间,他已经翻了两个书架的生死簿了,渐渐地,已经接近了他真正的目标…… …… 祭坛边上,正法明如来和地藏王依旧静静地站着,看着那法阵渐渐变异。 “他这个时候来地府作甚?” “查生死簿。” “查什么?清心吗?” 地藏王缓缓摇了摇头,道:“查沉香。” “什么人?” “一个凡间的孩童。” “一个凡间的孩童的生死簿,他查来作甚?” 地藏王淡淡笑了笑,道:“因为他有个特殊的名字。” 这一笑,意味深长,一时间,正法明如来竟看不透其中的奥妙。 佛门四大佛陀:正法明如来、地藏王、普贤、文殊。这四人当中,论法力,三界公认最强者乃是正法明如来,可是要论神鬼莫测,却要数地藏王。 许多人认为这是因为地藏王极少出手的关系,因为少出手,故而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可正法明如来知道不是。 分明是修的同一种佛法,可有时候,在地藏王面前,正法明如来甚至有一种两人相距甚远的感觉,猜不透,悟不断。 “一时半会的,离家的游子恐怕还回不来。”震了震衣袖,地藏王轻声叹道:“贫僧前几日心血来潮,新制了一副有趣的竹简,若尊者有兴趣,可否一同前往一观?” 正法明如来默默点了点头。 …… “我说,元帅啊。”小白龙低声道:“你说不能叫大圣爷回来,那我们叫其他人来如何?” “叫谁?” “叫天庭的人。借用凡人之手,他们这也算捣乱凡间了,天庭想必不会坐视不理才对。” “你有证据吗?无凭无据地,你让李靖过来,要多久,得来多少兵力?”扭过头,天蓬压低声音对一旁的卷帘道:“无论如何,守在玄奘法师身旁。不能走远。” “明白。”卷帘低声答道。 一旁的黑熊精也默默点了点头。 小白龙显然也听到了,不过他还要守着他受伤的表弟,早已经自顾不暇。即便让他走也走不了。 一众僧侣从采石场的大门鱼贯而出,玄奘走在了最前头。 一排排的弓箭都拉得满铉指向了他。 双手合十,玄奘对着那为首的将领行了一礼,道:“玄奘愿降,只求将军怜悯这一众僧人,放他们一条生路。” 那为首的将领半眯着眼睛,注视着玄奘,一只手举在半空中,既没下达命令受降,也没下达命令攻击。 四周的僧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观望着。 玄奘伸出了双手,却没有人给他戴上镣铐。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好一会,一匹快马来到那将领身旁,马上的士兵飞速下马贴近将领耳边细细嘀咕了几声。 天蓬耳朵微微颤了颤,顿时冷哼了一声,低声对其他人说道:“要他们将我们,连同其他僧人一同拿下,这是要把他们当人质的意思啊。” “动手杀人的话,你们需要多长时间可以将这两万多的军队全灭?”小白龙忽然悠悠地问道。 这一问,众人皆愣住了。 站在最前方的玄奘摇了摇头,轻声叹道:“不可伤及无辜。” “他们还是无辜的?”小白龙不由得哼笑了出来。 玄奘淡淡看了不远处将弓拉得满铉的士兵道:“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小白龙的头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太清楚证道普渡究竟是什么,也就是被猴子连哄带骗地拉上了贼船罢了。今天,他第一次感觉普渡是那么地不靠谱。 那种感觉,就好像看着一个天真的孩童在畅想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一般——简直就是满口胡话。 瞧那一旁的黑熊精与卷帘的脸色,估摸着想法也和小白龙相去不远了。 犹豫了好一会,小白龙悠悠道:“以前大圣爷在身边的时候老觉得他太冲动,现在想想,冲动也有冲动的好处。没了他,我们就是任人宰割的主啦……” 不多时,几个士兵用手推车推来了一大堆的镣铐,全部倾泻到了地上。 那将领高声吼道:“武器都放下,戴上镣铐,饶你们不死!” 众僧面面相觑,最终都望向了玄奘。 “真降?” “真降。”玄奘一步步走向前去,伸手捡起镣铐,戴在自己的手上。 见他如此举动,那其余的僧侣一个个连滚带爬地奔了上去,心急如焚地将镣铐戴到自己的身上。 那不远处的众多士兵看得都发笑了。 这恐怕,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么心急地要给自己戴上镣铐的人吧。 天蓬静悄悄在九齿钉耙的柄上摁上了一个法印,有意无意地瞧了其他几人一眼。 其他几人领会了他的意思,一个个也都在自己的兵器上摁上法印。 紧接着,他们已经松开了自己的武器。 那一柄柄的重兵器掉在地上,一声声的闷响,那地面都微微颤了一下。 这一下,为首的将领脸色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不过不好看归不好看,箭在铉上不得不发,既然来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说什么他们都不能后退。 一大群长枪兵迅速上前,将众人连同一应僧人在内全部团团围住。 将领一步步走到玄奘跟前正要开口说什么,天蓬却已经挡到了玄奘身前。 “你们要拿要放我不管,但玄奘法师,必须跟我在一起。” 这一句话放下去,那将领顿时没了脾气,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星夜,将近两万的大军高举着火把押送着仅存的一千余名僧侣以及玄奘一干人等缓缓地朝王都走去了。 …… 情况实质上还是没改变,就算被俘,那些个“护卫”还是一个个紧守在玄奘身旁。 远远地望着平原上正朝王都走去的大军,多目怪淡淡叹了口气道:“希望大圣爷能再晚点回来吧。去将他们的兵器都收起来,没了兵器,动手的胜算就大了。” 正要转身之时,一个士兵匆匆来到他身前,跪地拱手道:“禀国师,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稍稍犹豫了一下,多目怪随口道:“知道了。” …… 此时,地府中的猴子正握着一份生死簿,瞪圆了眼气得瑟瑟发抖。 千般隐瞒,百般忽悠,结果,翻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页的时候,竟发现已经被撕了。而且还是刚撕不久! 第五百九十六章五毒八苦 隐蔽的深谷中,一座小小的阁楼静静地伫立着。 朴素而带点诡异的装潢,里外不透一丝光亮,四周又草木丛生,甚至还有浓郁的瘴气。 这是一个寂静得如同真正的死亡一般的地域,唯一的光彩,是半空中来回浮动的点点鬼火罢了。 地藏王带着正法明如来缓缓地来到阁楼前,由始至终,他们甚至没有看到一个鬼兵在把守。 朝着四周望了望,正法明如来轻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别院罢了。”地藏王依旧一步步向前走着。 很快,两人来到了正厅大门前。 只见地藏王伸手轻轻一拨,足有一丈三尺高的两片巨大门板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了。 户外鬼火的光顺着缝隙照入其中,那里面,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正法明如来深深吸了口气,看了地藏王一眼,没有再问。地藏王也没有答。 直到那门完全打开之后,正法明如来借着鬼火照入的光,看见里面空荡荡的地板上放着一张矮桌,桌上放了一个两个巴掌大的矩形木盒。 提着裙摆跨过了门槛,地藏王一步步走到矮桌前,弯腰将那木盒拿了起来。 “不进来吗?” 正法明如来这才迈入殿堂之中,那眉却依旧紧紧地蹙着。 翻开木盒,地藏王从中取出了一片片刻着字的竹简在桌面上一字排开。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贪、嗔、痴、慢、疑……这是,八苦和五毒?” 地藏王微微点了点头。 “尊者不觉得,这金蝉子一路走得太轻松了吗?” “轻松?”正法明如来淡淡笑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地藏王。 微微点了点头,地藏王捋着僧衣缓缓跪坐了下去,伸手在桌面上整理着那数不清的竹简。 “凡间众生皆苦,那玄奘身旁之苦,便已比比皆是。就以那猴头而论……”他伸手取出几片竹简叠到桌面上,道:“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八苦有其三。” 整整八片竹简被推到了正法明如来面前。 “以那天蓬而论,痴、慢,五毒有其二,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八苦同样有其三。” 又是五片竹简被推到了正法明如来面前。 摊了摊手,地藏王轻声叹道道:“至于其他的,黑熊妖,龙太子,卷帘天将,哪一个又能算得上干净?身旁之人况且恶果恶念累累,就这样,一路向西,即便真到了大雷音寺,又能如何?辩得赢吗?” 注视着自己面前堆起的竹简,正法明如来轻声问道:“那,尊以为,该当何如?” “贪、嗔、痴、慢、疑,此乃五毒,一切恶业皆因五毒而生。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此乃八苦。金蝉子所渡者,乃众生之苦。”低头捋着衣袖,地藏王悠悠道:“贫僧以为,西行之辩法,非在于大雷音寺,而在于那西行十万八千里路上。既然金蝉子已经决心证道,我等,便不可让他空手而回。这普渡的是与非,必须证出个所以然来!” …… 一点一点地合上手中的生死簿。 此时,生死殿中,猴子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了。 早年的地府虽然归属天庭,但实际上处于放牛状态,只要不出大事,压根没人管。三界之中的大能想要出入生死殿很容易,就算发生点什么也不奇怪。 可地藏王接管之后的地府早已今非昔比了。 要在佛门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撕掉一页生死簿,还刚巧是猴子想要的这一页…… “这是……怎么个意思?” 攥紧了拳头,猴子咬着牙,微微颤抖着闭上双目。额头上的青筋早已暴起,手中的生死簿被攥得“吱吱”作响。 眼看着猴子已在暴走边缘,一直紧跟着替他收拾生死簿的几个鬼兵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了下去,头都不敢抬。 此时此刻,猴子很想当场发火,砸了生死殿,然后揪住地藏王问个清楚。 他有极大的把握能一对一战胜地藏王。 莫说地藏王了,就是四大佛陀全数现身,他突破了天道,也可以轻易拿下。 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发火。 因为他能击败四大佛陀,却无法彻底击败四大佛陀背后的如来。 让眼下的一切脱离辩法的轨迹,到头来,势必出现一个连他也无法控制的局势。 如果能直接对佛门动手,他根本就不需要陪着玄奘走那么长的路,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六百多年前的失败早已证明了单纯的武力并没有办法解决问题,至少无法获得他想要的结局…… 好一会,猴子才终于渐渐冷静下来,自言自语道:“老君还只是封印了内容……这家伙居然直接就撕了。哼,这是连遮掩都懒了吗?” 他缓缓地降低身形,盘着腿坐下。一言不发。 那模样,就好像虚脱了一般。 几个鬼兵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随手将生死簿撇到一旁,猴子微微颤抖着,仰起头靠到身后的书架上,双目紧闭。 寂静无声的生死殿里只剩下他重重的喘息声了。 一朵朵的鬼火在空中放射着妖异的光。 对方,这是在肆无忌惮地想要激怒自己。 是的,他们成功了。 此时此刻的猴子,已然怒火中烧。一口气噎着喉中咽不下去的感觉让他想当即操起金箍棒将这里的一切全部砸个稀巴烂。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也许,他已经这么干了。 可他不能。 不是第一天面对佛门了。在猴子心目中,这是个狡诈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宗门。敢这么做,他们必然有后手。 而最最糟糕的是,猴子所查的是沉香的身世,对应的是杨婵。 连这种事对方都介入了,说明即使就算自己已经想尽办法试图让杨婵置身事外,对方依旧早早地将她作为棋子捏在手中…… “这……分明是阳谋啊。” 猴子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穹顶。 使用阳谋,说明对方已经能应对他所能做出的所有反应,甚至希望他做出反应。可能是一次单纯的挑衅,但更可能是某种阴谋诡计的前奏。 就事论事的话,沉香的身世的重要程度远远无法和当初查雀儿的转世相比。 要找到雀儿的传世,当初只有查阅生死簿这一个办法。要查沉香的身世,猴子却有无数种办法,只不过这件事说出去终究不好听罢了。正如天蓬所说的,也不方便直接询问杨婵,所以他才会贸贸然跑到地府来查。 因为这样最简单,最直接,也最隐蔽,不会在自己与杨婵之间留下任何芥蒂。 最开始猴子所想的,是在不惊动杨婵的情况下,把事情搞清楚。 可现在生死簿被撕了…… 很显然,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了,对自己的举动一清二楚。 老早已经把自己的底子查了个一干二净吗? 怪自己太天真了吗? 现在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自己在五行山下昏睡了一百五十年,对方有足够的时间对自己做一切他们想做的事,以佛门的实力,要查探这些东西并非不可能。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猴子忽然哼笑了出来,伸手揉了一把脸。 被人死死捏住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缓缓地睁开眼睛,他面无表情地瞧着跪在远处的鬼兵道:“你们的那个……地藏王,走的时候有交代什么吗?” 那些个鬼兵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没有……很好。很好……”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用杨婵威胁自己。 片刻之前,猴子还在为沉香的身世憋得慌,现在,一把尖刀已经卡到了杨婵的喉咙上了。 缓缓地起身,猴子忽然从耳中掏出了金箍棒重重砸在一旁的书架上。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书架轰然倒塌了。书架上的生死簿倾斜而下,纸屑木屑纷飞。 几个鬼兵吓得撒腿就跑。 直奔出上百丈的距离,见身后再没半点动静,他们才一个个回头张望。 预料中的暴怒并没有发生,倒塌的书架旁,猴子只是拄着金箍棒静静地站着,气喘吁吁。 分明只出了一招,却好像已经疲惫到了极致了一般。 恐惧缓缓地消散,那些个鬼兵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疑惑。 “替我转告地藏王,今天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好一会,猴子低着头,转身一步步朝着大门走去。 沿途又是几个书架被他随手砸得粉碎。 …… “禀世尊,孙悟空已经离开生死殿了。” “往这边来没有?” 那鬼兵恭敬地答道:“回世尊的话,没有。” “没有?” 一旁的正法明如来从猴子的一叠竹简中抽出了写着“嗔”字的一枚,在地藏王眼前晃了晃。 地藏王不以为意,随口问道:“那,他可曾说些什么?” 那鬼兵略略想了想,道:“他说,让小的转告世尊,今天的事,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还有,他临走时砸烂了几个书架,小的正让人修复呢。” 闻言,正法明如来只得又将写着“嗔”字的竹简放了回去。 “非是不怒,只是碍于形势,发作不得罢了。”地藏王微笑着叹道:“这金蝉子的证道之路,远矣。” 第五百九十七章水 黎明时分,玄奘一行被安置在了一个露天广场中。 这个有点类似于竞技场或者校场之类的大广场被整个包围了起来,四周捆起了一圈圈的铁链充当栏杆,加上大军看管……虽说不比监牢,但也算是十分严密了。毕竟,面对眼下这足足千人的队伍,这个西域小国早已没有足够的监牢可用了。 王宫中,一位文职官员匆匆来到国王面前,躬身跪地:“启禀陛下,国师已在门外。” 燃了一宿的蜡烛,那烛台上的蜡都已经滴到地上了。 小小的殿堂里,老国王有些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文官轻声道:“有请国师。” “诺。” 那文官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哼,他总算来了。”站在一旁胡子花白,看上去却依旧十分硬朗的大臣厉声道:“竟然将守护王宫的禁卫都调了出去,陷陛下于险境,此举真要论起来,形同造反!陛下,可莫再骄纵啊。” 这一番言辞说得很重,老国王却似乎不以为意,只是一夜未眠,实在有些熬不住了,那双眼朦朦胧胧的,提不起神来。 不多时,多目怪走入殿堂中,躬身拱手道:“贫道多目,参见陛下。” 闻言,老国王连忙摆了摆手:“免礼,免礼。” 多目怪缓缓松开双手,直起腰杆。那神色,就好像全然不曾犯错一般。 一旁的大臣有些按捺不住了,正要开口厉声叱责,却见老国王已经在悄悄暗示让他不要多言,只得不甘地闭上嘴。 稍稍沉默了一下,老国王捋着长须道:“多目爱卿呐,听说,你昨日将本王的禁卫都调走了,可有此事啊?” “确有此事。”多目怪仰头朗声道:“只因东方来了一妖僧,伙同一些盗匪于菜市口出手伤了巡城的兵将。为免此妖僧祸害百姓,贫道才斗胆,借用了陛下的禁卫。还请陛下恕罪。” 嘴巴上说“请陛下恕罪”,可多目怪那脸上,却全然没有半点愧疚之意。一时间,在场的几个大臣更加怒火中烧了,一个个攥紧了拳头,暴起了青筋。 只可惜,多目怪全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原来是这样啊。”老国王稍稍松了口气,道:“这妖僧,是怎样的妖僧?可懂得呼风唤雨?如今,又拿下否?” “禀陛下,不过一些旁门左道之辈罢了。”多目怪连看都没有看那些个大臣一眼,只对着老国王微微躬身道:“陛下洪福齐天,那妖僧已被贫道命人拿下,幸未祸及百姓,如今正囚于齐云台中。” “拿下就好,拿下就好。”老国王呵呵地笑了起来:“多目爱卿又立下大功,本王,都已经赏无可赏了。” “陛下……” 大臣刚想说话,却又被老国王摆了摆手止住了。 抬起双手伸了伸懒腰,期间又有意无意地瞥了两旁,面色铁青的诸位大臣一眼,老国王轻声叹道:“既然事情已经了了,诸位爱卿一宿不眠,也早些回去休息。都,退下吧。” 说着,也不管那其他大臣还有何话讲,老国王便已经撑着龙案起身,在左右侍从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朝着后堂走去了。 一时间,在场的大臣皆是面面相觑,一个个脸色铁青。唯独多目怪神色依旧。 短暂的沉默之后,多目怪面无表情地说道:“陛下累了,要歇息。今天的早朝就免了,诸位也早点回府歇息吧。若是有什么要事急事,便如同往常一般将奏折交予贫道便可。贫道,自会交予陛下。” 那些个大臣一个个都怒视着他,却没有一个敢当面叱责。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大臣们一个个拂袖而去,大殿之中只剩下多目怪一个人了。他这才捋了捋长须,转身离去。 …… 此时,烈日下,囚着玄奘等人的露天广场上一片寂静。 与刚开始的时候不同。 玄奘刚到采石场的时候,众僧把他当救星,认为玄奘能救他们脱离苦海。大军包围之后,乱箭之中,玄奘更是成了救命稻草。 然而,如今被囚,却是另一番光景了。 众僧窃窃私语着,渐渐地,他们似乎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这场血光之灾、生死之祸,皆因玄奘等人而起。一个个看玄奘的眼神都有些变了,没有了原本的那种炙热,转而多了一丝怨恨。 当然,有天蓬等人在,没有人敢说出口,但他们的举止已经告诉了所有人真相。 没有人再缠着玄奘问道了,他们甚至一个个对玄奘走避不及,就算盘腿而坐,也恨不得坐远点。 这露天广场是圆形的,四周重兵把守,又缠绕了铁链充当监牢的栏杆,正中的僧人虽然身戴脚镣枷锁,却还是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自由。 可笑的是,与在采石场中的光景不同,采石场中,他们一个个缠着玄奘,恨不得拽着玄奘的衣袖,抱着玄奘的大腿。如今…… 玄奘盘腿坐在广场的一角,那其他的众人便都挤到了另一角,无端端在广场中排出了一个缺月的形状。 这一切,玄奘自然都看在眼里,只是低眉不语罢了。烈日下,那嘴唇都干裂了。 队伍的其他几个人,天蓬、卷帘、黑熊精依旧紧守在玄奘身旁。 蹲坐一旁的小白龙忽然看到了什么,一个起身朝着众僧人冲了过去。 一时间,坐在前排的几个僧人吓得连滚带爬。 “你!”站在众僧前方,小白龙指着里面的一人开口道:“给我点水。” 众僧纷纷回头望去。 那藏在人堆里的僧人连忙将手中的水壶塞入衣袖中,假装没听见。 “就说你,我都看到了,把水壶给我。” 那僧人依旧佯装没听见,闭眼念佛。 小白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跃而起,一下落到了人堆里。 众僧惊叫着四散逃开了,唯独那捂着袖中水壶的僧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忍着。待他发现周遭众人皆已逃开时,为时已晚。 小白龙拽着他的衣袖一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把水给我。我们几个没关系,玄奘法师可是凡身,这么晒下去,一个不小心得给晒死!” “你们不是神通广大吗?你们变口水给他喝啊!不要抢我的水!” “没有他,你们早死了!你连一口水都不肯给他?” “胡说!没有他,我们根本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这一声嚷嚷之下,顿时,原本被小白龙搅得喧嚣不已的露天广场整个安静了下来。 众僧有些惊恐地望向了玄奘,望向了玄奘身旁的天蓬等人,又回头看着那被小白龙死死压在地上的僧人。 玄奘微微睁开了眼睛,依旧一言不发。 小白龙有些错愕地看着被自己制住的僧人。 那僧人也惊恐地望着小白龙,好一会,他鼓起勇气接着嚷嚷道:“我说错了吗?你们来之前,我们虽然要服徭役,却无性命之忧。你们来了之后……才短短一天,一天……我们就死了那么多人……我的师傅死了,师弟也死了……我说错了吗?” 话到此处,僧人已是嗷嗷大哭。 那四周的众人一个个神色紧张地缩了缩脖子,不听,不看,就好像那僧人的哭喊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玄奘依旧静静地坐着,远远地望着那被小白龙压倒在地的僧人,不发一言。那目光之中,尽是难以释怀的无奈。 回头看了玄奘一眼,小白龙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翻了翻白眼从僧人的衣袖中抽走了水壶。 “就算你爹死了这水壶也得交出来。” 握着水壶,小白龙一步步地往回走。 众僧纷纷闪避。 一步步走到玄奘面前,他拧开水壶,递到玄奘的嘴边:“喝口水吧,别到时候没给射死,反倒给渴死了。” 玄奘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奄奄抽泣的僧人身上,看入了神。 好一会,他伸手接过了小白龙手上的水壶,连同盖子一起接了过来,却没有喝,而是拧了回去,握着水壶一步步朝着那僧人走了过去。 小白龙顿时都傻眼了。 他看着玄奘穿过众僧所坐的地方,一步步走到那整个瘫倒在地上的僧人身旁,躬身将水壶递了回去。 那僧人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玄奘,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接。 “贫僧的这位朋友,虽然鲁莽了些,但并无恶意。还请见谅。” 那僧人唰的一下将水壶从玄奘手中夺了过去,捂在怀里,连滚带爬地闪到远处了。 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玄奘这才直起身子,一步步地往回走。 “你是念佛念傻了吧?我抢来给你,你又还回去了?” “敖烈,闭嘴!”一旁的天蓬开口了。 一声训斥之下,小白龙只得不甘地闭上嘴巴。走开两步,又回头喃喃自语道:“我是指着你喝完了,我能给我表弟喝一点。他还有伤在身……没想到你……” 咬了咬牙,小白龙一脸怒意地坐到了鼍洁身旁。 玄奘遥望了横卧在地脸色惨白的鼍洁一眼,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那鼍洁似乎也会意,艰难地朝着玄奘点了点头。 …… “这事儿,你可都看仔细了?” “禀国师,卑职亲眼所见。” 闻言,多目怪不由得笑了出来。 一时间,多目怪身旁的三个道士皆是不明所以。 “大人,您这是……” 多目怪眉开眼笑地招了招手,那将领连忙靠上前来。 一阵耳语之后,那将领应了声“诺”,转身朝殿外奔去。 待那将领走后,多目怪悠悠道:“有趣,真是有趣。天蓬等人在兵器上留了术法,让我等一时半会不能夺了他们的兵器。既然如此,就换一种方式吧。” 瞧着身旁的三个道士,多目怪轻声道:“给他们发水,只发一点,而且,只发给那原本被囚于采石场中的僧人。” 第五百九十八章硬着头皮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那脚下的石砖都已经要冒烟了。 被安置在广场正中的僧人们热得一个个直吐舌头。 其实热不是问题,最关键的问题,是燥。被关在这地方,连口水都没得喝,就这么几个时辰的暴晒下来,汗早就流干了,其中一些人甚至已经隐隐有了昏厥的趋势。 无数的军士轮换着拉紧长弓指向广场正中。 那外围,每隔一会,就会有一队军士巡视而过,一双双的眼睛都盯着玄奘看。由始至终,玄奘却只是盘腿而坐,双目紧闭。 天蓬等人纹丝不动地拱卫在他身旁。 一个长着招风耳,贼眉鼠眼的僧人左顾右盼了两眼,偷偷低下头用衣袖遮掩住面部。 “水!有水!” 有人忽然尖叫了起来,顿时,无数双眼睛都朝这里望了过来。 招风耳惊得手中的水壶“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那里面清澈的水“咕咚咕咚”地往外冒,很快湿了一地。 顿时,所有的僧人都睁大了眼睛。 还没等招风耳伸出手去,那水壶已经被一个肥头大耳的僧人捡了起来。 “还我!” 大耳朵冷哼一声,瞧了瞧手中的水壶,又笑嘻嘻地瞧了瞧惊慌失措的招风耳。 “快还我——!” 一声暴喝,招风耳已经整个朝大耳朵扑了过去。然而,他那瘦小的个头哪里是大耳朵的对手呢? 只见那大耳朵一手顶住招风耳,一手拿着水壶就往口里灌。 清水顺着大耳朵的嘴角流下。 “水……是水……” “给我一点……给我一点!” 很快,四周的僧人也都反应过来了,他们一个个朝着两人冲了过来,迅速扭打成一片。 一声声的惨叫之中,上了年纪的长老站在一旁挥舞着手臂劝架,不断地被人往外推,气得直跺脚。到最后竟整个瘫坐在地嗷嗷大哭了。 一片混乱之中,玄奘缓缓睁开了双目,轻声道:“三太子能否下场雨,缓解一下众僧之急?” 小白龙抬头朝天空望了一眼,低头看了看广场外的军士手中绷紧的弓铉,又侧过脸看了看一旁的天蓬:“想下雨,要上天。早说了他们背后有人指使了……下雨不难,关键我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啊。” 说着,小白龙朝着自己躺在身旁的表弟问道:“渴吗?” 鼍洁连忙摇了摇头:“我……我没事……” 闻言,小白龙当即朝着玄奘翻了翻白眼:“没事,死不了的。我们没来之前,他们每日在那采石场干活,不一样没死吗?没那么容易死的。” “今时不同往日。”玄奘轻声道:“平日里,他们虽然做的是苦活累活,但至少有口水喝。如今被困在这里,若是一个不小心中了暑……” “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小白龙撇过脸去不看玄奘,悠悠道:“别跟我说什么西行普度众生,是你普渡,又不是我们普渡。再说了,你先前帮村民写信的时候不也说了吗?若非涉及神仙妖怪,你不能靠我们,如果什么事儿都靠我们,后来者如何重走你的路?” 这一通说辞下来,竟说得玄奘无言以对。 稍稍犹豫了一下,玄奘只得无奈地看了那些个纷抢的僧人一眼,叹了口气,又一次闭上双目。那眉紧紧地蹙着。 见状,卷帘缓缓走到小白龙身旁悄悄踢了他两脚。 “干嘛?” “降个雨吧。降个雨,大家都舒坦。你不也热得喉咙冒烟了吗?” “不去。”小白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答道:“要去你自己去。” “我要能自己去还用得着找你啊?” “反正我不去,天大的事等大圣爷回来了再说。”用眼角斜了那些个还在来回折腾的僧人一眼,小白龙悠悠道:“如果他们能熬到大圣爷回来,就得救了。熬不到,那也是他们命不好。” 见劝不动,卷帘只得朝着天蓬望了过去,正想说什么,却见天蓬正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了。 无奈,卷帘只得躬身坐了下去。 “元帅,真看着他们这么下去啊?”一个声音在天蓬的脑海中响起了。 “你救得了谁?就是因为要救他们,我们才不得不留下的。可也正是因为要救他们,我们却又害了他们。算了吧,我们的责任是护送玄奘法师西行,不该管,管不了的,就别管了。” 意识中,小白龙忽然插了一嘴进来,道:“我倒觉得他们死了好,死了,玄奘法师就再没逗留的道理,我们也就无所顾忌了。嘿嘿,凭我们要带着玄奘法师离开,轻而易举。” 卷帘努了努嘴还想说什么,可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对答的词儿来,只得作罢。 …… 此时,猴子问好了几个人,终于好不容易找到了斜月三星洞的山门口,却踌躇不定,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 “清心应该是在里面的吧,如果她在的话,沉香肯定也在。” “可是……老头子在不在呢?在的话,见了面说啥好呢?” “如果我要问沉香他爸和他妈的事,清心会不会阻止?” “她应该不会嘲笑我吧?” “不对,她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沉香,应该是不会笑的……” “算了,不管,笑一笑又不会死。” 就这么犹豫了好半天,猴子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再次确认了与天蓬联络的玉简完好之后,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态,一步步沿着蜿蜒的台阶往上爬。 …… 庭院中,沉香正歪歪斜斜地趴在石桌上习字。 那桌子的对面,分别坐着清心与雀儿。 “笔要握好!” 沉香连忙将提笔的手抬高了半分。 “谁教你坐姿这么奇怪的?” 沉香连忙坐直。 “抖脚是怎么回事?哪有人写字的时候抖脚的?” 沉香连忙伸手摁住自己的膝盖。 那眉头都蹙得能拧出水来了,却又没胆子辩驳,只能忍着。 一旁的雀儿看得忍不住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这么教过她,在兜率宫里。 那时候的她,还以为自己就是“雀儿”,整天想着有朝一日能见到梦中的那只猴子,只可惜…… 短暂的笑声之后,雀儿的眼神渐渐变得落寞了起来。 如今身为兜率宫的管事,她有着无尽的寿命。可这无尽的寿命究竟是为了什么,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往事如烟啊…… “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清心将手中的戒尺拍到桌上,愤愤地说道:“他爹还是个教书先生呢,这都几岁了,居然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沉香微微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瞧着沉香笔下好像蚯蚓一样扭曲的字,清心又怒道:“你来这里之前写过字吗?” “回师傅的话。”沉香小心翼翼地答道:“写过……不过纸贵,我爹不准我经常写。” “只有纸能写吗?”清心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竹简不行?再不行了,拿根木棍放地上也能写,肯定是平日里偷懒不练字!” 雀儿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算了,清心妹妹小时候不也这样贪玩吗?沉香像师傅,也是应该啊。” 说着,雀儿起身抽走了沉香笔下的纸,摊在手中看了看,接着说道:“再说了,这字其实也还可以,慢慢练,以后会更好的。” 沉香拎着毛笔小心翼翼地望着清心。 稍稍沉默了一会,清心扁了扁嘴白了沉香一眼,道:“今天的字先练到这里了,到内室去练五百次吐纳。日落之前必须完成。” 沉香连忙点了点头,撒腿就往屋里跑,好半天,才想起毛笔还拎在手上,又奔回来把笔墨纸砚一并带走了。 那脚步轻得跟老鼠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招清心责备了。 瞧着沉香的背影,雀儿淡淡叹了口气道:“现在自己当师傅,知道当师傅的辛苦了?” 白了雀儿一眼,清心悠悠道:“主要是这徒弟不争气。” “是吗?”雀儿笑盈盈地说道:“一个五岁的孩童,你指望他认多少字啊?他又不是神童。再说了,你自己五岁的时候,也不见得比他好多少。” “雀儿姐!”清心鼓着嘴道:“你能不能别在他面前提起我小时候的事啊?我这师傅还要当的。” “行行行,以后不提便是了。” 雀儿掩着嘴笑了起来。 清心噗嗤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庭院中,这两人坐在一起,就好像一对姐妹花一样。 微风徐徐地吹着,枝桠上的绿叶微微颤动。 好一会,雀儿轻声问道:“他那边,你没再过去了吗?” “没有。”清心摇了摇头,望着天空中飘荡的云彩喃喃自语道:“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都已经恨我入骨了。” “怎么会呢?”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非常非常讨厌了。其实我也有点讨厌我自己了……”抿着唇,清心悠悠道:“算了,被讨厌也好,反正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他……大家相安无事。” 低下头,清心注视着交握的双手道:“本来我是想着……想着让他别去灵山的。他能回头的话,我也能安心。只要……时间够久,大家都忘记了,事情也就了了。不过我还是太天真了,他根本不会听我的。准确地说,他就好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不会听任何人的,没有人能阻止他做任何事。六百多年了,表面上好像收敛了些,其实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也许风铃,或者真正的雀儿能呢?” 清心微微仰头看了雀儿一眼,眨巴着眼睛道:“你知道我不是……只是有记忆而已,一次转世,便是另一个人了。一旦道破……” 缓缓闭上双目,清心低声道:“一旦道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这样有意义吗?风铃当初还担忧被他打入地魂,我连担忧的理由都没有了……魂飞魄散的时候,连地魂都毁了,想打入都不行。”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清心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须菩提师傅让我等他取经成功之后告诉他……可我不想。” 微微斜过眼,雀儿注意到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手反复紧了又紧。 沉默了好一会,清心轻声道:“雀儿姐,你跟着太上师傅那么久,能准确消除记忆了吗?” “你想把前两世的记忆都去除了?” 清心点了点头。 “做不到。”雀儿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个,普天之下,道门之中应该只有师傅、须菩提祖师能做到吧。其他人乱动手的话,会有很大的隐患。记忆,情感,都是最复杂的东西,轻易动不得。” 说罢,雀儿小心翼翼地朝清心望了过去。 有那么一刹,雀儿从清心的眼中读到了一丝失落的神彩。不过,那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 很快,清心又打起了精神,深深吸了口气,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删除不了,我就自己想办法忘记就是呗。只要不在乎了,就算还记得又怎么样?对吧?一年忘记不了十年,十年忘记不了一百年,一百年忘记不了……” 话音未落,只听“咣”的一声,一个身影已经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到两人身旁的石桌上。 猴子四下看了两眼,随口说道:“我来找沉香的,与你们无关。” 说罢,转身一跃跳下了石桌,朝着内室走了过去。 留下雀儿和清心愣在当场。 第五百九十九章问 短暂的错愕之后,清心当场拍案而起:“你给我站住!” 猴子停下了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悠悠地瞧着清心:“干嘛?我找沉香,又不是找你。” 雀儿悄悄扯了扯清心的衣角,那手却被清心拨开了。 “这是我的地方!” “我知道。” “我的地方,岂容你乱闯?” “我就闯了,你准备怎么办?”说话间,猴子已经把金箍棒从耳朵里抽了出来,握在手中。 既然已经闹僵,不如就将脸皮撕得更破好了,这样一来,也省得尴尬。这是猴子此刻的想法。 “你!”清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视着猴子叱道:“你还敢在斜月三星洞闹事不成?” “又不是第一次在斜月三星洞闹事了,我闹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随手耍了棍花,猴子重重一顿,朝着清心招了招手道:“要不要试试?” 雀儿慌乱地来回看着清心与猴子。 清心的牙齿已经咬得“咯咯”响了,一双明媚的眸子怒视着猴子,那眉头蹙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怎么?不敢啊?不敢我就找沉香去了。”回头朝内屋看了一眼,猴子悠悠问道:“他在里面,我知道,不用你陪了哈。” 说罢,还笑嘻嘻地瞧了清心一眼。 这一眼,清心顿时感觉气血上涌了。 她一个转身去拔自己的佩剑。情急之中,雀儿连忙伸手摁住。 微微低着头,雀儿睁大了眼睛对着清心摇了摇头,又尴尬笑了笑,扭头对猴子说道:“大圣爷,到底是师兄师妹的,干嘛这么大火气。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何必呢?” 猴子缓缓地盘起手来:“你怎么也来了?” 雀儿微微福身行礼,道:“我与清心妹妹素来交好,过来看看她,叙叙旧,也算正常。” “既然你们要叙旧,那就接着叙吧,我去找沉香了。” 说罢,猴子就要转身。 “站住!” 又是一声尖叫,猴子又一次停下了脚步,懒懒地掏着耳朵回过头来,一脸的不耐烦。 “你找他做什么?” “问点事情。” “问什么事?” “不用你管。” “我是他师傅!” “那又怎么样?”猴子歪着脑袋又一次朝清心招了招手:“来,打赢我,你说怎么就怎么。打不赢,就别废话那么多。” “你!”清心瞪大了眼睛,咬着嘴唇,那眉头蹙得紧紧的。 握在剑柄上的手微微用力,雀儿一惊,连忙又伸手摁了上去。 “别……别……” 庭院中,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 猴子一脸的挑衅之色,清心眼看着都要哭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都已经不去找你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我的师门,我不能来吗?别忘了,我还是你师兄呢。我做什么,你管得着吗你?” “我不想再看到你!” “不想看到你滚就是了,又没人拦着。” 清心一气之下又要拔剑,雀儿依旧死死地将她摁住。 论修为,雀儿到底还是要比清心高上那么一点。 情急之中,清心对雀儿奋力喊道:“放开!我要杀了他!” “放开她。”猴子懒洋洋地用金箍棒指着雀儿帮腔:“让她来,我倒要看看她能怎么个杀法。” “大圣爷,她是你师妹。” “是吗?”猴子瞧着清心似笑非笑地说道:“话说回来,当初我入门的时候师兄们况且要考验我一下,我可还没考验过她呢。这算师妹了吗?把剑拔出来,咱打一场,能过得了我五招,我就承认你是我师妹。” “大圣爷!” 正当此时,一大波的道徒已经涌入了道观。 那些个道徒看到猴子,一个个都大吃了一惊。 一条过道被迅速让了出来,在那通道的末端,于义和雨萱一前一后地朝这里走来。 “弟子于义,参见悟空师叔。” “弟子雨萱,参见悟空师叔。” 远远地他们便朝猴子行礼,其余的众弟子见状也一个个对着猴子拱了拱手。 “弟子参见师叔祖。” 见状,清心只得松开了手中的剑柄,不愤地侧过脸去。 那眼眶中已隐隐有了泪光。 对于清心来说,眼下来的这一大波人都是自己的晚辈,在他们面前失态,终究不好。 同样的,猴子也将金箍棒收了起来。 虽说和清心比,于义和雨萱是晚辈,但却都是真正的故人,留几分薄面还是要的。 瞧着众人,猴子蹙了蹙眉头叹道:“别来无恙,如今观中可还安好。” “托悟空师叔的福,一切安好。”于义快步走到猴子身前,又是朝着猴子行了一礼。 礼毕,他有意无意地瞥了气得满脸通红的清心一眼,轻声道:“悟空师叔忽然回来,可是有要事?” “有点事,要找一个叫沉香的毛头小子问问。” “哦?”于义朝着沉香所在的屋子看了一眼,侧过身,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悟空师叔难得回来一趟,不如随于义到大殿喝杯清茶。那沉香,弟子随后让人请他过来可好?” “老头子在观里吗?” “在。师叔想向师尊请安?” “他说要见我了吗?” “师尊不曾提及。” “既然如此,那就省了吧。”侧过脸瞥了清心一眼,猴子笑嘻嘻地迈开脚步,大大咧咧地随于义走了出去。 那身后,清心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 …… 潜心殿中,须菩提正把玩着手中的一柄法器。 他微微抬起眼朝着猴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生疑惑。 …… 猴子一走,一行人便徐徐地撤出清心的庭院,原本人满为患的庭院中就只剩下三个人。 雨萱缓缓走到清心身旁行了一礼,道:“清心师叔息怒,悟空师叔的脾气向来如此。但我想,他应该没存什么坏心思。” “没存坏心思?”清心冷哼一声,一个转身坐到了石椅上,憋了许久的眼泪如同决堤般一滴滴地往下掉。 “师叔这是……” 一时间,雨萱的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这是她第一次见清心这个样子。 “没事,你先回去吧。我会劝她的。”抬头看了雨萱一眼,雀儿朝她小心翼翼地摆了摆手。 清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眼泪。嘴里嘟囔着:“这只死猴子!死猴子!我都躲着他了,还想怎么样……” “可是……”雨萱犹豫着说:“悟空师叔说要见沉香。” 正言语间,那屋子的房门推开了。 沉香快步跑到清心跟前,递上了什么东西。 众人定睛了一看,发现那竟是一块布。 沉香的衣袖缺了一角。 清心愣住了,雀儿愣住了,雨萱也愣住了,所有人都盯着沉香看,看得沉香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师傅,弟子实在找不到手绢……只好,只好把衣服剪了。” 这一说,清心当场破涕为笑,一把将沉香抱在怀中。 “没事,师傅不怪你。师傅再也不对你那么凶了。” “真的?” “真的。” 见状,那身旁的两人渐渐释然。 “那……现在让我带沉香去见悟空师叔吗?” “不去。”清心白了雨萱一眼。 “不去……这不好吧?悟空师叔是轻易不会到这观里来的,既然来了,肯定是有要紧事。” “要紧事也不去!”沉香气鼓鼓地说道:“让他欺负我师傅。” 瞧着这对师徒同仇敌忾的模样,雨萱只得悠悠叹了口气,望向雀儿。 “你先过去吧。”雀儿道。 雨萱朝着雀儿点了点头,又朝着清心行了个礼:“弟子告辞。” 说罢,转身退出了门外。 …… 此时,大殿中,一杯热腾腾的清茶被推到了猴子面前。 “师叔请。” 猴子端起茶闻了闻,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了下去,轻声叹道:“我不懂品茶。” 闻言,于义笑了笑,道:“不懂品,何不学一学呢?” “学来作甚?附庸风雅?” “也不全是附庸风雅。”于义捋着长须道:“我道教非比佛门,入道,无需四大皆空。这世间多彩,有人好茶,有人好酒,有人好棋,有人好字……人人皆有所好。师叔已成天道,即便没有蟠桃琼浆,也是长生不老。漫长的寿命,如若没有些许爱好,岂不乏味了些?” 这一说,猴子一下笑了出来,指着于义道:“以前你可正经得很,怎么,现在也好这些老头子喜欢的玩意了?” 于义淡淡笑了笑。 “以前那是年轻,现在年纪大了,这不……都八百多岁了吗?既然是老头子了,好些老头子的玩意,有何不可呢?” “对,对,对。”猴子端起茶盏又是细细品了一口:“都是老头子啦,我也是八百多岁了。只可惜啊……八百多岁了,还是无法享受天伦之乐,有忙不完的事情啊。等我闲下来了,就来找你学。到时候,你可别不收我这徒弟啊。” 于义连忙奉起双手,笑嘻嘻地朝猴子行了个礼:“于义不敢。” 不多时,雀儿带着沉香缓缓走入这大殿之中,来到了猴子的面前。 见了猴子,沉香低着头唯唯诺诺的,那眼神之中似乎有些敌意。 “你爹叫什么?你娘,又叫什么?”淡淡看了沉香一眼,猴子一边问,一边故作淡定地捧起茶杯吹了吹,却又同时悄悄伸长了耳朵。 第六百章他母亲死了? 一听猴子问起自己的父母,沉香当即警惕地睁大了眼睛。 那小巧的布鞋稍稍往后挪了两步,直到靠到身后的雀儿,才停了下来。 “怎么啦?”雀儿躬身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小沉香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说:“他……他问我父母作甚?” 闻言,猴子已经蹙起了眉头。 “怎么,你父母的名字还不能对人说起?” 沉香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目光之中充满了敌意。 “大概,是悟空师叔方才吓坏他了吧。毕竟还是孩子。” 一旁的于义默默沏上一杯茶推到一旁,朝着雀儿点了点头。 雀儿也默默地回礼,促膝跪坐了下去。 端起茶盏,雀儿轻声道:“方才你师傅不是说了吗?大圣爷想问什么,告诉他便是了。” “可是……他问我父母……” “问你父母怎么啦?你不会以为我想对你父母怎么样吧?”猴子双手撑着大腿笑眯眯地瞧着沉香道:“我说你这孩子,这才几岁呢,戒心怎么就那么重?来,告诉师叔,你父母姓啥名谁,家住何方。师叔回头给你买糖吃。” 那表情,简直就跟拐卖孩子的人贩子没什么两样了。 说着,猴子还伸手要去摸沉香的脸,吓得沉香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还没等另外两人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一个伸手,将他整个吸了回来。 “师傅救我——!救我——!” 慌乱之中,沉香惊叫了出来。 紧接着,就在其他两人惊恐的目光中,猴子一手握住沉香的脉门,一手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整个死死地压在地上。 “咣”的一声巨响,大门敞开了。 清心握着佩剑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进门看到猴子将沉香整个压倒在地,她也一下懵了。 于义惊得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掉落,茶水洒了一地。 “师傅……师傅救我……” “你……你要做什么?”短暂的错愕之后,清心怒视着猴子,“锵”的一声抽出了佩剑。 雀儿连忙撑开双手挡到两人之间:“快把剑收起来,大圣爷没有恶意。” “没恶意?”清心隔着雀儿,用剑指着猴子叱道:“没恶意这么对沉香?当我没长眼睛吗?” 灵力已经开始汇聚了,清心情绪很激动,刚刚的哭过的眼眶还红着呢。 眼看这局势就要失控,于义连忙握住了猴子的手腕,缓缓摇了摇头:“悟空师叔……” 仰头冷冰冰地看了清心一眼,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死死压在地板上苦苦挣扎,早已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沉香,又回头看了于义一眼,猴子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这一松手,沉香当即连滚带爬地躲到清心身后。 “别怕,有师傅在。”丢下剑,清心一面安慰着沉香,一面怒视着猴子。 猴子摊开十指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什么都没干,一没打他,二没骂他。也就他忽然转身就跑,我才出此下策制住他的。” 对于猴子的话,清心一点都不信。他低头摸着沉香的脑袋道:“沉香乖,告诉师傅,这疯猴子对你干嘛了?别怕,有师傅替你做主。” “他……他问我爸妈的名字。”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扣我的手了。” “喂喂喂,你说清楚。”猴子指着沉香喝道:“你跑我才扣你手的,你不跑我干嘛扣你?乱说话,小心我宰了你个小屁孩!” 这一喝,沉香顿时吓得止住了哽咽,抿着嘴唇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猴子。片刻之后,沉香“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清心狠狠瞪了猴子一眼,拉着沉香就要往外走。 忽然间,猴子一掌拍在地板上。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反向护盾挡住了清心的去路。 清心停下了脚步。 那身后,猴子恶狠狠地说:“站住,等我把要问的话都问完,你们才可以走。” “你想在这里动手吗?” 于义连忙蹭到猴子身旁:“悟空师叔,您可别……” “我知道,放心吧。要打,我也把他们拎出去再打,绝不会砸了你的东西。”说着,猴子缓缓盘起手,瞧着清心道:“把我问他的问题回答了,你们爱去哪我都不管。不然,就算师傅他老人家出来了,你们也休想走。” 这狠话放下去了,清心却依旧不退不让,只是抱着沉香对着猴子凝聚出来的护盾。 于义一脸无奈地擦了擦汗。 …… 潜心殿中,须菩提捋着长须微微抬头,半晌,那眉头不但没舒展开来,反而锁得更紧了。 …… 大殿中,猴子瞧着沉香,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地板:“过来,把话说清楚。我也就是问问而已,绝不会对你干嘛的?” 沉香拽着清心裙角的手攥得更紧了。 低头看了沉香一眼,清心眨巴着眼睛道:“你问他父母作甚?” “这你别管,反正我要问。实在不行了,我还可以把他带走。他现在还一点灵力都没有,查一查他的记忆,就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我不让呢?” “那我只能硬来了。” 于义一边抹着汗,一边来回地看着两人。雀儿则是干脆一言不发。这情形,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猴子从来就不是能劝得动的人,清心的脾气也有够呛的。说到底,这两个人都是一路货色。 就这么坚持着,好一会,清心才缓缓回过头来,冷冰冰地说道:“你要问可以,但我必须在场。” “行。”猴子摊了摊手道:“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闻言,于义有意无意地与雀儿对视了一眼,缓缓松了口气。 这下大概就打不起来了吧。 牵着沉香的手,清心一步步往回走,促膝坐了下去,却刻意和猴子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沉香,告诉他吧。” “师傅……” “没事,告诉他,不会有事的。” 警惕地看了猴子许久,沉香鼓着嘴低声道:“我爹,叫刘彦昌。” 一听到这个名字,猴子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叱道:“那你娘呢?” 沉香吓得连连后退。 清心一把将他抱住了。 “没事,告诉他。说完我们就走。” 沉香默默点了点头,支支吾吾地说:“我娘……我娘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猴子微微一愣,恶狠狠地说道:“你娘的名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嘛……我娘死得早,我爹没说,我怎么知道?” “哇”的一声,沉香又哭了起来。 “你娘死……死了?”猴子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沉香乖。”清心一边安慰着沉香,一边扭头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猴子轻轻摆了摆手,撤除了护盾。那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来回转悠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牵着沉香,清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到清心走后,于义见猴子似乎还没缓过神来,轻声问道:“悟空师叔找沉香的父母,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猴子伸手摸了把脸,那眼睛依旧咕噜咕噜地转着。 自己的身上还放着杨婵的发簪。如果杨婵真的出事了,二郎神倒真有可能不告诉猴子,但清心不至于还拿着发簪让他收沉香为徒,教成了让沉香去救啊…… 这么说的话,杨婵不可能是沉香的母亲才对。 如此一来,事情应该就算是确定了,可猴子伸出去端茶盏的手分明却在微微颤抖着。 抿了一口放下茶盏,于义又替他满上了一杯。 “悟空师叔在想什么?” 猴子缓缓摇了摇头。 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一直害怕的事情最终确定了不是了,却还要疑心不已,拼命地想要找出漏洞。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对猴子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吧。 注视着茶水上飘荡的茶叶,猴子就这么端坐着一动不动地。 不多时,猴子又抬头仰望屋顶,低头俯视地板,一双手盘了又松开,松开了又盘,如此反复。那眉头自始至终都紧紧地蹙着。 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就连于义也感觉浑身不自在了。 正当于义准备要再开口询问时,猴子却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们说……会不会是他母亲没死,但他爹骗他说,他母亲死了呢?” 这一问,雀儿及于义都被问懵了。 …… 潜心殿中,须菩提捋着长须缓缓地笑了出来。 转过身,他迈开脚步飞速走出殿门,化作一道白光朝着华山的方向飞逝而去。 …… 华山,映着紫光的洞府中,杨戬静静地站着。 “他出来了。” “我知道。”杨婵端坐在冰冷的石椅上望着空无一物的石面,微微点了点头。 “可他没说要来。” “我知道。” “他……应该是有顾忌吧。”杨戬轻声叹道:“听说,在护送金蝉子西行,想与如来辩法。如果辩法赢了,如来的道心就破了。” 杨婵的嘴角微微扬起,却无论如何勾不出一丝微笑。 “你想出去吗?” 沉默了许久,杨婵微微摇了摇头。 “我下次再来看你吧。最近因为他的事,三界都有些动荡,不得不处理一些备战的事宜,会有点忙。” 杨婵没有回答。 杨戬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好一会,转身离开了洞府。 偌大的洞府之中,又是只剩下杨婵孤零零一个人,伴之以漫长,无止境的等待。 第六百零一章真与假 长空中,须菩提手握拂尘,面无表情地朝着华山的方向飞去,暗暗加速。 没有肆虐的气流,没有让道的云彩。 与猴子不同,他的气息温和得如同一股清泉一般。 …… 小镇上,刘彦昌刚从私塾回来。 推开房门,他坐在卧榻上,有些失落地注视着角落里早已经被收起的小被子。 长长叹了口气。 …… 地府,小小的阁楼中,一位鬼差对着地藏王微微躬身:“禀世尊,须菩提祖师离开了斜月三星洞,看方向,该是往华山去了。” “哦?”地藏王放下手中的竹简微微笑了笑。 “要去吗?”一旁的正法明如来轻声问道。 地藏王缓缓摇了摇头,道:“换个方式。” “换个方式?”正法明如来一脸的疑惑。 …… 大殿中,猴子睁大了眼睛望着雀儿与于义。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样?” 那眼神之中同时掺杂了期待与忐忑,看得于义都蹙起了眉头。 那种感觉,就好像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曾经叱咤风云的齐天大圣、万妖之王,而是一个纠结的孩童罢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看似强大,看似看破一切,超然物外,其实,不过是没被击中软肋罢了。 雀儿似乎也已经渐渐意识到什么了,她默默地低头抿了一口茶。 “怎么样,你们别不说话啊。你们觉得……会不会是他爹骗他呢?”猴子伸长了脖子希望听到哪怕一点建议。 在场的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于义尴尬地笑道:“悟空师叔,你问我们,我们哪里知道呢?既然师叔仍有疑惑,为什么不去查一查呢?翻一翻地府的生死簿,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说罢,于义两手一摊。 猴子顿时一愣,猛然发现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怪异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了收神。 低头深深吸了口气,他摆了摆手道:“地府已经去过了,就是查不出来才到这里来的。如果不是这样,我才不想见到那个所谓的师妹呢。” 雀儿掩着唇淡淡笑了笑,道:“清心妹妹……好像也没做错事吧。不知大圣爷身为师兄,为何却如此生分。” “因为讨厌。”猴子瞥了雀儿一眼,道:“反正我看到她就讨厌,最厌恶这种什么都不知道就爱多管闲事,实力薄弱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了。” “也许……大圣爷误会她了呢?” “误会了什么?” “例如……她其实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的比大圣爷还多。” 这一说,猴子略略有些迟疑了,那脸上的神情微微收了收。 这个雀儿,原本是另一个雀儿的替代品。这猴子是很清楚的。如今这雀儿在兜率宫任职,这猴子也是知道的。 难道在兜率宫呆久了,也学会了话里有话这一招? 可是,这里面能暗藏什么话呢? 一双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了好几圈,猴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随口道:“她看上去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吗?就算是,也不关我啥事。难道还要费力去了解不成?没那个闲工夫。讨厌就是讨厌,老死不相往来,就当……是上辈子结的怨,这辈子八字不合好了。” 上辈子结的怨…… 雀儿低头抿着茶,不再说话了。 扭过头,猴子对着于义说道:“我记得,我以前入观的时候,要记下一些过往,现在是还如此吗?” “自然是如此。斜月三星洞不收来历不明之人,这规定,千年未改。” “把沉香的卷子给我看一下,那上面,应该有他原本的住址才对。” 于义点了点头,扭头着人去取。 …… 聚在一起的灰色屋顶看上去就好像嵌在平原上的一块鳞甲一般,四周的丘陵上尽是梯田,耕农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忙碌着。 扑面而来的云雾之后,那山间小镇终于显现在了须菩提的眼前。整个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只见须菩提凌空双手一掐,那身形迅速淡去,变成了半透明的形态,如同幽魂一般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紧接着,他降低自己飞行的高度无声无息地穿行在城镇之中,苍老的眼中暗光微微闪动。 只一会,他便已经找到了刘彦昌的住址。由始至终,这大街小巷中的人甚至都没察觉丝毫的异常。 悄无声息地落到庭院中,须菩提显现身形,一抖拂尘,快步朝着刘彦昌所在的房间走去。 随手一扬,那门“咣”的一声自动打开了。 房中的刘彦昌惊得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张口说话,须菩提已经伸手一指,刘彦昌身子微微一倾,失去知觉,“咣当”一声倒在了卧榻上。 对这结果,须菩提似乎还算满意。 他默默点了点头,迈开脚步就要往刘彦昌走去,可就在此时,那抬起的腿顿在了半空中。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地将脚收了回来,转而回过头。 在他的身后,那房门口站着一个虚影——地藏王! …… 握着沉香的卷子,猴子冲出了大殿一跃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华山的方向冲了去。 …… 刘彦昌的房中,地藏王与须菩提对视着。 地藏王眉目带笑,须菩提的眼睛却已经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许久,须菩提捋着衣袖轻声叹道:“佛门如今的实力,真是越发让人忌惮了。果真是,后生可畏。” “不敢当。”地藏王的虚影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恭敬地朝须菩提行了一礼。 “有何不敢当的?”注视着地藏王,须菩提轻声笑道:“快了就是快了,慢了就是慢了。老夫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察觉的,没想到,佛陀已经抢先了一步。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此事埋藏甚深,祖师晚一步,不奇怪。至于贫僧,不过是侥幸知之罢了,先到一步,也无甚意义。‘后生可畏’这四个字,实在当不起。”地藏王又是躬身行礼,仰头道:“祖师是想修改这位书生的记忆吧?将他的记忆改为,他与三圣母相恋,生下沉香。” 须菩提意味深长地瞧着地藏王,那双目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却不吭声。 见状,地藏王面无表情地说道:“普天之下,贫僧最佩服的,除了如来尊者,便数您,须菩提祖师了。” “哦?”须菩提微微一愣,面无表情地瞧着地藏王道:“老夫何德何能,受此殊荣啊?” “不顾道门、天庭、佛门三方重重压力,为苍生,出手助金蝉子一臂之力,可谓德之至也。八百年筹谋,将计就计,顺势而为,四两拨千斤,布出这西游大局。既在局中,却又置身事外。八百年了,三界之中,除了祖师您,还有谁的手没沾血呢?此为能也。”望着须菩提,地藏王淡淡笑道:“甚至连西行之后对你那徒儿的安抚都已经想好了,让他远离飞扬跋扈的杨婵,安排另外一个稳定的归属,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啊。这世间,论佛法,当数西天如来尊者。论智,论德,论能,则当数您须菩提祖师了。” 闻言,须菩提顿时哼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捋着长须拂袖道:“佛陀太过抬举了。老夫,不过一蒙混度日的老道罢了。此番言语,可切勿对他人说起,免得贻笑大方。” …… 此时,长空中,猴子正以极快的速度沿着须菩提先前走过的路朝这里呼啸而来。 …… 朝着西方的天空看了一眼,须菩提话风一转,道:“说正事儿吧,佛陀出现在这儿,总不会是专程来向老夫表达敬仰之情吧?” “这倒不是。” “那。”须菩提伸手指了指一旁躺着的刘彦昌道:“莫非佛陀是想制止老夫?我那徒儿若非不得已,绝不会登老夫的门。既然已经上了斜月三星洞,肯定,也已经去过生死殿,查过生死簿了吧?” 地藏王缓缓摇了摇头,道:“贫僧是来劝祖师的。” “劝我?”须菩提淡淡一笑,看似不以为意,那双手却不由得紧了又紧。 对他来说,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对。”地藏王点了点头道:“那地府的生死簿,已经被贫僧撕了,他自然查不出什么。贫僧也不是非要碍着菩提祖师不可。让那猴头平白生出些误会,对贫僧也并无好处。只是……那猴头之苦,该由自己挣脱。祖师所做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能否证道,就顺其自然吧。一旦过了,届时,即便贫僧不出手,也自然会有人出手。” 注视着地藏王,须菩提的眉头微微颤了颤,那掩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了。 …… 片刻之后,一道金光从天空中悄无声息地落下。 看到地藏王的虚影的瞬间,猴子整个怔住了。 那脑海中无数个念头闪过。 他瞬间将金箍棒握在手中,怒视着地藏王道:“你怎么在这里?” 地藏王淡淡笑着,望向了一旁。 顺着地藏王的目光,猴子看到了虚掩的房门。 下一刻,他冲入房中,看到了还昏迷的刘彦昌。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对他做什么了?”猴子猛地咆哮道。 地藏王又是淡淡笑了笑,瞧着猴子摊手道:“贫僧说什么都没做,大圣爷信吗?” 猴子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一阵微风徐徐吹过,那虚影缓缓地消散了。 “别跑——!”猴子举起金箍棒,想也不想地朝着地藏王砸了过去,却落了空。 “查生死簿,查月树,找这个,找那个。大圣爷,这八百年的光阴,您似乎一直在做这种事。这可一点都不像您那决胜深谋远虑,未雨绸缪的师傅啊。”微风中,地藏王的虚影消散无踪了,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回荡着:“听贫僧一句吧。其实,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什么,也都有可能是真的。关键是你信什么,又不信什么……否则,等您把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心,却再也不清明了。” 第六百零二章下策 空荡荡的屋前,猴子孤零零地站着。 回首望向刘彦昌所在的屋子,抬腿想朝那屋子走去,却又顿住了。 这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有一种迷失感。 地藏王出现在这里,还有必要查看刘彦昌的记忆吗?即便看到了什么,他又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呢? 抬头仰望天空淡淡叹了口气,猴子一脸的茫然。 他不懂地藏王出这两次手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如果地藏王能出手,自己的师傅,肯定也是能出手的。 如果刘彦昌的记忆可以是假的,斜月三星洞里沉香的记忆,也可以是假的。 最终的答案,只会在杨婵那里。 想到这儿,他忽然笑了出来,苦笑。 无论是须菩提、老君,还是地藏王,这些个人所说的话,他一句都不想信。但他此刻却又忍不住信了地藏王最后的那句话。 “其实,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什么,也都有可能是真的。关键是你信什么,又不信什么……否则,等您把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心,却再也不清明了。” 是啊,兜兜转转地,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猴子不愿意去相信沉香就是杨婵的孩子,却又忍不住去想。 此时此刻,他唯一不会动摇的,就只剩下相信杨婵绝不会骗自己了吧。 那个高傲的女人,不屑于骗自己。只要走到她面前,自己就能知道一切的真相。 他扭头望向了华山的方向。 可是,自己真的要这个时候去见她吗? 见了她,第一句话说什么呢? 地藏王已经出手,这说明通过避而不见保护杨婵已经不可行了。只要有必要,有理由,佛门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卷入。 可是……自己就这样去见她吗? 跨别六百多年的光阴,猴子很想很想,很想见了面,第一句话跟她说:“我已经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把该斩断的都斩断了。从今往后,都不会再离开。” 可是,如果此刻过去,他只能问她:“沉香的母亲到底是谁?” 他问不出口,这时候的他,一个在婚礼上为了另一个女人跑掉的新郎,也还没有资格去质问什么。 小小的庭院中,猴子就这么呆呆地站着,望着华山的方向,犹豫着。 一片枫叶从枝桠上悄无声息地脱落。 …… 车迟国。 广场中,一个又一个僧人在烈日的暴晒下昏厥了过去。每有一个人倒下,都必会掀起一阵骚动。 在这种时候中暑倒下,几乎就等同于死亡。这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了。 渐渐地,恐惧的种子已经在僧人们的心里发了芽。 这一切,玄奘都看在眼里。 “就不能变点水吗?” “能。”天蓬想也不想地答道:“但是变的饭食无论吃多少也解不了饿,变的水,自然也解不了渴。到头来,不过幻觉罢了。” “那该怎么办?” 天蓬朝着远处一排排的箭矢扫了一眼,低声道:“大圣爷不在,若想救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带着你强行突围。这些人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不在了,他们也就没有了价值。如此一来,虽说不能保证安全,但起码……是一个希望。” 玄奘微微怔住了。 年轻,习过武,这让他的体魄比一般僧人强健不少。但,也不过是在凡人的范畴里罢了。此时此刻,其实他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如果他也中暑倒下的话,天蓬该是会毫不犹豫地背起他突围吧。届时,这广场之中,必然又是血流成河。 淡淡看了玄奘一眼,天蓬接着说道:“当然,我们要突围,死伤是难免的。至于什么擒贼先擒王的事情就算了吧,真正的主使者至今都没露面,一旦我们离开你身边。反倒有可能让你身陷险境。” 望着不远处一张张近乎虚脱而又充满敌意的脸,玄奘犹豫了。 普渡之道,在于救众生脱离苦海。可是,即便为了救人,他又有权力替他们选择生死呢? 微微低着头,玄奘一动不动的坐着。 夕阳西下。 正当众僧奄奄一息之时,几个士兵推着一辆装满水的木头车走了过来。 顿时,整个广场都沸腾了。 那一个个的僧人你推我挤,趴在被晒得滚烫的铁链上,朝着木车伸出了手去。 “给我水!给我口水喝!” “有救了!有救了!” 铁链的“叮当”声传遍了广场。 一双双又饥又渴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 望见那木车沿途洒下的水渍,一直站在外围的大胡子将领顿时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迈开脚步前去阻止,一个面容消瘦的文将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国师的命令。” 大胡子一脸的错愕:“为什么?” 那文将回头看了一眼广场中沸腾的僧人,道:“没饭吃多少还能坚持几日,若是没水喝……顶多也就三两天的光景。这些人活着才有用,若是死了,你们挡得住那几个人?” 说着,那文将朝着天蓬等人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大胡子顿时醒悟了过来,连连点头:“那,国师可还有其他的命令?” “等。”文将拔开自己的水囊猛饮了一口,低声道:“等到那关键的人不行了,自然就有破绽了。” “卑职明白!” …… 一双双的手隔着铁链,如同鸟巢里嗷嗷待哺的雏鸟一般伸了出去。 推着木车,几个士兵用一个个的竹筒装了水朝里面递,迅速激起了一片哄抢。 僧人们很快发现每一个竹筒中都只装着不到三分之一的水,甚至都不够一个人解渴,而那车上的竹筒仅有数百个,这里有上千的僧人,士兵又不肯给回递的竹筒再次装上水…… 很明显地,他们并不想让每一个人都喝上这其实并不多的水。 这一下子,哄抢更加严重了,为了挤一个位置,他们甚至打得头破血流。 纷纷扰扰之中,一个年幼的小和尚捡起被打落地上的竹筒,匆匆跑到自己已经晕厥的师傅身旁。还没等他拧开,一双大手已经将竹筒从他手中夺了去。 “都要死的人了,还把水给他作甚?”那大个子恶狠狠地看了小和尚一眼,伸手就要去拔开竹筒。 那小和尚急得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个子拔开竹筒的盖子,将竹筒的口往自己的嘴边凑了过去。 正当此时,卷帘忽然从身后重重推了大个子一把将他整个掀翻在地,脱手而出的竹筒被卷帘稳稳地接住了。 紧接着,卷帘伸手一吸,洒了出去的水也被全部吸回了竹筒之中。 “你想干什么?”那大个子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卷帘。 卷帘一言不发地将竹筒的盖子盖好,伸手递给了身后的玄奘,玄奘又转交给了小和尚。 由始至终卷帘连看都没看那大个子一眼。 僵持了一小会,那大个子最终还是没敢跟卷帘动手,转而继续争夺有限的水去了。 四周的纷扰依旧。 小和尚捧着竹筒眼巴巴地望着玄奘,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师……要不要,分一点给您?” “不用。”玄奘缓缓摇了摇头。 此时,卷帘已经朝着僧人堆里挤了进去,也学着其他僧人的样子朝着分水的士兵伸出了手。 和意料中的一样,那士兵巧妙地避开了卷帘。 回头看了玄奘一眼,卷帘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忙跑了过去将小和尚抱了起来。 一时间,毫无准备的小和尚吓懵了。那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橘子。 “他们不发水给我,我带你进去,你领水,我保护你。” 抱着小和尚,卷帘迅速拨开那些个挡在身前的僧人,几个来回,竟弄到将近十个竹筒的水。 看着玄奘身旁堆起的竹筒,那些个僧人眼都红了。如果不是一旁有个天蓬盯着,而他们又早见识过天蓬的实力,也许早就扑过来抢了吧。 “三太子?” “作甚?” “将几个中了暑,又没人照料的人都集中过来吧。” 小白龙蹙着眉头想了一会,拖拖拉拉地起身。 不多时,十来个早已失去知觉的僧人,连带着那小和尚的师傅便一起被安置到了玄奘身旁。 此时,水已经发完了,骚动也已经结束,然而,对于僧人们来说,危机并未解除。 虽说总共发了七八百个竹筒,但真正喝到水的,却只有不到三百人。 广场之中,一边是聚在一起的僧人,一双双的眼睛,都紧盯着卷帘抢来的十几个竹筒,干咽着唾沫。另一边,则是稀稀疏疏躺着的几个僧人,还有玄奘等人。 不多时,玄奘便开始给那些中了暑又无人照料的僧人喂水了。 小白龙想也不想地抢了一个竹筒送去给鼍洁,鼍洁却没有喝,而是放到了一旁。 很快地,那剩下的水都耗尽了,玄奘已经给所有的僧人都喂上了水,却没有人醒来。 一旁的天蓬悠悠道:“这种事,我以前还没上天任职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你这样是没用的。他们恐怕连明天都撑不到。你应该将水留给自己,留给清醒的人。” 玄奘呆呆地坐着,注视着自己身前躺卧的僧人,听着对面传来的阵阵低声呢喃。 相比之前,此时已经不是单纯的饥与渴了,由于先前的骚动,这广场中的僧人即便喝上了水的,也已经或多或少负了伤。当中更有几个已经奄奄一息。 许久,玄奘开口道:“贫僧一直认为,人命无分贵贱,不可以利弊权衡取舍。贫僧的命,其他人的命,三界众生的命,都不可以如同算盘上的珠子一样互换。但,如若舍贫僧之命得以换众人之命,贫僧倒觉得,不亏。” 天蓬蹙着眉头朝他望了过来。 微微顿了顿,玄奘接着说道:“大圣爷正在做的事对他来说很重要,玄奘不便以一人之所想在此时向他求助。即便此次召他回来,事情没做完,他也得再去一次。届时,对方必再来一次,不过是害更多人罢了……但突围,肯定也是不可行的。我们从这里突围出去,到时候他们确实可能因为没和我们在一起了,不再有危险。但更可能,会被处死。所以……还是试试找出主使者吧。待天色再暗些便动手。即便有危险,也要试一试。毕竟,已经不能再等了。” 第六百零三章有何区别? 西边的最后一抹阳光渐渐消失,天边的云还犹如嵌着金边一般。从斜月三星洞远远望去,颇为壮观。 几只雀鸟叫唤着飞过头顶,归巢。 清心所居住的阁楼前,沉香正盘腿而坐,向清心展示着这几日一直不断练习的吐纳。 须菩提缓缓地走了进来。 清心稍稍犹豫了一下,转身朝着他行了个礼:“弟子清心,参见师傅。” 沉香也连忙从石椅上爬了下来,躬身跪地,朝着须菩提行了个叩首大礼。 “起来吧,免礼。”震了震衣袖,须菩提坐到了石椅上,淡淡看了清心一眼。 清心微微低垂着眼,面无表情。就好像视而不见似的。 深深吸了口气,须菩提转而望向了沉香:“这些时日的修行,可有进展啊?” 沉香抿着嘴唇,抬头望向清心。 “师尊问你话,该怎么答,就怎么答。”清心道。 低着头,沉香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师尊的话,弟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进展。” “可是还感知不到灵气?”须菩提捋着长须道。 沉香默默点了点头。 “凡人修仙,若非天赋异禀,这短短的时间里,能感知得到灵气,那才是奇了。”说着,须菩提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的瓶子朝沉香递了过去:“此丹,你师傅也用过。兴许对灵气的感知,会有些帮助。” 沉香又是抬头望向清心。 “师尊赏给你的丹药,你就接吧。” 闻言,沉香这才恭敬地从须菩提手中接过瓶子,捂在胸前。 须菩提淡淡笑了出来,道:“你年纪还小,修行之事贵在坚持。即便是行者道,也须得日积月累,方能有所成。无须急于一时啊。” 沉香抿着嘴唇默默地点头。 “暂且回避一下吧。我与你师傅,还有些话说。” 沉香再次抬头望向清心。 见清心点头,他才往后退了两步,朝着须菩提行了个礼,然后握着丹药瓶子走开。 这庭院之中只剩下须菩提与清心了。 清心仰着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师傅可否长话短说,弟子还有其他事呢。” 这一说,须菩提当即苦笑了出来。 他一扬衣袖,那石桌上当即出现了一套整整齐齐的茶具。 “怎么,连跟师傅喝喝茶,都不愿意了?” “弟子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就连南天门的守军都知道你清心上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玉帝都要给你三分薄面啊。”说罢,须菩提呵呵地笑了起来。清心却没有笑,反而眉头越蹙越紧。 很快地,须菩提就将茶泡好了,沏上一杯,推到清心面前。 然而,清心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晚风穿透了庭院的围栏徐徐吹来。 须菩提盘起手,缓缓闭上双目,细细感受着那风中的清凉,如同一位打盹的普通老者一样摇晃着身子,轻声叹道:“听说,你和你那师兄,又闹不愉快了?” 清心悄悄白了他一眼。 这是明知故问。斜月三星洞中,还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吗? “你知道你那师兄今日为何如此着急吗?” 清心没有搭话,只是默默地站着,听着。 “因为啊,一些旧事。总之,为师可以向你保证,他不是故意来招惹你,也不是故意来找沉香的麻烦的。” “师傅,能说得明白点吗?” 须菩提微微撑开左眼,似笑非笑地瞧了清心一眼。 这一看,清心的眉头顿时蹙得更紧了。她连忙别过脸去,继续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从小是为师看着长大的,虽说现在三世的记忆,为师已不可能如同过往那般对你十拿九稳,但……这三世之中,也仅有雀儿一个,是为师毫无接触的。再说了,无论如何变,你也还是清心。”说着,须菩提睁开双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茶不错,是前些日子玉帝遣人送来的。虽说天庭的茶向来不怎么样,但这一次,确实还不错。你不尝尝?” 清心看也不看须菩提,道:“既然师傅知道弟子是清心,不是风铃,也不是雀儿,为何还要勉强弟子去做弟子不该做的事呢?” “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须菩提放下茶杯,长长叹了口气,道:“为师知道,你不愿与你那师兄走近。一来,因为在你的心中,你依旧是清心,不是雀儿,也不是风铃。二来,因为西方如来最终的那个结论……那猴子剖开的心中并没有爱,和杨婵在月树上却反而曾经有过花。你虽好胜,却也不愿意放下身段,去争这样一段感情。” 清心依旧静静地站着,那眨巴的双眼频率明显加快了些许。 “不过,有些事,都是不得已的。”须菩提轻声道:“如今,为师的冥云镜中还依旧保存着你那九个师兄的魂魄。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想要迎来一片新气象,总要有些牺牲。” “师傅,弟子不懂。” “不懂什么?” “弟子不懂,新气象真的那么重要吗?” 须菩提微微抬头。 清心微微低头。 这一次,她没有逃避须菩提的目光,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 许久,须菩提淡淡笑了笑,低头摩挲着茶杯道:“新气象很重要,莫说对于三界,对于众生之中的任何一个,都太重要了。这里面也包括了为师,包括了你。” “弟子怎么就没看出有多重要呢?”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须菩提蹙着眉头,笑嘻嘻地看着清心,看得清心浑身都不自在了。 好一会,须菩提轻声叹道:“有些事,即便为师现在说与你听,想必你也不会懂得。不过……你何时曾看为师求过人?” 清心的眉头蹙得都能拧出水来了。 “为师不求人,即便真开口求助,那也是交易,不会是单方面的请求。”须菩提撑着双膝,摇了摇头道:“唯独对你……一来,为师已经亏欠你许多。二来,为师也给不了你真正想要的。所以,只能是求。求了一次,不成,这还来第二次,估计,依旧不成。由此,你便可知道新气象,何其重要了。” 话到此处,只见清心一个转身,面向须菩提拱手道:“师傅,若没有其他吩咐,弟子告辞了。” 这一说,须菩提顿时一愣,只得收了收神苦笑道:“为师这正题还没说呢,你这急性子到底是跟谁学的?” “弟子性格向来如此,想必师傅也是早知道的。” “罢了罢了。”无奈之下,须菩提只得摆了摆手道:“为师过来,只予你说两件事。其一,虽说你不认为自己是雀儿,是风铃,但一旦事情说破,那猴头必然是认你的。届时,你若想做什么,虽说他不一定顺你的意,但多少会听上一些。这可比我这当师傅的跟他说有用。为师费尽心力希望促成此事,为的,就是给他这匹脱缰的野马安上一个马鞍,系上缰绳。否则,现如今有佛门压制还好,若无佛门压制……他祸害的可不仅仅是三界,还有他自己。” “还有呢?”清心面无表情地问道。 须菩提干咳两声,接着说道:“还有就是,你不要再想着阻止他西行了。莫说是现在的你,即便他知道你是雀儿风铃转世,怕是你也劝不动。即便劝动了,他也会念念不忘。与其阻止他西行,你还不如表明身份。万一有事,你还可以在身旁劝说一下。” “师傅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清心的神情依旧冷冰冰的,不愿多谈。 须菩提无奈,只得抬头仰望天空,悠悠叹道:“为师要说的,就这么多啦……地藏王已经出手,接下来,他们的路怕是没那么好走了。” “地藏王?”清心微微一愣。 …… 星空下,那对面的一众僧人当中许多已经睡去。 玄奘缓缓地侧过脸,望向众人。 卷帘微微蹙起了眉头,黑熊精眨巴着眼睛,天蓬略略低垂了目光,不发一言。那小白龙则干脆笑了出来。 “我,反对。” 所有人都朝着小白龙望了过去,玄奘也是如此。 敖烈岔开双腿大大咧咧地坐着,悠悠地说道:“最理想的办法,应该是你喝了水,多撑两天。大圣爷肯定不会离开很久,一旦大圣爷回来了,所有的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那他们怎么办?”玄奘指着一众僧人道:“贫僧可以多撑几天,他们呢?” “管他们作甚?”小白龙鄙夷地笑着:“刚开始的时候是你非要看看这车迟国的僧人的处境,后面是你非要救他们,现在落到如此境地,说到底,难道不是因为你那所谓的‘善心’吗?我敖烈不懂你那些个佛法普渡,但我知道,现在的场面,压根就是你一开始的妇人之仁导致的。如果再玩一出‘擒贼先擒王’,玩砸了,出事儿了。到时候,断送了西行,可不止他们倒霉,你倒霉,连我们也要跟着一起倒霉。你懂吗?” 这一通毫不客气的辩驳下来,黑熊精与卷帘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天蓬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开口袒护玄奘。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合十,直起腰杆道:“普渡众生,最根本的,就是帮助他人。若是视而不见,贫僧与西方佛陀有何区别?” “有区别。”小白龙缓缓笑道:“区别就是,佛陀不救人,但也不害人。你想救人,结果,却害了人。所以,我反对。因为我不想成为被害的人之一。” 顿时,玄奘一脸的诧异,已然被逼入了死角。 第六百零四章续命与黑色玉简 玄奘沉默了,彻底地沉默了。 一时间,那四周的气氛变得诡异无比。天蓬、卷帘、黑熊精,一个个都朝着小白龙看了过来,就连鼍洁也不例外。 “怎么的,我说错了吗?” 小白龙一脸的气愤还想再接着往下说,那手却被一旁躺卧在地的鼍洁轻轻握住了。 一时间,小白龙微微愣住。 向玄奘侧过脸去,鼍洁轻声道:“玄奘法师,我表哥……不是有意的。您别怪他。” “不。”玄奘缓缓摇了摇头:“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不是贫僧自以为有你们庇护,滥发善心,事情又怎么会进行到如此地步?说到底,他们的苦,皆因贫僧而起。” 望着小白龙,玄奘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这一笑,反倒是小白龙有些过意不去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谁又能想得到呢?莫说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修的是悟者道,即便是修了,难道就一定知道这车迟国还有人准备着要给他们打埋伏吗? 说到底,这其实是一次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意外罢了,互相怪责,本就毫无意义。 玄奘没有再提,其他的众人,自然也没再多说。 一片寂静之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那些个中暑的僧人气息渐渐微弱了,而玄奘,却只能静静地看着。 对面的每一次重重的喘息,都如同一声叱责一般汇入了他的心。 …… 地府,小小的阁楼中,正法明如来与地藏王静静对视着。 “佛法,在乎辩,不辩不明。但更在乎行。”低下头,地藏王伸手拨开摆放在正法明如来面前的,代表着玄奘一行人各怀之苦的竹简,又取来四片竹简一片片摆到正法明如来面前:“凡人有生老病死,病而不得救治,个中煎熬,当属于‘病之苦’。众僧畏惧,懦弱不前,甘受徭役,当属‘死之苦’。此二者,又皆因‘生之苦’。将所受之苦归咎于玄奘,则为‘怨憎会之苦’……此乃如今车迟国僧人四苦也。你猜,这金蝉子,究竟能否破解?” 注视着桌面上的四片竹简,正法明如来缓缓摇了摇头:“不知。” “贫僧也不知。”地藏王淡淡笑了笑,道:“且行且看吧。若金蝉子真能破解这佛法百世之惑,贫僧自当从善如流。若是不行,也好断了佛门众弟子的念想。从今日起,金蝉子这西行的点点滴滴,贫僧都会替他牢牢记住。” 正法明如来无奈笑了出来:“你还真是较真呐。” 地藏王同样笑着,淡淡答道:“佛法,贵乎一个‘真’字。若非真义,证来作甚?” …… 车迟国的都城中,一个小厮快步走过庭院中狭长的步道来到多目怪的面前,双膝跪地。 “禀国师。方才,那门外来了一位僧人,让小的给国师带一句话,还有,将一件东西转交给国师。” “僧人?”多目怪低头抿着茶,连看都没看那小厮,悠悠道:“捉起来没有啊?” “没……” “没?”多目怪当即抬了抬眼皮。 那小厮支支吾吾地说道:“小的也本想将他拿下,送往齐云台一同关押,可那僧人一说完话,人就不见了。任小的怎么找都找不到。” “不见了?”立在一旁的三个道士皆微微吃了一惊。 不见了,那就说明,对方是有法力的了。车迟国中有已成佛身的僧人?还是说……西方也已经介入了。 三双眼睛都朝着多目怪望了过去。 此时,多目怪端着茶杯的手已经顿在半空,眉头紧蹙,似乎在细细思索着什么。 “他,让你转交什么给本座,还有,让你给带什么话?” 小厮连忙从衣袖中取出了一片黑色玉简,双手呈上,道:“那僧人说……那僧人说,国师一直害怕的那个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机不可失,让国师您……好自为之。” 说罢,那小厮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多目怪接过玉简,那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一旁的三个道士则都是面面相觑。 “你先退下。” “诺。” 那小厮起身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待那小厮走后,三个道士当即议论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他说的,不会是指大圣爷吧?如果大圣爷马上就会回来的话,那我们确实得……” “放屁!如果是大圣爷要回来了,那些佛门的人会那么好心给我们送消息?” “说不定……佛门之中也有派别呢?你想想,我们妖怪当中有派别之分,天庭有派系之分。就算灵山上有派系之分、门阀之斗,那也是情理之中啊。” “简直胡说八道!佛门有派系之争,你当佛陀都是山大王啊!还派系之争?要是佛门真是这般,当年大圣爷又怎会落败?” “大圣爷败给了如来,又不是败给佛门。你这说得就有点没道理了。” “我没道理?你就该没事找两本佛经翻一翻!让你不学无术!” “说我?你翻了吗?你翻了吗?” “别吵了!”多目怪一掌重重拍在石桌上。 顿时,那三个道士都闭了嘴,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望向多目怪。 “别吵。”怒目瞪了三个道士一眼,多目怪深深吸了口气,一动不动地坐着,继续琢磨着手中的玉简。 这黑色的玉简与平日里使用的白色玉简很是相像,却明显不是同一个东西。贴到唇边,也不见传来任何音讯。 隐隐地,多目怪能感觉到当中蕴含了微弱的灵力。应该是某种法宝才是。可是……该怎么用呢? 抛开这送来的玉简不提,这带的话,又是怎么个意思呢? 佛门的人来送信……这能打的是好心吗?多目怪不信。 可是,如果不是好心,又打的是什么算盘呢?难道是为了诱使他提早动手? 按照他到目前为止所了解的,因为这水的关系,玄奘一行当中确实已经多了一些不愉快,但暂时也还没有多大的裂痕。更重要的是,多目怪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撕开更大的裂痕。就这么等着,其实多目怪的心比谁都忐忑。 如果佛门真要介入让玄奘一行顺利,他们大可以明目张胆的来。只要他们一出现,不用多,三五个佛陀就行了,自己保准落荒而逃。 如果是不准备介入,他们又为何给自己送这样的消息呢? 一时间,多目怪都有些糊涂了。 犹豫着,他朝着玉简内部送入了丝丝灵力。 …… 此时,夜还不深,随着时间的推移,广场中中暑的僧人们却已经命在旦夕了。 那小和尚跑到玄奘面前,跪地,叩首:“弟子自幼父母双亡,全赖师傅一手带大。师傅,便是弟子的再生父母。如今师傅性命危矣,若玄奘法师愿意出手相救,弟子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法师的大恩!” 玄奘微微睁开了眼睛望着那匍匐在地的小小身影,那双手紧了又紧,却连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时间,竟也有些慌乱。 他注视着小和尚道:“元帅,贫僧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天蓬回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说吧。” “求元帅为众僧续命。” 说罢,玄奘转身,深深地叩拜了下去。那小和尚见状,也连忙转而拜向天蓬。 这一拜,那其他众人都微微一惊,唯独天蓬面色如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犹豫了好一会,天蓬上前将玄奘与那小和尚都搀扶了起来。 “灵力续命,并非不可,只是,终究解不了这缺水之困。而且,续得越长,所耗灵力越多。” 回头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这十来个无人照料的中暑僧人,天蓬又看了看散落在远处的其他僧人,轻声道:“时间越长,耗费的灵力就越多。到时候,恐怕连突围的力量都没有了。” “贫僧明白,只是……贫僧实在狠不下心,看他们死去……”玄奘紧紧握着天蓬的手道:“若是贫僧证道之路,须以见死不救铺平,那证道何用?即便到了西天,也不过一败而已!” “你就没想过,如果我们的灵力耗完了,到时候对方强攻我们怎么自保吗?”一旁的小白龙悠悠道:“实在不行,就别死撑了吧。让大圣爷回来。只要大圣爷回来了,以他的实力,这些都不是个事儿。” 说罢,小白龙摊了摊手,一脸的轻蔑。 玄奘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蓬。 好一会,天蓬无奈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那些个僧人走了过去。 “就这么办吧。不过,一旦对方有异动,就只能立即通知那猴子了。否则,到时候一个不小心,莫说他们,连我们都会葬身这里。” 望着天蓬的背影,玄奘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 庭院中,一只乌鸦借着夜色悄悄降落到多目怪身前,化作人形。 “大人,天蓬元帅正在用灵力给那些和尚续命!” “什么?” 这一说,那三个道士当即愣住了。 “他们不会这么蠢吧?你可……看清楚了?” “亲眼所见!” “大人!”那大胡子道士当即转身拱手道:“他们居然敢用灵力续命,待到黎明,天蓬元帅的灵力必然所剩无几!” “是啊,大人!”灰色道袍的道士连忙道:“我等一直害怕的就是强攻不成,他们拖了时间,召回大圣爷。如若没有了天蓬元帅,只要我们倾尽全力,想必他们连召回大圣爷的机会都没有!机不可失啊!” “不,不用等到黎明了。”将手中的黑色玉简摊在众人面前,多目怪轻声道:“这种玉简,是用来封住另一种玉简的。不用他灵力耗尽,只要再稍等片刻,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第六百零五章只要一个人的命 缓缓行走在众僧之间,天蓬将一道道的灵力汇聚二指之间,又注入昏迷僧人的眉心。 只见他轻轻一点,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僧人呼吸顿时就平稳了许多。 见状,四周的僧人一个个恍然大悟,连忙双手合十对着天蓬和玄奘行礼道谢。那看玄奘一行的眼神顿时就和善了许多。 玄奘也双手合十,远远地向他们回礼。 “别开心得太早。用灵力续命……小心连我们一起搭进去。”小白龙用手背贴了贴鼍洁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悠悠道:“灵力是我们保命的根本。续命最耗灵力,一旦耗尽,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你今天话有点太多了。” 回过头,小白龙看到卷帘正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我说错了吗?我说错了吗?” …… 地府。 阁楼中,地藏王瞧着放在正法明如来身前,写着“怨憎会苦”的竹简,却只是一直笑。 “这,算是解了‘怨憎会苦’了吗?” “没解吗?”正法明如来反问道。 “如果这样就解了,那西行就是个笑话。”地藏王微微仰头,闭着眼睛叹道:“若这算解了,那普渡之道,就不该由我佛门来证,该由道门来证。别忘了,天蓬元帅,可是道门的人。证道,岂是空有善心,有勇气便可为之?” 正法明如来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这一问,地藏王微微蹙起了眉头。略略思索了一番,他注视着正法明如来摇头道:“若是一伙强盗,那好办。可惜,这些不过是寻常士兵。要护住僧人,便只能对士兵出手。可刀剑无眼,士兵又人数众多……说到底,那些个士兵,不过奉命行事,本身并无过错。这就好比狼吃羊,本是天性。若救了羊,那狼必饿死,若要救狼,羊又如何能护?这世间的事,本就不是用单纯的对错能说得清的。” “你也不知道?” 地藏王点了点头:“贫僧,解不开。” 闻言,正法明如来笑了笑,道:“既然都解不开,那就静静看着就是了。你想给他设多少难关,我也不阻拦。将他送上西行之路,为他安排好了护法,接下来怎么去做,是成是败,就都看他自己的了。” …… 一圈走下来,天蓬的额头上已经多了几滴冷汗。那脸色就好像刚刚经过一番大战似的。 “元帅,没事吧。” 卷帘连忙要上前搀扶,却被天蓬制止了。 “这才刚刚开始呢,如果这就要人扶,一会岂不是要抬着我去。” 卷帘尴尬地笑了笑:“要不,下一次换我去?或者,我们轮流去?” “不行,你们几个必须保存实力。”天蓬摇头道:“如果每个人都出手替他们续命,万一对方忽然出手,我们怕是连抵抗的力量都没了。” 一声叹息,天蓬缓缓地坐到玄奘身旁,那手中还时刻握着联系猴子的玉简。 踏出这一步了,猴子已经是唯一的希望。不过,按照猴子的速度,即使再远,也应该能瞬间抵达才对。就好像当初面对奎木狼一样。 玄奘双手合十,朝着天蓬微微鞠了一躬:“贫僧替众僧谢过元帅。” 天蓬轻轻摆了摆手,并未多言。 那对面的僧人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们。 不多时,他们三三两两地朝玄奘一行走了过来,朝着玄奘与天蓬行礼。 “弟子妙道,替家师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弟子固法,替师弟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弟子普惠,替师兄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一时间,这围栏之中的气氛一下好了许多,玄奘也终于绽露了一丝微笑。天蓬也笑,只是那眉头却依旧舒展不开。 一旁的小白龙看在眼里,那嘴巴微微动了动似乎还想念叨些什么,不过最终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一个时辰过去了,那些个昏迷僧人的呼吸又渐渐微弱。 在那一双双眼睛的巴望下,天蓬只得起身,又是一个个地对他们注入灵力续命。 第二次的续命,耗费的灵力足足是第一次的四倍有多。足足六七十名昏迷僧人,两圈走下来,天蓬的脸色都有些惨白了。 “元帅。” “我没事。” 天蓬摆了摆手,盘起腿坐到一旁,开始专心致志地补充灵力了。 然而,莫说在这种灵气稀薄的地方,就是在那些个灵力充裕的仙山福地,如此庞大的灵力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补充得过来。 “喂。”卷帘轻轻踢了踢小白龙:“你的丹药呢?” 小白龙摊了摊手,没好气地答道:“我要还有丹药,能让我表弟这么躺着?” 这一答,卷帘也是哑口无言。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面向天蓬道:“都是因为贫僧的过错,所以才……” 话音未落,天蓬已经轻轻摆了摆手,叹道:“玄奘法师无需多言,天蓬明白的。西行不过是形,证道才是神。若是丢了神,即便走到灵山又有何用?三番五次劝止法师,只是因为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玄奘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贫僧谢过元帅体谅。” 深夜,广场之中一片寂静。 时间又是一点一滴地流逝,转眼之间,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无奈,天蓬只得再次起身前往为众僧续命。 那些个僧侣一个个恭敬地让道,再三向天蓬道谢。 对此,天蓬只是无奈苦笑道:“我本身的灵力,加上刚积蓄的,顶多也就够一次有余而已。再往后,只希望你们不要怪我才好。” 这一说,那些个僧人脸上的笑容顿时都僵住了。 修佛的人,特别是好像他们这种居于底层的佛门弟子先前并不知道,灵力是有限的,而续命,又是极为耗费灵力的。 其中一位僧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灵力耗尽了,不是还有他们吗?” 那僧人所指的,是卷帘,黑熊精等人。 “他们不行,如果他们的灵力也耗尽了,我们拿什么保护玄奘法师?” “可是……可是……”那僧人蹙着眉头支支吾吾了半天,加重了语调低声道:“玄奘法师在采石场不是跟我们说众生平等吗?为了保护他,就可以置我们于不顾吗?” 天蓬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细细地凝聚灵力,为僧人续命。 那僧人见天蓬不作答,底气一下足了不少,朗声叱道:“这件事任谁都看得出来,是因你们而起。若不是你们来了,我们本来好好地在采石场服徭役,怎么都不需要……”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人捂着嘴拉走了。 另一位僧人顶替了他原本站立的位置,笑嘻嘻地说道:“大仙别介意,他胡说八道的,贫僧替大家谢过大仙。” 天蓬依旧没有说话,连客套话都不想说。因为,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在远处压低声音叱责那刚刚指责自己的僧人:“你这蠢货!现在和他们撕破脸皮,万一他们不治了怎么办?要闹,也得等他灵力真的耗尽了再闹啊!” “怨憎会苦”,天蓬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这个他曾经在佛经上看到的名词。 熟读佛经的僧人况且如此,这三界之中的众生,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证道之路,还真是长路漫漫啊。希望这条路,真的走得通吧。 无奈地苦笑着,天蓬低下头,继续为僧人续命。 不多时,又一轮走完了。 回到玄奘面前的时候,天蓬一脚踩空差点整个栽了下去。卷帘与玄奘几乎是同时上去,一人扶住一边。 微微低着头,天蓬低声对玄奘说道:“我尽力了。现在灵力已经所剩无几,接下来,要么让那猴子赶紧回来,要么……就只能看着他们死了。” 玄奘默默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一阵号角声响起了。 所有的僧人都骚动了起来,四下张望。 远远地,他们听到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透过四周列阵的军士,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黑暗之中点点光亮正在汇聚。 “那是火把……不好,他们要动手了。” 天蓬微微颤抖着伸手从腰间摸出了那片与猴子联系用的玉简,忽然间,他猛然发现手中的玉简已经变成了黑色的! “不好,他们动了手脚!” 闻言,几个人纷纷掏出猴子留给他们的玉简,发现每一片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再仰头时,他们看到大批的军士已经里外三层地将这里团团围住了。几个士兵正在解开四周捆着的铁链。无数的弓铉已经拉满,月色下,森森箭矢朝他们指了过去。 “你们想干什么?我们犯了什么错了?” “陛下说让我们服徭役,没说要杀我们啊!” 无数的僧人惊呼了起来,他们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当他们发现主要的箭矢都指向玄奘所在的方向之后,又很快开始和玄奘保持距离。 一排排手握各式兵器,身穿重甲,魁梧得站在军阵之中犹如鹤立鸡群的士兵走到了最前方。 卷帘的眼角微微抽了抽,低声道:“这些……都是妖怪……” “什么……都是妖怪?”小白龙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 “我们……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啊。早知道,应该一开始就召回那猴子。”天蓬无奈地苦笑着。 此时,大军已经缓缓让开了一条过道。 那过道的末端,多目怪以及那三个道士骑着高头大马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走来。 “不用怕,本座只要一个人的命。”扬起马鞭指向玄奘,多目怪悠悠道:“玄奘法师,只要你死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要么你自杀,要么,我们杀了你。再或者……” 多目怪缓缓望向众僧,轻声笑道:“再或者,你们替本座杀了他?” 第六百零六章现实 僧人们纷纷望向玄奘,那一双双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 多目怪的一句话,便已经将他们早先的猜想证实了——这一行实力高强的人,都是为了保护玄奘而存在的。而他们遭此大难,也完全是因为玄奘的到来。 此时此刻,一双双的眼中都布满了血丝。原本已经略略淡化的敌意又重新燃起了。 玄奘双手合十,双目紧闭,淡淡道了声:“阿弥陀佛。” “怎么样?”多目怪骑在高头大马上摇摇晃晃地说道:“自己了结,在下动手,或者他们动手。玄奘法师,路有三条,你自己选一条吧。” 那身后,黑暗之中紧绷的弓铉发出阵阵“吱吱”声,让一众僧人的心寒到了谷底。有好些,甚至已经双脚一软,直接瘫坐了下去,抽泣不已。 微微睁开双目,玄奘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开口,一个身影却已经挡到了他的身前——黑熊精! 不由分说地将玄奘护到身后,在队伍中从来不言不语的黑熊精高声喊道:“多目大人可还认得卑职?” 一时间,整个场面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略带疑惑地望向了黑熊精。 好一会,多目怪才半眯着眼睛,迟疑地问道:“你是……猕猴王麾下裨将……黑毛?” “这家伙也是那猴子的花果山旧部?”天蓬顿时微微一愣。 玄奘也是面带惊疑之色。 不过,想想先前的鹏魔王、狮驼王、狱狨王,乃至于上门直接挑战猴子的红孩儿,也没什么奇怪的。 花果山早已四分五裂,不是当年的花果山了。 “难得多目大人还认得卑职!”黑熊精往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多目大人向来对大圣爷忠心耿耿,这卑职早有所闻。只是……” 黑熊精摊了摊手,朝着四周团团围困的军阵扫了一眼,接着说道:“大圣爷一心保玄奘法师西天取经,多目大人这是何意?” “何意?”多目怪冷哼了一声,道:“我倒想问问你,大圣爷受佛门蒙蔽,你身为臣子却不加劝阻。鹏魔王、狮驼王、狱狨王都已叛逃至佛门,莫非你的主子猕猴王也跟着叛逃了?” “我哪里叛逃了?”黑熊精勃然大怒,握紧了拳头就要往前冲,身后的卷帘连忙将他拉住。 注视着黑熊精,卷帘缓缓摇了摇头。黑熊精这才稍稍镇定了下来,回头朝着多目怪唾了一口。 仰起头,多目怪轻蔑地笑着,对玄奘说道:“玄奘法师还想躲到什么时候?莫非,这就是你普渡众生的方式?果真是佛法高深呐。” 这一说,那军阵当中立即就有不少人笑了出来。 天蓬的耳朵微微颤了颤,对玄奘轻叹道:“最起码,有上千的妖众在这里面啊……” 此时,绝大部分在场的士兵依旧一脸的茫然,因为他们压根听不懂双方的对答。没反应的未必不是妖怪,但那听得懂,并且还笑出来的,肯定就是多目怪麾下妖怪无疑了。 无论是黑熊精还是卷帘,那脸色都已经有些难看了。 毫无疑问的,此时他们这一行人,已经身陷险境。 “元帅莫忧,对方该是有些误会了。”拍了拍天蓬的手,玄奘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卷帘与黑熊精,往前两步,双手合十,默默地朝着多目怪行了一礼。 “哼,想清楚了?” 仰起头,玄奘望着多目怪轻声道:“多目大人是大圣爷的故人,玄奘实在不懂,多目大人为何说大圣爷受了佛门的蒙蔽?” “这就得问你了!”多目怪怒视着玄奘,哼笑道:“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蒙蔽了大圣爷让他踏入了你佛门陷阱的?” “大圣爷为对抗佛祖,贫僧为普渡,西行一路,各取所需罢了。何来陷阱一说?” “少在那里胡言乱语!”多目怪策动战马原地来回打转,指着玄奘高声叱道:“大圣爷为战如来而西行我相信,但你的普渡,又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他伸手一扬,从一旁道士的手上接过一柄长弓,毫不犹豫地搭弓上箭。 还没等玄奘反应过来,黑熊精与卷帘已经一人一手将他拉到了身后。 然而,那箭并没有朝着玄奘射来。 只听“咻”的一声,两个僧人应声而倒,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一命呜呼了。 温热的血顺着地面缓缓流淌开来,四周的僧人惊得尖叫、哭喊,一个个惊恐地往后缩。就好像圈里待宰的猪仔一样惊慌失措。 “师叔!师叔!你不能死啊!”一个小沙弥跪倒在其中一个死去的僧人旁边,嗷嗷大哭。 这一幕来得突然,玄奘整个呆住了。 “你倒是普渡啊!你的众生就在那里,你倒是普渡一个给老子看一看。”说着,多目怪又接过一支箭矢,搭弓上箭,对准了已经往后闪开了一段的僧人们。 那些个僧人吓得疯狂地往后挤,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地想把别人推到自己的身前挡住箭矢。 “怎么样?普渡一个给我看看。”多目怪骑在马上看着那些个僧人的窘态,笑着,一点点地绷紧弓铉:“这两天的事情我可看得清楚,普渡?哼!佛门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今天,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普渡!” 玄奘一惊,连忙迈开脚步要朝着多目怪冲去,却被天蓬、卷帘、黑熊精死死抱住。 “不,住手,住手——!” 慌乱之中,卷帘在多目怪瞄准的方向上竖起了一面护盾,试图将那箭矢挡下。 然而,还没能卷帘反应过来,多目怪已经转而将箭矢瞄准了跪倒在尸体旁边,孤零零对着尸体嗷嗷大哭的小沙弥。 “咻——!” 只见多目怪二指一松,那箭射了出去,准确穿透了小沙弥的太阳穴,甚至还刺伤了不远处另一位僧人的大腿。 一缕鲜血溅起,飘洒。 那被射中了大腿的僧人惨叫着往后靠,却被自己的同伴一把推了出去,栽倒在地。 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 玄奘的脑海一片空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呆呆地看着,看着小沙弥一脸呆滞地仰头,然后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悄然倒地…… 有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整个世界,只剩下小沙弥那微微颤动的手指。 下一刻,所有的一切似乎又都苏醒了,僧人的哭喊声依旧萦绕耳畔。现实依旧是残酷的,无从逃避。 “不是说只杀他吗?为什么要杀我们?” “那和尚还在考虑什么?难道他想让我们陪他一起死吗?” “他不是说要救我们吗?” 玄奘不怕死,踏上西行之路时,他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这一声声低沉的议论却依旧如同一根根的尖刀一般扎入了心底。 或许,这就是被蛇咬的,农夫的心情吧。 忽然间,他苦涩地笑了。 “看,我的普渡。八苦一下去了七苦,就剩下一个死苦。哈哈哈哈!”放下手中的长弓,多目怪略略收了收神,冷冷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的普渡有效率?你在这里折腾了两天,为他们消了几苦了?” 玄奘掩着胸口,呆呆地看着那不远处血泊中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拼命稳住自己的呼吸。那眼眶已然微微发红。 黑熊精猛地叱道:“你这样做,就不怕大圣爷怪罪吗?” “住口!”侧过脸,多目怪指着黑熊精怒吼道:“我堂堂妖族之王,又怎能去做佛门的走狗!杀了这妖言惑众的和尚,我自会向大圣爷请罪!到时候要杀要剐,任凭大圣爷处置!天蓬元帅本来就是天庭的人,敖烈是西海三太子,卷帘是天庭叛将……反倒是你,你也是花果山的人,你也是妖!大圣爷被迷惑,你居然也不劝阻,甚至还助纣为虐!论罪,当诛!” “你……我……” “若你还知道悔改,就该当着我的面,将这和尚的头颅切下!” 一时间,黑熊精竟被激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反复喃喃自语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那大胡子道士策动马匹,缓缓走到多目怪身旁,递上了一柄长剑。 接过长剑,多目怪伸手一扬,“咣当”一声丢到了玄奘面前。 他冷声道:“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和尚,普渡一下你的众生吧。你自刎当场,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伤,如何?” 望着地上的长剑,一时间,不仅仅是玄奘,就连天蓬、卷帘、黑熊精,乃至于小白龙都不由得怔住了。 玄奘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有无数双的眼睛在盯着他。那些个他一心搭救的僧人在期待着他……自刎,然后,所有人都可以转危为安了。 …… 地府中,正法明如来与地藏王默默对视着。 …… 玄奘若自刎,众僧得救。他完成了自己的诺言,但,他也再无法向西一步了。普渡宏愿化作泡影。 玄奘若后退……或许玄奘可以自称是为了大局,为了三界众生,为了证道。但,无论依何种理由,众生平等的誓言,便只剩下一个笑话了。初心已改,这西行的路,还有走下去的意义吗? 望着掉落在地,泛着寒光的剑,这一刻,玄奘真的犹豫了。 一旁的天蓬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这是激将法,别中计。” “不,这不是计,而是现实。”注视着远处那小沙弥的尸体,玄奘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西行普渡,果然非玄奘一人之力可及也。” 说着,他淡淡笑了笑:“若玄奘在此倒下,日后,他人尚可踏着玄奘的尸骨继续向西。若玄奘在此变节,则日后,西行之路天地之间将不复提起。贫僧一命,不足挂齿。” 他笑着,那笑中,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看得天蓬都不由得怔住了。 这不是在委曲求全,不是在以退为进,他是认真的…… 挣脱了天蓬的手,玄奘一步步走向那柄剑,躬身捡起。 “贫僧的命,这就送上。希望多目大人能遵守约定,放了他们。” 那四周的人,都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月色下,玄奘将那柄剑对准了自己的咽喉,看着他淡淡地笑着,那袈裟在风中飘荡。 平静,毫无惧色。 第六百零七章一个不留 微风拂过,摇曳的军阵之中林立的火把,晃动了玄奘脸上的光与影。 那袈裟在风中微微飘荡着。 剑锋抵近咽喉,玄奘高高仰着头,注视着多目怪。 “贫僧身陨之后,绝不伤害这里的任何人。多目大人,可否给贫僧一个确切的保证?” 所有的僧人都沉默了,他们呆呆的看着,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片刻之前,他们打从心底怨恨玄奘,他们希望玄奘去死,用玄奘一人的命,救下他们这一众僧人的命。 可当玄奘真正站出来的时候,他们却又觉得是那么的难以相信。 这是在演戏,还是这个人真的傻了? 鼍洁紧紧握住小白龙的手,低声道:“保护玄奘法师,谁都可以死,玄奘法师不能死……他死了,就再也找不到一个一样的人,西行证道了。” 小白龙的目光不断闪烁着,他压低声音问道:“我们带着玄奘法师突围,能有几成把握?” 天蓬低声答道:“卷帘,黑毛,还有你三个人带上玄奘法师,表面上看能有六成,不过……不知道多目怪还有没有后手。如果有后手的话,可能连两成的把握都没有。前提是,别管我和鼍洁。” “不行!”卷帘和小白龙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不行也得行。错过了机会,也许连两成都没有了。” 卷帘一面观察着前方的动静,一面咬着牙低声叱道:“若真如此,我宁愿不带玄奘法师,只带元帅你!” “我表弟我是说什么也不会丢下的。”小白龙低声道。 “既然接下这个任务,就要有没办法活着回去的觉悟。”天蓬深深吸了口气,道:“卷帘啊,你也曾是天军的人,不会连这道理都不懂吧?还是说,除了天河水军,其他地方都没这规定了?” 说着,天蓬无奈地笑了笑。 卷帘顿时哑口无言。 好一会,多目怪涨红了脸叱喝道:“你以为你还能复活吗?你死后,我会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你真的敢自刎吗?” “敢不敢,是贫僧自己的事。”玄奘淡淡道:“多目大人所需要做的,只是给贫僧一个确切的承诺。” “你与他们素昧平生,就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们的性命吗?” “多目大人不是说想看普渡吗?”玄奘轻蔑地笑着:“你只需要回答玄奘,你所承诺的,你会不会做到。” 这一刻,多目怪反倒是迟疑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玄奘。 “为什么?” 凝视这那小沙弥已经渐渐冰凉的躯体,玄奘轻声道:“因为,普渡。” 锋利的剑触碰了咽喉的皮肤,鲜血顺着剑刃一点一滴地滑落。 这一瞬间,微风如同涟漪般扫过,流云飞舞。 所有人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明月的光辉洒落凡间,将一切都照亮了。 凌风中,玄奘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巨人,巍巍如山。 那身后,一众僧人都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玄奘。 “普渡,那就是个笑话!” “在苦海的彼端,有一片净土,属于众生,而不仅仅属于佛陀。” “你从何得知?” “贫僧不知,贫僧只是相信。” “相信?”多目怪冷哼一声,质问道:“倘若没有呢?” “倘若没有,便让贫僧葬身汪洋。日后,必还有与贫僧一样的人,踏着贫僧走过的路,继续向前,直至找到为止。” 多目怪的眼角微微抽了抽,那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上的马鞭。 他忽然明白,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修仙者,不是一个修佛者,而是一个,最单纯的,殉道者。那种只在古籍之中出现过的殉道者。 不同于修仙者只求长生,不同于修佛者只求超脱,他是被认为最愚昧的,那种似乎已经从世间销声匿迹的人,殉道者——只求心中至道,而他的道,就是普渡。 抛却佛身,十世轮回,只为证道普渡。 “玄奘法师!”一位僧人跪倒在地了。 紧接着,第二位,第三位,所有的僧人都跪了下去,他们对着玄奘俯首叩拜。那种感觉,就好像在璀璨的光辉面前会不自觉地闭眼一般,无论他们愿意与否。 昏红的火光中,隐约可以听到有人在抽泣着。 “贫僧有一个遗愿,还希望诸位能替贫僧达成。” “法师请讲!” “贫僧身后,希望有一位佛门弟子,能替贫僧将西行之路走下去,如此……贫僧虽万死,而无悔。”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高呼道:“弟子愿意!” 紧接着,几乎所有的僧人都呼喊了出来。 …… 地府之中,地藏王微微蹙起了眉头,正法明如来却是欣慰地笑了。 “当日,在长安城的地牢中,他就是这么逼得我不得不出手相助的。” “即便如此,又如何?”地藏王冷冷地说道:“众僧之苦,依旧未解。西行的局中之人,苦难依旧。普渡之道,哪里是那么容易证的?” “若普渡之道真的存在,要证道,你觉得,首要条件该是如何?” “应该……应该要有无上的智慧,能化解一切苦难。” “不。”正法明如来低头抿着茶,轻笑道:“这世间,握有无上智慧者并非没有……要证道,首先要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傻子,不顾自己的性命,抛却了所有,走这条不归之路,做这样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 多目怪惊恐地望着匍匐在地的众僧,一时间,竟忘记了要进一步地阻吓。 微微侧过脸,玄奘望向了天蓬一行:“元帅。” 天蓬在卷帘的搀扶下微微仰起头,望着玄奘。 “恐怕,接下来要麻烦大家保护新的取经人了,贫僧并非无可替代,而这条路,也必须走下去。” 天蓬的眉头蹙得紧紧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鲜血染红了僧袍。 再也没人不相信了,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似乎有着无穷的力量。 …… “灵山有些宵小之徒认为应该直接对金蝉子的转世出手,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地藏王缓缓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真该让他们好好看看。玄奘死与不死,这一路,都是要走,只是谁去走,到最后,能否证道罢了。” …… 仰起头,玄奘睁开双目,直逼多目怪:“贫僧的后事已经交代完了,接下来,只要多目大人一个承诺。” 多目怪的眉头微微跳动着。 怎么会这样,他原本是要当众揭穿这个“骗子”,向大圣爷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个目标不但没有达成,因为他的步步紧逼,反倒证明了玄奘证道的决心…… 那握紧缰绳的手在反复摩擦着,多目怪,犹豫不决。 遥望多目怪,玄奘高声质问道:“多目大人,这个承诺,有那么难吗?” 大胡子道士策动战马来到多目怪身旁:“大人,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这玄奘的证道是真的……” “就是真的又如何!阻我妖族大业者,杀无赦!” 只听“啪”的一声,一回头,多目怪用马鞭重重甩在大胡子道士的脸上。 捂着脸,那大胡子道士连忙退了下去。 再度望向玄奘时,多目怪恶狠狠地吼道:“懒得跟你这疯和尚废话了!弓弩手准备——!” 随着他一抬手,无数的弓铉瞬间绷紧。 站在前方的盾兵已经竖起了盾牌,往后退了两步。 “动手!” 还没等多目怪的手划下,天蓬就已经先喊了出来。 黑熊精、卷帘抢先一步朝着多目怪冲了出去,小白龙紧随其后,一下窜到了玄奘面前。 就在这瞬间冲刺的过程中,黑熊精的身形迅速膨胀,变成了一只五丈高的巨熊。 卷帘站到了黑熊精的背上,那双手因为凝聚了灵力而闪烁着光芒。衣袖被撑破了,露出紧绷的肌肉。 一时间,那些个士兵都看傻眼了。 眼看着化作庞然巨物的黑熊精冲来,多目怪的战马受了惊,跃起嘶鸣,挣扎着想要掉头逃走。那骑在马背上的多目怪却似乎不以为意,只是专心致志地在压制着战马。 就在黑熊精那巨大的熊掌朝着多目怪呼啸而去之时,忽然间,一只与黑熊精体魄相当老虎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下与黑熊精扎扎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卷帘已经一跃到了多目怪头顶,直冲而下。那手中,凝聚了几乎所有的力量。 正当此时,一个身影凌空挡到了卷帘与多目怪之间。 这是一个道士,原本站在多目怪身后的其中一个道士。 下一刻,这道士的头顶上迅速刺出了两只角。那是鹿角。 还没等卷帘反应过来,那疯长的鹿角已经如同珊瑚礁一般在两者之间凌空凝聚出了一道“墙”! 机会仅此一次,错过了,就再没有了。 时间不容许卷帘做出更多的判断,他只能使出浑身的力量朝着那鹿角墙冲了过上去。 第一层的鹿角在卷帘的冲刺下粉碎了。 第二层的鹿角在卷帘的冲刺下粉碎了。 第三层的鹿角在卷帘的冲刺下粉碎了。 …… 直到最后一层,第七层,微微颤动着,开裂了,却没有彻底粉碎。 一口鲜血从鹿精的口中喷洒而出。 还没等卷帘重新凝聚力量,隔着最后一层鹿角聚成的墙壁,多目怪轻轻一指,一道白光瞬间穿透卷帘的肩胛! 无奈之下,卷帘只得后撤。 战场的另一端,小白龙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在玄奘拒绝他撤离的建议之后用来说服玄奘。 可惜,这些话他根本就没机会说来。 当他一手握住玄奘的手腕,从玄奘的手中夺走那一柄剑的时候,那留着羊胡子的道士已经站到了他们预定撤离的道路上。 “镇定——!保持阵型!”一个将领骑着战马沿着已经略略有些松散的军阵飞驰,呼喊着:“这是国师请下的天兵!不要害怕!” 骑在马上的多目怪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个,不留!” 第六百零八章活腻了吗? 那一众僧人,早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他们想跑,可根本无路可走。 四周的铁链栏杆已经被解开,但士兵们又以盾牌筑起了铜墙铁壁,围得滴水不漏。 真正的激战才刚刚开始。 只见那军阵的后排,大片的箭雨飞射上天,朝着一众僧人所在的方位挥洒而去。 卷帘想回援,可嘴角还挂着一抹鲜血的鹿精早已挡在了他与众僧之间。在他的身后,多目怪依旧骑在马上淡淡地笑着,让卷帘不敢轻举妄动。 小白龙紧紧地拉着玄奘,与那羊胡子道士对峙着。 天蓬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向前,可惜早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慌乱之中,早已经化身巨熊的黑熊精连忙往回跑,试图用身躯去阻挡箭雨。就在此时,与他缠斗在一起的巨虎一个飞扑将他扑倒在地。 两只巨兽迅速撕打在一起,沙尘飞滚,地动山摇。一声声的嘶吼响彻天地。 箭雨无遮无拦地,重重地砸落了,只一瞬,那广场之中已是一片血泊,遍地都是中箭哀嚎的僧人。 玄奘呆呆地望着,那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仿佛忘记自身也处于危机之中,仿佛瞬间被摄去了魂魄一般。 号角吹响了。 走在前方的大刀兵一个个仰天长啸,肌肉撑破了铠甲,他们长出了利爪,尾巴,绽露了狰狞的面容,化出了妖身。 一双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整齐划一地望向了玄奘。 竖在军阵最前方的盾牌如同一片片的门板一般张开,无数的长枪兵列队从中冲了出来,与那前方化出妖身的妖怪一同迈开脚步,一步步朝着玄奘逼近。 天蓬无奈地笑着。 玄奘一脸的呆滞,那目光还停留在僧侣身下缓缓蔓延的鲜血上。 小白龙无比惊恐地望着这一切,在他的对面,那羊胡子道士的脑袋上缓缓长出了两根卷曲的山羊角。 “投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你休想——!”小白龙原本白净的脸上迅速长出了一片片的白鳞。一个翻转,他抱住早已木然的玄奘化出龙身,冲天而起。 “想走?没那么容易!” 那山羊精伸手一扬,手中拂尘尖部突出了刃口,变成了一支槊!紧接着,他迅速化作一道幻影追上天去了。 紧随其后的,军阵之中不知何时冒出了大批妖怪,展开翅膀也跟着冲了上去。 卷帘也想追上去帮忙,却在腾空而起的瞬间,让那鹿精用一卷皮鞭捆住了脚,硬生生扯了回去。 激战已经如火如荼了。 化作白龙的敖烈静静地抱着玄奘在天空中来回飞窜着。环绕在他四周的妖怪就好像一群蜜蜂一样,疯狂地蛰咬着,逼迫着,营造出了一个看不见的牢笼,让敖烈无论如何都逃不脱。 一缕缕的鲜血挥洒而下。 黑熊精将虎精死死摁在地上,刚想要给虎精致命一击,可一转眼之间,猛虎的尾巴扫到了他的眼睛。 这一瞬间的痛楚让他松开了熊掌,不得不后退。那肩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当他在挣扎着起身之时,四周已经被一大批的妖怪团团围住了。 仅存的僧人被逼到了广场的角落里,那身后,是层层叠叠的盾牌,已经退无可退。 天蓬怀抱着鼍洁走到他们当中,轻声道:“帮我照顾他。” 说罢,也不管那些个僧人的回答,天蓬走到了最外围,直面一步步逼近的妖怪和长枪兵们。 “你们以为,没有灵力,我就没办法战斗了吗?” 他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衣袖束好。 一个长枪兵嘶吼着朝他冲刺而来。 他瞬间躲过了枪尖,伸手抽出了长枪兵腰上的长剑,与那长枪兵交错而过。 只见那长枪兵还没跑几步,那腰部的护甲便已经迅速开裂,紧接着,整个上身都飞了出去。 各种内脏器官掺杂着血水洒了一地。 那些个正朝着天蓬与众僧步步紧逼而来的妖怪们顿时都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灵力不是已经耗尽了吗? 将剑尖刺在地面上,天蓬摇摇晃晃地,勉强撑住了身子。 “吃惊吗?”仰起头,他缓缓地笑了出来:“在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灵力之前,也不是没杀过妖怪。” 封神之战的前期,在他还没修仙之前,便已经是周朝大军中除了阐教门徒之外战功最显赫的一个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封神之战结束。 “他已经快不行了,不用怕!”有人低声道。 原本已经停下的脚步又一次迈开了。 妖群之中有五个挥舞着兵器朝着天蓬冲了过去。 一支长枪朝着天蓬的胸膛径直刺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天蓬用剑轻轻拨开了枪尖,交错而过的瞬间,那妖怪的头飞上了天空,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又一支长剑落到了天蓬的手中。 很快地,双手持剑的天蓬与众妖纠缠到了一起。 “别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起上——!” 数十名妖怪紧接着冲了上去,一时间,血肉横飞! 天蓬的身躯灵巧地在妖群之中来回穿梭着,妖怪一个接一个地倒地。 鲜血沿着地面砖石的缝隙缓缓地蔓延开了。 激烈的战斗之后,妖怪们缓缓地后退,留下满地的尸骸。 天蓬却还站着。 他身中数刀,却还稳稳地站着。 将右手上已经打到钝了的长剑丢掉,他又从地上捡起了血淋淋的一把,用衣袖抹去血渍,握在手中。 “这剑,真垃圾。比当年花果山的差太多了。”那惨白的脸上,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微笑:“当然,你们也比不上你们花果山的先辈。” 所有的妖怪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人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已经耗尽了灵力的天蓬,用单纯的身法剑技,凭一己之力将妖军逼退,护住了那些个僧人。 那身后的僧人们看得都痴了。 “上,上,杀了他!连灵力都没有了,他就是个废人而已!”一瞬间,又是大批的妖怪朝着天蓬冲了过去。 如同狂潮一般的妖群之中,天蓬挥舞着双剑,游刃有余,死死地将他们牵制住了。 与此同时,黑熊精却已经被一波接一波的攻击推倒在地。 与他体量相当的猛虎死死地咬住了他的熊掌,如同蚂蚁一般的小妖甩开了一道道的绳索,那绳索的一端,是锋利的三爪钩子,直接扣住黑熊精的皮肉,限制他的动作。 卷帘同时应对着鹿精的冲撞,多目怪的狙击,还有无数小妖的暗箭来回不断地冲刺着,早已经无暇他顾。 片刻之后,小白龙的身躯从天空中重重地砸了下来,腾起阵阵沙尘。 一瞬间,天蓬、卷帘、黑熊精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看着。 整个妖军,包括多目怪在内也都是微微一愣。 待那沙尘散去,显现出来的是布满伤痕的躯体。 足足不下百道的刀伤剑伤,甚至还有已经断去了一半,却仍有半截刺入肉体之中的长枪与箭矢。 那躯体上还缠绕着大片肉眼难以察觉的蜘蛛丝。 涌出的鲜血浸湿了地表。 一道白光闪过,小白龙化作了人形,一直被他用爪子护在胸前的玄奘从地面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保护玄奘法师——!” “杀了那和尚——!” 双方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下一刻,所有的力量都朝着玄奘所在的方向蜂拥而去…… 天蓬闪过了几个小妖,手握双剑拼尽最后的力量往前冲…… 黑熊精不顾扎入皮肉的铁爪使出所有的力量冲刺,鲜血挥洒而下…… 卷帘一个手劈直接将一个小妖撕成两截,冲向了玄奘…… 虎精飞扑着朝玄奘奔去…… 鹿精将双角瞄准了玄奘,撒开腿狂奔…… 羊精手握长槊从天空中俯冲而下…… 更多的,还有数之不尽的小妖。 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玄奘满脸的血污。 放眼望去,他看到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冲向自己,那是一张张扭曲的脸。 每一寸土地都是泥泞的,吸足了鲜血,一片血红色的世界。 低下头,他看到奄奄一息的敖烈。 “这就是,三界众生啊……”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恨,有的,仅仅是无穷无尽的,无奈。 一片纷扰之中,多目怪咬紧了牙,使出所有的力量绷紧了弓铉,瞄准了玄奘的咽喉。 “妖族万岁——!” 已经无路可走了。 走到尽头的,也许不仅仅是玄奘的性命,还有,西行证道之旅。 一片纷扰之中,玄奘缓缓闭上双目,双手合十。 “南……” 多目怪松开三指,那箭矢脱铉而出,以极快的速度飞射了出去。 “无……” 黑熊精与虎精一面朝着玄奘冲刺,一面又使出所有的力量撞击对方,每次的撞击,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两头庞然巨兽身上每一寸的肌肉在抖动,鲜血溅洒了一路。 “阿……” 一个漂亮的圆弧,天蓬砍翻了两个小妖,咬着牙,踩着他们的尸骨继续向前。 “弥……” 羊精抽出了腰间的剑,握着长槊,如同一颗流星一般以极快的速度从天而降。 “陀……” 破空的箭矢已经与玄奘近在咫尺,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或惊恐,或满怀期待。 “佛。”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安静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忽然消失了一般…… 许久,玄奘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猴子挡在自己的身前,一手稳稳握住了那支射向玄奘咽喉的箭矢,另一只手,握着一片发黑的玉简。 一瞬间,多目怪脸上期待的神情凝固了。 每一个人都停止了动作,那画面如同定格了一般。 轻挑着眉头,猴子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活腻了吗?” 第六百零九章越快越好 重重的一巴掌扫过,多目怪整个身子都倾斜,一缕鲜血飘洒而出。 忍着剧痛,他又跪好。 “啪!” 又是重重的一巴掌,多目怪被整个抽翻在地,摔得满脸的泥沙,又连忙爬了起来。 那远处的妖怪们都看傻眼了。 “大圣爷……这西行是佛门的陷阱,万万去不得啊!” “啪!” 第三声,多目怪的一颗门牙都被打飞了出去。依旧低着头,跪好。 “我问你话了吗?” 多目怪捂着脸,微微颤抖着低下头。 绕着多目怪,猴子缓缓地踱着步。许久,他轻声问道:“谁让你做这些事情的?” “回大圣爷的话,没……没人让我做,是我自己。” “你做这些事情之前,知会过我吗?” “没,没有……” “谁告诉你可以这么做的?” “没……没人说。” “全盘都是自己策划的?” 多目怪微微点了点头。 猴子的手又抬了起来。多目怪连忙紧闭双眼,缩着脖子,却又不敢闪躲。 好一会,猴子这一巴掌最终没有落下。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出来的?” “回大圣爷的话……大圣爷您刚出来不久,我就知道了。” “可是你都没想过要找我聊一聊?” “大圣爷,这是佛门的阴谋,您看!”多目怪仰起头指着远处的那些僧人急切地说道:“那和尚普渡了什么了?该死的还是死了,该伤的也还是伤了,根本就没有普渡,那就是个谎言!他是佛门的人,哪怕和如来有教义之争,他到底还是佛门的人。咱与佛门有血海深仇,佛门的人有什么理由引狼入室?大圣爷,您可千万不要相信他啊!此时此刻,大圣爷当登高一呼,三界妖众必从者如流,重现花果山昔日盛况不在话下啊!” 重现花果山昔日盛况? 猴子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重现了又如何,当初强盛的花果山,还不是让佛门一锅端了? 见猴子没反应,多目怪又急切地吼道:“三界妖众皆以大圣爷马首是瞻,六百多年了……苦苦等待六百年之后,若他们知道大圣爷归来了,却成了佛门的一条走狗,他们会怎么想?” 这一句话放下去,猴子双眼一瞪,那手又抬了起来。 多目怪吓得连忙紧闭双目,咬紧了牙,苦苦的等待着又一巴掌。 然而,猴子并没有再打他。 那手缓缓地放到多目怪的肩上,一把将他揪了起来。 怒视着多目怪,猴子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用你替我分辨。” 说着,猴子一松手,他整个瘫坐了下去。 “滚吧,该干嘛干嘛去。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 多目怪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那眼眶微微地红了。 迈开脚步,猴子一步步地朝着玄奘所在的方向走去。 “大圣爷!老臣对大圣爷的一片赤诚,日月可鉴啊!” 一声呼喊,猴子停下了脚步。许久,他背对着多目怪悠悠道:“怎么,念在你对我一片忠心的份上,这件事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怎么着?” 仰望着猴子,多目怪微微颤抖着说道:“大圣爷,玄奘万万不可信,万万不可信啊!您若信了他,我妖族危矣,危矣啊!” 用眼角瞪了声泪俱下的多目怪一眼,猴子头也不回地朝玄奘走了去。 那身后,多目怪捶胸顿足,嗷嗷大哭。 然而,猴子已经不再理会了。 人总有立场,有些事,说不明白,也说不清楚,更永远没可能达成一致。 半途上,虎鹿羊三妖与那七只蜘蛛精分列两旁,恭敬地朝着猴子行礼。 “参见大圣爷。” 停下脚步,猴子看了那挂了满身彩的虎鹿羊三妖一眼,又望向另一边的七只蜘蛛精。 虎鹿羊三妖猴子没什么印象,也许是这几百年来新长成的妖怪吧。当然,也可能是当初花果山的妖众,只是当时还没绽露头角罢了。这七只蜘蛛精猴子倒是有些印象。 当初在花果山的时候,她们七个还稚嫩得很,每天只知道紧紧跟着她们的师兄。记得老九的媳妇到花果山避难的时候,猴子还特别嘱咐过让多目怪派他的师妹们多去陪陪呢。说起老九的媳妇,她叫什么来着?一时间,猴子也没想起她的名字来。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安好。 老九……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对着七个蜘蛛精轻声叹道:“你们师兄,很忠心。当然,你们也很不错。你们的这份忠心,我知道了。” 七个蜘蛛精微微低着头,面面相觑,轻声答道:“奴婢替师兄谢过大圣爷赞赏。” “不过,忠心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不是这样乱来的。帮我盯着他,别让他再给我来捣乱了。听明白了吗?”说着,猴子掏出一片玉简丢给了其中穿着紫色衣裳的蜘蛛精。 将那玉简默默收入衣袖中,紫色衣裳的蜘蛛精福身道:“奴婢明白了。” 侧过脸,猴子又对虎鹿羊三妖道:“回去养伤吧,好好修行,别干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了。妖族要在这个世界真正站稳脚跟,必须要流血,但不是靠你们去流血,而且……也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去流血。” “诺!” 迈开脚步,猴子与他们交错而过,一步步地朝玄奘走了过去。 多目怪错了吗? 其实多目怪没有错。如果猴子不是早在另一个世界就知道了另一个版本的玄奘取经,也许根本就不会相信玄奘。说来可笑,有些事,信与不信,其实也不过一念之间罢了。 默默朝着玄奘点了点头,猴子转而走向了远处正在打坐调息的天蓬。 一身的白衣,已经被彻底染成了红色,数不清有多少伤痕。那从肩部一直绵延到胸前的刀伤此刻看上去触目惊心。若真是凡人,大概已经一命呜呼了吧。 “没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灵力耗尽了,须得些许时间恢复罢了。” 猴子上下打量着天蓬的伤势,笑嘻嘻地说道:“还是那么猛啊,没灵力了还能打。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手下败将。” 天蓬无奈笑了笑。 一扬手,几道光从远处一片漆黑的地方飞了过来,稳稳落入猴子手中。 那是天蓬的九齿钉耙、卷帘的伏魔杖、黑熊精的黑缨枪,还有小白龙的剑。 远远地将兵器一件件抛还给他们,最后一件,递给了天蓬。 仰头看了一眼猴子手中的九齿钉耙,天蓬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问道:“哪来的?” “在……离这里五里开外的山里挖到的。他们将你们的兵器都埋在那里了,好在你们都留下了气息,否则还真不好找啊。” 天蓬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你早就回来了?” 猴子抿着嘴,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出来?” “本来我是想出来的,不过……”猴子将九齿钉耙硬塞到天蓬手中,深深吸了口气,撑着膝盖在天蓬的侧边坐了下去:“不过当我看清了围攻的人是多目怪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多目怪想看普渡,我也想看。我想知道,如果队伍没了我,会怎么样。” “你差点害死我们!”天蓬一下吼了出来。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朝这里看了过来。 随手丢了个禁音术,猴子悠悠道:“不会死的,谁都不会死。你以为敖烈为什么还活着?我悄悄让所有的攻击都避开了他的要害。” “那他们呢?”天蓬伸手指向了远处堆起的,僧人的尸骨。 “他们与我何干?”猴子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一时间,反倒是天蓬懵了。这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他才猛然想起眼前坐着跟他谈笑的,其实是一只杀人不眨眼的妖王,一只,万妖之王。 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天蓬微微低下头去。 好一会,他才抹了把脸轻声问道:“不是去办事吗?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没办成。”猴子努了努嘴,蹙着眉悠悠道:“而且我发现,在我端了如来的老窝之前,我什么也办不成。所以,怎么证道,这一点很重要,非常重要。一天没搞清楚,我都寝食难安呐。” “所以你就让玄奘法师和我们,身历险境?” “算吗?” “还不算吗?” 瞧着一脸凝重的天蓬,猴子笑嘻嘻地枕着手臂躺了下去:“你说算,那就算吧。” 天蓬的脸色一下更加阴沉了。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回来的这个猴子,跟离开的那个猴子有着极大的差别。这一个,才是当初与他在花果山使出浑身解数拼杀的美猴王。 “天蓬啊。” “嗯?” “我忽然觉得我好傻,大概是在五行山脚下压太久了,脑子都迟钝了吧。” “啊?” 抿着唇,猴子缓缓地说道:“这次出去,我见了地藏王两次。一次在地府,一次在刘彦昌的家门前。” 天蓬有些疑惑地望着猴子。 淡淡笑了笑,猴子接着说道:“他跟我讲了一通佛门唯心的东西,我承认,他说的……有点对。但更重要的是,他告诉了我一个道理,佛门的人,是永远不会让我好过的。他们就好像一堆苍蝇一样,让人讨厌。所以,证道必须成功,越快越好。” 第六百一十章女儿国境 次日一早,收拾完手尾,前来拜别了猴子之后,多目怪及其麾下的妖怪便从车迟国彻底消失了。忽然失去了一直以来仰仗的多目怪,老国王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 玄奘顺势带着猴子等人入了宫,面谏国王。 当然,在猴子等人碾压式的实力之下,国王自然是对玄奘言听计从了。 禁止佛教的律法被很快废除,所有的僧人都解除了徭役,寺院得以恢复。死难者被厚葬,负伤者得到了补偿。 兴许是猴子的逼迫,兴许是玄奘的劝说,总之,那老国王最终做了一件天上地下极少有君主肯干的事情——下“罪己诏”。当然他其实也只是承认了自己被蒙蔽,将绝大部分的罪责推到了多目怪的头上。不过,事实也是如此。 为此,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多目怪的悬赏通缉令。 虽说多目怪肯定是捉不到了,不过众僧还是对一行人感恩戴德。 这个世界往往就是这么奇怪,只要你能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么你之前所有备受诟病的污点都会变成闪光点。 在不久之前,僧人们还几乎一致地认为是玄奘的到来给他们带来的灾祸,让他们死了那么多的人。但现在,他们却又几乎一致地将这场无妄之灾归类为“佛祖对他们的考验”。甚至有人说玄奘就是佛祖派来的使者,之所以来到车迟国,是为了考验他们修佛的决心。至于是真是假,谁在乎呢? 这种说法让玄奘如鲠在喉,却又无从辩解。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那眉头时刻紧锁着。 由于作为第一功臣的猴子根本就不甩他们,连话都没兴趣跟他们说的关系,所有的感激之情自然而然地就都落到了同属佛门的玄奘身上。 为了表达对玄奘挽救车迟国众僧的感激,他们甚至准备向老国王提出由国库拨款,在王都外兴建一座大型寺庙,让玄奘来当主持,总理整个车迟国所有的寺庙。 当然,这个建议被玄奘拒绝了。 一场轰轰烈烈,废除弊法的运动之后,应众僧和老国王的邀请,玄奘又在车迟国的王都开了整整七天的讲坛,主讲一个“从善”。 一时间,不仅仅是那些刚刚死里逃生的僧人,就连国民也推崇备至。短暂的消沉之后,车迟国的佛门迎来了千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弊政得以了结,佛门得以兴盛,而在这当中,玄奘又顺利掺入了自己也才涉猎不深的“普渡”思想。 这对玄奘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可面对这一副盛世景象,玄奘却笑不出来。不单没有笑,反倒是愁眉不展,陷入了郁郁苦思。 而在另一方面,由始至终,猴子都没有对他当日在最关键的时机“刚巧”出现做出更多的解释,玄奘也没问。 西行的队伍,产生了某种显而易见,却又不易察觉的变异。 …… 与此同时,洞府之中,多目怪静静地坐着。那额前的鬓发斜斜地垂下,目光恍惚。 身前石桌上的几个酒瓶歪歪斜斜地倒着。 那紫衣蜘蛛精微微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师兄这些时日来多有操劳,如今闲下来,该修养才是。这酒,还是少喝为妙。” “修养?”多目怪的嘴角微微抽搐着,像是要挤出一抹冷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伸出手,他微微颤抖着触摸自己的左脸。那是被猴子连续打了三巴掌的左脸。 六百多年了,他与妖王斗、与天庭斗、与佛门斗,甚至与吕六拐斗,输输赢赢,起起伏伏,卧薪尝胆,不是没伤过,不是没出生入死过,却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痛彻心扉的。 这就是他等了六百多年所等到的结果吗? “滚——!” 顷刻间,石桌上的菜肴、酒瓶被扫落了一地。 紫衣蜘蛛精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当她想再向前时,却被身后的姐妹拉住了。 “不要劝了……我们已经劝过,劝不动的。” 紫衣蜘蛛精无奈叹了口气。 “那个谁?”多目怪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一众师妹道:“那个,白骨妖精的事情,你们有没有告诉大圣爷?” 紫衣蜘蛛精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多目怪身子一倾,整个摔倒在地。 那一众师妹连忙上前搀扶。 “这是一个棋子……”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向大圣爷证明,我,才是对的,我,只有我,才是,真正,对他,忠心耿耿的!” …… 地府的阁楼中,正法明如来与地藏王皆沉默着,四目交对。 许久,正法明如来轻声道:“这,可算是普渡?” “不。”地藏王缓缓摇了摇头,道:“众僧生而畏死,贪享太平,又趋炎附势。多目怪执念未除,怨气反生……说到底,不过如同溺水之人忽然间握住了一根稻草,得以稍事喘息片刻罢了。即便真要硬说成普渡,也是那妖猴在普渡,不是金蝉子在普渡。试问,玄奘况且说不清,那妖猴又岂知普渡为何物呢?不知普渡之人的‘普渡’,即便真解了苦楚,也不过是偶然,哪里能硬说成佛法?再说了,离了妖猴,此次金蝉子必是生死魂碎的结局。只能说,尊者给他找了个,好帮手。” 闻言,正法明如来呵呵地笑了起来,道:“若没了这个帮手,玄奘又如何会招惹上多目怪这等妖族大员呢?西行一路,若无妖神佛三者作怪,玄奘遇到的顶多是凡人的各种刁难,凭自身之力,未必不可解。” 微微顿了顿,正法明如来轻声叹道:“万事万物,相辅相成,有因,方有果。岂可单纯地依果而论?” “尊者所言甚是。”地藏王默默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且待些时日,等贫僧那帮手也出来了,再行论断。” …… 此时,祭坛之中,那束在金锥上的毛发已经在不断膨胀,如同一只大蚕茧一般,也许下一刻,便要破茧而出了。 …… 这世间,总有着各种各样的说不清道不明。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立场,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坚持,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或昂首阔步,或蹒跚前行,做着各种各样的决定,或对,或错。但无论如何,当他们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至少,他们自己认为是对的,没有想过要去后悔。 众人的伤势还未痊愈,西行的队伍便又是启程了。 与抵达车迟国之前不同的是,队伍中的众人都沉默了许多。 猴子一心向着西方,永远走在队伍的最前头,那表情僵得就好像戴了个面具似的,心事重重。 天蓬总是远远地盯着猴子,时刻保持着警惕,面无表情。卷帘从天蓬的眼中看出了敌意,自然是与天蓬共进退。 黑熊精依旧没心没肺地跟在猴子屁股后头,不过,他本来话也就不多。 至于玄奘,则是一直愁眉不展。这一点,倒真与猴子无关。 车迟国一役最终的结果,几乎是玄奘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可是他的普渡之道呢? 或许多目怪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是出于纯粹的挑衅。但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真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玄奘拿什么去普渡众生呢? 任谁都明白,真正挽救了车迟国僧人的,不是玄奘,不是揽蛇入怀的善心,更不是玄奘口中的普渡之法,而是猴子。用的是最简单的,以暴抑暴的方式。而得到的结果,也与普渡毫无关系,只是单纯的挽救。 这让玄奘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整个队伍之中,到最后,也就剩下一个话唠子小白龙依旧能一如往常那样说个不停了。尽管他说的话并没什么人在听,但他还是乐此不疲。 对他那叨叨念念的嘴巴,猴子开始有些不满了。刚巧玄奘的马也早就没了,于是,猴子干脆采取强硬手段逼小白龙变成马给玄奘骑。这样一来,也就省了那张几乎一刻不停的嘴。 转眼之间,三个月过去了,一行人终于穿越了车迟国的国境,进入了一片荒原地带。此时,一行人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最重要的是队伍之中最早的病号鼍洁也终于调理到活动自如的状态了。 康复之后,鼍洁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玄奘请求留在队伍中,一起西行。 对此,玄奘倒没什么意见。不过,猴子却坚决反对。 为啥? 第一,除了一个在水中才能用,而且不知要多长时间准备的天赋能力之外,鼍洁并不比敖烈强,甚至还要弱上许多。可以说本身就用处不大。敖烈还可以说是给玄奘安排的“代步工具”,鼍洁呢?就算要马,也不用两匹吧? 第二,猴子查沉香身世的消息走漏,猴子有点怀疑是鼍洁走漏的风声。毕竟鼍洁自己也曾经说过,他父王的魂魄就在地藏王手中。 一来鼍洁留下没什么实际帮助,二来,还可能是佛门的内应。考虑到这两点,猴子反对得极为坚决。 毕竟,猴子才是整个队伍中最说得上话的人。碍于猴子的态度,鼍洁虽说不愿意,最终也只得放弃了加入西行队伍的想法。对着玄奘三拜九叩之后,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临别前一再表示他会再回来探望玄奘。 如此,一行人又继续往前走,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无惊无险地穿越了无人的荒原地带。 那荒原的边界上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女儿国境”。 第六百一十一章女儿国的妖物 祭坛前,一个鬼差匆匆来到地藏王的身后,躬身道:“禀世尊,玄奘、孙悟空等人已经抵达女儿国国境。” “哦?”地藏王的嘴角微微扬起了:“知道了。” 那鬼差默默行了个礼,退下了。 一旁的正法明如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地藏王一眼,道:“你不准备派那三个妖王给他们制造点事端,再考验一次吗?” “他们能制造什么事端?论智谋无智谋,论实力无实力……”地藏王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坛上散发着暗金色光芒,微微搏动的茧,轻声叹道:“不需要啦。到了她的地盘,就算没有人插手,也必然会生出事端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便是了。只是可惜了,不能派人进去一窥究竟。” 正法明如来略略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悬浮在祭坛正中的茧那搏动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点,已经接近于人类心脏跳动的速度了。 …… 女儿国边境线。 一行人对着那半边遮蔽在杂草中的界碑看了好半天,一个个都蹙起了眉头。 “女儿国……” 这地方可有点诡异……那剧情,猴子倒是还记得清楚,可惜的是一直以来,那些个事情一般都不按说好的剧情上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指了指黑熊精,猴子问道:“听过女儿国吗?” 黑熊精摇了摇头。 指了指玄奘,猴子问:“你呢?” “贫僧不曾听过。” 小白龙把马脸挡到了玄奘身前:“咴儿!聿聿!聿聿!” “你呢?”猴子指了指天蓬。 “没听过。” “东征西讨上千年,这凡间还有你没听过的?” 小白龙又把马脸挡到了天蓬身前“咴儿咴儿咴儿!” 猴子别过脸去,连看都不看他。 “咴儿咴儿!”已经变成白马的小白龙显然有些激动了,他绕着猴子不断地转,艰难地用那一对马蹄比划着:“咴儿,聿~聿~嘶~” “他想说什么?”卷帘侧脸问道。 “天知道。”天蓬转而望向猴子,道:“你就给他把灵力解开吧,看看他想说什么。” “不解。”猴子面无表情地瞥了小白龙一眼,道:“既然是马,就老老实实当马就是了,那么多废话干嘛?” “咴儿咴儿!”小白龙顿时更加激动了,他用马蹄在沙地上写上:“他在公报私仇!那天晚上甩了我两个石头还不解气,他这是……” 好一番折腾,小白龙才把想说的话都给写了出来,可当他伸长了脖子,准备要去咬天蓬的衣袖拉他来看时,却咬了个空。一抬头,他猛然发现众人已经走远了。 “聿聿!聿聿聿聿!” 无奈,他只得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一路不断地换着各种方式鸣叫着,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惜,还是没人理他。 “没想到还真有女儿国。”猴子一边走着,一边悠悠问道:“这里真有一条子母河?” “不知道。”天蓬想也不想地回答。 “你真不知道?怎么,听说你以前剿妖满三界跑,就没来过这里剿妖?” “天军有一条硬规定,无论何种情况下,这一带都是不准进入的。而且这里也从没听说有妖怪闹事的,即便是被追缉得走投无路逃入这一带的妖怪,多半也不会再出现了。” “什么原因?” “不知道。” “你就没想搞清楚吗?” “这才多大一片地方,四周还都是荒原,人迹罕至。有必要费心费力去搞清楚吗?” 猴子摸着下巴,不禁有些迟疑了。 连天军都不敢进入的区域,这怎么说得好像三界禁区似的? 不过,就算禁又如何,只要不是佛门的地盘,还有什么地方是他齐天大圣不能去的吗? “咴儿!嘶——”小白龙又是叫了起来。 瞧着将马头伸到两人之间的小白龙,天蓬轻声叹道:“也许他知道呢?” 猴子无奈翻了翻白眼,伸手点在小白龙的耳朵上。 这一点,小白龙当即重重咳了两声,可以说人话了。 “这事儿我父王跟我讲过,女儿国,是绝对不可以进入的。这里有妖物,很吓人的,进去了会没命!” “然后呢?” “这是我爷爷告诉父王的。” “你父王还说了什么?” “没了,我爷爷也就跟我父王说了这么多。” 话音未落,猴子又是一指点在小白龙的耳朵上,气得小白龙嘴都鼓起来,在两人身后又蹦又跳,却也无可奈何。 “知道我为什么不帮他解开了吧?” 天蓬默默点了点头,表示十分赞同。小白龙这话,当真是说得一点营养都没有。 一旁的卷帘伸长了脑袋道:“既然有妖物,这么凶险,要不我们还是绕行吧?” 闻言,天蓬一下笑了出来,指着猴子道:“要论妖物,我们这里有个更厉害的,妖物的祖宗。” 对于这句话,猴子不予置评。不过,这倒是大实话。别人可能因为前面有妖怪而不走,但猴子可是妖王,队伍里除了卷帘和玄奘,其他更是清一色的妖怪。要绕道,也应该是其他妖怪绕道吧。 “怎么样?”猴子回过头去瞧着玄奘道:“绕道还是直行?” 玄奘微微一愣,如梦初醒似地瞧着众人,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双手合十道:“既是西行证道,自当直行,怎可趋利避害?” 如此,众人便继续顺着原本的路线向前。 不多时,走入了一片树林之中。 这树林郁郁苍苍,花果繁盛,各种鸟类、动物更是比比皆是,看得众人不禁一阵感叹。 很难想象在荒原边上竟然能看到如此场景。为此,猴子还特地腾空扫了一眼。 荒原与绿林,一边是寸草不生,一边是郁郁葱葱。 这种场景猴子并不是没有见过。当初出海寻仙,刚刚登陆南瞻部洲的时候面对的不就是这种场景吗? 不同的是,那时候树林与荒原之间间隔的是一条山脉。而在这里,那中间根本就没什么间隔。就好像有人用尺子从地图上硬生生画出的一条直线似的,像是有某种力量在支持着树林在荒野中的生长。 这让猴子都不禁有些疑惑了。 一行人又走了大约一里路,忽然间,猴子停下了脚步,仰起头。 众人也跟着仰头望去。 在那头顶上,高空中,一只鹰在云间不断来回盘旋着,时不时鸣叫两声。 “怎么啦?妖怪?”天蓬问。 “不是。”猴子缓缓摇了摇头道:“就是一只普通的鹰而已,不过……我感觉它在跟着我们。” “咕咕……咴儿咴儿~” 猴子瞪了小白龙一眼,轻声叹道:“有人来了,小心。” 一听这话,其他人连忙都暗暗做好了准备。 不多时,前方的林间果然出现人影,却不是直接站出来,而是隐藏在树后,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当然,这种隐藏方式也就对凡人有用,对猴子这一行人,那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出来吧!”猴子扯着嗓子高声喊道:“不用躲了!躲也没用!” 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好一会,直到对方确信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无遗之后,才一个个现身。 那是一个个的娇俏少女。 她们穿着用皮革、树藤、枝叶编制而成的衣饰,手中却拿着制作精良的武器。包括长弓、弩箭、短刀等等,与她们简单而原始的衣着看上去极不相称。 “是修仙者。”还没等她们站稳,天蓬便已经下了结论。 陆陆续续地,竟走出来二十余人。那为首的是一个握着长弓,留着披肩长发,身材高大的女子。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里来?” “聿聿!聿聿聿聿!” 猴子一把将抢着说话却又说不出个屁来的马脸推转过去,往前跨了一步,盘手道:“我们要到灵山取经,途径此地。” “灵山?”那女子微微一愣,那目光落到了玄奘的身上:“你们是佛门的人?你们的佛祖难道没告诉你们女儿国是禁地,不欢迎男人吗?” 说罢,那女子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少了什么,又连忙补充道:“也不欢迎公猴子,公猪,公龙和公熊。总之,一切雄性生物都不欢迎!” “一切……雄性生物?”卷帘伸手一吸,将林间的一只兔子吸入掌心。 这一吸,站在对面的一应武装少女都吃了一惊。 提着兔耳朵低头检查了一下,卷帘对猴子说道:“还真是母的。” “所以呢?”猴子抿了抿嘴,有些不悦地说道:“现在我们闯进来了,你们准备怎么样?” 说着,猴子还故意将自己本来隐藏的气息给释放了出来。 这一下,那为首的女子脸色刷的一下变了。 不仅仅是她,其他一众少女的脸色也都刷的一下变了。 她们没办法准确判断猴子的修为,但身为修仙者,她们肯定都知道猴子不是她惹得起的。而且照卷帘方才的那一手看来,这整个队伍中的人可能都隐藏了气息,没有一个是她惹得起的。 女子没有直接回答猴子的问题,而是侧过脸对着身旁随从低声道:“去通知梨花将军。” “梨花将军……能行吗?” “把情况告诉将军,由将军定夺。” “诺!” 正当那随从准备转身之时,那动作却一下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四周的少女们一下都懵了。 很快的,那为首的高大女子迅速反应了过来,拉开长弓指着猴子叱道:“你要干什么?” “这明显是要去报信的,放她走,岂不是显得我傻?”猴子伸手挠了挠脸,咧开嘴笑嘻嘻地朝着那为首的女子走了过去:“谁都别想逃。咱先坐下来聊聊,说说看你们这女儿国的‘妖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六百一十二章来者何人? 猴子笑嘻嘻地望着她们,瞪大了眼睛一点一点地提高自己的气息,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在场的,最多也不过就是炼神境,距离化神还差了一大截。即使是小白龙登场,全身而退也是毫无问题的,何况还有猴子以及其他人在? 如果说片刻之前,对方对猴子是忌惮,那么此刻,这种忌惮已经彻底演化成了恐惧。 那些个少女们一个个都惊恐地望着猴子。为首的女子早已经屏住了呼吸,那身躯微微颤抖着。 “快跑——!”随着一声尖叫,顿时,全副武装的少女分散而逃。 猴子只是笑嘻嘻地看着,直到那些个少女都即将逃出他视线范围的瞬间,用金箍棒重重一顿,骤然发力。 “回来!” 一声清叱。瞬间,一卷狂风肆虐而过,整个树林的叶片都瞬间被拨弄成一个以猴子为中心的漩涡。 下一刻,所有的少女那身躯头腾空而起了,就好像被人从背后扼住了脖子往上提一样,双脚离地。无论她们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只觉得天旋地转,那身躯如同一片枯叶一般被那狂风强拽着在林间穿梭,又重重摔落地面。 当她们再度睁开双目之时,那张毛茸茸的脸已近在咫尺。 一时间,她们都摔懵了。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那原本翱翔蓝天的鹰“啪嗒”一声也掉到了一旁,奄奄一息。 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为首的女子脑海简直一片空白了。 “你……你们到底是谁?” “轮不到你来问。” “放了我们!如果我们没有按时回去,将军必定会知道我们出事的,到时候……” 那话被轻轻拍在脸上的金箍棒打断了。 猴子轻挑着眉毛,用金箍棒挑起对方的下巴,咧开嘴露出獠牙,笑着说道:“你猜,我怕吗?” 一句话,顿时,那一众少女的心已经寒入了谷底。 很明显的,她们遇到的是女儿国前所未见的强大入侵者。 玄奘微微蹙起眉头,无奈地看着猴子,淡淡一叹。其他的人则是一声不吭。 如果猴子不在这里,玄奘大概会以一种更加友善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吧。然而,没有如果。猴子也显然不是他玄奘能完全左右得了的。 眼看着这些女的已经被自己彻底吓傻了,猴子半蹲下身子,用手掐住那为首女主的咽喉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那女的微微点了点头,眼眶已是微微红了,却还拼命忍着。 “你们这里有子母河吗?” “没……没有。” “没有?” “我不知道你说的子母河是什么。” “没有子母河,又没男人,你们怎么繁衍?” 那女子紧张地望了望自己身后的姐妹,低声道:“我们有母亲湖,喝了母亲湖的水,就能怀孕……” “如果生出来是男的呢?” “如果是男的,按例送祭……” 那身后站着的其他众人顿时愣住了。 不是她们想要的,就直接回炉……这,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淡淡叹了口气,猴子接着问道:“听说,你们这女儿国有个什么妖物。具体,是什么东西?妖怪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女子微微别过脸去了。 “你们这里像你这样,达到炼神境的有多少人?” 女子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 “化神境以上的呢?” “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一个小将,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那,你们最强的人是什么修为?” 那女子紧紧地闭起了双目,看情形,该也是答不上来吧。 将金箍棒往肩上一扛,猴子轻声道:“行吧,那你带我去找你们那个什么将军。” 说罢,猴子又回头对着玄奘问道:“那个什么献祭的事,你肯定是想管的,对吧?这应该是普渡的内容吧?” 这一问,反倒玄奘有些懵了。 那四周的其他人,一个个都沉默着。 “你不想管吗?那你的普渡怎么办?” 好一会,玄奘默默点了点头。 真的该介入吗?其实,玄奘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怕麻烦,不怕凶险,但他怕事与愿违。就好像在车迟国的时候一样,虽说离开的时候僧人们都已经不计较了,可那些死去的僧人是否也这么想呢? 天蓬有些诧异地望着猴子。 这就是那天晚上,猴子对他说的,“证道必须成功,越快越好”吗? 扭过头,猴子对着那些个女武士道:“带路吧!” 无奈之下,玄奘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猴子望树林的深处走。颇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 这些个前来截击的女武士在这女儿国之中的地位也并不是有多高,甚至应该说,有点低。所知道的,也并不多。不过,从她们的口中,猴子还是问到了许多基础的情报。 女儿国的最外围是薄薄的一层环形树林,将整个女儿国都包裹在内。中层是平原丘陵,丘陵上布满了哨塔,却并不是都有人把守,甚至绝大多数时候,哨塔中都是没人的。 在正常情况下,她们依靠驯养的鹰作为哨兵。这些都是普通的鹰,在入侵者距离女儿国边境十几里开外的距离便开始追踪对方。由于没有妖气,更没有灵力,即使对方是实力强大修者,这些鹰也不会被对方注意到。 在判断出对方的实力之后,他们再派出相应的队伍进行截击。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她们会确保入侵者有来无回。大概因为猴子这一行人一方面隐藏了实力,另一方面看上去又真的很像旅客的关系,她们并没有派出强力的截击部队,这才导致了眼下阴沟里翻船的情况吧。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当从她们手中接过女儿国的地图时,猴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整个女儿国的版图,居然是圆形的! 不仅仅如此,最外围是树林,第二层是丘陵,第三层是平原,第四层是城邦,最中间是一个不大的湖泊。整个女儿国的地图摊在手上看,就好像一个箭靶似的,层次分明。 不,不只是层次分明那么简单,上下左右居然还是对称的!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整个地域,压根就不是天然的,而是某种力量,或者某股势力出于某种目的硬生生创造出来的世外桃源。 可是,什么人会做这种事呢? 猴子实在想不明白。 这三界之中,能硬生生在荒原上开辟起一片世外桃源的势力,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从她们的口气看,不会是佛门。按照天蓬的说法,也不应该是天庭。道家已经有了昆仑山,没必要千辛万苦弄这么个东西,再说了,道家也肯定无法威慑佛门。至于妖怪……在花果山崛起之前,他们压根就屁都不懂。即使真是妖怪建立的,那最起码也应该是花果山之后的事。难不成这里会是花果山的某个分支? 可是按照天蓬的说法,这个禁区由来已久,甚至连天蓬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会是什么人呢? 越想,猴子只觉得越糊涂。 不多时,众人便穿过了外围的树林。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如诗如画的美景。 明媚的阳光下,翠绿的草地上蝴蝶飞舞。远处的丘陵上牛羊成群。 整个世界弥漫着温软的气息,忽然给人一种身心无限放松的感觉…… 就在猴子一行还在为眼前的景象暗暗吃惊时,那远处,已经有无数的身影朝着他们飞驰而来了。转眼之间,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是一群装束与他们所俘获的女武士差不多的士兵,一个个手上都拿着长弓,短刀,清一色的少女,容颜俏丽。 原本被猴子俘获的那些个女武士也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归了队,转而又拿起武器对准了猴子。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互相打量着对方。 大概是因为经常会遇到偶然进入的男人的关系吧,这些女人对这一行外来的闯入者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好奇心,更多的,只是敌意。反倒是自己这一边的小白龙伸长了脖子,对这个单纯由女子组成的国度好奇得紧。 略略地感觉了一下,猴子已经大概确定了对方的实力。 相比之前的那些,这一百多人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要强了不少,甚至还有好几个化神境的修仙者在里面。不过,也还没到要让猴子上心的地步。 正当猴子抡起金箍棒靠到肩上,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时候,忽然间,他愣了一下。 “恭迎女王陛下!” 将一行人团团围住的女人们呼喊了出来。她们让出了一条过道。在那远处,一个身影正沿着直线朝这里飞来。 那是一个有着棕色及腰长发的女子。 火红色的瞳孔,如画的精致脸庞,如冰雪一般泛着光泽的皮肤。那一身嵌了金边的灰黑色紧身皮甲穿在身上,给人一种无比矫健干练的感觉。 小白龙看得都有些痴了,猴子却只是微微蹙起眉头。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来者是妖,虽然完全没有妖气,但确实是妖没错。只是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妖罢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对方实力相当不错,最起码,打天蓬绰绰有余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妖物”? 暗暗地,他攥紧了金箍棒。 正当猴子准备在对方靠近之后将她制住,让玄奘好好跟她理论一下所谓的“献祭”问题时。对方却忽然凌空悬停了。 望着猴子,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说出了一句话。 “你是……大圣爷?” 第六百一十三章女儿国的女王 “你是……大圣爷?”匆匆赶来的女王陛下,掩着唇,睁大了眼睛。 这一刹,猴子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有些诧异地望着对方。 对于这女王的反应,四周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女兵们一个个都愣了一下,反倒是玄奘等人淡定得很。 会叫“大圣爷”的,大概都是猴子花果山的旧部吧。想想当初花果山的盛况,在三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遇到猴子的旧部都不出奇。 天蓬等人一下松了口气,握着武器的手微微松了松。 短暂的错愕之后,那女王迅速落到猴子身前,双手按在腰间,就要福身行礼,却又猛然意识到什么,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收了收神。只是,双眸之中的欣喜之色,那满满的笑意,微红的眼眶,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 “解除……解除警戒。” “啊?”一位女将指着猴子道:“陛下,他们是入侵者。” “本王说了,解除警戒。” 再次确定了女王的命令之后,那些个女兵才一个个松开弓铉,面面相觑。 数千年了,女儿国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放任外来入侵者,特别是男性外来入侵者的事情。按道理,即使不立即处死,也该驱离才对。可她们的女王陛下却命令她们解除警戒……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转折…… 天蓬的眼睛悄悄朝着猴子望了过去。 此时,猴子的眉头蹙成了八字,早已呆愣当场。 这人他真不认识,完全一点印象也没有。可对方这举动,又明显该是认识的。 怎么办?就对方这表现,要告诉她自己没想起来她是谁吗? 猴子有点犹豫不决啊…… 在看到自己的下属全部都解除了武装之后,女王看了一眼猴子身后的人,才对猴子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带着笑意。 “大圣爷是途经此地吗?” “对。”猴子微微松开手中的棍棒。 “既然来了,便是客,婢……不,本王,自当好好招待才是。” 说着,女王侧身站到一旁,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婢?”猴子那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听得很清楚,刚才对方自称“婢”。不是“末将”,不是“卑职”,不是“臣”,而是“婢”。 在花果山,自称“婢”的,应该是女婢。要这么说的话,可能性那就多不胜数了。当初花果山齐天宫的女婢何其多,猴子记不住也是自然。可是……一个女婢成长成这样,难道不奇怪吗?当初花果山虽说不可能每个妖怪都拿天才地宝去堆,但资质如此高的,堪比天蓬,而且修的还是行者道,按理说怎么都不可能被派去当女婢啊。 “大圣爷,本王的行宫就在这附近,不如,走一趟如何?” 猴子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们这一行人,还有一匹马……恐怕……不太合适吧?” “没事,我们先行一步,他们稍后就到。” 这一说,猴子顿时又警惕了起来。 该不会是想支开他然后找玄奘麻烦吧? 这一想,猴子顿时坚定了许多,冷冷答道:“不了,我还是跟他们一起吧。” 女王恍然意识到什么,朝着玄奘等人看了看,点了点头道:“也行,那本王,就陪大圣爷散个步吧。” 由始至终,这个号称女儿国国王的女子都未道破自己的姓名,却都一直微微仰着头,望着猴子,那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看着自家女王陛下兴致如此之高,那些个女兵也都有些懵了。不过,既然命令已经下达,她们也不便违抗。 一路上,猴子与这位女王陛下并肩走在最前面,那身后,玄奘一行被那一堆女人团团围住。虽说没直接拿兵器对着,但那防备也是显而易见的。 走出了一小段,其中几个士兵甚至走到玄奘一行前方,有意无意地挡在玄奘与猴子之间,放慢了脚步,似乎在拉开其他人与猴子之间的距离。 这让猴子的戒心更加重了,不得不几次放慢脚步保持与玄奘之间的距离。 对于这一切微妙的变化,这位女王陛下却丝毫没放在心上。只要猴子停下脚步,她便也跟着停下,笑嘻嘻地望着猴子,并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 这让猴子百思不得其解。 无奈,猴子只得直接用传音的方式和那女王沟通。 “那个……我们认识吗?” “大圣爷自然不认识奴婢了,不过,女婢肯定不会不认识大圣爷。” “你以前在花果山呆过?” “是啊,奴婢以前是齐天宫的婢女。不过……在下属面前不好直接说出来,所以,只能委屈大圣爷您了。” “这没什么……”猴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交汇之际,发现对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这位女王陛下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妖的痕迹,不过,猴子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是妖无疑。此时此刻,她与猴子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猴子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是一只蝎子精。 难道是好像卷帘当初那样,莫名其妙跑到这里,然后当上了女王?也不对啊,莫名其妙当上女王有可能,可她这一身修为哪来的? 按照当初花果山的风格,她能被派去但婢女,资质顶多也就是中等偏下,这样的资质,得多少丹药才能堆到化神境太乙金仙,甚至大罗金仙的境界?恐怕连天庭也拿不出来吧? 而且,看她的样子,一路望着猴子傻笑,又不像城府很深的样子。 一路上,猴子心事重重,时不时地问点当初齐天宫的事情。对方倒是对答如流,不像是装出来的。这让猴子不禁有些郁闷了。 穷凶极恶的敌人其实不可怕,只要你比对方更穷凶极恶就行了。真正坑的是这种。就她那副善意,猴子实在干不出忽然下手将她制住,然后挂到树上逼问这种事。 很快,由于渐渐接近女王口中的行宫,一路上开始见到一些散落在山川河流之间的岗哨与房屋。 总体而言,这女儿国当真是一片世外桃源,不仅鸟语花香,湖光山色一应俱全,而且这里的人全部都修仙,安居乐业,又个个都是美女,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年轻。如果排除不欢迎男人这一点,这里还真就是个男人的天堂了。 渐渐地,见到的房舍越来越多,那些个女人就好像看怪物一样远远地眺望着一行人。 不多时,众人终于来到了所谓的“行宫”——白色的屋檐,灰黑色的瓦片,层层叠叠的木质房舍——这是一座颇有苗族风格的建筑,自然、简单而古朴。 一个穿着翠绿衣裳的女子带着一众随从迎了上来。 在看见女王身后猴子一行人的时候,她明显吃了一惊,却并未多言,只是躬身朝着女王行了个礼。 “本王要在这里宴请大圣爷,你们赶紧准备一下。” “诺。” 带着玄奘一行,女王大步向前。一路上,所有人都恭敬地行礼。 女儿国并不大,女儿国的王宫,自然也不可能有多大,何况只是个行宫呢? 与寻常的宫殿不同,这座所谓的行宫内部没有大广场,高达三层的密集布局,看上去就好像一座占地极大的宅子一样,真要论起来,根本谈不上什么宫殿。 大概因为除了负责对付入侵者的部队之外,其他人都鲜少见到男人的关系吧。当行走在天井之中的时候,那些个女人一个个站在二楼或者三楼的围栏边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猴子一行,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很快,一行人被安置到了一座小宅子里。 与此同时,小白龙则被惨无人道地拴到了宫外的马厩,望着一堆对着他两眼放光的母马,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 房间里,天蓬有些诧异地说道:“你不认识她?” “应该不认识,反正没想起来。她说自己曾经是齐天宫的婢女……那时候齐天宫的婢女有一堆,除了经常接触的几个,我哪记得谁啊?” “一个齐天宫的婢女能修出这样的修为?” “我也觉得奇怪。”猴子摇晃着身子,悠悠道:“也许是有什么奇遇吧,不过这奇遇还真有点……太大了点。” 其他的众人都静静地瞧着猴子。 微微顿了顿,猴子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呗。我看她不单没恶意,还有问必答。不是说要宴请我们吗?想知道啥,大不了问一下就是了。” …… 此时,行宫中的另一处,那在宫门口迎接他们的绿衣女子站到了女王身后轻声道:“女儿国向来不欢迎男人,陛下让男人进入行宫,这恐怕不太好吧?” “你能制止他们?” “这……” “大圣爷的修为,最起码是大罗混元大仙,这女儿国,根本没人能与之匹敌。所以啊,不是我们有意为之,而是逼不得已。” 绿衣女子福了福身子,轻声道:“无论如何,这都是违反祖例的事。卑职以为,应该跟娘娘说一声。” “娘娘正在休眠,不便打搅。这种事,本王做主便是了。”放下臣子呈送的今晚的菜单,女王拉着翠衣女子的手一步步走到自己的衣柜前,道:“这些就不要多想了,你来帮我挑挑,看看今晚应该穿哪件衣服好。大圣爷难得来一趟,可是怠慢不得。” 那笑,灿烂得如同一位少女遇见了多年前失散的梦中情人一般。 这让绿衣女子不禁有些忧虑了。 她并不知道,甚至连猴子也没想起来。六百多将近七百年前,当猴子终于逃离了天庭,被妖族大军迎回花果山的时候,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庆典。在那庆典上,有一个婢女不慎将酒水洒到了一位花果山重臣的身上,本应被重罚,却又因为猴子的关系,最终免罪,还被当时心情大好的杨婵提升了品级。 那个在花果山的历史上不曾留下名字的婢女,现在是女儿国的国王。 第六百一十四章宴席 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女王却始终不满意。那身旁的衣服都已经堆积如山了。 借着更衣的空挡,一个又一个的婢女中从屋外走进来,酒菜,到宴席用的酱料,女王都一样样亲自指定。时不时地还要询问一下猴子一行人有没有什么其他要求。 一旁的小侍女都看傻眼了,她还从未见过女王好像今天这样。 穿着一件杏黄色嵌金边的衣裳,女王在镜子前转起了圈。那裙摆一下飞了起来。 “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一旁的小侍女甜甜地笑道:“陛下穿什么都好看。” “你就会拍马屁。”瞧着自己衣袖上的金边花饰,女王蹙眉道:“总觉得还是不行,太华丽了一点。” “您是陛下,衣服当然要华丽了,不华丽,怎么彰显贵气呢?” “再贵气,也贵不过他啊。”女王悠悠叹道:“谁又能贵得过大圣爷呢?” 那神色之中,似乎有些许的无奈。 闻言,那小侍女好奇地问道:“陛下,从刚刚回来就一直听您不断念叨着‘大圣爷’、‘大圣爷’的,那‘大圣爷’究竟是什么人呐,能让陛下如此上心?” “‘大圣爷’是……”话到嘴边,女王微微一顿,瞧着小侍女道:“说了你也不懂,那是外面的事,跟女儿国无关。” 小侍女扁了扁嘴。 女王一边拿着头饰对着镜子比划,一边说道:“说了你也不会懂就是了。” “陛下不说,怎么知道奴婢不懂呢?” 那小丫头已经有些不开心了。 这女儿国之中的人,虽说与外边一样也有着贵贱之分,但更多的时候,她们却好像姐妹一样和睦,也少了许多朝堂的争斗与腥风血雨。 见状,女王无奈叹了口气,笑道:“行吧行吧,就告诉你。不过,可不许四处传哦。” 小侍女当即收了收神,笑道:“奴婢的嘴,陛下难道还不放心吗?” 回过头,女王瞧着小侍女翻了翻白眼:“该怎么说呢?恩……这大圣爷呀,是三界妖王,所有的妖怪,都以他为尊。将近八百年前,他一手创立的花果山妖国,逆转了局势,逼得天庭也无可奈何。今时今日,三界之中,几乎任何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妖怪,都曾经是他的臣子。这么说,你知道他有多厉害了吧?” 小侍女蹙着眉头,听得懵懵懂懂的。好一会,小声问道:“那,他干过什么大事吗?” “大事啊?”女王略略想了想,道:“他一个人打上天庭去,百万天兵也奈他不何。前任的玉帝,王母都是他杀的。还破了老君的天道修为。这算不算大事?” “天道修为……”小侍女越发糊涂了:“天庭,比我们女儿国还厉害吗?还有,他为什么要创建妖国呢?” “啊?” “玉帝和王母是什么?还有那个什么‘天道修为’,又是什么?” 这下轮到女王糊涂了。 女儿国,是一个消息极为闭塞的地方。除了少数好像她这样从外部来的人之外,大部分土生土长的臣民,连女儿国之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世界都不知道。 数千年以来,她们都是这么过的,也从未想过要去改变。 无奈叹了口气,女王轻声道:“所以说说了你也不懂嘛。总之,‘大圣爷’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对本王有恩,大恩。” 微微顿了顿,女王望着镜中的自己,抿着嘴唇,淡淡笑道:“以前我只是齐天宫的一个女婢,连让他看我一眼都不敢想,他又怎么可能记住我呢?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我现在是女王,刚刚,我还和他并肩而行,他还给我传音了呢……这次,一定会让他记住我,无论如何,要给他留个好印象。” 此时此刻,那平日里总要强撑出威严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少女才有的幸福的笑,如同春日里的阳光一般温软。 …… 夕阳西下,马厩里,小白龙已经被一群母马逼到了墙角。 看着一大群围着自己两眼放光的母马,小白龙两脚发软,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咴儿!咴儿——!” 一个正在站岗的女兵背对着马厩伸手掏了掏耳朵。 “怎么回事,马厩里怎么啦?” “没什么,刚放了一匹公马进去。是那些人带来的。” “公马……这,没关系吗?” “问过陛下了,陛下说不用管。” 略略想了想,那另一个女兵道:“也好,这样一来,今年不用特地去母亲湖取水来给它们喝了。” 片刻之后,一声凄厉的马嘶响彻了整个行宫。 …… “几位贵客,女王陛下已经在大殿备好了宴席,特命奴婢来请诸位赴宴。” 半晌,房门紧闭,那房中没半点动静。 站在门外的几位侍女面面相觑。 “几位贵客,女王陛下已经在大殿备好了宴席,特命奴婢来请诸位赴宴。” 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稍稍犹豫了片刻,那为首的侍女伸出手去准备要敲门,却在即将碰到门板的瞬间,那门“咣”的一声打开了。 一时间,在场的三人都被吓了一跳。 猴子从里面探出头来朝外面望了望,“咣”地一下将两扇门都推开了。 “带路吧。” 那三个侍女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提着灯笼走在了前头。 随着一行人一个个从房中走了出来,那对面楼台上聚集的一众女子又是叽里呱啦地议论了起来。 “那毛脸的好可恶,居然还吓人。” “还是那光头好,长得好看,看上去,又温文尔雅。” “我觉得还是那使钉耙的那个好,雄壮有力,白白净净的,长得又好。他那钉耙,听姐妹说起码有数千斤重,光头软趴趴的,哪里比得?” “那是个猪妖。” “不会吧?猪妖?会不会搞错了?” “不会搞错,都照过了。这些人里面,只有光头和大胡子是人,另外三个是妖。马厩里的那匹马还是条龙呢。” “哎呀,这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顿时,那些个女子一个个吓了一跳。回首望去,发现那在这行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绿衣女子就站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她们,一个个连忙低下头去。 “可惜什么?怎么不接着说了?”绿衣女子仰着头,瞪大了眼睛来回瞧着她们。一个身穿甲胄的女将站在她的身后。 被那绿衣女子这么一瞪,原本兴高采烈的女孩儿们一个个顿时感觉头皮发麻,不敢做声了。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其中一个唯唯诺诺地说道:“奴婢……奴婢还要去准备宴席,所以……” “去吧。” 默默福身,那女孩低着头,快步离去。 “奴婢还要去厨房帮忙……” “去吧。” “陛下命奴婢准备今晚的焰火……” “去吧。” 不一会,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绿衣女子与那女将静静地站在楼台上。 “哼,居然还有烟火……我们女儿国,该有百年没放过焰火了吧?丞相,陛下贸然邀请男性外来者进入行宫,这恐怕不妥啊。” “我倒是劝过陛下,不过,她不听。”淡淡叹了口气,那绿衣女子轻声道:“你速速去一趟母亲湖,将这件事禀报娘娘吧。” “娘娘还在休眠,恐怕……” “娘娘休眠之前说过,若是真有急事,可将她唤醒。妖猴实力强横,除了和尚之外的几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帮人一旦发难,就算我们倾尽全国之力,也恐怕压制不住。这件事还不够急吗,你觉得?” 稍稍犹豫了一下,那女将躬身拱手道:“诺!” …… 一排排的美艳侍女,张灯结彩的殿堂。 女王化着淡妆,穿着一身橙黄色的长裙,戴着她所认为最美的饰品,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如同一朵盛开的康乃馨,美得不可方物。 踏入大殿的一刻,猴子着实愣了一下。 同样吃惊的还有站在猴子身后的玄奘等人。 这女儿国的风格,多以简单,自然为主。可如今放眼望去,这大殿中竟有几分当初齐天宫的风格,那种熟悉的味道。 台阶上的女王陛下挺直了腰杆,站在台阶上淡淡地笑着。 缓缓地往前走,猴子不断地四下张望。 这木雕,是刚雕的。悬挂在屋顶的红绸,巧妙地掩盖了大殿原本的雕文。两侧矮桌上放置的水果,都是猴子喜欢的。 王座已经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平行的两个座位,分立台阶的两侧。身为一个君主,哪怕是为了宴请另一个君主,也还有主宾之分,移开自己的王座是难以想象的举动。 猴子有些错愕地望着女王,一时间都懵了。 这得是下了多少工夫来准备这场宴会啊……这是要干嘛呢? 此时,已从今日那一身戎装换成了长裙的女王双手按住腰间,缓缓地福下身去,扎扎实实地行了个礼。 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奴婢毕竟还是女儿国的国王,所以……只能委屈大圣爷与奴婢平位就坐了,还请大圣爷不要怪罪。” “没……没事。”猴子木讷地点了点头。 “奴婢的本名,芸香。是在花果山书院的时候,吕清吕丞相给起的。” 第六百一十五章陵 “大圣爷,请入座。”芸香扶着长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虽说整个殿堂被添加了几分往日熟悉的味道,但不知为何,猴子的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不适应,准确地说,是有些别扭。 默默点了点头,猴子一言不发地走上了台阶,并未婉拒。 “诸位,请入座。”芸香又朝着玄奘等人友善地点了点头。 似乎看出了什么,芸香亲自斟满一杯酒,经由侍女的手呈到猴子桌前,轻声道:“这算是家宴,还请大圣爷不要过于拘谨。” 猴子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待众人坐定,芸香轻轻拍了拍手,十余名侍女从那殿外鱼贯而入,呈上各色菜肴。 鼓乐齐鸣,整个殿堂顿时活络了起来,一片莺莺燕燕。 此时,猴子才注意到不仅仅是对自己,即使是对玄奘等人,那荤素看上去也都是根据各自的身份刻意搭配过的。 压低了声音,猴子道:“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大圣爷指的是什么?” “听说,女儿国不欢迎男人。我们不但受到了欢迎,还被奉若上宾,受到了款待,这是不是有点……” 芸香掩着唇,淡淡笑了笑,道:“若是其他的男人,女儿国自然是不欢迎。可您是大圣爷。对……” 朝着自己身旁侍奉的侍女看了一眼,芸香望着前方殿堂正中的舞者接着说道:“大圣爷对奴婢有恩,自然不可一概而论。” “恩?这,怎么说?” 端起酒杯,芸香低声道:“大圣爷挽救了整个妖族,芸香也是妖,难道这不算是恩吗?” 说罢,她转而朝着自己的臣子高声道:“敬我们远方的来客!” 那些个台阶下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女儿国文武官员们见状,连忙一个个都跟着端起酒杯:“敬远方来客!” 玄奘等人也都礼貌性地端起了酒杯。 猴子也象征性的端起酒杯回敬,却只是低头抿了一口,轻声道:“我对妖族究竟是功是过,我自己清楚。” 闻言,芸香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了收。 女儿国虽说宴会也不少,酒,却不是常备之物。一众臣子参与这场宴会,纯粹是由于女王的要求,出于礼貌性的考虑。玄奘等人则更是如此。自然而然的,高亢的乐声之下,氛围却始终低沉。 左右两边,不过是在偶尔目光交汇之际礼貌性地点头微笑罢了。 猴子更由始至终却都是那般阴沉的脸色,即使看着特意安排的舞蹈,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让芸香想起了许多年前在花果山举行的那次欢迎猴子归来的庆典,在那次庆典上,前半部,猴子也是这般木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中途离场与杨婵一起看了焰火,在那之后,整个人便都彻底不同了。没有人知道当时在阁楼上,三圣母究竟和猴子说了些什么。 在那时候,芸香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位他一直敬仰的大圣爷,连靠近一步都使不得。谁又能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坐在他身旁呢。 宴会上三圣母的位置和大圣爷的位置似乎也和现在差不多吧? 不,应该还要更近一点,当时,他们是共用一张桌子。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前尘往事。 深深吸了口气,芸香稍稍收了收神,直起腰杆,又是朝猴子望了过去。 这宴会,其实办得一点都不成功。也许是她太过于自来熟,而猴子一行,又一个比一个沉闷的关系吧。 猴子几乎没有碰那桌上的菜肴,酒也只是礼貌性地抿了几口。玄奘的杯中都是清水。天蓬撑着双膝盘腿而坐,一双眼睛不断来回扫视。至于那黑熊精与卷帘,也都是一脸的冷漠。 乐曲到了高潮,一位红衣舞女在大殿的正中挥洒着水袖。 芸香端起酒杯又是朝着猴子敬了过去:“大圣爷说功过自知,芸香不便评价,不过,大圣爷对芸香的恩,却是真真切切的。如果没有花果山,芸香也许早已生死魂灭了,不会有机会识字,更不会有机会当上这女儿国的国王。所以,这杯,芸香必须敬大圣爷。” 猴子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侧过脸来看了芸香一眼,端起酒杯象征性地回敬,道:“你是什么时候到花果山的?” “芸香出身南瞻部洲,在大圣爷受天庭册封弼马温上天的第二十五年,抵达花果山。” “那时候花果山可是杨婵在打理,你应该感谢她,而不是谢我。” 低头抿了一口,芸香轻轻将酒杯放到了矮桌上:“大圣爷要谢,三圣母,自然也不可少……若今生有机会再见三圣母,芸香自当亲自谢过三圣母。” “会有机会的,再过几年吧。过几年,我就去把她接出来。” “恩。”芸香默默点了点头。 …… 二十里外,无边无际,却又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的母亲湖湖畔,一座占地百亩,好似佛寺一般的庙宇静静伫立着。 在那庙宇的正中有一座七层塔状建筑。 与一般的佛门浮屠不同,这座塔状建筑基座极厚,四四方方的,最下两层足有十丈宽,到了第三层,却骤然缩小到只有三丈的大小,再往上,则不再缩小,好似根柱子似地。 三个女将从东方而来,匆匆降落到庙宇前。刚一落地,戍守的女兵便一个个迎了上来。 …… 不多时,一位女吏匆匆步入还在举办宴会的大殿中,小心翼翼地绕开殿中众臣的视线走到角落里,偷偷朝着侍候在女王身旁的小侍女招了招手。 那小侍女收了收神,左顾右盼了一下,躬身往后退了两步迅速转入屏风后,很快来到了那女吏的身旁。 芸香有意无意地朝着正在耳语的两人瞥了一眼。 不多时,那侍女便又回到了芸香身旁。借着斟酒的机会,她悄悄地对芸香说着什么。 只见芸香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略带惊恐地望向就坐在自己右手边次席上的绿衣丞相。 此时,那绿衣丞相正面不改色地看着舞蹈,时不时还微笑着鼓掌。 那小侍女低声道:“陛下莫急,祭司大人正设法拖住她们呢。一时半会,她们还不可能进陵。” 芸香微微点了点头,朝着猴子望了过去,正巧四目交对。 芸香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芸香有点急事,恐怕要失陪一会,还请大圣爷不要见怪。” “不怕,我们不用人陪的。”猴子拨了颗瓜子,丢入口中,朝着芸香笑了笑。 芸香也连忙撑起一丝微笑回应,点了点头,起身拖着裙摆离开了。那侍女匆匆跟了出去。 “她去哪?”天蓬的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 “不知道。” “你问过她关于修行的事情没?” “还没有,回头等她回来了,问一问吧。” 那绿衣丞相远远地对着猴子端起了酒杯,猴子也远远地回敬。 …… 此时,芸香已经拿着自己的长鞭冲到了行宫门外。 戍守宫门的几个女兵被女王陛下那焦虑神色吓了一跳。 将一片玉简塞到侍女手中,芸香低声叮嘱道:“切记不可怠慢了大圣爷他们。” 说罢,她转身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西边呼啸而去。 …… 庙宇中,高塔紧闭的石门外,一群女兵正结成人墙死死地挡在几个女将面前。 “让开!”那为首的红袍女将一只手都已经按到了剑柄上了。 女兵们一个个纹丝不动。 站在那些个女兵身前,身穿灰色长袍的女祭司轻声道:“娘娘正在休眠,岂容闲杂人等擅闯?” “娘娘吩咐过,若真有急事,可即刻禀报。” “本座又怎么知道你要禀报的事情,是否真是急事呢?” “陛下未经娘娘允许,擅自准许外来的男人入行宫,坏了娘娘立下的规矩。这难道还不是急事?” “正如你方才所说,那入侵者实力强悍,说不定,陛下只是虚与委蛇呢?” “既然你也知道对方实力强悍,那就更应该禀明娘娘!” “此言差矣。”那女祭司微微仰起头,道:“本座倒觉得,既然陛下没有下令禀报娘娘,就说明陛下觉得没必要禀报娘娘。既然陛下都觉得我们自己能解决了,又何必劳烦娘娘,打搅娘娘的休眠呢?” “你!” “不准男子进入我女儿国国境,是娘娘立下的规矩。我女儿国臣民世代以侍奉娘娘为天职,这也是娘娘定下的规矩。若是因为这种自己能解决的芝麻绿豆小事就打搅娘娘的休眠,那岂不是反过来,变成娘娘侍奉我们了吗?” 闻言,那红袍女将勃然大怒,吼道:“如果娘娘因为女儿国之外的旧情而坏了女儿国的规矩,这又怎么说?” 注视着已是怒不可遏的女将,女祭司缓缓说道:“陛下,是娘娘钦点的女王。既然娘娘做出这个决定,就说明娘娘信得过陛下。你是想质疑娘娘的决定吗?” 到底是文臣对武将。 一时间,那红袍女将竟被顶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往后退了一步。 那身后的两位同僚连忙将他一把搀住。 “怎么办?他们不认丞相大人的手令。” “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与丞相大人再行商榷吧。” “不行,没时间了。他们肯定已经通知了陛下,若我们就这么回去,怕是再也来不了。”微微顿了顿,那红袍女将低声问道:“可敢与我一同闯陵?” 说罢,红袍女将瞪大了眼睛向着自己的两位同僚望了过去。 好一会,那两人才犹豫着点了点头。 几乎是同时,三人的手握到了剑柄上,那对面的一众女兵连带着女祭司顿时都吃了一惊。 这陵位于女儿国的中心地带,处于女儿国层层防御圈的最正中。平日里,都是女儿国臣民心中最为神圣的存在。如果敌人能来到这里的话,那么几乎可以肯定,所有的防线都已经被突破了,女儿国已经无兵将可用。也正因此,陵前的守卫,不过是象征性的,更多的时候其实是充当一种仪仗队的作用。真要打起来,哪里是这三个女将的对手呢? “你们要干什么?”女祭司惊呼了出来。 那三个女将一言不发,用手握着剑柄一步步向前,逼得众女兵步步后退。 “住手!你们要造反吗?” 正当此时,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一个身影如同一记惊雷从天而降,瞬间砸在两方中间。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烟尘散去,众人看到芸香穿着一身橙黄色的长裙稳稳地立在正中,那长鞭如同一条毒蛇一样盘在她的左手上,在澎湃的灵力之下微微颤动着。 一双瞪大了的杏眼之中,透着浓浓的敌意。 若说站在猴子身边,芸香表现出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女人的姿态,那么现在,她则是一位彻彻底底的女王。 “参见陛下!”祭司以及那些个女兵都跪了下去。三个女将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芸香,那脸上的惊恐之色尤未散去。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攥紧。 “立即跟我回去,否则,有你们苦头吃的。” 说罢,芸香手中战鞭一甩,一声巨响,如同一道疾驰的闪电一般,直接在身旁坚硬的石板上刮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掀起阵阵烟尘。 整个地面都微微颤了一下。 此时此刻,就连坚定站在女王一方的祭司都有些傻眼了。 历代的女儿国国王,以侍奉女娲娘娘为本职。这里是女娲庙,身为女娲娘娘钦定女儿国国王的芸香,准备要在这里动手吗? 这种事,女儿国成立伊始数千年来,还从未发生过。 有什么理由能逼得堂堂女儿国国王在这里跟几个下属动手呢? 自知实力不济,到此时,那三个女将才无奈地看了芸香身后紧闭的石门一眼,双膝跪了下去。 “末将遵命!” 见她们已经屈服,芸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了,回去吧。跟本王回去,这件事可以既往不咎。” 说罢,芸香正要迈开脚步。正当此时,只听一阵轰鸣,那身后,巨大的石门缓缓地打开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黑影 鼓乐齐鸣,水袖飞舞,五颜六色的长裙如同陀螺一般旋转。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宴席已经渐渐接近尾声。然而,意料之中的高潮并没有到来。随着女王的忽然离席,整个大殿之中忽然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只剩下歌舞与管乐在继续徒劳地渲染着一切。 女王依旧未归,任凭如何呼叫也没反应,那小侍女站在猴子的对面已经急得团团转了。可是,急又能怎么样呢? 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女罢了,在丞相不愿意出面主持大局的情况下,她什么也做不了。即便是最简单的对猴子劝酒,也是一种极为失礼的举动。 失去了女王这个主心骨,整个宴会渐渐地都有点变味了。夜已深,无奈之下,小侍女只得草草宣布收场。 临走的时候,猴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那镇定自若,正与众臣谈笑风声的绿衣丞相一眼。 “怎么啦?”天蓬轻声问。 “没什么。”猴子摇了摇头道:“只是觉得有点不太对。” “怎么说?” “女王忽然离席,至今未归……若说是有心怠慢的话,她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邀请我们呢?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是。可是,什么样的事情,是女王必须亲自去,而丞相又可以不管,甚至分毫不上心的呢?” “这……说起来还真有点不太对劲啊。要做点什么吗?” 猴子有些意外地朝天蓬望了过去。 “她是你的旧部,又不是我的。这里的事情,自然是该你拿主意了。” 说罢,天蓬默默地跟上了前方玄奘的脚步,留下猴子蹙眉站在原地。 “要……干点什么吗?”猴子扭头朝大殿的方向望了过去,许久,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算了,人家盛情款待,不打招呼乱动手总归是不太好的。” 说着,猴子也朝着玄奘的方向跟了过去。 夜幕下的行宫,除了马厩还有些骚动之外,一片寂静。 …… 此时,女娲庙,主体宝塔那沉浸在黑暗与绿光之中的地宫里,芸香正孤零零地跪着。 这地宫深埋在地底百丈以上的深度,四周漆黑的岩壁湿漉漉的,那感觉,就好像身处一个雨林之中的岩洞之中一般,让人极不舒服。 在芸香的正前方的墙面上,有一个巨大的翡翠镜面,透着幽绿的光,将所有的一切都照成阴森恐怖的颜色。 这是整个地宫唯一的光亮来源了。 细看之下,可以隐约看见翡翠里面似乎有某种液体在流动,偶尔甚至可以看到阵阵不起眼的云雾升腾而起,像是气泡。 就这么静静地呆了好一会。许久,一个巨大,长条状的影子忽然从那镜面上划了过去。 芸香一惊,连忙仰起头来,对方却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很显然,芸香所面对的翡翠镜面,并不是它的全部。甚至应该说,她看到的不过是某个庞然大物微不足道的一角罢了。 它实际上应该是一块埋藏在地底深处的巨大中空翡翠,厚厚的翡翠壁之后,是一个如同它顶上的“母亲湖”般巨大水团。有某种巨大的生命体生活在这里面。 “事情,本宫已经大概清楚了。”一个声音在芸香的脑海中响起了。 那声音听上去是个女声,宛如天籁,却又如同从远方传来一般带着阵阵回音,同时,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感,冰冰冷冷,透着威严。 芸香忍不住用手攥紧了裙角。一滴滴的汗从光洁的额头上滑落了,在这幽暗的绿光之下格外地显眼。 “身为女儿国的国王,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芸香微微张口,半晌,却只能紧闭双目,缓缓地摇头。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芸香连忙仰起头道:“大圣爷……大圣爷是公认的妖族之王,我们女儿国应该对他怀有善意,怎可将他当做普通误入者一般呢?毕竟……毕竟娘娘,您也是妖啊。” “‘妖’?‘妖’是什么?什么是‘妖’?”那声音冷冷地反问道。 一时间,芸香越发紧张了,她猛地眨巴着眼睛。 “‘妖’,是除了人类之外,所有领悟了变化之术,修成人形的修仙者的,‘统称’。”那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称呼,是选定了人类作为三界使徒,代行天命之后,才出现的。实际上,本宫,也是这个‘统称’的缔造者之一。你说得对,按道理,本宫也是妖。老君、元始、通天、镇元、菩提……这当初一同缔造这个‘统称’的,谁又不是妖呢?” 芸香沉默不语,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翡翠壁。 “从来就没有妖族,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妖’,不过是我们用来区分人类与其他所有物种的称呼罢了,除了出身人族的修仙者之外,一律统称为妖。它,能真正代表什么吗?” 芸香缓缓地低下头,微微颤抖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芸香那攥紧了裙摆的手,微微地都有些酸软无力了——与灵力无关,这单纯的,是因为来自于前方的威压,或者说是,内心的恐惧。 许久,那声音轻声道:“说说你宴请他们的真正理由吧。本宫,不想听借口。” 深深吸了口气,芸香缓缓说道:“大圣爷……大圣爷对芸香有恩,他对整个妖族都有恩。娘娘不认可妖族,但芸香也是妖,所以……” “仅仅是这个理由?” 芸香抿着唇,缓缓闭起双目,那神色之中的无奈越发明显了。 翡翠壁上,那黑影又一次出现。这一次,她并没有如同上一次一样瞬间划过,而是悬停了身子,隔着厚厚的翡翠壁注视着芸香。 芸香缓缓地低下了头。 “如果仅仅是这个理由,为什么不趁本宫还没苏醒之前让他们赶紧离开呢?那样,即使国中有异议,怕也来不及阻止吧。” 芸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无法辩驳。 那攥着裙摆的手,一点一点地用力。 绿光下,双肩微微颤动,一滴滴的眼泪从脸颊划过,打落在身前湿漉漉的地砖上。 “本宫早已经厌倦了世间的纷争。这里,应该是一片世外桃源,比任何地方,都要来得更安逸,更温暖。即使是妖和人,也可以在这里共存。当然,男人,是不需要的。雄性的生物总是热衷于争夺各种资源,他们只会不断地为了各自的目的制造各种混乱,破坏这个世界的祥和。这一点,你只要看看那外面的世界,就会明白。不仅仅是不能让他们存在,一旦闯入,更应该予以彻底的消灭。只有这样,才可以保守住女儿国的秘密,避免女儿国受到来自外界的滋扰。” 芸香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低声道:“大圣爷……大圣爷不会说出去的,他一定不会对外人透露女儿国的秘密。” “是吗?他不会,那跟他一起的其他人呢?” 芸香沉默了。 “此例一开,往后,女儿国的律法又该如何实施呢?你的资质不算好,甚至相比之下,还有些差。除了修行功法出自名门之外,几乎乏善可陈。当初之所以选你继任女儿国的国王,就是因为你是从外面来的。你知道外面世界的丑陋,不会去留恋,也不会去好奇。由你来执掌女儿国,远比这国中的其他人,更能让本宫放心。”微微顿了顿,那黑影接着说道:“可现在你所做的,因为外部的牵扯,竟违背了女儿国数千年的规矩……是否已经辜负了本宫对你的期望了?” 芸香缓缓地俯下身去,叩首。 “芸香,有罪。” 那翡翠壁对面的声音停止了,对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短暂的沉默之后,芸香俯着身子,高声哭喊道:“请娘娘责罚!” 那声音在地宫中缓缓地回荡着,又透过翡翠壁,掠向了远方。 翡翠中的影子依旧一动不动地,只是静静注视着她。 “芸香有罪,请娘娘责罚!” 许久,那影子终究缓缓仰起头来,轻声叹道:“你,是女王……” 芸香维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声声的哽咽幽幽地传了出来,成为了这幽暗地宫之中唯一的声响。 “你,是女王。女王,是女儿国直接的统治者,万千女子依附的对象。你应该,比男人更加勇敢。如果连你都在哭泣,那么,你要让你的臣子,怎么办呢?” 芸香没有回答,因为这句话,她没办法回答。 许久,那影子才接着说道:“女儿国,是世外桃源,不是十八层地狱。没有人要责罚你,只要你一天还是女王,便不会有人责罚你。当然,每一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你必须回到行宫去,亲口咽下你自己种下的种子,长出的果。向所有人证明,你依旧适合坐在王位上。否则,会有人替你收拾你的烂摊子的。到那时,你该何去何从,就难说了……” 说着,那影子仰起头,摇晃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向上游去。 这是一个半身蛇人。上半身跟人类相似,那下半身,却是长长的蛇尾。一条巨蛇在翡翠壁中游荡的场景,多少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很快的,她彻底消失在翡翠镜面上了。 一个声音在芸香的脑海中缓缓响起:“记住,不是赶走,也不是驱离,而是按照女儿国一贯的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至于你用什么方法去达成,本宫不想过问。” 第六百一十七章毒 当芸香从地宫中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湿漉漉的,分不清究竟是冷汗,还是那地宫之中的水汽。 望着从门外投入的火光,恍恍惚惚的,有些慌了神。 那站在门外的三个将领恭敬地躬身行礼,面无表情。 “陛下,现在就回去吗?他们还在行宫里,趁夜,我们可以好好准备一下。” “回去……”芸香的呼吸在微微颤抖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强撑起笑容朝着那红袍女将望了过去。 很明显的,这地宫之外的人,至少眼前的这三个女将,都已经知道女娲娘娘命令的内容了。 微微顿了顿,芸香轻声道:“准备什么?能把大圣爷安安稳稳地送走,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娘娘并不清楚大圣爷的实力……一旦动起手来,我们绝不是大圣爷的对手,到时候……” “未必。”那女将从衣袖中摸出了一个小巧的白色瓶子,呈到芸香面前。 芸香看着那瓶子,有些慌乱地笑了出来:“早在六百多年前,大圣爷就是天道修为,怎么可能用区区毒药就……” “陛下。”那女将冷声打断了芸香的话,道:“这丹药,是娘娘给的。” 芸香惊恐地朝着一旁的祭司望了过去。 只见那祭司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刻,芸香的脑海之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了。 …… 行宫中。 飞檐上,猴子与天蓬并肩坐着,抬头望月。 其他人都早已经睡下了,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让猴子守夜。不过不知道怎么的,天蓬也坚持要守夜,于是乎,屋檐上就变成了两个人。 不过,两个人也好,虽说以他们的修为守个夜肯定不至于打瞌睡,但毕竟还是挺无聊的。有个人可以聊天,终究不是坏事。 一片漆黑寂静的行宫中,一个侍女提着灯笼从远处的回廊上走过。天蓬静静地看着,轻声道:“那边暗处有五个守卫,阁楼上还藏了两个。宫墙边上有十二个。每一座岗哨上,除了明面上的两人之外,还有最少十人躲在暗处。” 说着,天蓬淡淡一笑,又指着一旁的阁楼道:“阁楼里有三十几个,全部都是炼神境以上。这么晚了,也都不睡觉,不说话,什么都不做,只是干呆着。” “你想说什么?”猴子问。 “这行宫里,暗哨这么多,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也许这行宫里向来如此呢?”猴子深深吸了口气道:“堂堂女儿国国王,一国之主,宫里有几百号人值夜轮换,有什么好稀奇的?” “女儿国非比一般国度,再说了,如果是单纯的值夜轮换的话,他们不是应该驻在外围吗?不只是被安排在内围,还刚好在我们旁边加了重兵。这,应该不是个偶然吧?” 猴子“啧”了一声,回头看了天蓬一眼,然后又是抱着膝盖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地坐着。 “你怀疑她们想对我们动手?” “不一定是动手,但最起码,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欢迎。而且那女王今天不是离席未归吗?说不定,也跟我们有关系。” 对于这个说法,猴子没有回答,只是长叹了口气。 总体而言,到目前为止猴子对芸香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当初齐天宫的一个女婢,变成了一国的国王,还有着堪比天蓬的修为。这里面,究竟是经历了多少呢? 天上是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的,当初自己为了修仙,走过十万八千里路,不知道咬着牙吃过多少苦。天蓬不知道打了多少场硬仗,这普天之下的妖怪都被他杀到望风而逃了……整整千年,依靠着这当中获得的各种资源,他也才将自己的资质提上去。 一个女婢要走到今天该经历多少,猴子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会那么简单。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总体而言,猴子对芸香是欣赏的。当然,也没到能拿人格去给人家打包票,深信不疑的地步。不过,实力差距那么大,对方真的可能贸然对自己动手吗? 猴子不太相信。 当然,这并不能作为放松警惕的理由。这夜,还是要值的。 “对了,你不是吆喝着要让玄奘法师去普渡那些被拿来献祭的男婴吗?” “这个问题啊……”猴子回头透过半开的窗朝着屋里看了一眼,悠悠道:“他自己都好像还没缓过来,我原本也就想着刚好有个机会,逼上一逼。不过,吃人的嘴短,刚被人宴请过就闹事,总不太好吧。还是算了。” …… 长夜就这么缓缓地过去了,黎明时分,芸香才带着那三位女将降落到行宫前。 那速度慢得可怜。 这一路,几乎可以说是被那三位女将押送着的。而在宫门口,绿衣丞相也已经早早守候。 “陛下。”简单地行了个礼之后,绿衣丞相便默默地望着芸香。 对于女娲庙地宫里发生的一切,她们大概都已经一清二楚了吧。 芸香看都没看她一眼,一脸的冷漠。就这么站了好一会,才迈开脚步缓缓地朝行宫内走去。一行人都紧紧地跟着。 冰凉的风席卷而过,天已经灰蒙蒙地亮了,整个行宫却还沉在阴影之中。 一行人行走在冷清的宫道上,却静悄悄的,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每走一步,芸香感觉那身后的一双双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只要自己一有轻举妄动,她们随时都可能会一拥而上。 她们能拿下自己吗? 不一定。 自己是太乙金仙巅峰了。而她们,充其量也不过是金仙,连太乙散仙都一个没有。这样的修为,别说十个八个,就是来个五十个,也不一定能制服自己。 当初女娲娘娘赐给自己这一身的法力,为的不就是在她漫长的休眠期中无论女儿国内发生什么变故,芸香都可以凭借一己之力镇压下去吗?也正因此,她才能保持自己在女儿国数万臣民面前强大的威信。 不过,这威信是娘娘给的,如果要扭转了应对娘娘的命令,那就门都没有了。 这女儿国,说到底,是女娲娘娘的。她这所谓的女王,尽管看似对于女儿国的臣民来说有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其实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平日里想怎么做都可以,可一旦娘娘亲自插手…… 说来可笑,原本自己应该是直接受命于娘娘,监控整个女儿国的。结果现在,转眼之间,却反过来,是她们来监控自己。 抿着唇,芸香无奈地苦笑着。 那身后,绿衣丞相捧着从女娲庙带回来的白色瓶子,寸步不离地跟着。 真的要下毒吗? 娘娘知道大圣爷曾经是天道修为吗? 如果不知道倒好办,反正无效,下了便下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才是。 如果知道……知道大圣爷曾经是天道修为了,还给出丹药,勒令自己下毒。那么,这丹药肯定是对天道修为也有效的。一旦中毒的话…… 一边是大圣爷,对自己有恩,也是自己一直以来崇拜的对象。另一边是女娲娘娘,同样对自己有恩,一手扶持自己上王位,随时可以让自己身首异处。 这一瓶丹药,究竟应该如何抉择呢? 一时间,芸香心乱如麻。 大门缓缓地打开,芸香看到自己的贴身侍女与一帮亲她的文武大臣站在一起。 见到芸香的时候,她们一个个都是沉默不语,躬身行礼。 “陛下……” 芸香轻轻摆了摆手,那小侍女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们先退下吧,早点休息。” 屋内众臣面面相觑。好一会,才一个个躬身拱手。 “诺!” 随着那亲女王一边的众臣退出门外的,还有随丞相一起到宫门外守候的其他几位大臣以及从女娲庙回来的三位女将。不过,亲女王的众臣是真的离开,而那三位女将,却是迅速领兵将芸香的住所团团围住。 房门紧闭,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芸香、丞相,以及那芸香的贴身侍女三人了。 芸香淡淡看了丞相一眼,道:“你不回去休息吗?天已经快亮了,就算要下毒,也只能等到他们用餐的时候,不可能是现在。” “确实只能等到他们用餐的时候,不过,陛下。”那丞相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的准备,却应该及早开始。妖猴实力强横,此事事关重大,身为臣子,此时哪里还敢休息呢?” “对……你说得对。丞相果然是,国之栋梁。”芸香淡淡笑了笑,转而对一旁的贴身侍女道:“你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那侍女仰头看了看芸香,又侧过脸去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丞相,默默行礼,退出了门外。 在她临合上门的时候,丞相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那些个外来者不过是过眼云烟,臣劝陛下,还是以国事为重的好。” “怎么,丞相认为本王现在没有以国事为重吗?” “不敢。臣,只是善意地提醒罢了。” 转过身,芸香一步步朝着里屋走去,额头上一滴滴的冷汗坠落。 那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着那片用来与自己的侍女联系的玉简。 …… 此时,已经离开了芸香住处的侍女正刻意放慢脚步,低着头,沿着宫内的过道缓缓地朝着猴子一行人下榻的阁楼走去。 那藏在衣袖中的手,同样紧紧地握着用来与芸香联系的玉简。 第六百一十八章芸香的办法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亮整个行宫的时候,猴子在屋檐上懒懒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正当此时,他远远地看到芸香的那个侍女就站在百丈开外的阁楼上注视着自己。 他顿时微微一愣。 短暂的目光交汇之后,那侍女急匆匆地走下了阁楼。 “怎么啦?”天蓬问。 “没什么,我去去就来,你别声张。”说着,猴子盘腿原地坐了下去。紧接着,他留下一个虚影,真身悄悄朝着那侍女所在的方向飘了过去。 那守在四周的暗哨丝毫没有发现屋檐上的异常。 …… 打开房门,绿衣丞相从门外的女婢手中接过了盛放着各色糕点的红色盘子,转身一步步走到圆桌旁放了下去。 “陛下,糕点都已经做好了,随时可以送过去。” “我知道了……”芸香端坐在卧榻上,那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着手绢,拧了又拧。 那朱唇紧紧地抿着。 已经没有退路了吧,只能放手一搏。 本质上,芸香并不认为让猴子一行人进入行宫是多么大的过错,因为他们并不会留下,更不会对女儿国构成威胁,充其量只能算是过客。身为花果山旧部,自己也不过是尽一尽地主之谊罢了。之所以一定要除掉猴子,只是因为女娲娘娘的忌讳。 可女娲娘娘是自己的恩人,猴子又何尝不是恩人呢? 无论那毒药是否对天道修者有效,向猴子下毒,对芸香来说都是万万不可行的。 她的认知决定了她不可能做这种事。 如果非要选择的话,芸香宁可因此获罪。但,怕只怕……即使芸香愿意去承担这个罪责,也是于事无补。因为女娲娘娘说过:“会有人替你收拾你的烂摊子的……” 这么多年了,芸香深刻知道这句话的含义。身为上古大能之一,女娲娘娘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即便她真的狠下心去忤逆了女娲娘娘的意思,大概,也只是掀起另一番纷争吧。到头来,将是女娲和猴子之间的硬碰硬。这是芸香无论如何不愿意看到的。 为今之计,也许只剩下铤而走险了。 …… 行宫的另一边,无人的角落里,猴子盘起手静静地站着,俯视着跪在身前的侍女。 “你说,是你们陛下让你转告我的?” “对。”那侍女叩首道:“陛下交代了,一会,她会亲自送下了毒的糕点过去给大圣爷。到时候大圣爷只需要佯装吃下去,然后勃然大怒就是了。” 猴子意味深长地瞧着那侍女:“佯装吃下去?” “对。”那侍女点了点头道:“陛下说了,以大圣爷的修为,必定可以瞒过所有人,装出已经吃下糕点的样子。大圣爷曾是天道修为,即便毒对大圣爷无效,也该是情理之中。届时,只需大圣爷勃然大怒,声称发现糕点中有毒,如此一来,自然不会有人知道大圣爷其实没有吞下糕点。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大圣爷千万配合。大恩大德,女儿国上下感激不尽。” 瞧着那侍女,猴子的眉都蹙成八字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预告要下毒,还教自己怎么应对?变相赶人吗?怎么又感觉不像呢? 见状,那侍女连忙从衣袖中取出一片玉简双手奉上,道:“奴婢绝无半句虚言。这是奴婢与陛下联系的玉简,若大圣爷不信,可直接与陛下确认。不过……陛下现在身旁有人盯着,恐怕大圣爷得稍微等上一等。” “还有人盯着?”接过玉简,猴子拿在手中对着阳光细细打量了几眼:“你们的陛下还被人挟持了?什么人想对老子下毒?” “陛下说了,这是女儿国的家事,恕她不能明言。另外,陛下恳请大圣爷无论如何,不要伤及这女儿国中的姐妹们。” 盯着玉简看了好一会,猴子无奈冷哼了一声:“行吧,我答应她。翻了脸,我就带着人走。” “奴婢替陛下谢过大圣爷大恩。”那侍女又是深深俯身行礼,道:“奴婢是奉陛下之命偷偷过来的,若是离开太久,怕是会被察觉,到时候……” “你先回去吧。” 那侍女起身又是慎重地行礼,这才后退两步,转身匆匆离开。 握着那玉简,猴子的眉头紧紧地锁着。 “女儿国的家事……兵变了?不对啊,兵变她应该向我求助才对。”想了半天,猴子只能无奈摇头:“搞不懂啊。” 微风中,那身形缓缓淡去,只剩下一道幻影,悄悄地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 …… 当猴子回到原地,附在自己留下的虚影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的玄奘等人早已经起来了。 卷帘正在门前的水井边上打水梳洗呢。 从飞檐上一跃而下,跨入大厅中的时候,猴子正巧看到玄奘端坐在屋里的圆桌边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红皮书,那嘴角挂着一丝难得的笑意。 两个婢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到这屋子里了,正在更换香炉里的檀香呢。原本历经了一整晚的燃烧,已经渐渐淡去的香味又是弥漫了开来。 “这什么书?” “卷帘大将从那边抽屉里找到的书,这……应该是女儿国独有的书吧。” “讲什么的?” 合上手中的书,玄奘轻声叹道:“一些女子处事的道理,角度甚是独特,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倒是给了贫僧些许启发。” “哦?”猴子笑嘻嘻地拿起桌子上的果子啃了一口,道:“那你是顿悟了?” 这一说,玄奘脸上的笑当即微微收了收,缓缓摇了摇头。 这,该算是意料之中的吧。如果看一本书就能普渡,那普渡还轮得到玄奘来吗? 不过话说回来,原本说的那献祭那档子事儿,管不管好呢? 猴子悄悄朝玄奘看一眼。只见玄奘注视着横卧桌前的书本,都已经入了神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算了,还是别管了吧。 那女王芸香也算是旧识了,对自己这帮子人也还不错,硬拿她的女儿国来当试验品,有点不太仗义啊。再说了,听刚才那侍女话里的意思,芸香现在自己也是焦头烂额,就别添乱了。一会还要假装察觉到糕点有毒和她们闹一番呢。 反正玄奘也是自己逼着来的,献祭的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猴子心想。 …… 长长的宫道上,芸香身着盛装,面无表情缓缓地走着。身后跟着那女丞相,连带的,还有六名侍女,其中两个端着红色的木盒,盒中尽是精致的糕点。 “昨夜陛下离席未归,今天一早便来致歉,这该是情理之中的事。按道理,妖猴是不会起疑才对。毕竟,昨夜在宴席上他们也并没有忌讳我们送上的酒水食物。” “娘娘给的丹药,臣已经命人化了水,掺入糕点之中。” “说起来,娘娘这丹药真是厉害,无色无味,更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即便是知道这糕点中有毒的人,也丝毫察觉不出异样来。量那妖猴修为再高,在药力发作之前也是发现不了。” “臣已经吩咐下去,让各部暗自做好准备。只要妖猴一中毒,所有兵力立即汇聚一处……” “当然,最好是能让他们所有人都中毒。不过这应该有点难。也不知道这毒要多长时间发作,那妖猴吃下之后多久会察觉异样。为了以防万一,臣以为,该尽可能让那妖猴第一个吃下糕点。毕竟,他才是对方的主要战力。若其他人未中毒兴许我等还可一战,可若他未中毒……到时候怕不仅仅是功亏一篑,还要惹来杀身之祸啊。” 一路上,那丞相一直在芸香的耳边细细叮嘱着,芸香始终一言不发。 转眼之间,这一行人已经来到猴子等人下榻的阁楼前。 “女王陛下驾到——!” 一袭长裙跨过门槛,芸香默默地朝着猴子福身行礼,猴子也随意地拱手回礼。 猴子身后的其他人,芸香身后的一干人等,也都十分有默契地按足了礼节行礼。 这一切都是在沉默之中进行的。 举手投足之间,猴子、芸香的目光交错而过。就在这一短暂的瞬间,芸香的目光朝着左边稍稍移动了一分。站在她左后方的,正是那位绿衣丞相。 猴子顿时对侍女口中“盯着陛下的人”心中有数了。 要拿下她,猴子是分分钟的事。不过,毕竟是在别人的地头,人家已经有所决定,他也不好越俎代庖。 盘起手,猴子就这么笑眯眯地瞧着芸香,准备着演一场早已经说好的戏。 由于猴子早已经跟大家都打过招呼了,玄奘、天蓬等人也是冷眼旁观。 “昨日的宴席实在是抱歉。本王有要事不得不离席,以至于怠慢了诸位,今日,特来致歉。” 猴子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谁没点破事儿呢?” “谢大圣爷体谅。”芸香微微福身,转而接过女婢送上的装有糕点的盒子,放到桌面上,又亲手将两个食盒都打开了。那动作轻得没有一丝声响。 “大圣爷,这是本王亲手做的糕点,一点心意,还请大圣爷不要推辞。”说罢,芸香又对着玄奘等人道:“诸位也都尝尝吧。” 玄奘等人都有意无意地朝着猴子望了过去。 这一瞬间,整个大厅寂静无比,仿佛一切都僵住了似的。 绿衣丞相依旧维持着入门时的笑容,那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不可否认的,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忐忑。从一进门开始,她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了。 难道女王陛下已经将消息透露给对方了? 丞相的心中焦虑无比,但眼下的情况,她也只能佯装一切如常。 猴子挠了挠脸颊,悠悠道:“我是不怎么喜欢吃糕点的。” “大圣爷不喜欢吃糕点,我喜欢。既然是陛下的一份心意,那我等也不便推辞了。”说着,天蓬捋开衣袖伸出手去。 这一瞬间,绿衣丞相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一双手紧紧地攥着。 如果是天蓬先吃了,先发作,而猴子却没吃,到时候…… 还没等天蓬触碰到那些个糕点,猴子便伸手将他拦了下来:“人家主要是要送给我的,你着急个什么劲?我平时是不怎么喜欢吃,不过,既然是陛下送来的,那便没理由不吃了。” 说着,猴子伸出手去拿起其中一块。 那绿衣丞相的眉头微微颤了颤,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不知为何,站在天蓬身后的玄奘脸色渐渐有些难看了。不过,此时在场的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猴子身上,竟没有人察觉到这微小的变化。 笑嘻嘻地瞧着芸香,又有意无意地看了那丞相一眼,猴子将糕点放到了嘴边。 就在这一瞬间,猴子悄悄地用术法强制将半块糕点蒸发掉,又用障眼法悄无声息地变出了半块。凭借着碾压式的修为,如此繁琐的连环术法,猴子在一瞬间便完成了,没有留下一丁半点的痕迹。 一口咬下,细细咀嚼。 在场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这当中的变化。 芸香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猴子,等待着。 那丞相缓缓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猴子吃下糕点,这样一来,事情已经算成功了一半了。 她微笑着往前跨了一步,捧起其中一个食盒,微笑着说:“诸位实在羡煞我等啊。跟了陛下这么多年,说起来,这女儿国中可还没一个人见过陛下亲自下厨呢。若非诸位来,我们可都还不知道陛下厨艺如此了得呢。” 说着,她迈着小步来到了队伍中修为排行第二的天蓬面前,望着天蓬。 待天蓬伸手取出一块之后,又快速走向修为排行第三的黑熊精。与此同时,她却在悄悄地用余光打量着天蓬,屏住了呼吸。 正当天蓬准备将糕点放入口中之时,猴子忽然双目一瞪,将手中的糕点甩到了地上! “这什么东西?你们居然下毒?” 一声暴喝之下,早已意料到这一切的芸香呆站着,女丞相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准备闪躲,随行而来的其他人等,皆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略带惊恐地望着猴子。 伸手一抓,金箍棒已经落到了猴子手中。 正当猴子准备借机开闹之时,一阵晕眩感袭来,从头到尾没有碰过糕点的玄奘身形一晃,“咣当”一声栽倒在地。 一时间,整个厅堂中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条件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这个疑问。一个个都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倒地的玄奘。 恍惚中,玄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这是……怎么啦?” “浑身……浑身乏力……” 短暂的错愕之后,天蓬连忙丢下手中的糕点朝着玄奘冲了过去,与同时赶到的卷帘一同将玄奘扶起。 直到此时,猴子才缓缓回过头,望向芸香。 “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 芸香也是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不仅仅是她,就连那女丞相也全然摸不着头脑。 还没等浑身乏力的玄奘在那椅子上坐稳,只见一旁的卷帘身子一倾,也跟着倒了下去。 “中毒了。”同时握着玄奘与卷帘的脉门,天蓬迅速给出了结论。 那檀香有问题? 猴子恍然望向了还在冒着稀薄烟气的香炉。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飞速来到香炉旁,一把将盖子掀飞,伸手便抓出一把放到自己的鼻子下闻了闻。 所有的人都望着猴子。 好一会,猴子却只是将手中的香灰洒回炉中,那眼珠子一直在转。 没有毒?还是这毒厉害到连自己也察觉不出来? 还没等猴子想明白,黑熊精也一只手扶着椅背,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摇摇晃晃的了。 “怎么你也……” “浑身乏力,灵力也运不上来……” 还没等黑熊精把话说完,他已经身子一倾,朝着后方倒去。好在天蓬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搀住了。 与此同时,站在芸香身后的六个侍女也一个接一个地倒地,那症状和玄奘等人如出一辙。 猴子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一个冲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确地扼住了女丞相的咽喉。 “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声暴喝,猴子连獠牙都露了出来,那女丞相惊得整个都懵了。躺在地上的六个侍女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挣扎着想要逃,却连爬也爬不动。 “说——!” 又是一声暴喝,扼住咽喉的二指缓缓扣紧了。 到底是女人,那女丞相已经吓得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坠,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因为,其实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门外,无数的兵卫已经被惊动,正朝这里狂奔而来。 情急之中,芸香连忙握住了猴子的手腕试图阻止,被猴子一瞪,她又连忙将手缩了回去。 隐隐的,猴子看她的眼神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转眼之间,整个阁楼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涌入厅堂之中的兵将一个个拿着长枪指向众人,却没有一个胆敢靠近。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怒视着那女丞相,咬着牙冷冷道:“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句话像是在问女丞相,却更像在质问芸香。 没有人回答。 芸香早已经慌了神了。 “说啊——!既然是中毒,就一定有解药!今天你们不把解药交出来,整个女儿国都要陪葬!” 猴子猛地吼了出来,身上暴虐的灵力呼啸而出,犹如一阵狂风。 霎时间,所有的兵将都惊得往后缩了一步。芸香更是整个瘫坐在地,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猴子。 “咣当”一声,连天蓬也栽倒在地了。西行的队伍之中,只剩下猴子一个人还站着。 “发生了什么事,你还不明白吗?”一个声音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了:“那些个糕点,从来就没有被下毒。她只是骗取你的信任罢了。如果没人告诉你糕点有毒,你可能会将所有的一切都细细检查。而如果有人说过糕点有毒,那么……你的注意力就会全部集中在糕点上。我的女王啊,你做得不错,本宫,很满意。” “娘娘!是娘娘来了?”有人当场惊呼了出来。 “有娘娘在,就再也不用怕这妖猴了!” “这猴子怎么可能是娘娘的对手?” 猴子有些吃惊地望向芸香。 “糕点没有下毒?”只一瞬,芸香便已经明白了女娲的用意了。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朝着猴子望了回去:“大圣爷,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真不是……不是……” 然而,猴子早已经没功夫理她了。一阵倦意袭来,猴子的手微微一颤,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力量仿佛被吸干了一般,有无数的女妖在他的耳边呢喃,奉劝他放弃抵抗。可就在那阵倦意即将吞噬意识的瞬间,猴子猛地瞪大了眼睛,扣紧了扼住女丞相咽喉的手,凭借着意志力,凭借着原本就强大的修为,他将那种不适感硬压了下去。 “呵呵呵呵,本宫,倒是低估你了。居然还曾经是天道修为。两千多年了,本宫两千多年不曾踏出过女儿国,这世间竟多出你这么一只猴子?” “你是谁?”猴子重重一甩,直接将女丞相整个摔了门出去,砸倒了一整片的兵卫。 “你不知道我是谁,就跑到女儿国来?你的师傅是谁?他是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无知的徒弟的?” “你究竟是谁?”猴子仰天长啸道:“出来!给我滚出来!别偷偷摸摸的,出来一战!” 那身上的灵力迅速疯狂地滋长着。 马厩里,早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白龙马听到行宫里的骚动,感觉到猴子的气息,顿时惊觉了起来,用马蹄猛踹围栏意图冲出马厩。 片刻之后,只听一声巨响,玄奘等人居住的阁楼被整个掀飞上了天! 漫天飞舞的木屑之中,猴子用灵力将已经昏迷的玄奘等人,甚至还清醒的芸香团团包裹,夹带着丝丝闪电冲了出来,落到了远处行宫主殿的屋檐上。 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女子的尖叫。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人安顿好后,直起身子开始用自己的神识掠查整个行宫的范围。 微风从他的脸颊扫过,微微颤动着脸颊的绒毛。那双目,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然而,却一无所获。 在他的身后,芸香微微颤抖着说道:“大圣爷……我真的没有……” “不要说话。” 芸香一下愣住了。 猴子缓缓地喘息着,一边站在最高处扫视着整个行宫,一边低声道:“我没那么好骗。她的那个毒,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遮掩,连我都发现不了。跟我那么说,纯粹就是要陷你于不义罢了。不过……她也已经彻底不信任你了。留下来,你会死得很难看。” 抿着嘴唇,一时间,芸香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侧过脸,猴子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我……好像也中毒了。”掩着胸口,芸香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了,那身形渐渐倾斜。 猴子连忙将她一把抱住。 靠在猴子的胸前,她笑着,却泪流满面。 “她究竟是谁?” “她是……女娲……娘娘……” 缓缓地,芸香闭上双目,失去了知觉。 “放心吧。”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将芸香放平,轻声道:“女娲娘娘,大能又如何?镇元子、通天教主、元始天尊,他们哪个没被我揍过?我一定会替你们拿到解药的。” 只一会,从猴子所在的位置望下去,那底下已经被重兵团团围困了。只是,正主却始终没有出现。而猴子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对方所在的方位。 这种感觉,颇有点当日在地府与镇元子对打的时候的感觉。区别是,现在手上的金刚琢,已经发挥不了效用了。 憋足了气,猴子攥紧了拳头嘶吼道:“滚出来——!灵霄宝殿都被我砸了,兜率宫都被我毁了,这些兵丁奈何不了我!” 一瞬间,声波沿着地表如同涟漪一般疯狂肆虐开去,无数的瓦片瞬间被猴子掀上了天,那地上的大军更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站在最前排的几个将领以及士兵直接口吐鲜血栽倒了下去。 “极限行者道,曾经是天道修为,如今依旧是大罗混元大仙巅峰修为,随时都可以突破返回天道,却没有选择突破……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是本宫休眠了太久了,错过太多好戏了?” “出来啊!出来,你出来,老子就把你错过的戏讲给你听!” “出来和一个极限行者道,大罗混元大仙巅峰修为的修者正面对打吗?” 一阵阵清脆的笑声传来,猴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玄奘等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时间,已经不多了。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将手中的金箍棒反手握到身后,咬牙笑道:“你也是大罗混元大仙,我也是大罗混元大仙,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不好吗?你应该很清楚,和我硬碰硬对你没好处的。不说别的,这女儿国肯定是毁了。你不喜欢我们?没关系,给我们解药,我们马上就走,还你一份清净,如何?” 猴子的声音在行宫之中缓缓回荡着。 整个行宫,除了那脚下大大军还有些许骚动之外,一切都静悄悄。 瞪大了眼睛,猴子静静地等待。 许久,那声音又一次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你是担心他们性命不保吗?” 这一问,猴子的眉头顿时微微颤了颤。 他恍然想起了当初与如来的那场虚实对决——牵挂越多,弱点就越多。如果女娲也是如来那样的对手,那么这一战,他就彻底输了。 握着金箍棒的手攥得“咯咯”作响,那双目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猴子的脸上,却依旧维持着虚假的笑意。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缓缓滑落。 好一会,那声音才再度响起。 “老实说,毒对你无效,这一点确实出乎本宫的意料。之所以要用毒,其实也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位本宫亲命的女王陛下是否还依旧称职……你可以走,解药,本宫也可以给你。”那个声音微微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芸香,你必须给本宫留下来。” 第六百二十章谈不拢 猴子微微一怔,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早已失去知觉的芸香,瞪大了眼睛。 微风中,芸香一动不动地躺着,那唇角还夹带着一丝甜甜的笑,安静得好像睡着了一般。 将芸香留下,她会是什么样一个结果,这一点,不用猜,猴子也是知道的。 好一会,猴子咧嘴笑了笑,调侃道:“都说女人小心眼,你这当始祖的就不能来个特例吗?” “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一手将金箍棒扛到肩上,猴子掏着耳朵想也不想地答道:“他们我全部都要带走,包括芸香。” “她是我女儿国的国王,与你有何干系?你不要欺人太甚。” “在是你女儿国国王之前,她便已经是我的贴身婢女!欺人太甚的是你!”迎着风,猴子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那浑身的绒毛都炸开了,颇有一种用威势压人的意味。 整个行宫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猴子瞪大了眼睛细细观察着周遭的一切,静静地等着。 许久,传来了女娲“咯咯”的笑声。 “‘贴身’婢女?这‘贴身’二字从何而来?如果真是‘贴身’婢女,你怎会一开始对她毫无印象?这女儿国中到处都是本宫的化身,说谎,麻烦你也打个草稿。” 见自己的谎言被一针见血地戳破,猴子的眉头不由得颤了颤,干脆摆出一副流氓嘴脸,恶狠狠道:“反正解药我要,我人也要,就这么简单。” “你这是想耍无赖?” “不行吗?”抡起金箍棒,猴子随即摆出了迎战的姿态,道:“我经常耍无赖。镇元子、通天教主、元始天尊,他们三个不服,和我车轮战,全部都被我揍得鼻青脸肿,老君都还是我的手下败将。不知道你的修为比他们如何?”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要十天半个月,没有解药,他们必然殒命!” “呵呵呵呵,谁敬酒不吃吃罚酒,还很难说呢。”猴子咧开嘴露出獠牙,笑嘻嘻地说道:“谢谢你把期限都告诉我了。十天半个月……足够了。你不肯解,我找老君就是了。这世间,该是没有老君解不了的毒才对。” “你!” “嘿嘿,要么现在给我解药,大家相安无事,要么等我解了他们身上的毒,再回来收拾你!” “那就试试看吧!” 下一刻,行宫中的井里,那水如同喷泉一般喷涌而出,腾空而起。行宫四周的河流、湖泊,所有的水也都仿佛失去了重力一般腾空,凌空汇聚。 “还真动手了?” 不多时,那些个腾空而起的水便在空中汇聚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形态——一个巨大的半身蛇人! “你不会以为,真身不出来就能拿我怎么样吧?是不是太天真了?” 没有回答猴子的调侃,那巨大的半身蛇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伸长了手便朝着猴子抓了过去。 迎着对方呼啸而来的攻击,猴子一咬牙,一跃而起,抡着金箍棒就朝半身蛇人的手掌砸去。 双方交汇的瞬间,那半身蛇人足有猴子身体般大小的手掌在猴子重重一击之下,整个炸了开来。 然而,这泉水汇聚而成的半身蛇人不过一个傀儡罢了,没有分毫的痛感。即使在猴子的重击之下,他依旧咆哮着向前推进,以至于身体如同一串鞭炮一般被猴子一棍接一棍地砸得粉碎。 庞然大物已经化作漫天飞雨倾泻而下了。 剧烈的冲击中,那原本冰冷的液体竟被硬生生打成了滚烫的热水。升腾而起的水蒸气迅速扩散开来,将所有的一切都笼罩住了。 滂沱雨中,猴子迅速回头伸手一指,在玄奘一行人所在的位置布出了一个护盾将热水阻隔。 紧接着,他又开始聚精会神地感知着周遭的一切。 此时此刻,白茫茫一片之中,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地上女儿国大军传来的阵阵惨叫声。 大概是一些修为尚浅的被这滚烫的大雨猝不及防地给烫到了吧,都这时候了,谁还有空顾及她们呢? 微微摇晃着身子,猴子朝着玄奘一行所在的位置退去。 “就只是这样吗?堂堂女娲娘娘,也未免太弱了吧?” 没有人回答。 正当此时,猴子恍然发现那些个水滴正在空中悄悄地聚集,汇聚成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半身蛇人,其中一个不过三尺高的小半身蛇人竟然已经悄悄来到了与昏迷的玄奘等人相距不过一丈的地方! “娘的!”没有丝毫的犹豫,猴子一个纵身朝着玄奘等人冲了过去,还没落地之前便已经一棍子将那小半身蛇人砸成粉末。 然而,游戏才刚刚开始,对方根本没打算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一个转身,猴子发现白茫茫一片的迷雾之中又有三个小半身蛇人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玄奘等人飞扑而去。 “砰砰砰!” 连续三棍,三个半身蛇人全部被猴子砸成了水花。 迷雾之中,越来越多的半身蛇人朝着这里汇聚了过来,数也数不情。 这着实让猴子吃了一惊。 片刻之前,猴子完全感觉不到女娲的存在。但现在,猴子却感觉到女娲无处不在。这里的每一个水滴,每一缕水蒸气都是她,她的灵力波动遍布了每一个角落! 更糟糕的是,这浓郁的雾气…… 若是往常,看不清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毕竟猴子可以依靠对灵力的感知判断对方的所在,早一步察觉对方攻势的方向,从而做好准备。可现在对方的灵力无处不在,这就意味着猴子的灵力感知已经彻底失效了,只能靠眼睛去看,靠绒毛去感受对方行动引发的气流涌动。遗憾的是,气流的感知往往慢一步,在近身格斗中几乎毫无用处。而浓郁的雾气又遮蔽了视线,将给予猴子的反应时间压缩到了极致。 这是一种可怕的体验,望着几乎无处不在,却又看不清楚的半身蛇人,猴子的头皮隐隐地都有点发麻了。 激战已经展开,猴子开始疲于奔命地应对。 慌乱之中,猴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将靠近的半身蛇人全部打得粉碎。而渐渐地,猴子又发现了一个更要命的事实——这些半身蛇人,拥有极高的灵性! 他们并不能等同于寻常的分身,他们懂得寻找猴子的死角,那攻击忽快忽慢,既不畏死,又不是按照统一的进攻节奏在与猴子纠缠。 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战法,猴子遇到过,在地府与镇元子激战的时候,他用地书召唤的石人就有类似的效果。可他那毕竟是借助了地书的力量,女娲又是凭什么准确操纵比镇元子的石人还要多出数倍的傀儡呢?难道她手上也有类似的法器? 无奈之下,猴子不得不将自己的速度提到极限,一旦发现,立即毁灭,绝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但这样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猴子灵力的消耗速度,极快! “好玩吗?” “有本事出来一对一单挑!用他们当人质有什么意思?” “刚刚谁说本宫天真来着?看情形,你可比本宫天真多了啊。哈哈哈哈。” “混蛋——!”一声咆哮之下,猴子重重一甩,金箍棒骤然伸长,在击碎一个半身蛇人的同时,连带地,还将远处的一座建筑砸得粉碎。 “省着点用。”女娲的笑声又是传来了:“你的灵力再澎湃,这么浪费,你也撑不了多久。” “笑话!难不成你能撑得比我久?” “忘了告诉你了,本宫有秘法,能储藏多余的灵力。你说,本宫两千年未出山,灵力会不会比你少呢?” 猴子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他实在不相信有什么储藏多余灵力的秘法,镇元子、通天教主、元始天尊,这三个大能,当初不都是被自己一个七巧弥云丹,用无限灵力活活耗死的吗? 同样是大能的女娲有储藏灵力的秘法? 这听上去不可信,但万一是真的呢? 望见玄奘等人的时候,猴子不由得心中一悸。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即便真输了,女娲还能杀了他不成?如来压了他六百五十年都拿他没辙。可眼下还有五个拖油瓶,一个不小心,别说输,只要落下风,稍有不慎,保准得出人命啊…… 没招了,猴子只得趁着一个机会高高腾空而起,紧接着,重重一砸。 这一下下去,整个屋顶都被他砸塌了,瓦片倾泻而下。他自己,连带着昏迷的玄奘等人通通陷到了脚下大厅里去。 一时间,攻击停止了。 一个个高矮不一的半身蛇人匍匐在仅存的半边屋顶上朝里望,不多时,便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一堆。 “怎么,绝望了?本宫的建议依旧有效,只要……” 话音未落,整个主楼都炸开了! 猴子化身为百丈巨人,从那主楼的废墟中缓缓地站了起来,将玄奘等人悉数护在胸前。 这一站,竟高出水蒸气弥漫的地方一倍有余。 一片混乱之中,那些个还不到他半片指甲大的半身蛇人被他随便一抖,便直接给掀飞了出去。 “要你娘!就凭你这点小伎俩就想打败老子,做梦!等安顿好他们,有你受的!” “是吗?”女娲又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脚下升腾的水汽之中,一个个的半身蛇人迅速化作弧形的剑刃飞射了出去,密集地打在猴子身上。 遍布伤口,鲜血淋漓! 第六百二十一章玉简 冒着狂风骤雨一般的剑刃,猴子死死地将玄奘等人护在怀中,一步步前行。 女娲的笑声几乎在每一个角落回荡,刺痛着猴子的神经。 密布剑刃的摧残下,一道道的伤痕在猴子庞大的身躯上显现出来,鲜血溢撒而出。 忍着剧痛,猴子坚持着一步步向前,强行突破。 那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火! 身处外围还没来得及幻化成剑刃的半身蛇人被猴子一脚踩得稀巴烂,高耸的宫墙摧枯拉朽地倒塌,女儿国的兵将们四处奔逃。 轰鸣声中,沙尘冲破蒸汽的屏障飞速蔓延。 转眼之间,猴子已经穿透了浓郁的蒸汽区域。护着玄奘等人,加快速度朝着女儿国外围狂奔而去。那身后,数不清的半身蛇人直追而来。 “你想跑去哪里呢?” 猴子没有回答。 在这百丈巨人践踏之下,整个女儿国的地面都在颤动了。 建在山坡上的房屋轰然倒塌,鸟兽没命地奔逃,就连平静得如同镜子一般的母亲湖,也出现了犹如海涛一般的波动。 那沿途的山川河流树木,更是一律被踩得粉碎。 只要离开女儿国就赢了,只要离开女儿国。此时此刻,猴子是这么想的。 女儿国是绿洲,四处都有水。只要有水,在灵力不枯竭的情况下,女娲的攻击就是无穷无尽的。如果真如她所说,蓄了两千年的灵力……猴子是无论如何都耗不过她的。 可一旦离开了女儿国,那就不同了。那外面是荒漠,一滴水都没有! 想想也真是可悲,都说修为高了之后行者道吃亏,以前不怎么觉得,现在感觉,这亏吃大了。单打独斗毫无问题,可一旦带上几个拖油瓶……就只剩下骂娘的份了。 猴子不禁狠狠地唾了一口。 远远地,他已经看到了森林尽头的荒漠了! 只见他当机立断,伸手一抓,握住金箍棒。紧接着,他一跃而起,单手握着巨大的金箍棒往后重重一扫,直接将追得最近的几只半身蛇人拍了个稀巴烂。待到落地时,他已经身在荒漠之中了。 那脚下的泥沙已经被他踏出了一个深深的坑,沙尘以他的双脚为中心疯狂地荡开来,又迅速掩没。 一时间,猴子的践踏带来的巨大轰鸣声消失了,女娲的笑声也消失了,整个世界变得寂静无比,只剩下猴子重重的喘息声。 那些个紧追不放的半身蛇人全部悬浮在森林的边界线上,一个个不甘地望着猴子,却始终不敢再往前一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将金箍棒靠在肩上,猴子一手护住玄奘等人,一手抹了一把满脸的血,干咽了口唾沫,怒视着那些个半身蛇人道:“来呀,怎么不敢来了?” 那些个半身蛇人依旧徘徊不前。 好一会,当猴子气喘吁吁地转身,准备要带着玄奘等人前往天庭找老君求助的时候,忽然看见那一个个半身蛇人开始汇聚到一起。 不一会,他们便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半身蛇人。长长的蛇尾蜷曲着,而就光挺立的躯干,便已经与猴子一般高了。 猴子一愣,连忙停下脚步。 如果是这家伙的话,猴子是肯定不怕的。只要四周没水给它补充,管它多大,几棍子猴子就可以把它解决掉。怕就怕它打不死。 与之前那些脑袋上除了好像两个点似的眼睛便只剩下一张长长的嘴的半身蛇人不同,这一次的这个,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张精致的女人的脸。 那半身蛇人微微张口,轻声道:“你以为本宫只能控制水,对吗?” 这是女娲的声音。 猴子微微睁大了眼睛,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其实,本宫还可以控制很多东西,例如‘土’。” 话音刚落,只见那荒漠之中,猴子的四周顿时隆起了一个个的沙丘。那些个沙丘迅速被塑成了一个个沙子聚成的半身蛇人,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猴子的眼角微微抽了抽,不由得攥紧了金箍棒。 还好……这里没蒸汽,只要看得清,这些蛇人压根就不是个事儿。 还没等猴子做好准备迎战,那张精致的脸又一次微微张口了,她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三个字:“还有,‘风’。” 顿时,荒漠之中狂风骤起,那远处,惊天巨浪呼啸而来——那是一阵前所未见的巨大沙尘暴! 猴子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算怎么回事?分明就是欺负人啊! 无奈之下,又一次夺命狂奔开始了……不同的是,这次究竟该往哪跑,连猴子自己也不知道。 …… 地府之中,一个鬼差缓缓来到地藏王面前,躬身道:“禀世尊,那妖猴一行人已经离开女儿国国境了。” 棋盘对面的正法明如来微微抬起头来。 地藏王注视着棋盘,深深吸了口气,道:“怎么离开的?” “与世尊料定的差不多,打起来了。一方是女娲,一方是那妖猴。不过那妖猴要护住其他人,看上去,很被动。” “正常。”地藏王淡淡笑了笑,一边将一枚棋子压到棋盘上,一边轻声叹道:“就算不用护住其他人他也不见得主动。这个世界上,除了如来尊者是天道修为,除了老君和他曾经是天道修为之外,还有一个半天道的女娲呢。” …… 此时,另一方面的猴子已经几乎陷入绝境之中了。 他要带着众人腾空而起,女娲便使出类似于盘古幡的重力阵,将他从天空中硬生生吸下来。 他带着众人四处逃亡,女娲就不断滋扰,消耗他的灵力。 利刃划破脸颊,留下浅浅的伤口。石刺打在肩上,同样留下浅浅的伤口。渗出的鲜血却已经将百丈的身高都染成了红色……这每一击都不重,但每一击,却又都在一点一滴地消耗着猴子的力量。 他只能无奈地护着玄奘等人,时而维持着百丈巨人的形态狂奔,时而恢复原形躲藏,可无论他怎么逃,怎么躲,女娲都总能很快地找到他。更糟糕的是,他至今无法察觉到女娲的真身究竟在哪里…… “只剩下恢复天道修为一条路了吗?” 那额头上的青筋在不断跳动着。 只要恢复了天道修为,拥有了无限灵力,强横的力量,女娲这点攻势无异于挠痒痒……但那样一来,他就不得不提早面对另一个更强大的敌人——如来了。 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眼下的局势,已经糟糕透顶了! …… “女娲,在女儿国呆了有两千多年了吧。”捋开衣袖,正法明如来拈起棋子,犹豫着放入棋盘,轻声道:“她也是个沉沦苦海中的人呐。说起来,她应该是好像通天教主那样的,道门的悟者道,兼修行者道吧?如果她当初行者道能再修得慢一点,说不定就是一个完整的天道,而不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那可未必。”地藏王盘着手悠悠道:“对于她的事,贫僧倒是知道一些。若不是行者道的话,她连这半个天道都不会有。当然,怎么也好过现在,真身被困在女儿国的石头里,寸步不得离。” 正法明如来微微一愣,抬眼道:“怎么说?” “还不知道吧?”地藏王缓缓地笑了出来,道:“万年以前,她与如来尊者,以及老君,可都是有过一番争斗的。起因,是这三界的法则。” 正法明如来的眉头微微蹙起了,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藏王,等待更进一步的答案。 然而,地藏王却没有要细说的意思。沉默了许久,他只是收了收笑意,淡淡叹道:“总之啊,她的心结大着呢,想凭悟者道成天道,绝无可能。” 又是一子落下,地藏王又是恢复了惋惜的笑。 两个人都沉默了,都注视着棋盘,想的,却是全然不同的事情。 地藏王淡淡地笑着,正法明如来面无表情。 好一会,正法明如来撑着膝盖缓缓起身,拂了拂衣袖道:“不下了。” “不下了?”地藏王微微仰起头瞧着他。 “既然有好戏,当然要去观战了。这棋下得再多,来来去去的,也不过是场游戏罢了。”说着,正法明如来将握在手中的白子都抛到了棋盘上。 一下子,整个棋盘上的棋子全乱了。 地藏王无奈苦笑了起来。 瞧着地藏王,正法明如来轻声问道:“同去?” “你把好好的一盘棋都给毁了。”地藏王摊了摊手道:“贫僧不去还留在这里作甚?” …… 此时距离猴子与女娲开战,已经整整过去了一个昼夜。 黎明时分,西牛贺州的处山洞里,浑身鲜血淋漓的猴子正趴在洞口细细地往外张望。 那洞外,群山之间,几个巨大的泥沙汇聚而成的半身蛇人歪歪斜斜地站着,在那天空之中,则有数不清的泉水,狂风汇聚而成的半身蛇人在来回盘旋。 猴子的身后,整整齐齐的排着那昏迷的五人。 “别躲了,躲,也是躲不掉的。你曾经是天道修为,本宫也知道杀不死你。” “只要你将芸香交出来,本宫可以以解药交换。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干。如何?” “再拖下去,即使老君能解毒,恐怕也不够时间炼药了。你,可要想清楚。” 女娲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回荡,猴子翻了翻白眼,高声应答道:“你少废话,逼急了我现在就升天道!反正他们挂了,我的计划也就砸了,不如拉你当垫背的!” 一时之间,那洞府之外沉默了。 这么多年了,自从修为提升上来之后,除了当初与如来对战,猴子好像还真没狼狈到这种程度过。 他实在不明白女娲到底是什么情况,这天地间在自己之前,除了老君,便只有如来是天道修为,这应该是不会错的。自己说对方是大罗混元大仙修为,对方也并没有否认。可……刚刚那是怎么回事?猴子简直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大罗混元大仙版的哪吒,浑身各种法宝层出不穷——如果那种奇异的操控术是法宝的话。可除了法宝之外,好像也没有第二种解释了。 不过,怎么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先解毒。扛过了这一关,以后有的是机会弄清楚。 猴子转过身来,将自己藏在腰间的玉简一口气全摸了出来,洒到地上,开始细细挑选了起来。 既然自己没办法躲开女娲去见老君,那就只能想办法找外援了。 一大串玉简里面,有联系敖听心的,有联系吕六拐的,有联系多目怪一支的,有联系李靖的……甚至连联系那个被丢在女儿国变不回人形的小白龙的都有。可看来看去,就愣是没有半个能做到通行南天门,并以最快的速度见到老君的…… 猴子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没顺手跟老君要一片玉简放身上了。这件事人家答不答应帮忙另说,但首先,得先能联系上不是?再说了,万事总有个价。自己这身份,就算万一老君想要点什么补偿,也还是付得起的。眼下的大问题是,没有人可以替自己传这个话啊! “等等……这是联系谁的?”正当猴子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一片他从未用过的玉简。 第六百二十二章求救 清晨和煦的风缓缓刮过,摇曳了树影。 敞开的门内,清心跪坐在矮桌前认真书写着什么。 不一会,沉香挎着个小单肩包从庭院外走了进来。 他小心翼翼地脱下沾满泥沙的布鞋提在手上,抹了把汗,踏上了光洁的走廊。从清心房门前走过的时候,还刻意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地生怕被清心发现。 “站住。” 沉香缩了缩脖子,无奈,只得转身站好。 那房中的清心依旧细细书写着,连头也没抬。 “今天都学了些什么了?” 被这么一问,沉香扁着嘴抬头看天,又回头看了看院落里的树叶,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我问你话呢。” 见躲不过了,沉香只得深深吸了口气,答道:“回师傅的话,于义……师兄,今天讲的是《乾辰协帝经》。” “听懂了吗?” 沉香支支吾吾地答道:“听……不太懂。” “是‘不太懂’,还是‘完全不懂’呢?” 犹豫了半天,沉香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完全不懂。” 说罢,连忙低下头去。 清心的笔尖顿住了,微微直起身子回头看了沉香一眼,道:“你听不懂也正常。” “真的?” 低下头,清心又是细细书写了起来,随口道:“对。所以,去把没听懂的部分抄一百遍背下来吧。” 这一说,沉香脸上刚绽开的笑马上就僵住了,又是扁了嘴。 “师傅……能一会再抄吗?” “为什么要等一会再抄?” 沉香伸手挠了挠头道:“这都听了一整个早上的课了,一句也没听懂,听得晕乎晕乎的。弟子感觉自己……都要睡着了。” 瞧着沉香那委屈的样子,清心微微一愣。 自从来了斜月三星洞,沉香也算刻苦了。至少,比观里其他的弟子要努力许多。但他毕竟满打满算的,也才是个六岁的孩子。再说了,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猴子当初那样,那么执拗拼命的。 无奈叹了口气,清心淡淡道:“行吧,累了就休息一下。” “谢谢师傅!” 最大的威胁解除,沉香当即欢呼了起来。将自己那布鞋放到台阶下,一个转身就溜进清心屋子里去了。 一阵来回的飞奔之后,沉香趴到清心桌前看着张望着。 “师傅,你在写什么?” “给你准备的经文。行者道,还是要多融合一点悟者道的东西比较好。对了,你刚刚不是准备要回房吗?” “不回了。” “那你现在准备干什么呀?” “什么都不干。” “什么都不干?”清心瞥了沉香一眼。 “是啊,什么都不干最舒服了。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多好。” 闻言,清心笑了出来:“行,等你修成了,为师就准你每天什么都不干。” 说罢,清心伸手摸了摸沉香的脑袋。 “谢谢师傅!” 忽然间,清心的表情僵住了。 “怎么啦,师傅?” 低下头,清心从腰间摸出了一片玉简。 “刚刚这玉简……好像有反应。” …… “对她,本宫是无论如何不能妥协的。若女儿国的国王背叛本宫还能有好下场,往后本宫还怎么统领?” “你可想清楚了。芸香只是你的一个婢女而已,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个婢女跟本宫这么僵持下去吗?” “你给我闭嘴!有本事就攻进来,大家一拍两散!说那么多干嘛?”猴子猛地咆哮了出来。 一时间,那洞府之外又是安静了下来。 回过头,他细细盯着自己手中的玉简看,那眉头都蹙成一团了。 这玉简是清心给的,当初说的是另一片会给须菩提,让自己有空要多和师傅聊聊。当然,给完之后她就被猴子给挂到树上去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上这片玉简,可是…… 如果找须菩提帮忙的话,确实会是一个好办法。一来须菩提到天庭肯定是通行无阻的,想找老君也不会找不到。二来……说不定根本用不着老君出手,须菩提自己就能把解药给炼出来。要知道,他也是天地间数一数二的炼丹高手。第三,说穿了,这西行的局,其实也是他一手促成,按理说没理由看着这金蝉子转世殒命不出手帮忙才是。 可是……猴子实在不想找他。 这么多年了,自从昆仑山逃离之后,两个人虽然还维持着师徒的名分,却早已经形同路人了。前前后后,猴子也就主动找过他一次,为的是雀儿魂魄的下落,结果他闭门不出,就派了大师兄给自己一阵搪塞。 “真的……要去找他吗?”握着玉简,猴子实在有些拿捏不定了。 “老君还好,明码标价,想要他帮忙,总要有所付出。找那死老头的话……” 有点拉不下脸啊…… 那一旁,玄奘等人,包括了芸香还在静静地躺着,那气息越来越微弱。 一滴豆大的汗珠从芸香的额头上缓缓滑落。 眼看着众人的脸色越来越差,猴子只得硬着头皮将玉简贴近嘴唇,可在触碰的瞬间却又拿开了。 沉默了一下,他又将玉简贴到唇边,犹豫了一下,他却又拿开了。 如此反复几次,终究下不了决心。 那额头上的汗珠,简直比芸香等人还多了。 洞府之外,女娲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本宫只给你最后一炷香的时间考虑,一炷香之后,如果你再不将芸香交出来,就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再吵,老子现在就一棍子抽飞你的女儿国,让你统领个屁!” 猴子扭头朝着洞府外咒骂了声,不再理会。 低头注视着手中的玉简,他不禁干咽了口唾沫。 …… “师傅,这玉简,能千里传音对吗?” “恩。”清心注视着手中的玉简,呆愣地点头道:“玉简是一种法器,每一套都是两片,只要将玉简贴在唇上,运动灵力,就能千里传音。” “那,师傅,另一片在谁手上啊?” “在谁手上?”清心淡淡看了沉香一眼,将玉简放到了桌上,轻声叹道:“另一片,在你悟空师伯手上。” “他呀……” “他怎么啦?” “他太讨厌了,老欺负师傅。昨天晚上我还听见师傅在骂他呢。” “昨天晚上?” “对啊,昨天晚上我起夜,路过师傅房门前,听到师傅在骂他。” 清心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连忙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骂他什么了?” 沉香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道:“我就听到‘死猴子’,其他的……就听不清了。我还以为师傅在说什么秘籍呢,赶紧偷听。” 清心的脸一下更红了。 这估摸着,该是说梦话了吧。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会说梦话。看来……以后睡觉还是布个禁音阵的好。 沉香趴在桌面上眼巴巴地望着清心道:“师傅啊,要是他有事找你帮忙……他那么讨厌,你会帮他吗?” 干咳两声,清心连忙故作镇定地要提笔继续书写:“不帮,肯定不帮。” “对,就不能帮。” 话音未落,只见那一旁的玉简又是闪了起来。 还没等沉香的手碰到玉简,清心已经抢先一步将那玉简抓在手中了。 顶着沉香满是狐疑的目光,清心硬着头皮,微微颤抖着将玉简贴到了唇上。 顿时,那玉简的另一端传来了猴子支支吾吾的声音:“老头子啊……那个,是这样的,我现在在和你的老朋友女娲干架,你的另一个老朋友金蝉子中了女娲的毒了,情况有点危急。我也快顶不住了……所以呢,想找你帮个忙。” 听到“顶不住”三个字,清心不由得立即想起了风铃记忆中猴子被丹彤子打得浑身是血的模样。她脸色一变,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假思索地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一时间,玉简的两端都愣住了。 “怎么是你?”握着玉简,猴子原本有点讨好的表情一下就没了。 “我……我忘了交给师傅了。” “那还不赶紧去交!娘的,有你这么个师妹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清心一急,连忙“咻”的一声冲出了门外,只留下沉香呆愣当场。 “刚刚又说不帮……”托着腮帮子,沉香狐疑地叹道:“昨天晚上说梦话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师傅是越来越可疑了。” …… 一路冲出了自己的宅子,清心迅速腾空而起,转眼之间已经落到了潜心殿外。 那潜心殿大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 清心一慌,连忙拉住了门前扫地的道徒:“师傅哪去了?” “师尊……师尊今天一早就出去了,说是一个月后才回来……没说去哪儿。” 丢下那道徒,清心连忙又将玉简贴到唇上:“师傅不知道哪里去了,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快被你害死了。” “害……害死……很严重吗?” “女娲这货说是大罗混元修为,我怎么看怎么像天道,你说严重吗?” “那……那现在怎么办?”清心急得眼泪都在打转了。 玉简的另一端,猴子的眉头都蹙成八字了。 这着急的语气……有点太不对啊。这家伙不是跟自己八字不合的吗?这急的算怎么回事?就算帮忙,不是也应该先冷嘲热讽几句吗?难道是传说中斜月三星洞的“同门之谊”忽然间生效了? “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马上过去!你现在怎么样了?” 抿了抿唇,猴子轻声道:“你过来也没用。女娲,你打得过吗?这样,你立即找老君,让他帮个忙,炼一下解药。” “好!”清心不假思索地答道。 猴子又一次怔住了。他本来还想着说几句中听的话的,毕竟现在是求人办事不是?最起码说点之前的旧账就算翻篇了,以后大家不要再互相针对之类的话。得,这下都省了。 不过,清心这次是不是有点太配合了?他握着玉简悠悠地想。 第六百二十三章解药 狂风中,清心朝着南天门呼啸而去,甚至在极为接近南天门的时候都没有减速。 那些个南天门四周浮石上的法阵瞬间被全部触发了。赤红的光芒冲天而起,一时间,号角之声响彻了天地,天兵蜂拥而出。原本平静的南天门瞬间乱成了一锅粥,就连身处南天门内的李靖和哪吒也从大殿中走了出来,细细地聆听着那不断回荡的声响,大为困惑。 “是什么人?敌袭吗?”一位天将一手提着剑,一手扶着头盔火急火燎地冲出了南天门:“为什么没有事先收到消息,外围守军都干什么吃的?” 还没等他站稳,只见清心已经脚尖点地落到了他的身前,那通行的令牌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兜率宫?” 下一刻,清心又是腾空而起。这一次,她径直穿越了敞开的南天门。 号角声还在回荡,南天门外的天兵却都已经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呆愣地望着清心离去的方向。 “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天兵悄悄来到天将身边低声道:“禀将军,是兜率宫的清心上人来了,刚刚外围已经通报过。可是……她速度太快,不慎把法阵全触发了,所以……” 那天将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 大殿前,一个天兵匆匆奔上台阶,将一份谍报呈到李靖面前。 “禀天王,这是巡天府刚刚送来的西牛贺州紧急军情。” “西牛贺州紧急军情?”李靖朝着前来禀报的天兵督了一眼,又回头朝南天门的方向望去。 此时,号角声都已经停止了,整个南天门寂静如初。不过,那因警报而引起的骚动却还没完全停止。 回过头,他对哪吒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诺。”应了一声,哪吒当即驾着风火轮朝南天门呼啸而去。 李靖这才伸手接过天兵呈上的谍报,随手翻了翻,那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 …… 此时,西牛贺州的激战又是开始了。 群山之间,猴子飞速穿行着。他咬着玉简,伸出五指牵动着五道灵力将玄奘等五人悉数用灵力包裹住,带在身旁。那另一只手握着金箍棒的一端来回卷动,将迎面而来的各色半身蛇人通通砸了个粉碎。 而在他的身后跟着的,更是如同一支大军一般数也数不清的半身蛇人。所过之处被碾出一道长长的沟壑,女娲强大的重力攻势下,无论是草木,还是山石通通被压得粉碎。 这猛烈的战斗,几乎将所有一切卷入其中的物体通通绞成了粉末。 忽然间,猴子前方的山微微颤了颤,紧接着猛地“站”了起来,变成了一个身躯魁梧的半身蛇人,那身上还密密麻麻地遍布着植被。 眼看着自己与那巨人越来越近,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没有丝毫减速的打算,而是径直朝他冲了过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之后,那巨大的半身蛇人嘶吼着伸出一手朝着猴子迎面抓了过来。 没有丝毫的犹豫,猴子凌空一个翻转,单手持棍一挥,金箍棒骤然伸长,朝着那手掌招呼了过去。 一声轰鸣,激起的气流沿着地表疯狂地扩散,吹弯了树苗,吹斜了那些疾追而来的半身蛇人。 下一刻,那巨大的手掌缓缓地崩坏了,变成一块块的碎石坠落,激起漫天的沙尘。 微微调整了身形,猴子又是扬起金箍棒准备对着眼前独臂巨人的天灵盖再来一记重击。正当此时,重力威压骤然加强从四方忽然压了过来。只见猴子身子忽然一倾,连带着众人瞬间被压到地上翻滚的沙尘之中。 已经缓过劲来的巨人微微低头,迅速伸出仅存的一只手朝沙尘中摸了过去。可还没等他那巨大的岩石手掌触摸到沙尘,却见那沙尘之中猛然伸出一只几乎和他的手臂一般大小,长着暗金色毛发的手。 那手速度极快,一把就按到了巨人的脸上。 “去死吧!” 还没等巨人反应过来,只听一声嘶吼,巨人的头整个被那手给拧了下来。 身躯轰然倒塌了。 一个如同高山大小的巨大石人的崩坏,激起的沙尘,是无法估量的。转眼之间那四周的山已经好像一个个浸泡在汪洋之中的小岛一样了。 翻滚的沙尘之中,猴子又一次化身百丈巨人将玄奘等人护在胸前,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四周如同汪洋一片的沙尘渐渐散去,显现出一个个的半身蛇人,层层叠叠,漫山遍野! 猴子的眼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到了没?” …… “快到了,你撑住,快到了。” 用牙齿紧紧咬住玉简的清心拼了命在加速,那眼眶都已经红了。 所过之处,所有的仙家都在呆呆地看着她。 “那是什么?”站在凌霄宝殿前的玉帝握着一份奏折,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一旁的仙家躬身拱手道:“回禀陛下,臣也不清楚。要不……臣去问问?” “问问吧。”玉帝摆了摆手,转身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轻声叹道:“当今三界太平,在天庭之内以这种速度掠行,简直目无法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诺。” 那仙家行了礼,刚转身一离开,李靖就气喘吁吁地到了。 “陛下,出事了。”他单膝跪地道:“那妖猴在西牛贺州和人动了手,臣方才查了一下,与他动手的人,应该是女娲娘娘。” 玉帝一惊,手中奏折“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了。 “妖猴和……女娲……娘娘?” …… 飞速落到承载着兜率宫的陆地上,清心快步冲进阁楼中。 雀儿迎面而来,可还没等对方开口,清心便已经与她擦肩而过了。 被她这么一弄,雀儿都已经有些懵了,呆呆地看着走廊的末端,半天摸不着头脑。 “咣”的一声巨响,清心一把推开房门。 那房中正在泡茶的老君顿住了手,有些诧异地抬头望着她。 “师傅,猴子出事了,你得帮帮他!”清心猛地喊了出来。 …… 大片的半身蛇人直接被抛上了天空,依旧维持着法天像地形态的猴子在那人海战术中苦苦挣扎着。浑身上下都爬满了好像蚂蚁一样大小的半身蛇人。 缓缓地,随着半身蛇人越来越多,猴子被整个压倒,那阵仗,甚至可以用吞没来形容。 可还没过一会,只见金箍棒冲天而起,飞速旋转。原本堆积如山的半身蛇人不是与他们的同伴一样被抛上了天空,就是被绞成了粉末。 疾风横扫了所有的一切。 狂暴过后,已经缩小了的猴子的身形缓缓地显现了出来。 顺着额头滴落的鲜血已经浸到了一只眼睛里,引来一阵刺痛。 他一边用一只手牵引着被灵力保护起来的众人,一边重重地喘息着,环顾四周。 那周围,依旧是半身蛇人,漫山遍野,层层叠叠。一个个静静地注视着他,似乎比刚刚又更多了些。 咬着牙,他缓缓说道:“女娲,敢不敢出来一战?” 天空中传来了女娲清脆的笑声:“老这么问,你就不腻味吗?不是每个人都争强好胜,被你一激就中招的。把芸香交给本宫,如何?” “做你的梦去吧!” “那就接着打咯。” 顿时,原本如同一个个雕像一般的半身蛇人又动了起来,朝着猴子蜂拥而去! …… 兜率宫中,老君意味深长地说道:“谁让他没事去惹女娲那个泼妇的?女娲是随便能惹的吗?” “师傅。”清心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狐疑地问道:“您早就知道他出事了?” “那是。”老君直起身子,干咳两声道:“为师天道修为是没了,小事不可能一清二楚,但这大事,还是不至于不知道的。” “那你也不提醒他?” “菩提老头是他师傅,自己师傅都不提醒了,为师跟他非亲非故的,干嘛那么多事?”说罢,老君捋开衣袖端起一杯清茶细细地品,一副惬意之色。 “你!”清心一下快步走到老君身旁跪坐了下去,拉住老君的手,嚷嚷道:“你答应了我要照顾他的!” 这一说,老君一口清茶当场喷了出来,差点没被呛死。 “你答应了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缓缓地侧过脸,老君注视着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清心。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数百年前跪在自己身前用匕首顶住自己的咽喉,苦苦哀求自己营救那只猴子的女孩。 是啊,这是一个承诺。他答应过的,答应过风铃,只要她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那么,那只她一直挂念的猴子,便会一路畅顺,得到自己永远的照顾。 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沉默了许久,老君只能捋着长须无奈摇头,轻声叹道:“冤孽啊。” …… “猴子!猴子!你没事吧?” “还剩下半条命……” 轻轻一跃,清心从三十三重天一跃而下,朝着下界飞坠而去。 “解药我已经拿到了,可还缺一个人。要解女娲的毒,必须要先找到一个人。” “谁?” “草小花,水帘洞里的仙草!” 第六百二十四章目标,花果山 “水帘洞里的仙草……什么意思?”猴子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原本住在水帘洞里的仙人就是女娲?” “对。” 重重地一击横扫而过,无数的半身蛇人被抛上了天空。 猴子握着金箍棒,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血。 他恍然想起杨婵告诉过他的,花果山灵力充裕,但却在渐渐消散。花果山的生物,与其他地方都有着极大的不同,他们都能说话。 “花果山与女娲,究竟是什么关系?” 清心以极快的速度落到南天门内,又是朝着守将晃了一眼自己的令牌,径直穿过了南天门,卯足了劲朝东方冲去。 “这个我也不清楚,没时间问。我现在立即去找草小花。” “草小花在花果山。”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她。” “什么?”猴子一愣。 清心去过花果山?她去花果山干嘛? 不知为何,猴子忽然有一种感觉。清心的背后,有着许许多多他并不知道的事情,却又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微微一怔之后,铺天盖地的半身蛇人又是向他席卷而来,以至于他不得不中断思绪,再次投身战场。 …… 层层叠叠的云间,清心飞速冲刺着。 片刻之后,一阵狂风拂过,那云层悄然改变了形态,两个身影浮现了出来。 望着清心离去的方向,地藏王叹了口气道:“看来,老君还是没法做到真正置身事外啊。” 正法明如来淡淡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那女娲并非单纯的悟者道,论炼丹,比之老君自然是不如。要让那猴子一行人中毒,所使用的,必然是她那独门毒药。小姑娘这是带着解药,去花果山找药引去了。” 正法明如来有些诧异地瞧着地藏王,少顷,哼笑道:“看来,你知道的事情真是不少啊。” 地藏王也淡淡笑了笑,道:“佛途万般,只指一处。尊者每日诵经参禅,贫僧,却更喜欢行走游历。各有所长罢了。” 正法明如来沉默不语。 好一会,地藏王长叹道:“走吧,既然老君已经介入,坏了规矩,贫僧也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说罢,地藏王伸手一扬,一道青色灵光朝着西方呼啸而去,而他自己,却又转身朝着东面飞去。 瞧着地藏王远去的身影,又回头望向猴子与女娲激斗的方向,正法明如来微微蹙起了眉头。 好一会,他最终还是跟着地藏王向东方飞去。 …… 翻滚的沙尘之中,一个由石头汇聚而成的半身蛇人朝着沉睡的芸香飞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芸香的身躯被牵引着稍稍偏移。那半身蛇人扑了个空。下一刻,金箍棒自下而上顶在半身蛇人的腹部上,直接穿刺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个翻转,将石质的身体撕成了两半。 牵引着昏迷的五人,猴子从上方杀出一条路,瞬间脱离了沙尘的中心。 忽然间,他感觉半身蛇人的攻势忽然弱了许多。仰起头,他看到一道青光划过天边的云彩,朝着女儿国的方向呼啸而去。 “那是什么?”猴子微微呆了一下。 此时此刻,所有的半身蛇人都停下了动作,呆呆地抬头仰望着。似乎在等待着某种灾难的发生。 …… 划破了天际,撕裂了云层,青光迅速降低了高度掠行在女儿国的国土之上。 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光与影飞速朝着后方掠起。 不一会,前方浮现了那最终的目的地——母亲湖! 地面上,女儿国的臣民们都在抬头仰望着,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青色的光芒照在她们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 “是谁?是谁在背后放冷箭?” 巨大翡翠的正中,那巨大的影子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着。 …… 只见那青光缓缓降低了速度,扶摇直上直入云层,紧接着,对准了母亲湖的正中,自上而下骤然加速! 还没等那女娲庙中的众人反应过来,青光已经准确地击中了母亲湖的正中。 一道刺目的青光瞬间笼罩了一切,又迅速消散,仅此而已,无声无息。 母亲湖的湖面,依旧如同镜子般光滑通透。四周的草木,依旧在微风中拂动。 寂静如初。 “这是怎么回事?”女祭司呆呆地看着,一脸的茫然。 …… 地底的深处,巨大翡翠的正中,巨大的影子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着。 “是谁?如来?还是老君?” 不仅仅是她,四周所有的一切,每一滴液体,包括整个翡翠,都在微微颤抖着。 那绿色的光华缓缓地暗淡了许多。 一瞬间,连接着翡翠内外的灵力被悉数切断了。 …… 半身蛇人一个个地崩溃,或化作砂石,或化作流水。 顷刻之间,原本伫立身前密密麻麻的大军崩溃了,一个也不剩。只剩下一地的烂泥。 猴子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间,竟有些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女娲的灵力枯竭了? 不对,如果灵力枯竭,那么在枯竭之前她应该就已经预料到。眼下的情况,看上去更像是因为某种原因被迫解除了术法。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一个转身腾空而起,迅速用灵力牵引着众人,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花果山的方向飞驰而去。 不管女娲是因为什么原因停止了攻势,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就是救活众人。只要其他人都没事了,即便女娲来袭,又能奈他何呢? …… 微风中,地藏王与正法明如来并肩朝着花果山的方向缓缓而去。 “当初,女娲其实已经修成了天道修为。不过,行者道破天道修为,必然经受天劫,古往今来,除了那两个灵魂的猴子得以成功之外,未有胜者。女娲,应该算是个特例了。不过,也好不到哪去。得益于悟者道修为,她及早为自己炼下了一块神石,将自己的真身囚于其中。如此一来,天道便无从感知了。只不过,她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踏出那神石一步。只要一击直中要害,让那神石动摇,所有外放的灵力,都会顷刻间消散。故而,称之为‘半天道’。”地藏王嘴角微微勾起,笑道:“这就是,所谓‘女娲补天’的故事了。” “凡间的传言也并非全是虚妄啊。”正法明如来淡淡叹了口气,道:“天劫,便是那天破的洞。女娲炼石修补了天,从那之后,女娲身陨……其实说的也没错。只不过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般补法,而且女娲也并不是真的身陨,只是困在某个地方出不来了而已。只可惜了,凡人皆以女娲为母,以为她牺牲自我挽救苍生,造下大功德。不知道他们知道真相了又会如何说?” 地藏王意味深长地瞧了正法明如来一眼,轻声笑道:“此言差矣。” “莫非还另有内情?” “单从补天一事而论,确实如此。但若因此定论女娲无甚功德,则是言之过早。再说了,女娲强渡天劫一事,说到底,也是被人逼出来的。” “哦?” “功德,恐怕比世人所想象的更大,只不过,众生愚昧,无法理解罢了。创世大能之中,能担得起‘众生之母’这一名号的,也唯有女娲了。” …… “娘娘!出了什么事了?娘娘,您没事吧?” 地宫之中,女祭司面对着早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翡翠壁,带着众人跪倒在地嗷嗷大哭。 许久,那翡翠壁微微闪烁了。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娘娘,求求您了,说句话啊。让奴婢知道您没事啊!” 任凭一众女流如何呼喊,都没有回答。 好一会,那翡翠壁又是缓缓散发出了绿光来。这一次,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得许多。 “这猴子……居然还请了帮手,实在欺人太甚!” 一个承载着无限怒火的声音缓缓在地宫之中回荡,那些个原本嗷嗷大哭的女流们,一下都呆住了。 …… 一阵狂风掠起,霎时间,如同镜面一般的母亲湖泛起了波涛。 那正中缓缓形成了一个漩涡,一个翠绿色、半透明的半身蛇人的身影冲天而起,顿在半空——这是女娲的魂! 只见处于魂灵状态的女娲伸手一扬,点点晶莹挥洒而下,迅速凝出一个翠绿色的护盾将整个母亲湖包裹其中。 紧接着,她也朝着东方花果山的方向飞了去。 …… 此时此刻,东海上空,清心一手捂住藏在衣袖中的药瓶,拼尽了全力飞速掠行着,身下的海水在剧烈的冲击下朝着两旁飞速卷去。 南瞻部洲的高空中,猴子一手用灵力牵引着昏迷的五人,一手握着金箍棒保持警惕,同样使出全力冲刺着。 蜿蜒的群岛之上,地藏王与正法明如来结伴而行,在云间穿梭着。 所有人的目标都惊人地一致——花果山,一场更为激烈的战斗已经开始酝酿了! …… 兜率宫中,老君蹙着眉头盘腿而坐,细细地思索着。 “去,还是不去呢?” 他卷起衣袖,伸手一晃,手中顿时多了一个龟壳三个铜钱。 用力摇晃两下,他将铜钱都倒到桌面上给自己卜了一卦。 瞧着那卦象,老君捋着长须摇头道:“算了,还是别去了……免得惹来一身骚。” 第六百二十五章停下 淡薄的云雾之间,依稀可见大批的兵将踏着铁甲铿锵往来。 一把把的兵戈在微光之中泛着寒意。 短短的时间里,南天门已经从原本开放的状态变成了严防的铁桶,所有人都已经将神经绷到极致。 “女娲娘娘,和那猴子,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南天门的城楼里,玉帝撑着桌案咬牙问道:“此事究竟牵涉几方,是否有我天庭人员牵涉其中?” 在场的天将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干咽了口唾沫,李靖低声道:“回陛下的话,臣不知。” “不知……不是已经派了探子出去了吗?” “两人实力均极为强横,难以接近。要查清事情的症结,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所以……至今尚未有回报。” 话到此处,李靖便没再往下说了,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玉帝一眼。 那城楼中的其他几人也都一个个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望着玉帝。 此时此刻的玉帝,早已处于极为焦虑的状态了。 他一会伸手掐着晴明穴闭目养神,一会撑着桌面紧蹙眉头,一会又不安地往南天门外张望,绕着长桌来回走动。时不时还伸手拿起桌面上早已看过许多次的谍报翻看,简直就好像准备要将它们全部背下来似的。 那目光始终飘忽着,自始至终,却又都没看身前的众将一眼。 堂堂君临三界的玉帝,一碰到这猴子就变成这般模样,这让他怎么有勇气面对自己的下属呢? 好一会,玉帝又咬着牙低声问道:“可曾派人将事情通报给三清?” “已经派人去了,但三清皆闭门不出。不见,也不接谍报。” 玉帝差点将握在手中的奏折给甩了出去。好不容易顿住,却也只能深深地闭上双目。 此时此刻,他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每次一出事,平日里作为天庭庇护者的三清便都将他好像弃子一样丢了,不管不问呢?既然天庭那么廉价,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这些人每日累死累活地折腾呢? 这玉帝当得,实在憋屈! 沉默了好一会,玉帝只能眨巴着眼睛,近乎无奈地转而问道:“那妖猴,我们近期没得罪他吧?” “回陛下的话,那战场附近地域,天庭没有安插半个山神土地,也极少派出巡天府巡查。若非战斗动静太大,怕是我方至今都还不知道。故而,我方人员牵涉其中,得罪妖猴的可能性,很小。” “如此一来,若真出事,就只能出在女娲娘娘身上了。她修为如何?” “陛下,臣还没上天任职,女娲娘娘便已闭关。对于她的事,臣……着实不知。” “天庭的书库里,没有记载吗?” “没有。若想知道,恐怕还得问问天庭的老人才行。” 玉帝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又朝着空荡荡的南天门外望了一眼。 正当此时,一位天兵匆匆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启禀陛下,接下界快报。那妖猴正向东而去,女娲娘娘……似乎也向东而去了。” “似乎?”玉帝一愣,厉声问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似乎也向东而去了’?” 被这么一问,那天兵也是懵了,只得向李靖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无奈,李靖只得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那天兵退下,自己则往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女娲娘娘诡异莫测,先前的战报中,她甚至不曾显出真身。下界如此禀报,该是为了谨慎起见。” 说罢,李靖又是小心翼翼地望着玉帝。 然而,此时玉帝的思绪却早已经不在此处了。 他一手撑着长桌,闭目蹙眉,时而瞪圆双目,不多时又重新闭上,如此反复多次,似乎已经陷入了纠结之中。好一会,他才喃喃自语道:“妖猴向东,她也向东。这是在追击吗?他们会不会……追着追着,跑到南天门来?当年那猴子闹事也是这样,天上地下闹了一通,最终还是指向南天门……” 李靖眨巴着眼睛不敢吭声。 许久,玉帝深深吸了口气问道:“女娲娘娘的修为究竟几何?” 李靖嘴角顿时微微抽了抽。 这问题刚刚才问过,又问…… 无奈,碍于君臣关系,李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回陛下的话,臣不知……” “不知不知,这也不知那也不知!”玉帝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怒道:“连最基本的事情都不知道,朕要这巡天府,要这南天门何用?万一他们真的打到南天门来了,如何抵御?啊?你告诉朕,你有何良策,如何抵御!” “陛下教训的是!”李靖连忙抹了一把汗,拱手道:“臣这就去查!” 说罢,李靖迅速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走。临走之时,还悄悄给一旁的哪吒使了个眼色。 见状,哪吒也连忙朝着玉帝行了个礼,道:“陛下,时间紧迫,臣忽然想起北区的防御似乎还有些不足,臣想……” “去吧去吧。”玉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点了点头,哪吒也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走。 这刚一踏出大门,他就悄悄朝后方白了一眼,嘴里嘟囔着:“问问问,问个屁。能把那猴子撵得到处跑的,还能是天庭对付得了的?除了南天门一关,还能怎么的?就这点兵力,还能防出朵花来不成?” 一抬头,哪吒刚巧望见正在门前等他的李靖,一下愣住了。 李靖瞧着哪吒冷冷地说道:“不要多话。” 哪吒连忙缩了缩脖子:“父亲教训的是……” 转过身,两人缓缓朝着远处走去。 “现在的陛下跟以前的陛下有些不同,像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站在朝堂上的好。” “孩儿知道了……” 正当此时,那身后不远处的一位卿家高声吆喝道:“启禀陛下,太白金星带到——!” …… 花果山。 幽暗的洞府中,一盏孤灯长明。 草小花面对这堆积如山的书卷正头疼呢。 六百多年前的花果山妖国相对于人类的国度来说,其实并不大。满打满算也就六七百万的子民。相比之下,也仅仅是中等而已。但与此时的人类国度不同的是,他们十个人当中也挑不出一个识字的,而在当初的花果山妖国,却是几乎每一只妖怪都能读书习字。 这一区别导致花果山拥有比天庭更丰富的藏书,即使妖国覆灭,那遗留下来的书籍,也依旧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些东西能丢吗? 肯定是不行的。那里面,记载的是关于花果山的所有一切。按照猴子留下的训示,什么都能丢,就是不能把这些书给丢了。因为这些是传承。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无论妖族面临如何绝境,都还有复兴的希望。 草小花并不知道猴子说这些话的时候的时间、地点、用意。不过,作为花果山齐天宫的内务总管,她有义务去保护这些东西。 一只白兔精小声道:“小花姐,还是让我们来吧。也就搬出去晒一晒太阳,回头再原路放回来便是了。我们还是可以做得来的。” 摇了摇头,草小花轻声叹道:“光你们我不放心。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诺。” 要保存一册藏书不难,要整理十册藏书也不难,但要定期整理整整二十个书库的藏书,一本本检查,那就真的不容易了。就是每天孜孜不倦地光干这件事,一个轮回,那也是要五年之久。 正当草小花指挥着几个小妖开始将那些个书册往外搬的时候,小七忽然从洞府外冲了进来,急匆匆地奔到草小花面前。 “不好!小花姐,上次那个自称是大圣爷师妹的女人又来了!” “啊?” “真在外面嚷嚷呢,说要见你!” 说着,小七拉起草小花的手就往洞府外奔去。 …… “草小花——!你快出来啊!有急事!很急,是你们大圣爷托我来找你的!” 掠着花果山一片荒芜的地表,清心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一里开外的乱石堆中,草小花却只是远远地看着。 “小花姐,要不要派个人和她谈谈?” “不。”草小花注视着远处的清心,摇头道:“先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一个不小心有人落到她手里,就麻烦了。交代大家都躲好。” “诺!” 来回转了许多圈,清心只能顿住身形,拿出联系猴子的玉简贴在唇上。 “我到花果山了,可是草小花不肯出来。” “你跟她说是我让你去找的,你是我师妹。” “我已经说了,可她还是不肯出来。” “这不可能啊……难道她已经不在花果山了?” “那个……”清心支支吾吾地说:“我上次和她打过一架……” “啥?”猴子顿时一愣。 “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打……我真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沉默了好一会,那玉简另一边的猴子冷冷问道:“你之前跑到我花果山,究竟是干嘛去了?” “我……我什么也没干。” “什么也没干?” 清心的眉头皱得都快拧出水来了,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不敢说,不能说。无奈,她只得支支吾吾地说道:“要不……你告诉我点什么花果山的暗号之类的?” “不用了,我马上到。” “你到现在还不信我?” “我觉得比起你,我更信任草小花。” 说罢,猴子直接便断去了联系。 无声无息。 清心呆呆地握着玉简悬在半空中,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许久,她淡淡笑了笑,轻声道:“不信任也好,不信任……往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纠葛了吧。” 她永远忘不了剖开的心中找不到的“爱”,永远忘不了猴子在月树上唯一存在过的花。 两世的纠葛,付出了所有,到头来也不过换回了似是而非的怜悯。 远远的,猴子的身影已经飞了过来,越来越近。 她缓缓落向一处山坡,将玉简帖在唇上,轻声道:“解药已经有了,不过另外还需要一个药引。就是草小花原型凝出的露水。只要滴在解药上,服下便可。” 将药瓶放到了石头上。就在猴子抵达的前一刻,她腾空而起,转身离去。 既然早已知道往前一步是深渊,不如,今生就在这里停下吧。 第六百二十六章证明 猴子飞速落到地面上捡起了清心留下的药瓶握在手中,望着清心离去的背影,一时间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我刚刚那句话太过分了?不对啊,之前更过分的话都说过了,又不是第一次……为什么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呢?” 远处,潜伏着的众妖还在懵懂地看着。 小七的眼都直了。 “是……大圣爷?小花姐,这是大圣爷吗?”一回头,他才发现草小花也呆住了。 此话一出,刷的一下,聚集在一起的七八只妖怪全都眼巴巴地望着草小花。 在场的,除了小七和草小花谁也没见过真正的大圣爷。而即便是小七,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已记不清了。 与其他地方的妖怪不同,他们太弱小了,弱小到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别人彻底吞掉。多年的生活让他们学会了谨慎,在没完全确定对方的身份之前绝不露面。 此时此刻,唯一有可能辨认出对方身份的,就只剩下草小花了。 然而,此刻的草小花同样拿不定主意。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远处山坡上的猴子,微微张嘴,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认出了猴子,可是,这世间洞悉变化之法的人何其多。如果刚刚清心没走,她或许会多少相信清心真的是猴子的师妹,是真的受了猴子的委托来找她。可是眼前的这个“大圣爷”来了,清心却走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脑子里的思绪就好像忽然被打了个死结一样,完全懵了。 长长地哼了口气,猴子将药瓶收入怀中,又将那昏迷的五人一个个安置好。 女娲随时有可能再出手,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清心的反应究竟是代表什么了。 转过身,他朝着草小花的方向招了招手,吼道:“是我回来了,知道你们在那里,赶紧出来!急事!” “……” “这么远都能感知到我们?会不会……真的是大圣爷?” “真的是大圣爷!一定没错了!” 还没等草小花下令,小七连同那其他几个妖怪已经欢呼着冲了出去,只留下草小花一人依旧站在原地,呆呆地眨巴着眼睛。 犹豫了许久,她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走了出去。 …… 南天门城楼。 太白金星躬着身子从门外匆匆走了进来,拱手道:“老臣,参见陛下。” “免礼。”督了太白金星一眼,玉帝似乎想起些什么,稍稍调整了下情绪,轻声道:“爱卿是三朝老臣了,这女娲娘娘的事,你该是清楚吧?” 这一问,太白金星一怔,微微直起身子朝着左右瞥了一眼,犹豫着拱手低声道:“陛下是想知道哪一方面?” “全部。” “全部,这……” “怎么,连朕都不能知道吗?” 太白金星又是左顾右盼,抬头望着玉帝尴尬地笑了笑。 殿堂中一片寂静无声。 见状,玉帝摆了摆手道:“你们其他人,先下去吧。” “诺!” 待到其他众将走后,太白金星才震了震衣袖,走上前来,躬身拱手道:“陛下,女娲娘娘之事,实在不便公开讨论,还请陛下见谅。” “平日里即便是有什么事忌讳人多嘴杂,李靖也不过是丢个禁音术解决。”玉帝冷冷瞧了太白金星一眼,哼道:“你倒好,还得屏退左右。” “陛下,事有轻重,不可一概而论。”太白金星笑了笑,低声道:“平日里的事,顶多也就牵扯朝政。这女娲娘娘的事,可是牵扯了三清、如来。说少一分无功,说多一分有过。既然陛下要问,臣也不是不能说,但大庭广众之下去说,即便借臣几个胆子,也是不敢啊。” 玉帝意味深长地瞧了太白金星一眼:“那你说说,女娲娘娘的修为,究竟几何?她能击败那猴子吗?” “女娲娘娘的修为,属半天道。” 闻言,玉帝哼笑一声,道:“天道就是天道,哪里来的半天道?” “陛下有所不知。”太白金星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这得从那女娲补天的传说说起,且等老臣细细说来……” …… “大圣爷!您可算回来了!我们等得好苦啊!” 此时,那一群的小妖已经跪在猴子身前,一个个激动得嗷嗷大哭,眼泪鼻涕一气下。 “爷爷临死之前,最最挂念的就是大圣爷了。他嘱咐我们一定要守着花果山,一直守到大圣爷回来。只要大圣爷能回来,我们妖族就一定可以重振!大圣爷,您以后不会再走了吧?” 猴子鼻子一酸,那眼泪差点也跟着一起掉下来。 “还不行,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圣爷,您会回来重建妖国吗?” “会的,等我西行取经完成,一定回来。大家再忍耐忍耐,不会很久的。等我回来了,带大家吃香的喝辣的!” “大圣爷,您可别骗我们啊。” “放心,骗谁都不骗你们!” “大圣爷一定不会骗我们的!”小七紧紧地拽着猴子的手,抹着眼泪鼻涕哭喊道:“当初大圣爷说出海寻仙,修成了就回来,最后真的就回来了。大圣爷一言九鼎,这次一定也不会骗我们的!无论是谁欺负我们,大圣爷都会帮我们讨回公道的!” “对——!”所有的妖怪都喊了出来。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 这么多年了,一个个都活得好像乞丐似的,却依旧死守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等的不就是今天码? “我就怕这个,就怕这个。所以上次回来,都不敢见你们……”说着,猴子也憋不住了,那眼泪跟着一滴滴地坠。君臣几个抱在一起嗷嗷痛哭。 就这么折腾了好一阵,猴子才将他们一个个从地上搀起来。 远远地,草小花一步步走来,微微福身行礼,却没开口说半句话。 那望着猴子的目光中,有着些许欣喜,但更多的依旧是警惕。 松开搀着小七的手,猴子轻声道:“怎么啦?看到我回来,不开心?” “小花不敢。” 那一旁的小七看气氛有些不对了,连忙解释道:“大圣爷,您可别误会。您回来,小花姐肯定高兴。自从有传闻说你已经从佛门的手中逃脱,她……她每天都念叨着呢,每天都念叨,怎能不高兴?肯定是高兴过头了,所以才……” “闭嘴。” 被草小花冷冷的两个字丢下去,小七那满肚子的话一下都咽了回去,那脸上的笑也微微收了收。眨巴着眼睛望着草小花。 草小花微微低头,那眼睛注视猴子身前空无一物的地面一动不动地站着,冷冷道:“既然您自称是大圣爷,总该先向我们证明一下吧?” 这一说,不仅仅是小七了,连那其他所有的妖怪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一个个禁了声,往回缩了缩,警惕地望着猴子。一颗颗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如果这个大圣爷是假的,那……怎么办? “怎么证明?”猴子的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信物,或者,大圣爷才知道的一些事。例如,卑职在花果山任何职,主司何事,曾经与谁关系好,与谁关系差。”说罢,草小花又冷冰冰地补充道:“大圣爷别怪卑职无礼。人心险恶,卑职不可不防。” 猴子顿时觉得又气又好笑,叉着腰,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草小花。 “怎么?不会证明不了吧?” 猴子一下笑出声来了,长叹道:“以前可真没发现你戒心这么重,不过,也是好事。这些年你辛苦了。” 将手中的金箍棒晃了晃,变大缩小,猴子轻声道:“这个是金箍棒,你应该认得。当然,这个三界都知道,要造一个看起来相似的东西不难。证明不了什么。再来一个比较少人知道的。” 说着,他取下的手腕上的金刚琢晃了晃:“哝,这个是风铃的金刚琢,我一直留着。可大可小,不过时间太长,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好使了。被压到山下的时候我就只留下这两件,其他的信物例如令牌什么的,早就没了。” 将金刚琢重新套回手腕上,猴子伸手挠了挠头接着说道:“接下来是回答你的问题。你之前的职务,是齐天宫内务总管,反正跟内务有关的东西都归你管,每次我支取东西都要找你。你跟谁关系不好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跟杨婵还有风铃关系还都不错,这个我是知道的。哦对,你跟白娟的关系也不错。” 听着这些话,草小花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了,那一对睫毛不断地闪着。许久,她低着头,轻声问道:“有一次您亲自出手剿了一伙妖怪,夺了慧泉。那伙妖怪的头目是什么妖?” “棕熊精。” “那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见到我?” “水帘洞瀑布前。” “那天除了你和我,还有谁在瀑布前?”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以素。她来找我有事。” 再也没有丝毫的怀疑了,草小花笑着,那眼泪却如同决堤一般地往下掉,连忙福身道:“卑职参见大圣爷!” 那周遭的妖怪,一颗心也总算都放了下来,齐声欢呼。 “快起来吧。”猴子快步上前,将草小花搀起,轻声道:“他们几个中了毒了,我需要你凝结的露珠解毒。” “解毒?”这么一说,草小花当场僵住了,犹豫着问道:“大圣爷,卑职可否问一句……这毒,是谁下的?” 第六百二十七章孩子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在花果山的大地上,在空气中留下道道笔直的光痕。 凝结露珠,这算是草小花的一个天赋技能吧。每一滴,都会损一点点的修为,但并不会有其他的副作用。 不多时,草小花便按着猴子的要求凝结出露珠滴落在解药上,让五个人都依次服下,并将还处于昏睡之中的众人安顿在花果山地下洞府之中了。 一步步出到洞口,刺眼的光迎面而来。脸色苍白的草小花一脚踩空,若不是小七搀着肯定整个摔倒在地了。 “辛苦了。”猴子转过身来淡淡笑了笑,道:“没事吧?” “没什么事。”草小花摇了摇头,轻声道:“谢大圣爷关心。不过……大圣爷可曾见到那下毒者的模样?” “没见着。不过瞧她变出来的东西,应该是人身蛇尾。怎么?想起什么来了?” “早年小花连眼睛都没有,又能想起什么呢?”草小花抿着唇无奈笑了笑,道:“只是,若有生之年能再见娘娘一面,小花死也值得了。” “你后悔了?” “后悔?” “后悔帮我救他们,毕竟,他们是你那位娘娘想要害的人。” 小花沉默了。好一会,她仰头叹道:“有什么可后悔呢?听命,是为臣本分。再说了,娘娘与大圣爷之间肯定是有些误会,若是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未必不能解决。” “你就那么确定?” “当然。因为娘娘是好人,而大圣爷也是。” 阳光下,惨白的脸庞笑得灿烂,猴子却只是翻了翻白眼看天。 “我算好人吗?” 和女娲坐下来谈谈?他倒是想。可惜,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怕没什么可能了。 再说,女娲是“好人”这定义怎么来的?女儿国里献祭的男婴都是假的吗? 猴子不由得想。 …… “……陛下,这便是‘女娲补天’的全部真相了,也是她那半天道修为的由来。”南天门的城楼中,太白金星拱了拱手,轻声道:“这女娲娘娘虽是半天道修为,凌驾如今的三清之上,但要破她,却也是极为简单。只要前往女儿国找到她那神石所在,一击,可破此局。也正因此,数千年来她才固守女儿国不理世事。因为她太脆弱,相对于其他大能来说,她沾不起因果。此次那妖猴与她激战久而未决,怕是因为那猴子根本不知道女娲娘娘有这层弱点。否则,早该分出胜负才是。” “竟还有这等典故。”玉帝捋着长须啧啧长叹,少顷,又轻声问道:“可朕就不明白了。既然要制止女娲娘娘是三清手到擒来之事,为何三清又要闭门不出呢?哪怕提点一句,算是卖个人情给那妖猴也好,岂不是少了许多事端,也省得我等……白忙一场啊。” 闻言,太白金星又是呵呵笑了起来,道:“陛下有所不知,三清不管,只因四字。” 玉帝显然已经对这种卖弄的口气有些不耐烦了,淡淡瞥了太白金星一眼,冷哼道:“哪四字?” 太白金星连忙收了收神,躬身道:“‘于心有愧’。” “哦?”这一说,玉帝顿时来兴致了:“此话怎讲?” …… 正法明如来与那地藏王静悄悄地落到了一片山坡上。 遥遥望去,花果山的主峰已是依稀可见。 望着远方,地藏王悠悠叹道:“那猴子已经到了,女娲,该也是快到了吧。” “有点不太明白啊。”正法明如来微微侧过脸去,轻声问道:“为何要助那猴子脱困,你不是应该……给那猴子制造各种困难吗?” “尊者就这样看贫僧?”地藏王似笑非笑地瞧着正法明如来。 “不是吗?”正法明如来反问道。 “若依尊者这般说,那贫僧该是金蝉子的对头了。可若真是那金蝉子的对头,贫僧就不该插手,甚至应该出手将他一路上可能遇到的问题全部清理掉。如此一来,莫说一次西行十万八千里,便是来回走上十遍,也是徒劳无功。如此说,可对?” 正法明如来越发疑惑了。 瞧着正法明如来,地藏王淡淡笑道:“急症易疗,慢疾难治。贫僧要做的,就是让这西行的水更浑,越浑越好。若这普渡之道是真金,自然不怕红炉火。若不是真金……烧化了也是天注定,还不如早早结束的好。” “这样做会将水搅得更浑?”侧过脸,正法明如来朝着猴子所在的方位望了去,低声道:“我倒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把女娲的事情弄得那么清楚的?” “因为地府。” “地府?” “对。”地藏王轻声笑道:“天道轮回,万物皆有其法则。女娲厌恶男子,认为男性是乱世祸根,可惜一则无法违反天道法则,二则不忍将襁褓中的男婴处决,所以,女娲与地府有协议,不准向女儿国的男婴,甚至于雄性生物投放魂魄。所以,他们一生出来,便只是一个躯壳,没有魂魄,没有生命。贫僧接管了地府,接手了这份协议,知道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非旁人可及也。” …… “陛下稍安,且听老臣细细说来。”南天门城楼中,太白金星轻声道:“这一切得从开天辟地说起。那时候,天地间的诸位大能都一心修炼,唯独这女娲娘娘与旁人不同,她见天地苍茫,便起了创造生灵的念头。” 玉帝默默点头,静静地听着。 “一开始,那其他的诸位大能对此并不热衷,甚至有些反感。为此,通天教主还曾与女娲娘娘起了争执,讥讽她‘不务正业’。那时的女娲娘娘毕竟年轻气盛,别人越是讥讽,她便越是执着。” 说到这儿,太白金星却是淡淡叹了口气,双眉微蹙。 “其实,即便是创世之初便已存在的大能,也不是一开始就有了通天的法力。真要说起来,他们不过是最早在天地间产生的自我意识罢了。早年的女娲娘娘何其羸弱,即便是化了形,其修为也就是今日一只炼神境的小妖罢了。创造生灵,改变三界这种事,哪里是一只炼神境的小妖做得了的?” “但她不气馁,依旧我行我素,想尽各种办法……这里面,也包括了寻求其他大能的帮助。” “只可惜,那时各大能的修为正处于上升期,天地无主,彼此之间又是竞争关系,谁又愿意将自己本就紧迫的修行时间分出来做一件完全看不到前景的事情呢?费尽唇舌,她求到的,更多只是讥讽罢了。” “无奈,女娲娘娘只能一边提升自己的修为,一边向着自己创造生灵的目标摸索。这期间究竟经过了多少磨难,无人知晓。孤身一人,足足万年的光阴,走在一条孤独,望不见明天的道路上。直到,她的第一个‘孩子’诞生。” …… 长空中,女娲的魂缓缓地飞着,忍不住低头俯视凡尘。 曾经,她有一个梦,梦里绵延的群山上不再是单调的颜色,清风卷过,带起的也不再仅仅是寂寞。 在那梦中,有鲜花,有绿叶,有芬芳,有无数的生灵,所有的生命幸福地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彼此依偎,给予对方温暖。 而她,则可以坐在高山上看着自己的孩子嬉戏,沉浸在无限的美好之中。 是的,年轻时候的她,一直在做这个梦。无论需要多少年,她都决心用自己的双手去实现这个梦。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做到。 然而那样一条路,实在太孤独了。 倔强的心可以抵御一切的风霜,却无法永久地隔绝寂寞的侵袭。 足足五千年的光阴,当创造出了第一片绿叶的时候,她选择向所有的大能展示自己的成果,再次诚意地邀请他们加入自己美化这个世界的行列。 无可否认地,他们被那片叶子吓到了。包括老君,包括元始天尊,包括通天教主,包括镇元子,包括须菩提,也包括了许许多多已经湮没在历史尘埃之中的大能。 在此之前,没有人想过除了天地之外,还有任何方式可以创造出生命。 有了这片叶子,她以为他们会重新考虑这件曾经被他们彻底否决的事。 然而,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大能们依旧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还有什么比提高修为,争夺天地位份更紧迫的事吗? 最重要的是,那片叶子……枯萎了。 女娲至今依然记得那一刻的情景,那心,都要碎了。 那只是一片叶子,但那也是她所创造的生命,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全部。 为了挽救它,太上老君的门前她跪过,元始天尊的门前她跪过,通天教主的门前她跪过,镇元子的门前她跪过,须菩提的门前,她也跪过。 她只是想求他们救救自己的孩子。 然而并没有任何人出手,因为在大能的眼中,女娲所做的,不过是在无理取闹罢了。 身为母亲,女娲只能一点一点地看着叶片枯萎,最终化作飞灰。以泪洗面。 在那灰暗的日子里,须菩提是她唯一的朋友,却也并不赞同她的举动。他苦口婆心地规劝道:“天地如同牢笼,这牢笼之中的资源,空间,以至于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限的。已经存在意识的并不仅仅只有你我,而以后,还会有更多。与其耗费时间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不如好好钻研,提升修为,避免被淘汰。否则,即便拥有再好的东西,最终都会被抢走。” “不会被抢走的,他们是我的‘孩子’,‘孩子’,又怎么可能是任何人能抢得走的?”身为天地间的第一个母亲,女娲做出了一个让当时的须菩提无法理解的回答:“难道他们会忍心抛下自己的母亲吗?” 最终,须菩提拂袖而去了。 没有人能理解作为“母亲”的心,因为她是天地间唯一的“母亲”。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女娲依旧我行我素。 只要将来她的孩子能理解她的苦心就够了,这是身为母亲的她,唯一的寄托,唯一的期盼。 她微笑着对自己说:“今天我没有放弃他们,所以将来,他们也一定不会放弃我的。因为我是他们的母亲。” 叶片枯萎了,一切又重归了原点。 从那时,她开始在每一次的试验之中注入自己的精血,付出所有的爱,希望能给诞生的“孩子”添加哪怕多一点点的生命力。这直接导致了她的修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难以寸进分毫,在大能之中的排位越来越低,甚至已经到了被淘汰的边缘,甚至沦为笑柄。 转眼之间,又是五千年的光阴过去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天地间第一株真正意义上的小草诞生了,一个真正的,经由大能的手创造出来的生命。 她把它种在花果山的水帘洞里,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草小花”,希望它某一天能开出一朵花来。每天和它说话。说着自己的心酸,说着自己的烦恼,说着自己的梦想。从此之后不再孤单。 排位一天比一天低,已经沦落为三流大能,如果不是昔日的好友须菩提照顾着,也许她的寿命早已经走到了终点。 但,实力真的那么重要吗? 女娲觉得,没有什么比她的草更加重要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小草一天天长大,由于有了成功的经验,女娲创造生灵越来越驾轻就熟。一个又一个从未有过的种族诞生在了这片土地上。 终究,这一切引起了顶级大能们的注意。 此时,创世之初留下的大能之中大部分都已经走到了寿命的终结点,天地间自然产生生命的速度,远比他们一开始意料的要慢得许多。而存留下来的大能们,修为也已经到了再难寸进的层次。 元始天尊对女娲说:“我们想过了,这世界确实是太单调了。所以,你是对的,我们打算参与你的计划。” 那一天,女娲笑成了一朵花儿。从未有过的开心。 涉世未深的她展开双臂,接受了其他大能的帮助,为了能更好地完成自己的梦想,她又将自己这许多年来摸索的经验和盘托出。 那也许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 有了其他大能的鼎力相助,事情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她所希望的方向演化,每一天都有新的生物出现。 阳光下,女娲觉得整个世界温暖得就要融化了。她美滋滋地看着这个世界的生灵一天天丰富,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一天天成长。她以为她的梦很快就会实现,然而,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 梦想在这一刻,永远地停下了脚步…… 那一天,她发现她最宝贝的“人类”已经学会了自私与欺骗。 “究竟是谁教给他们这些东西的?” 没有人回答,所有的大能都在沉默着。那眼神却似乎在对女娲说:“他们不是本来就该懂这些吗?” 是的,他们都参与到创造生灵的活动中来,却都有着和女娲截然不同的目的。 丰富多彩的世界听上去很美,但当世界越来越拥挤,灵气越来越稀薄的时候,大能们开始后悔了。他们希望有一种生灵能替他们克制这世间其他所有的生灵,而这种生灵,又必须会内耗,不至于成长得超出掌握。 人类,成为了他们的首选。 三清联合起来成立了东天庭,锻造了地府,给所有的生灵都划定了一个圈,将他们永远困在轮回之中。他们选定了人类作为天道的执行者,限制妖的繁衍,又放大人类的各种欲望,让他们互相残杀,互相争斗,而不至于超出掌握。 女娲快疯了,可她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资质极佳,可她已经耗去了太多的时间,修为落下了大大的一截。不具备实力的她,根本没办法左右三清的决定。 她只能拉上须菩提,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站在南天门外破口大骂,可惜,并没人理她。 “我早就说了,修为不够,再好的东西,也会被抢走。” “不会的!他们是我的‘孩子’,没有人能抢走!” 事实证明,女娲错了。 母亲愿意永远地将自己的孩子护在羽翼下,孩子,却未必领母亲的这个情。 当她来到人间的时候,只看到血淋淋的一幕。 早已经没有人理她了…… 当她看到人类之间的战争将整个草原都染成红色的一刻,她终于明白,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除了一个虚名之外,一无所有。 那一刻,泪水漫过了眼眶。她绝望地哭喊着,却没有人回应。最终,只能将自己囚禁在洞府之中。 然而,不幸的消息依旧不断传来。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无法结束。整个三界,已经陷入了一个连三清也控制不了的泥潭之中。 她闭目,遮耳,枯心,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可是她又忍不住…… 终于,她在人群之中发现了一个足以改变三界局势的人——释迦摩尼。 “如果我不再反对他们所做的,你可以帮我去和三清谈谈,让我参与到天庭中去吗?” “为什么?”须菩提反问道。 “这个孩子,需要有人给他保驾护航。”女娲指着人群之中稚嫩的释迦摩尼说。 是的,她投降了,丢掉了自己的尊严与脸面。为了夺回自己的孩子,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愿意牺牲,都愿意抛弃。 “我们同意你的请求,但,请记住你所说的话。”这是三清给她的答复。 接下来,是长达千年的守护。 释迦摩尼说要云,就有云从远方飘来。 释迦摩尼说要雨,就有雨从天空降下。 释迦摩尼说要风,就有微风轻拂大地…… 释迦摩尼的修为,一天天地提高了。 女娲动用了所有一切她能够动用的力量,为释迦摩尼遮风挡雨。她在等着,等着她的孩子长成,去挽救其他的孩子。 然而,事情的发展又一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万般皆是苦,何不放下?” 释迦摩尼证道了,成为了比肩老君的存在,却在老君的点化之下,证出了一个“无我”,成了佛祖。 那一刻,女娲的世界碎成了粉末。 由于那一场博弈的失败,女娲被彻底剥夺了干预人间的权力以及天庭的神职,流放花果山。 绝路之中,被夺去了“孩子”的女人彻底疯狂了。 没有任何一个真正的“母亲”会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的孩子,女娲也一样。 她恨透了三清,恨透了被寄予厚望却又背弃的如来,恨透了这世间一切争权夺利的人,特别是男人! 大能靠不住,连自己的“孩子”也靠不住,没关系……她还可以靠自己!她还可以像一个母亲一样去战斗! 她开始悄悄地筹谋着提升修为。 可惜的是,心结已生,悟者道已经无望。唯一的可能,只剩下万分凶险的行者道。这一次的冒险,也最终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 “陛下,再之后,便是老臣方才说过的,‘女娲补天’的故事了。”太白金星捋着长须叹道:“强渡天劫,一朝失手,女娲娘娘,成了石中的囚徒。这一囚,便是两千多年,不问世事。无论如何辩解,三清始终是强夺了女娲娘娘的……‘孩子’。所以,只要不是太过,三清,都不可能对女娲娘娘出手。” 听完这个故事,玉帝彻底沉默了。 那双目之中渐渐少了原本的慌乱。 许久,太白金星躬身拱手,轻声道:“所以,陛下大可放心。无论如何,女娲娘娘都不可能做出祸害苍生的事情来,更不可能强攻南天门。我等,只需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便是了。” “不。”呆呆地望着南天门外变换的云彩,玉帝缓缓说道:“传令李靖,让他走一趟……想办法,劝服双方。” “陛下这是……” “如果女娲娘娘能拿下那猴子自然是好,可万一……” 玉帝的话顿在了此处,君臣二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 好一会,太白金星躬身道:“老臣明白了。” 说罢,他转身匆匆忙忙朝着殿外走去。 第六百二十八章劝说 花果山。 洞府中,猴子用手背一个个细细地试他们的体温。 小七在一旁紧紧地跟着。 “脉像已经正常,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这段时间,一定要细细看顾才行。”环视着四周,猴子轻声叹道:“给他们换一个房间,到更深层的地方去。” “大圣爷。”小七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洞府中空气混浊。一般来说,应该是在表层修养比较好。” “我知道,但现在还有个头疼的问题要解决。他们在表层的话,太容易被发现了。这时候不能有意外。” “头疼的问题?” 瞧着小七,猴子很认真地说道:“将他们全部移到最深层去。” “诺!” 抬起眼皮,猴子轻蔑地笑了笑,握着金箍棒一步步走出洞府之外。 …… 长空中,一队大雁迎面而来,与女娲擦肩而过。 这莺莺燕燕的世界,是她数万年的追求。可惜当实现的时候,却早已偏离了她原本设定的轨迹,变得连它的创造者都已经不认识了。 缓缓地降低了高度,女娲一点一点地扩大自己的神识,开始搜索猴子的气息。 …… 南天门内,当太白金星简明扼要地传达了玉帝的圣旨之后,李靖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陛下要我去当和事佬?” “这是陛下的旨意。” 闻言,李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了太白金星的衣袖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还是你请的旨?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好不容易挣脱了李靖,太白金星正色道:“这是陛下对你的信任,是你的荣耀。” 李靖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这是要让一只蚂蚁去劝两头打架的大象啊…… 此时此刻,李靖只想说脏话。 “你也别慌,来之前老夫就替你算了一卦了,上上签,天王大可放心。”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靖转身就朝着南天门城楼冲了出去,边跑边将一片玉简贴到唇边。 “召集二十八星宿!还有,立即查清楚女娲娘娘现在的位置,立即!听懂了没有!那只猴子的位置也必须查清楚!必须赶在他们碰头之前见到女娲娘娘!” 一旁的哪吒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望着李靖火急火燎的身影,太白金星缓缓松了口气,干咽了口唾沫道:“哎哟,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去了,这李靖啊……不过也是,命令都下了,要推脱哪有那么容易。再等下去,双方碰头了,就更没法劝了。” …… 花果山主峰上,猴子拄着金箍棒,嬉笑着,迎风而立。 此时,女娲才搜索到距离花果山万里开外的地方,那速度已经降得越来越慢。 她能清楚地辨别猴子逃离的方向,却无法像金刚琢一样准确地估算猴子的所在。随着沿途猴子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意味着猴子有可能就潜藏在附近。 错过事小,要是一个不小心…… 要知道,猴子几乎是跟她处于一个量级的对手,若是先前还好,现如今已经显出了魂魄,虽说力量比先前又增强了许多,但毕竟弱点已经出现了,万一被打个措手不及的话,那后果可谓不堪设想。 就这短短万里的距离,女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才走过了三分之一。 正当她神经紧绷之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了道道惊雷。 “这是……” 仰起头,女娲看到一个黑色的缺口正在云层之中被缓缓撕开,透出的狂风席卷而下,瞬间将地表的植物吹得七零八落。 她顶着狂风静静悬浮在半空中,暗暗运起了力量。 这种术法她从未见过,或者说,在她被迫将自己封到神石之中之前,三界之中还不曾出现过如此术法。但身为创世大能之一,只一眼,女娲便看穿了这术法的本质。 很明显的,有什么东西要从那缺口之中出来了。 “天庭还是……佛门?” 其实是谁都无所谓,一个助纣为虐,一个置身事外,在她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世界不会有任何人帮她,她只能靠自己。这种觉悟,她早就有了。 “女娲娘娘——!有话好说!别动手!”李靖的声音响起了。 片刻之后,李靖孤身一人从那缺口之中冲了出来。 紧接着,那缺口在他身后迅速封闭了。席卷了整个世界的狂风渐渐平息。 这是二十八星宿的看家本领——星门,在花果山之战的时候曾经用过。不同的是那一次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他们还有可能面对的对手,而现在面对的两者,是他们无论来多少人都无法匹敌的。 李靖很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选择孤身前来。 “你是谁?”看到李靖身上天军的铠甲,女娲的神经依旧紧绷,那手微微攥紧了。 “我是……我是您的‘孩子’。”李靖睁大了眼睛,强撑起笑脸缓缓地靠近女娲。那神经同样绷到了极致。 虽说他在一点一点地靠近,但那速度实在慢得可怜。只要女娲稍有动作,他该是会立马掉头就跑吧。 “孩子?”女娲依旧一脸的冷漠,却已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对,我是您的孩子。整个三界,除了创世大能,都是您的孩子。”李靖猛地抹了一把汗,轻声道:“娘娘,末将名唤李靖,在南天门任一不足挂齿的小官。听闻三界之中所有生灵皆是娘娘创造,李靖常感怀恩德,可惜为将多年,却一直无缘亲睹圣颜。今日能在这里遇见娘娘,实在万幸,万……幸。” 虽是轻声,每一个字,李靖却都咬得极为用力。因为他心里清楚,这时候只要他说错一个字,或者对方误会一个字,那么他随时都可能身首异处。 凌风之中,他竟已经汗流浃背。 女娲将信将疑地注视着李靖,一言不发。 …… 此时,那数千里外的花果山上,猴子的双目已经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星门?天庭在我花果山附近使用星门作甚?” 那双瞳微微转了转,他迅速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女娲。 一时间反倒是犹豫了。 要对付女娲,自然是主动出击最好。在花果山附近开战实属下下策。 虽说花果山早已经没什么可破坏的了,但玄奘他们就在这地底,万一被女娲发现,到时候自己可能又落到被动的局面。 可是猴子敢主动出击吗? 万一自己的猜测错了,那星门的波动与女娲无关,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到时候女娲真跑到花果山来,第一个找到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自己又不在……那情况,可就糟得不能再糟了。 …… “你觉得他们在哪里开打好?”似笑非笑地瞧了正法明如来一眼,地藏王望着方才星门波动的方位轻声叹道:“贫僧觉着嘛,还是在花果山好。这里是女娲的老巢,也是孙猴子的老巢。前后两个主人在这地皮上开战,多有意思啊?” 一旁的正法明如来沉默不语。 …… “娘娘。”在距离女娲大概十丈左右的地方,李靖悬停了身体,睁大着眼睛轻声道:“李靖看娘娘神色不悦,不知道,可是有什么事气着娘娘了?” 女娲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冷冷地瞧着李靖。 这么多年,她经历过太多太多的欺骗,绝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个人,自称是她的“孩子”。 “娘娘。”李靖干咽了口唾沫,拍着胸脯道:“末将蒙娘娘的恩德,如今也有幸当了一个天庭小官,统领一支人马。若真有什么人气着娘娘了……娘娘只管说来,李靖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这‘孩儿’都长成了,要教训个什么人,哪里还有让‘母亲’动手的道理啊?” 说罢,李靖哈哈哈地干笑了起来。 深深的恐惧之中,那笑隐隐地都有些走样了。 冷冷地瞧着李靖,女娲轻蔑笑道:“本宫才休眠了两千多年,东天庭的大军,便已经能对抗得了接近天道修为的修者了吗?” 说罢,女娲缓缓地朝着李靖的方向飞了过去。 这一瞬间,李靖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犹豫着应不应该扭头就跑。 然而,女娲却只是与他擦肩而过,朝着花果山的方向继续细细搜索着猴子的所在。 “娘娘!娘娘!”短暂的错愕之后,李靖鼓起勇气追了上去:“娘娘!您玉体金躯,实在没必要亲自动手,还是让末将来吧!无论是什么人,哪怕真是天道修为,末将也可上奏陛下,让陛下派兵围剿!娘娘你就先回女儿国去吧!” 女娲不但没有理他,反倒稍稍加快了速度,有点嫌他烦,想要快点摆脱他的意思。 就在她距离花果山地界仅余百里的时候,猴子伸手从石缝里拔起了一朵小野花,一点一点地掰起了花瓣。 “去,不去,去,不去……” 那远处,一直暗暗监视的地藏王顿时呆住了。 “这骨子里,还是个行者道啊。”正法明如来呵呵地笑了起来。 还没等地藏王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暴喝:“去!”下一刻,猴子化作一道金光,手握金箍棒朝着女娲所在的方向冲了出去! 第六百二十九章尖啸 远远地,女娲已经感觉到前方猛烈袭来的灵力波动。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第一反应是将李靖挡在身后。 下一刻,一道金光从远处飞射而来,与女娲重重冲撞在一起。 狂奔的气息肆虐而出,烈风将身下蔓延无边的海面吹成了涟漪的状态。 两个身影化作两道光弧抛向天空。 李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 仰起头,他看到女娲咬着牙缓缓后退,猴子在半空中蜷缩着身子,瞪大了眼睛,笑嘻嘻地瞧着女娲。 “果然追来了,这次,没那么容易了!” “大圣爷!” 李靖刚伸出手去,猴子已经又一次发动了。 他凌空朝着女娲弹射了出去,如同利刀一般的疾风在耳畔扫过,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颤动。 金箍棒在他的手中飞速旋转,强大的气流朝着四周肆虐而去,吹得李靖睁不开眼。 女娲的双眼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冷峻地注视着猴子来袭的方向。 她不紧不慢地撑开双手,微微后仰。 就在猴子与她冲在一起的前一刻,在她的身前,一道道银色,肉眼难以看见的细丝悄然成型了。 下一刻,两人猛然冲在一起,如同陨石一般重重坠入海中。 巨浪冲天而起。 “大圣爷!别打了!”李靖望着那巨浪惊呼了出来。 话音未落,在那不远处又掀起了如同擎天巨柱一般的浪花,猴子的身影迅速脱离浪花冲了出来。 “大圣爷!别打了!” “你给我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天庭打的什么主意,话太多,一会连你也杀!” 李靖吓得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那另一面,女娲的身影缓缓穿透了海水,浮出水面。 是的,穿透。那四周的海水与她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相互影响——因为,她本来就只是魂魄。 “好大的口气啊,连天庭的大将都想杀?” 猴子挑了挑眉头,笑道:“我说我已经杀过无数个了,你信吗?” “你杀了无数个,三清就不管?” “他们没让我一并杀死就不错了,还想管?” “大圣爷。”李靖忍不住喊道:“女娲娘娘创造众生,有着无上的功德,真要论起来,她就是众生的母亲!” “那也与我无关。”猴子一面提升自己的灵力,一面冷冷地说道:“我是创世之初就有的神石里爆出来的,天生天养!” “花果山上的神石?”闻言,女娲顿时微微一愣。 “是又如何——!”一扬手,猴子的金箍棒已经骤然伸长,朝着女娲横扫而去。 “那确实与本宫没有任何关系。”女娲微微调整身形,准确无误地躲过了猴子的侵袭:“不过真没想到,那神石会爆出你这么个猴子。” 转瞬之间,一只巨手从海中冲了出来,瞬间将猴子整个握住,结冰,将猴子彻底冻在里面。 “哈哈哈哈,你还以为跟之前一样吗?来来来,现在大家都没累赘了,来战个痛快!” 还没等李靖稍稍松一口气,只听“咔”的一声,那手已经缓缓地裂出了一条缝。 下一刻,巨手化作大片的冰屑冲天而起。 白茫茫一片之中,金箍棒径直朝着女娲捅了过去。 慌乱之中,女娲只得向着五个不同的方向逃开。 是的,同时,五个方向。她直接化出五个不同颜色分身,向着五个不同的方向四散开去。 金箍棒落了空。 纷飞的冰屑之中,猴子一下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五行分身术?” 这意味着……五个女娲都是真的…… 转眼之间,女娲的五个分身已经分散开来占据了猴子四周的五个阵眼,双手一掐,同时念动咒文。 五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层层叠叠地响起。 顿时,猴子感觉天旋地转。 这是想将他彻底困死在这里的意思吗?看来,要论封印之术,女娲要比佛门强出许多啊。 握着金箍棒的一端,猴子朝着四周扫了出去,下一刻,他已经冲上了高空。 “哪里跑!” 女娲的五个分身也迅速跟了上去。 只一会,原本激荡不已的海面上就只剩下李靖孤零零地飘着了。 他呆呆地望天,想想还真有些后怕。就这么两个家伙之间的激战,别说真想要他的命了,就是准头稍微差点将他卷入,那也是九死一生的结局啊。 “怎么办?要直接回去吗?”他犹豫着,有些拿捏不定。 …… 高空中,猴子跳跃着,一面闪躲,一面反击。五个女娲紧紧相随,各种术法一波接一波地朝着猴子喷涌而去。 巨大的云层中冒出雪白的云气巨人嘶吼着朝着猴子扑去,转瞬之间却被猴子整个撕成两半。 重重一击之下,代表着“火”的红色女娲分身被整个甩了出去,飞旋之中,魂魄似乎都已经受了一点轻伤。深蓝色的,代表着“水”的女娲分身迅速填补了空缺,继续对猴子展开追击。 一道红色极光从猴子的身旁刮过,直接将他的肩甲卸了下来。 双方激战的声响如同连绵不断的惊雷一般传遍了三界。 拥有五行分身的女娲实在难缠,但敞开了打的猴子也不是软柿子。 双方从一重天打到六重天,又从六重天打到一重天,如此反复不断,所过之处,如同猛烈的风暴一般将所有的一切狂扫殆尽。 花果山的边缘上,两位佛陀紧闭双目,透过远方传来的猛烈波动感知着战况。两个光秃秃的脑袋几乎整齐划一地转动着,朝向相同的方向。 “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 “还没发现吗?”地藏王淡淡地笑了笑,道:“他们在花果山东边的海面上打,在花果山西边的岛屿上打,在花果山北边的陆地上打,在南边的汪洋上打,甚至就直接在花果山顶上六重天打……却唯独,没有在花果山打。” “嗯?”正法明如来微微蹙眉。 “那猴子为何不在花果山打,这很可以理解。因为玄奘等人在这里。在这里打,万一被女娲发现,他就被动了。所以,他打死也不会往这里来。可是女娲呢?” 正法明如来缓缓朝着地藏王望了过去。 地藏王轻笑道:“女娲是聪明人。那中毒的其他人都不见了,猴子一点也不着急,敞开了跟她打。身为解药的草小花就在附近,难道,她会猜不到其他人全部都在花果山吗?” “你的意思是……” 地藏王轻挑眉头,淡淡笑道:“她不想伤到花果山。” …… 一道金光从高空中急冲而下,重重砸落海中。 一瞬间,惊天巨浪又一次掀起。 五色分身从天空中疾追而下。 可还没等她们搞清楚猴子的所在,忽然间,一记水龙卷冲天而起,紧接着,连续数十记的水龙卷。 一时间,女娲懵了,她完全无法准确地判断猴子所在的方位。 “你以为只有你会利用海水吗?” 猴子的身形从其中一记水龙卷中冲了出来,瞬间扼住了代表“土”的,黄色的女娲分身。 其他四色分身连忙朝着这边疾驰而来,然而,“土”已经被猴子强行摁到水中。 紧接着,还没等其他四色分身对“土”开始展开营救,猴子便已经出现在了另一记水龙卷中,一棍重重打在“金”的身上,直接将她挑飞了出去。 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迅速被打破了,真身无法离开神石的女娲,终究要比猴子弱上许多。 转眼之间,五色分身之中的四个都已经受到了重创。 仅存的“木”隔着远远的距离,冷冷地盯着猴子。已经负伤的其他四色缓缓聚到她的身旁。 猴子伸手掏了掏耳朵,悠悠笑道:“怎么,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 女娲的眉头缓缓蹙成了一团:“如果不是怕波及花果山,本宫早就废了你了。” “嘿,睁着眼睛说瞎话。”猴子两手一摊,悠悠笑道:“花果山早毁了,还怕什么波及?” 女娲顿时一惊:“你说什么?” “毁了就毁了,什么说什么?那里现在只有石头,连根草都难找。” 女娲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问道:“毁了……谁毁的?” “谁毁的啊?这可就真不好回答了。”猴子挠了挠头,嬉笑道:“好多人都有份啊。天庭、三清、如来……总之,你能想到的都有份吧。你准备怎么办?他们拆了你房子,你准备找他们报仇?” 一时间,女娲似乎慌了神了。她呆呆地望着花果山的方向,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猴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明所以。 …… “糟了……”兜率宫中,太上老君翻了翻白眼,缩了缩脖子。 …… 弥罗宫中,通天教主握着写有“大凶”二字的竹签,有些忐忑地问道:“要不要让他们赶紧关南天门?” “现在的南天门不比当年了。”那一旁的元始天尊想了想,低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去昆仑山躲躲吧,反正她肯定先找老君的。” …… 此时此刻,就连灵山之上,大雷音寺里的如来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 花果山的边缘上,地藏王眉开眼笑地瞧着正法明如来:“好戏要上场了。” …… 下一刻,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声响彻了天地! 第六百三十章直上三十三重天 女娲化作一道绿光,朝着猴子疯狂地冲了过去。 强大的气流沿着海面扩散,拉开了两道明显的痕迹。 千钧一发之际,猴子已经握着金箍棒摆出迎战的架势。 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 李靖只能在远远地看着。 就在冲撞的前一刻,女娲忽然身形一晃,又一次化出了五行分身,分别从五个方向与猴子擦肩而过。 猴子整个怔住了。 猛然回头,他看到女娲的五个分身已经重新归一,朝着花果山呼啸而去。 “不好!” 女娲已经知道玄奘等人就在花果山了!这是猴子此刻所想到的。 再容不得一丝犹豫,猴子当即卯足了劲头追了上去。 战斗又一次开始。 两人的身影掠着海面飞行,反复交错,激起滔天巨浪。 猴子的金箍棒化作漫天幻影朝着女娲砸了过去,然而女娲却丝毫没有迎战的打算。她匆忙之间留下一个分身阻挡猴子,本体继续义无反顾地朝着花果山冲刺。 五个分身联手都克制不住猴子,一个又如何可能呢? 只一瞬,那被留下的“木”分身就被猴子一棍打飞了出去。 随着猴子的迅速逼近,女娲又分出了“火”分身。 转眼之间,那“火”分身也被猴子一棍砸入海中。 “这是要干嘛?”猴子不禁有些懵了。 照她这么打法,就算抵达花果山,她又能剩下几成功力和猴子一较高下呢? 女娲依旧不管不顾地冲向花果山。 短短百里的距离在他们来说,都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很快的,光秃秃的花果山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 植被没有了,海鸟没有了,所有的,熟悉的一切都没有了,剩下的,仅仅是漫天飞舞的黄沙,遍地的碎石…… “我的花果山……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一瞬间,女娲微微颤抖着,那眼泪夺眶而出。 “那是我的花果山!”身后,猴子的金箍棒正夹带猛烈的气劲呼啸而来。 忽然间,女娲加速了,却不是继续朝着花果山的方向冲刺,而是逆转了轨迹,转而朝着西北方冲刺。 猴子的金箍棒落了空。 他猛然回头。此时,女娲的身影早已到了天边。“火”、“木”两个分身已经重归本体。 紧接着,她彻底消失了。 猴子眨巴着眼睛,有些错愕地看着:“这是要干嘛?那好像是……南天门的方向……” 洞府前,草小花呆呆地抬头仰望。 …… “太上!元始!通天!如来!你们干的好事!” 一滴滴的眼泪挥洒而下。 女娲的尖啸声几乎传遍了三界的每一个角落。 南天门中,大批的天兵天将蜂拥而上,将原本敞开的大门强行关闭。 “这是怎么回事?女娲娘娘怎么一下朝这儿来了?”城楼中,玉帝急匆匆地来回踱着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打着猴子,一转眼就朝南天门来了?” “老臣……老臣也不知道啊。”太白金星支支吾吾地说:“方才问过李靖了,他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接下来怎么办?” “老臣以为……还是应该跟女娲娘娘好好讲一讲。” 玉帝微微一愣,那双眉缓缓地蹙成一团,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南天门已经今非昔比。若真如你先前所说,光凭南天门未必挡得住女娲娘娘。必须要跟她好好谈谈才行。” 说罢,玉帝转身指着太白金星道:“这件事,就交给爱卿来办吧。” “我?”太白金星顿时懵了,连忙说道:“陛下,之前已经派李靖去,这次不如还……” “李靖还没回来。”玉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太白金星。 这一刻,太白金星只觉得天昏地暗…… …… 花果山,猴子一脸疑惑地落到草小花身前,那眼睛还一直朝着西北方向望。 “怎么啦?”脸色惨白的天蓬撑着岩壁从洞府里走了出来。 “不知道。”猴子回头道:“她好像……找三清麻烦去了。” …… 一抹绿光落到南天门外,女娲缓缓显出了身形。 此时此刻,紧闭的南天门前所有的人或物都早已被清扫一空。空荡荡的陆地上,只有女娲孤零零地站着,抬头仰望庞大的南天门城楼。 澎湃的灵力在她的身上汇聚,天空中弥漫的云雾在她的头顶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给本宫……滚出来——!” 一瞬间,蕴含着强悍力道的声波疯狂地扩散。整个南天门都在颤动,一缕缕的沙尘朝着下界挥洒而去。 那些个守卫的将领一个个惊得倒吸了口凉气。 “来了来了!娘娘!老臣来了!” 南天门缓缓开出了一条缝,太白金星侧着身子从门缝中溜了出来。堆起笑脸,躬着身,他握着拂尘笑嘻嘻地朝女娲一路小跑过去。 “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老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说着,他轻轻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瞧着这嬉皮笑脸一脸奴才相的太白金星,女娲把眉一横,冷冷道:“把南天门打开。” 话音未落,太白金星回头望去,只见那刚刚开出的门缝恰在此时“咣”的一声关上了。 太白金星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连忙回头望向女娲。 此时,女娲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表情,太白金星却已经满头大汗了。 这时候,应该想办法拉近关系……对,先套近乎。套了近乎,接下来才好说话…… 打定了主意,太白金星硬着头皮,干咽了口唾沫躬身道:“娘娘,您还认得老臣吗?” “本宫让你把门打开——!” 又是一声尖啸,太白金星整个吓瘫在地了。 还没等那南天门中的众将反应过来,只见女娲已经伸出双手,五色灵力在她的手心汇聚。 汹涌的灵力波动横扫了一切。 “本宫是来找三清算账的,开门!立即!” “找三清算账?” “六百年前那猴子来的时候是说找老君算账……” “呸,找三清算账和找我们算账有什么区别?” “你别说,我看这南天门守不住。” 正当众将议论纷纷之际,玉帝悄悄捅了捅站在一旁的持国天王。 “下去,把门打开。” “啥?”持国天王顿时吃了一惊。 玉帝十分认真地低声说道:“听朕的,开门。” 南天门缓缓打开了。 女娲略带疑惑地看着这一幕,不过,下一刻,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化作一阵疾风穿越南天门,朝着三十三重天呼啸而去了。 …… 西牛贺州,斜月三星洞。 清心无比沮丧地落到自己的院子里。 櫆树下,须菩提已经泡好了茶。在那石桌的另一面,沉香正襟危坐。 “去见你师兄了?”捋开衣袖,须菩提轻轻将一杯茶推了过去。 清心一下愣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她才微微点头,走到那茶杯前坐下。 “还是放不下吧?” 沉香一脸懵懂地来回看。 清心想也不想地答道:“放下了。” “呵呵呵呵,放下了,又怎么会夜夜梦见呢?” 此话一出,沉香吓得连忙捂住嘴。 清心的手攥得紧紧地,却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放下不是那么容易的。”须菩提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时间最难的,便是放下。若放下真那么容易,女娲便不会事隔多年,依旧杀上兜率宫去了。不过她比你好多了,没放下就是没放下,她会坦然承认,勇敢争取。” 说着,须菩提无奈地笑了笑,道:“当初的风铃,就是这个弊病,想要,却又不敢说。到头来,误人误己。相比之下,玉鼎教出来的那个徒弟,比你们都要强。她不只敢说,还敢抢。只要她认为是她的,她就会用尽各种手段。这世道啊,太本分,终究是要吃亏的。” 须菩提的眼睛缓缓朝着清心斜了过去,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 清心依旧低着头,捧着茶杯,沉默不语。 “行吧,为师也就过来跟小沉香说说话,顺便劝你一劝,免得他日你悔恨莫及罢了。”深深吸了口气,须菩提震了震衣袖缓缓起身。 “师傅要去哪?” “去……”须菩提凝视着天边的云彩,轻声叹道:“去一趟兜率宫,去替你那另一位师傅,收一下残局。” 清心呆呆地望着他。 颤了颤拂尘,须菩提抬腿轻轻一踏,乘着云彩腾空而起了。 …… 此时,整个兜率宫早已经变成了一片瓦砾堆。 大批的天庭战舰围着承载兜率宫的陆地,更多的战舰还在赶来,将整个兜率宫的周围挤得水泄不通,却没哪一位天将有出手的打算。 他们只是看着。 看着老君焦了半边胡子,岔开双腿无奈地坐在瓦砾堆上呵呵傻笑。 大能之间的战斗,又怎么是他们能随便参与的呢?经历了六百多年前的哪一战,如今这条定律在天庭上至玉帝,下至小兵,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清楚得很。 “你的天道呢?怎么不还手,你以为不还手我会就这么算了吗?”女娲用力一甩,一道灵力朝着老君甩了过去。 老君蹙起眉头闭上双眼,不闪也不避。那灵力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脸上。 顿时一道血痕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外围的天将天官一个个都看傻了眼。 今天,老君的脸算是丢大了。不过没办法,这脸他还得接着丢。 “打来打去的,有什么意思呢?”老君两手一摊,干笑道:“老夫就在这里坐着不动,你也打不死老夫啊。不如这样,我们泡一壶茶,一起坐下来聊聊天,叙叙旧多好?” 说着,老君伸手一扬,一套茶具出现在了一旁。 “谁要和你叙旧!”女娲一甩手,那滚烫的茶水直接泼了老君一脸。 那在场的天兵天将皆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老君却并没有发作。他一边用衣袖抹着脸上的茶水,一边尴尬地笑道:“别那么大火气嘛,你说你这儿女满天下的,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到时候,老夫可真就罪大恶极了。茶不喜欢……不如这样,你我多年未见,吃点小酒,品些糕点,促膝长谈可好?” 说着,老君伸手一扬,这次出来的是一桌酒菜。 对面的女娲已经气得眉头直颤,这边老君却还依旧一副笑脸。 人群中,太白金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不由得感叹道:“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第六百三十一章闹剧 “你别给我装傻!”女娲一甩手,老君身前的酒菜连同桌子一起化作齑粉随风飘去。 老君拿着酒瓶的手顿在半空。 “把我的孩子还回来。”女娲怔怔地望着老君:“还回来,什么都好说,不还回来,本宫跟你势不两立!”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静静注视着女娲,女娲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老君,老君无奈地抬头望天。 天空中,一缕清风吹过,吹散了弥漫的云雾。 “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好一句何苦。”女娲咬着牙怒叱道:“你做的那些缺德事,现在来问我何苦?” “那又不是老夫一个人的决定。”老君轻轻将手中的酒瓶放到瓦砾上,撑着膝,无奈苦笑:“有些东西,存在就是存在。你以为我们不教他们,他们就学不会吗?孩子长大了,由不得母亲的。我们,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 “是吗?”女娲冷哼一声:“那我的花果山又是怎么回事?留给我一片净土,就那么难吗?” “花果山的事,你问他们。”隔着老远,老君随手一指。 那所指的方位上,天兵纷纷让开。 女娲猛然回头,双目微缩。 相距百里,竟是偷偷猫着身子准备溜走的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 “不好,老家伙把我们卖了!” 一转身,两人连忙又向三十四重天逃遁而去。 老君微微低头,捋着长须嘿嘿地笑了起来:“想让老夫一个人背锅,哪那么容易?” “想跑?”女娲顿时恍然大悟,揪起老君的胡子就往三十四重天冲去。 “轻点轻点!老夫不挣扎还不行吗?”老君连忙嚷嚷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那一众天兵才稍稍松了口气。 “陛下,要不,我们散了吧?不然他们打起来,怕是要殃及池鱼啊。” “不行。”玉帝蹙着眉头说:“咱得为三清分忧。” 遮天蔽日的战舰开始调转方向,浩浩荡荡朝着三十四重天前进。 …… “快快快!把贵重的东西全都收起来!”弥罗宫中,元始天尊连忙对着众弟子嘱咐道。 这一说,众弟子连忙四散开去。 一旁的通天教主悠悠叹道:“你还能收到哪去?” “你不用收拾吗?” “我人在你这儿,老君肯定会告诉她的。这样一来,那边不就安全了?” “你!”元始天尊顿时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 女娲远远地看了碧游宫一眼。 “别急,他们跑不掉的。”被扯着胡子的老君腾出两只手,掏出三个铜板拍在手背上,抬手指了指天:“都在弥罗宫呢。放心,天涯海角老夫都帮你算出来。” 女娲怒视了老君一眼,继续拽着他的胡子往高处飞。 那身后,大批的战舰紧紧地跟着,继续为三清“分忧”。 …… 花果山的边缘地带,两个佛陀还在静静地站着。 “有点不太明白。”正法明如来轻声道:“将女娲引到这花果山来,闹得三界不稳,究竟有些什么好处?” “要让女娲的心结越来越重,重到极致。这些个事情若是都瞒着,又怎么能激得女娲上天呢?”地藏王微微仰起头,叹道:“连女娲都无法渡,这金蝉子,也大可不必枉谈什么普渡众生了。” “让玄奘去渡女娲,这可能吗?若是能渡,三清又何苦躲她那么多年?” 地藏王淡淡笑了笑,道:“局已成,接下来,就看他们怎么化解吧。” …… “出来——!”女娲猛地咆哮了出来。 那衣袖一甩,烈风朝着前方呼啸而去。一瞬间,承载着弥罗宫的大地都在颤动。 “都给本宫滚出来——!” 老君抿着嘴唇在一旁偷笑:“让你们破老夫的天道,看看你们现在拿什么挡她。” “你说什么?”女娲两眼瞪了过去。 “没!”老君连忙摇头摆手道:“我在想那两个家伙怎么还不出来……你不用担心,一会我就把弥罗宫的地宫图画给你,保准他们跑不了。” 女娲怒视了老君一眼,冷哼了一声。 …… 弥罗宫中,通天教主与元始天尊正来回踱着步。 “要不……直接动手吧?”通天教主卷起衣袖道:“她是半天道,但到底真身出不来。至于老君,虽说把我们都抖了出来,但总不至于帮她吧?我们两个联手,有胜算!” 元始天尊默默白了他一眼。 “不行?不行那你来说。” 干咽了口唾沫,元始天尊蹙眉叹道:“打肯定是能打得过,可即便赢了,又能如何?南天门都是玉帝下令开的,你把众生之母灭了,往后如何面对众生?要真能这么干,女娲如何活到今天?” 通天教主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那怎么办?出去受死?老君不会死,我们可是会死的。” 元始天尊犹豫着说道:“再……再等等,也许会有什么人赶来破局也说不定。” …… 此时,须菩提才不紧不慢地落到南天门外。 一位留守的天将匆忙赶了过来,躬身行礼:“末将参见须菩提祖师。” 须菩提抬头望了望天,轻声问道:“女娲娘娘进去了?” 那天将微微一怔,拱手道:“进去了。” “谁下令开的门?” “说是……陛下。” “哟?”须菩提顿时捋着长须呵呵地笑了起来:“她上去多久了?” “好一会了……说是,拉着老君刚到弥罗宫。” “刚到?”须菩提努了努嘴,忽然问道:“你这里有茶没?老夫渴了,喝口茶再去。” “有有有,祖师这边请……” …… “出来——!” 女娲红着眼眶,硬拽着老君的衣领落到了陆地上。 一抬手之间,一座高塔直接被凭空折断,塔尖重重砸落。 那碎石洒了一地,几个道徒慌忙逃遁。 “给本宫滚出来!有本事做,为什么没胆子见本宫?” 又一抬手,一抹蓝色的灵力被释放了出去。轰鸣声中,厚实的墙壁被硬生生破开一个大洞,那屋檐摇摇欲坠。 …… 元始天尊无奈叹道:“出去吧,再等下去,整个弥罗宫都要给拆了。” “不去。”通天教主扭头道:“出去了打起来弥罗宫也是保不住。” 说罢,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敢情东西不是你的,你就不知道心疼!”元始天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硬拽着通天教主往外走。 …… 拉拉扯扯地,直到女娲都拆了三分之一时,那两人的身影才出现在女娲面前。 见了女娲,两人才停止了拉扯的动作,换上了平日里冷酷的表情。可刚换上了表情,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才惊讶地发现没有人想走在前面。 于是,两人就这么站在只剩下半边的大殿里,大眼瞪小眼。 “说!”女娲怒叱道:“毁我花果山,到底是谁的主意!” “这……花果山怎么能赖到我们头上?” “不赖你们难道赖我啊?”老君脱口而出,叫骂道:“不是你们联手想要扳倒老夫,扶植那猴子,又怎么会把花果山毁了?” 通天教主一下站了出来回道:“这事儿能赖我们?要怪也要先怪菩提老头和释迦摩尼!他们先布的局!” “七巧弥云丹谁给那猴子的?” “别扯什么七巧弥云丹了,那东西握在老夫手上那么多年也没见出什么事!现在说的是谁毁了花果山的问题!这事儿,要怪就只能怪那猴子……还有释迦摩尼!直接毁花果山是佛门的人,与我东天庭何干?” “就你们俩搞的!不是你们俩,佛门哪里动得了手!” “胡说!你这是血口喷人!当初偷偷引导人类作恶就是你提出来的,现在女娲找上门了就想推卸责任!” “怎么就是我提出来的了!你倒是说说,我当时怎么提了!” 人堆里,哪吒悄悄捅了捅一旁的持国天王,小声说道:“这三清……怎么跟三个泼皮似地推卸责任啊?” “你要看对面站着的是谁。”侧过脸去,持国天王忽然发现前一刻还淡定无比的玉帝正左顾右盼,准备要开溜。 眼看了老君和通天已经闹得面红耳赤,女娲在一旁听得晕头转向,元始忽然一个激灵,开口说道:“这……花果山好像是后来停止降雨才毁的吧?那命令谁下的?” 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朝着玉帝刷刷刷地望了过去。此时,船楼上玉帝的位置早已经空了。 低下头,众人看到在战舰的边角上玉帝正提着裤腿健步如飞。 “你别走!”通天教主惊呼了一声,腾空而起,转眼之间已经拎着玉帝回来了。 只听“啪嗒”一声,玉帝被随手丢到了地上,跪在女娲娘娘的面前。 一时间,就连女娲也是愣了神。 只见玉帝抬头看了女娲一眼,当即“呜呜”的哭了起来,嚷嚷道:“娘娘,朕实在不知道花果山的这些个渊源啊,当初请示天尊和教主的时候,他们也不予置评。所以……所以……” 老君连忙插嘴道:“你听听你听听,老夫已经归隐多年,他连请示都没请示老夫,所以这件事与老夫无关。” 女娲缓缓地朝着其他两人望了过去。 元始天尊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望着通天教主说:“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不作批示呢?那封函,最终好像是送到你那里去的啊。” “你!”通天教主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这是要赖我的意思?你自己做了批示了吗?” 顿时,场面变成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扯皮了。 …… 身处南天门军营之中的须菩提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行了,应该折腾得差不多了。” …… 此时,花果山的洞府之中,玄奘微微睁开了眼睛…… 第六百三十二章猜想 弥罗宫前,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的争吵还在继续,一旁的女娲早已气得瑟瑟发抖。倒是老君终于顺利推脱了责任,一脸的惬意,就差变出一张桌子来现场泡茶看戏了。 外围的战舰上,天兵天将们一个个默不吭声,神情呆滞。 须菩提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天空中,所有人都抬头仰望。 已经吵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打破眼下的僵局。然而,他却只是默不吭声地落到女娲身旁,轻声说了一句:“别管我,你们继续咬。” 此话一出,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顿时就泄气了,女娲却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有说错吗?”须菩提两手一摊,就是一副无辜样。 女娲连忙收了收神,瞪了须菩提一眼。 老君、通天、元始皆是一副鄙夷的神色。 “怎么样,发泄够了没有?要是不够,我跟你一起动手,把这天庭拆了,战个痛快。” “你!”一听这话,通天教主当即勃然大怒:“菩提老儿,你别落井下石!” 此时,刚刚还跟他闹得不可开交的元始天尊却伸手将他一把拽住了。一旁的老君抿着嘴,左顾右盼,就好像全然不干他啥事似的。 女娲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开口。 “要是发泄够了,那咱就干正事吧。”稍稍沉默了一下,须菩提扫了眼前漫天的战舰一眼,轻声道:“其实呢,有些东西当初放出来很容易,想要把出了笼的猛虎再关回去,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例如人‘恶’的一面。就他们这几个糟老头子,你就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他们也没办法将一切还原。没办法得到你想要的,到头来,单纯出一口气,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罢,他悄悄看了女娲一眼。 女娲依旧沉默不语。 老君、通天、元始,乃至于其他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看着须菩提。静静聆听着他与女娲之间的轻声细语。 “况且……”须菩提低头摩搓着手指,悠悠道:“现如今,能掌控三界大势的已经不是老君了。” “那是谁?” “老君的‘无为’没了,那猴子你也见过,‘无极’没了,你说,还能是谁?” 女娲又一次沉默了,微微攥紧了拳头。 “要不要走一趟灵山?” 女娲闭起双目,缓缓摇了摇头:“不去了,那个人,四大皆空,见了又有何用?” “佛门有些东西我是很不喜欢的,例如冷漠。但也有些东西,很值得欣赏。例如对仇怨,他们看得很开。若复仇于事无补,他们便不会复仇。只做有益的事情,这是他们的一贯风格。所有与自己所追求的相左的东西,一概放下。”说着,须菩提侧过身轻笑道:“既然你已经发泄够了,不如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一个,能解开你心结的人,如何?” …… 花果山水帘洞。 刚刚苏醒过来的玄奘在小七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坐到石桌旁,从猴子的手中接过了一杯温水。 “我已经让人去给你找吃的了,你的身体不比他们,昏迷了这些日子,醒来就能落地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可惜,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你修养了。”猴子歪着脑袋道:“女娲可能会找回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玄奘微微抬头扫了卷帘、芸香等人一眼。脸色惨白,额头上还在微微泛着冷汗。 许久,他微微点头。似乎已经疲惫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扭过头,猴子指着芸香道:“你肯定是不能回女儿国了,接下来就跟着我。” “谨遵大圣爷吩咐。”芸香连忙起身行礼。 “别再叫什么大圣爷了。”猴子哼笑着深深吸了口气道:“他们这么叫我没所谓,你叫,我不太习惯。” 芸香有些无奈地望着猴子。 转过脸,猴子对一旁的卷帘和黑熊精说道:“你们赶紧准备一下吧,我们一会就离开。玄奘法师是凡人可以休息,你们可就没这待遇了。” 卷帘与黑熊精默默点头。 …… 弥罗宫,须菩提与女娲已经离开,天庭的战舰皆开始转向返航。 那瓦砾堆上,三清还在静静地站着,旁边跪着一个玉帝。 “就这么走了?”通天教主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闹了半天,说走就走?” “怎么,你还想她回来?闹了这么一出,以后恐怕这天庭也不得安宁了。”说着,元始天尊淡淡瞥了玉帝一眼。 这一眼望去,玉帝连忙微微一缩。 “你也起来吧。”老君拂袖道:“这件事不怪你,暂时不会换玉帝的。” 说罢,老君伸了伸懒腰,苦笑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早知道,就不给那丫头解药了,也省了那么多事儿。” 通天教主冷不丁冒了一句:“你们说,这事儿会不会是有人算计咱?” 这一说,元始天尊顿时一愣。 “别瞎想了。”老君回过头笑嘻嘻地说道:“就是有人算计咱,而且不是一个人在算计,是两个人在算计。算计的人多了,偶尔被人算计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负着手,老君一步步朝那崖边走去,悠悠道:“一个恨不得弄得三界大乱,好试探一下‘普渡’的真义。另一个,则是顺水推舟,试着帮昔日的老友解开心结。哎……想想这菩提老头最擅长的就是顺水推舟了,其他什么也没干成过。哈哈哈哈。” 脚尖轻轻点地,老君腾空而起,那身形朝着三十三重天落了去。 通天教主急急忙忙冲到崖边喊道:“你倒是说清楚一点啊!算计我们的一个菩提老儿,另一个是谁?” “一个你原本不太瞧得上的后辈。呵呵呵呵。”远远地,传来了老君的笑声。 …… 花果山的边缘上,地藏王的眉头缓缓蹙成了一团。 “怎么?” 低头掐指一算,地藏王轻声叹道:“老君介入之后,菩提祖师又介入了。看来,他并没将贫僧那日的话放在心上啊。” 正法明如来淡淡一笑,道:“到底是道门的大能,渊源,积淀,都非我等可比。又怎会随便受你我言语左右呢?” “这也算是金蝉子给自己留下的后手吧。金蝉子未雨绸缪,给自己留下了须菩提,还有你,这两支伏兵。而你们呢,又给他安排了孙猴子这个助力……这阵容,真是天上地下难出其右啊。” 正法明如来又是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 让玄奘吃饱喝足,稍事休息之后,猴子便背起玄奘带着众人往外走。 可刚一踏出水帘洞,猴子便停下了脚步。 那其他众人也都停下了脚步,一个个不明所以地看着猴子。 缓缓转身,猴子抬头向花果山的主峰顶望了过去。 顺着猴子的目光,众人很快看到了悬停半空中的须菩提与女娲。 下一刻,两人已经站到了众人跟前。 一时间,所有人都握紧了武器,往后退了一步。唯独猴子还站在原地不动。 他死死地盯着须菩提,微微躬身将玄奘放了下来,转眼之间,金箍棒已经握在手中,笑嘻嘻地说道:“师傅,好久不见。” 那是满怀恶意的笑。 “这是你徒弟?”女娲轻声问道。 “算是吧。”须菩提捋着长须,微微点了点头。 “真想不通你怎么会带出这样的徒弟。你要带我见的人呢?” 一抬手,须菩提指向了玄奘。 “他?” 猴子几乎条件反射地护在玄奘身前。 隔着猴子,女娲上下细细打量着玄奘。 在女儿国的时候女娲便已经见过玄奘了,不过那时候玄奘在明处,她在暗处。而且,她的注意力全部都被那只拥有通天本领的猴子给吸引了去,压根就没多关注这跟在猴子身边的凡人。 除了一匹龙马之外,其余都是太乙金仙以上修为的队伍里,居然跟着一个凡人……现在细细想来,倒是自己疏忽了,竟将他跟其他人同等看待。 可是……一个凡人,还是一个和尚,能解自己的心结? 玄奘怔怔地与女娲对视着,不明所以。 得知了消息,草小花已经从洞府之中匆匆奔了出来,却只是站在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呆呆地望着女娲。 好一会,女娲缓缓地笑了出来:“你不会是想让我放下一切,皈依佛门吧?要说起来,我还是佛门师祖奶奶呢。” “当然不会。”须菩提也笑了出来,微微挺直了腰杆,轻声叹道:“这是释迦摩尼座下二弟子,金蝉子转世而成。” “那又如何?” “你可还记得数千年前,你与我说起的渡人渡己之说?” “不过一个猜想罢了。” “对,那只是一个猜想。你希望释迦摩尼做到的,是渡人。可释迦摩尼却选择了已经水到渠成的渡己。而渡人,还依旧是云里雾里,就连是否可行,都有待考证。时间久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修行,甚至都没人想起了……不过,数千年之后,当你已经身陷女儿国之时,他的座下,却出了一个名唤金蝉子的弟子。他与我说起了自己的疑惑,那般言论,与当日你所说的……一般无二。” 闻言,女娲顿时微微一惊。 捋着长须,须菩提轻笑道:“不同的是,他已经将猜想付诸实践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沙与水 稍稍侧过身子,须菩提朝着女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还没等女娲向前,猴子手中金箍棒却已经重重一顿。 顿时,所有人都朝着他望了过去。 咧开嘴露出獠牙,猴子对着须菩提冷冷地说道:“这里是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你们为所欲为。” “你的地盘?”女娲冷哼了一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静静地注视着猴子。 少顷,须菩提干咳两声,悠悠道:“让女娲娘娘和玄奘法师单独聊聊吧。” “凭啥?凭你是我师傅?” 须菩提的脸色稍稍暗淡了几分,道:“你们想要继续西行,若是女娲娘娘不答应,恐怕……你们的路也不会好走。与其如此,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将事情解决。” “要谈也是我来谈,不用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去谈。”猴子微微挑眉,瞧着女娲道:“况且,我实在没兴趣让一个刚对我们下过毒的人跟他单独相处。” 一时间,女娲与猴子静静对视着,那一旁的须菩提竟也呆愣住了。 双方僵持。 许久女娲轻声笑了出来:“看来,你跟你这徒弟,也不是很愉快啊。” 须菩提捋着长须道:“自入师门开始,便疏于教养,难免有些生疏。” “疏于教养?”这一说,女娲顿时呵呵地笑了起来:“疏于教养还能养出个‘天道境’,我怎么就教不出来呢?看来,改天得向你好好请教才是了。” 说罢,女娲那神情微微一收,冷冷地注视着猴子道:“那现在怎么办?你我联手制服这猴子,还是你这师傅不太方便出手,我一个人来?” “谁制服谁还不一定呢!”猴子微微压低了身子,做好迎战的准备。 澎湃的灵力已经开始汇聚,激起的狂风席卷而过,飞沙走石。 须菩提却还呆站着,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 正当此时,玄奘与猴子擦肩而过,挡到了猴子前头。 一时间,无论是女娲还是猴子,乃至于须菩提,都是微微一愣。 只见玄奘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向着女娲郑重地行了个礼,又转而向须菩提行了个礼,道:“方才须菩提祖师与娘娘的对话,贫僧也都听到了。恰好,贫僧也有惑未解,是关于渡人,与渡己的。恕贫僧斗胆,恳请与娘娘就此详谈。” 顿时,四周的狂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女娲上下打量着玄奘,那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猴子回过头,有些错愕地望着玄奘:“你没问题吧,要跟她谈?” “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不应该放过。”玄奘淡淡道:“况且,须菩提祖师不是贫僧前世的好友吗?既然须菩提祖师引了女娲娘娘过来要见贫僧,那么,该就不会害贫僧才对。” 这一说,猴子也是一怔。 往侧边退了一步,玄奘伸手道:“娘娘,此处荒芜,不如就在洞府中谈吧?” 女娲还在有意无意地瞧着猴子。 好一会,猴子无奈哼笑一声,收起迎战的架势悠悠站到一旁。 猴子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也都不会反对,一个个都收起了武器,解除武装。 玄奘躬身道:“娘娘,请吧。” 女娲这才解除了戒备,缓缓前行,与猴子交错而过之时,两人冷冷地对视了一眼。 光影交错之间,一行人沿着长长的隧道缓缓前行。 小七走在了最前头带路,玄奘次之,女娲再次之,再往后,则是须菩提以及其他众人。 猴子与须菩提时刻保持着一丈以内的距离。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水帘洞中的大厅前。 两个小妖匆匆推开了虚掩的门。 “娘娘,请。” 女娲微微点了点头,随着玄奘一起走了进去。 那门轰然关闭了。 其他人等都在门外静静地站着。 须菩提直了直身子,道:“在洞府外等多好,有风。这里可闷得慌。” 猴子冷冷瞥了须菩提一眼。 须菩提微微抬起眼皮与猴子对视,悠悠道:“要真出事了……若是别人动手,有女娲在,你大可放心,这三界之中,没几个人能当着女娲的面伤得了玄奘法师的。若是她自己动的手……你在门外与洞外,又有什么区别呢?莫说阻止,便是收魂的时间都不够。” 猴子努了努嘴,仰头望着石门道:“我是想着她要是真的动手了,我好当着她的面把你给宰了,一报还一报。” 闻言,须菩提顿时笑了出来。 八百年师徒,这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坏啊。 …… 大门内,女娲蜿蜒着蛇身缓缓行至王座边上,转身坐下,轻声道:“说说吧。本宫想听听,你究竟打算如何渡人。” “回娘娘的话,贫僧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女娲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 玄奘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想了很多,却还尚未周全。” “你这和尚倒是坦白。”女娲淡淡叹了口气,扶着扶手,靠到椅背上,道:“那你就说你已经想到的吧。如何渡人,如何证道。” “贫僧可否先请教娘娘一个问题?” 女娲随口答道:“你问吧。” 玄奘又是微微躬身行礼,道:“贫僧在此先谢过娘娘了。贫僧心中一直都有一惑未解,是有关佛经典籍上所载,女娲造人的理念,与佛门极乐的理念,贫僧虽对此有疑,但也无所凭据,所以,贫僧想先听听娘娘当初对这世界构建的理念。” 这一问,女娲顿时微微一愣,略略思索了一番,纠正答道:“不只是人,是众生。当初本宫创造万灵,本是想着为众生创造一片其乐融融无忧无虑的人间仙境,只是,未曾想到……” 女娲的话,到这里便顿住了,没再往下说。 “既然如此,这世间的恶与苦,便不是出自娘娘之手了?” 女娲微微点头。 玄奘抿着唇淡淡笑了笑,道:“果然是人性本善啊。既然如此,贫僧明白了。五毒八苦,并非生来有之,而是环境使然。既然众生能由善向恶,便可由恶向善。” 此时,女娲的脸上已然没有了方才入门之时的那种轻松,转而换上的,是满心的疑惑。 “既然你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现在,可否告知本宫,你的道是如何?” 仰起头,玄奘轻声问道:“娘娘可曾了解过佛法?” “深知根底。” “既然如此,贫僧就用佛门的说法,来说一说贫僧的道吧。”干咳两声,玄奘接着说道:“现如今的佛法,源自佛祖如来,也正是释迦摩尼佛。其佛法,无非是‘利己’,‘修身’,去五毒,除八苦,成佛,达之极乐,修成无我之道。其本身,便是实证。三界之中,但凡佛门子弟,无不奉为盛典。” 女娲微微点了点头。 “贫僧却以为,此法甚谬。” 闻言,女娲的嘴角微微上扬,却并没有笑出来。她低着眉,瞧着玄奘轻声问道:“释迦摩尼用了毕生才悟出的修行之道,最终成就天道,老君‘无为’已失,那猴子的‘无极’也已经没了。当今三界第一人,你却以区区‘甚谬’二字论断……” “娘娘此言差矣。”玄奘道:“谁对谁错,谁正谁反,莫不是可用修为高低一概而论?修仙尚且不能说是为了长生,修佛,难道就只是为了修为?” 女娲不禁有些迟疑了:“那,你觉得佛法应该是怎么样的?” 微微挺起胸膛直视女娲,玄奘朗声道:“佛经有言,‘一沙一世界’,修成者,自知其中奥妙。贫僧却以为,隔绝了所有,即便‘一沙一世界’,沙,终究是沙。贫僧所求之法,应为水。” “水?” “对。”玄奘双手合十,淡淡道:“虽无‘一沙一世界’之妙,却有汇聚汪洋之效。修佛者,不应为沙,应为水。绵延流长,聚成江海,看似一滴,实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娘娘,这不正是你创世之初构想的人心向善吗?人人向善,世间自融。” 一时间,女娲呆住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普渡之惑 石门外,猴子与须菩提俩师徒一个握着金箍棒,一个拿着拂尘,有意无意地对视着,一言不发。那气氛无比诡异。其余的众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 石门内,一片寂静。 女娲的眉头蹙得越发深了,许久,她轻声叹道:“关于‘水’……以前,本宫倒是听过另一个人,也将自己的道比作水的。只可惜,最终也不过……不了了之罢了。” “老君?” 女娲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些往事,那神情之中,透着说不出的无奈。 玄奘淡淡叹道:“娘娘所言,想必是‘上善若水’吧。” “看来,道家典籍你也有所涉猎啊。” “贫僧也是急于求成之人啊。众生疾苦,若是可以,贫僧一刻都不想等。‘普渡之道’惠及众生,也不应拘泥于教派。”玄奘无奈轻笑道:“当日,金山寺的藏经阁中也有些道家藏书,贫僧求法无门,便一并看了。本是期望着佛门无解,可否从道法之中寻些痕迹……” “那你寻到了?” 玄奘缓缓摇了摇头:“佛门避世,道家,又何尝不是呢?‘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其实娘娘说错了,‘上善若水’,老君是真的做到的。若非做到,他又如何修得出‘无为’?只是,此‘水’非彼‘水’。” “区别?” “老君所言,‘上善若水’之水,乃是润泽万物之水,水往低处流,愿者自上钩,拒者莫强求。说到底,便是‘无为’,汇之一个‘润’字。” 女娲静静地听着。 玄奘微微顿了顿,接着说道:“贫僧所言之水,却不在一个‘润’字,而在于‘融’。愿者自上钩不假,但那不愿者,莫非真就任其沉沦苦海,视而不见?” “所以?” “所以,贫僧以为,普渡之道,不是安坐佛位,待众生前来祈法,不是水往低处流,愿者上钩。而是……” 话到此处,玄奘便没再往下说了,只是微微抿着唇。 他静静地注视女娲。 缓缓地,女娲睁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注视着玄奘,深深吸了口气。 幽暗的洞府之中,几盏烛火微微摇曳着,昏红的火光照在两人的脸上,有一种清清淡淡的感觉。 片刻,之后,女娲稍稍收了收神,眯起双目叹道:“此法甚妙。此法得证,实乃三界一大幸事。” 玄奘将目光收了回来,静静地站着,那脸上的神情如同微风拂过的湖面一般,微起涟漪,却格外地祥和宁静。 许久,女娲睁开双目,轻叹道:“经你这么一说,本宫忽然觉得,这佛法与道法,竟是如出一辙。皆是在跨出最后一步前停了下来……也难怪了。当日,便是老君点化的释迦摩尼,只是没想到,他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怪本宫当日太轻信于人了。” 稍稍沉默了片刻,女娲又轻声问道:“如何证这渡人之法,你现在可有头绪?” “有。只是头绪太多了,贫僧也是茫然。” “都有哪些头绪,可否告知一二?兴许,本宫活了几万年,也能给你一些建议。” 玄奘礼貌性地回以微笑,道:“恐怕,难。” 女娲微微抬手,示意玄奘接着往下说。 又是朝着女娲行了一礼,玄奘轻声道:“贫僧西行,说是西行取经,实则西行辩法,所图者,无非是以行证道,走出一条前人未曾走通之路。” 说到这儿,玄奘又是无奈笑了笑,道:“不瞒娘娘说,究竟能否最终证道,其实连贫僧自己也不知道。正如娘娘所说,佛道二教,皆是在最后一步前停了下来……往前一步是深渊。其实,这般结果,皆因两派修行之法使然。逆势出手,则必然沾染因果,徒增心结,无益于修行。若是道家也就罢了,顶多是修为难以寸进。若是佛门,破佛心,遁入轮回也不足为奇。但,即便往前一步是深渊,也总要有人试着去走,不是吗?” 女娲静静地注视着玄奘,那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一路上贫僧处处小心,处处参悟。既然众生皆苦,为何不洞悉其苦,助其脱离苦海呢?”震了震衣袖,玄奘在洞府之中来回踱着步,开始将这一路上的思考娓娓道来:“在观音禅院,贫僧见到了金池长老。他因为‘贪’而迷惑了本心,错漏了佛法真义,贫僧循循善诱,终得善果。” “在高老庄,贫僧遇到了天蓬元帅,困于情,千年不得解脱。俗话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却在那里说了一次谎。虽未得善果,但到底是寻出了一条脱离苦海的路,也算是一个交代。” “此乃顺境,粗略看去,上至天庭元帅,下至凡人,众生之苦皆有解。可细想之下,却又心惊。三界众生何其多,若每每需要如此搭救方可脱离苦海……贫僧终究不过一凡人耳,总有寿终正寝的一天。届时,又有谁来继续普渡大业呢?” 话到此处,玄奘微微仰头,那目光之中透着丝丝无奈,思绪在回忆的画面之中游走着。 “从那时起,贫僧开始重新规划西行的方式。凡人寿元有限,这证道之路,贫僧所余不过数十年罢了。况且,说到底,贫僧这一路都有大圣爷守护,方得逢凶化吉。若那后来人没有,又该如何?所以,对于贫僧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渡了谁,又渡不了谁,而是要为后来者寻出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贫僧以化缘的名义,为百姓写信,为百姓治病,都是为了寻出这条路。‘为比丘,下就凡人乞食以资身’,同时却又入世,自力更生。虽说也是不易,但后来者若能按着贫僧的方式,总不至于寸步难行。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乌鸡国,卷帘天将本欲造福一方百姓,到头来,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若不是大圣爷出手相助,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此时,新惑已生。” “黑水河,鼍洁为救父行险事,大圣爷迁怒,百般折磨,贫僧却只在一旁看着。此时贫僧面临的抉择,是大善与小善。若行小善,对鼍洁心慈,则西行难为。可若舍小善决意西行,大善可期否?”注视洞壁上自己缥缈的影子,许久许久,玄奘缓缓摇了摇头,无奈轻叹道:“没有小善,大善便只余一页薄纱遮羞罢了。到头来,也是徒劳。” “此事本是死局。玄奘足足想了一夜,最终,悟了。蛇与农夫各有立场,本无对错之分。既是无解,何不敞开胸怀,感化众生呢?看似绝路,凭着一颗善心,说不定,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若能感化众生,令众生与玄奘一同行普渡之法,则普渡之法必成!”说到这儿,玄奘那面容之上兴奋的神色却忽然消散了,转而换上了一丝忧虑,轻声道:“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贫僧想得太简单了。” “车迟国,贫僧怀着善心欲搭救众僧人,到头来,却不过陷众僧于险境,多有伤亡……虽说大圣爷及时归来,众僧得救。最终的结果,也是大好。可,别人或许不知,贫僧又岂能看不穿呢?说到底,那不过粉饰太平罢了。善花,原来也可结出恶果……若是如此,敞开胸怀,可还感化得了众生?莫说渡众生了,贫僧就连车迟国的僧人都渡不了,又如何渡得了众生呢?” “若是处处借由大圣爷的力量去普渡,到头来,普渡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算不得什么法,道,更是无从说起。” “贫僧不只一次怀疑过,若是众生的苦与恶乃是与生俱来……若是那般,也许贫僧做什么都是徒劳。好在今日得娘娘解惑。不过,如何普渡,正如贫僧方才所说,仍是未解之题。贫僧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相信。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一瞬间,整个石室之中,都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静静对视着,女娲微微睁大了眼睛。 好一会,玄奘才好似幡然醒悟一般,连忙收了收神,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贫僧失态了,请女娲娘娘恕罪。” “这就是你所说的没想全吗?” 玄奘点头。 “那当初,你启程西行的时候,是一无所知,空凭勇气和决心咯?” 玄奘微微低着头,双手合十,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一言不发。 “求不得。”女娲微笑着下了最终的点评。 玄奘那合十的双手稍稍用力了。 “这是‘求不得苦’啊。”女娲抿着唇,注视着玄奘的目光温柔得像一位母亲。她轻笑道:“你自己也已身陷苦海,不再超脱了。” 玄奘静静地站着,紧闭双目,不语。 “不错。”女娲撑着扶手缓缓起身,叹道:“想得妙,讲得好,这苦海,也陷得恰到好处。本宫懂了。” 玄奘睁开双目,有些不解地望着女娲。 …… 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了。 红色的火光透出门外,猴子不自觉地攥紧了金箍棒,须菩提却是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石门内,女娲静静地立着,玄奘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谈完了?”看到玄奘安然无恙,猴子稍稍安定了些。 临出门之际,女娲又转过身来对着玄奘道:“你们的西行,是走到女儿国了吧?”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需不需要本宫送你一程,回到女儿国,你也好继续原本的行程?” 第六百三十五章长大了 就在不久之前,猴子还和女娲天上地下战了个遍,这才多久,女娲的立场竟然已经彻底扭转了! 此时此刻,莫说猴子,就连玄奘都懵了。那在场的其他人等,更是一头雾水。唯独须菩提笑成了一朵花。 片刻之后,幡然醒悟过来的玄奘连忙双手合十,躬身道:“贫僧谢娘娘好意。不过……有大圣爷他们在,就不劳烦娘娘了。” “也不麻烦……不过,既然你觉得不需要,那便算了。难得去一趟女儿国,你们先前也都没来得及走走看看,若不嫌弃,这次回去可以多住些时日再走。本宫自会命人招待。”说着,女娲转身望向了芸香。 芸香微微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一旁的猴子也是一愣,那手中的金箍棒不禁又攥紧了。 “别担心。”女娲斜眼瞧着猴子,哼笑道:“本宫不打算拿她怎么样。虽说芸香先前所做的事确实违背了本宫的期许。但,本宫不也因此结识了玄奘法师吗?论起来,功过相抵,不赏也不罚……若是愿意回女儿国,本宫还可以继续让她当国王。” “继续当国王,你会这么好?”猴子微微挑了挑眉头:“别到时候将她给哄回去,又翻脸不认才好。”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再理睬猴子,女娲微微仰着头,注视着芸香道:“之前的事,就这么算了吧。与你们这些小辈计较,也是有失身份。本宫承诺过的事作不作数,你最清楚了。” 呆呆地眨巴着眼,芸香有些错愕地望着女娲。 “怎么?本宫愿意赦免你了,你反倒不乐意?还是说,你觉得跟着他们去西行更有意思?” “芸香不敢!”一听这话,芸香连忙跪地叩首,道:“娘娘对芸香恩重如山,芸香……芸香这就随娘娘回女儿国。” 这事情变化得太突然,突然到那周围的人一时间都还没反应过来。 不久之前,女娲还不拿下芸香誓不罢休,可这一转眼的功夫,居然就彻底赦免了芸香……还许诺让她继续当女儿国国王? 所有人都望向了玄奘,希望知道玄奘究竟是怎么说服女娲的。可惜的是,连玄奘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句话触动的女娲,让她彻底改变了决定。 四下扫了一眼,女娲悠悠道:“这水帘洞跟以前还真是大不相同了,想必,花了很多心思吧?哼,可惜还是一败涂地啊。” 猴子努了努嘴不说话,依旧冷冷地瞧着女娲。 四下环视了一圈,女娲的目光最终落到了站在一群小妖之间的草小花身上。 只一眼,草小花的眼眶便微微地红了。 好像受到了召唤一般,她连忙提起裙摆,迈着小步来到女娲身前,双膝跪地,深深叩拜。 “娘娘。” 微微躬下身子,女娲伸手抚摸着草小花的脸庞,那目光温柔得如同一位母亲在凝视自己的女儿。 “你也终于化形了,当初造你的时候,本宫还什么都不懂……若非如此,你也不至于先天无法开花,要耗费五千年的光阴,才得以化形。” 草小花眨巴着红透了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女娲。 好一会,女娲抿着唇笑了出来:“将你留在这里,就是担心将你带在身边,万一那几个老鬼要和本宫计较到底会殃及池鱼。没想到两千多年过去了,花果山上的石头都成了精,到头来,还是将整个花果山卷入纷争之中,变成了一片废墟。真是世事无常啊。好在,你一切安好。” “都……都是托娘娘的洪福。” “谁教你说这种奉承话的?” “这……”小花抿着唇,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小花在齐天宫当过女官,所以……” “这些世俗的东西不适合你,忘了它们吧。”将那手收回来,女娲缓缓地回过头,略带挑衅地瞥了猴子一眼:“本宫创造你们出来,不是为了让你们去奉承谁。是希望,你们能在这个世上快乐幸福地活着。” 微微顿了顿,女娲轻声问道:“要跟本宫一起到女儿国去吗?” 草小花连忙回头。 那身后,一大帮的小妖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小花姐……” “娘娘,他们……恐怕离不开我。小花不能随娘娘前去女儿国。”说罢,小花又是深深叩拜了下去。 “行吧。”女娲淡淡笑了笑,轻声叹道:“既然这样,你就继续替本宫守着花果山吧。有空到女儿国来,跟本宫讲讲这两千年来的人或事。” “小花知道了。” 又是回头略带挑衅地瞧了猴子一眼,女娲缓缓地挪动长长的蛇身,朝着洞外行去了。 见状,须菩提也快步跟了上去。 芸香转过身来眼巴巴地望着猴子,直到获得猴子的首肯之后,才赶忙快步跟了上去。临出洞府前,还转身跪地,远远地朝着猴子拜了一拜。 不多时,三人便出了洞府。 …… 远远地看着须菩提、女娲、芸香腾空而起朝着西方飞去,身处花果山边缘上的正法明如来嘴角微微上扬。 那一旁的地藏王,却是神情暗淡。 指着三人消失的方向,正法明如来轻声道:“你说,这玄奘是怎么说服女娲的?三清花了上万年都化解不了的仇怨,居然被他三言两语地……就给说服了?” “须菩提。” “恩?” “贫僧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的,但贫僧知道,须菩提介入,他们便已经胜了一半。若非须菩提,女娲,不会想要和玄奘谈。那猴子,也不会允许玄奘和女娲单独相处。”地藏王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正法明如来道:“回去吧,时间也差不多了。和贫僧一起去迎接贫僧的,‘帮手’。” 说罢,地藏王转身化作一阵青烟,随风散去。 正法明如来无奈地摇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水帘洞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气,也化作一阵青烟,随风散去。 …… 此时,那其余人等却依旧站在石门前,面面相觑。 扭过头,猴子蹙眉道:“你和她……都说了什么了?” 玄奘支支吾吾地说:“贫僧……也不太清楚。” “你和她说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女娲娘娘问贫僧普渡之道,贫僧告诉她……贫僧也还尚未悟透,然后……一一解说……将贫僧到现在所知道的,所参悟的,所疑惑的,都说了一遍。” “就这样?” 玄奘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下,在场的众人越发疑惑了。 “难道真的是转性了?”瞧着那洞口照入的微光,猴子的眉头都蹙成了八字,悠悠道:“老子跟她从西牛贺州打到东胜神州,打了几天几夜,打了多少万里都还搞不定她,你几句话就摆平了。看来以后应该多派你出去耍嘴皮子才行了,这招好使。” 一旁的草小花掩着唇笑出了声来。 这一笑,水帘洞中原本略带压抑的气氛一下都被驱散了,小妖们笑成了一团,就连作为被调侃对象的玄奘都淡淡笑了起来。 …… “你这个老骗子。”长空中,女娲瞧了须菩提一眼,悠悠道:“你说玄奘能解本宫的心结,结果,他本身都有心结……更别提解本宫的了。” “老夫哪里骗你了?”须菩提捋着长须呵呵地笑了起来,道:“见他之前,你是何等的气势汹汹,恨不得和三清同归于尽。再看现在……这不就是解开了吗?” 女娲白了须菩提一眼。 “怎么,听了他的普渡之道了?” “听了。”凝视着前方,女娲若有所思地叹道:“还有很多很多的欠缺,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甚至,那条路可能根本就走不通。” 须菩提抿着嘴唇点头,不说话。 许久,女娲却又接着说道:“不过,他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在往前走的。甚至,在那条路上,他已经走得比本宫远得多了,也许有一天,他真的会证出不一样的道也说不定。” “所以,你决定助他一臂之力?” “谈不上助他一臂之力吧,但至少,本宫不想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望着天边夕阳下美艳的流云,女娲沉默了许久,轻声叹道:“孩子大了,终究是由不得母亲啊。” 说着,她甜甜地笑了起来,那神彩之中,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看得须菩提都略略有些呆住了。 这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长大了,也许就是最大的安慰了吧。 也许他现在过得并不好,也许他距离母亲最初的期望还很远很远,但他在努力,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搭救,不再需要母亲操心了,虽然艰难,却一步步地在往前走,一刻都不停。 女娲的眼眶渐渐地红了,一滴眼泪洒向她挚爱的大地。 “菩提老头。” “恩?” “谢谢你。” “应该的,不用谢。” 如诗如画的美景中,三人缓缓向西。 整整数万年了,女娲没有一刻不在操心。今天,她终于也可以交出自己手中的棒子,静静地感受天地间的美好了。 那个接力的孩子,名叫玄奘。 第六百三十六章六耳猕猴(上) 有了女娲的许诺,西行众人的时间一下就变得没那么紧迫了。 考虑到其他人刚刚才解毒,身体还处于极为虚弱的阶段,猴子最终决定让众人先留在花果山修养几天,等到全部恢复过来了再前往女儿国继续上路。 至于身处女儿国的小白龙怎么办……这问题从来就不在猴子的心上。 躺在山坡的黄土上,猴子悠悠地望着天:“要不,我替你们做点什么吧?” 草小花蹙着眉头问:“做点什么?” “做点被人叫大圣爷应该做的事。”猴子一跃而起。 半天之后,他带回了一大堆的食物,各种丹药,各种武器,铠甲,衣服…… 面对那堆积如山的物品,花果山的众人都傻眼了,就连病怏怏的玄奘也是如此。 “你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找老龙王借来的呗。”猴子掏着耳朵说:“放心,本大圣讲信用,打了欠条的。至于什么时候还……等他找我讨再说吧。” 天蓬悠悠道:“他敢吗?” “这我就不知道咯。”猴子一下跃到了小山上,拿起物品撒了下去:“小的们,这些都是你们的!” “大圣爷万岁——!” 所有的小妖都欢呼了起来,一时间,整个花果山都活络了起来。 草小花在一旁掩着嘴笑。 小七忧伤地叹道:“要是大圣爷能一直不走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猴子已经操起笔写下两张欠条塞到他的手中:“这是两千万精金,你拿着,以后缺什么到龙宫搬就是了。额……要记得找零。” 小七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欠条,想象着自己拿着两千万精金的欠条要老龙王找零的时候,他该是何种表情。 草小花在一旁咯咯咯笑个不停:“大圣爷,你这会把小七带坏的。” “我就是没带坏他才后悔。要是以前就带坏他,你们肯定不至于混得如此落魄。” 几天的时间,猴子早就已经把花果山的底子给摸清楚了。 由于花果山的妖怪们几乎都散尽了,留下来的不是老弱病残走不动,就是修为尚浅不敢出去的。更糟糕的是,他们不仅仅是资质差那么简单,连眼界也可以说处于妖怪平均水平线之下。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想当初,猴子发展花果山的时候那第一批妖怪都是生死线上混过的,被淘汰过一遍的,无论是眼界还是警惕性,乃至于反应速度各方面都不差。而现如今的这些小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呆在这巴掌大的山头上对着漫天黄沙与遍地石头,能写两个大字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们能有多大的见识呢? 简单的说,这是一团无论如何也扶不上墙的烂泥。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们叫自己大圣爷一天,自己就不可能完全丢下他们不管。既然打打杀杀不适合,那就尽情享乐吧! “区区几百只妖怪,大圣爷我就是再落魄也养得起!”宴会上,猴子高举着酒杯郑重交代道:“小七,明天你就带着人马,把花果山的界碑重新给老子立起来!这是咱们的地盘,宫殿可以没有,战舰可以没有,但地盘,必须划清楚!” “诺!” 叉着腰,猴子一脚踩在矮桌上悠悠道:“那个齐天大圣的旗帜,也给我竖起来,竖在花果山的主峰上。让他们都知道我回来了,谁敢来捣蛋,就是找死!” “大圣爷万岁!” “来,为重振花果山,干杯!” 所有的妖怪都挥舞着手臂欢呼了起来,那声音谈不上震耳欲聋,但他们每一个,都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热泪盈眶。 一旁的玄奘缓缓回头与天蓬对视了一眼。好一会,天蓬低下头去抿了口酒,悠悠道:“这东海龙王上辈子肯定是造孽了,居然有他这么一个邻居……” 说罢,一饮而尽。 随着猴子热情的无限高涨,整个花果山,每一天,每一个人都好像处于庆典之中一般,欢乐无比。 “齐天大圣”旗帜竖起的第三天,天庭来人了。 太白金星带着一堆工匠,说是奉了玉帝的圣旨,来花果山植树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猴子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家玉帝,是不是转性了?” “大圣爷说笑了。”太白金星一边擦汗,一边谄笑道:“陛下一直对大圣爷十分赏识……” “赏识?” “额……” “那,我算他下属咯?” “不不不。”太白金星吓了一跳,连忙轻轻打了自己一耳光子:“老臣想说的是敬仰,敬仰,对,敬仰。呵呵呵呵,大圣爷您别见笑,老臣年纪大了,嘴巴不利索。该打,该打。” 猴子挑了挑眉,狐疑地瞧着他,悠悠道:“你还嘴巴不利索?我看三界之中嘴巴最利索的就你了。” 这一说,太白金星的冷汗冒得更猛了。 太白金星植树,小七当监工。荒芜了几百年的花果山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 另一边,女娲又已经释放了足够的善意。玄奘呆坐在卧榻上每天看着佛经,似乎也已经参悟出了点什么。 西行虽说还没能望着终点,但起码,在猴子的眼中,形势已经大大好转了。 每一个人都在开心地笑着。 然而,此时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这三界之中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件即将影响他们每一个人的事件正在发生着…… …… 地府。 法阵停止了运转,祭坛上原有的亮光已经全部消失。那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沉寂在黑暗之中。 借着天空中鬼火放射的微弱蓝光,可以隐约看见祭坛的正中央有一大团暗金色的毛发在缓缓地起伏,像是在呼吸。每当四周出现声响,哪怕是一阵微风拂过,它都会微微颤动,就好像受了惊一样。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恐惧着,恐惧这个世界里的一切。 远处,正法明如来与地藏王正静静地看着。 “终于到了。”地藏王淡淡笑了笑。 正法明如来瞥了地藏王一眼,无奈叹道:“你,放出了一个恶鬼啊。” 地藏王笑着,笑而不语。 正法明如来微微眯着眼,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当年,三清不就是自认为能控制得了他,才落得今天的下场吗?” “贫僧从未想过要控制他。他本就是用来打破整个世界平衡的存在……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想着去控制呢?” 迈开腿,地藏王一步步踏上了台阶,朝着那团蠕动的毛发走了过去。 微风中,他站到了那团毛发的跟前,伸出二指。 “很痛苦吧?不如,让贫僧帮你一把。” 那指尖处瞬间凝聚出璀璨的金光。一时间,四周的阴影都被驱散了。 那毛发好像受惊了一样稍稍往后退了一点,却又停住了,没有逃开。 捋开衣袖,地藏王往前一步将放射着金光的手指朝着毛发的顶部点了过去。 就在此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地藏王的动作,那些个原本竖起的毛发如同退潮一般迅速脱落。转眼之间,那圆溜溜的毛球里露出了一个猴头,那是一张和齐天大圣孙悟空一模一样的脸! 当地藏王的指尖触碰对方的眉心时,对方猛地一惊,以如同闪电一般的速度向后跃开一丈的距离。 他迅速压低身子,咧开嘴露出獠牙,对着地藏王发出充满敌意的低吼声。通红的双眼之中,是犹如实质一般的浓烈戾气。 杀心已起! 此时,那身上原本长达一丈的厚厚毛发已经悉数脱落了,在脚下变成了另一张厚厚的“毯”,而那身上留下的,仅仅是如同一般猴妖长度的毛发。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没有回答。 地藏王淡淡笑了笑,道:“从今天起,你就叫六耳猕猴吧。” 依旧没有回答,六耳猕猴望着地藏王的双眼中,那敌意似乎比方才还要浓烈了。 “你在害怕贫僧吗?”提起袈裟,地藏王微笑着,踏着满地的毛发一步步朝六耳猕猴走了过去,直到与他相距七尺的距离,伸出了一只手。 这是在释放善意。 然而,正当此时,一声低吼,六耳猕猴却整个暴起,朝着地藏王扑了过去,一把拽住地藏王的手,重重咬在他的手腕上! 一瞬间,金色的液体溅洒而出了。这是佛陀的血。 眼前的这只疯猴子紧紧地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吮吸着血液。 鲜血,能让他感到安宁,佛陀的血,更是如此。 此时此刻就连站在远处的正法明如来都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忍不住攥紧了衣袖。地藏王却只是静静地站着,伸出自己的左手,任对方品尝。 好一会,六耳猕猴终于满足了,他缓缓松开地藏王的手,微微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再睁眼时,那双目之中的血丝已经减少了许多,转而多了一丝朦朦胧胧的感觉。 在他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在不断地旋转着,如同醉酒一般。 “你是谁?” 地藏王低眉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淡淡笑了笑:“果然是无法驯服啊……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告诉你贫僧是谁,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也要说……”六耳猕猴伸手抓了抓自己的毛发,猛地甩了甩头,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 “贫僧,人称地藏王,原本是灵山上一介修佛小僧。” “地藏王,地藏王……”六耳猕猴反复默念着,这名字他似乎有点印象,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不,不只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他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海中充斥着数不清的记忆片段,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哭喊,有人在战斗,却无论如何也拼不出一段清晰的记忆来。 他抱着脑袋,低着头用力地去回忆。可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任何事情……唯一记起的,是一种情绪,一种愤怒。那是想要杀人,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 “你愿意坐下来,听贫僧好好跟你说说话吗?” “不愿意!”六耳猕猴猛地吼了出来,微微仰起头望着地藏王,又是后退了两步,咬牙道:“你这光头,我不喜欢,你不是跟我一路的!” “哦?”地藏王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那长头发,束发髻的呢?” “束发髻的……束发髻的……”六耳猕猴紧闭双目,重重地甩了两下头:“束发髻的……也不喜欢……” “记不清了,喜恶却还是清楚啊。”微微颤了颤臂膀,地藏王将自己手上的伤口掩到了衣袖中,轻声道:“既然如此,贫僧也就长话短说了。有三点,你必须无论如何记住。第一,你只有灵魂,没有肉体。你的身体,是贫僧用术法造的,里面没有血肉。这具身体,你需要吸收足够其他生灵的鲜血,才能让它好像你原本的身体那样强韧。无论对方是凡人、是妖怪、是道家修者,还是佛家修者,都可以。修为越高,能带给你的好处便越多……其实,你不只没有肉体,连你的灵魂都是暂时的。为了维持住魂魄,你必须吸收大量的精气。同样的道理,也是修为越高越好。不过精气方面,是无底洞,无论吸收多少都只是暂时维持。你,需要不断补充。这,只是其一。” “其二,你的时间不多了。即便你维持住了魂魄,锻造了身体,你的时间也不会很多。任何一个过度消耗灵力,意图突破到天道修为的行者道修者的灵魂都会被天劫盯上。它会将这种人的灵魂永远地困在虚空之中,就是你先前那样。贫僧是从天劫的手上将你夺回来的,但……它很快就会发现少了一个你。所以,一年,或者两年,天劫还会再临,到时候,它必须要从这个世上带走一个‘你’,没有人能阻挡。” 六耳猕猴怔怔地听着,那眼睛已经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 只见地藏王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不过你很幸运,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你。到时候,就看谁更弱了。弱的那个会被天劫收走,永远地困在虚空中,而强的那个,则会继续留下来。” 六耳猕猴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这其三嘛……”瞧着六耳猕猴,地藏王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可听好了,第二次被收走,可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将你的魂魄救回来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六耳猕猴(下) 南瞻部洲。 一抹乌云隐去明月。 漆黑一片的山野树林之中,各种猛兽的嘶吼声萦绕耳畔。 一双双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死死地盯着眼前这陌生,又明显极为危险的来者。 孤零零地坐在布满青苔的山石上,六耳猕猴几乎无视四周传来的浓浓敌意,仰着头,透过黑漆漆的枝叶注视着天空中的点点繁星。那眼中透着无限的迷茫。 深夜,孤身一人在林间面对一群野兽,多么熟悉的感觉啊……以前自己也经历过同样的场景吗? 六耳猕猴想不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很熟悉,可他就是半点都想不起来。甚至连刚刚离开地府的时候所使用的咒文,他现在也已经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分明都记得,但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六耳猕猴不明白,但他又不想回去问那两个秃驴,因为直觉告诉他,那两个是敌人。 可是,不回去问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低下头,他有些茫然地注视着自己那双皱巴巴的手。 一只乌鸦拍打着翅膀从他的头顶掠过。 几只地鼠缩在角落里不知道在闹腾着些什么。 许久,他深深吸了口气,闭起双目,开始努力地回忆着。 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过,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尖啸,有人在激战,鲜血遍地…… 他微微攥紧了拳头。 无数杂乱无常的画面瞬间朝着他喷涌而来,一下充斥了所有的一切。与此同时,剧痛也从灵魂的深处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袋里折腾着,挣扎着,想要打破头盖骨冲出。 他咬着牙,死死地忍着。 双臂的肌肉绷到了极致,青筋暴起。整个身躯都在因为那难以忍受的苦楚而微微颤抖,声声哀嚎冲天而起,将四周的鸟雀惊上了天空。 他看到自己手持棍棒站在云端与天将激战,巨大的战舰拖着滚滚浓烟从天空中陨落…… 他看到自己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接受万妖的朝拜,每一个人都对他敬若神明…… 他看到自己在汹涌的海面上,与一位同时操纵四把剑的长须老者对峙,开启一场艰辛异常的战斗…… …… 随着回忆的深入,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越来越可怕,甚至已经渐渐接近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可他还在继续。 掀起的飓风横扫了整个树林。 他紧紧地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痛苦地哀嚎,掀起漫天沙尘。 所有被他接触到的一切,无论是树木还是山石,都瞬间被那无意识的双手砸成了粉末。 闪过的画面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已经快到看都看不清的地步。 整个头已经好像要炸开一样了。 忽然间,他猛地睁开双目,呆住了。 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安静了下来,整个森林都沉默了。再也没有任何一种野兽敢在此时此刻发出任何的声响。 许久,他缓缓地笑了出来,虚脱地倒地,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啊。” 是啊,无数的画面充斥着,一边回忆,一边却在疯狂地忘却……这样去回忆,怎么可能想得起来呢? 就现在这样躺着,他已经忘了刚刚回忆起的画面了。 一缕微风拂过,脸颊的绒毛微微颤动。有一种清清凉凉的感觉。 他茫然地望着夜空。 “这是活着的感觉啊……”他淡淡地笑着。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只存在于永恒的黑暗、无尽的空虚之中,但是他现在已经活过来了。能感受四周的冷与热,苦与哀。 就连抿一抿唇带来的滑润感,都让他无比回味。 活着真好。 哪怕是痛,也是好的,只要能活着。 闭上眼睛,他悠悠地想起地藏王的那番话——这是现在他唯一可以想起的东西了。 “那个秃驴,应该是个骗子吧?长成那样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月亮从乌云后缓缓探出头来,六耳猕猴微微睁眼,将自己的手支起,摊在月下细细地看。 “居然说我没身体,呵呵呵呵……我明明就有。没有身体,那这是什么?” 下一刻,六耳猕猴的神情忽然僵住了。 他惊恐地看到自己的十指之间,那毛发之下存在着许多的裂痕! 他吓了一跳,连忙一个翻转从地上爬了起来,借着月光细细检查自己的身体。 全身上下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是! 纤细如丝的裂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全身了…… 一种深深的恐惧在六耳猕猴的心中迅速蔓延开来了。 那些裂痕,就好像长年累月辛勤耕作的老农的手脚上出现的一样。不同的是,他们裂痕翻开来是血肉,而六耳猕猴的,裂痕之下竟只有层层叠叠的毛发。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六耳猕猴微微颤抖着,惊恐地望向四周。 许久,当他再低下头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手上的裂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在扩大! 正当此时,一阵微风掠过,六耳猕猴的浑身上下传来阵阵猛烈的刺痛感,忍不住整个缩成了一团。 那是一种仿佛浑身上下都是纤细的刀伤,又被人撒上了一把盐的火烧一般的感觉。 恍惚中,他亲眼看到从自己身上脱落的毛发顷刻间在风中化为灰烬…… 这一刻,他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一滴滴的冷汗从额头上滴落,那心仿佛承受了重重一击一般,猛跳,猛跳。 “他……他说的……是真的?” 他微微颤抖着伸出手,从自己手背上拔下两根毛发。 很快,那毛发如同先前一般在微风中化为灰烬了。 六耳猕猴怔住了。 再望向自己的手掌之时,他发现自己的拇指已经不见了! 眼角、嘴角,此时此刻,他整张脸都在微微抽搐着。那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词:“死亡”。 真正的死亡,不仅仅是灵魂剥离肉体,重投六道轮回那么简单。而是真正,彻彻底底的消失…… 六耳猕猴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猛地站起来。 “那家伙……那家伙刚刚说什么来着?他说要吸血!对,吸血!什么血都可以,哪里有血?哪里有血?” 他惊慌失措地开始在林间狂奔了起来,一路咆哮。 无数的鸟雀都被惊上了天。 一只受惊的野猪嚎叫着飞速逃窜。 六耳猕猴一咬牙,一跃而起,下一刻,他已经重重地砸在野猪的身上。 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六耳猕猴微微颤抖着从野猪身上爬了起来,低头注视着那只已经被他砸晕过去的野猪,重重地喘息着。 “他说……他说除了要血,还要精气……对……要精气。” 将野猪的头扶正,他对着它的头从眼耳口鼻中吸出了一缕乳白色的气息。 顿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神智清醒了一点点。而那被他吸了精气的野猪则已经彻底断了气。 紧接着,他又迫不及待趁着野猪的尸体还尚有余温,整个如同一头饿狼一般扑了上去,咬开了它的喉咙,贪婪地吸吮着鲜血。 猩红的血顺着嘴角滴落在脚下的泥沙上,晕开。 黑暗中,无数的生灵正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片刻之后,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行……还不够……” 丢下已经变成干尸的野猪尸体,他疯疯癫癫地朝前方奔去。 一道灵力以猴子为中心炸开了,瞬间波及了整个森林。 下一刻,无数的精气从每一个角落里挥散了出来,汇聚到他的身上。 各种大小动物的尸体掉了满地。 躬下身子,他将一具具的动物尸体捡起,重重地咬了下去,迅速吸干了血,又随手丢弃。 “不行,还是不够……不行,还是不够,还是不够——!” 凄厉的咆哮声在夜空中缓缓回荡着。 此时,就在他前进的方向上,一座繁华的人类小镇上,人们还对正在临近的危险一无所知…… …… 地府,空荡荡的祭坛上,正法明如来躬身抓起一把六耳猕猴脱落的毛发。 一阵微风拂过,转瞬之间,那抓在手中的毛发便连同地上散落的一起化为灰烬了。 “应该已经开始狩猎了。”一旁的地藏王淡淡说道:“要用生灵的血堆积出如同往昔一般强韧的肉体,那可是个大工程啊。同样的,要用生灵的精气维持魂魄,也是个大工程。在身体完全凝聚之前,他需要无时无刻地在生死边缘挣扎。刚刚,他应该是想要回忆过去了吧……那会让他透支灵力,死得更快的。” 抹去手上的灰烬,正法明如来缓缓地站了起来:“能记得起来吗?” 地藏王缓缓摇了摇头,道:“被天劫洗去的记忆,怎么可能记起?想得越多,忘记的就更多。” “还是那句话,你放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恶鬼啊。一只随时能突破到天道修为的恶鬼。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他会比原来的孙悟空更强,更难对付。几乎全无弱点。” “多虑了。只要他还是孙悟空,就不会对付不了。况且……如若玄奘的普渡之道可行,又怎么会普渡不了他呢?”说到这儿,地藏王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道:“贫僧倒是很想知道,两只妖猴放在眼前,只能救一只,另一只,必须毁灭。你说,‘普渡’,会如何抉择呢?” 正法明如来意味深长地瞧了地藏王一眼,道:“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地藏王似笑非笑地答道:“上灵山。” “上灵山?”正法明如来不禁一愣。 “对。”地藏王悠悠道:“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我们只需,在灵山静候佳音便可。” 第六百三十八章醉酒 整整在花果山休整了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的时间里,包括玄奘在内中毒的几人身体早已经恢复如初。在猴子的带领下,花果山上下一阵闹腾,也是越活越滋润。 虽说依旧是那遍地黄沙的破落样,但至少“齐天大圣”的旗帜已经竖起,无论是神仙还是妖怪,想要染指都得掂量掂量。与此同时,天庭派来的工匠也在夜以继日地植树,要将花果山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有了这些保证,小妖们未来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吧。 不过,在花果山的这些日子,只能算是西行众人难得的假期罢了。 道未证,西行还得继续。 临行前的夜,花果山的妖怪们为猴子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小七喝多了,拽着猴子的手一直在喊:“大王,你一定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不能丢下我们啊。” 听到这句话,猴子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是小七第二次说这句话了,他叫的不是“大圣爷”,而是“大王”。 八百年前,一群猴子在东海边上送别自己,喊的也是这句话。那时候自己承诺他们一定会回到花果山,让他们过上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好日子。 然而,八百年过去了,自己送给花果山的,却只是一片焦土。而自己当初许诺的那些猴子,也只剩下眼前这么一个了。 记得那时候,猴子的身边还有一只可爱的金丝雀…… 八百年的光阴,到头来,物是人非。无论是自己,还是其他人,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蓬端着酒杯悠悠走到猴子身旁:“在想什么呢?” 猴子无奈哼笑一声,叹道:“在想……变成一片焦土的花果山还可以想尽办法复原,失去的人,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说罢,他夺过天蓬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却又一下全喷了出来。 “这是……水?” “对。”天蓬点了点头。 “不是有酒吗?喝完了?” 猴子醉醺醺地站了起来,睁着朦胧的眼睛在矮桌上瞎找,天蓬连忙伸手制止。 “酒有的是,我不想喝而已。” “为什么不喝?我从龙宫弄回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酒。” “你喝多了,要是我也喝多了,出事怎么办?” 瞧着天蓬,猴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天蓬也是淡淡笑了笑,松开了拽着猴子的手。 捧着酒杯,猴子整个跌坐到自己那简单粗糙的王座上,抱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有那么好笑吗?” “及时行乐啊。”猴子“咣当”一声将手中酒杯放到了桌上,提起酒壶又满上了一杯,悠悠地瞧着杯中微微荡漾的酒道:“我忽然发现我错了。” “什么地方错了?”天蓬缓缓地盘起手来。 “什么地方都错了。”猴子抿着唇,猛地甩了甩头,抓耳挠腮:“都错光了……我总想着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什么东西都做好了,做完了,心中大石一块块都丢下来了,然后再好好享受人生。结果……” 侧过脸,猴子注视着一旁躺在石板上呼呼大睡的小七道:“结果,事情即便都做好了,和我一起喝酒的人也没了。更何况……我还没把事情做好。” 这一说,天蓬顿时也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猴子反倒不笑了,仰起头瞪着天蓬道:“你……笑什么?” “我不能笑吗?” “你在笑我?” 天蓬笑而不语。 “好呀,你敢笑我!我是齐天大圣你知道不?来来来,我们单挑!现在就单挑!”猴子一下怒了,他挣扎着爬起来,拉着天蓬的手就要往外走。 这一闹,那四周的小妖们都吓坏了。唯有玄奘笑而不语。 草小花掩着唇一直笑。她从一旁走了出来,将猴子拦下。 “大圣爷,您喝多了。” “我没喝多,没喝多!”猴子摇头摆手道:“今天我非跟这猪头单挑不可,他要不道歉,我非跟他单挑不可。我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草小花悠悠瞧了天蓬一眼。 天蓬会意,无奈叹了口气道:“好吧,我道歉。” 这一道歉,反倒猴子懵了。松开了天蓬的手,他蹙眉望着天蓬,有些口吃地说道:“喂,你是……天蓬元帅啊。堂堂天蓬元帅,统领六十万天河水军,让你道歉……你就道歉……多没面子啊?” 天蓬摊了摊手:“我不要什么面子。” 说罢,他转身朝着玄奘走了过去,留下猴子依旧呆呆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这猪头有病吧。他怎么不跟我打一架?打一架多好?真没意思。”说罢,猴子扭头望向了身旁的草小花:“你喝酒了没?” “回大圣爷的话,喝了。” “喝了,怎么脸都不红?” “这……卑职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肯定是骗我了,不行,我要亲眼看着你喝。今天是为我饯行,你不能不喝,你不喝酒是不给面子。”说着,猴子跌跌撞撞地拽着草小花的手就往自己的位置走,嘴里嘟囔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都避着不喝的。今天我非要盯着你喝!” 远远地望着猴子,玄奘轻声叹道:“要是大圣爷一觉醒来,还能记得说过的话,那就好咯。” 天蓬掰开一粒花生丢到口中,随口问道:“玄奘法师指的什么?” “及时行乐,珍惜眼前。” 天蓬有些意外地望着玄奘。 “不是吗?”与天蓬对视了一眼,玄奘悠悠叹道:“他就是太执拗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便西行,其实也是如此。到头来……” “放心吧,他会记住的。一个大罗混元大仙境的修者,喝了点酒就忘事儿,这说出去谁信啊?不过……承不承认就另说了。” “也是。”玄奘无奈点了点头。 一场通宵达旦的宴席下来,猴子与一众小妖一起彻底喝了个烂醉。 解酒,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普通炼神境的修者都会。别说解酒了,但凡修为上了炼神境的修者,只要自己不想醉,即使整个人泡到酒坛子里也不可能会醉。 可是,修为抵近天道的猴子,却醉了。 大概,连他自己也想醉吧。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猴子才微微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了草小花。 这一眼下去,他整个吓得从卧榻上跳了起来,连忙缩到一旁。 “大圣爷怎么啦?”草小花眨巴着眼睛问。 她长得本就清丽脱俗,此时此刻,再配上那绯红的脸颊,顿时让猴子的心“咯噔”了一下。 “没……没。”猴子四下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原本的那件旧皮甲,眼前的草小花也是穿戴整齐,只是靠坐在自己的卧榻上罢了。 这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干咽了口唾沫,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发生什么?” “就是……就是……”猴子伸手比划着,却半天都没好说出口。 草小花蹙着眉头想了想,道:“昨晚大圣爷喝醉了,天蓬元帅和卷帘大将一起把大圣爷您抬了回来。然后便留下卑职在这里照顾大圣爷了。” “没啥事,那……那你怎么脸红了?” “不是大圣爷让喝酒的吗?”草小花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道:“大概是喝太多了,酒劲还没过吧。” 这一说,猴子才缓缓松了口气:“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什么都没发生就好……对了,我睡了多久了?” “也就一个多时辰而已,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下的。” “其他人呢?” “玄奘法师、卷帘大将他们都没事,交代了卑职说大圣爷醒了告诉他们一声,好早点出发。不过现在其他人还在睡着,卑职这就去……” “别!别叫醒他们。醒了到时候又是哭哭啼啼的,我最怕那场面了。还是偷偷走的好。”说着,猴子一溜烟从卧榻上跳了下来,七手八脚地开始整理衣物。 草小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正要跨出门去的时候,猴子忽然扭过头来又问了一句:“我昨晚真没干嘛吧?” “有。” “干……干嘛了?” “你一直在叫杨婵姐的名字。还有……” “还……还有……啥?” “还有风铃、雀儿、短嘴、黑子、以素、大角、老白猿、老牛……很多人的名字,卑职都记不太清了。” 猴子努了努嘴,眨巴了两下眼睛:“知道了,别说出去。” 说着,他一溜烟便冲了出去。 草小花连忙起身追了出去,走出门的时候,猴子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隧道的末端,那声音还在空气中缓缓回档着:“花果山就拜托你了!等我回来——!” “知道了,大圣爷——!”草小花鼓足了气回应道。 …… 转眼之间,猴子已经出了水帘洞,一面整理着自己的护腕一面匆匆忙忙地奔到玄奘等人面前。 天蓬悠悠叹道:“我们还以为你不走了呢。” “为什么不走?” “花果山多好啊,逍遥自在,还有美人相伴。而且你昨晚话里的意思,不就是不走了吗?” “啊?”猴子顿时一愣,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我昨晚说了什么吗?” 天蓬与玄奘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漫漫征途又一次开始了。 黑熊精将玄奘背在背上,卷帘、猴子、天蓬三人分别从三个方向护卫,一行人腾空而起。 长空中,他们朝着女儿国的方向缓缓而去。 追出门外的草小花微微仰着头,静静地目送着。 第六百三十九章唯一的路 三界就如同一个巨大的五味瓶,里面装满了各种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沉浸其中的人们才会懂。而那当中,每个人的体会,却又不尽相同。 此时此刻同时存在于三界之中的两只猴子面对的,便是全然不同的处境。 猴子一行带着玄奘,以最保守的阵型腾空向西,望尽青山绿水,好不舒爽。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各种祸事阴霾似乎都伴随着花果山这几天的安逸生活,消散了。 长空中,天边的晚霞如同一位含羞待嫁的女子一般在朝着他们微笑。 夜空下,六耳猕猴的处境却极为糟糕。 林间阴暗的角落里,厚厚的落叶上,他如同一只单纯的野兽一般匍匐在地,将一只灰狼的喉咙撕开。 喉结微微滑动,腥臭的血液灌入腹中,迅速被分解成点点的养分分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获得鲜血能让他感到宁静,却远远不足以真正解除他的危机。 好几天的时间了,整整过去了好几天的时间,他已经吸了无数动物的精气与血液,整个树林里的生灵几乎都被他给扫平了,这当中甚至包括了十几个偶遇的人类。然而,相对于所消耗的,他补充到的精气与鲜血实在少得可怜。 身体的裂痕依旧没多少愈合的迹象,只能算是勉强止住了进一步的分解。 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模糊。这让他无比的恐慌。 此时此刻,摆在面前的就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彻底地烟消云散,要么……杀戮,不断的杀戮。可是……地藏王口中修为更高,更有益处的家伙究竟在哪里呢? 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 虽然还维持着强大的力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敢使用法力,甚至连腾空而起的胆量都没有,连感知的范围都不敢随意扩大。因为,他发现在使用法力吞噬大量精气的同时,他的身体与灵魂正在加速损耗…… “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杀了那两个光头呢?”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他浑浑噩噩地瘫坐到落叶上,嘀咕道:“就算需要耗费更多的法力,那两个光头加起来,应该也能补回来吧……” “找到了!他在那里!” 一声叱喝从身后传来。 他猛然一回头,看到一大群的猎人正举着火把,手持弓箭长矛,气势汹汹地朝这里追过来。 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矢从六耳猕猴的脸颊掠过,死死地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下一刻,六耳猕猴一个翻身遁入草丛中。 “快!他往那边跑了!追!” 十几名猎人一刻也不停留地越过灰狼的尸体追了上去。 一位将尉模样的人迅速蹲到了灰狼的尸体旁细细检查,那走在最后的老猎人也停下了脚步。 “大人……怎么样了?是不是他?” 那将尉模样的人站了起来,洒去沾在指尖的鲜血道:“应该是那家伙没错了,一模一样的手法,只吸血,不吃肉。那是个什么东西,猴子吗?” “好……好像是吧。”老猎人支支吾吾地说:“不过,老朽打了那么多年的猎,进了无数次的山,却还没见过那么大的猴子。与常人一般无二啊……” 不多时,那前去追赶的十几个猎人便悉数回来了。 “怎么样了?” 为首身材魁梧的猎人气喘吁吁地说:“被他跑了,那东西速度实在太快了,一转眼的功夫,就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不远处,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六耳猕猴轻轻拨开了草丛,远远地注视着众人。 那目光阴冷得可怕。 “应该是那家伙没错了。”注视着地上还在流淌着鲜血,尚有余温的狼尸,将尉咬了咬牙道:“他速度那么快,这大半夜的,我们就算找到他也没用。况且,之前那商队加护卫总共六人都遭了他的毒手,我们就这么几个人……恐怕也有危险。” “大人,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对!我们都听你的!” “十几个人的命案不是小事,这件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将尉微微点了点头道:“不过,也要小心谨慎,不能再徒伤人命。那么大的猴子,说不定已经是猴妖了。” “猴……猴妖?”这一说,在场的猎人顿时都吓得缩了缩。 “是妖怪……不会吧?” “那可怎么了得?” 一群猎人,只要是野兽,别说猴子,就算是满山的狼群他们也不怕。可如果是妖怪……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转眼之间,众猎人身上原本高亢的士气已经消失不见了,转而换上的是掩不住的忐忑。 将尉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一位猎人的肩道:“别怕,妖怪这东西也不是都厉害。以前我在豫州的时候就见过一只妖怪。有些妖怪,刚化形。这种小妖比人还不如呢。刚刚那只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就算真是妖,也是只小妖罢了。” “大……大人,您可别骗我们啊。” “放心吧。”瞧着满脸怯意的众猎人,年轻的将尉无奈笑了笑,道:“我的想法是先回去,明天我就飞鸽传书给刘将军,让他派兵过来。有大军在,不用你们上场,这样可好?” “这……这主意好。”那为首的猎人憨笑道:“我们哥儿几个,在此先谢过大人了。” 说罢,他拱手作揖。 那其他的猎人见了,也一个个连忙拱手:“谢大人。” “不用这么客气,末将守土有责,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应该的。”说着,那将尉带着一众猎人沿着来时的路便开始往回走了。 “不过……兵将不熟山路,到时候还得劳烦诸位带个路。” “这个没问题,带路这种小事,我们哥儿几个包了!” “对对对,带路没问题。您别让我们去打妖怪就行了!” 远远地注视着渐渐模糊的火光,六耳猕猴松开了拨开杂草的手,悠悠地抬头望月。 “想杀我?要不,我先杀了你们好了。听着你们来的地方,像是有很多人才是啊。” 月色下,他舔了舔嘴唇,猫着脚步跟了上去。 …… 此时,出于安全考虑,经历了整整一天长途飞行的猴子一行才慢悠悠地抵达了女儿国国境。 那界碑前,芸香已经带着自己的臣下早早地候着了。 “芸香参见大圣爷,参见圣僧!” 随着芸香拱手行礼,那四周的一众兵将刷刷刷地都跪了一地。 “参见大圣爷,参见圣僧!” 这一喊,猴子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那刚刚从黑熊精背上落地的玄奘却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双手合十回礼。 “都起来吧。”猴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棍棒一拄,道:“你们怎么来了?谁告诉你们,我们今天来的?” “没人说。”芸香福身,微笑着说道:“芸香已经带人在这里守了十五日了。” 猴子微微一愣,连忙干咳了两声道:“辛苦了。不过……其实没必要这样。你以前是我的臣属,现在已经不是了。而且,你还是个国王。” “这是娘娘吩咐的。” “她?” 芸香点了点头道:“娘娘交代了,芸香必须在这里等,一来,是让大圣爷看到芸香一切安好,娘娘已经履行了诺言。二来……娘娘希望与圣僧再见上一面,所以,特命芸香在此守候,生怕错过了圣僧。” 猴子面无表情地回头望了玄奘一眼,若有所思。 “娘娘相邀,玄奘荣幸之至。”玄奘双手合十,躬身道:“那就有劳女王带路了。” 正说着,一位女将已经牵来了一匹白马,却不是小白龙。 往那一旁退开一步,芸香轻声道:“圣僧,请吧。” “请。” 玄奘翻身上马,一行人就这么开始缓缓地深入女儿国的国境。 一路上,猴子有意无意地朝走在前方的玄奘望去,越发疑惑了。 “喂,你们那娘娘说了,为啥见他了吗?” 芸香摇头道:“娘娘不曾说起。” “不曾说?那你觉得会是为什么要见他?” “这……娘娘的心思,就不是芸香所能猜得透的了。”芸香掩着唇笑了笑,道:“不过,大圣爷大可放心。娘娘已经下令,在女儿国境内必须确保圣僧安全,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做出什么让大圣爷您担忧的事情来。” 猴子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只能索性不想。 勒停了白马,玄奘回首问道:“咱这是直接去见女娲娘娘吗?” 芸香道:“圣僧凡体,远道而来,自然是稍事休息,明日再见。” “不了,不碍事,贫僧已经在花果山修养了许多时日,若是方便,贫僧想先见一见娘娘。” “这……”芸香犹豫着说道:“这恐怕需要先确认一下。” 玄奘双手合十道:“有劳女王。” 芸香身上取出了藏在腰间的玉简。可还没等她贴到唇边,猴子便已经站到了她面前,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也要一起去见她,帮我顺便通报一声。他们聊天,我在旁边听着,这应该不碍事吧?” 第六百四十章坠入深渊的灵魂 夜风轻轻吹袭,艾草压弯了腰。 路边的草丛里,灰色的野兔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观望着。 在女娲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之后,一行人便沿着绵延的山道缓缓地朝位于母亲湖畔的女娲庙前行了。 一路上,猴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朝马上的玄奘望去。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泼妇在见过玄奘之后那态度为什么就彻底变了。 “他们究竟谈了什么呢?” “大圣爷,您刚刚说什么?”一旁的芸香忽然别过脸来。 “没!”猴子连忙摆了摆手道:“我说你们女儿国的风景真不错,山好,水好,是个好地方啊。” “那是当然。”芸香得意地说:“女儿国有娘娘的灵力滋养,又怎么是寻常地方比得?要不,大圣爷取完经到这儿定居?” “啊?”猴子一愣,朝着芸香望了过去,蹙着眉头道:“我们几个都是男的,女儿国不是禁止男性进入吗?” 芸香红着脸,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如果……如果是大圣爷的话,想必娘娘不会反对吧。” 说罢,她又小心翼翼地抬头朝猴子望去。可惜猴子的注意力又全在玄奘身上了,似乎压根没听到她说了啥。 这话还能再说第二遍吗? 想了半天,她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不远处的天蓬稍稍加快了脚步走到一位女将身旁,低声道:“这位将军,我想请问一下,我们之前带过来的那匹马呢?” “你们之前带的马?” “对,一匹白马。”天蓬伸手比划着。 好半天,那女将都没想起什么来。 一旁的女兵倒是伸长了脑袋说:“你们带过来的马还在马厩里呢。” “马厩?” “对。刚刚开始的时候放在马厩里,后来……后来出了事儿了。娘娘不在,陛下也不在,有它一匹公马在,整个马厩的母马都整天没完没了地闹腾。听说马夫把这件事上报给丞相了,问说杀还是不杀。” 天蓬吓了一跳:“然……然后呢?” “听说丞相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就给批示说阉了就好,留它一条命。” “阉……阉了?”天蓬的脸微微抽了抽,没再往下问了。他干咽了口唾沫,放慢了脚步走到身后卷帘的身旁。 “你听到了?” “听到了。”卷帘拼命忍住不笑,支支吾吾道:“手断了好办,接手的术法我都懂。可那啥……断了,元帅懂接吗?” “我也不懂。”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实在忍不住了,一阵哄堂大笑。 “元帅,你说这件事我们到时候要不要告诉他媳妇?” “不能说,千万不能说。你想想,整个马厩的母马……”天蓬实在笑得不行了,只得跑到一旁撑着树干歇息。 “母马,还被阉……”走在最后的黑熊精憋了半天,悠悠叹道:“我现在觉得,中毒真不是件坏事啊。要是没中毒,指不定被阉的就是咱了。” 女儿国并不大,夜未深,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母亲湖畔。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女娲庙就在眼前了。 芸香走到最前头,转身将众人拦了下来。 “诸位,这里是女儿国禁地,这次只允许圣僧和大圣爷进入。还有,大圣爷,您恐怕必须将武器留在这里。” 玄奘与猴子稍稍对视了一眼,猴子微微点头,随手将手中金箍棒重重拄在一旁。 一击之下,金箍棒直接没入土中两尺有余。 “这样行了吧?” 一旁的女将伸长了脑袋,指着猴子的手腕道:“您的手镯……这个好像也是法器吧?” 猴子低头看了一眼。 她所说的手镯,是金刚琢。 “这个是我不离身的东西,谁说话都不好使。” “这可不行,女娲庙两千年了,可从未有人敢带着兵器进入。您……” 那女将还想往下说,却被芸香出手制止了。 “这是用来留念的饰品,不是法器。” 猴子悠悠看了芸香一眼:“你认得这个?” 芸香抿着唇笑了笑,道:“这是风铃小姐的金刚琢。风铃小姐在齐天宫的时候十分照拂下人,所以……芸香肯定认得。” 猴子低着头摆弄了几下手腕上的金刚琢,无奈笑了笑:“那现在怎么样?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可……可以。”那女将微微点了点头。 “大圣爷,请吧。” 迈开脚步,芸香踏上了高高的台阶。那身后,猴子与玄奘缓缓地走着。 一路上,猴子小心地靠到玄奘身旁,低声道:“你猜,她找你是作甚?” “这……贫僧也不知道。” “你们上次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吗?” “贫僧真说不清,上次能说的,贫僧都说了,只是没来得及劝慰女娲娘娘。可……女娲娘娘似乎并不需要贫僧的劝慰。” “算了,不问你了。问了也没用。”猴子摆了摆手走开去。 …… 正当猴子在为见女娲而疑惑不已的时候,南瞻部洲,一辆隶属于天庭巡天府的马车,载着三个巡天将正在一个小镇的上空缓缓游弋着。 标准的中土风格小镇几乎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灯火,空荡荡的街道上,一片落叶在微风的吹袭下轻轻飘动。 整个小镇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时代,只要是凡人的城邦,哪怕是好像大唐长安那样的繁华城市,到了这个时间点也会显得格外冷清。好像这种边陲小镇,按道理,即使是空无一人也不足为奇。 可是,奇就奇在这小镇中有一所房子已经燃起了冲天大火,那火势甚至在随着风向蔓延,然而……却没有任何人救火。 不只没人救火,甚至连个打更的人都见不到。 “会不会……没有人?这附近有发生战乱吗?” “没有收到消息,而且我们刚刚巡视了周围的村镇,并没有发现异常。再说了……经受战乱的城镇不是这样的。” “有古怪,去看看。”那为首的巡天将迅速下了结论。 “驾!” 一声清叱,四匹天马迅速调转了方向朝着小镇的一角掠去。 “那是什么?” “哪里?” 还没等为首的巡天将发号施令,那首先发现的巡天将已经轻轻一跃飞了出去。 另外两个巡天将只得找了个地方将马车停了下来,然后迅速下了马车过去。 在一棵大树下,他们见到了首先发现异常的巡天将。他正蹲在一具尸体旁。 “你们看,一个死人,死了还没多久。”那巡天将伸手将尸体整个翻了过来,细细地检查着,道:“血全被吸干了,死前似乎也没什么挣扎。全身上下只有脖子这里一处伤口,血都是从这里被吸走的,但这不是致命伤口,至少没办法立即致命。可以肯定,他在被吸血之前就已经死了,否则肯定会挣扎。会是什么东西干的呢?” “魂魄呢?刚死的,鬼差还没来,魂魄应该还在附近。叫出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半蹲着的巡天将悠悠道:“不用找了,我刚刚已经找过。这里不但没有他的魂魄,连半个游魂野鬼也没有。” 这一说,那另外两个巡天将顿时都吃了一惊。 “难道是修仙者的仇杀?杀了人,然后连魂魄一起毁灭?” “多大的仇要杀那么多人?整个小镇一起陪葬?”那巡天将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摸过尸体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扭头望向一旁的长街道:“这不是我发现的第一具尸体,那一排的房子我刚刚都检查过了。所有的居民都死了,一个不留,连牲畜都不放过,而且……死法一致。如果是修仙者违禁干预凡间仇杀的话,他应该知道我们只要翻一翻生死簿,他就怎么躲都躲不掉。这里有没有土地?” “没有。申请了好几年了,上面缺人,到现在没派人下来。土地这行当啊,现在是越来越没人愿意干了。”一位巡天将无奈叹道:“凡间势力犬牙交错,跟妖怪闹嘛,就被妖怪杀。跟妖怪好了,又被天庭论罪。这是两面不是人的活啊。先回去吧,看情形,应该是妖怪了。报上去,看上面怎么说。” 那为首的巡天将微微点了点头。 眼下这情况,也只能这么办了。 正当三个巡天将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忽然间,一声马鸣响彻了整个小镇。 “不好!对方还在这小镇里!” 顿时,三位巡天将纷纷亮出了自己的长剑,兵分三路朝着马车所在的地方冲了过去。 转眼之间,三位巡天将已经同时从三个方向将马车围住。 四匹天马悉数倒地,那正中,六耳猕猴正勒着其中一匹的脖子在拼命地吸着血。 见对方看上去只是一只初生的猴妖,那为首的巡天将顿时稍稍松了口气。 可是,四匹天马加在一起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一只初生的猴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同时放倒四匹天马的呢? 想着,他挥舞手中长剑叱喝道:“住手!你这猴妖,竟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不速速就擒!” 六耳猕猴一愣,微微仰起头来转悠着眼睛扫了三位巡天将一眼。 舔了舔嘴唇,他悠悠叹道:“这新来的三个……看上去更加可口啊。” 月色下,那沾满了鲜血的笑容无比的狰狞。 第六百四十一章礼物 月色下,六耳猕猴缓缓地起身,伸手抹了一把嘴。 指尖处,几滴鲜血滴落在脚下灰色的鹅卵石上,晕开了一朵梅花。 那环视三位巡天将的眼神之中,浸透着某种渴望。 一阵微风掠过。 不知为何,那为首的巡天将竟感觉脊背发凉,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有些忐忑地望向其他两人。 一位巡天将犹豫着开口道:“他的灵力……好像有些不对。” “哪……哪里不对?一只凝神境的小妖罢了,灵力低一些本就是正常。” “他不是低……他是,没有。”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位巡天将都不由得干咽了口唾沫,缓缓拉开架势。 居中的六耳猕猴微微仰着头,笑嘻嘻地瞧着他们。 自从六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天庭衰败,派出的巡天将,那数量比之先前少了整整九成,至今都没能恢复过来。不过,若是论个体的战斗力的话,现如今的巡天将比之大战之前的巡天将,实力却是还要强上许多。 原因无他,在一个妖族四处占山为王的世界里,如若派出的巡天将弱,到头来莫说巡天了,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 在场的三位巡天将,其中两位都已经是炼神中期修为,那为首的,更是炼神巅峰修为,距离化神境仅一步之遥。 可是,就这样的三位巡天将,这种距离之下竟然还丝毫无法感觉到对方的灵力波动……这已经不仅仅是隐匿修为那么简单了,这是彻底的修为压制。 只一瞬间,三位巡天将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缓缓滑落了,那为首的巡天将紧了紧剑柄,轻声道:“您……您是哪位妖王座下的将军?” “恩?”六耳猕猴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意味深长地瞧着对方。 为首的巡天将稍稍鼓起勇气,轻声道:“这里是大唐国境,按照天庭与牛魔王、九头虫、鹏魔王、狮驼王、禺狨王的约定,是不允许妖族踏入的。如若误入,还请速速离去,以免……以免伤了和气。” “伤了和气?”六耳猕猴明显笑得更欢乐。 见状,那三位巡天将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头,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六耳猕猴忽然开口问道:“你们也是住这里的吗?” “啊?” 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六耳猕猴舔着嘴唇道:“我是从那里跟着他们过来的,然后就找到了这个地方。你们呢?你们住哪里?那里也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吗?” 一时间,三个巡天将都被问懵了。 “这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只是只小妖?好像什么都不懂啊。” “也许……也许是在装傻。” 那为首的巡天将心中的不安越发深了,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您若是不肯离去,到时候陛下怪罪,战祸再起……事情因您而起,恐怕,您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吧?对吧?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你想要的,你离开,我们……我们就当没见过你。如何?” 六耳猕猴微微挑了挑眉头,道:“你在怕我?” 这一说,三个巡天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又是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你们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们走。”六耳猕猴歪着脑袋,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们住的那个地方,离这里远吗?” 没有人回答。 一时间,整个场面都僵住了,三个巡天将面面相觑。 “回答我。” 顿时,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六耳猕猴身上释放了出来,不断上涨,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您是……猕猴王?” 三个巡天将都呆住了。 他们最担忧的事情,终究成了真。 隐隐地,三人的手脚都在微微颤抖着。 六耳猕猴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回,答,我。” 那为首的巡天将再也坚持不住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深深吸了口气道:“很……很远。” “很远?那……你们那里像你们这样的人多吗?” “多……多。” “你们经常会到这里来吗?” “有时候。” “怎么样才能让更多你们这样的人来?” 这诡异的一问一答,三位巡天将完全摸不着头脑,却又不得不答。 憋了好一会,为首的巡天将鼓起勇气道:“你说……你说回答了你的问题,就放了我们,是真的吗?” 六耳猕猴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面无表情地瞧着对方。 干咽了口唾沫,朝着自己的两个下属望了一眼,那巡天将硬着头皮说道:“你说话算数,我们说话也算数。这一趟回去,绝不会上报,也不会走漏任何风声。只要你把那边的庙砸了,上头立即会派人过来。” “是那个?”六耳猕猴指着旁边的一栋建筑道。 “对,就是那个。” “行,我明白了。”六耳猕猴深深吸了口气,望着那土地庙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巡天将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的眼中充满了期待。 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刹,只见六耳猕猴一个转身朝其中一位巡天将扑了过去,双掌稳稳抱住对方的脸,瞬间将精气吸走。 下一刻,他又凌空一个翻转落到了另一位巡天将的身后,硬生生将他的头强扭向了后方,吸去了精气。 再然后,他来到了那为首的巡天将面前,一把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这一连贯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完成,竟快到三个巡天将连丝毫的反应都无法做出! 那最后剩下的巡天将,只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两位手足的身躯缓缓倒地。 “你……你说放我们走的……” “不好意思。”六耳猕猴的脸上绽开了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乳白色的精气瞬间从巡天将的眼耳口鼻中倾泻而出,那脸上的神情,还凝固着最后的惊恐。 身躯缓缓地坠地。 月色下,六耳猕猴躬着身子,如同一头饿狼一般撕咬着,继续享用着自己的大餐! …… 幽暗的地宫中,一缕缕的绿光照耀。 玄奘静静地站着,微微抬头仰望翡翠壁。身后,猴子来回地踱着步,抓耳挠腮,那目光在边边角角上来回扫视着。 “我说,你真在这里呆了几千年啊?亏你受得了。要是我,早死了算了,大不了重新投胎。” “你不是也在五行山下呆了六百五十年吗?”女娲的声音从翡翠壁中缓缓传来。 “那不一样,五行山下,起码还有点绿意看,隔个几百年还能吃上一个橘子。” 女娲一下被逗笑了,道:“怎么,本宫这里还不够绿?” 之前女娲一路喊打喊杀的,这一笑,反倒是猴子有些不习惯了。 瞧着翡翠壁,猴子叉着腰,悠悠叹道:“说点实在的吧,叫我们来,啥事儿?” “本宫没叫你来,是你自己要来。” “行吧行吧,那……你叫他来啥事儿?” 绿壁之中,一个巨大的黑影迅速掠过,只一会,又重新出现在翡翠壁上,悬停半空。 这,该就是女娲了吧。 隔着厚厚的翡翠壁,猴子能看清的仅仅是轮廓,粗略估计,女娲真正的体型可远比她的魂魄要大得多啊。以猴子的身高,也不过她一臂的长度。 “你这猴子,会一路随玄奘法师西行,护佑于他?” 猴子眉头都蹙成八字了:“先前你不知道我是谁,现在连我被压五行山都知道了……不用说,肯定是我那哎呀师傅什么都告诉你了。还用问这话?” 女娲伸手一指。 一直站在一旁的两位侍女中的一位踏着小步缓缓来到猴子身前,呈上了一个小巧的木箱。 “这个,就当本宫送给菩提老儿弟子的见面礼了。” 猴子有些错愕地瞧了瞧侍女手中的盒子,又抬眼瞧了瞧女娲。 “怎么?不接受?” 猴子悠悠道:“送给我的我就收,反正你也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赔个礼,道个歉,也是应当。如果是沾老头子的光才有的,不收。” “大圣爷。”还没等女娲说话,玄奘便已抢先开口了。他连忙接过侍女手中的箱子,对着女娲躬身道:“贫僧替大圣爷谢过娘娘。” 被玄奘忽然来这么一出,猴子一时间也是有点懵了。却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驳了玄奘的面子,无奈,只好努了努嘴别过脸去不看,权当默认了。 女娲淡淡笑了笑,接着说道:“这礼物可不只是给他一个人的,里面是双份。斜月三星洞一门,一十一个一代弟子,到如今,也仅存两人了。那当中的另一份,是给清心师侄的。” “还送给她了?”猴子扭过头来瞧了女娲一眼,又很快再次别过脸去。 玄奘躬身谢道:“请娘娘放心,贫僧一定代为转交。” 女娲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此去灵山,路途遥远,一路上,恐怕多有磨难。本宫相信玄奘法师证道的决心,但……人,总是会变的,或变好,或变坏,也许,有一天,玄奘法师也会变得连曾经的自己都不认识。所以,本宫也给玄奘法师备了一份礼物。” 玄奘微微蹙眉。 随着女娲伸手一指,那另一名侍女迈着小步朝着玄奘走了过来。 这一次,那侍女直接将木盒打开了。 展现在玄奘面前的,是一颗拇指般大小,鹅卵石形状的绿翡翠。 “这,是藏心石,有一天,如果你忘却了原本的决心,它能帮你记起今日的,所思所想。” 第六百四十二章翡翠鸳鸯 荒漠的风缓缓地吹着。头顶的星辰微微闪烁。 猴子坐在篝火旁用树枝轻轻挑动柴火,看入了神。 按照他的盘算,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女娲和玄奘究竟谈了些什么的。然而,女娲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送了两个盒子,给了玄奘一点祝福与鼓励。 那感觉,就好像先前那场轰轰烈烈,跨越三个洲的争端压根就没发生过一样。 这变化……是不是有点大了? 女娲明显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执拗的人,她能为了区区一个芸香,为了自己的威严和猴子战个天翻地覆,从西牛贺洲战到东胜神洲,从一重天战到六重天……就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改变主意呢? 猴子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告别了女娲,又在女儿国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一行人便又匆匆上了路。 临行前,芸香很细心地给玄奘备上了一大堆沿途所需的物品,这样一来,黑熊精又有行李可以挑了。 这应该是离开黑水河至今,这支队伍最好的状态了吧。 玄奘所有的家当几乎都在黑水河的时候被河水冲走了,上了岸,又带着一个浑身是伤的鼍洁拖油瓶。到了车迟国,则干脆全员负伤。 好不容易养好一点了,到了女儿国,遇到个女娲,直接被碾得全员跑路…… 在花果山修养了这么多天,现如今,整个队伍里除了小白龙还有点“小伤”之外,那状态比之之前已经好的不是一丁半点了。至少天蓬等人的战力再不用猴子操心了。 不过,猴子却依旧开心不起来。 女娲的转变,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到猴子很难接受,甚至已经多多少少存着一些疑虑了。 “这个女娲,该不是想耍什么手段吧?还是说,我那哎呀师傅跟她说了什么……” 想了许久,猴子狐疑地朝着一旁的玄奘望了过去。 此时,玄奘正在一旁细细地琢磨着女娲送给他的礼物——“藏心石”。 “给我看看。”猴子将手伸了过去。 玄奘愣了愣神,也没多犹豫便将手中的“藏心石”递了过来。 这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翡翠晶石,如果不细看,与一般的翡翠也没多大区别,但只要拿在手中,立即就能感觉到异样——这翡翠摸上去就好像一块冰一样。 擦去表面凝结的雾珠,借着月光,猴子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晶石里面有无数细小的法阵和咒文在悬浮着,运转着。就好像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宇宙,而这些个咒文,法阵,则是宇宙之中的星辰。 拿着“藏心石”,猴子开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瞧了半天,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这该也是意料之中吧。 这东西,很玄妙。以猴子那原本就浅薄的悟者道修为,想要鉴别女娲这种段次的大能制作出来的法器,肯定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女娲刻在“藏心石”内部的咒文跟猴子在斜月三星洞所学到的,压根就是两个派系。 “是不是该找个人鉴别一下呢?” 蹙着眉头,猴子恍然发现道家的一众大能里,自己就没一个可以真正推心置腹的。 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那俩老头就别说了,至于和老君,那一直就是一种微妙的关系。就算他愿意解说,猴子也不一定敢相信,弄不好一个不小心,又是一个大坑。 剩下来的两个,一个镇元子,虽说关系不算糟糕,但也绝谈不上有多好。另一个就是自己的师傅须菩提了…… 翻了翻白眼,猴子悠悠叹道:“比起他,还是老君和镇元子更可信一点啊。” “怎么啦?”天蓬缓缓地走了过来。 仰起头看了天蓬一眼,猴子指着手中的“藏心石”道:“这东西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天蓬摇头道:“这里面的符文,既不出自阐教,也不出自截教,倒是跟佛门的有些相似,却又不是。” “得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怎么用。” “女娲娘娘不是已经教了贫僧怎么用了吗?”一旁的玄奘轻声道:“怎么还要研究?” 瞧了玄奘一眼,猴子哼笑道:“她说你就信了?” “为何不信?” “万一她是要害你呢?” “女娲娘娘不会的。”玄奘轻声叹道:“有心创造三界生灵之人,又怎么会害贫僧呢?” 说罢,玄奘提着衣摆站了起来,伸出双手,静静地注视着猴子。 这是向猴子索要“藏心石”的意思了。 无奈,猴子只得努了努嘴,伸手交了回去。 “你会忘记现在普渡的决心吗?” “不会。” “那你要这东西何用?” “既然是女娲娘娘的一份心意,贫僧自然要接受。”说着,玄奘已经将那“藏心石”收了起来,转身离开。 无奈摊了摊手,猴子转而拿起了女娲送给自己的那个木盒子,细细打量着。 “怎么啦?”一旁的天蓬伸长了脑袋问。 “我在看有没有机关。为啥他的在地宫里就打开给他看了,还传授了用法,我的却连打开都没呢?” “你这疑心病也太重了吧?”天蓬盘起手,哼笑道:“好歹是女娲娘娘,用得着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 “西边那个还是如来佛呢,有多光明正大?”猴子当即抬头白了天蓬一眼。 低下头,他又是细细地琢磨了起来。 不远处,小白龙面如死灰地坐着,时不时拉开自己的裤裆看一眼。 那心,在翻滚啊。 “别伤心了,没啥。不就是……那啥么?”卷帘伸手递了一个水壶给他,面无表情地说:“其实也就几天的事儿,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你不是已经让你表弟赶紧送药来了吗?放心,我们不会告诉你媳妇,你在马厩里干过啥的。其实啊,这是好事儿,真的,要不是切了,指不定大圣爷还不愿意把你变回来呢,还得继续当马。” 说着说着,卷帘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抬头狠狠地瞪了卷帘一眼,小白龙一把夺过他手上的水壶,恶狠狠地说道:“好事儿?没啥你怎么不切了呢?” “我……我没事儿切来干嘛?”卷帘摇头摆手的走开了。 那远处,黑熊精一个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小白龙的脸当即涨得通红,怨恨地瞪了猴子一眼。 此时,盒子已经打开,瞧见里面的东西,猴子不由得一愣。 “这是……两只鸭子?” “这是翡翠鸳鸯。” “我知道是鸳鸯,我是说,她送两只鸳鸯给我干啥呢?” 抬起头,猴子一脸诧异地望着天蓬。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了。 摸着下巴,天蓬想了好一会,开口问道:“她说里面有两件,一件给你,一件给你师妹清心。这里面只有一对翡翠鸳鸯,也就是说,每一只按照女娲娘娘话里的意思,就是一件礼物。把一对鸳鸯拆开送给两个人……这,我们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和你师妹干嘛了?” “没有!”猴子一下叫了起来:“我能和她干嘛?我就是找她帮了个小忙而已。女娲总不至于因为我找她帮了个小忙,就误会了吧?” “这不可能。”天蓬摇摇头道:“女娲娘娘是什么人物,这鸳鸯,也不是能随便乱送的。她这么做,肯定有原因。” “什么原因?她甚至可能压根就没见过清心。死老头连我被压五行山下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她不可能不知道我之前的事。这种东西就算要送,也应该送给我和杨婵。再不济,也是送给我和兜率宫那个‘雀儿’。你说对吧?” 仰着头,猴子与天蓬默默对视着。 片刻之后,猴子忽然惊得张大了嘴巴,天蓬也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说,她的意思是……” “有可能!” …… 此时,女娲庙地宫之中,须菩提正静静地站在翡翠壁前。 那壁中,女娲缓缓地游着。 “自己的徒弟,想说件事,居然要绕这么大个弯子,让本宫去替你送什么鸳鸯。” “你是不了解我这徒弟啊。”须菩提抖了抖拂尘,无奈地笑了笑,道:“我这当师傅的过去跟他说什么,他哪里会信?这事儿,得他自己先怀疑,然后自己去查。查真切了,他才会相信。” “怪只怪你当初算计他,算计得太狠了。否则师徒之间,哪至于将关系闹得如此僵硬?不过,这件事若是他知道了,你们师徒的关系,该就多少能修复一些吧。至少,你把对他最重要的还给他了。” “也许吧,另一个不愿意说,这事情,只能我这当师傅的亲手来办了。”须菩提捋着长须淡淡笑了笑,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那猴头现在就是憋了一口气,若不是惦记着往日的仇怨,又忧心有朝一日不小心闹出点什么来,如来会对华山的杨婵不利,以他的性格,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陪玄奘走这一遭,处处受掣肘呢?算是先给他一个暗示吧,让他心中先存着这份疑虑,等到西行结束之后,再找个机会让他知晓。” 第六百四十三章您是大圣爷? 日子又是一天天地过,西行路漫漫。 每当夜幕降临,一行人端坐在篝火旁的时候,猴子总会拿出那一对翡翠鸳鸯细细地看,看得入了神。 那个叫“清心”的师妹确实很异常。须菩提收她为徒不奇怪,毕竟须菩提本就好为人师,在自己之前,也有九个徒弟。已经退隐的老君收她为徒也不奇怪,毕竟兜率宫的那一众童子都是老君的徒弟。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两个大能收同一个徒弟,就很奇怪了。这种事情,在整个修仙界几乎是前所未见的。莫说大能了,就连杨婵改换门派,凌云子都得带着人登门送礼。这个清心何德何能,竟能同时维持着两个师傅,而且两个师傅似乎对此一点都不介意。 不仅不介意,还很宠她,简直当成宝贝一样。这从清心浑身是宝就可以看出来了,无论是当日的斜月三星洞还是兜率宫的童子们,谁能有这种待遇? 现如今回想起来,清心本身的举动也确实有些异常。例如跟自己明明就是冤家一样的人,见面必吵,为何还会在听到自己有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赶过来呢?斜月三星洞的优良传统发作吗? 猴子自问如果清心出事求到自己头上,自己也肯定会顾及同门之谊出手搭救,但怎么都不可能给她好脸色看。然而,清心那天的表现,分明是示弱了…… 那应该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公主啊……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示弱呢? 猴子越想越觉得可疑。 类似的点还有很多,例如她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等等。 猴子可以随时恢复天道修为,他是毫无疑问的三界第二人。以这样的身份,他做起事情来根本无需顾忌绝大多数人的感受。也正因为这样,一直以来清心身上的种种异常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懒得去想,压根没打算去想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西行,他甚至会选择用武力去解决一切让他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因为对他来说,武力是他的强项,也是最直截了当解决麻烦的方法。要知道,他可没玄奘那种去细细了解每一个人,然后寻求最妥善的解决之道的耐性。 然而,现在两只平凡无奇的翡翠鸳鸯摆在面前…… 这应该是女娲的某种暗示吧,猴子对于那个叫清心的师妹身上的种种异常已经无法视而不见了。 究竟在什么情况下,会有这么多的异常,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呢? 想来想去,能同时解释所有情况的答案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根本就是“某个人”的转世。 “那几个老鬼……不会真的有本事把已经魂飞魄散的人的魂魄重新搜集回来吧?这可能吗?”反复摩搓着手中的玉简,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他忽然想起自己跟清心打交道过程中的种种不愉快,想起自己曾经对清心说过的那些冷嘲热讽的话,想起在花果山的时候清心愤然离去的场景…… 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要真是的话,可怎么办啊……她现在一定恨死我了。我怎么……怎么就不知道多留个心眼呢?”想着,猴子猛地抓头。 “是不是,问一问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天蓬端着一碗热汤坐到身旁,悠悠道:“问一下,错了,顶多是掉点面子。不问,就什么机会都没了。你能为她杀上三十三重天,总不至于拉不下脸尝试一下吧?” “拉不下脸……”猴子摇了摇头,无奈哼笑道:“要说丢脸,我六百多年前被压五行山下,什么脸都丢尽了。一定没人告诉过你吧?我还曾经求过如来,只要他肯收手,给他当狗我都愿意。可惜……他没要。” 天蓬低眉淡淡看了猴子手中的玉简一眼,道:“那你还犹豫什么?” “犹豫着那几个老头是不是又准备耍我。这种事他们不是没做过。弄一个似是而非的疑局,甚至让清心以为她自己就是风铃,就是雀儿……当初老君不就打算这么做吗?兜率宫的‘雀儿’,就是一个失败计划的产物。”说着,猴子抬头望了一眼漫天星辰:“还有,犹豫着……我头顶那把剑。” “哪把剑?” “如来。”猴子拉长了声音,无奈地笑了笑,道:“普天之下,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这当第二啊,远比当第三难。因为第一头顶没人了,他可以一副心思地盯着你。一旦有个行差踏错,到时候……呵呵,死的人就多了。还是等西行完了,一切都稳定下来再说吧。现在去了解,万一真的猜中了,又不小心将她卷了进来,怎么办?” 天蓬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笑道:“你也太小看佛祖了吧?当得了佛祖,你都能猜到的事情,他能没猜到?真相只会有一个,你知不知道,西方都会知道。如有必要,无论你愿意不愿,都有人会将她卷进来的。如此一来,不如早早知道。至于是不是计谋……这个,你恐怕要自己亲自去确认了。” 说罢,天蓬便起身离开了。 瞧着天蓬远去的背影,猴子又看了看远处正整理着行李的玄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玉简,无奈叹道:“问了……她要是回答‘是’,我该回答什么?信,还是不信呢?” 种种的思绪纠缠得猴子头皮一阵发麻。 眼下,又是一宗谜案。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时候出手去解。 也难怪修仙者越来越不喜欢行者道了,别说那些对悟者道一窍不通的,自己这好歹有点基础的都快被玩死了,换了他们……还不是一扭一个准? 望着漫天星辰,许久,猴子却只能给出一声叹息。 …… 正当猴子还行走在荒原上为忽然得到的信息纠结不已的时候,在南瞻部洲的上空,风雨已经在快速凝聚。 星空下,整个小镇都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猎杀巡天将?”一位浑身鲜血淋漓的天将手持长剑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呼喊着,在他的脚边,倒着几具天马的尸体。 那脚在微微颤抖着。 整整六组巡天将,十八人前来搜索失踪的同僚,结果……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了,而他甚至连对手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这叫他怎么能不怕呢? 忽然间,一个身影从街角处闪了过去,那巡天将吓得汗毛都竖起了,连忙嘶吼道:“出来!你给我滚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 然而,一阵微风扫过,两片落叶飘起,根本没人搭理他。 整个城镇静悄悄的,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望着夜色下那如同恶鬼在张牙舞爪的屋檐,他隐隐地产生了怯意,握着长剑一点一点地后退。 那目光在四周不断扫视着。 云端,一位一直在监视着整个小镇的年轻天将扶着腰间的长剑就要向前,却被身后的同僚一把拽住了。 “不要去。”身后的大胡子天将死死地盯着下界的小镇,道:“这件事恐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再看看。” “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没命的。” “你要是去了,说不定你也会跟着没命,到时候还让谁回去报信?” “抱歉,我干不出抛弃同僚的事情!” 说着,那年轻天将便准备要挣脱大胡子天将的手了,大胡子天将却微微用力,丝毫不准备放他出去。 正当两位天将在云端争执不休的时候,小镇中又一次出事了。 长街上,那巡天将终于承受不住心中的恐惧,一个转身飞奔了起来。正当他准备要腾空而起,彻底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的时候,忽然间,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前方。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还没等他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浑身上下的灵力已经瞬间如同决堤的江水一般宣泄了出去,整个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云端上的两人整个呆住了。 他们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看着下方的长街上,一只浑身长着暗金色毛发的妖怪趴在巡天将的身上吮吸着鲜血。 “这是什么东西?”年轻的天将连忙侧过脸去。 那一旁,大胡子天将拽着他胳膊的手越发用力了,身躯微微颤抖着,只是不断地嘟囔着:“冷静,冷静……这是一只妖怪,而且……极可能是妖王,千万不要冲动,否则我们一起死在这儿。” 许久,等到那趴在巡天将身子的妖怪终于吸饱了血,伸了伸懒腰,打着饱嗝箕踞在地的时候,云端的两人终于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这是齐天大圣孙悟空?”那年轻的天将眼角猛地抽了抽,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走……”大胡子天将压低声音道:“他是大罗混元大仙境,即便是这样的距离,只要他想,一样发现得了我们的。” 再也没有丝毫的幻想了,两位天将迅速转身,压制着自己身上的灵力波动偷偷地朝着南天门的方向遁去。 …… 此时,小镇上,六耳猕猴忽然注意到街角已经散架的天军战车上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着。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叉着腰一步步走了过去。 这玩意他很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因为没什么威胁,所以也一直没管罢了。 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很快,六耳猕猴在战车上看到了一块灰黑色的麻布,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 伸手掀开麻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被五花大绑的山羊精。 看到六耳猕猴,只一眼,山羊精便已经整个呆住了,他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道:“您是……您是大圣爷?” 第六百四十四章行动 “大圣爷?”六耳猕猴一愣,嘴角微微上扬。 那脑海中猛然闪过地藏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你。” “大圣爷,您不记得我啦?”望着六耳猕猴,山羊精已是热泪盈眶。收了收神,他尴尬地笑道:“大圣爷不记得小的也是正常,也是正常。不过,大圣爷您一定记得,您上天任职的时候,五妖王被流放到南瞻部洲的一角吧?那时候天庭给了咱千里禁地,咱就分了南瞻部洲的一角给他们。” “哦?”六耳猕猴笑嘻嘻地瞧着那山羊精。 “三圣母怕五妖王作乱,让小的日夜监视他们呢。后来,五妖王被咱花果山收编了,小的也没懈怠,一直都在监视他们。只是再后来花果山散了,小的就……小的就……那几个家伙果然反了,三圣母说的果然没错,他们就是窝里反的货,必须时刻提防。可惜那时候已经……他们就算临阵脱逃,小的也已经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去了……” 说到这儿,山羊精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不能自已。 六耳猕猴微微躬身,将山羊精整个翻转了过来,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你刚刚叫我大圣爷,现在……你来给我讲讲我这大圣爷的事情吧。” “讲讲大圣爷的事情?”山羊精呆呆地望着六耳猕猴道:“大圣爷,您的事情,小的知道的也不太清楚啊。” 注视着山羊精,六耳猕猴缓缓说道:“没事,就讲讲你清楚的。哦,对了,顺便讲讲你说的那‘五妖王’,他们还活着吗?都在哪里?” …… 南天门城楼,一阵微风拂过,扬起了旗帜,散去了迷雾。 两位天将匆匆来到李靖面前,单膝行礼。 “卑职,参见李天王!” 台阶上,李靖伸手将一份刚刚送来的军情谍报递给一旁的持国天王,一步步走下台阶去。 缓缓地踱着步,李靖一面望着那南天门外变换的流云,一面问道:“你们就是回来的人?” 两位天将拱手道:“回天王的话,正是我等。” “按照巡天府府丞所说,你们已经见到了那个猎杀巡天将的妖怪?” “对。”两位天将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望着李靖。 “是谁?” 这一问,两位天将顿时有些懵了,有些疑惑地望着李靖。 谍报上不是已经说了是谁了吗?为什么还问? 好一会,其中那位年轻的天将才缓了缓神,拱手道:“启禀天王,那猎杀巡天将的妖怪,正是妖王孙悟空。” 站在两人的身后,李靖悠悠道:“你们当时距离他多远?” “十里开外。” “十里开外,可曾感受到他的气息?” “感受不到,他一直都是压制着灵力波动的。” “见他之时,凡间是白昼是黑夜?” “黑夜。” “四周可有灯火?” “未有。” 点了点头,李靖忽然拉长了声音,悠悠叹道:“黑夜,十里开外,没有灯火照明,又不曾感受到气息,你们是怎么断定对方就是妖王孙悟空的?” 两位天将顿时都呆住了。话到此处,李靖对他们证词的质疑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稍稍沉默了半晌,那年轻天将还是鼓起勇气拱手道:“启禀天王,虽无灯火,但明月当空,我等全神贯注于一处,不可能看错。而且,卑职任职天庭已有七百五十年之久,见过那妖王孙悟空三次。此妖祸害极大,便是化成灰,卑职都忘不了他的容貌。” 大胡子天将也连忙插嘴道:“卑职见过他六次。” 见两人言之凿凿,李靖也不再多问了,只努了努嘴道:“行了,本天王已知道,你们下去吧。此事事关重大,不得再与他人说起。若是让本天王在外面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定要唯尔等是问!” “诺!” 伴随着两位天将退出门外,李靖踱着小步,一步步回到自己的帅位前。 “天王。”立在一旁的持国天王轻声道:“这件事,您觉得可信否?” “疑点甚多。”李靖淡淡叹了口气,坐到了帅位上,那双目眯成了一条缝,缓缓说道:“首先,孙悟空此时应该身处西牛贺州,日日护卫玄奘身旁,此事事发地,却是在南瞻部洲。虽说以他的修为跨越整个凡间的距离也只是一瞬之间,可按照谍报,猎杀巡天将之事已不只一次。那妖猴怎么可能丢下玄奘常年埋伏在外,只是为了几个巡天将呢?这本身就不合情理。况且,按那谍报所说,他们亲眼看到对方在吸血。你觉得,孙悟空为什么要吸血?吸血对他有什么好处?” “其次,即便他们看得真切了,以他们的修为,十余里的距离,便是其他什么人有意挑弄是非,幻化出那妖猴的模样行凶,他们也未必识破得了。” “这其三……十里开外,若是感知不到气息,便是我,也无法轻易分辨一只普通猴妖与妖猴孙悟空。夜色之中,光凭一轮明月,恐怕连毛发的颜色都可能会看错。即便没人有意挑弄是非,他们又如何断定他们看到的猴妖,就是孙悟空呢?” “如果是其他猴妖……”持国天王的目光飞速闪烁了起来,犹豫着说道:“三界之中,能一口气猎杀几队巡天将,让他们全无还手之力的猴妖,除了孙悟空便只有……” “只有狱狨王、猕猴王。”干咽了口唾沫,李靖无奈苦笑着,缓缓道:“主动攻击、猎杀巡天将,若是普通妖怪,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这些年,出事的巡天将早就不是少数了。可若是他们……孙悟空就不用说了,是他的话,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压根就控制不了。狱狨王跟狮驼王、鹏魔王走得近,手下强将无数,真要硬拼,我们南天门倾巢而出都未必拼得过。即便是分量最轻的猕猴王,也与其他妖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里面,无论哪一个,都可能意味着一场大战。事关重大,还得细细排查,早做打算才好啊……” 就光听这话,持国天王的脊背便已经有了丝丝的凉意。 寻思了许久,李靖轻声道:“我们兵分几路,我亲自负责试探那妖猴。你带上哪吒前往出事地点查探,他跟那妖猴还有几分情面讲,即便撞破了什么,至少不至于痛下杀手。让多闻带人盯着狱狨王一支,看看有没有异常。增长负责查探猕猴王的下落,广目留守南天门。” “诺!” “还有,这些事,都得暗地里做,切勿走漏风声。” “卑职遵命!” …… 与此同时,黄昏时分,玄奘一行人已经顺利地跨过了数百里荒漠,进入了一片辽阔的翠绿平原。 在那平原的边缘地带,猴子一行人看到了一块界碑,上书:“求法国”。 一时间,猴子都有些懵了。这地名,他可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西行路上有这么一出吗?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一旁的玄奘翻身下马,半蹲下身子细细地打量了界碑一番,道:“从金山寺带出的地图上没有标记这部分,贫僧也从没听过。” “有什么可在意的?”小白龙有气无力地叹道:“西行一路十万八千里,这一路上,芝麻大的小国多了去了,一会这里冒出一个,一会那里冒出一个,什么破名字都有。你以为都是东土大唐那样的大帝国,百年难得一见啊?” 猴子蹙着眉头想了想,道:“这么说也是。走吧,别耽搁了,希望今晚能找个落脚的地方。” 牵着女儿国赠予的白马,一行人缓缓踏足了这陌生的平原。 那走在最后的天蓬忽然一愣,刻意放慢了脚步。 待到与其他人拉开足足十余丈的距离之后,他才悄悄从腰间摸出了一片玉简,贴到唇上:“不是说了不要主动联系我吗?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你们的,我会说的。” 那玉简的另一端传来了李靖的干笑声:“哎,不好意思。你瞧我这脑袋,尽忘事儿。” 天蓬无语地笑了笑。 堂堂李靖李天王,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吗?别人可能会信,天蓬,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稍稍沉默了一下,他轻声道:“说吧,究竟什么事儿?” “你们走到哪了?” “求法国,刚刚看过界碑。” “哦?已经到求法国了呀。” …… 南天门城楼中,李靖以最快的速度摊开了一份地图,找到了求法国的位置,贴着玉简轻声笑道:“求法国,距离灵山已经不远了呀。很快,玄奘法师就能完成西行壮举,而元帅您,也能功德圆满了。恭喜恭喜,李靖在此给诸位贺喜了。” 那玉简的另一端很快传来了天蓬冷冰冰的声音:“你想说什么,直截了当行吗?让孙悟空知道我手上有你的玉简,以后你就别想再直接联系到我了。”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李靖一边转悠着眼珠子,一边屏住呼吸,轻叹道:“李靖就是想问问诸位最近是否安好。” “承你贵言,一切安好。” “那,大圣爷呢?大圣爷是否也安好?” “你说呢?” 微微蹙了蹙眉头,李靖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道:“大圣爷最近……可曾离开过?” “离开?你想问什么?” “没,就问一问而已。越来越接近灵山了,比之先前,玄奘法师更需要大圣爷守在身旁,若是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话,李靖在这三界之中也算有几分薄面,可以代劳。” …… 凡间,天蓬已经被问得一头雾水了,一时间竟完全不知道这老油条李靖在打什么算盘。 那远处,卷帘忽然回头喊道:“元帅,怎么啦?不走快点天就全黑啦。” 这一喊,顿时吓了天蓬一跳,连忙将手中玉简收了起来。 待卷帘扭过头去,他又取出玉简,低声道:“有话快说,直截了当,别再拐弯抹角了!” “李靖就想问一句,大圣爷最近是否离开过,自从女娲娘娘闹过天宫之后。” “没有!” “确定?” “确定!” 说罢,天蓬迅速将玉简收了起来,提着九齿钉耙追了上去。 …… 南天门城楼上,李靖缓缓放下了玉简,缓缓松了口气,那目光微微闪烁着。 “孙猴子没离开过,那是他的几率就小了。这天蓬下界六百多年,他的话也不能全信,还是要再细细试探一番才是。”说着,他伸手将站在一旁的卿家招了过来,道:“你来给我讲讲这求法国的事情,要快!” “诺!” 此时,不仅仅是李靖,整个南天门镇守军的高层都已经行动了起来。 多闻天王带着零散的几名天将,轻装简从正朝着西牛贺州狮驼国奔袭而去,准备查探三妖王的动向。 增长天王带着大队人马正在巡天府的旧档案库里来回翻弄,试图找出失踪已久的猕猴王的下落。 持国天王与哪吒,带着几名经验丰富的将领正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事发地点。 尽管他们的行动已经极为快速,然而,真相,却在以更快的速度与他们失之交臂。 …… 绿荫下,六耳猕猴耗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反反复复地听着山羊精讲述着各种有关于花果山的事情,这当中许多都是道听途说来的,简直一团浆糊。 不过,他至少确定了几件他在意的事情。 眯着眼睛,他有些笨拙地问道:“也就是说,你说的那几个……几个妖王,还有九头虫、吕六拐、多目怪……他们的实力比我刚刚杀得那些个……” “巡天将。” “对对,叫巡天将,他们比那些巡天将要强很多对吧?” “对。”山羊精点了点头,呵呵地笑道:“不过,那都不够看的,在大圣爷您面前,就算他们全部都是大罗金仙又如何?还不……” 六耳猕猴一下伸出了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接着问道:“而且,他们手下还有大批的妖怪,里面也有很多比那些巡天将强的?” 山羊精有些怔住了,越听越糊涂,只得重重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小的……只能确定他们的大致位置,若要找,该也不难。” “有大致位置就行了。”六耳猕猴缓缓地笑了出来,笑得欢畅:“走,我们现在就出发,你带我去找他们!” “大圣爷……您是要现在就去收拾那些叛徒吗?”山羊精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六耳猕猴笑嘻嘻地答道:“对,去找他们,收拾他们。” 第六百四十五章求法国 深夜,一缕金光借着云层的掩护掠过天际,悄悄地朝着求法国的都城摸了过去。 夜色下,黑熊精端着一盆热水往屋里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天空中的异象。 一路走到房门口,他抬腿勾开了虚掩的房门,一脚跨了进去。 房间里,正在整理卧榻的玄奘见了,连忙说道:“这些事贫僧自己来就好了,何必劳驾。” 说着,放下手中的被褥,走过来想要接过热水盆。 黑熊精却不由分说地挤开了玄奘,一步步走到卧榻前躬身放了下去,道:“玄奘法师一路辛苦劳顿,这些事让我来就好了。” “贫僧劳顿,大家不也都劳顿吗?怎可……” “不一样,不一样。”黑熊精摆了摆手道:“我们几个,那都是有修为在身的。莫说走一天,便是走上十天半个月不眠不休,也是不打紧。玄奘法师怎比得?” 说着,黑熊精低着头就往门外走。出了门,又随手将房门合上。只留下房中的玄奘淡淡一叹。 转角处的另一个房间里,天蓬透过窗棂远远地瞧着黑熊精,轻声叹道:“你觉不觉得,黑毛最近有点太积极了吗?” “积极吗?”猴子一脚踩在长椅上嗑着瓜子,悠悠道:“他一直都是这么积极,任劳任怨的。其实他本就是计划外的,硬加进来,结果……嘿,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改日要是证道成功,回了花果山,非给他封个大将军当当不可。这老实人啊,也该让他威风威风不是?” “原本也积极,只是,现在更积极了,特别是有关于玄奘法师的事,他总是抢着做。”天蓬盘起手缓缓转身,道:“话说回来,没想到这一段路居然这么顺利。这个求法国的人啊……黑毛直接露出本相,他们竟也不怕。不仅不怕,竟还肯让我们住到这宅邸里。若是寻常城邦,莫说黑毛,就是你,以这幅长相相见,定少不了一场麻烦。” “兴许我们苦尽甘来了呢?”说着,猴子吐掉嘴里的瓜子壳,伸手将一整盘的瓜子都倒到自己的兜里去了。 那一旁的天蓬看得都蹙起了眉头。 仰起头,猴子对着天蓬嘿嘿笑道:“我记得你不吃瓜子的对吧?既然不吃,那就都归我了。回头我把其他几个房间的瓜子也一起兜走。” 天蓬抿了抿唇回头朝外面看了一眼。 “你喜欢就好,今晚还准备守夜?” “我不守难道你守?我可不放心。越是平静,越是要小心。说不定啊,整个就是个局。” 说着,猴子已经出了门外,一跃上了屋顶。转眼之间,已经在屋顶摆好了架势开始嗑瓜子。 不多时,一位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牙齿都已经掉光的老头在一众家人仆从的簇拥下来到了玄奘的房门前。 屋顶上的猴子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俯视院落中挤满的人。 那各房中,卷帘、黑熊精、天蓬、小白龙也都有些意外地观望着。 一位仆人伸手敲了敲门,喊道:“玄奘法师,我家老爷来了,请开开门。” 很快,房门打开了。 看到这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玄奘一时间也是懵了,连忙双手合十默默行礼。 那门外的众人见了也都连忙双手合十回礼,就连站都站不稳的老头子也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完成了礼节。 “诸位施主这是……” “玄奘法师。”一位中年男子站了出来,又是向玄奘行了一礼,侧身介绍道:“这位是家父。家父一向崇爱佛道,年轻时更曾游离远近寺庙,遍访高僧。如今虽说年事已高,却也不敢懈怠佛修,每日早晚必诵经。听闻法师西行远道而来,正留宿家中,明日便要启程,所以……家父无论如何都想在今夜见上玄奘法师一面。” 有些惊异地听完这段话,玄奘缓缓地朝一旁的老人望了过去。 那是一位看上去至少已经有八十岁高龄的老人,瘦得好像骷髅一样,拄着拐杖的手几乎是在不停地颤。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昏花的眼睛不停地眨着,好不容易挤出一张笑脸来。 “玄奘法师有礼了。”他微微朝着玄奘躬了躬身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老朽行动不便,未能远迎,还……还请玄奘法师见谅。” 看那模样,吓得玄奘连忙双手合十回礼:“老施主多礼了,玄奘何德何能?” “玄奘法师过谦了。东土大唐至我求法国,不知几万里。法师能安然无恙,必是有佛祖庇佑之人,非寻常高僧比得。”侧过脸去看了一眼不远处给黑熊精安排的屋子,老人家拄着拐杖,勉强往前挪了一步,道:“再看看与您一块的猴子与黑熊……那本是吃人的妖怪。如此妖魔,法师也能驯服,再加上西行十万八千里宏愿求佛之心,法师必是已悟大道的佛爷啊。” “不敢当,不敢当。”玄奘连忙摇头摆手。 伸长了脖子,老人家轻声道:“老朽有几个不情之请,想请法师为老朽解解惑。此惑困扰贫僧已许多年,不知可否?” 闻言,玄奘连忙说道:“承蒙老施主不弃,予我等一个安身之所。老施主若是有什么想问的,玄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罢,他往后退了一步,伸手道:“老施主,请。” “老朽在此,先谢过玄奘法师了。”说着,老人家又是颤颤巍巍地行了一礼。 随着那老人家晃晃悠悠跨过门槛,一众家人仆从也都鱼贯而入进了玄奘的房间。 天蓬连忙推开房门走了出来,抬头望见屋顶的猴子。 “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都是凡人,我都鉴定过了。加起来可能还不够他打呢……你大概不知道吧,他还是有点防身之术的。” 这一说,天蓬才稍稍放下心来,叹道:“这求法国的人,可真是对佛法推崇备至啊。一路上,还从未见过如此国度。” “大概是因为越来越接近灵山的关系吧。”猴子整个横在屋顶上,撑着脑袋悠悠道:“西牛贺州本来就是佛门的地盘,虽说他们本来就没什么领地观念,也不想好像天庭那样去管辖凡间,但……有些东西,总会扩散的不是?特别是对凡人。” 远处,黑熊精也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站到了玄奘的门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房中的一举一动。 见此情形,天蓬不由得抬头与猴子对视了一眼。 …… 此时,持国天王与哪吒一行早已经赶到了出事的小镇上。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不敢分散,足足十二人全部聚在哪吒的身旁开始小心翼翼地对整个小镇进行探查。 一地的尸体,那惨景,果然如先前回报消息的两位天将所说的一模一样。看得哪吒都不禁蹙起了眉头。 然而,他们并没有如同先前的那些巡天将一样遭到伏击。 很快,他们便发现小镇中压根已经没任何活物了,不仅仅是小镇中没有,连周边的山林里,也没有任何的活物,只剩下一具具的干尸。 少顷,一众天将都聚到了小镇里的空地上。 哪吒轻声道:“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找到。全都死了,一个活口都不留。” “有发现……猴毛吗?” “没有。这一带的山林本身就没猴群,小镇上,周边,也没有发现任何一根猴毛。” 听完这话,哪吒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 一旁的持国天王轻声道:“三太子与那孙悟空交过手,能判别出一点什么吗?” “判别不了。”哪吒摇头道:“他从来没用过吸精气的手法杀人……这一般不是残存人间的冤魂才干的事吗?别说他了,就连猕猴王,狱狨王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就算对天庭有敌意,杀凡人做什么?凡人也就算了,连其他生灵也不放过。而且,我不明白吸血有什么用。” “那接下来怎么办?”一位天将开口问道。 “怎么办?”持国天王伸手摸了摸下巴,道:“反正也查不出什么,先回去吧。” …… 求法国边境的一处小镇上。 宅院中,玄奘将那老者,以及随老者而来的一众家人仆从都送出了房门。 那老者紧紧握着玄奘的手,泪流满面,道:“法师真乃神人也,老朽求佛多年,这一辈子,还从未见过对佛理理解如此通透之人。假以时日,法师必登佛位!” 玄奘无奈笑了笑。 侧过脸去,老者对着自己的儿子道:“方才法师所说,可都抄录下来了?” “都记下来了。”中年男子轻声道。 转过来望着玄奘,老者双手合十,在家人的搀扶下又是躬身行礼,道:“夜已深,老朽就不便再打搅法师了。只望法师取经归来之时,能在老朽家中小住几日。届时,即便老朽已经西去,也请法师点化一下老朽的家人,助其脱离苦海。” 玄奘默默地双手合十,回礼。 那老者带着众人拜别离去了,临走之时,还一步三回头,似乎对玄奘明日便启程极为无奈惋惜。 待那老者走后,猴子当即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都说了啥?” “一些……佛法论道而已。这么近的距离,大圣爷也听不见吗?” “听是听得见,只是你们张口就是佛理,我懒得听,直接等着问你就是了。” 玄奘望着老者离去的方向,悠悠叹道:“老人家一心向佛,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贫僧的佛法,未必是他想要的。” 说罢,玄奘淡淡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不是他想要的?” 这说的,大概是大乘和小乘的区别吧…… 摇了摇头,猴子又是一跃上了屋顶。 …… 次日一早,老者带着一众家人仆从相送,许多街坊邻居也闻风前来,细数之下,竟有数百人之众。这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一送就是五里路,直到实在走不动了,才不得已停下脚步。末了,老者还一再叮嘱玄奘,归来之时,一定要到他府里做客。 玄奘只能点头应允。 不知为何,面对着如此热情的信众,玄奘却愁眉不展。 告别了老者一家,一行人又是启程了。 离开小镇,慢慢悠悠地走了十余里路,黄昏时分,一行人总算来到了这个崇尚佛教的国家的都城。 当望见城门口的牌匾时,玄奘不由得怔住了。 因为,那上面写着的是“灭法国”三个大字。 一队士兵匆匆出了城门,城门口的百姓四散逃开。 “快点快点!”那队伍之中,一位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吆喝道:“所有的寺庙一律查封!僧人充当徭役,庙产收归国有!不得有误!” 话音未落,那将领的目光已经落到了玄奘的身上。 猴子的眼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 这变化……是不是太快了?刚刚才是“求法国”,一转眼间,就成了“灭法国”?而且还是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整个翻过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疑惑 下一刻,只见那将领勒停胯下白马,用手中马鞭一指,吆喝道:“捉住他们!” 顿时,上百名士兵迅速分散,朝着猴子一行涌了过来。 猴子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将玄奘挡在身后。其余人等纷纷亮出了武器将玄奘护在正中。只一会,一行人就被士兵团团围困了。 “怎么回事?难道我们不知不觉跨过国界,已经从求法国到了灭法国?” “天知道。”猴子伸手挠了挠脸,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就知道不会那么顺利,命途多舛啊。” 林立的长戟迅速让开了一条过道,将领策动着白马缓缓走了过来,停在众人跟前。 他悠悠地低头扫了众人一眼,那目光掠过猴子与黑熊精身上时微微顿了顿,似乎有些吃惊,却并没有更多的反应。那种感觉,就好像猴子与黑熊精根本就不是妖怪,只是穿着怪异了点似的。 仰着头,他高傲地问道:“你们不是我灭法国的臣民,到我灭法国来究竟有何目的?快快道来!” 玄奘震了震衣袖连忙走上前去,双手合十,躬身拜道:“贫僧名唤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往西天取经。” “哦?”那将领不由得一愣。 一时间,那四周将众人团团围住的士兵们开始议论了起来。猴子耳朵微微颤了颤,隐约听见“高僧”,“佛爷”等字样,不由得更加疑惑了。 这帮子士兵明显是要去找佛门麻烦的,可从这语气之中,却听不出分毫的敌意。不只没有敌意,更甚者,还有一丝丝的敬意。 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领瞧着玄奘似乎有些犹豫了,他悄悄招来自己的随从,压低声音耳语道:“快去禀报陛下,就说东土来了一个和尚,还带着两只妖怪。” “诺!” 随从应了一声,调转马头便穿越包围圈朝着城门奔去了。 紧接着,那将领回头看了玄奘一眼,整了整衣冠就这么仰起头,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分明是一副高傲的姿态,可时不时的,猴子却又发现他在有意无意地看着玄奘。 神色极为古怪。 猴子仰头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其余众人连忙把耳朵伸了过来。猴子低声道:“不太对劲。这些都是凡人没错,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在演戏一样。一样是灭佛,但跟车迟国的气势,那是差远了。总之,大家注意一点。” 众人默默点了点头,各自回归了原本防守的阵位。 两方的人马就这么对峙着。 远远的,城门口的许多平民百姓都在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好几次,玄奘都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对方似乎连一点听的兴趣都没有。既没兴趣听玄奘说什么,又没兴趣发动进攻,就这么干围着。 那气氛诡异到了极致。 不多时,那随从快马赶了回来,穿入包围圈中在那将领耳边说了几句。 “他们俩说什么?”小白龙低声问道。 猴子随口答道:“传达国王的几句话而已,你马上就知道了。” 正言语间,那将领干咳两声,道:“吾王有令,即刻肃清全国寺庙,砸烂佛像,征发僧人服徭役,你这远道而来的和尚,可有异议?” 玄奘蹙眉道:“贫僧不解,佛门何罪,为何贵国陛下要如此为之?” “这……这个末将也不清楚,总之命令是这么下的。这事儿,只有陛下知道。” 猴子站在一旁拄着金箍棒悠悠地掏着耳朵,将耳屎准确无误地弹到那将领微张的口中。 一时间,那将领以为有飞虫遁入,骑在马上“呸”了半天。一众士兵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翻了翻白眼,猴子回头对着众人低声道:“演戏呢,看他们怎么演。” 好半天,那将领似乎才缓过劲来,依旧一脸严肃地坐在马上。 玄奘躬身道:“既然只有贵国陛下知道,可否劳烦将军引荐一下,让贫僧寻了陛下问个清楚?” “可以。”那将领想都没想地回答了出来,紧接着,他迅速策动马匹后退,一招手,一辆马车迅速过来了。那感觉,就好像早已准备好,就等着玄奘这句话似的。 这是一辆空马车,两马拉车,干净整洁,瞧那车上的一应锦布装饰,这么一辆马车放在这小国之中,虽说比不得王公贵族,但最起码,也得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不可能随手就能征到的。 见到这辆马车的瞬间,就连玄奘也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某种异样,他连忙回头望了猴子一眼。 目光交汇的瞬间,猴子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这车上并没有危险。 得到猴子的首肯,玄奘这才提着前摆上了马车。 就在玄奘上车的瞬间,那马车夫竟还特地下车给玄奘放上了垫脚。 “驾!” 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车轱辘缓缓地转动了。 猴子随口道:“走吧,看看他们玩什么花样。” 在一众兵卫押送下,猴子等人拱卫着玄奘的马车,缓缓地穿越了城门。 那场景与其说是押送,更像是护送。 …… 此时,南天门的城楼中,哪吒与持国天王以及李靖站到了一起。 增长天王握着一份竹简匆匆来到三人面前,朝着李靖简略地抱拳行礼,便将手中的竹简递了过去。 接过竹简,李靖迅速摊在桌面上细细地看了起来。 望向哪吒,增长天王随口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哪吒摇了摇头道:“什么都查不出来,十分诡异,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地伪装过。你那边呢?” “猕猴王的下落八九不离十了。” 说着,三人齐刷刷地望向了李靖。 捋着竹简上的字迹,李靖寻思了半晌,咬了咬牙,将竹简卷好又递了回来,道:“你们三个,带齐人马,按着这上面的线索找到猕猴王。他与其他妖王有着不少联系,没什么必要的话,尽可能不要惊动他,以调查监视为主。我继续监视孙悟空。” “诺!” …… 此时,西牛贺州,狮驼国附近。 高高巨木之上,躲在树冠之中的六耳猕猴轻轻拨开了叶片眺望。 那远处,绵延的山川上坐落着一座庞大的妖城,仿佛一块巨大的岩石被硬生生嵌在山川上一般,其城墙的厚重程度,远非人类国度可比。 城垛之中旗帜招展,无数身穿铠甲,武装到了牙齿的妖怪往返巡视着。 六耳猕猴眼珠子微微转动着,缓缓地扩大自己的神识,目光在那妖群之中往返。 有了前后二十几个巡天将打底,现在他用起灵力也稍稍大胆了些。 很快,他注意到了隐藏在妖城四周一个又一个的暗哨,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潜藏在远处的多闻天王等人,不由得微微一愣。 “不是说天兵和妖怪不是一伙的吗?这是……”干咽了口唾沫,他咧嘴露出獠牙道:“算了,不想了,有得吃才重要。” 一转身,他悄悄地顺着巨大的树干滑了下去,准确落到了底下山羊精的跟前。 “听着,你在这里站着不许动!” 微微点了点头,山羊精支支吾吾地说道:“小……小的遵命。” 一个转身,六耳猕猴压低身姿朝着一个有着三只小妖的外围暗哨冲了过去,转眼已经消失在密林之中。只留下微微颤动的绿叶,与眨巴着眼睛四下张望的山羊精。 很快,妖城内鸣警的号角声响彻了天地。 …… 宫门前,载着玄奘的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赶忙下车摆好踏脚,掀开竹帘,甚至要想伸手去搀扶玄奘,被玄奘婉拒了。 目光落到不远处,玄奘竟看到了一块被丢在一旁用麻布盖着,却没完全盖住,分明写着“求法国”的牌匾。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玄奘的眉头越蹙越紧了。 很显然的,眼前所谓的“灭法国”,其实就是原来的“求法国”。他们并没有在不知不觉中跨入另一个国度。 可是,就这样一个不大的国家,怎么可能政权更替却连自己的国民都不知道呢? 一个士兵从大开的宫门内走了出来,拉长了声音吆喝道:“宣,玄奘法师觐见!” 玄奘双手合十,朝着两边的兵卫默默行了一个礼,迈开脚步往前走。 猴子、天蓬、卷帘等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然而,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猴子预料对方会阻止,难免争执一番。毕竟他们的国王只是宣了玄奘觐见,并没有宣其他人等。可事实却是他们不但没有阻止,反而一个个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甚至一行人全都握着兵器,他们竟也视而不见。 “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吧?陷阱?” 就这么一路小心翼翼地走着,直到穿越了宫门来到大殿前,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站在殿门外,猴子一眼望进去就看到那坐在王位上的人正伸长了脖子在张望。与猴子目光交错的瞬间,他连忙将脖子缩了回去,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这一幕,被猴子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连忙伸出手去将玄奘拦下。 “慢着,我走前面。” 第六百四十七章伤 抬起腿,猴子缓缓地跨过了门槛。那手中的金箍棒都是横握的,死死地盯着王位上的人,俨然一副临战的姿态。 那身后,天蓬随意地握着九齿钉耙,目光缓缓转动,细细扫视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见此气势,两侧分列的将领大臣,一个个都有了些许怯意,却都还强忍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王位上,是一位身材肥胖,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子。 他有着一对八字眉,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似乎正在设法让自己的眉毛往中间倾斜,以展现自己的某种威严。然而,微微颤抖的手已经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想法。 “来……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伴随着一声底气不足的吆喝,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玄奘。 指着玄奘,国王憋足了一口气,接着吆喝道:“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到我灭法国做甚?” 猴子四下扫视了一番,在确定没有任何危险之后才对着玄奘点了点头,往侧边一站,将接下来的话语权都交给了玄奘。 往前跨了一步,玄奘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贫僧法号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路过贵国,往西天灵山大雷音寺求取真经。” 大殿外,一个护卫鬼鬼祟祟地转身离开了。 …… 此时,灵山,大雷音寺。 满地鲜花,漫天禅音之中,身穿一袭黑色僧袍的地藏王带着正法明如来一步步踏上大殿。 殿上诸佛无不侧目。 这其中,有十方如来,有八方应供,有无数正遍知,有各路调御丈夫,有十八大无上金身罗汉,更有五百普世罗汉。 就连佛门之中声名远播,与正法明如来、地藏王同属西方四大世尊佛的普贤、文殊也在其中。再加上刚刚抵达的正法明如来与地藏王,此刻,就在这九九八十一丈宽的殿堂之上,西方诸佛已齐聚一堂。 位于大殿正中莲台之上的如来金身微微低头,那注视着地藏王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所有的佛陀都在静静地看着,目光随着地藏王微微转动。 缓缓地来到如来身前,地藏王双手合十,与正法明如来一同躬身行了一礼。 “禀尊者,数年前从东土大唐启程求法的玄奘一行,如今已经穿越了南瞻部洲,抵达灭法国。” “是西牛贺洲求法而不得,转而灭法的那个灭法国吗?”浑厚的声音响起了,伴随着这一声长叹,整个大殿都在微微颤动着。 “正是。”地藏王缓缓答道:“那求法国中的百姓一心向佛,庙宇无数,香火鼎盛,只可惜这许多年来,都不曾出过一位高僧,成佛者更是无从谈起。反倒是上至君王,下至百姓,皆陷于‘求不得苦’之中。现如今,因某些人的谗言,国王一念之差,竟转而灭法。实在可叹。” 如来缓缓地闭起双目不再言语了。 那四周的佛陀依旧一个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大殿中心的两人,没有人出声。 地藏王微微抬头,最后望了如来一眼,默默地躬身行礼,协同正法明如来朝一旁走去,一同位列诸佛之中。 一时间,萦绕耳畔的佛音停止了,整个大殿中金碧辉煌,却寂静得如同虚空一般。 在这寂静的殿堂之上,十方如来,八方应供,无数正遍知,各路调御丈夫,以及十八大无上金身罗汉,五百普世罗汉全都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两人。 真正的“辩法”已经无声无息地开始。 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位佛陀都知道,一别八百年,金蝉子终究是回来了,他的“普渡”,将再次与释迦摩尼的“无我”,一决胜负。 …… 南天门城楼上,李靖握着玉简的手不禁颤了颤,有些迟疑地说道:“你说什么?狮驼国出现骚动了?” “对,出现骚动了。”玉简的另一端,多闻天王急切地说道:“规模不小,整个狮驼国都被惊动了,现在他们正拉开全面的警戒。具体原因不清楚,这情形,也不敢贸然查探,万一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先稳着,别让对方发现你们。” “诺!” 放下玉简,李靖有些无奈地注视着铺在桌案上的地图,那太阳穴隐隐地有些发疼了。 狮驼国和灭法国相距不过千里,这里面会有某种关联吗? 那站在桌案对面的卿家躬身拱手道:“天王,陛下让您过去一趟的事……” “现在,恐怕还不太合适。”李靖摆了摆手,轻声道:“局势还不明朗。劳烦卿家回禀陛下,就说李靖现在还不能走开,一旦事情得以确认,李靖会第一时间前往凌霄宝殿面呈陛下。” “卑职明白了。有劳李天王了。”那卿家默默拱手行礼,退了出去。 …… “他在那里!快追!” “快快快!” 狮驼国外围,多闻天王伸出手去悄悄拨开绿叶。 那前方不远处,十余只全副武装的妖怪手持兵刃狂奔而过,丝毫没有注意到躲在树丛里的天将们。 “天王,要不我们还是撤了吧?他们都已经搜到这里了。” “不行,现在撤退,更容易被发现。”伸长了脑袋,多闻天王试图看清楚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惜,半天下来,什么都没看到。 稍稍沉默了一番,他轻声道:“应该不是搜,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们目标似乎只有一个人,现在对方已经被发现了,只要我们躲好,应该就能混过去。” 那四周,挤在一起的天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 绿林中,两队妖怪分别从两个方向疾追而来,当碰到一起的时候,双方都不由得一愣,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的。 “你们看到他长什么样了吗?” “看到了,是一只猴妖。吸血的猴子。” “应该往那边跑了,继续追,别给他喘息的机会!” “诺!” 伴随着为首的一只犀牛精一指,那一众妖怪都吆喝了起来,冲了出去。 走在最后的骆驼精实在是累坏了,不得不靠到了一旁的树干上看着自己的同伴从身旁狂奔而过。拿出水壶拔开盖子,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 睁着已经有些发昏的眼睛,他随口唾骂道:“娘的,一只猴子?可真能跑啊,害爷爷们在这林子里追了几个时辰了……等一会捉住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说着,他重重地将已经空了的水壶甩在地上,拄着长枪缓缓地站了起来。 忽然间,一抹冰凉从长长的脖子上传来。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动弹。 “爷爷累啦?”六耳猕猴一手掐着他的咽喉,笑嘻嘻地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来,在他耳边轻声道:“要不要孙儿让你舒坦舒坦?放心,忍一忍就过去了,保证再也不用受累了。” “饶……饶命……” 还没等骆驼精喊出声来,只见六耳猕猴深深一吸,一缕精气已经从骆驼精的身上被吸走了。紧接着,他重重地咬在骆驼精的脖子上,开始疯狂地吮吸着鲜血。 …… 一阵喧哗声传来。 妖城中,正端坐矮桌前对酌的三个妖王对视了一眼,鹏魔王不耐烦地侧过脸去,叱道:“不是说就一只不长眼的小妖吗?怎么还没捉住吗?这都几个时辰了,要你们这帮废物何用!” 一只身穿黑色铠甲的隼妖连忙走上前来,拱手道:“大王息怒,臣下这就去查探清楚。” “快去快回!” 重重捶了一下胸甲,那隼妖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他推开殿门,取来自己的角弓箭筒,绕过长长的回廊一步步走了出去。当他走下长梯的瞬间,微微呆了一下,脚步都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许。 就在他的眼前,妖城的广场之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百来具妖尸。每一具都如同干尸一般,失去了所有的体液。 那四周,几十只妖怪正来回忙碌着,一个个蹙起了眉头。 城外,时不时还有新的妖尸被抬进来。 “怎么回事?”下了长梯,他连忙伸手拽住了一只蛇妖的胳膊,指着那些尸体道:“这些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禀报?” “这,这……”那蛇精支支吾吾地说:“只是死伤了一些小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隼妖抬腿就往蛇精身上踹了过去,直接将他踹翻在地:“这叫没什么大不了?能在整个狮驼国眼皮底下杀死这么多人,还没什么大不了?” 一通叱喝之后,他指着站在一旁的三个化神境妖将道:“你,你,还有你,跟我来!” “诺!” 四只大妖如同闪电般掠出了妖城,朝着传来喧哗声的方向冲了过去。 …… 绿林中,数十只妖怪将六耳猕猴团团围住,却一个个哆嗦着不敢向前。 因为,在六耳猕猴的脚下,早已经倒了十来具尸体。 忽然间,隼妖带着另外三个化神境妖将从天而降,分别从四个方向将六耳猕猴围了起来。 “哟,今天看来收获不小啊。”面对四个气势汹汹的来者,六耳猕猴缓缓地咧嘴,笑嘻嘻地舔了舔染血的獠牙。 “你们退下!” 伴随着隼妖的一声令下,一众小妖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连忙后退。 三个妖将都各自亮出了自己的兵器,做好了进攻的准备。隼妖自己,也已经拉弓上弦,将箭头对准了六耳猕猴。 “杀——!” 一支箭矢脱铉而出了。三个妖将抡起各自的兵器,就朝六耳猕猴冲了过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六耳猕猴摇晃着身子,优哉游哉地摆好进攻的架势。 待到箭矢临近,只见他猛然一瞪眼,轻而易举地接下了隼妖射来的箭矢。 那隼妖猛地吃了一惊。 下一刻,六耳猕猴的身形已经凭空消失,只见三个径直朝他冲过去的妖将一口鲜血喷洒而出,那身形猛地后挫,仿佛被什么强大无比却又看不见的东西重重撞开一样,竟无法顿住身形以至于整个飞了出去。 还没等隼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张猴脸已经与他近在咫尺……一瞬间,隼妖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很明显,他们大大地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我宰了你——!” 情急之中,隼妖只得用手中的角弓朝着对方扫了过去,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接住。 无奈之下,隼妖连忙舍弃手中的角弓,转而摸向了腰间的短刀。可还没等他将短刀抽出,六耳猕猴已经一手按到了刀柄上…… 完了……这次死定了。 这是隼妖脑海中此刻唯一剩下的想法。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然而,好一会,他都没感觉到对方有任何更进一步的举动。 “将军……你没事吧?”小妖唯唯诺诺的声音传来。 隼妖有些错愕地睁开了眼睛。 绿林之中,三个被弹开去的妖将捂着伤口满地打滚,其余的一众小妖都呆呆地望着他们,似乎还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六耳猕猴,早已消失无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隼妖低头呆呆地注视着自己还握着短刀刀柄的手:“刚刚那个……不会是,大圣爷吧?” 他猛然想起了方才那只猴子的长相,竟像极了记忆中花果山齐天宫王座上的那个人,顿时,整个瘫坐在地。那急促的呼吸久久难以平复。 …… 此时,就在相距不远处的树荫下,六耳猕猴微微颤抖着抬起了左手。 在他肋骨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那裂口之中,尽是如同稻草一般杂乱的猴毛,没有一滴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可能伤到我的。就那么几只小妖,怎么可能伤到我?”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他捂着伤口,痛得呲牙咧嘴,满地打滚:“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娘的……一定是刚刚撞的,一定是。这身体,果然还不禁打啊……没办法,还是要更多的血。呵呵呵呵……还要更多的血……” 绿荫下,他咬着牙狰狞地笑着。一旁的山羊精早已经被他那举止吓得魂不附体了。 远处,战鼓号角声又更响了。 “这里恐怕不能继续呆了……”深深地喘息着,六耳猕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扭头望向山羊精道:“你之前说什么来着?还有个叫九头虫的家伙,他的手下也有很多强将是吧?” 第六百四十八章疑 灭法国。 一缕微风吹过,几片落叶在池面上微微颤动着,泛起涟漪。 十余名全副武装的侍卫踏着整齐的步伐沿着池边小径缓缓而过。 那池塘的另一边,楼台之上,玄奘低头抿了一口茶,轻声道:“贫僧这样说,陛下可听明白了?” 闻言,圆桌另一边端坐着的国王顿时微微一愣,赶忙点头道:“明白,明白!怎能不明白呢?本王参悟一生都不曾悟透的佛理,到了玄奘法师这里,却是寥寥数语便点透了。玄奘法师真乃活佛也。诸位卿家,你们说是不是?” 说着,国王哈哈大笑,朝着一旁静静站立的几个大臣望了过去。 “陛下说的是,玄奘法师真乃活佛也。”一位大臣朝着玄奘竖起了拇指。 “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另一位大臣躬身拱手道:“玄奘法师乃不世神人,陛下得之,成佛之日可期也。” 听到这话,国王笑得更欢了,玄奘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那围栏边上,猴子早就已经极不耐烦了,只是碍于玄奘,不好发怒罢了。 眼下的情况着实出乎他一开始的意料。 他以为会是什么人设下的陷阱,就好像当初在车迟国遭遇的一样。然而,却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这国王口口声声说要灭佛,说佛门是无稽之谈,却对玄奘的劝说一口一个是,到头来,轻而易举地就答应善待国中僧人,撤了灭佛的旨意。更甚者,还一直拉着玄奘要玄奘讲经…… 这真的是一个要和佛门不死不休的人吗? 别人或许信,反正猴子是不会信的。 他给人的感觉,压根就好像一个孩子又哭又闹,只是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无论闹得多凶,只要走过去给颗糖吃,立马就消停了。 冷冷地瞧了笑成朵花似的国王一眼,猴子拄着金箍棒走了过去,道:“行了,要问的都问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国王收了收笑脸,抬头望了猴子一眼,又低头看了看猴子棍棒的落点。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那落点看了过去。 猴子的金箍棒是很重的,虽说平日里握在手中猴子会稍加控制,但到底还是重。就这来回走动的简单几个动作,竟也不小心在坚硬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凹点。 转过脸,国王双手合十,对着玄奘恭敬地问道:“玄奘活佛,您的这位护卫,可是您的弟子?” 玄奘微微摇了摇头,连忙双手合十道:“回陛下的话,大圣爷,是贫僧的友人,并非弟子。” “哦?友人?”又是望了猴子一眼,国王捋着他那大胡子道:“俗话说有教无类,莫非,这也是一位高僧?” “你说什么呢?谁是和尚?老子出身道门!”一听这话,猴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国王痛斥道:“还有,什么叫有教无类?你什么意思?” 说着,猴子便伸手要去揪国王的衣领。见状,玄奘连忙起身挡住。 两人对视着。 许久,碍于玄奘的面子,猴子只得恨恨唾了一口,干脆转身走开了。 待猴子走开后,玄奘才朝着国王行了一礼道:“大圣爷性格有些暴躁,让陛下受惊了,贫僧在此替大圣爷请罪,还请陛下见谅。” “没事没事。有活佛您在,本王何惊之有?”国王不以为意地摆手,笑道:“能人异士,总归有些怪脾气,这本王明白。不过活佛连道门的人都能差遣得动,还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啊。” 玄奘尴尬地笑了笑。 围栏边上,猴子与天蓬对视了一眼,冷哼了一声。 “你怎么看?” “有问题是肯定有问题的,却不是我们一开始想的那种问题。从我们入宫开始,便可见他们一点都不提防我们。让我们带兵器上殿不说,就这楼台里,我们总共六个人,他们呢?”朝着玄奘与国王望了一眼,天蓬扶着围栏长叹道:“除了国王,除了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剩下的守卫总共就两个。这放到哪个国家都是难以想象的。就算在殿上被玄奘法师说服了,也没理由如此放松警惕。甚至……殿上玄奘法师压根就没说几句话。” “诡异,确实十分诡异。”一旁的小白龙一面死死地盯着国王,一面压低声音插嘴道:“他们这哪是要灭佛啊?这根本就是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要敬佛,就等着我们来,然后奉为上宾的架势。” “对对对。”卷帘开口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一开始是叫玄奘,殿上没讲几句话就变成玄奘法师,刚刚干脆改口叫‘活佛’了。我感觉,他们好像一开始就知道玄奘要来似的。” 那黑熊精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不会是因为玄奘法师声名远播呢?” 这一说,当即被其他四人齐刷刷地白了一眼。 “声名远播能比我们走得还快吗?”猴子微微转动了下身子,直接将不长脑的黑熊精排挤在讨论圈之外,低声道:“现在的情况我是真看不懂了。你们都用脑子想想,如果这背后有其他人设计对付我们的话,会是谁,有什么目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你看我我看你的,没了主意。 抵达求法国的时候本就已经是黄昏时分,这一折腾,已是夜半。那国王却还不依不饶,非要连夜宴请玄奘。 碍于面子,玄奘只得应了下来。一时间,群臣齐聚王宫,场面好不盛大。就连猴子也看得不禁哑然发笑了。 “看来,这背后想没问题都难了。” …… “你真的看清楚了吗?”狮驼国的妖城中,鹏魔王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那石桌都直接被崩去了一角。 那两旁,狮驼王与狱狨王静静地端坐着,望着单膝跪在殿上的隼妖。 此时此刻,大殿上聚集了无数的妖怪,却没有一丝声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望着隼妖。 “末将……末将,也说不清。”隼妖微微哆嗦,眨巴着眼睛道:“刚开始,末将并没有多注意。毕竟……毕竟对方身上连件像样的铠甲都没有,不像是什么大妖。一交手才知道……那实力至少都是太乙金仙以上。我们四个在他面前全无还手之力。现如今想起来,他那长相确实与大圣爷有几分相似。” “几分相似?”鹏魔王一下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一把拽住隼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怒吼道:“几分相似到底是几分啊?是一分,还是十分!” 在鹏魔王的怒视下,那隼妖吓得张大了嘴,都快哭出来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别,别……”狮驼王连忙走了过来,好不容易掰开了狮驼王的手:“你逼他也说不清,当时就那么一会……谁能说得清呢?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对!”三个妖将点头连连,却一个个那头越埋越低,没有一个敢去看鹏魔王的眼睛。 “消消气吧。”狱狨王也缓缓走了过来,瞧了瞧隼妖,又瞧了瞧其他的一众妖怪道:“都先出去吧。” 这一句话说出来,众妖如获大赦,一溜烟全跑没了。 殿门缓缓地关闭。 一转眼间,殿上就只剩下三位妖王了。 压低了声音,鹏魔王紧咬着喙道:“地藏王不是说他暂时不会对我们出手吗?” “也许……”狱狨王犹豫着答道:“也许不是他呢?” “万一是呢?”鹏魔王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他一个转身,走到桌案前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瞪大了眼睛气喘吁吁道:“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得想个法子,摸清他的动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好过!” …… 此时,西牛贺洲,碧波潭。 “大圣爷……是大圣爷……” 夜幕下,一只鱼妖掩着负伤的手臂,踏着波涛惊慌失措地遁入潭中。 不多时,他已经潜到了位于潭中深处的碧波潭龙宫前,那身后跟着长长的一条血渍。 见他到来,守在宫门外的两名虾兵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你不是去西海龙宫送东西了吗?怎么……” “出事了,快……”拽着虾兵的手,鱼妖瞪大了眼睛急切地说道:“快带我见驸马爷!” 没来得及言语,两名虾兵当即搀着受伤的鱼妖往龙宫里去。 …… 岸上,就在距离碧波潭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坡上,遍地的妖尸。 六耳猕猴盘腿坐在正中。 懒懒地打了个饱嗝,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肋下已经愈合的伤口。 那一旁,山羊精早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了。 这已经是第六处了。 碧波潭的实力跟狮驼国比起来,可谓差了一大截。不仅仅是实力差,防御差,碧波潭还跟四海龙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拦截运送各种物资的队伍,轻而易举。 仅仅一个下午,六耳猕猴守在碧波潭外围,竟已经劫下了碧波潭的六支队伍。可惜的是刚刚一个不小心,让一只鱼妖给跑了,留下了一个活口。 没办法,现在他还没办法跟那些真正强大的妖王硬碰硬,只能再换地方了。 扭过头,六耳猕猴望着山羊精,笑嘻嘻地说道:“对了,你好像提到过还有一个牛魔王,哦,对了,还有吕清、多目怪,对吧?” “大圣爷您这是……”山羊精呆呆地眨巴着眼睛,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圣爷……吕丞相和多目大人,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啊。” “那又如何?他们忠的又不是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带我过去,要么……”指着一地的尸体,六耳猕猴悠悠道:“你就去和他们作伴。” …… 此时此刻,九头虫已经整个瘫坐在石椅上。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一旁的暖暖低声劝道:“要不,让父王想办法和大圣爷谈谈?” “不,没用的。”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九头虫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道:“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我们现在,只能自救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辩 灵山,大雷音寺。 长长的石阶上,一位年轻的僧人卷着衣袖奋力攀爬着,急匆匆地与其他过往的僧人擦肩而过。 停下脚步,他仰起头抹了把汗,干咽了口唾沫,又继续埋头匆匆赶路了。 一路上到石阶的顶端,绕过连绵的浮屠塔汇聚成的石林,他沿着长长的小径快步向前。 那四周站立的僧人都在静静地注视着他,可他却好像通通都没看到一般。 不多时,他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大殿前,稍稍放慢了脚步,平稳了呼吸,双手合十,朝着把门的两位罗汉躬身行礼。 两位罗汉默默回礼,其中一位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跨过了门槛,他快步往殿内走去。 两侧维持着各色姿态,层层叠叠的罗汉们一个个侧过脸来了。 那处于殿堂深处的佛陀们也一个个朝他望了过去。 振开衣袖,那僧人双膝跪地,朝着如来远远地叩拜:“启禀尊者,弟子方才接获谍报,碧波潭出现一只妖猴,模样酷似妖王孙悟空。经查探,此妖截杀了碧波潭九头虫麾下数支妖军队伍,经菩提院中长老翻查古籍,疑为……” 那话,到此便顿住了。 因为,那僧人在那佛陀之中望见了地藏王的身影。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正中整个呆愣住的僧人。 他怔怔地望着地藏王,张大了嘴巴。 只见地藏王双目低垂,轻叹道:“疑为什么,为何不接着往下说?” “是啊,为什么不往下说?” “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说完呢?” 一时间,殿内诸罗汉纷纷议论了起来,那诸佛却不吭一声,一个个都望向了地藏王。 “尊者!”只听那僧人惊叹一声,朝着如来叩拜了下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汇聚到了如来身上,一个个静静地望着。 那僧人依旧维持着匐地的动作,微微颤抖着不敢抬起头来。 整个大殿又是寂静无比。 许久,如来微微睁开双目,轻叹道:“你,先下去吧。” “谢尊者!”缓缓起身,那僧人躬着身子一步步退出殿外。 殿堂内,每一个罗汉皆是一头雾水,每一个佛陀却又都是若有所思。 好一会,如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轻声道:“那本应陨于天劫的魂魄,可是你借着地府之力放出来的?” “陨于天劫的魂魄?难道是……” 顿时,在场的罗汉纷纷面露惊恐之色,那在场的佛陀,则一个个都朝着地藏王望了过去。 能借助地府之力的,非地藏王莫属了。 侧边的台阶上,只见地藏王微微振了振衣袖。站在他前方低一级台阶的两位佛陀当即识趣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过道。 一步步走下台阶,地藏王缓缓来到如来身前,双手合十,躬身道:“禀尊者,正是贫僧将他放出来的。” “为何?” “为证道。” “证道……”顿时,殿内议论之声再起。罗汉们都朝着正法明如来望了过去:“正法明如来当初助玄奘逃脱监牢,又助玄奘获得妖王孙悟空的支持……莫不是,地藏王也站到了玄奘那边了?” 缓缓闭起双目,如来如同寒冰一般的脸上难得浮现了一丝笑意。 人群中,一位罗汉站了出来。他双手合十朝着如来行了一礼,又朝着地藏王行了一礼,道:“当日正法明尊者救玄奘于水火,或可说是保玄奘一路西行。如今,玄奘一行已至求法国,贫僧不解,放出那本应陨于天劫的魂魄,与证道何干?还请地藏尊者解答。” 台阶的高处,正法明如来默默地注视着大殿正中的地藏王。面无表情。 “当日正法明尊者救玄奘于水火,乃是为了助其施行妙法。若此道得证,三界皆安。只是……”淡淡笑了笑,地藏王接着说道:“那妖王孙悟空实在太过强悍,斜月三星洞须菩提祖师,又横加干涉,即便是三清之中的老君,也时不时出手相助。呵呵呵呵……这三界之中,群妖唯猴王马首是瞻,天庭畏惧猴王武力,道门坐山观望虎斗。凡人况且知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如此西行十万八千里,不异于春日郊游,何以证道?” “那地藏尊者以为该如何?” 回头望了如来一眼,地藏王振了振衣袖,缓缓道:“贫僧以为,要么证道,要么,烟消云散!”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那莲台之上,如来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 许久,他缓缓睁开双目,轻声叹道:“既然地藏尊者如此说,那,本座就先来看看,深陷求不得苦的玄奘,要如何普渡同样陷于求不得苦中的,求法国上下一干人等了。” 远远地,他与地藏王对视着。两人的脸上皆是笑意。 那殿中,一片寂静。 …… 张灯结彩的王宫中,一台又一台的歌舞唱起。 众臣一贺再贺,往返不断。虽说杯中尽是清水,他们却依旧乐此不疲。 这一场大戏落到玄奘眼中,就如同滚滚红尘的缩影一般。 满目铅华,熙熙攘攘之中粉饰的太平,落到杯中,却只是清水,而那桌面上摆放的,也尽是素食。 僧人戒酒,食素,乃是为了摆脱欲望的枷锁。 这灭法国的人们,似乎也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追求心中的佛法。本该赞赏,可不知为何,玄奘却产生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活佛呀。”撑着膝盖,国王朝着玄奘的方向微微靠了靠,道:“本王的灭法国,早在多年前就禁了酒,禁了肉食。之所以这么做,只因经文有云,不得贪图口腹之欲。不知活佛以为如何?” 玄奘连忙转身拜道:“陛下大德。贫僧以为,如此,甚好。” 朝着四周指了指,国王又道:“明日,本王就着人将全国上下一应文号改回来。此地,依旧是求法国,而非灭法国。活佛以为如何?” “陛下大德,贫僧以为,如此,甚好。”玄奘又拜。 国王微微仰起头,又道:“明日起,本王就下令撤除众僧的徭役,查封的寺庙重新开放,没收的寺产一应归还。不只如此,本王还要补偿他们,要赐给他们更多的土地,让他们可以养得起更多的僧人。在我求法国内,僧人的待遇,将比之前更好。活佛以为如何?” “陛下大德,贫僧替求法国上下一应僧人谢过陛下。”玄奘再拜。 国王脸上缓缓绽开了笑,道:“那,本王在这都城之中修筑一座千人大寺,赐予良田,封予珠宝,由您来担任主持。活佛以为如何啊?” 此话一出,玄奘顿时一惊,惊恐地望向国王。 不远处,猴子眉头都蹙成八字了,与天蓬对视了一眼。 “西行取经路途遥远,万般磨难,实在不适合,也不需要活佛来走。”国王捋着胡须悠悠道:“若活佛执意要走这一趟……本王派人替您走,派一整支军队,上灵山,朝见佛祖,求取经文,再回来。活佛只管安心当我求法国的活佛便是了。” 话到此处,玄奘连忙起身走到殿堂正中叩拜了下去,朗声道:“陛下,西天取经,乃是贫僧夙愿。此事他人代不得,还请陛下谅解!” 顿时,原本喧嚣的殿堂整个安静了下来。 歌姬停止了舞蹈,乐工停止了弹唱,大臣们停止了来回走动。 他们一个个都站在原地,有些错愕地注视着深深叩拜的玄奘。 偌大的殿堂之中,只剩下窃窃私语了。 王座上,国王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那举杯的手顿在半空。 他也在注视着玄奘,一脸的错愕,好像自己听错了什么似的。 “请陛下成全!”玄奘又一次喊了出来,印证了所有人的猜想。 一时间,大殿之中连窃窃私语也没有了,国王的脸涨得通红。 “活佛这是做什么?” “贫僧请陛下收回成命!” “收回?方才在院落中,活佛不是说要普渡众生吗?”国王撑起双手,厉声道:“我求法国立佛教为国教,上下皆信奉,百姓无不向往西方极乐,活佛留在我求法国,不就可以更容易地普渡‘众生’了吗?难道方才活佛院中予本王说的,不作数了?” “非也!”玄奘仰头道:“求法国上下皆向往佛门,此乃玄奘亲眼所见。玄奘甚感欣慰。然,玄奘此行所图者,普渡三界之法。不可长留此地,还请陛下谅解!” 隔着两丈的距离,国王与玄奘怔怔对视着。 一个已然恼怒,另一个,却依旧目光坚毅。 许久,国王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冷冷道:“既然玄奘法师心意已决,本王也不便多说了!” 说罢,他起身便朝着后堂走去,再没多看玄奘一眼。 宴会散了。 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着玄奘,一个个离去,没有任何的言语。 转眼之间,大殿上便只剩下玄奘一行六人与其他位数不多的几个侍者。 猴子缓缓地走了过去,一把将玄奘从地上扯了起来:“你跪他作甚?” “入乡随俗,他毕竟是君王。” “这种小国的君王,当初连跪在台阶下给我叩头的机会都没有呢。我的棍子往这地上一顿,他就得求爷爷告奶奶。” “普渡之道,并非武力可为之。” 正当此时,一位侍者朝着众人缓缓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道:“奉陛下之命,客房已经备好了。还请诸位随我来。” “哟?”猴子一下哼笑了出来:“我以为要赶人呢,没想到还准备留我们住一晚。” 玄奘连忙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开口,免生是非。 转过身,玄奘躬身对着那侍者行礼道:“有劳施主。” …… 一场不欢而散的宴席下来,整个王宫都在议论纷纷了。 在侍者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被领到了王宫外围的别院里。 合上房门,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都笑了,唯独玄奘没有笑,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这一路,不愿受渡的多了去了。今儿个居然遇到了主动受渡,还要强留人的。” “这是好事啊,说明证道成功在即。要是三界众生都这样,那渡起来,还不是事半功倍?” 这一说,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唯独玄奘依旧没有笑。 正当此时,猴子的眉头微微颤了颤。转过身,他用金箍棒轻轻顶开了房门。 只见那敞开的院门外,无数的僧人正在涌进来,很快跪得满地。 他们一个个泪如雨下,哭喊道:“求玄奘法师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陛下已经下令了,若是玄奘法师不愿意留下来,必要灭佛!届时,我等必要遭殃啊!” …… 此时,万里之外,殿堂之中,如来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笑意。 第六百五十章讨要棍法 猴子握着金箍棒就往屋外走,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那些个哭哭啼啼的僧人吓得一个个拼命往后缩。 见此情形,玄奘连忙一个箭步将准备发飙的猴子一把拽住:“大圣爷,别……” “别干嘛?”猴子扭转头,一把甩开了玄奘的手,稍稍舒了口气道:“放心,我没打算揍他们,我是准备去揍那个国王。” 此话一出,那些个在场的僧人一个个连忙嚷嚷道:“不可啊!猴大仙万万不可啊!若是您伤了陛下,届时,陛下必要迁怒于我等啊!” 说罢,一个个连连叩首,嗷嗷大哭,衣襟拭泪。 “这样啊?”猴子直接手一盘,哼笑道:“那干脆宰了算了,这样他就没机会报复了。” 闻言,那些个僧人的哭声戛然而止了。一个个面色惨白,睁大了眼睛望向玄奘。 原本熙熙攘攘的院落一下安静了下来。 猴子的眼睛也缓缓斜向了玄奘。 好一会,玄奘摇了摇头,轻叹道:“贫僧本欲普渡众生,到头来国王陛下却因贫僧而死,这……” “放心,我开玩笑的。我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歪着脑袋,猴子白了那些个僧人一眼道:“大不了找吕六拐借点人手来,就在这里盯着他,盯一辈子,保准他这辈子都不敢胡乱下令。” 靠在门边上的天蓬一听这话,顿时笑了出来。 猴子扭头瞪了他一眼,道:“怎么?我这办法不好?” “好,怎么会不好。”天蓬悠悠道:“这点鸡毛绿豆的小事儿,哪里难得住齐天大圣呢?我是笑那国王傻,踩了老虎尾巴了都不知道。不过……这件事还得听听玄奘法师的意思。” 说着,天蓬扭头望向玄奘。 犹豫了半晌,玄奘才眨巴着眼睛轻声道:“这件事,还是贫僧自己来解决吧。待明日,贫僧再与陛下谈上一谈。” 说罢,玄奘往前一步,伸手去搀扶那些跪倒在地的僧人,道:“诸位还是先回去吧,明日一早,贫僧就去求见陛下,届时,必定说服陛下,不至于连累诸位。” 一时间,跪倒在地的一众僧人纷纷挪动双膝朝着玄奘涌了过来,无数的手从人群之中伸出,一下子揪住了玄奘的袈裟。 一位老和尚一边流着泪,一边拽着玄奘的衣袖,开口便哭喊道:“没法谈呐,玄奘法师,陛下已经铁了心……” 正当此时,只见猴子将金箍棒重重一顿,“咣”的一声,那老和尚当即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了。 不仅如此,所有的僧人都停下了哭喊,闭了嘴,一个个唯唯诺诺地望向猴子。 此时,猴子正冷冷地瞧着他们。 “让你们滚了,还不滚,是想等着吃宵夜吗?” 这一句话放下去,顿时,那些个和尚纷纷松开了拽着玄奘衣袖的手,一个个连忙退后,叩拜道:“多谢玄奘法师大德,贫僧这就回去,静候法师佳音。” 转眼之间,那黑压压一片的僧人已经走得一个不剩了。 侧过脸,玄奘正想开口与猴子说话,却见猴子直接摆了摆手道:“明天搞不定了,喊我一声。” 说罢,转身进屋。 那门外,剩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甩了甩头,天蓬率先走入房中,其他人等也一个个走了进去。 此时,就在城中佛塔顶上,一个黑影正静悄悄地注视着这里。 少顷,他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摸出了一片玉简,贴到唇边。 …… 南天门城楼中,李靖握着玉简,那眉头蹙成了一团。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卑职虽未亲耳听见,却是亲眼所见。除非那孙悟空已经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们,否则卑职读唇不可能读错。” “求法国国王那边呢?” “国王那边至今对我们深信不疑,今天他从头到尾甚至没给过孙悟空一个好脸色看。不过……如果那妖猴要硬来的话,我们确实没法再拖延时间将他们困在这里了。毕竟他……” “我明白,尽量吧。” 放下玉简,李靖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他只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 眼下的情况着实棘手。 如果不是案件当中出现了一只强大的猴妖,可能牵扯的危险极大,他绝没胆子去给西行队伍设这个局。要知道,万一暴露,他可是会把自己也搭进去的。所以这次行动,最重要的其实是隐蔽性。 千万不能让对方捉到一点把柄,否则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只能期望在西行队伍离开求法国之前,其他几个方向能早点出结果了。 想着,李靖端起茶盏,无奈地抿了一口。 正当此时,他忽然看到在身前一字排开的几片玉简当中,有一片亮了! “哪吒?”放下茶盏,他连忙拿起了玉简。 …… 北俱芦洲。 暴风雪之中,哪吒握着玉简顶着如同雷鸣一般的风声喊道:“父亲,我们找到猕猴王了,在北俱芦洲。不过,他已经发现我们了……接下来怎么办?” …… 南天门城楼上,李靖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犹豫了许久,他咬牙道:“想办法,困住他,至少,跟紧他……别跟丢了。” …… 北俱芦洲。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南天门的诸位啊。怎么,太久没给你们添乱,反倒不安身了,主动找上门来?”一个声音从山顶上远远地传来。 暴风雪中,包括哪吒和持国天王在内的十来个天将面面相觑。 “怎么办?困,还是跟?” 持国天王干咽了口唾沫,道:“这还用说吗?太乙金仙巅峰的妖王,你困给我看看。肯定只能是跟了。” 说罢,他转身朝向山顶,高声吼道:“猴王,别误会,我们不是来挑事儿的!” “那你们来作甚?难不成,我们还能叙叙旧?就算有旧可叙,一下来这么多人,就不怕我忙不过来吗?” “我们……我们只是来向猴王请教一点事情的,事后必有重谢。” “请教啥?别是请教其他妖王的弱点吧?我虽然身无长物,但还不至于为了点东西,就出卖同伴。” “有的谈了。”低声对哪吒说了一句,持国天王又是面向山顶,高声喊道:“棍法,就是请教棍法而已。元始天尊新收了个徒弟,极为宠爱,那人想学棍法,可天庭又没有好的棍法。放眼三界,当数猕猴王您的棍法最佳,所以,我们便来了。” “你唬我啊!”那山顶上当即传来了一阵咆哮声:“就算元始天尊自己不懂,想学棍法问老君就行了,用得着找我?” “这……元始天尊和老君,猕猴王难道还不知道吗?”持国天王连忙干笑道:“咱也不说虚的,这三界之中,使棍的人就那么几个。你们大圣爷我们是不敢去要了,牛魔王嘛……怕也没那么好说话,毕竟这些年和我们也多少有些过节。现在,就剩下您猕猴王了。元始天尊那弟子一听说要给他讨猕猴王您的棍法,开心得不得了。您可千万别让我们空手而回啊。” 那上顶上的声音沉默了,许久,他轻声问道:“真的?” “真的。” “那,我要两个……不不不,十个蟠桃!低于这个数,就不给!” “这是不是太多了?一份棍法,十个蟠桃……” 持国天王装模作样地又扯了好一会,才最终敲定下来四个蟠桃了事。 末了,对方又叮嘱道:“你们只准上来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不能是哪吒。回头棍法抄录好了,让另一个人拿下去,你就等着蟠桃送过来了,再回去。听懂了吗?” 一听这话,持国天王顿时冒了一阵冷汗,朝着哪吒望了一眼。 哪吒低声问道:“怎么办,你能行吗?” “可以。”持国天王重重点了点头道:“虽说这样一来肯定白亏给他四个蟠桃,可是至少我在上面,他有没有离开,什么时候离开一清二楚。倒是刚刚好能完成李天王交托的任务。” 深深吸了口气,持国天王仰头道:“猕猴王,这主意可以。不过,您可得保障末将的安全啊!” “那当然,我猕猴王岂是言而无信之辈?” 迈开脚步,持国天王拉上一个胆战心惊的天将开始沿着雪深及膝的山道攀爬了。 远远地目送着持国天王渐渐模糊的身影,哪吒不禁有些忐忑了起来。 犹豫了许久,他伸手摸出了怀中的玉简:“父亲,持国天王上山了。” …… 此时,顶着风雪,持国天王终于一步步登上了山顶,望见了一个小小的洞窟。 在那洞窟前,猕猴王拄着棍子悠悠地瞧着他。 “辛苦你了,堂堂天王,居然被派到我这穷乡僻壤来要棍法。想必,你在南天门也不太受重用吧?” “猕猴王多虑了。”持国天王躬身拱手道:“正因为末将在南天门受重用,所以才将这差事委派给末将。毕竟是三清亲自委派的事情,非同小可啊。” “哦?你当我傻的吗?” 裂开嘴,猕猴王悠悠地瞧着他,缓缓地笑了出来,越笑越异样。 持国天王的眼角猛地抽了抽,踩在雪地上的靴子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 “既然是来讨棍法的,那就吃我一棍吧!”一声暴喝之下,猕猴王腾空而起,一个翻转,那棍子直接就朝持国天王的脑门上招呼了过去! 第六百五十一章诸佛辩法? 雪山下,哪吒握着玉简,那手都微微颤了颤。 “父亲……你刚刚,刚刚说什么?” “快上去接应!”那玉简的另一端,李靖猛地咆哮道:“猕猴王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我跟他交手不下十次!快上去救持国,再迟就晚了!” 哪吒惊慌失措地将玉简收了起来,环视了围在自己身边的天将一眼,道:“快,去救人!” 话音未落,他已经驾着风火轮顶着暴风雪冲了出去了。 一时间,那其他的天将也是懵了,只得一个个跟了上去。 冲破肆虐暴雪铸成的坚壁,哪吒很快抵达了山顶。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个身影已经径直朝他飞了过来。 “持国天王!” 将手中火尖抢往身后一横,哪吒连忙伸出一手将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持国天王接了下来。 侧过脸,哪吒看到风雪之中,猕猴王正站在山顶上拄着棍子悠悠地瞧着他。手中拎着另一个天将的头颅,那身躯,已经不知道被丢到哪去了。 此时,其余的十余名天将已经赶到哪吒身旁,将他与持国天王团团护在正中了。 瞧这情形,猕猴王缓缓地咧开了嘴,绽开了笑:“又是战阵吗?你们天庭就是没半点侠客精神,每次都是群殴,没啥意思。” 说着,他随手将人头丢弃,横握棍棒,摆出了进攻的架势。笑嘻嘻道:“少了持国,就凭你哪吒,撑得起一个足够对付我的战阵吗?” 闻言,那些个天将一个个都望向了哪吒。 只见哪吒铁青着脸瞪着猕猴王,那嘴里只蹦出一个字:“上!” …… 灵山,大雷音寺。 一位僧人卷着衣袖匆匆步入殿中,叩拜道:“启禀尊者,南天门三太子哪吒一行于北俱芦洲冰雪之地与隐居的猕猴王开战了!” 一时间,殿内窃窃私语之声骤起。 “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南天门和猕猴王这时候掐起来了?” “难道他们也牵涉其中?” 莲台之上,如来淡淡笑了笑,轻轻摆了摆两个指头:“先下去吧。” 闻言,那僧人深深叩拜,躬着身子一步步退出了门外。 “南天门、三妖王、九头虫,接下来还有其他各方势力,全部都被卷进来了啊。两个孙悟空,无真无假,牵动三界。真乃妙局也。”淡淡叹了口气,如来那微眯着的眼睛缓缓转动,望向了静立一旁的地藏王,道:“不过,就此刻而言,李靖为了困住孙悟空而布下的疑局,反倒更让本座感兴趣。” 地藏王回望如来一眼,微微仰头,朝着大殿门外望了去。 …… 此时,玄奘正与求法国国王身处楼台之中。 “三界众生是众生,我求法国的众生,难道就不是众生吗?”国王来回踱着步,厉声道:“玄奘法师想要普渡众生,本王甚是支持,无论您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就算王位也毫不例外!这天下间,还有哪位君王能做到?既然如此,玄奘法师要普渡众生,为何不从我这求法国做起。等求法国众生皆渡,本王定不阻拦!” 玄奘双手合十,轻叹道:“陛下,普渡三界众生,并非一人之力可及。贫僧当务之急,是证得济世之道,让后人有法可依。” “即便法师想要什么济世之道,难道其他地方能证得出来,我这求法国就证不出来吗?只要你将我这求法国众生普渡成佛,届时,我等助您将济世之道发扬光大,又有何不可?” “陛下,若济世之道可立于一处而求得,贫僧又何须西行求法呢?”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求不得?我这求法国比西行路少了什么吗?少了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本王立即给您弄来!” 一声咆哮,国王一手指着远处,瞪圆了眼睛望着玄奘。 一时间,那气氛僵住了。 玄奘怔怔地注视着国王,许久,他双手合十,轻叹道:“少了苦难。” “少了苦难?”国王哑然失笑了。 “少了众生的苦难,也少了贫僧的苦难。未有苦难,谈何普渡?” “这是什么道理?”国王瞪大了眼睛望着玄奘。许久,他指着玄奘咬牙道:“没关系,本王姑且信你!现在本王就下令让所有的僧人都去当乞丐,这不就有苦难了吗?还不够的话,本王下令让全国百姓都当乞丐,玄奘法师要多少苦难,本王就给您制造多少苦难,如何?” 玄奘静静地站着,望着国王,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很显然的,这话,已经谈不下去了。 那远处,猴子迈开腿就要往前走,却被一旁的天蓬一把拉住了。 “你要做什么?” “收拾他,这种人,不收拾就皮痒。” “不要去。”注视着猴子,天蓬轻叹道:“这一步,还是要玄奘法师自己来走。” 日暮西沉,整整一个下午的谈话,到头来也不过是无疾而终。 玄奘悻悻而归,国王则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回到住处,放眼望去,又是满院的僧人,那模样似乎比昨日更凄惨了,一个个嗷嗷大哭。 玄奘想要劝,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到头来,还是猴子出手直接将一帮人全部驱离的。 待众僧离去之后,玄奘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石椅上静静地发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其他人都远远地看着。 天色渐渐地暗了。 黑熊精捧着一杯热茶缓缓走了过去,放到桌前。 “天色不早了,这里风大,玄奘法师还是回屋歇息吧。” 玄奘缓缓摇了摇头,道:“贫僧实在不明白,国王陛下为何一定要让贫僧留下。” “这有什么奇怪的。”黑熊精笑了笑,道:“那国王一心求佛,如今见了玄奘法师您这等活佛,还不赶紧抱紧了。” 玄奘随口问道:“那他又是如何知道贫僧通晓佛法的?” “这……” 那远处,猴子与天蓬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抿了口热茶,玄奘轻声道:“那国王一心求佛不假,可是,他那佛学根基着实差。若不差,又如何会说出今天那番话?若不差,定然知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的道理。这两日,贫僧与其所说的,他理解的,怕不足两成。若是只凭这个就断定贫僧是高僧,那这求法国中的高僧,岂不是多如牛毛?为了一个高僧,他竟愿赌上王位。若是对谁人都如此,他的王位又如何留到今天?” 闻言,黑熊精微微愣了愣。 注视着漂浮的茶叶,玄奘又轻叹道:“退而言之。求法国往东,乃是荒漠,并无商道。中间间隔了与世隔绝的女儿国。即便他对贫僧早有耳闻,那也得是从车迟国传来的。您觉得,这几率,有多高呢?” “所以,贫僧猜测,定是有人向他说了些什么,这个人,是一个有绝对把握让他深信不疑,一条路走到黑不回头的人。以至于,贫僧说什么都没用,因为他心中早有定论。” 那远处,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 夜深,待到众人皆已睡下,猴子悄悄叫醒了天蓬,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天蓬变成猴子模样,装模作样的上了屋顶。而猴子本身,则悄悄地溜进了内宫。 ……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国王寝宫之中的两扇窗户几乎同时打开了。 一个身影从其中一扇窗户跃了出去,另一边,猴子则从另一扇窗户一跃而入。 早已入睡的国王和王后吓得一下从卧榻上坐了起来,惊恐地望着猴子。 一时间,那门外一阵纷扰,一位侍者提着灯笼轻轻敲了敲房门,道:“陛下,刚才可是您那里面的声音?” 国王刚要张口,猴子已经随手一指,将他和王后两人的喉咙都封死了。 接着,猴子用国王的声音轻声道:“没什么,本王今天给活佛气着了。你们歇息吧。” “诺。” 很快,门外的几个人都悄悄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衣冠不整脸色煞白的国王皇后,与手握金箍棒的猴子。 “嘘!”猴子伸出一指做了个“禁音”的手势,道:“别嚷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否则,没命。明白吗?” 国王连忙重重地点头。 随着猴子伸手一指,他又一次能说话了,捂着嘴猛地咳了起来。 之前,猴子在国王眼中不过玄奘的一个护卫罢了。此刻,他却感觉对方根本就是来自地府的凶神,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认知了。 指了指另一面敞开的窗户,猴子冷声道:“刚刚出去的是谁?” 望了一眼那窗户,国王一脸的迷糊,回过头来与猴子目光交错之际,又吓得打了个冷颤,连忙支支吾吾地说:“本,本王方才睡着了,不知道那窗户是怎么打开的……” “哦?”猴子的眼睛当即眯成了一条缝,道:“那这几日可是有人给你托梦了?” 国王微微点了点头。 “细细道来!” …… 灵山。 大殿上,前来禀报的僧人缓缓退出了门外。 整个大殿都沉默了。 “这样算普渡了吗?”有人问道。 没有人回答。 地藏王仰望着如来。 许久,如来微微仰起头,轻声笑道:“大家觉得呢?” 此话一出,那在场的佛陀罗汉皆是一震,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这是,提议诸佛辩法的信号? 皇甫新校对排版。 第六百五十二章愿不愿意 连夜,求法国国王便被猴子揪着头发直接送到了玄奘面前。 那房中的众人看到求法国国王衣冠不整地被丢到地上,吓得一个个连忙起身。玄奘更是有些错愕地望着猴子。 “说吧。”猴子指了指玄奘,没好气地说道:“把刚刚跟我说的,原原本本地,都说出来。” 无奈,缩成一团的求法国国王只得哭丧着脸道:“前天夜里,有一位神仙托梦给本……给我,他跟我说,求法是求不到法的,因为佛陀根本不理会求法之人,要灭法,只要将国名改名灭法国,查封寺庙,将所有僧人一概征发徭役,届时,一日之内,必有活佛从东方来到本国点化鄙人。这活佛远从东土大唐而来,身旁还带着驯服了的几个妖怪,很好辨认。至于之后,能不能想办法将活佛留下,就看我自己的本事了……” 闻言,玄奘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房中众人皆是一阵无语。 “然后呢?”猴子抬腿就作势要踢。 那求法国国王吓得缩开两步,连忙说道:“然后,然后我想,反正试一试也不亏。也就一天,一天之后,若不成,再改回来便是了。兴许这是佛陀感念本国上下百姓的诚心托的梦也说不定。然后……玄奘法师您就来了……” 听着这一段话,再配上国王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房中的几个人一下都哼笑了出来,更是无语。 谁能想到呢?一个简简单单的梦,就将这草包国王给骗了,不仅仅困住了西行队伍,更连累了举国臣民跟着一起折腾。 玄奘的眉头渐渐松开了,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国王。 猴子拉长了声音道:“接着说!” “然后……然后我就想,既然都应验了,那就说明真是佛陀托梦。玄奘法师您又说您求的是普渡,要助众生脱离苦海……这多好啊,佛经里不是说了嘛?脱离苦海,就是成佛,登极乐,那是我们求法国上下一致的心愿啊。既然如此,那就无论如何都要将玄奘法师您留下来了。可是……可是玄奘法师您却拒绝了。” “接着说,接着说。” 国王对着猴子点了点头,眨巴着眼睛唯唯诺诺地说道:“昨夜,离开大殿之后,我立即就入睡了,心里想着那神仙会不会再入梦,教我如何留下玄奘法师。结果,那神仙果然来了。他告诉我,这是佛陀在考验我求法的决心,一定要用尽各种方法,各种手段,哪怕用死威胁也行。所以……所以……” 国王的话没再说下去了,那头越埋越低。 憋了半天,小白龙在一旁轻声问道:“那神仙长的什么模样。” 猴子插嘴道:“不用问了,我都问过了,他什么都没看清,没法查。” 一下子,整个房间静悄悄的了。 远处一阵喧哗声传来。 内宫之中已是一片熙熙攘攘,似乎他们已经发现国王失踪了,正四处搜寻。 只点起两盏烛光的房间中,玄奘静静地端坐着,注视着缩成一团的国王。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 灵山大雷音寺。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一众佛陀罗汉均是面面相觑。 许久,站在三阶高台上的声引众罗汉缓缓出列,他对着如来行了一礼,又对着地藏王行了一礼,朗声道:“贫僧以为,迷局已破,渡化,可谓近在咫尺。此局,该属玄奘胜。” 言毕,那四周当即传来一阵赞叹声,却也夹杂着阵阵嘘声。 “非也!”人群之中,一个声音响起了。 在众人的瞩目下,法灯罗汉缓缓出列,他同样对着如来行了一礼,又对着地藏王行了一礼,朗声道:“贫僧以为恰恰相反,此局,玄奘败!” “何出此言?” “若要说玄奘渡化求法国国王,不如说是那妖猴渡化了求法国国王。没有孙悟空,就凭玄奘一人,如何可能渡化?” “你又怎知没了孙悟空,玄奘就渡化不了?”声引众罗汉当即反驳道:“这骗局,本就是玄奘看破的,即便没有孙悟空,玄奘也有其他办法可行普渡!再说了,借力打力,又怎就不是力?玄奘虽无修为,却巧妙利用了孙悟空的力量施行普渡,这难道就不是普渡了?”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法灯罗汉便反问道:“那你又怎知没了孙悟空,玄奘还渡化得了?” “这……” 鼓足了气,法灯罗汉朗声道:“清明如老君,况且也有束手无策的一天。这世间多少事,即便看破症结,也是可议不可为。玄奘毫无修为,难不成,他还能自己夜入寝宫将国王拿下问个明白不成?借力打力自然算力,可富人能用五两钱银买下一把簪子送予妻子,难不成穷人也能?这世间众生,本就不同!” 声引众罗汉一时怔住了。 法灯罗汉振了振衣袖,又接着说道:“正如玄奘所言,普渡三界众生,非一人之力可及。其当务之急,是证得济世之道,让后人有法可依。若依此论,此力,若非人人身旁都有个美猴王保驾护航,谁人借得?依贫僧看,即便渡化了求法国国王,也不过旁门左道而已,上不得台面,更称不上‘道’!”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安静了,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中央对峙的两人。 法灯罗汉微微仰着头,一脸淡然。 声引众罗汉早已涨红了脸,却也无从辩起。 如来、地藏王,乃至于比罗汉位阶更高的诸佛陀们,都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并未出声。 …… 此时,求法国。 王宫中,无数握着火把,提着灯笼的侍卫宫仆正在掘地三尺的搜索着。 国王平白失踪,王后晕厥不醒的消息早已惊动了整个宫殿之中所有的人。火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却还没有人来得及搜索玄奘一行所处的别院。 房中,玄奘静静地坐在卧榻上。 国王则已经整个缩在地上,近似于跪着了。那目光时不时地往猴子身上瞥。 一阵脚步声传来,又一阵火光照亮了窗棂,可转眼之间又远去了。 国王在忐忑地张望着。 此时此刻,他非常非常希望有人发现他在这里,赶来救他。 可,即便整个王宫的兵马全部出动,真就能对付得了猴子吗? 他不知道。 眼下,对于他来说,已经近似于一个死局了。 那另一边,玄奘静静的注视着这位国王,面色如常,那脑海之中却如同一团乱麻一般。 他发宏愿西行证道,为的,就是普渡众生。不愿向他求法的要渡,愿意向他求法的,更要渡。 眼前,就是一个希望找他求法的国王,可是,却选用了这种方式,闹出了这般僵局……这是他从未想过的。 他应该如何去拯救一个意欲求法却不得其门而入,甚至渐行渐远的生灵呢? 等等,也许…… 许久,玄奘淡淡笑了笑,张口道:“陛下想留下贫僧,为何?” 国王微微颤抖着答道:“因为,因为玄奘法师您是活佛。” “然后呢?” “您可以渡化我。” “若是不行呢?” “这……”国王一下子有些慌乱了,答不上来。 淡淡叹了口气,玄奘轻声道:“陛下想成大道?” “想。” “那为何在见到贫僧之前不成?” 眨巴着眼睛,国王无奈道:“不瞒玄奘法师,鄙人资质愚钝,参悟不了佛经。所以……所以才希望无论如何能将玄奘法师留下。” 说罢,国王深深闭上了眼睛。 沉默了许久,玄奘轻声道:“那,贫僧现在就助陛下成大道可好?” “真的?”国王一下将头抬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玄奘。 “真的。”玄奘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过,陛下得听玄奘先讲一个故事。” “什……什么故事?不,多少个故事都成,只要能成大道,玄奘法师您要说多少个故事,说一年,说十年,鄙人都愿意听!” “那就好。”玄奘淡淡笑了笑,振了振衣袖,缓缓起身。 “这是一个贫僧小时候,贫僧的师傅给贫僧讲过的故事。”他一步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来回变动的火光,轻声道:“从前,有一座寺庙,寺庙里有一颗菩提子,历代住持代代相传。每一代住持坐化之际,都会握着这粒菩提子对下一代的住持说:‘只要每日灌溉,待菩提树长成之日,便是成佛之时。’” “所以,几乎每一任的住持,都会将它种到院中,每日灌溉。可是,它始终没有发芽。到头来,不过是在每一任住持临终前被再次挖出,赠予下一任的住持罢了。” “渐渐地,住持们不再相信那个遗言了,他们只把这颗菩提子当成信物。再也没人去灌溉它,连种到土里的机会都没有。虽然,那遗言还是依旧传了下来。” “再然后,它连信物都不是了。被当成普通的物品,赠给普通的弟子。因为,它除了不会坏掉之外,与其他菩提子,并没有任何区别。” “终于,有一天,这颗菩提子被送到了一个小沙弥的手中。这个小沙弥资质平平,在那一门师兄弟中不但不出类拔萃,更甚者,大家都觉得他有点笨。别人看十遍佛经就能记住,他却要看一百遍。” “不过,就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小沙弥,所以他并没有师兄弟们那么多奇异的想法,他甚至不懂得质疑,不懂得偷懒。日常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经文所述做足了的。对这菩提子,他自然也是按照师傅的嘱托,日日灌溉。” 说到这里,玄奘微微一笑,道:“终于,奇迹发生了,在灌溉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年之后,这颗菩提子不只发芽了,而且一夜之间,就长成了大树。那原本的小沙弥,自然也如传说一般,荣登佛位。” 话到此处,国王早已惊得合不来嘴了,他眨巴着眼睛支支吾吾地问道:“玄奘法师的意思是……您有那种菩提子。” 玄奘缓缓摇了摇头,回首道:“那菩提子,其实是机缘巧合,佛祖所赠。它并不是没办法发芽,而是要经一个人的手,灌溉足足七七四十九年,不可间断。可惜,只因佛祖当初并没有告诉他们这个年限,所以,数百年的时间,它才获得一个偶然的,发芽的机会。贫僧给陛下讲这个故事,是要告诉陛下:‘智者悟道,愚者信道。’” 低下头,国王不断默念着:“智者悟道,愚者信道。智者悟道,愚者信道……” 躬下身子,玄奘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国王的脸颊:“既然悟不透,那就相信它,将正确的事情,做到底。陛下只要信一个正确的道,那么总有一天,能成大道。” “那……那……” “贫僧只问陛下一句,愿不愿意信贫僧?” 这一刻,国王微微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庞。望着眼眶中坚定的目光。 许久,他轻声道:“鄙人,愿意!” 第六百五十三章胜负与激化 灵山上,早已辩驳了许久,说尽了道理,却依旧落得个下风的声引众罗汉厉声道:“玄奘分明已经胜了一局!” 那对面,占尽了上风的法灯罗汉不痛不痒地叹了句:“玄奘败了。” 咬着牙,声引众罗汉将声音抬高了八度,喝道:“玄奘分明已经胜了一局!” 法灯罗汉低头捋了捋衣袖,悠悠叹道:“玄奘败了。” “玄奘分明已经胜了一局——!”这最后一句,声引众罗汉几乎是吼出来的。那脸已经涨得通红。 然而,支持他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站到了法灯罗汉的一边。 即便是仅存站在他身后的十来位罗汉,那也都是平日里跟他交情匪浅的。此刻站在他身后,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佛法,还是为了私交,又或者,只是单纯出于平日里的信任。 “他没有败,没有败,没有败……” 整个殿堂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声引众罗汉重重的喘息声和喃喃自语。 所有的佛陀、罗汉,都在静静地看着,等待着一个几乎已经被公认的结果。 然而,正当此时,一位僧人匆匆入殿,叩拜道:“启禀尊者,求法国国王已下令放玄奘西行,还有……还有,他已剃度,却并未出家,而且开仓派粮,分派钱银……” 一时间,殿上的罗汉、佛陀,一个个都朝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法灯罗汉悠悠叹道:“这想必,是那妖猴自恃武力,逼迫的吧。有何可虑?” “非也。”那僧人微微仰头,道:“启禀法灯尊者,剃度,派粮,分派钱银,发布各种养民之政,皆非妖猴胁迫,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那僧人支支吾吾地说道:“而是那玄奘对国王说,要成大道,只需做到一件事,那就是……行善。” “行善?”听到这两个字,法灯罗汉一下子笑了出来:“还没听过哪个佛门弟子靠行善成佛的,莫非这玄奘思虑过度,已经走火入魔了,才说出这等妄词!” 一时间,所有的罗汉都笑了。 就连一直认为玄奘已胜的声引众罗汉,也是一头雾水。再找不出为玄奘辩解的辞藻。 他最后的支持者们已经静悄悄地,都站到了对面。 然而,佛陀们却没有笑。 渐渐地,那笑声停止了,所有的罗汉都睁大了眼睛望向佛陀们。 整个大殿之中一片寂静,所有的声音都如同被凭空扼断了一般。 许久,地藏王轻声叹道:“他只是说成大道,并未说成佛。他这是……在施行自己的‘道’。他在渡的,不是国王,而是一整个国家呀。呵呵呵呵……好一个玄奘,好一个借力打力,他借的,不仅仅是妖猴之力,还有李靖之力,更甚者,借助了所有一切可借之力,包括了国王之力……” 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地藏王轻叹道:“阿弥陀佛,这一局,玄奘胜。” 那声音极其细微,可放到这寂静的殿堂之中,却犹如雷鸣般振聋发聩。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直为玄奘辩护的声引众罗汉嘴角微微抽了抽,他想笑,却最终没能挤出一丝笑意。 玄奘赢了,却不是他赢了,因为,玄奘根本没用他一开始所想象的方式在施行普渡之法。 也许,直到这一刻,在场的罗汉、佛陀们才惊讶地发现,玄奘,已经不是当初的玄奘了吧……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站着,一个个如同雕塑一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甚至没有任何一丝神色变化。 好一会,如来缓缓地笑了出来。 那声音如同鸣钟一般,让四周所有的一切都跟着微微颤抖。 无数的眼睛在静静注视着他。 “这一局,他赢了。不过,现在才刚刚开始。西行的路剩下不多了,证道之路,却还剩下很远。”微微顿了顿,如来瞧着那前来禀报的僧人轻叹道:“万事皆有利弊,有因果。也差不多时候了,李靖那边,想必已经发现了新的‘线索’了吧?” “线索?” 一时间,殿内众罗汉皆懵了,那前来禀报的僧人更是如此。 …… 南天门城楼中,两位天将急匆匆来到李靖面前,单膝跪地。 “怎么样?”李靖连忙走了过来,将两人搀起,问道:“没被他发现吧?” 其中一位天将抹了把汗,伸手解下了盘在腰间的锢灵索,双手奉还李靖,道:“请天王放心,那妖猴由始至终,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好在有这件法宝在,否则此行,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最接近的时候,末将与那妖猴只有五十丈不到。” 李靖伸手将锢灵索接了过去。 “天王,末将有一事不明。”另一位天将拱手道:“末将明明一直在塔顶盯着他们所居别院,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那妖猴由始至终,也都在屋顶上守夜。末将实在不明白,他是怎么忽然出现在寝宫之中的。” 闻言,李靖握着锢灵索,双眼微微眯成了一条缝。 “这有什么。也许是他们中的一个人变作了他的模样,蒙骗了你罢了。” “也是。那妖猴本来就疑心极重,做出这种事,也毫不奇怪。” 说着,两位天将呵呵笑了起来,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李靖却没有笑。 “这几日辛苦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谢天王!” 转过身,两位天将结伴离开了城楼。 此时,李靖却握着锢灵索陷入了沉思,那双目微微闪烁着。 将锢灵索轻轻放到桌案上,他蹙着眉头喃喃自语道:“这种事情,可能是他们其中一人变作他的模样。但……也可能是他施展了分身术一类的术法。大罗混元大仙的行者道,是否可能施展足以蒙骗天将的分身术呢?” 若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一旦所有的三只妖猴都没嫌疑的情况下,最大的嫌疑,就在孙悟空身上了。 侧过身,李靖伸手拿起一片玉简贴到唇边。 …… “父亲——!我们还在追着他呢!速度太快了!” 暴风雪中,哪吒只对着玉简吼了一句,见对面没有立即答复,当即就将玉简收了起来,驾着风火轮,拽着火尖抢继续与其他一众天将一起聚成战阵往前方冲刺。 一位握着罗盘的天将指着左前方吼道:“他在那里!” 很快,整个战阵都往那个方向开始移动了。 拨开眼前弥漫的风雪,不多时,猕猴王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他拄着棍子站在一处悬崖之上遥望着哪吒,鲜血顺着受伤的臂膀一滴滴滑落,滴落在皑皑白雪之上,如同一朵朵盛开的梅花一般。 那脸上的表情,都已经痛得变形了。 重重地吐出两口迷雾,猕猴王瞧着哪吒艰难地笑道:“听说你的修为无法成长,我还以为是真的呢……看来,传言真是信不得啊。” 哪吒冷冷地瞧着猕猴王,道:“传言是真的,不过修为不能成长,法器却可以改进。而且一个战阵中,还不只可以改进本太子的法器。” “改进法器?这可不是太乙真人的作风。” “是玉鼎师叔帮本太子改的。师叔自从在花果山当个工匠师傅之后,技艺着实提升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做出来的法器风格不一样了。”哪吒朝着自己全副武装,浑身法宝的同伴们扫了一眼,哼笑道:“这次真多亏你轻敌了,否则以你的速度,我们还真追不上呢。” 将手中的棍子攥得吱吱作响,猕猴王咧嘴笑了笑:“那现在怎么样?准备杀了我吗?” “哪敢?杀了你,唇亡齿寒,你那几个兄弟还不把天掀了?”将火尖抢指向猕猴王,哪吒歪着脑袋说道:“事到如今,也不怕明说了吧。我们不打算杀你,不过,你得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别问为什么。没事了,我们自然会放你走。” 闻言,猕猴王一下笑得更欢了。那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哪吒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手指微微颤动了两下。 那四周的天将见了,一个个都默默点头,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下一刻,猕猴王微微张嘴,笑嘻嘻地从口中蹦出两个字:“做梦!” 话音未落,一声咆哮,他已经一个翻转朝着南方冲了过去。 “追!”一声令下,战阵当即散开,朝着猕猴王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 与此同时,翠云山,牛魔王的地盘上已是一片纷乱。 大批的妖军里外三层地拉开了防御,掘地三尺地搜索,却依旧一无所获。 芭蕉洞中,足足上百具尸体被整齐地排在牛魔王面前,看得牛魔王眼睛都直了。 “这究竟是谁干的!”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他猛地咆哮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给本王出去搜?” 十余只小妖吓傻了,连忙一拱手,退出门外。 殿堂之中,一位妖将跪在牛魔王的面前拱手道:“大王息怒。据幸存者所言,那袭击者,像极了大圣爷……” “胡说八道什么?”又是一声咆哮,牛魔王随手将身前的矮桌直接掀翻了,指着跪地的妖将叱道:“如果是大圣爷,你们还有命站在这里说话吗?” 那妖将吓得连忙缩了回去。 正当牛魔王气得重重喘息之际,一旁的红孩儿躬身拱手道:“爹,依孩儿之见,即便真是大圣爷,也未尝不可能。也许他是因为上次孩儿的事……” “闭嘴!这种话以后不准再提!”牛魔王重重呵斥一声,指着那留下来的一众妖将道:“还不快给本王去搜?要本王说第三遍吗?” “诺!”那些个妖将一个个吓得连忙拱手,退出了门外。 转眼之间,洞府之内就只剩下牛魔王与红孩儿了。 “爹……” “你也去!” 稍稍犹豫了一刹,红孩儿只得无奈拱手道:“孩儿遵命!” 说罢,红孩儿转身退出门外。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牛魔王孤身一人在洞府之中来回踱着步,他伸手去端一杯酒,却猛地发现那手已经颤得不成样子了。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眨巴布满血丝的眼睛喃喃自语道:“大圣爷……看来,得到吕六拐那边摸摸底了……” 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 此时,南瞻部洲,六耳猕猴正站在山坡上远远地眺望着吕六拐一派控制的区域。 “那里就是吕清的地盘?” “对。”一旁的山羊精微微颤抖着点了点头。 “老规矩,你在这里等我。”六耳猕猴瞥了山羊精一眼道:“若是敢跑,我就让你连魂魄都剩不下来,懂吗?” 那山羊精吓得连忙匍匐在地,道:“小的,小的明白。” 第六百五十四章结盟 灵山脚下,几位灵山接引僧阻断了三个妖王上山的路。 鹏魔王扯开嗓门吼道:“你们这什么意思?我们与你们地藏尊者熟识,难道连上个山都不行吗?” 一时间,过往的僧人那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一个个停下了脚步。 “三位施主,实在抱歉。”为首的接引僧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面无表情地答道:“佛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况且,恕贫僧直言,三位是否真与地藏尊者相熟,贫僧也不太确定。” “你说什么?”狱狨王差点整个扑了上去,好在狮驼王将他死死拽住。 将已经勃然大怒的狱狨王拦到身后,鹏魔王歪着脑袋注视着那为首的接引僧,冷冷道:“你是说……我们撒谎咯?” 此时,那四周已经有十余名过往的僧人驻足,一个个都有意无意地瞧着他们。 “对。”那为首的接引僧直截了当地答了出来。 一时间,鹏魔王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面对凶神恶煞的三个妖王,这年纪轻轻的接引僧竟毫无惧色,那与鹏魔王对视的目光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情绪。 微微转动眼珠子,那接引僧注意到鹏魔王攥紧的拳头,冷冷道:“这里是灵山,无论做什么,都请施主三思而后行。” “你!”鹏魔王一时气结,转身踱了几步,重重一跺脚,又走了回来,指着接引僧道:“你派个人去问问,问问你们地藏尊者,问问我们是否与他相识,问问他让不让我们上山!” “施主莫急。”那接引僧双目低垂,冷冷答道:“佛门弟子满天下,想必,此刻地藏尊者已经知道诸位到来了。很快,就会有人前来传话。” 正言语间,一位僧人已经踏着阶梯匆匆下山,来到众人身旁。 只见他双手合十,对着接引僧行了个礼,又对着鹏魔王行了个礼,道:“传地藏尊者的话。灵山戒律,未出家者,不得上山。便是与尊者相熟,也当如此。” 接引僧缓缓抬头,两手一摊,道:“诸位听到了?” “出家?”鹏魔王一下哼笑了出来:“出家也行,不就是剃几根毛嘛?我们现在就出家!三个都出家!” “对,我们现在就出家!”一旁的狮驼王连忙附和道。 顿时,在场的僧人都笑了起来,连那站得远远观望的几个也笑了,笑得三个妖王面红耳赤。 “你们这……你们这什么意思?” 那接引僧掩着唇淡淡笑了笑,道:“出家,便是斩断因果。红尘断不得,又何谈出家呢?诸位不会是将灵山与那凡间庙宇一概而论了吧?” “红尘……”三个妖王眨巴着眼睛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见状,那接引僧干咳了两声,朗声道:“所谓的了断红尘因果呢,就是要将与我佛门无关的一切通通斩断。诸位在这尘世中,似乎还有未了之事吧?” 鹏魔王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你指的是什么?” 收起笑容,接引僧冷冷道:“例如,你们与那齐天大圣孙悟空之间的恩怨。” “你!”狮驼王一下张大了嘴巴,吼道:“若不是与他之间的恩怨,我们用得着投靠你佛门?现在你让我们斩断,什么意思?” 闻言,接引僧冷冷答道:“若你们这样灵山都收,那岂不是三界之中凡是走投无路的人都能到灵山来避难?那我灵山成什么地方了?” 这一次,狮驼王都忍不住要扑上去了,他狂吼道:“若不是为了你们地藏尊者的那个什么鬼计划,我们用得着得罪疯猴子?我们早就和红孩儿一样什么事都没了!” 那身前,鹏魔王死死地将他拦住,睁着一对发红的眼睛低声喝道:“不要说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就当我们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这帮秃驴!” 死死地拽着狮驼王与狱狨王,怒视着接引僧,鹏魔王便开始往回走。 那接引僧则是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着三个妖王。 正当此时,一阵破空声传来,九头虫带着暖暖一同出现在了不远处。 一时间,三位妖王都怔住了。 九头虫微微抬头看了三位妖王一眼,也不多言,带着暖暖就开始沿着阶梯攀爬,与三位妖王擦肩而过。 很快,他走到了接引僧的身侧。那接引僧微微抬手,将他拦了下来。 一时间,九头虫和暖暖都懵了。 那台阶下的三个妖王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也是来投靠的吧?哈哈哈哈,别妄想了,我们帮地藏王出生入死都上不得灵山,他们会收你?做梦去吧!” 闻言,九头虫和暖暖有些错愕地朝着接引僧望了过去。 “红尘未断之人,不得上山。”只一句,那接引僧便不再言语了。 那神情与方才对三妖王的,如出一辙。拦住两人的手更是分毫不动。 九头虫顿时哼笑了出来,咬牙叹道:“看来……这次是真的完了。” 说罢,九头虫抬头往山顶上放射璀璨金光的大雷音寺望了一眼,无奈带着暖暖一步步往回走。 正当此时,台阶下,鹏魔王却歪着脑袋往前一步,挡到了九头虫身前。 “看来你的情况和我们差不多啊。”仰起头,鹏魔王睁大了眼睛伸手道:“你的兵马也不少,要不,我们联手如何?人多了,就算死,也不会死那么快。” 此话一出,九头虫与暖暖对视了一眼,犹豫了。 …… 此时,玄奘一行还呆在求法国中。 应求法国国王的邀请,玄奘设坛开讲,主讲一个“为善”。 一时间,全国信众蜂拥而至,万人空巷,好不热闹。 足足讲了三天,讲到玄奘筋疲力尽,求法国上下却还觉得不够,想邀玄奘再讲。 无奈之下,玄奘只得应允再讲四天,凑齐七天。七天之后,必须启程。 对此,刚刚剃了光头的大胡子国王乐呵呵地拍胸脯保证,保证凑齐七天,必不再强人所难。 而就在玄奘为讲经劳心伤神之时,牛魔王父子已经悄悄来到了南瞻部洲吕六拐的驻地。 …… 看着平地上一字排开盖着白纱的尸体,牛魔王一时间都懵了。 他连忙停下脚步,伸手揭开了盖着其中一具尸体的白纱。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如同干尸一般的尸体。只一眼,牛魔王就注意到了那脖子上的牙痕。 一时间,牛魔王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了起来。 “爹,这会不会是……” “嘘。” 随着牛魔王的暗示,红孩儿闭了嘴。 那前来引路的小妖见牛魔王没跟上,又走了回来。 “魔王,这边请。吕丞相正在前面等着您呢。” 将掀开的白纱又重新盖了回去,牛魔王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轻声叹道:“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话到嘴边,那小妖顿住了,连忙将它又咽了回去,拱手道:“这些事,魔王还是一会亲自问问吕丞相比较好,小的不便多言。” “行吧,带路。” “诺。” 一行三人继续往前走,很快走入了吕六拐居住的洞府。 还在隧道中,牛魔王和红孩儿便远远地听到了争吵声。 “这分明就是有人化成大圣爷的模样,故意为之。这是离间计!要么是天庭,要么就是狮驼国那三个叛徒!大圣爷绝不会做这种事!” “可是,丞相大人。卑职与那来者距离最近的时候不过相距五丈,对方身上并没有施展变幻之术啊。” “不用说了!你什么修为?你不过就是一个太乙散仙!要骗过你还不容易?狮驼国那三个叛徒里随便一个都行,更别提天庭还有那一堆出自三清之手的法宝了!” 不多时,紧闭的门咣的一声打开了,那里面走出来一只身穿铠甲,身材魁梧的白熊精,身后还带着五名妖将。 开门第一眼望见牛魔王与红孩儿,白熊精微微一愣,当即朝着两人拱了拱手。紧接着,他便带着自己的部下与牛魔王擦肩而过,匆匆离去了。半句话也没多说。 那一旁的小妖伸出手去,轻声道:“魔王,吕丞相就在里面,请吧。” 微微点了点头,牛魔王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宽阔的石室内,吕六拐负着手,来回焦虑地踱着步。那一旁静静站着的,是他的养女莺儿与养子长信。 抬头望见牛魔王,吕六拐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似乎想挤出一丝笑意,却无奈失败了。只能黑着脸朝一旁的石椅摆了摆手道:“魔王来啦?请坐吧。” 牛魔王也没多客气,只是拱了拱手便躬身坐下,随口问道:“吕丞相最近,可是遇到烦心事了?” 吕六拐哼了一声,也坐了下去,伸手泡起了茶,半晌,悠悠道:“也不瞒魔王了……其实要瞒也瞒不住,魔王在外面怕也都看到了吧?” “吕丞相是说……那些尸体?” 吕六拐点了点头道:“对,就是那些。这两日,不知道怎么着,竟有人冒充大圣爷伏击吕某的一应部众,吸血,吸精气。” 说着,吕六拐便将一杯热茶推到了牛魔王面前。 注视着身前冒着腾腾热气的清茶,牛魔王冷不丁问了一句:“您怎么知道那是冒充的?” “这还用问吗,大圣爷怎么会做这种事?” “吕丞相就没想着,问一下大圣爷?” “这种事还用得着问?”这话刚说完,吕六拐便当即反应了过来,蹙着眉头注视着牛魔王。 他那养子养女也都有意无意地瞧着牛魔王。 一时间,石室之中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好一会,牛魔王干咳两声道:“其实……吕丞相还是问一问的好。就在两日前,我那翠云山也发生了同样的事。不仅如此……大圣爷之前让老牛我盯着我那三个弟弟,所以,狮驼国我也安插了点耳目。刚刚收到消息,那边,似乎也发生了一样的事情。” 闻言,吕六拐怔住了,眼珠子微微转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牛魔王静静地注视着吕六拐,低声叹道:“如果大圣爷真的遇到什么事情,问一句,说不准,咱还帮得上一点什么。您说对吧?” 蹙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吕六拐最终还是听从了牛魔王的建议,摸出了玉简,贴到唇边。 第六百五十五章落魄的猕猴王 “大圣爷,西行,可还顺利?” 听到玉简的另一端传来的这一句话,猴子不由得一愣。 吕六拐性格有些迂腐,偶尔还要装一装文人的清高,虽然每次见到猴子都是一阵三拜九叩,恨不得抱住猴子就不走了的样子,但却几乎从未好像一些马屁精一样问安过。 这话,可不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呀。 稍稍犹豫了一下,猴子随口答道:“一切还算顺利,怎么,有事儿?” 玉简的另一端,吕六拐干咳了两声道:“臣就是想问问大圣爷的近况,看有什么事儿臣能帮得上忙的。又或者,大圣爷有没有什么话想跟臣说的。” “没有,这种事你哪帮得上啊?就你手下那几个人,还不够黑毛打的呢,来了也是白搭。总不能要你拉上整副家底跟着我吧?你,真没什么其他事儿?” “没有,没有。就是……就是太久没见,臣有些思念大圣爷了。哈哈哈哈。” …… 南瞻部洲。 洞府之中,牛魔王看吕六拐握着玉简一直和猴子打哈哈,都急出一身汗了,一直在一旁猛打手势。可吕六拐却一直装作没看见,甚至干脆别过脸去,继续和猴子瞎聊。 好一会,终于聊完了,放下玉简。 牛魔王那气顿时不打一处来,猛地嚷道:“吕丞相,您就不能直接问大圣爷一句吗?问一句,就一句!” 闻言,只见吕六拐冷哼一声,鄙夷地瞧了牛魔王一眼,板着脸道:“你啊你,我说魔王啊,你就是不懂为臣之道。当初教你识字的先生真该打板子。” “啥?”牛魔王那眉头都蹙成八字了,瞪着一双牛眼瞧着吕六拐。 低下头,吕六拐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得意地说道:“让我来教教你吧。大圣爷想要告诉你,你不问他也会说。大圣爷若是不想告诉你,你就问了也没用。君臣之间,顺其自然就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越界,不给主上添乱,不让主上忧心,这,就是为臣之道了。” 说着,吕六拐伸出一指,轻轻点在桌案上,悠悠地瞧着牛魔王。 “你!” 这一刻,牛魔王真的很想骂人,甚至想打人。若不是碍于吕六拐挂着个“丞相”的名头,又是猴子的亲信,他已经动手了。 那另一边,吕六拐却还意犹未尽。 干咽了口唾沫,他又接着说道:“行啦,大圣爷方面的事情到此为止了。只要确定大圣爷与咱没什么误会,这就算问过了。至于眼下的麻烦……不用说,肯定是有人冒充大圣爷,想要挑拨离间。麻烦落到咱头上,这是咱自己的事,该自己解决。大圣爷正在西行路上,要保护玄奘法师,有的是事情忙。咱自己的事,说都不要跟他说,免得让大圣爷担心。等回头查清究竟是哪方人马想要挑拨离间,再回报给大圣爷不迟。” 说着,吕六拐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 “查清?”牛魔王咬牙冷哼道:“怎么查清?现在连个影子都找不着?难道杀去地府翻生死簿吗?据我所知,别说我们了,就天庭想去翻都没那么容易。大圣爷亲自去了也都还要谈条件,换了别人,佛门压根不会鸟你!” “看看看。”吕六拐两手一摊,嘿嘿笑道:“你这不又把主意打到大圣爷身上去了吗?为臣者,当本分。这种事啊,就不烦大圣爷操心了。我倒有一个好办法可以解决。” “什么办法?”闻言,牛魔王一下来精神了。 用指尖沾了点茶水,点在桌案上,道:“我这里他来了。魔王那里,他也去了。狮驼国,也去过了。碧波潭不知道,但如果按这趋势,多目怪那里,他是铁定会去的。只要知会多目怪一声,设个埋伏……” 不多时,牛魔王就找了个借口带着红孩儿脱身了。 出了洞府,红孩儿一脸不悦地抱怨道:“瞧他笑成那个样,事情还远没解决呢,有什么好高兴的。说的那么多,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行不行得通不知道,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没说错。只要基本确定不是大圣爷,这事情也就算解决了一半了。”淡淡叹了口气,牛魔王接着说道:“无论如何,这一趟也算没白走。吕六拐这边都出问题了,他可是大圣爷的死忠啊。再怎么样,大圣爷都不可能对他出手。再加上刚刚的事……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不是大圣爷想找我们算旧账。接下来,和他保持联系吧。密切留意各方动向。” “孩儿明白。” 说着,这对父子腾空而起,朝着西牛贺洲的方向飞了过去。 …… 此时,西牛贺洲。 猴子摩擦着玉简一脸的茫然:“这个吕六拐,干嘛呢,这是?” “大圣爷!”不远处,黑熊精拼命的招手,冲他嚷嚷道:“玄奘法师的讲经会快开始了,赶紧过来啊。” 仅仅相隔了一个转角的地方,广场上早已经聚集了上万的民众,人山人海。大批的军士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秩序。 “知道啦。”猴子没好气地答了一句,将玉简收起,又翻了翻白眼道:“他讲经我去干嘛,去被渡化吗?切!”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还是依旧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刚走了不到五步,他那脚忽然就顿住了。 仰起头,他看到漫天的乌云,遮天蔽日。 “怎么回事?要下雨吗?” 一时间,那些个汇聚在广场上的民众也都纷纷仰起头,议论纷纷。 就连坐在高台上的玄奘也是微微一愣。 “我那老爹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居然这时候跑过来翻云覆雨。”不知道刚刚跑去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的小白龙一面剔着牙一面朝猴子走了过来,悠悠道:“大圣爷,去教教他怎么做人。” “这不是龙王。” “不是?” 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死死地盯着头顶的乌云。 正当此时,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响起了,那闪光照亮了半个天空。 紧接着,飞速撕开的乌云中,浑身是血的猕猴王一下冲了出来,身后紧跟着的是哪吒以及那十余名天将组成的战阵。 双方在天空中迅速激战了起来。 “神仙打架?” 一时间,地面上所有人都看傻眼了。 哪吒伸手一指,一道灵力从他的指尖飞射而出,在即将击中猕猴王的瞬间,却被猕猴王挥舞着棍棒重重甩了出去。 失了准头的灵力直接砸中了地面上的一栋房屋,顷刻间,那房屋整个被撕成了两瓣,轰然倒塌了。 直到此时,地面上的人们才一个个幡然醒悟过来,夺路而逃,相互践踏! 惨叫声此起彼伏。 高台上的玄奘连忙站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束手无策。 已经将“行善”作为最高准则的国王咬了咬牙,迅速带领着自己的部从投入了救人的队伍。 “大圣爷怎么办?”小白龙猛地回过头来问道。 “娘的!”猴子一咬牙,直接化作一道金光腾空而起,瞬间挡到了双方的正中间。 顿时,天地都安静了。 “糟糕……打到求法国来了。” 见到忽然出现的猴子,哪吒那瞪圆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连忙摆了摆手。 那些个天将一个个惊恐地望着猴子,十分有默契地往后缓缓移动,整个战阵迅速与猴子拉开了距离。 “大圣爷……”已经受了重伤的猕猴王悬停在猴子身后,刚一张口,一口血水已经喷洒而出。 “别说话。”缓缓仰起头,猴子歪着头,悠悠地瞧着哪吒道:“他犯了什么事儿?” 朝着猴子身后的猕猴王望了一眼,哪吒干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们……我们就是想让他配合调查一下而已……” “配合调查?那就是没证据咯?”猴子一下笑了出来。 瞧着哪吒,他就这么一直不停地笑着,越笑越欢。笑得哪吒心里直打鼓。 所有的天将都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猴子。 忽然间,只见猴子脸上的笑猛地一收,高声喝道:“趁我还没想在这里大开杀戒,滚!” 一声暴喝之下,不需要任何的命令,也不需要任何的暗示,那些个天将已顾不得什么颜面,一个个转身就跑。就连哪吒也不例外。 转眼之间,好好的一个天军战阵就已经跑的一个人都不剩了。 那地面上正在逃命的民众们看清了天空中的情形,纷纷停下脚步欢呼了起来。危机顿时解除。 高台上的玄奘也缓缓松了口气。只是苦了四处救人的国王还在忙活。 回过头看了猕猴王一眼,猴子半句话没说,低头就朝着原本的位置落了过去。 猕猴王稍稍犹豫了一下,捂着胸前的伤口,跟了上去。 “你干了什么?” “我……启禀大圣爷,末将什么都没干。末将就是不想掺和了,才解散人马归隐的。连联络几个义兄弟的玉简都丢了,要不然也不至如此……” 猴子又是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往下落,没说话。 猕猴王稍稍调整了气息,又蹙着眉头解释道:“末将也不知道他们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居然主动跑过来找麻烦。说什么只要我老老实实呆着,时间到了就放我走……天庭的话哪能信啊?末将就想着,拼了这条命也要突围,跑到西牛贺洲,我那几个义兄弟都在,最起码,他们应该不会见死不救……没想到,居然遇到大圣爷您了……” 两人刚一落到地面的时候,黑熊精就已经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单膝跪地,对着猕猴王拱手道:“末将参见大王!” “你也在?”猕猴王一下都有些懵了,转头一脸疑惑地望着猴子。 “照顾一下他,养两天,回头去吕六拐那里避避难。”说着,猴子已经朝着玄奘的方向走了过去:“天庭的事,等我这边差不多了,帮你弄清楚。” 那身后,猕猴王连忙单膝跪地,高声喊道:“谢大圣爷!” 第六百五十六章死穴 南天门城楼。 握着玉简,李靖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怎么会那么糊涂,不是早跟你说过那猴子在求法国吗?你还带着人马杀过去?” 玉简的另一端,哪吒支支吾吾地说道:“父亲,我……我也是打昏头了。猕猴王一路跑,那速度又快,我们一路追,没想太多……没想到,没想到就追到求法国去了……和那妖猴撞个正着……” 紧紧地握着玉简,李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低声道:“那现在怎么样了,都没事吧?” “事儿是没有……可是,没法再跟了。猕猴王和孙悟空两条线一起断,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回来吧。” 放下玉简,李靖靠坐在帅椅上紧紧地闭着眼睛,只觉一阵头昏脑涨。 他做梦也没想到猕猴王居然直接就和孙悟空碰到一起去了。三条线断一条,对整个计划并不致命,特别是断了孙悟空这一条。 只要其他两条线依旧顺利,稍有异动,他也会知晓。在最差的情况下他依旧可以通过排除法查清真相。 可是,如果断两条,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两条线一起断,除非他们所要找的人就刚刚好是现如今唯一追踪得到的狱狨王,否则,就意味着先前冒险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最糟糕的是,狱狨王身处狮驼国,众妖环绕。他们对狱狨王的行踪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整个计划已然宣告失败。 许久,站在一旁的广目天王看着平铺在桌案上的地图叹道:“如果,凶手在我们还依旧紧紧监视着三人的时候再动一次手,多好?只要一次,那什么都查清了。” “没有如果了。”微微睁开眼睛,李靖无奈道:“现在除非那凶手再出现,而又刚巧被我们直接碰见了,否则,猕猴王和孙悟空都已经有了戒心,不可能再监视得了了。” …… 此时,南瞻部洲昆仑山。 六耳猕猴站在山巅上远远地眺望着,望见群山之中一座座的道观上升起的袅袅炊烟。 “好多人啊,不过,看上去修为都不怎么样。真有你说的那么强?” 一旁的山羊精微微哆嗦着,低声道:“大圣爷,昆仑山号称百万道徒,不过,他们修的都是悟者道。虽说强的只是少数,但有百万之数……即便是少数,也不得了啊。” “有就行了。”六耳猕猴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呵呵笑道:“人数多,防御又不严密。真是个好地方啊。” 说罢,他一跃跳下青岩,蹑手蹑脚地朝外围的防线摸了过去。 …… 灵山上,早前为求法国之事激辩的声引众罗汉和法灯罗汉都已退场,然而,却有更多的罗汉参与了进来,辩法还在继续着。 自净罗汉朗声道:“玄奘这一路,历经劫难无数,得那妖猴庇佑,方每每逢凶化吉。此事不假。我等皆贯注于其渡了谁,又渡不了谁。皆知渡一人未必不可为,渡三界,却……正如玄奘所言,普渡之法,一来需得证得可行之道,二来需得寻得承其衣钵者。一传二,二传四,代代相传,如此,三界众生可渡。怎奈法未证,受其衣钵者,更是无从谈起。可,如今依贫僧看,普渡之法却是未必不可行。” 那殿上之人皆静静地听着。 众首罗汉微微伸出一手,道:“如何未必法,还请明言。” 朝着众首罗汉微微点了点头,自净罗汉面向如来,接着说道:“正如那江上渡翁,一渡一人,有千千万万生灵欲渡,普渡,难成。可若一渡千千万万人,普渡,便未必不可为。此次,玄奘不渡君王,而渡一国百姓,不授‘无我’佛法,而授‘为善’之私道。若三界之中,众生皆以‘善’为念,三界,岂不便渡了?” 话音方落,举殿议论。 人群之中,有罗汉轻声叹道:“虽未渡一人直达彼岸,却是渡了一国,哪怕只是往前推进了一小步,受者亦无穷尽也。看来,我们先前所想的普渡,都太狭隘了。这玄奘,真乃大手笔也。” 一时间,无数罗汉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不然!”一声清叱,马胜罗汉站了出来。他朝着如来行了一礼,又朝着地藏王行了一礼,回首望向自净罗汉道:“若玄奘可凭一己之力成此事,贫僧此刻必不再多言。可惜,他终究是借了那妖猴之力。诸位细想,如今,他之所以能借妖猴之力行事,不过因为那妖猴有所图谋。他日,西行之事已了,无论成败,那妖猴必不再借力予他。到那时……呵呵,求法国如今之善举,可安朝政,可安百姓,能安外敌乎?国无存粮,只需一场天灾,颗粒无收,届时,必又大乱。善举不再,苦海如初。其祸,比之今日尤胜之。到那时,他玄奘又借何力回天?此渡,不过一时之法而已,终非正道。” “对对对,此言非虚也。”闻言,罗汉们纷纷赞叹了起来:“玄奘一路走来,虽也广传妙法,渡国之策着实令人赞叹,可他哪里知晓,黄雀在后?只需过些时日,怕是半寸水土、一寸人心也都难收了。” “都说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这玄奘恰恰相反,他若回头,背后已是苦海一片,却还不自知,若不回头,又是穷途末路,当真可叹。” “佛法无错,错的是人,这追求佛法的方向错了,那,只能是天下无处不苦海了。” “如此说来,这借力打力,终究不如自身有力啊。一旦借不到,不只寸进不得,就连往昔之事,亦可能摧枯拉朽,一去不返。” 马胜罗汉哼笑道:“自身之力,便是普渡之死穴。妖猴修行行者道,方得今日,然性情凶暴有目共睹。老君修悟者道,到头来也不过无为而治。即便是那须菩提,古往今来,也只此一个。何来一传二,二传四之说?知行不一,道之无存,此乃天道真理。放下普渡之执念,方可成佛,得无上法力。放不下,成佛便无从谈起。无自身之力,空凭借力?呵呵呵呵,若是大难临头,如何自处?以求法国一域而观天下,万般辛苦,也不过昙花一现罢了。普渡之法,不过痴人说梦!” 一时间,殿内罗汉纷纷点头称是:“如此说来,那自身之力,才是普渡之关节所在啊。” 这一次,就连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佛陀们都微微点头,以示赞同了。 莲台上,如来轻叹道:“此言,正法明尊者以为如何?” 顿时,所有人都朝立于二级台阶上的正法明如来望了过去。 然而,正法明如来却只是淡淡笑了笑,道:“贫僧并无异议。只是,贫僧以为,正如当日玄奘西行之初,贫僧也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略施帮助,放任自流罢了。没想到,他竟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一切,还是等玄奘抵达灵山之日,再做定论,或许,会更为稳妥些。” 闻言,殿上的所有人都只得将目光收了回来,略感失望。 正当此时,又一位僧人匆匆入殿。他快步走到大殿正中,叩拜道:“启禀尊者,刚刚接获消息。那六耳猕猴,已经去了昆仑山。” “昆仑山?”此话一出,全殿哗然。那一众罗汉又是纷纷议论了起来:“昆仑山可不是普通妖王的地盘可比的。身体和魂魄都尚未健全,昆仑山的修者又擅长悟者道,还有太乙真人常年坐镇,只怕,稍有不慎,这六耳猕猴下场必定极为凄惨。” “那可未必。先前那几战,六耳猕猴都懂得见好就收,已然积累了不少实力。说不定,现在实际战力已经堪比大罗金仙了。即便遇上太乙真人,也未必不可一战啊。” “大罗金仙不可能。不过吃了些小妖而已,顶多,也就达到太乙金仙的境界罢了。再说了,十二金仙当中常驻昆仑山的可不只太乙真人一人,那些个阐教二代弟子,也不是酒囊饭袋。估计这次,他要阴沟里翻船了。” 很快的,殿上的佛陀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六耳此行必难全身而退。一派认为六耳此行实力必定更上一层楼。 这当中,惋惜者有之,欣慰者有之,无奈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那想法可谓五花八门。 纷纷扰扰之中,地藏王振了振衣袖,望向如来,道:“这六耳猕猴奇袭昆仑山一事,尊者如何看?” 那双目紧闭的如来哼笑一声,冷冷道:“若是寻常人等以此实力偷袭昆仑山,必定九死一生。不过……若是六耳猕猴,则未必了。” 殿上诸佛纷纷安静了下来,一个个望向了如来。 只听如来悠悠叹道:“六耳猕猴虽记忆全失,原本的狡黠,却还在。当年还只是纳神境之时,便曾在天河水军的手上从昆仑山逃脱一劫,如今故地重游,也未必就会栽跟头。姑且观之吧。” 说着,如来忽然话锋一转,又道:“方才马胜罗汉言,西行之后,玄奘无力可借。本座深表赞同。不过,本座以为,不用等到西行之后,只需这六耳猕猴安然长成,玄奘便已无力可借。届时,三界哀矣。” 闻言,殿上众罗汉顿时一惊。紧接着,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第六百五十七章普世之道 转眼之间,猕猴王来到求法国已过去了整整一天。 虽说哪吒那一击落到城中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亡,但民众的恐慌却是真切的。由此引起的推挤踩踏增添的伤患反倒成为了急需救治安抚的主体所在。 不得已,刚刚发愿“为善”的国王只得带上自己的臣属,全力投身到了救治和安抚民众的事业中去。这样一来,玄奘讲经的事情也只得暂时搁置。也算是给连日劳神的玄奘放个假吧。连续几天的忙碌之后,玄奘终于闲了下来。 次日一早,玄奘便拉着猴子来到猕猴王暂住的小屋前。 伸手敲了敲门。 很快,一直照料着猕猴王的黑熊精便将门给打开了,退到一旁。 “大圣爷……”平躺在卧榻上的猕猴王见猴子走了进来,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别别,你就呆着吧。没那么多讲究。”说着,猴子已经拍着大腿坐到桌前,一点都不客气地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好些了。”猕猴王干笑着又躺了回去,那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轻声叹道:“没想到还要劳烦大圣爷来探望末将,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我可没那么空。”猴子端着杯子悠悠道:“都是鬼门关走几趟的人了,昨天就你那样子,我一看就知道没什么事儿。顶多也就一点皮肉之苦,养几天就好了,需要什么探望啊?” 猕猴王尴尬地笑了笑。 侧过脸,猴子朝着身后指了指,道:“是他要来,我陪他来而已。” 此时,猕猴王才注意到还站在门口,身披袈裟,头戴佛冠的玄奘。 他微微一愣,轻声道:“这位,想必就是玄奘法师了吧?” “阿弥陀佛。”玄奘往前一步,双手合十道:“贫僧玄奘,见过猕猴王。” 这恭谦的态度,看得猕猴王都有些不习惯了。 放下茶杯,猴子吧唧两下嘴,道:“怎么,你认识他?” 瞧了守在一旁的黑熊精一眼,猕猴王轻叹道:“就算之前不认识,这一天的时间,也听黑毛提起无数次了。况且,末将虽然与几个义兄弟断了来往,但还是有些消息来源的。大圣爷出山的事,末将多少知道一些。” 猴子有意无意地看了黑熊精一眼,对猕猴王道:“知道我出山了也没打算过来见见?” 猕猴王微微眨巴着眼睛,没说话。 这算陈年旧账了吧。 猕猴王没想答,猴子也没打算继续追问。点了点头,猴子转而对玄奘道:“哝,人在那了,要看自己看去吧。” 玄奘尴尬的笑了笑,缓缓上前,坐到卧榻边上,轻声道:“昨日事态紧急未及多问,还请猴王见谅。” 说着,玄奘便伸手想要去查看猕猴王肩部的伤口。 还没等他触碰到,却见猕猴王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避开了。那眉头紧紧地蹙着,似乎对玄奘十分厌恶。 见状,玄奘只得悻悻将手收了回来。 猴子在一旁抿着茶,悄悄地看着。 好一会,猕猴王抬眼望着玄奘道:“法师别介意,花果山出身的妖怪,总是对佛门有些不太习惯的。” 玄奘微微点了点头,笑了笑:“贫僧明白。”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似乎都有些尴尬了。 好一会,猕猴王别过脸望向猴子,道:“末将听说大圣爷护送玄奘法师西行取经,名为取经,实为证道。不知道,这道,现在证了几成了,可还顺利?” 闻言,猴子一脸无奈地答道:“证道你以为是修行者道啊?要么成,要么不成,哪里有证几成这一说法。” 话音未落,却听玄奘开口道:“九成。” “九成?” 这一说,不仅仅是猕猴王,就连黑熊精,猴子,也都一下愣住了。 整个房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玄奘。 玄奘面色如常。 …… 不多时,玄奘与猴子便告别了猕猴王。 黑熊精将两人送出门外的时候,猴子悠悠问道:“你刚刚说九成……怎么个九成法?求法国的事情是干得不错,可是,有九成吗?” “有。”玄奘轻声叹道:“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一声叫唤:“玄奘法师!玄奘法师!” 抬头望去,猴子看到国王提着裤腿正朝这里奔来。那身后紧紧地跟着一大串的侍从。 快步跑到玄奘面前,那国王撑着膝盖,好一会才缓过气来,朝着猴子拱了拱手,又朝着玄奘拱手道:“玄奘法师,鄙人想请玄奘法师前往探望受难的民众。不知,法师可愿意?” “这……” “是这样的。”国王干咽了口唾沫,气喘吁吁地说道:“昨日的受难的民众,都被鄙人给安排到宫里来了。全城的大夫就那么几个,这么多人,他们哪里照顾得过来啊?全部聚到这宫里,大夫也都过来,这样一来,也就省得他们来回跑了,照顾也方便。” “此事甚好。”玄奘开口评价道。 一听玄奘这评价,国王当即哈哈大笑了起来,扭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随从,颇有炫耀的意味。转过脸,他又接着说道:“那些个大夫说了,治病,除了养身,还要养神。鄙人想着,若是玄奘法师能够探望他们,受难的民众必定欢欣鼓舞。如此一来,也算是善举啊。” 玄奘双手合十,行礼道:“陛下所言甚是。” 这一行礼,国王愣了一下,连忙也双手合十,回礼道:“那,鄙人就替灾民谢过玄奘法师了。午时,鄙人再派人来接玄奘法师。” “一言为定。” 又是随意唠叨了两句,国王便带着随从乐呵呵地走了。 瞧着国王那兴高采烈的背影,黑熊精的眉头都蹙成一团了。 猴子悠悠道:“这家伙,脑子坏了吗?乐成这样?” “与人为善,与己为善。人,都是喜欢善待自己的人的。”一旁的玄奘轻声叹道:“国王为善,虽是付出,却也得到了回报。那回报,便是臣民的爱戴。你说,他怎能不乐?” “啊?” “其实,想开了,普渡之道,就是这么简单。只一个‘善’字而已。”望着天边的流云,玄奘轻声道:“渡,需要机缘。机缘未到,一切皆枉然。贫僧一直都想着渡人。其实,即便渡一人得道,与渡众生,却还相去甚远。普渡,需要的不是渡人之法,而是渡世之法。普渡之人,看的应该是全局,不应该拘泥于一城一地,方可四两拨千斤。若君王爱护臣民,臣民善待君王,弘扬‘为善之道’……只要世人皆向善,求善,以善为准,哪里还有什么可悲,可恼的。反之,若是太注重于某人之苦,有时候,反倒是钻了牛角尖,入了魔障,难有所为。大圣爷,您说,对吗?” 猴子眨巴着眼睛,想了好半天,略带疑惑地嘀咕道:“这样能行?” “能行。”玄奘斩钉截铁地答道。那神色之中,连一丝迟疑都不存在。 “那……”猴子抿着唇,伸手比划着说道:“既然方法都已经找到了,那是不是代表着,证道已经成功了?” “非也。”玄奘摇了摇头道:“正如贫僧方才所言,证道已摸出了九成,却还剩下最后一成。这最后一成,也是最难的一步。” “哪一步?” “力。” “力?” 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玄奘轻声叹道:“力挽狂澜,保驾护航之力。” 猴子眨巴着眼睛,静静地聆听着。那身后,黑熊精也是如此。 “修道者,可至化神。修佛者,能登佛位。这三界之中的两大派,修到极致,无不身负大法,有大神通,行大道。此乃两派源远流长,长盛不衰之根源也。唯独贫僧的普渡,修到头,却终究只会是个凡人。” “这一路,渡人,渡世,贫僧均已亲身走了过来,普渡之法,已是胸有成竹。只是,此法,尚缺一味可力挽狂澜,可保驾护航之力。” “如这求法国的君王,上位者可凭一己之念而逆转乾坤。如大圣爷,神通者可以喜好而定公理,斗转星移。” “女娲娘娘说过,众生性本善,却因误导,而走上了歧途。现在需要的,其实是一个能让他们回归本性的人。” “若是为善者真有天佑,有善报,则为善者众。可偏偏这世间,善花开出恶果比比皆是,以至于众生迷惘。若得一力,为普渡保驾护航,则普渡之期不远矣。” 话到此处,黑熊精已是听得如痴如醉。 “这简单。”猴子当即拍了拍胸脯,高声道:“你没有,我有。你觉得该怎么干,说一声,我去折腾。要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算只有我一个做不好,我还可以拉上其他人,天庭都得给我几分薄面。大不了,咱再成立一个天庭,不只管生死,连善恶也一起管了!” 闻言,玄奘却只是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叹道:“今时今日,你我走在同一条路上,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他日,无论目的达成与否,都必定会分道扬镳。到那时,普渡,又有谁来护航?”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一直站在两人身后的黑熊精忽然跪倒在地,叩首道:“弟子愿拜玄奘法师为师,求取普渡之道,为普渡保驾护航!” 一时间,无论玄奘还是猴子,皆是一愣。 黑熊精高声喊道:“弟子愚钝,但玄奘法师您也说了:‘智者悟道,愚者信道。’弟子就是那愚者,玄奘法师您说什么,弟子就信什么,何恐大道不成?还请玄奘法师收弟子为徒!” 第六百五十八章疯狂的六耳 小巷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在呼呼地吹,扬起玄奘的袈裟。 玄奘静静地注视着跪倒身前的黑熊精,没有开口。 猴子歪了歪脑袋,朝着黑熊精身后望去了。 顿时,黑熊精也眨巴着眼睛朝身后望了去。 那不远处,猕猴王扶着门檐歪歪斜斜地站着,一脸鄙夷地瞧着他。 “你想当和尚?黑毛,你没病吧你?” “我……” “你是一只妖怪,而且还是大妖,占个山头当大王不好吗?当和尚?”说着,猕猴王无语地笑了笑,甩了甩头,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回房了。 尴尬的气氛中,黑熊精缓缓地回过头,眨巴着湿润的眼睛望向猴子与玄奘,怔怔地开口道:“玄奘法师……” 话音未落,只听猴子悠悠道:“你的心思我理解,不过……他要的那个力,可不是你这么点。再说了,你还是修道法的,省省吧。” 说着,猴子一声叹息,迈开脚步走开去了。 与黑熊精交错而过的时候,还伸手推了一下黑熊精的脑袋。 就维持着那被猴子推歪的姿势,黑熊精眨巴着眼睛望向了玄奘:“玄奘法师……” “先起来吧。” 玄奘振了振衣袖,伸手去扶黑熊精。黑熊精却不起,反手拽着玄奘的手,睁大了眼睛道:“玄奘法师,不是大圣爷所说的那样,弟子是真心赞同玄奘法师的道。这天下间,若真充满‘善’,便再没有什么‘苦’了。即便还成不了佛,每一个人也都能安居乐业。既然玄奘法师缺‘力’,那弟子就来当玄奘法师的力!好不好?” “你先起来。” “弟子不起!玄奘法师不答应,弟子就不起!”松开玄奘的手,黑熊精往后挪了挪,紧接着,便是重重地三个响头。 一声声,在空巷中回荡着。 玄奘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 那身前,黑熊精俯低了身子,前额紧紧贴地,双目紧闭,等待着。 玄奘静静地注视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许久,玄奘轻声道:“起来吧,不是贫僧不愿收你为徒,而是贫僧不能收你为徒。未明大道先收徒,到头来也不过是误人子弟罢了。” “玄奘法师已然明了大道,收弟子为徒,绰绰有余。” “不。”玄奘注视着黑熊精,轻叹道:“在贫僧抵达灵山之前,一切都还未成定局。” …… 此时,正当玄奘迷惘之际,在那遥远的彼方,昆仑山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危机。 金霞洞中,玉鼎真人走出了洞府。 两名道徒驾驭着法器从身前匆匆而过,他伸手连忙扯住了第三人:“发生什么事了?” 那年轻的道徒稍稍犹豫了一下,拱手道:“启禀师叔祖,有外敌入侵!” “外敌?”玉鼎真人一下懵了。 刚一松开手,那道徒便又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仰起头,玉鼎看到整个昆仑山上空四处都是飞行法器,密密麻麻,如同漫天的蝗虫一般。无数道徒正驭使着它们来回驰骋。 这幅景象若放到往常,那是无法想象的。很显然,此刻昆仑山地界的禁飞法阵已经被解除了。 “外敌……”玉鼎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道:“什么人敢直接进攻昆仑山?” 话音未落,只听“咣”的一声巨响,那远处,一座道观整个主殿都被掀飞了。木屑与石粉漫天飘洒! “他在那里!快!” 一时之间,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飞行法器都找到了目标,全部朝那道观飞了过去。 人群之中,玉鼎甚至看到了太乙真人的身影。 还没等玉鼎真人反应过来,只见疾驰之中的太乙真人已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圆盘状的法器,咬破手指,在那上面写下符文。 紧接着,只见太乙真人伸手一扬,那法器腾空而起,照出道道金光直接将那炸开的道观连同周围的山头全部罩在其中。 “他跑不了了,上!” 一声清叱之下,那些个道徒士气越发高亢了,一个个亮出法器冲了上去。 正当此时,那道观临着悬崖的一面忽然炸开了一个大洞,六耳猕猴从中冲了出来,一跃下了悬崖。 “来来来!来得越多越好!啊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他稳稳地落地,一转眼间,已经猫着身子遁入山下密林之中。 太乙真人的眼角顿时微微抽了抽。 “那个……不会是孙悟空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迟疑了,惊恐地望向太乙真人。 “是不是,拿下来不就知道了吗?”只见太乙真人一甩拂尘,径直朝那密林冲了过去。 顿时,士气又一次回来了,所有的道徒都鼓起了勇气驭使法器朝那片密林冲了过去! 密林中,六耳猕猴狂笑着以极快的速度来回跳跃,如同一阵疾风一般。所有他踩踏过的,无论是树木,还是山石,都会在下一刻被追击而至的灵力与法器轰成齑粉。 整片树林,整个山丘在疯狂的轰击之下如同一张缓缓燃烧的纸,随着六耳猕猴的行踪所至迅速变得焦黑。 一位年轻的道徒驭使着飞剑迎面而来,挡住了六耳猕猴的去路。 这一刹,那道徒的脸色刷的一下紫掉了,六耳猕猴却笑了出来。 下一刻,只见那道徒还没来得及转身逃窜,六耳猕猴轻轻一跃,已经与他近在咫尺。 在那惊恐的目光中,精气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在一刹那间被吸干了。 轻轻一压,六耳猕猴蹬着半空中早已死去的道徒的尸体,轻松跃了过去。 天空中刚刚追至的其他道徒看得都傻眼了。 一咬牙,太乙真人用鲜血在自己的掌心写下符文,快速朝逃窜的六耳猕猴打了出去。那掌风在半空中聚成了实质,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朝着六耳猕猴压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感知到危险的六耳猕猴伸手一抓,竟将一棵苍天大树连根拔起,挡在身前。 狂风中,巨大的手掌与巨木相撞了。身旁的一切,无论是树木还是山石,一律被掀上了天,就如同被一把剃刀刮过一般。六耳猕猴手中的巨木更是在这轰击中摧枯拉朽,只片刻便化作齑粉飘散无踪。 然而,接下来,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失去了身前的遮挡物,六耳猕猴竟直接用身体去承受太乙真人的一击,如同利刀般的狂风中,他分毫未损。 所有的道徒都傻眼了,就连太乙真人也微微吃了一惊。 术法过后,六耳猕猴还站在原地,那脚下拉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他笑嘻嘻地抬头望了太乙真人一眼,悠悠叹道:“抱歉,高估你了。” 一瞬间,太乙真人的脸涨得通红了。他连忙丢弃手中的拂尘,低下头。这一次,他双手掌心都绘上了符文。 “破!破!破!破!破!破!” 接连不断的掌击从天而降,大地摧枯拉朽地崩坏,留下一个个巨大的掌印,却再没有任何一击触及六耳猕猴分毫。他依旧以极快的速度在地面来回逃窜着。 “打不到,打不到,打不到!啊哈哈哈哈!” 拉着头顶树干,六耳猕猴纵身一跃,径直撞向了太乙真人设下的金光禁制。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冲击如同涟漪般沿着地表荡开,整个昆仑山地界都在颤动。 下一刻,就当着所有道徒以及太乙真人的面,六耳猕猴奋力穿透了禁制,遁入密林之中,消失无踪了! 太乙真人气得瑟瑟发抖,却也无可奈何。 而直到此时,太乙真人的那一众不管事的师兄弟,广成子、赤精子、黄龙真人、灵宝大法师、道行天尊、清虚道德真君才匆匆赶到。看着战斗中几乎被重塑过,还冒着浓烟的焦黑地表,一个个都怔住了。 一位道徒匆匆来到太乙真人身后,躬身拱手道:“启禀师叔祖,已经确定的,一共有四百二十八位同门师兄弟命陨,其他还在清查中。” “从今日起加强戒备,不得有误!” “诺!”漫天的道徒一齐应喝道。 “这妖猴,实在欺人太甚!”侧过身,太乙真人环视着自己的一众师兄弟,愤愤咬牙道:“我们现在就上天,面见师傅!” 稍稍犹豫了一下,几位师兄弟都微微点了点头。 …… “什么?孙悟空偷袭了昆仑山?” 李靖连下巴都要惊掉了。 “对。”哪吒擦了擦冷汗,低声道:“孙悟空偷袭了昆仑山,杀了不少道徒,师傅亲眼所见。现在师傅已经带着诸位师叔上天来了,要面见师祖,讨个公道。” 想了想,哪吒又补充道:“那杀人的手法,跟我们遇到的一样,都是吸精气,吸血。” “真的是他……”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了一般,李靖顿时瘫坐到帅椅上,那双手反复摩擦着扶手,咬牙道:“事情非同小可了,必须立即面见陛下。” …… 此时,昆仑山外围的一个山沟里,六耳猕猴正痛得呲牙咧嘴。刚刚那一击之下,浑身上下已然爆开了无数沟沟壑壑。 “大圣爷。”一旁的山羊精伸长了脖子低声问道:“您没事吧?” “还剩下……还剩下一个多目怪对吧?”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缓缓滑落,六耳猕猴忍着剧痛,咬牙道:“你之前说过的。我们……我们现在就去。娘的!要是还不够,就四海龙宫,地府……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走一遭!” 第六百五十九章伏击 南天门。 太乙真人带着广成子、赤精子、黄龙真人、灵宝大法师、道行天尊、清虚道德真君一行七人气势汹汹地赶来。那四周,戍守的一众天兵天将一个个闭紧了嘴巴,不敢吭声。 城门前,多闻天王连忙迎了上去,拱手道:“末将参见太乙真人,参见广成上人、赤精上人、黄龙真人、灵宝大法师、道行天尊、清虚道德真君。” 说罢,那双脚立定,就不打算动了。 一行人停下了脚步。 正在气头上的太乙真人抿着嘴唇,瞪圆了眼睛望着多闻天王。好半晌才开口道:“我等此次是来拜见我们的师傅元始天尊的,劳烦多闻天王让一让。” 闻言,多闻天王当即点了点头道:“此事李天王已经知道了,特地嘱咐在下,要好生招待几位来客。” 说罢,往一旁一站,伸手道:“请。” 太乙真人瞧了多闻天王一眼,轻蔑地笑了笑,迈开了脚步。 那同属十二金仙的几个师兄弟也一个个跟了上去。 “我们来天庭还要他招待?向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截教的人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吧。” “你没听明白吗?这事儿不怪人家截教四大天王,要怪,得怪咱阐教自家的李靖。” “这分明是李靖早早地知道了风声,派个拖油瓶来跟着我们,好知晓动向啊。” “切,老狐狸!” 几位金仙旁若无人地就议论了起来,说得多闻天王的绿脸都变红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 …… 御书房中,玉帝伸出手去端起茶盏,那手在微微地颤着,端起的茶盏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好半天,他都没能将它凑到自己的嘴边,只得又放回桌案上。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还想让六百多年前的事情再重演一次吗?” 李靖紧蹙着眉头,好半天都没憋出一句话来,只是静静地站着。 “那个,那个说负责跟他交涉的清心,现在在哪里?” “在斜月三星洞。” “还有天蓬呢?” “天蓬依旧混在西行队伍之中。” “荒谬!”一咬牙,玉帝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反手又将整个笔架扫落地,痛斥道:“一个潜藏在他身边的天蓬负责探听风声,一个他唯一的师妹负责联络交涉,我天庭十万天官监视凡间,再加上近万巡天将昼夜巡视,事情到这一步了,居然还什么都没弄清楚!通通都是酒囊饭袋吗?实在是荒谬!谬不可言!” 一起身,玉帝直接将整个龙案上的物品全部扫落在地,又是重重一踹,厚重的龙案竟“咣”的一声被踢开了几尺。 李靖眼角微微抽了抽,往后退了一步。 哪吒微微挪了挪靴子,缩到了李靖身后。 撑着龙案,玉帝气喘吁吁地站着,已是一阵头晕目眩。 然而,那身后站着的两位卿家却没一个敢上前搀扶。 好一会,李靖微微拱手道:“陛下,臣有一计,可化危为安。” “化危为安?”玉帝一愣,连忙喝道:“快说!” “诺!”李靖抿着嘴唇干咳两声,低声道:“首先,此事涉及妖猴,若无三清支持,单凭天军,是无论如何都管不了的。这些时日,臣已经将能查的事情都彻彻底底查了一遍了。天庭,并未获罪于妖猴。死去的巡天将究竟怎么遇上妖猴,又怎么被杀,这已经无从查起。但最起码,他们已经死了。即便有罪,也已伏法。如今,妖猴偷袭昆仑山……这对我天庭来说,反倒是好事。” “好事?” “对。”李靖伸手抹了一把汗,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先前巡天将出事,我天庭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推脱,只能单独面对妖猴。现在不同了,昆仑山已经唱了主角。我等,可退居二线。借此机会,咱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昆仑十二金仙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咽下这口气的,三清那边,就让他们去讲,事后许与不许,都不干涉。要找妖猴算账,也由着他们去。咱,就装作一副从中调和的模样,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即便……即便六百多年前的事情要重演,也莫让这火,烧到咱的身上。” 此话一出,便是玉帝也心惊。 惊于李靖的老练狡黠,也惊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如果六百多年前,那另一位玉帝也采取了同样的策略,将一切置之不理,那妖猴要跟三清闹,就打开南天门让他们闹去。那妖猴要在凡间闹,就站在一旁看着,等着收拾残局。或许,也不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吧。 只是这样一来,还要玉帝做什么?还要这天庭,要这天军做什么? 御书房中君臣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对视着,彼此的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许久,玉帝干咽了口唾沫,注视着李靖轻叹道:“一切……以和为贵,爱卿可明白?” “卑职明白了。”李靖微微低头拱手。 …… 此时,凡间已是深夜。 “快!他往那边跑了!快快快!” 漆黑一片的密林中,六耳猕猴夺路而逃。 那身后的远处,连绵的火把聚成的红光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无数的妖怪正在朝他逼近。 大树前,六耳猕猴顿住了脚步,连忙改换了逃亡的方向。 “怎么回事?娘的,怎么会有埋伏!” 仰起头,他隔着头顶的叶片清楚地看到十几只飞禽妖怪低空掠过。三支箭矢透过树冠从天而降,被他抬手轻轻一拨,甩到了一旁。 正当此时,他猛地顿住了身形低下头去。 那脚下,一个湛蓝色巴掌大的法阵正微微发着蓝光。 “这是……” “什么鬼东西啊——!” 声嘶力竭的嘶吼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密林,无数的雀鸟被惊上了天。 下一刻,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中璀璨的烟火炸开了。惊天动地。 紧接着,岩石上,野草下,树干上,密林之中几乎每一个角落都亮起了巴掌大的蓝色法阵。 一条火龙迅速在这绿色的海洋中肆虐了开来,似乎在追逐着什么东西。 …… 那远处,悬崖上,多目怪抚弄着手中的拂尘静静地看着。 “还真有人来偷袭……看来,吕六拐没骗我啊。” 仰起头,多目怪看到数十艘战舰已经在天空中拉开了类似于天河水军的天网。 一位妖将快步来到身后,拱手道:“大人,接下来怎么做?” “往死里打。” “可是……有见过他的将士说他酷似大圣爷,会不会……” 闻言,多目怪只冷哼了一声,那眼睛稍稍一瞥,望向了一旁桌案上静静安放的玉简,轻笑道:“如果真是大圣爷,他只需一句话我便会停手。至今未吭声,说明不是。” “末将明白了。”那妖将重重一拳捶在胸甲上,转身快步离开了。 “要不要留下活口呢?”守在一旁的蜘蛛精低声问道。 “冒充大圣爷,罪无可恕!要留什么活口?”坐到身后早已准备好的靠背椅上,多目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道:“留下一片半片的碎肉,回头查查是什么品种就行了。” “诺!” 一阵又一阵的冲击波从远处传来,扬起身后黑色的旗帜。 多目怪在悬崖上静静地坐着,俯视战场。 捋着长须,他轻叹道:“蛰伏了六百多年啊,整整忍了六百多年啊!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与吕六拐的不同。” …… 绿林中,六耳猕猴已经快要疯掉了。 这是他遭遇的有史以来最难对付的对手,无论往哪走都会触发法阵,虽说威力不大,却会不断消耗他的力量。而他离开昆仑山至今,连一口精气都还没吸上呢。 又是一阵猛烈的爆炸,炙热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周遭的一切。 六耳猕猴硬顶着那疯狂肆虐的气息冲了过去。 “已经触发的地方,应该不可能再触发一次了吧?”这是他此刻的想法。 然而,就在他赤脚踩在焦土上的时候,黄光亮起了! “你娘的——!” 又是声嘶力竭的一声呼喊。 一道五丈高的冰柱凭空凸起,紧接着,是连绵不断的突刺! 看着不远处前一刻还是火海的战场顷刻间变成了冰川,山崖上,正抿着茶的多目怪忍不住笑了出来,无奈叹道:“我也就是对大圣爷没办法而已,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杂碎来欺负了?” 微微欠了欠身,他对身后的妖将道:“可以准备进击了,这家伙实力不差,想凭这样弄死,恐怕不太容易。” “诺!”领了命,那妖将扶着腰间长剑迅速离去。 此时,战场上已经不只是冰与火了,而是金木水火土五色俱全,各种繁杂术法的法阵悉数触发。天空中则是里外三层的布防,无数妖怪齐聚。这当中,更有不少穿着特制战甲,精于此套阵法的军士开始试探性地要直接进入法阵去参战。 一场志在必得的伏击,那结果,似乎已经可以预见了。 正当此时,一个尉官拖着两脚发软的山羊精丢到了多目怪面前。 “大人,我们捉到了这家伙!” 多目怪一言不发地低头抿着茶。 吓破了胆的山羊精眨巴着眼睛来回张望着,那目光最终落到了多目怪的身上,伸出手去哆嗦着说道:“多目大人……小的敢以性命担保,那,那个真的是大圣爷啊。” 一时间,多目怪端着茶盏的手凌空顿住了。 第六百六十章逼宫 稳稳落到焦黑的地面上,多目怪手握拂尘,快步前行。 围得严严实实的众妖迅速让开了一条过道。 当走到包围圈的正中时,多目怪扎扎实实地吃了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那正中的小土堆上,倒着一具残缺不全的躯体。皮肤被烧得焦黑,脸已经彻底变了形,手脚均已断去,腹部和胸口各有一处足以致命的创口。 一片焦黑的脸上,那两只眼睛依旧瞪得浑圆,仿佛死不瞑目一般。 更可怖的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肉。从那满身的创口望去,这几可乱真的身躯竟是由猴毛构成的! 此时此刻,那些裸露的猴毛都已经被烧得焦黑。阵阵腥臭飘散出来,那站在前排的一些妖怪都不自觉地掩住了口鼻。 一位妖将押着山羊精匆匆赶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所有的妖怪都望向了多目怪,等候他的最后决断。 “这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布偶?”指着那地上的躯体,多目怪厉声叱道:“这就是你说的大圣爷?” 抬起腿,多目怪就朝山羊精踢了过去。 那山羊精吓得连滚带爬地闪躲。 此时此刻,他也是懵了。他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残缺不全的六耳猕猴,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嘎嘎嘎嘎……” 正当此时,一阵诡异的笑声凭空传来。那围得严严实实的妖群顿时慌了神,一个个连忙四下张望。 “什么人在笑?” 那包围圈的正中,多目怪微微一愣,一步步走到六耳猕猴身旁,伸出手去,用卷起的拂尘将六耳的脸庞拨正:“居然还没死?” 话音未落,只见那被认为已经死去的躯体微微颤了颤,两只眼珠子又咕噜咕噜地转了起来。 “他还活着?”在场的妖怪皆大吃了一惊,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调动了数万妖众设下的埋伏,将整个平原都战成了焦土,折腾了整整四五个时辰,受了如此之重的伤……到头来,他居然还没死? 多目怪冷冷地瞧着六耳猕猴,目光之中同样充斥着困惑。 六耳猕猴微微颤抖着咧开了嘴,嘴角处一块块焦黑的皮肤如同龟裂的土地一般迅速脱落,露出了皮层下的猴毛。 那笑声还在继续着,仿佛不是他发出来的一般。 此时,众妖才猛然注意到一缕缕的热气正从他喉咙的破口处腾出,令人毛骨悚然。 “活着又如何……不是,马上会死吗?”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喉咙中传了出来。 虽然已经变了样,可多目怪却依旧认得这声音。他深深吸了口气,顶着六耳猕猴脸颊的拂尘微微用力,咬牙道:“说,为什么假冒大圣爷?或者……说出制造你的人是谁也行。说出来,给你一个痛快。” “不用了……不劳烦你。只要这样放着,咳咳……咳咳咳……没有血和精气,我很快就会死的。至于痛楚嘛……你还能给得比我现在承受的更多吗?哈哈哈哈……”六耳猕猴的嘴角咧得更开了,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像是在疯狂地嘲笑着多目怪。 “血和精气?”多目怪微微挑了挑眉头,悠悠叹道:“放心,只要你不把话说明白,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的。” 说着,多目怪一个转身大步离开,拂袖喝道:“把这只猴子和山羊精都关起来!方圆百里范围一律封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等不准离开,不得走漏了风声!违者,斩立决!” “诺!” 那身后,六耳猕猴诡异的笑声还在继续着。 山羊精已经整个萎到地上,嗷嗷大哭。 …… 此时,三十五重天,弥罗宫中,阐教十二金仙中的七位排成一列整整齐齐地跪坐在蒲团上,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望着主位上的元始天尊。 往来的道童恭敬地奉上茶水,却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去看这些愤怒的师兄们。 正中的太乙真人滔滔不绝地陈述着猴子的罪状,将阐教弟子的惨状反复述说着,讲到心痛处,更是捶胸顿足,那眼泪鼻涕一齐下。那一拳拳砸在石板上,时不时激起一声声的轰鸣。四周桌案上的瓷器连带着元始天尊的眉尖都微微跳了跳。 那身旁,十二金仙的另外六个也时不时地附和,有时甚至多人同时开口互相呼应,竟隐隐有种向元始天尊施压的势头。 然而,由始至终,那主位上的元始天尊却只是静静地坐着,面容平静,一言不发,就连身旁的通天教主也是如此。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就连跪坐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多闻天王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可惜的是元始天尊似乎依然没有表态的打算。 可怜太乙真人嗓子都哭哑了,只得一咬牙,声嘶力竭地喊道:“弟子代表昆仑山上下百万道徒,恳请师傅为那惨死在妖猴手中的四百余位阐教门徒做主!” 喊罢,深深叩拜了下去。 顿时,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一般,那其他的六位师兄弟也一个个俯首叩拜,齐声喊道:“弟子恳请师傅做主!” 见状,多闻天王也连忙跟着伏地,却还微微抬眼,细细地观察着元始天尊的脸色。 这一伏,一众师兄弟的动作就这么定格了,俨然一副元始天尊不答应出头,他们就不走的态度。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与通天教主对视了一眼,元始天尊无奈地捋着长须,注视着匍匐在地的太乙真人,那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却依旧没有开口。 “弟子代表昆仑山上下百万道徒,恳请师傅为那惨死在妖猴手中的四百余位阐教门徒做主!” “弟子恳请师傅做主!” 大殿之中,呼喊声又一次响起了,依旧是那么地声嘶力竭,震耳欲聋。 紧接着,太乙真人便喊道:“若此事师傅都不管,往后,弟子们也再无颜面见这三界中人了!还请师傅将我等修为废去,丢下谪仙井,一了百了!” “丢下谪仙井……”闻言,元始天尊不由得苦笑了出来。 十二金仙当中,这太乙真人可说是最负责任的。也正因此,当初昆仑一战之后,元始天尊上天,不问凡间之事。其他金仙都不愿接过阐教的权杖,他却接了。 不只接了,这么多年不管如何风风雨雨,昆仑山的一切,一直都是有条不紊。即便是六百年前那一场大战之后,他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残局。 可,太过负责的人,往往都有一个大弊病。那就是较真,什么事都要较真…… 逼到这份上,无奈,元始天尊只得干咳两声,颤了颤拂尘开口道:“你们……真的确定是那妖猴?” “弟子亲眼所见!” “会不会……看错了?” “师傅!”太乙真人当即俯着身子高声喊道:“弟子与他近在咫尺,如何可能看错?若看错,愿受天劫!” 那一众师兄弟当即附和道:“弟子愿作保!” 元始天尊握着拂尘的手不由得微微紧了紧。望向一旁,他看到通天教主正悠悠地瞧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就这架势,若今天自己没有个答复,不用说,这帮子徒弟一定不会让自己好过了吧。 略略想了想,元始天尊只得硬着头皮道:“你们……想为师怎么做主?” 闻言,依旧维持着叩拜姿势的太乙真人当即扯着嗓子喊道:“自妖猴现世至今可谓祸害极广,三界生灵涂炭,有目共睹。那旧事本已作罢。可,被压五行山下六百五十年,刚出来,他便庇佑玄奘西行。倘若玄奘西行证道成功,则佛门兴盛,道家危矣。即便玄奘西行失败,那也是破除了佛门百世之惑,于我道家有害无益。先前弟子承师傅劝说,已是百般忍耐,可如今……他竟直接杀上门来……若此事不管,我阐教还如何立足三界?那妖猴如今天道‘无极’已破,今非昔比。师傅法力无边,若再加上我等从旁辅佐,拿下妖猴,不过举手投足之间!为天下苍生,为道家兴衰,为我阐门子弟,弟子恳请师傅早做决断,破例出手一回,为三界除此祸害!” “弟子恳请师傅为天下除此祸害!” 元始天尊那嘴角当即微微抽了抽,忍不住朝一旁的通天教主望了去。只见通天教主翻了翻白眼,暗暗朝他摆了摆手,大意是:“别算上我。” 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元始天尊干咽了口唾沫,抿着嘴唇轻声叹道:“他随时都可以返回天道,届时又该如何?” 太乙真人当即朗声道:“弟子听闻,那妖猴之所以随时可突破天道,却至今未有举动,乃是因为忌惮西方如来!若他胆敢突破,届时,西方如来也必加入战局!胜负依旧!” “胜负依旧?”元始天尊顿时笑了出来,悠悠叹道:“那,如果西方如来晚来一步呢?到时我等该如何自处?” “这……” “昆仑山阐教上下,加上为师一条老命,换他妖猴一条命,是否值得?” 只一句,顿时将这一众徒弟问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不过一个玉石俱焚的结局啊。”见自己一句话便将一众徒弟给问倒了,振了振衣袖,元始天尊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步朝殿外走去,道:“还是想个别的什么办法吧,想到了,再来予为师说。” 通天教主也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跟了出去。 见状,那立在四周的一众童子稍稍犹豫了一下,也一并撤出了大殿。 只一会,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下这七个师兄弟外带一个来旁听的多闻天王了。 烛火吱吱地燃烧着,众师兄弟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拜伏在地,一动不动。 太乙真人已经气得瑟瑟发抖,这大殿之中,却是一片寂静,没人出声。 少顷,只见太乙真人攥紧了拳头,重重砸向地面。“咣”的一声闷响,石粉四溅,光洁的石板上都被砸出一个窟窿了。 那些个师兄弟微微一惊,一个个连忙仰起头来。 “就因为那妖猴只有贱命一条,我们家大业大,所以,我们就只能让那只妖猴予取予求吗?”太乙真人咬着牙,声嘶力竭地怒吼道:“这件事无论如何必须要给阐门上下一个交代!既然师傅不愿意出手,我们自己去!我等七人联手,虽说不一定拿得下妖猴,最起码,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对,绝不能就此作罢!”黄龙真人当即附和了起来,道:“就这么灰溜溜地回昆仑山去,这种事,老夫可做不出来!我去!” 清虚道德真君蹙着眉头道:“此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啊……师傅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还从长计议什么呢?”广成子捋了捋衣袖哼笑道:“再计议下去,老窝都给端了。师傅说的没错,我们这么去找那妖猴,确实有风险。但那妖猴得罪我们难道就没有风险吗?” 接了广成子的话,道行天尊挑了挑眉头悠悠道:“他找我们麻烦,其实也有风险。把我们逼急了,我们可以逼他返回天道修为。到时候如来介入,那妖猴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即便我们讨不着好,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灵宝大法师反复摩擦着太阳穴道:“可现在是他先动了手,如果我们闷不吭声,指不定以后还能出什么事儿呢。” “你们这么说也对,必须给他一个教训。”清虚道德真君微微点了点头,道:“即便没办法做到以命抵命,至少……也应该给他一些苦头吃吃,算是我们昆仑一脉的一个态度。否则,往后必有更多弟子死于非命。” 很快,在场的十二金仙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就只剩下赤精子没表态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赤精子望了过去。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一摊手,无奈叹道:“你们都去,我不去,合适吗?我也去吧。不过,我想,我们会去,师傅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吧……” “知道更好!”说罢,太乙真人一甩拂尘,便愤愤朝殿门外走了去。那其他的一众师兄弟也一个个跟上。 第六百六十一章我就是 弥罗宫外,气势汹汹的太乙真人一行迅速腾空而起,朝着下界落了去。 楼台上,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 “你也不拦他们?” “拦得住吗?”元始天尊苦笑道:“六百多年前的事……死了那么多的弟子。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想要真当成过眼云烟,那是不可能的。早在西行之初,他们就已经想着要动手了。如今,平白得了这么一个好借口,还怎么拦呢?况且,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事儿若是不管,那可真是插在我道门心脉上的一把匕首了。往后,这天底下稍有见识的人还不悉数投了佛门?” 淡淡瞧了元始天尊一眼,通天教主道:“那现在怎么办?真与那妖猴撕破脸皮?” “没什么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元始天尊振了振衣袖,缓缓叹道:“那妖猴虽狂,却也不傻。抵达灵山在即,在此时做出这种事,不合情理。这当中,肯定是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说不定,是佛门给他布了个什么局。” 微微顿了顿,元始天尊接着说道:“稍后陪我到兜率宫走走吧,这种事情,还是要问最善于算计的人才好。” 说着,元始天尊转身走入内堂。 那楼台上,通天教主静静地注视着七人离去的方向,哼笑道:“说得好像这些都不是自己的徒弟似的,也是绝啦。” …… 稳稳落到南天门的时候,太乙真人一眼就看到了恭候在门口的李靖和哪吒。他猛然回头望向了匆匆赶到的多闻天王。 这一对视,多闻天王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那手中还握着玉简。 情况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李靖带着哪吒快步朝七人走来,躬身拱手道:“李靖参见太乙师叔,参见诸位师叔。方才师叔到来,李靖因公务繁忙,未能出迎,还请诸位师叔见谅。” 闻言,太乙真人却只是哼了一声,冷冷道:“出迎之事本属繁文缛节,师侄公务要紧,倒也无碍。只是,现如今又过来了,怕不只是送行这么简单吧?” 那在场十二金仙之中的其他六人,一个个都在悠悠地瞧着李靖。 一旁的哪吒抿着嘴望天,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双双的眼睛注视之下,李靖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道:“诸位师叔可是要去西牛贺洲求法国寻那妖猴?” “哦?”这一问,原本冷冰冰的太乙真人顿时笑了:“他在西牛贺洲求法国?你不说,我倒还真不知道。行,这样一来,也省得我们去找了。” 说罢,太乙真人脸一黑,握着拂尘硬生生顶开李靖就往前走。 那其他的几个师兄弟也连忙快步跟了上去,与李靖擦肩而过。 那黄龙真人朝着李靖拱了拱手,脸却朝向哪吒,戏谑般笑道:“谢师侄提醒了。” 直到对方走出两丈开外,李靖才与哪吒对视了一眼,转身快步跟了上去。嘴里喊道:“太乙师叔!事关重大,还得从长计议。意气用事要不得啊!” 那身后,哪吒只得一拍脑袋,无奈地跟上。 一行人就这么稀稀拉拉地出了南天门,腾空而起,朝着西牛贺洲而去了。 一路上,李靖半真半假地劝说着,太乙真人黑着脸,一声不吭,那看李靖的眼神都有些厌恶了。 身后,哪吒带着四大天王一个个蹙起了眉头,一声不吭地跟着。 …… 正当太乙真人一行人正气势汹汹赶往求法国向猴子兴师问罪之时,南瞻部洲。 幽暗的地牢中,身躯早已残缺不全的六耳猕猴被死死地捆到了木桩上。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任何生命的征兆,就连仅存的,那双眸中的一点点神采都已经渐渐开始消散了。 忽然间,只听“啪”的一声,一盆脏血劈头淋了下去,将整个身躯都泼成了红褐色。 片刻之后,六耳猕猴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一个噩梦中吓醒的重症患者一般瞪圆了双眼。 他惊恐地看到多目怪朝他凑了过来,近距离,细细地观察着他的伤口。 在那血水的泼洒之下,伤口上的一根根猴毛正在缓缓地生长着,如同杂草一般。紧接着,这些“杂草”开始编织了起来。相对于其他生物,这种愈合速度是惊人的。 不过,此时却几乎毫无用处。因为六耳猕猴的伤实在太重了。 “居然真的用血来重塑肉体,倒是从未见过啊……刚刚你还提到精气,好像,你偷袭其他地方的时候不只吸血,还掠夺了精气。对吧?”微微挺直了身子,多目怪仰头后退两步与六耳猕猴拉开距离,伸手从身后的妖将手中接过了一只兔子,提到六耳猕猴面前,轻声笑道:“想要吗?” 望着多目怪手中奋力挣扎的兔子,六耳猕猴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口。 一缕唾沫从那獠牙的缝隙中渗了下去。 多目怪微笑着说道:“想要,就说真话。只要你说了真话,我就把它给你。” 闻言,六耳猕猴微微呆了一下,那脸上嗜血的神情却渐渐消失了。一双眼睛,又恢复了原本疲惫的模样,微微低垂。伴随着冷笑。 “说!” 低垂着脑袋,六耳猕猴轻声叹道:“说了你……又不信。” “你不说真话我当然不信了。”将手中的兔子丢给妖将,多目怪伸手扼住六耳猕猴的咽喉,将他的头硬生生掰了起来,瞪圆了眼睛道:“我跟了大圣爷许多年,侍奉了大圣爷许多年,你以为我是隔壁那只山羊精吗?那么好骗?” “嘿,又是大圣爷……”六耳猕猴微微低垂着双眼,无力叹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没什么好瞒的。不是不想骗你,而是不屑骗你,懂吗?” “不屑?”闻言,多目怪的眉头微微跳了跳。 “对,不屑。”望着多目怪,六耳猕猴瞪大了眼睛缓缓地笑了出来:“我说了我就是你家大圣爷,你家大圣爷……需要骗你吗?哈哈哈哈……” 多目怪顿时怒上心头! 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取来烧红的铁钳,对着六耳猕猴的心口重重地刺了下去,缓缓地扭动。 “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恐怖的声响中,一阵阵的烟雾升腾而起。 那四周的众妖眉头都微微蹙起了。 六耳猕猴猛地仰起头,咧开嘴,却又紧紧地咬着牙没有喊出声来。 那模样,像是在哀嚎,却又像是在笑。 由始至终,他都只是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多目怪。 咬紧了牙,多目怪一点一点地用力,那铁钳一点一点地深入,焦臭的味道迅速散播了开来。 豆大的汗珠从焦黑的额头上缓缓滑落,额头上一根根的青筋暴起……六耳猕猴微微颤抖着,那扭曲的脸上,表情之中却依旧夹带着一丝丝挑衅的意味。就好像刑罚还不够严酷似的。 直到铁钳穿透了身体,六耳猕猴都一直维持着这个表情,瞪圆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多目怪。丝毫没有准备要讨饶的意思。 这一幕看得多目怪都有些懵了。 有那么一刹,他甚至怀疑眼前这具躯体是没有痛感的,可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却又分明是有。 在花果山时代,他是有名的酷吏。任何人,无论是最硬骨头的天河水军,还是凡间不长眼撞刀口上的妖王,只要经他的手,没有一个还能保守得住秘密的。 可眼下,他却完全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办。因为,他面对的是一只连身体都已经残缺不全的妖怪…… 帮他恢复身体再施刑吗? 这显然是不行的。 如此之近的距离,多目怪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冒充“大圣爷”的家伙神识异常地强大,甚至已经强大到与真正的大圣爷一般无二的地步了。如果不是看到他破开的躯体里显露出来的绒毛,也许,连他也会受骗吧。 让这样的家伙彻底恢复过来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多目怪不敢想象。 一咬牙,多目怪将插在六耳猕猴身上的铁钳奋力拔了出来。 六耳猕猴猛地蹙起眉头,一股热气从口中喷洒了出来,飘散到空中。那是他一直忍着的惨叫。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深深吸了口气,多目怪低头看了一眼缠绕在铁钳尖部焦黑的,又缓缓化成灰烬的猴毛,冷声道:“那只山羊精呢?” “羚将军正在审问。” 将手中的铁钳丢到火盆中,多目怪道:“将他丢到监牢里,记住,不能让他死。我们去看看从山羊精口中能不能撬出什么来。” “诺!” 最后怒视了六耳猕猴一眼,多目怪转身便朝地牢外走去。 很快,三个小妖走了过来,为六耳猕猴解开绳索,抬着就往地牢深处走。 …… 监牢的大门轰然打开了,幽暗的光线中,六耳猕猴被如同一块烂肉般丢到稻草堆里。 黑暗中,其他所有监牢里的犯人都伸长了脖子,却没有一个敢出声。 随着那三只小妖的离开,大门轰然关闭了。 整个监牢静悄悄的。除了壁上火把短促的“噼啪”声,只剩下一声声压抑的喘息声了。 六耳微微挪动了下身躯,缓缓地仰起头来,睁开双眼。 透过几乎把他整个埋在其中的稻草,他隐约看到各个角落里有一双双眼睛在望着这里。 “大圣爷……你是大圣爷吗?” 黑暗中有人压低声音在询问着。 经此一问,监牢之中迅速激起了一片窃窃私语。所有的囚犯都在悄悄议论着。 “又是……大圣爷。”六耳猕猴咬着牙干笑了起来,笑得喘不过气来,如同嚎哭一般:“你们以为我想是他吗……哈哈哈哈……我他娘的恨不得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稍稍沉默了一下,那声音又接着问道:“大圣爷……连你都被捉了。那……敖烈他现在怎么样了?” 闻言,六耳猕猴微微一愣。 第六百六十二章黑熊精的烦恼 清晨,求法国。 玄奘正在庭院中的石桌上认真地筹备着最后一场讲经。他将一片片象征着要点的竹简细细排好,放在桌面上对照着,细细地思索着,又时不时地还在用毛笔沾上墨水,在手中的锦缎上修修改改,聚精会神。 那角落里,黑熊精眨巴着眼睛远远地望着。眼眶之中有一种莫名的迷惘。 “怎么?还在想着拜师的事啊?”小白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靠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老实说,拜入佛门有什么好的?当个妖王多好啊?要我觉得嘛,没收才好。要真收了,以后有的是你后悔的。” 黑熊精斜视了小白龙一眼,冷冷地丢了一句:“玄奘法师为普渡众生耗尽心力,不惧艰险。我黑熊,又怎可顾虑一己之私?若有朝一日得以拜入门下,定是无悔。” “定是无悔?”小白人不禁哑然失笑了:“你知道……入了佛门要吃素吗?” 黑熊精不说话了。 “佛门还不能娶老婆,他们管那些都叫禁欲,要割断一切情欲,斩断红尘。而你原本不只会有老婆,弄不好还可以有好几房的小妾。啧啧啧啧。年轻人,不要太冲动啊。” 黑熊精原本就黑的脸此刻看上去似乎更黑了。 那一旁,小白龙还在没完没了地嘀咕。无限畅想着:“想想,每天酒池肉林,前呼后拥,那日子多舒坦,多风光啊。而一旦你进了佛门,这些就全没了。你知道和尚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吗?每天,你都是对着一盏青灯,敲木鱼,念佛。哦,对,还有佛经,那些梵文就好像一排排的蚂蚁一样,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闲着没事唯一的休闲就是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扫落叶。你想象一下,你这身段,穿着僧袍,拿着扫把扫落叶……看起来多怪啊?现在你觉得无悔,那是因为你还没变成那样。有朝一日真入了佛门,你就会发现,活着,都是一种折磨啊。” 黑熊精的眼角微微抽了抽,拳头都不自觉地攥紧了。别过脸去丝毫不想搭理小白龙。 见黑熊精不搭理自己了,小白龙只得悻悻闭嘴。迈开步子在那四周来回踱。 好一会,他又忍不住凑到黑熊精身旁,伸长了脖子低声道:“说点正经的,你有过媳妇吗?男女之爱你尝过吗?还有,西行一旦成功,借着大圣爷那杆大旗,本太子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回龙宫了。各种荣华富贵……别说当妖王了,就是到本太子身边当个小跟班,那不也比入佛门强吗?嘿,有朝一日,你真过上那种逍遥自在的生活了,你就会发现什么普渡,那都是个屁。有什么能比日子过得舒坦更实在的?说实话,不是指着大圣爷帮我找我家媳妇,谁他娘的没事西行啊?” “你有完没完?”一个转身,黑熊精猛地一把拽住了小白龙的衣领,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一时间,小白龙也是吓懵了。待他缓过神来时候,黑熊精那张大脸已经近在咫尺。 如此之近的距离,小白龙可以清楚地看见黑熊精眼眶里的血丝,看见那微微张开的口中露出的獠牙与唾沫。 然而,他却缓缓地松了口气。 很明显,黑熊精已经憋不住要揍人了。小白龙肯定是不够黑熊精打的。若是往常,讨饶恐怕是他此刻唯一可走的路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只见小白龙伸长了手吆喝一声:“玄奘法师!” 闻言,那远处的玄奘法师当即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黑熊精一惊,连忙松开了拽着小白龙衣领的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三太子叫贫僧有何事?” “没事没事,喊错了,没啥。”整了整衣冠,小白龙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挑衅似地瞧了黑熊精一眼。 见状,玄奘又是低头细细地琢磨了起来。 黑熊精恶狠狠地瞪了小白龙一眼,那神情就好像准备一口将小白龙吞下去一般。 然而,小白龙却依旧眉开眼笑,半点不以为意。 “贪、嗔、痴、慢、疑,‘嗔’戒五毒排行第二。嘿嘿,天天听玄奘法师念,我这不修佛的人都会背了。”轻轻用手肘顶了顶黑熊精,小白龙悠悠叹道:“瞧瞧,那才是修佛的人。你看看他,那心境,平似湖面,连半点涟漪都看不到。再看看你自己。不是本太子说你啊,你真的适合修佛吗?你什么时候见过玄奘法师被人气得揪衣领动手了?” “正是因为不适合才要修!”压低了声音,黑熊精怒吼道:“普渡,讲求的就是渡众生脱苦海!渡人者,亦是被渡者!若是众生都能做到这一点,还要什么普渡?” “哟?看不出来啊,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小白龙那眉头顿时蹙成了八字,笑得更欢了。 这一笑,当即就笑得黑熊精满脸通红。 深深吸了口气,黑熊精别过脸去不想和小白龙说话了。 然而,小白龙却不想放过这个戏弄这傻大黑的机会。他伸长了脖子,满脸戏谑地说道:“既然这样,来来来,你来渡一下我。本太子每天都为我那失踪的媳妇操碎了心,你来渡一下,看我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 “你哪天晚上不是睡得和死猪一样了?昨晚还边笑边流口水!” “那是表像。”小白龙一脸诚恳地说道:“正是因为心中苦,所以才只能通过梦境来逃避。你连众生之苦都不明白,还说谈什么普渡啊?要不,咱先体会一下众生之苦,回头本太子让那国王先给你介绍个媳妇,成个亲什么的,你觉得咋样?” “你!” 闻言,黑熊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咬着牙怒视着小白龙,那拳头已经攥得“咯咯”作响了。 那另一面,小白龙却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时不时用眼角瞥了一下不远处的玄奘法师,以免不小心真被揍了。 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最终黑熊精只得摁下胸中怒火,扭头就走。 瞧着黑熊精那愤怒的背影,小白龙翻了翻白眼,哼笑道:“连耍耍嘴皮子都不会,还修佛?傻缺。” 这一幕,一滴不差地全落到了站在屋檐上的猴子眼里。 “这敖烈,是越来越话唠,越来越恶趣味了呀。”一旁的天蓬轻声叹道:“以前我还在天河水军的时候,也见过他几次。那时候还有点太子的样子的,现在整个就像凡间的地痞流氓。” “这不怪我吧?”猴子斜了天蓬一眼道:“西行之前他就这德性的,要怪,得去怪他老爹西海龙王。” 院落里,黑熊精重重推开自己的房门,跨入房中,猛地一合。 就在房门即将发出巨响的时候,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来,连忙用手拉住,轻轻关上。 稍稍沉默了一下,天蓬瞧着黑熊精的房间道:“你说,这黑毛,他怎么就想到要拜玄奘法师为师呢?不应该啊,他加入西行,不都是冲着你吗?难道真被感化了,准备为普渡献身?” “我怎么知道?” 稍稍活动了下胫骨,猴子一跃跳下了屋檐,对玄奘道:“时候差不多了,过去吧。讲完最后一场,我们也好准备启程了。” …… 此时,西海之上,十二金仙中的七位正以极快的速度掠着海面飞行着。那身旁,还跟着李靖、哪吒、四大天王。 原本微微泛着波涛的海面上迅速被撕开了十三条大小不一的水弧,如同被一只巨猫用爪子撕扯过一般。 一路上,李靖紧紧地跟在太乙真人身旁,喋喋不休地劝说着,却又“无意间”将从西行队伍现如今的组成,到每个人修为的高低,手中武器的分量,全部透了个底。 就在即将临近西牛贺洲海岸线的时候,太乙真人终于忍不住顿住了身形,厉声道:“够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顿住了身形,回头望向落到了后方的太乙真人。 李靖略带惊恐地望着太乙真人。 那身后,哪吒冒着冷汗,沉默不语。 “你以为本座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吗?”对着李靖,太乙真人瞪圆了眼睛怒斥道:“若不是还要对付妖猴,本座现在就将你拿下,好好整治整治。让你知道背叛师门的下场!” “太乙师叔,李靖这是好心提醒,您怎么能……” “滚!”指着南天门的方向,太乙真人将音调提高了八度,吼道:“你现在就滚!本座不想一会和妖猴开战的时候旁边还有个你在那里碍眼!” 到嘴边的一通场面话一下给太乙真人喝了回去,李靖微微后仰,眨巴着眼睛尴尬地朝四周望了去。顿时发现四周那其余的六个师叔,此时看他的眼神也没多少善意。似乎没人有开口劝阻太乙真人的意思。 那气氛已经尴尬到了极点。 无奈,李靖只得干笑着拱手道:“要不这样吧,李靖这就去向陛下请个旨意,派大军来援。万一……万一一会有事,也好给诸位师叔有个照应?” 太乙真人依旧怒视着李靖,一声不吭。 那身后,黄龙真人拉长了声音道:“快滚吧,干什么去都行,就是别在这里呆着。” 李靖涨红了脸缓缓转身。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朝南天门的方向飞了去。 与哪吒交错而过的时候,悄悄给哪吒以及四大天王下了一道命令:“你们继续跟着,有事,及时来报。” “诺。” 只一会,李靖的身影便消失在天边了。 愤恨地望着李靖离去的方向,太乙真人狠狠地唾了一口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说罢,转身便走。 那其他的十二金仙也一个个跟了上去。 正当此时,哪吒悄悄后退,对着四大天王道:“我离开一下,你们继续跟着。别让我爹知道。” 说罢,也不等其四大天王回答,他已经一个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飞了去。 第六百六十三章问答 海边,地平线上缓缓浮现了七个黑点。紧接着,整个海面如同被硬生生撕开一般,海水四溅。 太乙真人带着一众师兄弟迅速抬升掠行的高度冲向陆地,越过高山,转眼之间已经消失在东方。 直到此时,四大天王才缓缓赶来。 …… 求法国。 玄奘又一次端坐在高台上,用那抑扬顿挫的声音缓缓地讲着经。 高台下,无数虔诚的百姓携家带口静静的聆听着。多达万人的集会,却奇迹般的几乎没有半点的杂音。 这是最后一场讲经会了,也是人数最多的一场,就连远处的楼台,屋顶上也站满了人。说是万人空巷也毫不为过。 为了表示对玄奘的尊崇,表示对玄奘口中众生平等理念的接纳,贵为君主的求法国国王甚至脱下王袍,穿上布衣坐到了台阶下。 那四周放置的香炉中燃烧着极为珍贵的檀香,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黑熊精面无表情地站在玄奘的身旁,已是满头大汗了。 他总感觉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那眼神就好像在嘲笑他一般,让他浑身不自在。以至于他都没心思去听玄奘究竟讲了什么了。 远处,猴子站在屋檐上悠悠地瞧着反复挪动脚步的黑熊精,微微后仰了身子对天蓬道:“要不,你去对面盯着?”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现在距离灵山已经不远了,搞这种讲经会……我怕有意外。” 瞧着猴子,天蓬不由得笑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见状,猴子那眉头一下蹙了起来:“怎么?” “没什么,只是跟之前的事情联系起来,发现了你一个很大的弱点。”天蓬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准备按着猴子的要求到对面的屋顶去。 正当此时,猴子的金箍棒横到了他身前。 “别走,说清楚。” 天蓬微微愣了一下,望了猴子一眼,无奈摇头,轻声叹道:“你是关心则乱啊。平时狡猾得一塌糊涂,可越在乎的事,就越容易弄出乱子来。雀儿、风铃、杨婵,还有西行,都一样。反倒是……对自己的命不太在乎。要对付你,就得拿你在乎的东西当筹码。难怪如来能把你整得服服帖帖的。我说的没错吧?” 低下头,天蓬接着叹道:“可惜,我当年没按住你的脉门。要不然,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说着,天蓬轻轻推开了猴子横握的金箍棒,轻轻一跃,腾空朝着对面的屋顶飞了去。留下猴子愣在当场。 …… 青山、绿水从前方席卷而来,又飞速消逝在后方的地平线上。 凌风中,太乙真人直视前方,紧紧地蹙起了眉。 “李靖说那妖猴就在求法国都城里。” 此话一出,那四周掠行的一众师兄弟迅速靠了过来。 缓缓转动着双目,太乙真人压低声音道:“临近求法国都城百里之时,我等便要压制气息。莫让那妖猴先发现了我们。否则,此行必是功亏一篑。” “明白。” “知道了。” “好。” “虽说那妖猴天道已破,但却依旧保有大罗混元大仙巅峰修为。这一点,从五庄观一战便可知晓。故而,若是发现了妖猴,切不可贸然行事,需得先释放信号。我等众志成城,对那妖猴,方有取胜的可能。” “好!” 一声应和,七人阴沉着脸迅速压低身姿,沿着地表不足一丈的高度飞速掠行着。 那周遭的一切如闪电般飞逝。 …… 求法国,广场之上,玄奘爽朗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静静地聆听。讲到妙处,却又掌声如雷。 一路走来,玄奘与无数人讲过经。眼下这一次,恐怕是他有史以来做得最好的吧。将繁杂的佛经细细剖析,深入浅出,又加入了自己的领悟,以至于即使是大字不识的百姓也能清楚地领会他的意思。 广场之上,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握在了玄奘掌心,在该笑的时候笑,在该感叹的时候感叹。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绪。 讲完了一个节点,玄奘轻声问道:“这‘为善’的取舍之道,大家可都听懂了?” 直到这一刻,那高台下的人们才幡然醒悟,如同遨游海洋之中的鲸鱼忽然跃出了水面,被拉扯回现实世界一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问何好。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那国王回头看了几眼,感觉似乎应该要有人做个表率了,伸手捅了捅坐在身旁的丞相。 那丞相一愣,很快领会了国王的意思。无奈,他只得站起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玄奘法师,鄙人有一疑惑,不知该问不该问。” “请问。” 干咳了两声,丞相朗声道:“国家施行仁政,减免赋税,减免徭役,与民为善,可算是善?” “算。” “那……赋税徭役一减,这朝廷必然空虚。届时,若是有人造反……” “都减免赋税了,哪里还有人造反?”还没等玄奘回答,那台底下的国王便嚷嚷了起来。 一时间,附和者众。 熙熙攘攘之中,丞相的脸都被吵红了。 随着玄奘微微抬手,众人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低下头,玄奘轻声问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回头看了一眼,这求法国的丞相都感觉头皮有点发麻了,却还是接着问道:“若是外患,怎么办?” “外患啊……” “外患,这可就难解决了。” 忽然间,有人喊道:“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我,定不退让半步!若是有外患,无需朝廷开口,我自愿捐赠家产,披甲从军!” “对!”顿时,无数人附和,那场面又是熙熙攘攘了起来。 然而,那高台上,玄奘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似乎,并不完全赞同。 干咽了口唾沫,丞相又接着问道:“若是大国呢?我求法国不过边陲小国,若是外患源于大国呢?到时候,又当如何?” 一时间,玄奘也犹豫了。 平心而论,这个问题确实是刁难了。边陲小国,即便不施行仁政,遇着大国入侵,也是难有作为。这事儿,本就不该算到“为善”这件事上。 可,若是行普渡之法,这个问题玄奘一样绕不开。 正当玄奘犹豫,听者期盼之际,只听“咻”的一声,一片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到丞相的衣领里。 顿时,那丞相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掏,很快掏出了一片玉简。 回过头,他看到远处屋檐上的猴子正悠悠地瞧着他。 指了指丞相手中的玉简,猴子道:“实在解决不了,对着它喊一声。玉帝都帮你砍了。” 话音未落,广场上已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那气氛顿时从未有过的好。 “有猴大仙一句话,我们还怕啥?” “对对对!神仙都被猴大仙吓得屁滚尿流,有他一句话,我们还怕啥?” 丞相也终于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屁股还没坐热呢,那手中的玉简就被国王给摸走了,揣在怀里当宝贝一样。 一个声音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你说缺‘力’……这师反正我是不拜的,还要娶媳妇呢,出家了杨婵非砍死我不可。而且估计拜了你也不会收。不过,我的承诺还是有点用的。将就着用吧。” 闻言,玄奘低头笑了笑,却又无奈叹了口气。 此时,一个看上去年仅十岁的小男孩爬上了猴子所在的屋顶,怔怔地望着猴子。猴子也瞧着他。 …… 树林的边缘,七个身影刷的一下全蹿了出来,扫落大片绿叶。 几道幻影闪过,七人已经立到了山崖上,远远地眺望着城邦。 只一眼,他们便发现了城中广场汇聚的人群,认出了高台上的玄奘。 “这是在做什么?” “讲经会。” “玄奘在这里,那猴子肯定就在附近!”太乙真人半眯着眼睛飞速扫视着,伸出一手指向其中一座房屋:“在那里!” “看到了。”黄龙真人捋着长须道:“对面楼顶上的那个……是天蓬元帅吧?” 广成子一面伸手取出藏在衣袖中的落魂钟、八卦紫绶仙衣、雌雄宝剑,一面叮嘱道:“小心点,玄奘后面那个是黑熊精。” “还缺卷帘大将和西海三太子。” “那两个无关紧要,只要注意一点便可。” “如此之多的百姓在场……”道行天尊犹豫着说道:“若是就这么动手,会不会伤及无辜啊?” “无辜?”太乙真人冷笑一声道:“佛门不是整天宣扬苦海苦海吗?就这么死了,也算是脱离苦海。” 闻言,清虚道德真君顿时愣了一下,有些错愕地望着太乙真人。 那一旁的赤精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气头上呢,别计较。死伤是难免的,不过……我们并不伤及魂魄,顶多也就是重新投个胎罢了。对他可千万别留手,否则那些个平民没去投胎……我们先去了。” 合计完成,七人压制着灵力,悄悄地朝那城中摸了过去。 …… 仰望着猴子,那小孩叉着腰,蹙眉道:“有人欺负我了,你会帮我?” “对。”猴子点了点头俯视着那孩子。一脸的痞子相,道:“不过,如果是街角孩子斗殴,这种事就别找我了。” “不是就可以找了?” “不是……”想了想,猴子支支吾吾地说道:“也不太能找,得具体看看什么事儿。普通什么事儿哪用得上我啊,好歹也得和神仙妖怪沾边的。” “如果有神仙打我呢?” 一听这话,猴子顿时翻了翻白眼:“没神仙会打你个小屁孩的。” “我就打个比方嘛。”那孩子依旧伸长了脑袋巴望着。 好一会,猴子只得无奈道:“行吧,答应你,真有神仙敢打你,我就帮你抽他丫的。” 话音未落,猴子只感觉四周一黑,一个巨罩从天而降,如同一口巨钟一般朝孩子与猴子压了下来。 一瞬间,在那巨罩的挤压下,脚下的房屋摧枯拉朽的崩塌。瓦片、木屑冲天而起。 “妖猴!纳命来!” 一声叱喝,下一刻,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五颜六色的灵力已经在半空中炸了开来…… 第六百六十四章九龙神火罩 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时间,在场的人都懵了。 漫天飞舞的碎屑瓦片,如同潮水一般迅速荡开的浓郁沙尘。五颜六色,数不尽的灵力凌空汇聚,将一切都照得色彩斑斓。 下一刻,整个场面失控了。尖叫声此起彼伏,靠近猴子所在楼房的百姓疯狂地朝着四周挤去。惨剧又一次发生了。 一大批的百姓因为惊慌而冲破了兵卫筑起的防线,朝着玄奘所在的高台涌了过去。剧烈的冲击中,整个高台微微颤动,玄奘不得不躬身扶住脚下的踏板。 人群之中,国王挥舞着双手试图指挥远处的卫队维持秩序。然而,现场一片混乱,加上他那身不显眼的衣裳,根本就没人搭理他。 黑熊精几乎条件反射地靠到玄奘身边,伸手去搀扶玄奘。 角落里,卷帘一时间竟不知所措了。 看清了来者面容的小白龙干咽了口唾沫,微微缩了缩。 那对面楼层上的天蓬望着从头顶掠过的一众阐教大员,整个怔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太乙真人、黄龙真人……” 握着九齿钉耙,他连忙瞪大了眼睛腾空而起,试图朝着九龙神火罩压制的方位冲去。然而,道行天尊已经先一步挡到了他的去路。 “我们的目标只有那只妖猴,天蓬元帅,你还是静静在一旁看着吧。休要多管闲事。” 湛蓝的灵力在道行天尊的掌心凝聚,发出恐怖的“噼啪”声。他自上而下冷冷地注视着天蓬,那态度,似乎已然容不得天蓬说一个“不”字。 十二金仙,是比灵台九子更加强大的存在。当年灵台九子当中的清风子都已经踏入了大罗混元大仙境,十二金仙之中除了“不务正业”,“靠着徒弟上位”的玉鼎真人之外,最差的也已经踏上了大罗金仙的境界。好似道行天尊、太乙真人这种拔尖的,更是已经突破到了大罗混元大仙境的初期。 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场大战中,十二金仙之所以对猴子无可奈何,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那是因为猴子吞下了七巧弥云丹,拥有无限灵力。要知道,对行者道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灵力,一旦灵力无限,其战力,将提高数倍之多。 面对这一众道门之中仅次于顶尖大能的存在,一时间,就连天蓬也不得不稍稍后退。那握着九齿钉耙的手攥得“咯咯”作响。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缓缓滑落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仰起头,天蓬猛地质问道:“诸位前辈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 正当此时,广成子和赤精子握着各自的法器从头顶一跃而过,一个个都死死地盯着困住猴子的九龙神火罩,丝毫不搭理天蓬的质问。 “这是我们和妖猴的恩怨,轮不到你一个后辈来问。”说着,道行天尊扭头朝着玄奘所在的高台望了过去。 此时,完全失控的场面之中,玄奘所处的竹制高台已经被惊慌失措的百姓挤歪了,一根根的竹子都发出“噼啪”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崩塌一般。 玄奘一手扶着佛冠,一手紧紧地拉着一旁的旗杆。早已无暇顾及其他。 那身旁,黑熊精注意到了道行天尊的目光,心中一惊,连忙挺身将玄奘挡在身后。 目光交错之际,道行天尊意味深长地一笑,收起凝聚手中的灵力,转身就朝九龙神火罩的方位冲了过去。 早已焦头烂额的国王爬到了铜制的香炉上,高声喊道:“不要慌!都不要慌!有玄奘法师和猴大仙在,不会有事的,大家站在原地不要动!” 闻言,有的百姓已经停下了脚步,但更多的百姓还在互相推挤,践踏。事情依旧在朝着难以收拾的方向发展。 另一边,太乙真人已经从天而降,落到了九龙神火罩之上。 一个稚嫩的声音伴随着声声抽泣从那里面传了出来:“猴大仙,我怕……” “娘的,别哭啊!很快就能出去了!” 那孩子哇的一声哭个不停。 “这是什么东西?你们是什么人?赶紧解开!否则,老子要你们身首异处!”伴随着金箍棒如同雷鸣般的敲击声,猴子的嘶吼声从九龙神火罩中传了出来。 “老夫今天倒要看看,看谁身首异处!” “是太乙真人……”只听一句,猴子便已经识别出了对方的身份,狂吼道:“你这什么意思?立即放老子出去!” “会放你出来的,不过,不是现在。”说着,太乙真人的手已经按到九龙神火罩的顶端。 一道道灵力注入。 顿时,那罩中传出了孩子的哭喊声。 “那里面有个孩子?”刚刚赶到的清虚道德真君不由得一愣。 与此同时,其他五人也已经赶到了。 “没想到这么顺利。” “还好有个孩子分散了他的注意,否则要罩住他谈何容易?” “别说那么多了,大家一起来!就算杀不死,起码也要炼化他九成的灵力!现在已经不是六百多年前他吞七巧弥云丹那次了,没了灵力,行者道就是个废物!” 很快,其余的六人已经各自占住了九龙神火罩四周的阵角,一个个伸出左手朝其中注入灵力。整个九龙神火罩迅速发红。 此时此刻,九龙神火罩内部早已变成了烈焰之海,那是号称可以燃尽一切的三昧真火! 孩子的哭喊声更加声嘶力竭了。 猴子正在用金箍棒疯狂地敲击着九龙神火罩的内壁,整个罩子剧烈颤动着,似乎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清虚道德真君还在犹豫着。 已经落到阵角上的赤精子冲他喊道:“快点!别管孩子了,大不了回头给他找个好人家投胎,拖下去炼化不了妖猴的灵力,我们就惨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清虚道德真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落到了原本预定的位置上,开始朝着九龙神火罩注入灵力。 “太乙真人!”罩中迅速传来了猴子声嘶力竭的呼喊声:“立即解开法器,否则,老子出去一定叫你们阐教绝户!” “哼!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吧!”站在九龙神火罩顶端的太乙真人恨恨唾了一口,将自己注入灵力的速度一下提升了好几倍。 此时,整个九龙神火罩的外壁都变成了荧光一般的红,仿佛一团烈火在燃烧一般。那罩内,更是早已达到了极高的温度。 那罩中,哭喊声已经变成了尖叫声。 …… 此时,斜月三星洞。 “什么?须菩提祖师出游了?他去哪里了?” “老头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怎么知道?” 阁楼中,哪吒撑着桌案,惊得嘴巴都张大了。那矮桌对面的清心却是一副悠闲的模样。 “怎么?”低头整理着沉香刚交过来的功课,清心不紧不慢地问道:“找老头子有事?” 哪吒连连点头。 “真要找的话,有个个把月时间还是能找到的。可以去问问于义。” “不行,等不了个把月,很急,会出人命的!” 清心微微抬眼,有些惊异地望着哪吒道:“出什么事儿了你这么急?” “那猴子……那猴子跟我师傅要打起来了,我怕我师傅出事啊!” “你师傅……跟他打起来了?” “不只我师傅,还有广成师叔、赤精师叔、黄龙师叔、灵宝师叔、道行师叔、清虚师叔。” “不,不是……你,你们阐教怎么会跟他打起来的?” “这……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总之,快想办法弄清楚须菩提祖师在哪里,现在只有他这当师傅的能劝服那猴子,不然……” 话还没说完,哪吒微微一愣,从腰间摸出了玉简,贴到唇边。很快,他那原本紧蹙的双眉微微舒展开来了。 “怎么啦?” 收起玉简,哪吒轻声道:“看来,是我多虑了。持国天王说师傅他们顺利将那猴子给困在九龙神火罩里了。” “啊?”清心“刷”的一下站起来了。 那动作,反倒吓了哪吒一跳。 “你……你干嘛?” “你们阐教十二金仙一下去了七个,你们这是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啊!”清心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一个转身,她已经取来了挂在墙上的佩剑。 这下轮到清心急了,哪吒反倒有点跟不上节奏。他眨巴着眼睛支支吾吾地说:“你这是要干嘛?” “他们现在在哪里?” “西……西牛贺洲求法国,距离这里不远。只是……你这是要干嘛?我师傅没危险了呀。” “你师傅没危险,我师兄有危险!”狠狠地瞪了哪吒一眼,清心一个转身,已经冲出了门外。 阁楼内,哪吒呆呆地站着,那脑子忽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低下头,他望向了呆坐一旁,由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的沉香。 “你师傅没病吧?她不是跟那只猴子水火不容的吗?” “我怎么知道……”沉香面无表情地答道。 …… 一片混乱之中,天蓬的九齿钉耙飞了出去,砸穿了屋顶。 紧接着,天蓬也飞了出去。连着一并被甩出去的还有卷帘。 道行天尊收回双掌,再次回到了阵角上,朝着九龙神火罩缓缓注入灵力。 小白龙已经缩在角落里惊恐地张望着,不敢露面。至于黑熊精,由始至终他都没敢离开玄奘半步。 原本的广场上遍地都是尸体,血水。一声声的哀嚎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玄奘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整个都已经失了魂。那嘴唇在微微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九龙神火罩的内部,轰鸣声还在继续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随着那声音颤抖。然而,孩童的尖叫声却渐渐微小了。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冤枉我有意思吗?”猴子在里面疯狂地嘶吼道:“我根本就没去过昆仑山,更没杀你们阐教门徒!” “哼,冤不冤枉,你自己知道。即便这次真不是你,几百年前你大闹天宫留下的那些债,难道就不用还了吗?” 忽然间,那九龙神火罩猛地一颤,微微裂开了一条缝。 那四周,包括太乙真人在内的所有人都顿时吃了一惊。 “不好!神火罩撑不住了!” 慌乱之中,只见七位金仙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窜。 下一刻,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整个九龙神火罩炸开了。炙热的气流朝着四周席卷而去。足足百丈的距离,无论是房屋,还是闪避不及的百姓,所有的一切都被烈焰吞噬了。 猴子化作一道金光,迅速脱离了烈焰冲天而起。那身上的皮甲早已经被烧成了焦黑的颜色。 悬停到天的正中央,他重重地喘息着。 “我说了没事嘛,让你别哭了。这不,就出来了。” 低下头,他望向了抱在怀中的孩子。 一阵微风拂过,就在他的眼前,身上的皮甲,连带着孩子的身躯缓缓化作飞灰,飘散。 第六百六十五章道果 那一刻,猴子整个呆住了。双目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怔怔地盯着自己掌心遗留的灰烬。 一道道的青筋在那额头上微微跳动。 躺倒在地的天蓬恍然注意到了躲藏在远处的四大天王,无奈一笑。 地面上,七位金仙已经顿住身形,重新摆开了迎战的架势。一个个仰头怒视着悬浮在天空中的猴子。 目光缓缓抽离了掌心,猴子望见满目疮痍的都城。 鲜血溅洒得满地,几乎每一个角落里都有人在痛苦地哀嚎着,一双双的眼睛在怔怔地望着他。那目光之中交杂着种种的情绪,一时间,猴子竟没有勇气去读。 玄奘如同失了魂一般站在原地,沾着血的双手在微微地颤抖。 这一刻,猴子忽然笑了。嘴角微微上扬。 “你们……是大老远,专门来打我的脸的,对吗?” 微微扬起的脸庞之中,已经浮现了一丝丝的狰狞。 “说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手中的金箍棒猛地一挥,一道巨大的冲击横扫而出,几乎波及了整个求法国。天空中的云层微微颤了颤,猛烈的破空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许多毫无心理准备的百姓一个个不禁掩住了耳朵,痛得叫出声来。 太乙真人微微一惊,倒吸了口凉气。 这一刻,那一众气势汹汹的金仙原本嚣张的气焰已然消散殆尽。踩着碎石的靴子几乎是同时,不自觉地往后挪了半寸。 画面就这么定格住了,猴子瞪大了双眼,怒视着地面上的已经做好迎战准备的七位金仙,缓缓地喘息着。 “想死,老子成全你们。来,一起上!”伸出手,他咬着牙朝着太乙金仙勾了勾。 “他的灵力还剩下多少?刚刚烧了有七成吗?” “恐怕没有,最多……最多也就烧了五成。” “就怕连五成都没有。”清虚道德真君干咽了口唾沫道:“看来,我们的估计还是略有不足啊。九龙神火罩没了,如果只烧了两三成的话,我们会很被动。” 一时间,面对这猴子,七位金仙头皮都略略有些发麻了。 …… 此时,灵山,大雷音寺。 有人问道:“你们觉得谁会赢?” 人群中,有人答道:“贫僧觉得,那妖猴会赢。阐门十二金仙实力虽然强悍,但比之三清,还是有不小的距离。当初镇元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三人轮流上阵都没能拦住妖猴,今时今日,即便七位金仙联手,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此言差矣。”有人驳斥道:“诸位是否还记得当初那妖猴与通天教主激战的场景?若不是那妖猴吞下七巧弥云丹,拥有近乎无限灵力……不说其他两人,单是一个诛仙剑阵,那妖猴便已回天乏术。” “对对对,封神之战,阐门可是破了诛仙剑阵的。若以此而论,没了七巧弥云丹,阐门压妖猴一头,当属正常。莫说诛仙剑阵了,镇元子、元始天尊,这两人,当初不也是耗光了灵力才败下阵的吗?与其说三个大能败于妖猴之手,不如说,他们是败于七巧弥云丹之手。” “那倒是。” “此言不虚。” 一时之间,应和者众。 熙熙攘攘之中,有人朗声道:“如此说法,贫僧不赞同。” 顿时,所有人都朝那发声者望了过去。 说话的,是不动尊者。 他微微振了振衣袖,环视着四周,道:“妖猴与三位大能对阵之时,尚未达到大罗混元大仙巅峰境。再说了,不久前镇元子与人参果树联手,都无法从妖猴手上讨到半点便宜,反而落了下风,尔等又怎会认为妖猴必败呢?虽说六百多年前妖猴击败三位大能仰仗了七巧弥云丹,但今时今日,比之与通天教主对阵之时,单就实力而言,这妖猴怕是只强不弱啊。” 此话一出,顿时将大殿之中的争论推向了巅峰。 几乎每一位罗汉都有着自己的看法,争得面红耳赤。 然而,正当纷纷扰扰之际,却见普贤莞尔一笑。 顿时,所有的罗汉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朝着普贤望了过来。 那提伽叶罗汉双手合十,行礼道:“普贤尊者可有高见?” 只见普贤摇了摇头,轻声叹道:“谁胜谁负,于我佛门何干?贫僧看到的是,玄奘求法国的普渡,一败涂地啊。” 闻言,那在场的罗汉们才幡然醒悟,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呆住了。 整个大殿顿时寂静无比。 许久,那莲台上的如来轻叹道:“求法国一役几经逆转,到头来,玄奘还是败了。不过,若要以此认定普渡失败,怕还差了些。地藏尊者,本座说的,你,可赞同?” 地藏王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见状,如来淡淡笑了笑,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本座倒有一计,可将这普渡的可行与否,试得更加彻底。” “试得更加彻底?”闻言,殿内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 地府,秦广王缓缓地捋开卷轴,狐疑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僧人道:“这是地藏尊者的意思?” 那僧人笑眯眯地答道:“这是释迦牟尼佛尊者的意思。” 秦广王不由得一怔,一阵错愕。 …… 此时,求法国的激战已经开始了。 只见灵宝大法师一个抬手,那衣袖之中,水火铎迅速冲出,腾空而起,变大。 与此同时,猴子已经压低身姿,咬紧了牙朝他们呼啸而去,那速度快到几乎如同瞬移一般。 下一刻,一声巨响,一阵猛烈的冲击如同涟漪般疯狂地扩散了开来,满地的碎石之上扬起漫天沙尘,吹得四周的人都睁不开眼了。 就在灵宝大法师的身前,半空中,广成子硬生生用雌雄宝剑架住了猴子的金箍棒。一口鲜血已从广成子口中喷洒而出! 一个翻转,正当猴子准备照着广成子的天灵盖再来一棍的时候,忽然间,两柄宝剑破空而来,朝着猴子的后脑直刺了过去。 无奈之下,猴子只得微微侧身闪躲。 趁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太乙真人已经伸手一拉,将负伤的广成子从猴子身旁抽离开去。 “结阵——!” 下一刻,七人已经聚到了远处。 只见太乙真人居中,其余六人分散六方阵眼。那身后,墨绿色的繁杂咒文迅速浮现,凌空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这是……七星曜日大阵!”天蓬猛地喊了出来。 猴子连忙顿住身形,朝着天蓬望了过去:“你认得?” “见过一次,在封神之战的时候。”天蓬捂着伤口道:“此阵主生,若找不对阵眼,即使力量是它的双倍,也难有成效。” “那你懂得找阵眼?” “不懂。” 闻言,那居中的太乙真人缓缓地笑了出来。 “娘的,不懂说出来有个屁用啊!”恨恨地唾了一口,猴子望向太乙真人,呲着牙冷笑道:“看来,这就是你们的底牌了。没关系,力气我有的是,咱就慢慢耗吧!” 话音未落,猴子已经整个冲了出去。 下一刻,又是一计猛烈的冲击爆发了出来,激起的飓风几乎横扫了一切,砂石漫天,就连玄奘身上的袈裟也被这狂风吹走了。 此时,七星曜日大阵的外围已经凝聚起了厚厚的护盾。 重重一击之下,猴子竟感觉虎口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剧痛。那护盾也在疯狂的颤动着。 此时,太乙真人脸上那刚刚才绽露的笑意已经再也找不到了,他有些错愕的望着猴子。至于他那一众师兄弟,也是如此。 “就不信……老子还拿你们没辙了!” 一个翻转,猴子又是奋力一击! 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轰击。每一击,都几乎是拼尽全力,那虎口都已经崩裂了。 一道道闪光照亮了天地,疯狂的气流肆虐而出。那阵中的七人,却只能卯足了劲去支撑战阵,根本没办法好像他们一开始臆想的那样,还能抽出余力去进攻。 就在这疯狂的战斗之中,玄奘屏住了呼吸,迈开了脚步,顶着肆虐的狂风,一步步地往前走。 黑熊精快步跟了上去,用那庞大的身躯给玄奘挡风,低声道:“玄奘法师,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玄奘没有回答。 直到此时,黑熊精才惊恐地发现玄奘的双眼就如同失明了一般空洞,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 一片碎瓦打在玄奘的脸上,刮破了脸颊,渗出了鲜血。他却浑然不觉。 一时间,黑熊精整个愣住了,呆呆地望着玄奘。 继续往前走出一丈距离,玄奘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微微颤抖着,从碎石堆中托起了一个人。 是求法国国王。 此时此刻,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那件刚刚换上的袍子,染满了鲜血。 眨巴着眼睛,他无力地望着玄奘,微微颤抖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玄奘躬下身去,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 “玄奘法师……智者悟道,愚者信……信道……是不是,真的?” 这一刻,仿佛四周所有的喧嚣都不存在了一般。玄奘的心在微微颤抖着。 他微微点了点头,那眼泪却夺眶而出。 “那……我,能成大道吗?” 玄奘微笑着答道:“能。” “谢谢您……玄奘法师。”微笑着,国王缓缓地闭起双目。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一直期盼的,大道的降临。 然而,那气息却只是一点一点地在减弱,直至彻底消失。什么也没发生。 骗一个将死之人,那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玄奘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去看国王那安详的面容,眼泪一滴滴滑落,无声无息地淌在尘埃中。 这求法国的道果,就在他最接近理想的一刻,碎成了一地的粉末…… 第六百六十六章毁灭 又是一次猛烈的轰击。 气流以那轰击为中心,横扫了出去。天空中的云如同涟漪一般扩散,地面上掀起了滚滚的沙尘。 狂风中,猴子咬着牙将砸出去的金箍棒又一次收了回来。 那余光正巧督见了玄奘的身影。 他看见玄奘整个匍匐在地,蜷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地合着,像是在祈求着什么。而黑熊精,就站在他的身旁,正要伸手去搀扶。 顿时,猴子愣了一下。 然而,那仅仅是片刻的迟疑罢了。胶着的战局容不得哪怕一刹那的分心。下一刻,他又嘶吼着朝着太乙真人的方向冲了过去,再次撞到了战阵的护盾上。 又是一记猛烈的冲击从远处传来,那气流带起的砂石如同海浪一般贴着玄奘伏地的身躯刷了过去。 就在不远处,天蓬撑着身旁的唯一挺立的木桩缓缓地站了起来,远远地望着玄奘,微微张口。 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滑落。 剧痛传来,微眯的双目中尽是满满的无奈。哼笑道:“风雨欲来啊……” 前一刻还触手可及的胜利,仅仅一刹,便成了碎末。 望着一地的尸骸,听着墙角处几乎被疾风的声响所掩盖的抽泣,此时此刻,天蓬终于明白玄奘所说的“力”究竟为何物了。 那不是黑熊精的自告奋勇就能完成的,不是猴子的一个承诺就能做到的,甚至……这天地间,没有任何一人的承诺,能弥补玄奘口中缺失的“力”。 要让善花开出善果,要让善者得善终,要让恶者得到应得的惩处……若在一国之中,或许只需要君王点头,那么一切就能水到渠成了。可是,若天地作恶,若神仙作恶,甚至,佛门作恶,又该如何呢? 这早已不是单纯的“力”那么简单了。玄奘需要的,是篡改天地的法则。以天地的法则,引人向善,方可普渡。 这种力,真的会存在吗? 无奈地笑着,天蓬缓缓靠向了身旁的木桩。 “这一遭,看来是没有胜算了……” …… 此时,凌风中,清心正掠过千山万水往求法国赶。 那身后,一脸惊慌的哪吒紧紧跟了上来。望了清心一眼,不发一言。 …… 凌霄宝殿。 一位卿家快步走入殿内,穿过林立的诸仙,绕到了玉帝的龙案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顿时,玉帝的眉头微微蹙起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玉帝捋着长须道:“让他进来吧。” 闻言,那卿家当即转身,拉长了声音喊道:“宣,秦广王觐见——!” “宣,秦广王觐见——!” “宣,秦广王觐见……” 随着一声声的呼喊远去,那殿上的仙家面面相觑,一个个都略为吃惊。 “这是怎么回事?秦广王……自从地藏王接管了地府,他还从未亲自上殿觐见过陛下。” “会不会有什么要事?” “要真有要事……那就是大事了。” 远远地,秦广王已经卷着衣袖,躬着身子朝大殿走了过来。 那殿内的仙家一个个都回头张望。 …… 拄着捡来的木棍,玄奘低着头,顶着席卷而来的风沙一步步往回走。步履蹒跚。 那身后,黑熊精抱着早已经冰凉的,国王的尸体紧紧地跟着。 几乎每一个角落里,都能看到一双双的眼睛在巴望着。 由始至终,玄奘都只是低着头,没有勇气去与他们对视。因为,他根本就没办法给予任何他们想要的,哪怕他早已承诺过的。 带着黑熊精,玄奘走入了一座已经被掀去了屋顶,只剩下四面残垣,已经称不上房屋的房屋中。 “这里,至少能挡挡风。”说着,玄奘回头指示黑熊精将国王放下。 黑熊精照办了。 紧接着,玄奘跪在国王的尸体旁,面无表情地帮国王整理着衣物。 “去帮贫僧……弄点水来。” 黑熊精不由得愣了一下,低声道:“我要是走开了,若是大师有危险……” “你去吧,这里我看着。”小白龙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歪歪斜斜地靠着门。 默默地点了点头,黑熊精转身离开了。 小白龙一步步走到国王的尸体旁蹲下,轻声问道:“你这是要干嘛?如果是安葬的话,等他们打完了再做,也不迟。” “贫僧要替他诵经,安抚亡灵。” “诵经?”小白龙顿时笑了出来:“诵经也不用急于一时啊。” 玄奘喃喃自语道:“没有时间了,人太多,时间不够。” “什么?”小白龙一下站了起来:“你要亲自替所有人诵经,你没疯吧?” 玄奘的手微微顿了顿,然而,很快,他又接着埋头替国王整理衣物了。 许久,他轻声叹道:“你听过志大才疏吗……贫僧就是了。贫僧以为自己可以四两拨千斤,引人向善,最终证道普渡……其实,贫僧真正能做的,由始至终,都只有这个而已。” 他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依旧全神贯注地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留下小白龙呆立当场。 …… 那远处,激战还在继续着。 卷帘捂着伤口,顶着风沙一瘸一拐地走到天蓬身旁,躬身坐了下去。 “元帅,你说,十二金仙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居然对我们动手?” 天蓬没有回答。他只是无力地靠着木桩,闭着眼睛,偶尔朝那玄奘所在的房屋望去。 黑熊精急急忙忙地端着一盆水走了进去。 “元帅。”卷帘迟疑地问道:“玄奘法师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天蓬微微低下了头。 那失落的神情,让卷帘一阵错愕。那种感觉就好像……西行已经失败了一样。 …… 灵山,大雷音寺。 一位僧人跪在大殿正中,朗声道:“启禀尊者,求法国的局势,已经彻底失控了。死伤,怕已过万。就连那求法国的国王都已经命丧当场!” 闻言,殿内议论之声顿起。 一位罗汉连忙问道:“那……此刻,玄奘在做甚?” “他在……”那僧人略略迟疑了一下,答道:“诵经。” “诵经?”一众罗汉顿时都愣住了:“诵什么经?” “诵……诵安抚亡灵之经。”说罢,那僧人深深地叩拜了下去。 一时间,一众罗汉都懵了:“安抚亡灵?” “就是……就是那些个凡间的僧人,学了道家那一套诵的那种?” “那不是骗人的吗?” “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聊胜于无。” 一阵窃笑声在殿内响起了。 前一刻在他们心目中还高大无比,甚至能与佛祖辩法的玄奘,下一刻,竟就成了这种令人不齿的江湖游僧。 依旧站立不动的诸佛一个个侧过脸,朝着莲台之上的如来望了过去。 只见如来长长叹了口气,道:“普渡之道,关乎天地运数,哪里是三言两语,导人向善便可为之?经此一役,那玄奘该知,天意不可违。执意西行,到头来,不但无益于普渡,反倒助涨了自己的罪孽。满身罪孽之人,又如何普渡呢?” 说着,如来两手一摊,朝着四周的佛陀望了去。 只见那些个佛陀一个个双手合十,俯首称是。 一位罗汉躬身向前,道:“那,今次辩法,可是到此为止?” 如来淡淡笑了笑,道:“看玄奘吧。若他愿意就此东归,辩法到此为止。若他依旧执意西行,在这灵山等着他的,只能是万丈深渊。” “万丈深渊?”一时间,那些个佛陀罗汉,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正当此时,又一位僧人入殿,叩首道:“启禀尊者,秦广王已达凌霄宝殿。” “秦广王去凌霄宝殿?”一时间,殿内的惊叹声,竟不亚于凌霄宝殿,一双双的眼睛都望向了地藏王。而地藏王则微微仰头,望向了如来。 那面容之中,无喜无悲,无恐无怒,一如往常。 …… 此时,一位童子双手将一份来自凌霄宝殿的帖子递给了老君。 老君摆了摆手,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元始天尊。 见状,元始天尊冷哼一声,也不等那童子转呈,直接起身踱了过来。 只看了一眼,元始天尊那眉头便已经蹙成了一团,伸手将帖子递给了一旁的通天教主。 翻了翻,通天教主的眉头同样蹙成了一团。 “原来如此。”元始天尊抿着唇道:“没想到,佛门竟然静悄悄搞出了这么个东西。也无怪乎太乙要认定,袭击昆仑山的就是那妖猴了。” 说着,元始天尊望向了一直低头捣药的老君:“走吧。” “不去。” “我阐门元气大伤,于你有何好处?” “这三界被屠灭,于老夫又有何坏处?”老君想也不想地答道:“老骨头咯,干不了这些脏活累活。” “你!”通天教主一下站了起来,道:“你那宝贝徒儿也在往那赶,你怎知不会伤了她?” “伤了又怎么样?该操心的是那只猴子。” 这一句话,顿时顶得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一阵无语。 无奈,元始天尊只好转身要走,见通天教主还站着不动,又伸手去扯。 待到两人离开小阁楼之后,老君才伸长了脖子望了一眼,悄悄将跪在一旁的童子招了过来,低声道:“你带上为师的法器,跑一趟。万一你那师妹……就出手。实在不行,干脆就跟那猴子把事儿说了。懂吗?” 童子连忙点了点头,撒腿冲出了阁楼外。 直到此时,老君冷哼一声,低头继续捣着药,悠悠叹道:“计中计,套中套啊……这把戏老夫当年玩多了,不掺和,不掺和。还是当个炼丹翁好啊。哈哈哈哈。” 第六百六十七章铁饼 此时,求法国的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猴子用金箍棒顶着战阵的护盾,咆哮着,拼尽全力疯狂地往前冲。 在他的推动下,巨大的七星曜日大阵急速后退。那战阵的边缘,护盾从山巅处刮过,竟如同切豆腐一样将山巅削去。被金箍棒死死顶住的位置上,也已经隐隐有了崩坏的征兆。 太乙真人都有些懵了。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额头上缓缓滑落,又迅速在剧烈的灵力输出之中蒸发,消失无踪。 那一旁,早已负伤的广成子更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很明显的,在这场力量的比拼中,他们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照这样下去,被耗光灵力的,将不是猴子,而是他们了。 “怎么办?” “拖肯定是不行了,跟他拼了!” 那其余的金仙微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一个个点头赞同了。 “开!” 只听太乙真人一声清叱,那一直以来替他们承受猴子攻势的护盾忽然凭空消失了。 冲刺之中的猴子忽然一愣,竟失了平衡,整个连人带棒朝着战阵的核心砸了过去。 在任何一种战阵之中,护盾都是最为重要的东西。没有护盾,便意味着这个战阵已经解除了防御。暴露在敌方攻击下的,将不仅仅是战阵中的操控者,还有依靠灵力维持着的,那些漫天飞舞运转的符文与灵力图案。相对于战阵的操控者来说,它们更加脆弱。 狂风中,猴子直接放弃了顿住身形恢复平衡的意图,转而攥着金箍棒,朝着战阵横扫了过去:“长——!” 顿时,那金箍棒骤然伸长,至上而下划向战阵。 “火克金!角宿!” 只见太乙真人双手一掐,那其余的众人皆配合着打出了各色符文,紧接着,就在金箍棒触碰到战阵之前,整个战阵被由正中撕裂成了两半。 金箍棒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一座高山被砸得凹陷了进去,沙尘如同喷泉般从龟裂的土地上溢出,迅速覆盖了一切。 而与此同时,那战阵居然又重新合了回去……猴子看得都有些懵了。 单挑整个战阵,这种事在天河水军时代他做过无数次,凭借杨婵对天军战法的了解,他对战阵也多少有些认识,却还从未见过能运转如此灵活,分而又合的战阵。 短暂的迟疑之后,手中的金箍棒迅速缩了回来,他咬紧了牙,又是朝太乙真人冲了过去。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出手,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拉近距离。 尽管太乙真人身形急速后退,然而,瞬息之间,猴子还是来到了与太乙真人相距不到十丈的位置。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猴子一旦出手,太乙真人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只能硬扛。 可就在猴子即将出手的一刹,只听太乙真人清叱道:“井,四辅,虚宿!” 其他众人迅速打出了图案各异的符咒,整个战阵上的符文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去死吧!”一声咆哮,猴子再次出手了。 他单手挥棒,对准的落点,是太乙真人的天灵盖。蕴含着强劲力道的金箍棒就这么被挥了出去,强烈的气劲拉出了长长的幻影,毫无意外地打在了太乙真人的额头上。 那脑袋,整个都被扫飞了出去。 下一刻,为了防止那法阵的符文附带有什么陷阱,猴子已经飞速后撤,与战阵拉开了数百丈的距离,悬空而立。 与此同时,被猴子击出的气流才落到了地面上,在下方的山地上拉开了一道长长的沟壑。 然而,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猴子的眼前,太乙真人被打飞的脑袋竟就这么长了出来! 不,不能说是长出来。猴子看到的是无数的微粒凭空生成,然后在那失去了头颅的身躯上迅速汇聚成一个新的头颅! “这是怎么回事?”猴子的目光微微闪烁着,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这个世界上还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战阵? 如果打死了对方又能立即复活,那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那对面,虽说太乙真人安然无恙,七位金仙却也同样不好过。猴子的进攻实在太猛烈了,以至于他们甚至不确定用这样的方式能否撑到胜利的一刻。 耗尽了灵力的行者道是废物,耗尽了灵力的悟者道,又能好到哪去呢? 此刻,他们正一个个气喘吁吁地望着猴子,面如死灰。 一时间,双方似乎陷入了僵局。 “你这样是不行的。没注意到吗?”正当猴子犹豫着要不要再次进攻之际,一个声音传来了:“你刚刚打飞了太乙真人的脑袋,但他甚至没有流一滴血,那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的。” 双方都朝着西南方向望了过去。 远处,清心正捂着胸口微微喘息着。那身旁的哪吒连忙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几乎是同时地,双方都朝着清心的方向出手了。 太乙真人手中拂尘一扬,六道如迷雾状的灵力朝清心横扫了过去。猴子则以更快的速度一记飞脚踹飞了哪吒,将清心抱在怀中躲过了太乙真人的攻击。 一直躲得远远的四大天王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哪吒从自己的头顶飞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都对三太子出手了?” “他们不是对三太子出手。太乙真人要杀清心,那猴子在救!这清心怕是知道什么!” 四大天王迅速转身,朝着哪吒落地的地方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清心已经被猴子抱着与那战阵拉开了千丈的距离,直到猴子确信安全了,才松手将她放了下来。 “那个战阵你见过?” 清心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那脸红得好像苹果一样。 “喂,我问你话呢。” 清心一惊,这才望向了猴子:“你刚刚,说什么?” “我问你那个战阵……” 话音未落,眼看着战阵已经朝着这边逼近,猴子只得连忙又冲了出去。 金箍棒横扫而过,在太乙真人的操控下,那战阵又是一分一合,巧妙地躲过了猴子的攻击。 清心猛地呼喊道:“这是七星曜日大阵,师傅跟我说过。此阵主‘生’,看似能将阵中阵亡之人死而复生,巧妙无比。其实全部都是幻象,只不过这种幻象,除非熟悉此阵之人,否则根本无法识破!” “住口!这是我们阐门与妖猴之间的恩怨!”太乙真人一声叱喝,一柄飞剑脱手而出,朝着清心激射了过去。 只见猴子用金箍棒轻轻一挑,直接将飞剑挑飞了出去。 “继续说!” “恩。”清心点了点头,朗声道:“此阵中有一命门,飘忽不定。那是整个战阵的要害所在,只要击中命门,不只七星曜日大阵将在顷刻间瓦解。就连阵中之人,也会受到反噬,身负重伤。” “住口!”整个战阵都被激活了,耀眼的光芒放射而出。紧接着,五颜六色的灵力冲天而起,如同狂风骤雨般朝着清心呼啸而去。 猴子迅速撑起一面巨大的护盾,挡在清心身前。那狂暴的灵力雨遇到了猴子的护盾,顿时变得如同平日里普通的雨滴一样,仅仅是泛起了密集的涟漪。 太乙真人的脸都绿了。 “那要怎么找到这个命门?” “这个……我不知道。推算的方法十分繁杂。而且……”清心答道:“命门是可以随心所欲隐藏的,不过,肯定在阵中。” 此话一出,那战阵之中的七位金仙顿时松了口气,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对不起。”清心低声道:“我,我只知道这么多了,其他的……” “没事,够了。” “啊?” 歪着脑袋瞧着远处自以为死里逃生的七位金仙,猴子轻声道:“你先后退一下。” “后退?”幡然醒悟的清心连忙转身逃开。 “还不够,再远点!再远点!再远点!” 一路飞出将近十里的距离,清心才顿住身形,远远地看着。 “你想干什么?”太乙真人半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猴子:“光知道有命门存在,有用吗?” “当然有用了。”猴子咧开嘴,缓缓地笑了出来:“你们,可以去死了。” 只见猴子一仰头,那身形如同离铉的箭般冲向了天空。 七位金仙不约而同地仰起头。 忽然间,四周都暗了下来。 “不好!他……”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巨大的铁饼从天而降!足足一里有余的半径,将整个战阵覆盖无遗! “这只……疯猴子,居然用这种办法……”铁饼下,七位金仙还在苦苦地支撑着。 “好玩吗?你们七个死老头,今天就全部死在这里吧!”铁饼上,猴子咧开嘴,露出獠牙狂笑着。一点一点地用力:“只要在阵中,它就逃不过我的攻击!” 那双臂上的肌肉都已经绷到了极致,底下战阵上最后的护盾正在一点一点崩溃。 到最后,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那最后一层护盾彻底崩塌了。巨大的铁饼将七个金仙连同七星曜日大阵一起死死地压在了下面。边缘处,一层层的沙尘缓缓地荡漾开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无论是远处的清心,还是正在七手八脚搀扶被猴子踢飞的哪吒的四大天王,都呆住了。 伸手一扬,巨大的铁饼化作金箍棒落入猴子手中。 烟尘散去。 猴子低头望见包括太乙真人在内的七位金仙一个个都已经被插入土中,只留下一个个的脑袋。那披散的头发,就好像一根根的萝卜秧一样在风中飞舞。 冷哼一声,猴子缓缓地朝他们落了下去。 “现在,咱们来谈谈你们几个究竟想怎么死吧。” 第六百六十八章曝光 脚尖轻轻着地,猴子迈开步子缓缓地朝太乙真人走了过去。从那戏谑的神情几乎便可以断定太乙真人接下来的惨状了。 还没等猴子走近,被陷在底下的其他六位金仙已经慌了神,一个个嚷嚷了起来。 “你想要做什么?” “妖猴住手!冲我来!” “你若是敢对太乙师弟出手,往后我阐门便与你势不两立!” “天网恢恢,迟早有一天,你必会被千刀万剐!” 听着这些个无力的咒骂,猴子顿时笑得更欢了,将金箍棒扛到了肩上。刻意放慢了脚步让他们享受这一刻的恐惧。 倒是太乙真人硬气,由始至终,他竟没说一句话,也不看猴子一眼。一副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的态度。 “大圣爷!大圣爷!哪吒求大圣爷放过我师傅!” 那远处,刚刚缓过劲来的哪吒急匆匆地赶来。可还没等他赶到太乙真人身边,只见猴子伸出手去隔空一掐,一时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锁住了哪吒的咽喉一般,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连话都说不出来。 缓缓地蹲到太乙真人面前,猴子轻轻一吹,一阵清风掠起,将太乙真人垂在额前的几绺碎发都捋到了脑后,露出那紧闭双眼,略带惊恐,却还死死咬牙忍耐的苍老脸庞。 “我他娘的真后悔,当初在南天门外,就该杀了你。不应该看在哪吒的面子上放你一条生路。要不然,也不至于弄出今天这档子事儿。”说着,猴子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太乙真人的脸颊,如同对待一个三岁小儿一般,轻笑道:“不过也好,现在把十二金仙一锅端了,往后就再没这种破事儿了。放心,扒皮、抽筋、挫骨,一样都少不了。这是你应得的。” 太乙真人依旧死死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那远处,哪吒已是面如死灰,却依旧无法挣脱。 清心缓缓地落到了远处,静静地看着。 忽然间,一阵狂风袭来,几片树叶被撕扯着从猴子的身边掠过。那天色忽然就暗了下来。 猴子抓着太乙真人脸颊的手微微一顿,半眯着眼睛抬头仰望。 东北方向,一团夹带着闪电的黑云正以极快的速度袭来,转眼已经到了头顶。 猴子顿时冷哼了一声,拄着金箍棒缓缓地站了起来,掏着耳朵悠悠道:“怎么,师傅来救徒弟了?还是说,他们压根就是你们指使的,现在幕后黑手终于出现了?” 那团黑云迅速散去,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的身影渐渐显露了出来。 一时间,哪吒停止了挣扎,眼巴巴地望着元始天尊。清心一只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到了腰间。 三清之中的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同时出现,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特别是猴子现在揍的就是元始天尊的徒弟。 不过,猴子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拄着棍子微微仰头,戏谑地瞧着对方。 “大圣说笑了。”元始天尊干笑道:“几个劣徒不受管教,冒犯了大圣,实在罪不可赦。不过,既然是我阐教门徒,老夫又刚巧途径此地,不如就让老夫带回去严加管教吧。定会还大圣一个公道。” “只是冒犯那么简单吗?”猴子朝着求法国都城的方向瞥了一眼,悠悠笑道:“我没招他们没惹他们,结果整个国家都快夷为平地了,这在你们两位看来,就只是冒犯?要这样,改明儿我到府上冒犯,两位可不要生气啊。” 闻言,元始天尊原本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 通天教主瞧着好像萝卜秧一样的七个师侄,不禁蹙起了眉头,沉默不语。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经悄悄做起了参战的准备。 稍稍沉默了一下,元始天尊双目低垂道:“大圣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吧,此事,其实不过是个误会……” “误会?他们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猴子一下打断了元始天尊的话,用脚踢了踢太乙真人的脑袋,笑嘻嘻地说道:“你的好徒弟告诉我的是,无论偷袭昆仑山的事情是不是我干的,他们都要找我算账。嘿嘿,想想也是,六百多年前的旧账,到现在都还没算呢。要不,我们今天就来个了断?” 如同听不到猴子那挑衅的话语一般,元始天尊抿了抿嘴唇,朗声道:“既然是误会,难道大圣就不想知道这个误会是怎么来的?” 猴子歪着脑袋,直截了当地答道:“不想。” “如果有人冒充大圣您……” “关我屁事?” 这一句顿时又把元始天尊到嘴边的话给顶了回去。 眼看着猴子丝毫没想把话往下听,元始天尊已经黔驴技穷,一旁的通天教主当即抢过话来,对着猴子叱喝道:“你这妖猴莫要猖狂,如今七巧弥云丹的药效早已过去,若我俩联手,你怕也只有飞升天道一徒可走了。到时候,看你如何面对如……” “我怎么面对如来不用你管!”话音未落,猴子的脸色已经刷的一下变了,没有了原来那痞子一样的嬉笑怒骂,转而露出了一副狰狞的脸孔,指着通天教主吼道:“你只要记着,若是我被逼着飞升天道,第一个拿你们阐截二教祭旗!” 一时间,那话还没说完的通天教主微微颤了一下,竟没有勇气接着把话说全。 双方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一阵微风缓缓拂过,地面的沙尘微微泛起,如同涟漪一般在被整个压平了的地面上扩散。 已经彻底散失战斗力的几位金仙半眯着眼睛,那目光在两方之间来回。 清心已经紧张到了极致。 许久,元始天尊注视着猴子缓缓地笑了出来,伸出一手拦在通天教主身前,干笑道:“这天地间的大能就那么几个,十只手指便可以数完。你们两个都位列其中。何必为了几句言语之争,闹得不愉快呢?也不怕世人笑话。” 说着,元始天尊缓缓降低了高度,落到了地面上,一步步朝猴子走了过来,道:“这几个,都是老夫的爱徒,还请大圣高抬贵手。” 那身后,通天教主也缓缓降低了高度,落到地面上,却并未跟着他向猴子走去。 “若是我不同意呢?” “万事总有个价,大圣爷尽管说,只要合理,老夫自当双手奉上。”在距离猴子十丈左右的地方,元始天尊停下了脚步。 “万事总有个价?”猴子顿时笑了,轻蔑地瞧着元始天尊道:“高高在上的元始天尊,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市侩了,像个商人似的。” “您先别急着拒绝。听老夫说完此事的缘由,若大圣还觉得不能宽恕他们,再行拒绝不迟。此事,关乎西行成败,更关乎所有与您有关系的人的生死。” 听到“西行”二字,猴子顿时一愣。他半眯着眼睛狐疑地瞧着元始天尊。 只见元始天尊清了清嗓子,道:“他们之所以来找大圣您的麻烦,是因为新仇旧恨。但,直接的原因,确实是因为他们认为大圣您偷袭了昆仑山。现在,昆仑山之事已经查明了。那袭击者,另有其人。” 猴子微微挑了挑眉头:“所以呢?” “这重点,便是在袭击者的身份上。”元始天尊缓缓道:“这假冒大圣袭击各派系的人,其实,是大圣您的另一个魂魄。也无怪乎那么多人认为他就是你了,因为……他确实就是你没错。只不过,是另一个你。” 闻言,猴子顿时愣了一下,微微睁大了眼睛。 …… 此时,地牢的大门轰然打开了。 几个小妖闯了进来,将如同一坨烂肉一般的六耳猕猴整个翻转了过来。 其中一个将火把凑近,照亮了六耳猕猴布满血渍的脸。确认身份之后,两个小妖一上一下地撬开了六耳猕猴的嘴巴,将一大桶的鲜血当头浇了下去。 火光下,猩红的颜色顺着铺满监牢的稻草缓缓地晕开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 “应该是吧,上头是这样交代的。” “不是说还要精气吗?” “管那么多干嘛?只要维持着他不死就行了。” 说着,其中一只小妖掏出了两支锥子,对着六耳猕猴的琵琶骨一锤一锤地敲了下去,直接将他钉在地板上。 “行了,走吧。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妖怪,真是晦气。”那领头的小妖恨恨地朝六耳猕猴的脸上唾了一口,转身便走。 其余的小妖也迅速跟了出去。 牢门合上了,监牢里的光线又一次暗了下来。 许久,早已经没了声息的六耳猕猴咳出了声响,一口呛在喉里的鲜血一下喷了出来。 幽暗的火光中,他睁着布满荧光的眼睛,缓缓地笑了。 真是生不如死啊…… “你究竟是不是大圣爷?”黑暗中,那女声又一次问道。 不过,六耳猕猴并没有答话。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望着如同深渊一般的牢顶。 “大圣……爷……嘿嘿嘿嘿……”对这个称呼,他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 石室中,多目怪看着手中刚刚传来的谍报,有些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了。 “六耳猕猴是……大圣爷的另一个魂魄?这……” 下一刻,他已经站了起来快步朝门外走去。 “快!去监牢!” 一直守候在一旁的几个妖将连忙跟了上去。 第六百六十九章信 推开牢门,一下子,十余名小妖涌了进去。齐刷刷的一大片火把顿时将原本阴暗的监牢照得通亮。 角落里衣裳褴褛的妖怪、甚至天兵、修士都纷纷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就在关着六耳猕猴的牢房隔壁,衣冠还算整洁的白素连忙微微缩了一缩。因为她看到多目怪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不过,此刻的多目怪早已经没工夫理她了。 只见他迅速走入关押着六耳猕猴的牢房里半蹲下身子,伸手拨开了稻草。 顿时,一张满是血污的脸露了出来。 “干……干嘛?” 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之后,六耳猕猴“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种笑,与其说是开心,倒不如说已经到了发狂的边缘,只不过他早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闹腾罢了。 这一笑,多目怪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像是有些尴尬,有些后悔,又像松了口气。 他深深吸了口气,起身道:“带出来。” 说罢,转身就走。 还没等那几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妖接近六耳猕猴,他又回过头来补充道:“轻点……” 那几个小妖微微一愣,连忙点了点头,原本粗暴的动作顿时变得轻手轻脚了。 就在白素诧异的目光下,几只小妖缓缓地将不断“咯咯”笑的六耳猕猴给抬出了监牢。 …… 求法国。 荒野中,被半埋在地下,只露出头颅的七位金仙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 猴子的双目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元始天尊。 “被天劫收了的魂魄还能回来,这可能吗……你可别诓我啊。” 眼看着似乎能谈了,通天教主暗暗解除了掐在掌心的术法。 “本来不可能,后来却又变成可能的事情多了去了。”元始天尊微微侧过脸去看了站在远处的清心一眼,道:“况且,佛门术法本就与道家相差甚远,也许,对于我们来说难以置信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呢?总之,此事老夫可以性命担保,确凿无误。” 闻言,猴子的目光顿时微微闪烁了起来。 猴子拥有两个灵魂,这件事,猴子就算以前自己不知道,在历经了天劫之后,肯定也已经清楚了。 其实,在被天劫吞噬了一个灵魂之后,猴子并没有感觉失去了什么。对他来说,所有的一切似乎还是和原来一样。虽说是两个灵魂并未融合,却拥有同样的记忆,已经彻底同化,早就已经分不出哪一个是外来的,哪一个又是原本的了。在这种情况下,失去其中一个魂魄,其实就好像一个人身上失去了一小块赘肉一样,并没什么影响。久而久之,猴子差不多都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了。 可是,现在元始天尊忽然说另一个自己回来了,这是一种什么情况? 一时间,猴子狐疑地瞧着元始天尊,一动不动地站着。 不知为何,听到这件事,猴子首先想到的就是“六耳猕猴”、“真假美猴王”这两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对于元始天尊说的这段匪夷所思的话,一下信了五分。 …… 沿着漆黑的通道一路走着,多目怪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那额上早已布满了冷汗。 猴子之所以能安然渡过天劫,是因为他有两个灵魂。这件事最早的时候,只有太上老君和须菩提祖师知道。或许,再加一个如来吧。甚至连猴子自己本身都不清楚。 但在猴子渡过天劫之后,知道的人,顿时便多了起来。毕竟,许多人都会好奇,会想要探听猴子为什么能有别于其他大能,安然渡过天劫。这当中,包括了阐截二教的许多门徒,包括了一些佛门的佛陀,包括了天庭的许多大员,当然,也包括了出身花果山的许多妖王。 数百年的光阴过去了,这件不可复制的事情本身也没什么保密的价值,再加上猴子的事情一直都是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传十,十传百,身为大妖之一的多目怪,自然也是早有所闻。虽说听上去很离奇,真假难辨,但他也没必要去刨根问底儿,辩真假。毕竟,这件事是真是假,对他来说,对整个妖族来说,并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天劫这东西,距离他们实在太遥远了。别说去了解,平日里就是聊起,都是在浪费时间。 但,现在不同了。 天庭公告三界,说猴子的另一个魂魄回来了,名为“六耳猕猴”。这个魂魄嗜血成性,为祸三界,已经有许多人惨遭毒手,希望各方小心提防。同时,也希望各势力之间不要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涂炭生灵。 天庭出于什么目的揭穿这件事,多目怪没兴趣知道。多目怪在意的是,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么,在自己手上的,多半就是他们所说的“六耳猕猴”了。如此一来的话,自己又应该怎么处理呢? 推开拷问室的门,一阵微风袭来,多目怪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几个小妖小心翼翼地将六耳猕猴搬到了早已准备好的长桌上。 由始至终,六耳猕猴都睁着双眼,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多目怪。一时间,多目怪心虚了,连忙别过脸去。 一只小妖迈着小步来到多目怪身旁,躬身拱手道:“大人,接下来……” “去弄些血来,还……还有动物,要活的。” 那小妖微微一愣。 “快去啊——!” 那小妖吓了一跳,连忙行了个礼,转身走出门外。 “都出去!” 一声叱喝之下,其他的几个小妖也都行了个礼,走出门外。 多目怪随手将门合上了。 深深吸了口气,他转身直视六耳猕猴的目光,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大圣爷?”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着。 …… 回头看了依旧站在远处的清心一眼,猴子望向元始天尊,轻声道:“这件事,既然是佛门做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别告诉我是你推算出来的。” “秦广王上奏的。” “他的话就可信吗?那种软骨头,威胁几句啥都肯干。” “秦广王虽说没有强悍战力,但到底是一方诸侯。说这种话……事关重大,若是在这种问题上说谎,以后一旦追究起来,莫说天庭,恐怕大圣您,就会亲手要了他的命。这种事,您又不是没做过。” “兴许是佛门连他也骗了呢?” “秦广王的证词,与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吻合。包括在昆仑山发生的事情。” “那就可以认定他说的是真的了吗?” 此话一出,元始天尊顿时愣了一下,只能无奈地望着猴子,深深吸了口气道:“是不是真的,只要找到那六耳猕猴,不就清楚了吗?” “六耳猕猴?”一听这称呼,猴子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握着金箍棒的手微微一紧。 “六耳猕猴是他在生死簿上的名字。”元始天尊微微仰头,道:“虽说是从一个身体里分离出来的两个灵魂,但说到底,其实还是各自独立的。他的生死簿和您是分开的。如果您有兴趣,可以到生死殿去查一查,来历一目了然。” 至今为止,虽说各方大能在自己身上动歪脑筋,使阴招,早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这些大能们,无论是太上老君、通天教主、还是元始天尊、镇元子,乃至于自己的师傅,他们都有一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绝不说谎。 他们可以说得似是而非,误导对手,也可以干脆不说,但一般不会那么掉价,说谎。而眼下元始天尊,一开口就以性命作保,连带地也说得明明白白,这态度明显不属于想要误导。 再加上“六耳猕猴”这个猴子从未对人提过的字眼……听到这里的时候,猴子已经信了八分了。 死死地盯着元始天尊,猴子轻声道:“这事儿我信你。不过,我们现在谈的问题,似乎与他无关吧?” “不,与他有关,有大关系。”捋了捋长须,元始天尊半眯着眼睛悠悠道:“先不说此事因他而起,光看日后的局势……佛门究竟用什么手段将他放出来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既然是佛门做的,上报天庭将他公之于众,又是经由如来之口下的令,那么……他对大圣您来说,恐怕不会是什么助力吧?” “‘齐天大圣’的旗帜一旦竖起,三界妖众无不俯首称臣。可是,自您出山至今,三界妖众真的都喜欢好像您这样一个大圣爷吗?再说了,同一个身体里出来的两个灵魂,三界妖众,乃至于您身边最亲的人,究竟是认他,还是认甘愿沦为西行保镖的您,恐怕,未可知吧?” 听到此处,猴子的眼角不禁抽了抽。 瞧着猴子,元始天尊轻笑道:“风云骤起,届时,大圣您,恐怕还是需要老夫,以及老夫座下这一众弟子的。若是连我们都站到他那边……呵呵呵呵……” …… “快去把牢里关押的犯人全部押来!” “诺!” 那门外的几只小妖吓了一跳,连忙一个个朝着监牢的方向奔去。 合上门,多目怪转过身,双膝跪地,朗声道:“卑职不知大圣爷驾到,行事鲁莽,还请大圣爷恕罪。卑职愿将功赎罪!” “呵呵呵呵……咳咳……”仰望着天花板上微微晃动的火光,六耳猕猴有气无力地叹道:“你这么容易就……全信了?” “信!” “那……咳咳咳……”六耳猕猴缓缓地喘着,道:“你就不怕我缓过来了,杀了你?” 咬着牙,只见多目怪“咣咣咣”地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若以多目一人一命,可换我妖族千秋霸业,多目愿意!” 第六百七十章心知 荒野中,一阵微风徐徐拂过。 仅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猴子的神情已经变了数变,却始终不曾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反复盯着太乙真人,盯着其他六位金仙,盯着元始天尊、通天教主……那目光不断闪烁着,一口恶气卡在心头,那攥着金箍棒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这一切,元始天尊都看在眼里,却又气定神闲地佯装不知。 眼前忽然杀出的另一个灵魂的消息,这是猴子之前从未想过的事。“六耳猕猴”的名号,代表了一种极大的不确定性,特别是他还是在佛门的帮助下返回这个世界的……在这种情况下,猴子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对形势重新评估。 如果说六百多年前的那一战以及之后六百五十年的囚禁在他的身上嵌入了什么的话,大概就是忍耐了吧。让他学会了看清现实,将自己的愤怒硬生生熄灭。 因为,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特别是自己并不占优势的时候,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相反,还可能让问题更加激化,落入对方的圈套。 许久,他呲牙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哪敢?老夫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深深吸了口气,元始天尊低眉轻叹道:“世间岂有人能让所有的事情都绕着自己转?即便是有,古往今来,也就那曾经执掌天道的老君一人罢了。虽说大圣当日以力证道,可到头来,不也还是有着许多的牵绊么?您可以不顾忌自身,但是,若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您在乎的那些人可就……嘿嘿,有时候,形势比人强,存活在世,总会有许多的无奈,许多的不得已啊。” 这话说的看似随意,由始至终,元始天尊甚至都没看猴子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发表着感叹。不过,却时刻留心着猴子身上的灵力波动,哪怕一分一毫,都不放过。 “所以呢?”猴子的眉头微微挑了挑。 元始天尊蹙着眉头道:“所以,有时候,冲突的双方,也并不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留着对方,也许更有好处。既然如此,为何不各退一步呢?” “各退一步?”抿着嘴唇,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四下张望了一番,才盯着元始天尊道:“怎么退法?” 见猴子已经略略有了松口的意思,元始天尊连忙道:“大圣希望老夫用什么来换回我这七个徒儿的性命?” 猴子四下看了几个金仙一眼,悠悠道:“我的条件,可不见得那么容易做到。” “只要是老夫能做到的,但说无妨。”说着,元始天尊抬了抬手,示意猴子往下说。 见状,猴子当即说道:“帮我把六耳猕猴找出来,查清他的目的,动向。最好,连佛门的动向都查清楚。这个条件怎么样?” “可以。”元始天尊轻声道:“这件事,老夫可以答应大圣。不过,耗时多长,就不好说了。毕竟对手是佛门。” “行。元始天尊亲口答应的事,想必也不会消极怠工才对。”回头看了看求法国都城的方向,猴子轻声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嘛……此事因他们而起,死伤的百姓,需得全部复活。如何?” 这一说,元始天尊顿时愣了一愣。 那四周,如同萝卜秧一样的七位金仙一个个低着头,不说话。倒是站在远处的通天教主开口了。 他微微仰头,朗声道:“复活凡人,不难。无非是重塑一具躯体罢了。但如今,六道轮回可都在佛门的控制之下,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即便采取利益交换的方式……呵呵呵呵,这里面,可最少是上千人呐。拿什么去跟佛门……” 话还没说完,只见元始天尊微微仰着头,那手一抬,通天教主当即会意地闭了嘴。 注视着猴子,元始天尊轻声道:“此事的难处,想必大圣也是知道的。况且,即便您真的杀了老夫这几个徒弟,也挽回不了什么,枉死之人依旧得不到安息。不如这样,换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猴子缓缓地盘起手。 “老夫的这几个徒弟,您先放了。既然是他们自己造下的孽,就让他们自己去补偿。想要恢复原状是不可能的,不过,老夫可以让他们想办法弄清楚这些个投胎的灵魂的去向,发动门下弟子,将他们全部找到,在下一世,去补偿他们。此件事牵涉甚广,即便是大圣您发动自己座下的妖怪,恐怕也不那么好完成。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虽说难,但总比去地府让佛门卖上千的人情要容易许多。如此处理,大圣以为如何?” “他们不是不得干预凡间吗?天庭会不会有意见?” “老夫开口,大圣还信不过吗?” 闻言,猴子当即笑了出来,歪着脑袋道:“行,不过,如果是要补偿的话,求法国中活着的人失去了亲人,也要补偿。” “可以。”元始天尊点了点头,摊开双手道:“这件事,由老夫作保,一定替大圣您盯着,让他们办得漂漂亮亮的。” “你说的。”指了指元始天尊,猴子抡起棍子,对着地面就是一击。 顿时,深陷地下的七个金仙一下都顺着猴子的气劲被从土里冲飞了起来又跌落在地,一个个痛得嗷嗷直叫,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元始天尊跪好。 也不去看这师徒聚首的一幕,猴子一个转身,就朝着清心走了过去,拉着清心的手道:“走吧,有大麻烦了。” “大麻烦?” 还没等清心明白猴子的意思,她已经被猴子硬拽着朝求法国都城的方向飞去了。 待猴子走后,元始天尊才微微低头环视着自己的弟子们。 蓬头垢面的太乙真人微微低着头道:“弟子不该不听师傅劝解,弟子知错了,请师傅责罚……” 说着,深深叩首。 “请师傅责罚。” “都起来吧。罚就免了,开出了那么多条件……先去做好再说吧。”元始天尊注视着太乙真人,道:“你不是一直想破坏西行吗?现在,就是个机会了。” 闻言,太乙真人顿时一愣。 …… 长空中,猴子轻声叮嘱道:“这段时间,不要到处乱跑。” 一时间,清心更加糊涂了,眨巴着眼睛望着猴子。任由猴子拽着自己的手,一路向前,那心跳得飞快。 这也许,是至今为止猴子对她最温柔的一次吧。有那么一刹,她感觉自己仿佛已不再是清心,而是彻底变成了风铃,或者雀儿。 如果这种感觉,可以持续得更久一点,那该多好啊…… 她默默地感受着从那手腕处传递而来的体温,眼眶不知不觉地有些湿润了。 那急促的脉搏透过猴子的指尖传递了过去。那握着清心手腕的手,忽然有了一种酸酸软软的感觉,撕扯着他的心。 许久,猴子轻声道:“刚刚你也听到了,我的另一个魂魄回来了。我有另一个魂魄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知道。” “这件事非同小可,也许,他会是对手,一个很难缠的对手。所以,这段时间你哪都不要去,就老老实实在斜月三星洞里呆着。如果我要见你,会通过玉简先跟你联系的。没有玉简在手,就肯定是假货。你懂我的意思吗?” 清心微微点了点头,那思绪却已经乱成了一团,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前方拽着自己手的猴子,全然不知道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那脑海中满满的,充斥着一句话:“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紧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由始至终,猴子的目光都直视前方,然而,那心思却整个都在清心身上。 他想起了清心一直以来的异样,想起了那对女娲赠送的翡翠鸳鸯。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时候开口询问。 如果真是,怎么办? 如果不是,又怎么办? 仅仅数十里的路程,两人飞得出奇的慢,慢到匪夷所思,却又偏偏没人愿意开口去催促。也许,这种默契本身就已经是对彼此心中疑问的答复了吧。 当求法国那残破的都城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两个人心中的疑问,似乎都已经有了答案。 猴子悬停了身姿。 清心低着头,红着脸。那双眸不断闪烁着。 两人就这么默默相对,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那画面仿佛凝固了一般。 夕阳下,猴子注视着清心,忽然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那是历经整整八百年光阴洗礼的情愫。心中的疑问忽然得到解答,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狂喜,有的,只是一种无穷无尽的酸楚,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拼命压抑着,然而,防线却在一点一点地崩塌。 许久,猴子忽然将清心一把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替我……谢谢师傅。谢谢他。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我想……和你一起西行。” “这是我自己的战争,不应该再把你卷进来了。打赢了,我会去找你。” 说罢,猴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求法国的方向直冲而去,只留下清心呆呆地悬在原地,望着。 夕阳的余晖中,清心掩着唇,那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 “师傅,师妹没事了。不过我没说,那猴子却好像已经知道了……” 看着自己手中连犊上飞速出现的两行字,老君微微抬头看了端坐在棋盘另一侧的须菩提,道:“你干的?” “算是吧。”须菩提捋着长须道:“比预料的早了一点,不过……也无妨。” 第六百七十一章选择 跨越八百年的姻缘,一别六百多年之后的相认,到头来却仅仅是几句话,便轻轻地带过。 这是清心从未想过的。 长空中,猴子的身影一点一点地远去,与夕阳的余晖混在一起,渐渐模糊,融入了天空的底色。那种感觉,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清心依旧悬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忍不住地想要笑,却又早已泪流满面。 言语,已经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她都没有分毫的心理准备,只能被猴子牵着走…… 是啊,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八百年了,无论是雀儿,还是风铃,乃至于今时今日的清心。 当猴子决心出海寻仙,她不愿意,却又无法拒绝,最终只能被猴子绑上了战车。 当猴子决心对抗天庭,她害怕,却也同样无法拒绝,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束手无策。 当老君告诉她真相的一刻,她不想死,可是…… 她总是一次次地妥协着,毫无底线地妥协。 因为这只猴子,即使是最软弱的风铃,也会有勇气违抗师命,也会有勇气用匕首顶着自己的咽喉踏入兜率宫,用自己的性命去做交易。 因为这只猴子,即使是最坚强,最冷酷的清心,也会在那一刹那的恍惚中将劝诫对方不再西行的话语,变成一句:“我想……和你一起西行。” 这就如同一个无止境的魔咒一般,无论什么事,只要牵扯到这猴子,她的选择便只剩下投降、让步、妥协。 “一段……在月树上没有花,心中也没有爱的姻缘吗?” 清心抿着唇,无奈地笑着,泪眼朦胧。 这一世,本想着要彻底解脱的,可到头来……有了刚刚那几句话,她真的还有决心去逃脱吗? 缓缓地转过身,她朝着西南方向飞去。 …… 远远地落到都城的残垣断壁之外,猴子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孤零零的城门走去。攥着金箍棒的手紧了又紧。 一地的碎瓦。 那四周,尽是急需救治的百姓,每一个的脸上都没有了神采,仿佛被硬生生剥夺了魂魄一般。 此时此刻,他已经再没心思去感受这些了。 愤怒已经彻底消散,转而换上的,是一种无力感,一种焦虑。同样的,如同失了魂一般。 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雀儿、风铃、清心的身影,还有身在华山的杨婵,以及,如来最后与他说的那段话…… 道路的两旁,一具具的尸体被从瓦砾堆里刨出来,摆放在路边。 见猴子从城外走来,那些个忙碌的壮丁和将士都停下了动作,静静地注视着猴子。那眼神平淡如水,早已没有了方才的狂热……更多的,应该是一种质疑。只不过没人说出来罢了。 一个老妇匆匆赶来,跪在猴子面前,哭喊道:“老妪求猴大仙了!我家老伴被埋在那下面,求求你救救他!再晚……再晚,他怕是要不行了……” 说着,便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 猴子微微侧过脸朝着老妇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栋倒塌的房子,猴子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瓦砾堆下压着两个人,可惜,都已经没了气息。 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他便默默绕过老妇,继续往前走。 那身后,老妇人的哭喊声越发刺耳了。四周围观的人,眼神之中的不信任,似乎又加深了许多。 就在猴子远远望见讲经广场的时候,黑熊精朝着他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大圣爷!事情怎么样了!” 猴子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顿时把黑熊精给看懵了。一时间,两人都呆住。 好一会,猴子才轻声道:“我都谈好了,放他们一命,一会……很快,他们应该就会有人过来救治百姓。毕竟他们也不想死的人太多。多了……也麻烦。” 说着,猴子已经低着头,拄着金箍棒绕过了黑熊精,继续往广场的方向走去。 黑熊精彻底懵了,一时间不明所以,只能回头呆呆地望着猴子背影。 玄奘卷着袈裟,握着佛珠行走在满地的尸体中。在每一具尸体前摊开佛经,虔诚地诵读着。此时此刻,已是满身污秽。 就好像特地为了躲开玄奘一般,猴子没往广场中心走,而是改变了方向绕到了角落里,躬着背,坐了下去。那身形,就好像一个流落街头的混混一般。 夜色中,无数双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看。 “那位猴大仙……不是实力强悍吗?为什么他不帮忙救人?” “实力强悍?”有人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也就装腔作势罢了。说什么……算了,不提了。眼前的事,还不够我们教训吗?” 每一个都在埋头苦干,救人,每一个却又都在悄悄地注视着猴子,注视着不断诵读那毫无用处的经文的玄奘。在悄悄议论着。 短短的时间里,一股逆流已经悄然形成了。 天蓬拄着九齿钉耙吃力地走了过来,有些不解地对猴子说道:“发生什么事了,输了?” “赢了。” “那……为什么不救人?这里……” “我……”还没等天蓬说完,猴子已经微微张口,只是那话却又似乎被卡在了喉咙里,顿住了。 两人对视了许久,猴子才干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我有点乱。一会会有人来救,用不着我们。” 正说话间,天空中已经有无数闪光接近,成百上千的修士从天空中落了下来。二话不说,一个个加入了营救受难者的行列。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望着四周忽然出现的大批昆仑山修士,天蓬无奈地笑了笑,与猴子并肩坐了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 “上次……”猴子支支吾吾地说道:“上次我们猜的那件事,真的成真了。清心就是风铃,就是雀儿……” “那不是很值得开心吗?” 猴子侧过脸望了天蓬一眼,低下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刚刚跟她说,赢了就去找她。” “然后呢?” “她没有拒绝。” “你为什么觉得她会拒绝呢?” 被天蓬这么一问,猴子顿时语塞,那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许,有些错愕地望着天蓬。许久,他都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微微低下头,继续颓丧地坐着。 他不知道要怎么去跟天蓬解释如来最后对他说的那段话:“那个夜晚,你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难,睡得很熟,贫僧带着她的魂魄,降临到你的身边,当着她的面,剖开了你的心。那里面,有亏欠、有愧疚、有依恋、有承诺……却唯独没有爱情。你知道那一刻,她哭得多伤心吗?” 那是他心底的一根刺,一根一触碰既伤,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刺。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摇曳着四周行人手中的火把,带起了一阵沙尘,打得遍地的瓦砾叮咚响。 重伤未愈的猕猴王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找了角落蹲了下去,无聊地望着天。 那远处,一个接一个被埋的人被救了出来,更多的修士还在赶来,送来了用于疗伤的丹药,以及数不尽的食物和其他物资,浩浩荡荡的。 有了这大批修士的帮助,营救这些个受难的平民百姓,自然是不在话下。似乎受到了感染一般,原本对这些个束发道士十分忌惮的百姓们一下对修士们态度来了个大转变,热情不已。几乎每一个角落里都能看到百姓在对这些个修士叩头拜谢,灾难之后难得的热茶,热汤,也被一碗接一碗地送到了修士们的手中。 一时间,那气氛竟十分融洽。许多百姓竟借着这个机会与这些个会飞天的修士们闲聊了起来,希望拜入昆仑山门下者比比皆是。 对于这周遭发生的一切,玄奘不为所动,一直在默默关注的天蓬却已经不禁蹙起了眉头。 “你不去管管?” “啊?”猴子忽然仰起头望着天蓬,那神情就好像如梦初醒一般。看得天蓬都有些懵了。 无奈,天蓬只得深深叹了口气道:“发生什么事了?” 猴子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那神情似乎又有些恍惚了。他紧紧地盘着手,仿佛想把自己深深埋下去一般蜷缩成一团。 这一幕,看得天蓬都哑口无言了。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猴子。 许久,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们这西行,你和玄奘法师,一个都少不得。你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 猴子紧紧地闭着眼睛,轻声叹道:“有一个人来了……” “什么人?” “一个,本来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和我一模一样的人。论修为,应该和我一般无二。他是……我在天劫的时候失去的那个灵魂。” 闻言,天蓬顿时一阵骇然。 “这虽然烦心,不过……大不了就是打,只要他不是和如来一样的无我,谁我也不怕。只是……”猴子眨巴着眼睛望着远处昏红的火光,微微张嘴,咬着自己的手腕。 许久,才用如同蚊子一般的声音道:“清心……清心就是雀儿,也是风铃……” “我知道,然后呢?” “我打赢了,必须去接她……” “她没有拒绝,这有什么问题吗?” “可我还得去接杨婵,我同样不能丢下她。” 天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起接,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仰起头,猴子望着天蓬缓缓地重复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闻言,天蓬顿时愣住了。 猴子掩着脸,缓缓叹道:“能切成两份的‘爱’……那就是个笑话。不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第六百七十二章狂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参与救助的修士们不断地在向百姓们展现着他们强大的法力以及善意,而这场灾难本就是由阐门金仙引起的真相,却似乎被刻意掩盖了。那感觉,就如同他们是在做善事,而不是在为他们的师傅们赎罪,更与猴子提出的交换条件毫无关系一般。 面对这一富含阴谋意味的举动,猴子早已没心思管了,他缩在一旁,满脑子都是清心与杨婵的问题。 看穿了这一举动的天蓬焦虑地来回走动着,却也于事无补,最终求助专注于诵经安抚亡灵的玄奘。 “玄奘法师,他们这样下去……我们之前所做的就全白费了。” 低下头,玄奘伸手翻过一页佛经,轻叹道:“贫僧之前所做的,本就已经付诸东流。与他们,无甚干系。” “这……那就任由他们污蔑下去?你知道他们刚刚在对灾民说什么吗?” “只要他们愿意倾力救助,行善事,扬善举……贫僧就算担些骂名,又有什么关系呢?”说着,玄奘已经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又是开始诵经。 一时间,天蓬竟无言以对。 在这些个修士的推动下,城中的情况开始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执意修佛的国王陛下已经死去,新的权力中心还没形成,一时间,话语权落到了统一口径的修士们手中。 从一开始的“所有灾祸都是西行队伍带来的”,到“佛法无用”,演变到最后,甚至变成了“玄奘就是个骗子”。 对于这一切,玄奘都是两耳不闻。 城中的人心开始出现一边倒的情况了。渐渐地,猴子一行的几个人甚至都被彻底的忽略掉了。 当然,那并不是彻底的忽略,由于猴子之前展示的强大实力,尽管所有的怨恨都被加到了众人身上,城中的百姓依旧对他们十分忌惮。于是,他们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在细小的节点上释放着自己心中的怨气了。 首先,他们降低了对玄奘一行人的敬重程度。当遇到他们的时候,不再如同先前那样恭敬地行礼,而是好像压根没看到一样交错而过。就好像把他们当成平凡路人一般。与此同时,又有无数双的眼睛在角落里怨毒地观望着。 在确信没有受到玄奘一行的任何反弹之后,所有人,几乎自发地加入到了对西行众人的排挤之中。 一直在奋力营救灾民的黑熊精被驱赶开来,修士们替代了他原本的位置。卷帘口渴了想要找一口水喝,居然没人愿意给他。小白龙被嫌弃碍事,驱离了营救现场。甚至连玄奘要为死难者诵经,都时不时地被打断…… 这当中,唯一没有受到滋扰的,也许就只剩下猴子了吧。 他缩在角落里,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不需要。鉴于他强大的实力,也没人敢好像对待小白龙一样对待他,将他驱离。 修士们的力量是强大的,整整上千昆仑山修士的加入,使得整个营救行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进行着。到子时,修士们甚至都已经将整座都城都恢复到了交战之前的样子。 每一栋楼都完好如初,每一个百姓都受到了妥当的安置,每一具尸体,也都被存放好。 玄奘就好像洪流之中的一片叶子一样,卷着袈裟,步履蹒跚,分明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却还是坚持追着每一位死难者诵经。考虑到他的安全问题,黑熊精也跟了过去。 到了丑时,整个都城的大街上便已经空荡荡的了。 广场上,只剩下天蓬、卷帘、小白龙,外带一个猕猴王,围着缩在角落里的猴子孤零零地站着。 那种感觉,就好像整个都城的人都已经选择性忘记了他们一样,好不惨淡。 一位皇宫的侍者迈着小步缓缓地走了过来,恭敬地朝众人行了行礼,道:“诸位,请问,玄奘法师在何处?” 小白龙朝着远处被空出来放置尸体,到此时还时不时传出哭声的房子看了一眼,道:“在那边,什么事?” 那侍者也不多说。又行了个礼,他转身迈开脚步就朝那房子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不知怎么地,他又转了回来。对着众人行了行礼道:“诸位,小……小的还是不去见玄奘法师了。有件事,想托几位转达一下。” “什么事?” “之前听说几位讲完经,天亮就要走,所以……宫里让小的过来提醒玄奘法师,天快亮了……” 说到这儿,那侍者便顿住了,指着东边的天空,转悠着睁大了的眼睛来回望着众人。 顿时,在场的几个人都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卷帘一下冷笑了出来,小白龙则干脆一把揪住了侍者的衣领,叱道:“什么意思?你这什么意思?赶我们走是吧?” “别别别……白龙大爷,这不是小的意思,这是宫里几位大人的意思。” “什么不是你的意思?这就是你的意思!讨打!” 一声叱喝,小白龙的拳头都已经扬起了,一旁的天蓬连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使了个眼色道:“放开他吧。” 众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小白龙才无奈松开了手。那侍者连滚带爬地奔走了。 瞧着月光下那侍者远去的背影,猕猴王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怎么办?”卷帘问。 天蓬指了指猴子道:“看他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猴子身上。 许久,猴子才微微抬头环视了众人一眼,拄着金箍棒站了起来,道:“别问我,问……里面那个吧。” 说着,他已经迈开步子朝玄奘所在的房子走了过去。 …… 斜月三星洞。 月色下,清心提着自己的佩剑一步步走入院中,那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半点声响。 推开虚掩的大门,一个身影忽然从屋里刷的一下冲了出来,一头扎入清心怀中。 “师傅!你没事吧?” “师傅没事,师傅怎么会有事呢?”清心躬身将沉香抱了起来。一仰头,她便看到须菩提端坐在屋子里,已经沏好了茶。 稍稍犹豫了一下,清心叹了口气,转而对着沉香道:“这么晚还没睡啊。” “在等师傅。” “师傅没事,这下放心了?” “放心了。”沉香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去睡吧。”说着,清心已经将沉香放了下来。 回头看了须菩提一眼,沉香双膝跪地,对清心叩首道:“那,弟子告退。” 说罢,又转而对着须菩提叩首:“师尊,沉香告退。” “去吧。”须菩提拂了拂袖道。 闻言,沉香这才起身,整了整衣冠,退出门外。顺带还将门带了上去,免得夜风往里吹。 屋内就剩下须菩提与清心两人了。 须菩提静静地注视着清心,清心却好像在刻意回避一般,将目光投到了吱吱燃烧的蜡烛上。 “都,说清楚了?”说着,须菩提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推了过去。 清心默默点了点头,一步步走到矮桌的另一面,躬身坐下。一言不发。 低头抿了一口清茶,须菩提悠悠叹道:“这段时间,外面可能会有点乱。六耳猕猴来了,那是他的另一个魂魄。两者之间,少不了会有一场争斗。” 淡淡看了清心一眼,须菩提又接着说道:“为师接下来会常驻观中,以确保道观的安全。护山法阵也会开启,不许闲杂人等进出。至于你……就留在观中吧,免得出去了,平生事端。” 清心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 许久,清心用指尖轻轻碰触地板,低声道:“师傅,那个六耳猕猴……很强吗?” “难说。”须菩提捋着长须道:“修为,虽说依附于灵魂,但也需要相应境界肉体的滋养。他此时只剩下灵魂,没有肉体,故此实力尚弱。为了拥有一具强大的肉体,必须付出甚多。但,毕竟修为还在。在最强的情况下,有可能可以和你那师兄比肩。即便突破到天道修为,获得‘无极’,也不奇怪。” 清心微微愣了一下,望着须菩提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忧虑。 “一样的灵魂……那,他会不会有一样的记忆?” “记忆该是没有了,六百多年的光阴,即便是再强的魂魄,也不可能在虚空中保留完整的记忆。” “完整的记忆?”清心的目光顿时微微闪烁了起来:“也就是说,其实是有记忆,只是……不太完整?” 这一问,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须菩提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没开口道明,只是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好一会才仰起头来,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它不是你掺和得了的。安安心心在这斜月三星洞里呆着。” 说着,须菩提已经振了振衣袖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那屋里,只剩下清心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 此时,就在多目怪的营地内,惨叫声、哭喊声四起。 无数的人类、妖怪、修士,乃至于各种微不足道的动物,通通被多目怪的部将们捆绑着,排着长队抬到置身池中的六耳猕猴面前,供他吸食精气。紧接着,这些被吸干了精气的尸体又会被以最快的速度抬到一旁,用巨大的岩石压得粉碎,挤出最后一滴血。 那些个被压榨出来的血液顺着刚刚疏通好的小渠,通通汇入六耳猕猴所在的池中,滋养他的肉体。 “还不够!快快快!快去捉新的!” “我知道两百里外有一座小镇,大概有一千人!” “那就快去啊!” “东北方五百里左右有一个门派,似乎是阐教的分属,要不要也……” “拿下!通通拿下!只要是活的,就是玉皇大帝也拿下!” “诺!” 踩着满地的肉浆,刚刚完成了任务的多目怪的部将们又飞速冲出洞府之外去寻找新的猎物,循环往复,源源不断。 那血池之中,已经长全了四肢的六耳猕猴瞧着多目怪缓缓地笑了出来。 多目怪猛地擦汗。 “干得不错。”六耳猕猴悠悠道:“别担心,我要是……要是能彻底恢复过来,你,就是我的大将军,好像你刚刚说的,那个以前花果山的短嘴一样。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多目怪连忙躬身拱手道:“谢大圣爷赞赏!” 听到“大圣爷”三个字,六耳猕猴的眉头顿时微微蹙了起来。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很快又懒懒地躺到了血池里,轻声道:“还不够,现在这些……都还太弱了,得再多些,最好是有你这么强的。” 闻言,多目怪的手顿时微微一颤,又是一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了下来,瞪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六耳猕猴。 见状,六耳猕猴顿时咧笑了出来,悠悠叹道:“放心,我不吃自己人。” 多目怪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了一些。那眼睛,猛眨,猛眨。就好像惊魂未定一般。 一地的死尸肉浆……这场景,虽是自己亲自下令,但亲眼见到的一刻,就连他这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觉得脊背凉飕飕的。 亲眼见识过六耳猕猴吸食精气,又亲眼见识过这遍地的鲜血,就刚刚那句话,若不是六耳猕猴还需要自己,他丝毫不怀疑对方会立即扑上来,将自己连骨头都啃了。 真要论实力的话……按照这恢复速度,现在自己恐怕也已经不够六耳猕猴打的了吧…… 一时间,多目怪真有点忐忑了起来。虽说打着振兴妖族的大旗,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放出这么一只可怕的怪物,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缓缓叹了口气,六耳猕猴又接着说道:“如果,能吃一个半个妖王,我想,我大概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吧……你说,对吗?” 说着,六耳猕猴又是有意无意地朝多目怪望了过去。目光交错的瞬间,多目怪竟是一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稍稍犹豫了一下,多目怪咬了咬牙,躬身拱手,高声喊道:“卑职遵命!卑职这就去办!” 转过身,他快步朝着洞府之外走了出去。那身后,传来了六耳猕猴如同鬼魅一般的狂笑声。 第六百七十三章彷徨 幽暗的火光下,玄奘静静地端坐着,双目紧闭,那嘴唇微微颤动,用梵语念着经文。 躺在他身前草席上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那脸色已经微微发青。 在那尸体的另一面,是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年仅十岁的男孩。 男孩紧紧地拽着妇人的衣角,那妇人则时不时地,会抬起眼来望玄奘一眼。脸颊处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娘……他在做什么?” “嘘,别说话。你爹就是他害死的。” 说着,妇人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搂在怀中。 由始至终,玄奘都面色如常地诵读着佛经,就好像他们什么都没说一般。 许久,玄奘微微睁开了眼睛,望着那妇人,深深叩首。分不清究竟是在叩拜那死者,还是在叩拜家属。 宽敞的屋里排满了尸体,无数的家属远远地站着,注视着玄奘。 “对不起,都是贫僧的错。” 一瞬间,那妇人掩着唇,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用力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玄奘提着前摆缓缓起身,一步步地朝一旁的另一具没有家属的尸体走去。 “你给我站住!”那妇人忽然喊了出来。 玄奘悬空的脚微微顿住了。 那妇人抿着唇,静静地注视着玄奘的背影。 昏暗的火光中,那背影就好像一堵墙一样。 无数的眼睛都在静静地注视着自己,那目光就好像一支支的利箭一般,试图穿透玄奘的身体。 好一会,玄奘的脚尖轻轻落地,依旧朝着一旁走去。 “你给我站住!还我相公命来!” 妇人猛地要扑上去,却被赶来的两人死死拦住。然而,他们拦住了妇人,却没有拦住孩子。 那孩子挣脱了母亲的手,如同一尾鲶鱼一般冲到了玄奘身边,抓起他的手就咬!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呆呆地望着玄奘,看着那死死咬着玄奘手掌的孩子。 有人低声问道:“会不会出事……他手下的猴子很厉害的……” 有人答道:“应该……应该不会吧……他不是说要为善吗?他总不至于对一个孩子……” 一时间,竟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办,都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孩子咬着玄奘的手。 玄奘也在微微低着头,看着,面色淡然,与那愤怒的孩子对视着。 那孩子紧紧地拽着玄奘的手,瞪圆了眼睛望着玄奘,一点一点地用力,直到那嘴角渗出了鲜血,所有人才仿佛惊醒一般朝这里冲了过来。 然而,就在他们来到玄奘身旁,准备出手制止那孩子的时候,玄奘忽然伸出一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那孩子的母亲也一样,停止了咒骂。 那孩子同样有些错愕地望着玄奘,微微松开了玄奘的手。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玄奘缓缓蹲下身子,从衣袖中掏出了手绢,轻轻拭去了孩子嘴角的血。 “对不起……以后你爹不在了,你娘,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好好长大,要孝顺,知道吗?” 说着,玄奘淡淡笑了笑,用拇指轻轻拭去了孩子脸颊的泥。 那孩子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望着玄奘。一直死死忍着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站起身,玄奘双手合十朝着妇人行了一礼,又朝着那孩子行了一礼,转身一步步朝着下一具尸体走了过去。由始至终,他连看都没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一眼,就好像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手一样。 一时间,所有人都议论了起来。 “这和尚是疯了吗?” “会不会真的是失心疯啊?” “我听说这本来就是个疯和尚,不是疯和尚,怎么可能四处跟人讲什么为善,那根本就不是西天的经文。” “要这么说的话,陛下真是被他骗得好苦啊。枉我们还那么信任他。”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玄奘却好像根本就没听到一样,只是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猴子透过窗棂静静地注视着,身后站着天蓬等人。 侧过脸,他刚巧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盯着他。 “呜!”目光交错之际,猴子几乎毫不犹豫地露出了獠牙发出一声低吼。 那人顿时吓得两脚直颤,转身就跑。 待那人跑远了,天蓬才悠悠叹道:“何必呢?” 猴子翻了翻白眼,答道:“我喜欢。” 小白龙顿时掩着嘴笑了出来,一下把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天蓬轻声叹道:“天就快亮了,人家可是下了逐客令的……谁去跟玄奘法师说?” 众人面面相觑。 猴子环视了一周,最终什么也没说,扛起金箍棒就往大门走了过去。 当猴子推开大门,踏入屋内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微微颤了颤,一个个警惕地望着猴子。唯独玄奘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猴子已经来了一样。 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猴子大摇大摆地朝玄奘走了过去。途经之处,那些个死者的家属一个个都逃开了。 转眼之间,偌大的屋内,就只剩下玄奘与猴子两人,以及,一地摆放整齐的尸体。 “天亮我们就走,你看怎么样?” 玄奘没有理会,依旧聚精会神地诵读着佛经。 无奈,猴子只能拄着金箍棒静静地等着。 好一会,玄奘终于睁开了眼睛,轻叹道:“贫僧准备多逗留几日。” 说着,他握着佛经,卷起袈裟,又朝着下一具尸体走去了。 由于一只手已经受伤了,那单手卷袈裟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笨拙。 猴子注视着那依旧在淌血的手,提着金箍棒跟着玄奘。 “需要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吗?” “这是贫僧应得的教训。”玄奘微微颤抖着手,一点一点地坐了下去。就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整个栽倒一样。 长时间的诵经,再加上手上的伤,作为一个凡人来说,那精力,恐怕也已经到了极致了吧。 猴子淡淡叹了口气:“走吧,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了。你这佛经没用,而且……亡灵也不需要你安抚。我和昆仑山的其中一个协议,就是来世补偿死者。这些个家属也自然会有人安抚。” 玄奘缓缓地摇了摇头,伸手翻开佛经,长叹道:“那是他们的事,贫僧……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什么是你该做的事?” “能做的事,就是该做的事。诵经,安抚亡灵,这就是贫僧唯一能做的事。” “胡说八道。”猴子一下笑了出来,道:“你应该做的事情是赶紧证道,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话音未落,只见玄奘双手合十,又开始聚精会神地诵经了。不再理会猴子。 这谈话没法再进行下去了。 无奈,猴子只得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怎么样了?”踏出房门的时候,其他几个人都围了上来。 猴子摇了摇头:“天知道。” 说罢,他已经拄着金箍棒朝王宫走了过去。 …… “猴大仙的意思是……玄奘法师要多留几天,为每一个亡灵超度?” 点着蜡烛的房中,丞相小心翼翼地抬头望着猴子。那四周,还站着几个幸免于难的朝中重臣。 现如今,整个求法国就由这几个人控制着,至于新的国君……国王没有留下子嗣,恐怕还要一番争吵之后才有可能诞生。 “对,所以我们准备多呆几天,有问题吗?”说着,猴子靠着椅背,将两条腿架到龙案上。 眼前唯唯诺诺的几个人看上去就好像他的臣属一样。 “可是……猴大仙刚刚不也说了吗?您已经跟大仙们有了交易,会在来世补偿死者。既然如此,那些个亡灵,又还有什么安顿的必要呢?” “对对对,既然没必要安顿,就不劳烦诸位了。还是早日启程的好。” 一下子,所有人都附和了起来。一个个那老脸都笑开了花。 猴子一挪腿,只听“咣”的一声巨响,那脚跟处敲到了桌上。 顿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低下头去了。 猴子靠着椅背悠悠道:“你们刚刚的说法我很不满意,重新说。” 一时间,诸臣面面相觑。 许久,老丞相微微抬起头来,擦着冷汗道:“猴大仙啊……不是我等不允,只是,方才我等已经与仙人们说好了,明天就举行国葬。到时候……到时候尸体不在了,玄奘法师便是想诵经,恐怕也没地儿诵了呀。” “跟他们说过两天再下葬,不满意就让他们找我谈!” 说罢,猴子已经提着金箍棒大步走了出去,临出门时,还重重甩了一下门。吓得那些个大臣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 返回去的时候,天蓬等人还站在原地。 “你去哪了?” “去王宫走了一趟,教他们做人。”说着,猴子透过窗棂朝屋内瞧了一眼:“怎么样了?” 天蓬轻声叹道:“还能怎么样?”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那屋子里,玄奘又在一步步挪向下一个死者,步履蹒跚。就仿佛着了魔一般,一刻都不敢松懈。 望着屋里玄奘的身影,天蓬轻声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玄奘法师。距离灵山已经不远了,就这样子走到灵山,他真的能证道吗?” 说着,天蓬又悄悄望了猴子一眼:“还有你。” “我怎么啦?” “你刚刚……” “我已经没事了。”猴子咬牙道:“反正……无论最终怎么选,我都得先解决如来再说。从现在开始,谁敢拦着我,我就宰了谁!就是我自己也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猴子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在梦中见过的六耳猕猴,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第六百七十四章回去? 面对猴子以近乎威胁的方式提出的要求,求法国新的掌权者第一时间求助了昆仑山的修士。其结果可想而知。 对猴子,七位金仙联手都况且要栽跟头,身为他们徒子徒孙的昆仑山修士们又能怎么样呢?背后使使刀子或许还行,要正面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这是所有人都懂得的道理。 几乎没有任何意外地,玄奘为死者诵经的要求被答应了下来。下葬的时间顺利延后。 不过,顶上的人答应是答应,那下边的人愿不愿意配合,却是另一回事了。 许多死者的家属拒绝让玄奘靠近亲人的尸首,为了躲避玄奘,有人甚至将尸首从公用的停尸棚搬回家去。 为此,玄奘不得不如同化缘一般挨家挨户地串门,寻找那些被有意隐藏起来的死难者并设法说服他们允许玄奘为死难者诵经。承受着愈演愈烈的讥讽。 那落魄的场景看得黑熊精都泪眼朦胧了。 他好像玄奘的仆人一样追着他问:“玄奘法师,您这又是何苦呢?” 玄奘没有回答,只是依旧拖着疲累的身躯,继续着他所认为的,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这一幕,西行队伍的其他人等都看在眼里,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证道普渡,是这支队伍存在的意义所在,可是除了玄奘本身,又有谁懂得这个“道”,该如何去证呢? 莫说他们了,就是玄奘本身,此刻怕也已经彷徨了吧。沉默,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由于玄奘不允许猴子用武力威胁百姓,也不允许猴子找正承担着灾后重建任务的修士们质问。于是,那局面只能一点一点的变坏。 “那个骗子还没走吗?” “还没走。” “他怎么还有脸留下来?还想给我们带来更大的灾祸吗?” “他说要给死者诵经。” “诵经?别逗了,就用他那自己杜撰的佛法?” 玄奘的名声在这黑色的浪潮中一点一点的变坏,已经变得如同过街老鼠一般。 许多的百姓不愿意让玄奘进门,不愿意听他说话。道路的两旁,那窗台上都趴满了人,从一开始的敬畏,到后来的忌惮,再到如今好像看笑话一样的眼神。 他们肆无忌惮地嘲笑着,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对着玄奘丢臭鸡蛋,烂菜叶。 猴子站在大街上静静地看着,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玄奘还在坚持着,继续着他那让人无法理解的计划。面容呆滞,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 灵山上,一位僧人叩拜在如来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微微闪动着。 “本以为他只是败了求法国这一局,依旧会西行。没想到这玄奘……竟败得很彻底。着实是出乎意料。” “败是必然,已经如此局面,那为善的普渡之法,不过谎言罢了。” “比较意外的是,道门居然在这时候还要捅他一刀。” “这有什么可意外的,道不同,若是给他们一个机会,难保他们不会捅我们一刀。” “可是,玄奘为何要执着于为死者诵经呢?莫非真得了失心疯不成?” 这一问,大殿内的所有人当即沉默了,一个个蹙起了眉头。 “他在渡自己。”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殿内缓缓地荡开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如来身上。 只见如来缓缓闭起双目,轻叹道:“苦海渡人,就如挽救那溺水之人。伸出手去的同时,自身,却也被置于险境。渡人者与被渡者,实则一场博弈。若渡人者力大,法妙,则溺者得救。若那溺者力大,愚钝,到头来,难保渡人者不会被一并扯入水中。” 此话一出,殿上诸佛,诸罗汉皆是一惊,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有人急问道:“若按尊者所言,玄奘如今岂不是已被扯入水中,深陷苦海?” 如来微微点头。 顿时,众人一阵惊叹。 有人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玄奘诵经,并非安抚亡灵,乃是为了安抚自身。名为渡人,实为渡己。一城之人,死伤上千,个中罪孽……虽说不是他亲手所为,却也难脱干系。” “比起百姓的误解,更可怕的,是自己内心的责难。所以,他才不去解释。因为即便百姓谅解,他也无法蒙骗本心。与其粉饰太平,不如将早已鲜血淋漓的一面揭开。” “为善之道,本就是谎言。这天地之中,何曾有过以为善而成大道者?无‘力’而宣扬为善之道,本就是一步险棋。玄奘有今日苦果,也是情理之中啊。” 殿内众人议论纷纷,无不感慨。 如今看来,玄奘当初借力打力的举动,虽说巧妙,却也不过旁门左道罢了。成不了大局。 纷纷扰扰之中,有人忽然问道:“既然连自身都已深陷苦海,接下来,他又会如何?” 这一问,那原本兴致勃勃讨论的众罗汉又都愣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无以作答。只能都朝着佛陀们望了过去。 这一次,无论是如来,还是四大佛陀,乃至于其他次一级的佛陀,没有人作答。 …… 御膳房中,黑熊精愤怒地掀翻了桌子。 他一把揪住那厨头的衣领,将对方整个提了起来:“你们这什么意思,连斋菜都不给?” “小的,小的也做不了主啊……上面没提,我等就是个掌勺的,哪里能决定?” 远远地看了墙角处缩成一团的伙头们,黑熊精咬了咬牙,将厨头重重摔在地上,冲出了门外。 …… 急匆匆地奔到猴子身旁,他低声道:“大圣爷,御膳房那帮孙子居然说没准备玄奘法师的斋饭。我……我这就去给玄奘法师找吃的。” 那不远处,玄奘刚刚被一户人家轰出了门外。 猴子回头看了黑熊精一眼,又低头看了看他沾着几丝菜叶的熊爪子。 “我以为你会直接打他们一顿,然后把饭食抢来呢。” “玄奘法师说不能和他们起冲突。” “然而你还是动手了?” 闻言,黑熊精只得低下头去。 “玄奘法师一昼夜都没吃过半点东西了,我去给他找点东西吃吧。” 说着,卷帘就要转身离开,却被天蓬一把拽住了。 缓缓摇了摇头,天蓬道:“不用去了,直接告诉他事实吧。” 说着,天蓬朝着玄奘所在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要告诉他,这……” 卷帘与黑熊精面面相觑。 “告诉他也没啥。”猴子掏着耳朵悠悠叹道:“说与不说,都是那样。再说了,他可是要普渡的人,瞒着他,合适吗?” 在众人的推怂下,最终黑熊精只得慢悠悠地朝玄奘走了过去,将他听到的,见到的,如实告诉玄奘。 玄奘停下了脚步,朝着猴子望了一眼,又与黑熊精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他又继续走向下一户人家了。 黑熊精挠着头走了回来。 “怎么说?” “玄奘法师说……玄奘法师说他不吃东西。” “啊?”小白龙一下叫了出来:“他是想死吗?” 一行人都蹙着眉头,静静地注视着黑熊精。 好一会,黑熊精才眨巴着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玄奘法师说……他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及五取蕴,他承受的,不过是肉身之苦,与百姓的苦比起来,微不足道。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住,还谈什么普渡证道……” 这一说,在场的众人一下都懵了。 猴子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天蓬道:“这他都能联系起来,这什么鬼逻辑?难道要饿死才能证道?” “不。”天蓬眨巴着眼睛,蹙着眉头,细细思量着轻声道:“有问题。” “怎么?你看懂了?” 天蓬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想通,不过……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远处,玄奘已经走到了拐角处。 为了避免玄奘离开他们的视线,几个人又连忙迈着小步跟了上去。 见此情形,还负伤的猕猴王也只得摇了摇头,拄着捡来的一根树枝跟了上去。 玄奘诵经的路途,是崎岖的。 百姓的成见已极深,恨不得嚼碎他的骨头,而他又不愿意去解释,只是独自承受这所有怨毒的诅咒。 天空灰蒙蒙地飘起小雨。 玄奘又一次被赶出民房,临出门的时候,那屋主给了他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屋前的积水里。 “你要还敢来,来一次,老子就揍你一次,下一次非……” 男子的叫骂声在他看到躲在远处墙角的猴子的一瞬间,戛然而止了。他吓得连忙缩进屋里去,关起了门瑟瑟发抖。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躺在积水中的玄奘一动不动的。 街道的两旁,无数的眼睛透过窗户的缝隙悄悄地注视着他。 “难道死了?” “应该不会吧,哪那么容易死?” “难说,他好像很久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粒米了。再加上这样诵经……累死也不奇怪啊。” 一阵阵的窃窃私语之下,最先害怕的却不是同属西行队伍的众人,而是那刚刚把玄奘踹翻的男子。 如果玄奘就这么死了,他会怎么样? 想起猴子与神仙对战的一幕,他两脚一下软了。 正当此时,他忽然看到猴子踏着满地的雨水一步步走到玄奘身旁,拽着玄奘的衣领将他一把提了起来。 “知道你还没死。别的不行,对气息的感知,我还是挺准的。” 浑浑噩噩地望着猴子,玄奘重重地咳了几声,趟着雨水爬到了身旁的屋檐下避雨,缩成了一团。 猴子拄着金箍棒一步步走来,靠坐到他身旁。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现在算是怎么样?知道这次闹成这样对你有打击,但你这么玩,会搞死自己的。” “要不,你们回去吧。你回花果山,元帅回高老庄,每一个人,都回到本来属于你们的地方去。” “啥?”猴子一下惊叫了出来。 望着漫天飞舞的雨水,玄奘面无表情地叹道:“也许,贫僧本来就不应该拉上你们。贫僧应该……自己走完西行之路。” 第六百七十五章疯了 安静的夜晚,淅淅沥沥的雨声覆盖了几乎所有的一切。 顺着屋檐滴落的雨水,好像一串串的珠帘一般,打在身前的积水中,溅起冰凉的气息。 屋檐下,玄奘裹着湿漉漉的衣衫缩成了一团,那望向四周的眼中充斥了迷茫的意味。一旁的猴子拄着金箍棒静静地蹲着。 “也许,贫僧本来就不应该拉上你们。贫僧应该……自己走完西行之路。”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猴子的脸顿时微微抽了抽。 从花果山至今一路走来,这都多少年了?现在来说什么当初应该自己上路? 就冲这句话,如果不是对方是玄奘,猴子也许已经动手了吧。还是往死里打那种。 好不容易压下心中怒火,猴子伸手掏了掏耳朵,呲着牙,假装有些漫不经心地答道:“没事,人嘛,总有迷茫的时候。有时候我受的打击太大,也会想不通一些事,说错一些话。不过……有些话,还没想清楚之前,最好不要乱说。” 说着,猴子朝着天蓬等人所在的位置使了使眼色,道:“我听到了没什么关系,如果让其他人听到了……说不定会有麻烦。到时候人心就不齐了,这一路还怎么走?” “不。”玄奘摇了摇头,低声道:“贫僧是想清楚了的。” “你想清楚什么了?”猴子冷哼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玄奘,伸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肩,咬牙道:“就穿着这么一件破衣服,浑身湿答答的,在这鬼天气里,然后还是在这么个鬼地方,你想跟我说放弃吗?” 话音未落,猴子已经一把重重地拽住玄奘的衣领,将他整个拉到身前,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我他娘的可是指着你扳倒如来的!西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要敢再说一次刚刚那番话,老子弄死你!” 玄奘一下瞪大了眼睛,一阵错愕。 那远处的众人看得都有些懵了。 小白龙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天蓬的臂,低声问道:“他……他们刚刚怎么啦?都说了些什么?怎么看着好像要打起来似的?” 那四周的众人一个个都蹙起了眉头,怔怔地看着,没有人回答。 就在刚刚,还没等玄奘把话说全,猴子便已经随手丢了一个禁音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这样的距离,即便是读唇也读不了,更何况这方面,猴子也是早有准备。 许久,猴子才轻轻松开了手,扭头注视着身前不断溅起的水花道:“你刚刚说的,我就当没听到。反正……你得记住你在五行山下跟我说的话,我护送你一路安全,你要证道成功,助我扳倒如来。成功了,要啥都好说。否则……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玄奘眨巴着眼睛呆呆地望着猴子的侧脸。 好一会,玄奘才又缩回了原本的角落里,闭起双目,蜷曲着身子。轻叹道:“大圣爷误会了。贫僧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贫僧的意思是,贫僧证道的方向,又错了。”说着,玄奘眨巴着眼睛,微微仰起头。 雨夜里,几乎每家每户都紧闭了房门窗户。大街上,偶然看见的几个微微开出一条缝的窗户背后,必有一双眼睛在偷偷注视着玄奘。 是啊,每一个人都在看着他,而他竟如此落魄。导人向善者,难道不是应该站在高台上受万人敬仰吗? 如果连玄奘自己都没有好下场,他又凭何去说服别人向善呢? 想想,整整七天的讲经,一个“从善”,到头来,竟是一个笑话罢了。 低下头,玄奘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腿道:“其实众生真的很简单,简单到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 “什么词?” 玄奘抿着嘴唇轻笑道:“趋利避害。” 猴子略略想了想,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不仅仅是百姓,万物皆是如此。”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轻叹道:“灵山越来越近了,贫僧每日每夜都在想,普渡,应该如何达成。想要众生皆如我,不计一切,为善、从善、扬善,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无论如何高尚的道理,一旦与‘趋利避害’这四个字相左,便唯有粉身碎骨一途。所以,必须让行善者得其利,作恶者受其害。如此一来,久而久之,普渡自成。” 说到这儿的时候,玄奘微微侧过脸,望了猴子一眼,自嘲地笑了笑,道:“趋利避害,乃是天性,不可超脱之物。若要强加更改,无异于螳臂挡车。所以,只能是顺势而为。顺势而为……那不就成了老君的无为之道了吗?” “其实这也没什么关系,在普渡大义面前,又何须在乎门户之见呢?既然如此,那便借力吧。借力打力,若能打出一片极乐世界来也好。可是……贫僧错了。老君心无旁骛,才能施行无为之道,贫僧,却是有执念在心的。也正因此,才最终导致了如今的结果。这世界的风云呐……人心不足,蛇吞象。” 猴子悠悠道:“想不通可以慢慢想,我又没逼着你?实在不行,咱走慢点呗。” 玄奘静静地沉默着,凝视着远处溅起的水花。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猴子缓缓转过头来,瞧着玄奘道:“我不是问证道的事,我问的是你现在所做的事。诵经、禁食、劳累,还冒雨……你这是打算干嘛?” 玄奘又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 “你没病吧?”猴子又是哼笑了出来,伸出手去摸了摸玄奘的额头,有些无语地说道:“不知道你还这么玩?怎么个意思?” 玄奘依旧摇头。他抬起自己的手掌,借着身后屋里透出的微光细细地瞧着,瞧着那被孩子咬出的伤口,瞧着那刚结的疤。 许久,玄奘轻叹道:“贫僧在感受,众生之苦。不过区区一咬,便已经是锥心的痛楚,大战中的死难者感受到的,又该是如何呢?不过是一个昼夜的辛劳,困顿,一个昼夜的禁食,便已经疲惫不堪……这茫茫世间的人们,又是如何感受呢?贫僧先前那般做,是因为贫僧,还是不懂众生的苦啊……” 说着,玄奘竟笑了出来。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笑,不是自嘲,也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笑得猴子都有些哑然了。 这一刹,猴子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玄奘就是个疯子,疯得很彻底。 “普渡……果然不是正常人能干的事啊。” 这么多的弯路,还要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修道,修佛,哪一个不比修普渡强?就这样子,以后真能收得到徒弟吗? 再次回过头时候,猴子看到玄奘从怀中取出了女娲赠送的那个什么“藏心石”,在那上面小心翼翼地呵了一口气,用衣袖猛地擦拭了起来。 “你在干嘛?” “这是女娲娘娘送的藏心石。” “我知道,我是问你这是在干嘛?” “记录。”玄奘轻笑道:“将自己的心,藏在那里面,永远铭记此刻的心情。” 说着,玄奘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藏心石包好,捂在胸前。 瞧着他那模样,猴子眉头都蹙成八字了。 这模样,即便不疯,也离疯不远了。想着,猴子只得暗暗安慰自己道:“不疯魔不成活,也许真疯了,就成了。反正佛门那些个看上去也不像正常人。” 一晃眼间,玄奘忽然站了起来,冒雨跑了出去。 “跟上。” 猴子一摆手,黑熊精和小白龙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连忙跟上去。就连猕猴王也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天蓬和卷帘缓缓走到猴子身前,蹲了下去。 “聊了些什么了?” “我……我也说不清。”猴子蹙着眉头道:“他好像想通了,又好像没有。好像快证道了,又好像快疯了。总之……我也说不清。” 说着,猴子抿着唇来回看着天蓬与卷帘。这两人也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不多时,玄奘便背着行囊冒雨跑了回来。那身后还跟着黑熊精和小白龙。 一路小跑来到猴子面前,玄奘将行囊放了下来,重重地喘息着。 很快,他打开行囊,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竹制的水壶,仰起头开始接屋檐漏下的雨水。 “玄奘法师您这是……” 黑熊精想开口,却被猴子抬手制止了。 几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玄奘,瞧着他疯疯癫癫地将水壶接满了水,然后一饮而尽。 紧接着,众人又看着他从行囊里翻出了两块薄饼,然后蹲在墙角下细细地嚼了起来。时不时还眨巴着眼睛朝四周望。 那形象,简直与先前的玄奘截然相反,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一面嚼着薄饼,他一面说道:“现在人还挺齐的,来计划一下从这里到灵山的路该怎么走吧。”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你想怎么走?”猴子问。 “这样,你们各自回去……” “不行!”话音未落,猴子已经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猴子身上。 玄奘稍稍犹豫了一下,无奈改口道:“如果不愿意走,留下来也行。不过我们各走各的。” “我们暗中保护你?”天蓬低声问道。 “不。贫僧不需要保护,贫僧自己走自己的就行了。”说着,玄奘又望着猴子,郑重地说道:“贫僧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兑现,这点请大圣爷放心。” 闻言,猴子那眉头越蹙越深了。 莫不是……真疯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流言 玄奘似乎真的疯了,至少,整个西行队伍的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原本一本正经的神情再也看不见了,转而换上的,是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他会偷偷摸摸地守在百姓家门口,趁着对方开门的时候一下蹿进去,然后开始用尽浑身解数说服对方,请求对方允许自己为死者诵经。 一个一脸正经、神情严肃的和尚对方都尚且不同意,一个嬉皮笑脸没点正经的和尚,其下场自然更是只能被用扫帚赶出家门。 好几次,黑熊精想上前去搀扶,甚至呵斥那些百姓,然而,都被猴子给制止了。到头来,黑熊精只能干着急。 玄奘的行为,已经彻底超出了猴子理解的范畴,那种感觉就好像……在自虐一样。可那脸上的笑,分明又是真诚的,让人找不出一丝一毫的虚假。配上此情此景,是那么地匪夷所思。 普渡需要这样吗?猴子实在想不懂。 眼下,除了疯,似乎已经再找不出第二种解释了。 向来理智的天蓬在这一刻同样束手无策。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奇异的是,玄奘在被赶出家门的同时,他甚至没忘记跟那户主要点吃的。绝大多数时候是要不到的,甚至会换来一通更加猛烈的谩骂,但有时候,却还真要到了一些。这让人实在无法理解他这不断串门的举动究竟是为了诵经,还是为了化缘。 不让黑熊精去找食物,偏偏要在这时候,以这种方式化缘吗? 实在荒谬到了极点。 夜渐渐地深了。 一盏盏的灯火熄灭,整个都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呼呼的风声就好像恶魂的哀嚎一般。 为了防止玄奘的骚扰,一些停放了尸体的人家甚至连按习俗必须点亮的油灯都熄了。 寒冷的雨夜里,无处可去的玄奘像一个游魂野鬼一样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来回走动着,干着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会跑到雨中静静地打坐,让雨水湿透自己身上的衣衫,然后又跑到角落里去瑟瑟发抖。紧接着,好不容易捂干了,他又跑到了雨中…… 他会将讨来的薄饼泡到路边的积水中,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等泡烂了,才捞起来细细品尝,那神情却好像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他会撕开自己伤口上的疤,让鲜血顺着指尖一点一点地滴落,然后他细细地看着,直到那鲜血重新凝固…… 这种种的举动,看得西行的众人心惊胆战,嘴角抽搐。 这还是当初从五行山下将他接出来的那个执意证道的玄奘吗?或许这次的打击实在大,可是…… 猴子实在想不明白,攥着金箍棒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 黑熊精焦虑地问道:“大圣爷,接下来怎么办?” “谁都不许走。”猴子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是要走。”小白龙悠悠道:“我们就这样看着?要说之前那位玄奘法师能证道,我多少还有点信。眼下这个……不把自己玩死就不错了。我们怕是只能白跑一趟咯。” “要不然你说怎么办?”猴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被猴子这么一问,小白龙自动略过猴子眼中浓浓的鄙夷之色,反倒更来劲了。他一下蹭了过去,卷起衣袖道:“要不,我们去找找老君?失心疯在凡间无解,到天庭,其实也难办。不过,如果是老君或者须菩提祖师出手的话,应该不是问题。” 猴子目不转睛地瞪着小白龙。 好一会,小白龙只得收了收神,无趣地望向别处。 天蓬双目缓缓朝猴子斜了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都没说话。 玄奘真的疯了吗?看着像,但猴子心底,其实并不太确定。 至少按照猴子所知道的,玄奘最终是肯定能走到灵山,证道成功的。这是猴子至今为止最大的赌博了。 过往的无数次,猴子奋力挣扎,做梦都想超脱那本《西游记》,然而,水帘洞、猴王、拜师、闯龙宫、闹地府、闹天庭、被压五行山……到头来,他改变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宿命一样,逃不开,躲不掉。 既然如此,不如就将赌注都下到这上面吧。难道这一次就失效了? 猴子无语地笑着。 瞧着如今的玄奘,他发现自己当初的决定竟是如此的可笑,说出去,怕是堂堂齐天大圣的名声都得毁了吧。 可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如来就是悬在自己头顶的一把剑,只要他在一天,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幕,随时都可能重演。任何与自己走近的人,都可能因为如来的一个念头而死于非命,而自己将束手无策…… 即便如来是天道修为,即便自己无论如何都杀不死,不扳倒他,难道自己能安安心心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支持玄奘的西行,是自己眼下唯一的出路了。 可是,这条路应该如何走下去呢? 想着,猴子不禁有些泄气了。 他悄悄扭头朝身后走去,找了个角落,拿起了玉简。 “回到观里了吗?” …… 斜月三星洞中,清心握着玉简,眨巴着眼睛。 好一会,她才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回到了。” 那唇在微微颤抖着。 玉简的另一端,传来了猴子的声音:“一切还好吧?” “还……还好。” “见到师傅了吗?” “见到了。”清心抿着嘴唇,轻声道:“师傅让我这段时间呆在道观里,他也会在。说是……外面危险。” “他说得对,你应该好好呆着,别再有意外了。天大的事情有我顶着,你……千万千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 阴暗的小巷里,猴子放下了玉简一步步地走了回来,伸手扯了扯天蓬的衣角。 天蓬一回头,见猴子已经走开了几步,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得也跟了上去。 …… 斜月三星洞中,清心凝视着手中的玉简,抿着嘴唇,甜甜地笑着。那脸上洋溢的尽是幸福的神采。 这温柔,是雀儿与风铃两世付出了生命去换来的。 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月树上有没有花,心中有没有爱,并不是她一开始所想的那么重要。 这份温情,不就是她一直以来追求的吗? 远处,趴在窗棂边上的沉香吸溜了一下鼻涕,满脸的莫名其妙。 …… 施了个禁音术,猴子低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天蓬回头看了睡在屋檐下,紧紧裹着毛毯瑟瑟发抖的玄奘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干咳了两声,猴子低声道:“刚刚敖烈那家伙说的话,其实我是有考虑的。老君就算了,动魂魄的事情,真不是好玩的,万一所托非人……也许找一找我那师傅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别的不敢说,在西行这件事上,我们绝对是统一阵线,应该不会耍什么花样才对。” 天蓬静静地注视着猴子。 抽了两下鼻子,猴子又接着说道:“不过,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 “为什么?” “清心在斜月三星洞,六耳猕猴已经出现了,如果师傅不在斜月三星洞,我怕她有危险。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 天蓬仰着头略略想了想,理解地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果你的另一个魂魄已经是全盛状态,须菩提祖师不依靠护山法阵,恐怕还真不是他的对手。更别提你那师妹了,也许连一招都接不住。” 又是回头望了玄奘一眼,天蓬轻叹道:“反正……玄奘法师也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说他疯了,也只是我们自己的臆想罢了。证道之事,真不是我们能随意猜测的。还是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猴子默默点了点头。 此时,就在那街道的转角处,几个昆仑山的修者结伴走过,其中一人正有意无意地朝着玄奘所在的位置张望。 …… 深夜,昆仑山,金光洞。 一位修士匆匆走入殿内,双膝跪地,叩首道:“启禀师傅,诸位师叔、师伯,求法国传来密报,那玄奘已经癫狂!” “癫狂?” 一时间,殿内众金仙一片哗然。 “此话当真?” 太乙真人迅速站了起来,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下去,还是一旁的玉鼎真人出手才将他搀住的。 在场一共八位金仙,除了参与偷袭猴子的七人之外,还多了一个玉鼎真人。 “此事千真万确。”那修士迅速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份谍报,双手呈了上去。 “快!快拿来我看看!”接过谍报的时候,太乙真人的手激动得瑟瑟发抖。那身旁的一应师兄弟也都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唯独玉鼎真人蹙起了眉头,将信将疑。 “哈哈哈哈!咳咳咳……”捂着胸口,太乙真人咳得厉害,却还依旧想笑,伸手将刚刚看完的谍报递给了黄龙真人,紧接着,又落到了广成子手上。 每一个人看完谍报,皆是眉开眼笑。 “好家伙!没想到那玄奘竟如此不堪一击!” “四两拨千斤!四两拨千斤!” “师傅真乃妙计也,只简简单单的一招,便让那玄奘癫狂!看那妖猴还如何取经!” “到底是师傅啊,深谋远虑,算无遗漏啊!” 一旁的玉鼎真人急出了一身冷汗,伸手想要去抢那谍报,却又不好做得太过明显。 好不容易,那谍报终于落到了玉鼎真人手中。 …… 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后,玉鼎真人便找了个借口,出了大殿。满面的焦虑。 “玉鼎师叔。” 那守在门口的道徒恭敬地向他行礼,然而,玉鼎真人却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迅速离开了太乙真人的感知范围,他几乎一路小跑着出了金光洞,腾空而起,朝着华山直冲而去。 这一飞,飞得急。数百年来过惯了悠闲日子的玉鼎真人,几乎是使出了全力在冲刺着。转眼之间他已到了华山。 匆匆落到院子里的时候,蜈蚣精吴龙连忙迎了过来。 “末将参见真人!” “免了免了!”与吴龙擦肩而过,玉鼎真人快步朝着镇压杨婵的洞府走去,刚走开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轻声问道:“那门怎么开着?” “二爷刚刚过来了。” “戬儿也来了?” “对。”吴龙挠了挠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热闹。我们华山可许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说罢,和那身旁的两个士兵哈哈大笑了起来。 “要真是好日子就好咯……”小声嘀咕了两句,玉鼎真人低着头快步走入了洞府。 很快,紫色的光华迎面而来。 洞府之中,杨婵静静地坐在石椅上,隔着结界与杨戬四目交对。 见玉鼎走了进来,杨戬连忙躬身拱手道:“戬儿见过师傅。” 杨婵依旧静静地坐着,只是象征性地喊了一句:“师傅。” 数百年的囚禁,如今的杨婵,看上去早已没有了原本的锐气。就连举止言语,都已经变了许多。 玉鼎摆了摆手道:“出事了你们知道吗?” 说着,他急急忙忙走向杨戬身后的石桌,端起那石桌上的茶杯,也不管是温是冷,一饮而尽。 “知道。”杨戬轻声答道:“那猴子的另一个灵魂回来了,还是个嗜血的怪物。正因如此,弟子才到华山来的。灌江口的大军也不日将至。” “不,比这件更严重。”玉鼎颤了颤衣袖坐到石椅上,捋着长须道:“玄奘的西行怕是失败了,人都疯了。疯了,还怎么可能证道?接下来,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闻言,杨戬微微一愣。 杨婵静静地眨巴着眼睛,那脸上的神采没有分毫的变化,仿佛这件事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微微顿了顿,玉鼎干咽了口唾沫,望着杨婵低声道:“还有,那个风铃……好像也回来了。就是那个雀儿的转世,现在又回来了。” 闻言,杨婵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一直以来支撑的东西被顷刻间抽离了一般。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玉鼎真人。仿佛失了魂一般。 那扶着石桌的手紧紧地扣着,微微用力。 第六百七十七章半个家长 封禁的法阵缓缓地运转着,一个个紫色的符文凌空跳动。 岩壁的斜影在微微晃动着。 整个世界都静默了。 玉鼎真人猛地望向杨戬。 只见杨戬微微睁大了眼睛,注视着杨婵,攥着三尖两刃刀的手不禁紧了紧。 玉鼎真人连忙回头望向杨婵。 只见杨婵微微低着头,那眼角的泪却已经忍不住一滴滴下坠。扶着石桌的手在微微颤着。 直到此时,来回张望的玉鼎真人才幡然醒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捂住了嘴。然而,为时已晚。 整个洞府之中,那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杨戬与杨婵不说话,玉鼎真人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好一会,玉鼎真人干咽了口唾沫,一步步走近结界的边缘,躬着身子试图看清杨婵的表情。 他低声道:“其实……回来了也没啥。回来就回来呗,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怎么能跟你这拜过堂的正妻相提并论?” 杨婵微微别过脸去。 缕缕青丝垂下,遮掩了半边的脸。 玉鼎只得直起身子回头看了一眼杨戬,眨巴着眼睛左右为难。 杨戬轻叹道:“师傅,您先回去吧。这里有戬儿在,不会出事的。” “哦。”干脆地应了一声,玉鼎真人如获大赦一般,转身就想走。 正当此时,杨婵忽然开口。 “我想……出去。”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遥远的风声。在这静默的洞府之中,却又如此的清晰,以至于谁也避不开。 玉鼎真人悬在半空的脚顿住了,如鲠在喉,如芒在背。那一滴滴的冷汗挂在额头上。 “不行。”杨戬面无表情地答道。 玉鼎真人的脚尖好不容易落了地,开始犹豫着应该快点离开这里,还是留下来听个清楚。那板着的脸上两只眼睛来回地瞥着,不知所措。 “我必须出去。”杨婵又是开口了。她不断地眨巴着眼睛,那视线如同找不到焦点一般的慌乱。 “不行。”杨戬手中的三尖两刃微微紧了紧,回答依旧冷酷。 杨婵微微仰起头,怔怔地望着杨戬,微笑着说道:“我必须出去,真的。二哥,放……放我出去。好吗?” 那目光中透着迷茫、失落,种种的负面情绪。 “不行。”杨戬匆匆避开了杨婵的目光,再一次重复了他的决定:“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这摊浑水,不是你搅得起的。一个不小心,将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你说过只要他回来,你就会放我出去的!” “我说的是他来接你!他来了吗?离开五行山这么久,他有想过来华山走一趟吗?”杨戬的声音猛地高了八度:“当初他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才隔了多久,成亲之日,他就为了另一个女人丢下你不管!离开五行山十年了!十年了!明知道你在这里,他来过一次吗?就这样一只猴子,有什么可挂念的!” “值不值得挂念,那是我的事,你无权干涉!”杨婵的声音同样高了八度。 咬着牙,杨戬怒视着自己的妹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放不放你,同样是我的事,轮不到你决定!” 一时间,那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状态。 居中的玉鼎真人来回张望着,一下慌了神。 “别……别,这不是自家兄妹吗?戬儿,那猴子其实也没那么……” “这事情师傅你别管!”怒视着杨婵,杨戬直接一声叱喝打断了玉鼎的话。 无奈,玉鼎只得收了收神,眨巴着眼睛又望向了杨婵:“婵儿……其实你哥也是为了你好啊,要不你就……” 怒视着杨戬,杨婵扶着桌案的手微微挪了挪,摊开。一道红光迅速在手中凝聚。 “宝莲灯……”这就算是对玉鼎的回答了吧。 看到宝莲灯的瞬间,玉鼎真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瞪大了眼睛,干咽了口唾沫。 这是瑶姬——杨戬和杨婵的母亲留给他们兄妹俩的遗物,如今已由杨婵继承。论战力,或许算不上什么,特别是在仅有炼神境的杨婵手中,必然是无法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 但…… 连母亲的遗物都亮出来了,要对付的人,则是自己的兄长。个中意味,玉鼎还是懂的。 脸上堆砌的笑容早已挂不住,他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跑这一趟了…… “放我出去……”杨婵缓缓地站了起来,宝莲灯上的光芒一点一点地绽放,直到压制住洞府中的法阵,将一切都燃成鲜红的颜色:“今天,就算是死,我也必须要出去。我要见见他,问个清楚!” 杨戬手中三尖两刃刀左手交右手,一下摆出了迎战的架势:“那你就先过我这一关吧!” 眼看着大战一触即发,玉鼎已经急得跳脚了。连忙挡在两人之间,挥舞着拂尘高喊道:“你们是兄妹啊!别,别……你们想打,就先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吧!” “师傅,你让开!”两人异口同声地喝道。 这一喝,玉鼎真人当场就怂了,整个缩了缩。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猛地一跺脚,指着两人吼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玉鼎就是再不济,也是你们师傅!你们想在我面前动手不成!早知今日,当初我还不如捡两只猫猫狗狗回来养,起码不会给我气受。” 说着,当场掩着脸奄奄地哭了起来,瘫坐在两人之间不起来了。 间歇,还透过指缝偷偷瞥了一眼两人的神情。这一眼,迅速坚定了他的信心。因为他发现杨戬正有些惊恐地注视着他,而杨婵也明显有些收敛了。 见状,玉鼎当即扯开嗓门像个老妇人一样一边撕扯着胡子,一边捶着石板,放声大哭。那场面颇为壮观。 谁也没想到自己的师傅会来这一手,一时间,杨戬和杨婵都懵了。 “师傅,您……您起来。”杨戬连忙解除了防御姿态,伸手要去搀扶玉鼎,却被玉鼎一把推开了。 “你快劝劝师傅啊!” 被杨戬这么一喝,杨婵顿时一点脾气也没有了,连忙收起宝莲灯,蹲下身子远远地注视着玉鼎:“师傅,您,别这样……” “我这样怎么啦?你们这两个,说是徒弟,从来就都不听我的,有当过我是师傅吗?”玉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从地上折腾着站了起来,满身的泥灰:“你们今天居然还想当着我的面动手?啊?你们心里还有没有我这当师傅的?” 说着,他用拂尘去敲杨戬的头。 杨戬不敢闪躲。 又将手中的拂尘径直朝着杨婵甩了过去,杨婵微微蹙着眉,同样不敢闪躲。不过,那拂尘还没打到杨婵身上就被法阵弹开了。 “你们,不准打!听到没有!” “弟子知道了。”杨戬只得躬身拱手。 杨婵一声不吭,却也躬身拱手。 “现在外面危险,你暂时不要出去。”指着杨婵,玉鼎叱喝道:“你要问,为师算是你半个家长,为师替你去质问那猴子。让他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若是敢负你,为师定要将他扒皮抽筋!这样可以了吧?” 杨婵微微呆了一下,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杨戬,连忙拱手道:“有劳师傅了。” 转过身,玉鼎真人开始一步步地往外走,那两脚都隐隐有些发软了。 第一次演戏,演得这么逼真,还真是不容易啊。好在观众是自己的两个徒弟,就算看破了什么,大概也不敢说吧。 一步步走到洞府之外的时候,玉鼎真人整个感觉都要虚脱了。他一手扶着岩壁,一手捂着胸口重重地喘,无奈地叹道:“刚刚那话是不是说太大了?我去质问那猴子……” 好一会他都没缓过来,只得重重甩了甩头道:“没办法,为了两个宝贝徒弟,走一遭吧。量那猴子也得给我几分薄面,不敢把我怎么样。” 正当此时,山羊精杨显正快步迎面走来,见了玉鼎真人,简单地拱了拱手。 “干嘛呢?”玉鼎真人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有份西牛贺洲的急报要交给二爷。” “拿来我先看看。”说着,玉鼎真人已经伸出手去了。 杨显朝着洞府里望了望,犹豫着该不该给。 还没等杨显想清楚,玉鼎已经一把将它夺了过来,翻开一看:“西牛贺洲妖军异常调动?” …… 此时,西牛贺洲,狮驼国。 数十艘战舰悬空,大批的物资被从战舰上卸下来。沿着狭长的山道,无数的妖怪正在将这些物资往狮驼国那依山而建的城池里搬。 “先祝……我们结盟愉快。”大殿中,鹏魔王举起酒杯遥敬九头虫。 那对面,九头虫与万圣公主并肩而坐。凝视着眼前的酒杯,九头虫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 万圣公主轻轻挽住九头虫的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九头虫抿着唇淡淡叹了口气,伸手举起了酒杯。 “这就对了嘛!”狮驼王哈哈大笑起来:“虽说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不是大圣爷了,但那个什么六耳猕猴,也是一样危险。我们现在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没了谁,都是死路一条!” “来!干了这杯酒,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要共同进退!” 三个妖王通通站了起来。 九头虫深深吸了口气,也跟着站了起来。 一饮而尽。 那门外,两只小妖正偷偷议论着。 那年幼的问年长的:“碧波潭不是跟我们狮驼国不相往来的吗?怎么忽然都搬了过来?” “因为我们这里比较安全。” “安全?” “别问那么多,知道太多了死得快。”那年长一点的小妖懒懒地瞪了对方一眼。 “报——!” 正当此时,一只妖怪匆匆从殿外走去,跪地道:“启禀诸位大王,多目怪派了特使前来,说有要事相商!” 一时间,在场的四个妖王面面相觑。 第六百七十八章礼尚往来 殿内宴席用的酒肉被迅速撤走了,三个妖王连带着九头虫一个个端坐殿内。 原本热烈的气氛一下荡然无存。 狱狨王摸着下巴叹道:“多少年都没打过交道,他怎么忽然就派人过来了?” “这还用说吗?”那一旁,狮驼王哼笑道:“肯定也是收到风了。六耳猕猴出世,那猴子的另一个魂魄出来了,而且还嗜血吸精……就凭他多目怪那点实力,万一被盯上,怕是连渣都不会剩,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啊。他怎么能不忧心?” 说着,狮驼王还意味深长地瞧了九头虫一眼,似乎在暗示着九头虫与他们结盟的正确性。 由始至终,九头虫却只是双眉紧蹙,似乎在疑惑着什么。 “要我说,当初花果山分裂出来的各派系,就数多目怪这一支最鬼。这些年,几乎不与任何一个派系起冲突,操练却又频繁,似乎一直都在备战。也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鹏魔王抚摸着桌案上的雕纹,悠悠叹道:“一会我来应付特使,你们暂且别开口。” “明白。” “知道了。” 两个妖王当即应和,九头虫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特使到——!”一声吆喝传来。那大门外,远远地便出现了三个人影。为首的,正是多目怪本人。 只一眼,鹏魔王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居然亲自来了,还真是好胆识啊。” 在场的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抬腿跨过门槛的瞬间,多目怪的目光落到了九头虫的身上,那身形顿时微微一顿。 片刻的迟疑之后,他淡淡地笑了出来,道:“九头将军也在啊?” 说着,他已经一步步地走上殿来。那身后的两只小妖捧着三个盒子紧紧地跟着。 一路上,几个妖王都在有意无意地瞧着多目怪,那目光之中不但不友好,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戏谑。就好像看着一条自动掉到自己砧板上的鱼一般。 在这狮驼国,他们三个联起手来,加上外面的大批妖军,多目怪怕是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九头虫不搭话,只是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连看都没有看多目怪一眼。就好像多目怪由始至终都不存在一般。 见九头虫连招呼都不想打,鹏魔王深深吸了口气,接过话茬来,轻声道:“九头将军到我这里来做客,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自动略去九头虫的冷淡,多目怪站到了大殿正中远远地朝着众人拱手,道:“我等本属同僚,多多走动本就应该。这些年,卑职也是公事繁忙,才没过来拜会诸位大王。还请诸位恕罪。” 鹏魔王轻轻摆了摆手。 守在边上的几个小妖当即为多目怪取来了坐垫、矮桌,连带的,还在矮桌上沏好了一壶茶,满上了热腾腾的一杯。 振了振衣袖,多目怪盘腿坐了下去。那两个小妖一左一右的站着。 待多目怪坐定,鹏魔王悠悠叹道:“想想当初在花果山,我们几个,都只算是外臣。多目大人嘛,则是大圣爷身边的红人,连齐天宫的布防,都有一半是由多目大人亲手操办的。真要论起来,多目大人的位置可比我们高多了。这一口一个‘卑职’,我等可实在担不起啊。” 闻言,多目怪淡淡笑了笑,道:“魔王说笑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此次前来,多目其实是有事相求。” 说着,多目怪轻轻一摆手,身后的两只小妖当即将抱在怀中的三个盒子都放到了矮桌上。 紧接着,多目怪便自顾自地伸手去掀盖子。 “有事相求?”鹏魔王微微直起腰杆,饶有兴致地瞧着多目怪道:“怎么说?” “结盟。” “结盟?” 一听这话,狮驼王当即眉开眼笑,似乎很为自己的未卜先知而得意。狱狨王一脸的无所谓。至于九头虫,那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鹏魔王,缓缓地盘起了手,随口问道:“为何结盟?” “这还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嘛?”多目怪尴尬地笑了笑,道:“六耳猕猴现世,我等不像天庭那样有三清坐镇,又没有南天门天险。说实在的,卑职心中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很是忐忑,昼夜不能安寝啊。” “哦?”鹏魔王悠悠地瞧着多目怪。 此时,多目怪已经将那三个带来的盒子悉数打开了,将里面的三件东西悉数摆到了矮桌上。 分别是一把精巧的匕首,一粒不知道什么功效的灵丹,一块刻满了各种符文法阵的灵石。 这三件,一看就不是凡品,虽说对几个妖王来说也算不上什么珍稀的宝贝,但好歹是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 “这,算是本次结盟卑职为诸位大王送上的一点薄礼,还请诸位笑纳。” 瞧着桌上的三件礼物,三个妖王面面相觑。 转过脸,多目怪又朝着九头虫拱了拱手道:“卑职不知道九头将军也在这里,所以,少备了一份,日后必定补上。” “无需多礼。”九头虫简单地回了个礼。转过脸,他朝着鹏魔王望了过去。 一个声音在鹏魔王的脑海中响起了。 “他真的需要以这个理由,带着礼物来和我们结盟吗?” “虽说现在已经证实对方不是那猴子,不过,他的另一个灵魂也同样危险。”鹏魔王默默回应道:“多目怪虽说经营多年,但实力到底比不上我狮驼国,想要结盟以求自保,也很正常。” “恐怕未必吧。”九头虫继续用传音道:“六耳猕猴实力深不可测不假,但多目怪可和我们不同。据我所知,他在车迟国已经和大圣爷打过照面。虽说挨了几个巴掌,但若真想躲,躲到大圣爷身边,岂不是比跟我们结盟更有利?又何必卑躬屈膝,带着礼物上门来看我等脸色?” 这一说,鹏魔王顿时微微一惊,那眼睛稍稍瞪大了些许。 好一会,他回应道:“看看情况吧,也许有什么原因也说不定。这里是狮驼国,有我们几个在这里坐镇,难不成还怕他翻出朵花来不成?要是他敢耍什么花样,就叫他有来无回!” 闻言,九头虫默默点了点头。 正当九头虫与鹏魔王暗地里商量之时,多目怪已经将三件礼物都交到了其中一只小妖手中,示意他交给距离自己最近的狱狨王。 “区区薄礼,一共三份,每位大王一份,还请狱狨王先选。” “我先选?”狱狨王一下笑了出来,有些吃惊于多目怪的这个决定。 接到了命令,那小妖端着几件礼物便朝着狱狨王走了过来。 这下狱狨王笑得更欢了:“这怎么好意思呢?一共就三件,论排行,这里我最小,我先选,这不太好吧?哈哈哈哈。” 话是这么说,眼看着那小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狱狨王已经撑起身子伸出手去了,那目光在狮驼王和鹏魔王之间来回,乐不可支。 多目怪轻声笑道:“没关系,若是到时候选中了一样的,稍后,多目再献上一份便是了。” “明明可以不与我们结盟,这多目怪为何要找着理由跟我们结盟呢?” 此时,鹏魔王和九头虫的注意力已经全到了多目怪身上。那狱狨王则是已经乐开了花,一旁的狮驼王一脸的无趣。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 多目怪看上去依旧笑容可掬。他伸手取出了两份盟书,交到了另一个小妖手上,示意他将盟书送给鹏魔王查看。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在他的身上。在场的,除了狱狨王之外几乎没有人在意,那另一只小妖端着三件礼物,已经一步步走过了长达五丈的间隔。 狱狨王憨笑着起身去接。 就在狱狨王双手碰触到那盛着三件礼物的盘子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小妖忽然双手一松,手中的盘子跌落在地。 还没等在场的,包括狱狨王在内的众妖王反应过来,那小妖已经伸出一手死死地扣住狱狨王的手腕。 那速度之快,足可以让在场的妖王们目瞪口呆。 然而,狱狨王连惊叹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那小妖的另一只手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狱狨王的咽喉,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诈!”幡然醒悟的鹏魔王猛地暴喝了一声,掀翻了桌子,方天画戟已在手中。 狮驼王与九头虫几乎同时反应过来,迅速暴起。 一时间,强大的灵力汇聚,大殿之内狂风骤起,将一切都吹得七歪八倒。 那早有准备的多目怪也迅速亮出了藏在袖中的长剑,做好了迎战准备。 还没等双方正式动手,只见那制住狱狨王的小妖已经强拖着狱狨王退到多目怪身旁。他笑嘻嘻地环视着其他三个妖王道:“说了是来结盟了,我方的礼物已经送上。来而不往非礼也,狱狨王就算是你们的礼物吧。我们……收下了。啊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只见那小妖身形一晃,化出了一张猴脸。 狮驼王一下呆住了:“你是……大圣爷?” “不对,他是六耳猕猴!”鹏魔王猛地尖啸了出来。 第六百七十九章取代 “六……六耳猕猴?”狱狨王呆呆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浑身都在颤抖,汗如雨下。 “就是我,怎么啦?”六耳猕猴轻轻地在狱狨王的耳边呵了一口气,扣着咽喉的手微微用力:“见到我,是不是很开心。啊?哈哈哈哈。” 那尖利刺耳的笑声在大殿中缓缓回荡着。 鹏魔王瞪圆了眼睛,握着方天画戟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上!” “上?”狮驼王一脸的错愕:“六弟还在他手里……” “这家伙会吸精的,再不动手就迟了!”只听一声暴喝,鹏魔王手中方天画戟席卷而出,瞬间带起的强劲气流朝着四周席卷而去,竟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条清晰的裂痕。 与此同时,狮驼王也是咬着牙,挥舞着九环大刀朝六耳猕猴冲了过去。 三人之中,唯独九头虫还站着。他瞪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面色如常的多目怪。 电光火石之间,鹏魔王的方天画戟已经刺到了距离六耳猕猴不到三尺的距离。六耳猕猴重重一膝顶在狱狨王的腘窝上。一下子,狱狨王单膝跪了下去,那额头正好对上了鹏魔王的戟尖! 这一瞬间,狮驼王猛地一惊,连那冲刺的步伐都稍稍慢了些许。被当成盾牌的狱狨王更是脑海一片空白。 然而,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鹏魔王不但没有收势,反而眉头一蹙,催动劲力。一瞬间,戟尖处飞速旋转,丝丝白光炸响,穿刺而来的方天画戟飞绞着朝狱狨王的眉心处刺来。 狮驼王已经整个惊呆了。 千钧一发之际,六耳猕猴用力一扯,自己,连同着被他如同木偶般操弄的狱狨王一起闪到了一边,与穿刺的鹏魔王擦肩而过。 不过,这一招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就在二者交错而过的瞬间,鹏魔王一对巨大的羽翼猛地撑开,强行降低了自己的速度,那如同羽箭一般的方天画戟被硬生生扯了回来,凌空就是一个半月斩——同样的,没有丝毫顾及狱狨王性命的意思,甚至这一斩直接就是对着狱狨王的脖子去的,只因在那同一轨迹上,是六耳猕猴的额头。 狮驼王已经彻底傻眼了,甚至连出招都忘了。 “这可是我的‘食物’。”低声唾了一口,六耳猕猴扯着狱狨王猛地后撤,一下离开了方天画戟的攻击范围。 第二击,又落空了。 还没等鹏魔王缓过神来,只见六耳猕猴已经带着自己的俘虏,纵身化作一道闪电冲破了头顶的屋瓦,飞了出去! “还在等什么?”还没站定,鹏魔王便扭头对呆愣当场的狮驼王怒吼道:“他是来吸精气的!等他吸了老六就晚了!” 狮驼王如梦方醒。 话音未落,鹏魔王已经纵身一跃跟着六耳猕猴冲了出去。 咬了咬牙,狮驼王也只好跟了出去。 “集结所有部队,快!只要能动的通通集结!” 几位妖将操着兵器,带着自己的部将从门前冲了过去。 一时间,那外面一阵嘈杂,嘶吼声、惨叫声、刀剑轰鸣之声、建筑倒塌之声声声不绝。 大殿内,多目怪与九头虫静静对视着。 “啊哈哈哈!来啊!来啊!再多点!再多点!” 拥挤的建筑群中,无数的妖怪齐聚,肩并肩,肘并肘。然而,六耳猕猴扼着狱狨王,却通行无阻。 他可以带着狱狨王如同一只巨大的跳蚤一般一跃飞起几十丈高,又可以如同鬼魅一般瞬间消失无踪。无论是妖将还是小妖,在他的面前都是如同泡沫一般的存在,举手投足之间,便是血肉横飞。 那身后,两个妖王紧紧地追着,一道接一道气劲破空而出,绞碎了沿途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们自己的部属。 一栋接一栋的房舍,乃至于各种堡垒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激战中摧枯拉朽的崩坏,沙尘夹杂着恐慌迅速扩散到了狮驼国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整个狮驼国如同沸水般炸了锅时,作为战斗起始点的大殿,却寂静得让人难以置信。 一阵狂风掠过,一片碎瓦顺着六耳猕猴冲出的缺口掉落在九头虫脚边,碎了一地。 狼藉的大殿内,九头虫半眯着眼睛凝视着对方,多目怪却只是轻蔑地笑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已经投靠六耳猕猴了?” “什么六耳猕猴?”多目怪轻轻捋了捋衣袖,轻笑道:“都说了,是两个灵魂。谁又说得清哪个才是原本的大圣爷呢?” 九头虫眼角微微抽了抽,攥紧了拳头,依旧死死地盯着对方。 “也许两个都是,也许……两个都不是。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复兴花果山。”淡淡叹了口气,多目怪轻声道:“我多目,忠的是花果山的基业,忠的是齐天宫的权威。谁能振兴妖族,谁,就是我多目的大圣爷。” 九头虫的拳头已经攥得“噼啪”作响,然而,依旧没有动手。他目光微微闪烁着,似乎在意着自己身后的什么。 顺着他注意力的方向,多目怪看到在那不远处屏风后,微微露出的一条杏黄色的丝带。 他蹙着眉头轻叹道:“这个屏风真不错,刚刚那么大动静,居然也没倒。” 话音未落,九头虫已经跨了一步,准确无误地挡到多目怪与屏风之间,瞪大了眼睛怒斥道:“你想干什么!” 瞧着九头虫那紧张的模样,多目怪忍不住一下哼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九头虫又猛地吼道。 “没什么。”多目怪握着手中长剑随手划了两下,轻叹道:“‘温柔乡,英雄冢。’这句话果真不假。当日九头将军可是我花果山大圣爷麾下第一猛将,可惜啊……区区一个女子,便将你锁得死死的,连一点大丈夫的样子都没有了,何谈争雄三界?” 九头虫的牙齿已经咬得咯咯响了,然而,却依旧没有动手。 如果单论实力,多目怪是无论如何无法与九头虫相提并论的。但……那屏风后的,是万圣公主。一旦九头虫选择错误,那后果,将是他,以及碧波潭一脉上下所无法承担的…… “九头将军。”注视着拿捏不定的九头虫,多目怪悠悠笑道:“动手与否,等那门外决出胜负再定也不迟啊。我等,不如就坐下来继续喝茶,可好?” …… 高耸的塔楼如同折断的木棍一般轰然倒塌,掀起的砂石如同巨浪一般朝着四周席卷而去。瞬间将六耳猕猴及大批闪避不及的妖军直接吞噬其中。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匆匆赶来的鹏魔王手持方天画戟纵身跃入沙尘之中,下一刻,他震动双翅,将弥漫的烟尘顷刻间吹散了。 然而,那沙尘之下露出来的仅仅是碎石,仅仅是惨叫不断的妖兵,并没有他要找的人。 一时间,鹏魔王慌了。 狮驼王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到鹏魔王身旁。还没等他开口,鹏魔王已经猛地嘶吼道:“快!把他找出来!立即!” 叱喝之下,那些个小妖已经顾不得浑身上下的伤口,一个个连滚带爬,如同潮水一般从鹏魔王的身边退去。 更多的妖军还在赶来,铺天盖地,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不对啊。”狮驼王握着九环大刀,那目光微微闪烁着,低声喃喃自语道:“他隐匿灵力很正常,可是老六的灵力呢?老六也隐匿灵力了吗?” 鹏魔王没有回答,他依旧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细细地扫视着四周。 一粒豆大的汗珠顺着羽毛缓缓滑落。 一瞬间,狮驼王那汗毛都竖起来了,那手脚都不由得软了一下。那神色之中已经布满了两个字——“恐惧”。 连狱狨王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唯一的解释,那就是……狱狨王已经被吃了…… “他在那里——!” 一声尖啸传来,鹏魔王猛地一惊,连忙回过头去。 只见那身后,残墙之上,六耳猕猴正懒懒地坐着,低头瞧着狮驼王和鹏魔王,嬉笑着。 一刹那,狮驼王抡起九环大刀就要冲上去。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鹏魔王却已经伸出一手将他拦了下来。 侧过脸,狮驼王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鹏魔王。顺着鹏魔王的目光,他很快看到六耳猕猴的身旁,那碎石堆上,有一堆散乱的猴毛,细看之下,竟发现那是一具干尸! 一时间,毛骨悚然! 鹏魔王压低声音道:“他敢主动出来,说明……我们已经没胜算了……” 狮驼王猛地呆了一下,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无数的妖怪还在向这里涌来,甚至连战舰都开了过来,铺天盖地。 转眼之间,这里已经被团团围住。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地,几乎每一个角落里都站满了妖怪,天空中更是密密麻麻如同乌云一般将一切都盖住了。 然而,多达十万的妖军,却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般。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位于包围圈中心的鹏魔王,等着他一声令下。 可是这个命令,鹏魔王真的敢下吗?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地注视着位于前方残墙之上如同地痞流氓一般的六耳猕猴,整个气氛已经压抑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六耳猕猴静静地坐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打量着鹏魔王。由始至终,那脸上都布满了笑容。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渐渐地,几乎所有人都从这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上读出了恐怖的意味。 那包围圈微微往外缩了一圈。 “刚刚我们说什么来着?哦,对,说到结盟。”六耳猕猴懒懒地望着天,轻声叹道:“看上去你们不太同意啊,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不结盟了。” 鹏魔王的心顿时微微一颤。 狮驼王干咽了口唾沫,那靴子稍稍往后挪了一步。 此时此刻,六耳猕猴的气息,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提升着,在场的每一只妖怪都可以亲身感受到。 那一张张的脸上的神情,正从错愕,变成惊恐,再变成彻彻底底的骇然。 然而,六耳猕猴的气息还在不断攀升,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改为投靠吧,你们投靠我。”低下头,六耳猕猴脸色一变,冷冷地注视着鹏魔王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都听明白了吗?”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注视着鹏魔王。 犹豫了许久,只见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方天画戟,单膝跪地,嘶吼道:“末将参见大圣爷!” 下一刻,整个狮驼国都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参见大圣爷!” …… 听着那殿外如同浪潮一般的呼喊声,九头虫微微颤抖着端起了茶杯,拱手道:“往后,还请多目兄多多照拂。” “好说,好说。”多目怪淡淡笑了笑,端起茶杯礼貌性地回敬,轻轻抿了一口,道:“大家都是同僚。妖族的未来,还需要你我共同拼搏。” 第六百八十章孺子不可教 无论何时,三界都好像一个巨大的棋局一般。 万物在这棋盘之上繁衍、挣扎、厮杀,或兴起,或凋零。个中的酸甜苦辣,也许就连那当事者也未必说得清吧。 每一个生灵,既是这棋盘上的棋子,同时却又可以是那下棋的人——只要你的实力够强,便可以让整个三界绕着你来转。 在这影响三界的力量中,有单纯的战力,有单纯的谋略,更有一种称之为“名望”的东西。“万妖之王——齐天大圣孙悟空”这个名号,显然就具备了这个特质。 每一只妖怪都应该臣服在这面旗帜之下,不管他愿意与否。这就好像万物向往阳光一样的,铁一般的定律。 它不同于佛门的若即若离,不同于天庭的管控与平衡,在几乎所有人眼中,它代表的是杀戮,是清洗,是无边无际的妖海,是遮天蔽日的舰队——那是六百多年前的那场惊天大战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永恒的阴影。 就单单这个名号,便已经足够让整个天庭,甚至整个道门坐立不安了。 好在猴子并没打算拿天庭开刀,从某种角度来说,从五行山下爬出来的那只猴子,早已经不是原本的那只。他甚至由头到尾便没将原本的死敌天庭,以及道门当成自己真正的对手。在他心目中,对手始终只有一个——西方如来。 也正因此,即使在猴子现世之后,三界还依旧维持着原有的某种平衡。但现在,情况变了。 “万妖之王——齐天大圣”有了新的人选…… 当接到狮驼国巨变的消息时,玉帝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了。虽说情绪上几乎没有什么波动,但那是因为早在出事之前,李靖便已经向玉帝预料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呆呆地坐在御书房中,玉帝握着李靖的奏折,望着窗外久久地叹息着。 “接下来,该怎么做?” “臣以为,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要做?” “对。” 缓缓地侧过脸,玉帝轻声问道:“也不……将这个消息转传那正在西行的妖猴吗?” “不需要,那妖猴虽说不比当年,但普天之下,忠于他的妖怪,依旧不少。很快,就会有人提醒他的。如今那六耳猕猴篡夺了妖猴原本的位置,两猴相争的态势已然形成。在原本考虑的诸多种情况之中,这是对我天庭最有利的。即便要出手,也不该是时下。” 微微顿了顿,李靖接着说道:“每一个猴群中,都只会有一只猴王。除了猴王之外,其余的猴子,要么俯首称臣,要么被赶尽杀绝。这两只猴子虽说原本是一个人,可事实是,他们已经变成了两个。而且,依照性格,都不可能俯首称臣。既然如此,谁来当这个猴王,恐怕就不是用嘴巴可以解决的问题了。即将到来的,必然是一场惊天大战。与六百多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妖族的内战。此时此刻,我天庭自当置身事外,保存实力,在适当的时候……可以帮那落了下风者一把,以求两败俱伤之结果。” 望着窗外院中微微颤动的枝桠,玉帝深深吸了口气,轻叹道:“明白了,从即日起,关闭南天门,停止巡视凡间。以免……卷入其中。” “诺!” …… 狮驼国巨变的消息如同雪片般迅速传遍了三界。 最先收到风声的,无疑是一直监控着事态发展的佛门。其次,则是拥有着三界仅次于佛门的情报系统的天庭。再往后的其他势力,虽说也有察觉,但却还远没有这两派知道得清楚。 此时,求法国。 清晨,下了两天的雨刚刚才停。那大街上还四处都是积水,一阵清风吹过就能带起无限的凉意。 就在街边的小摊档,猴子与玉鼎碰了头。 由于其中一桌坐了这么两个,今天原本热闹的摊档空荡荡的,连一个食客都没有。就连大街上的行人也警惕地躲远了。 这恨得档主牙痒痒的。不过,猴子和玉鼎可管不了那么多,依旧自顾自地大眼瞪小眼。 “您是说,婵儿她生气了?” “对。”玉鼎真人重重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猛地摇头:“何止生气啊,兄妹俩都快动刀子了。你说我这当师傅的容易嘛我?要不是闹到这等田地,我好歹是他们的师傅,怎么可能跑来当跑腿的呢?” 闻言,猴子顿时就沉默了。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坐着。 微微仰头看了一眼站在猴子身后的猕猴王和天蓬,玉鼎又接着说道:“不是我说你,出来这么久了,你怎么就没想过去华山一趟呢?你这样……我就是想在那丫头面前给你说好话,也真说不出口啊。” “谢谢师傅美言。”猴子忽然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鞠躬,玉鼎顿时愣住了:“你……你刚刚叫我啥?” “师傅。”猴子眨巴着眼睛呆呆地望着玉鼎,道:“您是婵儿的师傅,也便是我的师傅。她说了,要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对待您,我一直记着。” 闻言,玉鼎一下有些懵了。 那嘴角忍不住上扬,似是想笑,却又似乎觉得这严肃的场合不太适合笑,连忙收了回去。 沉默了好一会,他轻声叹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我玉鼎不受师兄弟待见,没想到却受你们这帮晚辈待见啊……也不枉我帮你说的那些个好话。不过,这件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我就是想着,等扳倒了如来,就去接她……” “那要是扳不倒呢?就不接了吗?” “扳不倒,接她,那不就是害她吗?” 闻言,玉鼎长长地嘘了口气,蹙着眉头,看着猴子。看得猴子都有些疑惑了,连忙说道:“我这样想难道不对吗?当日花果山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就我和佛门那样的关系,谁跟我扯上,都要倒霉。难道明知道有危险,我还去见她吗?” “那你为什么见清心呢?”玉鼎面无表情地问道。 这一问,猴子顿时就沉默了。 深深吸了口气,玉鼎轻叹道:“你啊……我们认识有八百年了吧?” “有……” 微微顿了顿,玉鼎接着说道:“八百多年了,从你第一次去昆仑山的时候,我们就认识。那时候,你才纳神境。那修为,摆在昆仑山也就是个垫底的。莫说凌霄宝殿了,就是天蓬麾下一支负责征兵的小部队,都可以撵得你到处跑。他们说你是穷凶极恶的妖怪,不过,我一直不那么认为。” 猴子微微抬头望着玉鼎,就好像一个受教的学生一般。 “为什么不那么认为,其实我也说不清。反正,感觉吧……感觉,你就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坏,肯定也坏不到哪里去。只是没想到,那时候的你,心里就已经藏了那么多事了……呵呵,我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了,我说的话,应该对你还是有点用处的。” 猴子默默点了点头。 抿着唇,玉鼎又接着说道:“你这个人,什么事都想尽善尽美。就说你刚开始那会吧,一心想着复活你的雀儿,觉得什么事都没你的雀儿重要。可是结果呢?” 还没等猴子回答,旁边已经走过来几个修士,远远地跟玉鼎打招呼呢。 见状,玉鼎连忙拱手道:“路过,路过而已,一会就走。” 说着,他又半眯着眼睛望向猴子,道:“老实说,你真的很强。论毅力,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包括,诸多大能在内,你都能排得上前三。一只猴子,愣是在天庭控制的三界里折腾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甚至一度君临三界。这是谁都不敢想的,可是你却做到了。就因为你心中有执念,所以,谁都挡不住你。可是……你这执念,却也有它的坏处。恰恰是因为它,你错失了昔日的风铃,而她,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雀儿。” “事情换到今日,你依旧是这种想法,想着尽善尽美。其实,还是跟原来一个路子。‘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放到复活了雀儿之后再谈。’跟‘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放到扳倒了如来之后再谈。’,你听听,这两句话何其相似啊。到头来,其实不过是让你错失了更多罢了。有时候,活着,真不能这么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呆呆地望着玉鼎想了好一会,猴子重重地点头。 “真明白了?” “真明白。”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扳倒如来之后第一时间去接婵儿。” 闻言,玉鼎一拍脑门,不看他了。 他默默地端起身旁的水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水,然后“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又扭头回去看猴子,冷哼一声道:“这叫明白?” “那不然怎么办?”猴子两手一摊。 玉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叱道:“你先去见一面不行吗?把事情说清楚会死吗?啊?还是你觉得劳烦我老人家来回跑很有意思啊?” 指着猴子,玉鼎咬牙哼道:“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一片玉简拍在桌上,拂袖而去。只留下猴子干坐着,呆呆地眨巴着眼睛。 那大街上人来人往,却又都时刻和这里站着的几个人保持距离,留出了一片真空地带。如同一座孤岛一般。 正当猴子愁眉不展之际,他忽然微微一愣,低头从腰间摸出了另一片玉简,贴到唇边。 那玉简的另一端顿时传来了吕六拐的呼喊声:“大圣爷!不好了,鹏魔王、狮驼王,还有九头虫和多目怪,通通都投靠了六耳猕猴了!” 第六百八十一章“坐山观虎斗”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猴子忽然感觉“嗡”地一下,脑海中一片空白,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如果估计的没错,应该是多目怪主导的,他们……他们现在已经打出了大圣爷您的旗号,说六耳猕猴才是真正的大圣爷,要三界妖族通通归附。还准备要定都花果山……大圣爷,不是说六耳猕猴是佛门拉回来的吗?会不会多目怪也已经投靠了佛门?这应该不可能啊。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与佛门不共戴天,怎么可能忽然间说投靠就投靠呢?一定,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玉简另一端吕六拐喋喋不休地讲着,那声音从一开始的急切,到后面渐渐变得支支吾吾的。显然,他也已经慌了神了。 眨巴着眼睛,好半天,猴子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先别慌。” “大圣爷,这件事非同小可啊。多目怪想用那六耳猕猴取代大圣爷您,这……” “你觉得有可能吗?”猴子一下喝断了吕六拐的话。 一时间,玉简的另一端沉默了。 不只是那一端沉默了,连猴子也沉默了。一种让人无比心虚的沉默。 没有人说破,但几乎同一时间,玉简的两端,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一个共同的事实。那就是——有可能。 一体的两个灵魂,不分主次,其中一个被天劫收去了,另一个逃了。现在,被收去的那个灵魂又回来了,拥有了另一个身体…… 谁又能说得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呢? 猴子顿时有些懵了。 从得知六耳猕猴现世的第一天起,猴子便知道自己的危机到了。佛门这时候将自己的另一个魂魄放出来,肯定是为了给西行下绊子。他甚至设想过六耳猕猴彻底成为佛门的打手,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可是……猴子做梦也没想到,策动这一切的,居然是多目怪?目的居然是“取代”自己? 沉默了许久,猴子轻声问道:“你刚刚说,哪几个投靠六耳猕猴了?” “多目怪、狮驼国的三个,还有九头虫。” “九头虫……”闻言,猴子竟忽然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虽说自己对昔日花果山的王座早已经不贪恋了,但是一夜之间,整个妖族竟超过一半以上倒向了另一边……狮驼国那三个就算了,多目怪也就罢了,居然连九头虫也是如此。 冷不防地,猴子一拳重重砸在长桌上。只听“咣”的一声巨响,那长桌当场断成两截。一时间,四周的路人都朝这里望了过来。不远处的摊档主更是吓得抱着脑袋缩成一团。 就连远处正照看着玄奘的黑熊精和卷帘也都望了过来。 “除了你刚刚说的之外,他们还做了什么?” “他们现在全聚在狮驼国,具体的,还……还不太清楚,臣也是刚刚收到确凿消息。” “密切查探他们的动向,及时禀报!”说罢,还没等吕六拐回答,猴子已经掐断了联系,攥着拳头坐在那街边的长椅上哼哼地笑了起来。 见状,天蓬开口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 “没什么?”天蓬的眉头都蹙起来了,意味深长地瞧着猴子。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好一会,猴子才抿着唇说道:“那个六耳猕猴,下落已经知道了。” “在哪里?” “狮驼国。” “狮驼国?” “对。”猴子闭着眼睛,低着头,哼笑道:“反了,全反了。六耳猕猴不知道怎么,居然和多目怪搞到了一起。” “就是我们在车迟国见到的那个多目怪?” “是啊。就是那个‘忠贞不二’,冒死上谏的多目怪。”猴子悠悠长叹道:“他居然想用六耳猕猴取代我……更奇葩的是,狮驼国的那三只妖怪也就算了,九头虫居然也加入他们了。” 闻言,天蓬竟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猴子一下瞪圆了眼睛。 “没什么。”天蓬稍稍收了收神,轻笑道:“只是想起了以前天河水军的一些事情罢了。” “啊?” “都是不相干的事情。”深深吸了口气,天蓬轻叹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去杀了他们?” 望着不远处窝在街角摆弄行囊的玄奘,猴子呲着牙,似乎有些拿捏不定了。 “我去走一趟的话,这里的事情你们能摆平吗?” “那得看谁来了。” “例如,忽然来一个我这样的。” 天蓬缓缓摇了摇头。 远远地注视着玄奘,猴子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被人取代,肯定是会很不舒服。虽说早就不贪恋什么万妖之王的名号,但是……还是会不舒服。很不舒服……当然,也只是不舒服而已。他就算统一了妖族,又如何?六百多年前的妖族就是统一的,还不是输得一败涂地?” 天蓬默默地注视着猴子。 “我不知道那个六耳猕猴现在究竟处于什么状态,记忆究竟还有多少,怎么会被多目怪利用。但……只要他了解清楚以前的事情,他一定会主动来找我的。当然,也可能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抢玄奘法师。这个身份,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扳倒如来!” 说罢,猴子撑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清叱道:“猕猴王!” 闻言,一直站在一旁的猕猴王当即躬身拱手道:“末将在!” “你怎么想?” “末将……末将只认您。” “行,你现在立即去找吕六拐,辅助他,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好……能摸清六耳猕猴的底。还有,将大军都调集到华山附近去。”说着,猴子伸手掏出一片玉简丢了过去:“如有异动,即刻来报!” 接过猴子的玉简,猕猴王稍稍犹豫了一下,重重一拳砸在胸甲上,高声答道:“诺!” 说罢,他已经转身腾空而起,朝着南瞻部洲的方向飞了去。 望着猕猴王远去的背影,天蓬轻声问道:“怕六耳猕猴对杨婵出手?” “清心暂时是安全的,我就只剩下这个死穴了。不防华山防哪里?” 说着,猴子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玉简。 另一片的玉简,应该在杨婵手中……还是等熬过这一关再说吧。 想着,他将玉简收入了怀中。 …… 此时,正当对局势一无所知的玉鼎真人还在路上磨磨蹭蹭的时候,无数的生灵已经被从四面八方运到了狮驼国。 与多目怪麾下少而精的军力不同,狮驼国延续了当初六妖王的经营传统。这里龙蛇混杂,什么妖怪都有,大部分都缺乏训练,平均实力比之其他妖军也不如,但贵在数量众多。这样的构成,在替六耳猕猴搜罗鲜血和精气方面,无疑是极为得力的。 刚刚“吃”了狱狨王,力量已经极大提升的六耳猕猴很快又是饱餐了一顿,那狮驼国庞大的校场都快被他整个变成乱葬岗了。 这一幕,看得众妖王一个个心惊胆战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待遇会轮到自己头上。 就因为这个忧虑,鹏魔王甚至将自己一部分实力不济的下属都“献”了出来。 在那校场上的尸体都堆成了小山之后,六耳猕猴才心满意足地腾空而起,落到了大殿前。 多目怪当即迎了上去,躬身道:“大圣爷,怎么样了?” 稍稍活动了两下胫骨,六耳猕猴随口答道:“精气暂时是够了,再多,似乎也没什么效果。血……似乎还有欠缺。” “臣立即让他们再去搜罗!” “免了。” “免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站在多目怪身后的鹏魔王、狮驼王,以及九头虫都不由得微微一惊。 瞧着他们那模样,六耳猕猴一下笑了出来,道:“放心,你们还有用,暂时不会吃你们的。只是要彻底让身体强韧起来,光靠这些小家伙的血是不行的,得捉几个大家伙。” “大家伙?大圣爷是指……” 六耳猕猴摸着下巴悠悠道:“上次在昆仑山那里遇到的,还不错。要不,我们点齐人马,强攻一次?” …… 此时,昆仑山金光洞。 太乙真人握着手中的谍报静静地看着,缓缓地笑了出来。 “怎么,那求法国又发生了什么趣事不成?”一旁的广成子轻声问道。 “比求法国能发生的事情,更有趣的事。” 闻言,那四周的其他几位金仙都疑惑地注视着太乙真人。 “你们自己看看吧。”说着,太乙真人将手中的谍报递给了黄龙真人,让众人传阅。 这一下,众金仙都笑出声来了。 “这算怎么回事?六耳猕猴揭竿而起,要取代原本的孙悟空?” “看来,这六耳猕猴也不尽然是一只嗜血的怪物啊。” “想想也是,这世界上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却只有一个身份,首先要做的,难道不是抹杀另一个吗?”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黄龙真人笑得欢,一下站了起来,道:“如此一来,我们就更可以坐山观虎斗了。不知道那六耳猕猴如今实力几何,若是比那妖猴弱一些,说不定,我们还得出手帮一帮他呢。哈哈哈哈。二虎相争,怎能不两败俱伤?”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道行天尊犹豫着轻叹道:“趁此机会灭了妖族,倒也是不错的主意啊。” …… 正当金光洞中的众金仙还在幸灾乐祸之时,六耳猕猴已经带着九头虫、狮驼王、鹏魔王、多目怪,以及其他上百名化神境妖将悄悄地来到了昆仑山的边境上。 “大圣爷,昆仑山号称百万道徒,我们只带精锐不带大军,会不会有点……” “怕什么?”六耳猕猴伸长了脑袋望了一眼远处山峰上成群的道观,又回头瞧了多目怪一眼,道:“我们只要那几个老家伙就行了,小家伙,送给我都没兴趣。而且,你的情报不是说那几个老家伙刚刚被重创了吗?” 说着,六耳猕猴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第六百八十二章夜袭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整个昆仑山地界都如同进入了休眠一般,一片寂静。唯独位于峰顶之上的金光洞灯火通明。 随着太乙真人一声令下,阐门庞大而效率低下的谍报系统已经启动了。无数的谍报如同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送到了金光洞,在筛选之后,又被送到了几位金仙手中。 “现在求法国的事情究竟怎么样了?那玄奘究竟是疯没疯?” “估计是疯了,不过那猴子犟得很,似乎就算玄奘疯了,他也还是打算继续西行。” “疯了都西行,看样子那猴子也疯了。” “不,他没疯。”清虚道德真君轻声叹道:“西行是他唯一可走的路,就算玄奘疯了又如何?难不成他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广成子不解地摇了摇头,道:“他怎就无路可走了?佛门看上去,也不像非得和他死磕的样子啊。至少他从五行山出来这么久了,也没对他出手。” “没出手?”灵宝大法师抿着嘴笑了笑,道:“有个人和你共处一室,他手上拿着刀,随时可以杀了你。然而,他说他不杀,你会怎么想?” 闻言,广成子一下愣住。眨巴着眼睛有些疑惑地望向清虚道德真君。 真君稍稍沉默了一下,轻叹道:“若是天下有千千万万人,这当中,有许多许多人握着刀,随时可以杀你,倒也没什么。毕竟人多了,就成了博弈的局面。但如果天下剩下两个人,那就不同了……要么杀了对方,要么被杀。那猴子面对的,就是这种处境。更何况,佛门现在没对那猴子出手,不过是因为中间夹了个玄奘,多了个佛法之争罢了。你以为那猴子为何甘愿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明明清醒,可以想办法通知自己人营救,却心甘情愿地选择了沉默?” 说着,清虚道德真君稍稍沉默了一下,将手中刚刚看过的一份谍报丢到了一旁,道:“西行,对那猴子来说,就是生死之争,也是唯一的出路啊。只可惜啊,就连他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今也已经断送了。” “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坐在旁边的黄龙真人伸了个头过来,道:“这么多年了,让这样一只猴子在三界横行,惹得三界妖魔乱舞,竟没人治得了,真乃三界万古未见之事。等这次的事情一过,那些个盘踞各地的妖王,也该打回原形了!” 说罢,黄龙真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正当此时,清虚道德真君猛然扭头朝殿外望了去。 “怎么啦?”广成子问。 好一会,清虚道德真君才缓缓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也许是错觉吧。” …… 此时,就在距离金光洞十里开外的密林中,六耳猕猴一脚将一个妖将踹翻在地。 多目怪连忙奔了过来,低声询问道:“大圣爷,发生什么事了?” 怒视着那被踹翻在地满面忐忑的妖将,六耳猕猴冷哼道:“这是谁手下的,居然在这里没遮没掩地用术法,怕人家不知道我们来了吗?” “这个应该是……”多目怪回头朝聚集的妖群望了过去。 匆匆赶到的鹏魔王刚巧听到了六耳猕猴的话,又猛然发现那被踹翻在地的妖将,正是自己的手下,吓得连忙一缩。 还没等多目怪决定要不要道破,只见六耳猕猴已经一步步走了过去,将那摔在地上的妖将整个揪了起来。 “大圣爷,末将知错了,末将知错了……求大圣爷……” 话音未落,只见六耳猕猴已经一把掐住了那妖将的脖子,将言语强行扼断。 那妖将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六耳猕猴。 同样惊恐的还有那四周围观的妖将们。 “没用的东西,留着干嘛?还不如吃掉算了!” 下一刻,只见六耳猕猴微微张嘴,一股精气从那妖将的眼耳口鼻中喷涌而出。 此情此景,对在场的任何一个妖怪来说,可以说都是激起惊悚的。 如果说之前六耳猕猴吞噬其他生灵给他们带来的感觉仅仅是恶心与不快的话,那么,眼下这一幕带来的则是实实在在的恐惧。 然而,并没有人制止,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 唯一试图有所动静的九头虫,那手腕被多目怪紧紧地拽着。 “想想万圣龙王,还有万圣公主。”这一个在九头虫脑海中响起的声音,瞬间熄灭了他心中所有的怒火。 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样静静地看着,看着六耳猕猴吸干了那妖将的精气,又吸干了他的血。 在场的,每一只妖怪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承受着这一场对他们来说匪夷所思的视觉冲击。 好一会,直到六耳猕猴彻底将那妖将变成干尸,才满意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悠悠道:“放心,有用的人,不会被吃掉的。只有没用的废物才会被吃掉。一会,好好证明自己吧。” 说着,六耳猕猴抹了把嘴,顺着众妖让开的过道缓缓地朝一旁走去。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呼吸,在场的每一只妖怪都只是呆站着。每一张脸上都是一副呆滞的神情。 一阵凉风拂过,压弯了野草。 直到此时,他们才顿时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那身上的衣物,都早已经湿透了。 “没听明白吗?好好证明自己吧。”多目怪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圣爷从南面强攻,九头虫负责背面强攻,我负责西面,狮驼王负责东面。” 说到此处,多目怪忽然拉长了声音道:“鹏魔王。” “在!”人群之中,鹏魔王猛然瞪大了眼睛,就好像从噩梦中刚刚惊醒一般,有些错愕地望着多目怪。 那握着方天画戟的手微微紧了紧。 瞧着鹏魔王那惊恐的模样,多目怪稍稍顿了顿,轻声道:“你负责高空。如果有人想逃,一律拦下来。重点要拦十二金仙。” 说罢,也不等鹏魔王回答,多目怪便转身离开了。追随多目怪的妖将们连忙一个个都跟了上去。 默默看了两个妖王一眼,九头虫也带着自己的部将转身离开了。 转眼之间,在场的,已经少了一半的人。 剩下的一半,依旧沉默着。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鹏魔王和狮驼王身上。 “怎么办?”狮驼王轻叹道。 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 “还能怎么办?”鹏魔王瞪圆了眼睛,冷笑道:“难不成我们跑吗?三界才多大,往哪里跑?” “要不……我们借着阐门十二金仙的力量,直接在这里杀了他?” “没用的。阐门金仙刚和那猴子斗过,全部被重创,昆仑中层主力又都派到求法国去了。这次本来就是瓮中捉鳖……”鹏魔王伸手拍了拍狮驼王的肩,道:“这家伙跟另一只猴子可不同,完完全全就是个恶鬼。别轻举妄动,万一出了岔子,小心把自己都陪进去。” 说罢,鹏魔王转身就走。 …… 此时,金光洞中,太乙真人正在来回往复地踱着步。 “怎么啦?”赤精子问。 “没什么。”太乙真人捋着长须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六耳猕猴,接下来会怎么做。按照当日接触的结果,他显然还不具备挑战那猴子的能力。不然,不可能被我带着一众道徒压着打。提升实力的方式……应该和吸血,吸精气有关系。” “你不会是想帮他提升修为吧?” 太乙真人顿时一愣,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来,哼笑道:“那当然不可能。堂堂阐门十二金仙,怎可去做这等龌龊事。只是在想,那六耳猕猴接下来会怎么做,可以适当地给他提供一点便利。也好……让他早日能和那妖猴相争。” “依我看呐,你就省省吧。”道行天尊悠悠叹道:“那妖猴现在说什么都不敢离开玄奘半步,只要六耳猕猴稍稍有点理智,便必然有足够的时间将自身修为提升到与那妖猴并驾齐驱。不需要你操心的。” “可是,他要用什么方式提升呢?那妖猴可是大罗混元大仙啊。如果单单吸一些普通修士妖怪的精血,就能成长到与那妖猴比肩的地步,那得需要多少?是不是太容易了?” “自然是要找一些强大的修士与妖怪了。现在不是打出了旗号了吗?整个妖族都在他手上。” “整个妖族都在他手上,要么吃自己的手下,要么……” 一时间,大殿中的金仙们忽然都怔住了,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一个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坏了!”太乙真人猛然将手中的谍报丢到了地上,喝道:“应该赶紧把人手从求法国召回来,顺便再通知师傅!”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咣”的一声惊天巨响,就连所处的木质大殿都微微颤动了。 此时此刻,众金仙已经顾不得许多,连忙一个个起身,快步冲出殿外。 就在距离金光洞不远处的一座道观之中,一道火柱冲天而起,将整个昆仑山地界都照得通亮了。 正当在场的七位金仙面对着眼前熊熊火光,脑海一片空白之时,一声狂笑从天际传来。 “交出十二金仙!饶你们不死!啊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太乙真人已经从袖中取出一枚珍珠,瞬间掐碎! ……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弥罗宫中,一枚同样大小的珍珠碎成了粉末。一道白光从那珠中飞射而出,瞬间已经出了宫门之外,消失在云雾之间。 大殿之内,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望着那碎裂的粉末一下呆住了。 “这是……” “阐门锁命珠?” 下一刻,元始天尊已经化作一道白光冲出大殿,朝着下界飞驰而去…… 第六百八十三章胜负 星夜,华山。 院中的主厅里,玉鼎真人正静静地坐着。那一旁,蜈蚣精吴龙一杯接一杯地给他沏着茶。 山羊精杨显从屋外走了进来,见了玉鼎,默默地叹了口气,在玉鼎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了下来。 “玉简给她了没有?” “给了。就说是真人您临走留下的,另一片会交给那猴子。”叹了一口吴龙递过来的热茶,杨显轻声叹道:“刚刚,三圣母还在问真人回来没有呢。” 玉鼎连忙摇头摆手,道:“先别让她知道我已经回来了。让我再想想,想想该怎么说。人家师傅都叫了,咱也不好意思不帮着说几句好话不是?” 吴龙与杨显都默默地抬头望了一眼玉鼎。 淡淡叹了口气,玉鼎喃喃自语道:“那猴子……确实是个榆木脑袋啊。什么责任都喜欢往身上背。按他说的,等取经完成,一切皆成定局了再来接婵儿,也是对。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对的事呢?有些事啊,差不多就行了,拖久了,就生变了。” “现在接还是以后接,其实差别也不大。反正已经等了六百多年了,再等个一年半载,又有什么区别呢?”杨显微微抬头道:“末将觉得,三圣母在意的是那个风铃。毕竟……当初新郎就是在婚礼上为了这个风铃,丢下三圣母的。” 被杨显这么一说,玉鼎真人顿时愣了一下,拍着脑袋道:“坏了!光顾着和那猴子谈来接的事,忘了还要问他清心打算怎么处理了。这事儿可得有个说法啊。” 说罢,玉鼎连忙站起来就要走。可想了想,他又坐了回去,喃喃自语道:“算了,还是再多喝几杯茶吧。现在跑过去,看那猴子的慌乱劲,估计也给不出什么说法。多喝几杯茶,再到昆仑山探探风声,过几天再去找他,也好让他缓一缓。最好啊,这段时间里他想通了,自己联系了婵儿,也就省得我老人家多事啊。” 那坐在身旁的扬显和吴龙面面相觑。 此时此刻,玉鼎并不知道,他准备要前往探听风声的昆仑山,正在遭受灭顶之灾…… …… 一道气劲从天空中直贯而下,洞穿了金光洞主殿的屋檐。下一刻,猛烈的冲击波从内而外横扫而出,顷刻间,四周的高墙摧枯拉朽地崩坏了。纷乱的碎瓦木屑之中,几个修为尚浅的道徒甚至被直接甩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一切来得极其突然,以至于让人没有分毫的心理准备。 月色下,伫立在此一千余年的道观就这样被整个摧毁了,变成了一阵弥漫的烟尘。 立在道观前的七位金仙猛然回首,此时此刻,已经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们的眼前,那遮天的烟尘一点一点地飘散,一个身影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嘿嘿嘿嘿,居然都衰弱成这样了,让我好找啊。” 一阵疾风掠过,那沙尘之中出现了一张狰狞的猴脸。 “这是……六耳猕猴?”太乙真人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在他身旁的其余六位金仙已经暗暗运起了灵力。然而,他们刚刚经过求法国大败,又能剩下多少力量呢? “我不是六耳猕猴。”六耳猕猴缓缓咧开嘴,露出獠牙,狰笑着:“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你们,不都这样认为的吗?” “没有金箍棒,是六耳猕猴不会错了。”站在太乙身旁的黄龙真人压低声音道:“修为似乎已经完全和那猴头比肩了……应该不可能才对啊。” “可不可能,都站在眼前了,现在纠结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思呢?”一滴冷汗从太乙真人的额头上缓缓滑落,他握紧了拂尘,摆出迎战的架势,低声道:“锁命珠已经捏破了,我们只需撑到师傅赶到便可……只是可惜了那二虎相争之计啊!” “好!” “明白!” “知道了!” 一阵应和,其余的众金仙也纷纷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下一刻,六耳猕猴已经化作一道金光朝着他们冲了过来,那另一边,七彩灵力齐射而出! …… “报——!六耳猕猴亲自率众妖强攻昆仑山!” 一声急切的呼喊,那前来禀报的僧人急扑在大殿的正中。 闻言,殿上诸佛一片哗然。 “阐门十二金仙,历经多少年,如今只余八人。除了一个玉鼎,其余的都在与那猴头一战中受了极大的折损。甚至连本命法器都毁了。六耳猕猴此时挑战,不失为一个机会啊。” “话是这么说,可你别忘了,阐门背后,可是元始天尊啊。元始天尊背后,还有个通天教主。一旦元始天尊出手,通天教主难保不会顺势介入,届时又该如何?” “如果是求法国那真猴子的话,以一敌二恐怕都很吃力。这六耳猕猴如今还未恢复全盛实力,便去挑战阐门,怕是要陨在昆仑山了吧。” “对对对,这一次,他肯定是在劫难逃了。” “进攻昆仑山着实是一记昏招。若是求法国那位,肯定就不会这么做。由此看来,没了记忆的孙悟空,也不过就是一只刚愎自用的妖怪罢了。我们当初对他的评断,怕是高看他了。” 一阵议论纷纷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倾向于六耳猕猴必定落败的观点,一个个都在为这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猴子而惋惜着。 正当此时,地藏王却是失声笑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朝着他望了过来。 如来紧闭双目,轻声道:“地藏尊者亲手将这六耳猕猴引回,又为他锻造了身体。不如,请他来下一个论断吧。”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着。 许久,地藏王却只是轻叹道:“胜负,未可知也。” “未可知也?”那在场的罗汉诸佛,皆是一脸的错愕。 …… 长空中,通天教主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了元始天尊,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有人进攻昆仑山?” “对。” “谁?” “不知道。”元始天尊那眉头紧紧地锁着。 “阐门锁命珠”是他留给昆仑山执掌者的信物,同时也是危急时刻向他呼救的法宝。历任昆仑山执掌者,黄龙真人、广成子、清虚道德真君等等,几乎十二金仙仅存的八人当中,除了从未担任过执掌者的玉鼎真人之外,每一个身上都有一颗。至今将近两千年了,却还从未有人用过。 因为,每一个拥有这枚珠子的人都明白这珠子的重要性,如果不是有人进攻昆仑,整个阐门到了生死攸关的一刻,绝不会用。 这一次,太乙真人连招呼都没打一个,直接就用了,可见事态何等紧急。 可是……对手究竟会是谁呢?有谁会在此时此刻对昆仑山出手? 元始天尊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他必须立即去,否则,整个阐门可能都毁了。此时此刻,也只有他能挽救阐门了。 卯足了劲,两人疯狂的冲刺着。 云雾远远地就为他们让开了道,随着速度的一步步提升,那四周的景象如同一颗颗迎面而来的流星一般,到最后,竟化作一道道的线,光影交错,所有的一切都再也看不清了。 那感觉,就好像两人早已遁入了一条穿越空间的通道之中,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一般。 …… 轰的一声巨响,沙尘夹带着碎石猛地炸开了。 太乙真人被整个掀上了天,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转眼之间,六耳猕猴闪现在他身后,那张开的双臂上,十指的指甲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第一个,就先拿你开刀吧!”六耳猕猴咧开的嘴角微微上扬。 一刹那,太乙真人的脑海一片空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那手已经朝太乙真人抓了过来。 “小心——!” 赤精子猛地一冲,直接将太乙真人撞开去。与此同时,三道身影一晃而过,清虚道德真君、黄龙真人、广成子三人已经联手架住了六耳猕猴的攻击。 在那身后,道行天尊和灵宝大法师已经凝聚了澎湃的灵力朝着六耳猕猴的后脑砸了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六耳猕猴猛地一发力,直接将与他纠缠在一起的三人一同甩了出去。 转过身,他一把将那朝着他砸来的光球死死的托住。 “他中招了!大家一起上!”道行天尊猛地喊了出来。 再次负伤的太乙真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道行天尊身后,伸出二指,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道行天尊的体内。 正打算将光球甩出去的六耳猕猴猛然发现他甩不出去了,双方直接陷入了比拼灵力的状态! 还没等六耳猕猴重新调整好状态,其他几位金仙已经纷纷加入。一时间,那光球缓缓地推进。六耳猕猴的身躯被压着,一点一点的后退,转眼之间已经与地表近在咫尺! “再加把劲!他快不行了!” “你们真有那么多灵力陪我拼吗?”一声暴吼,只见六耳猕猴直接松开了双手,让那光球直接撞在自己的胸膛上。 紧接着,那双臂上的肌肉猛地膨胀,就凭着蛮力,他死死地将光球抱在怀中。那身后,脚尖已经点地。然而,也就仅此而已,在这场一对七的力量比拼之中,他再没有后退一步! 更甚者,光球在那蛮力之下,正在一点一点地削弱。 六耳猕猴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狰狞的笑。 …… 灵山,大雷音寺。 所有的人都在静静注视着地藏王。 只听地藏王干咳两声,轻叹道:“精力,代表着修为。血液,则是他肉体的强韧度。论修为,六耳猕猴如今已经彻底与身处求法国的那位比肩了,差的,不过是一具足够强韧的肉体罢了。不过……即使是如今的肉体,难道就凭几个昆仑金仙,或者是元始天尊,就能将他逼到极限吗?” “差的是……肉体的强韧度……”顿时,在场的诸佛哑口无言。 地藏王振了振衣袖,接着说道:“与悟者道修者交战,如今的肉体,已经绰绰有余了。” …… 力量的比拼之中,透支的灵力已经让七位金仙渐渐有些吃不消了。一个个面色惨白。 只见六耳猕猴一咬牙,双臂猛地一合,那光球猛地炸开了。联手压制的七位金仙身形顿挫,口吐鲜血。 猛烈的冲击之下,竟一个个如同狂风中的枯叶一般飘散而去! 第六百八十四章还缺一件 疾风中,当元始天尊第一眼看到昆仑山的瞬间,整个呆住了。 烈火沿着山间茂密的树林缓缓地燃烧着,如同沾了火的纸一般,形成了一道道弧状的火线。每一座道观里都是冲天的火光。 那滚滚的浓烟,简直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 紧紧跟着元始天尊的通天教主同样惊得说不出话来。 烈焰之中,六耳猕猴仰起头与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扭头高声喊道:“撤——!” 顿时,如漫天的苍蝇一般穿梭于浓烟之中的妖怪们闻风而动,跟随着六耳猕猴迅速朝西方撤去。 临走前,六耳猕猴还回头朝着元始天尊挑衅似地一笑。 “想走!”一咬牙,元始天尊猛地就要冲上前去,却被身后的通天教主一把拽住了。 “你干什么?” “别去!现在救人要紧。而且刚刚你还没感觉到吗?他的力量几乎已经完全恢复了,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机会啊!” 两人对视着,沉默。 回过头,元始天尊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满目疮痍的昆仑山,好一会,那攥紧的拳头才稍稍松开一些。 他身形一晃,迅速落到了金光洞所处的峰顶之上。 此时此刻,这里只剩下满地的焦土,放眼望去,除了残垣断壁之外,便是废墟之中那一具具的尸体了。 “师傅……” 正当元始天尊慌乱之际,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了。 循着那微弱的声音,元始天尊很快找到了被埋在焦黑碎木之下的太乙真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堂堂三清之首也再顾不得什么形象了。他连忙伸手将压在太乙真人身上的木柱掀开,然后将他一把扶了起来。 “怎么样了?” “师傅,我没事……”太乙真人艰难地睁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过,灵宝没了……是六耳猕猴干的……” “灵宝……”元始天尊猛地一呆。 灵宝,指的是灵宝大法师。 深深吸了口气,元始天尊稍稍缓和了多年不曾有过的情绪波动,抿着嘴唇低声道:“其他人呢?其他人在哪里?” 太乙真人微微颤抖着伸出一指,指向了东方。 元始天尊没再多说了,他伸出二指,将一道灵力打入太乙真人体内帮他续命,紧接着望向通天教主道:“帮我照顾他。” 说罢,也不等通天教主回答,元始天尊已经一拂袖腾空而起,朝着东方而去。 望着已经奄奄一息,连说话都难的太乙真人,通天教主只能无声一叹。 谁能想到呢?两千年前,当阐门取得封神之战的胜利,几乎一统三界的时候,仅仅两千年的光阴……当初截教封神之战虽败,但至少,那不过是道门内部约定的一场竞赛。杀归杀,谁也不敢妄自伤了对方的魂魄。 而现在的阐门,这惨状,也许比当初的截教还不如吧…… 不多时,元始天尊便将七位弟子全部聚齐了。 这其中,清虚道德真君虽然灵力耗尽,却只是轻伤。 黄龙真人、太乙真人两人重伤,命在旦夕,若是元始天尊再来得稍晚一点,即便六耳猕猴没动手,他们怕也是性命难保。 至于剩下的赤精子、灵宝大法师和广成子、道行天尊四人……找回来的,只是四具干尸…… 望着自己的七个闭门弟子,再看看那满目疮痍的昆仑山,还有死伤惨重的昆仑道徒,元始天尊的手在微微颤抖,心在滴血。他呆呆地站着,那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额头上的青筋一搏一搏地在跳动,已经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了。 细细地辨别了一番四具尸体,通天教主轻声问道:“玉鼎呢?怎么还少一个。” “他刚巧没在昆仑山。”细细检查着黄龙真人的伤势,清虚道德真君深深吸了口气,长叹道:“师傅,您知道的,弟子从来奉行以和为贵,但这次,众师兄弟死伤惨重,我阐门几遭灭门。您若再不出手……恐怕难以服众啊。” 说罢,低下头去一声不吭了。 元始天尊紧紧地咬着牙,依旧呆站着,没有回答。 见元始天尊没有反应,那些个伤痕累累的道徒们连忙一个个扑通扑通地跪倒在地,高声哭喊了起来。 “家师入阐门千年,向来恪尽职守,没想到落得今日这结局!求师尊为家师做主啊!” “我临清观上下弟子三百余名,如今只剩弟子一人,千年基业毁于一旦!求师尊为我等做主啊!” “我白玉门上下一百五十余人,侍奉宗门,恪守阐门门规,从未僭越。如今一场屠戮,余者十指可数,求师尊为我等做主啊!” …… 一时间,几乎所有还能动弹的道徒都跪地嚎哭,声泪俱下。那一声声的哭喊直戳心底。 然而,元始天尊却只是紧紧的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不能出手!”一旁的通天教主高声喝道:“这六耳猕猴现在羽翼已见丰满,即便是我等联手,要吃下他,不伤筋动骨也是不可能的。而且万一逼急了,他将修为升至天道……若是放任不管,他必然会去寻那妖猴的麻烦,届时我等再坐收渔利不迟。可若是此时出手,就变成我们鹬蚌相争,那妖猴坐收渔利了。” “住口!”一个道徒忽然站了起来,指着通天教主高声叱道:“死的不是你的门徒,你当然不痛心了!” 被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叱喝,通天教主一时间竟有些懵了。好容易缓过神来,他卷起袖子指着那道徒喝道:“哪里来的小徒,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我没死过徒弟吗?封神之战,我截教门徒比你们这昆仑山加起来都多,如今都到哪里去了?我还不是一样闷不吭声!” 被通天教主一顿叱喝,那道徒一下有些退缩了。 不过,就在此时,那附和声却如同燎原之火一般从四处唰唰唰地冒了出来。 “你截教那是愿赌服输,与我昆仑如何能相提并论!” “我堂堂昆仑,被一只妖猴偷袭,死伤惨重不说,尸骨无存不说,连魂魄都无处去寻,如何是封神之战比得?” “堂堂阐门,竟毁于妖孽之手,若如此,还要这门阀何用?” 一时间,众口一词,汹涌地斥责之声传来,竟让通天教主都有些乱了。 隐隐的,一个个愤怒的道徒竟卷起衣袖,红着眼要与通天教主拼命了。那架势,看得通天教主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都给为师静下来。” 元始天尊的声音忽然响起,顿时,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他。 深深吸了口气,元始天尊铁着脸喝道:“昆仑山已经不能呆了,带上生者,都迁到为师的弥罗宫吧!六耳猕猴的事情,为师自有分寸!” 被这么一叱,在场的众道徒只得不情不愿地叩首道:“谨遵师命!” …… 昆仑山被袭损失惨重一事迅速传遍了三界,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慑住了,就连猴子也是如此。 天庭早已发布了通告,三界皆知六耳猕猴的存在,但谁也没想到,六耳猕猴会偷袭昆仑山。更没想到的是,六耳猕猴偷袭了昆仑山,取了四位金仙的性命,即使在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急速驰援的情况下,他还依旧能全身而退…… 这是什么概念? 以元始天尊的速度,从三十五重天驰援昆仑山,即使按凡间的时间算,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啊…… 几乎所有人,都当即意识到了危险。要知道,强大的力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强大的力量落到了疯子的手中,被无限制的运用。此时此刻,六耳猕猴无疑就是所有人眼中这样一个疯子…… 可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四海龙王是没辙了。想当年,昆仑山不就是为了躲避猴子而跑到天庭去避难吗?结果没去还好,去了,反倒死伤惨重。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一个个朝着猴子寄出了信函示好,以图抱住这最后的大腿。 牛魔王和吕六拐、猕猴王按照猴子的吩咐,将大军都迁往了华山。不过,在前往华山之前,牛魔王硬是强拽着将红孩儿送到了猴子身边,名义上说是给猴子的人质,让猴子一定要相信他的忠心……其实谁不知道他是想让红孩儿呆在猴子身边,一旦有事,也好留下个独苗呢? 对此,猴子算是默许了。倒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红孩儿怨言一大堆。 此时,与三界的惶惶不安不同,狮驼国正在进行着一场盛大的庆典…… …… 嘹亮的号角响彻云霄,无边无际的战舰在天空中一字排开。那地上,更是漫山遍野的妖军。 雅致的房间中,多目怪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几名仆从当即端着一个个的红色盘子从屋外走了进来。 “大圣爷,您看看。”拉着六耳猕猴,多目怪一件一件地给他介绍着:“这一件,是凤翅紫金冠。这个,是锁子黄金甲。这个,是藕丝步云履。当年,您穿的便是这身行头。臣照着原样给复制了出来,虽说比之原本的会有些许差别,但样式,是一般无二。” 六耳猕猴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撑开双手。 那些个在旁侍奉的女妖当即围了上去,替他一件件穿上。 由头到尾,六耳猕猴都是在笑。想想不久前那生不如死的日子,再看看现在的处境,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他如何能不笑呢? 由头到尾,多目怪也在笑。看看眼下的局势,只要再拔了牛魔王和吕六拐这两根钉子,妖族的统一大业就要完成了,昔日花果山的盛况,将再现。他如何能不笑呢? 然而,由头到尾,站在门边的狮驼王和鹏魔王都没有笑。因为,这只是六耳猕猴的胜利,并不是他们的胜利。他们依旧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甚至比之不久前还没投入六耳猕猴麾下的时候,更是不如。这让他们如何能笑得出来呢? “大圣爷,还有一件东西缺的。”多目怪在六耳猕猴的耳边一字一顿道:“如意金箍棒。” “如意金箍棒?可是在那假货手中?” “对。”多目怪轻声叹道:“这一件,可不简单啊,那是出自太上老君手笔的东西。没有了如意金箍棒,大圣爷的战力,恐怕就要大打折扣啊。不过也请大圣爷放心,臣已经召集能工巧匠,不日,便可仿制一把,虽说肯定不如原本的,但以从东海龙宫索来的各种奇兵利器熔制,想必应该不会差太多才是。” 闻言,六耳猕猴默默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鹏魔王忽然开口道:“那可未必。”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朝着鹏魔王望了过去。 “魔王此言何意?”多目怪轻叹了一声,随口道:“难不成魔王是看不起我麾下工匠?” “卑职当然信得过大人麾下工匠了。”鹏魔王摇了摇头,道:“卑职指的是大人所说的,只缺一样这一说。缺的,分明便不只一样。” 多目怪微微蹙了蹙眉,疑惑道:“那还缺什么?” 六耳猕猴也朝着鹏魔王望了过来。 淡淡望了六耳猕猴一眼,鹏魔王干咳两声,道:“大圣爷,还缺一个老婆。” “缺一个老婆?” 闻言,多目怪的目光顿时闪烁了起来。与之相反的,六耳猕猴的眼睛却微微睁大了些许。 “对,缺一个老婆。”鹏魔王轻笑道:“大圣爷已不记得往昔,既然如此,就由末将来说一说吧。大圣爷是我妖族公认的万妖之王,而我妖族公认的妖后,则是那被囚华山多年的三圣母杨婵。当年大圣爷您一怒为红颜,杀上天庭,为的是风铃小姐。如今风铃小姐已经不在,三圣母,自然就是我族妖后的不二人选了。” 话到此处,鹏魔王忽然单膝跪地,朗声拱手道:“末将恳请大圣爷早日迎回三圣母,以安人心!” 一时间,这屋子里的众人都呆住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狮驼王同样单膝跪地,道:“末将恳请大圣爷迎回三圣母!” 顿时,多目怪那眉头蹙得越发深了。 还没等多目怪开口,六耳猕猴已经上前扶起鹏魔王,道:“她被关在华山?” “对!”鹏魔王轻声道:“三圣母在我族有着极高的威望,值此真假混淆之际,只要三圣母说大圣爷您才是真的,那么,三界之中,谁还敢说您不是真的!” 这一句话放下去,六耳猕猴猛然醒悟,当即答道:“行!既然如此,我等即刻挥军华山!” …… 很快,传令官走出房门,一路朝军阵飞奔而去,高声喊道:“大圣爷有令!即刻挥军华山,迎回三圣母!” “迎回三圣母!迎回三圣母!”一时间,所有的妖怪都在嘶吼着,那声音震慑天地! 第六百八十五章通风报信 在六耳猕猴的推动下,进攻华山的计划立即就开始了。 与偷袭昆仑山不同,自信已经有实力与猴子一较高下的六耳猕猴这次选择了倾巢而出。他要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这个最能证明他才是唯一真正孙悟空的女人。 当然,所谓的全军出征,对狮驼国来说其实是有难度的。 与吕六拐和多目怪的势力不同,狮驼国虽然也继承了花果山的技术,却没有很好地发展起来。这直接导致了这支人数众多的部队,压根就没有足够的军舰可以承载,细数之下,各种辎重武备更是缺得一塌糊涂。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没能改变六耳猕猴的决心。他下令,给多目怪三天时间,让他做好准备。三天之后,无论准备到何种程度,都必须出征。 与此同时,身为建议提出者的鹏魔王,则领到了另一个任务——带领斥候部队先行出发,摸清华山布防。 当看到鹏魔王拿着令箭满面笑意地从大殿中走出来的时候,狮驼王连忙将他偷偷拉到一旁,低声问道:“这时候进攻华山,真的合适吗?” “当然合适,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鹏魔王笑嘻嘻地答道:“当初老君害死风铃,那疯猴子差点毁了三界。如果这次六耳猕猴摆开阵仗去抢他明媒正娶的新娘子,你猜他会怎么做?” 闻言,狮驼王顿时一愣。 回头往那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鹏魔王轻笑了两声,悠悠叹道:“这种主,老子可伺候不起。趁着他现在根基未稳,怂恿他去进攻华山,到时候,让他和那猴子硬碰硬,我等也好坐收渔利。若是等他根基稳了,我等恐怕就只能担惊受怕一辈子了。” 临走前,鹏魔王又伸手拍了拍狮驼王的肩道:“你自己眼睛放亮点,做做样子就行了,有什么不对的,赶紧跑。明白了吗?” “明白。”狮驼王默默地点了点头。 告别了狮驼王,鹏魔王低着头开始沿着狭长的过道走,那目光不断闪烁着,仿佛害怕有什么人在跟踪他一般。 快步走下了长长的台阶,他很快来到了校场上,随意地点了几个原本自己麾下的妖将,便腾空而起朝着东方出发了。 见鹏魔王已经离开,那身后的不远处,一只小妖转身急急忙忙地朝着反方向奔去。 …… “只是跟狮驼王窃窃私语了几句?” “对。” “没干别的了?” “没有。点齐人马,就出发了。” “他带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他原本手底下的人,随意点的,也没刻意喊谁。” 房间里,多目怪捋着长须细细思索着。 “大人。”一旁的虎精低声问道:“您是怀疑这鹏魔王使坏?” “不是怀疑,而是他必定会使坏。”抿了一口茶,多目怪轻叹道:“这鹏魔王,本就是个反骨老贼。若不是为了控制狮驼国,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活下去。这一次,他竟怂恿大圣爷此时出征华山,难说私下里,没打什么小算盘。” “那,要不要末将带齐人马去……” “不用了。”多目怪摆了摆手道:“现在妖族百废待兴,实在不适合起内乱。若是他真做出什么了,再杀不迟。” “末将明白了。” …… 此时,刚刚离开狮驼国地界两百余里的鹏魔王忽然悬停了下来,伸手招来了三个自己的心腹妖将,对其中两人说道:“你们两个立即前往求法国,找到那妖猴,就说……就说是本王派你们过去的,本王一直对花果山撤兵一事,黑水河一事感到深深自责,彻夜难安,还有……还有……” 想了半天,鹏魔王也没再想出什么词来,只得恼怒道:“总之,就是这么编,要编得好像本王已经悔不当初的样子,怎么惨就怎么说,实在不行,就路上找个读书的帮你们写好,过去照着背,要说得声泪俱下,懂吗?” 那两位妖将听得一愣一愣的,只得连连点头。 深深吸了口气,鹏魔王又接着说道:“然后,就跟他说本王已经改过自新了。之所以投靠六耳猕猴,一是形势所迫,二嘛,为的是给他当内应。这次派你们过去,是为了送消息,通知他六耳猕猴已经准备进攻华山抢三圣母了。懂吗?” 那两个妖将干咽了口唾沫,呆呆地望着鹏魔王。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王,我们和他那么大过节,会不会我们都还没来得及说,就给……” “不会,绝对不会!”鹏魔王拍着胸脯保证道:“别的不知道,那猴子的个性本王还是清楚的,虽说暴躁,但绝不至于不问清楚来意就杀人。去吧!” “诺!” 行了个礼,两位妖将转身就朝着求法国的方向飞去了。 待那两位妖将走远了,鹏魔王又转而对那剩下的一位妖将道:“你跟着他们,别让他们发现你。然后……如果那猴子真杀了他们,或者他们半路逃跑了,立即回来禀报。懂吗?” “末将明白。”转过身,那剩下的一位妖将也朝着求法国的方向去了。 远远地望着那妖将的背影,鹏魔王这才满意地带着自己的部众继续往华山的方向飞。 …… 与此同时,华山。 大批的妖族精锐部队已经在华山地界扎营,开始了与几乎同时抵达,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灌江口大军的接触。 蜈蚣精吴龙快步走入了镇压杨婵的洞府之中。 一见他来,杨婵与杨戬两兄妹的目光当即朝着他望了过去。 同样是望,那意味却全然不同。杨戬的目光是淡淡地,透着一丝无奈。杨婵则是冷冰冰地,却夹杂了一丝丝的期待。 被这么一看,吴龙顿时明白了过来,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道:“启禀二爷、三圣母,玉鼎真人还没回来。” 闻言,杨婵当即冷冰冰地哼了一句:“没回来你进来做什么?” 微微仰头望了杨戬一眼,吴龙只得又是尴尬地笑了笑:“二爷,有其他人来了……” “谁?” “吕……吕清。就是原本花果山的那个丞相,还带着牛魔王、猕猴王一起来。正在洞外,想求见三圣母。不知道是不是……” “吕六拐和牛魔王……”杨婵顿时哼笑了出来,与此同时,那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 别过脸去,她微微低着头,抿着唇轻声道:“师傅不去,他就一声不吭。现在师傅去了,他就派这么几个人来接我吗?这就是我和她的差别啊。” “什么差别?” “不是吗?”杨婵抿着唇,笑着,呆呆地轻叹道:“风铃回来了,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了。为了她,可以丢下我打上天去。现在我还被困在这里,他却舍不得离开风铃一步,来接我……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当初死的那个是我。真的……我真的好后悔……为什么我没有死呢?”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杨戬当即喝止了杨婵,深深吸了口气,对一旁的吴龙道:“告诉他们,不见,只要我在这里一天,他们谁也别想进来!” “二爷,您误会了。”吴龙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不是来接三圣母的,他们是来保护三圣母的。” “保护?” “对。他们说……说六耳猕猴可能会进攻这里,来抢三圣母,所以,吕清和牛魔王连大军都带过来了,就驻扎在外面呢。” “抢婵儿?” “对。”吴龙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具体的,卑职也说不清。不过,他们确实是这么说的。现在都在洞外等着呢,希望能见三圣母一面。” 闻言,杨戬扭头朝着杨婵望了过去。 杨婵轻轻眨巴着眼睛,那双眸之中尽是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许久,她呆呆地笑道:“连六耳猕猴都知道要来接我,他却还举棋不定……也罢,被天道收走的魂魄,谁又能说他就不是孙悟空呢?他们谁先到,我就跟谁走吧。” 说罢,杨婵缓缓地闭起了双目,一动不动地坐着。 那一旁,杨戬与吴龙皆蹙起了眉头,一脸的错愕。 …… 几天的功夫,玄奘几乎不眠不休地完成了给所有死难者的诵经,然而,他那癫狂症似乎半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反倒是精力变得格外旺盛了。 完成诵经的当晚,玄奘便背着行囊,穿着几天下来已经变得污秽不堪的僧袍,灰溜溜地启程了。一路上,他依旧疯疯癫癫地,用尽了几乎所有手段折磨自己。 用刀子在自己的手臂上画图,说是为了感受疼痛的感觉。 大冷的天里合衣跳下河去,然后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继续赶路,说是为了感受严寒。 明明行囊中还剩半块饼,却让自己连续饿了两天,说是为了感受饥饿。 总之,各种自虐的事情在他的身上都发生了,就好像恨不得将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似地。 刚开始的时候,猴子等人还试图阻止,到后来,干脆就放弃了。只要他不危及性命,压根就不管他。 于是,他继续用尽各种手段自虐,然后每天抱着那块女娲赠予的藏心石,喃喃自语地诉说着什么。 那模样,从神态,到举止动作,真真的已经与疯子无异了。看得猴子一阵心灰意冷。 就这么晃晃悠悠地,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到了求法国的边境,在那里,鹏魔王派出的两个信使终于来到了猴子面前。 “六耳猕猴已经在备战,三天后就要挥军华山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猴子一把将前来通风报信的妖将一把从地上揪了起来。瞪圆了双眼,恶狠狠地问道:“他现在在狮驼国,确定无误对吧?” 那妖将一下吓懵了,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呆呆地点头道:“对……对。他现在,就在狮驼国。” 第六百八十六章激化 幽暗的洞府中,杨戬气冲冲地来回踱着步。 “那只是一个空有修为的嗜血狂魔,他甚至连自己的下属都吃,普天之下,就没有他不吃的人!你居然说谁先到你就跟谁走?你就不怕他哪天连你都吃了吗?” “先前,你要跟那猴子,我便反对。你现在居然……”说到激动处,杨戬竟一下哽住了,捂着胸口气喘吁吁。俨然已是一副急火攻心的状态。 好一会,他才缓过劲来,接着说道:“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好好在这里呆着,不要再掺和大能之间的斗争,也不再掺和那猴子有关的事。有一天,他真能把自己的事情全部解决好了,来接你,我自然会放你出去。你答应我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杨戬近乎失态地怒吼着,整个洞府都回荡着共鸣声。 由始至终,杨婵却只是呆呆地坐着,凝视着身前石桌上冰凉的玉简,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声不吭。 许久,杨戬终于站定,怒视着杨婵。 “若是那猴子来还好说,如果是六耳猕猴……他想要将你从这里接走,就先杀了我!” 说罢,三尖两刃刀重重一顿,那闷响几乎震动了整个洞府。 然而,杨婵却依旧静静地坐着。那嘴角含着笑,眼眶中隐隐有泪光。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但这一幕,在那紫色幽光的映衬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切。如同一把尖刀一般刺入了杨戬的心。 手中三尖两刃刀已经攥得“咯咯”作响了。 父母大仇已报,按道理,他应该已经与世无争才是。可是,他这唯一的妹妹……那猴子的存在,如今简直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他甚至有些悔恨在斜月三星洞中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有直接下手杀了这祸害他妹妹的罪魁祸首。哪怕大仇报不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不至于将她陷入如此险境啊。 …… 此时,求法国边境。 猴子拽着妖将的衣领,早已气得瑟瑟发抖。 那目光在微微闪烁着:“狮驼国,他在狮驼国……” 微张的口中现出了獠牙。那眼眶中布满了血丝,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额头上的青筋更是依稀可见。 这一副狰狞的神情……妖将整个都已经吓懵了,微微地挣扎着,想要远离猴子,却又不敢使劲,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一旁的天蓬连忙走了过来,一把握住猴子的手腕。 猴子这才松手。 那妖将吓得连滚带爬地奔出三丈之外,与那一同前来的另一个妖将缩到了一起。 他们很怕,十分害怕,却又没胆在这时候离开。因为,他们还有话没说呢。 “狮驼国……”猴子微微仰起头遥望狮驼国的方向,咬牙切齿。 “你想干什么?” “你们……你们几个联手,就算被偷袭,应该也能守到我回来吧?我需要立即离开一下。” “你想单枪匹马强攻狮驼国?”天蓬不由得怔住了。 “还有其他办法吗?”猴子重重地喘息着,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淡淡的雾气飘散。 攥紧了拳头,他咬牙道:“在他动手之前,我得先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既然他那么想取代我,我就让他尝一尝,取代我的代价!” 咬着牙,猴子伸手一扬,金箍棒已在手中。 天蓬静静地看着,眉头紧蹙。 如果遭遇突袭,他们四个,天蓬自己,加上黑熊精、小白龙、卷帘,究竟能否护卫玄奘周全呢? 天蓬不知道,可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他说什么,猴子都不会改变主意。哪怕明知道要用玄奘来冒险,他也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因为,六耳猕猴已经触摸了猴子的逆鳞。 可是,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呢? 眼看着猴子就要离开,好不容易从恐惧中缓过气来的妖将连忙伸出手去,失声喊道:“大圣爷……” “干嘛?”猴子缓缓地回过头来。 那眼神,看得妖将又是一惊。 干咽了口唾沫,妖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道:“我家大王说了,他一心都是效忠您的。之前的事,只是鬼迷心窍,所以……” “让他放心,如果消息无误,我不会再跟他计较以前的事情。但如果让我发现是陷阱,或者这其中有些什么蹊跷诡计,天涯海角,他都别想逃!” “谢大圣爷!” 闻言,两个妖将深深地叩拜了下去。与此同时,猴子已经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朝着狮驼国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望着猴子远去的方向,天蓬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战,又该是一场天地浩劫吧…… …… “报——!狮驼国已经全军备战,准备进攻华山!” “报——!那求法国的妖猴已经出手了,正前往狮驼国!” “这下有好戏看了。” “你们猜谁会赢?孙悟空,还是六耳猕猴?” “论战力,握着金箍棒的孙悟空肯定要比身体还尚未完全巩固的六耳猕猴要强一些。可是,狮驼国有妖族大军在,这……真是不好说啊。” “贫僧赌孙悟空赢。” “贫僧赌六耳猕猴赢。” 一时间,满殿的罗汉都议论了起来。 莲台上,如来的目光缓缓朝着地藏王的方向移动了些许,轻声叹道:“好戏要开场了。” 地藏王面无表情地轻叹道:“不过是一个序曲罢了。” …… 长空中,猴子拖着长长的金光飞掠而过,一瞬千里。 所过之处,激起的气流横扫了一切,道道闪电轰鸣交错。 …… 南天门。 大批来自昆仑山的道徒正一个个在天兵的引领下走入南天门。那一旁,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静静地看着。 一位道徒匆匆来到元始天尊身后,双膝跪地道:“启禀师傅,那妖猴,已经向着狮驼国去了。” 闻言,元始天尊微微一愣,却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注视着依旧缓缓走过南天门的昆仑山道徒们深深吸了口气道:“看来,战斗要开始了。那妖猴,倒是比我们料想的要早出手啊。” …… 就在这疾行的过程中,猴子已经咬着牙,开始疯狂地凝聚灵力。那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竖起了,散发着暗金色的光芒,任迎面而来的风如何肆虐,都分毫不动。 此时此刻的猴子,早已经憋了一口恶气。那身上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只等着抵达狮驼国,大杀特杀! …… 斜月三星洞。 须菩提静静地站在楼台前,凝视着前方荷塘中的漂浮的叶片。 那身后,于义俯身叩首。 沉默了许久,须菩提随手洒出一把鱼料,轻叹道:“看来,还是躲不掉啊。为了一个杨婵,赌上西行,值得吗?那六耳猕猴想要杨婵来增加自己的威信,又不是想吃了她,紧张什么?” 荷塘中,无数的锦鲤已经聚了过来,叮叮咚咚地争抢着鱼料。 于义轻声叹道:“悟空师叔,向来就不是个那么容易放得下的人啊。况且,杨婵师妹,终究是悟空师叔的结发妻子。” “师妹?”须菩提微微一愣,又很快笑了出来,道:“差点忘了。那杨婵,还算是我斜月三星洞的弟子呢。” ……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在众妖的尖叫声中,狮驼国城池之中的一座高塔微微倾斜,紧接着轰然倒塌了。 大片的烟尘弥漫开来,妖怪们争相逃窜。 一时间,整个狮驼国已经沸腾了起来。无数的妖军迅速朝着这里围了过来。 当迷雾飘散,显现出猴子的身影时,那些迅速聚集而来的妖军瞬间懵了。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们开始鬼哭狼嚎地四散逃亡。 “给我滚出来!”猴子猛地一声咆哮,随手一甩,金箍棒横扫而过,那身旁的数十座土楼顷刻间变成了废墟。 狮驼王顺着回廊急匆匆地奔向六耳猕猴居住的阁楼,当来到楼台前的时候,他才发现六耳猕猴和多目怪已经静静地站在围栏前,远远地看着了。 “大……大圣爷……”狮驼王轻轻敲了一下胸甲,单膝跪地。 然而,根本就没人理他。 “滚出来!躲什么躲!老子没你这么怂的替身!” 那远处,愤怒到了极致的猴子已经开始在整座城中肆虐了起来,四处搜寻六耳猕猴的下落。追得一众妖军四处逃窜。如同一台绞肉机一般,所过之处,无不血流成河。 六耳猕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猴子由南杀到北,由北杀到南,将这座伫立数百年的坚固堡垒杀得一片狼藉。 不多时,九头虫也到了。与狮驼王一样,他单膝跪地,一言不发。 “我现在跟他打,能赢吗?” 多目怪寻思了好一会,有些不确定地答道:“说不准。” “说不准?”六耳猕猴反复摩搓着手掌,轻声叹道:“他手里拿的那个就是金箍棒吧?确实是件好兵器。你炼制的那个,得赶紧。” “诺。” “还有。”回过头,六耳猕猴淡淡看了跪倒在地的狮驼王和九头虫一眼,悠悠道:“你们三个一起,好好伺候伺候他。不求赢,但求……拖住他一会。” “拖住……一会?”一时间,包括多目怪在内的三人都怔住了。 “对,拖住他。拖住这个不长脑子的家伙。”六耳猕猴咧了咧嘴呵呵笑道:“反正有这么多妖怪在这里,就算站着不动让他杀,也得杀个半天吧?你们就这样拖住他就行了,我先去一趟华山。” 说着,六耳猕猴已经一步步后退,压制了气息悄悄朝着与猴子相反的方向而去。 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一道金光已经从天而降,在距离六耳猕猴不过十丈的前方轰然炸开了。 那冲击夹带着碎石,从六耳猕猴的脸颊刮过。 顿时,在场的九头虫、狮驼王、多目怪,一概都傻眼了。 “你想去哪儿呢?” 身后的喧嚣声骤然停止了,微微仰起头,六耳猕猴看到猴子从那翻滚的沙尘中一步步地走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第六百八十七章围魏救赵 这一瞬间,六耳猕猴的动作僵住了。 豆大的汗珠从那额头上缓缓滑落,那双目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怔怔地望着猴子。 这一刻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刚刚复活的时候,地藏王说的那些个话。 这就是地藏王口中的“另一个自己”吗? 只有扳倒了他,让他替代自己被天劫收取,自己才有可能在这个世界继续存活下去…… 想到这儿,六耳猕猴那嘴角竟缓缓勾起了一丝不自然的笑。 在场的多目怪、狮驼王、九头虫通通都呆住了,一个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站着,却又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不过,猴子的注意力由始至终都只在六耳猕猴身上。 一阵微风拂过,夹带着几片落叶。 远处,无数负伤的妖怪还在哀嚎着,由猴子引起的骚动依旧没有平息的迹象。 此处,却是寂静无声。 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角都在微微抽搐着。包括六耳猕猴也是如此。 猴子瞪大了眼睛,微微咧着嘴,笑着。隐约可见的獠牙在阳光下散发着寒意。脸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有着一丝丝的抽搐。 咬着牙,猴子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四处给我惹祸,招揽我的部属,拉我的旗帜,还想到华山去接婵儿……冒充我,玩得还开心吗?” 抬起腿,猴子缓缓地往前跨了一步,脚下的沙石悄无声息地碎成了粉末。 一瞬间,在场的几个人除了六耳猕猴之外通通吓得后退了一步。至于六耳猕猴,则是装作不在意似地伸手挠了挠腮帮子,笑道:“还可以。不过我得说一句,咱俩谁真谁假,还不好说呢。婵儿,不是你叫的。” “哦?”猴子一下笑得更欢了,那身上每一根毛发都在澎湃灵力的催动下颤动着,如同乱颤的枝桠:“看来今天,我们还真得好好论一论有没有资格这个问题啊。” “用得着论吗?”六耳猕猴轻轻挑了挑眉,悠悠道:“你都没种去接,既然如此,她当然就是我媳妇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旁的多目怪分明看到猴子眼角在微微抽搐。 下一刻,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猴子已经出招了。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就在六耳猕猴原本站立的地方,沙尘、碎石,疯狂地炸开了。猛烈的冲击瞬间横扫而出,如同涟漪一般沿着地表掠行。 “来啊!你个懦夫!”一声尖啸,六耳猕猴从那弥漫的沙尘中瞬间冲了出去。 “站住!”一声怒吼,金箍棒骤然伸长,冲天而起。下一刻,它一个横扫正中了六耳猕猴的腰部,将他整个扫飞了出去。带起的强烈气劲将原本弥漫的沙尘瞬间撕裂成了两瓣,显出了猴子身影。 “打得好!打得好!不过还不够劲!哈哈哈哈!”捂着腰部,六耳猕猴借着这一击的劲头疯狂地朝着西边逃窜,一下飞出了数里的距离,落到城中。 “老子宰了你!”猴子也腾空而起沿着地表直追。 两只猴子之间的战争开始了。 金箍棒在猴子的手中飞速旋转着,一棍接一棍地砸出,毫不留情。然而,拥有这同样身法与速度的六耳猕猴却总能巧妙地闪躲。沿途卷入的一切都被撕成了粉末。 密布着各种建筑的狮驼国城邦在这激战中摧枯拉朽的崩开,在绵延的山脉上拉出一道巨大的痕迹,直至远方。 望着那一道道如同擎天巨柱一般的滚滚浓烟,狮驼王都看傻眼了。 “接下来怎么办?”他猛然回过头望向多目怪。 此时此刻,九头虫也同样在看着多目怪。然而,多目怪却只是阴沉着脸,闭口不言。 这场战争,本就不是他们能参与得了的…… …… “报——!孙悟空已经和六耳猕猴在西牛贺洲交手了!” 御书房中,玉帝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连忙问道:“谁占了上风?” “孙悟空占上风,六耳猕猴一路逃,孙悟空也奈他不何!” 小小的御书房中,此时聚集了包括李靖、太白金星在内的几乎所有天庭重臣,一个个的目光都在玉帝和那前来禀报的天兵之间往返,却由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说话,哪怕一句评价,一句感叹都没有。 一切寂静无声。 …… “有本事别跑!” 金箍棒横扫而过,瞬间将一座高山削平了。 “嘿,有本事放下金箍棒来打!”六耳猕猴飞速调整身形转而向着北边逃窜而去。 拽着金箍棒,猴子奋起直追。 …… “报——!启禀尊者,两只妖猴已经开战。” 罗汉之中,有人急忙问道:“在哪里开战?” “这……”那前来禀报的僧人一下迟疑了,支支吾吾地说道:“片刻之前在西牛贺洲,如今,怕是要到北俱芦洲了吧。” “到北俱芦洲去了?” “对。”僧人点了点头道:“六耳猕猴没称手的兵器,只能一直逃。孙猴子一直追,所以……” “没有称手的兵器?”如来淡淡笑了笑,紧闭双目,悠悠叹道:“你那库中似乎还有件‘随心铁杆兵’,与那金箍棒不相上下。不如,就借给六耳猕猴用用如何?” 说着,如来睁开双目,朝着普贤望了过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普贤身上,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看着他。而普贤,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似乎在细细思考着什么。 许久,他振了振衣袖,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大殿正中,双手合十朝着如来默默行了一礼。 紧接着,他转身,面无表情地朝着殿外走去。 ……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战到了北海上空。 六耳猕猴纵身一跃,冲入水中。猴子也冲了下去。 顿时,原本平静的海面如同沸水一般滚了起来,乱流翻涌。 黑漆漆的海底,两人开始了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此时此刻,早早收到消息的北海龙王正带着一家老小躲在被防得如同铁桶一般的狭小的房间里。然而,这里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微微颤动着,天花上甚至还不时有碎石跌落。 翻滚的乱流正在外面肆虐着,猛烈的冲击之下,竟连龙宫设置的法阵防御都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每一声的声响,落到老龙王耳中都是那么地让人胆战心惊。 “别怕,别怕。”伸出双手,他揽着龙后和他年幼的孩子低声道:“他们很快就会走的,很快就会走……” 一只鱿鱼精利用柔软的身子悄悄挤到了老龙王身旁,低声道:“陛下,这里防不住的。” “本王自然知道防不住!不用你来提醒!” “父王。”小太子微微仰起头,低声道:“要不我们去天庭躲吧,天庭肯定会比较安全的。” “傻孩子。”老龙王哭丧着脸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孩子道:“天庭也不安全啊。六百年前那一次,就是躲到天庭去了,不躲还好……哎,总之,咱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呆着,就在这里呆着。” …… 如同废墟一般的狮驼国,楼台上,多目怪、九头虫、狮驼王三人正静静地站着。 多目怪一直低着头,似乎在寻思着什么。九头虫和狮驼王则是面面相觑。 “怎么办?看样子,他会落败啊。”狮驼王望着九头虫,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他败的话,我们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九头虫紧蹙着眉头,一脸慌乱地说道:“当初,就不应该选择他。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大圣爷,也不可能会赢。这样下去……” “要不,我们……一起上?” 闻言,九头虫一下哼笑了出来:“我们能做什么?上去吃一棍子就魂飞魄散吗?” “我是说……”狮驼王十分认真地说道:“我是说,上去帮有棍子的那一方,虽然肯定是帮不上忙的,但最起码……最起码这事儿过了之后,也许能留下一条命。你说是不是?” “帮对方?”一听这话,九头虫顿时就懵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那脸上,只剩下苦笑。 是啊,当初自己怎么会选择跟这样一帮家伙结盟呢?形势不对,想到的就只有变节……这样的人,是否结盟,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想到了一个妙计!”正当此时,多目怪微微抬起眼,抿着唇低声道:“但,需要你们两个的配合,要调动你们所能调动的一切战力!” …… 华山外围的密林之中,鹏魔王有些不可思议的握着那玉简。 “你说什么?他要你们这时候去捉玄奘?” “对。”玉简的另一端传来了狮驼王的声音:“他说要围魏救赵,只要拿下了玄奘,就不怕他不分心。六耳猕猴也可以趁机逃了。” 鹏魔王“呵呵”两声冷笑,直接掐断了联系。 “这多目怪,还真是好计啊。到时候六耳猕猴是逃了,你自己往哪躲?拉我们陪葬吗?”随口叨叨了几句,他望向了一旁的妖将,道:“你们把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说让大王您放心,只要消息正确,之前的事,他不再追究。”稍稍沉默了一下,那妖将又低声问道:“大王,咱现在该怎么办?将这件事也一并通知大圣爷吗?” “不。”鹏魔王缓缓地摇了摇头,瞪圆了眼睛道:“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让他分心,就应该让他追着六耳猕猴去打。我们自己也不能出手。否则……万一六耳猕猴翻盘,我们就惨了。这件事……必须通知吕六拐他们,让他们出手去营救!” 第六百八十八章随心铁杆兵 凌风中,鹏魔王展开双翅朝着吕六拐与牛魔王驻军的地点翱翔而去。 与此同时,北海的激战还在继续着。 只听一声巨响,海面上炸起了一道冲天水柱,六耳猕猴腾空而起,转而朝着南边遁逃。 还没等那飘散的海水落下,又是一道水柱炸起,猴子手持金箍棒,紧紧地跟在六耳猕猴的身后。 两人如同两颗流星一般追逐着,一前一后地掠过万里长空。 “哈哈哈哈!你杀不了我。你忘了吗?你是天道,我也是天道,我们都不会死。能杀死我们的,只有天劫。” “就算杀不死……我也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一声怒吼,金箍棒横扫而过,直接掠行了半个天空,将云层都削成了两段。 六耳猕猴几乎是擦着金箍棒闪过的,那件华丽的肩甲都被直接削飞了出去。然而,他很快稳住了身形,又是继续逃窜。 “你白活了那么多年,居然跑去当佛门的走狗,走什么西行路?窝囊废!” “你懂什么!你知道如来是什么修为吗?” “我当然知道,多目什么都告诉我了。”六耳猕猴咧着嘴迎风狂笑:“他想杀谁,就让他杀,就算全死光了,就算三界毁了又如何?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行了,其他人死多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居然还为这个破了道心?真是个窝囊废!” 紧蹙着眉,猴子一言不发,又是一棍扫出。这算是回答了吧。 又一次闪过猴子的攻击,六耳猕猴回过头对着他笑:“怎么,你做不到对吧?没关系,我做得到。既然如此,就更应该让我来替代你继续活下去了。只有我,才是没有弱点的。即使如来亲自出马,也奈我不何!” “你没有弱点?”猴子冷哼道:“如果你真的没有弱点,如来会放你出来吗?告诉你,无论是你还是我,想要最终活下去,都必须扳倒如来!” “嗯。”六耳猕猴故作沉思状,随口说道:“你这么说也对啊,既然如此,我们和平共处,联手对付如来如何?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属于我的,必须全部还给我。例如齐天大圣的名号,例如杨婵,这些都是我的!” “做梦!”猴子又是重重一棍扫出。骤然伸长的金箍棒划过,在地表上留下一道巨大的痕迹。然而,还是落了空。 六耳猕猴飞速下窜,在脚尖点地的瞬间又调转身形腾空而起。 转瞬之间,猴子又是追到了他的身后。 “哈哈哈哈,逗你玩的。别担心,那些东西不用分,胜者通吃就行了。过一段时间,天劫会再现,你我之中,只能活一个。所以我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弄死你呢,哈哈哈哈。” “西行尚未成功,就算你赢了我,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败在如来手中?到时候,不仅仅是婵儿,整个妖族都会被你拖累!” “那是后话了,如果我死了,整个世界活不活,又跟我有何干系?” 回过头,六耳猕猴望着猴子,嬉笑着。 看着那诡异笑容,一瞬间,猴子错愕了。 此时此刻,猴子已经彻底明白了眼前这另一个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无视一切规则,无视一切道义,他没有记忆,自然也就没有感情,甚至没有任何的归属感。除了活下去,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包括杨婵的命,包括雀儿的命,也包括了所有妖怪的命。三界之中,所有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可有可无。 既然如此,猴子和他之间,就只剩下不死不休了。 咬紧了牙,猴子猛然加速追了上去…… …… 与此同时,鹏魔王已经赶到了身处华山的吕六拐和牛魔王面前。 注视着鹏魔王,吕六拐面无表情,牛魔王则是深深地蹙起了眉头。大帐中一片寂静无声。 一直站在入口处的猕猴王悄悄走了出去。 干咳了两声,吕六拐悠悠叹道:“你说,多目怪正带着九头虫和狮驼王,还有一众手下去偷袭玄奘法师?” “对。”鹏魔王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是围魏救赵之计,他们想逼大圣爷放弃追击六耳猕猴!” “我凭什么信你?” “我亲自来还不够吗?如果消息不确凿,我敢孤身来你的军营里?” “那可难说。”吕六拐一下冷笑了出来:“你现在可是六耳猕猴的人,万一一转身,你们又来偷袭这里,那该如何是好?” 见状,鹏魔王连忙转而望向牛魔王。然而,牛魔王也在迟疑着。 “大哥,红孩儿可是就跟在玄奘法师身边啊,万一有事的话……” 话音未落,只听吕六拐一声清叱:“来人!拿下!” 一时间,无数妖将已经从帐外涌了进来,将他团团围住。顿时,鹏魔王也是懵了,瞪大了眼睛望着吕六拐。 朝着犹豫不决的牛魔王看了一眼,吕六拐冷冷地瞧着鹏魔王道:“万一有事,我们就拿你去换。” “你!” 还没等鹏魔王想清楚该如何脱困,猕猴王已经掀开帐帘从外面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地说道:“他们真的去了,我有个老部下,现在就在队伍里。这些天我刚刚找过他,让他充当内应。这次出击,狮驼王、多目怪、九头虫,连带的,还有一百余名化神境以上的妖将。这阵容,光凭天蓬他们几个,恐怕是挡不住啊……” 这一句话放下去,牛魔王与吕六拐顿时懵了。鹏魔王则缓缓地松了口气。 …… 东胜神州东部。 此时此刻,六耳猕猴已经渐渐落入了窘境。 他左躲右闪,虽然逃过了猴子绝大部分的攻击,然而,终究还是有一些逃不过的。在这一场消耗战之中,他明显处于下风。虽然依旧强撑着笑,脸色却已经有些难看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朝着人类的城邦奔去。 当六耳猕猴在一片喧哗声中冲入人类城邦的时候,望着四处逃窜的人类,猴子一时间竟有些迟疑了。 该不该继续呢? 他这一路护送玄奘,为的就是普渡众生。将毫不相干的生灵卷入这场激斗之中似乎……不太好吧? 可是,放任吸精嗜血的六耳猕猴,难道对三界众生就是好吗? 短暂的犹豫之后,猴子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攥着金箍棒跟着冲入了城邦之中。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猛烈的冲击瞬间扩散了开来。一下将城中密布的房屋屋顶掀去了一大半。百姓哀嚎连连。 “刚刚在犹豫什么?”与猴子撞在一起,六耳猕猴双手交叉,死死地扛住了猴子的一击。瞪大了眼睛道:“是在犹豫要不要将他们卷入吗?哈哈哈哈,你果然被玄奘给同化了,别忘了,你只是只妖怪啊!搞普渡,合适吗?” “滚!”一声暴喝,只见猴子反手一握,将金箍棒横扫而出。可就在正中六耳猕猴腹部的瞬间,又被他双手给挡住了。 “还留了余力?你不要那么搞笑好吗?你以为你不出全力,波及少点,他们就会感恩戴德吗?”借着猴子金箍棒的力量,六耳猕猴一下跃起了数十丈的高度,却又猛然顿住身形,又落到了城中。 “来啊,不是要杀我吗?我就在这里,你来杀我啊。哈哈哈哈。” 刚刚追到半空中的猴子无奈地注视着在地上洋洋得意的六耳猕猴,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能为力。 实力上,他毫无疑问是要比六耳猕猴强。可是两者的修为实在太接近了,以至于猴子不出全力,根本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可是出全力……这个地方能承受得住吗? 看着这一片狼藉,遍地哀嚎的城邦,猴子不由得想起了求法国的一幕,怔住了。 “大圣爷,不如,让贫僧来劝劝他吧。” 忽然间,一个声音传来。 猴子猛然回头,发现普贤已经在身后不远处凌空漂浮着。 “你?”猴子手中的金箍棒不由得紧了紧,却犹豫着,没有直接发作向普贤打去。 “对,让贫僧来劝一劝他。就算劝不成,大圣爷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这合算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普贤,那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淡淡笑了笑,普贤轻叹道:“听贫僧一言,或者城中之人皆死于非命,大圣爷,还请自行决断。” 犹豫了许久,猴子最终还是往那侧边退开了一段距离。 站在一片瓦砾之上的六耳猕猴呆呆地望着普贤,那笑容都僵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佛门来劝我? 此时此刻,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佛门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就在两只猴子的注视下,普贤缓缓向前,落到地面上。 “你省省吧。”六耳猕猴歪着脑袋嬉笑道:“别当我傻的好吗?除了这里,我哪也不去。如果这里被毁光了,我就换一个城去呆着。哈哈哈哈。凡间人类这么多,不怕找不到。” “哪也不去的话,还如何完成你取代他的目标呢?”普贤迈开步子,缓缓地朝着六耳猕猴一步步走来。伸手从那衣袖中取出一根银针递了上去,轻声道:“这个,是随心铁杆兵,与那如意金箍棒,一般无二。拿去,和他战吧。” 半空中,猴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他已经朝着普贤冲了过来,伸出手就要抢随心铁杆兵。 可还没等他来到普贤身边,六耳猕猴已经抢先一步接过了铁杆兵,伸手一甩,那铁杆兵已经变成了如同金箍棒一般大小。 紧接着,他迎面朝着猴子撞了过去…… 第六百八十九章弱点 两只猴子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金箍棒与铁杆兵交织而爆出的火花如同当空的又一轮旭日一般。肆虐而出的狂风横扫了几乎所有的一切,地面上砂石横飞,树木被连根拔起,那些个百姓都被吹得找不着北了。 一瞬间,一直以来让猴子无比犹豫的这个城邦,彻底地毁了。 废墟之中,唯独普贤还静静地站着,维持着交出铁杆兵瞬间的姿势,背对着重重相撞的两人。 那身上的僧袍被狂风绷得紧紧的。 “怎么样,我就比你少一件兵器而已。现在兵器在手,看你还怎么嘚瑟!哈哈哈哈!”咫尺的距离,六耳猕猴瞪圆了眼睛,咧嘴咬牙笑对着猴子。 然而,在这相持不下的时刻,猴子却似乎并没有打算搭理六耳猕猴。那目光微微转动,落到了六耳猕猴身后,普贤的背影上。 那眼神中,有一种淡然,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两个人都使出了全力握着各自的兵器死死地坚持着,进行着一场单纯力量的比拼。那兵器交接的地方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声响,传遍了天地。 许久,普贤缓缓地叹了口气,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低眉交握。 背对着猴子,他轻声叹道:“贫僧,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佛陀不是四大皆空,只遵佛法的吗?这么沾因果,就不怕破佛心吗?”猴子冷哼一声,咬紧了牙重重一甩,六耳猕猴直接被推出了十丈有余的距离。借着这个机会,猴子调转身形朝着西方飞去了。 “想跑?”六耳猕猴迅速顿住身形,挥舞着铁杆兵迅速追了上去:“之前追杀得那么狠,现在想跑,没那么容易!你我再大战个三百回合,哈哈哈哈!” 只一会,两只猴子的身影都已经无影无踪了。 普贤还在静静地站着,沉默着。 那身旁,一个被压在瓦砾堆下的老汉微微颤抖着朝他伸出了一手:“大师……大师救救我……” 普贤依旧静静地站着,双目空洞。 “大师……救我……” “娘——!娘,你怎么啦?娘,你别死啊!” “快,他好像还有气!快搬开!”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他静静地站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身为佛陀,他已经放下了一切,四大皆空。可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屏蔽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却屏蔽不了那些微弱的哭喊。 …… 无边无际的荒野中,一支商队正缓缓地走着。 那为首的高头大马上骑着一位驼背的老人,正悠游自在地抽着旱烟。 一位随从策动马匹缓缓靠向了他:“老爷,今夜不在这里扎营休息吗?” “不休息。” “我们是没什么关系,可是您……离家的时候,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您注意身体的。” “没事,这里不能停。”摇了摇头,老人轻声叹道:“这条道,老头子我已经走过十几次了。这里有很多狼群,在这里留宿,会很危险。” 话音刚落,老人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原本这片荒原上一到夜里,该是响彻狼嚎才对。今天不知怎么的,从刚刚开始,竟就一片寂静了…… 紧紧地蹙着眉,他半眯着眼睛朝天边眺望,这一望,他竟吓得叫出声来。那手一抖,烟杆子掉落在地了。 “老爷,怎么啦?”那身后的副手连忙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都停下来。 老爷子睁大眼睛继续朝西边望,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没什么,大概是老眼昏花了吧。刚刚不知怎么地,竟看到天边有些什么东西在飞。” “这么黑,就算天边真有什么东西,老爷,您该也是看不见才是啊。” 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老爷子也跟着干笑了起来,眯着眼看着仆从踩着马蹬下马,帮自己去捡起自己掉落的烟杆,他也微微弯下腰正准备去接。 正当此时,无数的身影从黑暗中迅速浮现,如同一阵阵的狂风一般与他们擦肩而过,又迅速消失在另一端的黑暗中。 所有人都瞬间呆住了。老爷子维持接捡烟杆的动作,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弯着腰。 那身上的衣物随着刚刚一幕激起的狂风微微飘荡着。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许久,一位随从支支吾吾地说:“那是什么……我好像看到了,一些妖怪。”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妖怪呢?”另一位随从有些慌乱地说道:“如果是妖怪,我们怎么可能还活着?对不对?” “说的也是,怎么可能。一定是我们看错了。” 那四周的人一个个都“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神情之中的惊慌,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老头子的脸色都隐隐有些发青了。 都看错,可能吗? 一个人看错也就算了,所有人一起看错? …… 趁着夜色,上百名的妖将徒步而行,那速度快如疾风。 多目怪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了:“对方虽说只有几个人,但修为都不弱。如果正面强攻,恐怕一时半会难拿下。万一他们将消息通报出去,到时候……大圣爷必然脱困,但那另一人,必定来援。到那时,我们就凶多吉少了。所以,一定要抢在回援之前,直接拿住玄奘。” “压制气息,采用步行的方式尽可能接近,偷袭。一旦被发现,立即一拥而上。只有拿住了玄奘法师,我们才有谈判的筹码,都明白了吗?” “明白!”所有的妖将异口同声地应答。 与此同时,队伍之中,狮驼王却悄悄放慢了脚步,一点一点地落到了队伍的后方。 见状,他的部属也跟着悄悄放慢了脚步。 “装装样子就好,形势不对,就逃。不过,最好不要太明显。” “诺。”那一众部属都悄悄回应了一声。 此时此刻,这支人马,距离玄奘所在,已经仅有不足百里的距离。 …… 河畔,红孩儿握着手中的玉简,瞪大了眼睛。 “怎么啦?”端坐在他身旁烤着火的天蓬捡起了一根树枝,丢入篝火中,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脸色有点不对啊。” “出事了。”红孩儿连忙站起来,慌乱地说道:“多目怪带着人马来偷袭咱了,我爹他们正赶来支援!” “偷袭?”在场的几个人一下惊叫了出来。 不远处,玄奘正盘腿坐在他自己单独的篝火堆边倒腾着什么。 …… “不行,太慢了,必须再快点!他们的距离比我们近太多了。”星空中,牛魔王不断催促着,一把握住了猕猴王的手道:“要不我们先行吧?我们先行一步,他们随后跟上!” 一听这话,猕猴王差点没呛死:“大哥,我还没恢复过来呢,现在过去,只能算半个……” “吕丞相!”牛魔王又将脸朝向了吕六拐。 一时间,这支疾行的小队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吕六拐望了过去。 深深吸了口气,吕六拐轻声对自己的几个义子们说道:“你们几个跟魔王先行。” “诺!” “就算他们几个一起也不够啊!”猕猴王一下叫了出来:“他们那边有九头虫、狮驼王,而且多目怪和他那些个手下也都不是吃素的!当初大圣爷不在,光多目怪他们几个在车迟国就可以逼得玄奘法师差点身首异处,你这……” “再犹豫就晚了!”牛魔王暴喝一声,不由分说地拉着猕猴王就开始加速。 很快,队伍中修为较高的十几个迅速跟了上去,只留下吕六拐继续带领着其余的几十只妖怪。 …… 四大部洲正中的汪洋之上,猴子悬停了身子,缓缓转身。 只一瞬,六耳猕猴已经拿着他那柄刚得到的铁杆兵出现在了猴子眼前,气喘吁吁。 “怎么,不跑了?”咧着嘴,他哼笑道:“老子还以为你准备带着老子绕行三界呢。” “你觉得我是因为怕你才跑的吗?” “不是吗?”六耳猕猴晃了晃手中的铁杆兵:“我也有兵器了,跟你那件不相上下,现在你已经奈我不何了。” “是吗?”猴子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和佛门是死敌,就是相信玉帝我都不会相信佛门。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同意普贤的建议?” 闻言,六耳猕猴微微挑了挑眉,有些疑惑地瞧着猴子。 “因为,不让你得到些好处,你就会一直跑,会一直拿凡人当人质。而且,我还可以顺道试一试佛门准备介入到什么程度。”握着金箍棒,猴子缓缓摆出了迎战的架势:“然后,把你引到这不可能有生灵的地方,宰了你。” 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六耳猕猴一下呆住了。很快,他又重新恢复了原本嬉闹的神情:“你说你要在这里宰了我?你有这本事吗?”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猴子那嘴角微微上扬,道:“你以为你我的差距,只是一根棍子吗?” “不是吗?”六耳猕猴顿时笑得更欢了:“既然你那么有自信,那就试试,吧!” 当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六耳猕猴忽然瞪大了眼睛,目露凶光。下一刻,他已经化作一道金光朝着猴子呼啸而去! “受死吧——!” “咣”的一声巨响,两人又是撞到了一起,如同雷鸣般的声响瞬间响彻了天地,那身下的海水也在激荡的气流之中形成了巨大的涟漪。 近距离的对视之中,猴子瞪大了眼睛,缓缓咧开了嘴:“你的身体,才是你真正的弱点。击中你的一刻,我已经感觉到了。” 闻言,六耳猕猴一下怔住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猴子已经松开了一手,一把扣住了六耳猕猴的肩! 第六百九十章偷袭 六耳猕猴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然而,如此之近的距离,猴子就连反应的时间都不会给他。一只手早已经准确地扣住了六耳猕猴的肩膀。 此时此刻,片刻之前还无比嚣张的六耳猕猴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就连借着猴子出手的瞬间露出的破绽都忘记要反击。 “你的修为真的跟我没什么差别,如果你是悟者道的话,想必会很难对付吧。”猴子咧开了嘴笑着,那眼神渐渐变得狰狞:“可惜,你是行者道,最最依靠肉体的行者道。” 言语之间,猴子已经爆发出强大的灵力,将六耳猕猴一点一点地往那汪洋之中推去。 那扣在六耳猕猴肩上的手指轻而易举地就插入了他的身体中。如果是寻常肉体的话,想必此时已经鲜血淋漓了吧。不过,六耳猕猴是没有血的,那以假乱真的毛发之下,依旧只有毛发。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六耳猕猴一下惊叫了起来。 “你说呢?”猴子笑嘻嘻地瞧着他,继续不断用力:“我已经摸到了,身体里,都是毛发吧?撕开几个缺口,再把你泡到海水里,你说会怎么样?” “你!” 此话一出,六耳猕猴的脸色已经由白变紫了。 将一具用毛发堆成的身躯泡到水里会怎么样?不用猴子说,他也知道。 是的,他其实害怕水,无论是海水,还是淡水,特别是在身体已经受损的情况下! 幡然醒悟的他开始奋力挣扎,他也像猴子一样松开了一只手,朝着猴子抓了过去,只一下,便在猴子的脸上抓出了五道血痕。然而,猴子却依旧不为所动地将他一点一点地朝下方的大海推去。 胜负似乎已经注定了。 论修为,六耳猕猴与猴子一般无二。但论最基本的肉体……六耳猕猴却差了猴子十万八千里。而在眼下,这种差距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 猴子的手指已经扣入了六耳猕猴的肩膀,这意味着六耳猕猴一只手已经完全使不上劲。甚至不只是那只手,他根本就不敢放开去挣扎,因为更加强烈的对拼,意味着他的手有可能直接被猴子撕下来…… 那结果会是怎么样?六耳猕猴简直不敢想象。 可另一种结果他就能够承受吗? 一旦被按入水中,猴子必然从伤口将大量的海水导入他的体内。届时,他的力量将进一步衰弱,最终彻底沦为猴子嘴里的肉,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会有。 无论哪一种结果,对他来说,都是万劫不复。 一滴滴的汗珠从额头上疯狂地冒出来,很快又在疯狂的灵力中被彻底蒸发,消失无踪。 六耳猕猴只能好像一个泼妇一样用指甲去抓猴子,甚至用牙齿去咬猴子扣住他肩膀的手。然而,肉体的差距是那么的巨大,以至于在不敢强行催动灵力的情况下,他的牙齿甚至无法咬破猴子的皮肤。而与此同时,猴子则是不断催动着灵力,一点一点,不紧不慢地将六耳猕猴推向海面。 那波涛汹涌的海面已经近在咫尺了。海水溅起的水花甚至已经洒到了六耳猕猴的身上,阵阵冰凉传来,这让他害怕到了极点,这让他猛然想起了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时面临的生存威胁,一种深深的恐惧迅速在心底蔓延开来。 “住……住手,我答应你,只要你放过我,我和你联手对付如来。” “是吗?”猴子一下笑得更欢了:“如果武力能对付如来,我早就直升天道了,根本不用等你帮忙。况且,你说的话,能相信吗?” 那扣着肩的手不断用力,五只手指都已经深深插入六耳猕猴的身体之中了。在这场力量的比拼之中,有着各种顾虑,完全使不上劲的六耳猕猴已经彻底落败了。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本不存在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你杀不死我的……”六耳猕猴彻底放弃了无用的挣扎,他转而双手握住铁杆兵,催动灵力,与猴子的金箍棒死死地对撑着。虽然终于在没入海水之前总算将自己的身形顿住了,却直接导致那肩上的伤口被猴子一点一点地撕开。 咬着牙,他不断地嘶吼着:“天道修为只惧天劫,你是杀不死我的……我就是你,我是你的另一个魂魄,你不能杀了我啊……不能……” 那声音到了最后,甚至已经变成哭喊了。 然而,猴子没有回答,也许,他根本就已经不屑于回答这个疯子了。 …… “报——!那妖猴还是占足了优势,六耳猕猴怕是要落败了!” 正当此时,普贤已经从那殿外缓缓地走了进来。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朝着他望了过去。然而,他却只是低垂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径直走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大殿上的所有人还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地藏王振了振衣袖,轻声问道:“普贤尊者这是怎么啦?” “没什么。”普贤只是淡淡笑了笑,一副恍然若失的神情。 …… “报——!六耳猕猴怕是要输了!”南天门,一位修士匆匆跪到了元始天尊身后。 通天教主微微一愣,朝着身后的禀报者望了去,又回头望向一动不动站着的元始天尊:“虽然佛门给他送去了兵器,但他终究不是那妖猴的对手啊。这样一来,也就不可能两败俱伤了。” “不会的。”元始天尊微微蹙着眉,轻声道:“佛门废了那么大的劲将他从天劫手里要回来,又破例直接站到台前,给他送去了兵器,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 …… 一片漆黑的夜里,一位妖将匆匆挤到多目怪身旁,低声道:“启禀大人,大圣爷恐怕……要输了。” 多目怪的眉头紧紧地蹙着。 就在他目光所向的,一里之外的地方,河畔处,两堆篝火在夜色之中格外的显眼。 玄奘盘着腿一动不动地坐在篝火旁,双目紧闭,似乎已经入睡了。然而,那四周却可以看到天蓬等人正瞪大了眼睛来回巡视着,甚至外围已经布置了一些类似于法阵一样的东西,以防偷袭。 “不能再等了……”多目怪咬着牙缓缓叹道:“我们得现在就出击。” “不行,对方明显是有防备的。”一旁的狮驼王反驳道:“现在出手,还没等我们拿下玄奘,估计……到时候,我们的处境就糟糕了。” “贪生怕死之徒,若是大圣爷出事了,你以为你能活吗?”妖怪之中有人狠狠地唾骂了一句。 闻言,狮驼王连忙回头望去。 这黑漆漆的夜里,一大堆的妖怪聚集在一起,他也分不清刚刚那句话是谁说的。但此时此刻,无数的眼睛都在瞧着他。 再将脸转过来之时,狮驼王发现多目怪也斜着眼睛,瞪着他。那心顿时就虚了。只得微微低下头。 “九头将军怎么看?” 一旁的九头虫微微一愣,连忙仰起头来:“我?” “对。” 一下子,所有的目光又都朝着九头虫聚了过去。 呆呆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九头虫才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么强攻的话,我们怕是要凶多吉少了。不过……我们都是没退路的人了。多目大人能答应在下一件事吗?” “什么事?” “如果九头虫战死了,请多目大人无论如何,庇护碧波潭一族。” 闻言,多目怪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九头虫的肩,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只要我多目活着一天,就绝不让碧波潭一族受到欺辱。” “谢多目大人!” 转过脸,多目怪又朝着扭扭捏捏的狮驼王望了过去:“你呢?” “我……”被这么一问,狮驼王微微张口,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没能憋出一句整话来。不过,最终还是点了头。 此时此刻,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多目怪也没办法计较那么许多了。他干咳了两声,道:“妖族的兴亡,就看这一战了。赢了,今天在这里的都是妖族的功臣,以前无论做过什么,都可以既往不咎。复国之日,封赏,更是不会少。即使是命陨,我多目也会设法复活死者。若是输了……总之,千万不要有半点迟疑,否则,无论是妖族,还是自身,都将万劫不复!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漆黑的夜里,林中传来了一片低沉的应和声。 “出击!” …… 河畔处,天蓬正瞪大了眼睛来回巡视,那目光在各处不断往返。卷帘、黑熊精也同样握着各自的兵器,守住了另外两个方向,一同将玄奘拱卫在中央。 修为稍弱一些的红孩儿被分配到了贴身守护玄奘的任务,同样担负这个任务的,还有正握着长剑一脸惊慌的小白龙。 忽然间,远处树林中一阵轻微的骚动传来,天蓬连忙握紧了九齿钉耙,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其余的众人也一个个迅速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下一刻,那骚动迅速蔓延了开来,迅速遍及各处。 “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看来消息没有错,真的来了。”紧蹙着眉头,天蓬低声道:“可以通知他了。” “好!”闻言,一直守在玄奘身边的小白龙迅速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玉简,贴到唇边…… 第六百九十一章驰援与变数 就在六耳猕猴的身躯即将触碰海水的瞬间,藏在猴子腰间的玉简忽然闪烁了起来。 一下子,两人都怔住了。 原本激烈的争斗出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空挡。 六耳猕猴与猴子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玉简所在的位置望了过去。那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此时此刻都在微微闪动着。 下一刻,双方似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猴子一咬牙,将自己的灵力提到了极致,疯狂地朝六耳猕猴压过来。六耳猕猴则不再顾及身上伤势的扩大,拼尽全力往上顶去。 双方依旧在僵持,只不过此时冒汗的一方已经不仅仅是六耳猕猴了,还包括了猴子。而六耳猕猴身上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撕裂。 胜利的天平似乎依旧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猴子的方向倾斜。然而,六耳猕猴满是痛楚的脸上却依旧挤出了一丝微笑。 “嘿嘿,玄奘出事了,对吗?那是你留给他们用来求救的玉简。我命不该绝啊,哈哈哈哈!命不该绝!命不该绝啊!” 一听这话,猴子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他瞪圆了双眼,一言不发地继续提升力量。很快达到了极致,再往前,就意味着突破进入天道了。 一下子,六耳猕猴原本顿住的身形又是开始有了下压的倾向。那好不容易有了笑意的脸上又一次有些慌乱了。 由于双方灵力的对碰,六耳猕猴的身后,海水竟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如同漩涡一般的涟漪。而如今,这涟漪溢出的海水已经一滴滴飘洒在六耳猕猴背部的毛发上了。 那丝丝的凉意让他每一根绒毛都竖了起来。 “呵呵呵呵,你想快点结束战斗?别做梦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生死存亡的一刹,六耳猕猴猛然狂笑了起来。 他不再用铁杆兵去硬扛猴子的金箍棒,转而将自己的胸膛直接顶了上去。 若是平时,这个动作无疑会让他失败得更快,然而,此刻却成了他救命的稻草。 趁着这稍纵即逝的空挡,他将铁杆兵用那已经使不上劲的一只手抽离,紧接着,撑到身后,高喊一声:“长!” 顿时,铁杆兵骤然伸长,化作巨柱,一端顶到了海底,而另一端,则稳稳地顶在了六耳猕猴的背上。 这一招下来,猴子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瞬间就不存在了。 痛楚之下,六耳猕猴的整个脸色都隐隐发青了。然而,他却依旧强撑着咧嘴笑:“玄奘死了,你还能对抗如来吗?就算我死,也要拉着你陪葬!哈哈哈哈!” “你!” 此时此刻,猴子已经气得瑟瑟发抖了。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这场大战他们已经绕着三界跑了好几圈,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到万不得已,天蓬是不会轻易使用玉简的。很显然,玄奘那边真的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此时,从刚刚开始就在不断闪动的玉简忽然黯淡了下来,渐渐没了动静。 猴子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玉简所在,一下呆住了。 这一刹,他就连力道都稍稍减弱了一些。不过,六耳猕猴并没有借机反击。或许,他已经没有力量去反击了吧。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猴子,似乎在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很显然,此时此刻那边的情况,怕是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否则的话,为什么连呼叫都停止了? 片刻的犹豫之后,猴子改变了方式,从一开始的下压,变成使劲拽着六耳猕猴往上提。 六耳猕猴是不能活的,这是自己天生的敌人,那种敌意,甚至比与如来之间的关系更加激烈。只要六耳猕猴活着一天,猴子就必须时刻提防他。而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玄奘那边又实在危急。在没办法的情况下,猴子只能选择带着已经处于绝对劣势的六耳猕猴一同前往了。 然而,六耳猕猴似乎一下便看穿了猴子的用意,他开始拼命的往后缩,使出了浑身解数去抵抗。虽说在猴子的力量下,他依旧在被一点一点地抽离铁杆兵,但这速度实在太慢了,慢得猴子无比焦虑。 就在这拉扯之中,忽然间,六耳猕猴被猴子扼住的肩膀上伤口整块撕裂了,大片的毛皮被扯了下来。只听“砰”的一声,猴子如同离铉的箭一般化作一道金光朝着西南方向飞射而去,瞬间没了踪影。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下子全安静了。 六耳猕猴整个跌落到下方铁杆兵的顶端上。 海面上澎湃的涟漪渐渐消退,六耳猕猴呆呆地躺在化作巨柱的铁杆兵上,感受着汹涌的浪潮从海底传来的丝丝震动,感受着呼啸而来的风夹带的丝丝清凉。气喘吁吁。 许久,他竟疯疯癫癫地笑了出来。 “我还活着……太好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又要回那个鬼地方去了呢……哈哈哈哈。我居然没死,我居然没死?”他艰难地翻转身体坐了起来,蜷缩成一团抱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泪流满面:“一定是多目怪干的……干得不错啊。赏!重赏!哈哈哈哈!一定要重赏!” 那笑声到最后,以一阵猛烈的咳嗽终结。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有些茫然地望着西南方向,望着天边拂动的流云,一动不动地躺着,恍然若失。 …… 凌风中,牛魔王将玉简贴在嘴唇上,焦虑地前行着。 “这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回音?偷袭已经开始了吗?” 不断叨叨着,他又回头去看已经落后了一小段距离的其他人。 猕猴王无奈地摊了摊手,那些其他的妖将,也都一个个有些无奈地望着飞在最前方的牛魔王。 以修者而论,飞行的速度往往与修为有着极大的关系。这一点,对行者道来说更是如此。猕猴王也就罢了,其他人要他们跟上全速前进的牛魔王,那绝对是痴心妄想。 可是,如果再晚点会怎么样? 如果玄奘出事了,那么西行队伍毫无疑问,肯定是全军覆没了。可在那之前,自己那一根筋的儿子会不会一个不注意冲到前面去呢? 牛魔王不敢想。 稍稍犹豫了片刻之后,牛魔王只好咬了咬牙,孤身一人脱队,加速前进。 …… 此时此刻,西牛贺洲,两方驰援的战场之上,激战正酣。 伴随着刺耳的声响,无数的冷箭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飞射而来,每一支箭都夹带着凌厉的气劲。所指之处,无一不是玄奘的咽喉。 这样的箭,只要中上一支,玄奘必然毙命。 匆忙之中,所有人都拿起了各自的兵器将玄奘四周防得死死的,将那一支支的箭矢悉数挑飞。 其他人倒还好,看着眼前这阵仗,一直以来习惯了以多打少的红孩儿竟有些懵了。他匆匆忙忙地喊道:“来者何人,本人乃是火云洞圣婴大王,家父牛魔王,若是……” 话还没说完,敖烈就已经伸手将他扯到了一边:“别傻了,这里哪一个没你名头大?既然敢来,就是早有准备的!我还是你们大圣爷大舅子的小舅子呢,怎么都算皇亲国戚吧?” 说着,敖烈已经顺势挑飞了三支箭矢。 “留下玄奘,饶你们不死!”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很快,月色下一个个高大的身影显现了出来,那些个目光,就如同一群饿狼一般。 劝降归劝降,这话却似乎连一句开场白都算不上。一帮子妖怪,连半点时间都不打算留给天蓬等人,就在这说话间,已经亮出兵器嘶吼着冲到天蓬身旁。 激战开始了。 天蓬面无表情地握着九齿钉耙冲了上去。与此同时,分别守着另外两个方向的黑熊精和卷帘也已经陷入了以少敌多的恶斗之中。一时间,玄奘身边就只剩下修为不高的敖烈和弄不清状况的红孩儿了。 这一场偷袭来得极猛,刀锋所向,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短兵相接处,血肉横飞。天蓬等人身上很快如同在血池泡过一轮一般,不过,除了黑熊精扎扎实实扛了两刀之外,其余人身上的大多都是敌人的鲜血。那脚下,也早已躺了好几具的尸体。 射向玄奘的暗箭依旧连续不断,对方似乎丝毫不担心误伤自己人一般,毫无顾忌。 就在这乱箭之中,端坐于战场正中央的玄奘却只是静静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战场的外围,多目怪伸手拨开了身前的野草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切。 “只要拿下玄奘,我们就算赢了。不过,得活捉。” “活捉?”那一旁的狮驼王低声道:“那你刚刚对他们下死命令,让他们望死里射?” “肯定要往死里射,不然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们真的想杀玄奘,又怎么会拼尽全力去防御,进而露出破绽呢?”多目怪的眼睛缓缓朝着狮驼王望了过来:“况且,这种距离,这种威力的箭矢,若是能杀得了玄奘,那才是奇了呢。” 说着,多目怪已经朝着另一边的九头虫望了过去,道:“他们防住了三个方向,但与此同时,也有三个方向露出了破绽。机会只有一次,你我三人联手,从三个方向同时进攻。一人制住玄奘之后,其他人便反攻为守。接下来,就是等那猴头回来,跟我们谈条件了。” 闻言,九头虫深深吸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明白!” …… “报——!孙悟空丢下六耳猕猴回援了!” 消息送达,灵山上,诸罗汉又是开始议论纷纷了。 “回援了?多目怪这招围魏救赵,倒是用得巧妙啊。” “不只围魏救赵吧,还是弃车保帅。六耳猕猴是得救了,偷袭玄奘的妖怪能有好果子吃?” “不管怎么样,这第一次过招,该算是孙悟空赢了。” “这倒是,孙悟空一方毫发无损,六耳猕猴不仅自己负伤,手下恐怕更是多有折损。这算下来,确实是孙悟空更胜一筹。” “这倒未必。”莲台上,如来似笑非笑地环视着。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朝着他聚了过去。 还没等众人想明白这其中的因由,只见又一僧人奔入殿中,高声喊道:“报——!六耳猕猴往华山去了!” “华山?”在场的众佛陀无不大吃一惊:“六耳猕猴去华山?以他现在的伤势……能过得了杨戬那关吗?” 如来淡淡笑了笑,笑而不语。 第六百九十二章冒充 凌风中,猴子朝着西牛贺洲的方向奋力冲刺着。而与此同时,六耳猕猴则在往南瞻部洲的方向掠行而去。两只猴子,一模一样的灵魂,一模一样的气息,却有着不一样的心性,走向截然不同的远方。 …… 当猴子的那双鹿皮靴稳稳落地的时候,原本喧嚣的河畔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多目怪扣着玄奘咽喉的手微微紧了一紧,那四周的妖怪,虽说早有准备,却还是一个个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站在多目怪身旁的九头虫更是避开了猴子的目光,低下头去。 另一边,已经多少负伤的天蓬等人聚在一起,怔怔地望着猴子。 微微紧了紧金箍棒,猴子一步步朝着多目怪走了过去,意味深长地叹道:“你们这是想干什么,一个个都不想活了吗?” “站住!”多目怪连忙喊了出来,那扣着玄奘咽喉的手微微收紧。 猴子的脚凌空顿住了,收起了脸上的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被遮挡在人墙之后的多目怪。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猴子。 好一会,猴子悬空的脚终于落地了,却只是挺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中的金箍棒缓缓在身前划出了一道弧线,他轻声叹道:“你不是说要重振妖族吗?这就是你重振妖族的方式?” 多目怪没有搭话。他警惕地注视着猴子,咬牙道:“退后,只要我们安全离开……我保证不伤他性命。” 说着,他又是一扼玄奘的咽喉。在那力道下,玄奘的脸色已经微微发紫了。 不过,猴子却丝毫没有后退的打算。 他抿了抿嘴唇,笑嘻嘻地说道:“很久以前,也有人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过我,人质也是他。不过……你确定一旦动手,你有足够的时间在你一命呜呼之前毁掉他的魂魄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妖怪无不大惊失色。 一粒豆大的汗珠从多目怪的额头上缓缓滑落。 瞪圆了眼睛,猴子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道:“从你们见到我的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任何与我谈判的资本了。明白吗?” …… 此时,华山。 密林中,六耳猕猴蹑手蹑脚的走着,借着周遭的叶片隐藏。 忽然间,他停下了脚步,轻轻一闪,闪到了一棵巨木之后。 那巨木的另一边,两只妖怪缓缓走过了。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啊?那个六耳猕猴,究竟是什么来历?” “听说也是大圣爷,只不过,是大圣爷的另一个灵魂。” “啊?也是大圣爷?” 其中一只妖怪忽然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身旁的巨木。 那巨木后,六耳猕猴微微躬下身子,一旦被发现,随时出手的架势。 “怎么啦?”另一只妖怪问。 “没什么?这棵树长得真好啊,得有七八百年了吧,这么大。” “应该有吧。” “嘿嘿,我决定在这里撒泡尿。” 说着,那妖怪已经一面解腰带,一面朝着巨木走了过来。 “嗯,那我也尿一个。” 另一只妖怪也跟着走了过来。 那巨木的背后,六耳猕猴稍稍松了口气,却依旧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懈怠。 “话说回来,既然都是大圣爷,为什么我们要认准这一个呢?” “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吕丞相说认这一个,我们就认这一个。当喽啰的哪那么多话?” “嗯,也是。”小妖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他们现在都去支援西牛贺洲那边了,剩下我们这帮子喽啰,防得住谁啊?” “那也不是这么说。再说了,他们走了,二郎神杨戬不是还在吗?万一有变,我们是听他指挥的。” “杨戬也认这一个?” “也认。” “呵呵,那我们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大圣爷的二舅哥都认了,这个肯定能打赢另一个。” “嘘~给你加点肥料,好长得更大。哈哈哈哈。” 很快,两只妖怪都尿完了,捆好裤腰带继续巡逻,不多时,就已经消失在密林之中。 那巨木后,六耳猕猴深深吸了口气,一脸的冷笑。 “看来那只大鹏精果然说得没错,要彻底夺回属于我自己的,还得得到杨婵这一家子的承认啊。”朝着营地的方向望了一眼,六耳猕猴身形一晃,那身上已经破损的铠甲顿时消失了,转而换上的,是与猴子一模一样的破皮甲:“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呗。” 说着,他静悄悄地朝着营地的方向溜了过去。 …… 幽暗的洞府之中,杨婵与杨戬依旧默默交对着。 “他的人撤走了?” “主力走了,大军还在。说是……狮驼国的那帮子妖怪准备要偷袭玄奘法师,所以他们就回去营救了。” “那他自己呢?” “不是很清楚,大概,还在和那个六耳猕猴打吧。” 闻言,杨婵缓缓闭上双目,哼笑道:“看来,我不只没有风铃重要,我还没有一个和尚重要啊……” 杨戬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神情恍惚的杨婵。 不多时,吴龙从洞府之外缓缓走了进来,躬身拱手道:“启禀二爷,他来了。” “他?” 顿时,杨戬和杨婵都朝着吴龙望了过去。 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吴龙才低声道:“孙悟空。” 这一说,杨婵顿时从那石椅上站了起来,那手紧张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杨戬微微睁大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道:“他来做什么?” “他说……来接三圣母回去。” 杨婵眼巴巴地望着杨戬。 许久,杨戬三尖两刃刀重重一顿,转身朝着洞府之外走了出去。 …… 庭院中,变换成与猴子一般无二模样的六耳猕猴正挺直了腰杆静静地站着。借着四周兵将不注意的空挡,他悄悄地环顾四周,保持着警惕,却又在不断设法让自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修仙者判定对方身份的最重要方式,是气息。不同的两个修者之间的气息,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无论时间如何流逝,修为如何变化,这一点都不会改变。而没有见过六耳猕猴的人并不知道,六耳猕猴的气息,居然是和猴子完全一模一样的。这在修者之中,简直是一个奇迹。 光凭这一点,六耳猕猴要冒充猴子,只要在言行举止上不露馅,那是轻而易举。 洞府的大门缓缓地开了,那门后,杨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六耳猕猴。 当望见杨戬额头上那第三只眼睛的一刻,六耳猕猴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连忙正了正神色。 而当望见猴子的一刻,杨戬却是微微一愣。 “气息比之前见面的时候……弱了很多啊。不过,感觉上倒是对的。” 那身旁,吴龙连忙低声道:“他说之前在和六耳猕猴交战,受了点伤,虽然占了上风,却还是被六耳猕猴给跑了。大概是受伤的缘故吧,不然,气息不会一下弱那么多。” “被六耳猕猴给跑了?” “对,他得回援西牛贺洲,但又怕六耳猕猴借机跑这里来,所以只得先赶过来,希望接走三圣母,以防万一。” 深深吸了口气,杨戬轻叹道:“看来,如果没有六耳猕猴,他还不打算过来啊?” 说着,他已经迈开脚步缓缓地朝六耳猕猴走了过去。 见杨戬过来,六耳猕猴连忙躬身拱手道:“见过二舅哥。” “来啦?” “是啊。”六耳猕猴尴尬地笑了笑,道:“西牛贺洲形势凶险,还请二舅哥稍微通融通融,允许我带走婵儿。毕竟……六耳猕猴还在虎视眈眈,万一他真来了……” …… 洞府中,杨婵握着猴子托玉鼎真人送来的那片玉简,那心却已经凉了半截。眼泪又是一滴滴地往下坠。 “这是……天意吗?”她无奈苦笑道。 不多时,杨戬带着六耳猕猴从洞府外走了进来。 伸出手,杨戬凌空绘了几个符文打出,顿时,洞府之内运转的法阵连带着紫色的光华一起消失了。 一切寂静无声。 由始至终,杨婵连看都没有看六耳猕猴一眼,只是凝视着手中的玉简发呆。 “二哥。”还没等杨戬开口,杨婵便轻声道:“可以先出去一下吗?让我单独和他聊聊。” 闻言,杨戬微微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六耳猕猴,又看了看杨婵。最终,他还是默默点了点头,转身朝洞外走去。 洞府的大门轰然关闭了。偌大的洞府之中,只剩下杨婵和六耳猕猴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 许久,杨婵冷冷道:“你,究竟是谁?” …… 西牛贺洲,河畔处,对峙还在继续着。 “你杀了他,我就立即动手,将你们全杀了。”猴子拄着金箍棒面无表情地说道:“到头来,也不过就是想办法复活他罢了。虽说地府在佛门手中,但也不是无懈可击,顶多,就是多废些功夫罢了。” 望着猴子,多目怪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似乎已经越来越不淡定了。 “给你选,杀了他,你们全死。或者……”猴子努了努嘴,悠悠道:“放了他,你一个人死。” 闻言,那四周的妖将们顿时一个个朝着多目怪望了过去。原本,他们是将多目怪拱卫在正中,然而,此时此刻,从那眼神看去,却更像是他们将多目怪团团围困在正中一般。 此刻,多目怪扼住玄奘咽喉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了。他十分清楚形势的变化,也知道,自己能活下去的希望,已经极为渺茫…… “怎么样,想好了吗?”猴子微微仰头,轻叹道:“反正无论哪一种结果,你都必须死。”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多目怪的身上。 多目怪静静地站着,那手在微微颤抖着。顶着一众同僚的目光,他甚至已经没有勇气与猴子对视了。 许久,他终究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扼住玄奘咽喉的手。 “我死……” 听到这一句,在场的妖怪顿时一个个都松了口气。 拄着金箍棒,猴子迈开脚步缓缓地朝他走了过去。那一众妖怪也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过道。 玄奘的处境,总算是化危为安了。然而,就在此时,牛魔王刚好急匆匆地从天边赶来。 望见牛魔王的一刻,猴子顿时就懵了:“你怎么来了?” “末将……”牛魔王支支吾吾地说:“末将听说玄奘法师遇险,所以赶来驰援。” “那其他人……” 牛魔王回头指了指,道:“吕丞相他们比较慢,还在后面。末将先行赶来了。” 闻言,猴子目光微微闪动:“坏了!华山没人了!”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一个箭步冲向玄奘,将玄奘整个背在身后,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华山的方向冲了去…… 第六百九十三章杨婵(上) 洞府中,六耳猕猴缓缓仰起头来,洞府之中幽暗的光照在那一张毛茸茸的脸上,原本懵懂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剩下的,是狰狞与狡黠。 那对面,杨婵冷漠的注视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中的玉简微微紧了紧。 许久,六耳猕猴的嘴角扬起,缓缓地笑了出来:“万妖之母,名不虚传啊……好样的。我还担心我的妖后是个泛泛之辈,配不上我呢。不错,不错,我喜欢。” 此时此刻,猴子正背着玄奘,咬紧了牙,拼尽全力朝着华山冲刺而来。那背上的玄奘都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了,然而,猴子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快点!快点!再快点!”他在心里不断呐喊着。 “你是怎么识破我的?”六耳猕猴低头揉搓着手指,悠悠道:“我和他的气息,应该是一模一样的。除非剖开我的身体,否则是分辨不了才对啊。” 杨婵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他托人给我带了一片玉简,玉简可以探知对方的位置。此时此刻,玉简还在万里之外。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不随身携带。” 六耳猕猴的目光落到了杨婵手中的那片玉简上,凌空一指,只听“卡兹”一声,玉简已经在杨婵的手中裂成了两瓣。附着其上的灵力迅速飘荡而出,消散无踪了。 “真是个碍眼的东西。不过,光凭这个,你就能断定我的身份吗?”六耳猕猴不屑地仰起头,摊了摊手,拉长声音道:“他从五行山出来都多少年了,不也没来见过你吗?也许,你在他心目中没你想象的重要,玉简随手就落在某个地方也不奇怪啊。” 不理会六耳猕猴的辩解,杨婵接着说道:“二,他是我的丈夫,我不可能连他都认不得。你看我的眼神,绝不可能在他的身上出现。” 闻言,六耳猕猴努了努嘴,依旧是一脸的不屑,却不再吭声了。 “三。”杨婵淡淡笑了笑,轻声道:“我只是试试你,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就承认了。看来,你假冒他还是很心虚的嘛。” 一听杨婵这充满嘲讽意味的话,六耳猕猴那原本玩世不恭的神情唰的一下消失了,转而换上的是一丝恼怒。 不过,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 稍稍缓了口气,六耳猕猴咬牙道:“我现在不跟你争这些,没什么意义。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我并没有假冒他,我就是他,如假包换!所以,我也是你的丈夫。他从五行山出来那么多年了,都不曾想过来见你,我却来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跟着我比跟着他好!” 杨婵那一双如同星辰一般的眸子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意味深长地瞧着六耳猕猴。 干咽了口唾沫,六耳猕猴又接着说道:“我会击败他,最终活下去的一定是我,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孙悟空!他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一样不落。我是万妖之王,你就是万妖之母,吃香的喝辣的,天上地下任你纵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只要你跟着我,原本属于你的,你全部都会拥有。” 杨婵依旧维持着淡淡的笑,玩味地瞧着六耳猕猴道:“妖后,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号啊。得了这么多的好处,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需要做什么?” 这是要同意的意思了? 六耳猕猴挑了挑眉,道:“你需要……你需要在所有人面前证明,我才是真正的孙悟空。” “就这样?” “对,就这样,让他们都知道你站在我这一边。” “然后呢?” “然后?” 六耳猕猴被这么一问,顿时有些懵了。 见状,杨婵笑得更欢了。那笑中,渐渐多了一丝嘲讽的意味,笑得六耳猕猴都有些难堪了。 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六耳猕猴厉声道:“其他的什么都不用你做,你只要做好我刚刚说的就行了!” 杨婵还在笑。 微微顿了顿,六耳猕猴又慌乱地补充道:“或者,你想做什么也可以自己去做,我不阻止你。只要你站在我这边就行,有你好处!” 杨婵依旧瞧着六耳猕猴笑,那眼神,就好像在捉弄一个孩子似的。 这一下,六耳猕猴彻底怒了,他失声咆哮道:“你他娘的究竟在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我现在在跟你谈条件!我在跟你谈条件!” 那嘶吼声在洞府内缓缓回荡着。 洞府之外,杨戬听得一清二楚,猛地瞪大了眼睛道:“糟糕……是六耳猕猴!” 说着,他已经攥着三尖两刃刀往前跨了一步,准备冲入洞府之中。 正当此时,在他的脑海中,杨婵的声音响起了:“哥,别进来。” “他是六耳猕猴!” “对,不过……你打不过他的,进来,只会徒增伤亡。那只死猴子正在赶来,我继续跟他周旋。” 握着三尖两刃刀,杨戬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最终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洞府之中,杨婵缓缓淡去了笑容,一脸轻蔑地说道:“你不是他。” “你说什么?” “你不是孙悟空,从来就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更不会,是我的丈夫。” “你说什么!”六耳猕猴一下瞪大了眼睛,怒视着杨婵。 缓缓端坐到石椅上,杨婵轻轻靠着桌案,把玩着手中依旧碎裂的玉简道:“他不会吞食自己部将的精血,而你会。” “我是逼不得已!我得活下去!” 微微仰起头,杨婵笑吟吟地瞧着六耳猕猴道:“他可以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你可以吗?” “这……那,得看是谁了。” 六耳猕猴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句话,落到杨婵耳中,却一下把她逗笑了。她掩着唇轻笑道:“在恶龙潭,在花果山,好多好多次,他都是拿出命去拼的。为了好多好多人……例如在恶龙潭,他为的,其实不过是一些小妖罢了,为了一个遥遥无期的梦想。那些甚至还算不上他的部属。而你,却吞食自己的部下,仅仅是为了续命。” “那是蠢罢了!”闻言,六耳猕猴一下叫了出来:“那些小妖有什么值得他去拼命的!” 杨婵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一字一顿地答道:“所以你不是他,而我喜欢的,就是他这种蠢。” “你!”憋足了劲,六耳猕猴怒吼道:“他有什么好的!他新婚之日,为了另一个女人抛下你!” “那是报恩。”杨婵面无表情地答道:“若他不重情重义,也不是我杨婵所爱之人。” “他离开五行山这么多年了,却都没来见你一面!” “那是筹谋。”杨婵低头把玩着破碎的玉简,轻描淡写地答道:“扳倒如来,才有可能长治久安。这是六百多年前就已经证明过的事。我想尽办法让他来,他不来,因为他在乎我。没让你来,你却来了,只因为想要我证明你的身份,这说明你根本不重视我。我说的,对吗?” “你!按你这么说,他什么都好?” “对。”杨婵微微仰起头,注视着六耳猕猴道:“他什么都好。我要怨他,是因为他对不起我。但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个外人来管。” 这一句话放下去,顿时把六耳猕猴给说懵了。 “我……我是外人?” “你还不是外人吗?”杨婵缓缓吐了一口气,道:“用他的脸,说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呵呵呵呵,连我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就胡乱许诺。” 那洞府之外,听着两人的对话,一直在悄悄探知的杨戬一下愣住了。 …… 此时此刻,吕六拐等人已经悉数赶到了西牛贺洲。可惜,他们来迟了。 玄奘已经不在,无论是进攻方还是防御方,战斗的目的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双方正对峙着缓缓朝着各自的一边后撤。 就在这期间,夹杂在妖群之中的多目怪伸手摸出了玉简,贴到唇边。 …… 洞府中,深陷窘境,无所适从的六耳猕猴微微愣了一下,伸手从腰间掏出了一片玉简。 …… “大圣爷,那猴子应该是朝华山方向去了,您得小心啊!” …… “知道了。”放下玉简的瞬间,六耳猕猴原本脸上慌乱的神情一扫而空了。他注视着杨婵,嘴角微微上扬,缓缓地笑了出来:“你在拖时间?” 闻言,杨婵那握着碎裂玉简的手微微紧了紧。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六耳猕猴随手扬起铁杆兵指向杨婵,咬牙道:“要么,立即跟我走。要么,我杀了你哥,再把你劫走。挑一个吧。” 望着六耳猕猴,杨婵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整个怔住了。 此时此刻,在那洞府,知晓洞内情况的杨戬已经攥紧了三尖两刃刀,做好了强攻的准备。 …… 片刻之后,猴子背着玄奘飞速落地。 放眼望去,原本庭院中的建筑竟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那四周,除了灌江口的将士之外,还有大量的妖怪,就连杨戬也身在其中。负伤者无数,却大多都只是轻伤,包括杨戬在内。 此情此景,看得猴子一阵恍惚。他连忙扔下玄奘朝着杨戬奔了过去,急切地问道:“婵……婵儿呢?是不是出事了?” 杨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揉了揉受伤的肩膀,一脸的冷漠。 猴子猛地一转身就要腾空而起。 “站住!” 被杨戬一喝,猴子连忙顿住了身形,回过头来。 “别追了。”杨戬低着头,轻叹道:“婵儿让我告诉你,她能应对得了六耳猕猴,让你不要担心。千万别再想着两头兼顾,到头来两头都顾不上了。” 说着,杨戬淡淡看了远处的玄奘一眼道:“先安顿好玄奘法师吧。” 第六百九十四章杨婵(中) 望着面无表情的杨戬,猴子不禁有些错愕了。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话居然是出自杨戬之口。让自己丢下杨婵不顾吗? 撑着膝盖,杨戬缓缓起身就要走。猴子连忙喊道:“她能应对,她怎么应对?六耳猕猴可是个嗜血的怪物!万一……万一……” 杨戬停下了脚步,背对着猴子轻叹道:“我的妹妹,是个聪明的女人。” “嗯?” 转过身,杨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猴子,轻声道:“她很聪明,比你我想象的都要聪明,甚至有些狡黠。这是成长的路途注定的。我们兄妹俩,如果不万事多留一分心,早就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猴子呆呆地望着杨戬,一时间,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微微顿了顿,杨戬干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她是个女人,她也会任性,也需要人哄,也会闹别扭,也会耍小脾气。但……遇了大事,她还是非常冷静的,至少比我这个当哥哥的冷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很清楚。所以,她既然说了没事,那就是真没事。” 说罢,杨戬转过身,拄着三尖两刃刀,捂着肩上的伤,迈着蹒跚的脚步,一步步地往远处走去。 晨光中,猴子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站着,看着那背影,一阵恍惚。 好一会,他才回过头背起还手软脚软匍匐在地的玄奘,朝着西牛贺洲的方向飞了去。 直到猴子的身影消失天际,杨戬才缓缓地回过头来,静静地注视着猴子离去的方向。 吴龙匆匆走了过来,伸手要去搀扶,却被杨戬给制止了。 “我没事,一点轻伤而已。” “二爷,您怎么……”吴龙紧蹙着眉头欲言又止。 “怎么啦?” 被这么一问,吴龙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张着口,却支支吾吾地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无奈地摇了摇头,杨戬轻叹道:“以后婵儿的事,我再也管不了了。” “啊?”吴龙一下给说懵了。 注视着目瞪口呆的吴龙,杨戬淡淡地笑了笑,道:“不是不愿意管,而是管不了。如果六耳猕猴刚刚从外围强攻,或许还有些机会。可一被他近身……我竟连三招都接不住啊。从来都只有我争着近人家的身,没想到……三界战神,我杨戬也有这一天啊。管不了了……所以,婵儿说什么,我如实转达就是了。” 那笑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 “喂。”疾风中,猴子忽然开口说道:“和你商量个事儿。” 已经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的玄奘拉长了声音喊道:“什……什么事?” “你去我师傅那里躲几天好不好,就几天。我去做点正事儿。等过了这风口,再接着西行。” “不,不行!” “为什么?” “放……放我下来说。” 无奈,猴子只好匆匆落到了一处山坡上,将背上的玄奘放了下来。 这一着地,玄奘便整个扑倒在地,重重地喘了起来,猛地咳嗽。 “没事吧?”猴子这才想起来,这一来一回,自己都没给开个护盾啥的。 如果是修仙者也就罢了,玄奘这半点修为没有的凡人,被自己背着以最快的速度冲刺……那风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么一折腾,也是够呛啊。 “没……没事。”玄奘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整个瘫坐在地,气喘吁吁道:“刚刚,刚刚说啥来着?” “我说让你去我师傅哪里躲几天,斜月三星洞。我要去办点重要事情。”叉着腰,猴子俯视着瘫坐在地的玄奘,挑了挑眉道:“你刚刚说不行,怎么个意思?” “不行不行。”摆了摆手,玄奘撑着地面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双手合十道:“西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知难而退,又如何普渡众生?有难,就该迎难而上,怎可闪躲?” 这一说,猴子那眉头顿时蹙成八字了。 “你是真疯了?” “贫僧没疯。” “你还没疯?”干咽了口唾沫,猴子有些不悦地说道:“是,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倒是又正常了,但你这说法,比之前疯了还不如。” “贫僧从头到尾就没疯。” “那你之前干的那些都是怎么回事?”猴子指着西边叱道:“淋雨水,割手腕,那叫没疯?” 玄奘双目紧闭,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猴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咬了咬牙,他一把捉住玄奘,硬是将他拉到了背上。 “干什么!” “由不得你选了!到了斜月三星洞,你有本事自己走回去!” 不理会玄奘的挣扎,猴子迅速腾空而起。疾风中,玄奘只能死死地捉住猴子,闭起了眼睛,一动都不敢动。 …… 此时此刻,狮驼国。 华美的房间里,杨婵来回地踱着步,四下查看。 “这都是按照圣母大人昔日在花果山的起居安排的,绝无半点遗漏。” 微微仰起头,杨婵隔着窗棂望见了外面的残垣断壁。嘴角微微上扬,略带嘲讽地笑了出来。 那是猴子先前在这里激战留下的。 见状,六耳猕猴连忙干咳两声。多目怪快步走到那窗前将竹帘放了下来,转身尴尬地笑了笑,道:“外面还有些不方便,不过,卑职会立即派人清理。绝不会碍了圣母大人的眼。” 瞧着多目怪那紧张的神色,杨婵脸上嘲讽的意味更加浓厚了,缓缓摇了摇头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摆弄起了茶具,给自己沏起了茶。 “行了,我很满意。你们可以走了。” “走?”六耳猕猴眉头微微挑了挑,道:“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呢?” “你答应我什么了?” “我……”被这么一问,六耳猕猴一时语塞,抿着嘴唇好一会,才压低声音道:“我答应你让你拥有昔日花果山,你所拥有的一切。” 杨婵意味深长地瞥了六耳猕猴一眼,晃着手中的茶杯悠悠道:“我有跟你说过我要这些吗?” “你!行,你没要求。那我想要的呢?” “你想要什么来着?” “你公告天下,说我才是真的!”六耳猕猴一下吼了出来,吓得站在身后的几个小妖都缩了缩脖子。 多目怪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了。 不过,此时此刻,杨婵正有意无意地瞧着他,瞧得他那头越埋越低,甚至都不敢抬起来,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哦?原来你是要这个啊。”杨婵一下笑了出来,瞧着多目怪道:“多目,来,告诉你家大圣爷,当初,他齐天大圣的名号,是不是我证明出来的。” 被这么一说,多目怪顿时觉得死的心都有了。低着头,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可惜,一旁的六耳猕猴却丝毫没这种觉悟。他瞪大了眼睛有些疑惑地注视着多目怪,似乎还真想让多目怪说出来似的。 就这种情况之下,多目怪肯定是不敢说话了。 僵持了半天,杨婵才抿着茶,笑嘻嘻地说道:“齐天大圣的名号,从来就不需要谁承认。那是一棍子一棍子敲出来的,不服,打到服就是了。所以我说,你不是他嘛。要他,就绝不会跟我提这种要求。” “住口!”六耳猕猴重重的一吼,守在门口的两只小妖已经吓得跪倒在地了。多目怪也是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他忽然觉得,他扶持的这个“大圣爷”,跟原本的那个,简直就差了十万八千里。有些事,真不是空有修为就行的。 “你们先出去!” 这一句话放下来,在场的两只小妖,连带着多目怪顿时如获大赦,连忙行了礼告退。临出门前,多目怪稍稍犹豫了一下,与杨婵对视了一眼,那拉门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没有将门带上。 其他人都离开了,房内,只剩下六耳猕猴与杨婵。 六耳猕猴怒视着杨婵,对这个女人已是恨得咬牙切齿。杨婵却只是怡然自得地抿着茶。 “怎么?还不服气了?” “服气什么?”六耳猕猴一个箭步冲到杨婵身旁,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恶狠狠地吼道:“你肉在砧板上了,我服气什么?啊?你他娘的倒是告诉我,我需要服气什么?” 这一举动,明显是把杨婵吓住了。 六百多年过去了,时至今日,她依旧只有炼神境修为。面对六耳猕猴,就好像蚂蚁面对大象一般。 此时此刻,那被六耳猕猴握住的手腕早已是一阵剧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缓缓滑落。 然而,她却只是咬着牙,死死地忍着,一声不吭,瞪大了眼睛与六耳猕猴对视着。 许久,面色煞白的她好不容易挤出一丝惨笑,道:“你要服气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闻言,六耳猕猴咧开嘴,露出獠牙,恶狠狠地吼道:“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我信。”杨婵一下笑得更欢了:“不过,三界的妖怪不会相信,他们最最敬爱的大圣爷,会杀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杀了我,你即便原本是,也不再是了。” “你!”六耳猕猴紧紧地拽着杨婵的手腕,却说不全一句囫囵话。 “那猴子,从他还只是一只猴子,半点修为都没有的时候我就认识了。”伸出手,杨婵缓缓地,一个一个地将六耳猕猴的手指掰开,轻声笑道:“齐天大圣强大的是内心,是执念。而不仅仅是修为。这样,我来教你怎么当真正的齐天大圣,如何?别忘了,当初辅佐他,掌控整个花果山的,也是我。” 注视着六耳猕猴,杨婵淡淡地笑着。 那娇媚的神情,让六耳猕猴一阵恍惚,眼角微微抽搐。 第六百九十五章杨婵(下) 一道金光划破天际,稳稳地落到斜月三星洞山门前的空地上。 刚一落地,玄奘便挣扎着从猴子的背上摔了下来,趴在地上气喘吁吁。那脸色惨白得如同一片薄纸一般。 那把门的两个道徒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瞧着只剩下半条命的玄奘,猴子却只是叉着腰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站着,就好像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前两次背着玄奘冲刺没用灵力将他护起来,确实是无意。但这一次,却明显是故意的了。 好一会,玄奘才缓过劲来,撑着膝盖颤颤巍巍地起身,有些错愕地望着猴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朝着山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猴子以无可辩驳的语气说道:“进去,到里面躲一段时间,我办完事了自然过来接你。到时候,再继续西行。” 玄奘蹙着眉头嚷嚷道:“这样没有意义。” “那什么有意义?”猴子一下哼笑了出来:“回去继续虐待你自己吗?” “普渡之人,遇到灾祸便躲,还如何普渡。”玄奘双手合十道:“贫僧能躲,众生如何躲?斜月三星洞能护贫僧一时,难不成,还能护三界众生一世?”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东西!” “那大圣爷认为什么是有用的东西呢?如果这些没用,大圣爷又为何要孤注一掷护贫僧西行?”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迎难而上!” “要是不小心死了呢?” “生死自有天命。” “自有天命?”这一段话说得……猴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强压下怒火,瞪大了眼睛吼道:“老子把所有的赌注都压你身上,你现在跟我说‘自有天命’?自有天命我还陪你折腾个什么劲?等天命不就得了?” “正因为大圣爷将一切都压在贫僧身上,所以才半点马虎不得。”玄奘双手合十,面无表情地说道:“西行,本就是逆转天道之事。十万八千里,搏的是苍天怜悯。只有让贫僧一步步历经艰险,走完这条路,才有可能拨开乌云见明月。” “苍天怜悯?呵呵呵呵。”一时间,猴子已是面露狰狞之色,怒吼道:“他娘的苍天是什么?当初老子打得天军不敢出南天门,自己就是苍天!要早知道你搏的是什么怜悯,老子就是打死都不会从五行山出来!” 面对眼前这一步,玄奘也是顿时被吓住了。却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依旧睁大了眼睛与猴子对视着。 面对着不肯妥协的玄奘,猴子则是咧开嘴,呲着牙。一只手已经不自觉地摸到了耳朵上。 这是已经忍不住要亮金箍棒的架势了。现在的他,真的很急躁,非常急躁,杨婵在六耳猕猴手上,他已经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当初之所以从五行山下出来,放手一搏,一方面是因为猴子心有不甘,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所知道的,西行最终的结果,是玄奘胜利了。可与此同时,也还有一个方面,那就是他觉得玄奘并不迂腐。 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在这火烧眉毛的关头,你是准备给我闹别扭吗? 猴子忽然有一种一棍子打死玄奘的冲动。 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最后一刻的胜利。可如果杨婵出事……自己真还不如宰了这迂腐的秃驴,然后找如来拼命算了。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那站在山门前的其中一个道徒见状,连忙向着另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会意地沿着山道跑上去了。 留下来的一人则连忙快步下了阶梯来到猴子身旁,躬身拱手道:“弟子见过师叔祖,师叔祖息怒。” “滚开!”猴子一甩手,便不再理会那道徒了,继续怒视着玄奘道:“婵儿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这种重要性,你一个秃驴怎么会懂?” “贫僧懂。”玄奘面无表情地答道:“贫僧虽无儿女私情,却也不是七情尽断。除却已经身故的父母不论,那金山寺,也还有从小养大贫僧的法明师傅。” “她现在在六耳猕猴手中,那就是个嗜血,自私自利的怪物。” “这贫僧也懂。” “懂你还说那种话?”猴子的声音一下抬高了八度,恶狠狠地吼道:“万一她出事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你!” “即便她不出事,难道大圣爷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吗?”玄奘的声音也一下抬高了八度,高声道:“别忘了,您身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不仅仅是佛祖,还有无数的人希望您栽跟头!您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她!之前那么长时间,大圣爷您连她的面都不敢见,不就是希望那些人渐渐淡忘她的存在吗?现如今,她已经不可避免地卷入了。如果西行失败,受害的便将不仅仅是大圣爷您,还有杨婵施主!如此一来,救与不救,又有何差别?” 一大段话,玄奘一气呵成地说完了,说得猴子一下微微瞪大了眼睛,一阵错愕。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那场面一下子,又僵住了。 还一会,玄奘才又气喘吁吁地说道:“而且,杨婵施主不是也说了吗?她能应付得了六耳猕猴。大圣爷不如收拾心情冷静下来,从长计议。” “她的话能信?” “不信她,大圣爷还想信谁?” 呆呆地望着玄奘,许久,猴子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谁也不信,包括你!这样,行了吗?” “大圣爷。”玄奘眨巴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又道:“您现在一定觉得贫僧在给您添乱吧?” “不是吗?” “可大圣爷,别忘了,您也在给贫僧添乱。”玄奘微微低头道:“西行,从来就只是贫僧一个人的事。西行不可断,不可躲。在贫僧看来,六耳猕猴之危是一难,大圣爷强行送贫僧到这斜月三星洞,又何尝不是一难呢?” 摆了摆手,猴子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脸厌烦地瞪着玄奘道:“不好意思,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听你的意见。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等我把事情摆平了,回来接你。二……你自己走回去。” “那贫僧就走回去。” “由不得你!”一扭头,猴子对着一直呆呆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道徒道:“将他拿下,无论如何不得让他离开斜月三星洞。要是出了事……就是同门,我也宰了你!” 说罢,不理会那道徒错愕的眼神,也不再听玄奘的辩解,猴子一个转身,已经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掠向天际。 直到此时,那前去禀报的道徒才带着清心匆匆沿着山道走了下来,却只看到猴子的背影,以及呆立不动的玄奘。 朝着猴子离去的方向望了许久,清心才一步步走向玄奘,双手合十道:“清心见过玄奘法师。” “清心上人有礼了。”回过头,玄奘朝着清心行了一礼。 …… 狮驼国。 此时此刻,六耳猕猴正在房中来回踱着步,时不时朝着端坐一旁的杨婵望一眼。 那神色之中,充满了疑虑。 门外,匆匆赶来的鹏魔王正与狮驼王大眼瞪小眼。多目怪则是静静地盘腿而坐,时刻关注着房中的动向。 犹豫了许久,鹏魔王低声问道:“那另一个……会不会很快杀过来?圣母大人在这里,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才对吧?” 朝着双目紧闭的多目怪看了一眼,狮驼王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大圣爷说了,如果那猴子杀过来,就用圣母大人当人质。保准没事。” “用圣母大人当人质?”一时间,就连一贯只重视自己性命的鹏魔王都有些哑口无言了。 那一旁,多目怪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显然实在不想对这件事评论什么了。 忽然间,三人同时竖起了耳朵。那房中,六耳猕猴开口了。 “你说要辅佐我,怎么辅佐?” 杨婵眉目带笑地瞧着六耳猕猴道:“你想我怎么辅佐?” “这不是该问你吗?”六耳猕猴摸着下巴,一脸疑惑地说道:“你说要教我怎么当齐天大圣的。既然你敢这么信口开河,那我也不妨听听。” “首先,你要上花果山。” “上花果山?” “对,花果山才是众妖心目中的圣地,狮驼国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流落在外,残兵败将的营地?当初妖族兴盛从花果山开始,如今妖族复兴,肯定也要从花果山开始。复兴了妖族,你才是真正的齐天大圣。” 那门外,多目怪的眉头顿时微微蹙了起来。 房中,六耳猕猴略略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这也对。不过,我听说花果山已经是一片焦土,这么多妖怪过去,恐怕……有点难办吧?” “这些是多目怪告诉你的吧?” “对。”六耳猕猴又是点了点头。 深深吸了口气,杨婵轻叹道:“你是万妖之王,齐天大圣孙悟空。我是华山圣母杨婵,也是公认的妖后,执掌花果山上百年。那门外的,不过是花果山的一员小卒罢了。你觉得,你该听谁的?” 闻言,六耳猕猴那眉头都蹙成八字了,有些拿捏不定地瞧着杨婵。 那门外,多目怪无奈地伸出双手,却也只能用力地揉了揉脸。 这是要夺权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很显然……他有些低估了这个执掌妖族上百年的女人了。她,远不只是妖族的一面旗帜那么简单。 第六百九十六章杨婵的主意 长空中,猴子卯足了劲不断加速着。高度凝聚的灵力在四周引发了闪电的暴走。所过之处,天地间尽是一声声接连不断的雷鸣,久久不能平息。惊得鸟兽都缩在各自的窝里不敢动弹。 要击败六耳猕猴,猴子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是,他就这样直接杀向狮驼国,会发生什么事呢? 熊熊的怒火在发红的双目之中燃烧着,此时此刻,猴子的大脑却出奇地冷静。 按照他对六耳猕猴的了解,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拿杨婵出来当人质吧。只要保持足够的距离,以他的速度,确实是可以要挟得到猴子。也许,他现在就站在杨婵身边,等着自己去救人呢。说不定眼下的一切由头到尾就是一个陷阱。 可是,即便真的是陷阱,难道就可以不去吗? 很显然,不能。无论什么理由,猴子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槛。去,肯定是必须去的。即使让西行证道冒上一定的风险,即使跟玄奘翻脸,猴子也必须去。 如此一来的话,便只剩下出奇制胜一途了。 不多时,猴子已经抵达了狮驼国的外围。 他匿藏云间,借着一阵狂风扫过的空档,压制住自己的气息,化作一粒水滴从天空中无声无息地落下。 还没抵达地面,他已经悄然化出原形,伸手一指,直接将一个禁音术丢到了下方的一个树干上。下一刻,他已经重重落到树干上。 这重重的冲击之下,整棵树都在微微颤动着。不过那声音已经被禁音术彻底抹去了。就连抖落的几片落叶,也被猴子伸手一扬,直接在半空中化作一阵飞灰,消失无踪。 就在距离这棵树两丈不到的地方,三只小妖正站着闲聊。然而,对于身旁发生的一切,他们却浑然不觉。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猴子的行动开始了。 他借着绿叶的掩护,消去声音,燃去落叶,悄无声息地在树冠之中穿行了起来。 那下方,一队队的妖兵一如往常地巡逻,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头顶的异常。 一声清脆的声响,猴子一下从树上跃了下来,整个栽入半人高的草丛中。 那身旁,两只妖怪握着兵器晃晃悠悠地走过,一路说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与死神擦肩而过。 树林,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的部分,属于狮驼国的内围。 待那两只小妖走远,藏身草丛中的猴子才伸出手去,轻轻拨开了挡住视线的野草。 映入眼帘的,是狮驼国破损的城墙,是如同废墟一般的建筑群,还有密布几乎每一个角落,正在收拾残局的妖族大军。 因为被破坏过,所以此刻看上去,视野反而显得更加开阔了。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全城都会知晓。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仰头从那草丛中站了起来。就在起身的瞬间,他已经化成了方才走过的其中一只妖怪的模样。 …… “我凭什么不信他,要信你呢?”六耳猕猴叉着腰,一脸不屑地说道:“他是我的部下,而你……若不是我用你哥要挟,你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跟我过来吧?” 杨婵眉目带笑地瞧着六耳猕猴,那眼神,看得六耳猕猴都有些底气不足了。 好一会,六耳猕猴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很不喜欢。” “那你喜欢怎么样的?” “像他们那样的。”六耳猕猴伸手指了指门外,道:“像条狗一样。我只需要狗,不需要同伴。” 闻言,杨婵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门外,无论是狮驼王还是多目怪,那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抿了抿唇,杨婵轻叹道:“狗有好处,也有坏处。” “怎么说?” “你让狗去冲锋陷阵,肯定是没问题的。可你准备要听狗的话吗?” 六耳猕猴轻轻挑了挑眉头。 …… 狮驼国的残垣断壁之中,大批的妖怪正在搬运着各种碎石泥土。 一只鳄鱼精站在高处挥舞着皮鞭,不断吆呵斥骂着。那下方的小妖们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只能卖力地在碎石堆中不断地掏,将那些掏出来的东西,无论什么都往城外搬去。 每当掏出尸体的时候,这鳄鱼精便会匆忙跑过去,推开其他小妖,然后将那尸体从上到下搜个遍,期望着能找到一点丹药或者法器——这是妖怪世界唯一的硬通货了。 然而,已经有大半个时辰没有任何发现了,这让鳄鱼精不由得有点泄气,开始怨恨这一仗死的人不够多了。 “喂,那个谁?”忽然间,他抬起手指着前方走过的一只蜥蜴精吆喝道:“你是哪支部队的?” 蜥蜴精微微一愣,停下了脚步。 正迟疑间,鳄鱼精已经从土堆上奔了下来,大声叱道:“没看到我们都这么忙吗?为什么你好像什么事儿都没被分配到?你的腰牌呢?拿来给我看看!” 蜥蜴精悄悄用眼角瞥了一眼鳄鱼精腰上挂着的东西,随手一翻,手中便多了一份类似的腰牌。 接过那蜥蜴精递过来的腰牌,鳄鱼精不由得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咦,这部队怎么没听过,难道是刚成立的?” 那蜥蜴精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着,悄悄伸手一指。 忽然间,那不远处有人喊道:“将军!挖到一个准尉的尸首!” “什么,准尉!”鳄鱼精一下惊叫了出来。 准尉虽然还算不上妖将,但在这种时候,也已经算是肥羊了。 此时此刻,鳄鱼精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将手中未经识别的腰牌塞回到蜥蜴精手中。一个转身,他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狂奔而去,扬鞭叱道:“都别动!谁动老子宰了谁!” 一时间,四周妖怪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 “咦?尸首呢?刚刚谁说挖到尸首的?” 随着那鳄鱼精一顿咒骂,无数的妖怪都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那刚刚被他叫住的蜥蜴精默默转身,继续朝着原本的方向走去。日光下,那身形一晃,化作了鳄鱼精的模样,腰上挂着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 …… 杨婵平视着前方,微微张口道:“佛门为什么要复活你,他们有什么目的?如果你比原来的,更难对付的话,他们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妖族要崛起,最大的绊脚石是谁?应该如何,才能铲除这个绊脚石?在这些事当中,各方大能又都是什么立场?原本的那个,为什么要执迷于西行?这些,你都想明白了吗?” “这……”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六耳猕猴一下有些懵了。掐着十根手指,分不出个所以然来。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做事情,应该先谋而后动。否则,不过是为人做嫁罢了。六百多年前的花果山就是一个例子。如果当初他肯听我的,肯定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微微顿了顿,杨婵朝着门外瞧了一眼,悠悠笑道:“你说得对,他们就是一群狗罢了。听狗的话,你最终只会被带到狗窝里。” 门外,多目怪,乃至于狮驼王,鹏魔王那眉头都已经蹙成了八字。 门内,六耳猕猴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口才,真的是…… …… 走过狭长的过道,蜥蜴精与一只扶着大刀的虎精交错而过。 一个转身,蜥蜴精又化作了那虎精的样子。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迎面而来的蛇精吞吐着舌头跟他打招呼。 “忽然想起有点事还没办。”微微低了低头,虎精快步走了过去。 那背影看得蛇精一愣一愣的。 “怎么啦?” “没什么,他走路的姿势,好像跟往常不同啊。” “你想多了吧。” 绕过转角处,刚刚化作虎精的蜥蜴精,又化作了蛇精的样子。 狮驼国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在这样的组织里,每一只妖怪,都有固定的活动地点。随着他越来越接近中心地带,身份,将会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 好一会,六耳猕猴才缓过神来。他瞪圆了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真愿意帮我?” “你猜。” “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猜。” “不说明白,我绝对不会听你的。” “你可以不听。”杨婵依旧眉目带笑地瞧着六耳猕猴,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你,赌得起。” 这一瞬间,六耳猕猴是彻底懵了。 他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战俘,更甚者,她就像一个有恃无恐的女王! …… “你!”一只野猪精高声一喊。然而,还没等他叫出声来,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已经将他整个拖入了阴影之中。 下一刻,一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野猪精从那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还没等那“新”的野猪精站稳,一只螳螂精已经握着一把比他身子还长的镰刀从远处奔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没,嗓子有点不舒服,咳一嗓子而已。” “刚刚是咳嗽?” 螳螂精将信将疑地走开了。 仰起头,野猪精仰望着头顶的足有数十丈高的峭壁。 从这里爬上去……就是六耳猕猴的别院了。这一次,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 房间内,注视着杨婵,六耳猕猴越发拿不定主意了,甚至都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关于佛门的问题,那猴子在跟他对战的时候,也曾经说过。那时候,那种情况,他压根就没听进去。可现在细细想来,却又有几分道理。 可是,这女人可信吗? 大门外,多目怪已经开始冒冷汗了。他实在不知道,万一六耳猕猴真的信了杨婵,他会是怎样一个结果。倒是鹏魔王和狮驼王要淡定许多。 正当此时,杨婵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一变。 “怎么啦?”六耳猕猴一下警觉了起来。 “没什么。”只一瞬,杨婵又恢复了原本的笑容。 …… “你来了?”忽然间,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 “你居然知道我来了?”微微调整了一下身形,猴子踩着长在壁上的松树,贴近岩壁隐匿了身形。 “当然知道了。你到现在用的隐气法门,都还是我们金霞洞的。” 猴子一下沉默了。 他蹲在树干上眼巴巴地朝上方张望,却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 六百五十年,这一亏欠,实在太多太多了。多到,也许永生永世都偿还不了。 许久,他咬了咬牙,对那脑海中的声音回应道:“你再等等,我马上上去宰了他,救你!” 说着,猴子又一次悄悄地朝着岩壁攀爬而上。 “你回去吧。” “什么?” “回去。” “你在说什么?” “我让你回去。” 一时间,猴子竟有些懵了。 “你……是因为我一直没去找你吗?我不是不想去,真不是,只是怕……还记得短嘴他们吗?短嘴、大角、黑子、灵犀,他们全部都死了。我怕你和他们……” “不要再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对,我都知道。你是对的。所以,我才让你回去。你是对付不了如来的,玄奘也未必对付得了。但六耳猕猴可以。既然他们要叫出六耳猕猴,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你……你想利用六耳猕猴?” “对。所以,我暂时必须留在他身边。” “不行!他就是个疯子!”猴子不禁加快了手脚,隐隐地有些急了。 “就因为是疯子,才可以利用!” “不行!我不同意!” 转眼之间,猴子距离那峰顶的房间已经只剩下三丈不到的距离了。 房间内,杨婵无奈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来……那就来吧。” 这语气,听得猴子顿时愣了一下。 杨婵缓缓地起身,注视着猴子所在的方向,轻声道:“你的对头来了。” “对头?”下一刻,六耳猕猴浑身上下的毛都竖了起来。他顿时反应过来,他的“对头”,指的是另一只猴子。 还没等六耳猕猴后退,只听杨婵轻叹道:“挟持我。” “挟持?”干咽了口唾沫,六耳猕猴连忙奔到杨婵的身后,将铁杆兵化作一把尖刀顶在杨婵的脖子上,高声叱喝道:“出来!给我滚出来!” 一时间,门外的妖将们蜂拥而入,一下挤满了整个房间。 房中所有的一切,匿藏窗外的猴子全部感知得一清二楚,那距离窗棂只有几寸距离的手一下顿住了,在微微颤抖着。 许久,他深深地闭上了双目。 下一刻,整堵墙都被轰塌了,屋顶被整个掀起。 就在妖将们的尖啸声中,沙尘飞速漫开。六耳猕猴挟持着杨婵,带着一众妖将连连后退。 沙尘之中,猴子拄着金箍棒缓缓地站了起来。那望着杨婵的眼中,充满着无奈。 第六百九十七章不要再亏欠 烟雾缓缓地淡去,外围迅速遍布了各种喧哗声,尖啸声。大批的妖军开始朝着这里聚集。 然而,被整个揭了顶,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房子里却是一片寂静。 妖将们一个个惊恐地望着猴子,唯唯诺诺地攥紧了手中的兵器。 惊魂未定的六耳猕猴那目光在猴子与杨婵之间来回。 弥散的沙尘之中,杨婵迎风而立,与猴子默默相望着。那画面仿佛一下定格了一般。 这是时隔六百多年的相会。 六百多年的光阴,一个被困在华山,一个被压在五行山下,天各一方。日夜期盼的相会,没有人预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发生。 猴子呆呆地眨巴着有些发红的眼睛,一种恍然若失的情绪冲淡了长久等待积累的思念。却也残留了那么一种晕眩感。 今日的阳光格外地刺眼,以至于他都觉得眼前的白衣女子,好像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是一种令人心醉的魅力,像极了斜月三星洞里的那第一次的相见。 一阵清风拂过,卷起的沙尘从身旁掠过。 望着猴子,杨婵的心如同坠入了蜜罐之中一般,却也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眼泪已经开始不争气地蠢蠢欲动,然而,她只能死死地忍住,她必须忍住。 缓缓地挤出了一丝笑容,猴子轻声道:“跟,跟我回去……好吗?不要再那么任性了。其他的,我都由着你,但这一件事,真的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杨婵连忙低下头,短暂的沉默之后,又猛地摇头。那脑海之中无数的画面交织,累积了六百年的思念在这一刻爆发,那思绪已成了一团乱麻。 她不敢再看,生怕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动摇了原本的决定,忍不住哭出声来。那样,一切就都砸了…… “回去好吗?这里太危险了。”握着金箍棒,猴子轻轻抬起鹿皮靴,往前跨了一步,伸出手去轻声道:“本来就应该我去面对的事情,不应该由你来。” 杨婵失态掩着脸,拼命地摇头。那心中关卡的裂痕如同藤蔓植物的枝茎一般疯狂的滋长,已经隐隐有些失态了。 六耳猕猴抢先一步挡到了杨婵身前,咧嘴笑道:“回去干什么?我才是真正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她是我的妖后,本来就该在我身边!” “闭嘴——!”猴子一下瞪圆了眼睛怒视过去。 一声咆哮,震耳欲聋。就连天空中的鸟兽都仿佛被震慑到了。 那身上的毛发全都竖起了,澎湃的灵力引发的道道闪电不断跃动着。 在场的一众妖将猛地一惊,顿时后退了一步。就连六耳猕猴也不例外。 一片寂静之中,鹏魔王悄悄抬头仰望,望见天空中如同漩涡一般的云层……那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这场景,与当初猴子彻底失控,杀上天庭,何其相似。 好不容易抑制住心中的恐惧,他微微低下头,干咽了口唾沫,屏住了呼吸。那握着方天画戟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悄悄与一旁的狮驼王使了个眼色。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许久许久。 一众妖将的心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猴子的眼中,却只有杨婵。 大批战舰开到了。他们在天空中迅速拉开了阵型。然而,当他们看清了来者是谁之后,便再没人想把包围圈防得更加严实,更没人想要加入这场即将爆发的战斗。 因为,毫无意义。 好一会,六耳猕猴才缓过神来,手中那虚顶在杨婵脖子上的尖刀微微用力,一下子,一滴鲜血顺着杨婵雪白的颈部缓缓下滑,染红了那一袭白衣。 刺痛传来,杨婵不由自主的仰起头。目光又一次落到了猴子身上。 一抹泪光在眼中荡漾。 猴子的心顿时凉了一下,那原本的气势迅速弱去几分。 “我知道我现在还赢不了你。不过,放心,有的是机会分胜负。”稍稍贴近杨婵,六耳猕猴咧着嘴,低声笑道:“嘿嘿,我想清楚了,你说得对,齐天大圣的威名,是打出来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所以……用不了多久,等我实力成长起来,我会自己找上门去跟他好好干一架,证明我自己的。现在,就只能辛苦你了。” 说着,六耳猕猴又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对着猴子吆喝道:“滚啊!你还等什么?信不信我真当着你的面杀了她!” 言罢,那手中的尖刀微微颤动,又抵近了一分。 猴子用那一双布满了血丝,微微发红的眼睛望着杨婵。 他在等着的,是杨婵的表态。而不是六耳猕猴。 “还不走吗?你当真我不敢杀了她!” 杨婵的眉头微微蹙着,怔怔地望着猴子,像是在祈求他赶紧走。 可是,猴子还在等着。等待一个准确的答复。那神色之中,已经尽是祈求。 “走啊——!”六耳猕猴一下咆哮了出来。 瞧着已经失了分寸的六耳猕猴,猴子不由得冷笑了出来:“我们真的是一个灵魂里分出来的吗?” “你说啥?” “你说你是真正的齐天大圣孙悟空……齐天大圣孙悟空,就是一个用自己的妻子做人质的人吗?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此话一出,六耳猕猴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他连忙朝着四周望去。 此时此刻,那四周的妖将看着他的眼神,在他眼中都充满了嘲讽味道。这让他急火攻心,恼羞成怒。然而,他却无力阻止。 卯足了劲,他对着猴子怒吼道:“你住嘴!现在是你占优势,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了!等我超过你的时候,看你还有没有今天的底气!到时候……到时候我要你跪着求我!跪着求我!” 闻言,猴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多出来的,却是无奈。 他缓缓地收起了自己进攻的架势,收起了自己的獠牙,散去了自己凝聚的灵力,静静地望着杨婵。 “我们很早就认识,第一次相见,我记得,你是一条金色的鲤鱼。而我漂流在海上,你救了我。” 一时间,那四周的妖将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悬浮在半空中的妖军更是无所适从,只能一个个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关注着。 没有人知道,猴子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这些。 六耳猕猴握在手中的尖刀微微颤抖着。他已经气得浑身上下的毛都炸开了,却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望着杨婵,猴子抿着唇淡淡地笑了笑,接着说道:“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只自以为是的臭猴子而已。后来,我们真正认识了……你很美,真的。从一开始我就这么觉得。但那时候我很讨厌你,也时刻提防你。后来,我发现,原来你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望着杨婵,猴子呆呆地说道:“我渐渐地发现,你身上,有很多美好的特质。” 杨婵紧蹙的眉缓缓地松开了,有些局促地望着猴子。 那身后,六耳猕猴的眉头反倒缓缓地蹙起了,一脸的错愕。 “我……我也不懂得去描述,你知道的,我胸无点墨。”猴子轻笑着说道:“总之,你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好。包括你的坏脾气……” “坏脾气?”杨婵呆呆地眨巴着眼睛,叹道:“坏脾气,怎么会是好的?” “不,我真的觉得好。”猴子轻声道:“我至今记得,我把敖听心强掳回来,你拿东西扔我的样子。那生气的样子,真的好美……那时候我就觉得好美,只是不敢说。” 一瞬间,杨婵也不由得抿着唇甜甜地笑了出来。 那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是她已经一点都不觉得痛了。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身前空无一物的地面,那思绪仿佛一下沉浸在了记忆之中。 他缓缓说道:“我们一起构建花果山,一起对抗天庭……很难。其实,说穿了,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成功。你陪着我住在那破烂山洞里,每天面对着一大帮脏兮兮的妖怪。其实……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的。但你从来没提过。” “我打的任何一场战,都有你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我上天为官,是你为我在花果山守住了那一份家业。我受困天庭,是你统领大军营救我。我齐天大圣的名号,有超过一半是你的。” “那时候的我,一心一意地只想要复活雀儿,因为我答应了她,也亏欠了她。我不敢去想其他的事情,因为……她还没复活,如果去想其他的事情,我会觉得,自己猪狗不如。”微微仰起头望着杨婵,猴子轻声道:“可是,我在五行山下想了整整六百五十年……我发现自己,原来亏欠你的更多。我欠下了你一份单纯,美好的爱情,欠了你八百年的光阴,欠了你一个好丈夫。真的……已经欠了太多太多了,多到一辈子,两辈子……多到永生永世,也还不完。” 一滴眼泪从杨婵的眼角滑落。那是积攒了六百五十年的怨恨,在这一刻,永远地离她而去了。 她呆呆地望着猴子,微微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所以请别再让我欠更多了。好好地跟我回去,在我身边,当一个……简简单单,简简单单的女人。不要再抛头露面,不要再冒险了。好吗?”望着杨婵,猴子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轻声道:“所有的事情,都让我一个人来扛,让我一个人去解决……给我一个,当好丈夫的机会,好吗?” 这一刹,天地无声。 那洁白的脸庞上,已是泪流成河…… 第六百九十八章犹豫 厚厚的包围圈中,猴子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杨婵。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杨婵身上,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六耳猕猴也在用眼角偷偷地注视着杨婵。 然而杨婵却只是掩着脸,静静地站着,抽泣着,久久不能平息。没有人能看得清她此刻的神情。 那掩着脸的手,是这个倔强的女人此时此刻最后的防线了。 猴子紧紧地攥着金箍棒,重重地喘息着。 就在这天地静默之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个人都在焦虑地等待着。 …… 斜月三星洞的庭院中,清心与玄奘端坐在石桌前。 那风轻轻拂过,摇曳了洒落在清心身上的树影。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微微低垂的长发披散而下,遮掩了脸庞。 石桌的对面,玄奘低头默默抿着茶,时不时看上清心两眼。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阳光下,四周的一切如此地温润,却有一种透入心底的无力。让人没有勇气去面对。 她恍然想起了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面临着和今天一模一样的抉择。她流着泪,劝猴子去接杨婵。然后鼓起了勇气,微笑着独自面对命运。 那是柔弱、微不足道的女孩一生中,最勇敢的决定。然而,最终却只是开启了一场波及三界的浩劫。 今生,她想逃离,想将一切就此完结。可是,当他对着自己撑开双臂时……可惜,一切终究不过是泡影。 今生的她不再那么柔弱了,她甚至有些飞扬跋扈,然而……她忽然发现,原来她还是她,前世今生,从来都不曾改变过。 温润的阳光中,短暂的幸福如同流沙一般从指缝之中悄然离去,无论如何紧握,却也握不住。 留下的,依旧是那三世的梦魇。 一片寂静之中,心,在一点一点的枯萎。 …… 楼台上,须菩提孤身独立,静静地聆听着三界的风声。 在他的身后,茶盘前,老君正默默地品着茶。 一个面色凝重,一个神情悠然。 …… 弥罗宫中,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默默地对视着,一言不发。 …… 大雷音寺中,诸罗汉皆伸长了脖子,静静地等着,一个个面面相觑。 …… 一缕微风掠过,抚动了落叶,压弯了艾草,就连天空中的战舰那阵型也缓缓地松动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等待,寂静之中,一场躁动已经在悄然发生。 “好不好?”往前一步,猴子远远地伸出了一只手:“答应我,跟我回去?” 那只朝着她伸出的手远远地悬在了半空。 然而,杨婵却只是死死地掩着脸。 八百年了,她付出了八百年的等待,这一切,早在猴子上天为官之前便已经开始。 八百年的光阴,苦苦的守候,为的不就是今天这些话吗? 她已经得到了,她真的战胜了那个原本不可战胜的“敌人”,可是…… …… 石桌前,清心低着头,双手交握着已经只剩下一点点茶渍的杯子。一动不动地坐着。 “六耳猕猴挟持了杨婵施主,大圣爷一下就乱了分寸了。”玄奘轻叹一声,道:“依贫僧看,这一趟即便有所成,也终究不过是日后的祸患罢了。” 清心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注视着手中空荡荡的茶杯,入了神。那微微睁大的双眸中,在摇曳的树影之下如同月色下的湖面一般波光粼粼。 “当日大圣爷是如何败的,清心上人可知道?”深深吸了口气,玄奘合上双目,悠悠道:“大能之间的战争,到头来,战的是心性。大圣爷武力强横,可惜……心性与那活了上万年的大能们,终究难以比拟。因为重情义,他才能成为叱咤风云的齐天大圣。可,也因为重情义,他才会被压在五行山下。那是他最大的弱点。如此局势,将自己的弱点显露无遗,在博弈之中,又怎可能占据上风呢?” 清心缓缓地笑了,一滴眼泪划过了脸颊。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赢呢?其实,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没有人能控制得了他。他……也就不会被如来所利用。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都怪我,没坚持念完咒文。否则,一切就不会变成今天这般了。” …… 仰望长空,老君捋着长须轻叹道:“你可知,那丫头的道号,老夫为何要取‘清心’二字?” 清风中,须菩提缓缓地回过头来,注视着老君,却没有开口。 “取的是,‘清心寡欲’里的‘清心’。”抿着唇,老君缓缓闭目轻叹道:“我们在博弈,那丫头,又何尝不是在博弈呢?只不过,我们博的是三界,而她博的是自身的幸福。只可惜,这场博弈,她注定是输家。历经三世,虽说性格已经完全不同,然而,本质却没有变。她不是输给了杨婵,而是输给了……那只猴子。从一开始,献出自己所有的一切的一刻起,她便已经落了下风,八百年了,终究没能挣脱出来。” 说着,老君睁开双眼,那目光缓缓朝着须菩提移了过去。在目光交接的瞬间,须菩提却避开了。 老君无奈地笑了出来:“六百多年前的,那是死局,以她的性格,断无逃脱的可能。只希望今时今日,她能走出来吧……” 须菩提微微眯着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眺望远方。 …… 层层包围圈之中,缓缓地抬起那白色的靴子,就在所有人瞩目下,杨婵最终却是,犹豫着往后退了一步。 猴子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放下双手,杨婵用那双发红,朦胧的眼睛望着猴子。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去。” “为什么?” “总之,不可以。”杨婵缓缓地笑了出来,笑得从未有过的舒心。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谢谢你……”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我已经知足了。但是,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因为,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这是宿命,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去面对,一起去走完这条路吧。” 轻轻拨开六耳猕猴的尖刀,她对六耳猕猴轻声道:“他不走,我们走吧。” “好……好!”六耳猕猴呆呆地点了点头,又回头望了猴子一眼,带着丝丝挑衅的味道。 身后的妖将们迅速让出了一条过道。 带着六耳猕猴,带着一众妖将,杨婵一步步地离去。转眼之间,已经消失在猴子的视线之中。 那天上地下的包围圈也缓缓地解除了,大军缓缓地收缩,后撤,如同退去的潮水一般。整个世界都仿佛在离他远去。 残垣断壁之中,只剩下猴子呆呆地站着,望着杨婵消失的方向。 …… 斜月三星洞中,一位道徒急匆匆地闯入庭院之中。 “悟空师叔他……”还没等那道徒说完,便已经恍然发现另一位道徒已经在场。 深深吸了口气,那另一位道徒轻叹道:“我已经……禀报过了。” 一滴滴的眼泪打在清心的手背上。 那对面,玄奘顿时一惊,连忙闭了嘴。 好一会,清心缓缓地仰起头来,道:“送玄奘法师回去吧……” “多……多谢清心上人体谅。” “不。”望着玄奘,清心淡淡道:“我的意思,是送你到观里临时准备的住处。除非他来接你,否则哪也不许你去。” “啊?” 还没等玄奘反应过来,一旁的其中一个道徒已经躬身拱手,紧接着,朝着玄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再望清心之时,玄奘猛然发现清心微蹙着眉头,那双眸之中,却早已空无一物。 无奈之下,他只得振了振衣袖,起身随着那道徒离去。 “你也下去吧。” 闻言,那剩下的一位道徒微微一愣,只得微微躬身拱手,静悄悄地退出了庭院之外。 小小的庭院里,只剩下清心和那一直呆立一旁的沉香了。 …… “嘿嘿,没想到你居然选择了我。老实说,我都有点意外了。”六耳猕猴哼笑着说道:“你放心,以后我都听你的,明天……不,现在,现在我们就迁都花果山!我要堂堂正正地,把我齐天大圣的位置夺回来!” 杨婵一步步地往前走,目不斜视。 “路会很长,很苦,很危险。” “怕啥,他能,我肯定也能!” “要跟很多很多人开战,包括西方如来,还有复活你的地藏王。你要有心理准备。” “佛门就是一群只会耍嘴皮子的秃驴罢了,也只有他才会败在他们手上。哈哈哈哈,有你帮我,他们算哪根葱?” 六耳猕猴兴高采烈地比划着。 由始至终,杨婵都只是甜甜的笑着,那目光之中,却空无一物。 …… 转眼之间,那四周已经再见不到一个妖怪。 猴子孤零零地站着。 许久,他转身腾空而起,向着远方掠去。 …… “师傅,您怎么哭了?”一旁的沉香小心翼翼地掏出了手绢,双手递了过去:“那只猴子……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让师傅不开心的事了?” 然而,清心却没有去接。她转过脸,伸手将沉香搂入怀中,微笑着说道:“是师傅自己的错,不关他的事。” 第六百九十九章一门之隔 弥罗宫中,通天教主拿着棋子的手顿在了半空。 元始天尊注视着跪在身前的道徒蹙起了眉头。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半眯着眼睛,望着天边的夕阳,入了神。 …… 大雷音寺中,一众罗汉、佛陀都沉默了。 莲台之上,如来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的端坐着。 “没想到啊,这三圣母杨婵,竟然使出了这一手。” “杨婵出手控制了六耳猕猴……这一下,局势又会走向何方呢?” “这三圣母杨婵,明显还是偏向那孙悟空的,帮六耳猕猴,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也只有那六耳猕猴才会看不清。” “这该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如此一来,那六耳猕猴还会继续和那孙猴子作对吗?” “作对是肯定会作对的,两个只能活一个。只是,怕就没原来那么肆无忌惮了,甚至还会隐约成为那孙猴子的助力。”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地藏王的身上。 此时此刻,就连地藏王也有些拿捏不准了,只是蹙着眉头静静地站着。 …… 天边的最后一抹流云荡尽。 几只大雁懒懒地拍打着翅膀飞过。衬着夕阳,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长空中,猴子缓缓地飞着,朝着斜月三星洞的方向。 一路上,那思绪都是如同一团乱麻一般。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去一趟狮驼国,强行抢人。 杨婵不愿意,他真的有可能将她强行带走吗? 答案是,有可能。但是这个可能性极低。更大的可能是,在这争夺的过程中,不小心伤了杨婵。 这是他无法承担的后果。 可是,抢不回来,难道他就这样回去? 这一点,就连猴子自己也说不清。 他恍恍惚惚,恍恍惚惚,一路从狮驼国飞到了斜月三星洞。这一路,漫长得好像一生一世一般。 当他缓缓落到斜月三星洞大门前的时候,已是星夜。 恍惚中,眼前的红门像极了他当初跪了一个春秋的那一个。 门的背面,清心带着玄奘静静地站着。 几乎是同时,双方都停止了一切动作,隔着那紧闭的红门,对视着。 一旁的玄奘都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实在搞不清清心为什么安顿他住下,又大半夜地将他拉到这里来。可是,瞧着清心那神情,他又不好开口问,只能静静地陪她站着。 许久,清心微微低头,干咽了口唾沫道:“开门。” 守在门内的两个道徒默默点头,伸手拉开了门闩。 大门轰然打开了,悬挂门槛的灯笼,那光顺着门缝一点一点地照入,挥洒在清心身上。 那门外,猴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深深吸了口气,清心撑起一张笑脸,抬腿迈过了门槛。 见状,玄奘也只得快步跟了出去。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想和他单独说说话。” 闻言,玄奘点了点头,停在原地。 夜风轻轻地吹着,那四周,树影摇动。 就在猴子有些恍惚的眼神的注视下,清心顺着长长的石阶一步步地往下走,直至他的跟前。 “我……我来接他。” “我知道。”望着猴子,清心低垂着双眸轻声道:“上次的事,我已经想清楚了。” “上次的事?” “对。”清心抿着唇道:“就是你……之前和我说的事。我已经想清楚了。” 猴子有些诧异地望着清心。 此时此刻,清心的神情格外地平静,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见面。 微微顿了顿,清心接着说道:“我不是雀儿,也不是风铃,我有她们的记忆,是她们的转世,但我终究不是她们。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猴子呆呆地望着清心。 “所以,我不是她们任何一个人的替代品,也不希望成为她们任何一个人的替代品。”微微低着头,清心平静地说道:“你和她们的情分,已经在前世完结了。今生今世,我只想好好地当一个修仙者,不想再卷入任何纷争。修者,便该是清心,寡欲。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不要再打搅我。” 话到此处,清心便顿住了。 猴子呆呆地望着她,一脸的错愕。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清心紧紧地闭着双目,轻声道:“其实,有些事,你知,我知,不需要自欺欺人。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无谓今生再为彼此增添烦恼。” “可是……” “没有可是。”仰起头,清心怔怔地望着猴子,似是想笑,却又始终笑不出来。 渐渐地,那眼眶中多了点点晶莹。 猴子已经彻底慌乱了,可是此时此刻,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刚去过狮驼国,他能说什么呢……在感情上优柔寡断的性格,已经将他彻底陷入了死局。 两人就这么呆呆地站着,对视着。 许久,清心一个转身,沿着长长的石阶一步步地往上走。 那身后,猴子依旧呆呆地望着她。 这一路,太长了,八百年的光阴,历经三世,她已经累了。让一切就此完结吧。给彼此……都有一个好结果。 她想最后再和猴子道个别,说个“再见”,什么的。可是,直到此时,前两世的记忆依旧缠绕着她。以至于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那是一种令人虚脱的感觉,每走一步,都仿佛随时会踩空一般。 她死死地忍着,不想在这最后的时刻,表现出一点一滴的异样。她害怕,害怕再说下去,她会又如同之前一般,忍不住地想去握住一些她本不该拥有的。 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这不是她一开始就决定的事情吗? 只有放弃,才能让原本就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不再撒盐。 好不容易,她终于走到了玄奘的身前。 望见那泪眼朦胧,在月光下微微闪烁着光芒的双眼时,玄奘整个都懵了。 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清心,半晌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去……去吧。如果以后再遇到什么危险,可以……”忽然间,清心顿住了。 她微微张口,却没办法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那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的往下坠。 好一会,她低着头,与玄奘擦肩而过,跨过那高高的红门去。 那大门轰然关闭,将猴子与玄奘,都关在了门外。 大门的轰鸣声传来,直到这一瞬间,猴子才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般,却也只是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 夜,安静得没有一丝的声响。 门前,猴子依旧呆呆地站着,玄奘左右环顾着。 门后,清心如同虚脱了一般,紧紧地靠着门板,双手掩着脸,一动不动地站着。那模样,看得一旁的两位道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 “八百年了。”楼台上,老君微微俯视着,轻叹道:“整整八百年了。八百年前,这猴子跪在你门前,赖着不走,为的就是门内的她。一门之隔……今天又是这般,只是,性质,却全变了。” 那身后,须菩提伸手摆弄着清茶,沉默不语。 将目光斜向须菩提,老君轻叹道:“你这当师傅的也是铁石心肠,到今天,你就不曾后悔过吗?” 微微抬头,须菩提淡淡望了老君一眼,轻叹道:“后悔过。” “后悔过?” “只是……”须菩提依旧面无表情地沏着茶,低垂着脸道:“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比一开始想象的都要大。所以,这一路,便更加不得不往前走。因为……一旦停下脚步,之前所有的牺牲,便都付诸东流了。” 闻言,老君蹙着眉头,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呵呵笑道:“既然这样,那以后还有的是你后悔的。” …… 那门外,猴子终究是带着玄奘离去了。 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对猴子来说,乃至对三界来说,似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佛门,由于杨婵出山介入,六耳猕猴这一线充满了不确定性。虽说不可能彻底倒向猴子,但至少,也不可能如同先前那样,按照他们所想的去做了。 对于天庭以及昆仑山来说,杨婵的介入,意味着二虎相争之策基本失败。现在,他们不仅仅没办法如同一开始意料的那样压制住猴子,反而必须同时面对两个一模一样的存在。 而对于玄奘来说,一场风波过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统。脚下依旧是漫漫十万八千里路,前方依旧是灵山。 只是,猴子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当他带着玄奘返回到原本出发的小河畔时,那恍惚的神情,就好像无论看见什么都笑不出来一般。原本吕六拐等人都在那里等着猴子归来,准备集结部属跟狮驼国拼个你死我活的,见到猴子这般模样,顿时就没人敢开口询问了。 不仅仅不敢问他要不要集结大军,甚至连该不该撤军,都不敢问。 一下子,原本仅仅六人的西行队伍急速膨胀,变成了上百人。这当中,除了牛魔王、红孩儿、吕六拐、猕猴王之外,还有来自他们各自麾下的上百名妖将。 就这么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守着依旧坚持向西的玄奘,出发了…… 第七百章毒计 在那一场交锋之后,原本已经如同一个火药桶一般,处于爆炸边缘的三界却忽然匪夷所思地安静了下来。 然而,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夕。暗流,正在涌动。 从那一天之后,猴子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几乎不说什么话,也不催促玄奘,可是,那阴沉的眼神却似乎在时刻提醒着所有人,该去怎么做。 紧紧跟着猴子的吕六拐等人会意地开始了一些暗地里的工作。 他们拉来了各自的精锐部属,在西行队伍的四周展开了一个方圆百里的防御圈。在玄奘抵达任何一处之前,他们就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将每一个角落都彻彻底底地搜查一遍。几乎所有灵力超过一般程度,疑为修仙者的存在,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或被杀死,或被远远地隔离开来。莫说妖怪,就是天庭委派的山神,乃至于佛门的僧人都被彻底清除出去。 任何靠近的物体,哪怕是一只苍蝇,都会被彻底地检查一遍。 而在玄奘的身边,却一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除了玄奘之外,三界之中的任何一人都已经感受到了猴子那种咬牙切齿的痛了吧。 此时此刻,这只猴子再也不像先前那么好说话了,任何挡在他面前的,妨碍西行的,都会被彻底地碾得粉碎。 莫说佛门,就连一直以来与猴子有着某种默契的天庭与道门都只得远远地避开这只猴子。 与此同时,作为妖族另一派势力的狮驼国六耳猕猴一方,则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迁都花果山的准备。 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至少,在目前来说是不可能的。 花果山历经了六百多年的干旱才刚刚迎来降雨,需要至少百年的时间才有可能恢复原本的生机。 妖怪,也是要吃饭的。至少绝大多数的妖怪是要吃饭的。 眼下,这片几乎寸草不生的土地别说一个堪比原本花果山的庞大妖国,就是一个好似狮驼国这样规模的缩小版妖国都不可能支撑。 要在这样一片土地上完成妖族的复兴,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庞大的舰队远程运输食物。可是狮驼国根本就没有一支像样的舰队。 于是,一个规模冠绝三界的造舰计划被提了出来。 狮驼国没有像样的舰队,难道就有建造这样一支庞大舰队的资源吗? 很显然,并没有。而且在短期之内,也根本不可能拥有。 紧跟着这份造舰计划的,是一份资源的获取计划。在这份计划里,杨婵建议六耳猕猴向包括佛门在内的三界所有势力发动威慑,强索资源…… 握着这样一份计划,多目怪的脸色都青了。 “圣母大人,恕卑职直言,这份计划,并不可行。”为了避免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多目怪第一次鼓起勇气,站在朝堂上挑战这个他从未想过要挑战的对手:“莫说实力比我狮驼国更强的佛门,就是已经遭受重创的道门,势力不比当年的天庭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强索。即便是实力低微的龙宫、地府,那背后也都有各自的势力支撑。平日里要点小东西或许没什么问题,但这份清单……” 话到此处,多目怪便顿住了。他微微躬身,怔怔地望着高坐六耳猕猴身侧的杨婵。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杨婵,就连六耳猕猴也不例外。 然而,杨婵却只是淡淡笑了笑,道:“我们来赌一把。” “赌?” “对,赌一把。”杨婵缓缓起身,笑道:“莫说龙宫、地府,也莫说道门、天庭,就单单说那佛门。若是这份提案,他们欣然接受了,那么以后,便要请多目大人闭嘴。若是他们不接受,以后,我闭嘴。如何?” 这一句话放下去,多目怪彻底懵了。他张大了嘴巴错愕地望着杨婵,半天都接不上话来。 这是刚上场就直接下军令状的意思啊…… 好一会,他才有些慌乱地朝着六耳猕猴望了过去,似乎希望六耳猕猴帮着缓解一下这紧张的气氛。然而,六耳猕猴却是缓缓地拍手,道:“这个赌局,本大圣,替多目丞相应下来了。来人,笔墨伺候,我要亲自给如来书信一封!”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那身旁,杨婵瞧着台阶下的多目怪淡淡地笑着。 这下多目怪彻底傻眼了。 那脑海中转过千万种想法,可惜,却拿不出一个主意,更看不懂杨婵此举意欲何为。 难道……佛门真会答应? …… 半日后,这封信函便送到了大雷音寺大殿之上。 随着那传信僧人的诵念,举殿哗然。 “这六耳猕猴,也未免太狂妄了吧?” “先不说他本身就是受了地藏尊者的恩惠才得以存活于世,便说那六百多年前的花果山一战……难不成,那六百多年前的一战,胜的还是他妖族不成?” “哼,连彼此强弱都分不清,即便是鼎盛时期的花果山,也没他这般狂妄!” “大概是被胜利冲昏头了吧。那真正的孙猴子,还算有几分头脑。这个六耳猕猴,压根就是个野猴子,一朝得势,真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人群中,一位罗汉低声道:“贫僧听说,这信,是那杨婵让六耳猕猴写的。” “杨婵?” 闻言,在场的一众佛陀罗汉,顿时都懵了。 “莫非,这是杨婵的祸水西引之计?” “可是,我们有可能因为这样一封信,就贸贸然对狮驼国开战吗?这也未免太小看我佛门了吧?” 一众佛陀面面相觑。 许久,高坐莲台之上,由始至终一直沉默不语的如来缓缓地笑了出来。 他睁开双目,轻叹道:“告诉那送信的妖精,他们要的东西,不日将送抵狮驼国。” “弟子遵命!” 那弟子深深叩首,起身一步步退出了门外。 大殿之中顿时变安静了。 在场的,几乎每一个人,那目光中都透着疑惑。 好一会,如来才轻叹道:“这杨婵,修为不行,却有着一份上位者的眼界啊。到底,是执掌花果山一百多年的妖后。” 闻言,那些个罗汉皆是一脸错愕地望着如来。 …… 消息传到狮驼国,不仅仅是多目怪,在场的妖怪,包括六耳猕猴在内,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整个朝堂之上,唯一保持着镇定,认为一切理所应当的,恐怕只有杨婵了吧。 六耳猕猴欣喜若狂地从王座上奔了下来,拿着那份佛门的回函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拢嘴。 “连佛门都屈服了,还有谁有问题?还不速速备齐笔墨,给天庭、道门、东南西北四海龙王外带地府都去函,要他们进贡?” “大圣爷,此事万万不可啊,如此一来的话……” 还没等多目怪说完,只听台阶之上,杨婵冷哼一声。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朝着杨婵聚了过去。 只见杨婵低头悠悠摆弄着手指,轻叹道:“多目大人真是健忘啊,这么快,已经忘了刚刚的赌局了?” “这……”多目怪一时语塞,只得朝着六耳猕猴望了过去。 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张不屑的脸。 冷冷地瞧着多目怪,六耳猕猴意味深长地哼道:“刚刚,可险些让你坏了本大圣的大事啊。以后这件事,你就别开口了,懂吗?” 这一段话,说得清淡,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整个狮驼国的要员,包括九头虫、狮驼王、鹏魔王,都在一旁听着。 原本最受宠的多目丞相,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权柄。 很快,充斥着威胁语气的书信便从狮驼国向三界之中几乎所有的势力送了出去。而这些个书信,大多数最终都被送到了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手中。 …… “这是怎么个意思?”指着眼前摊开的一众信函,通天教主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如来居然服软了?” “这不是服软。”缓缓地摇了摇头,元始天尊哼笑道:“佛门四大皆空,这些个东西,本来就是身外之物。即便给他,又何妨?况且,这些不过是造舰的材料罢了,便是有一千一万艘战舰,又能如何?天道面前,不过一堆废铁。” 闻言,通天教主顿时有些懵了。 长久以来,他都是用道家的思维思考问题,而鲜少考虑佛门的思维。 好一会,他才无奈轻叹了出来,哼笑道:“这倒是一着妙棋啊……佛门好不容易布下六耳猕猴这颗棋子,西行未定,必不愿轻易开罪。自然,也就会将东西双手奉上。如此一来,佛门不愿出头,我们,就更不便出头了。也只得跟着佛门将东西送上。哈哈哈哈,这六耳猕猴,倒是聪明得很。” “不,聪明的不是六耳猕猴。” “哦?” “聪明的,是杨婵。”微微顿了顿,元始天尊轻叹道:“局势未定,便让六耳猕猴开罪三界……让三界都感受到这六耳猕猴的恶,便是隐隐地,将三界都推向孙猴子那一边。这么大动干戈,到头来,却只是讨回一堆破铜烂铁……呵呵呵呵,看来,她是铁了心要玩死六耳猕猴啊。” 第七百零一章打压 仅仅数日时间,第一批的资源便已经转载上各方的战舰朝着狮驼国运来了。 顷刻间,整个狮驼国都沸腾了。 几乎每一只妖怪,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六耳猕猴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三界朝贡,即使在花果山鼎盛时期,这也是不曾有过的荣耀。 那气氛,就好像昔日妖国的复兴,仿佛已经垂手可得了一般。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索取资源的计划稳步进行,造舰计划自然应该立即启动。可是,一个没有足够资源建造大规模舰队的妖国,难道会有现成的,能建造舰队的人力储备吗? 显然,这也是没有的。而且这方面的问题比起资源问题更加严重。 鹏魔王、狮驼王乃至于已经身死魂灭的狱狨王,本质上都不是花果山出身,并没有受过花果山模式的妖族教育。在他们骨子里,还是当初四处逃窜的妖王罢了。 花果山时,他们手下的妖怪基本上没有悟者道修者。离开花果山建立狮驼国之后,他们也从未想过要正儿八经地采用花果山的那一套。如此一来,拥有数十万妖怪的狮驼国,真正的悟者道妖怪寥寥无几。 至于九头虫手下的那帮,为了减少天庭的猜忌,从来就没有过大规模的储备。 多目怪手下倒是有一些,可惜人数过少,根本没办法担负起这么大一个任务。 面对眼前这么个情况,即使不用多目怪说,六耳猕猴自己十个手指头算一算,也知道他那短期之内迁都花果山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能。 然而,杨婵却不以为意。 就在六耳猕猴为了这件事苦恼之时,杨婵的另一份计划发出来了。 她制定了严苛的工程进度标准,要求必须按时按量完成。拖延工期者,将受到严厉的处罚。 一时间,还没从那三界朝贡的喜悦中缓过神来的狮驼国,一下炸了锅。无数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飞向了六耳猕猴的案头。 几乎每一只妖怪都反对这个计划。 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就连一贯不顾忌下属感受的六耳猕猴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他坐在自己书房里,翘着两条腿,有些疑惑地瞧着立在桌前的杨婵道:“这计划,可行?” “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是……”伸手轻轻拍在那一叠奏折上,六耳猕猴悠悠道:“我们在案的人手,只有需要人手的百分之一,怎么可能落实得了呢?” 杨婵随口答道:“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压根就不用试吧,事情都明明白白的摆着了。也许……” “没有也许。”杨婵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六耳猕猴的话,轻声道:“向佛门强索之前,他们不也不相信吗?可结果呢?统治妖国,可不是当个普通妖王占个山头那么简单。万妖之王,有万妖之王的做事方法,以前的那一套,该丢了。” 小小的书房中,六耳猕猴轻轻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地与杨婵对视着。 微微顿了顿,杨婵又接着叹道:“有困难,是必然的。想要让妖族崛起,这狮驼国的每一个成员,都应该咬紧牙关,努力去做。连做都没做过,便已经怨声载道。居高位,却不思进取……当初的花果山,不过百年光景,便已经强现在百倍。几个妖王折腾了六百多年,却只是弄出一个烂摊子……呵呵呵呵,这些都是怎么样的谗臣啊。一群窝囊废,他们的话,能听吗?” 闻言,六耳猕猴的眉头已蹙成了八字。犹豫了许久,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计划强制执行了,一时间,朝堂变成了众妖哭诉的场所。 每一只妖怪都害怕六耳猕猴,因为他们知道,这位“齐天大圣”冷血到了极致。但他们现在更怕杨婵,因为杨婵的法令,会将他们一个个往死路上逼。 狮驼国的每一个角落都怨声载道,更多的奏折翻滚而来了。然而,六耳猕猴采取了信任杨婵的姿态,将它们全部打了回去。 在杨婵的要求下,更是将其中反对最为激烈的几只妖怪直接处死了。 局势总算压制住了,没有人敢继续在朝堂上提这件事,然而,那底下,各种谣言却已经层出不穷。 “大圣爷,您真的觉得,这样行吗?”找了个机会,多目怪单独面见了六耳猕猴。 瞧着一脸凝重的多目怪,六耳猕猴呲了呲牙,悠悠道:“丞相大人不是说好了不过问圣母的命令吗?” “这……”多目怪干笑两声,尴尬地说道:“大圣爷让微臣不管,臣自然不敢管。这件事不管,微臣管一管另一件事,该是可以的吧?” “你想管什么事?” “臣想确定,圣母大人,是否真心帮大圣爷。” 闻言,六耳猕猴顿时微微蹙起了眉头,意味深长地瞧着多目怪。 “当日,大圣爷您与圣母大人的婚事,虽说拜过天地,却不曾洞房。”微微仰起头,多目怪压低声音道:“这几日,大圣爷您也不曾与圣母大人同房。臣以为……这事情,不宜再拖了。也正好试试,圣母大人是否真心向着您的。” 话到此处,六耳猕猴那目光已是微微闪烁了起来。 …… “来人呐,把红绸都挂上去!” 那门外,几声吆喝传来。 房中,正抿着茶的杨婵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片刻之后,又是如同往常一般了。神色之中,连半点波澜都没有。 门缓缓地推开了,六耳猕猴从门外探了个头进来,笑嘻嘻地望着杨婵:“你在啊?” 说着,他抬腿跨过了门槛,深深吸了口气道:“之前,我们的婚事被打断了,没喝过合卺酒,也没洞房。现如今,你我相聚,也应该补上了。这样吧,我让人布置一下,就这两天,咱把该做的,都补上,当一对真正的夫妻。你看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六耳猕猴看似随意,那眼角却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瞥着杨婵。 而由始至终,杨婵却连半点回应也没有,只是自顾自地抿着茶,就好像六耳猕猴压根没有走进来一般。 好一会,见杨婵还是没半点回应,六耳猕猴一步步走到杨婵桌前,伸出二指轻轻敲了敲桌案,道:“你看如何?” 杨婵低着头,淡淡笑了笑。 “这是谁教你的?” “谁教我的?” “对,谁让你这么做的?” “嘿,这种事,还用得着人教吗?这当然是我自己想的了。” 杨婵微微仰起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六耳猕猴。 这一望,六耳猕猴顿时就心虚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左顾右盼了一番,张口道:“就算是有人建议的又如何?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是吗?” “不是吗?” “我嫁的是掌控花果山妖国,觊觎三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你已经是了吗?” “这……” 片刻之后,六耳猕猴推开房门,气匆匆地走了出去。那脸涨得通红。 …… “大圣爷,事情怎么样了?圣母大人……” “你个王八蛋!”还没等多目怪把话说完,只听六耳猕猴一声叱喝,一把就朝他的衣领抓了过来。 一时间,多目怪都吓懵了,整个被六耳猕猴揪了过去。 “你他娘的是不是故意的?”瞪圆了眼角,六耳猕猴恶狠狠地吼道:“你在她手下那么多年,应该早就知道她的脾气了。你是故意让我去被她羞辱的对吧?” “等等……等……” “如果不是你之前有功,我现在就宰了你!”也不听多目怪的辩解,六耳猕猴直接就将他整个摔在地上,紧接着就是重重的一脚,直踹得多目怪满地打滚。 “滚!现在就给老子滚!老子再也不想看到你!以后早朝你也别去了!” 汹涌的怒火之下,多目怪只得连滚带爬,狼狈地逃出了六耳猕猴的书房。 那身后,六耳猕猴的谩骂声还在不断传来。 在场的妖怪吓得一个个都缩了缩脖子。 还没等多目怪站稳,一名妖兵已经悄然来到了多目怪的身旁,拱手道:“多目大人,卑职奉命来取禁军的兵符。” “什……什么?”多目怪一下听懵了。 “禁军的兵符。”那妖兵又是强调了一次,说着,手已经伸了过来。 “谁,谁让你来取兵符的?” “新任禁卫统领明天就要上任了,兵符,自然要立即收回。” “新任禁卫统领?”多目怪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谁说的?我这禁卫统领还站在这里,什么新禁卫统领?” “这是圣母大人的意思,您禁卫统领的职务已经被削除了。大圣爷也已经同意,委任状上,有大圣爷的印玺。” 闻言,多目怪整个傻眼了。 …… 这也许是多目怪有史以来最狼狈的一天吧。 “多目大人,圣母大人怕您身居多职,怕您过度操劳,已经下令准许您卸去廷尉司掌司一职了。卑职过来取令牌。” …… “多目大人,府库那边希望您前往交接一下。新的府库掌库已经到了……” …… “多目大人,工部那边……” 从六耳猕猴的书房到外庭,短短数百丈的距离,当走到自家宅邸的时候,多目怪已经将身上的七个职务丢了个一干二净。 很早很早以前,早在花果山的时候,多目怪其实就已经是杨婵的隐性政敌了。不过,那时候顶多算是有些小矛盾罢了。多目怪身为新人,力求上位,而杨婵更偏向于支持包括短嘴等人在内的花果山老班底。所谓的争斗,也不过就是耍耍小花招罢了。 眼下,却不是了。 真的是往死里整的。 望着自己门上还没来得及拆下来的“丞相府”牌匾,多目怪无奈苦笑了起来。 今时今日,他算是真正见识到这个三圣母的手段了。果然是迅雷不及掩耳啊……从今往后,无论六耳猕猴是否真正让妖族复兴,那朝堂,怕也没自己什么事了。 正当多目怪浑浑噩噩之际,他的一位师妹府中匆匆走了出来,连礼都没行,急急忙忙地便将一份信函递到了多目怪面前。 “师兄,这是忽然截获的消息。来源是,昆仑山,还有天庭……” 瞧着那信函,好一会,多目怪才伸出手去接过。 拆开信函,他木讷地看了一眼。可就这一眼,他便已经猛地瞪大了眼。 “立即召集所有人!快!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手了!” “诺!” 第七百零二章信 正当杨婵借着妖族复兴的大旗对狮驼国的妖怪们进行大清洗,三界风起云涌之时,猴子依旧行走在漫漫西行路上。 微风缓缓地吹拂着大地,荒芜的山头上,稀稀疏疏的几棵枯木在风中微微颤动着枝桠。 山道上,玄奘孤身一人背着行囊艰难地走着。脚上的布靴已经破损,身上的衣物更是脏兮兮的,仿佛在地上滚过一般。 烈日下,一滴滴的汗水不断地从额头上滑落,嘴唇已经干出了裂痕。可他依旧精力充沛地前行着,脸上挂着笑。 那不远处,猴子正站在山顶上冷眼旁观着。 “他的水还剩下多少?” 那身后牛魔王犹豫着答道:“应该,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那最近的水源在哪里?” “直走的话,再有一天路程就会见到一个村庄,村庄里有一口井。那该算是最近的水源了吧。不过……” 猴子的眼睛缓缓地斜了过去。 微微顿了顿,牛魔王干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这地方已经好些年没下过雨了,即便是那口井里的水,也是所剩无几。现在就是同村的人,都得用铜板买。如果末将没记错的话,玄奘法师身无长物,村民们恐怕不会把珍贵的水给他吧。” “那怎么办?” 与一旁的吕六拐对视了一眼,牛魔王低声拱手道:“卑职已经命人在前面给玄奘法师准备好一个‘小水池’了,过了这个山头就会见到。” 闻言,猴子微微点了点头。 很快,玄奘便翻过了这个山头,见到了牛魔王口中的“小水池”。 准确地说,那不过是一个两丈宽的小水洼罢了,那里面的水清澈见底,看上去就好像清甜的山泉一般。 这池虽不大,不过,玄奘一个人用,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远远地望见那水洼,玄奘顿时笑开了花,连忙放下行囊,搜出了随身携带的几个水壶奔到水洼边上。 然而,当他真正站到水洼边上的时候,却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他默默地转身,将那些个水壶又重新收了起来,背起行囊,绕道而行。 由始至终,竟连碰都没碰那水洼中的水一下。 伫立山巅之上的猴子微微蹙起了眉。 那身后,牛魔王也是一脸的诧异。倒是吕六拐无奈笑了出来,轻叹道:“看样子,被识破了呀。玄奘法师知道是我们弄的。” “他怎么知道的?”牛魔王连忙问道。 “怎么知道的?魔王是愚不自知啊,这还不简单。”吕六拐抿着唇,摇头晃脑,略带调谑地说道:“这地方的水,必是死水。清澈见底,这,一看就是假的。” “那下次弄浑浊一点?” “这四周连半点水源都没有,好不容易遇到一处,竟不见绿树环绕,也不见飞禽鸟兽,连根草都没有。这,一看也是假的。” “那就给他变点飞禽鸟兽,再变几棵树?” “此处面阳,要真有这么点水,早被蒸干了。怎么可能还留下?” “那就在山背上变?” “那也不行,你看看这地界都是什么土?这土,是不蓄水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牛魔王明显有些不乐意了,声音一下高了八度:“你行你去!” “我行我去?我是丞相,岂是用来做这等小事的?” “屁个丞相,你倒是去把这件事办好啊?就知道马后炮!”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是想犯上作乱是不是?” “行了!” 那一旁,猴子忽然吼了出来。 顿时,面红耳赤的两人都不敢作声了,一个个怔怔地望着猴子。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黑着脸说道:“这家伙,修为半点没有,对这凡间的事情,却比你们都要博学百倍。你们玩不过他的。不想喝就拉倒,走不动就施个法刮阵风推着他走,晒昏了给他灌两口浇醒就是了。” 说着,猴子呲着牙转身就走,只留下两人呆立当场。 …… 入了夜,玄奘在那山腰上点起了小小的一撮篝火,一阵寒风掠过,冻得瑟瑟发抖。 就在山脚下,猴子也点起了篝火,不同的是,猴子的篝火,那真叫火光冲天。足足三只妖怪在来回添着柴火,另外更有十余名妖将在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搜索着本就已经极为稀缺的枯木。 取着暖,小白龙低声叹道:“玄奘法师这不是自作孽嘛?好好的,一路都是我们护着,虽说也是辛苦,但至少不至于落魄。现在这么折腾,硬生生就把自己折腾成个黑人了。” 那一旁,天蓬随口回了一句:“你懂什么?” 顿时,猴子的脸转过来了:“你懂?” 与猴子对视了一眼,天蓬深深吸了口气,继续注视着篝火道:“回来之后,跟他聊过几句。” “聊了什么?” “他说,只有体会众生的苦,才能顿悟普渡的真义。所以,一直在磨砺自己呢。你没发现他虽然熬着苦,但似乎比之前更加有精神了吗?” 猴子仰头朝山腰看了一眼。 顿了顿,天蓬又接着说道:“其实,大家都知道你急。但这种事,急也是没用的。路要一步步走,普渡,更是如此。你就让他慢慢悟吧。” “慢慢悟……”喃喃自语着,猴子冷哼了一声,低头望向了手心处的两个小东西。 一个是联系清心的玉简,一个,则是杨婵的发簪。 慢慢悟……他还有多少时间去等吗?都已经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再等下去,不但如来的问题没解决,恐怕连那其他的问题,都已经够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了。 …… 此时此刻,斜月三星洞。 相同的夜色下,清心正在庭院里的石椅上坐着,低着头,静静地注视着掌心处的玉简。 一阵微风吹过,树影摇晃。 沉香搬着一大叠的卷轴缓缓从走廊上走过,望见庭院中的清心,顿时一愣,连忙放下手中的卷轴走了过来。 “师傅,您怎么啦?” “没,没什么。”清心一惊,连忙将手中的玉简收了起来,略带慌张地左顾右盼。 沉香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这些时日以来,沉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清心独自对着玉简,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抿了抿唇,沉香低声道:“师傅,您不是说,不再理那猴子了吗?怎么还留着这玉简呢?” “别猴子猴子地叫,他是你师伯。” “哦。”沉香应了一声,有些不悦地低下了头。 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清心轻声道:“今天的功课做完没?” “还差一点点。” “还差一点点就去做吧,做好了才准睡觉。为师的事,你就别多问了。” “弟子知道了。”躬身拜了拜,沉香只得转身回到走廊上,继续抱着那一叠卷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清凉的庭院中又只剩下清心一个人了。 许久,一位道徒推门走了进来,躬身拱手道:“弟子参见师叔祖。” 清心仰起头道:“有事吗?” 那道徒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封信,双手奉上,道:“启禀师叔祖,那山下来了一只妖怪,给您带了一封信。说是,请您务必亲启。” “妖怪?”清心将信将疑地伸手接过信函,拆封,将当中的信纸摊到了桌上。 只一眼,清心便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那手微微一颤。 “那送信来的妖怪呢?” “已经走了。” 望着摊在桌上的那封信,清心不禁有些犹豫了。 好一会,她才低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 十里之外,一只小妖正沿着狭长的山道快步走着。那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经快如疾风。 他飞速地左顾右盼了一番,在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纵身一跃,离开了原本的山路遁入树林之中。与此同时,那脚步却比原来更快了,身形敏捷得匪夷所思。 很显然,这小妖的修为,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低微。 不多时,他已经翻越了几座大山,跨过了几条河流,却又绕了个大圈往回走,直到一座不知道已经荒废了多少年的山神庙前才停下脚步。 惨白的月光挥洒在他的身上。他躬着身子,重重地喘息着,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紧接着,只见他身形一晃,化作了一个女人。正是时常跟在多目怪身旁的紫衣师妹! “信送到了?” “送到了。” 不远处的树荫里缓缓浮现了多目怪的身影。那身后,还有其他几个蜘蛛精师妹,以及虎鹿羊三妖,四周的角落里一个个暗藏的妖将更是纷纷露头。 一时间,原本空无一人的山神庙竟挤了足足二十余只妖怪。 不多时,那外面又一只妖怪匆匆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道:“大人,那清心上人果然离开斜月三星洞了!” “看来,消息真是一点都没错啊。”闻言,多目怪顿时一笑,悠悠叹道:“清心,就是风铃,也是雀儿。我那封信,若是旁人拿了,只会觉得莫名其妙,随手丢弃罢了。可是,若是她拿了,就必然有所行动!想来三界之中,也不只我们不希望三圣母掌握狮驼国吧,所以才故意给我们制造便利。众将听令!” “在!”在场的众妖纷纷应和。 “拿下清心,要活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伤其分毫!” “诺!” …… “不阻止?”楼台上,老君的双目缓缓地朝须菩提斜了过去。 “不阻止。”须菩提缓缓地摇了摇头,捋着长须道:“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增添一点变数也好。” 第七百零三章埋伏 长空中,清心缓缓降低了高度,落到了林间荒芜的小道上。 一路上,她隐匿了气息,甚至幻化成凡人,拨开遍布的荒草缓缓地走着。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普通的药农一般。 然而,就在不远处的悬崖顶端,多目怪正远远地看着她。 站在他身旁的紫衫蜘蛛精轻声问道:“师兄,师妹我倒是有点好奇,您到底是用了谁的名义给她写的信,为何这清心上人一接到信便急急忙忙离开斜月三星洞呢?” “一个你也认识的人。” “谁?” “云妮仙子。” “是她?”紫衫蜘蛛精不由得呆了一下。 淡淡看了紫衫蜘蛛精一眼,多目怪微微挑了挑眉,悠悠道:“那云妮仙子本是山神,因与斜月三星洞的老九相恋,触犯了天条,六百多年前,不得已栖身花果山。那时候,你们还奉了大圣爷之命照顾她呢。” 微微低下头,紫衫蜘蛛精若有所思道:“灵台九子身陨之后,她隐姓埋名,师妹我,也是数百年没见过她了。” “你们没见过她,我却见过她。”多目怪捋着长须,呵呵笑道:“在花果山期间,她与风铃最是亲密。身陨之前托付的遗书,风铃首先想到的,也是她。所以,她手上有着一封没人看过的,风铃的遗书。很不巧,当初她逃离花果山的时候,也是我们护送的。在她眼中,我们就是大圣爷的忠心幕僚。所以,这份不知如何处置的遗书,她犹豫再三,最终交给了我。其实,当日的风铃也是多此一举罢了,若真的法阵成了,一概烟消云散,这封信,又如何能留得下来呢?” 紫衫蜘蛛精凝视着远处正沿着山路攀爬的清心,那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多目怪悠悠叹了口气,捋着长须微微仰头,道:“那信中的落款,用的就是云妮仙子的名号,又提及了信中不为人知的内容。六百多年了……灵台九子死后,云妮仙子对须菩提祖师心生怨念,不愿前往斜月三星洞,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那封保存了六百多年的信函,如今云妮仙子听闻风铃转世,想要见一见,亲手交还这封信函,于情于理,身为风铃转世的清心,都不应该拒绝才对。此事,若是换了旁人,定然一头雾水。可若是风铃转世,则是一目了然,也定不生疑。” “那,我们现在出手拿下她?” 闻言,多目怪悠悠瞧了紫衫蜘蛛精一眼,轻叹道:“不。云妮仙子我已经派人请来了,先让她们见一面,等见过了,我们再现身。毕竟,这清心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是得罪太过了,以后,也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说罢,多目怪转身沿着山路一步步往下走去。 风缓缓地刮着,绿叶微微摇曳。整座山,就像有无数的生灵在轻轻地呼吸一般。 不多时,清心便已经攀上了山顶,望见了一座破庙,那庙前静静站着一位恬静的女子。 那一瞬间,清心微微怔住了,望着那身影,忽然有了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云妮姐?” 那女子缓缓地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望着清心。 “您是?” 清心这才想起了什么,才连忙撤去身上的术法,变回原样。可即便是这样,云妮依旧是一脸的疑惑。 瞧着清心,她微微蹙着眉。 “云妮姐,我是风铃啊。” 还没等云妮反应过来,清心已经三步并作两步,飞扑入云妮怀中将她紧紧抱住。 这一扑,直接就把云妮扑懵了,微微摊着手。 “风铃?” 清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小女孩一般。 “云妮姐,我是风铃啊,我转世了,换了个样子。你不认得我了吗?” “转……转世了?”云妮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看着清心。 “嗯。”清心重重地点了点头,松开双手,又哭又笑地说:“我又活了,能见到你真好。” 云妮上下打量着清心,好一会,才握着清心的手绽露欣慰的笑。 “太好了,你能回来,大圣爷想必会很开心吧。” “他……”这一说,清心那原本的喜悦的神情顿时就僵了。 “怎么啦?”云妮仙子细细望着清心,低声问道:“难道不是吗?” 清心猛地摇头,却又不说清楚。那模样,看得云妮仙子一愣一愣的。 许久,清心忽然蹙着眉头疑惑地问道:“不是云妮姐约我来的吗?怎么见到我,云妮姐好像一无所知一样?” “我约你来的?”云妮也是一脸的疑惑:“不是……” “是我约两位来的。”正当此时,一个声音响起了。 话音未落,只见多目怪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巨木之后。 望见多目怪,清心猛地一惊,那靴子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步。 六百多年前,风铃曾经在齐天宫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多目怪身为齐天宫的重臣,风铃自然是认得的。而清心的记忆里,肯定也有这一部分。 然而,直到此时,清心才惊觉自己身后已经站了好几只妖怪。不仅仅是身后,四面八方,几乎每一个角落里都冒出了妖怪,就连天空之中盘旋的几只鸟雀,也幻化出了妖身。 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骤然而至。很显然,这是一个陷阱。 此情此景,就连云妮仙子也似乎有些慌了。她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多目怪:“多目大人这是要……” “抱歉了,未经许可,便用云妮仙子您的名义邀清心上人前来。”淡淡看了云妮仙子一眼,多目怪振了振衣袖,远远地朝着清心深深一拜,道:“臣,恭迎风铃小姐回宫。” 一瞬间,那四周的妖怪都齐声吆喝了起来:“臣等恭迎风铃小姐回宫!”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缓缓滑落了。 清心不自觉地握住了自己的佩剑,绷紧了神经,面带笑容,却又死死地盯着多目怪,同时,也时刻留心四周的动向。 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腰间暗藏的法器上。 “清心上人的前世,是风铃小姐,风铃小姐的前世,则是大圣爷钦定的妖后。”微微仰起头,多目怪瞧着清心放在腰间的手,淡淡笑道:“多目身为大圣爷麾下一员,您是大圣爷的妖后,自然也就是多目的主母。多目对风铃小姐自称一声‘臣’,本就是理所应当。” 悄悄用余光扫视着周遭的那一只只妖怪,清心一边挪动脚步试图占据有利位置,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为人臣子,带这么多人将我哄骗至此,是怎么个意思?” 闻言,多目怪呵呵笑道:“风铃小姐多虑了,这……怎么能说是哄骗呢?大圣爷日夜思念,臣又实在是不想跟斜月三星洞起什么冲突,所以,才出此下策,还请风铃小姐见谅。” “大圣爷?我可听说你已经投靠了六耳猕猴啊。” “什么六耳猕猴,臣实在是听不懂。”多目怪轻声笑道:“那是天劫时分割出来的灵魂,如果狮驼国的是六耳猕猴,那另一个,又是什么呢?呵呵呵呵,况且,在多目眼中,谁能复兴妖族,谁就是大圣爷。” “你怎么认为,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清心微微转身。 正当此时,多目怪一扬手,那四周的妖怪顿时靠近了几分。 清心的身形一下顿住了,那眼睛不自觉地朝身旁的云妮望了过去。 这一幕,被多目怪准确地捕捉到了。他微微低着头,拉长了声音叹道:“当日,大圣爷为了您杀上兜率宫,这是三界之中,谁都知道的事情。无论微臣效忠的是哪一个,都断不敢对风铃小姐出手。这可是犯上作乱之罪啊,微臣可担不起。如果风铃小姐要走,微臣自然不敢阻拦。不过……”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如若那样,就只能委屈云妮仙子陪微臣走一趟,在大圣爷面前做个证了。不然,办事不利的罪名,臣也一样担不起啊。” “做个证?”云妮一下愣住了。 清心连忙道:“你不能去,狮驼国的那个,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 闻言,多目怪仰起头,瞧着清心笑道:“既然云妮仙子不能去,那就只能请风铃小姐走一趟狮驼国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说着,清心那按在腰间的手已经微微用力。 多目怪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摆手道:“别!别!风铃小姐可千万别啊!微臣知道您身上有向您那两位师傅求救的法珠……” “知道你还敢给我设陷阱?”清心的声音一下抬高了八度。 “都说了这不是陷阱了。”多目怪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既然您身上有求助的法珠,这一趟不就更安全了吗?可是,若您现在掐碎了,两位大能虽很快能赶到,但多少还是要有一点时间。微臣自然不敢伤您,可是刀剑无眼,云妮仙子的安危,可就不好说了呀。” “你敢威胁我!”清心一下怒了。 这一怒,那四周的妖怪一下都怔住了,就连多目怪也是如此。 这清心的个性,确实与原来的风铃有着极大的出入。若是六百多年前的风铃,这一句放下去,应该就十拿九稳了。可……多目怪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说,结果清心反倒是怒了。 无奈之下,多目怪只得陪着笑脸道:“风铃小姐,您……这不是让微臣难做吗?也就是走一趟,微臣保证,就是走一趟,到时候您要是不喜欢,想回斜月三星洞,微臣即刻送你回去。这样,大家都好做。如何?” 就这么睁大了眼睛,蹙着眉头,多目怪无奈地等着。清心的目光在多目怪和云妮之间不断来回。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隐隐地,清心有些乱了。 她实在不想在这时候去见六耳猕猴。可是万一撕破了脸皮,虽说多目怪不一定真敢对云妮下杀手,但皮肉之苦,怕是免不了的。 正当她犹豫之际,只见多目怪悄悄朝着一旁使了个眼色,两道微不可察的银丝迅速朝着清心射了过去。 下一刻,还没等清心反应过来,那两道银丝已经粘住了她的两只手腕! “你!”幡然醒悟的清心连忙想掐碎藏在腰间的法珠,然而,已经太迟了。 这两道,是蜘蛛丝。还没等清心的手重新摸到法珠上,两道蜘蛛丝已经猛地一拉,将清心的双手都拉扯开去。紧接着,无数的蜘蛛丝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一下将她浑身上下都缠绕住了!整个人就好像被粘在蜘蛛网上的蝴蝶一样,悬在了半空! “你想干什么!你敢对我无礼?”清心不断挣扎着,怒斥道:“多目怪,立即放我下来,否则有你好看的!” 然而,那四周的妖怪都好像没听到一样,一个个微微低着头。 紫衫蜘蛛精迈着小步从妖群中走了出来,躬下身子,从清心的腰间取出了那一枚法珠,又悄悄退到了多目怪身后。 又是朝着清心深深一拜,多目怪朗声道:“微臣出此下策,实在逼于无奈。还请风铃小姐见谅。” 第七百零四章劝说 此时,西行路上,已经整整两日两夜没喝过水,处于虚脱边缘的玄奘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上了峰顶。 放眼望去,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的平原。 虽说那土地依旧干旱,依旧寸草不生,但这平原之上,至少有一个小镇,有稀稀疏疏地升起的几缕炊烟。 有小镇,有炊烟,说明有人。有人,也就肯定有水。 想着,满脸倦意的玄奘不由得呵了一口气,笑了出来。 水,是他现在最急需的了。干粮倒是还剩下一些。 整了整自己身上那件被风沙吹得如同在地上打过滚一般的,脏兮兮的僧袍,他振奋精神,背着行囊一步步下山,朝着那小镇走了过去。 玄奘刚下山,猴子便出现在了他原本站过的地方。低头注视着玄奘的身影,他侧过脸对着一旁的吕六拐问道:“这小镇,都检查过了吗?” “回大圣爷的话,都检查过了。”吕六拐低声答道:“整个镇上只有一只老鼠有那么一点修为,也还没化形。臣已经命人将它给送到别处去了,绝对不至于威胁到玄奘法师的安全。不过……” “不过什么?” 稍稍犹豫了一下,吕六拐轻声道:“不过这小镇已经好几年没下过雨。镇上的居民,死的死,走的走,差不多都已经要荒废了,也就剩下几户人家而已。无论是粮食,还是水,都缺得不行。臣本想着让人托个梦,让居民给玄奘法师施舍些水和干粮的。这样做一来解玄奘法师的燃眉之急,二来,也不至于让玄奘法师起疑,进而拒受。可是,真正看了情况之后,又觉得光托个梦,恐怕没办法让他们把珍贵的粮食和水拿出来啊。” “要粮食和水还不简单?”一旁的牛魔王插嘴道:“既然他们缺,那就给他们送些去。送个十份,让他们把一份给玄奘法师就行了。他们还能不同意?” 闻言,吕六拐顿时翻了翻白眼,冷哼道:“在野外都没办法做得让玄奘法师看不出破绽了,就凭几个乡野村夫,你指望他们能演得多像?到时候漏了马脚,还不是一个结果?真是说话也不想一想。” “你!”这一说,牛魔王顿时涨红了脸。 见两人又是一副剑拔弩张,张嘴就要吵的架势,一旁的猴子冷哼了一声。顿时,两个人都将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了。 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才轻声问道:“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叫凤仙郡。原本是个郡城,不过现在,别说一个小镇了,就是一个村庄也谈不上。早就已经十室九空了。” “凤仙郡……凤仙郡……”低下头,猴子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心中大概有底了。 …… 狮驼国的外围,山岭间的一栋小房舍里,多目怪正来回地踱着步。 那一旁,清心一动不动地坐着,平视前方。虽是面无表情,那神色之中的敌意,却是显而易见。 许久,多目怪开口道:“风铃小姐,此次微臣用这种方式将您请过来,实在是逼不得已。还希望您不要怪罪。” 清心冷哼了一声,连看都不看他。 无奈,多目怪只得伸手拉来一张椅子,坐到了清心身前。他躬着身子,低声道:“在进入狮驼国之前,微臣有些事,想先告诉风铃小姐您。” 清心微微别过脸去,完全不搭理他。 见状,多目怪只得深深吸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圣母大人,现在正在狮驼国,这想必,您是已经知道的。不过,您可能不知道她在狮驼国做些什么。” “先前您说狮驼国的那个,是六耳猕猴,不过,圣母大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她不仅认可了大圣爷的身份,还已经开始辅佐大圣爷。先前,您认可的那位来接她,她也没有走。看情形,真是死心塌地地准备跟着这位大圣爷了。就在几天前,更与大圣爷提到了继续那未完的婚事。想必,同床共枕,也是不久的事情了。” 听到这儿,清心虽然依旧对多目怪不理不睬,那眉头却已经微微蹙了起来。 杨婵真的跟了六耳猕猴?这可能吗? 先前虽说她也知道一点这方面的风声,但她一直认为,杨婵是另有目的。现在听多目怪这么说……虽说也很大可能性是骗她的,可是……如果杨婵真的跟了六耳猕猴,那真正的猴子怎么办?自己才刚刚跟他说了那样的话…… 一时间,清心的心绪有些不宁了。 这一幕,被多目怪看在了眼里。那心中顿时就有了一点底气了。 干笑了两声,他又接着说道:“关于该效忠谁,认可谁的问题,即便风铃小姐要怪罪,多目也是无怨无悔。多目是花果山的老臣子,效忠的是花果山,是大圣爷,是妖族。现如今,大圣爷有两个,以多目的立场,自然是选择忠于妖族,能让妖族复兴的那位来效忠了。这一点,说到底,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并无对错之分。若是换个位置,想必风铃小姐也会做出跟多目一样的抉择。这就好比风铃小姐您要选择那另一位大圣爷一样,多目,也不会认为那就是错。” “按道理,那狮驼国的这位记忆全无,另一位,才有完整的记忆。风铃小姐您认可的是另一位,圣母大人认可的,本也该是另一位才是。多目起先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才并不急着让大圣爷去华山接圣母大人。” “不过……呵呵呵呵,人算不如天算啊。这大圣爷,也不是就听多目一个人的。这中间的事情就不去提了,总之,大圣爷最终还是接回了圣母大人。如今的狮驼国,也是圣母大人说了算。我这种老臣子,已经快无容身之地了。” 话到此处,清心忽然开口道:“你究竟想说什么,麻烦快点说完好吗?还有,六耳猕猴要见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没有记忆了吗?还见我作甚?” 说罢,清心冷冷地朝着多目怪瞪了过去。 这一瞪,多目怪顿时有些慌了。他微微缩了缩脖子,挺起胸膛,低垂着目光细细思量了一番,才开口道:“大圣爷虽然记忆全无,但那情分终究还是在不是?而且,花果山的一众旧部,也都还记得您。大家都期盼着风铃小姐能回去呢。” 说罢,多目怪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过,那笑声在清心冰冷的目光下,最终戛然而止了。 “忽悠我也要讲个度吧。”清心冷冷地瞥了多目怪一眼,道:“花果山的一众旧部我确实都认识,但要说多期盼我回去……这可真是抬举了。当年在花果山,我也不过就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哪与那些个旧部有多少交集?还是说真正想说的吧,多目大人!” 被这么一说,多目怪顿时尴尬无比。 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跪倒在地。 这一跪,清心也不去扶,只是依旧端坐着,冷冷地看着。 那眼神,看得多目怪头皮都麻了。 咬了咬牙,多目怪扯着嗓子喊道:“此次前来,除了大圣爷的嘱托之外,多目其实还受花果山诸位同僚所托,是前来请风铃小姐为我等做主的啊——!” ……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多目怪才推开房门,浑浑噩噩地走了出来。 他抬头望了一眼流云之间穿行的那一轮明日,缓缓地吐了口气,眉间愁眉不展,一脸的沮丧。 眼角还挂着泪痕,也不知道是真哭了,还是假哭了。不过,那溢于言表的沮丧,肯定是真的。 “师兄,谈得怎么样了?”紫衫蜘蛛精迈着小步走到了他身后。 “不行。”多目怪缓缓摇了摇头,一步步走开去,轻叹道:“变化太大了,她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风铃,性格完全不同。这早在拿下她的那一刻,我就该想到啦……真是失策啊。” 紫衫蜘蛛精的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淡淡叹了口气,多目怪又轻声道:“本想着哄骗她一番,然后借她的手,可以在朝堂上和杨婵过过招的。狮驼国的那位最在乎的就是别人究竟当没当他是真正的大圣爷,有那一段为风铃小姐杀上兜率宫的往事,即便没感情,他也得掂量掂量。如此一来,我们也就有了一个护身符了。可惜啊……就她那样的态度,接下来怕是我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是风铃小姐没错,但掺杂了两世的记忆,而且,今生的记忆显然还要更占主导一点,对我们的防备心太强了。” “那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捋着长须,多目怪长叹道:“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将她送到狮驼国。反正就算她不能为我们所用,至少也能给那杨婵添一点堵。那可是三世的情敌啊。无论她对杨婵是什么看法,杨婵肯定是不会喜欢她的,生一点事也好。我们的身份可没办法和杨婵对抗,她可就不同了。我就不信,那杨婵会是真心实意辅佐大圣爷的!” 闻言,那紫衫蜘蛛精躬身拱手道:“诺。” 第七百零五章风铃来了 杳无人烟的街道上,玄奘背着行囊,缓缓地走着。可直到走到小镇的最核心地带,他竟连一个活人都没遇到。 玄奘那眉头都蹙起来了。 他站在大街的正中央,有些诧异地四下张望。 每一个角落都积满了落叶腐烂之后留下的那些个碎末,踩上去有一种清脆刺耳的沙沙声响。 两旁的树木都已经枯死,只剩下枝桠在风中摇晃。 看上去曾经繁华的街道两旁,几乎每一座房子都尽显破败的气息,失修的窗户只剩下一端还挂着,咿咿呀呀地叫着。 更甚者,一些墙壁都已经经受不住无止境的干旱与冷热交替,坍塌了。 如果这个地方来一场大风沙的话,大概明早起来,就再也找不到了吧。玄奘想。 看见眼前的场景,先前的兴奋劲已经一扫而空,转而换上的,是无奈。 就这么站在小镇的正中犹豫了好久,玄奘才迈开脚步继续往前探索。 不管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找口水喝的。 不一会,他就在一处废弃的院落中找到了一口水井。然而,当他把旁边舀水的桶用绳子系好,丢下井去的时候,却听到了“咚”的一声清脆的声响。 “井已经干了?” 玄奘伸长了脖子朝井里望去。 那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刚刚的声音已经给出了答案了。 无奈,他只得重新背起行囊,继续寻找救命的水源。 很显然,这个小镇已经基本上废弃了,废弃的理由,是因为干旱。要在这样一个小镇里找到水源,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过,好在那远处还有几缕炊烟。有炊烟,说明这里还是多多少少留下了一些人的。他们手头上应该有水。 就这么一路搜寻着,玄奘缓缓朝着那炊烟的方向前进。 此时此刻,小镇外,猴子正端坐在一个废弃的葡萄架子下纳凉呢。 牛魔王匆匆走了过来,拱手道:“启禀大圣爷,事情差不多清楚了。确实是天庭在这地方禁了雨。已经三年,连一滴雨都没下过。” 猴子抿着唇略略想了想,随口道:“禁雨的原因呢?” “因为不敬天庭。” “怎么不敬法?” 牛魔王蹙着眉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听说……好像是把哪个天神的庙给拆了。” “哪个神?” “不知道。” “不知道?”猴子微微挑了挑眉。 一直站在一旁的吕六拐摩挲着手,轻声叹道:“天庭最爱禁雨了。当年二郎神反天,禁雨。后来的花果山,禁雨。” “对对对,他们就在这么干。”牛魔王呲着牙道:“当年霜雨山,他们也禁雨。好像遇到什么事,天庭首先想到的就是禁雨,也不管有没有用,反正先禁了再说。其实禁雨,也就凡人怕而已,我们哪里会怕禁雨啊?” 猴子眨巴着眼睛细细思量着。 许久,猴子伸手指了指牛魔王,轻声道:“走一趟天庭,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让玉帝给我一个解释。” “诺!” …… 此时,一艘战舰正缓缓地驶入狮驼国。 与一般的战舰不同。这战舰看上去更小,更精致,其上甚至有着许多战舰所没有的雕塑。华丽得就好像不是用来打仗的一般。 远远地看到这艘战舰,站在楼台之上的杨婵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 “这艘舰是……” “启禀圣母大人。”那身后的妖将躬身拱手道:“这是多目大人的战舰。” “他的?”杨婵不由得有些迟疑了:“他不是已经被削去了所有的官职吗?” “末将听说,这艘战舰当初是为了迎接大圣爷准备的,一直都没能用上。”那妖将轻声答道:“虽说多目大人的官职削去了,但这艘战舰并没有列入军籍,依旧归他个人所有。所以,他还是能调动得了。” 默默点了点头,杨婵又将目光投向了那战舰,略带疑惑地叹道:“都是丧家之犬了,这时候将战舰弄出来,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在那不远处的另一个楼台上,六耳猕猴也在悠悠地瞧着这艘战舰。 他回头冲一旁的侍从道:“去,看看多目搞什么鬼。” “诺!” …… 吊桥缓缓地放下来了。 甲板上,多目怪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略略迟疑了片刻,清心最终还是抬头挺胸地踏上了吊桥。 她本是被挟持的人,可一进入狮驼国,情况似乎就变了。那些个挟持她的人,包括多目怪在内都躬着身子走在她的两侧与身后。那模样,与其说是在挟持,不如说是在保护。 一时间,前呼后拥,这队伍吸引了整个狮驼国的目光。 被猴子毁坏,还没来得及修葺的建筑上爬满了赶工的妖怪,此时此刻,他们都停下了手头的活有些疑惑地望着这支奇异的队伍。 若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出现在狮驼国,肯定不会引起这么多的重视,即使她再美也一样。妖族,从来就不缺美女。 不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多目怪,每一个人都知道多目怪的身份。 除了那王位之上的六耳猕猴,还有谁能让多目怪如此恭敬呢? 此时此刻,几乎每一只妖怪都在猜测着这个突然驾到的女子的身份。 清心刚一走过吊桥踏上陆地,两只妖怪当即给她撑起了巨大的遮阳伞。这派头,简直堪比帝王了。 清心不由得回头看了多目怪一眼。只见多目怪微微躬身,低声道:“微臣这是在保护风铃小姐您的安全。” “保护我的安全?”清心不由得笑了出来。 “正是。”多目怪面无表情地答道:“越多人知道您在这里,越多人盯着您,您就越安全。” “说得真好听。”悠悠叹了一口,清心转过脸继续朝着多目怪指引的方向走了去。 短短的时间里,清心的到来便已经成了所有妖怪关注的话题。几乎每一只妖怪都在谈论着这件事,却没有一个人能猜出清心的身份。 一位侍从匆匆走入空荡荡的大殿,跪倒在了六耳猕猴的王座前,恭敬地说道:“启禀大圣爷,多目大人求见。” “求见?我不是说了不想再见到他了吗?” “多目大人说,他带来了一个大圣爷您一定想见的人。” “就那个女的?”闻言,六耳猕猴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那侍从微微仰起头,眨巴着眼睛望着六耳猕猴。 许久,六耳猕猴随手将自己书中的奏折丢到了桌案上,道:“让他进来。” “诺!” …… “启禀圣母大人,多目大人已经带着那女的去求见大圣爷了。” “求见大圣爷?”杨婵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 多目怪是一个颇有心计的人。就在不久前,自己才在朝堂上将他彻底打趴下,剥夺了权力。他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死心,这时候,他应该在谋划着反击才是。 可是他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对这个女人极为敬重,而且还第一时间带去见六耳猕猴……怎么个意思? 一时间,杨婵也疑惑了起来,拿不定主意。 “那女人的来历,查清楚了吗?” 前来禀报的妖将缓缓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说道:“此事只有多目大人的亲信知晓,只可惜他们守口如瓶,套不出话。要不……末将去拿一个回来,严加拷问?” “不了,你下去吧。有什么消息,即刻来报。” “诺!” …… 大殿外,一阵微风轻轻拂过,飘扬了旗帜。 清心隔着校场扫视着千疮百孔的狮驼国。 在他的身后,紧紧地跟随着多目怪的那一大帮子亲兵。只要清心往前迈一步,他们就跟着往前迈一步。清心往后退一步,他们就稀里哗啦地往后退一步。如果清心忽然转身,他们就会好像一堆苍蝇一样散开各处,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在清心的身后聚集。 一个个毕恭毕敬地,却又似乎不想碍着清心的眼。 那模样,清心就是想对他们发脾气也发不起来。她忽然觉得,这些个不过也是一堆苦命人罢了。 谁愿意好像跟屁虫一样地跟在别人身后,还惹人厌呢?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奉命行事。 可站在顶端的人,真的就过得更好吗? 她想起了当初自己对猴子说的那番话:“人的快乐,取决于心的宽度,即使当上了神仙,也不会增减一分……” 缓缓地,她无奈叹了一口气,笑了。 那是须菩提教她的,可这么多年了,修为是上去了,真的有谁做到了,修宽了自己的心的宽度吗? 她忽然想起了花果山的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想起了那只猴子。想起了,这个大殿之中坐着的,其实是他的另一个魂魄。 红尘滚滚,每一个人都置身其中,奋力挣扎。自己本以为上了岸,结果,又被拖了回来…… …… 空旷的大殿内,多目怪迈着小步快速来到了六耳猕猴的王座前,伏地叩首道:“臣,多目,叩见大圣爷。您日思夜想的风铃小姐已经转世,臣,已经替您找到她了!正在殿外等候传召!” 闻言,六耳猕猴的眉头缓缓地蹙成了八字。 第七百零六章反悔 “你说什么?那女的是风铃?”杨婵不由得攥紧了扶手,瞪大了眼睛。 这是她进入狮驼国以来,第一次的忐忑吧。 “回圣母大人的话,卑职也是刚刚探听出来的。她是须菩提祖师座下第十一位入室弟子,也是大圣爷的师妹。同时又是三十三重天太上老君的爱徒。按照多目大人的说法,她就是当年风铃小姐的转世,确凿无误。” “风铃……”一时间,杨婵都呆住了,如同虚脱一般坐到了椅子上,喃喃自语道:“她……她跑狮驼国来干什么?” “她似乎……是被多目大人绑来的。” …… 高耸的红柱,光洁而空旷的地板。 此时此刻,眼前的建筑,像极了当初齐天宫的主殿堂。其区别,也许仅仅是少了台阶下匍匐的众妖罢了。 整个大殿冷清得像一块千年的寒冰一般。 横梁下,清心沿着鲜红的地毯缓缓走过,直到正中,仰起头,望见端坐王位之上的六耳猕猴。 这一瞬间,她有一种悸动。然而,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六耳猕猴。 那是一张和猴子一模一样的脸,然而,两者的神采却是截然不同。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也许别人会误认吧,但清心不会。她拥有与猴子一起漫长的记忆,其中有些是真正属于她的,有些,则是从前世继承过来的。 短暂的悸动之后,接踵而来的是仿佛无穷无尽的落寞。 王座上,六耳猕猴微微低着头,瞧着清心。 “你……就是风铃?” 清心没有答话,只是仰着头,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是风铃?” 清心还是没有回答。 六耳猕猴朝着多目怪望了过去。这一望,多目怪顿时有点慌了,连忙悄悄地对着清心使眼色。 许久,清心望着六耳猕猴淡淡笑道:“我不是。” 此话一出,多目怪顿时惊得张大了嘴。 “你不是?那多目怎么说你是?” “这你得问他了。”清心笑眯眯地朝着多目怪望了过去。 多目怪傻眼了。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情况。 “多目!” 只听六耳猕猴一声叱喝,多目怪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叩首道:“大圣爷息怒!大圣爷息怒!她确实就是风铃小姐转世没错!” “你有什么证据吗?”这句话是清心问出来的。 这一刻,多目怪死的心都有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清心会在六耳猕猴面前,用这种方式反咬他一口。 一时间,汗如雨下。 他连忙哆嗦着从衣袖中摸出了一份信函,双手奉上,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是臣从昆仑山弄到的密报,里面明明白白写着,清心上人,就是风铃小姐转世。请大圣爷过目!” 六耳猕猴缓缓走下台阶,伸手扯过了信函。那瞧着多目怪的眼神依旧是一脸的怒意。 借着六耳猕猴看信函的空挡,清心悠悠叹道:“怎么,多目大人和昆仑山很熟吗?” “臣不知道风铃小姐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多目大人和昆仑山不熟,又怎么知道昆仑山不会给你透假消息呢?如果多目大人和昆仑山很熟的话……”说着,清心仰起头,意味深长地望着六耳猕猴笑道:“如果多目大人和昆仑山很熟的话,说不准,就是多目大人和昆仑山一起骗师兄您了。” 这三言两语的挑拨之下,六耳猕猴已经没心思看完那信函了,他直接将手中的信纸甩在多目怪脸上。 这一甩,吓得多目怪整个都怔住了。 “今天若是没办法证明她就是风铃,老子要你好看!”说罢,六耳猕猴已经转过身,怒气冲冲地回到了王位上。 那瞪着多目怪的眼睛,简直就想现场把他活剥了。 此时此刻,多目怪再度回头望向清心的时候,那眼神已经充满了恐惧。 他做梦也没想到,刚刚败给了一个杨婵,现在又要败给清心……六耳猕猴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清楚的。 与那只猴子相比,眼前的这只不只睚眦必报,而且还特别任性。先前给杨婵使绊,已经使他对自己有些不耐烦了,如果再被栽上一个欺骗的罪名,那可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就在多目怪恐惧的目光之下,清心确是一脸的怡然自得。 “她……她接到我的信,立即就赴约了。如果不是风铃小姐,怎么可能……” “云妮仙子是我已故的九师兄未过门的妻子,她有事,我岂有不见之理?” “她还是偷偷摸摸来的!” “师傅由始至终都不喜欢我那九嫂,身为弟子,不想惹自家师傅不开心,自然只能掩人耳目。” “除了风铃小姐,还有谁可能被老君和须菩提祖师同时收为徒弟!” “这……” 清心一迟疑,多目怪顿时觉得机会来了,连忙起身指着清心喝道:“大圣爷,你看!她答不上来了!她的身份,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座之上,六耳猕猴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然而,却见清心嫣然一笑,道:“自六百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两位师傅的关系比之先前,却是好了不少。菩提师傅先收了我为弟子,恰逢太上师傅到访,见了也觉得有缘,便请菩提师傅将我过给他。没想到菩提师傅却不肯,结果,师妹我,就同时有了两位师傅。不知道师兄觉得,这解释可是合情合理?” 说罢,清心朝着六耳猕猴望了去。 六耳猕猴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多目怪顿时心如死灰。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扯着嗓子喊道:“你说谎!你说谎!之前在路上你分明已经承认了你是风铃小姐!你明明已经承认了的!” “是啊,你带着一众妖将逼着我承认我就是风铃,不然就杀了我。”清心缓缓转过脸来,轻声道:“我要是不承认,难保能不能活着见到我师兄。” “你!” “哦,对。你还要我帮你斗倒杨婵。” 一时间,多目怪惊得整个呆掉了。 这补上的一句,简直就是致命一击。若是搞错了,六耳猕猴或许顶多就是骂多目怪一顿罢了。可若是为了斗倒杨婵……那性质可就完全变了,变成了多目怪为了斗倒杨婵,故意折腾出个假的风铃来蒙骗六耳猕猴…… “来人呐!”还没等多目怪反应过来,只听六耳猕猴一声吆喝。顿时,那门外窜进了一大片的侍卫。 多目怪吓得惊慌地张望着。 “将多目拖下去,关起来。严加看管!” “诺!” 大片的侍卫当即朝着多目怪围了过去。 多目怪连忙哭喊道:“大圣爷!大圣爷!您不能听她的!她说谎!她只认可那一个大圣爷,她根本就没当你是真正的大圣爷,她只认为你是六耳猕猴,所以才……” 那声音戛然而止了。 还没等他说完,他已经发现六耳猕猴的攥紧的拳头在瑟瑟发抖,吓得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一时间,连那急冲冲地要去将多目拿下的侍卫们都愣了神。 整个大殿之中寂静无声。 多目怪微微颤抖着,怔怔地望着六耳猕猴。 许久,只听六耳猕猴冷哼道:“拉下去,锁上琵琶骨,别让他给逃了。” “诺!” 多目怪不再挣扎了。 他只是呆呆地站着,无奈地望着六耳猕猴。任由那一众侍卫将他整个抬起,拉出大殿之外。 由始至终,他没有再吭一声。 很快,大殿之中,只剩下清心和六耳猕猴两人了。 清心静静地站着,望着那门外多目怪消失的方向,面无表情。 那王座之上的六耳猕猴低着头,揉着自己的晴明穴。 “你……是我的师妹?” 闻言,清心缓缓回过头来。 “抱歉,我都记不得了。不过你放心,我还是我,还是原来的孙悟空。” 清心淡淡笑了笑,道:“您便是记得,也该不认识我才对。我是师傅新收的弟子。” “哦,也对,也对。”六耳猕猴干笑着,缓缓地纾了口气,似乎还在为多目怪的事而不快。 稍稍沉默了一会,他轻声道:“你既然叫我师兄了,我便不会亏待你。来了就多呆几日,过些时日,我与你那嫂子就要补办婚礼了。留下来喝个喜酒吧。” “好的。那我可以去见见嫂子吗?” “随意。”六耳猕猴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 …… 此时此刻,杨婵的房中。 “又不是了……怎么回事?” “末将也不清楚,那外面传闻很多。有的说是多目大人搞错了,有的说是多目大人故意找了个假的,想来蒙骗大圣爷。不过无论如何,多目大人已经被下狱了。那个什么清心上人,说是大圣爷的师妹,正在门外等着要见您呢。” “找了个假的?”杨婵冷哼了一声,道:“多目是傻子吗?用这种计谋。你先下去吧,让她进来。” “诺!” 待到那妖将走后,杨婵才悠悠叹道:“都不傻,都不傻啊。多目怪找的,肯定是真的。至于六耳……他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也就是随意处理罢了。真假又如何呢?” …… 不多时,那房门推开了。 清心一步跨入杨婵房中,那门缓缓地关上了。 两人默默相对着,那情绪异常地复杂。 此时此刻,时隔六百多年,这三世的情敌见面,却出奇地冷静。 第七百零七章两个女人 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静默了一般。 风徐徐地吹,扬起窗纱。 有一股压抑的气氛瞬间弥漫了开来,两个人默默相对,彼此都是面无表情。 这是跨别六百多年的相会。 如果可以的话,她们大概一辈子都不想要相见吧。只可惜,原本平行的两条线,却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不得不交织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就这么呆呆地站了许久,杨婵忽然低下头,如同一位贤淑的妇人一般轻笑道:“师妹难得来一趟,我这当嫂子的,居然也忘记吩咐下人上茶了,真是失礼。” 说罢,她微微抬高了声调,喊道:“来人呐。” “不用了。”清心连忙接道。 门打开了,一个侍女躬着身子走了进来,向着杨婵行了个礼,又向着清心行了个礼:“圣母大人……” 清心连忙道:“真不用,我只是来见见你,说说话而已。” “没事了。”杨婵稍稍收了收那强撑起来的笑,换上了一副端庄的神情,轻声道:“你出去吧。” “诺。” 那侍女躬着身子退出了门外,门又一次合上了。 房中又一次只剩下两人了,依旧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如出一辙地空洞。 许久,清心眨巴着眼睛道:“我是风铃转世。” “我知道。”杨婵轻声答道。 “我来见你,是想跟你说清楚,还有……问清楚一些事情。” “你问吧。” 清心抿着唇,好一会,却轻声道:“我还是先说吧。我怕先问了,你会误会。” “那说。” “我已经放弃了,彻底放弃。”深深吸了口气,清心道:“我和他在月树上由始至终都没有过花,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误会罢了。他……从来都不属于我。其实早在六百多年前,我就已经放弃了,只是弄巧成拙,最终……” 话到此处,清心深深朝着杨婵鞠了一躬,道:“对不起。” 杨婵依旧静静地站着,眼角处微微漫起了泪光。那呼吸略微急促了些,不自觉地攥紧了手。 一阵微风拂过,扬起了窗纱。不知为何,杨婵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凉意。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然后我想问。” “你问吧。” “我想问你,为什么不跟他回去,为什么要留在狮驼国……如果你只是想帮他的话,不应该这样。这样,只会让他更加束手束脚。” …… 此时此刻,狮驼国的大殿中,紫衫蜘蛛精跪倒在地,双手将一块水晶托到了头顶。 那水晶之中演绎的,正是杨婵房中的场景。 望着水晶之中的画面,读着唇语,六耳猕猴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她真的是风铃……” 微张的口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居然真的骗我了……” …… 仰起头,杨婵随手抹去眼角的泪花,轻笑道:“这些,我没必要向你交代。” “我只是想问清楚……” “如果你真的想要放弃,那就完全放弃,不要再拖泥带水了。”杨婵抿着唇望向清心,道:“彻底一点,什么都不要管,好吗?” …… “大圣爷,三圣母留在狮驼国,根本就是为了当内应,不是真心帮您的。我那师兄才是……” “来人呐!”一把夺过紫衫蜘蛛精手中的水晶,六耳猕猴飞一般的奔出了门外,怒吼道:“将圣母宫给我围起来!如果有人敢给她报信,就地处决!” “大圣爷,那我师兄……” 还没等紫衫蜘蛛精说完,六耳猕猴已经带着守在门外的一众妖将急冲冲地奔向了圣母宫。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兴趣去关心关在监牢之中的多目怪呢?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明明也是孙悟空,这两个女人,却都视而不见呢? 六耳猕猴的脑海中只剩下这句话了。 一股恨意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着。 …… “我已经放弃了,难道你连这点事情都不肯告诉我吗?” “我已经说过了,既然放弃了,就彻底一点,不闻不问不是很好吗?” “你!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杨婵伸手抚摸着桌案,冷哼道:“就凭我是他的妻子,而你不是!” 转眼之间,房中的气氛似乎一下绷紧了。 清心有些怒了。她攥紧了拳头慌乱叱道:“我……我怎么就不能知道,我是他的恩人,我救过他的命!” “就你救过?”杨婵那声音也一下抬高了八度,反驳道:“我没救过他吗?你自己问问他,我救过他几次?不只救过他,还救过你!当年在东海,没有我,你们两个早死了!如果你那时候就死了,也就没后来那么多事了!” “你!” “我不只救了你,救了他,我还替他掌管了花果山一百多年,守了整整一百年,等了他整整一百年!”怒视着清心,杨婵一字一句地说道:“而那一百年里,你都做了什么?你不过在天庭风花雪月罢了!你都做了什么?你凭什么跟我争?” 一瞬间,面对失态的杨婵,清心怔住了。 …… 宽敞的过道上,六耳猕猴握着水晶,大步前行。那瞪大了的眼中充斥着怒火。 “前后左右,所有的方位通通围起来!” 无数的妖怪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已经隐隐地将整个圣母宫包围住了。 “围攻圣母宫?怎么回事?” “不知道,命令是这么下的,我特地问了一次,确认没错。” “是不是那个……那个又来了?” “不是。”妖群之中,鹏魔王压低声音道:“命令是万一有变,连圣母大人也格杀勿论。” “这……” 有妖怪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吧……杀圣母大人?大圣爷疯了吗?” “你不下手,杀的就是你!”一位妖将驳斥道。 顿时,再也没人敢有异议了。 “也许他真的疯了。”一个声音在狮驼王的脑海中响起了。 回过头,他发现鹏魔王正远远地看着他,手中握着随时可以联系猴子的玉简。 …… “我……” “我的舅舅已经死了,父母之仇已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真正憎恨的人的话,那便是你了。不是你,我和他的婚礼怎么会中断,他怎么会杀上三十三重天……一别六百五十年,六百五十年,天各一方,你觉得,我还应该感谢你吗?” “我……” “有时候我会想,你既然要自杀,为什么要挑我成亲的这一天?既然开始了,为什么还要中断咒文,为什么不真正好像你说的那样,彻底消失,没有人再记住你呢?” “我……” “我不想知道你怎么想的,也不想知道你究竟以何种立场来这里见我。我只希望你离开这里,立即!” 话到此处,杨婵依旧瞪大了眼睛,怒视着清心,却又已经泪如雨下。 这是足足积攒了八百年的怒火,从雀儿,到风铃,再到清心,无处宣泄的怒火。 她永远无法战胜一个死人,无论她做了多少。 此时此刻,清心呆呆地张大了嘴巴,慌乱地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那眼泪同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 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圣母宫守卫迅速被六耳猕猴手下的妖将制住了。 由头到尾,竟连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 大军已经将整个圣母宫团团围困,那宫内却还一无所知。 握着那水晶,六耳猕猴孤身一人,咬着牙,朝着杨婵的所在一步步走去。 …… “我……我不是不想消失,我只是……我只是怕他受伤。他在强冲法阵,我……我只能中断咒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我……”呆呆地望着杨婵,清心已是泪如雨下,那心在微微颤抖着,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已经分不清了:“我知道,我一直都是个累赘。在斜月三星洞的时候,我就只知道哭,服了阔灵丹也无济于事。到了花果山,我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我真的好怕,好怕他有一天会赶我走。我一直都在追,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却始终赶不上他的脚步。” “我真的好羡慕好羡慕你,你可以和他并肩作战。而我,只能由头到尾在一边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 杨婵静静地注视着她。 “我知道,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和他一点都不般配,就算有那个承诺也一样。他是齐天大圣,而我,我只是一个小女人而已。那只是他的愧疚,我不想要他的愧疚。我一直都想放手,可是……每次一见到他,一知道他有难,我就……” “对不起……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离开这个局。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从来没想过要跟你抢。他一直都是你的……” 杨婵那紧蹙的眉头缓缓地松开了。 “你在华山的时候,我劝他去接你。我是真心希望他能和你在一起,因为那样才是对的。那样,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你们才是真正的般配。没想到……” 此时此刻,高傲的清心竟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挑你们成亲的那天,不是故意停下咒文,不是故意害他被压五行山下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整个房间之中都只剩下她的抽泣声了。 杨婵呆呆地望着她。 “对不起……” 面对这样的情敌,一个哭成了泪人,不断道歉的情敌,杨婵已经整个怔住了。她再也无法横眉竖目,只能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同样默默流着泪。 原来,由头到尾,并没有任何人错。有的,只是一段孽缘。两个好女孩,因为一只该死的臭猴子,误了终生的故事。 …… 那门外,六耳猕猴正健步如飞地朝这里冲来。 …… 一瞬间,房中的杨婵与清心几乎同时感觉到什么。 杨婵连忙一把将清心拖入怀中,在她耳边说:“别哭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你……不要开口。” 下一刻,还没等清心反应过来,房门“咣”的一声打开了。 第七百零八章啪啪啪 阴暗的监牢中,多目怪静静地盘腿而坐。 四周的一切静默得好像无尽的虚空一般。 “哟,这不是多目大人吗?你怎么也进来了?” “嘿,大概是惹得你的那位‘大圣爷’不高兴了吧?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 黑暗中,一阵阵的嘲笑声传来。 多目怪微微睁开了眼睛,却只是静静注视着身前空无一物的地面。 牢门推开了。 一个妖兵举着火把匆匆走了进来,那身后跟着紫衫蜘蛛精。 阴暗的牢房中,所有的目光一下都被吸引了过去。 紫衫蜘蛛精迈着小步,来到多目怪所关的位置,半蹲下身子,隔着围栏对多目怪道:“师兄放心,水晶我已经交给大圣爷了。他已经下令将整个圣母宫围困。应该用不了多久,大圣爷就会过来接师兄您出去了。” 深深吸了口气,多目怪抿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目光却依旧空无一物。 …… 就在那门外,六耳猕猴微微仰起头,横眉竖目。 清心一下呆住了。杨婵则是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丝毫不露端倪。 然而,扑面而来的压力感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是腾腾的杀气。 六耳握着水晶,缓缓抬腿,一步跨过了门槛。 那牙咬得咯咯作响。 此时此刻,清心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六耳猕猴手中握着的那水晶里呈现的是这房中的景象。这意味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多目怪使了诈。刚刚的对话,六耳猕猴应该是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已然曝光……或许,并不仅仅是如此。 “你来干什么?”杨婵冷冷地问道。 “我不能来吗?还是,你不希望我来?” 杨婵冷哼了一声,悠悠道:“整个狮驼国都是你的,你有哪里不能去的呢?不过,进我的房,居然连门都不敲一下?” 迈开脚步,六耳猕猴绕着两人在房中缓缓地走着,那目光始终锁定在杨婵和清心身上。 “敲门?”六耳猕猴咧开嘴笑了笑:“我在想,万一我先敲门了,你们两个都跑了怎么办?那样,我不就错过了一出好戏了吗?当然,我在外围已经布下重兵,就算你们想跑,也未必跑得掉。” 闻言,清心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直觉告诉她,她现在就应该跑,可是她跑得掉吗?不提外围的重兵,就光六耳猕猴在这里,她就已经跑不掉了。 唯一的希望,也许是那求救的珠子吧。可惜的是珠子现在还在蜘蛛精手上。 慌乱之中,她只好朝着杨婵望了过去。 出乎她的意料,此时的杨婵面色依旧。 更确切地说,杨婵的脸上只是多了一丝诧异,那眼睛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 “你围了我的圣母宫?” “围得不对吗?” 杨婵一下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围她,还是围我呢?” 被理直气壮地这么一问,六耳猕猴顿时愣住了。 这一瞬间的迟疑,迅速被杨婵捕捉到了。她把眉一横,冷眼问道:“你围她我可以理解,就算你不围,我也会下令围,但是你围我算是怎么个意思?” “你下令?你是在说笑吗?”六耳猕猴一下笑了出来。 然而,他很快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了,杨婵的眼神越来越冷。那种感觉,就好像愤怒到了极致,却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一般。 好半天,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若是不来,你怕是会……会跟她一起跑了吧?” “你在说什么?” “不是吗?”六耳猕猴有些慌乱地说道:“刚刚你们的对话,我都知道了。你留下来,是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杨婵依旧面不改色。 这一问,六耳猕猴的心顿时更虚了。 他这才猛然想起,刚刚杨婵与清心的对话之中,竟没半点对他不住的地方。事实上,杨婵根本就没有回答清心的那个问题,一切都不过是清心的猜测罢了。 而真正让他动怒的,是紫衫蜘蛛精补充的那句话…… 可是,紫衫蜘蛛精补充的话,能算到杨婵头上吗? 一时间,六耳猕猴有些骑虎难下了。他连忙说道:“我都已经选择了你了,她连让我知道真正身份的打算都没有,还有什么好争的?你跟她争,不就说明……说明你认可的依旧是另一个吗?” 杨婵冷哼一声,反问道:“是吗?” “这……” 就在六耳猕猴迟疑的这一刹,杨婵缓缓抬起脚,往前跨了一步:“我跟她争,就说明我向着另一个?” “难……难道不是吗?”嘴上这么说,六耳猕猴却是往后退了一步。 “那我不跟另一个走,留下来帮你,又说明了什么呢?”杨婵又往前跨了一步。 “这……”六耳猕猴再次往后退了一步:“说不定,你是为了当内应……” 此话一出,杨婵的身形顿住了,怔怔地望着六耳猕猴。 这一次,杨婵没有再往前,可在那质问一般的眼神之下,六耳猕猴还想往后退,只可惜那背已经顶到了墙上,退无可退了。 “你是这么认为的?” “我……”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还没等六耳猕猴答上话来,整张桌子都被掀翻了。那上面的一应瓷器碎了一地。 这声响,就连宫墙之外的妖兵们都可以清楚地听见,一个个吓得缩了缩脖子,攥紧了武器。 “动手了?” “那……我们要不要冲进去?” “大圣爷怎么交代的,抛杯为号?” “他什么都没交代……” 闻言,所有的妖怪都极有默契地往后缩了一步,一个个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那房中,打碎的瓷碗微微颤动着。 此时此刻,杨婵已经侧过身去,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冷哼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你的铁杆兵呢?还不立即取我性命?” 这一句话放下去,就连一旁的清心都忍不住有些傻眼了。她甚至已经分不清刚刚的杨婵是真的,还是现在的杨婵是真的了。 六耳猕猴已经被杨婵这举动吓得睁大了眼睛,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整个房间中,只剩下那瓷碗微微颤动的声响。 正当此时,杨婵用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六百多年前,你为了她而抛下我,现在,没了记忆,你却要为了她而杀我?好,很好,这就是我应得的。” “喂,怎么变成我为了她而杀……杀你?” “难道不是吗?”杨婵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就因为她出现了,你就围了我的圣母宫!” “我刚刚不是说了同时围两个人吗?怎么就……” 话还没说完,杨婵已经气势汹汹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朝着六耳猕猴甩了过去。 六耳猕猴吓得连忙闪到一旁。 “你……你别动手啊!你听我说,这是误会!误会!”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就在被杨婵推出门外的瞬间,六耳猕猴恍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指着清心道:“她……” “你还敢想她!” “我……” “要拿她也是我来!轮不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滚——!” 一顿咆哮之下,六耳猕猴吓得水晶都丢了,只得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门。 “咣”的一声,那房门关上了。 六耳猕猴整个趴在地上,那额头上还冒着冷汗。 一只老鼠精畏畏缩缩地伸过脑袋来:“大圣爷,您……没事吧?” “滚——!” 一声咆哮,吓得那老鼠精缩得老远。 六耳猕猴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冲出了圣母宫外。 “大圣爷,您去哪啊?” “去天牢!多目怪,我要你好看!” 直到远远地听到六耳猕猴的咆哮声,房间里的杨婵与清心才缓缓松了口气。 清心整个虚脱一般地坐到了椅子上。 “杨婵姐……你真厉害。这你都能……” “嘘。”杨婵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清心连忙闭了嘴。 就在清心的注视下,杨婵一步步走向墙壁,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停在了一处平淡无奇的地方。 只见杨婵迅速在五指上凝聚灵力,“咣”的一声,整只手都刺入了墙壁中,下一刻,从墙中拔出了一枚薄薄的水晶。 那上面还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与房中地板上六耳猕猴掉落的水晶遥相呼应。 “不是你的错,是多目怪一开始就算计我,在我房中布了眼。”说着,杨婵“咔”的一声,直接将那水晶捏了个粉碎。 这一幕,看得清心一脸的崇拜。这胆识,这心思,确实是她望尘莫及的。 …… “啪!” 六耳猕猴重重的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多目怪的一颗牙齿都被打飞了。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 多目怪的脸又斜向了另一边。 “啪!” 第三巴掌,多目怪的鬓发都被彻底打散了。 他微微低着头,一缕血丝从他的嘴角垂落。 恍惚间,他想起了在车迟国被猴子甩的那三个巴掌。多么讽刺啊。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六耳猕猴厉声问道。 多目怪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仿佛死了一般。 “既然没有,你就永远关在这里吧。如果不是念在你有功在身,我现在已经要了你的命了!”说罢,六耳猕猴转过身,大步朝着牢门走去。 头也不回。 第七百零九章抉择 残垣断壁,黄沙翻滚。 就在不远处,便是那个近乎废弃的凤仙郡了。 满面黄沙的玄奘端着一碗清水抿了一口,远远地回头张望。 就在他的身旁,一位老人正费力地从水井里卷起一桶水来,累得气喘吁吁。 回过头,玄奘轻叹道:“老人家,这井有多深啊?” “大概有五十丈吧,整个凤仙郡,也就剩下这口井里还有水了。” “平日里,都是从这井里提的水,种的庄稼吗?” “种粮食?”老人顿时笑了出来,悠悠道:“这井不只是深,出水量还少。人都快不够喝了,哪里还能拿来种庄稼?整个凤仙郡早在一年前,就再没人种庄稼了。” 闻言,玄奘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中这珍贵的水,无奈叹了口气。 “整个凤仙郡都不种庄稼,又不见牛羊,也不像可以打猎……老人家,那平日的吃食,该怎么办呢?” 用围在脖子上的灰色毛巾抹了把脸,老人深深吐了口气,走到玄奘身旁半蹲下来,道:“你看我,像是什么人物?” “啊?” “就……我平日里,像是做什么营生的?” “营生啊……”玄奘蹙着眉头想了想,轻声叹道:“老人家您手上虽然有茧,却不厚,不像庄稼汉。听您说话,像是读过几年书的。这营生……贫僧实在不好猜啊。” 那老人站起身来,叉着腰得意地笑了笑,悠悠道:“实不相瞒,老汉我,乃是此地郡王。” “郡王?”玄奘略略吃了一惊。 一郡之王,按照他的认知,即便是个空衔,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才对啊。 “对,郡王。”老人转过脸伸手一扬,十分得意地说道:“这方圆百里,都是祖上的封地。虽说现在已经一文不值了,但老汉我,还是得守住,得对得起祖宗。这里数年没下雨,别的什么人,都走光了,就我还留着。因为,我还有一点余粮。虽说遣散家人的时候送了不少,但也还有一点。一点点……” 老人伸手比划着,露出一种十分俏皮的笑容。 “不过,也不多了,再有三五年不下雨,我也得饿死。哈哈哈哈。” 回过头,老人看到玄奘盯着自己手中只剩下半碗的清水和身旁的薄饼犹豫,轻笑道:“吃吧,本郡王虽然穷,但也不缺这一点。要是上天真要硬生生渴死我,饿死我,就算多你这么一点,我也活不下去的。不用客气。” 玄奘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意,对着老人点头笑了笑。 “再说了,我还指望着你家佛祖能保佑保佑我呢。东天庭我们是得罪死了,指望不上了。这西方,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东天庭得罪死了?” “对啊。” “老人家您不是凡间的郡王吗?怎么会跟天庭扯上关系?” “这……一时间也说不清,总之,玉帝下了旨,本地百年不下雨。托梦给了每一个人。刚开始,老汉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的,现在看来,是真的了呀……” 说着,老汉无奈叹了口气,又朝玄奘看了两眼,催促道:“大师赶紧吃,吃完,我们该回去了。这地方晚上冷,还是到我那宅子里去住吧。” 那远处,猴子正站在风沙里远远地看着。 “牛魔王回来了没?” “还没呢,上天庭,恐怕没那么快吧。” …… 此时此刻,牛魔王正站在南天门外与李靖四目交对着。 牛魔王蹙着眉头,有些疑惑地说道:“凤仙郡不降雨是为了花果山?” “对。”李靖默默点了点头:“毁了神仙的庙宇,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若真是激怒了天庭,哪里还可能提前托梦,告知当地百姓即将禁雨呢?” “怎么个为了花果山法?我……我没懂。” “三界的雨量,是恒定的,一处多了,一处就得少。” “那为什么以前花果山判了禁雨,我们雨还是照样下。好像万圣龙王他们一招就有了,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 李靖微微挺直了腰杆道:“龙族能呼风唤雨,这是他们的天赋。但也不是无止境的。一旦过头了,雨就会枯竭。即便是龙族召唤,也召不到了。况且,你们那时花果山需要的雨量不多,现如今花果山干旱了数百年,百废待兴,若是不加紧降雨,恐怕无论如何都恢复不了。而且,这只是其一。” “其二是……” “其二,是魂魄。雨露滋润,万物复苏。可这复苏的魂,从哪里来?即使一只蚂蚁,那也是要有地府的一缕魂魄对应的。有生,必有死。” “你的意思,玉帝为了花果山,把整个凤仙郡给毁了?他会那么好?” “首先,数百年前,凤仙郡就是一片黄土,数年前,又因为一场变故,早已经是万物凋零。如今归于黄土,并没有什么不对。”微微顿了顿,李靖又轻叹道:“另外,陛下这么做,不是为了讨你们大圣爷欢心,而是为了女蜗娘娘。花果山,有女蜗娘娘的府邸。” 说罢,李靖抿着唇道:“这件事,你就先这么和你们大圣爷汇报吧。看他怎么说。若是他真要牺牲花果山成全凤仙郡,届时禀报了陛下,再行定夺。” 牛魔王默默点了点头。 这可是他第一次代表猴子出使。来的路上,他还想了无数次怎么恐吓天庭一干神仙的。可惜,事情根本就不是他一开始想的那样。玉帝都不用见,对方几句话甩过来,就已经让他哑口无言了。 特别是一旦扯上了花果山,这事儿,可就不是他做得了主的了。 无奈叹了口气,牛魔王只能转过身去,腾空而起。 …… 回去的路上,玄奘双手合十,跟着老人默默地走着。 走过空荡荡的街区,走过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的楼阁。 看着眼前的景象,玄奘只能沉默。 曾经,这个小镇应该是十分繁华的,如今却因为天庭的一份旨意,变成了荒无人烟之地…… 在天庭、佛门的面前,凡人,乃至于凡间所有的一切,就如同蝼蚁一般,分毫没有自主的权力。 如今想想,自己以凡身证道的想法,会不会太过荒谬了呢? 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对眼前的这一切,或许也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吧。就是好像眼前的老人家一样去承受。可是,忍耐,真能等到拨开乌云见明月的一天吗? 等到的,或许只是死亡罢了。 一路上,老人没有说话,玄奘也没有多嘴。 很快,两人来到了老人的府邸前。 那是一座极为破败的府邸,院落的围墙,已经因为干旱而崩塌,门口的牌匾也已经被侵蚀得看不出字迹。几乎每一个角落充斥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推开虚掩的门,玄奘看到其中一座小屋门口坐着一个看上去已经有八九十岁,满脸的皱纹多得好像这黄土地上的沟壑一般,看样子已经连走都走不动的老妇人。 “王爷……回来啦?” 那是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 “都说了别叫我王爷了,我早不是什么王爷了。” 说着,两个老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玄奘低声问道:“这位是?” “这是……一位乡亲。” “乡亲?”玄奘一下有些懵了。 这座院子很大,可以看得出,老郡王虽然并不是什么奢靡享乐之人,但曾经的家底,还是有的。 直到走到够深的地方,确信那老妇人已经听不到了,老郡王才低声道:“年轻人都逃荒去了,老人,实在老得走不动的,也只能托付给我了。这院子里还有四五位呢。现在也就我最年轻了,还能去提水,干点体力活。” “那……郡王您的子孙呢?” 闻言,老郡王却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 “凤仙郡不降雨,是因为花果山?” “对,李靖是这么说的。” 猴子一下笑了出来:“玉帝会这么好死?” “李靖说了,玉帝下这道旨意,不是为了大圣爷您,是为了女蜗娘娘。” “放屁!”猴子一下吼了出来,吓得牛魔王顿时脖子一缩:“女蜗娘娘这才是多久前的事?凤仙郡,早就已经好几年不下雨了!之前花果山倒是已经降雨,但那都是杯水车薪,下一点意思意思一下,他娘的当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们是忽悠你呢!再去一趟,这次不说清楚,你也别回来了!” “诺……诺!”牛魔王吓得掉头就走。 转过脸,猴子又指着守在一旁的吕六拐道:“你!去看那和尚怎么说!” “我……我?” “难道还要我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啊?” 无奈,吕六拐只得提着裤腿奔出了门外。 那房中的其他众人都一个个蹙着眉,望着怒气冲冲的猴子。 …… 转眼之间,吕六拐已经来到了玄奘的房中。 他卷起衣袖朗声道:“大圣爷说了,玄奘法师您要行普渡之道,他支持。您要感受万物之苦,自力更生,他也随你。他现在就问您一句话:这凤仙郡的苦,乃是因天而起。若要解决,倒也不难,给玉帝去一封函,什么都解决了。具体这函去是不去,就看玄奘法师您的意思了。” 第七百一十章玄奘的回答 “因天而起……” 听到这句话,玄奘的目光不自觉地暗淡了许多。 这是那老郡王早已与他说过的事,如今只不过是从吕六拐的口中再次确定罢了。 尽管如此,玄奘的脸上,还是掩不住的无奈。 有时候,凡间的生灵就是这么渺小,一个神仙的一句话,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就可以让千千万万的生灵死于非命,分毫没有商榷的余地。 沉默了许久,玄奘才轻声道:“知道……是为什么吗?” “还不是很清楚。”吕六拐振了振衣袖,挑了挑眉拉长了声音道:“大体的意思是,雨水有限,凡间的生灵手心手背都是肉,这里多了,那里就只能少。没办法的事。” “有限……”玄奘的眉不禁蹙了起来。 “就是这么个意思。”吕六拐也不客气,轻轻一跳,坐到玄奘侧边的椅子上,意味深长地说道:“也就是说,你把这里的干旱解决了,自然就有其他地方会干旱。没有任何人能同时解决所有地方的干旱。” 说着,吕六拐还故意拿起桌案上放着的半块薄饼啃了起来。 那是老郡王给玄奘的,吕六拐吃了,玄奘就得挨饿了。虽然玄奘行囊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干粮,但那毕竟是保命的东西。 又是沉默了许久,玄奘才轻声道:“可否,让贫僧考虑一晚?” “可以。”已经狼吞虎咽吃光了薄饼的吕六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一下跳下了椅子,拂袖道:“那我就明天再过来问了。” 说罢,转身就走。 那身后,玄奘还恭恭敬敬地躬身谢礼:“贫僧谢过施主。” 刚走出门没几步,吕六拐就看到了猫在墙角的小白龙。 “嘘,过来。” “干嘛?” “他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优柔寡断呗。嘿嘿,我吃了他的饼。” “啊?” 仰起头,吕六拐得意地说道:“我故意的,谁让这和尚那么优柔寡断,坏大圣爷的事的?活该他挨饿。” 说罢,吕六拐甩了甩衣袖,得意洋洋地走了。 星夜茫茫,小白龙仰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天空,无奈叹了口气。 …… 此时此刻,狮驼国,圣母宫外依旧明里暗里驻扎着许多兵卫,一个个都有意无意地在朝圣母宫张望。 宫内,灯火通明。 小小的房间被改造成了牢笼,杨婵拿起一个花瓶就往地上砸。只听“哗啦”一声,碎得满地。 牢笼里,清心端坐着,蹙着眉头望着杨婵。 “做给外面的人看的,很快,他们就会禀报六耳猕猴了。”杨婵淡淡看了清心一眼,道:“这宫里,就没有一个是我自己人。” “那你还愿意留在这里?” “不留又能怎么样?” “你可以……去花果山,或者回华山?他应该会在取经之后来接你吧。” “取经真的会成功吗?”杨婵反问道。 这一问,清心眼中的神采顿时黯淡了几分。 “你也不信吧?”淡淡笑了笑,杨婵轻叹道:“其实,谁信呢?也许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击败一个代表了虚的如来。取经,不过是没有选择的选择罢了。” 提起监牢外的茶壶,杨婵默默满上了一杯热茶,一步步走到栏杆前伸手递给了清心。 清心连忙双手接过,道:“你说的,我也想过。其实……如果他愿意不再记恨六百多年前的事情,与如来和平相处也未尝不可。毕竟,如来四大皆空,只求佛法,和他并没有什么冲突的地方。并不一定要拼死一搏。” “是这样吗?” “不是吗?” 两人默默对视着,许久,杨婵笑了出来。那是有些无奈的笑。清心则显得有些茫然。 “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你愿意退让,就会有退路。”转过身,杨婵端坐到椅子上,悠悠道:“就好比当初花果山的事情。假设,我假设,我们不挑衅天庭,不与天庭为敌,你觉得,两者能和平共处吗?” 清心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望着杨婵,似乎有点不太明白杨婵话里的意思。 “答案是,不能。”凝视着桌面,杨婵接着说道:“你咄咄逼人,会引发冲突。你柔弱可欺,一样会引发冲突。只是,主动权到了对手那边了。” “可是,如果他不突破到天道修为的话,我想不出如来会因为任何理由而再次对他出手。” “你想不出,并不代表没有。”杨婵轻笑着说道:“谁又能想到如来会对老君出手,给老君设陷阱呢?可到头来,不就发生了吗?” 清心顿时愣了一下。 “凡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修者的一生,却可以长达数万年,甚至永久。谁又能保证,在这么漫长的光阴之中,不会出点什么岔子呢?到时候,你再想反悔,你就已经没有退路了。”缓缓闭上双目,杨婵轻声道:“况且,他没突破到天道,却随时保留着跨过天道门槛的能力,这不是更糟糕吗?若是不取经,只怕如来,该是会第一时间出手吧。” “博弈,只存在于彼此都能让对方感到‘痛’的情况。如果其中一方对另一方毫无威胁,也就不存在博弈的筹码了。那猴子虽然冲动,但是这层道理,还是想得明白的。” 说着,杨婵意味深长地看了清心一眼。 这一眼望去,清心顿时觉得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一般。 她目光黯淡地说道:“看来,你们都看得明白,就只有我看不明白。” “因为你本身就不是这局中的人。”杨婵不假思索地说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都不是这局中的人,甚至,完全不具备在这局势中生存的能力。你的存在,你今天所有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他对你的挂念,令你有了一重特殊的身份。” 话到此处,清心已经缓缓地低下了头。那捧着热茶的手不断揉搓着,似乎格外地不适应。 沉默了好一会,清心才低声道:“我以为……你会借着这次机会,对付我。毕竟因为我你才……” “虽说杨家在这些大能面前算不上什么,但我是瑶姬的女儿,是二郎神的妹妹……还不至于,那么下三滥。”杨婵却是轻蔑一笑,道:“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吧,我不会让他打你主意的。但,你也走不了,除非你的那两位师傅愿意这时候来趟浑水,把你接走。否则,我会有危险。” …… 第二天一早,当吕六拐再次来到玄奘房中的时候,却发现房中已经没人了。好在玄奘的四周日夜都有妖将监视着,不多时,他便在凤仙郡郡城的东边角里发现了玄奘的身影。 他拿着昨夜自制的标尺用炭笔在一副羊皮地图上不断标记着什么,那身旁,紧紧跟着的是老郡王。 “他在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今早给答复吗?” “答复已经给了。”一旁的天蓬无奈摇了摇头:“他在找水源。” “找水源?”吕六拐一下有些懵了。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找得到。”天蓬抿着唇无奈地笑了笑,悠悠道:“这郡城里既然有一口井还能出水,就说明还有地下水。说修行术法,玄奘法师可谓是一窍不通。但如果要说这些个七教九流的伎俩,玄奘法师可谓是驾轻就熟。你瞧用草药治病救人的功夫,他就一点都不比那些正儿八经的大夫差。” …… 当天蓬回到驻地的时候,前往天庭索要说法的牛魔王也已经回来了。不过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与昨日的说法无甚差别。 “这里的水,确实是去了花果山。第一次调水,是因为大圣爷您要求花果山重新降雨,几年前又调用了一次鱼虾粮食,则是因为乌鸡国。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不可能四处调用的,否则会出大乱子。后来,又接上女蜗娘娘的事情,这凤仙郡,就索性做绝了……” 听到牛魔王这么一说,站在一旁的卷帘尴尬地笑了笑。 乌鸡国的事他是绝脱不了干系的,原本以为事情已经因为猴子出手而了了,没想到,还留着这么一条尾巴…… “所以呢?他们不打算给凤仙郡降雨了?” “这倒没说。”牛魔王略略想了想,答道:“李靖的意思是,想要降雨也行,就是另外地方调水罢了。可是,倘若以普渡为目的的话,这样做怕就没有意义了。让我们自己想好。” 这一说,猴子一时间确实也不知道怎么答。 扭过头,他正巧看到天蓬和吕六拐走了进来,随口道:“那和尚怎么说?” “他……他没说。不过,他现在正在准备打井。” “啊?” 猴子一下冲出了门外。 很快,他在城南的一处废弃的院子里看到了玄奘和老郡王。 玄奘果真赤着上身拿着锤子,竖起了一块块的木板,一副亲力亲为,自己动手打井的架势。 远远地望着忙得热火朝天的玄奘,猴子的眉头已经蹙成了八字。 “大圣爷,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猴子冷哼一声,道:“随便他吧。真是服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鲶鱼 挖井,是一件极为艰巨的事情,特别在缺乏劳动力的情况下。 郡王已经老了,整个凤仙郡,也就剩下玄奘可能去干这种活。自然而然的,这担子,落到了玄奘的身上。 于是乎,日升日落,玄奘开始起早贪黑地挖井,老郡王则忙前忙后地帮玄奘打下手。 那四周的角落里,一众妖将、猴子等人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看着。 “这地方真能挖出水来?如果能挖出来,之前的人为什么不挖呢?” “对啊,整个郡的人,挖起井来,怎么都要比玄奘法师一个人快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五丈,十丈,二十丈。还是没有水。 “我们要不要也帮忙?如果我们动手的话,一个晚上挖一两百丈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你傻的,帮忙有什么好处?你忘了玄奘法师什么态度了吗?一旦我们帮忙,指不定又闹出事情来。吃力不讨好,何必呢?” 三十丈,五十丈。还是没有水。 “要是一直没水,他不会打算就这么一直挖下去吧?” “那大圣爷的西行怎么办?” 一众妖将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每天看着玄奘埋头挖井,浑身上下盖满黄土的模样,猴子已经恨得牙痒痒的了。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 …… 灵山,大雷音寺。 “玄奘在凤仙郡挖井?他还能再傻点吗?” “那地方确实有地下河流,但流量极少。如果位置对,挖出一点水来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就那么一点水,能作甚?” “倒也不是不能。凤仙郡本身活着的人便不多了,能多一口井,哪怕出水量再少,也该是可以让百姓过得更好一些。” “可是这样有何意义?这就是他的普渡吗?救那么几口人,而不是救整个郡?” 整个大殿都沉默了,诸佛面面相觑。 “是不是……我们太高估他了?那渡世之说过后,玄奘已是强弩之末,走入了死局?” 人群之中,灵吉忽然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 一时间,殿内诸佛都朝着他望了过去。 “灵吉尊者可是有话?不妨说来。” 闻言,灵吉振了振衣袖,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大殿正中。双手合十,对着如来躬身一拜。 “贫僧有一妙计。” “妙计?” “对。” “说来听听。” 灵吉摇头摆手,眉开眼笑道:“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就不妙了。只能,做。” 这一说,在场诸佛越发疑惑了,一个个都蹙起了眉头。 灵吉微微仰头,望着如来。 许久,如来点头道:“那,便试试吧。” “灵吉遵命。”说罢,灵吉躬身往那殿外退了去。 待他走后,诸佛一下议论了起来。 “这灵吉是要做甚?为何不可说?难不成,这里还有内应不成?” “兴许是弄巧卖乖罢了。” “依他的性情,倒也不奇怪。不过,这计策是否妙,可就难说了。” “听说他当日于高老庄外戏弄玄奘,到头来不但讨不着好,却还平白给人作嫁。这次的‘妙计’可别弄巧成拙才好。” 正当诸佛议论纷纷之时,如来却如同听不见一般,低头轻叹道:“那杨婵的出现,怕是地藏尊者也是始料未及吧?如此一来,六耳猕猴这着棋算是废了。相安无事,还哪里有法可辩?” 说罢,那目光微微转动,朝着地藏王望了去。 “这倒不至于。”地藏王淡淡道:“六耳猕猴自存在之日起,便注定了与那猴子势不两立,怎可能相安无事?” 如来深深吸了口气,道:“本座听闻,那海中的渔夫在鱼槽之中放入鲶鱼,用以挑动其他鱼奔走逃命,从而确保其存活。如今看来,怕是要地藏尊者往这六耳猕猴的鱼槽中放入一尾鲶鱼了。难得复活,他可不能消沉度日,以至大劫临身啊。” 所有的佛陀都静静地注视着地藏王。 许久,地藏王双手合十,默默朝着如来行了一礼,躬身退出大殿之外。 …… 与此同时,凤仙郡。 “你说……清心上人,在六耳猕猴手里?” 吕六拐重重的点了点头。 天蓬有些诧异地望向了一旁的牛魔王。 牛魔王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平日里见面难免吵上一吵的妖怪正一起眼巴巴地望着天蓬。 稍稍收了收神,天蓬连忙朝着窗外张望。 那不远处,猴子正盘腿坐在屋顶上,望着西方一脸的愤恨。 “这事情……还没告诉他?” “不敢说啊。”吕六拐低声道:“最近大圣爷心情恶劣,要是让他知道了,保准立即杀到狮驼国去。所以我们只能来找你商量了。”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清心上人会在六耳猕猴手里?他不应该知道清心上人就是风铃的呀。而且,清心上人应该在斜月三星洞……怎么会……” “六耳猕猴是不知道,但天庭,还有昆仑山是知道的。我估计,是那帮老不死的故意放出的风声,为的是给我们添乱。”吕六拐一边朝猴子所在的位置张望,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至于清心上人为什么会离开斜月三星洞,就不清楚了。总觉得这是个陷阱。” “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你们去救人……应该不太行吧?不说的话,到时候她真出事了,你们大圣爷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 “这……” 一听这话,吕六拐和牛魔王顿时就怂了一半了。 好一会,吕六拐才深深吸了口气道:“有消息说,清心上人和圣母大人在一起,暂时很安全。” “消息可靠吗?” “确定可靠。” “可靠就好。” 说着,屋里的三人齐刷刷地朝着窗外望了去。 此时,猴子已经一跃从那屋顶上跳了下来。借着老郡王离开的空挡迅速跑到了玄奘所在的井边。 他深深吸了口气,对着那黑漆漆一片,只剩下深处还有一点点火光的井口喊道:“喂,是我!” 那井里没回应。 稍稍沉默了一下,他又喊道:“你想这样折腾到什么时候?这都多少天了,有完没完?这里距离灵山已经不远了!” 那井底,玄奘拉长了声音答道:“西行是为普渡,不普渡,西行何用?” “放屁!你他娘的这叫普渡吗?一句话,别说井了,我立即给你把一整个湖挪过来都成!你非要这么闹腾,有意思吗?” “贫僧可以让大圣爷您移山填海,别人呢?这样出来的只是一己之功,非普世之道也!” “那你这是要怎么样?非要挖到水不可吗?信不信,我拿块石头把你压下面,让你普渡个够?” 那井底下,玄奘没有再说话了。只剩下千篇一律的“锵锵”声。 一咬牙,猴子转身搬来一块大石头,对着井口吼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反正你这么拖下去这辈子也到不了灵山,我索性把你封里面算了!” 说着,真咣当一声,用大石头将井口封住了。 然而,那底下的玄奘却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继续默默地挖掘着。 两人就这么僵持上了。 不多时,一位妖将悄悄从远处的残垣断壁探出头来,压低声音道:“大圣爷,老郡王回来了,不能让他看见您啊。” 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无奈之下,猴子只得甩了甩头,将那石头又给搬回了原地。 由始至终,玄奘竟连半句抱怨都没有。 …… 此时此刻,六耳猕猴正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一脸的郁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六耳猕猴发现自己一旦面对杨婵的哭闹,就会不自觉地发怵。那种感觉,就好像与生俱来的一般。 难道是记忆碎片的关系? 六耳猕猴拼命地去回忆,越想头越痛,痛得直冒冷汗。 无奈,只能索性不想了。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仰头对着一众妖王道:“你们……谁有办法把那个清心从圣母宫弄出来?” 闻言,一众妖王面面相觑,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滚!没用的东西!”六耳猕猴猛地咆哮道:“都给我滚出去!” 这一吼,那些个妖王吓得连忙一个个躬身退出大殿之外。 狮驼王悄悄扯住了鹏魔王的手道:“他……这是怎么啦?” “还能是怎么啦?”鹏魔王故意将音调稍稍抬高,道:“怕老婆呗。都记住了,以后大圣爷的事情呢,能办就办,不能办……回复一声,挨个骂就是了。圣母大人的事,可是拼了命也得做好的。现在下面的怨念越来越大,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说罢,朝着走在旁边的九头虫和其他几个小妖王扫了一眼。 那一个个的妖王虽然默不吭声,却又一个个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那最早遇到六耳猕猴的山羊精穿着一身华服从远处走了过来,急冲冲地与众妖王擦肩而过,直接奔入大殿里去了。 “这是谁?” “还能是谁?他可是正当红的新任丞相啊。也就是运气好,不然,就他那修为,那见识,能当丞相?” “就这么个人物还当丞相,看来这狮驼国,真是走不远了。” 九头虫冷冷的扫了众妖王一眼,低声道:“小心说话。” 这一说,几个妖王才闭上了嘴。 …… 大殿内,山羊精双手奉上了一封信函,朗声道:“启禀大圣爷,方才,有个人往臣的府里塞了封信,是给大圣爷您的。臣不敢怠慢,便赶紧给大圣爷您送了过来。” 六耳猕猴随手拆开信函,往那落款的位置扫了一眼,顿时愣了一下。 “地藏王?” “正是。” “他现在在哪?” “正在臣府里。” “走!带我去见他!”说着,六耳猕猴已经起身急冲冲地走出了大殿。 第七百一十二章浪费时间? 明媚的阳光,环绕的池水正中,一个凉亭伫立。地藏王正端坐在那凉亭下静静地抿着茶。 “大圣爷,这边请。” 不远处,山羊精带着六耳猕猴匆匆走过拱门。 远远看到地藏王,六耳猕猴顿时停住了脚步。 两人隔着一个池子默默对视着。 许久,地藏王淡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六耳猕猴则是深深叹了口气,沿着蜿蜒的走廊快步朝他走去。 “别来无恙啊。”地藏王双目低垂,一面品着手中的茶,一面轻叹道:“与上次见面相比,如今,阁下可是风光了不少。果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六耳猕猴一屁股坐到了石桌的对面,瞪大了眼睛,便死死地盯着地藏王。 然而,地藏王却是左顾右盼,似乎对这庭院之中景致的兴趣远大于对六耳猕猴似的。 “你猜。” “别拐弯抹角的,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直到此时,地藏王才悠悠瞥了六耳猕猴一眼。只见六耳猕猴已是咬牙切齿,怒意溢于言表。 “还是你先说吧。”好一会,地藏王才轻叹道:“这么长时间了,阁下想必有许多事情想与贫僧说,或者,想问贫僧。” “也行。”六耳猕猴张开双手撑着桌案,死死地盯着地藏王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如果贫僧说,贫僧是慈悲为怀,你信吗?” “当然不信!你救我,肯定有你的目的!” “既然阁下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你!”六耳猕猴一时语塞。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敢用这种戏弄的语气来与六耳猕猴说话,想必六耳猕猴此时都已经发飙了。就算不至于让对方身首异处,绝对也会让对方生不如死。 然而,对佛门……特别还是有本事将自己从天劫的手上救回,知道着许多自己不知道的门道的佛门中人,六耳猕猴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 好不容易按下心中怒意,六耳猕猴咬牙低声道:“行吧,你想不说,我也不问。反正问了,也没什么意义。既然如此,那便说说你想说的吧。忽然跑到狮驼国来,你总不至于是路过吧?” 地藏王仰头望着天,道:“那肯定不是。” “既然不是,你来我狮驼国什么目的?” “贫僧来狮驼国,是给阁下带几句话,算是提醒,也算是劝告。” “你说!” 闻言,地藏王淡淡笑了笑,缓缓起身,伸出一指道:“其一,天劫。” 听到这一句,六耳猕猴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虚了几分。 “天……天劫什么时候会来?” “这,贫僧就不知道了。”地藏王负手道:“也许很快,也许……还要过个一年半载,但总之不会很久。” “你就是特意来提醒我这句话的?” “当然不只。” 说着,地藏王,抿着唇来回绕了几步。由始至终,六耳猕猴的目光都不曾从他的身上移开。 然而,好一会,地藏王都没再说一句话,只是不断四下张望着。那感觉,说是在组织语言,倒不如说在走神。 终于,六耳猕猴有些不耐烦了,冷哼道:“你这什么意思?既然不只,你又不说。既然如此,来我这浪费时间作甚?” 地藏王悠然回头,瞧着六耳猕猴似笑非笑地问道:“贫僧这是在浪费时间?” “难道不是吗?” 地藏王故作恍然大悟状,随口问道:“那……贫僧浪费了多少时间?” “浪费了……”话没说完,六耳猕猴已经幡然醒悟。他一下站了起来,怒道:“你这什么意思?专程来戏弄我的?” 这一说,地藏王却笑了。 石桌的两旁,一边是怒气冲冲地六耳猕猴,一边却是一脸笑意的地藏王。 被地藏王这么一笑,六耳猕猴心中顿时又虚了几分。 “你究竟什么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地藏王稍稍收了收神,振了振衣袖道:“贫僧方才不过浪费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阁下便已经恼怒。不过说来也对,天劫近在咫尺,阁下时间宝贵,怎可浪费?但是……” 六耳猕猴一下有些懵了,他有些错愕地瞧着地藏王。 深深吸了口气,地藏王这才接着说道:“但是,阁下时间既然如此宝贵,又为何要随意浪费呢?您浪费的,可不是区区一炷香时间,而是数日,数月啊。” 六耳猕猴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地藏王轻笑道:“贫僧就是提醒阁下,阁下现在所做的事,通通都是浪费时间。” “我所做的事情是浪费时间?”六耳猕猴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 只见地藏王脸色一变,用盖过六耳猕猴的声音喝道:“难道不是吗?” 顿时,整个庭院都安静了下来。 六耳猕猴微微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地藏王。 地藏王也睁大了眼睛,望着六耳猕猴。 “你想取代原本的孙悟空,所以,你听信多目怪的话,击败狮驼国的妖王,将他们收入麾下,重新组建妖国,对吗?” “对!” “你想取代原本的孙悟空,所以,你听信鹏魔王的话,从华山劫来了杨婵,对吗?” “对!” “你想取代原本的孙悟空,所以,你听信杨婵的话,威慑三界,动用整个狮驼国的力量,准备迁都花果山,对吗?” “对……”被这么一个接一个地问,加上地藏王那如同刀锋一般的目光,六耳猕猴顿时有些底气不足了。他略带疑惑地反问道:“难道……难道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地藏王一下盘起了手,缓缓道:“其实,你要取代原本的孙悟空,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了。” “什么事情?” “让他代替你被天劫收走!” “这……” “相反,如果你最终被天劫收走,那么,你现在做什么事,都毫无用处。因为当只剩下一个孙悟空的时候,便无所谓真假了!” …… 烛火吱吱地燃烧着,夜风徐徐从窗外吹过。 六耳猕猴靠坐在窗前,一双瞪圆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布满了血丝。 地藏王的话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 “我告诉过她天劫的事情吗?” “我记得我说过一次……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应该不会忘记才对。” “既然她知道,为什么还要我费尽心机去迁都,而不是想办法去击败对手呢?” 许久,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地藏王说的对,他在浪费时间。这一段时间,他是彻底迷糊了。 多目怪的心里,只有妖族的复兴。他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自己这个大圣爷。其他妖怪就更别提了。 至于杨婵的心里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由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真正正地,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场。连地藏王也没有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但至少……他说的话,是对的。无懈可击。 可是,自己应该如何去击败对手呢? 上一次的碰撞,六耳猕猴至今记忆犹新。 想着,他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发疼。 要真正地成为齐天大圣,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惜的是,有本事帮助自己的佛门,却由始至终只是一副暧昧的态度。 这可怎么办呢?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进来。” 门缓缓地推开了。 山羊精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臣,参见大圣爷。” 六耳猕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出了一点小事。”山羊精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城东那边有几个凶徒,想要逃离狮驼国,被边军给拿下了。” “逃离?为什么要逃离。” “他们……”干咽了口唾沫,山羊精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觉得,狮驼国的法令太过严苛了,特别是造舰计划,以至于……” “啊?” 六耳猕猴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一睁眼,顿时将山羊精吓得整个跪倒在地直哆嗦,他连忙喊道:“臣已经跟他们说了,严苛的法令,是为了妖族的崛起。可他们依旧冥顽不灵。此事已经禀报了圣母大人,圣母大人让臣将那几个凶徒处死……臣这就去办!臣这就去办!” 说罢,山羊精咣咣咣地连续三个响头,就要起身退出门外。 “站住!” 被六耳猕猴一喝,山羊精连忙停下了脚步,却依旧不敢抬头。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额头上滑落。 望着窗外沉默了许久,六耳猕猴才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法令太过严苛了?” “臣不敢!” “不敢你半夜三更来找我作甚?说!恕你无罪!” 有这一剂定心丸吃下去,山羊精这才鼓起勇气,跪地,磕头道:“臣以为,法令确实有些严苛了。处罚是要有,可是……若因此而杀了他们,往后怕是……” 话音未落,只见六耳猕猴已经迈着大步与山羊精擦肩而过。 “走!” “大圣爷,您……您去哪?” “圣母宫!” 第七百一十三章说客 漆黑的夜,圣母宫的几盏孤灯微微闪烁着。 一排卫兵举着火把铿锵走过。 长夜漫漫,一如往常。那把门的两个侍卫都在打哈欠了。 忽然间,其中一个侍卫猛地瞪大了眼睛。 “大……大圣爷!” 那另一个侍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抬起头来。 “嘘!”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山羊精已经给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连忙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行礼。 狮驼国,不会有任何妖怪敢阻止六耳猕猴做任何事,哪怕是杨婵手下的也一样。 大门缓缓打开了。 六耳猕猴跨过门槛,山羊精带着一众亲卫在身后紧紧相随。 “大圣爷,我们这是去见圣母大人吗?” 听到这句话,六耳猕猴脑海中顿时闪过几日前的情景,那脚步一下顿住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轻声道:“先不见她,我们去见,那个清心。” 转过脸,山羊精连忙对着跟在身旁的圣母宫侍卫摆了摆手:“听到没有?还不快带路?” “诺……诺!”两个侍卫连忙提着灯笼走到了前头。 临迈开脚步前,六耳猕猴冷冷地对山羊精交代道:“还有,我暂时不想见三圣母。” …… 房中,正点着烛火查看奏折的杨婵猛然一惊,仰起头来。那目光微微闪烁着。 片刻之后,她连忙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然而,当她推开房门的时候,却已经有两名妖将拦在她面前了。 在那两名妖将的身后,原本负责守门的两个侍女微微低着头,不敢做声。 杨婵瞪大了眼睛与那两名妖将对视着。 在那犀利的目光之下,两名妖将微微低下了头,却依旧寸步不让。 “大……大圣爷说,说圣母大人为国事连日操劳,实在过意不去。今晚,让圣母大人早些歇息。” “我要见他!”杨婵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 “大圣爷说让圣母大人早些歇息。”拦在杨婵身前的手依旧,那妖将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说道:“还请圣母大人不要让小的难做……” 这是……软禁了? 此时此刻,杨婵幡然醒悟。 如果能见到,或许她还有些办法可以扭转。可是,如果见都不让见…… …… 一步步靠近关押清心的阁楼,六耳猕猴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身后,包括山羊精在内的一众妖怪纷纷停住了脚步,一个个呆愣地望着六耳猕猴。 月色下,那阁楼只余几盏微弱的灯光,显得格外幽静。 六耳猕猴静静地注视着,那双目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 许久,他轻声道:“你们都在这里等着,不要轻举妄动。” 说罢,他身形一晃,化作了一个平日里跟在杨婵身旁的侍从,一步步朝着阁楼走了过去。 …… 阁楼中,清心正歪歪斜斜地靠在卧榻上,看着书。 说是监禁,给的却是客人的待遇。也就是在房中象征性地加了几道栏杆罢了,其余的,吃穿用度一概不缺。唯一的缺陷,恐怕就是少了说话的人罢了。 毕竟是在六耳猕猴的地头,若是杨婵真的给了清心客人的待遇,甚至为她指派了下人,到时候指不定这狮驼国中的其他人会怎么想。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清心微微抬头,随意地看了一眼,道:“进来。” 门缓缓地推开了一条缝。 那门外,化作侍从的六耳猕猴小心翼翼地朝房中观望,撑起一张笑脸,这才抬腿跨过门槛。 “清心小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清心见是杨婵的侍从到来,也并不起疑心,只是淡淡地回了一个微笑,道:“看完这两本书就睡了。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六耳猕猴干笑道:“圣母大人觉得小的比较贴心,所以安排小的以后在这里服侍清心小姐。” “啊?”清心一下有些懵了:“杨婵姐派你来服侍我?” 在清心错愕的目光下,六耳猕猴一愣,连忙故作不解道:“有……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她会派你来服侍我?”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六耳猕猴连忙笑道:“您与大圣爷有三世的情缘,这是三界皆知的事情。圣母大人是公认的妖后,您,又能差到哪里去呢?说不定,过几天不用您开口,也不用大圣爷说话,圣母大人就会主动提请让大圣爷迎娶您呢。哪能没个人伺候?” 说罢,六耳猕猴掩着嘴笑,那眼睛却微微睁大了,时刻注意着清心的神情变化。 此时此刻,听完这番话,清心已经彻底糊涂了。她望着六耳猕猴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那思绪已如同一团乱麻一般。 杨婵高傲,所以,即使是情敌,杨婵也不屑于对她动手。可正因为杨婵高傲,难道杨婵可能主动提出二女共侍一夫? 不对……这时候提出,即便是二女共侍一夫,那也侍的是六耳猕猴。这可能吗? 难道是……杨婵想让自己和六耳猕猴成婚,生米煮成熟饭,然后…… 想到这,清心一下有些慌了。握着书的手微微紧了紧。 不过,她很快又缓过神来。 她忽然想起了杨婵说过的话,她说,这狮驼国中,没有一个是她自己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要么这侍从误解了杨婵的意思,要么……这些话,压根就不是杨婵说的! 想到这,清心不由得警惕地望着六耳猕猴。 这一来一往之中,清心的神色变幻已经被六耳猕猴看在了眼里。他连忙低头捧起桌案上的茶壶给清心热茶水去,借以避开清心的目光。 清心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烧水、沏茶,每一步都做得娴熟,很快,一杯热腾腾的茶被奉到了清心的身前。由始至终,六耳猕猴就好像没注意到清心那质疑的目光一般。 在这过程中,他已经重新理清了思路。 他十分自然地坐到了距离清心不远处的椅子上。 这一坐,清心顿时笑了出来。 “清心小姐笑什么?” “你是杨婵姐派来服侍我的?” “当然。” 注视着那杯热茶,清心悠悠叹道:“杨婵姐的下人,绝不会在主人没有赐座的时候,自作主张地坐下。说吧,你究竟是谁?” 说罢,清心猛然瞪大了眼睛朝六耳猕猴望了过去。 然而,在这锐利的目光之下,六耳猕猴却反而笑了。 “清心小姐果然好眼力。” 清心一只手已经摁到了腰间的法器上,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六耳猕猴。 就在此时,六耳猕猴话锋一转,轻笑道:“没错,小的并不是圣母大人派来服侍清心小姐的。小的其实是……圣母大人派来的说客。” “说客?” “对,说客。”六耳猕猴微微点了点头,故作无奈状,道:“大圣爷……或者说,六耳猕猴已经起疑了。事出突然,不然,此事本该由圣母大人亲自与您说,可惜……” 说到这儿,六耳猕猴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 “清心小姐,您还是自己看吧。” 顺着那窗,清心看到圣母宫内,杨婵的住所已经被重兵围住了。点点的火光来回移动,那是大批巡逻的妖怪。 “圣母大人……来不了。”六耳猕猴悠悠叹了口气,道:“所以,只能由我这微不足道的小人来跑这一趟了。” 一时间,清心呆住了。 圣母宫,杨婵的住所被围。这毫无疑问说明六耳猕猴确实起疑了,而且这一次的起疑,已经不是先前那么简单,杨婵三言两语就能打发。 “我……我想见杨婵姐。” “见不了。若是能见,便不会让小的走这一趟了。莫说圣母大人了,便是小的这无关紧要的人,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清心小姐您面前的。” “信呢?既然杨婵姐让你来当说客,那肯定有托付的信函!” “没有。”六耳猕猴摇了摇头道:“若有信函,小的就走不到这儿了。早在那半路上就被搜出来,然后一刀割去了脑袋。” “没有信函,那信物呢?” “也没有,与那信函同理。小的本来就是身无长物的小妖,身上若是带着个珠钗首饰,一旦被搜出来,同样走不到这里。” “那我怎么相信你?” 被清心这么一问,六耳猕猴顿时一愣。好一会,却又缓缓地笑了出来,道:“小的一进门,清心小姐就开始质疑小的的身份,小的已经明说了是来当说客,究竟是要来说什么,清心小姐却分毫不问。难道……小姐就不好奇吗?” 被六耳猕猴这么一说,清心顿时更加慌乱了。 她猛然想起了自己方才与对方的一问一答。虽说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保持了警惕,可是……就方才那样的问答,对方一句“六耳猕猴起疑”,自己甚至都没反问对方“起的什么疑心”……这不等于了暗示对方,自己和杨婵之间有着某种秘密,或者,杨婵本来就在做着六耳猕猴所不允许,不知道的事情吗?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清心才缓过神来,微微低眉道:“说吧,她让你,说服我什么。” “事出紧急,实在无奈。”闻言,六耳猕猴轻声道:“圣母大人希望,清心小姐能答应与六耳猕猴成婚。” 这一句话放下去,清心握着书的手顿时微微颤了一颤。 第七百一十四章筹备婚礼 门缓缓打开了。 幻化作侍从模样的六耳猕猴躬着身子,退出门外。 却在那大门合上的瞬间挺起了胸膛。原本脸上堆满的笑也在顷刻间消散,化作了冷漠,甚至带着一丝丝的愤怒。 “大圣爷,怎么样了?” “她说……给她一点时间,让她考虑考虑。” “考虑?” 六耳猕猴化作原本的形态,那牙已经咬得咯咯作响。 “她一开始分明就不想让我知道她的身份。由始至终,她都只认西行路上的那一个。现在,她居然为了杨婵的安危说,考虑?呵,真有趣,真有趣!” 说着,六耳猕猴攥紧了拳头一步步朝圣母宫外走去。 一个亲近六耳猕猴的妖将一脸的懵懂,低声问道:“大人,大圣爷他这是……” “还没听懂吗?”山羊精压低声音道:“这个所谓的风铃小姐转世,她的心是向着圣母大人的。这样一来,有问题的就不仅仅是她了,还有圣母大人!” 说完,山羊精已经丢下那妖将快步朝着六耳猕猴跑了过去。 “大圣爷,大圣爷!您等等我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准备婚礼!” “准备……婚礼?” 在场的妖怪一个个面面相觑。 “还用我再说一遍吗?” “诺……诺!” …… 房间里,清心呆呆地凝视着放置身前的那杯茶。 那是六耳猕猴为她泡的茶,茶水已经凉了,她的思绪却还是一片混乱。 “如果您不答应,圣母大人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您也知道,六耳猕猴疯起来,谁也拦不住的。更何况,他并没有跟圣母大人患难与共的记忆。圣母大人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六耳猕猴最后的“规劝”在清心的脑海中回荡着,那心跳得飞快,就仿佛像要将浑身的血液都逼出体外一般。 “杨婵姐,会出事?” 她不懂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杨婵为什么会被软禁,更不知道六耳猕猴是如何起的疑心。但…… 直觉告诉她,这一切肯定跟她的到来有关。 那天杨婵不是已经占尽了上风吗?为什么又忽然…… 许久,她缓缓闭上双目。 她已经决定切断过往,可是,现在似乎已经由不得她了。甚至,为了维护初衷,她必须要将自己都赔上…… …… “圣母大人……”一名妖将偷偷摸摸地将杨婵的窗开出了一条缝。 杨婵连忙快步走到窗前。 “您是……” “末将是吕丞相的旧部,趁着这次狮驼国招兵买马混进来的。”那妖将神色慌张地说:“末将刚刚听到一些切实可靠的消息。六耳猕猴,已经偷偷去见过清心上人了,而且是用您侍从的面貌。现在已经下令筹备婚礼了。” “婚礼?”杨婵大吃一惊。 还没等杨婵反应过来,那妖将又接着说道:“末将正想办法联系清心上人,不过,那阁楼看似无人看守,暗地里,守卫却比这里还要严得多。末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末将此行,只是希望圣母大人知道,六耳猕猴已经对您有了极大的戒心,还请您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轻举妄动!” 说罢,那妖将扭头就走。 月色昏暗,杨婵甚至没看清楚那妖将的面容,只是记住了他的气息。 “要……举行婚礼?”杨婵不由得紧了紧拳头。 不多时,一队妖兵举着火把从窗前走过,高举的火把将一切都照得通亮。 …… 此时此刻,深夜。风徐徐地吹过,卷起了一地的沙尘。 整个凤仙郡都静悄悄的。 房间里,玄奘点起一盏油灯,正伏在桌前细细地查阅着什么。一只手轻轻地揉着肩膀。 酸痛,是他现在唯一的感觉。 一副凡躯,每日往返井上井下不断折腾,孤身一人挖井……一天两天或许还可以,可若是每天如此,谁又能吃得消呢? 白天或许还好,干着活的时候只是感到疲劳,而一旦到了晚上松懈下来……那可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寸肉是不颤的。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来。 “玄奘法师。”这是老郡王的声音。 玄奘披着上衣一步步走到门前,轻轻打开了房门。 那门外,老郡王正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几片薄饼。 “老郡王这是……”玄奘顿时愣了一下。 “玄奘法师辛苦了。”老郡王一个侧身进了门,将那盘子放到了桌面上,堆起满脸的笑,道:“这些日子,玄奘法师为了我们凤仙郡,实在是辛苦了。老头子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可送给您的。这几块薄饼,就当一点小小的心意吧。” 闻言,玄奘顿时蹙起了眉头。 他呆呆地看着那薄饼,又看了看老郡王。 “老郡王您这是……送客?” 这一说,老郡王不禁有些尴尬了,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算不得送客。玄奘法师一番好意,老头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缺德事情呢?只是……” 顿了顿,老郡王犹豫着说道:“只是,既然挖不出水,要不然就算了吧……” 好一会,玄奘的神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应该算是意料中的事情吧。没有挖出水,凤仙郡却又多了一口人,这对这个郡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深深吸了口气,望着老郡王一言不发。 老郡王却还眼巴巴地望着他。 此时,两人都不知道,就在那屋顶上,猴子早已经掀开了一片瓦,静悄悄地瞧着他们。 “这一下,玄奘法师该放弃了吧?”一旁的吕六拐压低声音道。 “应该是要放弃了。不过他绝对不是那种会什么都不做就离开的人。”牛魔王轻声道:“也许他会让我们帮忙挖,或者让我们请天庭多少给这里降点雨。” 说着,两人都面露欣喜之色。 猴子却笑不出来。 一旁,小心翼翼趴着的小白龙悄悄道:“可是,这样一来,不就等于说玄奘法师的普渡之道是错的了吗?那我们西行,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说,吕六拐和牛魔王顿时都闭了嘴,不敢做声了。 正当此时,天地忽然一闪,一声雷鸣传来。 猴子猛然仰起头,望见一片雨云! 第七百一十五章雨云 “要下雨了?”猴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脸的疑惑。 李靖不是说这里降雨,其他地方就得干旱吗?怎么又忽然允许了? 这可有点不太像天庭的作风。 房间里,听到雷声的玄奘与老郡王也奔了出来,抬头仰望。 一瞬间,老郡王那眼泪夺眶而出。 “要下雨了,哈哈哈哈,下雨啦?”他整个如同孩童般蹦蹦跳跳地,慌乱地四下张望,拉着玄奘的手道:“快,快找东西接水!快快快快!老天开眼啦,老天开眼了!” 他撒开腿朝着自己居住的院落狂奔而去。 “都快点出来!要下雨了!要下雨了!凤仙郡有救了!哈哈哈哈!” 那如同哭喊一般的欢笑声在夜空中回荡着。 电闪雷鸣之中,一阵阵带着湿润气流的风迎面而来。四周所有的一切都雀跃了,那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顷刻间苏醒了过来一般。 玄奘抬头望见了屋顶上的猴子。 “这是……” “我也不知道。”猴子摊了摊手。 没有多少的迟疑,一个转身,玄奘飞速朝自己的屋里奔去,很快搬出了一大堆的瓶瓶罐罐。 “帮帮他吧。”猴子扭头朝着牛魔王使了个眼色:“把凤仙郡所有能接雨水的东西都搬出来。” “诺!” 随着牛魔王伸手一招,无数的妖将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他们快速冲向周围已经废弃的小屋,将里面一切能接雨水的容器都搬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凤仙郡几乎每个角落都看得到整齐放置的瓶瓶罐罐。 “这样算不算玄奘法师普渡成功呢?”小白龙低声问道。 “恐怕算不得。不过……比彻底失败强吧。”猴子淡淡叹了口气:“也许是天庭哪里又空出了雨水,就先给我们照顾上了。难得玉帝也会开窍。” 猴子躬着身又坐了回去,摸着下巴扫视着眼前的一切,默默地等待着一场倾盆大雨。 远处,老郡王还在呼喊着:“都快出来!快出来啊!要下雨了!赶紧接雨!” 此时此刻,已是老泪纵横。 整个凤仙郡中早已经没什么人了,仅存的几个老人,也都已经在他身边。可他还是依旧不断地呼喊着,疯疯癫癫地,像是在呼喊着那些已经离开的人。 “也好吧,算是解了围,做了一件好事。”猴子无奈地笑着。 吕六拐在一旁陪着笑。 不是最好的结果,但……至少不是最坏的。如果这场雨不来,玄奘大概只剩下被赶出凤仙郡一条路了吧。 隐隐地,猴子有些失望了。 很快,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老郡王还想搬出更多的容器,却猛然发现整个凤仙郡中所有的容器都已经被搬了出来了! “这一定是神仙显灵啊!一定是!哈哈哈,都是托了玄奘法师的福啊。老夫愚钝,您一定是佛祖派来拯救凤仙郡的。老夫居然还要赶您走……求玄奘法师原谅!求玄奘法师原谅!”他带着一众老者匆匆跪倒在玄奘面前,握着玄奘的手嗷嗷大哭。 “老郡王别这样,这雨……这雨与贫僧没任何关系。” “雨没关系,这些瓶瓶罐罐,总有关系了吧?是玄奘法师感动了上苍,是佛祖显灵啊!” 玄奘无奈地看着他们,只得手忙脚乱地搀扶老郡王,可惜老郡王却无论如何不肯起身。 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响头,无论玄奘认与不认。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每一位老者都激动得嗷嗷大哭,玄奘手忙脚乱地安抚,猴子在那屋檐上无奈地看着。 然而,连续的电闪雷鸣,却始终没有下一滴雨。 渐渐地,老郡王停止了哭喊。那四周的一众居民,也都一个个有些疑惑地望着天。 “不对啊,这雨云……是不是有问题?”猴子也微微仰着头。 正当猴子准备腾空而起,到那云上去看一看的时候,就在所有人的眼前,那雨云缓缓地消散! 错愕之中,所有人,包括猴子,包括老郡王,包括玄奘都呆住了。 只一会,头顶便又恢复了往昔那万里的晴空,一颗颗星辰闪烁。 “这是怎么回事?”猴子一个激灵,连忙纵身掠向苍穹,却发现一切的痕迹都已经消散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原本的雨云,甚至没有留下一分一毫。 一瞬间,所有人面面相觑。 凤仙郡干燥的风又一次扫过大地,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往昔,只剩下地面上呆呆站着的人,还有数不尽的容器。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要下雨吗?”老郡王呆呆地望向了玄奘。 一时间,玄奘也只能微微低下头。 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 “不,不会的,肯定一会还会下雨,一会还会下雨。”老郡王斩钉截铁地说。 一众半身入土的老人,就这么一个个裹着被子聚在一起,呆呆地望着天。 那神情,看得玄奘的心都微微一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耍我们吗?”猴子指着牛魔王叱道:“你!立即让李靖来这里见我!立即!” “诺!” 叉着腰,猴子重重的喘息着。那感觉就好像被什么人戏耍了一通一般。 牛魔王走了,凤仙郡大喜之后的失落,却并没有因此而消散。 那些老人依旧跟着老郡王一个个呆在院子里,望着天,不愿离去。 玄奘也只好在院子里陪着他们,手中握着女娲给的藏心石。 “是不是……贫僧做错了什么?” “不,不!”老郡王连忙挪动身子,紧紧握着玄奘的手道:“不是玄奘法师您的错,是老头子我的错。您帮我们挖井,感动了上苍,这才降下的雨云。可老头子我居然还想赶玄奘法师走……一定是老头子我的错!一定是老头子激怒了佛祖,这才降下的惩戒!大师和雨云都是凤仙郡的希望,雨云走了!大师您不能再走了呀!” 凝视着老泪纵横的老郡王,玄奘一时间,竟找不到安慰的话语。只能维持着半蹲的姿势,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屋檐上,猴子已经气得嘴角一阵抽动。 …… “凤仙郡降雨了?”李靖微微蹙起了眉。 “没降。但问题是本来要降的,雨云,闪电,啥都齐了,结果忽然又全不见了。”牛魔王盘着手道:“大圣爷很生气,让李天王立即过去见他。” 李靖听得一愣一愣地,连忙扭头望向一旁的哪吒道:“凤仙郡是西海龙王的地界,快去把西海龙王的降雨奏报拿过来。” 哪吒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南天门城楼奔去。 不多时,他又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本足有他半人高的大册子。 将册子放到地上摊开,李靖整个爬了上去迅速查阅了起来。很快,他找到了属于风仙郡的记录。仅仅是一个叉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写。 “不可能不可能,凤仙郡未来三年都不可能有降雨。” “这本王管不着。”牛魔王哼了一口气道:“反正雨云确实来了,又走了,天王还是一会自己跟大圣爷解释吧。又或者您不愿意去,那样的话,恐怕就只能让大圣爷亲自来请了。” 面对这如同最后通牒一般的话语,李靖犹豫着从衣袖中摸出了一片玉简。 …… 与此同时,玄奘已经借故离开了一众老人聚集的院落,来到了一条小巷里。 那小巷的角落里,猴子正半蹲着掏耳朵。 一步步走到猴子身前,玄奘轻声道:“贫僧已经说过了,西行之事,无需大圣爷出手。” “我没出手。若我出手,便不是只来雨云,应该是连雨也一起下了才对。”说着,猴子若无其事地弹了弹指甲。 玄奘静静地站着,注视着猴子,一言不发。 那远处依稀传来一众老者哀怨的声音,玄奘的拳头不禁攥紧了。 “怎么,你不相信?”猴子叉着腰缓缓地站了起来。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回头望老郡王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道:“贫僧相信,只是……” “只是?” “只是,西行证道之事,需得一步步走,不可一蹴而就。道未证,即便到了灵山,又有何用?” “那就还是不相信咯?”猴子翻了翻白眼,轻叹道:“我已经说过了,如果真是我,为何那雨最终没下?” “那为什么整个凤仙郡的瓶瓶罐罐都自动出来了呢?总不会是自己长了腿吧?” “你!” 这一问下来,一时间,猴子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瞪大了眼睛盯着玄奘。 “贫僧已经说过了,西行之事,无需大圣爷出手。” “如果我不出手,你能活到现在?” “正因为万事依赖大圣爷,贫僧这一路才少有所成。” “你这是怪我咯?”猴子一下笑了出来,却是带着嘲讽的笑。 月色下,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玄奘寸步不让,许久,猴子却也只能作罢。愤恨地甩了甩头道:“算了,我也不指望你相信我什么。反正你爱信不信吧。” 说着,猴子随手一拳重重打在墙壁上,竟直接将本就朽坏的墙直接打穿了。 沙尘迅速弥漫了开来。 一个转身,猴子一跃而起踏上了屋檐,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巷中只剩下玄奘一人依旧静静地站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缓缓地转身,离去。 …… 百里之外,灵吉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第七百一十六章谈一谈 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可怕的,往往不是没有希望。事实上,对于此时此刻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生灵,包括妖,包括人,也包括神仙,对于他们来说,生活都是没有希望的。而他们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没有希望的日子。 最可怕的,往往是迎来了希望,却又失去。 这一晚到底有多漫长,连玄奘都说不清。他仿佛能看见聚集在一起的老人们一个个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老去。而前一刻,他们还是那么地欢欣鼓舞。 那是一种仿佛生长在脸上的绝望。 老郡王反复拉着玄奘的手,不断地说:“玄奘法师,您千万不能走啊,您千万不能走。” 这喋喋不休的述说,一直持续到老郡王最终昏厥过去。 他晕倒了。然而,那四周的老人们,甚至都没有多少诧异,一个个神情木然。 在那一瞬间,玄奘忽然懂得了这其中的因果。 大概从选择留在这里的一刻起,这便已经注定了是他们共同的结局吧。辛苦地活着,没有希望地活着,直到某一天,忽然死去…… 这是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的真相。 玄奘没有再去劝那些个老人回屋,因为这一刻,他仿佛真正明白了他们的痛苦。 劝,也是劝不动的。最重要的是,连玄奘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将老郡王安顿在房中后,玄奘又一次拿起了他的工具。月色下,他一步步走向那一口还没挖通的井。 远远地瞧着玄奘远去的背影,猴子低声道:“你觉得,普渡真的可行吗?” 一旁的天蓬侧过脸,有些木然地瞧着猴子。 好一会,他回过头,轻声道:“你觉得不行?” “我没觉得不行。” “你肯定是觉得不行了,才这么问。不然你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你!”猴子一时语塞,咬着牙好一会,才低声道:“行,我确实是觉得,我们越来越走入死胡同了。心里越来越没底。现在我都不知道我们这一路……最终能得到什么了。” “李靖找我了。” “啊?” “他说雨云的事情跟天庭无关,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闻言,猴子有些不耐烦地呲了呲牙:“那也要过来见我,不过来,我就当他默认了。回头有他们苦头吃的!” “过是会过来,不过……你也要把握一下分寸。”深深吸了口气,天蓬悠悠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不是他们,就没必要过度刁难了。” …… 天已经灰蒙蒙的亮了。 书房中,六耳猕猴正歪歪斜斜地坐着,一脸的不悦。 “大圣爷,圣母大人说要见您。” “她还说了其他的没有?” “没,就说要见你而已。” “不见!” “诺……诺!”那妖兵连忙躬身拱手,退出了门外。 好一会,守在一旁的山羊精小心翼翼地说:“大圣爷,您真……真不见一见圣母大人啊?” “见她干嘛?” “圣母大人当初为花果山鞠躬尽瘁,如果没有她,当初怎么可能……” “住嘴!”六耳猕猴一掌重重打在桌案上。 顿时,山羊精吓得整个跪了下去,不敢动弹。 “都是骗子,全都是骗子!”六耳猕猴咬着牙怒叱道:“杨婵!从一开始,我就那么相信她,甚至连立下大功的多目都被我扔进了监狱。结果,到头来她竟然……至于那个清心就更不用说了,从一开始就骗我。我甚至都对她放低了戒心,就因为她一个师妹的身份,我就允许她在狮驼国自由往来。结果呢?” 山羊精低着头,静静地听着。 六耳猕猴越说越气愤,又是一掌拍在桌案上,怒叱道:“我对别人凶狠,可我何曾对她们凶狠?即使是现在,对那个清心,我也只是软禁。真要对付她,早就把她扔到牢里上酷刑了,哪里容得她那样舒舒服服过日子?这两个女人……我到底哪点不如他了?为什么都向着他?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就用她们来引那家伙上钩!只要我大张旗鼓成亲,不怕他不来,到时候,再想想怎么折腾!” 听到这一段,山羊精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用圣母大人和清心小姐来……当人质?” “怎么?你同情她们?”六耳猕猴的眼睛缓缓地朝着山羊精斜了过去。 这一眼,看得山羊精一个激灵,连忙猛地摇头。 “不是就好!”六耳猕猴翻了翻白眼,悠悠道:“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既然不是,那就帮我想个更好的办法。这一次,一定要确保他有来无回!” 一时间,整个书房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六耳猕猴重重的喘息声。 山羊精跪倒在地,那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并不是多目怪或者鹏魔王这种妖族的一方诸侯,在他的心目中,无论是大圣爷,还是三圣母,或者是风铃小姐,都是碰不得的,都是对妖族极为重要的存在。 可是,他现在竟然……竟然被要求用三圣母和风铃小姐去设计另一个大圣爷…… 想着,他不禁手脚发凉,面色惨白。 许久,他唯唯诺诺地说道:“大圣爷,臣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 “以大圣爷您的实力,再加上有三圣母、风铃小姐这两个筹码在手,想要……想要成事,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 山羊精微微抬头望了六耳猕猴一眼,低声道:“只是,臣怕大圣爷您日后,后悔。” 低头俯视着跪在前方的山羊精,六耳猕猴淡淡道:“继续说。” 闻言,山羊精这才干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低声道:“大圣爷是妖族的希望,也是臣的恩人。如果不是大圣爷您,臣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角落里窝着呢,哪里当得了丞相。臣觉得,这狮驼国的妖怪,该都是和臣一个想法才对。无疑,大圣爷您,比另一个对我大妖族,更加有利。” 话到此处,山羊精又是微微抬头望了六耳猕猴一眼。在确定六耳猕猴的脸色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接着说道:“可是,三圣母和风铃小姐并不是妖,在她们眼中,想必觉得过往更加重要。” “过往?” “对。”山羊精伸手抹了把汗,低声道:“就是记忆。” “所以,我就永远不如他,你……是这个意思吧?” “不不不!”山羊精连忙摇头摆手道:“臣以为,大圣爷应该跟她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真的,这是臣的真心话!也许,谈一谈,问题就都解决了!” “谈一谈就解决了?”瞧着惊慌失措的山羊精,六耳猕猴不禁笑了出来。 “也不是说一定就能解决。”山羊精拼命在心中盘算着,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个能保住杨婵和风铃的说法,只得干脆说道:“臣只是以为,大圣爷您至少应该开诚布公地和她们谈一谈,然后再决定。毕竟……以前的事情,虽说大圣爷您不记得了,但它毕竟存在。万一哪天您又记起了,到时候可怎么办啊……” 这一说,六耳猕猴顿时愣住了。 烛火微微摇曳着,书房中,两人默默对视。 许久,六耳猕猴那双目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你说得对。既然如此,我就再给她们一次机会。生死有命,如果见完还是一样,那就怪不得我了。” “那,大圣爷您决定先见谁?” 六耳猕猴蹙着眉头,脑海中浮现了清心的身影,晃了晃头,又浮现了杨婵的身影,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先见那个清心吧,这次,以本来面目去见!” 第七百一十七章后手 清晨,狮驼国的宫殿门口列起了巍巍军阵,一只只两丈有余的长戟直指蓝天,远远看去,就好像一片黑色密林一般。 就在这军阵正中的过道上,清心缓缓地走着。 那四周,无数的兵将拱卫,一个个横眉竖目,早已经不是先前那样谄媚的神情。此时此刻对他们来说,清心更多的,只是一个囚犯。 “风铃小姐,臣也算是花果山出身的。虽然以前身份低微,没能与您有过什么接触,却也知道一些。说起来,您也算是臣的主母了。” “说句僭越了身份的话,臣不懂您对我们这位大圣爷与那另一位大圣爷的看法究竟有何区别,但,一会您一定要好好答话。” “最好,都挑好的说,千万不要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其实,两个不都是大圣爷吗?您嫁哪个不是嫁?” “我们的这位大圣爷与原本的那位不同,他没有原来的记忆,对您的印象,也仅仅是依靠从别人口中得知的那一丁半点。所以,您可千万别觉得他不敢对您出手啊。” “臣能做的,也就到这儿了。剩下的,就看您自己的造化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清心在山羊精的引导下一步步走过了军阵,踏入大殿。 光洁的地板,高耸的圆柱,整个大殿空荡荡地,与那外面的校场可谓截然相反。几乎每一个角落里都透露着一种冰凉的气息。 正中的王座上,六耳猕猴微微低头俯视着清心,端坐着。 深深吸了口气,清心微微低着头继续一步步向前,直到来到六耳猕猴面前。 “昨天的事情,想必已经有人跟你通风报信了吧?” 清心没有回答。 山羊精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风铃小姐,大圣爷问你话呢。” 清心依旧没有回答。她微微抬眼望向六耳猕猴,那忐忑与无奈,早已经溢于言表。 “没事,她不想回答,那就当她还不知道。”六耳猕猴努了努嘴道:“你先下去吧。” “诺。”转身的一刹,山羊精拼命的给清心使眼色。 见状,清心也只得机械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他一个安心吧。 待到山羊精离开后,六耳猕猴才悠悠说道:“我准备和你成婚。” “杨婵姐知道了?”清心反问道。 “她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吗?反正我已经基本确定她的心思不是向着我的。”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成亲?我也不见得向着你。” “但你可以向着我,不是吗?”六耳猕猴哼笑道:“我是说,从现在开始。” 那门外,隔着一扇门的山羊精听到这句话顿时就急眼。 这叫好好谈谈?这根本就是准备采取威胁的手段好吗? 不过,也没办法,六耳猕猴就是这样的。想想,自己确实也太天真了,居然指望六耳猕猴能跟清心好好地谈一谈……不过,也是尽力了。事态的发展,早就不是自己这个小角色能把控的了。 “什么意思?”清心反问道。 “我的意思就是,你骗我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再骗我,要一心一意。明白我的意思吗?” 闻言,清心顿时就笑了。 六耳猕猴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你笑什么,我提的条件难道不够好吗?” “你是真的真的,对我毫无记忆了。真正的你,绝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真正的我?”六耳猕猴的眼角微微抽了抽:“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真正的我咯?” 清心静静地站着,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回答我!”一声咆哮,六耳猕猴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顿时,那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就连门外戍守的卫兵都吓得微微缩了缩脖子。 许久,清心才眨巴着眼睛道:“你知道,我前世的悲剧是怎么发生的吗?” “啊?” “风铃早就知道自己是雀儿了,却不敢说。因为一个人最根本的东西,就是记忆。没有了记忆,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不再是原本的自己了。” “那时候,还没人知道我的两个师傅其实握有能够将记忆植入灵魂的办法。就连……就连他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方式,就是打入地魂,让今生彻底消散,从而真正复活前世。” 六耳猕猴半眯着眼睛瞧着清心道:“你想说什么?” 鼓起勇气,清心仰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说,你,确实不是你。” 这句话一出来,六耳猕猴顿时倒吸了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那门外,山羊精已经紧张得捶胸顿足。 “大胆!” “难道不是吗?连你自己都害怕别人质疑你的身份了!说什么和我成亲……呵呵呵呵,别说是你,即便是另一个,我都已经决心远离。之所以到这里来,完全是因为被多目怪胁迫!在跟我说这些话之前,你有想过我在想什么吗?就这样,你还想我一心一意对你?真是笑话。” 一时间,六耳猕猴被清心质问得哑口无言,那攥紧了的拳头在微微颤抖着。 “住口!” 下一刻,六耳猕猴将身前的桌案整个掀翻了。上面的物件洒落一地。清心却依旧静静地站着,错开视线去不看他。 指着清心,六耳猕猴微微颤抖着说道:“你真的不怕我杀你?” “你杀不了我。”清心冷哼道:“在你没突破天道之前,我的两个师傅联手,你根本就无法应对。更何况,还有一个他。” “笑话!”六耳猕猴叱喝道:“如果你的两个师傅不同意,多目怪有本事将你从斜月三星洞里骗出来?” 闻言,清心顿时一怔。 …… “哈秋!”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棋盘对面的老君笑嘻嘻地望了过来:“看来,有人在想你啊。” 须菩提微微蹙起了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的棋盘。 “如果没猜错的话……”拈起一子,落到棋盘上,老君轻声道:“应该是清心那丫头了。冤有头债有主。她这次可没骂错人。哈哈哈哈。” 须菩提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那目光聚在棋盘上,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别处。 “老夫最疼爱的可就这一个徒弟。佛门开始动手了,狮驼国的事若是不管,指不定会发展成什么样。你若是好似之前那样,起了个头就丢下不管,老夫可就要管了。”说着,老君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接着说道:“不过可事先说好,若是让老夫管了,往后清心,便只是老夫一个人的徒弟,你……就再也不要插手了。” “放心。”须菩提微微抬头瞧了老君一眼,捋着长须道:“下棋嘛,先手有先手的优势,后手也有后手的优势。而且,在对敌手棋路缺乏了解的时候,后手,往往更有利。地藏王走了趟狮驼国,灵吉去了凤仙郡,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别,就你而已,不是我们。” 须菩提拈起一子,落到那棋盘上,道:“行行行,我就我。” …… 正当大殿内气氛僵持之际,一名卫兵忽然快步从那门外奔了进来,跪倒在地。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启禀大圣爷。”卫兵拱手道:“宫外来了一位修士,说是奉命前来拜访您的。” “修士?”六耳猕猴依旧冷冷地注视着清心,叱道:“奉谁的命?没空,不见,让他滚!” “可是……” “没听懂吗?滚!” “可是,大圣爷。”卫兵唯唯诺诺地说道:“那人说是奉了您师傅的命。” 第七百一十八章师徒 “我……师傅?”六耳猕猴一下叱喝道:“我哪有什么师傅?” 然而,下一刻,他怔住了。不仅仅是他,就连清心以及门外的山羊精,也怔住了。 “须菩提祖师?” 那妖兵重重点了点头。 顿时,六耳猕猴的眉头不由得蹙成了八字,朝着清心望了过去。 “刚提到他,他就来了,这是要干嘛呢?” 清心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此时此刻,她同样一脸的迷茫。 “不是须菩提祖师本人,只是他派来的人。”那妖兵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中年道士装扮,一身的道服,修为大概是化神境太乙散仙,看模样,应该是斜月三星洞的门徒。而且,还带着个只有凝神境修为的孩子。” “孩子?”清心一下想到了沉香。 “带着个孩子,那最起码……应该不是来打架的了。”六耳猕猴长长地舒了口气,转悠着眼睛道:“让他上殿吧。” 不多时,于义便带着沉香出现在了殿堂上。 刚一踏入殿门,沉香的目光便锁定到了清心身上,然而,他也很快发现了六耳猕猴的存在,只得微微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往前走。那眼睛却依旧在偷偷地望着清心。 随着于义一路走到六耳猕猴的王座前,两人停下了脚步。 于义躬身拱手道:“弟子于义,参见悟空师叔,参见清心师叔。” 沉香也连忙学着于义的模样躬身拱手:“弟子沉香,参见师傅。” 六耳猕猴指着沉香问道:“你的徒弟?” 清心没有搭话,而是朝着沉香招了招手。 这一招手,沉香当即小跑着扑入清心怀中。 “师傅……”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呆在观里吗?谁准你过来的?” “我问师尊说你到哪里去了,师尊说,你被留在了一个地方,暂时回不去。然后我就央求师尊让于义师兄带我过来找你了。” “师傅真是……”轻轻抚摸着沉香的脑袋,清心无奈望了于义一眼。 她是越来越读不懂须菩提究竟要干嘛了,放任自己被俘也就算了,如今,竟将沉香送到这狮驼国来……这不是让她更加掣肘吗? 若是带着沉香的话,就算真有机会,怕是也不敢逃了吧。 仰起头,沉香望向了王座上六耳猕猴:“师傅,是悟空师伯不让你回去吗?” “悟空师伯”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原本一脸冷漠的六耳猕猴对沉香顿生好感,竟一下笑了出来。那看着沉香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不该你管的事,不要管。” “哦。” 正当此时,六耳猕猴伸手朝着沉香招了招,道:“过来,让师伯看看。” “不要!”沉香抱着清心的手一下勒得更紧了,顺带着还瞪了六耳猕猴一眼。 这一眼,瞪得六耳猕猴都懵了。 这么些时日以来,可只有杨婵和清心敢不对他服服帖帖的,今天居然热脸贴了冷屁股,而且还贴的是一个小屁孩的屁股。一下子,那脸涨红了。 察觉到六耳猕猴表情的变化,清心连忙将沉香护到了身后,警惕地望着六耳猕猴。 “过来。”六耳猕猴伸出手朝着沉香勾了勾,那语气听上去已经有发怒的意思了。 “不要!”沉香紧紧拽着清心的衣角,连带着还朝着六耳猕猴做了个鬼脸。 “过来!”六耳猕猴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沉香吓了一跳,却依旧嘴硬道:“不!就不!凭什么呀?” 慌乱之中,清心连忙捂住了沉香的嘴不让他继续激怒六耳猕猴,又怒冲冲地对六耳猕猴道:“他还是个孩子,与他置气,有什么意思?”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孩子呢,今天非扒了他的皮不可!”说着,六耳猕猴便站了起来。 “悟空师叔!” 正当此时,几乎被忽略的于义忽然开口了。 顿时,在场的众人都朝于义望了过去。只见于义恭敬地拱了拱手道:“师尊见沉香师弟思念清心师叔,故而遣于义将他送来,往后,还请悟空师叔多多照拂。另外……” 微微顿了顿,于义才朗声道:“斜月三星洞的门规,不许同门相残。即便沉香师弟目无尊长,但他毕竟年纪小,还请悟空师叔手下留情。稍稍责罚便可。” “拿门规来压我?我堂堂……”六耳猕猴一下恼了,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又愣住了。 他忽然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那眼珠子迅速转悠着。 开场叫“悟空师叔”,完了又谈“门规”,这是…… 干咽了口唾沫,六耳猕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那个须菩提……哦不,那个,师傅,他老人家认我这个徒弟?” “您去见过师傅吗?” “没有。” “您不去见,又怎么知道他认或不认呢?”振了振衣袖,于义正色道:“师尊托于义带句话给您。师尊说,他与您已是八百年的师徒,虽说对你的脾气早有了解,但有时候,你也做得太过了。特别是这次,复活这么久了,竟也不知道去拜会自己的师傅,实在是目无尊长!” 闻言,六耳猕猴顿时缓缓地笑了出来。 “他……他真这么说?” “师尊的斥责,难道还有假?师尊还说,你东闹腾西闹腾,闹了个天翻地覆,难道就不记得六百多年前的教训了吗?既然遇到问题,为什么不知道求教自己的师傅呢?” “他认我这个徒弟?”六耳猕猴略带迟疑地问道:“那另一个呢?” “这个,师尊倒是没提。”于义淡淡道:“对了,师尊还说了,目无尊长之事不能就此作罢,罚你抄五百遍门规,好让你长长记性。” “行!”此时此刻,六耳猕猴的喜悦之色早已溢于言表:“我这就去抄,抄完了,陪你去斜月三星洞拜见师傅,好好向师傅请教请教!” 这一言一语之间,六耳猕猴竟将身旁的清心和沉香彻底给忽略了。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捋着长须轻叹道:“说到底,那终究是我的徒弟。只要肯拉下老脸,佛门说一千句一万句,也顶不上我一句。嘿嘿,这着棋,佛门怕是下错了吧。” 说着,须菩提笑吟吟地朝着老君望了过去,得到的回复却只是一个白眼。 “话说回来,你分得清他们两个,哪个是天外来的魂魄,哪个原本的石猴吗?” “分不清。”须菩提缓缓摇了摇头道:“不过,也不需要分清。对我来说,他们都一样。” 第七百一十九章拜会 此时此刻,凤仙郡的外围,李靖终于到了。 其实,到的不仅仅是李靖,还有一众跟下雨有关的神仙。包括四海龙王、包括水神、风神,黑压压一大片地站满了整个小山丘。连带的,还有堆积如山的各种与降雨有关的资料。 猴子站在山丘的顶端看着眼前这排场,眉头都蹙成八字了。 “这是干嘛呢?” 一旁的天蓬淡淡道:“事情不是天庭做的,这基本是可以肯定。不然,李靖也不敢来。” “是你告诉李靖我不会拿他怎么样,他才敢来的吧?”说着,猴子缓缓望向了天蓬。 天蓬深深吸了口气,收了收神,转而说道:“这么大排场,大概是担心你还不信吧。很显然,他们不想掺和跟你有关的事。” 见状,猴子了然,努了努嘴说道:“他们好像很怕的样子,要不,稍加利用一下?” 看着猴子窃笑的样子,天蓬只得无奈叹了口气。 让李靖过来,原本是想把误会了了。不过眼下看来,猴子这一关怕不会那么好过啊。 在行礼过后,李靖就开始证明天庭的清白了。 首先,是给猴子简要地讲解了一下天庭下雨的规则,然后是让四海龙王还有水神风神过一遍,各自表明自己的清白,接着又让手下的天兵给猴子翻阅讲解降雨记录。 这么多记录要讲到什么时候? 猴子一甩手,干脆不听了,反正李靖肯定是有备而来,也不会从这里面捉到什么把柄。 他转而拉着李靖到一旁,满是善意地说道:“李天王啊,我们也算老相识了。” “大圣爷说的是,说的是……这认识都有八百多年了。”一听这套近乎的话,李靖一个激灵,顿时汗如雨下,连忙干笑。 “我还救过你几次。” “啊?” “难道不是?”只见猴子微微仰着头,装出一副回忆过往的表情道:“在花果山的时候,你被俘,如果不是我告诉他们留着你有用,借以拖住众妖,你早被杀死了。” “这也行?当时不是为了……” “当时是为了救你啊。”还没等李靖说完,猴子便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花果山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花果山。虽身为妖王,但我也得考虑部下的感受。所以,我当初可是拼了命地保你啊。还有,南天门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控制住我的‘心魔’,你早被杀了。” “心……心魔?”李靖的嘴张得都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这什么鬼东西?还能再扯一点吗? “怎么?你不认账?”猴子忽然挑了挑眉,一眼朝李靖瞪了过去,亮出了拳头道:“我生平最恨不知恩图报的人了!” 那拳头在李靖的眼前缓缓攥紧,发出“噼啪”的声响。 “不不不!”李靖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大圣爷的恩德,李靖铭记于心!” “那你说你要怎么报答我?” “怎么报答?” 猴子脸色一变,伸手指了指头顶:“给我一个既不危害普渡,又可以下雨的办法。” “大圣爷,三界雨水有限,您这不是……” “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雨水有限,你们每年还发洪水算怎么回事?” “那不是一种水啊大圣爷。洪水其实是瘟水的一种,每每降下洪水,都必定伴随瘟疫啊!” “这我管不着,反正你得给我想出办法来。” 这下算是逼上梁山了,无奈,李靖只得硬着头皮道:“大圣爷,要不这样……我们,把狮驼国的雨水弄过来?” …… 五百遍的门规,六耳猕猴一下就抄好了。虽然那字歪歪斜斜的,甚至有些字偏旁都拼不到一起去,根本就看不清,但总算齐了不是? “怎么样?要是可以了,我们这就去见师傅。” 瞧着眼前那勉强能交差的一张张宣纸,于义有些为难地望了望门外。 “可以是可以了,可是……悟空师叔,清心师叔他们……” “他们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在我狮驼国地界,没我的命令,不会有人伤他们的。保证好吃好喝供着。” 摆了摆手,六耳猕猴拉着于义就往外走。 几名妖将迅速将六耳猕猴抄的门规装到了一个木箱中,抬上六耳猕猴吩咐备下的礼物,一行人立即朝着斜月三星洞出发了。 不多时,一行人便了已经来到了斜月三星洞门外。 “师尊,悟空师叔正在大殿等候。” “知道了。” 那道徒轻轻顿首,退到了一旁。 “想跟他聊什么?”老君微微抬头道。 这一说,须菩提拈棋的手顿在了半空,悠悠叹道:“聊聊……接下来,他的路应该怎么走。” …… 风缓缓地吹过,卷起一地的落叶。 守在大殿前的六耳猕猴远远地望见须菩提走来,连忙堆起笑脸快步走了过去,躬身拱手道:“弟子悟空,给师傅请安!” 闻言,须菩提却只是铁着脸淡淡瞧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进殿。” 说罢,便快步走入大殿之中。 六耳猕猴连忙跟了上去,又回头摆了摆手,让那些个自己手下的妖将抬着抄好的门规和准备的礼物抬上。 到了大殿之中,须菩提振了振衣袖缓缓坐下。 六耳猕猴谄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师傅,弟子记忆全没了,这才……这才没过来拜会师傅。您放心,弟子已经知错,这是弟子抄的门规。” 一摆手,那些个妖将连忙将装着那一大叠纸的箱子抬了过来,打开箱盖让须菩提查看。 须菩提却看都没看,只是有意无意地看着六耳猕猴。 “还有还有……这是弟子送给师傅的一点礼物,狮驼国贫瘠,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还请师傅不要见怪。” 那些个妖将又将礼物一件件抬了上来,放满了一圈。 须菩提也不言语,只是继续有意无意地瞧着六耳猕猴。 那态度,看得六耳猕猴都有点尴尬了。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一众妖将都退下。 很快,大殿之中便是剩下须菩提和六耳猕猴了。 轻轻指了指,须菩提示意六耳猕猴坐下。 六耳猕猴连忙跪好,那精神一下又抖擞了起来,满面春风,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瞧着周围堆了一堆的礼物,须菩提悠悠道:“你……可还是第一次送为师礼物啊。” “那是以前不懂事,还请师傅不要见怪。” “行吧。既然来了,那就说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打算怎么做?”这一说,顿时又将有些飘飘然的六耳猕猴拉回了现实之中。 …… “停止狮驼国降雨?”猴子摸着下巴,寻思了起来:“可是,狮驼国也不只是六耳猕猴啊,那边也还有其他生灵。这样一来,不还是……有碍普渡?” “其实不会。”李靖干咽了口唾沫,低声道:“路是死的,人是活的。狮驼国是不只六耳猕猴不错,但,天庭老早就想对狮驼国禁雨了,只是担心六耳猕猴和几个妖王闹事,所以才不好下手。” “哦?” “只要到时候出了事,大圣爷肯出来替天庭扛了这件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陛下,想必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额……” “这样一来,事情也就跟普渡,跟玄奘法师没关系了。狮驼国禁雨,是天庭要做的。大圣爷只是支持天庭对抗狮驼国而已。至于降到凤仙郡的雨水,则是狮驼国禁雨之后,刚好匀出来的。大圣爷,您看……这样如何?” 闻言,猴子一下笑了出来,笑嘻嘻地瞧着李靖。瞧得李靖一脸的尴尬。 “大圣爷……卑职,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不,你说的很对。”猴子笑嘻嘻地说:“我只是觉得,李天王您修为不咋地,但动起歪脑筋来,还真是有一套啊。歪的说成直的,直的,又能说成歪的。哈哈哈,不错不错!就这么办了!” …… “回师傅的话。”六耳猕猴恭恭敬敬地答道:“弟子现在想的,无非是两件事。一件,是如何将那……那个假货击败,让天劫将他收走。另一件,弟子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一切?” “一切!”六耳猕猴重重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做的事,能达成这些吗?” “好像……不太能。”六耳猕猴蹙着眉头道:“要击败那个假货,有点难。毕竟这具身体实在有差距。而更难的,是那两个女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们居然都一心一意地只认那个假货,对我只是敷衍了事。最可恨那个杨婵,居然借着帮我的名头在害我……哎……弟子如今,也是乱啊。” “佛门催弟子要早日为天劫做准备,可弟子还一头雾水,身边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佛门的用心……弟子也是有些忌惮的。只是之前实在想不到什么应对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今师傅肯接见弟子,弟子万分感激。还请师傅指点弟子一条明路!” 说罢,六耳猕猴深深一拜,额头轻触地板。 “咚”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缓缓荡开了。 瞧着伏地叩首的六耳猕猴,须菩提捋着长须轻叹道:“既然你没什么好主意,不如,就听为师的吧。” 第七百二十章原本的样子 狮驼国。 还是原本的庭院,还是原本的阁楼。只不过这一次,那外面的守卫多了许多。一排排的长枪挺立,那暗处,更是被布上了无数的法阵。无数全副武装的妖将正埋伏在四处。 踮起脚尖透过窗棂望见门外的一切,即使是年幼的沉香,也已经能感受到这之中浓浓的杀戮之气,不由得有些急了。 “师傅,悟空师伯是要把我们关起来吗?他会不会……” “不会的。”清心轻轻摸了摸沉香的脑袋,支支吾吾地说道:“师傅他老人家……既然已经过问了,就绝不会让我们有危险。放心吧。” 沉香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心安了一点。然而,清心的心中却依旧忐忑。 六百多年前那一战,须菩提不就是将九个弟子全部赔进去了吗? 这一次,他真的会将自己的生死放在第一位吗?还是说……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筹码呢? 想着,清心忽然无奈地笑了。 前世今生,她几乎就没有真正握紧过自己的命运,从来都只是狂流之中的一片浮叶罢了。 …… “佛门做什么,自然都有他们的用意。你只需要记住,在他们的算盘里,绝对不会考虑你能不能活下去。佛的眼中,只有佛法。”缓缓起身,须菩提缓缓地踱着步:“但是!” “但是?”六耳猕猴一下睁大了眼睛。 望向六耳猕猴,须菩提轻声叹道:“但是,只要一天那另一个你还存在,只要玄奘西行一天还没有宣告失败,佛门就必须站在你这一边。” “啊?”六耳猕猴似懂非懂地眨巴着眼睛。 “六百多年前那一战之后,老君天道石崩溃,天道无为不复存在。天庭,更是从鼎盛走向了衰落,而妖族则是四分五裂。普天之下,最强盛的势力,莫过于佛门。若是如来有心一统三界,这三界之中,也许早就没有道门什么事了。” 六耳猕猴静静地听着,须菩提则是如同一位喋喋不休的老人一般来回走动,不断述说着。 “佛,四大皆空,只余佛法。所以,如来能修成天道无我,纵使你再登行者道的巅峰,恢复天道无极,也是对他无可奈何。同等修为品级之下,佛门子弟,更是要比道门强上许多。但佛也有弱点。” “四大皆空,这意味着寻常弱点在他们身上已经不复存在了,恐惧、贪婪,乃至于单纯的恶,在他们的身上都不可能存在。他们没有感情,也很难犯错,因为他们已经变成了单纯的,理性的化身。所以,他们的弱点只存在于佛法本身。” “只有通晓佛法,才有可能真正地去战胜他们。” 话到此处,六耳猕猴的眉头已经蹙成了八字。他怔怔地望着须菩提。 见状,须菩提话风一转,轻叹道:“佛门,并不是你此刻最大的威胁,但为师要先讲佛门。为什么?因为,他们是你最大的助力,也是你永恒的威胁。这一点,你必须先清楚。你与那另一个你的争斗,无论谁胜谁负,无论谁最终成为唯一的孙悟空,佛门都不会容你活在这个世界上。” 闻言,六耳猕猴微微缩了缩脖子,若有所思。 这番话,在于猴子的第一次交战时猴子也曾说过。在当时,他也是理解的,可却远没有此时此刻从须菩提口中说出的那么如雷贯耳。 捋着长须,须菩提又接着说道:“能击败佛的,只有通晓佛法之人。当日呈鼎盛之势的老君是一个,今日的玄奘法师,又是一个。老君的天道无为已经不复存在,所以,如今世间能击败佛,让你真正摆脱困局的,便只剩下玄奘法师一人。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确保玄奘法师安全。如此,你才有取得最终胜利的可能。” 稍稍犹豫了一下,六耳猕猴深深叩首道:“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须菩提默默点了点头。 仰起头,六耳猕猴又望着须菩提道:“不过,师傅,弟子现如今面临的,却不是佛门的这个威胁。而是另一个自己,还有……天劫。还请师傅指点迷津!” 看着此时此刻真诚求教,无比听话的六耳猕猴,须菩提不由得一下笑了出来。 楼台之上,握着棋子的老君也忽然哼笑了出来。 “师傅……”六耳猕猴一脸纳闷地说道:“您笑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事,不提也罢。”须菩提缓缓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明确了先前为师所说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佛门的弱点,就是佛法。玄奘法师,就是他们的死穴。他们让你出来,唯一的原因,就是对付另一个你。更准确地说,是为正在西行的玄奘法师制造劫难。所以……” “所以?” “所以。”须菩提注视着六耳猕猴,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强,并不是好事。你强,就不会有任何助力。相反,如果你弱,反而会有。好好想想你是如何得到你现在的兵器的。” 闻言,六耳猕猴顿时恍然大悟。 “行者道善杀伐,可普天之下,真正登顶的行者道有几个?”一步步走到蒲团前,须菩提躬身坐了下去,悠悠道:“若这天地似棋盘,棋手,又何止三五?任凭你再强,也禁不住多方损耗。而即便你再弱,只要多方扶持,也一样可以登顶成势。这三界之中,玩的,就是一个‘势’字。需要审时度势,运筹帷幄,方可占尽先机,立于不败之地。空有一身蛮力者,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人作嫁罢了。” “弟子懂了!谢师傅指点迷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咚咚咚”,俯下身子,六耳猕猴连着就是三个响头。 “懂了,那就去吧。若是遇着什么事,可再回斜月三星洞来找为师。” “谢师傅!”仰起头,六耳猕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却是顿住了。 “怎么?还有事?” “嘿嘿。”六耳猕猴咧开嘴笑了笑,抓耳挠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傅,弟子还有一事想请教。” 须菩提微微抬眼道:“说。” “弟子想知道……想知道清心和杨婵,有没有办法让她们两个……” 话到此处,须菩提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六耳猕猴便没再往下说了,只是睁大了眼睛巴望着须菩提,期待着须菩提能教他点什么。 “她们两个只认另一个你,为何?” “这……” “你比那另一个你,差了什么?” “记忆!” “记忆从何而来?” “这……” 瞧着六耳猕猴一副晕头转向的模样,须菩提撑着膝盖,意味深长地说道:“记忆,自然是相处得来的。现在两个人都在你手上,只要你看清局势,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没有了旧的记忆,可以创造新的记忆。” …… 不多时,六耳猕猴便道别须菩提,离开了斜月三星洞。比之来时的兴奋之色,此时脸上更是多了一份踌躇满志。 楼台上,依旧端坐棋盘前的老君微微抬头看了姗姗来迟的须菩提一眼,淡淡笑了笑。 须菩提一步步回到自己的座位,抓起一枚棋子,轻叹道:“这天道,果真是玄之又玄啊。天道石虽坏,三界轨迹虽已打乱,那‘缘’字,却又还在。” “你想说什么?” 抓着棋子,须菩提捋开衣袖,一面细细查看着棋盘上的局势,一面轻声道:“我只是想说,如果当时不是天外之灵遁入的话,这,也许才是我那十徒弟本来的样子吧……” 第七百二十一章种子 四周的一切化作均匀的长线飞逝而去,在那身后的远处汇成了一个点,仿佛一颗璀璨的星辰一般照亮了六耳猕猴的所有。 “哈哈哈哈,我有师傅啦!我有师傅了!哈哈哈哈!” 他兴奋得嗷嗷狂叫,卯足了气力朝着狮驼国狂冲而去,以至于那带来的妖将们没有一个追得上他的速度。 此时此刻,那激动的心情早已溢于言表,恨不得让三界所有人都知道须菩提祖师已经承认他…… 这也许是他复活以来最开心的时刻吧。 不需要任何威慑的手段,不需要任何哄骗的手段,没有任何的利益纠缠,哪怕知道了所有,也还是有人愿意承认他。而且……这个人是他的师傅! 他如同一只萤火虫一般在天空中飞舞而过,那地面上的人都呆呆地看着,看傻了眼。 这一刻,他仿佛忘却了那近在咫尺的危机,阳光透过复活以来一直笼罩在头顶的乌云终于照到了他的身上。 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不用再戴上面具让人去恐惧,他可以放肆地笑。那是从未有过的舒心。 最终跌坐在距离狮驼国不远处的山丘上,他望着夜空傻傻地发呆。 忽然间,他眉头一蹙,从腰间摸出了那片玉简。 “大圣爷……” 玉简的另一端传来了山羊精的声音。 “放心,我只是没事耍耍而已,这三界才多大,我还能走丢?”六耳猕猴几乎是一边笑一边答着话:“杨婵?解除软禁吧,她爱干嘛干嘛……清心?不用看着了,由她去吧。哦,对,把多目怪放出来吧,还有监狱里的所有人,记住,是所有人,老子我要大赦天下……不要问为啥,你大圣爷我今天就是心情好,就这样了!” 说罢,六耳猕猴将玉简塞回了腰间,重重地喘息着,望着天空。 繁星点点闪烁,夜风清凉。 一阵阵的热气呼出,在空气中化作迷雾,又顺着风缓缓地飘散。 那目光渐渐都有些朦胧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原本充满敌意的整个世界……忽然多了那么一丝丝的美好。虽然只是一丝丝,但毕竟是有了,不是吗? 至少,从此之后有一个不用防备的人。这个世界不再充满敌意。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像个孩童一样翻身在草堆里打滚,笑得不亦乐乎,笑出了眼泪。 他咧开嘴笑嘻嘻地腾空而起,那身影消失在夜空之中。 …… “他在干什么?”灵山上,如来有些疑惑地注视着前来禀报的僧人。 “他在……他在……”那僧人支支吾吾了半天,却只是四下张望,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佛陀之中,有人清叱道:“他在干什么,你倒是说啊!” 那僧人咬了咬牙,叩首道:“启禀尊者,那六耳猕猴他在……游荡。” “游荡?”大殿中,佛陀们那眉头都蹙成了八字,面面相觑。 “对。”那僧人正色道:“他遇见了一只狼在追一只羊,于是定住了狼,放走了羊。临走前,又拔了根猴毛给狼变了一只羊……” “这算是怎么回事?原本的羊倒是放了,可那变的羊,能吃?” “这,应该是不能吃的吧。吃了的话,会感觉饱了,可是身体却会一天天消瘦。” “这算是在戏耍那只狼吗?” “应该不是,如果是的话,他应该变一群羊,而不是变一只。” 罗汉们纷纷议论了起来,莲台之上,如来却只是静静地坐着,微微蹙起了眉头。 “还有。”那僧人支支吾吾地补充道:“他遇到了一个露宿荒野的流浪汉,然后给他变了一块元宝……” “变的元宝?他的术法能持续多久?” “如果是六耳猕猴的话,应该最少可以持续数月吧。到时候谁最终拿到,谁倒霉啊。” “还有还有……” “还有?”所有的佛陀都朝着僧人望了过去,一个个越听越懵。 “对。还有,还有好多。”那僧人重重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有几只妖怪在赶路,他发现了,然后就直接将他们全部直接送到了目的地。有两队人马在开战,被他发现了,结果他把两队人全部打晕。不仅如此,他还……” 那僧人还想往下说,可如来的手已经抬起。一时间,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朝着如来望了过去。那僧人也睁大了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如来。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如来解答眼前这难以理解的情况。 正当此时,另一位僧人从那门外奔了进来,急冲冲地说道:“启禀尊者,六耳猕猴到凤仙郡去了!” “什么?”在场的罗汉们都大吃了一惊。 此时此刻,如来却依旧静静端坐着,维持着那抬手的姿势,目光落到了身前空无一物的地板上。那嘴角微微扬起,像是笑了。 …… “玄奘法师——!” 一声如同雷鸣般的呼喊,顿时,整个凤仙郡中的人都走出了门外,一个个抬头望天。就连猴子也不例外。 “六耳猕猴?”只一瞬间,猴子便分辨出了来者的气息。不禁攥紧金箍棒,那神经一下绷得紧紧的。 “放心,不是来找你打架的。要打,有的是机会。而且必须打!” “真是他?”牛魔王也迅速分辨出了来者的身份:“不会这么快知道我们偷了雨水吧?” 闻言,在场的妖将们一个个紧张了起来,连忙亮出了兵器。猴子却是一扬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太远了,他最少在百里开外,而且还隐匿了气息,连我都没办法准确锁定他的位置。” 听到这句话,妖将们才稍稍定了定神。 此时,六耳猕猴的声音又是传来:“玄奘法师,我是来道歉的。之前是我那些个手下不懂事,还请不要见怪。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的,说一声,保证尽力而为。您就放心西行吧!谁找你麻烦,那个假货解决不了的话,你尽管告诉我!好了,我得先走了,这个玉简给你!” 话音未落,只见远处漆黑的夜空中一片玉简如同流星一般飞窜而来,最终悬停在了玄奘身前。 一番话说得玄奘一愣一愣地,摸不着头脑。 同样摸不着头脑的,还有猴子,以及周围的那一大堆的妖怪。此时此刻,他们一个个都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一头雾水。 …… 圣母宫中,伴随着妖将一挥手,大批的部队如同退去的潮水一般迅速涌出了门外。 一个侍从匆匆走入杨婵的房中,叩首道:“启禀圣母大人,全走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山羊丞相带着大圣爷的旨意前来,把所有的兵将撤走了。” “没说具体原因?” “没有。”侍从摇了摇头。 这一说,杨婵却反倒心神不定了。 她完全理解不了这种情况。虽说先前六耳猕猴忽然出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但毫无疑问地,那才是对六耳猕猴最有利的做法。可如今,为何又忽然撤销了命令呢?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杨婵实在不懂。 …… 阁楼中,山羊精深深叩首,对清心说道:“大圣爷来了命令,风铃小姐想去哪里都可以,将不会再有任何阻碍。不过……还希望风铃小姐能多住几日,最少等大圣爷回来了,道个别。” “他要放我走?” “只是放,并不是放走。”山羊精笑嘻嘻地说道:“大圣爷更希望的,还是风铃小姐您能留下来。” 这,才是他心目中“大圣爷”与风铃小姐,还有圣母大人正常的相处方式吧。 清心蹙着眉道:“他放了,我还不走,我留下来干嘛?” “当初风铃小姐在花果山从未被囚禁,不也留了许多年吗?再说了,圣母大人不就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吗?” “这一样吗?” “不一样吗?”山羊精反问道。 被这么一问,清心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师傅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怎么会……忽然有这么大的改变?” …… 斜月三星洞中,于义急急忙忙奔来,将六耳猕猴离开之后的所作所为一概都说。听得老君哑口无言。倒是须菩提笑了。 “吸精气铸魂延寿,吸血铸肉躯。这一定调,着实狠辣。正常来说,有这么一着棋在,六耳猕猴,必定是三界大祸。可惜,他们算错了。” “他们算错了什么?” “算错了心。算错了,六耳猕猴其实就只是一个孩子。众生心中,皆有善念。那是种子。若是种子没有遇到合适的环境,便只能一直休眠。可一旦有了阳光,有了泉水灌溉,则必然破土而出。也正是这个原因,女娲娘娘,才会一直寄望于改变三界。因为一开始,她就在万物心中,种下了善的种子。” 缓缓闭起双目,须菩提悠悠道:“种在心中的种子,如若无法遇到好的环境,便不会发芽。可是即使外界环境再差,那种子依旧在。种子在,希望就在。” 闻言,老君长长叹了口气,笑了:“这就是你相信金蝉子的原因?” 须菩提抿着嘴点了点头。 “那应该你去普渡啊。连六耳猕猴你都能找到方法,应该你去普渡才对。” “不然。”须菩提摇摇头道:“有些东西,他有,我无。” 第七百二十二章渡与不渡 六耳猕猴一下转性了,虽说和猴子依旧是死敌,但至少,他在西行普渡上的态度算是彻底转变了。 这样一来的话,这雨水,是偷,还是不偷呢? 一时间,倒是猴子有些拿捏不定了。 可是,不偷雨水,难道由着玄奘在凤仙郡挖一辈子的井吗? 犹豫再三,最终猴子还是咬了咬牙道:“偷!偷了再说,反正眼下这关要都过不去,也就没有以后了!” …… 就在猴子筹谋着盗取狮驼国雨水的时候,六耳猕猴却依旧像个孩子一样在三界游荡着,做着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 拖着沉香,清心推开杨婵的房间,急匆匆地说道:“杨婵姐,趁他还没回来,我们赶紧走吧。离开这里!” “走?”杨婵一脸的迷茫。 “难道你不走?” “去那里?” “去……”一时间,清心竟然也说不出来。 杨婵呆呆地眨巴着眼睛,苦笑。 回华山继续被困住?去灌江口?还是去西行路上找猴子? 杨婵忽然发现,离开狮驼国,自己竟没有可以去,又想去的地方。 犹豫了好一会,清心支支吾吾地说:“要不,跟我一起回斜月三星洞吧。说起来,你也是斜月三星洞的门人,回宗门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况且,他也说了,接下来三界会很乱,如果你呆在斜月三星洞的话,有师傅在,至少可以让他少操一份心。” “让他少操一份心?”杨婵淡淡地笑了,凝视着身前的桌案上的茶杯道:“他要操的心,难道还少吗?多一份少一份,又有什么所谓呢?关键,最终要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小小的房间里,清心牵着沉香的手静静地站着,望着杨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走吧。” “那你呢?” “我留下来。” “留下来……万一他回来了,到时候……” “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微微仰起头,杨婵瞧着清心,长叹道:“你走吧,我自有分寸。六耳猕猴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越是这种时候,我越得留下来。否则的话,谁帮他盯着整盘棋呢?” 闻言,清心的目光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六百多年过去了,杨婵依旧是炼神境。这意味着她依旧得靠蟠桃和人参果续命。 就如今的修为而论,清心的修为远比杨婵要好得多。可修为高有什么用呢? 再高的修为,除非能达到须菩提那样的境界,否则在六耳猕猴和猴子面前,都是和没有没什么区别。眼下的情形,更重要的是心智。 而论心智谋略,清心远远不如杨婵。这差距,就连清心自己都明白。 犹豫了许久,清心只得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带着沉香离开。 …… “她走了?”握着玉简,六耳猕猴微微愣了一下:“那杨婵呢?她也走了吗?” “圣母大人没有走,而且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没有要走的意思啊……”六耳猕猴蹙着眉望天,许久,却是笑了出来:“本来以为一个都不会留的,还能留一个,不错不错。哈哈哈哈,这说明她们还没那么讨厌我嘛。恩……我该给留下来的那个带点什么礼物回去呢?” 玉简的另一端,山羊精沉默着。 “喂,我问你该带什么礼物!” “啊……这这这……大圣爷,臣哪知道该带什么礼物啊?臣都是没妻室的人啊……” “行吧,念在你年老孤苦,原谅你了。”撅了撅嘴,六耳猕猴随手将玉简丢到了一旁,枕着手臂躺到草地上,望着天。 如果是以前,听到清心离开,他大概会勃然大怒吧。 想着,他不由得又笑了出来。 其实人生就是这么奇怪,以前的他,只会注意到山羊精提到的清心离去。而现在的他,则只是注意到杨婵留下来了。 杨婵留下来做什么呢? 恩,其实有可能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不过,如果这样去想的话,心里一定会很憋屈吧。而且什么都改变不了,还可能将事情越弄越糟。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那样去想呢?不如就相信她是真心留下来的,多好? 缺的是记忆,那就培养一些共同的记忆呗。 感受着周围的风,六耳猕猴闭上眼睛淡淡笑着,长叹道:“师傅果然是大能啊,一句话,就说到了我心坎里去了。” …… 此时此刻,听着六耳猕猴的各种奇葩举动,大雷音寺内的诸佛已是越来越懵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然而,如来却依旧端坐在那莲台之上,笑意反倒更浓了。 一个罗汉缓缓走到大殿正中,双手合十,躬身道:“弟子有惑,还请尊者解答。” “说。” “六耳猕猴今日之举,虽不能真正改变什么,但不可否认,都是发自善心。弟子想问,若是连六耳猕猴这样的凶狠之辈都可以被渡,是不是意味着,普渡真正可行了?” “对啊,六耳猕猴都能渡,那普渡岂不就是可行?” “连六耳猕猴都能渡,确实只有一种解释——普渡可行。” “普渡重点在于‘普’,而不在于‘渡’!渡的乃是世,非人也!谁能渡都不能说明普渡可行!” “可人人能渡,不正是说明世可渡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殿内诸佛议论纷纷。 许久,那端坐莲台之上的如来才轻声叹道:“六耳猕猴这算是,渡了吗?” “难道不是吗?”诸佛面面相觑:“善心至此,只需善加引导,难道还有渡不了的道理?” “渡了吗?”如来又轻声问道。 这一问,诸佛都闭上了嘴,一个个望着如来,等着答案。 好一会,如来才摇摇头,轻声叹道:“渡不了,即便如此,也渡不了。普渡之根源,乃是导众生向善,这点不假。玄奘先前在求法国所为,也有他的道理。只是……千万年前,女娲娘娘创世之初,天地间本没有恶。到头来,恶却无处不在。这不正是说明,‘恶’,才是众生所向吗?” 话到此处,如来淡淡一笑,道:“若本座没记错,那六耳猕猴已经许久都不曾吸食精气了,也差不多,该吸食精气了。” 第七百二十三章颤 此时此刻,天庭,御书房。 玉帝有些迟疑地注视着李靖,那目光看得李靖都要冒冷汗了。他微微拱手道:“陛下,臣听说那六耳猕猴去了斜月三星洞走了一遭,那性格就全变了。不管是何原因,这可都是三界的一大喜事啊。” 说罢,李靖呆呆地站着,那目光看上去都有些闪烁了。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那四周站着的几位仙家都悄悄挪动脚步,似乎想离李靖远一点似的。 许久,玉帝注视着李靖,冷声道:“六耳猕猴是否转性,现在还言之尚早。若此时,我们就出手偷了狮驼国的雨水,到时候……哼,出了事你来担吗?” “陛下,这……那孙猴子已经承诺这件事他一肩挑起了。” “放屁!”玉帝一下吼了出来,怒斥道:“他说一肩挑起你就相信一肩挑起?怎么?他是不西行了,直接跑过来给我们守南天门吗?他跟六耳猕猴本就是宿敌,如果能动他,六耳猕猴早动了,何苦等到现在?到时候,六耳猕猴拿孙猴子没办法,直接拿我们开刀,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李靖低着头汗如雨下。 “当初保持中立的主意不也是你出的吗?怎么就那么糊涂,居然答应这种要求?” 玉帝已经气得拍桌子跺脚,李靖却只能把头越埋越低。 他怎么都不可能告诉玉帝,这个办法其实是他自己出的,而原因,是他被猴子施压,不得不交出个办法来脱身。 事到如今,就算玉帝要责怪,他也只能扛了。扛玉帝的责难,顶多是罚点俸禄,扛猴子的责难,可是能要命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他懂。 瞧眼下这情形,一旁的太白金星拱了拱手低声道:“陛下,事到如今,责怪李天王也没有用,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怎么?”玉帝气得咬牙切齿,在御书房中来回踱着步。 “若是一开始不答应还好,就好像之前那样,反正那孙猴子硬要雨水,我们就把其他地方的给他,到时候普渡不成,也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现在情况可就不同了,孙猴子指定要狮驼国的雨水……这不是等于让我们在孙猴子和六耳猕猴之间选边站吗?拿了狮驼国的雨水,六耳猕猴就有理由闹事。如果答应了孙猴子又不兑现,孙猴子也一样有理由闹事。我们……还是早做打算吧。” “是啊是啊,陛下,还是早做打算吧。”其他的仙家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打算?”玉帝气急败坏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怒斥道:“这件事你们要朕如何打算?” …… 正当天庭气急败坏的时候,六耳猕猴已经在一处不知名的山坡上美美地睡上了一觉。 这也许是他转世以来最舒服的一觉了吧。 睡醒了,心情无限好,看什么都舒服。 “也该回去了。”抿着唇,他轻声叹道:“可是回去之后做什么呢?算了,不想这个问题,先去把该见的人见了再说。” 说罢,他腾空而起,朝着狮驼国疾行而去。 …… 大雷音寺中,如来紧闭双目轻声叹道:“那清心,已经离开狮驼国了吧?” “启禀尊者,她正在离开的路上。” “她离开了,可不太好。” “嗯?”在场的佛陀皆面面相觑,一脸的疑惑。 如今看来,清心本就是须菩提投向狮驼国的一枚棋子,离开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只见如来微微睁开双目道:“六耳猕猴的精气就快尽了,发狂,此乃必然。如此特殊的时刻,总得有个人做个见证不是?” 说着,如来缓缓望向了地藏王。 地藏王微微点了点头,躬身退出了大殿之外。 …… 落到圣母宫前,早早守候在那里的山羊精、九头虫、鹏魔王、狮驼王都一个个出来迎接六耳猕猴了。他们一个个看六耳猕猴的眼神就好像看怪物一样。 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也是这种眼神。不同的是,当初的六耳猕猴真的是怪物,而如今……只能说世事难料。 当然,有时候戴着面具的怪物,远远比不遮片缕的怪物更加让人恐惧。此时此刻,除了山羊精之外,众妖心里打的,大多是这样一种算盘。 万一六耳猕猴是装的呢?万一他其实在准备着秋后算账呢? 笑面虎,才是最最可怕的。 见了众妖,还没等他们拱手行礼,六耳猕猴便已经摆了摆手道:“免礼。” 说罢,迈开大步顺着众妖让开的过道一步步走入圣母宫。 …… 房中,杨婵透过窗棂远远地看到六耳猕猴到来,那手不由得紧了紧。 一个侍从推开房门轻轻走到杨婵身后,躬身拱手道:“圣母大人,大圣爷来了。” 见,还是不见? 不久前,圣母宫被围,杨婵还想尽办法要见六耳猕猴一面。杨婵知道,六耳猕猴虽然凶狠,却是一个很容易被操控的人。只要能见上一面,她就有十足的把握让六耳猕猴改变主意。 可是现在呢? 六耳猕猴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亲自到来,杨婵却又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圣母大人,大圣爷还在外面等着呢。” 杨婵的嘴唇微微颤了颤,却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 正当此时,那侍从身后的门忽然开了。六耳猕猴一步跨过了门槛。他笑嘻嘻地说道:“我自己直接进来了,你不介意吧?” 杨婵有些错愕地望着六耳猕猴那张充满善意的脸。 也不管杨婵神情的变化,六耳猕猴迈着步自顾自地说道:“我想清楚了,齐天大圣的名号,其实没什么重要的。我也不想当什么万妖之王,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 “啊?” “当初花果山势力的崛起,有一大半是你的功劳,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不只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我还会把它还给你。当然……我希望你对他们能更加善意一点,酷刑无法解决任何事情。真的。” 杨婵整个已经懵掉了。 这些话,居然从六耳猕猴的嘴里说出来?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杨婵微微张口,却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准备。 “没有那我就先走了。”转过身,六耳猕猴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转身道:“对了,我不会再强迫你或者风铃任何一个嫁给我了,因为真的没意义。话说回来,修仙嘛,一个人逍遥自在多好,多个人,反而多个累赘。当然,你们哪天想通了,死皮赖脸要嫁给我的时候,我会重新考虑的。” 说完,六耳猕猴自己都笑了出来。笑眯眯地扭头就走。 杨婵站在原地,却有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 踏出房门的时候,那屋外,一众妖将妖王都在呆呆地望着六耳猕猴。 “大圣爷,您这是……” “和师傅聊了一下,茅塞顿开了。”六耳猕猴摆了摆手,毫不停留地从人群中穿行而过。 那在场的一个个妖将都懵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觉醒来忽然发现变天了。可,这是真的吗?这背地里会不会又是什么阴谋? 鹏魔王悄悄跟狮驼王使了个眼色,快步跟了上去。其余的妖将见此情形,也只得一个个跟上去,就连九头虫也不例外。 接下来的情况则更加匪夷所思了。 他们一大半的妖怪就好像六耳猕猴的跟屁虫一样紧紧相随,六耳猕猴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跟得六耳猕猴都有点烦他们了。 “你们跟着我干嘛?有什么事自己办去就行了。” 鹏魔王腆着脸道:“末将在等着大圣爷吩咐呢。” “吩咐?都没其他事情干了?” “大圣爷您刚把之前交代的事情都撤销了,我们都没事情干了呀。” “额……这样啊?”六耳猕猴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需要他们帮忙做什么:“要不你们先回去,回头想到要你们做什么了,再派人通知你们?” “那可不成!”狮驼王抢着说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大圣爷您不吩咐点什么事,我们坐立难安啊。不如就跟着大圣爷您,您需要吩咐什么的时候,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出现。” 六耳猕猴蹙着眉头悠悠道:“你们去找圣母大人不行吗?” 这一问,在场的妖怪顿时一惊。 这难道是……想看看谁是站在圣母大人那一边的?准备内部清洗? 他们吓得一个个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圣母大人和大圣爷您怎么能一样呢?我们肯定是听大圣爷您的了。” “听她的也一样。” 在场的妖将纷纷惊呼道:“不不不,不一样啊大圣爷!” “那我让你们听她的,这样一样了吧?” 这话一放下来,妖将们一下都噤了声,一个个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冒着冷汗。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六耳猕猴扭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那门外,一众妖将却没人敢走。 …… 心情大好的六耳猕猴端坐在自己的桌案前,端起茶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茶,优哉游哉地喝着,笑着。 忽然间,那手微微一颤,茶杯掉落在地,砸开了花。 第七百二十四章低吼声 一瞬间的恍惚,一种极度乏力的感觉骤然袭来,瞬间仿佛将整个身体都置身冰窟一般。 六耳猕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手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上皱纹如同植物的根系一般疯狂滋长,迅速遍布了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在他恐惧的目光下,那些皱纹开始一点一点地裂开。皮囊之下,只有毛发……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吸够了血了吗?怎么会……” “精气不足,身体一样会崩坏的。”一个声音在六耳猕猴的脑海中响起了。 他猛然回头,望见地藏王就站在他的身后!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地藏王淡淡笑了笑,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就在……你端起茶杯的时候,贫僧就进来了。你完全没感觉到吗?” “我……” 六耳猕猴一阵恍惚,他不自觉地挪动身子想要尽可能离地藏王远一些,正在此时,忽然发现地藏王的身后,是清心! 此时此刻,清心正被一团若有若无的金色光华包裹着悬浮在半空中,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晕眩过去了。 “你已经太久没吸食精气了,修为正在迅速下降……是不是连你还有一个对手,还要度过天劫也忘了呢?” “她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在你手上?” “就凭你现在的样子,想击败另一个你?未免太天真了吧?” “我问你她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一声咆哮,六耳猕猴显出了獠牙,那额头上的青筋瞬间暴起。配上原本就在缓缓蔓延的裂痕,显得格外狰狞。 下一刻,大门被冲开了。数名妖将从屋外鱼贯而入。 “出去!都给我出去!” 还没站稳脚跟的妖将们被六耳猕猴这么一喝,顿时慌了神。他们看着地藏王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错愕。 “还要我再说一次吗?” 众将面面相觑,很快一个个无奈退出了门外,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又一次只剩下六耳猕猴、清心、地藏王了。 由始至终,六耳猕猴都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晕迷的清心。地藏王则是一脸淡然地瞧着愤怒无比的他。 “你问她啊?”深深吸了口气,地藏王轻叹道:“贫僧路过的时候,刚巧碰到她想要离开,就顺便把她带回来还给你了。你该感谢贫僧才对啊。” “是我放她走的!” “哦?是吗?”地藏王回头瞧了清心一眼,悠悠道:“为什么要放她走呢?这可是用来击败对手的不二筹码啊。” “我怎么做,用不着你管!”六耳猕猴又一次咆哮了出来。 那是如同猛兽嘶吼一般的呼喊声。门外的一众妖听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然而,地藏王却只是微微一愣,笑了笑。 “不用我管……呵呵呵呵,是谁,把你带回这个世界的呢?” “你这是准备向我邀功吗?” “我只是想问你,你还想回到原本那个黑漆漆的地方去吗?” 闻言,六耳猕猴眼角微微抽了抽,一股寒意直入心底,以至于身上的毛发都一下竖了起来。 “你该不会以为,须菩提祖师承认你了,你就是真正的孙悟空吧?”地藏王轻蔑地瞧了六耳猕猴一眼,悠悠叹道:“万事,都该先苦后甜。先甜的结果,就是后苦。另一个你想必是很明白这个道理吧。所以,他能成为齐天大圣。而你呢……” 注视着六耳猕猴,地藏王哼哼地笑了起来,笑得六耳猕猴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许久,地藏王轻声道:“如果你想要击败另一个你,贫僧可以教你。如果你不想……大可以浑浑噩噩度日,贫僧绝不勉强。” 说罢,地藏王伸手一挥,清心当即朝着六耳猕猴飘了过去,被他稳稳地接住。 “如果她醒了问起他那小徒弟在哪里,就告诉她,她的小徒弟随贫僧修佛去了。待修成,她自然会见着。还有,别再让她跑了,省得贫僧再帮你捉一次。”一阵微风从窗棂透入,一瞬间,地藏王的身影仿佛一阵细沙一样飘散,消失无踪。仅存一个声音在六耳猕猴的脑海中回荡着:“至于你自己的事……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贫僧吧。” 六耳猕猴紧紧地咬着牙,发出一声声充满敌意的低吼,却也无可奈何。 没有精气,他什么也不是,甚至连地藏王悄悄进入这个房间,他都没能察觉。 …… 此时此刻,凤仙郡,玄奘微微低头凝视着手中联系六耳猕猴的玉简,深深吸了口气,将其收入怀中。 不远处的屋顶上,猴子正透过漏风的窗户有意无意地瞧着玄奘。 一旁的小白龙低声道:“大圣爷,玄奘法师该不会真想找六耳猕猴吧?” 猴子回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这真不是没可能啊,大圣爷。你想想,这些日子以来你和玄奘法师吵了几次了?说不准,他真动了心思了。我觉得,要不你还是跟玄奘法师认个错吧,别到时候玄奘法师真投靠六耳猕猴去了。”说着,小白龙想了想,又悠悠道:“但是细想一下,玄奘法师投靠六耳猕猴倒也没什么关系啊。看情形,六耳猕猴是真想通了,明白了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他肯帮玄奘法师证道,这是好事啊。只要能证道,玄奘法师爱投靠谁投靠谁,对吧?” “你烦不烦?” “额?”小白龙一下缓过神来,连忙闭上嘴巴。 “雨怎么还没来?李靖不是答应了将狮驼国的雨水给这边吗?” “没那么快的。”小白龙摆了摆手道:“将狮驼国的雨水给这边,那也得狮驼国有雨水才行啊。哪个地方每天在下雨了?等等吧,也就这几天了。” 闻言,猴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 清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幽暗的洞府,一盏孤灯。而她自己,则躺在一张简陋的石床上。 一声声微弱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听不清究竟是什么。 “这里是……哪?”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正当此时,一阵痛感袭来,顿时,只感觉脑海中一片空白。 恍惚中,她伸手摸到了什么尖利的东西,吓得连忙将手缩了一回来。定睛一看,才缓缓松了口气。 原来是桌子。 这地方,大概已经有很久的历史了吧,就连桌子都已经破损不堪了。一根根的木刺突出,无意中摸到,就好像摸在针尖上一样。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她捂着额头开始细细回忆了起来。 “我从狮驼国离开,然后……然后遇上了一个和尚。他说他是地藏王……接着……等等!沉香呢?” 一瞬间,清心猛地清醒了过来。她吓得连忙四下张望,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小的石室里,只有一张桌子,一盏孤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更别提沉香了。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致。灵力不知怎么着已经被彻底抽了个空,只要随便一个动作,便会累出一身的冷汗。 “沉香……沉香呢?”她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 门外,是一条幽暗的隧道。两旁一间间的小房,推开门去,与她刚刚呆的地方也是一般无二。如果不是桌子摆放的位置不同,清心甚至都以为是不是走入幻境了呢。 她强撑着在这隧道中走了好一段,很快,她发现这个洞府比她一开始想象的,要大得多。大到虽然没有刻意布置,却好像迷宫一般。 无奈,她只得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调息。 如果能恢复一些灵力,想要出去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只是,虚弱到这种程度,想要恢复怕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 正当此时,洞府的深处一声嘶吼传来。清心一惊,连忙睁开了眼睛,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腰间的法器已经一件都不在了。 大概……是让地藏王全部收走了吧…… 她紧张到了极致,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恐惧地望向声音的来处。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许久,那低吼声还在继续着,她的四周,却什么都没发生。似乎那低吼声并不是针对她的。而且……似乎还有点熟悉?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清心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地顺着那声音的来处走去。 好一会,她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而那声音也似乎近在咫尺了,甚至用手去触摸岩壁,能清晰地感觉到岩壁在微微震动着。 她鼓起勇气,继续一步步地往前走。 很快,光芒照亮了她的四周,那声音却一下停止了。 当她眨巴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光亮时,一下呆住了。 这是一个不小的地下空间。 四周的岩壁上有一根根的火把在燃烧着,放射出蓝色的光芒将一切都照亮。 满地的猴毛,各种破碎的物件,原本放置在这里的一切都被撕得粉碎。 而在那正中的平台上,六耳猕猴正蜷曲着身子,用一种狰狞的神色,注视着她! 第七百二十五章吸一点? 那满地猴毛随着清心带进的微风化作飞灰飘散,有一种跨过无尽岁月般的错觉。 此时此刻,六耳猕猴的脸庞看上去苍老无比。 清心吓得连忙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啦?” 六耳猕猴没有回答,只是怒视着清心,不断发出充满敌意的低吼声。那神情,就好像会随时扑过来一般。 清心一怔,连忙又是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想跑。 “别走……”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清心连忙顿住了脚步。 那是六耳猕猴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久病初愈的老人一般,有一种外强中干的感觉。 “别走……”六耳猕猴又一次开口了,那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你就是走了,也会……被地藏王再带回来的。” “地藏王?”清心猛然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遭遇,连忙回头问道:“沉香呢?沉香到哪里去了?” “沉香不在我手上,他被地藏王带走了。” “让他把沉香还给我,他还只是个孩子!” 望着一脸愤怒的清心,六耳猕猴艰难地笑了笑:“你对我生气也没用,佛门的人,哪里会听我说?” 两人默默对视着。一边是愤怒的清心,一边则是痛苦到无以复加,却依旧艰难维持着笑容的六耳猕猴。 许久,清心冷言道:“你不去,我自己要人去。” “站住……”六耳猕猴有气无力地说道:“这里是狮驼国的地下,别出去,别声张……如果那些家伙知道我已经衰弱到这种地步的话……我也许就活不成了。我可是你师傅亲自认可的,你的师兄啊。我放了你,你也该顾忌我才是。再说了,就算你去要人,他们既然能捉,肯定就不会放。” “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敢撕破脸皮!” “撕破就撕破,三界之中,佛门怕谁?” 此话一出,清心狠狠地呆了一下。 是啊,佛门与道门不同。他们虽然极其松散,却又是极其保守的宗门。从上至下,都是如此。 自己是老君和须菩提祖师的弟子,佛门没理由不知道。既然敢动手,就说明不怕得罪,更不怕自己去要人。 清心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六耳猕猴在大殿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如果不是师傅允许,多目怪真有办法将自己拐到这狮驼国来吗? 一瞬间,清心的眼角漫起了泪光。那种感觉就好像忽然从云端跌入了谷底一般。前一刻,她还是两位大能最宠爱的弟子,天上地下,随心所欲。如今呢? 她感觉就好像一颗弃石一般,谁都可以对她出手。就连小小的多目怪都敢,更别提佛门了。 许久,那对面的六耳猕猴哼哼哈哈地笑了起来,瘫坐在地。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你怎么说哭就哭呢?” 清心连忙抹了一把眼泪,倔强道:“我……我哪里哭了?” “是是是,你说没有就没有呗。我假装没看见好了。” “你!” 稍稍定了定神,六耳猕猴注视着清心低声道:“老实说,我真有那么一点……羡慕你。你可以用眼泪解决问题。我就不会哭,因为哭,没有用,没有人看。” “你在说什么?” “不是吗?你有两个师傅。”摆了摆手,六耳猕猴悠悠叹道:“好吧,我现在也有一个了。不过我不像你,问题应该自己解决,实在没办法了才去找师傅。有事没事掉眼泪,那是窝囊废的表现。” 清心怒视着六耳猕猴,一句话不说。 许久,等六耳猕猴笑累了,他抬起头来悠悠道:“行啦,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沉香的事情我帮你扛了。保证帮你想办法要回来。” “真的?” “难道还有假的?” “你不会是打的什么坏主意吧?” “我像坏人吗?” “这……” 看到清心支支吾吾的样子,六耳猕猴一下笑了出来,轻叹道:“其实我不是像,我就是坏人。生来注定就是坏人。哈哈哈哈,瞧你那懵样。行啦,这件事保证不使坏,不然你上师傅那里告我去?” “上师傅那里……告你去?”有用吗? 还有,师傅为什么要承认这只祸害生灵的六耳猕猴,却不肯出手救助自己呢? 清心实在想不明白,那眉头蹙得紧紧的。 不过,此时此刻她似乎也没有第二种选择了。六耳猕猴虽然极为衰弱,但她自己灵力被吸干,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这么走出去,怎么找佛门要人?靠两条腿走去灵山?还是先在满地妖怪的狮驼国找个地方疗养? 那还不如就在这里安全了。 而且,即便此时,如果六耳猕猴真要强行将她留下来,她也反抗不了。 犹豫了许久,清心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听说你要吸生灵的精气才能生存,缺精气了吗?” “不只是缺精气,还有,反噬。”六耳猕猴伸手在脖子上捉了捉,一下掉出来满手的猴毛:“应该是佛门干的没错了。如果我不想快速提升修为和强化身体的话,其实是没必要吸食过量的血和精气的,消耗的速度也并不快。大概是怕我惹的事情不够大吧,所以,他们在最初复活我的时候便在我体内植入了什么东西,只要精气一段时间没成长,就会陷入这种状态……这帮秃驴,实在是太贼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一直吸精气?” “我有得选吗?” “那……那你现在要怎么办?”清心眨巴着眼睛,有些忐忑地问道:“我能怎么帮你吗?” 闻言,六耳猕猴有些意外地望着清心。 “怎……怎么啦?” “没什么。”六耳猕猴连忙正色道:“你要帮我啊……其实也很简单,你的修为也不算低了,要不,你给我吸点精气?” “啊?”清心一下懵了。 六耳猕猴晃了晃脑袋,缓缓地站了起来:“放心,我有分寸的,只吸一点。” “吸……吸一点?精气能吸一点吗?” 精气是什么,她老早就知道。她也清楚,修仙者的精气要比一般生灵多得多。可这玩意能只吸一点吗?不是一吸就没了吗? “当然能。”六耳猕猴一步步朝她走过去,笑嘻嘻地说道:“别的不敢说,吸精气,天底下没人比我更专业了。” “可是……可是……”看着六耳猕猴那充满了饥渴的眼神,清心明显有些慌了。她一步步地后退,一下子已经到了墙角,退无可退:“可是,精气不是只要流失,就会殒命吗?” “那都是瞎扯的。”六耳猕猴舔了舔舌头,依旧一步步朝着清心走过去:“来,让我吸一点,等我缓过劲来,就去帮你救沉香。” 咬了咬牙,清心闭上眼睛道:“那来吧!别……别吸太多。”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滚落。 六耳猕猴盘起手,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清心。 “还……还没开始吗?还是已经吸完了。” 六耳猕猴不说话。 “快……快点。我,我有点怕。” 六耳猕猴还是不说话。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六耳猕猴都想笑了。 “你还没开始吗?” 清心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 正当此时,山羊精忽然奔到了这间石室里来。 看见山羊精到来,清心一下愣住了。 只见山羊精恭敬地对清心行了个礼道:“臣,参见风铃小姐。” 说罢,又对着六耳猕猴行礼:“大圣爷,都准备好了。没有让其他人知道。” “行。”六耳猕猴随着山羊精一步步朝石室外走去。临走还回头望向花容失色的清心道:“小丫头,几百岁的人了,能别那么傻吗?别人说什么你都信?精气,确实是没办法只吸一点的。哈哈哈哈。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这个样子。答应你的事情,会做到的。” 说罢,两人便迅速走出了石室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清心一个人了。她撅着嘴,愤恨地望着六耳猕猴离去的方向,脸都涨红了,又气又恼。 …… 堆成小山一样高的尸体,全部都已经被吸干了精气,没了声息。这当中有妖怪的,有人类的,也有其他各种各样普通生灵的。四周站着山羊精的亲兵们。 就在这尸体堆的旁边,六耳猕猴半蹲着,重重地喘息。 那身体已经恢复了原样,额头上的冷汗,却依旧一个劲地往外冒。 “大圣爷,您感觉好些了吗?”山羊精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杯茶水。 六耳猕猴伸手将茶杯拨开去,有气无力地说道:“算是……缓过劲来了。” “大圣爷,您不会怪臣办事不利吧?” “啥?” “时间紧迫,大圣爷您又交代不能让鹏魔王他们知道,所以,臣只能找到这些了。” “已经缓过劲来了,没事,你做得很好。”六耳猕猴撑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长叹道:“我还是当不了好人啊……每日每夜地要吸精气,怎么可能当得了好人呢?” “大圣爷您说笑了。”山羊精笑嘻嘻地说道:“大圣爷您就是好人,如果不是您,我们这些个小妖,哪能过得如此逍遥呢?是您救了我们的命啊。如果大圣爷您不是好人,那谁是呢?” 六耳猕猴扭头意味深长地瞧着山羊精。 山羊精连忙躬身拱手道:“大圣爷,这些都是三界妖众的心里话。莫说您要吸精气,就是要臣的命,臣也万死不辞。因为,臣的命,本来就是大圣爷您给的啊。” “你……也变得会说话了呀。”六耳猕猴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行吧,这边的事情你先照看着,我要带上她再去一趟斜月三星洞。” “诺!” 第七百二十六章死局 “走。” “去哪里?” “带你去还给师傅。” “啊?”清心一下懵了。 六耳猕猴拉着清心不由分说地就往外走。 一跃跳上八卦,六耳猕猴回头伸出了一只手。 望着那只手,清心顿时有些忐忑,犹豫着该不该照做。 “你留在这里,是个麻烦。躲到斜月三星洞不出来的话,就算佛门想干嘛,也得掂量一下。”瞧着清心那犹豫的模样,六耳猕猴又补充道:“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把你绑回去。” 闻言,清心瞪了六耳猕猴一眼,拍开了他的手,却还是乖乖地上了八卦。 巨大的八卦缓缓运转,朝着斜月三星洞的方向而去了。 摸着脚下的八卦,清心有些不确定地说:“这个八卦,好像是八师兄的那个啊……” “应该是了。”六耳猕猴随手将一个袋子抛了过来。 稳稳地接过袋子,清心连忙翻了翻,顿时恍然大悟:“这是我的法宝袋,怎么会在你这里!” “在我书房里找到的,大概是地藏王留下的吧。” “其他的呢?我的其他法宝呢?” “难不成你还觉得我会贪你那点东西?”六耳猕猴白了清心一眼,悠悠道:“书房里就这么多了,其他的,你找地藏王要吧。” 被人鄙视的感觉十分不好,特别还被一个讨厌的人鄙视。不过清心也无可奈何。 毕竟,她和六耳猕猴的修为确实差的不是一丁半点。 撅了撅嘴,她只能开始生闷气。 一路无话。 不多时,八卦便到了斜月三星洞前。 把门的道徒看到两人到来,连忙迎了上来,恭敬地行礼道:“弟子参见悟空师叔,参见清心师叔。” “悟空师叔?”清心嚷嚷道:“他是六耳猕猴,不是十师兄!” 一时间,两人都朝着她望了过来。 那道徒看上去有些尴尬,六耳猕猴则干脆给清心甩了个脸色道:“是不是,你说了不算,师傅说了才算。” “师傅……师傅哪里承认你了?” “我刚刚不是已经告诉你师傅承认了吗?” “你什么时候说过?” “没说吗?”六耳猕猴伸手挠了挠头,随口道:“那现在说了,你该知道了吧?” 说着,也不管清心怎么回答,便快步随那道徒朝着观内走了去。留着清心站在原地一脸的错愕。 走开十步,临跨过门槛之前六耳猕猴又回过头来瞧着清心道:“还不走?” “走……我走不走关你什么事?” “出去溜达了这么大一圈,回到观里第一件事不应该先去给师傅请安吗?是不是想抄门规了?” 闻言,清心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眉头微蹙。 这都什么情况啊?一来一回之间,反倒自己成外人了? 那领路的道徒也伸手道:“清心师叔,您是入室弟子,返观,是该先见一见师尊的。” 这话说得清心哭笑不得。却也无奈,只能低着头远远地跟着。 不多时,那道徒就将两人带到了须菩提的潜心殿中。 潜心殿中空荡荡的,那道徒只道是师尊让他们在这里候着,便离开了。 一下子,大殿中就只剩下六耳猕猴和清心两人,大眼瞪小眼。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清心瞪着六耳猕猴,而六耳猕猴则悠悠地喝着茶。 这里是斜月三星洞,算是到了自己地头,任凭六耳猕猴修为再高,清心倒是不怕他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这情况,实在诡异。怎么感觉自己才是外人,而对方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呢?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清心开口道:“你……找师傅干嘛?” “关你什么事?” “你找我师傅,当然关我事了!” “那也是我师傅。” “你!”清心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来,只得继续冷冷地瞪着六耳猕猴。 就这么又过了好一会,六耳猕猴喝下了半杯茶才微微抬起眼皮瞧了清心一眼:“你有好多身份。” “啊?” “你是我的师妹,是我的师侄,还是我没过门的妻子。这些我都了解过了。” 清心蹙着眉,低着头不想接他这个话,心里则是不断埋怨着须菩提怎么还没到。 清心不想搭话,六耳猕猴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其实,我好像也没那么可恨吧?至少没对你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刚刚你不是还准备分精气给我吗?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变成生死仇敌了呢?” “那是因为你答应帮我要回沉香,我是看在沉香的份上。” “是吗?”六耳猕猴咧开嘴笑了笑:“行吧,怎么样都好,看在你愿意分精气的份上,我帮你救回那小毛孩子吧。” “真的?”清心迟疑地抬起头。 六耳猕猴伸长了脖子,一字一顿地答道:“假的。” “你!”清心都快气哭了,伸手拿起杯子就要砸。 这一举杯子,六耳猕猴顿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你生气的样子比哭好看,再逗下去把你逗哭了,就不好了。” 只听“咻”的一声,清心手中的杯子真的狠狠地砸出去了。“哗啦”一声在六耳猕猴身旁碎成了粉末。 清心也不管砸中没有,直接起身气呼呼地就往外走。 “你去哪?师傅还没来呢!” “滚!我不想看见你!” 瞧着清心的背景,六耳猕猴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你说,这人怎么就那么奇怪呢?说着要我滚,结果自己滚了?” …… 楼台上,须菩提与老君的那棋局还在继续着。 一旁的道徒默默地守着,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却又不大敢表现出来。 须菩提握着棋子,捋着长须默默地思索着。 “喂。”老君抬眼轻叹道:“不是说在等你吗?怎么还不去?” “不急,等一下再去。” “等一下?” “先想好怎么答。” “你知道他要问什么?” “无非就是他需要吸食精气维生的问题。” “让你当好师傅。”老君嘿嘿地笑了起来,轻叹道:“这好师傅,可不是那么好当的。那六耳猕猴吸食精气的问题,是地藏王在复活他的时候就植入的。里面用来附带咒文的,是玄奘的精血。杀了玄奘,才能解开。这应该算是,最狠毒的一个局吧。” “这局,不比当初设给你的差啊。都是死局。不过,佛门暂时不会说。就好像当初他们也不会主动去告诉那猴子一样。以他的个性,若是知道佛门的用意,即便真要杀玄奘,他也会将佛门闹个天翻地覆。届时,便破局了。指不定最终是赚是亏呢。当然,我们也不能说。说了,信与不信是一回事,首先,就会对我们起疑。最重要的是……会破坏西行。” “除此之外要摆脱这个困局,便只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重塑金身。可是一旦重塑,他再回到虚空中,就没人可以救得了他了。其实说起来,也是死局。” 须菩提微微抬头望了老君一眼:“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比较难。” 老君顿时一愣,犹豫着问道:“什么办法?” 这一次,如此适合卖弄的机会,须菩提却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笑而不语,转而换上的,是一丝丝凝重的神色。 ……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须菩提才姗姗来迟。 看到须菩提到来,六耳猕猴当即挺直了腰杆,重重磕头:“师傅,弟子又来麻烦您老人家了。” 那一脸郑重的模样,看得须菩提不由得一下愣了神。 如果当初不是天外的魂魄附身原本的石猴,他的弟子,也许就是这样吧。 “起来吧。”摆了摆手,须菩提快步走到正中的蒲团上坐了下去,轻声道:“把你师妹送回来了?” “嘿嘿。”六耳猕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在我那边,就是个累赘,弄不好佛门还要对她出手呢。所以,就给送回来了。劳烦师傅多加照看。” “回来也好,就在观里呆着吧。”须菩提甩了甩拂尘,轻叹道:“只是,怕她呆不住呀。” “呆不住,就绑起来呗。这对师傅岂是难事?” 闻言,须菩提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瞧了六耳猕猴一眼。 这一看,六耳猕猴顿时就懵了。 “怎么?师傅觉得弟子说得不对。” “对是对,不过,不是为师做事的风格。”须菩提淡淡笑了笑,道:“为师向来不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更别说绑了。” “师傅您是大仙风范。”六耳猕猴笑嘻嘻地说道:“弟子是小人,只能想得出俗世的办法。不过,这俗世的办法,有时候也是有用的。” “行吧,这件事就这么着。”须菩提微微朝着六耳猕猴斜过眼去,轻声道:“说另一件事吧。” “另一件事?” 须菩提震了震衣袖道:“精气的事。你不就是来问这个的吗?” “师傅料事如神!”六耳猕猴笑嘻嘻地答道:“那佛门在弟子的身体里设下了局,逼着弟子吸食精气,成众矢之的。弟子想请教师傅,弟子该如何做,才可以摆脱佛门的这个局?” 第七百二十七章疑心 灵山脚下,地藏王半卷着衣袖沿着长长的台阶一步步往上。 就在那阶梯侧边的凉亭里,普贤孤身一人静静地站着,看上去格外地冷清。 自将随心铁杆兵交给六耳猕猴之后,他便再没踏入大雷音寺的大殿了,只是在这上山的路上静静地呆着。沉默着,或者说,思索着。 见地藏王走过,他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一礼。地藏王也是双手合十,回了礼。 “地藏尊者可是外出方回?” “正是。” “去了哪?” 地藏王淡淡叹了口气道:“去了趟狮驼国。须菩提祖师出手了,想要在六耳猕猴身上,扳回一局。” “哦?”普贤也是淡淡笑了笑,悠悠叹道:“这西行,究竟是玄奘在证道,还是我们在证道啊……” 闻言,地藏王不由得一愣。 两人默默对视着。 普贤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无奈。地藏王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普贤尊者可是认为此事有错?” “佛门四大皆空,哪里来的对错?” 闻言,地藏王冷声道:“四大皆空,自然无所谓对与错,但佛法万世之惑欲解,却必须辩出个真假来。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一说,普贤反倒是笑了。点了点头,却不再说什么。 两人的气氛似乎一下有些尴尬了。 沉默了好一会,地藏王轻声道:“六耳猕猴之局,贫僧筹谋多时。莫说须菩提了,便是加上老君,恐怕一时半会,也难有作为。普贤尊者不随贫僧上殿去?” “不去了,不去了。殿上嘈杂。”普贤摆了摆手道:“贫僧就在这里等便是了。求法国一事,虽说玄奘并未真正得其要领,但贫僧以为,玄奘已经找到了证道之节点所在,只是不得其门而入罢了。若玄奘真能证道,必由此路上山。若玄奘梦断西行路,诸佛,也必从此路下山。贫僧在此等便是了。” “既然如此,贫僧就此拜别。”说罢,地藏王双手合十,匆匆与普贤擦肩而过。 凉亭中,又是只剩下普贤一个人静静等待了。面无表情。 …… 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沉默着。整个潜心殿似乎都跟着沉默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六耳猕猴脸上的笑意都渐渐凝固了,变成了一种忐忑不安的神情:“难道连师傅也……没办法解?” 须菩提淡淡瞧了六耳猕猴一眼,轻声道:“有。” “还请师傅赐教!”六耳猕猴当即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师傅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六……悟空愿意今生今世,为师傅做牛做马!” 须菩提微微低眉,静静的注视着匍匐在地的六耳猕猴。 许久,他却只是轻叹了一声:“起来吧。” “师傅答应了?”六耳猕猴连忙仰起头来。 “你既然叫得我一声师傅,为师,便不会让你泥足深陷。不过……” 六耳猕猴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须菩提。 轻轻拍着自己的膝盖,顿了好一会,须菩提才接着说道:“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有些事,你现在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好。” “不能告诉我?”六耳猕猴微微一愣。 须菩提点了点头,捋着长须道:“你见过清心了?” “见过,弟子……弟子刚送她回来呢。” “清心的前世是谁,你知道吗?” “前世好像,叫风铃?” “风铃的前世呢?” “是雀儿。” “你知道,雀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六耳猕猴支支吾吾地答道:“弟子……弟子承诺过要娶她,她是为弟子而死,所以……弟子之前一直想复活她。” 须菩提点了点头道:“看来,你都知道啊。” “弟子也是一知半解而已。”六耳猕猴挠了挠头道:“记忆,全没了。所以,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师傅您忽然提这个,是干嘛呢?要弟子兑现诺言?” 闻言,须菩提不由得笑了出来,无奈叹道:“兑不兑现诺言,是你自己的事,为师管这些作甚?为师想问你的是,你可知道八百年前,你脱离斜月三星洞的原因?” 六耳猕猴缓缓地摇了摇头,越听越糊涂。 “无非一个字,疑!”须菩提振了振衣袖,起身在大殿中缓缓地踱起了步,缓缓道:“失忆之前的你,与失忆之后的你,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失忆之前的你,多疑、孤僻,执念甚深。已经到了轻易无法化解的地步。这是你十年西行植入心中的种子,谁也无法改变。当你对为师起疑之时,为师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 “当初的你认为为师不顾雀儿的死活,只为了图谋自己的大业,所以,选择了脱离斜月三星洞。然而,到头来,‘雀儿’不是又回来了吗?由此可见,那疑心,本是多余。” 六耳猕猴呆呆地眨巴着眼睛,听得一愣一愣的。 转过脸,须菩提注视着六耳猕猴道:“为师只想问你,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重蹈覆辙?” 此时,六耳猕猴已是整个听懵了。他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支支吾吾地说道:“师傅,弟子,听不太懂。” “不懂?”须菩提微微挑了挑眉。 “不懂。”六耳猕猴摇了摇头道:“弟子不明白,弟子当初为何要疑师傅。若是连师傅都疑,那还有谁可信呢?” “那你能做到坚信不疑吗?” “能!”六耳猕猴斩钉截铁地答道。那神色之中,不存在一丝一毫的迟疑。 须菩提的眉头当即缓缓地舒展了开来。 很显然,这是和猴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无论是性格,还是经历。说到底,那十年的求仙路,才是一切的根源啊…… 想着,须菩提不由得笑了出来,指着六耳猕猴道:“这可是你说的!既然这样,你便先回去吧。” “回去?”六耳猕猴顿时愣了一下:“师傅还没告诉弟子怎么破解呢。” “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为师不会害你。” “啊?” 须菩提半眯着眼睛瞧着六耳猕猴,悠悠道:“怎么?刚刚才说一定不疑了,这才一眨眼的功夫,马上就开始疑为师了?” “不不不!弟子不敢!弟子不敢!”六耳猕猴连忙伏地叩首道:“弟子谨遵师傅安排!” 话是这么说,但六耳猕猴的心中却还是忐忑。 …… 那楼台上,一直对着棋盘一动不动坐着的老君不由得悠悠一叹,道:“老狐狸配上糊涂虫,嘿,还真是天生一对的好搭档啊。” …… 眼见着须菩提已经起身,跪在地上的六耳猕猴突然开口说道:“师傅,弟子答应了清心师妹,想去救沉香,不知师傅可否允许。” 正欲缓缓离去的须菩提,突然怔住了。 低着头,六耳猕猴又补充道:“若师傅允许,还请师傅教弟子,如何救回沉香。” …… 正握着棋子的老君顿时笑了出来,一面整理着棋篓,一面悠悠叹道:“原来是老狐狸和小狐狸啊。这是在试探呢。同为门人,如果不救沉香,又如何会救他呢?嘿嘿,菩提老儿啊菩提老儿,莫怪徒弟多疑,要怪啊,只能怪你这师傅,太诡异了。哈哈哈哈。” ……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犹豫了许久,须菩提才躬身将六耳猕猴扶了起来,道:“这件事你去不合适,要找地藏王要人,还是为师去比较好。” 六耳猕猴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弟子,就在狮驼国恭候师傅您的好消息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水 一团雨云缓缓聚到了凤仙郡上空。 所有人都仰望着,却又不见它下雨,只有一声声惊雷持续不断。 这场面与上次,那是越看越相似啊。 猴子摸着下巴悠悠道:“不会又是谁来捣蛋吧?我要不要上去捉个现行呢?” “你就安心吧。”一旁的天蓬悠悠叹了口气道:“李靖已经说了,这就是雨云没错,只是时辰还没到,再等等吧。让龙王先来,只是安一下你的心。” “确定?” “确定。” “希望是真的才好。”猴子摸着金箍棒呲牙道:“要是这次搞砸,我就去把他的南天门砸开一角来,还不给修,让他们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扭过头,猴子看到小白龙正在一旁呆呆地望着天。那神情看上去有些怪异。 “他怎么啦?” “来的是西海龙王。”天蓬压低了声音悄悄补充道:“他爹。” 猴子顿时了然,甚至心中还忽然升起了那么一点点的恶意,窃笑了起来。 小白龙和西海龙王,也算是一对冤家父子了。上次李靖带着西海龙王来的时候,两人就远远对视着,甚至都没打一声招呼。看那模样,真有点想断绝父子关系的架势。 就在不远处的凤仙郡里,玄奘还在奋力地挖着井。而老郡王则在不断地利用滚轮将井下的泥沙运上来,倾倒在井外。 几天下来,井外已经堆起了如同小山一般高高的土堆了。 老郡王看了看那土堆,又望了望天上的雨云,最终却是无奈叹了口气。 这雨云刚刚出现的时候,他着实兴奋了一把。还以为是佛祖终于宽恕了他的罪过,愿意给凤仙郡降雨了呢。可惜,时间一长,那味道就变了。 长时间不下雨,却又一直飘着雨云,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种嘲讽。这让老郡王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夜里的雨云。 “也许,是佛祖在提醒老朽,罪还没赎够吧。”低下头,他继续默默地帮玄奘倾倒着废土。而那井下的玄奘似乎也对下雨这件事绝望了,只一味地埋头挖井。 黄昏时分,雨还没下,玄奘则已经从那井里爬了起来,抱着老郡王送过来的薄饼蹲在井边上默默地吃了起来。时不时地伸长了脑袋朝井里张望。 那一旁,老郡王则时不时望向玄奘,又抬头望天。似乎期待着玄奘能就天上的雨云说点什么。可惜的是,玄奘就好像完全没看见一般。 不远处,猴子喃喃自语道:“这井挖了多深了?” “五十丈。” “五十丈还往下挖个不停……哎呀呀,他是真的犯糊涂了,告诉了他没水了,他还硬要挖。真是自己找罪受。” 正当此时,一旁的小白龙忽然眉头一蹙,连忙一个翻身从屋顶上滑了下来,一只手按到了地面上。这一按,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吓得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才又将手按到了地面上。那目光微微闪烁。 “怎么啦?”猴子伸长了脖子问。 小白龙支支吾吾地说道:“还……真有水。马上就要出水了!” “什么?”猴子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他也一下从屋顶上滑了下去,一把揪住小白龙的衣领恶狠狠地叱道:“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没水的吗?” “之前是没水啊……我,我咋知道怎么忽然就有了呢?” 小白龙挣扎着想要逃开,却被猴子死死地揪住。 “什么叫忽然就有?这水还能忽然冒出来的?你他娘的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当条龙,不能打不能扛也就算了,连测个水都测不准。” “我测的时候它还没有呀,刚刚才来的水,我怎么知道水为啥忽然就出现了!” 正当两人争吵之时,屋顶上的天蓬也连忙滑了下来,伸手去感知。 猴子修的是地煞七十二变,对于这种水源感知的事情自然是不在行。可天蓬修的可是天罡三十六变,感知水源这种事,虽说不如龙族灵敏,但也该不在话下才是的。 先前,他也不曾感知到,为何忽然就冒出地下水来了呢? “季节性地下河。”就在猴子与小白龙越闹越凶之时,天蓬的口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词。 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季节性地下河?” “对。”天蓬点了点头道:“这下面应该原本是有条地下河的,只是因为常年不下雨,在这里没有了水源补充,所以就干枯了。不过,这河里的水也不全是本地补充的,当源头处于雨季的时候,这条地下河就会再次出现。先前我们找的时候刚好是枯水期,现在,河水来了。挖好这口井,再做一点蓄水工作,想要一年四季都有水,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这一说,猴子顿时无语地笑了出来,一把将小白龙推倒在地。 “这哪能怪我啊?”小白龙翻滚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沙道:“我只负责感知,感知了没水就是没水。现在有水,那也是现在的事。这种推算地下河水什么时候到的事情可不是龙族干的,应该交给悟者道的修者来干。而且……绝大部分的悟者道修者恐怕还推算不了呢。” 小白龙骂骂咧咧地,猴子却早已没心情去管他了。他抬头呆呆地望着天,轻声道:“快。” “啥?” “快让你爹不下雨啊!”猴子猛地喊道:“既然能挖出水来,那还要你爹下雨干嘛?让他挖就是了,反正只要一两天了!水有屁用,我们是要他证道啊!要证道啊!” 被这么一吼,小白龙这才醒悟过来,连忙点头,一个翻转腾空而起朝着那雨云飞了过去。 “瞎猫碰上死耗子,瞎猫碰上死耗子啊!”猴子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他还真有两把刷子,我们都白操心了。早知道,让他挖就是了,我们折腾那么多干啥?” 天蓬也是松了口气,缓缓地坐到了猴子身边:“玄奘法师还是有些能耐的,特别是某些我们不懂的方面。也许,我们应该多听听看他想怎么做,毕竟要证道的是他。” “他要是每次都能这样,也省得我操心了。”猴子哼哼哈哈地笑着,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距离灵山也就不远了。虽然事情实在是小,但总算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好事了吧。猴子的心情一下好了不少。 正当此时,一辆马车“咕噜咕噜”地从远方朝着凤仙郡驰骋而来。 远远地听到马车上,猴子顿时一愣。还没等他发问,牛魔王已经匆匆来到了他的面前,禀报道:“大圣爷,有人来了,凡人。” “凡人?什么凡人?” “不太清楚,也许是路过的商人。试探了一下,确定没有修为,就没对他们出手了。” 轻轻拨开牛魔王,猴子握着金箍棒快步奔上前去远远地眺望着。 此时,除了仍然回到井下继续干活的玄奘外,老郡王,乃至于凤仙郡上仅存的几个老人都听到了车轮声,一个个都走了出来。 那马车在距离老郡王不远处停下,上面走下来一个衣衫整洁的中年男子,身旁还跟着两个带刀的侍卫和一个马车夫。 在这种沙尘滚滚的地方,衣衫整洁,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望见那中年男子,老郡王一下呆住了。 那中年男子望见老郡王,则是眉开眼笑地走了过来。他对着老郡王说道:“父亲,陛下怜悯我凤仙郡百姓,另外赐了一片封地给我们。孩儿这是来接您来了!” 闻言,猴子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第七百二十九章新领地 深井中,玄奘一锄头砸下去,顿时感觉到了什么。 他连忙丢下锄头,伸手去摸,摸到一片松软潮湿的土壤。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整个呆住了。 片刻之后,那脸上才炸开了一阵狂喜! 整整好几个月了,在这里折腾了好几个月,总算有收获了! 他仰起头高声呼喊道:“老郡王!要出水了!要出水了!” 低下头,他又是奋力挖掘了起来。这一次,他使出了十二分的力量。连日来身体的疲惫似乎都在此时不见了一般。 果不其然,不一会,一股清澈的泉水就从他挖掘的地方冒了出来。清清凉凉地。 玄奘已顾不得那么多,连忙整个蹲下去,捧起泉水便饮了一口。 十分甘甜。 “太好了!太好了!只要竭尽全力,终究是能积跬步至千里,成就大道的!哈哈哈哈!”他失声笑了出来,又挣扎着转身,连锄头都忘了带,便爬上了绳索编织而成的长梯。 很快,他从井口爬了出去,那动作似乎都有些慌乱了。 远远的,一众妖怪,还有猴子都在默默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出水了。”一旁的小白龙小声提醒道。 “知道。”猴子简单地答了一句,依旧没有说话。 那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告诉着所有人,也许不出水,还更好。 从井口跃下的时候,玄奘整个摔了个满地找牙,却还乐呵呵地挣扎着站了起来,跑开几步却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回头找了起来。 “他要干嘛?” “大概是要找个桶好装水吧。” “可是这里好像没桶啊。” 议论的时候,那一众妖怪依旧是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疲惫。 很快,玄奘发现自己找不到桶了,似乎有些失望,低头看见自己浑身上下都湿哒哒的,又一下笑了起来,朝着老郡王的居所奔了过去。 望着玄奘远去的方向,小白龙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他很快就会知道真相,他受得了吗?” “要是连这都受不了,还证什么道啊。” “我怎么感觉我们这证道一直在兜圈子,完全没有希望似的?” “这怎么说呢?要是证道那么容易,早证了,哪里用得着我们在这里折腾呢?” 四周的妖怪们议论纷纷,猴子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 玄奘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那马车正停在郡王府门口。 望见那马车,望见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玄奘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两个侍卫见了玄奘也是一怔。 其中一个侍卫指着玄奘开口便道:“你不是凤仙郡的人,你是什么人?” 还没等玄奘反应过来,那另一个侍卫又连忙拦住了他的同僚,悄悄使了个眼色道:“佛门的人,不可不敬。” 说着,转身双手合十对着玄奘行了个礼,恭敬道:“我等是郡王府的侍卫,还没请教这位大师是……” 他那同僚见了,也连忙有样学样地躬身行礼。 “郡王府的侍卫?”玄奘一下呆住了。 来了这么些天,他还从没见过郡王府有什么侍卫。确切地说,整个凤仙郡就只剩下老郡王和那些个都快走不动的老人罢了。 见玄奘面带诧异,其中一个侍卫连忙解释道:“我们是随世子回来接老郡王的。” “接……老郡王?” 玄奘更懵了。 正当此时,老郡王刚巧与世子结伴从郡王府里走了出来。 见了玄奘法师,老郡王一下笑了起来,连忙拉着自己的儿子走了过来,介绍道:“这位,就是为父方才与你说起的玄奘法师了。” 闻言,世子连忙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弟子参见玄奘法师!” “弟子?”玄奘呆呆地站着。 老郡王乐呵呵地笑了起来,道:“我这儿子虽然还没出家,却也已经入了佛门,算是俗家弟子。见了玄奘法师您,自称一声弟子,也是应该。” “对对对。”世子连忙附和道:“都是多托了玄奘法师的福。没回凤仙郡之前,弟子也是想不通怎么会有如此好运。回来了,才知道原来都是玄奘法师的功劳啊。” 玄奘那眉头都已经缓缓蹙成一团了。 见状,老郡王只得解释道:“我这孩子带着一众百姓逃离了凤仙郡,这几年,可谓是颠沛流离,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可就在不久前,忽然遇到了一位佛爷。那佛爷让我这孩子入佛门,接着又巧施妙法,没想到……哈哈哈哈,陛下不知怎么地,居然就关心起了凤仙郡的事情来了。不单只是给了新的爵位新的领地,还恩赐了不少的粮草啊!” “佛爷?” “对,一位佛爷,什么也没说,便出手相助。弟子也是想不明白。”世子乐呵呵地说道:“不过,现在算明白了。父亲与弟子说起玄奘法师挖井的事,肯定是玄奘法师挖井,感动了佛祖,佛祖才派出一位佛爷相助的。” “对对对,想起那夜的雨云,还有这几日的雨云,那真是奇妙得很啊。”一旁站着的老头也附和了起来。 一下子,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唯有玄奘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湿哒哒的衣服。 此时此刻,还有谁记得那水井里的水呢? “弟子这一趟来,是想接父亲去新领地。听说玄奘法师要西行。要不,玄奘法师就与我等同行吧?那位佛爷还滞留在府邸之中,说不准还能见上一面呢。”世子又是行了一礼节道:“那边什么都有,也不需准备些什么了,不如我们这就启程可好?” 玄奘有些恍惚地回头看了一眼只有一辆的马车,道:“这么多人,这……恐怕坐不下吧?” “不碍事。”世子当即摆了摆手道:“都已经商量好了,两个侍卫留下来照看老人,弟子与父亲,还有玄奘法师先行。回头,再让他们回来接其他人。玄奘法师尽管放心!” “对对对,玄奘法师尽管放心!” “没事的,之前都死不掉,现在又有两个壮丁帮着,哪还有死的可能啊?哈哈哈哈。” 在场的众人都一个个乐呵呵地望着玄奘。 然而,玄奘却只是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望着众人,一阵恍惚。 很快,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一冷一热之间的落差了。那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原本活络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无比。 许久,老郡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玄奘法师……不愿同行?” 那世子连忙补充道:“玄奘法师大恩大德,郡王府上下无以为报。若是这都不愿意,恐怕……我们父子这辈子都会心有不安啊。” “不。”玄奘法师深深吸了口气,连忙撑起一丝笑意,道:“玄奘愿意同行。” 这一说,众人才顿时松了口气。 那府邸大门外的气氛又是活络了起来,一片欢声笑语。 远处,小白龙轻轻掏了掏耳朵道:“其实这个结果也还不错,毕竟嘛,凤仙郡的那些个难处,都迎刃而解了。不过他们就没有人发现玄奘法师的衣服是湿的吗?” 天蓬悠悠道:“这些都是凡人,一世也不过是百年光景,随便有点风吹草动,就都归结到鬼神之上,却不知道鬼神其实也跟他们差不了多少,只是用另一种形态活着罢了。你想他们多注意细节呢?” “那可不是这么说,有些凡人是挺厉害的。有些妖怪啊,活了上千年,也还是那么蠢。”说着,小白龙有意无意地望了牛魔王一眼。 这一望,当即被牛魔王瞪了回去。 吕六拐蹙着眉头道:“我倒觉得有人在耍玄奘法师。你想想几天前的雨云,还有这刚要出水,那边就来人……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不会吧……本来证道就不容易了,还有人要从中作梗?”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吗?你以为佛门的人都吃干饭的?” “不是说他们只能观望,不能出手吗?” “那也不一定,也许……哎,反正佛的想法,不是你能理解的。” 一直沉默的猴子忽然站了起来,开口道:“准备一下。” “准备?”所有人都一下朝着他望了过去。 猴子咬着牙道:“去他们的那个什么新领地看看,顺便会一会那个什么……佛爷!” 第七百三十章大雷音寺 第二天一早,老郡王父子带着玄奘便启程了。 热浪之中,一辆马车“咿咿呀呀”朝着西方赶路,行走在茫茫的戈壁滩上。四周都是飞沙走石,后面,则悄悄地跟着一大批的妖怪,那景象可谓浩浩荡荡地,煞是吓人。 好在郡王父子并不知情。 此时此刻,他们还沉浸在对玄奘的感恩之中。 老郡王认为一举一动都能召来风雨的必定是高僧,世子则对自己父亲的话深信不疑。两人一唱一和,几乎都要将玄奘捧上天了。 这其中的尴尬,也许只有玄奘自己知道吧。 就在这赞美声中,玄奘总是沉默着,时不时地朝东方望去。一路向西,他这些年来,对东方念念不忘的也许就只有此刻了吧。 在最干旱的地方,有一口自己亲手挖的水井,本来它可以拯救许多人,但现在,它只会被遗忘在那个没有人烟的角落里,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去用那里面的水了吧。 并不牢固的马车在跌宕起伏之中“咿咿呀呀”地叫着,老郡王与世子几乎是轮流过来与玄奘说话,就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怠慢了玄奘,得罪了佛爷一般。 面对此情此景,玄奘也只能苦笑罢了。 他不知道施恩的“佛爷”究竟是谁,但几乎可以肯定,那份恩德确实与自己有关,但却绝不是老郡王父子所说的因为自己“感动佛祖”。 如果佛祖真是可以感动的,自己,也就没必要走这西行一路了吧。 十万八千里路,那是凡人不敢想象的遥远。可如今看来,与证道之路相比,还是太远了呀。 缓缓地闭起双目,玄奘静静等待着与那位世子口中的佛爷相见的时刻。 毫无疑问,玄奘此时的心情就只剩下两个字——“无奈”。 不过,如果要说无奈的话,却还有一个人更甚于他。 …… “师傅,听六耳猕猴说,您答应出手救回沉香。清心想问,师傅何时出手?”说这句话的时候,清心可谓目光如炬,甚至口气还有些不善。 那一张笑脸跟苦瓜似的。 闻言,须菩提却只是叹了口气抬头看天,一言不发。那一旁的老君都有些想笑了。 这表现印证了清心一开始的猜想,不由得一口恶气堵在心头,更是憋得慌。 “师傅,您不会是敷衍六耳猕猴的吧?” 须菩提依旧一言不发,那一旁的老君都要笑出来了。 清心当即朝着老君瞪了过去:“菩提师傅不救,那太上师傅救,如何?” “这……”被这么一问,老君一下有些懵了,连忙说道:“他答应的,你找我干啥呢?” “他也是您的徒孙啊!” “他不是入的斜月三星洞吗?又不是老夫的兜率宫。” “我还是入的斜月三星洞呢!”清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怒目而视,嚷嚷道:“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我被困狮驼国的时候,你们也不管,现在沉香被带走了,你们依旧不管!我要你们这两个师傅还有什么用?” 这一眼瞪过去,老君顿时就没了脾气,只得瞧了瞧不做声的须菩提,悄悄摆了摆手,将清心拉到一旁,小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那都是知道你没危险,才没出手的。沉香救是肯定救,但肯定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这天知道。”老君两手一摊道:“人是地藏王带走的,虽说我们两个都是他的长辈,可我们拿什么去跟佛门谈?再说了,这是涉及玄奘西行的大事,沉香,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难不成你想我们放弃些重要的东西去把他换回来?” “我还是无关紧要的呢!是不是有一天,你们也要把我卖了?” “你怎么说话的?怎么说话的?” “就这么说话,爱听不听!”清心盘起手,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须菩提干脆把眼睛闭上了,一副不想管的样子。见状,老君只得扯了扯清心的衣袖,将她拉得更远一些,低声道:“丫头啊。这沉香呢,是为师的徒孙,为师其实也是很关注他的安危的。” “真的?”清心有些怀疑地瞪着老君。 “当然是真的了。”老君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比划着又低声说道:“不过,他这不是没安危问题嘛?修佛而已,又不是要了他的命。对吧?再说了,就算要了命,大不了复活。即使魂飞魄散……嘿嘿,也还是有办法收拢回来的,时间问题而已。时间问题而已。” “你这说了不是等于没说吗?” “这还没说?”老君故作懵懂地答道:“这不是该说的都说了吗?你看,他一点危险都没有,到了佛门那边,肯定也是好吃好穿伺候着。说不定还……嗷!” 话还说完,清心已经重重一脚踏在老君的鞋面上,踩得老君一下叫了出来。 “你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居然,嗷!我的胡子!” 又重重扯了一把老君的胡子,清心回头瞪了须菩提一眼,转身就走。 那身后,老君连忙喊道:“此事事关西行,你可千万别让六耳猕猴知道菩提老头不救沉香啊!让他知道就麻烦了!” 一个转身,清心顺势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地朝着老君甩了过来。 老君倒是眼明手快一下闪过了,结果那石头正中了他身后须菩提的脑门。 正闭目养神的须菩提被狠狠砸了这么一下,却也只是身躯微微一振,便半点动静也没了。 望着清心离去的背影,老君叉着腰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看你惹的麻烦,哎……清心丫头,该是记恨上老夫了。这么些年,她可从没这么发过我脾气。真是无妄之灾啊。” 说罢,他回头看了须菩提一眼道:“都走了,还装?” 须菩提这才微微睁开眼睛,无奈地看了老君一眼,缓缓道:“小女孩脾气而已,发过了,就没事了。这事儿也解释不了,只能硬着头皮扛。” 老君卷起衣袖一步步走到原本的蒲团上坐了下去,伸手取了一个糕点放在嘴里嚼了起来,轻笑道:“怎么我收徒弟就没见像你这么难堪呢?以前老觉得,收的徒弟不如你,还以为你教徒弟有什么高明的秘法呢。结果现在一看,纯粹运气使然!真是枉费了老夫一番期待啊。” 面对老君的嘲讽,须菩提选择性地忽略了。 稍稍沉默了一下,他又有些忧虑地说道:“你说,她会不会告诉六耳猕猴实情?” “不会。”老君摇了摇头道:“清心丫头被我们宠得胆大包天,不过,她什么都敢,就是唯独不敢拿那猴子的事情冒险。一旦和西行扯上边,她肯定不敢乱来。当然,会不会出其他招,就难说咯。弄不好,现在就在找人求助呢。” 说罢,老君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一旁,须菩提的脸色略略有些凝重了。 …… 此时,走远了的清心悄悄摸出了一片玉简握在手中,犹豫着。 许久,却又拿出了另一片帖到唇边。 …… 仅仅五天,有了马车,有了充足的水和食物,五天下来,玄奘一行便已经穿越了戈壁滩,离开了小小的凤仙郡,来到了一片翠绿的原野之中。 望见这片绿地的时候,老郡王几乎都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不停地眨眼。 “这是……怎么回事?记得之前这里都是荒漠啊,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孩儿也不知道。”世子乐呵呵地说道:“该是佛爷神通广大吧,孩儿刚来到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远远地,玄奘看到山坡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一座座小屋,一道道升起的炊烟。待走近了,可以清楚地看见更多的小屋还在兴建之中,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许多人望见马车顺着小路前来,当即放下手中的活计远远地打起了招呼。老郡王也开心得将头探出窗外去猛地挥手回应。 车厢内,玄奘还是静静端坐着,抬头望见世子正在有意无意地看着他,当即点了点头,回以微笑。 见状,世子当即解释道:“乡里乡亲的,都认识。这些年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有了个安身之所,听说弟子要去接父亲,大家伙都很开心啊。凤仙郡里还有几个老人,接下来的日子,就让马车多跑几趟,好让他们跟家人团聚。” 玄奘双手合十,淡淡道:“世子宽厚。”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 很快便路过了一大片的农田。 这都是刚分割出来的土地,地里的作物还来不及种呢。 随着农田越来越密集,道路两旁的人越来越多,到日落时分,马车的前方缓缓出现了一座小镇。 黑色的瓦,白色的墙,远远看去,崭新、整齐,却也朴素得很。与其他小镇不同的是,那小镇的正中建着五座七层浮屠塔。 见到那塔的瞬间,玄奘不由得愣了一下。 一旁的世子轻声道:“那是镇中‘大雷音寺’的塔。是佛爷施展的妙法,一夜之间建起来的。” 第七百三十一章雷音郡 “大雷音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玄奘微微有些诧异。 然而,更为诧异的却是猴子。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猴子的脸色整个都变了。 那一旁,小白龙还在喃喃自语地说道:“这里是大雷音寺?也太扯了吧。虽说我没去过大雷音寺,但你好歹弄座山啊。没灵山叫什么大雷音寺呢?” “看样子是个陷阱啊。不行,不能让玄奘法师进去。” “陷阱是陷阱,不过不是阴谋,是阳谋。” 天蓬随口的一句话,顿时点醒了众人。所有人一下都朝他望了过去。 “是阳谋没错。”猴子脸色都有点难看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攥着拳头缓缓说道:“大雷音寺之前的大雷音寺,这是明着耍我们呢。把整个镇上上下下都给老子查清了,连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过!” “诺!”一声应喝,所有的妖怪当即都四散了开去,潜入了漫漫月色之中。 一下子,留在原地的就只是剩下猴子、小白龙、黑熊精,还有天蓬和卷帘这原本的西行五人组了。 猴子斜着眼睛瞧了小白龙一眼,道:“你也去,联系你能联系的人,查查佛门有没有一个叫东来佛的,手下有没有一个黄眉老祖。” “好……好。”小白龙吓得连忙点了点头。 …… 此时,马车已经驶入了小镇中。 沿街的孩童追着马车一阵乱跑,嘻嘻哈哈地笑着,一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好不热闹。 “是世子的马车?老郡王已经到了!老郡王已经到了!” 随着一阵嚷嚷,郡王府前原本聚集的人一个个顿时踮起了脚尖,翘首以盼。 马车刚一到,就被人群给团团围住了。 下了车,老郡王开始和热情的乡亲们打招呼,话家常。数年没见,老人家早已有点分不清谁跟谁了,却依旧激动得老泪纵横,久久不能自已。 倒是玄奘被冷落到了一旁,只有世子陪着。 “玄奘法师还请不要见怪,大家都等着父亲到来呢,现在说什么估计都听不下去。等明天弟子再正式给大家介绍您。连日劳顿,今晚还请先安歇吧。” “有劳世子安排。”玄奘恭敬地回了一礼。 热烈的气氛之中,玄奘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偶尔几个眼尖的乡民注意到了玄奘走过来打招呼询问的,也被世子一一挡了回去。 不多时,众人便如同潮水一般簇拥着老郡王往里走了。 临入门之前,玄奘低声问道:“先前听世子说起镇上有一座佛寺,叫大雷音寺的,不知道……” “哦,差点都忘了。”世子一下缓过神来,连忙歉意地说道:“那是‘佛爷’建的寺,现如今,佛爷也居住在那寺中。父亲刚刚回来,明日一早,弟子还要去上香还愿。到时候还请玄奘法师同行,也好见见‘佛爷’。” “那就有劳世子了。”玄奘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 …… 不多时,派出搜寻的妖怪们便将各种各样的消息带回来了。 “这里名为雷音郡。据说,就是用镇上的寺庙‘大雷音寺’命的名。奇怪之处颇多。” “郡上所有建筑都是新的,刚刚建成。还有许多新的建筑正在建。” “就在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荒漠,什么都没有。仅仅几个月的时间,这里不仅变成了鱼米之乡,而且还建起了一座小镇。当然,这镇上的人,都是凤仙郡原本的居民。里里外外大概有数千人之多。” “‘大雷音寺’乃是一夜之间出现的,并未假居民之手。寺中的和尚,也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并不是凤仙郡中之人。即便是一些居民出于感激希望在这里出家为僧的,也通通都被婉拒了。原因,暂且不明。” “那所谓的‘佛爷’一直住在寺中,只是深居简出,平日里想见到并不容易。据说身上有金光,估计是佛光。那应该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佛陀。” “镇上‘大雷音寺’之外的事倒是没什么异常,暂时也没发现修者的存在。总体而言,就这么多了。” 听完自己部下的汇报,猴子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下巴,那眼睛缓缓地斜向了小白龙:“你呢?” “东来佛没听过,黄眉老祖更是不知所云。” “确定?” “确定。”小白龙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把能问的人都问过一遍了,除了……除了我父王。” 牛魔王拱了拱手道:“大圣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等。”猴子半眯着眼睛悠悠道:“等明天,看看那个什么‘佛爷’,究竟是谁。还有,今晚玄奘法师的住处全面监控起来,不许漏过任何一丝一毫!” “诺!” …… 此时此刻,正当猴子在雷音郡那神经绷得紧紧的时候,天庭的玉帝,却是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玄奘真的离开凤仙郡了?” “离开了。”李靖重重点了点头。 “雨没下?” “还没。”李靖擦了擦汗,笑道:“多亏陛下提点,只要那猴子不催得急,就拖着。没想到,真不用下了。” 玉帝哼地笑了,扶着龙案悠悠道:“以后那猴子再有什么要求,我们大可用这一套搪塞。只要跟西行证道、普渡扯上关系,他就不敢胆大妄为了。” 闻言,在场的仙家们都不由得面面相觑,齐声道:“陛下英明!” 见状,玉帝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来可笑。自从猴子出山以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在众仙面前扬眉吐气啊。 稍稍沉默了一下,李靖低声问道:“那,陛下,接下来是不是将狮驼国的雨水还回去呢?” “不,先不下。扣着。” “先不下?” “对。等他来讨。”玉帝捋着长须道:“现如今,那猴子纠缠于佛门争斗,暂时也没工夫闹事,我们的麻烦,也就剩下一个六耳猕猴了。既然他要向善,我们就干脆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虚实。” 说着,玉帝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众仙,轻叹道:“不要怕。之前,我们就是太怕了,什么都不敢做,到头来,落得个被动局面。与其如此,我们不如冒一下险,主动出击,主动试探。说不定,能打开另一番新天地!” 这一番踌躇满志的话说下来,竟说得在场的众仙哑口无言。 …… 天灰蒙蒙地亮的时候,郡王府的马车便已经停到了大门口。 玄奘、世子,再加上老郡王坐上了马车便朝着“大雷音寺”而去了。 阴暗的天色下,虽说还很早,一路上却已经看到许多人早早地起来忙碌。看到这景象,老郡王又是笑得合不拢嘴,竟泪眼朦胧了起来。 “老朽老啦,看到大家都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这眼泪一下就不争气了。哎……想当初,凤仙郡也是如此,我们却不懂珍惜。人果然是要失去了才懂得啊。” “父亲说的是。现在的凤仙郡,还哪里来得纨绔子弟、懒汉流氓啊?想想没饭吃,没水喝的日子,现如今,大家都很是安分。” “也是好事,也是好事。这一难,对我凤仙郡的百姓来说,说不定真是好事啊。”老郡王轻轻拍了拍世子的手,感慨万千地望着窗外:“上苍也算对我们不薄啊。” 这一路,玄奘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 很快,马车便已经到了“大雷音寺”门口,望见了那门口两座硕大的石狮。 与一般的寺庙不同,一般的寺庙,大都建在高山上,颇有一种避开俗世的意思。这“大雷音寺”,却是建在了镇中。不仅如此,与一般的民居,也只是一墙之隔。 那高耸的门楼,精雕细琢的屋檐,若不是门口悬挂着“大雷音寺”的牌匾以及里面鹤立鸡群的浮屠塔,大概会被以为是某位国王的王宫吧。 看到这“大雷音寺”的瞬间,玄奘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两个字——“入世”。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所想的“入世”吗? 要行普渡之道,自然不应该“避世”,避开了众生,又如何普渡呢?普渡之法,只能“入世”。这是与现如今的佛法截然相反的理念。 可是,这样的理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想着,他不由得多少有些疑虑了。 把门的两个僧人见马车到来,当即迎了上来,双手合十行礼。众人也都默默地回了礼。 世子轻声道:“这位师傅,弟子已将家父迎回。此次来,是来还愿。顺便……” 说着,世子转身望了一眼玄奘,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位玄奘法师,是弟子从凤仙郡迎回的。不知‘佛爷’可在,是否方便一见?” 其中一位僧人见了玄奘,淡淡一笑,行礼道:“师傅他老人家早已知道玄奘法师驾到,正在后堂候着呢。不过,师傅只见玄奘法师一人。” 闻言,玄奘微微有些诧异。那老郡王父子,却是欣喜不已。 “佛爷”在等着玄奘法师,这不正说明当初他们的判断没有错吗?凤仙郡的事,果然是因玄奘法师而起啊! 世子连忙说道:“这……不打紧,不打紧。能有幸送玄奘法师至此,已是弟子的福分,哪敢有所怨言呢?” 那僧人往后退了一步,伸手道:“玄奘法师,请吧。” …… 此时此刻,后堂之中,灵吉正把玩着手中的佛珠。那嘴角带着一抹惬意的笑。 第七百三十二章战与不战 “只见玄奘?这他娘的越来越可疑了!”猴子长长叹了一声,也不与周围匿藏的同伴打声招呼,直接一个纵身就飞了出去。 只见白光一闪,待他从天空中重新落下的时候,已经幻化成了一只飞虫扑腾着翅膀朝着步道上缓缓而行的玄奘飞了过去。 一瞬间,后堂之中的灵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愣了一下。 那身旁,一位身穿金色僧袍的高瘦僧人也连忙朝着玄奘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喃喃自语道:“他竟不隐藏气息?” 片刻之后,灵吉缓缓笑了出来,轻叹道:“为何要隐藏呢?我们,不也没隐藏吗?西行证道,本就是阳谋,于我等,于他们,都是如此。准备一下吧,迎接我们的贵客。好歹也是……金蝉子啊。” “弟子遵命。”那高瘦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躬身退出了门外。 不多时,玄奘便已经来到了门外。在僧人的引领下,一步步走入后堂之中。 端坐蒲团上的灵吉有意无意地瞧了一眼悄无声息停在玄奘肩膀上飞虫,淡淡笑了笑。 一步步走到灵吉身前,玄奘双手合十道:“玄奘参见佛陀!” 说罢,便要跪下。 见玄奘作势要跪,灵吉连忙伸手一指,那蒲团凭空移开了。 这一移,玄奘顿时愣了一下,停下了动作。 直到此时,灵吉才勾了勾手指,将那蒲团又重新移到玄奘膝下。轻声叹道:“这大礼,灵吉可受不起啊。说到底,您也是金蝉子师兄啊。既然来了,坐吧。” “谢灵吉尊者赐座。”玄奘心中顿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只默默点了点头,他便端坐到了蒲团之上,也不多言。 那高瘦僧人很快端来了两杯热茶,一左一右,分别推到了灵吉和玄奘的面前。 轻轻拂了拂衣袖,灵吉伸凝视着玄奘身前的热茶道:“尝尝,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灵山上品茶,特地给您带来的。” “谢灵吉尊者赐茶。”又是默默行了个礼,玄奘伸手捧起了那杯热茶。 由始至终,他的一举一动都极为得体,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 捧着那杯热茶,玄奘轻轻地呵了两口气,淡淡抿了一口。 这一抿,那眉头微微蹙起了。 “无味?”灵吉轻声问道。 这一问,玄奘顿时感觉更加疑惑了。缓缓地摇了摇头,答道:“无味。” “无味就对了。”灵吉轻笑道:“佛门四大皆空,灵山的茶,怎么会有味呢?不过,这灵山的茶最合适的,还是要用灵山的水来泡。凡尘里的水,多少还是有些杂质的。不够纯粹。好茶,当要配好水。不然,就糟蹋了。” 玄奘低下头又细细品了两口,这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依旧一言不发平视着前方,就好像完全没听到灵吉说的话似的。 见状,灵吉又轻叹道:“佛法,跟这灵山的好茶,也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所谓大道无痕,大法无疆,平平淡淡才是真。有些东西,一旦与世俗凡尘扯上关系了,味道就变了。” 说罢,灵吉便意味深长地瞧着玄奘。 好一会,玄奘才微微抬眼,轻声问道:“灵吉尊者莫非,意有所指?” 灵吉哑然失笑,道:“莫非,金蝉子师兄以为灵吉来这里,就是为了与您品茶不成?” “不品茶,那该如何?” “该论法。” “论何法?” “佛家之法!”只见灵吉双袖一振,朗声道:“灵山已在眼前,灵山之上,是大雷音寺,大雷音寺之中,是诸佛。金蝉子师兄要往大雷音寺辩法,不如先在这‘小雷音寺’中过了灵吉这一关。若是金蝉子师兄能比辩得过灵吉,灵吉便随金蝉子师兄一同上山,在诸佛面前,一展金蝉子师兄您的新法。若是不成……连灵吉都辩不过,师兄还是请回吧!” 言罢,灵吉一掌重重拍在身前,撑起了身子。那双目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目不转睛地盯着玄奘,已经俨然一副佛门僧众辩法的架势。 这架势一摆好,便意味着辩法开始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玄奘却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脸孔,一动不动地坐着。 一瞬间,那气氛似乎一下僵住了,大殿之内,寂静无声。 …… “启禀尊者。”灵山上,一位僧人叩拜在如来身前,道:“玄奘已经到了雷音郡,见了灵吉尊者,辩法已经开始!” 此话一出,在场诸佛一片哗然。 “辩法已经开始,这怎么回事?” “灵吉要抢在玄奘抵达灵山之前先与他辩法?” “这灵吉也太过鲁莽了,怎就不事先与我等商量商量再去呢?” 纷纷扰扰之间,如来却只是静静地坐在莲台之上,紧闭双目,淡淡一笑。 “说鲁莽,恐怕未必。”说这话的,是文殊。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朝着文殊聚集了过去。 只听他轻叹道:“玄奘道未证,此时与灵吉辩法,恐怕必败无疑吧。” 闻言,众人又朝着地藏王、正法明如来望了过去。 沉默了片刻之后,两人皆是点头以示赞成文殊的说法。 人群中,有人轻叹道:“如此说来的话,这可是一记杀招啊。那玄奘凶多吉少啦。” 此时,又一僧人入殿。 诸佛以为又有消息,当即一个个都望了过去。却见那僧人迈着小步走到地藏王面前,轻声道:“地藏尊者,人已经送到了。” “行吧,你下去吧。” 简简单单的话语之后,那僧人便退出了大殿之外。 一时间,诸佛皆是不明所以。 …… 此时此刻,那“小雷音寺”中,玄奘与灵吉还是对峙着。 一方剑拔弩张,另一方,却依旧面色如常。 许久,灵吉缓缓地松开了拍在地板上的那只手,身子微微后仰,讥笑道:“想当初,金蝉子师兄闻道在先,灵吉见了您,免不了还要尊称一声‘师兄’。灵山辩法,灵吉也没有一次辩得过您的。莫非今日,您怕了?” “怕?”玄奘淡淡一笑,反问道:“玄奘怕何物?” “怕输!” “玄奘怕输吗?” “不是怕,那为何不应战!”灵吉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 闻言,玄奘却只是淡淡叹了口气,轻声道:“玄奘今生今世,只怕一事。” “何事?” “怕渡不了众生。”撑着膝盖,玄奘缓缓地站了起来:“灵吉尊者想要与玄奘辩法,只管在灵山候着便是了,无需多此一举。”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见状,灵吉连忙叱喝道:“站住!” 这一叱喝之下,玄奘停下了脚步,背对着灵吉。 一瞬间,大殿之中又是沉默了。两人一动不动地僵持着。 许久,灵吉咬牙道:“凤仙郡光打雷不下雨,那雨云是贫僧施法造出来的。” 玄奘一动不动地站着。 灵吉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小小雨云,就能让那老郡王和一干人等欣喜若狂。雨云撤去,又感伤不已。甚至还自我安慰说是佛祖的考验。哼……如此愚昧之人,金蝉子师兄,怎么就不渡呢?” 玄奘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也是贫僧托梦让国王下旨赐郡的,更是贫僧让这一片荒地生机勃勃的。” 玄奘一言不发。 “大道三千。数千人,从凤仙郡走出数年,却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找到。得了恩赐,也只懂得感恩戴德。全然不知自己的福与祸,不过是因一场辩法的变幻。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可能随风而逝。如此浅薄之人,金蝉子师兄,怎么就不渡呢?” 玄奘依旧一言不发。 “你以为他们需要的是水,其实水根本挽救不了他们!他们的懦弱与无知是与生俱来的,即便是有了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深深吸了口气,灵吉又道:“普渡,自该入世。这寺,正是依着如此理念才建在了这里。可惜啊。嘿嘿,好好的一个寺,人来人往,就如同这杯清茶一般。纵使是灵山的茶,泡在这凡尘俗水之中,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人来人往的寺庙,自己都做不到空了,还如何渡人,谈何佛法?” 说罢,他微微仰着身子,瞧着玄奘的背影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只见玄奘缓缓转身,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在灵吉尊者眼中,佛法,是灵山的茶。俗世中的人,则是这凡尘的水。灵山的好茶,配上了俗世的水,浪费了。” “难道不是吗?” “在贫僧眼中不是。” “那是什么?” “贫僧眼中,灵山的茶,是空。凡尘的水,是空。佛法,是空。即便是贫僧自己,也是空。这世间,恰恰唯有众生是真,恰恰唯有灵吉尊者口中的俗世之人!” 闻言,灵吉一下愣住了。 玄奘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 还没等灵吉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拂袖,转身扬长而去了。那停在玄奘肩上的猴子差点没笑出声来。 大殿之中,只剩下灵吉呆呆地坐着,瞪圆了眼睛。 见玄奘离去,那高瘦僧人连忙从门外走了进来,慌乱道:“尊者,这玄奘简直就是强词夺理,什么叫做唯有众生是真?哪本佛经里写着唯有众生是真!” “住嘴。” “他肯定是怕输,才搬出这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分明就是要避战!尊者,您……” “住嘴!” 被灵吉这么一叱,高瘦僧人才连忙闭上了嘴巴,不敢做声。 凝视着玄奘离去的方向,灵吉咬着牙自言自语道:“战与不战,由不得你!” 第七百三十三章逃不过 无人的小巷中,玄奘一个人默默地走着。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落叶飘零。 化作飞虫的猴子变出了原形站到了玄奘前头,笑嘻嘻地说道:“答得真漂亮,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几句话,灵吉就没招了。哈哈哈哈。要是灵山辩法也能如此顺利就好了。” 闻言,玄奘却只是一步步与猴子擦肩而过:“不过是一点小伎俩而已,真辩,贫僧必输。” “啊?”猴子一下愣住了,连忙转身追上去:“你什么意思?你连灵吉都辩不过?那你如何应对如来?” “贫僧已经说了,刚刚不过是一点小伎俩而已。小伎俩,难登大雅之堂。至于与谁辩,毫无关系。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玄奘法师请留步!玄奘法师请留步!” 那后方,高瘦的僧人已经快步追了上来。 见状,猴子连忙又是化作飞虫站到了玄奘的肩上。 “说说,你还缺什么,要怎么样才能辩得赢如来?” “缺一条道。” “一条道?你能不能再说清楚一点?” “扬善、惩恶、入世、借力,这无疑都是对的,都是普渡的必经之路。可是,贫僧还缺一个最关键的东西。没有了那东西,一切就是无根之萍。” “什么东西?” 正当此时,那僧人已经来到了玄奘身后,朝着玄奘躬身行礼:“玄奘法师请留步。” 玄奘回过头,默默回了礼。 那僧人轻声道:“灵吉尊者请玄奘法师在这雷音郡住些时日,也好走走看看。”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却只是双手合十再次行了一礼,未置可否。转身就走。 猴子悄悄说道:“我看他没安好心啊。明显是陷阱,还是走了算了。这家伙就是来挑衅的,你不在这里,他一个巴掌拍不响。” “贫僧能离开,但凤仙郡的居民是否也能离开呢?” 这是一个令人烦恼的问题。 让凤仙郡下雨吗?要知道,那雨可是从其他地方偷来的,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那口井……即便他出水再多,也是养不活一整个郡的人。再说了,就算让他们走,他们真的肯就这么离开吗? 这些个问题,猴子越想越烦躁。佛与佛之间的战斗,都是玩虚的。这一套,他始终学不来。 好半天,他只得问道:“那我该做什么?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然后又能帮得上你的。” “什么都别做。真的,什么都别做,便是对贫僧最大的帮助了。有些路,贫僧得自己走。” “你自己走,走得动吗?” “从求法国至今一路,不都是玄奘自己走过来的吗?” “你既然可以自己走,那当初为何又要我来帮?” 被猴子这么一问,玄奘顿时停下了脚步。 许久,他才再次迈开步伐,缓缓道:“当初年少气盛,以为三界之事,皆可握于股掌之间。到如今,贫僧才知道三界之中,有太多太多的不得已,太多太多的无能为力。” 猴子顿时大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想放弃了?” “这条路,贫僧既然踏上了,便没有回头的道理。尽人事……安天命吧。” “你!” 一时间,猴子竟有些傻掉了。 虽说猴子自己也无数次质疑过西行的可能性,但这话从玄奘的口中说出来,便不是一样的分量了。 远远地,老郡王父子已经站在门外的马车边上等候玄奘了。 无奈之下,猴子所化飞虫扑腾着翅膀飞了开去。独留下玄奘一个人朝着两人走去。 见玄奘到来,老郡王与世子连忙行礼。 玄奘也默默回了礼。 世子道:“玄奘法师已经见过‘佛爷’了?” “见过了。”玄奘微微点了点头。 见状,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原本世子还想多问一点什么的,毕竟他着实好奇那位“佛爷”的身份。可此刻看去,玄奘的脸色却有些不善。只得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不敢多问。 稍事整理了一番,三人便乘着马车往回走了。 半路上,望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玄奘轻声问道:“世子可曾想过,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如何过?”世子微微一愣,笑道:“自然是好好过了。” “如何好好过?” “这……礼佛。” “礼佛?”玄奘缓缓回头朝他望了过去:“还有呢?” 这一望,老郡王和世子似乎都有些紧张了。 慌乱之中,世子连忙说道:“还有……每日诵经,捐资建庙,劝人信佛……” 说罢,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如此,玄奘法师以为……可否?” “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吗?” “其他的事?玄奘法师所指……” 玄奘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他沉默着。 许久,世子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只要得佛祖庇佑,什么都会有的,不是吗?连陛下的心意都可以改变,连上天的雨水都可以要到,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对吧,玄奘法师。” 闻言,玄奘默默点了点头,无奈地笑了。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灵吉说的,也未尝是错啊。 抵达郡王府的时候,玄奘远远地就看见郡王府外人潮涌动。 “这是……” “这都是来拜会您的。”世子低声道:“玄奘法师您下榻王府的事情想必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乡亲们都争着抢着要见您一面。嘿嘿,昨夜到得晚,车旅劳顿,也不好安排些什么。今日,弟子已经备下宴席……” 话还没说完,玄奘便已经轻轻拍了拍世子的手。一下将世子的话给止住了。 他轻声道:“宴席,还是算了吧。贫僧并无口腹之欲,大灾刚过,世子还是多留些粮食才是。” 说罢,又对着一旁的老郡王说道:“还是走后门吧。” “走后门?玄奘法师不见见乡亲们?大家可都是托您的福,才有今日啊!” 只见玄奘摇头摆手,也不多加解释。 玄奘坚持,老郡王父子自然只得顺从。 那马车悄悄绕了一圈后便从后门进了王府。 待到玄奘回房之后,老郡王夫子聚到了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父亲,方才孩儿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了,玄奘法师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啊。” “该不是才是。玄奘法师在凤仙郡住了许多时日了,按照为父的了解,玄奘法师为人宽厚,绝不至于因一点小事而怪罪才是。”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稍稍犹豫了一下,老郡王轻声道:“既然玄奘法师已经说了不见客,我们照办便是了。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孩儿知道了。” 打定了主意,两人便一起来到前厅将所有宾客都挡了回去,也不解释什么,闹得那气氛都隐隐有些不愉快了。 此时此刻,玄奘早已经将自己关在了屋里。 四面的窗都紧紧的闭着,将所有的光都隔绝在外,以至于大白天的,房间里却漆黑一片。 他静静地坐在窗边,借着缝隙中透入的一点点光芒低头凝视着藏心石,一动不动。 “怎么啦?” 猛然回头望去,玄奘发现猴子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伸长了脖子细细瞧着他手中的藏心石。 “怎么啦?”猴子又问了一次。 “没什么。”玄奘摆了摆手将藏心石收了起来。 “怎么忽然又把藏心石拿出来了呢?不顺心?” 玄奘闭口不言。 朝着那透光的缝隙看了看,猴子轻声道:“其实,现在情况也没那么坏嘛。最起码,凤仙郡的百姓一切都还好。既然如此,赶紧跟他们道个别,离开这里吧。难道还等着灵吉出招不成?” “还好吗?”玄奘摇了摇头,抿着唇道:“一点都不好啊。刚刚你没听见他们说的话吗?灵吉尊者,这是将整个凤仙郡的百姓,都拿来与贫僧对赌啊。” “我……我没懂。” “刚刚世子说了什么,你该是都知道吧?” “知道,然后呢?” “然后?”玄奘淡淡一笑,缓缓闭起双眼,轻声道:“他凭空造就了整个雷音郡,无非就是想在这里与贫僧辩法。这雷音郡里的一点一滴,都是他给贫僧的例证。一旦贫僧离去,那么,雷音郡也便失去了原本的价值,再也无法得到他的眷顾。你觉得,以现如今雷音郡百姓的心中所想而论,会沉沦至何地呢?” 稍稍沉默了一下,玄奘轻声叹道:“灵吉尊者的这个局,看来,贫僧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啦。” 第七百三十四章成不了佛 “逃不脱,放不下。逃不脱,放不下。逃不脱,放不下……” 孤灯暗影之下,玄奘握着那块藏心石喃喃自语。目光渐渐暗淡,神色之中却又充满了无奈。有一种慌乱。 那场景,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有那么一瞬间,猴子忽然想起了死在恶龙潭的老白猿……那个明明微不足道,却又想要一肩扛起,到头来,身首异处的老白猿…… 如果不是知道玄奘的前世是金蝉子,猴子大概会怀疑玄奘的前世会不会是他吧。 许久,猴子淡淡笑了笑,道:“从前,有人跟我说过一个有关于佛门的故事。” 闻言,玄奘微微抬眼,静静地注视着猴子。 微微顿了顿,猴子接着说道:“说这个故事的人,是我的八师兄。一个修佛之后又跑来修道,有些莫名其妙的家伙。” “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女人,抱着自己刚满月的孩子一边喂奶一边吃饭,这时候一只蚊子飞了过来叮在她的脖子上,当即被她一掌打死。过了一会吃完饭,她将剩余的残羹倒掉。循着味道,一条瘦骨如柴的野狗跑了过去想要吃,却被她痛骂,用石头打走。” 说罢,猴子静静地注视着玄奘。 玄奘微微仰头,轻声接道:“于是,佛陀指着那女人告诉众门徒:‘这女人全然不知,被她打死的蚊子便是她的母亲投胎转世,被她打走的野狗便是她那老父亲投胎转世。而她抱在怀里的孩童,确是她恨之入骨的杀父仇人转世。’” “你知道这个故事?” “每一位佛门中人,都知道这个故事。”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玄奘用朗诵的语气复述道:“佛陀用这个故事告诫他的门徒,勿杀生。同时也隐喻了凡人的肉眼凡胎,不辨真假。以及,凡尘的苦。人情的虚无……这就是佛门证的道。” 说到这儿,玄奘苦涩地笑了笑,道:“大圣爷忽然提起这个故事,是读懂了吗?” “我可没读懂,也没功夫去读。”猴子伸了伸懒腰道:“哪有那闲工夫整天跟你们一样琢磨这琢磨那啊?我一诞生,就得忍饥挨饿,老虎要吃我,猎人要杀我。要拜师学艺,又得躲避天军围剿,还得想着各种办法经营花果山。嘿嘿……认真去思考这些东西,远不及直接挥棒来得快。说不定想还没想清楚呢,自己便已经身首异处了。是我那八师兄凌云子读懂了。” “哦?他怎么说?” 猴子淡淡叹了口气:“他说,佛门明明可以阻止这件事,却牺牲了一个女人的孝道,只为成全自己的至高理论。他自认做不到,所以他不修佛了,改修道。” 闻言,玄奘顿时微微一愣。低头细思了许久,轻叹道:“凌云子,倒是个妙人。” “他妙?”猴子一下笑了出来,咧嘴道:“大概吧。我倒觉得,你才是真的妙。你们都是看穿了这一点的人,区别是,我那八师兄选择了当逃兵。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改走别的路。你,却选择了坚守。” “所以……贫僧永远成不了佛啊。”玄奘低头注视着手中的藏心石,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那种感觉,就好像证道之路已经不再孤独了一样。 “你不是成不了佛,而是你成了佛,却又无法袖手旁观。其实这样,挺好。”长长舒了口气,猴子呲着牙说道:“眼下发生的,可不就是跟这个故事一模一样嘛?凤仙郡的居民,全部都成了故事里的那个女人,变成了证道的筹码。” 玄奘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中的藏心石。 抿着唇,猴子随手将金箍棒扛到了肩膀上,悠悠道:“行了,我出去了,你自己慢慢想办法吧。他要是敢直接对你出手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不过,要是他来文的,不来武的,可就得你自己应对了。” 玄奘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玄奘替凤仙郡百姓谢过大圣爷。” …… 走出门外的时候,猴子发现天蓬正端坐在庭院中一棵小树下静静地瞧着他。 猴子微微一愣,随口问道:“干嘛?” “佛也有好人啊。” “你这话怎么个意思?偷听我们说话了?” “你连禁音术都没施,就这么点距离,我就不想听也会听到。算不得偷听。”微微顿了顿,天蓬轻声道:“我现在发现,其实每个族群里,都有不同的人。妖怪里有恶的妖,也有善的妖。神仙里有恶的神,也有善的神。人又恶人,也有善人。佛也一样啊。” “佛不一样。”猴子一步步走到他身旁歪歪斜斜靠坐了下去,望着玄奘房间的方向说道:“佛,不是人。能成佛的,都是一张脸孔,就好像同一个印烙出来的一样。所以,佛没有善佛,也没有恶佛。玄奘永远成不了佛,除非……我们输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从月上梢头,到明星东启。 一整夜的时间,玄奘都将自己锁在房中对着那块藏心石喃喃自语。猴子和天蓬守在了门外。至于其他的妖怪,则悄无声息地遍布了整个雷音郡。 就如同撒开了一张大网一般,他们试图将整个雷音郡都摸个透,甚至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发生。 然而,意外终究是发生了。 …… 天灰蒙蒙亮的时候,雷音郡一户人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十几名妖将,就连牛魔王和吕六拐也在其中。 很快,猴子也到了。 拨开围成一团的众妖,猴子很快看到躺在院子正中的两具妖将的干尸。 “大圣爷,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一旁的牛魔王低声道:“是这户人家先发现的,女主人一大早地尖叫……还好我们先赶到,及时将他们全部捉了起来,又分头幻化成他们的模样将左邻右舍都搪塞了过去。” 回过头,猴子看了一眼捆成粽子一般,整整齐齐丢在大厅中的十几口人。 “都问过了吗?” “问过了,什么也没问出来。”牛魔王小心翼翼地说道:“只说是看到个影子,可惜速度太快,天色又暗,具体是什么,也没看清。” “这些人全部都捆着,好吃好喝招待着,等我们离开了再放。” “诺!” 很快,吕六拐朝猴子走了过来,躬身拱手道:“启禀大圣爷,几乎找不到打斗的痕迹。两人皆是在顷刻间毙命,全无还手之力。而且,吸干了血和精气,这手法像是六耳猕猴干的。” 猴子的眼睛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淡淡道:“知道了。” …… 此时此刻,“小雷音寺”的后堂之中,沉香正蹙着眉头,握着毛笔小心翼翼地抄着佛经。时不时抬起眼来望一望前方端坐的灵吉。 “光头先生,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我师傅?” 灵吉随手指了指沉香笔下宣纸道:“这个字,多了一横。重写。” 扇了扇扇子,灵吉又接着说道:“找你师傅作甚?你师傅能教你的,贫僧都能教你。还有,什么叫光头先生。贫僧灵吉佛,你这刚入门的弟子,该称贫僧一声灵吉尊者才是。” “可我不想剃光头。” “多少人想剃光头入佛门还没机会呢,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正言语之间,那高瘦僧人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深深叩拜了下去。 “启禀尊者,昨夜雷音郡中,死了两只妖怪。” “哦?”闻言,灵吉嘴角微微上扬,悠悠笑道:“这下子,有好戏看咯。” 第七百三十五章祈福 “咣”的一声,玄奘的房门推开了。 还没等玄奘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一个箭步来到了他的身旁,伸手一扬,从玄奘身上抽走了什么东西直接丢给了身后的吕六拐。 毫无心理准备的玄奘一下懵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握在吕六拐手中的,是六耳猕猴给他的那片玉简。 “大圣爷您这是……” “玉简借我用用。” 只随口答了一句,猴子便跟着吕六拐走出了门外,转眼之间两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匆匆追出门外的玄奘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只能无可奈何。 …… 聚满妖怪的庭院中,吕六拐小心翼翼地将灵力透入玉简,细细地感知了起来。 很快,他睁开了眼睛,轻声道:“大圣爷,六耳猕猴在狮驼国。” “在狮驼国?那就不是他了呀。” “不,也可能他没将玉简带在身上。” “这还不简单?让人装成玄奘法师的声音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他应答了,就说明玉简在身上,如果没应答,就说明玉简不在身上。” “就算玉简在身上又如何?”天蓬环视了一圈四周的众妖,蹙着眉说道:“狮驼国距离这里多远?以他的速度,一个晚上可以跑多少个来回?就算是他干的,他也有足够的时间跑回狮驼国去。” 这一句话放下去,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个个都朝着猴子望了过去。 由始至终,猴子都只是盘着手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细细思考着什么。那四周的妖将们看到猴子这幅表情,都隐隐有些不安了。 许久,吕六拐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圣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一问,似乎才把沉浸在思绪之中的猴子给唤醒了。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开口说道:“所有人加强戒备,切记不可单独行动。吕六拐去把尸体安葬好,天蓬留下来,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都散了吧。” “这就……散了?”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诺!” 一声令下,很快,原本拥挤的庭院中便走得只剩下天蓬和猴子两人了。 一缕晨风吹过,树叶微微摇晃。 盘着手,天蓬轻声问道:“你怎么看?” “你刚刚说的是对的,除非刚好定位出他就在附近,否则,定位出在哪里,都不能说明问题。”抿着唇,猴子说道:“我现在考虑的是两种可能性。首先第一种……真是他做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破坏西行吗?他不是说了不破坏吗?就算真要破坏,杀两个妖将又有何用?这道理上,有点说不通。当然,也可能有些什么其他的原因,这就不好说了。” “第二种可能性呢?” “第二种可能性比较高。我觉得,有可能是灵吉搞的鬼。” “灵吉?”天蓬微微一愣。 “对。如果我和六耳猕猴直接冲突对谁最有利?毫无疑问,对佛门最有利。所以……” “谁受益,谁就是始作俑者?” 猴子默默点了点头。 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 如果是佛门的话,那问题就大了。佛门准备直接对猴子出手了?猴子不怕。反正几百年前已经死磕过一次了,大不了再压一次五行山下。但这种事一旦传开去,手下的妖将估计都坐不住了吧。 这可是动摇军心的大事啊。 吕六拐或许还能坚守立场,其他妖怪呢? 许久,天蓬低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加强防备,先抓出行凶者再说!” …… 雷音寺中,一位僧人带着沉香缓缓走出了后堂。 眺望着沉香远去的身影,灵吉淡淡笑着,随口说道:“把寺里的法阵都启动了吧。” “启动法阵?”一旁的高瘦僧人微微有些诧异。 “不启动法阵的话,这寺里什么秘密都藏不住的,特别是这孩子。毕竟,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那高瘦僧人微微的有些面露难色了。 沉默了好一会,他低声问道:“尊者,弟子不太明白。” 灵吉回过头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你不用明白。” 闻言,那高瘦僧人一呆,连忙叩首道:“弟子多嘴了,请尊者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灵吉伸了伸懒腰问道:“玄奘呢?玄奘在做什么?” “玄奘法师昨日回了郡王府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足不出户。” “见过什么人没有?” “没见过。上面拜访的,一律都被那父子给挡回了,他们似乎真将玄奘当成救命恩人了,什么都听他的。” “当成救命恩人,这不是很好吗?”灵吉轻笑道:“不过,陷得还不够深呐。陷得不够深,如何能一刀刺入心扉呢?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做点什么……尊者的意思是……” 略略思索了一番,灵吉瞧着那高瘦僧人缓缓道:“就让他,替雷音郡祈福吧。” “祈……祈福?” “对,让他把这救命恩人的戏码,都做足了。”说着,灵吉已经一个转身,拿起了桌案上的毛笔…… …… 整整一天的时间,表面无比平和的雷音郡,实际上却早已经暗流汹涌了。 隔着一堵墙,寺里的僧人和寺外的潜伏的妖怪形成了对峙之势。随便一点点的摩擦都可以导致一场争斗。 而就在这危机四伏的形势之下,雷音郡内的平民百姓却毫无察觉。唯一的例外,可能只有玄奘了。 郡王父子来了几次,他都没见。不过,关键的问题是,每每入定,他都会想起今晨猴子那异常的举动,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可惜的是,此时他也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找到猴子问个明白,只能静静地呆在房中,诵经,念佛。 很快,夜幕又一次降临了。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了家里,大街上的人影渐渐变得稀疏了。一盏盏的油灯点起,整个雷音郡都沉浸在一片安详的气氛之中。 然而,妖怪们的世界此时才刚刚开始。 白昼里匿藏的妖将们一个个从角落里冒了头,很快在屋顶上聚到了一起,按照天蓬的布属拉开了一个笼罩整个雷音郡的防御网。猴子则静静地站在一处三层的屋顶上远远地眺望着雷音郡,目不转睛。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接下来,就等着对方自投罗网了。 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正当此时,一辆马车从雷音寺中缓缓驶了出来,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被那辆马车吸引了过去。 “里面是什么人?灵吉吗?” “不好说,那马车非同一般,里面有防感知的法阵。说不准,根本就是空的。大家坚守岗位,不要被干扰!” “诺!” 交代完一众妖将,天蓬已经借着建筑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溜到了位于一座三层建筑上的猴子的身旁。 “你能感知到马车里面是什么吗?” 猴子注视着那马车,缓缓地摇了摇头。 就这么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走了好一阵,马车最终停在了郡王府门口,车上走下的,正是一直跟随着灵吉的那高瘦僧人。 听闻是雷音寺里来人,郡王父子自然不敢怠慢,连忙举家出迎。 不过,那高瘦僧人却只是在门口与老郡王随便客套了几句,留下一份信函,说是灵吉的亲笔书信,便又上了马车原路返回了。 瞧着远处千恩万谢,不断躬身的老郡王,猴子低声问道:“看样子,已经有动静了。你猜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难说。”一旁的天蓬缓缓摇了摇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默朝着王府的方向摸了过去。 …… 告别了僧人,老郡王父子便有说有笑地朝着大厅走了过去,在大厅中拆开了那封送来的信件。 只见老郡王简略地看了两眼,微微蹙起眉头想了想,顿时笑了出来。 一旁的世子连忙问道:“父亲,可是有什么好事?” “来,你来看看。”说着,老郡王将手中的信函朝着世子递送了过去。 朝着那信函看了两眼,世子却只是微微蹙起眉头,并没有笑。 “怎么,看不懂?” “不懂。”世子摇了摇头道:“方才那位师傅一直都跟在佛爷身边,他送来的信,肯定是真的。只是……弟子实在不明白,佛爷为何让我们请德高望重之人祈福呢?还说只要请得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祈福,便可保雷音郡百年安康太平……这实在是有点,费解。” “这有什么好不懂的?”老郡王眉开眼笑地说道:“德高望重之人,让我们自己去找,而佛爷昨天又才见过玄奘法师。你说,他信中德高望重之人会是指谁呢?” “这……”稍稍迟疑了一下,世子才有些为难地笑了出来,摇摇头道:“孩儿愚钝,实在是不懂。” “要是随便能懂,还是佛爷吗?”老郡王当即白了他一眼,笑眯眯地将信函拿了回来,小心翼翼收入袖中,道:“走,我爷俩这就去求见玄奘法师!” …… “让他去帮雷音郡祈福?”远远地听到这句话,藏在屋顶上的天蓬和猴子不由得一愣。 凡人祈福,那是因为真的相信只要虔诚,神仙就会赐福。一个佛陀,让人去祈福?这是怎么个意思? “不能让他去。” 虽然看不懂,但只一瞬,两人便得出了一模一样的答案。 一个转身,他们已经先一步朝着玄奘居住的院落悄悄飞了过去…… 第七百三十六章明知是计 此时,玄奘正在房中点起一盏油灯细细地翻阅着典籍。 大概是因为这样能让他获得一份小小的安慰吧。虽说每一本都早已倒背如流了,但每当无奈的时候,想不通的时候,迷茫的时候,他依旧喜欢一遍遍地翻阅。就算他早已经再无法从当中找到什么。 正当玄奘聚精会神查阅书籍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毫无心理准备的玄奘一下愣住了。 “他们让你祈福,你可千万别去。那是灵吉出的主意,准没好事!”说完,猴子一个转身便不见了。 还没等玄奘反应过来,门外已经传来了叫门声。 “玄奘法师?玄奘法师睡了吗?” 这是世子的声音。 想起猴子方才的话,玄奘顿时有些迟疑了。不过,也仅此而已。在稍稍沉默之后,他依旧放下了手中的书籍,起身朝着大门走去。 房门打开了。 那门外,郡王父子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这么晚还来打搅,实在抱歉。”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回礼道:“哪里,两位客气了。不知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呃……是这样的。”世子淡淡笑了笑,犹豫着说道:“凤仙郡的百姓灾祸新历,承蒙佛爷恩典,方得以安居雷音郡,心中感激之情,可谓无以言表。为此,我们想……请玄奘法师为我们雷音郡百姓祈福,求一个来年安泰。” 说罢,与老郡王对视一眼,两人便整整齐齐地朝着玄奘拜了一拜。 “祈福?”玄奘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有些诧异地瞧着眼前的这俩父子。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世子连忙开口说道:“不知玄奘法师,可否答应呢?” 玄奘的眉头顿时蹙得更深了。他开口道:“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百姓的,玄奘决不推辞。只是……这祈福意义何在,贫僧,不是很懂啊。” 闻言,躲在屋檐上的猴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决不推辞?刚刚不是才跟他说了不要答应吗?” 一旁的天蓬无奈叹了口气,道:“祈福的好坏玄奘法师肯定是知道的,你就别瞎着急了。” “能不着急吗?明知是坑,难不成他还要跳下去?”猴子恨恨地唾了一口,却也无可奈何。 此时,听闻玄奘愿意帮忙,郡王俩父子顿时就眉开眼笑了。 老郡王连忙开口道:“我凤仙郡百姓能大难不死,全凭佛爷的恩德。此时祈福,自然是为了向上天表明心迹了。” 玄奘面带疑惑地问道:“若是想表明心迹,‘佛爷’就在雷音寺中,为何不直接前往呢?祈福,岂不是多此一举?” 被玄奘这么一问,俩人顿时就有些懵了。世子连忙开口答道:“那……那是因为,我们要感谢的不仅仅是佛爷,还有上天,还有佛祖啊。” “若是如此,请雷音寺中的佛爷祈福,不是更好吗?贫僧何德何能呢?” “这……”世子一下被玄奘问倒了。 正慌乱之际,一旁的老郡王连忙开口抢答道:“雷音寺中的佛爷毕竟是佛,我们毕竟是凡人,若要感谢,自然还是请玄奘法师您来代表,更为合适啊。” “若要说凡人,那雷音寺中也有不少未成佛的高僧。他们整日追随在佛爷身旁,更容易聆听佛爷教诲。玄奘不过一路过的游僧,若要代表,恐怕,还是该请他们更合适。” 世子顿时失笑道:“雷音寺中的高僧又如何能与玄奘法师相提并论呢?” “如何不能?” “您可是得到佛爷单独召见的人啊!” “他们每日跟随佛爷身旁,难道就没有受到过佛爷单独召见?” “此召见如何形同彼召见?” “如何不能形同?” “佛爷为了玄奘法师您收留了凤仙郡百姓,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吗?” “凤仙郡百姓能转危为安,皆因众生福址。佛爷何时曾说过是为了贫僧?” 这一问,眼前的俩父子顿时呆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片刻之后,俩人才恍然发现这往来的言语已然变成了一场辩论,惊出了一身冷汗。 老郡王连忙重重扯了扯世子的衣袖,怒道:“你这孩子,如何与玄奘法师说话的!” 还没等玄奘反应过来,只见世子已经双膝跪地,叩首道:“弟子鲁莽,请玄奘法师恕罪!” 这一幕来得飞快,心中还在为祈福一事拿捏的玄奘一下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正当他上前伸手想要搀扶世子的时候,那老郡王却一个箭步拦在了中间,睁大了眼睛望着玄奘,正色道:“老朽教子无方,恳请玄奘法师宽恕我这逆子!” “这……”玄奘顿时都有些慌了,连忙说道:“老郡王言重了。不过一点言语激辩而已,何来宽恕一说?” 然而,老郡王却仿佛没有听到玄奘的话一般,转身对着世子就是重重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怒斥道:“玄奘法师对我雷音郡百姓恩重如山,若今日你无法求得玄奘法师原谅以至于玄奘法师不肯为我雷音郡祈福,看为父如何处置你!” 闻言,那世子响头一个接一个地磕,哭喊道:“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求玄奘法师原谅!” 这一幕,看得玄奘都呆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屋檐上,猴子恨恨地骂了一句:“老狐狸!在凤仙郡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早知道,该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归天!” “到底是郡王啊。”天蓬无奈摇了摇头道:“原本只是祈福去与不去的问题,现在一下转嫁成了玄奘法师愿不愿意原谅的问题,这辩术之高,不修佛,还真是太可惜了啊。莫说玄奘法师了,即便是换了谁,都得着他的道。” “你的意思是……我该换他去取经?” “那怎么是一回事?”天蓬哼笑道:“他能占主动,是因为玄奘法师心怀慈悲。若是换上一个不管世子死活的,你看他说这些还有没有用?” “那倒是。”猴子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往下看,悠悠道:“人算不如天算啊。” 世子的额头都已经磕出了血。那点点鲜红染在地面的砖石上,看上去可谓是触目惊心。 此时此刻,玄奘已经再看不下去了,只得推开老郡王大步向前,伸手去扶世子。 仰起头,世子呆呆地问道:“玄奘法师原谅弟子了?” “本就没有怪罪,何来原谅?” “既然如此,玄奘法师答应为雷音郡祈福咯?” 这一问,玄奘顿时呆住了。 “看,果然使出这招了。”屋檐上的天蓬顿时哼笑了出来,万般无奈:“你不觉得,佛门最擅长的就是这招吗?当初你也是输在这招上。” 淡淡看了猴子一眼,天蓬补充道:“你心怀怜悯,而玄奘法师,则是心怀慈悲。” 这一说,猴子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只死死地盯着那下方的玄奘。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缓缓滑落,玄奘的手顿在半空中。 眼前,是一脸诚恳的世子。余光扫过之处,是伸长了脖子等待回复的老郡王。 许久,玄奘终究是微微点了点头。 …… “你是有病吗?明知是坑你还跳?灵吉的坑你跳,如来的坑呢?我怕你还没到灵山就已经粉身碎骨了!”紧闭的房门内,猴子声嘶力竭地怒吼着,随手将桌子直接掀翻了去。 若不是已经施了禁音术,这一番举动怕是已经把郡王府全府上下都招来了吧。 由始至终,玄奘却只是盘腿坐在卧榻上一动不动。 一旁的天蓬目光不断在猴子与玄奘之间往返着。 “你说!这麻烦你要怎么解决?” 玄奘面无表情地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知道来的是兵还是水?老子的花果山就是这么活活给他们全耗没的!” 玄奘不再说话了,只双目平视前方,如同一尊佛像一般。 猴子早已气得气喘吁吁,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也无可奈何。 许久,一旁的天蓬轻声道:“事已至此,吵也没意义,还是想想灵吉想做什么吧。” “想得到他想做什么,我们还用得着在这里吗?”一声咆哮,猴子随手又摔了一张椅子,转身就走。 房间里只留下玄奘和天蓬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天蓬拱手作揖,也出了房门。 小小的房间里,唯独留下玄奘一人。依旧是默默地坐着,手中紧紧握着那枚藏心石。 第七百三十七章黑影 “其实,这也不能怪玄奘法师的。就刚刚那情况……” “不怪他怪谁?怪我吗?”猴子转过身来对着天蓬怒吼道:“明知是坑他还跳,还能不能再傻一点啊!” 这一吼,天蓬吓得微微蹙了蹙眉头。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猴子那眼睛都瞪得要出血了。 好一会,他才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去。那牙咬得咯咯作响。 “真能怪他吗?”天蓬淡淡叹了口气,轻声道:“几百年前,你不也一样,落入了佛门的圈套里吗?” “我跳那是不得已,如来用整个花果山要挟我!” “现在佛门又何尝不是用凤仙郡的百姓在要挟玄奘法师呢?” “能一样吗?如果他连这种情况都应付不了,那还要他作甚?”猴子的声音顿时又抬高了八度,叱喝道:“还能指望他西行辩法吗?” 说罢,重重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直砸得落叶纷飞。 狠狠地唾了一口:“狗娘养的灵吉!”他攥着拳头一步步朝前方走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望着猴子消失的方向,天蓬缓缓地叹了口气。 “怎么?吵架了?”小白龙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微微斜了小白龙一眼,天蓬轻叹道:“提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不太好的事?” “我想,应该是我说错话了吧。如果不把玄奘法师跟他进行类比,或许他就不会那么生气了。或者说……焦虑。” 说罢,天蓬转身静悄悄地走了,只留下小白龙一个站在原地,蹙着眉头怎么都想不明白:“类比一下就发脾气?猴哥莫非这阵子脾气又变臭了?” …… 此时,猴子正拄着金箍棒盘腿坐在一处三层小楼的屋檐上远远地眺望着雷音寺。那眼角一抽一抽地。 许久,他哼笑着自言自语道:“咋都是修佛的,我这边这修佛的,就想不出什么阴损的招呢?从来都对方出招,我们就只有接招的份。就这样,到了灵山,真能辩得赢?” 想了好一会,猴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揉得特别用力。 “娘的……到现在普渡还连根毛都没看见,可千万别告诉我到了西天是如来把玄奘给渡了啊……” 忽然间,他微微愣了一下,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事情。 “成佛……” 《西游记》里玄奘最终的结果是啥?玄奘成佛了…… 他忽然联想起玄奘不久前刚跟他说过的话:“贫僧……成不了佛……” 人有百相,仙有百种,可是佛,只有一类…… 这一想,猴子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直以来他都努力保护玄奘,甚至在找队友这件事上,都努力按照《西游记》中的人选去找。那是因为他知道,《西游记》里的玄奘最终取经成功了。可是具体是怎么个“取经成功”法,他却一无所知。 如果结果是如来辩赢了玄奘,玄奘成佛,带着如来“给”的经文返回东土大唐的话…… 一股深深的恐惧感瞬间将猴子的心整个包裹了。 越想越忧心。 他再也坐不住了,拎着金箍棒就朝着雷音寺摸了过去。 “如果最后都是输的话,我还不如杀一个痛快!” …… 正当猴子朝着雷音寺偷偷摸过去的时候,雷音郡的另一个角落里也有一个身影在朝着雷音寺摸去。 “娘的,他怎么带了这么多妖将啊,到处都是……这镇上的居民都是傻子吗?上百个妖怪潜伏居然就没人发现?佛门就这么由着他们?” “都死了两个了,闹那么大动静还没半点反应,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漆黑一片的角落里,那黑影一闪而过。仅仅不过十丈的距离,站在屋檐上四处巡视的黑熊精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 雷音寺里都是灵吉的人,但雷音寺外面,却都是猴子的人。 此时此刻,镇上绝大多数的凡人都已经入睡了,就算是还醒着的人大概也不会没事走到窗前眺望吧。即使看到了,一闪而过,谁又能说得清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呢? 在这样的小镇上活动,猴子其实并没有多少顾忌。 转眼之间,他已经绕着雷音寺跑了好几圈,最终在大门前停下了脚步。 “还真是滴水不漏啊。四面的墙上都有法阵,顶上又有防御……实在不行,要不遁地吧?” 不过遁地好像也不行。 万一对方在地底下也埋了法阵,到时候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了,直接就触发。那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来想去,猴子有点拿不定注意了。 …… 不多时,那黑影已经摸到了雷音寺的墙边了,开始偷偷摸摸地观察着什么。 正当此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那身形微微一震,惊慌地朝着四周望了过去。 “动手!”一道神识瞬间传遍了整个雷音郡每一只妖怪的脑海。 顿时,原本无序散落四处的妖将们迅速集结了起来,竟对那黑影形成了合围之势! 慌乱之中,那黑影一跃而起,迅速破开雷音寺庙的法阵进入了寺内。 整个寺庙当即响起了喧哗声! 不过,很快又平息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此时,大批的妖将才聚到那黑影原本站着的地方,那被黑影破开的法阵已经很快闭合。 匆匆赶到的猴子迅速从大批的妖将之中找到了天蓬的身影,拉着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天蓬缓缓地摇了摇头。 一位妖将骂骂咧咧地说道:“那家伙肯定就是凶手,和我早上看到的那身影像极了,一定就是!” 猴子轻声问道:“看清楚是谁没有?是不是六耳猕猴?” “没看清楚。”天蓬摇了摇头道:“修为很高,我们是靠着他一时疏忽才发现他的。结果,竟然连脸都见不到就让他跑了。” 猴子扭头朝着已经寂静无声的雷音寺看了一眼:“他逃进去了?” “对,进去了。” “大圣爷!大圣爷!”吕六拐急冲冲地拿着玉简窜到猴子面前,道:“玉简的位置没变!” “别提玉简了,人家也许根本就没带在身上呢!现在的重点是他进了雷音寺!”有妖怪嚷嚷道:“这不就说明是佛门的人吗?不是佛门的人干嘛要进雷音寺?难道里面比外面安全?” “刚刚他进去的时候不是强行破的法阵吗?如果是自己人,应该可以轻易解开法阵。” “胡说八道!以前花果山的法阵你能解开几个?况且刚刚时间极短,破开法阵肯定比解开更快。里面喧哗,应该只是有些意外他这种进入的方式而已,根本不能说明他就不是佛门的人!” 顿时,所有妖将都议论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却半天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要不,大圣爷,我们直接找佛门要人吧?兄弟们的血债不能就这么算了,最起码,也得知道究竟是谁杀的啊!” “呆子,佛门是那么好说话的吗?你找他们要人,就不如直接杀进去!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还省了被羞辱!” “杀进去就杀进去,谁怕谁啊!” “有勇无谋,莽夫!” “你他娘的不是莽夫?你他娘的就是只妖怪而已,你以为你是谁啊?” “都给我闭嘴——!”一声咆哮之下,乱成一团的妖将们总算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怔怔地望着猴子。 只见猴子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这件事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里面不出来,都给我盯紧了,一只苍蝇都别放过!” “可是……大圣爷,我们的修为怕是……” “我也一起盯!我就不信他能逃过我的眼睛!”恨恨地唾了一口,正一肚子火的猴子干脆一跃而起,隐了身形飞到了雷音寺之上,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呆着。 …… 此时,就在雷音寺的后堂中,六耳猕猴正端坐着,与灵吉四目交对。 伸手提起放在一旁的水壶默默满上一杯茶朝着六耳猕猴推了过去,灵吉轻叹道:“大圣爷深夜到访,怎么也不走正门呢?不知道的还以为灵吉怠慢了大圣爷呢。” 闻言,六耳猕猴咧嘴冷笑了一声,道:“我这是逼不得已。你这样卖乖,有意思吗?看在你今夜没出卖我的份上,喝完这杯茶我就走。不过,你要是不把沉香交出来,这事儿没完!” 第七百三十八章彼此利用 “没完?”闻言,灵吉顿时眉开眼笑。笑得六耳猕猴都觉得有些憋得慌了。 “你笑啥?” “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六耳猕猴微微挺直了腰杆,呲着牙道:“有话,就不能一气儿说么?非得这样扭扭捏捏的?” “真是没什么。”灵吉继续掩着嘴笑,好一会,直到六耳猕猴的磨牙声都已经异常清晰了,他才正色道:“大圣爷……就那么看重那个小毛孩子?” “谁说我看重他了?” “不看重,那你宁可跟我佛门起冲突,都要将他救回去?” “我是答应了某人要将他救回去,所以才来的。”伸手掏了掏耳朵,六耳猕猴很是不耐烦地说道:“再说了,重点应该不是我看不看重他吧?重点是……老子看不看重你们。” “哦?”闻言,灵吉顿时笑开了花,伸手将给六耳猕猴泡的茶微微推前了一点,笑道:“此话怎讲?” “怎讲?这得问你们了。”六耳猕猴白了灵吉一眼,也不去碰那茶,只是别过脸去悠悠叹道:“如果不是师傅给我分析,我还真就被你们牵着鼻子走了。反正我就是再服服帖帖,你们也不会考虑我的利益。我就是再狂妄,只要那另一个还在,你们也不会动我。既然如此,老子凭啥跟你们客气?” 朝着灵吉望了一眼,六耳猕猴挑了挑眉头,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说,对吧?” “有理,有理。”灵吉抿着唇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接下来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六耳猕猴不禁都有些失望了。 本想着在佛门面前说出这些,也算是耀虎扬威了一把的,没想到,对方却完全没反应。 佛门,果然是完全不能用常理推断啊。 想着,六耳猕猴缓缓地站了起来。 “大圣爷这就走了?” “怎么,不行啊?” 伸手指了指那茶杯,灵吉轻笑道:“茶都还没喝呢。再不喝,就冷了。” 又是翻了翻白眼,六耳猕猴随手拿起那茶一饮而尽。转过身,他拄着铁杆兵一步步地朝着大门走去。 然而,就在他踏出大门的瞬间,那脚却猛地缩了回来。连忙抬头望向屋顶。 “怎么啦?”灵吉若无其事地问道。 被这么一问,六耳猕猴顿时有些难堪了。只得拄着铁杆兵又走了回来,坐回了原地。 “口渴,想多喝几杯,你该不至于不舍得吧?” “哪里哪里?”灵吉眉开眼笑地又将那空荡荡的茶杯给满上了,笑道:“大圣爷想喝多少,贫僧都舍得。不够了,贫僧再让人去灵山取。” …… 此时,猴子还孤零零地悬在雷音寺顶上的云层里。 一阵阵寒风吹过,那身上的绒毛却连一丝丝的晃动都没有。那神识早已经将整个雷音寺上上下下都覆盖住了,只要一有任何动静,他都会察觉到。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雷音寺内,僧人们一个个紧闭双目盘腿而坐,看似一如往常,实质却又一个个绷紧了神经。雷音寺外,凡人熟睡,一只只的妖怪则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紧盯着雷音寺,时刻握紧了自己的兵器。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中,一夜过去了。 这一整夜,猴子都没有移动分毫,笼罩着整个雷音寺的神识也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那六耳猕猴则在后堂之中茶一杯接着一杯,喝到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不好意思他又能怎么着?难不成就这么出去吗? 不用说,只要他在这里一露面,猴子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少不了就是一场大战。到时候引来的麻烦可就是一堆堆的了。 这简直就是……憋得慌啊。 由始至终,灵吉倒是一副悠闲的模样,看上去就好像早已经将六耳猕猴滞留的原因看穿了似的。 不过,这种态度也更加让六耳猕猴不爽了。 “别担心。”微微仰起头透过窗帘望向已经渐渐泛白的东方,灵吉轻声叹道:“等天亮了,天亮,他就得走。” “天亮他就得走?什么意思?” “因为天亮,有很重要的事情。”说着,灵吉笑嘻嘻地瞧了六耳猕猴一眼。 六耳猕猴一时间有些懵了,那双眼缓缓眯成了一条缝,道:“你是在筹谋什么?” “筹谋?也算是吧。”灵吉点了点头道:“当然,他也可能不走。不过那样,就更好了。” 闻言,六耳猕猴的脸色不由得变了一变。 “你在算计玄奘法师,还他娘的把我当棋下了?” “也可以这么说。” 这一句话放下去,六耳猕猴顿时急火攻心。几乎想都没想,那手中铁杆兵已经带着疾风朝着灵吉扫了过来。 只听“锵”的一声,被灵吉稳稳接住了。 …… 这一声刺耳的声响瞬间扩散了出去,就连悬在雷音寺上的猴子也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更加仔细地盯着雷音寺。 …… 后堂内,六耳猕猴依旧维持着那横扫而出的架势,怒视着灵吉。 抬头望了一眼屋顶,灵吉轻声道:“别动怒,你要出手再重一点,屋顶可就掀翻了。到时候,可就什么都穿帮了。” “你这个秃驴!” 注视着怒不可解的六耳猕猴,灵吉眉目带笑地说道:“刚刚不是你说的吗?你不用对我们客气。因为客气了也没好处,不客气,也没坏处。大家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其实反过来,又何尝不是呢?既然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那大家不如放开点,都别往心里去。” 六耳猕猴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 此时,天还没完全亮,郡王府中却早已经人声鼎沸了。 玄奘法师即将为雷音郡百姓祈福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昨天还没对玄奘投以多少关注的百姓们,如今纷纷涌向郡王府,只为能先一步见一见这位能为雷音郡祈福的僧人。 “佛爷就在此地,玄奘法师能在此地为雷音郡祈福,那说不定……他很快也是佛了呀!” “雷音郡刚刚创立便有佛陀在此修成,这可怎了得?” 熙熙攘攘之中,玄奘却只是将自己锁在房中,默默地诵念着佛经。 第七百三十九章祈福台 老郡王轻轻敲开了玄奘的门,恭敬地行礼道:“玄奘法师,时间就定在午时。不知道……可否?” 面对老郡王那张堆满了笑的老脸,玄奘却只是一脸的木然,呆呆地点了点头,连话也没多说半句,便将房门合上了。 此情此景,看得那门外站着的几人一愣一愣的。 世子不由得问道:“父亲,玄奘法师是不是……不高兴啊?” “应该不会吧。”老郡王稍稍收了收神,望着玄奘紧闭的房门道:“佛爷让我们请玄奘法师祈福,说明请玄奘法师祈福肯定是对的。那位佛爷身边的大师又叮嘱无论使什么手段,都要达成。这……也总不会有错吧?咱不就是照着这个做的吗?” “对对对,听佛爷的,总不会有错的。”那四周站着的长者们一个个纷纷点头赞同。 此时,他们并不知道房中的玄奘正透过窗棂的缝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许久,他微微开口,吐出了两个字:“愚昧。” “嗯?”那身后的天蓬微微仰起头望向了玄奘。 玄奘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灵吉尊者给他们下的定义,‘愚昧’。” 闻言,天蓬不由得淡淡笑了笑:“谁不愚昧呢?谁,又真的能大彻大悟呢?其实有时候想想,前世的我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说到底,都是站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一叶障目,以至于看不清远方的风景。” “元帅前世,可是天庭一等一的忠臣良将啊。” “因为是忠臣良将,所以就不愚昧了吗?”天蓬无奈地看了玄奘一眼,道:“玄奘法师就别安慰我了。自己什么情况,我自己知道,不需要安慰。这还得感谢哪吒啊,没让我吞下那枚丹药,否则……今生怕又是要步后尘了。” 玄奘的目光顿在了空无一物的桌案上,许久,轻叹道:“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元帅这种际遇。所以,世间还是需要有人,去普渡。” 天蓬点了点头,却只说出了一个字:“难。” …… 玄奘祈福,这可是雷音郡的一件大事。当然,重点是这件事,是灵吉亲自开的口。 一时间,整个雷音郡都被动员了起来,里外忙活,一派喜庆景象。仅仅半日时间,那高高的祈福台已经被搭建了起来。虽说简陋,却也每一个细节都透着雷音郡百姓的心意。 不多时,在老郡王的带领下,迎接玄奘的队伍便已经到了房门之外。 此时此刻,房中的玄奘早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袈裟,戴上了万佛冠。那衣着与当初面见唐皇时一般无二,只是面容,却是沧桑了许多。 好在,初心未改。 “大圣爷呢?他,不打算一起去吗?” “不好说。”一旁的天蓬轻声答道:“昨天夜里,雷音郡里出了一点事,他现在还在盯着雷音郡呢。” “昨天夜里?” “其实还不只昨天夜里,前天也出事了。”稍稍犹豫了一下,天蓬抿着唇道:“也许他稍后就到了吧。我会一直跟着您的,确保不会出意外。另外,还有十几名妖将会过去,他们会装扮成凡人的模样,尽可能守在接近祈福台的位置。” 玄奘有些乏力地点了点头。 随着天蓬躲到屏风之后,房门敞开了。一大批的民众鱼贯而入。简单的拜礼之后,他们迎着玄奘就往外走。 待他们走后,同样躲在屏风后的吕六拐才低声问道:“元帅啊,你说派十几名妖将装扮成凡人……我怎么没听说呢?这雷音郡中居民皆是原本凤仙郡的,出现生人,恐怕不太好吧。” “这不是有现成的吗?”天蓬淡淡看了吕六拐一眼,道:“之前不是两位妖将身陨了吗?然后我们控制了十几个知情的百姓,又用我们的人替换了他们。” “哦……哦!”吕六拐这才恍然大悟道:“您是说他们啊!” “当然是他们,也只能是他们了。”天蓬轻叹道:“一来他们负责保护玄奘法师正好合适,二来……他们本身也必须去,否则,街坊邻居,怕是要生疑。” “对对对!我这就去安排!”嚷嚷着,吕六拐连忙化作飞虫从窗户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天蓬也化作飞虫朝着玄奘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 此时此刻,猴子还悬在高空之中依旧监控着雷音寺。而在雷音寺的后堂之内,灵吉和六耳猕猴则依旧对峙着。 “你究竟使了什么计?” “好计。” “什么是好计?” “不妙,但奏效的计,就叫好计。” “说!”六耳猕猴一下吼了出来:“究竟是什么阴谋!” “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就不灵了。”灵吉眉开眼笑地答道:“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其实是可以识破的。只可惜,那猴子警惕有余,记性……却不是太好啊。” …… 狭长的街道上,百姓分列两旁,一个个双手合十,默默地等待着。 玄奘走在正中。 那身后,紧紧地跟着数十名刚刚剃度的僧人。在他们的手中,无一例外地拖着盛有从雷音寺中请来的法器的盘子。那神情可谓是虔诚无比。 很快,大队人马便抵达了一片空地。空地的正中早早地竖起了一丈高,由竹子搭建而成的祈福台。 玄奘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昂首望去,望见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阵阵微风吹过,鹤立鸡群的祈福台那顶端的竹子微微颤了颤。 远处,小白龙小心翼翼地说道:“这竹台看上去怎么有点不结实啊。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故意弄一个不结实的竹台,回头好弄塌了,伤及玄奘法师呢?” “元帅不是跟着吗?”一旁的黑熊精小声道:“再怎么样,元帅也不至于让一个竹台伤了玄奘法师吧?再说了,我们的兄弟还潜伏在里面呢。别说是竹台,就是有人朝着玄奘法师射箭都伤不到他。” “那你说,那个灵吉摆这么大阵仗是要干什么呢?不可能是摆着玩吧?” 黑熊精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玄奘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地迈向那高台。 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那被放置高台四面的法器正微微闪烁着光芒。 第七百四十章故计重施 “兹有大唐游僧玄奘,发宏愿行十万八千里,西行取经。今至雷音郡,向天祈愿……” 高台上玄奘循着前人的路子缓缓唱了起来。 那台下,无数百姓一个个伏地叩首,环成了一个巨大的圈。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单调的木鱼声伴随着玄奘的唱诵。 十余名妖怪假扮而成的百姓早已借着各种理由挪到了前方最靠近玄奘的位置,以防万一。而天蓬幻化而成的飞虫也已经落到了距离玄奘不远处的平台上,屏息以待。 “一祈众生向善,人人以自食其力为乐;二祈世间向善,众生以和睦相处为乐。三祈三界向善,万物和谐,融融而乐。四祈轮回向善,六道大同,善恶因果皆有报。五祈……” “玄奘法师这唱的什么啊?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也许是我们没见过的高僧佛经吧,毕竟人家可是佛爷钦点的高僧啊。” “对对对,高僧哪能有错?要错了还是高僧吗?” 短暂的议论声之后,广场之中又一次恢复了宁静。 面对这新鲜的说辞,百姓难以理解,倒是妖怪们有些动容了。 小白龙微微蹙着眉头道:“六道大同,善恶因果皆有报……这倒是个办法,说不准,普渡就这样实现了呢。只可惜,天庭没兴趣,佛门也不会听我们的,说是这么说,做,却不会这么做啊。” 一段唱罢,玄奘拿起一旁的锤子轻轻敲在锣上。清澈的声响瞬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那匍匐在地的百姓们一个个仰起头来。 “玄奘法师真是高啊。”世子不由得感叹道:“这些时日以来,孩儿也算是遍阅佛典,却还从未听过。难怪佛爷要让他给雷音郡祈福,原来是另有深意啊。” 一旁的老郡王微微蹙眉,有些发愣了。 “父亲,您怎么啦?” “没。”老郡王一惊,连忙答道:“没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一阵摇头摆手,老郡王望着玄奘的目光却看上去更加诧异了。 …… 一位僧人匆匆步入后堂,叩首道:“启禀尊者,玄奘法师的祈福大典已经差不多了。” 灵吉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那一旁的六耳猕猴却有些错愕,疑惑地问道:“你让玄奘法师去祈福?” “对。” “有何意义?” “意义可就……”灵吉微微仰起头,长叹道:“深远了。他不是要证道,要宣扬他的为善之道吗?贫僧,给他这个机会。” 六耳猕猴听得一愣一愣的,目光微微闪烁了起来。 …… 高空中,猴子还在静静等待着,那注意力在雷音寺与远处玄奘的祈福台之间不断来回。 “一切还顺利吗?” “还顺利,就是有点……太顺利了。”玉简的另一端传来了天蓬的声音。 “总之,提高警惕。” “知道了。” 放下玉简,猴子又是打起精神死盯着雷音寺不放了。他试图用神识直接侵入雷音寺中去探查。然而,灵吉的法阵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更重要的是,猴子对佛门法阵并不了解,以至于不断尝试,却又几乎没有半点成果。 隐隐地,猴子都有些焦虑了。直觉告诉他玄奘祈福,灵吉一定是使了手段的。可是好不容易将凶手困在这雷音寺里面,他又不愿意就此放手。 豆大的汗珠都已经从额头上缓缓滑落了。 咬着牙,他只得对自己说道:“再试一下,再试一下,实在不行就放弃了。反正这秃驴不是还在雷音寺里吗?就凭几个虾兵蟹将的话,天蓬应该是能应付的。” …… 一声清澈的锣声,饮过一杯清茶之后,玄奘的祈福又一次开始了。 那四周的百姓依旧静静地聆听着。 …… “我不明白。”六耳猕猴半眯着眼睛道:“你人在这里,怎么可能干预得了祈福?” “难道贫僧去了,就干预得了吗?”灵吉抿着唇轻笑道:“你也未免太小看对手了吧?跟齐天大圣硬碰硬,灵吉可没把握啊。当初若非佛祖及时出手,说不定,三界都真要为那个叫风铃的小女孩陪葬了呢。” 淡淡看了六耳猕猴一眼,灵吉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抱歉,差点都忘了您也是齐天大圣啊。” 那“也”字特意加重了音调。 六耳猕猴的眉头缓缓蹙起了,继续死死地盯着灵吉。 灵吉低下头继续泡着茶,随口道:“话说回来,那个沉香的师傅叫清心,好像就是风铃的转世啊。” 六耳猕猴的眼中瞬间浮现了浓浓的敌意:“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灵吉仰起头淡淡笑了笑,道:“只是觉得这样,大圣爷索要沉香,就顺理成章了。毕竟,您也是大圣爷,不是吗?” 那“也”字,又一次特意加重了音调。 六耳猕猴的眼角微微抽了抽,那眼神就如同要将灵吉生吞了一般。然而,与此同时,灵吉却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镇定,镇定。”许久,六耳猕猴只能不断在心里默念着,告诉自己:“别发怒,别发怒。这家伙明显是有用意的,他在挑拨,他在挑拨!” …… 转眼之间,玄奘的祈福已经接近尾声。 出乎意料地,由头到尾竟是一片风平浪静。一来没有人捣乱现场,二来,也不见灵吉从雷音寺里出来。 “就这样结束了?” 不仅仅是猴子,所有的妖怪此时此刻心中都出现了这样一个疑问。 “难道是因为我们戒备森严,所以他们改变主意了?如果是这样,那最好不过了。可是……” 猴子犹豫着该不该离开雷音寺的上空去护送完玄奘最后一程。 正当此时,玄奘已经敲响了最后的锣声。 他缓缓起身,双手合十朝着四面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那些个百姓一个个也都配合地随着玄奘朝着四面八方叩拜。 神经早已经绷到极致的妖怪们总算松了口气了。 “看来,不过虚惊一场啊。”小白龙眉开眼笑地说道:“佛门的招也不是每次都灵的。你看,这次他们就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啊。” 黑熊精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目光依旧紧盯着玄奘不放。 正当此时,只听那祈福台忽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什么声音?”人群中,那些个隐藏的妖将们一个个仰起头一脸的纳闷。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四周那些个普通百姓也都听到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小白龙微微一愣,一下紧张了起来,喃喃自语道:“不会……真的是祈福台要塌吧?这么无聊的招谁想出来的?” 那声响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忽然间,只听“啪”的一声,支撑祈福台的几十根竹子在相同的位置同时爆了开来。下一刻,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祈福台微微倾斜,眼看着就要塌了。 站在台上的玄奘不得不伸手去捉一旁的围栏才勉强站住。 远处的高空中,猴子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却还没有实质性的动作,只是一双眼睛紧盯着摇摇欲坠的玄奘不放。 “不好,台要塌了!”人群之中瞬间有人尖叫了出来。 毫无心理准备的老郡王整个呆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祈福台已经缓缓倾斜,朝着人群砸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竹子韧性的关系,那速度并不是太快。 …… 后堂之中,灵吉饮了一口茶,轻声叹道:“好戏,要开始了。” …… 一片尖叫声中,化身飞虫的天蓬不断绕着玄奘飞行,将混乱中刺向玄奘的竹子悉数挡开。 台下的百姓已经迅速分成了两拨。绝大部分的百姓已经惊慌失措地逃散。但是,这当中却有那么十几个人,反其道而行。他们朝着祈福台飞速冲了过去。 这一眼望去,天蓬顿时心安了不少。 区区祈福台,有那些潜伏的妖将在,暂时是不需要他直接出手了。虽说场面混乱,但平白出现这么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的人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就在祈福台即将砸倒在地,原本站在上面的玄奘握着围栏已经整个悬空的时候,那些个妖将们已经悉数聚到了玄奘身下,一个个伸出双手随时准备接住玄奘。 那祈福台重重砸倒在地,整个迅速崩裂了。慌乱之中,玄奘一松手,整个落到了妖将聚集的圈子里被稳稳接住。 “玄奘法师,您没事吧?” “没事吧?” 一声声的问候迅速在玄奘的耳边响起。此时此刻,他还晕头转向地,只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捉住一切能捉住的东西。 这一幕在四周的百姓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如果有,大概也只是感叹这十几个人的虔诚吧。 然而,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正当刚从错愕中惊醒过来的老郡王迈开脚步,小跑着准备前去查看玄奘情况的时候。就在玄奘的身边,一位幻化成百姓的妖将身形猛地涨大,足足长到一丈高,化出了原形! 黑漆漆的鳞片,长长上下颚之间遍布了尖利的牙齿,巨大的手臂……那是一只鳄鱼精。 一瞬间,那四周原本心焦玄奘伤势的百姓们一个个呆住了,那一张张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 不仅仅是百姓,就连其余的妖将,连天蓬,连猴子,所有人都一下呆住了。 …… 后堂之中,灵吉若无其事的饮着茶,随手一个响指道:“这招,贫僧在高老庄不是已经用过了吗?真是不长记性啊。呵呵呵呵……” …… 下一刻,尖叫声迅速覆盖了整个雷音郡! 第七百四十一章摊开了 后堂中,六耳猕猴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门外。 此时此刻,悬于雷音寺顶部的猴子同样目瞪口呆。 天蓬所化的飞虫拍打着翅膀犹豫着要不要靠前。百姓们竞相奔逃,纷纷往远处闪躲。环绕玄奘的妖怪都已经错愕了去,而此时此刻,玄奘却还没从高处掉落之中缓过神来。他紧闭着双目猛地甩头,浑浑噩噩地还没弄清楚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慌乱之中又是伸手触摸到另一个没现形的妖怪时,先前的景象又一次发生了。 那妖怪惊恐地看着自己被玄奘触摸的手臂猛地缩小,显出黑色的鳞片。紧接着,这种波动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这是一条……蛇精。穿着铠甲,凶神恶煞的蛇精。 还呆站在原地的老郡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呆呆地望着玄奘,望着玄奘身旁显出原形的两只妖怪,双腿一软,整个跌坐在地。口中不断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怎么,怎么会这样?” 世子连忙从远处连滚带爬地奔过来搀扶。 事情似乎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很快,没有被玄奘触碰到的妖怪也一个个嘶吼着现出了原形,一时间,广场的正中站满了各种高矮不一的妖将。当中身材高大的一些足有一丈多高,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座小山一般。 百姓的尖叫声越发此起彼伏了。 缓过神来的玄奘看着周遭的一切,整个呆愣当场。 “快!”小白龙连忙吼道:“快让他们离开玄奘法师!现形没关系,千万不能连累玄奘法师!否则,一会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惊慌中猛然惊醒的吕六拐连忙低头吹了一把哨子。顿时,所有妖怪都会意地向着四面八方逃散了。 …… 高空中,猴子的拳头早已经攥得“噼啪”作响。那瞪圆的眼睛缓缓转动,却依旧是望向雷音寺。 …… 此时此刻,后堂之中的气氛似乎已经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了。 六耳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灵吉,那牙咬得“咯咯”作响。 那对面,灵吉却依旧眉目带笑。 “怎么,大圣爷觉得贫僧这一计,使得不漂亮?” 六耳猕猴微张的口中发出了充满敌意的低吼声。 “贫僧这可都是在为大圣爷您着想啊。”灵吉轻笑道:“事到如今,有些事也不怕明说了。无论你们谁胜,我佛如来,最终肯定都是会出手镇压的。不过您也得想清楚,现在陪玄奘西行的是他,若是让他走得太轻松了,羽翼丰满了,到时候,还有您什么事呢?对吧?” 六耳猕猴的额头上青筋都已经爆出来了,他咬着牙缓缓说道:“看来师傅说的没错,佛门,不可信任。” 他微微低头从腰间摸出了那片与清心联系的玉简看了一眼:“对付你们的唯一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要和你们谈!” 话音未落,他已经挥棒朝着灵吉砸了过去。这一次,不留余力! …… “咣”的一声巨响,一瞬间,半个雷音寺的建筑都被扫塌了。溅起的沙尘飞速蔓延,迅速覆盖了所有的一切。 那依旧悬浮在高空之中监控的猴子顿时都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电光火石之间,他几乎凭借着战斗的本能迅速握着金箍棒朝着雷音寺冲了下去。 …… 广场上,玄奘还在孤零零地站着,四周的民众那目光都已经被吸引到了雷音郡的方向。 …… 还没等猴子冲入翻滚的沙尘之中,只见一个身影已经从那废墟之中冲了出来,与猴子擦肩而过! 目光交错之际,双方似乎都愣了一下。 六耳猕猴有些慌乱地看着猴子,猴子则一脸错愕地看着他,还有他抱在怀中的……沉香。 “果然是你——!”没有丝毫的犹豫,盛怒之下,猴子的金箍棒直接朝着他扫了过去! “住手!”六耳猕猴连忙一抬手,用铁杆兵接下了猴子这一击。然而,他的力量本就比猴子稍弱一点,此时此刻,又单手怀抱沉香,哪里可能在力量上与猴子相抗衡呢? 棍子是接住了,然而,他却整个连带着沉香一起被扫飞了出去! “娘的!你没看到沉香吗?这是清心的徒弟啊!风铃的徒弟啊!” “你以为你绑架了他我就会手软吗?” 六耳猕猴一路骂骂咧咧,猴子则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谁说我绑架他了?我是来救他!来救他的!他被佛门给绑了,清心拜托我来的啊!” “要救也该我救,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非得在这时候和我打吗?” “老子抽你还用分时候吗?” 一时间,两人在天空中飞速追逐了起来。猴子挥舞着金箍棒疯狂地追打着六耳猕猴,六耳猕猴则是玩命地闪躲,实在闪不掉的,也只能硬扛了。 这一幕,看得地面上的百姓都呆住了。 “这是……两只猴精?” “好像有一只是刚从雷音寺里跑出来的,是他破坏了雷音寺。” “你认得出是哪一只从雷音寺里跑出来的吗?” “认不清了……” 玄奘定了定神,卷起衣袖往老郡王的方向跨了一步。 一时间,早已经平息的尖叫声再度四起。所有的人都惊恐地望着玄奘。 玄奘的步伐顿住了。 这一瞬间,他从所有人的眼中都读出了一个相同的含义——恐惧。 “刚刚那些人……是被他碰到才变成妖怪的吗?” “好……好像是。” “这么说,这个玄奘法师,其实是妖咯?” “胡说,他是妖……他是妖,佛爷怎么会让他为我们祈福?” “也许是佛爷故意用这种方式拆穿他也不一定,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包括老郡王在内,都在设法拉开与玄奘法师的距离。 玄奘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平视前方,一动,都不敢动。 恍然间,他明白了灵吉设下这个陷阱的目的。 …… 此时此刻,猴子与六耳猕猴的战斗早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怀中的沉香吓得死死地抱住六耳猕猴紧闭双目不敢动弹,六耳猕猴拼命地闪避着猴子的攻击,而猴子,则依旧紧追不放。 “别打了!别打了!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我有说过不让你说吗?” “师傅认下我了!” “什么?” “沉香死了,你怎么跟清心交代!” “呵呵,原来如此啊。难怪你忽然开始关心斜月三星洞的人的生死了,原来想救了沉香回去证明你才是真的啊!” “我本来就是真的!” “你找死!” 这一言一语之间,猴子的棍棒力道反而加重了几分。六耳猕猴急得满世界乱窜。 “别打了,你到底是不是要护玄奘西行啊?” “嘴上说担心西行,还来吃我两个手下?” “那是不得已。” “抽你也是不得已!” 重重的一击之下,六耳猕猴整个如同流星一般从天空中直接砸了下来。数十栋民房,顷刻间化作飞灰,掀起的沙尘更是席卷了半个雷音郡。 猴子气喘吁吁地悬在半空中,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六耳猕猴落下的位置。 许久,沙尘总算散去。 瓦砾堆里,六耳猕猴浑身是伤,却依旧紧紧地抱着沉香,将他护在胸前。 此时此刻,沉香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呆呆地望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嫌弃的师伯。 “师伯……放我下来吧,放我下来,你就能打得过他了。” “小屁孩废话多!”六耳猕猴狠狠地唾了一口,仰起头望向猴子,咬牙道:“今天无论如何要带你回去,娘的,要是被清心瞧不起,那多没面子啊。” “还想带他走?”猴子紧紧地攥着金箍棒,开口吐出了一阵迷雾:“今天,连你都要交代在这里!” “嘿嘿,老子还有招呢。”六耳猕猴缓缓咧嘴,露出了獠牙。 下一刻,他的目光缓缓地朝一旁扫去。 这一瞬间,猴子也愣了。因为他发现六耳猕猴所望向的,竟是玄奘!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 “对不住了,玄奘法师。”一个声音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 “不好!他要对玄奘法师出手!”天蓬连忙吼了出来。 与此同时,六耳猕猴出手了。他单手挥舞着铁杆兵横扫而出! 猴子顿时傻眼了。 慌乱之中,他只得调转身形朝着玄奘的位置飞驰而去。 骤然伸长的铁杆兵在大地上扫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形,所过之处,所有的房舍都被拦腰斩断。 一瞬间,那些个百姓一个个都吓傻了,甚至连惊叫都忘了,只一个个呆呆地站着。 作为目标的玄奘微微睁大了眼睛,这瞬息万变的形势,甚至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以至于他除了站立,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那横扫而来的铁杆兵即将击中玄奘的时候,猴子已经握着金箍棒挡在了玄奘的身前。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然而,意料之中的碰撞并没有发生。 铁杆兵卷起的狂风从玄奘与猴子的身旁横扫而过,然而,它自己本身,却凭空消失了。 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远处的六耳猕猴与沉香。 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唯独留下六耳猕猴远远传来的话语在猴子的脑海中回荡:“嘿嘿。这一局,我赢。” 第七百四十二章离去 长空中,已经昏厥过去的沉香一点一点地醒来,望见六耳猕猴正紧紧地抱着他。 一身的铠甲都早已在与猴子的激战之中破烂不堪了,嘴角却依旧带着浓浓的笑意。 “师伯……” “嘿嘿,已经赢了。”六耳猕猴直视着前方,咧嘴笑道:“我就说我一定能赢嘛,邪不能胜正。哈哈哈哈。” 沉香微微蹙着眉头,有些不解地望着六耳猕猴。 “很快就到家了,回去之后,你可要记得跟你师傅说我的好话啊。” “为何?” “什么为何?我救了你,你帮我说好话不是很正常吗?” “呃……好吧。” “这才对嘛。好师侄,以后想要啥,尽管跟你师伯我说。”闻言,六耳猕猴的心情越发好了。他挥舞着铁杆兵疯狂地加速,一路尖啸了起来,如同一个儿童一般。逗得沉香咯咯直笑。 …… 此时此刻,一抹夕阳照耀下的雷音郡格外地宁静。 一张张呆滞的脸庞,一个个身影身穿破烂的衣衫,在这温润的光中静静伫立,那四周,则早已是一片废墟。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了表情,就连玄奘也一样。 他站在那一片空荡荡的广场之中环视着,举目望去,望见的是一双双的眼睛。那目光如同尖刺一般,刺入了他的心底。 此时此刻,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看着他。 那不远处,猴子摊了摊手道:“其实呢,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吧?不过就是几座房子嘛?几个时辰我就让人全给修复了。” 没有人回答他。 特别是玄奘,那脸色隐隐地,已经有些难看了。 “父亲!父亲,你怎么啦?” 一声惊呼传来,无数的百姓迅速聚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圈圈。 刚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的玄奘也连忙跑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走近,那些个百姓便都已经一个个惊呼了起来:“走开!别过来!别过来!” 一下子,原本围成一圈的百姓散开了一圈,一个个都惊恐地望着玄奘。 那正中显现出来的,是世子,还有老郡王。 此时此刻,老郡王已经躺在世子的怀中,奄奄一息。 面对四周百姓充满恐惧的眼神,玄奘稍稍放缓了脚步。 “你别过来!”这一次喊出声来的,是世子。 相距两丈的距离,玄奘终于停下了脚步。两人默默对视着。那看起来已经快不行了的老郡王也是半眯着眼睛,远远地望着玄奘。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此刻静默了。 许久,玄奘又微微抬腿,迈了一步。 “别过来——!”世子又一次吼了出来。 玄奘那迈开的脚只得顿在空中,缓缓地收了回来。双手合十道:“世子,贫僧略通医术。还是让贫僧,帮郡王看看吧。” 世子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用你看!你是妖怪!” “贫僧不是妖。” “那他们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变成妖了?” “贫僧真的不是妖。” “谁信你啊!” 话音未落,只见老郡王已经轻轻握住了世子的手。世子连忙将自己的耳朵凑到老郡王的嘴边,静静地聆听着什么。 说话的时候,老郡王那目光始终锁定在玄奘身上,可惜,并不是什么善意的眼神。 少顷,世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说着,他已经将老郡王整个扶了起来,在四周百姓的帮助下背到了背上。 在百姓的簇拥下,他快速朝着雷音寺的方向走了去。 不多时,广场上的人已经走得一干二净。若说还有,那便只剩下那一双双躲在墙后悄悄注视着玄奘的眼睛了。 玄奘孤零零地站着,望着世子里去的方向。那神情,就仿佛一瞬间失去了什么一般。 “他说了什么?” “老头跟儿子说,让他别跟你较劲。”一旁的猴子轻声道:“他说,你是他带过来的,必须跟你划清界限,否则连他们一家子都没办法在这里呆下去。但也不能跟你较劲,因为你是妖怪,万一一个不高兴……把他也变成妖怪,那就全完了。” 玄奘无奈摇了摇头,低头笑道:“他真的相信……相信贫僧是妖?” 猴子也不答话,只是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瞧着玄奘。许久,轻声道:“别担心。就是受了些惊吓,情绪不太稳定而已,死不了。”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紧闭双目,长叹道:“灵吉尊者这是在向贫僧证明,众生的愚昧吗?” …… 斜月三星洞中,清心火急火燎地奔出了山门之外。 “师傅!” 第一眼看见清心,沉香便已经撒开脚丫子冲上了阶梯,一个飞身直接扑在了清心怀中。 “没事吧?” “弟子没事。” 抱着沉香,清心连忙上下检查了起来。直到确定沉香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牵着清心的手,沉香支支吾吾地说道:“弟子没事,不过师伯有事。” 直到此时,清心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抓耳挠腮,浑身上下狼狈得不成样子的六耳猕猴。 稍稍犹豫了一下,她撑起笑脸淡淡道:“谢谢你。” 这一说,原本就已经心情不错的六耳猕猴顿时笑得更欢了,连忙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道:“嘿,不过小事一桩,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一笑,清心顿时就不笑了。六耳猕猴也连忙收起了笑脸。 “那……我回去了?” 六耳猕猴默默点了点头。 转过身,清心牵着沉香一步步往回走。 那沉香回头望了六耳猕猴一眼,发现六耳猕猴正蹙着眉头盯着他,连忙开口说道:“师傅啊,是另一个师伯将师伯打成这样的。不是佛门。” 这一说,六耳猕猴悄悄给沉香竖起了拇指。 “另一个师伯?” “对,就是……就是那个很坏的师伯。” “他……为什么要打呢?” “不知道。当时师伯来救我,他不由分说就开打了。还说就算师伯绑了我也没用。下手好狠呐……就好像,要杀了弟子一样。” “应该是误会吧。” “不是误会,他真是往死里打的。” 清心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六耳猕猴在身后朝着沉香使眼。 发现清心回头,六耳猕猴连忙左顾右盼,然后一个翻转,腾空而起了。 …… 此时此刻,玄奘已经回到了郡王府,静静地整理着自己的行囊。府里的人一个个都闪得远远的。 门外,猴子与天蓬大眼瞪小眼。 好一会,天蓬走到猴子身边坐下,轻声道:“沉香不是在他手上吗?你怎么……还动手?” “怕什么,弄死了,大不了以后复活就是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复活?佛门肯吗?” “等扳倒了如来,他们不肯也得肯。”远远地看了玄奘的房间一眼,猴子揉了把脸道:“要是西行出了意外,那可就没以后了。” “这次你确实有点过了。不过,就算你没动手,估计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说吧。”猴子随意回了一句,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小白龙站在身前看着两人,努力努嘴,也不说话。好一会,他晃晃悠悠地走进了玄奘的房间,随口道:“为什么不解释呢?” “解释什么?” “解释,你不是妖怪啊。你是不是妖,应该很好证明吧。” 玄奘将那最后一本书塞入行囊之中,深深闭上眼睛,长叹道:“没什么好解释的,贫僧确实与妖怪为伍。” 说着,也不管小白龙,他背起行囊就往外走了。随口道:“离开,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不渡他们了?你这样走了,那你可就输了。” “留下来贫僧才是真的输了。贫僧离开就是最好的渡。若是留下来,灵吉尊者肯定还会利用他们跟贫僧辩法的,到时候也许……” 玄奘没有再说下去了。他迈着大步,仰着头,快速走出了郡王府的大门。 …… “启禀尊者,玄奘法师……走了。” 闻言,灵吉翻了翻白眼,一脸的无趣。 “尊者,那些百姓还在门外求见,是否……见上一面?” 稍稍犹豫了一下,灵吉轻叹道:“行吧,见一见。” 第七百四十三章离开 雷音郡的百姓已经全部聚到了雷音寺外,一个个的身影,躬着背匍匐在地,一圈一圈地,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两旁的建筑都已经变成废墟的街道上,玄奘背着行囊,一手卷着袈裟缓缓地走着,轻轻迈过满地的瓦砾。 那脸上的神情有一种方才醒来的迷茫。 那身后的不远处,连同猴子和天蓬在内,一众妖将都远远地站着,看着。 许久,黑熊精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小跑着追了上去,开口喊道:“玄奘法师,玄奘法师。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就算你不打算跟佛门起冲突,至少也给点时间,让我们把被毁坏的建筑全部修复吧?毕竟那是……” 话音未落,玄奘已经缓缓地摇了摇头。依旧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黑熊精到嘴边的话一下咽了回去,只得改口说道:“玄奘法师,您要真就这么走了,恐怕跟我们西行的本意不符啊。咱这一路,为的是普度众生,现在雷音郡的百姓未度,您却走了。这……” 黑熊精依旧紧紧地跟着。玄奘走上斜坡,他就走上斜坡,玄奘跃过沟渠,他就跃过沟渠,寸步不离,口中更是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然而,玄奘甚至都没回头看黑熊精一眼,只是一味地埋头赶路。 黑熊精都有些无奈了,可他不放弃。好不容易走到一条稍微宽敞一些的道路上,他赶紧走到与玄奘并肩的位置上,低声道:“这件事是大圣爷不对没有错,不过他也不是有意的。而且,我们也确实能很快将所有恢复过来。玄奘法师您或许可以……” “贫僧没说他不对。” 冷冰冰的一句话,直接将黑熊精满腹的辩解之词都塞回了喉咙里。一瞬间,黑熊精似乎都有些呆住了。他支支吾吾地说道:“玄奘法师您说……不是大圣爷的错?” “怎么会是他的错呢?”捋着自己肩上的背带,玄奘一步步地走着,轻叹道:“他只是让一切都提早爆发出来罢了。若说真有错,错的便是贫僧。是贫僧选择了请大圣爷护卫西行。” …… “真的走了?” “真的走了。”前来禀报的僧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灵吉顿时失笑了。他翻了翻白眼道:“真是的,这才刚刚开始呢,他就跑了。就这个样子即使到了灵山,怕也是没好戏看了吧。” 那僧人躬着身子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尊者,那……那些百姓还在外面呢,想请尊者帮他们恢复被损坏的房舍。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呢?” “怎么处理?还能怎么处理?”灵吉努了努嘴道:“让他们自己解决,谁有空没事关照他们啊。” “让他们自己解决……尊者不是说,要让他们依赖我佛吗?” 闻言,灵吉顿时微微一愣,那脸上的神情渐渐地冷漠了下来。悠悠叹道:“人都走了,依赖给谁看啊。哎呀呀……还真得赞叹一声了。这一走,还真是走得妙,赢不了,但也不至于输得太惨啊。” 微微低垂着目光,灵吉干脆说道:“收拾一下吧,回灵山咯。至于那门外的人……给他们找这片天地,已经够意思了,还想怎么着?让他们回去……不,不用让他们回去,就让他们在那里呆着,自己去悟。能悟就悟。悟不了,也是天意。” 那跪在灵吉身前的僧人深深拜服,轻声答道:“弟子遵命。” …… “玄奘法师,您别这么说,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啊。” 玄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追急了的黑熊精差点整个撞上去,连忙停下脚步静静望着玄奘。 玄奘的目光绕过黑熊精,远远地落在了猴子身上,与猴子隔空对视着。 许久,他轻叹道:“贫僧没别的意思。真的怪贫僧,因为贫僧力量低微,所以必须请大圣爷护卫西行,以至于……关键时候连帮你们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是贫僧的错,没有错。” 他将目光移到了黑熊精身上,轻声道:“放心吧。贫僧真没事。事实,只能承认。灵吉尊者不过是向贫僧展现了一个事实罢了。没有绝对的力量,普度,就是空谈。不过……这样也好,贫僧走后,雷音郡的百姓大概会断了对那位‘佛爷’的念想吧。” 说罢,玄奘转身便走,已经踏上了绵延的山路,继续向西。 “这……这……”黑熊精整个都慌了,他犹豫着腾空而起,很快落到了猴子面前,眨巴着眼睛道:“大圣爷,您快劝劝玄奘法师啊。” “劝什么?他说的不对吗?”微微顿了顿,猴子又接着说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他。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四周的妖将一个个隐去身形四散开来,又是将玄奘周遭的所有全部监控了起来。 夕阳下,绵延的山道上,依旧是玄奘背着行囊,孤孤单单地走着。 然而,猴子却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 一旁的天蓬轻声问道:“怎么,不走吗?都走了十年了,成不成……最好都要走下去,看个结果也好。” “你们先走。” “我们先走?” “对。”猴子呲着牙道:“刚刚你也听到六耳猕猴说了些什么了。我想……去斜月三星洞走一趟,亲自问问死老头是怎么个意思。” 说话的时候,猴子满脑子想的却是清心。 清心拜托六耳猕猴救沉香……为什么呢?沉香出事,如果要求助,难道不应该是求助自己吗?怎么会…… 天蓬有些错愕地望着猴子。 许久,猴子重重一顿金箍棒,腾空而起,朝着斜月三星洞的方向飞去了。 …… 此时,刚刚回到斜月三星洞的沉香早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新衣裳在清心面前蹦蹦跳跳的,很是雀跃。然而,清心却一点欢喜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有些落寞。 狮驼国的齐天宫里,六耳猕猴正拉着山羊精不放呢。 提着笔,他两眼放光地说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吗?她还喜欢啥?” “大圣爷,小的真的不知道了呀。小的在花果山只是一个小卒子,哪里知道风铃小姐的喜好?若说真有什么喜欢的,她就喜欢大圣爷,这个整个花果山都知道。” “这个跳过,其他的呢?比如爱吃什么,喜欢什么头饰之类的?” “这个真不知道。要不,大圣爷您问问其他人吧,他们或许知道。” “不,我就要问你。其他人我不相信。” “谢……谢大圣爷信任,不过……臣真的不知道啊。” 闻言,六耳猕猴只得无趣地放下了握在手中的笔:“行吧,看你的样子也不像骗我的。这样,你去查,给你两天时间,一定要上上下下查个透。记住,要多问几个人,然后所说的全部弄到一起,细细推敲,可千万别漏了什么。” “诺……诺。”无奈,山羊精只得躬身应下了差事。走出大殿的时候他只觉得两脚都有些轻了。 虽说这是个不错的结果,不过……变化这么大,他真的还没适应啊。 就在离开的时候,他悄悄回头,看见六耳猕猴正拿着那纸在那里咯咯地笑。不知为何,他忽然又有些担心了起来。 这情形,好像已经不只对对方“好”那么简单了,这世上可还有另一个大圣爷啊。说不准,这两人还得为这件事再打一架呢。 “哎……” 无奈叹了口气,他只得低头匆匆赶路了。 其实局早已经被佛门布在了那里,整个三界都挣脱不了,又如何是他这小小的妖怪能说得上话的呢? 第七百四十四章师徒 御书房中,一位天将单膝跪地,拱手道:“启禀陛下,玄奘离开雷音郡了。” 闻言,玉帝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细细思索了一番之后,他轻声问道:“没发生点什么?” “没有。”前来禀报的天将摇了摇头道:“灵吉佛奚落了一番玄奘,然后……他就离开了。” “被奚落了,然后就离开了?”御书房里的仙家们不由得一个个面面相觑。 一位仙家压低声音抢着问道:“那……那妖猴呢?” 天将支支吾吾地答道:“也离开雷音郡了,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 “不会吧。被奚落了,以那妖猴的脾气居然咽得下这口气?” “会不会还有什么情况是我们没掌握的,或许……那妖猴和佛门之间还另外发生了些什么呢?例如,达成了协议,跟灵吉妥协了?” “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怎就不可能了?不然你说,还有什么可能性能让那妖猴咽下这口气?” “那妖猴和佛门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是举世皆知的事情,他们之间哪有妥协的余地?” “谁说的,送玄奘西行,不就是妥协了?难道金蝉子就不是佛门中人了?” “那怎么能一样?金蝉子和如来可是死对头。” “嘿,那不就说明那妖猴恨的是如来,不是整个佛门。既然如此,只要不是如来授意,那妖猴和灵吉之间达成了些什么,也毫不奇怪啊。” “你这是强词夺理!” “这哪里强词夺理?佛门就是佛门,如来就是如来,怎能一概而论?” 一众仙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龙椅上,玉帝的眼睛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他缓缓地转向一旁的李靖,捋着长须轻声道:“李爱卿,您觉得呢?” 闻言,李靖拱了拱手道:“陛下,我等先前猜测,灵吉佛出现在雷音郡,玄奘也到了雷音郡,肯定是要出点什么事情的。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臣以为,这本是好事,却又有可能……不是好事。” “哦?不是好事?李爱卿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李靖干咳了两声,轻声道:“首先,那灵吉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雷音郡,只单纯为了奚落玄奘……” …… 此时,刚从雷音郡返回的灵吉已经攀到了灵山半山腰上,望见了那凉亭,以及亭中默默泡着茶的普贤。 两人相视而笑。 不同的是,普贤是淡淡的笑,灵吉却是无奈的苦笑。 “白跑了一趟了吧?好不容易布了个局,结果人家玄奘根本就不接招,到头来惹得自己一身骚。还要给凤仙郡的百姓找新的安身立命之所。” 被这么一说,灵吉顿时收起了脸上的苦笑,仰头高傲道:“谁说的?贫僧此行,那功劳可是极大的!” “哦?怎么个功劳法?”普贤又是淡淡笑了笑,伸手沏上一杯茶推到桌角,敲了敲一旁的石凳道:“要不,坐下来说说。” “说说就说说!”振了振衣袖,灵吉一步步走到石凳旁坐下,抿着嘴唇一脸得意地说道:“此行,贫僧可是轻而易举地分裂了西行队伍!” 闻言,普贤不由得笑得更欢了。 这一笑,反倒让灵吉不自在了,温怒道:“怎么?还就不信了?” “信,信,信。”普贤一边点头一边笑,那态度,看得灵吉的眉头越蹙越紧。 …… 就在二人于灵山山腰闲谈之时,猴子已经匆匆赶到了斜月三星洞,一动不动地坐到了潜心殿中。 那是不久之前六耳猕猴所坐的位置。 远远看去,那一脸严肃的表情任谁都知道来者不善。 “师尊,悟空师叔已经在潜心殿里等了好些时候了。” “跟他说为师不在。” “他说他知道您在,若是您不肯见他,他就一直等着。” “那就让一直等着吧。”说着,须菩提捋开衣袖,落下一子。 瞧着那放置在棋盘上的黑子,老君不由得啧啧笑了起来。 “怎么?这一子,有那么好笑吗?” “这一子肯定不好笑,老夫笑的是你啊。”老君悠悠叹道:“本来嘛,你按兵不动,这事儿,也就与你无关了,可你偏要去招惹六耳猕猴。那一个才刚走不久,这一个又杀上门来了。六耳还好说,毕竟初出茅庐,虽说脾气暴戾,但至少,还比较好忽悠。这一个呢?你想跟他说什么?” “不说什么。”须菩提面无表情地答道:“这么多年了,他这一路走过来,多的是逆境。应该知道要怎么去度过。” “是吗?”老君微微挑了挑眉头,随手粘起一子,慢悠悠地落到棋盘上,道:“老夫倒认为,他不知道。莫说他了,老夫都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须菩提微微抬头瞧了老君一眼,也不说话,低头依旧细细盯着那棋盘。 “你怕是,也不知道吧?”老君缓缓盘起手来,意味深长地瞧着须菩提道:“也真难得,什么都不知道,竟敢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金蝉子身上。有你这么一个知己挚友,金蝉子也是死而无憾了。” 须菩提依旧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老君抿着嘴轻声笑道:“不过,你愿意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金蝉子身上,可不见得别人也愿意啊。” …… 潜心殿中,猴子撑着膝盖的手缓缓勒紧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神色之中的怒意变得越来越明显。 “师傅还没来吗?” “师尊他……”犹豫着,守在一旁的于义没敢往下说。 见状,猴子仰起头,厉声道:“他究竟来不来,给个准信。” 说罢,猴子那目光已经缓缓地朝于义斜了过去。 无奈之下,于义只得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要不,师叔您还是先回去吧。” “让死老头出来见我,我就回去。” “悟空师叔……” “我说让他出来——!” 一声咆哮,连带着一拳重重砸在地板上,一时间,木屑横飞。原本光洁的地板上已经被猴子砸出了一个破洞来。 他咧开嘴,露出獠牙,怒视着于义。 …… “师尊,您要不见他,悟空师叔恐怕……会把整个道观都拆了啊。” 那前来禀报的道徒已是汗如雨下。 坐在一旁的老君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瞧着须菩提。 许久,须菩提才微微仰起头,深吸了口气道:“行吧,为师,这就去见他一面。” 第七百四十五章八百年的愤怒 树荫下,刚刚回到斜月三星洞的沉香兴致极高地来回折腾着。 清心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少顷,她仰头朝着潜心殿的方向望了去。 微风拂过,那遮挡在潜心殿之前的树木就在眼前微微晃动着。 “悟空师叔来了。”坐在桌子对面的雨萱轻声提醒道。 “是……哪一个?” “原本的那个。” “哦。”清心淡淡应了声,便没再说什么了,只是继续低头静静注视着沉香。那眼神就如同一下被吸入了记忆的深渊一样空洞。 …… 狮驼国的齐天宫前,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大大小小的礼物堆积如山。 六耳猕猴拿着礼物清单来来回回地走,不厌其烦地清点着,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这件衣服你觉得她喜欢吗?应该已经和你说过的那件紫霞仙衣一模一样了吧?” “你觉得她会喜欢夜明珠吗?” “这件法器的来历可是不简单呐……” 听着六耳猕猴唠唠叨叨个没完,山羊精本想说:“风铃小姐是须菩提祖师的入室弟子,又是太上老君的爱徒,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不缺的。”结果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只要是大圣爷您送的,风铃小姐怎能不喜欢?” 那笑可谓十分尴尬,却被六耳猕猴选择性忽略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臣什么时候……骗过大圣爷您呢?” “是,我也觉得。嘿嘿,上次我把沉香送回去,虽然嘴上不说,可我看得出她可高兴了。来来来,随我再从头点一遍。可不能漏了什么。要是惹得她不高兴了,你们谁都没好日子过!” 山羊精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圣爷……您已经检查了三遍了。” “啊?已经三遍了。” “完整的已经三遍了,单独小类的,足有五遍了。” “额……这样啊。”略略想了想,六耳猕猴摆了摆手道:“那行吧,抬起东西,我们现在就出发!” “诺!” 一声令下,很快,一大群的妖将便担负起了搬运工的任务,将那大箱小箱都扛到了肩上,浩浩荡荡地出行了。远远看去,那队伍就好像一条划过天际的长龙一般。 这一幕,看得那被冷落在一旁的妖王们都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难道是要……迎亲了?” “不会吧?不是才头也不回地跑了吗?这么快回心转意了?” “天知道,我又不是整天跟在他身边。再说了,咱这大圣爷,那心思谁能摸得清呢?” 正当几位妖王议论纷纷的时候,鹏魔王悄悄与其他人拉开了距离走到角落里,从身上摸出了一片玉简。 …… 此时此刻,潜心殿中,猴子正与须菩提默默相对着。八百年的师徒,到如今,坐到一起,彼此之间剩下的,竟只有沉默。 重重的喘息声将整个大殿的气氛都逼到了一个极为紧张的状态,就好像只要有一丝火苗,就会炸开一般。 微微低垂着眼,须菩提意味深长地瞧着那地板上被猴子砸出的深坑,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那对面,猴子的牙则早已经咬得“咯咯”作响。 “你,什么意思?” 瞧着那深坑,须菩提的嘴角微微扬起了,露出了一抹看不清真伪的微笑,像得意,却又无比苦涩。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掌重重拍在地板上,只听“咣”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都微微震了一下。猴子猛地吼了出来:“今天,你必须给老子说个清楚!” 维持着那前倾的姿势,猴子微张的口中一缕缕的烟气缓缓吐出,显然已是急火攻心之态。 须菩提淡淡道:“你想说清楚什么?” “说清楚你这些年来都做了些什么事!说清楚……”咬着牙,猴子一下站了起来,俯视着盘腿而坐的须菩提恶狠狠地说道:“说清楚,你为什么承认六耳猕猴!” 闻言,须菩提稍稍收了收神,闭起双目。半晌,才又是睁开,却依旧只是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地板,若无其事地轻叹道:“为师,难道做的不对?” “难道对吗?”猴子瞪圆了眼睛。 “难道不对吗?他仅仅是比你少了些记忆而已,难道,他就不是孙悟空了?”仰起头,须菩提的目光终究迎向了猴子。那脸上的神情由始至终却没有分毫的改变,如同一尊冷冰冰的雕像一般。 这一望,猴子顿时怔住了。片刻之后,他缓缓地笑了出来。那是滋味复杂的苦笑。 一步步后退着,短暂的笑声之后,他轻声道:“是,他是孙悟空。那敢问师傅,我是谁?” 须菩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猴子。那一瞬间,殿内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猴子的目光早已好像要将须菩提撕碎当场一般,然而,须菩提却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态度,沉默以对。 呆呆地望着须菩提,猴子又重复了一次方才的问题:“敢问师傅,我,是谁?” “他是孙悟空,你也是。”避开猴子的视线,须菩提低垂着目光,淡淡道:“你们是……一体的两面。” “一体的两面,好一个一体的两面,好一个一体的两面。哈哈哈哈!”那一双注视着须菩提的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猴子一步步往后退,笑着。那笑中渐渐带了些许的癫狂:“八百年了,你知道我当初为何不听八师兄的规劝,执意离开斜月三星洞吗?为什么要孤身一人流落在外,你知道吗?” 须菩提缓缓抬起头,有些错愕地望着猴子。 “因为,我知道你跟我不是一条心。我知道你想利用我,或许……你并不会害我,但为了你的目的,你一定会害雀儿。否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捂着胸口,猴子憋足了一口气怒吼道:“因为你知道一旦我知道了真相,就一定不会听你的——!” 这一声咆哮蕴含着澎湃的灵力猛地横扫了出去,一瞬间,仿佛天地都在微微颤动了。 山间的雀鸟被惊上了天空。 整个斜月三星洞中所有的人,包括清心都停下了动作,一个个呆呆地望着潜心殿的方向。 整个世界都仿佛屏住了呼吸在聆听一般。 潜心殿内,猴子微微地喘着,怒视着须菩提。那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竖起了,微张的口中獠牙更是隐约可见。 这是足足积攒了八百年的愤怒啊…… “你一直在利用我,你利用我反天,利用我打破老君的天道,为的就是给金蝉子的西行证道造势!你知道这一路走下去我会是什么结果,我会失去什么,然而,你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我压到你的赌桌上,将我推到深渊里去!” “这些,我都知道,我从来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问而已!”猴子咬着牙,说出口的几乎每一句话都是声嘶力竭的嘶吼。每一句话,都传遍了整个斜月三星洞,每一个道徒,包括清心,包括于义,包括雨萱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还是愿意叫你一声师傅,还是顺从了你的心意,陪玄奘西行!虽然我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但我想过杀如来,想过杀老君,却唯独没有想过杀你!” “因为……因为我没有忘记,是你打开那道门,是你让我走进来!虽然你什么都没教,但你始终是我的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你无时无刻都在利用我,但毕竟……我一直都安慰自己,最少最少,你没真正要我死,你只是为了你的……你的目的!可是今天……呵呵呵呵……他和我之中,可是只能活一个的啊!这一点,你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微张着口,那一声声的干笑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从一开始的干笑,变成大笑,变成狂笑,到最后,变成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那身形都已经摇摇欲坠了,仿佛就要被这怒火吞噬一般。 由始至终,须菩提就只是面无表情,静静地注视着猴子。注视着他那张渐渐变得狰狞的脸。 …… 聆听着猴子的嘶吼,整个斜月三星洞都沉默了,只剩下风声在呼呼作响。 …… 那猛烈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猴子重重地喘息着,望着须菩提,微微颤抖着说道:“为什么清心会和他搅合在一起?我亲自送她回来的,如果没有你的默许,清心根本不可能跟他搅合在一起。嘿嘿嘿嘿……还记得我的九位师兄吗?现在你承认了他,是不是,以后被天劫吞噬的,就可以是我了呢?你倒是说啊——!” 这一刻,就连须菩提,也不由得呆住了。大殿之中如同一片死寂一般。 …… 庭院中,清心低着头,那双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裙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楼台上,老君捋着长须,缓缓地笑了出来:“菩提老儿,你也有今天啊。还真是……天道有轮回啊。哈哈哈哈。” ……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斜月三星洞不远的地方,六耳猕猴正带着自己的一众部下悬停在半空中,静静地听着。那嘴角缓缓扬起了一抹笑。 第七百四十六章条件 在场的妖将全都呆住了。另一只猴子也在斜月三星洞,这是什么概念?即使不说,恐怕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吧。 其中一个靠到六耳猕猴身边,低声问道:“大圣爷,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那声音都有了丝丝的颤抖。 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朝着六耳猕猴望了过去。 “不。”只见六耳猕猴伸手一扬,随心铁杆兵已经紧紧握在手中。他呲着牙,凝视着远处潜心殿所在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道:“要绕道,也该是他绕!” 此时此刻,他那身上的毛发一根根的都竖了起来,俨然已是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我们这就上山,看戏去!” 说着,他已经带着自己的一众部属朝着斜月三星洞缓缓地飞了过去。 …… 远远地看到六耳猕猴一行浩浩荡荡地朝斜月三星洞来,立在树荫下的清心不由得呆了一下,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 潜心殿中,须菩提半眯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已经愤怒到了极致的猴子。 应该说,这一刻是他早已经预料到的,只不过比他预想之中的,要更早一些罢了。 “你没有别的选择,保护玄奘西行,是你唯一的出路。” “你是在威胁我吗?” “这不是威胁,这是忠告。” “哈哈哈哈,忠告!说得真好听!”猴子瞪大了眼睛,怒斥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你呢,师傅?” 须菩提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望着猴子,那一张老脸上仿佛涂了一层厚厚的凝霜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任由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 当六耳猕猴一行浩浩荡荡来到斜月三星洞山门前的时候,清心已经带着雨萱在那里等候了。 见到清心,六耳猕猴可谓是眉开眼笑。见到六耳猕猴,特别是这时候见到六耳猕猴,清心的脸色却是阴云密布。 “你来做什么?” 冷冰冰的一句话,顿时就将六耳猕猴脸上的笑意抹了个干净。收了收神,他一脸无趣地叹道:“怎么,我不能来吗?我可是你师兄啊。” “你不是不能来,我只是问你……来做什么。” “特地来送点礼物给你。”闻言,清心脸色一黑,十分干脆地答道:“不要。” “不要?你还没看是什么呢。兴许你喜欢呢?”说着,六耳猕猴回头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妖将们都将礼物放下。 那一众妖将当即照做了,七手八脚地将那些个箱子一个个打开,试图向清心展示礼物。不过,清心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瞪着六耳猕猴道:“无功不受禄,任何礼物我都不收。你都带回去吧。” “为啥不收?” “都说了无功不受禄。” “非得有功吗?我不是你师兄吗?师兄送师妹东西,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清心紧张地回头往潜心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慌乱地说道:“说了不收就是不收,谁的礼物我都不收。” 六耳猕猴伸长了脖子也往潜心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晃悠着脑袋笑嘻嘻地说道:“不收礼物也行,那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你!”清心一下急得脸都红了。 …… “今天我就是来摊牌的。”猴子随手抽出了藏在耳中的金箍棒,重重一顿,却是盘腿坐了下去,用极为不善的口气接着说道:“那些旧账,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否则……没错,老君的天道已经破了,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非我不可的形势,但,我有我的办法对付你。” 猴子没再说下去了,只是死死地盯着须菩提。 …… “行……行。”清心猛地眨巴着眼睛,支支吾吾地答道:“我全部收下了,你可以回去了。” “你还没看是什么呢?” “什么我都收,你回去吧。” 六耳猕猴低眉看了一眼清心紧了又紧的手,笑道:“没事,收了就好。怎么收,由你决定。” 说着,他并没有如清心意料之中那样转身离开,而是忽然一个箭步与清心擦肩而过,直奔山门而去了。 这一下子,清心顿时都有些吓懵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她连忙转身追上了六耳猕猴的脚步将他拦下。 “你要干嘛?不是说了回去了吗?” 瞧着早已经惊慌失措的清心,六耳猕猴似笑非笑地答道:“回去是肯定回去的。不过,大老远地来一趟,我怎么都得跟师傅请个安吧。咱跟某个不肖弟子可不一样啊。” 清心连忙说道:“师傅……师傅不在。” “师傅在。”六耳猕猴面无表情地答道。 那语气之中充满了不可辩驳的意味。 清心一下怔住了,睁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六耳猕猴。 低下头,六耳猕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不只知道师父在,而且,我还知道他也在。所以,就更要进去看看了。” 说罢,也不等清心反应,六耳猕猴已经绕过她继续一步步地沿着山道攀爬。 清心算是彻底呆住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连忙转身喊道:“你给我站住!” 六耳猕猴回头慵懒地答道:“你阻止不了我。别的都好商量,这事儿,不能听你的。” 转过身,六耳猕猴又是继续沿着山道攀爬了。 “站住站住站住!”清心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然而,她哪里可能阻止得了六耳猕猴呢? 在绝对实力差距面前,她只觉得在六耳猕猴与她之间隔了一堵墙,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穿透。只能徒劳地折腾着,眼睁睁地看着六耳猕猴一步步接近潜心殿。 那些个还在山门外的妖将们见此情形,互相对视了一眼,连忙一个个搬着箱子跟了上去。 …… 此时此刻,潜心殿中。还没意识到六耳猕猴到来的猴子依旧死死的盯着须菩提。 面对气势汹汹的猴子,由始至终,须菩提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有办法对付自己? 想着,须菩提的目光不由得微微有些闪烁了。 如今的局势,猴子除了西行,还能怎么做呢? 须菩提实在想不出来。 不过,他也明白如果和猴子彻底撕破脸皮,将给西行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 犹豫了许久,须菩提最终轻叹道:“说吧,说说你的条件。” 攥紧了拄在一旁的金箍棒,猴子朗声道:“一!清心绝不能入局,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你必须设法断绝她与六耳猕猴的一切联系,在西行有结果之前,最好……不让她离开斜月三星洞!这一条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须菩提微微抬头瞧了猴子一眼:“说,接着说。” “二!三界之中,孙悟空只有我这一个。另一个,无论他是何来历,都只能是假的!你也不能对他有任何示好,或者帮助的举动!” 须菩提轻轻捋了捋长须:“下一个。” “三!西行若是失败,你必须无论如何设法保护好婵儿……还有清心。我不知道佛门会不会报复,但总而言之,你必须想办法,不能让她们有任何闪失!” “四!一旦形势突变,你必须开放山门让我的那些个兄弟避难,并且设法保他们一命!” 憋足了一口气,猴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你以自己的道心发誓,决不食言!” 话到此处,须菩提已是有些诧异地看着猴子。 这四个条件,与其说是条件,倒不如说是在交代遗言。很显然,猴子对西行……已经没剩下多少信心了…… 留下遗言,也许才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吧。 稍稍犹豫了片刻,须菩提点了点头道:“后两个可以答应。” “那前面两个呢?” “前面两个,恕难从命。” 闻言,猴子的声音一下抬高了八度,高声吼道:“你不答应,我就不再保护玄奘西行!” 正当此时,那远处悠悠地传来了一个声音:“你不保护,有人会保护。例如,我!” 第七百四十七章怒火 大门轰然打开了。 六耳猕猴跨着流星大步转眼之间已经来到了须菩提与猴子的面前,简单地对着须菩提行了个礼,高声喊道:“弟子悟空,参见师傅!” 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缓缓回荡着。 须菩提微微挺了挺腰杆,轻叹道:“来啦?” 猴子的眼角微微挑了挑,一只手已经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金箍棒。 一个转身,只见六耳猕猴将手中铁杆兵轻轻一顿,歪着脑袋瞧着猴子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护玄奘法师西行?” 此时此刻,两人都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对方手中的武器,大殿里的气氛似乎都已经凝固了。 直到此时,清心才匆匆赶到。看到猴子与六耳猕猴对峙的瞬间,她不由得微微一惊,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 猴子的目光缓缓滑向了清心的方向。六耳猕猴也缓缓回头,朝着清心望了过去。 轻轻挑了挑眉头,六耳猕猴悠悠道:“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怎么,照顾不了自己的女人,还不许别人插手了?” 猴子那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了,瞪着六耳猕猴的眼睛可谓是目眦欲裂。那手中的金箍棒攥得“咯咯”作响。 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猴子攥着金箍棒的手吸引过去了。 须菩提只是不动声色地悄悄观察着,清心微微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六耳猕猴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猴子,笑嘻嘻地说道:“抱歉,我说错了。她本来就是我的女人。不只是她,杨婵也是。须菩提祖师是我师傅,护送玄奘法师西行取经的,也应该是我……” 话音未落,只听“嗡”的一声,猴子的脑海之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股热血瞬间涌上了天灵,侵蚀了所有的理智。 他怒视着六耳猕猴缓缓地笑了出来,那笑容格外狰狞。 须菩提也睁大了眼睛,那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拂尘。 在场的几个人之中不为所动的只有六耳猕猴,然而,瞪着猴子,他也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渐渐地,那笑声缓缓地停止了,猴子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咧着嘴用极为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你的命!” 清心不由得一下怔住了。 …… 此时此刻,三十里开外,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正远远地观测着斜月三星洞的方向。 “两只猴子都到斜月三星洞去了,你说,老君和菩提老鬼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你以为他还是八百年前的老君啊?也许他们也已经没招了。这局势,哪里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要不我们再靠近一点吧?这么远什么也观测不到啊。” “再靠近……两只猴子还好说,你当两个老家伙是死的吗?”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咣”的一声巨响,整个潜心殿都被掀上了天! 两人一下都呆住了! …… “啊哈哈哈哈,恼羞成怒了吗?想杀我,哪那么容易?” 狂乱的气流中,整个潜心殿如同秋日里飘零的枯木一般缓缓散去!席卷而出的气流疯狂扩散而出,瞬间横扫了一切,竟扭曲了光! “容不容易,试过才知道——!” 金箍棒冲天而起,刺穿了天空中的云彩,又猛地下落砸在地面上,硬生生刮出了一条巨大的深谷。 就连地形都被改变了…… 暗藏在灵台方寸山中的护山法阵一个个被强制激活了,五颜六色的灵力升腾而起,瞬间照亮了整个天空。 慌乱之中,毫无心理准备的斜月三星洞门徒们只得没命地奔逃。 那远处,通天教主和元始天尊都不由得缓缓后退了。 猛烈的冲击之下,一阵接一阵的气流横扫而出,所过之处,所有的房舍都摧枯拉朽的崩坏。 苍天巨木在这狂风之中竟连一刻都撑不过,一株接一株地被甩上了天空。 雨萱抱着沉香死死地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运足了灵力拼命抵抗朝自己席卷而来的气流。若不是一开始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如此之近的距离也许清心也会被整个掀上天吧。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以她的修为加上身上那一件件的法器,站在激斗的正中央,使出了十二分的力量也仅仅是控制住身形罢了。 整座山都在崩塌,此时此刻,唯一的安全之所,也许就只剩下端坐在楼台上慢悠悠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态度的老君了吧。他淡淡叹了口气,轻叹了一句:“玩火自焚。” 无论外界的狂风灵力如何肆虐,由始至终他所处的楼台都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通天教主看得都有点傻眼了。 “大概是……一个已经不够他利用了吧,准备两边都沾,结果其中一个不同意了。”元始天尊无奈地苦笑着。 …… 一片混乱之中,须菩提气急败坏地呼喊道:“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谁准许你们在斜月三星洞动手的——!” “滚!” 骤然伸长的金箍棒如同一道长鞭般在天空中划出了长长的弧线,朝着须菩提甩了过去。 这一棍,猴子丝毫没有犹豫。 这一瞬间,须菩提顿时呆住了。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只得握紧了拂尘去抵挡。然而,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论修为,猴子早已经是与他齐平的存在。更重要的是,猴子是行者道,而须菩提,是悟者道…… 猛烈的撞击之下,须菩提整个被狠狠地甩了出去,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一般。 “师傅——!我来救你!”一个翻滚,六耳猕猴迅速绕到须菩提的身后稳稳地将他接住了。 这一幕落到猴子眼中,更是急火攻心。 “住手……别打了,住手……”清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然而,事情到了这份上,哪里还有说收手就收手的? 只见猴子如同离铉的箭矢般疯狂地冲了出去,扬起的气流沿着地表疯狂地扩散。 此时此刻,就连清心都已经要撑不住了,不得已之下,只得整个匍匐在地。 “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们不可——!” 金箍棒一刻不停的朝着六耳猕猴砸去,那纷飞的棍影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张巨网一般没有死角。 在那网中,六耳猕猴可谓是疲于奔命。他不得不一手护着一声不吭的须菩提,一手挥舞着铁杆兵勉强招架。每一击,都激起如同惊雷一般的火光。 “你这是要欺师灭祖啊?你这个不肖弟子,就你这样的家伙,凭什么当齐天大圣。我才是真正的齐天大圣!哈哈哈哈!” 然而,无论六耳猕猴说什么,猴子的目光却是一直锁定在须菩提身上。 “你知道,老子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吗?” “死了多少兄弟!” “吃了多少苦!” “八百年了!整整八百年了!你算计了老子整整八百年了!” “整个花果山都覆灭了,憋着一口气西行,就为了你的大计!” “今时今日一句话,你不肯站在我这边,就是我的敌人!” “是敌人,就绝不留情!” “就算是师傅又怎么样?你以为我就不敢杀你吗?你以为我会怕三界中人说我什么吗?居然想让他取代我?老子就是一只妖猴怎么样!忍你很久了——!” 每一声质问,都夹带着重重的一棍,每一棍,都拼尽了全力!他喊哑了嗓子,卯足了劲头,腾腾的杀气已是肉眼可见! 一路追击,猴子丝毫没有留手的打算。须菩提怔怔地听着,那神情如同忽然受到什么惊吓一般,竟一时间乱了思绪。只能一路任由六耳猕猴背着走……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战了十里地,在这十里之内,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放入绞肉机中一般绞了个粉碎,各种碎末在狂乱气流的侵袭下漫天飞舞。 渐渐地,六耳猕猴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他的修为本来就不如猴子,如今带上须菩提这个累赘,更是差了一大截,已经明显落了下风。 无奈之下,他借着一个机会将须菩提放到一片山坡上。又转而冲上去继续迎战猴子。 两道精光又是交织在一起。他们从地面战到天空,又从天空战到地面,如此反复不断。 元始天尊悄悄拉了拉通天教主的衣袖道:“走吧,看来要出大事了。万一被卷进去了就不妙了。” 默默点了点头。两人转身化作两道极光悄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直端坐楼台之上细细品着茶的老君却缓缓地笑了起来。撑着膝盖,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朝着双方激斗的方向望了过去。 恰在此时,已经束手无策的清心匆匆赶到了老君的面前。 “师傅……” “怎么,终于想到师傅了?”老君捋着长须轻笑道:“放心吧,菩提老儿会想办法收拾残局的。只是,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就难说了。呵呵呵呵。” “师傅……”清心呆呆地说道:“帮帮他。” “帮谁?他们本来就是生死对头,你的意思是让为师帮一个杀另一个吗?” “这……” “行了,为师自有分寸。”深深吸了口气,老君腾空而起。 第七百四十八章螳螂捕蝉 长长的石阶上,一位僧人踢着裤腿奋力攀爬着。已是大汗淋漓。 普贤缓缓走出凉亭,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那僧人有些慌乱地望着普贤,短暂的错愕之后,连忙后退一步,躬身行礼道:“启禀普贤尊者,出事了,撕破脸皮了。” “哦?撕破脸皮了?”灵吉兴奋地从凉亭中走了出来,随口问道:“那妖猴和玄奘?” “不……”那僧人支支吾吾地说道:“是那妖猴和须菩提祖师。” 闻言,灵吉不由得愣了一下。 普贤回过头去,淡淡笑了笑道:“看,事情未必如意料一般。也许……这仅仅是个开始。还会有许多出乎意料的发展。” …… 金箍棒横扫而过,整个天空的云彩都被捋出了道道波纹。不受控制,也不愿控制的灵力在每一个角落肆虐着,澎湃汹涌。激起的道道闪电在天空中来回肆虐,虽是晴天,却早已如同狂风暴雨一般。 斜月三星洞的道徒们都躲到了上百里之外,却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战斗的激烈。 面对眼前的这一切,恐怕天地间任谁都无能为力吧…… 那远处的天空中,两道金光冲撞在一起。只一瞬间,强烈到扭曲了光影的波动已经来到了身旁,以至于他们不得不一个个伸手遮挡。 整整百里的距离,就连身为修仙者的他们都是如此,若是凡人,恐怕已经直接殒命了吧。 …… 长空中,老君捋着长须一点一点地靠近着战场。 凌厉的风从身旁扫过,吹拂着他的鬓发。猛烈的气流和碰撞的灵力之下,身旁的云雾以极快的速度生成,又飞速被吹散。战况早已进入白热化,然而,老君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似的。 …… “陛下!”李靖急急忙忙地冲入御书房中。在场的仙家乃至于玉帝都不由得怔了一下。 “陛下!那妖猴和六耳猕猴打起来了!” “又打起来了?”站在龙案边上的太白金星挺了挺腰杆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靖微微蹙着眉头说道:“这次不同,他们是在斜月三星洞开战的。” “斜月三星洞?”一时间,那些个仙家都有些愣住了。 玉帝捋着长须有些迟疑地问道:“那须菩提祖师呢?” …… 此时此刻,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战场中心,须菩提还在呆呆地站着。 狂风卷着砂石从他的身旁刮过,摧毁一切触碰到的物体。脚下的地形在这激战之中都在不断改变着。 然而,须菩提却依旧在呆呆地站着,双眉紧蹙,似乎已经隐隐有些慌乱了。 “师傅!助我——!”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 仰起头,他看到六耳猕猴被猴子硬拽着,从高空中重重甩下,砸在地面上瞬间激起了如同波涛一般的涟漪。不由得一怔,那握着拂尘的手微微攥紧了。 “老子今天就宰了你这祸害,宰了你这狗杂碎——!” 还没等须菩提反应过来,猴子已经自上而下一棍刺下,金箍棒骤然伸长,重重捅在六耳猕猴坠落的地方。 顿时,须菩提脚下的大地猛地颤了一下。 “你凭什么!我也是孙悟空!凭什么被天劫收走的就一定是我?”六耳猕猴的嘶吼声在天空中回荡着,很快被狂风淹没。 “就凭我是你爷爷——!”没有丝毫的犹豫,猴子一个纵身已经冲入六耳猕猴激起的沙浪之中。紧接着,猛烈的轰鸣声——他们在地底战斗! 放眼望去,整个大地竟如同暴风雨中的海面一般在翻滚。山谷瞬间隆起变成山脉,又顷刻间被推平。河流变成瀑布,又在下一刻断流。绵延的山川在他们眼中,竟如同豆腐做的一般。 整个世界都颤抖了,若是任由他们这下去,也许会一直战到阴间去吧…… 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脸色都隐隐发紫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激战,即使是在六百多年前也从未有过的,两个顶级行者道之间,毫无克制,单纯的力量碰撞! …… 圣母宫中,杨婵呆呆地看着自己桌案上不断颤抖的茶盏。她猛然回过头去,望见那窗外狮驼国中的每一栋建筑都在颤动,妖怪们争相奔逃。 “发生什么事了?” 一位妖将迅速出现在杨婵身后,躬身拱手道:“启禀圣母大人,似乎是斜月三星洞方向传来的。大圣爷今天好像点了人马出去,正是前往斜月三星洞。” 闻言,杨婵的目光不由得眯成了一条缝。 “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诺!” …… 轰鸣声中,六耳猕猴冲天而起,悬停到了天的正中央。 他微微颤抖着握着铁杆兵,那一身的铠甲都已经破损不堪了,身上更是伤痕累累。他重重地喘息着,望着下方的神情之中,带着丝丝的恐惧。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一阵狂风掠过,扫开了下方弥漫的沙尘,缓缓地露出了猴子的身影。 碎石堆上,他握着金箍棒,浑身上下的衣服同样已经破损不堪了。不同的是,并没有见到多少伤痕。 每一根毫毛都竖着,他睁大着眼睛,以一副狰狞的面容望着六耳猕猴。额角的鲜血,口中的獠牙,还有那带着癫狂意味的笑容之中透着浓浓的杀意。 “呵呵呵呵,怎么?不敢战了?刚刚不是说要取代老子吗?” 六耳猕猴微微颤抖着,那目光缓缓地转向了不远处的须菩提。 一个声音在须菩提的脑海中响起了。 “师傅,帮我。如果我死了,还有谁去保护玄奘法师?” 闻言,须菩提身躯微微一震。他的目光缓缓斜向了立在碎石堆上的猴子。 与须菩提对视着,猴子轻轻挪动脚步,摆出了戒备的架势。 “我可以继续西行,但他必须死。还有,我提的那些条件,你必须一个不剩地答应!” 此时此刻,须菩提的目光在微微闪烁着。 那不远处,老君正捋着长须默默地看着。 …… “启禀尊者,六耳猕猴和那妖猴在斜月三星洞动了手,似乎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顿时,殿上诸佛一片哗然。 “在斜月三星洞动手,这似乎有点……” “看来,是须菩提祖师玩脱了。” “妖猴就是妖猴,劣性难驯,将赌注押在妖猴身上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果。” “今日看来,当初地藏尊者那招实在是高啊!” 纷纷扰扰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地藏王。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那前来禀报的僧人仰头道:“尊者,若任由他们这么打下去,整个西牛贺洲都可能被摧毁的。是不是……” 说着,他静静的仰望着如来。 所有的目光一下都汇聚到了如来身上。 许久,如来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出手。” …… “师傅,只要你帮我,弟子发誓今生今世唯师傅之命是从!”六耳猕猴咬着牙说道:“只要师傅您肯帮我,西行大业,就已经成功了一半!没了他,所有的妖族都会听命于我!” 须菩提还在犹豫着,那目光在猴子与六耳猕猴之间来回。 猴子缓缓后退了一步,攥紧了金箍棒。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额角滑落。 如果六耳猕猴和须菩提联手的话,他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立即重拾天道修为!只要重新登顶天道,那么须菩提的助力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可是……如果这么做,他将不得不面对如来…… 眼看着须菩提迟疑,六耳猕猴猛地呼喊道:“师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留着他,难道他就会按照您的想法继续西行吗?只有弟子,只有弟子才会完全听命于您啊!” 一瞬间,须菩提似乎有了主意。他握着拂尘缓缓转向了猴子,那口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老君的身影挡在了猴子面前,淡淡地笑着。 一时间,在场的三个人,乃至于还身处远处的清心都呆住了。 …… 西方大雷音寺中,如来的眼睛睁开了,那双眉缓缓地蹙起。 “老君?” 那殿上的佛陀一个个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 …… “老君介入了?”玉帝的眼睛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御书房中一片死寂。 …… 凉亭中,普贤微微仰着头望着那山顶,轻声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不到最后,也未可知啊。” …… 一阵微风吹过,沙尘如同退却的潮水一般在大地上荡开奇妙的轨迹。 老君淡淡地笑着,瞧着须菩提。那目光渐渐变得深邃,深不可测! 这一刻,须菩提睁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老君。 …… 弥罗宫中,通天教主与元始天尊默默对视着,都呆住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啊,漂亮,着实漂亮!”许久,元始天尊仰着头无奈叹息着:“收清心为徒,六百多年淡薄名利,不问世事。呵呵呵呵……骗过了所有人,竟然弄得我们都忘记了,那猴子想要击败如来,其实还有另一招。那就是……让老君恢复天道‘无为’啊。” 通天教主狠狠地唾了一口:“这只老狐狸!” 第七百四十九章代价 “这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灵吉愤然怒吼道:“老君的修为怎么可能恢复?他的天道石不是……不是已经粉碎了吗?碎末到现在还藏在兜率宫了,根本就没任何变化!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普贤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有些气急败坏的灵吉,一言不发。 渐渐地,灵吉也不再说话了,只是脸上慌乱的神情依旧。 …… “若是老君重掌三界……”玉帝撑着龙案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四周的仙家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若是老君重掌三界,那么,玉帝便将变回昔日的玉帝,天庭也将变成昔日的天庭。风光可期,可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刚刚解放了权力的玉帝又重新成为三界最大的傀儡? 想着,他不由得笑了,那是苦涩的笑。 “调集大军固守南天门,然后……密切留意三界各方动向。” 这也许是身为玉帝的他唯一能做的了吧。 所谓的玉帝,璀璨的光辉之下,其实也不过是湖面上漂浮的落叶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波澜,就会沉入湖底,永世无法翻身。 那上一任的玉帝不正是如此吗? 在场的仙家一个个神情肃穆。许久,太白金星微微躬身道:“诺。” 风轻轻的吹着,窗外的枝桠轻轻摇曳,一如玉帝此刻的处境——身不由己。 …… “老君这是怎么个意思呢?”缓缓直起腰杆,须菩提意味深长地瞧着老君。 “没怎么个意思?”老君远远地看了清心一眼,轻叹道:“老夫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答应了庇佑他,就一定会庇佑他。” 清心呆呆地望着老君,一种酸楚漫上了心头。 猴子的眼珠缓缓转动,朝着老君斜了过去。 老君若无其事地朝他看了一眼,轻笑道:“怎么,不信?” “小女孩或许会信。” “不信也好。不谈感情,我们就谈利益吧。” “谈什么利益?” “先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老君脚尖轻轻一点,已经缓缓地退开。 猴子还在远远地看着清心。 “别担心,老夫包她没事。这么多年了,老夫对谁的承诺都没有失信过。即使对你,也一样。”说着,老君已经转身朝那远方飞去。 犹豫了许久,猴子终究还是跟了上去,只是依旧时不时地回头望向清心。 见两人离去,六耳猕猴还想追上去,只是看到须菩提铁青着脸丝毫没有动作,只得又退了回来。 “师傅,就这么放他们走吗?” “老君的修为究竟恢复到什么程度为师不知道,不过……我们加起来,恐怕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 “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六耳猕猴猛地哼道:“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他们为何要走?” “因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不想当螳螂,想当黄雀。” “什么螳螂蝉黄雀的!师傅,你是不忍心对他下手吧?这是放虎归山啊师傅!只有将他彻底扫除了,弟子才能安心保护玄奘法师西行啊!” 一通叫嚣之下,须菩提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六耳猕猴一眼,也不说话,直接腾空而起。只见他手中拂尘一扬,点点微尘洒落,被摧得面目全非的大地开始一点一点恢复了。 无奈,最后看了一眼老君和猴子离去的方向,六耳猕猴只得咬了咬牙转身跟上须菩提。 …… “老君的修为还可能恢复吗?” “这……若是老君的修为能恢复,那六百多年前我们做的,又有何意义呢?”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雷音寺中,诸佛已经炸锅了。吵吵嚷嚷,却始终没能吵出一个结果来。高坐莲台之上的如来也始终一言不发,这无形中又将辩论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站在正法明如来身边的文殊低声问道:“你觉得,老君的修为还能恢复吗?” “能,肯定是能的。若是不能,他当初又是怎么修出来的呢?”正法明如来轻叹道:“只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修出过天道‘无为’,自然,也就没人知道如何恢复。更不会有人说得清,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如果他真恢复,那就糟了。那妖猴已经彻底融入三界,即使是六耳猕猴,也是记忆全失,再形不成干扰。到时候……三界必重现八百年前的光景。” 正法明如来紧蹙着眉,许久,就留下四个字:“静观其变。” …… 长空中,猴子缓缓追上了老君。两人并肩飞行。 “你想达成什么协议?” 闻言,老君不由得笑了,笑得像个老顽童似的。 憋了一肚子的气,猴子清叱道:“你笑什么?我现在没空跟你说笑,故弄玄虚!” “没什么,就是想笑而已。”老君望着前方轻叹道:“这都多少年了,你终于知道主动和老夫谈谈了?还是那句话,老夫,才是三界之中最可信的人。” 猴子抿着嘴也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时刻盯着老君,一丝一毫不曾移动。 望着天边的晚霞,老君悠悠道:“‘无为’,其真意为‘顺势而为’。由‘无为’,至‘无所不为’。万事万物,皆有其内在规律,所有的‘果’都是在一开始就注定的。要改变‘果’,就要洞悉‘果’的内因。” “所以呢?” “所以在和别人谈判之前,首先要了解局势,了解自己的处境。若是没办法做到透彻,到头来,必然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害人害己。” “啊?”猴子那眉头蹙得都能拧出水来了:“我……我不是很明白。你能再说清楚一点吗?” 看猴子一脸懵懂的模样,老君捋着长须“咯咯”直笑,道:“说了你也不懂,你要是懂,修成天道‘无为’的就是你了,不会是老夫。说实在的,今天这事儿,出乎菩提老头的意料,也出乎老夫的意料。所以,老夫也是不得已啊。经此一事,往后,可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老夫了,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悄悄行事咯。毕竟……老夫身份特殊啊。” 越听越懵,猴子忍不住一个纵身直接将老君拦了下来。 这一拦,老君的眉头缓缓蹙成了八字。 “你只需要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了。” 闻言,老君摇摇头道:“还是你自己决定该怎么做吧,六百多年前,老夫想尽了办法想让你按着规则走,最终的结果如何?” “啊?” “这样,等你把一切都想清楚了,咱们再谈。不过,老夫得提醒你一句,真要与老夫合作,代价,会很大。”说着,老君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也不管猴子的反应,轻轻绕过猴子,一个纵身已经消失无踪了。 只留下猴子呆呆地悬在原地,一脸的尴尬。 “这说的都是……云里雾里的。代价……什么代价?” 正当此时,玉简亮起了。那另一端传来了吕六拐紧张兮兮的声音:“大圣爷!鹏魔王说六耳猕猴也去了斜月三星洞啊!” 闻言,猴子无奈甩了甩头,道:“现在才来说?老子早跟他干了一架了!” “啊?那现在怎么样了?” “当然是赢了。” “那……大圣爷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有事?” 玉简的另一头,吕六拐支支吾吾地说道:“有点事……关于玄奘法师的。” 这一听,猴子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唾道:“娘的,这个玄奘真麻烦!也不知道老头子是不是瞎了,怎么就那么相信他一定能成功呢?” 说着,他一个转身,已经朝着玄奘所在的方向飞了去。 …… 消息一个个传来,整个三界,似乎都已经闻风而动了。然而,却没有任何有关于猴子和老君进一步行动的消息。 可即便如此,灵吉也是觉得心神不宁。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已经问了普贤不下十次:“你觉得,那猴子会跟老君结盟吗?” 每一次,普贤的回答都是:“会不会结盟,要看西行和与老君结盟,哪一个对他来说代价更低。” “代价?” “毫无疑问,想要达到那猴子的目的,最简单的办法并不是保护玄奘西行,而是让老君恢复天道‘无为’。可是……若真那么简单的话,老君早就恢复了,何苦等到现在呢?” “那咱是不是应该在老君完成之前,先行动手?”灵吉卷起衣袖,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动手?怎么动?”普贤无奈笑了笑,道:“那猴子和老君,两个都是不死之身。况且,你知道他重归天道的条件是啥?小心弄巧成拙啊。” 这一说,灵吉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软了下去了。 悠悠地瞧着远处天边的流云,普贤轻叹道:“风雨欲来啊。这个世界,有着太多说不清的对与错。那是天道修者之间的战争,你我,还是坐在这里悠闲品茗,静侯一个结果吧。天塌下来,不也是先砸到高个的吗?” …… 此时此刻,熙熙攘攘的大雷音寺中,如来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 …… 想了许久,灵吉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道:“行吧,听你的。” 第七百五十章聊一聊 西行是什么? 西行,是玄奘的证道之旅。那是佛门的内斗,是佛法之争。是玄奘、如来、孙悟空三人之间的对赌。这是三界人尽皆知的事情。虽说带着六百多年前那场灾难的余韵,但充其量,也就是一场局部战争而已。 然而,现在这场棋局上又多了两位棋手,一个是须菩提,另一个是老君。如此一来,性质就彻底变了。 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里,斜月三星洞所发生的一切便已经静悄悄地传遍了三界每一个角落。 四海龙王召集了自己分散各地的部从。 十殿阎罗将整个阎罗殿封得如同铁桶一般,对每一个进出地府的魂魄都严格把控。 身为名义上最高行政中枢的天庭,更是将南天门封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分散各地的佛门中下层修者也开始往灵山聚集。 然而,这些都是悄悄进行的。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每一个人却又都不愿意成为第一波被卷入漩涡中心的人,就连佛门也一样。 猴子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老君,是能够克制所有天道修者的“无为”。它能够如同一根枷锁一般,将所有的一切都牢牢捆住。 短短的时间里,那跨别了六百多年,曾经掌控三界长达万年的身影似乎又再一次笼罩了世间万物,将所有的一切压得透不过气来。 然而,正当那一双双的眼睛都在尽可能地睁大,细细查看着所有的一举一动之时,身处漩涡中心的猴子却还依旧是一头雾水。 返回的路上,老君说的那些个云里雾里的话在猴子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到最后,就剩下“代价”两个字了。 “代价……指的是什么呢?” 他喃喃自语着,脑海之中转过了无数的画面。 在长达八百年的光阴里,他似乎无时无刻都在付出着代价,为了想要得到的,自愿,或者被迫割舍着许多许多的东西。然而,最终也不过是孑然一身罢了。 可是,纵使如此,难道他就可以拒绝吗? 想着,猴子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摆在他面前的,从来就没有回头的路。 人生在世,最可怕的,不是“选择”,而是“没有选择”。是明知错,却还得咬着牙继续往下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两条腿都已经麻木了,依旧不敢停下来。只因一旦停下来,便会粉身碎骨。 在这种情况下,老君都没有说明白,大概是因为这代价着实沉重吧。沉重到即使在目前的处境之下,猴子也不一定会答应的地步…… 想着,他那心已经不由得凉了半截。 他忽然有一种想法,此时此刻,抛下所有,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什么都不再管了。就好像当初被压在五行山下一样,装疯卖傻六百多年,明明可以随时离开,却又不敢离开,浑浑噩噩地过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 虽然可悲,但不正是因为他没有离开五行山,在这数百年的光阴里三界太平吗? 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当初只因为玄奘给予的一线希望,他决定赌上一切,拼死一搏。然而,到头来的结果却似乎变得比原本更坏了……这一次落败,他大概就会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了吧。然后,就不会有人再记得他了。 猴子一路胡思乱想着,短短千里的路程,却足足飞了一个时辰。抵达的时候早已经是满天星斗。 远远地,他看到玄奘点起了篝火端坐在一条干枯的小溪边上。其他人等则全部聚集在了相隔十丈开外的小溪的另一边,一个个窃窃私语,时不时地朝着玄奘所在的方向张望。 见猴子回来,他们一个个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圣爷。”吕六拐支支吾吾地说道:“玄奘法师让我们走……” “哦?”猴子哼笑了一声,悠悠道:“我以为你想说他改变主意要让我们留下来呢。这应该才算事儿吧?他哪天没让咱们走了?” “这次不一样。”一旁的牛魔王插了句嘴,却又只是张着嘴半天没下文,不断回头望向玄奘。 那身后,妖将们也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猴子。那眼神与雷音郡之前明显不同了。 大概……他们也已经对西行没有信心了吧。 朝着一声不吭的天蓬看了一眼,猴子随意地拍了拍手道:“行吧,我跟他谈谈。也是时候摊开来谈了。” 说着,他已经迈开脚步缓缓朝着玄奘走了过去。 远远地看到猴子到来,玄奘不由得愣了一下,却又只是眨巴了两下眼睛,双手合十,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一步步走玄奘身前,猴子躬着身子缓缓地坐了下去。 “听说,你赶他们走?” 玄奘随手拿起了一根树枝,丢到了篝火堆里,道:“贫僧,只是让他们去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嘿。”猴子伸手揉了揉脸道:“他们是我的部下。” “人无贵贱,妖亦如此。”深深吸了口气,玄奘轻叹道:“没有人该为别人的梦想去死。” 猴子抬头看着玄奘,努了努嘴道:“你想说什么?” “雷音郡,大圣爷您有好几个部下死于非命了吧。贫僧觉得,留下他们,只会徒增伤亡罢了。” 闻言,猴子不由得一下笑了出来,冷笑。 “说这些有意思吗?从我离开花果山那天起,我自己的命都是挂在腰带上的,随时都可能没。这个世界,就没有不死人的事情,只要你想活。” 玄奘微微低垂着目光,没有接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许久,猴子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想我们走。其实,说白了,你这一路上好几次都是因为我们的介入才……求法国,雷音郡,都是如此。不过你不说,因为,当初是你请我出山的。有些话,一旦说了,就是撕破脸皮。这个我明白。不过,今天我还是得问你个清楚,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正面回答。” 说罢,猴子悄悄瞄了玄奘一眼。 玄奘淡淡道:“大圣爷请讲。” “我不想再赌了,我要一个切实的答复。西行证道,究竟进行到哪一步了,你究竟有几成把握?”仰起头,猴子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玄奘,一字一顿地说道:“给我一个准信,好让我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第七百五十一章命运的原点 夜风缓缓地吹袭而过,篝火上腾起的火苗朝着统一的方向飘去。 玄奘神情落寞地凝视着前方,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声不吭。 那远处,妖怪们都一个个静静地注视着篝火边上的两人。 许久,猴子轻声叹道:“失败了,对吗?” “还……没有失败。”玄奘微微低垂着目光道:“只要还没到灵山,就还没失败。” 说这话的时候,玄奘的手轻轻捋了一下握在手中的佛珠。 “还没到灵山就还没失败?”猴子不禁失笑:“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永远在这条路上呆着吗?哦,不对,不可能永远。因为你几乎就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说着,猴子随手捡起了一块石头,一咬牙,卯足了力气朝远方甩了出去。 那石头如同一颗流星一般划破了夜空,迅速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远处的小白龙不由得怔了一下,低声道:“谈崩了?” “不知道。”天蓬摇了摇头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闻言,小白龙意味深长地瞧了天蓬一眼:“我看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似的,大家可都在一条船上,翻了,对谁都没好处。” “着急有用吗?”天蓬反问道。 这一问,小白龙直接就给问倒了。只得努了努嘴继续远远地看着两人道:“我还等着西行成功了,请大圣爷上天下地帮我找媳妇呢。” 天蓬无语地笑了笑。 那身后,一个匆忙赶来的妖将正与吕六拐细细述说着什么,说得牛魔王与吕六拐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和失败有什么差别呢?不过就是苟延残喘罢了。编一个谎言,骗三界,到最后,大家都变成一个笑话。”猴子伸手揉了揉睛明穴紧闭双目,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按照你现在的速度,到灵山,也就是这三个月里的事。你还有什么招吗?说出来听听。我要切实可行的,不想再听那些有的没的,不靠谱的东西了。” 面对这质问一般的话语,玄奘双手合十,轻叹道:“只要心诚,贫僧相信总有一天,能证道普渡。” “你相信……”猴子呲了呲牙,接道:“总有一天,那究竟是哪一天呢?” 玄奘没有再答话了,只是双目紧闭,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尊佛像一般。 “总有一天……呵呵呵呵,说得真漂亮。听上去,就像是在祈求怜悯一样。”仰起头,猴子朦胧地望着星空,轻笑道:“老子反天反了一辈子,你现在跟我说要求怜悯。有趣,有趣!真他娘的有趣!” 话音刚落,他已经一拳重重砸在身旁的石头上,偌大的石头直接被砸得四分五裂了。 巨响之下,那远处的妖将们一个个都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翻脸了?” “不会吧。我们一路保护玄奘法师过来,就算真的……也不需要动手啊。” 一时间,妖怪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原本烦躁的情绪顿时消散无踪,转而换上的,是那么一点点的忧虑。 撑着膝盖缓缓起身,猴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 斜月三星洞中,六耳猕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身旁面色凝重的清心道:“师傅,刚刚让他们走了,真的是放虎归山啊。” 说这话的时候,清心一直在瞪着他。 被清心这么瞪着,六耳猕猴可谓是浑身不自在,那跪坐着的脚不由得挪了又挪。倒是坐在另一边的须菩提似乎想什么想入了神,好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师傅,师傅。”六耳猕猴伸出手在须菩提的眼前晃了晃。 须菩提顿时惊醒了,连忙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你先回去吧。” “我先回去?师傅,就这么放着他们不管啊?”六耳猕猴伸手挠了挠腮帮子,轻笑道:“他们俩这一去,可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就这么放着不管的话,西行大业,说不准就全毁了。” 须菩提低着头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短短的时间里,那心绪似乎不知道又飘哪里去了。 “师傅……” 六耳猕猴又想伸出手去。一旁的清心连忙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轻叱道:“师傅让你回去你就回去,那么多话作甚?” “怎么?生气啦?” “我生什么气?” “生我的气呗。”六耳猕猴摇头晃脑地说道:“不就是因为我不听你的话,硬闯了道观嘛。” 清心也不答话,只是依旧死死地盯着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懒懒地朝着须菩提看了一眼,无奈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长叹道:“行吧,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招呼一声。” 说着,他拄着铁杆兵一步步地朝着门外走去。正巧一位妖将赶到,在他耳边细细耳语了几句。 闻言,六耳猕猴脸上顿时浮现了些许喜悦的神色,看得清心一愣一愣的。 …… 干涸的小溪旁,玄奘依旧在篝火边上静静地坐着。那些个妖怪也依旧被晾在一旁。 猴子一言不发地将天蓬拉到了小溪的另一边。 见猴子的脸色极差,天蓬低声问道:“听说你和六耳猕猴在斜月三星洞动手了?” “对,不只动了手,而且我那师傅……那个死老头,居然帮六耳猕猴,甚至想用六耳猕猴取代我。”说这话的时候,猴子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闻言,天蓬有意无意地瞧了猴子一眼,神色如常。 “看来你早猜到了。”猴子无奈哼笑了一声。 天蓬默默点了点头道:“意料中的事情。如果……如果现在有记忆的是六耳猕猴的话,他也会选择帮你的。” “怎么个意思?” “只要有记忆,就会跟如来死磕。因为那是无法化解的深仇大恨。没记忆的就难说了……没记忆的一方,他自然要想办法拉住,避免让他靠向如来那边。” “所以,我们的师徒关系算是名存实亡了,对吗?他心中只有西行证道。”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你的九个师兄,不都是这样死的吗?这是三界皆知的事情。” 凝视着早已干涸,漆黑一片的河道,猴子咧开嘴缓缓地笑着,却没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月色下,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反射出了微弱的荧光。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好一会,猴子伸手轻轻拍了拍天蓬的肩,道:“说句实话,其实我之前一直想你死,我是说,几百年前。你和恶蛟并列,是我最想杀的人。” “哦?”天蓬面无表情地瞧了猴子一眼。 “西行之后,我知道你身上有南天门的玉简,只是因为不想撕破脸皮,才没说破。” 天蓬低头掏出藏在腰间的玉简,用拇指轻轻摩搓了两下,又放了回去。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拄着金箍棒,猴子摇摇晃晃地叹道:“谁又能想到呢?关键时候,我能找来商量的居然只有你。看来,我的为人确实是不怎么样啊。居然都没有一个能谈心的朋友。” “怎么这么说呢?”天蓬淡淡笑了笑,道:“吕六拐不是吗?” 远远地看了吕六拐一眼,猴子哼笑道:“我才知道,他隐瞒了清心和六耳猕猴接触的事情。这种事,他居然都敢隐瞒。你是不是也早知道了?” 天蓬微微低垂着目光没有接话。 清心之前身陷狮驼国的事情,其实天蓬也知道。隐瞒猴子,是他、吕六拐、牛魔王共同的决定。 沉默了好一会,猴子接着说道:“你是旁观者清,我想你替我分析一件事。” “什么事?” “老君的‘无为’,似乎还有机会恢复。如果他能恢复修为的话,显然比普渡听上去更靠谱。我想靠向他那边。当然,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即使普渡没有成功。不过……老君说有代价。而且是要我付出的代价。逼到这份上才告诉我,可以意料这代价不小啊。我想知道……会是什么?” 望着那对岸的妖怪们,天蓬轻声问道:“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猴子半眯着眼睛道:“我想让如来死,彻底死透。” “还有呢?” “清心、杨婵,他们不能卷进来。” “还有呢?” 猴子微微仰了仰脖子,瞧着对岸的妖怪们道:“还有他们,我的兄弟们,我不希望再有人死了。” “再还有呢?” “还能有什么?”猴子哼笑道:“如来死绝了,清心和杨婵没事,他们也没事。这还不够?能这样,我就过我的逍遥日子去了,还需要什么?” 天蓬犹豫着说道:“我想……‘代价’就是这个了。” 猴子顿时一愣,回头望向了天蓬。渐渐地那目光之中的诧异变成了错愕。 “你是说……” “自由,你的自由。”天蓬淡淡道:“你是天外来的魂魄,因为你,才毁了天道石,破了老君的修为。六耳猕猴没有记忆,他不构成威胁。构成威胁的只有你,或者说……你的自由。我想,代价应该就是这个了。至少是,包含了这个。” 一瞬间,猴子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三个字:“紧箍儿”。 整整八百多年了,那一本《西游记》,就如同魔咒一般,是他无论如何挣扎,如何闪躲,如何将这个世界整得面目全非,却原来还是要回到原点去。 也许,这才是普渡无以寸进的根源吧。他凑齐了西行的所有人,却唯独少了这关键的一件物品…… 月色下,猴子咬着牙,攥紧了金箍棒,无奈地笑着,笑出了眼泪。 第七百五十二章风雨欲来 当老君抵达南天门外的时候,不知何时,大批的仙家已经在这里聚首。见老君到来,一个个恭敬地行礼。就连站在大门边上的李靖也是如此。 淡淡扫了一眼众仙,老君从中找出了雀儿,将她招到身旁,掏出一片令牌轻声道:“替为师走一趟斜月三星洞吧……” …… 灵山大雷音寺中依旧乱哄哄的,诸佛为该采取什么手段制止老君恢复修为的企图争吵不已。 短短的时间里,老君显然已经取代玄奘成为了佛门最大的威胁。 莲台之上,如来盘腿而坐,那神情如同钢铸的一般看不到半点波澜。好似入了定一般。 那一旁,站立不动的正法明如来目光却微微闪烁了起来。 许久,他一步步走到大殿正中,朝着如来默默拜了一拜,躬身退出了大殿。 一下子,殿堂之内的诸佛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 狮驼国的校场上,数百名妖将分列两旁静静地站着。早已经换上了新衣裳的六耳猕猴双手插着腰乐呵呵地往来检阅。 山羊精躬着身子紧紧地跟在身后,轻声道:“大圣爷,这些可都是我们狮驼国的精英骨干啊。有他们在,再加上您亲自坐镇,除非佛门大举动手,否则谁也别想动玄奘法师一根毫毛。” “哦?这么厉害?”六耳猕猴随口问道:“那如果动手的是那只猴子呢?” “额……”被这么一问,山羊精一下呆住了,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回头看了被问懵了的山羊精一眼,六耳猕猴懒懒地摆了摆手道:“行啦,你就别说漂亮话了。自己的手下有几斤几两重难道我还不知道吗?这次去,咱又不是要跟他正面冲突。” 说罢,又自顾自地检阅了起来。 山羊精干咽了口唾沫跟了上去,低声道:“大圣爷,要不,带上九头虫和鹏魔王他们吧?带上他们,比较可靠一点啊。” “不带。”六耳猕猴伸手翻动着一位妖将的腰带检查,随口说道:“全带去了,谁守狮驼国啊?再说了,人多不见得是好事。这次那边不就是因为人多,才连内讧的事情都让我们知道了吗?也好……嘿嘿,等他们闹翻了,咱就堂堂正正过去担负起保护玄奘法师西行的任务,看谁还觉得老子不是齐天大圣!” 闻言,山羊精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了蹙。 担负西行重任,就是真正的齐天大圣了?这里面的逻辑他实在没想明白。不过,自家大圣爷要这么说,他也不便反驳就是了。 不多时,六耳猕猴回过头问道:“他走了没?” “这……”山羊精连忙尴尬地四下张望。 正巧,一位妖将从远处匆匆赶来,单膝跪在两人身前奏报道:“启禀大圣爷,那……那猴子不知怎么的,跟玄奘法师闹翻了,却又没有走。现在拉着天蓬在说着什么。” “说着什么?” “没……没探到。” “再探!” “诺!”行了个礼,那妖将躬身退开了。 瞧着那妖将远去的身影,六耳猕猴呲着牙一脸不悦地说道:“他不会……又不走了吧?要是不走可就麻烦了,我可不一定抢得过他啊。” …… 此时此刻,干涸的小溪边上,两人还在静静地站着。 天蓬轻声问道:“如果助老君恢复天道‘无为’的代价是要放弃自由,完完全全地成为天道正轨之中的那个孙悟空,你还会答应吗?” 猴子呆呆地答道:“我不知道……” 远远地看了玄奘一眼,天蓬低声道:“你之前说过,老君的‘天道’里没有玄奘法师的西行。也就是说,这两件事只能是二选一。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玄奘法师西行证道成功。可是,这件事我们现在谁都没底。万一到时候失败了,老君这边的路是否还在……真不好说。” “二选一……二选一……”月色下,猴子用力地抱紧了脑袋,不断地喃喃自语。 那远处,妖将们依旧静静地等着,等着最后的决定。 然而,猴子却只是不断来回踱着步,叹息着,纠结着。 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不能选错了。 …… “他走了没有?” “启禀大圣爷,还没走。” “再探!” “诺!” …… “他究竟走了没有!” “大……大圣爷,他还没走……” “再探!” “诺!” …… “他还没走?” “启禀大圣爷,他……还没走。” “那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在……发呆。” “发呆?” 一时间,六耳猕猴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有点卡壳了。眼看着就到手的好形势,怎么忽然就卡住了呢? “在发呆?他不会是不走了吧?” “应该是不走了。” 一旁妖将们的窃窃私语落入了六耳猕猴的耳中。本来一次次令人失望的回复就已经让他怒火中烧,渐渐失去耐性了,现在再加上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更是如同添上了一把火。 恼怒之下,六耳猕猴叱喝道:“准备!出发!” “准备出发?”山羊精猛地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大圣爷,他……还没走啊。” “没走又怎么样?他总会走的,我们现在就出发!” 说罢,也不管山羊精说什么,六耳猕猴已经一个转身腾空而起。妖将们只得一个个跟了上去。 那远处的楼台之上,杨婵正远远地看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喃喃自语道:“已经出发了……是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应该还没有。”那身后的妖将低声道:“末将探听到的消息,是没有。他们这一去,怕是要两方人马撞个正着。” “撞个正着也没什么。”杨婵苦涩地笑了笑,道:“两个都是曾经的天道修为,除了天劫,谁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只是苦了底下的人罢了。” 身后的妖将微微低头,没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待到六耳猕猴及手下的妖将都走远了,杨婵才转身一步步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轻声交代道:“查查各方的反应,要细一点。特别是老君,还有须菩提这两方。这两只老狐狸……算了,尽量吧。想来你们也很难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诺。” …… 长长的石阶,正法明如来一步步地往下走,远远地看到了端坐在凉亭之中的灵吉和普贤。 起身行了一礼,普贤笑着,扯着嗓子喊道:“尊者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正法明如来也是笑,扯着嗓子回应道:“去救火——!” 闻言,普贤笑得更欢了,高声喊道:“西行一路,尊者就开了个头,后来便不曾出手。如今是因何故啊?” 正法明如来淡淡叹了口气,笑道:“贫僧想看看西行的结果,若是劳师动众到头来却看不到,岂不可惜?” 普贤也不答话,只是一味地笑。笑得身旁原本神情肃穆的灵吉都跟着笑了。 待走到两人跟前,正法明如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两位要不,和贫僧一起下山可好?” “不去不去,这浑水不好蹚。”普贤摇头摆手道:“正法明尊者这么有兴致,还是您去便是了。我俩,就在这儿等着您的好消息了。” 正法明如来淡淡看了普贤一眼,又看了一旁的灵吉一眼,轻叹道:“好吧。” 默默对行了一礼,正法明如来迈开脚步,继续沿着山路往那山下走去了。 …… 潜心殿中,全观弟子都聚到了潜心殿内,却只是一个个看着须菩提不断地叹气,再叹气。他走到窗前,凝视着,似乎伸手要去触碰窗外的景色。然而,却又收了回来,走回原位。如此往返,迟迟都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这是一个始料不及的结果。老君的介入,瞬间将这盘棋的棋手变成了三个。而这三个棋手之中,最终只有一个能获胜。 更糟糕的是,老君这些年伪装得太好了,以至于没人对他有所提防。至今为止,无论是佛门还是须菩提,所有的布局都是针对着对方,这反倒给了老君一个极佳的切入时机。甚至有可能,将猴子彻底推向老君。 这是一个须菩提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可是,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做呢? 只有猴子才拥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这意味着猴子在老君的棋盘上,有着无可取代的位置。可须菩提一旦站到猴子一边,则意味着六耳猕猴将彻底倒向佛门。到时候,佛门会指引着他做出什么事呢? 猴子是决定老君能否恢复天道修为的关键,六耳猕猴又是猴子的克星。站到猴子那边,给予他更多的选择,肯定可以断绝了老君的念想。可是这样一来,在西行的问题上,面对佛门必将处于劣势。彻底抛弃猴子取得六耳猕猴的信任,虽说占据了对佛门博弈的优势,却也无法保证西行的成功,到头来,还给了老君一个极大的机会。而这个机会,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候成为西行证道的唯一拦路虎…… 想着,须菩提不由得有些头昏脑涨了。他紧紧地闭起双目端坐在蒲团之上细细思索着,一滴滴的汗水从那额头上缓缓滑落。 八百年的筹谋,此时此刻,胜负就是一念之间。这叫他如何能不焦虑呢? 身前的道徒们一个个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不多时,于义从那门外走了进来,躬身道:“禀师尊,六耳猕猴已经带着部下寻玄奘法师而去了。还有……兜率宫的雀儿总管来了,她拿着老君的令牌,说要见您。” 闻言,须菩提微微一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抉择的时候,到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选择 一路上,六耳猕猴带着一众妖将缓缓地飞着。时不时地回头朝山羊精望去。 刚开始的时候,山羊精会向他禀报猴子那边的消息。然而,随着六耳猕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山羊精只能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连话都不敢说了。 当然,由头到尾,只有摇头。 距离玄奘所在一百多里地的时候,六耳猕猴顿住了身形,那身后的妖将们也一个个悬停了。 就算他再肆无忌惮也知道再往前面对的将是一场战争,最关键的是,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呲着牙沉默了好一会,他伸手将其中一个妖将召了过去,拿出一块腰牌塞到了对方手里。 “你去斜月三星洞一趟求见师傅,就跟他说,那谁已经不可能担负西行重任了,我现在就要接手。不过,接手的时候可能会有一点问题,想他老人家帮个忙。记住,一定要当面说!” “诺!” 干脆地应了一声,那妖将转身就要走,哪知六耳猕猴眼珠子一转,又将他叫住了,叮嘱道:“你在斜月三星洞的所见所闻,都必须回来向我如实禀报,特别是师傅的态度,不可错过一丝一毫!懂了吗?” 那妖将呆呆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瞧着那离去的背影,山羊精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圣爷,若是要向须菩提祖师求助,用玉简不是更方便吗?” “你不懂。”六耳猕猴冷冷地答道:“有些话,还是得靠人来传的。” 能得到须菩提的认可,六耳猕猴是打从心底开心。可是,这种认可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呢? 虽说在斜月三星洞的时候须菩提站到了自己这边,可他毕竟没有直接对猴子出手不是吗? 有些事,还是得逼上一逼啊。 带着一众妖将,六耳猕猴就这么在距离玄奘百里开外的地方等了起来。那在场的妖怪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 此时此刻,一身翠绿装扮的雀儿正在于义的引领下一步步地走入潜心殿中。 殿中的道徒们早已散去了,唯独留下须菩提一人端坐着。沏上一壶茶,看似悠闲,可惜眉宇之间的那丝忧虑,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弟子雀儿,参见须菩提祖师。” “来啦?”闻言,须菩提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只是一眼,那目光很快又回到了茶壶上,轻叹道:“老君这不是才刚走嘛?怎么又把你派过来了。” “大概是师傅觉得有些话,不方便当面说吧。”雀儿淡淡笑了笑,道:“所以,就让雀儿走了一趟了。” “坐吧。” 须菩提随手一挥,一个蒲团很快摆到了雀儿身后。 “谢须菩提祖师赐坐。”雀儿行了一礼躬身坐了下去。那脸上,依旧挂着礼貌性的微笑。 …… 远远地看了玄奘一眼,天蓬低声道:“这些事,你跟玄奘法师谈过了吗?” “没有。”猴子努了努嘴道:“跟他说有什么用,他还能帮得上什么不成?他就是个,凡人而已。” “即便是凡人,大家也是共患难一路走来。我觉得,无论你最终决定是什么,最好还是跟他说一声。直接丢下他走人,毕竟不是那么稳妥啊。” 闻言,猴子却只是不屑的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正当此时,吕六拐已经远远地朝着他奔了过来,口里嚷嚷着:“大圣爷,不好了!六耳猕猴带人离开狮驼国朝这里来了!” 天蓬的眉头一下蹙了起来:“他来做什么?” “还用说,来接班,向死老头邀功呗。”猴子已经恨得牙痒痒的,金箍棒用力一挥,冷冷道:“既然他那么希望我走,我就偏不走了,有本事,让他来抢啊!” …… 夜风轻轻的吹着,扬起了潜心殿内的竹制垂帘。 一杯清茶满上,缓缓地推到雀儿面前。 须菩提轻声问道:“他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伸手将那清茶捧起,雀儿一边呵着气,一边随口说道:“师傅让弟子过来接清心师妹到兜率宫暂住几天。” 闻言,须菩提微微蹙起了眉头,轻叹道:“到兜率宫暂住?哼,这又是怎么个意思?如此局势之下,兜率宫可不见得比我斜月三星洞安全。莫说清心本人,就是老夫,也不见得会答应。” “师傅并没说祖师您一定会答应,师傅只是让祖师您选。”说着,雀儿轻轻抿了一口茶。 “让老夫选,怎么选法?” “师傅说了,他要重归天道,绝不可能绕过大圣爷那道槛。若是大圣爷彻底倒向师傅,那么,祖师您的西行大计,就泡汤了。三界必定重归往昔。” 须菩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这些,不用你教老夫。” “师傅的意思是,让弟子过来找祖师您要人,若是要到了,便带回兜率宫严加保护起来。兜率宫虽说未必比斜月三星洞强,但至少,六耳猕猴去不得。这么做,是要给大圣爷一份安心。”注视着须菩提,雀儿淡淡笑了笑,接着说道:“若是要不到,就绕道与大圣爷说一声,告诉他,须菩提祖师不放人。好让他彻底对您死了那份心。雀儿说的话,大圣爷该是信的。” “你!”须菩提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手微微一颤,竟不慎碰翻了自己身前的茶杯,茶水撒了一地。 …… 兜率宫。 一应前来拜访的仙家无论何种理由,全部都被拦在了门外。小小的阁楼里,只剩下老君、通天教主、元始天尊三人。 通天教主可谓是坐立不安,那眼睛时不时地朝着老君望去。相对而言,元始天尊淡定了许多,只是依旧用余光注意着老君的一举一动。倒是身为主角的老君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他用道童打来的清水洗了脸,又用毛巾细细地擦着,完了,烧水,泡茶。那动作看上去和往常一点区别都没有。 由始至终,半句话都没说。 终于,通天教主忍不住了,微微挺直了身子道:“你是想瞒到什么时候啊?” “瞒?”老君轻笑着说道:“怎么说得老夫骗了你们似的,老夫可从不骗人。” 通天教主半眯着眼睛狐疑地说道:“你的修为真能恢复?” “能修出来的修为,自然也是能恢复的。这不是三界皆知的道理吗?” 话说着,老君的手却一刻也没停。已经泡好的两杯茶被推到两人面前。 瞧着那茶盏,通天教主深深吸了口气道:“行吧,恢复也好。这些年的窝囊气,也是受够了。你重掌天道,道门也可以恢复昔日的辉煌。至少,不用像今天一样全都躲天庭来。天庭还他娘的不安全……嘿。想想也是可悲啊。” 闻言,老君仰起头笑嘻嘻地瞧了通天教主一眼:“想通了?” “想通了。” 老君又扭头朝着元始天尊看了过去:“你呢?” 元始天尊没有直接回答,犹豫再三,却也是微微点了点头。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这几百年,道门可真是每况愈下啊……说到底,难道不是当初老君失去“无为”的结果吗? 见状,老君乐呵呵地笑了起来,随口道:“人哪,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谁都一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老夫其实也不例外,只不过老夫早早知道了失去的结果罢了。” “大能想打破老夫的天道石,以为没了天道石,他们就能成就天道修为。结果,还是没有。” “妖族想打破老夫制定的秩序,以为没了天庭的镇压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结果,没了天庭,他们还不是面对同族的屠杀,到头来活得好的还是只有那些大妖。” 微微抬了抬下巴,老君朝着门外使了个眼色道:“天庭的仙嘛……一直认为老夫处处限制他们,现在让他们自治了,却是每况愈下。也好,没尝过的都尝尝,现在都尝过了,是该收心了。不过啊,光你们同意不行,还得那关键一人同意才好。” 说着,老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身前,通天教主与元始天尊皆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许久,两人对视了一眼,伸出手去,两人齐刷刷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 面对须菩提这明显的失态,雀儿却只是淡淡地看着,脸上笑容依旧。 好一会,须菩提才缓过气来,抿着唇怒道:“若是老夫答应了呢?若是老夫答应了,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他以为握着清心,就可以要挟那猴子了吗?” “师傅说了,同样的错,他不会犯第二次。也不屑于犯第二次。”雀儿注视着那被碰翻的茶水,缓缓说道:“祖师您若是答应,对师傅的好处便是,一来可以让自己的徒弟置身事外,不至于再次深陷其中。二来,师傅方才答应过大圣爷,清心师妹不会有事。也算是履行诺言。师傅他老人家,向来是言而有信的。” 躬下身子,雀儿朝着须菩提默默拜了一拜,悠悠道:“师傅还托雀儿带了另一句话,师傅说:‘他与您不同,请须菩提祖师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一通话说下来,直接便将须菩提说得面红耳赤。 这哪里是让他选择,这根本就是让人来羞辱他啊! 此时此刻,须菩提的拳头已经攥得噼啪作响了。咬着牙,须菩提缓缓说道:“他就那么自信,能得到那猴子的信任吗?若不是老夫棋差一着,他能有这机会?” 望着须菩提,雀儿甜甜地笑了笑,答道:“这雀儿就不知道了,师傅没说。”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搭配上那说话的神情,又是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一时间,须菩提简直觉得急火攻心,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愤怒 整整一夜过去了,天明时分,六耳猕猴派出的那员妖将才匆匆赶回来。那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在众妖的注视下,他悄悄来到六耳猕猴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转瞬间,六耳猕猴原本慵懒的神情已经变得恼怒无比。 这变化来得突然至极,以至于那四周的妖将不由得一个个都怔了一下。 只见六耳猕猴一把掐住妖将的脖子,怒斥道:“你再说一遍!” 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此时此刻,那微张的口中獠牙已是若隐若现,浑身上下的绒毛更是一根根竖起。 四周的妖将都看呆了。 “大……大圣爷,末将说的都是实话啊!” “老子让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说着,那掐着妖将脖子的手已经微微用力了。 山羊想上前劝阻,却被六耳猕猴直接一把推开,摔了个满地找牙。 慌乱之中,那妖将只得一面挣扎,一面高声呼喊道:“须菩提祖师不愿见末将,还……还有,兜率宫把清心小姐接走了——!” 这一段话几乎使出了这妖将浑身的力气,喊得震耳欲聋。 六耳猕猴微微颤抖着,那嘴角扬起了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笑:“他让老君接走了清心?” “兜率宫接走了……怎么回事?” “老君不是才跟须菩提祖师闹翻吗?怎么须菩提祖师忽然又……” “不会是……须菩提祖师又反悔了,不想站在咱这边了吧?” “好……好像是这样的。” 在场的妖怪纷纷议论了起来。 下一刻,只见六耳猕猴眉头一蹙,还没等在场的妖怪反应过来,那妖将的头颅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 身躯歪歪斜斜地倒下了,鲜血洒了一地。 这一幕来得极其突然,四周的妖将一下都傻了眼,一个个呆呆的望着六耳猕猴,那目光中透着深深的恐惧。 六耳猕猴也是呆呆地站着,攥紧了拳头瑟瑟发抖,额头上的青筋早已根根暴起。沾染了鲜血的脸变得越发狰狞了。 …… “师尊,这样真的好吗?”潜心殿内,于义叩首道:“方才六耳猕猴已经派人来过,现在,肯定也已经知道清心师叔被接走的消息了。” “早知道,晚知道,都是会知道的。”须菩提缓缓地闭上双目,连脸上的皱纹似乎比片刻之前加深了许多许多。 他伸出手去想要端起一杯茶,那手却微微颤抖着,竟不慎将茶水碰翻了。 这是今天第二杯洒掉的茶了。八百年了,潜心殿里,也就洒过这两杯茶而已。 于义淡淡看了那茶水一眼,轻道了一声:“弟子帮师尊清理。” 说着,便往前挪了挪,伸手一扬,杯子扶正,那洒在地上的茶水也瞬间没了踪迹。 做完了这些,他又是恭敬地跪回原地。 然而,须菩提的目光却还依旧停留在那洒了茶的地面上。许久,缓缓地笑了笑,轻叹道:“为师,看来真的是老了。也许,真的该退隐山林,不问世事了。到底不是老君的对手啊。” 于义微微抬头望了须菩提一眼,依旧跪地,叩首,一动不动地等着。 潜心殿中一片寂静,就仿佛这道观,也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已顷刻间老去了一般。 “师尊,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须菩提面无表情地答道:“等,若上天垂怜,总会给老夫一个机会的。” …… 凝视着远方,猴子斜靠着金箍棒,高傲的仰起头道:“你说,他们想等到什么时候才进攻?” “你就那么想和他打吗?”一旁的天蓬轻声说道:“你死不了,他也死不了。即便打了,又如何?” “不能如何也要打,揍他一顿我开心。”猴子冷哼一声道:“最好,把那躲在背后的死老头也一起打出来。我就不该去听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男人的事情,就应该用拳头解决!” 天蓬回头看了猴子一眼,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那四周的妖将一个个都握紧了兵器屏息以待。 那远处,黑熊精依旧默默地守着玄奘。 缓缓睁开眼睛,玄奘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黑熊精摇了摇头道:“大圣爷好像说,六耳猕猴要来了。” “六耳猕猴要来?他不是说……” “他说的话不能当真。”黑熊精面色凝重地说道:“玄奘法师您还记得吗?上次在雷音郡,他就对您出手了。” “他那是急于脱身,况且,他怀中还有个孩子,不能怪他。” “那也不能对法师您出手啊。” 玄奘摇了摇头,轻笑道:“总之,贫僧觉得,六耳猕猴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么坏。” 面对玄奘的固执,黑熊精只能淡淡一叹。完了握紧手中的黑缨枪道:“法师宽宏大量,老黑佩服。只是……嘿,算了,不说了。无论如何,请法师放心。别人我不知道。他六耳猕猴要动您,非得从我老黑的尸体上踩过去。只要我还活着,就护您周全。” 注视着一脸肃然的黑熊精,许久,玄奘淡淡笑了笑,道:“谢谢。” …… “看来,那老头子果然是骗我的!从头到尾都是骗我的!这时候将清心交给兜率宫,这分明就是打退堂鼓了。他说的那些话,通通都是屁话!通通都是屁话!” 空荡荡的山谷中,只剩下六耳猕猴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只见他将手中铁杆兵重重一顿,脚下的地面都龟裂开来了。吓得四周的妖将猛地后退了一步,不知所措。 环视了一圈,六耳猕猴咬着牙道:“没必要再等下去了,再等也不会有人来帮忙的。咱现在就动手,抢了玄奘,就不怕那死老头不就范!” “这……” “硬……硬抢?” “抢得过吗?” 眼前的妖将们一个个低声议论了起来,那脚步纷纷不自觉地后挪。 见状,六耳猕猴手中铁杆兵又是重重一顿,狰笑道:“不想去也行,那就死在这里,挑一个吧!” 闻言,在场的妖将不由得一个个都倒吸了口凉气。 所有人都静默了。 猴子要杀他们易如反掌,六耳猕猴要杀他们,又何尝不是呢?最重要的是,他们对这两人的价值,几乎可以说是聊胜于无。 这就是两头大象吵架,老鼠跟着帮腔的结果了…… 此时此刻,放在他们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一条路了——死路! 山羊精微微颤抖着说道:“可是……大圣爷,眼下的形势实在是……抢,我们肯定是抢不过的。与其如此,不如……” “抢不过,就杀了!”六耳猕猴将还瘫倒在地上的山羊精整个拎了起来,冷冷道:“不为别的,就为了出口恶气!老子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闻言,山羊精不由得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将他又一次丢到地上,六耳猕猴转身喝道:“所有人准备!记住了,玄奘能抢则抢,不能抢,就杀了!要连魂魄一起销毁!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在场的妖怪一个个呆呆地点了点头。 很快,这上百个妖将一个个腾空而起,跟着六耳猕猴以极低的高度掠着地面朝着玄奘和猴子所在的方向飞了过去! 那身后的高空中,正法明如来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群妖怪。他连忙伸出二指摁在太阳穴上,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悄悄从眉心射了出去,瞬间没入远方天际。 …… 此时此刻,猴子依旧不耐烦地等着。 就在距离此处千里之外的地方,云雾之中,清心与雀儿正缓缓地飞着。 忽然间,一道光芒没入了清心的后颈,她猛然顿住了身形回头朝着猴子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 “怎么啦?”雀儿随口问道。 稍稍沉默了一下,清心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我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闻言,雀儿不由得笑了:“哦?怎么说?” 清心目光微微闪烁了几下,开口道:“不行,我得过去!” 说罢,也不管雀儿的阻止,她已经朝着那方向飞驰而去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疑 干涸的小溪旁,猴子的眼睛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 “来了。” “来了?”那四周的妖将一个个紧张地握紧了兵器。黑熊精、小白龙、卷帘三人将玄奘护在了正中。 下一刻,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一个金色身影从地平线上跃起,那身后跟着大片妖将,如同一阵流星雨般朝着这里呼啸而来。 “宰了你,宰了你老子就是唯一的孙悟空了——!” “试试看吧。”猴子缓缓地咧开嘴,松了松筋骨,摆开了迎战的架势:“这么多年了,什么腥风血雨没碰过,就凭你?” 夹带金色光华的狂风在天空中炸开了,金箍棒与铁杆兵死死地架在了一起。那四周,两拨妖将蜂拥而上,各色灵力照亮了整个天空,也照亮了玄奘的脸。 他略带错愕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 “师傅!清心,清心她……” “知道了。” …… 兜率宫中,老君将手中的连牍放下,端起茶壶继续泡着茶,悠悠道:“两只猴子动手了。佛门,似乎也动手了。比老夫预料的要早,大概是忍不住了吧。应该是正法明如来。” 通天教主微微蹙了蹙眉头,问道:“他是怕西行得不出最终结果?” “大概是吧。” “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老君放下茶壶,仰起头眨巴着朦胧的老眼,轻叹道:“菩提老儿已经表了态,六耳猕猴必定急火攻心,出手干扰西行可说是意料中的事。如来不会出手,须菩提无以出手,正法明如来却难以袖手旁观。说起来,若是玄奘出事,那猴头便断了西行的念想,只剩下一条路。如此,倒是好。不过,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只能说,姑且一试吧。” 通天教主随口问道:“六耳猕猴有可能杀得了玄奘吗?” “有可能。”一旁的元始天尊轻声道:“有一定可能性。毕竟,他跟那猴子的实力差距并不大,若是那猴子还得保护玄奘的话,便算是扯平了。甚至,六耳猕猴的胜算还要多点。” “所以,正法明如来是害怕玄奘死了,西行就无法证道了?” “那个未必。”元始天尊缓缓闭上双目,轻叹道:“他只是怕无法以正常的方式得出一个结果而已。说白了,佛门中人本身也分为多派。一种,是坚信现有佛法,不齿玄奘的,例如如来。一种,是希望纷争越激烈越好,即便玄奘身死,也当做西行的一个结果的,例如地藏王。这正法明如来属于最后一种,也是最偏向玄奘的一种。他希望玄奘能安安稳稳地走到灵山,至于能否证道,应该是他与如来辩法之后再看。”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只是,不知道赶不赶得及。我等,就姑且观望吧。就和六百多年前一样,出手的机会,永远只能有一次。谁越坐不住,就越被动。”说罢,元始天尊低头抿了口茶,缓缓闭起双目,静静地等着。 …… 金箍棒挥舞而出,几乎扫了半个天空。 六耳猕猴的身影如同飞舞的萤火虫一般绘出诡异的弧线巧妙地闪避了过去。 下一刻,猴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径直就是一个突刺!却依旧被避而不战的六耳猕猴闪过! 转瞬之间,六耳猕猴化出十二个分身朝着四面八方逃窜。猴子也化出十二个分身追袭而去。一时间,那景象四面八方都是猴子与六耳猕猴的身影,看得众妖都眼花了。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漫天飞舞的身影吸引了过去时,玄奘却是缓缓地回头望向自己的身后。 就在他的身后,黑暗之中,一个身影正静静地站着。他抬腿迈开一步,让火光照到了自己毛茸茸的脸上。 六耳猕猴瞧着玄奘缓缓地笑了出来,握着铁杆兵道:“不好意思,我化出的是十三个分身。” 正当六耳猕猴准备一个箭步冲到玄奘身边将玄奘擒住的时候,还没等玄奘反应过来,一个什么东西已经从天而降重重地撞在六耳猕猴身上! 轰鸣声中,狂风卷着砂石瞬间覆盖了所有的一切。 “发生什么事了?” “保护玄奘法师——!” 幡然醒悟的妖怪们迅速呼喊了起来。 下一刻,翻滚的砂石之中六耳猕猴已经冲天而起,悬停在了半空中。那身上的铠甲早已经被撕扯得破烂不堪。 他怔怔地低头望去。 狂风席卷而过,砂石散去。那正中显现的,是猴子的身影。 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猴子懒懒地掏了掏耳朵,笑嘻嘻地说道:“老子化了十八个分身,你以为这招就你懂玩?” …… 潜心殿中,须菩提来回不断地踱着步,不住地叹息着。 于义从那门外匆匆进门,跪地道:“启禀师尊,六耳猕猴已经和悟空师叔动手了。” “然后呢?”须菩提急切地问道。 “然后……还没结果。不过清心师叔不知怎么地,也在往那里赶。” “清心在往那里赶?”须菩提微微仰起头思索了一下,轻叹道:“应该是正法明如来了……看来,他也坐不住啦。” …… 毫无疑问地,有猴子在,想要强抢玄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有天蓬和牛魔王等人在,想要引开猴子强抢玄奘也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招了。 见状,六耳猕猴咬了咬牙朝着远处的山羊精使了个眼色。 山羊精会意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六耳猕猴已经转身朝远处飞去。 “这就要走了?”猴子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就在猴子犹豫之际,只见六耳猕猴刚飞出一小段,却又猛然折回,手中铁杆兵出其不意地一挥,骤然伸长,朝着猴子砸了过去! “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走!”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猴子一跃而起,强行架住了呼啸而来的兵器。紧接着,他反手一打,两人的身影又是交织在了一起,在天空中你来我往,不断激战。 与此同时,在山羊精的统领下,六耳猕猴一方的妖将们朝着玄奘所在的方位冲了过去,一时间,双方的人马又是交织在了一起。 瞧着杀红了眼的漫天妖将,天蓬喃喃自语道:“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 “什么不对?”一旁的黑熊精问。 “我感觉,他们不是来抢玄奘法师那么简单。就他们这实力配比,想要强夺玄奘法师根本没有可能。” “不是要抢玄奘法师,那他们是来干嘛?” 沉默了好一会,天蓬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统兵多年,以我的感觉,他们更像是在找机会要杀玄奘法师才对。可是……如果斜月三星洞所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六耳猕猴应该不可能在这时候想杀玄奘法师啊。” 玄奘也是不解地望着那漫天飞舞的妖将。 眼看着猴子与六耳猕猴已经互相追逐着奔向远方,山羊精高声呼喊道:“玄奘法师!须菩提祖师与您前世金蝉子乃是挚友,我们大圣爷奉须菩提祖师之命前来与您商议西行要事,绝无恶意。可那猴子不肯!无奈之下方出此下策!请玄奘法师容小的代我主将事由面呈!” “商议要事?”闻言,玄奘不由得愣了一下。 “对!那猴子没与玄奘法师您说起今日在斜月三星洞发生的事情吗?” 这一声声呼喊之下,天空中的战斗似乎已经缓和了一些了。 此时,玄奘不禁想起了雷音郡猴子拿走了自己与六耳猕猴联系的玉简之后迟迟不愿归还的旧事。他朝着天蓬望了过去,低声问道:“今天在斜月三星洞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有发生一些事,不过……我也说不清。”扭过头,天蓬朝着山羊精喊道:“有什么话,这样说就好了!” “不行,事关西行,小的身受大圣爷之托,怎可如此草率?” 还没等天蓬拒绝山羊精的要求,玄奘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 “西行事关重大,还请元帅予以成全。” …… 长空中,清心还在奋力飞行着,狂风吹乱了鬓发。 …… 此时,已经与六耳猕猴战到十里开外的猴子猛然一回头,顿时愣了一下。 他看到那后方的战斗已经悄然平息了,双方阵营的人马分成了两拨站在小溪的两边。玄奘正在天蓬与黑熊精的护卫下朝着小溪的正中央走去。而那另一面走来的,则是山羊精他带领下的两名妖将。 “这是要干嘛?” 就在这短暂的迟疑之际,铁杆兵已经夹带着狂风呼啸而来,重重打在猴子的肩上,直接将他整个扫了出去! “娘的,这是要耍诈啊!” 忍着剧痛,猴子迅速翻转身形朝着玄奘冲了过去。 “想走?哈哈哈哈!没那么容易!” 原本的攻防之势瞬间逆转了,猴子不顾一切地朝着玄奘冲去,六耳猕猴则在背后猛地追打。两人依旧一路纠缠着。 …… 干涸的小溪中,山羊精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竹简,轻声道:“我家大圣爷想与玄奘法师说的话,小的已经都写在这竹简上了,玄奘法师一看便明。” 说着,他往前跨了一步。 “站住!” 被天蓬这么一喝,山羊精连忙停住了脚步。 此时此刻,他与天蓬相距不过一丈距离,与玄奘和黑熊精相距,也仅仅是两丈有余罢了。 伸出手,天蓬冷冷说道:“东西给我就行,你不用过来。” 这一说,山羊精当即朝着玄奘望了过去。见玄奘微微点头,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得双手奉上,轻声道:“此物,只能玄奘法师看,你,看不得。” “行。”天蓬一把接过竹简握在手中,随口道:“我只是检查检查这东西有没有问题而已,绝不看内容。” 说着,他已经捋开了竹简。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天蓬开始审视,那手中的竹简已经“砰”的一声炸开了!红色的烟雾直接洒在他的眼睛上,甚至都没时间给他反应! 一声惨叫之下,猴子这一方的妖怪们全部傻眼了。 “动手!”只听山羊精高喊了一声,抽出藏在衣袖中的匕首,带着身后早有准备的两员妖将已经绕开天蓬朝着玄奘冲了过去! 第七百五十六章争夺 眼前的态势,任谁都看得明白,对面这一伙人根本不是来抢玄奘的,他们要的,是杀! 双目剧痛传来,天蓬整个感觉都已经错乱了,只能捂着眼睛痛苦地哀嚎。 趁着这空档,山羊精已经带着自己的两个下属迅速朝着玄奘围了过去。孤军作战的黑熊精一面将玄奘护在身后,一面抗击来者。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身中数刀,彻底落了下风。 率先反应过来的六耳猕猴一方的妖怪们已经一个个拿着兵器冲了上去。短暂的错愕之后,牛魔王也带着自己的部下冲上去。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这种程度的近身肉搏,决定胜负,仅仅需要一瞬间罢了。 还没等牛魔王的支援到来,山羊精带来的两名妖将已经将伤痕累累的黑熊精整个压倒在地了。而他自己,则握着匕首快速绕到了玄奘法师的背后。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玄奘只问出了一句话:“能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贫僧吗?” 答案,只有四个字——“奉命行事”。 此时此刻,山羊精与玄奘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尺了。玄奘甚至都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布满的血丝。 惊恐、错愕,退无可退。 慌乱之中,玄奘只得举起自己的法杖试图抵挡。不过,这有用吗? 即便有前世的因果,即便是能拨动佛门脆弱的神经,他也不过是一介凡胎而已。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抵挡身为妖怪的山羊精,哪怕仅仅是一击,也不可能。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 吕六拐已经整个吓懵了,那双脚如同长了根一般扎在地面上,寸步都没挪。 小白龙条件反射似地往后闪躲,却又犹豫不已。 卷帘操起伏魔杖嘶吼着往前冲,然而哪里赶得及呢? 牛魔王慌乱地朝着玄奘伸出了手,一道灵力已经丢了出去。他试图用这种方式稍稍延缓眼前发生的一切。可惜的是,山羊精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只见山羊精死死地握着匕首拼尽全力往前冲。 “四尺,三尺,两尺!” 山羊精的指尖都几乎能够得着玄奘的衣角了。以他的修为,了结玄奘只需要一瞬间。 此时此刻,玄奘的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断定玄奘必然身死的一刻,奇迹发生了。 只见一道金光从远处飞来,准确地扎在玄奘与山羊精之间!下一刻,翻滚的气浪席卷而出,将山羊精与玄奘彻底抛上了天空! 天边,猴子维持着抛物的姿势,手中空荡荡的。 这一刻,所有人都懵了,每一个人都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 率先清醒过来的,是小白龙。他咬了咬牙腾空而起,一把接住了玄奘,转身就往后飞。 很快醒悟过来的卷帘也连忙跟了上去。其他人也一个个迅速反应过来。 那些个六耳猕猴一方的妖将们也已经顾不得其他,一个个蜂拥而上。 一时间,形势变成了猴子这边的人马被六耳猕猴的手下追着打。不过好在玄奘暂时没有生死之忧了。 沙尘散去,龟裂的地面上金箍棒微微颤动着。 云端上,正法明如来淡淡松了口气,将自己手中的术法又收了回来。回首望去,他看到天边失去了金箍棒的猴子已经陷入了苦战之中。 “为什么要救他呢?”六耳猕猴狂笑着一棍重重朝着猴子砸了过去,嘶吼道:“他死了不是更好吗?你不是已经跟老君结盟了吗?为什么还要救他!他的生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要你管!你个假货!”猴子直接用手腕去挡这一击。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猴子整个身形后挫了。 剧痛袭来,猴子痛得脸都变形了。 武器,果然还是很重要的。 握着自己已经微微扭曲的手腕,猴子只得飞速降低身形朝着金箍棒所在的位置掠行而去。可惜的是,六耳猕猴已经一个翻转跟了上来。对准了猴子的背部,又是重重一击砸了下去。 这一击没有打中猴子。 已经试过一次,猴子再也不会蠢到直接硬扛了。他飞速闪避着遁入了一处山谷之中。六耳猕猴也一下追了上去,两人在山谷之中展开了追逐战。 “我是假货,那你是什么?嘿嘿,要不,我们来商量一下如何?我看他们每个人都不爽,你也不见得喜欢老君。这样,我们联手,把他们全部都弄死,然后我们再分胜负如何?” “有病。”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猴子只是简单地唾了一口,转身直接绕到了一座小山后面。 六耳猕猴一棍横扫而出,轰鸣声中,整座小山都被夷为平地了。 “到时候,胜利者就是三界之王,再也不用活得这么憋屈了!哈哈哈哈。如何,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转眼之间,六耳猕猴又是追上了猴子,手中棍棒一刻不停地朝着猴子招呼过去。 在这击打之中,大地都颤动了。碎石沙尘冲天而起。 猴子只能不断闪躲着。 “不是死老头派你来的,死老头绝对不会想杀玄奘。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什么,老子就是看他们都不爽,想把他们全部端了。你我联手,击败如来和老君不敢说,但摧垮三界应该是不在话下的!哈哈哈哈!就让他们在虚空之中发呆去吧!” 翻滚的砂石之中,六耳猕猴又是一击朝着猴子扫了过去。不过,这一次猴子并没有闪躲,而是稳稳的接住了,用双手! 顿时,双方各握着铁杆兵的一端进入了单纯力量的比拼! 猴子忍着手掌的剧痛,气喘吁吁地说道:“你疯了吗?如来、老君我不管,但清心和婵儿,还有我那帮子兄弟,他们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六耳猕猴咧着牙轻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什么都不想失去,这就是你最大的弱点了!” “那是因为你没记忆,你什么都没经历过,所以你能说得这么轻巧!” 只听一声暴呵,猴子将铁杆兵连同另一端六耳猕猴一同举了起来,朝着一旁砸了过去! 一时间,又是砂石翻滚,山川、树木,乃至于大地都在摧枯拉朽地崩坏。 然而,六耳猕猴却依旧死死的抱着铁杆兵狂笑着。这种程度的伤害,对他来说就好像挠痒痒一样,反倒是猴子有些承受不住这种消耗,力量渐渐有些不支了。 到最后,猴子干脆顺着铁杆兵朝着六耳猕猴冲了过去,两人皆是一手握着铁杆兵,一手与对方展开肉搏。 这是赤手空拳的肉搏,扭打在一起看上去就好像街头混混的斗殴一般,却也是最后的办法了。 彼此两人,谁松开,兵器,谁就必然落下风。而一手握着兵器,却又无法使出全力,让战斗变成了一场遥遥无期的消耗战。 战场的另一边,猴子一方的妖将们护着玄奘已经落入了极为被动的境地。论实力,即使天蓬暂时无法参与战斗,猴子这一方也还是有优势的,但如果带着玄奘,那便是另一番情况了。 云端上,正法明如来静静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那目光悄悄移向了立在干涸小溪的正中央一动不动的金箍棒。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伸手一指,只见金箍棒瞬间化作一道金光朝着猴子所在的位置飞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距离猴子与六耳猕猴不远的地方砂石炸开了。 两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下一刻,两人似乎同时感觉到什么,握着铁杆兵,几乎同时朝着那砂石炸开的地方冲了过去! 第七百五十七章诱惑 “你给我滚——!这是我的兵器!” “谁的还不一定呢!” “老子宰了你!” “来呀,来呀,哈哈哈哈!” 轰鸣声,叫骂声接连不断。一下子,原本渐渐平息的沙尘又一次升腾而起,厮杀声中,那四周山坡上的岩石一块块被震得翻滚而下了。 此时,长空中,清心才匆忙赶到,茫然地望着眼前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大地。 好一会,她稍稍收了收神,眨巴着眼睛朝着猴子与六耳猕猴所在地方飞了过去,落到了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山坡上。 “你们住手——!住手!” 厮杀声平息了。 微风拂过,沙尘渐渐散去。显现在清心面前的,是一脸狼狈的猴子与六耳猕猴。 此时此刻,两人都早已经伤痕累累,浑身上下的衣物更是破损不堪,却还都执拗地各自握着金箍棒与铁杆兵的一端,对峙着。 两双眼睛不约而同地都朝清心望了过去,那态度,却是各不相同。 猴子只是微微一愣。如果说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也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须菩提会让清心在这个时候出现罢了。 不是须菩提怂恿六耳猕猴来的吗? 六耳猕猴则是整个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去兜率宫了吗?” “我……”微微张了张口,清心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事情跟自己有着某种关系,连忙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猴子似乎也想到了些什么,那目光在清心与六耳猕猴之间不断来回。 一时间,三人都僵住了。 这一僵,一直在远处悄悄注视着这一切的正法明如来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那一边,猴子迟迟没有取得优势回援。这一边,两方妖将的对决之中,由牛魔王统领的一方且战且退,已经明显落了下风。 要知道,保护和单纯的厮杀可不同,特别是保护的对象,还是在他们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玄奘。只要稍稍一个疏忽,就可能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混乱的局面之中,当卷帘奋力挡下几个妖将合力的一击,又被一杆战锤迎面砸中,朝着地面坠落而去的时候,正法明如来真的再忍不下去了。 他匆忙卷起了衣袖准备出手。 正当此时,一只手忽然拦在了他的身前。 扭头望去,正法明如来看到地藏王面无表情地伫立在他的身旁。 “别急,天蓬就快恢复过来了。尊者现在出手救他,西行就彻底变成一个笑话了。”说着,地藏王目光微微滑动。 顺着地藏王的目光望去,正法明如来猛然发现干涸的小溪正中,中了山羊精毒烟的天蓬已经缓缓地睁开了发红的眼睛。 紧接着,他看到天蓬提着九齿钉耙迅速朝着战场冲了过去。 地藏王悠悠叹道:“论单打独斗,妖将普遍要比天将高出不少。可一说到协同,特别是干这种保护人的活,妖就实在是不堪入目了。好在这天蓬前世乃是天庭的元帅,这方面,应该难不倒他。” 果然,正言语间,天蓬已经加入了战场,迅速取代了牛魔王的位置。 在他的指挥下,猴子一方的妖将们迅速稳住了阵脚,将被小白龙背在背上的玄奘里外三层地护在正中。 一时间,山羊精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做梦也没想到,一直被他忽略的天蓬,竟有这么大的作用。很显然的,六耳猕猴的计划到此时,已经彻底宣告破产了。 眼看着危机已经解除,正法明如来才稍稍定下心来。他轻声问道:“地藏尊者怎么也来了?” “您都来了,贫僧怎能不来。” “哦?地藏尊者总不会是和贫僧一样,是来确定玄奘能否安全抵达大雷音寺的吧?” “贫僧是为另一人而来。” 说着,地藏王的目光已经缓缓地朝着六耳猕猴望了过去。 此时,那另一边,三人还在僵持着。 六耳猕猴微微睁大了眼睛,迫切地想从清心口中知道一个答案。清心却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不该说。 猴子的目光则是不断闪烁着。 为什么说清心要去兜率宫?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打了这么久须菩提还没出现?难道六耳猕猴真的是单纯来杀玄奘的? 刚刚把金箍棒移过来的是谁?金箍棒极重,妖将之中能拿得起运得溜的屈指可数,能将金箍棒投射这么远距离的,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为什么事先没有一点迹象,也没有一声知会? 很显然,这不是清心能做到的事。 可是,不是清心,又会是谁呢? 原本只是准备跟六耳猕猴狠狠战一番罢了,现如今,事情却变得扑朔迷离,令猴子不得不重新审视。 难不成,又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趁着六耳猕猴一个不注意,猴子忽然松开铁杆兵,双手握紧了金箍棒抬脚就朝六耳猕猴握着金箍棒的手踢了过去。 慌乱之中,六耳猕猴只得松开握着金箍棒的手拿着自己的铁杆兵闪开。 这一闪,两人终于分开了。 一个声音悄然而至:“大圣爷,事情败了。” 握着铁杆兵,六耳猕猴一步步后退。他深深地喘息着,随口说道:“别骗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兜率宫了吗?” 清心依旧没有回答。 许久,六耳猕猴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地喘了口气,笑道:“行了,我明白了。” 说着,他已经腾空而起,摇摇晃晃地朝着狮驼国的方向飞了去。见状,还在激战之中的众妖将也一个个脱离战斗跟了上去。 一下子,战场上只剩下猴子一方的人马了。 “走吧。”地藏王轻声道:“现在,是他最需要我们的时候了。” 说罢,他已经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空气中了。 见状,正法明如来也缓缓后退,消散无踪。 眼看着六耳猕猴已经远去,猴子一步踉跄,整个跌坐了下去,重重地喘着粗气。 他远远地注视着清心,一声不吭。 那些早已经伤痕累累的妖将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个个降落到了山丘上。 玄奘从小白龙的背上爬了下来,整个跌坐在地。 天蓬轻声道:“是我大意了。” “不,是贫僧过于轻率了。”玄奘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轻叹道:“都怪贫僧。” 一旁的牛魔王举起手高喊道:“清点一下伤亡!” …… 长空中,六耳猕猴一脸颓丧地飞着,面如死灰。 “大圣爷,没事的。”山羊精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他们总有疏忽的时候。那玄奘手无缚鸡之力,但凡我们任何一个人能近身,都可取他性命。再说了,那个……那个假货,也不可能永远守在他身边不是?下次只要……” “住嘴。” “啊?” “我让你住嘴!” 被这么一叱,原本山羊精吓得连忙将话都咽了回去,不敢再吭声了。 杀玄奘,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杀玄奘,不过是为了泄愤罢了。六耳猕猴的心里清楚得很。 最最关键的,是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如果老君,须菩提,甚至清心都站在对面,那自己的身边还剩下什么呢?就算杀了玄奘又如何?杀了玄奘就能让天劫收走对方吗? 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很快是假的了…… 他只能无奈的摇头,笑着。 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绝望,而是曾经有过希望,却又彻底失望。现如今的他,不正是如此吗? 紧紧地攥着铁杆兵,一股恶气堵在心头,急火攻心,却又无可奈何。这,才是最可悲的。 正当他浑浑噩噩之际,忽然间,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 “不如,听听贫僧的意见如何?” 仰起头,他猛然看见正法明如来和地藏王悬在前方。 只见地藏王轻声笑道:“也许,我们可以达成某些共识,也说不定。” 第七百五十八章金箍 此时,天已经灰蒙蒙地亮了。 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猴子一脸疲惫地走到清心身边并肩坐了下去。 远处,一抹朝阳之中,雀儿这才匆匆赶来。 “师傅让你去兜率宫?” “是……另一个师傅。” “老君?” “恩。”清心微微点了点头。 猴子忽然想起老君最后的保证,说清心不会有事,不由得无奈地笑了出来,长叹道:“弄了半天,最讲道义的是老君啊。连自己的师傅都靠不住,倒是他这对头,很讲信用。” 清心呆呆地眨了眨眼睛,随口问道:“你还会保护玄奘法师西行吗?”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恩。”猴子挠了挠头,蹙眉道:“你一上天,保护玄奘的事情看上去又有那么点意义了。可是这事由老君促成,我这么做,似乎又有点……愧对他啊。” 清心连忙说道:“你不用顾忌我。” “不是顾忌你。”猴子瞥了清心一眼,痞痞地笑道:“老头子这是在表态啊,准许你上天,其实就是还想修复和我的关系。应该说,在老君忽然来了那么一手之后,他有点软了吧。不过,老君干嘛要给他这个机会呢?我有点想不明白。” 清心抿着唇笑了,轻声道:“你不明白,我可明白。” “明白啥?” “太上师傅才是真君子。若非看破,又如何能以‘无为’执掌三界呢?虽说也做得并不算很好,但……世上没有任何人是无所不能的,不是吗?” “你就那么相信他?” “不只我相信,风铃当初也相信他,至死不悔。还有雀儿……” 说着,清心指了指远处刚刚落地的雀儿。此时,她正快步朝着这里走来。 “她不是,你才是。”猴子随口道。 “谁是,谁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吗?”望着雀儿,清心道:“你到底在追求什么?这世间,真正符合‘雀儿’这个标准的,其实只有她。转世了,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前世的一切,都该断去,新的人,有新的人生,不应该继续拘泥于过往。而你……” “我怎么啦?” “而你却执意追求。其实你为的是你自己内心的一份愧疚,不是为了我。” 闻言,猴子不由得一愣,扭过头错愕地望着清心。 “怎么啦?我说得不对吗?”清心淡淡笑了笑,道:“清心这个名字,取自清心寡欲,其实是太上师傅起的。为的,是让我早日走出困局。其实我也早看透了,只是一直……不太放得下。说到底,还是那份记忆的关系。所以,记忆才是最重的,而‘雀儿’姐姐,拥有全部的记忆。那心,该是很痛苦吧。” 正当此时,雀儿已经赶到两人跟前,福身朝着猴子行了一礼,却并未说话。 清心缓缓地站了起来。 猴子也跟着站了起来,轻声道:“你说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清心淡淡地笑了笑,算是回答了。雀儿却是一脸懵懂,那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来回,完全不知道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清心转身行了一礼。这是十分见外的举动,以至于猴子都又有些懵了。 礼毕,她淡淡道:“我去兜率宫了。我留在凡间,会让你顾忌,所以兜率宫才是我最好的归宿。那也是……一个修道者最理想的归宿,不是吗?” 猴子默默地看着她,许久,才轻道了一声:“去吧。” 清心默默点了点头,随着雀儿腾空而起,渐渐远去。 不知为何,猴子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一次,她是彻底离开了。也许以后还会再见,毕竟三界不大。但……她真的彻底离开了。 由始至终,猴子都在远远地看着清心,而她也是一步三回头,却依旧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天边那一抹朝阳之中。 天蓬从身后走来,与猴子并肩而立。 “舍不得?” “是啊。” “那为什么不让她留下?” “因为”猴子翻了翻白眼道:“我……是个傻子。” “恩?” “真的,我是个傻子。”猴子伸了伸懒腰,长叹道:“她比我聪明,杨婵也比我聪明,我只是个傻子。除了武力强横,一无是处。哈哈哈哈。行了,看看收尾工作吧。” 说着,猴子已经转身朝着自己手下那一众妖将走了过去。 …… 看到两个佛陀忽然出现,六耳猕猴身边的妖将们一个个顿时紧张了起来。山羊精更是瑟瑟发抖地挡到了六耳猕猴身前指着地藏王叱喝道:“滚回你们的灵山去!我们狮驼国不与佛门往来!” 话音刚落,六耳猕猴却是伸出一手将山羊精拨开了。 一下子,那四周的妖将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准备达成什么共识?”六耳猕猴意味深长地瞧着两人,面无表情地一点一点往前飞,直到与地藏王相距不到五丈的地方才悬停,轻笑道:“准备,给我些什么好东西吗?” 地藏王不由得一笑,道:“好东西自然是有,就看你想要什么了。” 朝着身后猴子所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六耳猕猴悠悠道:“帮我宰了那家伙,这共识,你觉得怎么样?” “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地藏王反问道。 “好处……当然是有的了。对西行,我已经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我可以站在你们那边,破坏西行。你们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 “哦?” 见地藏王似乎有些动心,六耳猕猴连忙补充道:“你们不方便做的事情,那就我来。杀玄奘,轻而易举。不过,你们得帮我解决旁边的人,不是吗?这样,大家才能合作愉快啊。” 这一说,地藏王顿时笑了。一旁的正法明如来却没有笑。 从出现在六耳猕猴面前开始,正法明如来一双眼睛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六耳猕猴,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六耳猕猴神情一变,阴着脸问地藏王道:“你笑什么?” “笑大圣爷,还是一点没变啊。” “什么变不变的,说话别绕弯子。我可不像你们这些佛陀那么空,有很多要紧事要做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好一会,地藏王才收了收神道:“大圣爷刚刚说,您不打算保护玄奘法师。其实您保护与否,贫僧,乃至于整个灵山,怕是没人会在乎。” “哦?” 地藏王双手合十道:“贫僧四大皆空,心中只余佛法。那灵山上的诸佛,皆是如此。玄奘西行,为的是证道,是辩法。本就是教义之争。若是大圣爷您不愿保护他,他死于非命,说到底,是命数。若是大圣爷您愿保护他,最终西行得证大道,那是佛法之福。我等,皆是乐观其成。再说了,保护与否,证道与否,本就不相干。” 闻言,六耳猕猴不由得挑了挑眉头道:“那你们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是给我好处,还是不给呢?” “给。”还没等地藏王开口,一直闭口不言的正法明如来便已经抢先一步说话了。 顿时,就连地藏王也微微愣了一下,扭头朝着正法明如来望了过去。 只见正法明如来轻声道:“贫僧可以让您拥有与那猴子一样的身体,不再受精气和鲜血制约。如此一来,与他争斗,您必可多几分把握。甚至,更胜一筹。” “哟?你们会这么好心?条件是啥?” “条件是,您自愿戴上这个。”说着,正法明如来伸手一扬,手中顿时多了一个金箍。注视着六耳猕猴,他缓缓说道:“戴上这个金箍,您就变成了我佛门的斗战胜佛,从今往后,只能做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情,一件都做不得。哪怕动一点点的心思,金箍都会缩紧,痛不欲生!” 瞧着那金箍,六耳猕猴的眉头缓缓地蹙成了八字。 第七百五十九章因果 “怎么样?愿意戴上吗?”正法明如来轻声问道。 “我可以拒绝吗?”六耳猕猴反问道。 闻言,正法明如来不由得淡淡笑了一笑,道:“戴上之后,你就会成为真正的齐天大圣。真正地,拥有属于您的力量,不会再落下风。” “可是,不该做的事情是指什么?” “指佛不能做的,所有。” “所有?” “对。佛门,四大皆空,只余佛法。贫僧已经说过,戴上之后,你便是斗战胜佛,不是,也会是。”正法明如来淡淡道:“与其他诸佛不同的是,您还可以去追求属于你的身份。也就是说,您与他之间的战争,不会因此而结束。反而,是刚刚开始。” 六耳猕猴咧嘴笑了笑,道:“所以,戴上之后,我就彻底成为佛门的一条狗,对吧?” 此话一出,那气氛顿时就僵住了。 长空中,对谈的双方皆是面无表情地瞧着对方。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那四周的妖将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注视着。就连一开始作为谈判主角登场的地藏王,此时也是默不吭声。那神情似乎对正法明如来开出的条件并不是很赞同似的。 缓缓地,六耳猕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细细地打量着正法明如来。那目光之中充满了疑虑。 正当他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正法明如来忽然先一步开口了,轻声道:“这个条件会一直有效,您不必立即答应。” 说着,他已经随手将手中的金箍收了起来,转身朝着西方飞去。 地藏王稍稍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离开了,连平日里礼貌性的道别都没有。六耳猕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目送着他们远处的身影,那目光不断闪烁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所有人都沉默着。 许久,山羊精低声道:“大圣爷,您……可千万别答应啊。” “为什么?” “佛门不是什么好东西,听他们的,肯定要吃亏。” “哦?”六耳猕猴似笑非笑地瞧着山羊精。 这一瞧,山羊精连忙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 好一会,六耳猕猴悠悠叹道:“我忽然又觉得,事情没我想的那么糟了。斜月三星洞里的老头就是根墙头草,忽然多了个老君站在对面,结果他就一下摆过去了。嘿嘿,看来,我背后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啊,起码还有个佛门。” 稍稍沉默了一下,六耳猕猴瞧着山羊精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说得对,佛门不是好东西,老君难道就是好东西了?说穿了,全他娘的不是好东西,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走吧,这件事得好好琢磨。实在没路子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诺。”在场的一众妖将皆是躬身拱手。 …… 此时,距离六耳猕猴千里开外的地藏王忽然悬停了身形。 正法明如来飞出五丈距离,也悬停了身形缓缓回头,朝着地藏王望了过去:“怎么不走了?” 地藏王无奈一笑,反问道:“刚刚贫僧话都没说完,尊者怎么就抢着说话了?” 正法明如来淡淡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说道:“贫僧说的,不正是地藏尊者想说的话吗?” “贫僧原本只是想约束一下那六耳猕猴。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一一个不小心,就顺了老君的意,让他重掌天道也说不定。老君的‘天道’轨迹里没有西行。一旦让他重掌‘天道’,西行,必定是无疾而终。如此一来,这佛法百世之惑,便再也解不开了。一路走来,岂不可惜?” 正法明如来无奈苦笑道:“光是约束一下便行了?” 地藏王没有回答。 许久,正法明如来长叹道:“孙悟空生性顽劣难以降服,六耳猕猴亦如此。说到底,二猴本是同根。光靠言语之辩,可谓是无从约束。这一点,你我心中皆明。若非如此,老君也无需大费周章了。要约束六耳猕猴,就必须从根本上下手。” “金箍贫僧可以理解,可是身体呢?尊者如何让六耳猕猴拥有与孙悟空一般无二的身体?” “血。”正法明如来捋开衣袖,将自己的手腕示以地藏王。 地藏王怔住了。 “如果贫僧没记错,地藏尊者当初是用自己的血为六耳猕猴启封的。如果由贫僧来,要让他拥有与孙悟空一般无二的身躯,应该问题不大。” “那会很多。” “一半。” “还要……再搭上,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的修为。” “修为没了,再修便是。”正法明如来双手合十道:“若是看不到西行的结果,那才是真正的遗憾。” 犹豫了许久,地藏王终究微微点了点头,双手合十道:“尊者大义。” …… 一场争斗之后,在这西行的最后一段,各方的态势皆已渐渐明朗。不过,矛盾不但没有立即激化,反而迅速归于平静。甚至,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平静。就好像暴风雨的前夜一般。 大概是因为老君的忽然出现,为原本看似无望的西行证道增添了新的变数吧。 虽说三界早已经暗流汹涌,只要一点点的摩擦就能将一切引爆,各方却还是在这时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蛰伏。 猴子并没有立即离开玄奘和老君站到同一阵线上,而是选择了继续西行,同时密切留意各方动向。 三清高坐兜率宫,一方面对猴子抛出橄榄枝,另一方面,却又按兵不动,似乎在等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寻找最佳的切入时机。 已经陷入僵局之中的须菩提摆出一副归隐的姿态闭关斜月三星洞,然而,一旦事情有变,大概没有人相信他会不出手吧。 佛门的势力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选择收缩到灵山,对于西行,几乎再没有任何新的动作。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可以理解。 “无我”靠的是顿悟,“无极”靠的是武力,而“无为”,靠的却是因果。相对于前二者,“无为”更显得虚无缥缈,难以捉摸。毕竟,在没有摸清老君的套路之前,任谁都不敢说一定能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优势,即便身为如今三界唯一天道修为者的如来也是如此。 烂船还有三斤钉,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与八百年前猴子忽然降临,老君被迫应战不同,如今的老君既然敢暴露,就说明他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把握了。贸然出手,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成了老君重掌天道路上的垫脚石了。 这道理,只要稍微一想,任谁都能明白。 不过,就在这各方都按兵不动的时候,却有一方陷入了分崩离析的境地,那就是,狮驼国。 第七百六十章内乱 六耳猕猴刚刚在自己的书房内坐定,一个小妖便已经迈着小步,神色惊慌地来到山羊精身旁悄悄耳语了几句。 语毕,山羊精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又向着六耳猕猴躬身拱手道:“大圣爷该是也累了,万大的事情也得养好精神再谈。要不,臣这就告退吧?” 闻言,六耳猕猴有意无意地瞥了山羊精一眼,也不作答,只是伸手摆弄着桌案上的小物件。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维持着拱手姿态的山羊精都有些尴尬了,却也不便开口询问。 好一会,六耳猕猴才悠悠道:“发生什么事了?” “回大圣爷的话,一些小事罢了。” “什么叫一些小事?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努了努嘴,六耳猕猴有些不悦地说道:“怎么,这狮驼国,还有我问不得的事情?” 这一说,山羊精顿时慌了,连忙跪地道:“大圣爷,臣下冤枉啊。实在是事情太小,怕污了大圣爷您的耳目,才没说的。” 六耳猕猴一脸不耐烦地接道:“我问你是什么事,怎么,还要我再问一遍?” “不敢,臣不敢!”山羊精叩首道:“有细作来报,此次我等刚一出击,对方……对方似乎就已经收到风声了。疑为有内鬼。” 六耳猕猴冷哼了一声道:“内鬼是小事吗?” “这……”犹豫了好一会,山羊精才支支吾吾道:“回大圣爷的话,我狮驼国常驻妖众十万,人多眼杂,此次出击又劳师动众,走漏,本就是难免的。再者,此事以前也发生过……所以,臣才说,这是小事。请大圣爷明鉴。” “就是说,有人在我的地盘上,受我的庇护,却又干着对方要他干的活咯?”深深吸了口气,六耳猕猴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行,老子正愁没地方出气呢。把对方的细作挖出来,千刀万剐,就这么定了。” 山羊精眨巴着眼睛呆呆地站着,不敢接话。 许久,六耳猕猴仰起头来,见山羊精还没动静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开口催促,他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半眯着眼睛低声问道:“这细作……不会就是杨婵吧?” “怎么会呢?”山羊精尴尬地笑了笑,抹着汗道:“大圣爷将整个狮驼国上下都交给圣母大人打理,何其信任,圣母大人又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六耳猕猴双目一瞪,山羊精吓得只得将到嘴边的奉承话全都吞了回去,低下头去。 六耳猕猴呲着牙冷冷道:“我对她信任不假,她对我,可就难说了。老头子话说得那么好听,还能随手把我卖了呢,何况是她一个什么都没说过的?走,我当面问她去!” 说着,六耳猕猴起身急冲冲地出了门。 见状,山羊精吓了一跳,连忙急冲冲地追了上去,嚷嚷道:“大圣爷,千万不可啊!千万不可!” “为何不可?” “大圣爷,您若是直接问圣母大人她是不是……臣怕到时候……” “够了!老子忍够了,不想听这些!” …… 此时,杨婵正站在阁楼上静静地往下看,刚巧看到六耳猕猴沿着小道气匆匆地朝这里走来,那身后追着个山羊精。 “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身后的妖将低声奏报道:“今晨,该是刚刚回来。” “看模样,应该是吃了亏了。” “可不是嘛。”妖将淡淡笑了笑,道:“听说,须菩提祖师已经站到对面去了,老君也是。不过,佛门倒是在回来的路上特意见过大圣爷。” “见过?那说了什么?” “这……末将不清楚。” “你先下去吧。” 那妖将稍稍犹豫了一下,拱了拱手,躬身退开了。 不多时,杨婵身后的大门“咣”的一声被打开了。六耳猕猴一脸愤怒地跨过门槛,气冲冲地瞧着杨婵。 那身后的山羊精一脸的惊慌,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呆站着。 杨婵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下去吧。” “诺。”恭敬地拱了拱手,山羊精退到了门外,顺手将门带上了。 冷冷地瞧着六耳猕猴,杨婵轻声道:“有什么事?” 六耳猕猴咬了咬牙道:“就想问你一句话。” “问。” “昨天,给那猴子通风报信的,是不是你?” “不是。” “不是你?” “不是。” 言谈之间,杨婵的脸上尽是一片冷漠,就好像覆了一层冰霜一样,高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被杨婵这么一答,六耳猕猴反倒有些蔫了。那心中的怒火渐渐缓了下来。 “我……我以为是你。” “不是我。” “好吧,我知道不是你了。”六耳猕猴伸手挠了挠头,开始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懊悔了。憋了好一会,他才开口接着说道:“我,还有句话想问你。” “问。” “你……你会选择我还是选择他?” 杨婵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依旧冷冷地瞧着他。那目光,看得六耳猕猴都有些尴尬了。 缓了好几口气,六耳猕猴才双手比划着,支支吾吾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跟他两个人一起掉水里了,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你们掉火里都不用人救。” “不是……我就假设,假设我们两个都会淹死。”说着,六耳猕猴自己尴尬地笑了起来。 不过,杨婵并没有笑,而是依旧冷冷地看着他,看得六耳猕猴越发尴尬了。 许久,杨婵才微微张口,一字一顿地答道:“那我就,丢块石头把你们一起砸死。” “啊?” “连水都不会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当我杨婵的男人?”说着,杨婵一甩手,回头继续看风景去了,不再理会六耳猕猴。 “额……也是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对话实在出乎六耳猕猴的意料,虽说没什么可庆祝的,但总比回答会选择另一个强不是?最起码,也算是一丝安慰吧。 尴尬地笑着,他一步步后退,开了门,退出门外,又顺手将门带上了。 直到合上门,六耳猕猴才停止了笑,长长地纾了一口气。转头怒视着山羊精道:“为什么不阻止我?” “这……”闻言,山羊精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算了,不管了。总之,一定要将细作挖出来!不宰了他,难泄我心头之恨!” 说着,六耳猕猴已经掉头朝着自己的齐天宫走了去。山羊精一边擦着汗,一边跟了上去。 …… 很快,随着六耳猕猴一声令下,山羊精开始带着大批的侍卫走街串巷,查起了各种“可疑线索”。 说实在话,山羊精是六耳猕猴念旧情一手提拔上来的,来到狮驼国也没多久时间。在当上狮驼国的“丞相”之前,也没干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以说,忠心有余,能力不足。就凭他,要查出深藏的细作,可没那么容易。 不过,六耳猕猴可不是什么英明的主子,这一点整个狮驼国上下都知道。这不,在偷袭猴子的时候,才随手将自己手下一个无辜的妖将给杀了吗?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从来就不需要什么证据,光是怀疑就够了。反正杀错了就杀错了,连平反都不带,更别提后悔之类的了。 一时间,整个狮驼国可谓是人人自危,这当中,危机感最浓的,当属真的“有点什么”的鹏魔王了。 山羊精根基尚浅,这一点他肯定是知道的。他与猴子那边的联系本身也极为隐蔽,想要查到他身上来可没那么简单。但是,整天看着山羊精来来往往地搜,也是心里硌得慌。 当然,最关键的是,没有人愿意跟着六耳猕猴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子,而且他似乎也已经彻底落了下风了。 隐隐地,鹏魔王有些蠢蠢欲动了。 就在山羊精四处搜查细作的第三天,他带着狮驼王一起来到了已经下野,却依旧住在狮驼国中的多目怪家。 …… 小小的别院,大门紧闭,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任谁都不会想到,这里就住着在狮驼国曾经显赫一时的多目怪。那感觉,就好像多目怪真的已经归隐了一般。 就在蜘蛛精紫衫将两人领进院落的时候,瞧着满地的落叶,狮驼王不禁蹙起了眉头,低声道:“他会不会真的已经心灰意冷了?” “都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鹏魔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真要心灰意冷了,就不会手下还留着那么多人。” “手下还留着人?” “他那七个师妹,还有许多原本的亲信都没有走。院子里有密道,他们夜间才外出。” 狮驼王竖起拇指,咧嘴笑了笑,道:“还是三哥知道的清楚啊。” “本来就不太信他真的会撒手,刚巧,他师妹外出查探的时候,被我的人撞上了。这一查,就什么都清楚了。”深深吸了口气,鹏魔王冷哼道:“真要归隐,就不会留在这狮驼国了。嘿,这不是一想就明白的事情嘛?” 跨入大厅,一抬头,鹏魔王便看到多目怪面无表情地坐着,悠悠叹道:“魔王总算想起我这废人了?” 第七百六十一章谣言 闻言,鹏魔王站在原地缓缓地笑了出来。 “多目大人,这是在等我?” “不然,魔王觉得我手下的人,会蠢到被你发现?” 瞧着多目怪,鹏魔王笑得更欢了,一步步走到茶几旁甩开前摆坐了下去,悠悠叹道:“我承认你有那么两下子,算是个人物。不过,这话,有点太自抬身价了吧?” “是不是自抬身价,魔王以后自会知晓。”说着,多目怪沏上一杯茶,伸手推了过去。 冷冷地瞥了笑容诡异的多目怪一眼,鹏魔王顿时有些不悦了。伸手抓起茶杯一饮而尽,又“咣当”一声将茶杯放回了桌上,翻了翻白眼道:“本来呢,找你是有些话想和你商量。不过,现在,我还是先不说了,听你说。” 说罢,便是一副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样子。 “哦?”多目怪低眉瞧了一眼只剩下几片茶叶的茶杯,轻声道:“既然如此,闲人多目,就猜猜魔王的来意如何?” “说。既然你都在等我了,肯定也知道我为何而来。” 闻言,多目怪稍稍犹豫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魔王,该是有反意了。” “什么话。”鹏魔王把脸一板,双目当即缓缓地朝着多目怪斜了过去。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狮驼王也顿时意会,连忙指着多目怪的鼻子高声叱道:“大胆!你竟敢污蔑我三哥!待我奏明大圣爷,将你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那口水都要喷到多目怪脸上了。 一时间,两人可谓是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意思。倒是多目怪这边,无论是多目怪还是立在一旁的蜘蛛精紫衣,都只是愣了一下,不见惊慌,不见躁怒。 双方就这么僵住了。 好一会,多目怪缓缓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鹏魔王怒目道。 “笑魔王唱得一出好戏啊。” “戏?” “难道不是吗?”缓缓地舒了口气,多目怪才接着说道:“若不是多目早有判断,就凭刚刚那举动,怕真是要被魔王骗过去啊。” “你!” “别装了。”也不管鹏魔王的说辞,多目怪一面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拂尘,一面径直说道:“魔王是早有反意了。” 鹏魔王怒目道:“何以见得?” “魔王反过自己的结拜二哥,反过自己的结拜大哥,当初在花果山,更是各种小算盘,惊天一战,又临阵脱逃。说穿了,魔王的脑后,该是长了反骨了,注定要反。” 这一番说辞,直接说得鹏魔王面红耳赤,浑身羽绒竖起,已是隐隐地要发作了。 见状,多目怪连忙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也可换个说法。” “什么说法?”鹏魔王冷声问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多目怪瞧着鹏魔王,伸出一指道:“又或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魔王也是寻常妖怪而已。妖怪嘛,也就是想更好地活着而已。这出发点,并没有错。要怪,就怪这世道太险恶了,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会身首异处。” 闻言,鹏魔王的脸色总算好看一些了,却依旧不予置评。 多目怪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不过,同样是妖,也有些妖不一样,例如多目。多目是死士,士,可为知己者死,也可为心中大业而死。你我,本不是一类妖。” “常听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多目……”话到此处便顿住,鹏魔王的脸色又有些难看了。却见多目怪淡淡瞧了鹏魔王一眼,话锋又转,悠悠道:“却不以为然。多目以为,道不同,只要所谋结果相同,亦可各取所需。所以,多目可与魔王坐在这里,闲聊。” 说罢,多目怪瞧着鹏魔王缓缓地笑了出来。 那另一边,鹏魔王可笑不出来。那心都已经上下十几个来回了。杀意起了又熄,熄了又起,快要被整出心脏病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伸手抓起茶壶给自己倒茶,假装口渴喝茶。 一杯接着一杯,三杯下肚,鹏魔王却还是没琢磨透眼前这多目怪的意思。 好一会,等那气氛终于缓过来了,多目怪才悠悠道:“多目的话,说完了,魔王还有何补充的没?” 说着,那眼睛得意地朝着鹏魔王和狮驼王扫了过去。这一眼,狮驼王倒感觉没什么,鹏魔王却感觉心中堵得慌。 只见他怒叱一声:“本王,今天就替大圣爷收了你这乱臣贼子!”说罢,伸手一扬,那方天画戟已在手中,径直朝着多目怪刺了过去。 这一刺来势极凶,蜘蛛精顿时就慌了,正想出手,那手腕却又被一旁的多目怪紧紧拽住。 方天画戟最终顿住了,顿在距离多目怪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两人四目交对着。 “你……” “鹏魔王若想杀多目,不用等到现在。”说着,多目怪自顾自地别过脸去,将鹏魔王那空荡荡的茶杯拿到身前,满上,又推了回去,悠悠道:“魔王之所以找多目,盘算的,不就是一旦谈不拢,还可以杀了多目吗?” 一瞬间,鹏魔王的戟尖微微颤了一下。他连忙辩解道:“你……你说什么?本王怎么可能……在这狮驼国中随意杀人,可是重罪!” “杀别人是重罪,杀多目就未必了。毕竟当初狱狨王可有一部分原因是因多目而死。为自己的结义兄弟报仇,这说出去,想必天下妖怪都会说鹏魔王有情有义吧?” “这……那大圣爷那边……” “多目就是一赋闲在家的小人物,能不能捅到大圣爷那里都难说呢。况且,即便是捅了,只要大家都说魔王您好,大圣爷那边魔王顶多是找几个人敷衍过去,就没事了。” 话到此处,鹏魔王那戟尖终于缓缓地垂了下来。他是服了,真服了。 深深吸了口气,他一脸颓丧地坐回了椅子上,拿起那杯茶,又是一饮而尽,轻叹道:“大圣爷真没眼光。多目大人,比他们两个身边的什么山羊精、吕六拐,可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那是后话了。”多目怪长叹道:“现在,还是来筹划筹划眼下的事情吧。只要能对妖族有利,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风雨欲来,也好,保魔王万全啊。” 闻言,鹏魔王微微点了点头:“行,我听你的。” …… 当天晚上,大批妖怪悄悄被派了出去,很快遍布了整个狮驼国的大街小巷。 次日一早,当山羊精带着自己的一帮子侍卫再度出门,搜查所谓的“细作”的时候,四周向他投来的,已经是一种有别于以往的目光了。 几乎走到每一处,山羊精都感觉有无数的眼睛在偷偷看着他。街道的转角处似乎时刻都有人,两旁楼宇的窗帘后,也永远有着一双双的眼睛。 “谁那么大胆,敢在这狮驼国跟踪我呢?一定是奸细!” 仗着六耳猕猴的信任,他当即下令让手下的人拿下几个严加拷问,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普通的妖怪罢了。更重要的是,随着他这一举动,一下子,那些个在暗处窥视他的妖怪似乎又多了起来,一双双的眼睛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一时间,在他看来,仿佛整个狮驼国所有的妖怪都变成了敌方的细作一般。 又过了两天,各种奇奇怪怪的流言出来了。 有人传闻:“六耳猕猴其实是佛门制造出来的替代品,根本就不是原本被天劫收走的那个魂魄。否则,佛门为什么会屡屡放任,甚至纵容六耳猕猴,却想方设法阻拦另一个呢?说到底,佛门是怕妖族报六百多年前的仇,所以要利用六耳猕猴将妖族彻底消灭。” 又有人传闻:“所谓的彻查‘细作’,其实是因为六耳猕猴的对鲜血的渴求已经越来越大了,如今从外界捕捉而来的生灵已经无法满足的他的需求,他已经不得不对自己的下属出手。‘细作’根本就不存在,那不过是一个幌子,让山羊精能合情合理地为六耳猕猴搜集猎物,同时,又让这些‘猎物’合情合理地消失。” 紧接着,还有人传闻:“老君与须菩提祖师都已经看穿了佛门的伎俩,所以通通站到了另一边。也因此,上一次夜袭须菩提祖师才没出手相助。” 更有人传闻:“如今的六耳猕猴已是强弩之末,随时都可能被三清和真正的大圣爷联手剿灭,而佛门碍于玄奘又不便出手。也正因如此,山羊精才会每天带着大队人马招摇过市,为的,不过是立威,避免一旦出事,整个狮驼国作鸟兽散。如此一来,六耳猕猴就没有了鲜血和精力的来源了,而佛门灭绝妖族的计划也会因此出了乱子……” 总之,一时间各种奇奇怪怪的传闻漫天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要说起来,就是街边的路人也能给你举出半真半假的几个例子。 看着堆积如山的各种谣言的奏报,山羊精感觉自己的头都快炸了,欲哭无泪。 原本只是因为要交差,所以才装作每天都在忙的样子,没想到……全都变成了真正“细作”的证据啊…… 第七百六十二章嫌疑 六耳猕猴再度将权力交给杨婵之后,杨婵并没有好似之前那样地去算计。或许也正因如此,虽然六耳猕猴动作频频,但狮驼国并没有遭受特别大的震动。 每一天,杨婵都站在圣母宫依山而建的阁楼上如同一只冷艳旁观的大雁一般俯瞰着狮驼国,俯瞰着狮驼国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虽说杨婵并没有如同多目怪或者山羊精那样遍及各处的情报网,也没有顶尖悟者道那样广阔的神识,但在这种日复一日的俯视之中,绝大多数的事情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这几日,山羊精明显忙碌起来了。是真忙,原本算假忙。 这一点,从山羊精出入牢狱和齐天宫的次数就可以得出了。一开始的时候,山羊精带着自己的下属招摇过市,搜证拿人,可拿来的人关到牢房里,他却很少前往,更别提亲自审问了。倒是齐天宫去得很勤快,分明没什么事,每日却都有大半的时间都泡在齐天宫里。 现如今呢? 现如今,山羊精看上去低调了许多,带的手下明显少了,拿下的人却更多了。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呆在齐天宫,而是整日整日地跑牢房,希望找到一点点的线索。 眼看着山羊精擦汗,叹息的动作越来越频繁,杨婵微微侧身,轻声问道:“查清楚都是谁在四处造谣了吗?” “不清楚。”那身后的妖将摇了摇头道:“四处都是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许多线索都交叉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似的。真真假假,实在理不清。卑职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查。” “就算大张旗鼓地去查,估计也查不出什么吧。”杨婵淡淡叹了一声,远远地瞧着一脸狼狈的山羊精道:“你看他,不就是大张旗鼓地在查吗?整个狮驼国的力量都任他调动,也还是没查出什么来。” “圣母大人觉得会是谁呢?” 杨婵缓缓地摇了摇头,并未作答。 不过,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却浮现了多目怪的身影。 猴子身边只有一个吕六拐,不像会做这种事的。至于猴子本身,虽说也有可能做这种事,但在五行山下困了六百多年,许多东西早已经淡去,这些年又一直在护送玄奘西行。即便想做,怕也是没有人手才是。 出手之人,似乎只可能是狮驼国内的妖王,而这种作风,显然更像出自多目怪之手。 沉默了许久,那妖将又问:“圣母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不了,看着就行。”杨婵淡淡道。 隐隐地,杨婵心中多少有了一点忧虑。 如果是多目怪的话,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按照他的能力,完全能做到。目的,杨婵也可以理解。可是,按照现在的做法,显然距离达成他的那个目的还有不小的距离。 如果一定要继续下去的话……那么,他势必会想办法让自己卷入。可是,这样一来的话,将有可能导致一些极为不可控的事情的发生啊…… …… 正当此时,一位妖将已经匆匆忙忙闯入了山羊精所在的院子,单膝跪地,拱手道:“丞相大人,大圣爷有请!” 听到这句话,山羊精明显呆了一下,那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颤了颤。 “大圣爷……找我何事?” 那前来禀报的妖将微微抬头看了山羊精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末将也不清楚,不过……似乎跟最近的流言有关系。” 这一瞬间,山羊精一口凉气倒吸,死的心都有了…… 转过身,他气急败坏地对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下属们叱道:“怎么办?你们给我说说应该怎么办?大圣爷问起了,怎么答?告诉大圣爷到现在一点眉目都找不到吗?” 一众手下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做声。 看着这一张张的苦瓜脸,山羊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挨个扇过去。 可是,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呢?这帮子一个个全都是五大三粗,出门不带大脑的货,就算打死他们,怕也是想不出主意来啊。 “冷静,冷静。”山羊精不断来回踱着步,喃喃自语道:“大圣爷一定会问我事情查得怎么样。这个没查到就是没查到,混不过去的。但无论如何,至少不能完全没有眉目,至少至少……得有个怀疑的对象啊。” 闭上眼睛,山羊精紧蹙着眉头道:“这件事是细作挑起的,这总是不会错的。目的,肯定是分裂狮驼国。有这么大能耐的细作……只可能是几个妖王。可会是谁呢?这事情可不能瞎猜啊,否则只会正中细作下怀。” 一位妖将冷不丁冒了一句:“会不会是九头虫?” 山羊精猛地睁大了眼睛:“九头虫?” 对!一定是他! 鹏魔王和狮驼王这两个,当初花果山临阵脱逃就不说了。西行之后,更是勾结了对方最痛恨的佛门,再往后,又投靠了这边。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对方的内应。 至于多目怪嘛……说白了,自家的大圣爷就是他一手扶起来的,他怎么可能是对方的内应呢? 倒是这九头虫,当初本就是误打误撞进入狮驼国的,在花果山的时候,又是得力干将,与原本的大圣爷交情匪浅。 别忘了,那另一个大圣爷跟自家这个可不同,他可是有记忆的。在这种情况下,九头虫要冰释前嫌,也就是一句话,一份信函的事情。 所以,一定是他! 想到这里,山羊精连忙卷起衣袖出了大门,快步朝着齐天宫走了去。 …… 书房中,六耳猕猴轻轻挑了挑眉头道:“你的意思是,放谣言的,很可能是九头虫?” “正是。”山羊精略带慌乱地躬身拱手道:“臣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方方面面推测下来,最可能的,确实是他。” “有具体的证据吗?” “没……没有。”想了想,山羊精又连忙补充道:“这九头虫实在可恨,让整个狮驼国都传得沸沸扬扬,到头来,竟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若不是细细推测,还真可能就这么一头雾水,连个查探的方向都没有呢。” 闻言,六耳猕猴摸着下巴,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干咽了口唾沫,山羊精又道:“大圣爷,九头虫是您麾下大将,臣实在不敢贸然调查。若是您也觉得他实在可疑,不如,接下来,臣就将他周遭的人细细调查一番?” 山羊精这话的意思是,之所以没证据,那是因为以前不敢查。为啥不敢查?是因为顾全大局,考虑到他的身份。如今,实在不行了,所以给您报备一声,我这就去查。 说穿了,就是打马虎眼,多争取一点时间的意思。 然而,他显然是错估了六耳猕猴的性格。 还没等山羊精想出另一番说辞来忽悠,只见六耳猕猴轻轻一拍桌子,淡淡道:“查什么查?直接捉起来便是了。” “啊?”山羊精一下懵了。 六耳猕猴悠悠道:“既然都已经这么可疑了,直接拿下。” “这……恐怕不太好吧。毕竟他是……” “怎么?老子在这狮驼国拿个人,还用看谁的脸色?” 被六耳猕猴这么一瞪,山羊精彻底不敢说话了。那额头上的汗,一股接着一股。 这事情,怕是闹大了呀。 …… “师兄。”紫衫蜘蛛精微微福身道:“六耳猕猴已经让山羊精带人前往九头虫的住处了。” “知道了。”密室中,端坐椅上的多目怪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蜘蛛精退下。仰起头,他朝着站在一旁的妖将点了点头,道:“你做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谢多目大人赞赏!”妖将朝着多目怪拱了拱手,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鹏魔王,躬身退出了门外。 这妖将,正是方才向山羊精谏言怀疑九头虫的那个! 待到木门合闭,鹏魔王才冷哼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你在山羊精身边都安排了人啊。” “这有何难?”多目怪缓缓闭上双目,道:“他不过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小角色,半点根基都没有。若不是六耳猕猴的信任,怎么可能走到今天的位置?要在他身边安排个人,再简单不过了。” 说罢,多目怪轻声笑了笑,又道:“有些事情,当局者迷。说起来,被贬也未必是坏事啊。若是先前,公务缠身,多目也不见得有精力细细盘算这些,能将人悄无声息地安插出去,又能悄悄地给魔王以暗示,又不让其他人发现起疑。嘿,要是能全心全意地算计一个人,其实,许多事情都会比一开始想象的,要好办得许多啊。就好像当初圣母大人对多目那样,不就是简单几手,就让多目乖乖呆在这破落院子里了吗?” “看来,本王,还是小看了多目大人啊。”说着,鹏魔王端起放在桌案上的酒,先干为敬。 多目怪也礼貌性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接下来,多目大人以为,该当如何?” “接下来,就看圣母大人的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目的 “圣母大人!丞相带队将九头虫手下的几员大将拿下了!说奉的是大圣爷的旨意!” 杨婵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再探!” …… “启禀圣母大人,丞相带队包抄了九头虫的府邸,还将鹏魔王和狮驼王也带了过去,要九头虫束手就擒!两边在对峙!” “再……再探!” …… 密室中,多目怪依旧悠闲地与鹏魔王对酌。 “你确定圣母大人一定会介入吗?” “鹏魔王在花果山的时候,一定是没细细观察每个人的交友圈啊。” “怎么这么说?” “人都要有朋友的。”多目怪伸出一手,细细数道:“圣母大人的闺蜜有哪些呢?万圣公主暖暖、齐天宫都尉以素、元帅短嘴的夫人白鸽,外带一个府库总管草小花。” 闻言,鹏魔王不由得恍然大悟。 “就算平日里不观察,花果山能有身份有地位跟圣母大人坐到一张桌子上的女性也就那么几个,猜总是该猜得出来的吧。”说罢,多目怪悠悠道:“来了狮驼国之后,圣母大人从未联系过同样身在此地的万圣公主,那是因为天下未定,她心中有顾虑。同样的,万圣公主也有顾虑。不过,一旦危及九头虫性命,万圣公主肯定是不会放过圣母大人这根救命稻草的。而圣母大人,也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 “启禀圣母大人,九头虫被押入监牢了!” “双方交手了没有?” “没有,九头虫没有抵抗。还有……” “还有什么?” “万圣公主暖暖已经在圣母宫外了。” 闻言,杨婵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手不由自主地扶到了椅子的把手上。 果然……这就是多目怪的计谋了。这是要连自己也算计的意思啊。 “圣母大人,要不要让暖暖殿下进来?” 深深吸了口气,杨婵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道:“先让她在外间坐一坐吧。” “可是她……” “总之,就让她在外面坐着。告诉她,九头虫一时半会死不了。就算残废了,我也会想办法找到丹药医治的。”转过脸,杨婵又对着一旁的另一位妖将交代道:“立即通知多目怪来见我!” “诺!” …… 推开密室的门,一位妖将急冲冲地奔到多目怪身前,单膝跪道:“启禀大人,圣母大人派人来邀您前往圣母宫一叙。” 闻言,多目怪得意地仰起头。那一旁的鹏魔王也不由得竖起拇指道:“论谋略,本王,当真是不如多目大人万分之一啊!” “魔王过誉了。” “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呢?” 深深吸了一口气,多目怪一字一顿地答道:“打开天窗,说亮话。” …… 不多时,多目怪便跨过了圣母宫的大门,在宫中侍女的引领下,一步步朝着后院走去。 踏入厅堂中,见杨婵高坐主位之上,一脸的冷漠,多目怪微微躬身拱手,恭敬地道了句:“草民多目,参见圣母大人。” “坐吧。”杨婵摆了摆手道。 一位妖将默默将一张椅子推到了多目身后。紧接着,厅堂之内的一干人等都自觉地退了出去。 坐下的瞬间,多目怪随手丢了禁音咒,将这整个厅堂与外界的声音都隔绝开来了。 见状,杨婵不由得轻声道:“多目大人自称草民,这是在埋怨本宫贬了你的官职啊。” “不敢。” “不敢?” “被贬当日,多目确实有些愤然。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也多亏了圣母大人,不然,多目也无法抽身局外,看得清楚。” “哦?那你都看清楚了什么?” 多目怪微微仰头望了杨婵一眼,笑而不语。 稍稍沉默了一下,杨婵深深吸了口气,道:“说吧,你究竟想怎么样?为什么要牵扯九头虫,他什么都没做。” “圣母大人倒是快人快语啊。” “快不好吗?你我的时间都宝贵。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为什么要牵扯九头虫?” “因为牵扯九头虫,才能扯出圣母大人您啊。” “那为什么要扯出我?” “为了让狮驼国大乱。” “让狮驼国大乱?” “对!”多目怪面无表情地说道:“多目原先以为,那西行路上的大圣爷已经与那玄奘相勾结,难以再指望。而六耳猕猴,却是我妖族的救星。只要他顶着齐天大圣的名号,便可再度团结三界众妖,让妖族再度崛起,重现昔日花果山的光辉。而圣母大人您眼中只有那西行路上的大圣爷,并无妖族。所以,您的态度,可以不考虑。可惜……” 杨婵微微蹙了蹙眉头,并未接话。 “可惜,多目错了。”淡淡叹了口气,多目怪接着说道:“这六耳猕猴,虽有大圣爷的名号,也有那实力,却没有称王的心。那心中,更没有妖族的兴亡,他在意的,只是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想怎么做?准备重新投效西行路上的那一个,还是……” “那是后话了。”缓缓地摇了摇头,多目怪长叹道:“如今形势,当以保全狮驼国上下为本。狮驼国上下,占了三界妖族之半数,若再如此下去,迟早会跟着那六耳猕猴一同毁灭。此,绝非多目所愿也。” “所以?” “所以,必须要让狮驼国上下人心动荡,必须要让众妖出逃。数十万妖怪,一旦四散,任那六耳猕猴有通天的本领,也没办法挨个捉拿。更何况,他还要与那西行路上的大圣爷对抗。” 言罢,多目怪便是微微抬头依旧面无表情地瞧着杨婵。 一下子,杨婵也是呆住了。从多目怪的脸上,他看到的是如同死士一般的坚毅。 说到底,这多目怪与其他所有的妖怪都不同,他并不忠于任何一位“大圣爷”,他忠心的对象,只有妖族。 许久,见杨婵不置可否,多目怪又追问道:“此事,不知道圣母大人以为如何?只要圣母大人愿意配合,多目可以确保九头虫安然无恙。” “你以为我在考虑九头虫的安危?”杨婵随口道。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杨婵冷目道:“要救九头虫,问题不大。实在不行,我亲自走一趟齐天宫就是了。大不了,闹一场,反正也不是没闹过。但是……若是此计按你所说的实施,你可知道后果?” “后果?” 瞧着多目怪,杨婵缓缓说道:“后果就是,六耳猕猴必定投靠佛门。当初我之所以选择留在狮驼国,不就是怕这一天来临吗?不然,你以为我留在这里做什么?祸乱狮驼国吗?” 闻言,多目怪不由得愣了一下。 第七百六十四章猜疑 片刻的沉默之后,多目怪扬起前摆,跪地道:“当初花果山妖族的崛起,有一半是圣母大人您的功劳。我妖族,既是大圣爷的子民,也是圣母大人您的子民。可怜六百多年前那一役,花果山四散天下,分崩离析。如今,三界群妖,过半数居于狮驼国。若按如此局势发展,这狮驼国中的妖怪,必定都会成为六耳猕猴的殉葬品。多目请圣母大人无论如何体恤这狮驼国中万千子民,莫再让我妖族元气大伤了!多目在此谢过圣母大人大恩大德!” 说罢,多目怪的额头缓缓叩地,长跪。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一下安静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在蜷曲在地的多目怪身上。那身躯微微颤抖着,祈求着怜悯。 有那么一瞬,杨婵的心似乎松动了。然而,仅仅是一瞬而已,甚至都没来得及表现在脸上。 由始至终,杨婵都只是静静地站着,低头俯视着多目怪。许久,轻叹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多目怪高声呼喊道:“难不成,圣母大人就愿意眼睁睁看着万千子民的性命,只换一个六耳猕猴暂时不投佛门吗?” 杨婵凝望着窗外的明媚道:“有些代价,付不付,由不得我们。” “可我们明明可以不付这代价!只要,圣母大人您愿意配合,数日之内,狮驼国必定四散。万千妖族得以保命!” “保住了性命,然后呢?”杨婵悠悠道:“有些东西,是终究需要去面对的。六耳猕猴一旦投了佛门,西行路上必定再生变。届时,失去的可能就是击败如来的唯一机会。” “就算今天我们不将六耳猕猴推向佛门,明天他也一定会靠向佛门的!” “那就明天再说吧!”杨婵厉声叱喝道。 “难道圣母大人心中就只有大圣爷一人吗?” “对。”杨婵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多目怪,一字一顿地答道:“我心里,只有他。任何可能伤害到他的事情,我都不会允许。所以,你也不用再说了。” 一时间,多目怪整个怔在那里了,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多目怪才稍稍收了收神,叩首道:“多目,告辞。” 说罢,他缓缓起身,躬着身子一步步后退。 “站住。” 多目怪停住了脚步。 “九头虫不用你去救,我自己会去。这次的事情,念在你对花果山一片忠心的份上,我不揭发你。但是,你必须立即停止一切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否则……” 杨婵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多目怪也已经明了。 他再次跪地叩首,微微颤抖着说道:“谢圣母大人。” “行了,下去吧。” “诺。” …… 外殿内,万圣公主暖暖正呆呆地坐着,那眼角的泪痕依稀可见。 猛然抬头间望见杨婵从内室走来,连忙快步迎了上去,福身行礼,哽咽着喊道:“杨婵姐,九头虫他……” “行了,我知道了。”还没等暖暖说完,杨婵已经单手将她扶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去救他。” “谢杨婵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带着万圣公主与一众随从,杨婵快步朝着殿外走了去。 …… 密室的门缓缓打开了。 多目怪一步步走入其中。 那密室之中无聊喝着酒的鹏魔王一见多目怪脸色不善,连忙站了起来,低声问道:“没谈妥?” “没有。”多目怪低声叹道:“这个圣母大人,一心就只想着那大圣爷,不管不顾啊。当真是不管不顾……” “想着大圣爷?”鹏魔王吓了一跳,连忙问他:“那她会不会告发我们?” 多目怪冷冷地白了他一眼道:“放心,她想的是西行路上的那个大圣爷。应该,还不至于告发我们吧。我是说,暂时。” 闻言,鹏魔王总算松了一口气,悠悠笑道:“那还好。嘿嘿,这女人也真是的,为啥就偏想着西行路上那一个呢?两个,不都是大圣爷吗?有权有势就好了,讲究那么多干嘛?” 多目怪又白了鹏魔王一眼,道:“反正事情就暂时这样了。接下来,我们得换个计划了。” “你还有其他计划?” “当然。只做一个计划,那可不是我多目的作风。”多目怪咬了咬牙道:“换个方式,配不配合,就由不得她了!” …… 一位妖将匆匆来到六耳猕猴身后,单膝跪地道:“大圣爷,圣母大人来了。还带着万圣公主。” 这一说,六耳猕猴握着酒杯的手顿时紧了紧,斜眼朝着一旁的山羊精望了过去。 “她不是说报信的不是她吗?怎么老子查细作,她也要管?” “这,臣就不清楚了。”山羊精干笑两声,微微往后挪了一步。 六耳猕猴冷哼了一声道:“告诉她我有事在忙,没空见。” 前来禀报的妖将无奈道:“大圣爷,拦不住啊……” 正言语间,屋外已经传来了声声骚动。 “圣母大人,大圣爷还没召见,你不能……” “滚开!” “圣母大人,大圣爷他……” “我让你滚你没听懂吗?” 只听“咣”的一声,大门敞开了。杨婵就站在门外,冷冰冰的。 那屋内,六耳猕猴正悠闲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摆弄着茶盏,一旁站着山羊精。 见状,杨婵抬腿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对山羊精道:“出去!” 山羊精正想挪动脚步,那手却被六耳猕猴拉住了。 “留下。你是我狮驼国的丞相,有什么不能让你听的?” 无奈,山羊精只得乖乖地站在原地,头都不敢抬。 身后的房门合上了,房间里,就剩下杨婵、六耳猕猴、山羊精,三个人。 杨婵冷冷地注视着六耳猕猴。 那另一端,六耳猕猴却是一副悠然的表情。一旁的山羊精低着头,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了。 “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居然跑到我这里来了。可真是稀客啊。” “把九头虫放了。” “为什么?” “他不是细作。”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我可以性命担保,他不是。” 六耳猕猴一下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这不合理。反正狮驼国中是一定有细作的,而且位阶还不低。如果你能告诉我真正的细作是谁,我就相信你九头虫不是细作。至于用性命担保之类的话就不要说了,这说不过去。” 闻言,杨婵也渐渐有些不淡定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样?”随手将茶盏顿在桌案上,六耳猕猴伸了个懒腰,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悠悠道:“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 见状,杨婵咬了咬嘴唇,深深吸了口气道:“只要你放了九头虫,流言问题我帮你解决。” “嘿,真是笑话。你觉得我在乎那些流言吗?在乎一堆小虫子怎么说我?” “那你在乎什么?” “我就在乎有谁背叛了我。把细作找出来,弄死,这是我唯一的目的。”说着,六耳猕猴咧嘴露出獠牙,一点一点地在杨婵面前攥紧拳头,发出恐怖的“噼啪”声响。 “行了,我懂了。”说着,杨婵转身便伸手去开门。 “怎么,这就走了?不再努力一下?” 没有理会六耳猕猴的调侃,杨婵板着脸开了门,径直跨过门槛。 门外,万圣公主连忙迎了上来,那眼睛有意无意地瞄了房中的六耳猕猴一眼,低声道:“杨婵姐,九头虫他……” “有什么话一会再说。” 一言一语之间,杨婵已经带着自己的侍从走远了。六耳猕猴的眼前,只剩下微微晃动的木门,门外呆若木鸡的妖将,还有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站在旁边的山羊精。 缓缓地,那脸上原本戏谑的笑意渐渐消失了,转而换上的一副冷冰冰的脸孔。六耳猕猴呲着牙低声道:“我又有点怀疑她了,想办法查查她。最好,把所有进出圣母宫的人都查一遍。” “大圣爷,这……” “还有九头虫,别手软。看看……能不能真的拷问出点什么来。” 稍稍犹豫了一下,山羊精只得硬着头皮拱手道:“诺。” …… “启禀圣母大人,丞相已经对九头虫将军用了刑。要他供出同伙。” …… “启禀圣母大人,九头虫将军昏厥过去了。丞相派人请示大圣爷,是否继续。大圣爷的答复是,继续用刑,只要不死就行。” …… “启禀圣母大人,九头虫将军又昏厥过去了。” “杨婵姐,您一定要救救九头虫啊。我发誓,他真没有背叛大圣爷,一点都没有!” “现在不是背叛没有的问题,而是……” 一个个的消息传来,坐在杨婵旁边的暖暖都已经嫣嫣地哭出声来了。杨婵却还是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甚至连事情的因由,杨婵都没办法跟暖暖说清。 告诉她,这其实是多目怪的计谋吗?那自己怎么解释自己的立场呢? 自己帮不了她,但至少……不应该将她卷入更大的漩涡吧。说到底,他们与鹏魔王之类的混世妖王不一样,不过是一对安分守己的小夫妻罢了。 正当杨婵无奈之际,一位妖将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躬身在杨婵耳边细细说了几句。 顿时,杨婵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鹏魔王去了监牢找山羊精,而且……还是从多目怪的府邸里走出来的?” 看来,多目怪没打算就此收手啊…… 杨婵静静地注视着一旁呆望着她的暖暖,好一会,低声道:“召集九头虫的旧部,我们,去劫狱。” 第七百六十五章连坐 小山坡上,猴子叼着根芦苇草有些漠然地朝着远方张望。 “怎么啦?”天蓬问。 “我右眼在跳。左跳财,右跳灾啊。” “这不是凡人的说法吗?”天蓬笑道:“堂堂齐天大圣,也这么迷信?” 猴子努了努嘴,将嘴里的芦苇吐到了地上,悠悠道:“应该是我想多了吧。嘿,你说,最近怎么几边都没动静了呢?六耳猕猴、佛门、老君,全都销声匿迹了。” “这不是很好吗?我们安安稳稳地走到灵山去,有什么不好的?” “好吗?”猴子想了想,淡淡叹了口气。 灵山肯定是能走到的,但是能不能证道,就是另一码事了。如果不能证道的话……还不如出点什么事中断了西游,然后自己好敞开了跟老君谈判呢。 想着,他扭头终究还是继续抬腿向西。 …… 深夜,屋顶上一个个人影闪过。 大批的妖将正悄悄地朝着圣母宫聚集过去。这当中,竟没有一个是光明正大走的正门,清一色的都是越墙潜入。 街角的高墙后,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 “启禀大人,似乎是九头虫的那些个手下,正在朝圣母宫聚集。” “果然动手了。”多目怪抿着嘴唇,一双眼睛不住地转动,琢磨着。 “师兄。”一旁的蜘蛛精紧蹙着眉头轻声问道:“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将圣母大人也陷入险境呢?” “一些危险肯定是有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挨过这道坎,一切就都好了。” “万一圣母大人真的……到时候我们怎么跟大圣爷交代呢?” “嘿。”闻言,只见多目怪无奈一笑,摇了摇头道:“你就真觉得,你师兄我打算投靠西行路上的大圣爷?” “不是吗?” 静静地注视了蜘蛛精好一会,多目怪悠悠道:“这狮驼国里的大圣爷,有勇无谋,自私自利,分毫不把我妖族大业当回事。那西行路上的大圣爷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不也是跟佛门掺和在一起吗?师兄我,谁的宝也不压。当初这狮驼国是我替六耳猕猴一手建起来的,今时今日,就是要弥补我当初的错误,尽可能地,让妖族置身事外。” 蜘蛛精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多目怪。 许久,多目怪长叹道:“若是事情能圆满完成,我们就找个地方躲着,坐山观虎斗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如今,整个妖族就好像一只受了伤,流血不止的野兽一样,帮它止血,保存哪怕多一点点的实力,就是我们唯一的任务了。” “师妹明白了。”蜘蛛精微微福身道:“无论师兄做出什么决定,师妹都一定紧紧相随。” …… 此时此刻,大批原本九头虫麾下的妖将已经聚集到了圣母宫内的大殿之中。然而,杨婵和万圣公主暖暖却迟迟没有露面,以至于整个大殿中都弥漫开了一种压抑的气氛。 没有人说话,却每一个人都睁大了眼睛,警惕地对视着。豆大的汗珠一粒粒从他们的额头上缓缓滑落。 …… “启禀圣母大人。”一位妖将跪在杨婵的面前,朗声道:“丞相大人向大圣爷谏言,要将整个狮驼国的编制全部打乱,重新编成五人一股。然后……让所有人互相监督,若有一人有罪,五人一并入罪。” 闻言,杨婵不由得冷哼了一声,道:“果然,连坐法……这是凡间的东西了,应该是鹏魔王给提的建议。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止住谣言吗?这些可都是妖啊。人没了土地,无法单独存活。妖怪能这样压?现在早就不是当初天庭执掌之下的三界了。” 一旁的暖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杨婵,一句话都没有说。 虽说杨婵来了狮驼国之后,她们也曾见过,却从未单独见过,更别说私下的谈话了。杨婵在别人面前怎么样,暖暖不想去议论。但在自己面前……眼前的这个杨婵,与六百多年前的杨婵已经有了极为明显的不同。至少,暖暖能清楚地感觉到,杨婵有事情瞒着她。而且这件事与她的丈夫九头虫此次被捕,有着莫大的关联。九头虫出事,应该是一件大事的冰山一角而已。 可惜的是,杨婵不说,她也不敢问。眼下,能帮忙救九头虫的,也只剩下杨婵了。至少暖暖能感觉到,杨婵是真心在谋划着要救九头虫的。 沉默了许久,杨婵轻声道:“这多目怪,看来是要将事情进行到底了。我倒是没什么关系,至少,死是肯定不会的。但是,九头虫就不一定了。所以,必须在撕破脸皮之前,将九头虫先救出来,你们好远走高飞。” “谢杨婵姐。”暖暖一下跪了下去,叩首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少跟我来这套。”杨婵也不去扶,只是冷冷地甩了暖暖一眼道:“没时间,天亮就会打乱重组,到时候再想要聚齐需要的人手,就难了。必须立即行动。” 暖暖连忙点头道:“好……好,我这就让他们准备。” 说罢,暖暖已经快步走出了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杨婵一个人。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攥紧。 有些犹豫,却也无可奈何。 …… 密室的门缓缓打开了,鹏魔王大步入内,兴致冲冲地说道:“哈哈哈哈,多目大人果然是神机妙算啊!那个不长脑的山羊精果然跑去跟六耳猕猴谏言了!明日必定大乱啊!” 多目怪微笑着答道:“还有更妙的,圣母大人准备去劫狱了。” 这一说,鹏魔王脸上的神情顿时就僵住了:“圣母大人要去劫狱了?这……这怎么回事?” “明日打乱重组,今晚是最后的机会。过了今晚,圣母大人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九头虫的旧部又全部被控制住了,动弹不得。呵呵呵呵,这不是意料中的事情吗?” 鹏魔王的眼睛微微抽了抽。 “意……意料中的事情?”鹏魔王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低声道:“这,你没跟我说啊。” “哦?没说吗?大概是忘了吧。顺理成章的事情,以为魔王您必然想到了呢。” “必然……想到?”鹏魔王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见状,多目怪稍稍收了收脸上的笑意,压低声音道:“不然,魔王以为为什么要给山羊精这个谏言呢?” “你!”鹏魔王一口气顶在嗓子里,差点没被呛死:“我,我就问你一句话,万一那个女人出事,我们怎么跟那猴子交代!” “这一点,魔王大可不必担心。”多目怪悠悠地看着气急败坏的鹏魔王,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后,伸手将他往椅子上按。在他耳边轻笑道:“开口就是大圣爷,圣母大人。回头又变成了那猴子,那女人。嘿嘿,魔王您可真够忠心的。放心吧,多目不会把自己往死路上送的。魔王坐着多目的船,自然也不会有事。” 听着多目怪的话,鹏魔王微微颤抖着攥紧了拳头,却也无可奈何。 …… 此时此刻,趁着夜色,暖暖已经带着九头虫的部下悄悄地摸到了监牢外围。而与此同时,杨婵却是领着自己的一众随从来到了六耳猕猴的面前。 站在桌案前,杨婵恭恭敬敬地对着六耳猕猴行了个礼。那动作,看得六耳猕猴一愣一愣的。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友好”啊。 礼毕,杨婵轻声说道:“今天大圣爷您说的话,杨婵想过了,确实有道理。此次前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为了什么事?” “为了连坐之法。” “怎么啦?” “此法不可行。杨婵请大圣爷即刻召见谏言者,当面对质。是利是弊,大圣爷听一听,便有分晓。” 第七百六十六章劫狱 “当面对质?”六耳猕猴微微挺直了身子,笑嘻嘻地靠到了椅背上,意味深长地瞧着杨婵:“你想做什么?” 被这么一问,杨婵双眉缓缓地蹙了起来,却没有急着答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六耳猕猴。 …… 监牢中,火盆里的火吱吱地燃烧着,放出昏红的火光。 九头虫被锁住了琵琶骨,整个挂到了架子上。一滴滴的鲜血顺着双臂落到下方凹凸不平的石板上,聚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洼。看上去极为可怖。 山羊精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却也无可奈何。 “将你的同伙供出来,或许,我会让你痛快一点。”正在拷问的妖将恶狠狠地说。 九头虫低垂着脸,一根根的头发散下,一句话都没有说。 山羊精也同样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他真的没办法确定九头虫究竟是不是就是六耳猕猴要找的内应。 说实在的,自己在六耳猕猴面前说的话,就说是诬告也一点都不过分。可谁又能想到,六耳猕猴真的二话不说就将九头虫给捉起来了呢? 山羊精真的是无奈了。所以,由始至终,他都没有亲自问过九头虫一句话,只是一直远远地坐着看着。也不阻止,也不催促。 好在九头虫没那么容易死,不然,山羊精真的头都大了。狮驼国说到底也是多目怪、九头虫和原本的鹏魔王三兄弟手下的人马组成的。如果九头虫真死在这里,狮驼国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呢。 也正是因为害怕这一点,山羊精迟迟都没有下令逮捕九头虫的那些心腹大将,甚至六耳猕猴有这个意向,山羊精都是极力劝阻。 如果九头虫的心腹大将都拿下了,那他心腹大将的心腹们呢?这一级一级地,到头来得把整个狮驼国三分之一的妖怪都关到监牢里才行。如此一来,还能不乱? 更重要的是,就凭现在的情况看,九头虫还真就不一定是自己臆想中的那个细作。 所以,山羊精对外放风,都是说只是要九头虫配合调查。好在这里的情况,外面的人也看不见。只是……嘴长在别人身上,之前都控制不住,何况是现在呢? 尽人事,安天命吧。 如果可以的话,山羊精都想找个地方烧香拜佛了。可惜他是妖怪,既不信佛,也不信神。只能信一个连自己都信不过的……自己。 …… 书房中,六耳猕猴还在静静地与杨婵对视着,那眉头轻轻挑了挑。 “怎么?你怕我做什么吗?”杨婵微微低眉,凝视着桌案上摊开的一卷文书道:“人都在你狮驼国了,你还怕我做什么呢?” “不,你说错了。我是真怕。”六耳猕猴长叹了口气,悠悠道:“我要这狮驼国,是因为我才是真正的齐天大圣。万妖之王的称号,无论如何不能让另一个人拿走。退一步讲,我不太明白以前的我为什么要建立花果山……没有任何意义。” 杨婵面无表情地瞧着六耳猕猴。 “一百万!”六耳猕猴伸出一指,抿着唇道:“一百万妖军,能对付得了老君吗?不能。能挡住如来吗?还是不能。甚至……连如来手下的四大佛陀都挡不住。说穿了,这都是一帮废物。所以,我之所以要控制狮驼国,仅仅是因为我才是真正的齐天大圣。” 杨婵面无表情地与六耳猕猴对视着。 稍稍沉默了一下,六耳猕猴才接着说道:“但是,相比于狮驼国,你的承认,其实更加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婵注视着六耳猕猴,缓缓地摇了摇头。 见状,六耳猕猴嘿嘿地笑了起来,道:“看来,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跟那所谓的师傅接触多了,连我说话都懂得绕弯子了。你听不懂,没事。我懂就行了。” 还没等杨婵反应过来,六耳猕猴已经轻轻拍了拍桌子,高声道:“来人呐。” 一位妖将从那门外走了进来。 “大圣爷有何吩咐?” “去,给我把山羊精叫来。就说,圣母大人在这里等他,要跟他论一论这连坐之法。” “诺!”那妖将淡淡看了杨婵一眼,一步步退出了书房。 …… 一名妖兵悄悄走入监牢,在山羊精耳边低声说道:“丞相大人,大圣爷派人请您过去一趟。” “大圣爷?有说什么事吗?” “说是,圣母大人要和您论一论连坐之法。” 闻言,山羊精不由得一愣。 他睁大了眼睛将四周站着的手下都看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到了远处刑架上的九头虫身上。淡淡叹了口气,道:“回复大圣爷,臣,马上到。” “诺。” …… 月色下,山羊精带着自己的部下走出了监牢。高举的火把红红火火地照亮了整条巷子。 远处连成一片的屋檐上趴着的妖怪一字排开,都在小心翼翼地看着。 “果然出来了,圣母大人成功了!” “那是当然,圣母大人是什么人物?当初整个花果山都治理得井井有条,还搞不定一个山羊精?” “那六耳猕猴呢?” “山羊精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了,监牢的守卫并不强,我们要攻破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可是,监牢距离齐天宫不远,到时候六耳猕猴会不会一眨眼就到了。如果那样,我们可就……” 顿时,一双双的眼睛都朝万圣公主望了过去。 那气氛一下僵住了。 引开山羊精的人马确实有助于劫狱,可是,整个狮驼国难道不是随时随地都在六耳猕猴的铁杆兵攻击范围之内吗?论速度,还有谁能跑得过他? 沉默了许久,万圣公主才低声说道:“圣母大人说能跑,就一定能跑。大家不要想太多,照着做就是了。” 这话说得,或许连万圣公主自己都有些不确定吧。那四周的妖将更是一个个面面相觑。 那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就只剩下一声声沉重的喘息声了。 许久,其中一位妖将低声道:“你们上不上我不管,老子这条命都是九头将军给的。就算六耳猕猴挡不住,也得上。就当是还九头将军一条命就是了。” 说着,那妖将一跃下了屋顶,朝着远处监牢的方向摸了过去。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好一会,另一个妖将站了起来,唾道:“娘的!当妖怪当成这样……妖怪怕死难道不对吗?” 说着,却也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朝着监牢的方向摸了过去。 那屋顶上剩下的一干人等皆是面面相觑。其中有几个,更是涨红了脸。 又是短暂的沉默。 一位妖将站起来,转身对着其他人叱道:“你们这群狗东西!九头将军平时怎么待你们的?啊?狗都知道要忠心,你们呢?当妖怪当得连条狗都不如!” 说着,自己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我说了不去了吗?我他娘的不就是看山羊精还没走远,想再等一等吗?我错了吗?你们知道万一暴露了的话,我们可就……” “行啦。”话还没说完,只见又一名妖将站了起来,随口说了一句:“他现在已经走远,你可以下去啦。” 说罢,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推下楼去,自己则回头朝着万圣公主拱了拱手,也跳了下去。 这一下,剩下的妖将一个个都再坐不住了。一个接着一个地起身,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跳。 很快,屋顶上就只剩下万圣公主一个人,呆呆地望着监牢的方向。 很快,火光冲天而起,厮杀声惊动了整个狮驼国! 第七百六十七章乱 当火光引起的骚动声传入六耳猕猴的书房时,山羊精刚巧一只脚跨过了门槛。 那身形就这样顿住了,错愕地回头望去。 此时此刻,那身后监牢的方向早已经是浓烟滚滚。半边的天空都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每一个人都在惊恐地抬头仰望。 “发生什么事了?那是监牢的方向!” 齐宫中,无数的妖兵涌向校场,乱成一团。 书房里,六耳猕猴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声冷哼,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让人劫狱去了啊。” 说着,他缓缓地靠坐在椅背上,那表情冷得吓人。 一瞬间,整个书房里的温度似乎都冷了几分。 杨婵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山羊精一脸的错愕,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位妖将匆忙赶来禀报,却也被那房间里的气氛吓到了,僵在当场。 所有人,就这么沉默着,仿佛外面愈演愈烈的骚动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一般。 …… 人群之中,鹏魔王带着狮驼王慢悠悠的出现了,装模作样地扯着嗓子喊道:“都不要慌,不要慌!有人劫狱!都随我去将他们拿下!” 这话喊得声音嘹亮,一下震住了场面,不过,那动作却始终慢吞吞的。一点也不着急。 …… 四面八方的妖军都朝着监牢的方向涌去了。 火光中,九头虫的手下扛着浑身是伤的九头虫冲出了火海,迎着远处的冲来的大批妖兵冲了上去。 一时间,杀声震天。 此时此刻,整个狮驼国大多数的妖怪都紧闭了房门,一个个死死地躲着。 几天之前出现了那似是而非的谣言,几天之后,九头虫被捉。有说九头虫就是奸细的,也有说九头虫只是配合调查一下的。 然而,如今的火光似乎已经给了所有人答案。原本徘徊的情绪,迅速变成了躁动。 …… 书房中,六耳猕猴低着头,摆弄着自己手上的扳指道:“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来之前,杨婵想过六耳猕猴可能的无数种反应,甚至连一旦六耳猕猴想要亲自前往的时候,自己的说辞,应该如何阻止。 可是,眼下的态度,确实有些超出杨婵的意料了。 身后,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甚至映红了整个齐天宫。然而,六耳猕猴居然没有即刻发怒,更没有追出去的打算。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这种反应,是非比寻常的。 “解释什么?”杨婵有点慌乱地说道:“有人劫狱,那……那还不……还不……” “赶紧追”三个字,到最后,杨婵都没能说出口。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六耳猕猴立即就想亲自前往,而杨婵想尽办法阻止才对。可是,眼下的态度,如果她阻止,那不就是坐实了组织劫狱的事情了吗? 杨婵只能够再度僵在那里。 或许是一直以来都能够将六耳猕猴死死控制住的关系吧,以至于让杨婵错以为,这一次,她也依旧能化险为夷。 可是,很显然,她错了。 “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好一会,六耳猕猴轻声问道:“相比于狮驼国,其实你的承认更加重要。可惜的是,你好像并没有承认啊。” 杨婵连忙说道:“我不是没有承认,只是……” “只是依旧为他们营救九头虫制造便利是吧?”六耳猕猴冷哼一声,喃喃自语地笑道:“不是没有承认,却要救一个奸细。这说出来,你不觉得好笑吗?” 杨婵猛地喊道:“九头虫他不是奸细!” “那你告诉我谁是奸细!” 一声雷鸣般的咆哮瞬间横扫而出,整个齐天宫似乎都震了一震。前一刻还骚动不已的守军顿时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回头朝着六耳猕猴书房的方向望了过去。 此时此刻,书房中,六耳猕猴已经一改先前那冰冷的脸孔,身上的每一根绒毛都竖了起来,额头上青筋遍布。 缓缓吐出的气在空气中化作迷雾,悄然消散。 杨婵彻底呆住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六耳猕猴身上扑面而来的灵力波动。她知道,他已经怒了,怒不可遏。 犹豫了许久,杨婵却依旧只能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站在六耳猕猴的面前,看着他。那慌乱的模样如同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大概,她之前一直都以为六耳猕猴不过是孩童心性吧,以至于竟忽略了他的成长,当这个孩童准备跟你认真的时候,竟如此地措手不及。 …… 到此时,鹏魔王才带着狮驼王慢悠悠地赶到监牢。 那些个劫狱者早已经不在,现场只剩下废墟,冲天的大火,以及狼狈不堪救着火的妖兵。 那监牢的牢头见鹏魔王到来,连忙带着自己手下的一名狱卒奔过来说道:“启禀魔王,九头虫被他手下的一应乱党救走了!” “往哪走了?” “西边!”牢头指着西边说道。 话音刚落,只见鹏魔王竟一个手起刀落,一戟将牢头劈成了两半。那鲜血撒了一地。 一瞬间,四周的人都呆住了。一个个惊恐地看着倒在地上没了声息的牢头。 场面混乱,刚刚四周的人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站在牢头身后的狱卒,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已经整个傻掉了。 脚一软,整个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鹏魔王一个转身,对着四周的人喊道:“为何九头虫的手下能轻易劫狱,就是因为这个牢头与他勾结!刚刚,他已经向我坦白了!此人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那四周可谓是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看着鹏魔王,看着他演戏。 一个转身,鹏魔王又一步步走到狱卒面前,轻声问道:“九头虫往哪里逃了?” 这一问,狱卒顿时身躯一震。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说,说九头虫等乱党,还在这狮驼国中,没有走远。” 那狱卒一个激灵,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道:“九头虫……九头虫……还在这城中,没有走远。” “听到了吗?他说,九头虫还在这狮驼国中,没有走远!”说罢,只见鹏魔王一个转身,那方天画戟准确地从狱卒的颈部划过,头颅一下飞了出去。 “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诺!” 无数的妖兵朝着四周的房子涌了过去。 狮驼王低声问道:“为什么要……” “扰民,懂吗?已经人心惶惶,不过,还不够。”说着,鹏魔王大步向前,高声喊道:“此时事关重大,不可放过任何一处!所有嫌疑人等,一概收押,若遇反抗,就地处决!” 第七百六十八章时机 “说不出来了对吗?”六耳猕猴缓缓地狰笑了出来,一步步后退,缓缓地摇头道:“你真当我傻的么?是,我相信你不是奸细,因为你够高傲,一定不屑于骗我。但你和那个所谓的师傅,那个死老头,其实都一样。你留在这里,是另有目的,根本就不是选择了我。你也从没亲口说过,你选择了我。而我,也只不过不想跟你撕破脸皮罢了。现在你袒护一个奸细是什么意思?已经准备跟我摊牌了吗?” 杨婵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六耳猕猴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的灵力,整座齐天宫都在微微颤抖着。山羊精已经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那些个守在门外的妖将更是一个个惊慌失措地跑开了,生怕被牵连。 一手抓起桌案上的茶杯,六耳猕猴咧嘴露出獠牙,恶狠狠地说道:“我知道你和暖暖有交情,我就想知道,当九头虫背叛了我的时候,你会选择他们,还是选择我。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说罢,他狠狠地将茶杯砸在地上。那杯子瞬间碎成了粉末。 此时此刻,杨婵依旧是呆呆地站着,眼角泛起了泪光。可惜这一次,泪水并没有换来六耳猕猴的心软。 …… 黎明时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了鹏魔王的脸上,映出那一脸带着窃喜的惋惜,散发着说不尽的虚伪。 站在围栏边上,他俯视着遍地哀嚎的狮驼国悠悠叹道:“啧啧啧啧,好好的狮驼国,就这么完了。实在可惜啊。” “接下来怎么办?”一旁的狮驼王哼笑道:“没想到啊,六耳猕猴真的被圣母大人给拖住了。那多目怪别的什么本事没有,算计人,倒真是一把好手。” “先前我也不太相信,不过现在想想,也正常。那个六耳猕猴,从来就没正眼看过咱,有那糟心的事了,他哪里还管得着狮驼国的死活呢?”一回头,鹏魔王刚巧看到一位妖兵带着满包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从不远处路过。 目光交错之际,那妖兵吓得一脚软,竟整个跪地了,猛地哆嗦。 “他怎么啦?”狮驼王问。 瞧着狮驼王,鹏魔王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们站在上面看得清楚,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们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呢?” 说罢,他迈开小步一步步朝着那小兵走去,伸手抓起了小兵掉落的麻袋。 这一抓,那小兵吓得魂都要没了,想要伸手阻止,却又没胆量。连忙猛地磕头哭喊道:“魔王!魔王!小的是猪油蒙了心,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魔王饶了小的吧!” “这是新来的吧?”鹏魔王伸手摊开了麻袋。 那麻袋里面什么都有,尽是一些琐琐碎碎的东西。看模样……像是从哪里抢来的。 见状,鹏魔王伸手抓起一把,笑了笑道:“别说什么下次不下次的,这个算交的税了。懂我的意思吗?” 说着,他将那些个东西塞到了一旁妖将的手中,又将手中的麻袋丢回给那小兵。 那小兵看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无奈,鹏魔王只得给一旁的妖将使了个眼色。 那妖将当即会意,快步走到那小兵身旁,抓起麻袋就往他手里塞:“魔王让你拿着就拿着,还他娘的不懂吗?” “谢……谢魔王。”那小兵抱着麻袋呆呆地叩首,然后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往后退。时不时地还抬起头来望一眼背对着他的鹏魔王,生怕鹏魔王忽然动手。 然而,没有。 直到他离开狮驼王的视野范围,鹏魔王都没有任何动作。 消息很快传开,连最后的伪装都已经撕毁。鹏魔王带领下的妖军开始肆无忌惮地冲入狮驼国的各处宅邸之中,打着搜捕九头虫的旗号开始了劫掠。 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原本只是监牢,如今,却被鹏魔王以及他麾下的部队如同瘟疫一般散播到了每一个角落。 …… 此时此刻,远处山崖的顶端,正法明如来和地藏王正并肩而立,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沉默了许久,正法明如来轻叹道:“差不多了呀。” “还差一点。”一旁的地藏王淡淡道。 …… 此时,一名妖兵快步走到鹏魔王的身后,跪地道:“魔王,多目大人让您可以通知那边了。” “通知那边?”鹏魔王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狮驼王悄悄低声道:“哪边?” 鹏魔王淡淡笑了笑,也不作答,只是一脸惬意地瞧着眼前浓烟翻滚的狮驼国。 …… 雨后空旷的草原上,玄奘依旧拄着法杖一步步地走着,步履蹒跚。 那远处,猴子正面无表情地瞧着,一脸的困倦。 身后,吕六拐正提着袍子快步跑来。那脚踩过泥浆,把身上的衣物都弄脏了。 急匆匆地跑到猴子面前,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圣爷,出事了。” “啥事?还能出啥事?”猴子两眼无神的瞧着他。 “狮驼国出事了,鹏魔王来报的!说是圣母大人有危险!”说着,吕六拐伸手掏出了那片猴子交给他保管的玉简递了过去。 猴子明显呆了一下,下一刻,他已经转身一个腾空而起,在那半空中盘旋了一圈,不由分说地拎起玄奘就朝着狮驼国的方向直冲而去。 见状,那四周的妖将们,包括天蓬以及牛魔王等,也只得匆忙跟了上去。 …… 狮驼国齐天宫中,那僵持还在继续着。 杨婵已经再没说一句话了,只是静静地望着六耳猕猴。 已经认定的事情,她又何苦去辩解呢?辩解已经没有意义了,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这么做。 至于六耳猕猴,则是一直怒视着她,任时间流逝。 对须菩提他没办法怎么样,对杨婵,他完全有能力在一瞬间夺取她的性命,可是,他真的要这么做吗? 一位妖将匆匆来到山羊精身后,低声耳语了几句。 顿时,山羊精猛地睁大了眼睛,连忙朝着六耳猕猴望了过去。 杨婵冷声道:“说。” 六耳猕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山羊精略带慌乱地看了看杨婵,又看了看六耳猕猴,鼓起勇气轻声道:“大圣爷,外面似乎,出事了。” “出事就去处理!” “可能……可能臣处理不了啊。大圣爷您要不……” “滚!” 一声叱喝之下,山羊精连忙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默默地拱手之后,他转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中,只剩下六耳猕猴与杨婵了。 只见六耳猕猴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就扣住了杨婵的喉咙。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老子就算不当这个齐天大圣,也不会咽下这口恶气!” 话音未落,只听“咔”的一声清脆的声响。杨婵腰间的吊坠碎裂开来,掉落在地。 杨婵不由得惊了一惊。 抢在杨婵之前,六耳猕猴一把抓起了那碎裂的吊坠,瞧着杨婵狐疑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 “咔”,正当此时,远在数万里之外的杨戬腰间,一块一模一样的吊坠碎裂了。 …… 书房中,六耳猕猴握着那碎裂的吊坠缓缓地狰笑了出来,道:“报信的东西?从华山开始,就看你戴着它了。这应该是……给你哥报信的吧?好一个兄妹情深啊,哈哈哈哈,好,很好。就看他敢不敢来了。要是来了,我就当着你的面,撕了他!” …… 兜率宫中,老君抿着唇,笑嘻嘻地对着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道:“差不多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玩一会 长空中,一辆巡天府的战车在云雾之间缓缓穿行着。上面的三个巡天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下界看。 每每当高度降低的时候,那驾驭缰绳的巡天将都要稍稍扯一扯,抬升高度。 六百多年了,天庭早已经不复当年盛况。贴近地面侦查,那是老一辈巡天将才能做的事情了。现在的巡天将大多只敢在高空略略看一眼,特别是在妖怪横行的地带。也就是例行公事,回去好交差罢了。至于能不能发现什么,早已不是他们所关注的了。 其中一位略略呆了一下,伸手朝着前方指了指。 顺着那巡天将所指的方向望去,其余的两位望见一个身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划过天际,将厚厚的云层都切成了整齐的两块。 “那是……杨戬?”其中一位巡天将有些错愕地揉了揉眼睛。 “不会吧?他不是一直呆在灌江口吗?多少年都没管事了,这是要去干嘛?” “要不要把这件事禀报上头?” “算了吧。现在又不是当年的陛下了,不至于整天盯着灌江口看。” “说的也是。这年头,不关我们的事,少管为妙。” 正当那驾驭战车的巡天将勒紧了缰绳,准备掉头打道回府的时候,忽然间,一阵飓风袭来了,整架战车都被掀翻了! 两匹战马挣脱了缰绳,也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被风吹走了,直接就不见了。那战车直接就往下界砸了下去。 飓风过去,被狠狠甩出战车的三个巡天将好不容易定住身形,一个个面色都有些发紫了。 “刚刚……那是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 “穿着僧袍的人?” “不好!”正当此时,那一直没吭声的第三人猛地指着后方尖叫了起来。 猛然回头,他们看到密密麻麻一片的什么东西正朝他们冲来,如同蜂群一般。 随着那“蜂群”逼近,三个巡天将几乎同时呆掉了。他们看到的,是一大群的妖怪!一大群! 这一刻,三个巡天将几乎都是脑海一片空白。其中一个甚至手一松,握在掌心的长枪脱手掉了下去。 然而,他们预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一大群的妖怪,并不是来杀他们的。这些妖怪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从他们身边掠行而过了。转眼之间,已经悉数消失在他们身后的地平线上。 直到此时,这三人才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一个个瑟瑟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刚刚,我好像看到了牛魔王还有……卷帘……天蓬……” “前面的那个是那只猴子!他们和杨戬去了同一个方向!快禀报陛下!禀报陛下!”其中一个忽然尖啸了起来。 …… 齐天宫的校场上,六耳猕猴紧紧拽着杨婵的手,仰头朝东方望去。无论杨婵如何挣扎,都挣不脱他的手。 此时此刻,整个校场都已经被清空了,就连一个兵都没有。宫外浓烟滚滚,直冲天际,整个狮驼国看上去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甚至此时此刻战争都还在继续一般。哭喊奔走的人有之,痛苦呻吟的人有之。熊熊火光肆虐了大半个城邦,而那些个鹏魔王手下的妖兵,还是四处烧杀抢掠着。 对于这一切,六耳猕猴却视而不见,只是仰着头,望着东方的地平线冷笑着。 “你究竟想干什么?整个狮驼国都已经毁了你没看到吗?” “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你!” “都走了好,走了清净。”六耳猕猴翻了翻白眼,冷笑道:“至于你,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你走的。用你当诱饵,可以引出很多人。” 杨婵紧蹙着眉怒视着六耳猕猴,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徒劳地试图将他的手掰开。急得眼眶之中都已经泛起了泪花。 她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杨戬真的来了,会发生什么事。 然而,此时此刻,瞧着杨婵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六耳猕猴却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那远处的山崖上,地藏王与正法明如来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狮驼国。 “杨戬应该要到了吧。” “应该。那猴子应该也快到了。” “你猜谁先到?” “肯定是杨戬。”正法明如来轻声叹道:“那猴子肯定会带上玄奘,避免中计。肯定会稍微慢一点。虽然紧张杨婵,但他毕竟不信任鹏魔王。” “这应不应该说是他们两个的区别呢?” “算是吧。” 地藏王淡淡笑了笑,道:“贫僧觉得,这六耳猕猴的性格,倒是比较像六百多年前的那只猴子啊。只不过时局不同罢了。” “缺失了六百多年的光阴。人总是会长大的,只是时间、经历的问题。两只猴子,一个长大了,一个没长大而已。” 闻言,地藏王意味深长地瞧了正法明如来一眼,轻声叹道:“‘人总是会长大?’这说辞,倒是有点像玄奘要证的那个道啊。如果人终究会长大,就一定会顿悟。到时候,岂不是众生皆渡?” “可以这么说吧。只不过蟠桃就那么几个,用这种方式,能渡的太少,太难了,算不得普渡。贫僧就想看看,玄奘能不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正言语间,地藏王双目缓缓朝着东方望了过去,轻声道:“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天边终于出现了一个闪烁的光点。 下一刻,一道白光径直朝着六耳猕猴射了过来。只见他轻轻把头一偏,闪避开了。 那白光落到了六耳猕猴身后台阶边用于摆设的大鼎上。只听“咣”的一声巨响,整个大鼎炸开了! 在那白光夹带的气劲冲击下,炸开大鼎的碎末如同涟漪一般荡开,横扫了整个校场。 待沙尘消散,只见原本大鼎的位置斜斜地插着一柄三尖两刃刀,微微颤动。落点处的地面龟裂成了蜘蛛网的模样。 而杨戬,已经站在了六耳猕猴的面前,与他相距不过十丈。 “嘿嘿,我们又见面了。”六耳猕猴笑嘻嘻地说道:“不过这次,我是真打算取你的性命。” 杨戬伸手一扬,落在六耳猕猴身后三尖两刃刀顿时凌空飞起,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圆弧之后,准确地落到了他的手中。 握着三尖两刃刀,杨戬摆出迎战的架势。 “不要!不要过来!”杨婵泪眼朦胧地哭喊道:“快点走!你打不过他的!” 六耳猕猴挑衅似地提起了杨婵的手,轻轻地晃了晃。 没有任何犹豫地,杨戬握着三尖两刃刀朝着六耳猕猴冲了过去! 一瞬间,灵力带起的波动甚至都已经肉眼可见了,如同海浪一般沿着两人之间的线朝着两侧扩散了出去! 这一击,杨戬拼尽了全力,然而,差距摆在那里。早在还没动手之前,胜负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只见六耳猕猴微微躬下身子,单手持棍用力一甩! 冲刺之中的杨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一口鲜血已经喷洒而出!整个人如同射出的箭矢一般猛地被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六耳猕猴却是微微将棍子上扬。一股灵力瞬间将杨戬整个包裹住了,硬生生将他又扯了回来,砸在距离自己不到五丈的地方。挑了挑眉毛,淡淡道:“起来,再打。” 怔怔地望着六耳猕猴,杨婵已经整个如同崩溃了一般。她微微颤抖着问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玩。杀他之前,玩一会。”咧开嘴,六耳猕猴轻笑道:“我也想试试像你耍我那样,耍着人玩的滋味。” 第七百七十章恼怒 校场上,杨婵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六耳猕猴。满目的惊恐,一时间,竟都说不出话来了。 不远处,杨戬正挣扎着起身,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剧痛之中,他只得单膝跪地,拄着三尖两刃刀才勉强稳住身形。 “哥……哥,你没事吧?” 杨婵连忙转过头,就要朝着杨戬冲过去,却被六耳猕猴硬是拽了回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 “原来你也会心疼啊?咋对我,就那么铁石心肠呢?” “你放开我!” “依我看,你心里应该压根就没有我吧?就算有,也是西行路上的那一个!” 杨婵咬紧了牙,拼尽全力想要掰开六耳猕猴的手。然而,那双手却依旧犹如铁铸的镣铐一般紧紧地锁住了她的手腕。 “现在急有什么用呢?我记得我第一次和你见面,就用过你哥威胁你的。难道你就没想过,你这样对我,你哥会有生命危险?”将铁杆兵重重一顿,插入到校场的石板之中,六耳猕猴伸手一指,杨戬的身躯顿时失去了控制,浮到了半空中。无论如何挣扎也挣不脱。 “今天,我就要让你看着你哥,死在你面前。” 此时此刻,杨婵已经声泪俱下。她哭喊道:“放开我哥!我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闻言,六耳猕猴一下转过脸来,睁大了眼睛注视着杨婵。 一瞬间,杨婵呆住。 她以为六耳猕猴同意了,同意了只要她答应他的条件,就放过杨戬。 然而,没有。 只见六耳猕猴缓缓地笑了出来,轻声道:“伤心吗?伤心,就放声大哭吧。会好受一点的。哈哈哈哈。” 这一刻,杨婵再也哭不出来了。她猛然发现,自己招惹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调转脸庞,六耳猕猴又一次望向了杨戬,悠悠道:“手,还是脚。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你要是还没决定,我就手脚一起卸了。一!” 杨婵依旧呆呆地望着六耳猕猴,微微颤抖着。 “二!” 一个声音在杨婵的脑海中响起了,是杨戬。 “不用求他,没用的……他是个疯子。其实,另一个也是。区别只是疯子的心中有没有你罢了。” 杨婵呆呆地转过脸,朝着杨戬望了过去。 此时此刻的杨戬,早已筋疲力尽,却还是强撑着用神识对杨婵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放心吧,他会来的。另一个疯子的心里,有你。” “三!”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金光从远处飞驰而来,重重地打在六耳猕猴的胸前! 一瞬间,六耳猕猴的身形猛然后挫,朝着校场的观礼台飞了去。那双脚更是在石板上划出了两道深深的勾勒,沙石飞溅。抓着杨婵的手终于松开了。 同样的一瞬间,杨戬的身形失去了控制,缓缓坠地。杨婵奋身一跃飞扑了过去。 当杨婵稳稳接住杨戬,落地的时候,猴子已经背着玄奘站在了他们的身旁。 “跟你说了跟我回去了,不听,非要留在这里。搞得全天下都觉得我被戴了绿帽子……哎,公猴也会在乎名声的。”猴子悠悠地瞧着杨婵,扭头将玄奘从背上放了下来。 一瞬间,杨婵竟笑了,掩着唇,笑出了眼泪。 正当两人相视而笑的时候,“砰”的一声,远处的碎石堆中伸出了一只手。 六耳猕猴剥开压在身上的碎石,缓缓地站了起来,怒视着猴子。那手中握着的,是猴子的金箍棒。 此时,猴子的身后,天蓬、牛魔王、卷帘等人也匆忙赶到了。 回头看了一眼,猴子伸手刮了一下杨婵的鼻子,轻声道:“别哭了,有什么事一会再说。等我先把这个麻烦给解决了。” 说罢,他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拔出六耳猕猴插在地上的铁杆兵,握在手中摆出迎战的架势。 此时此刻,一个个的妖将落在猴子的身后,远远看去,已是黑压压的一片。 回首望去,六耳猕猴猛然发现自己身边,竟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废墟。就连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山羊精,也已经不知所踪。 这就是这个世界最终的抉择了吗?从两只猴子之间…… “我要杀了你——!” 一瞬间,愤怒吞噬了理智,他嘶吼着,挥舞着金箍棒朝着猴子冲了过去。双方重重地撞在了一起。一道又一道的气劲,顺着地表飞速扩散出去了。 …… 气劲从正法明如来的身旁掠过,扬起了他的衣袖,也扬起了身旁地藏王的衣袖。 当地面奔逃的妖怪们注意力都在那两只交战的猴子身上的时候,地藏王与正法明如来所凝视的,却是站在校场之中,与杨婵一起被护在妖群之中不知所措的玄奘。 “正主登场了。” “恩。” 正法明如来轻声叹道:“打完这一场,西行的最终篇章,也就要拉开序幕了。要么众生普渡,要么……天降大难。” …… 此时此刻,端坐凌霄宝殿上的玉帝接到战报,已是整个懵了。 犹豫了许久之后,他提着那宽厚的袍子起身道:“今天就到这里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论。李爱卿,太白星君,劳烦跟朕到书房一叙。” 说罢,转身就走。 “恭送陛下——!” 所有的仙家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一个个面面相觑,最终都望向了李靖和太白金星。只见两个人的眉头都蹙得紧紧地,松也松不开。 一下子,所有人的心里都有底了。 有人低声叹道:“怕是……那两只猴子又出事了吧……” …… 凡间,两个佛陀抬头仰望着空中两只猴子的激战。 他们从天空中战到地面,又从地面战到天空,不断反复,都已经拿出了全力在拼杀。这一次,没有任何一个想要逃离战场。 剧烈的灵力波动之下,天空中早已经凝聚了如同旋涡一般的乌云,将一切都笼罩住了。但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撞击,却又如同一记又一记的惊雷一般将天地反复照亮。 渐渐地,六耳猕猴有些不支了。他被从天空中狠狠砸落,在地面上冲出一个巨大的坑。再度爬起的时候,身上的盔甲早已碎裂不堪。 然而,他还想要冲上去继续战斗。 正当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了。 “还记得贫僧跟你谈过的条件吗?” 他猛地呆了一下。 那天空中正准备迎接新一轮冲击的猴子也猛地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停止攻击的六耳猕猴。 呆站在原地,六耳猕猴的眼珠飞速转动着,很快锁定了神识传音者的位置,却默不作声。 “怎么样?同意贫僧提出的交易吗?戴上金箍,立地成佛,大圣爷您就不用再被你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所困扰了。” 六耳猕猴依旧默不作声,那手中的金箍棒却不自觉地攥紧了。 “还要再考虑一下吗?” 六耳猕猴继续沉默着。 正法明如来不再说话了。 好一会,六耳猕猴又是卯足了劲冲了上去。那身影与猴子交织在一起,继续厮杀。 “失败了吗?”地藏王轻声问道。 “不,他已经动摇了。”正法明如来道:“只是,还缺致命的一击罢了。因为,他还认为,他没有败。” 闻言,地藏王不由得笑了出来,道:“看来,果真是如尊者所言啊。这就是六百多年前的那只猴子,不到最后一刻,都绝不死心。这副不服输的脾气,还真是与生俱来的。”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一眼,道:“还好胜出的是这六百多年后的猴子,若是这六百多年前的,有着这副脾气,却又没了原本的记忆……一旦再登天道,当真是无人能奈他何啊。” 第七百七十一章博弈 兜率宫中,清心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徐徐清风从她的身旁刮过,扬起长发。 “局势,似乎又紧张起来了。” 雀儿坐在那身旁的石椅上,静静地陪着她。 “你说,这次还会像六百多年前那样吗?” 雀儿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会?” “不知道。”雀儿轻叹道:“这三界的走向,从来就不是我们说得准的。他是旋涡中心的人。我们虽然也在这棋盘上,却充其量只是一颗棋子。” “师傅这次……会帮他吗?” “也许吧。”雀儿淡淡笑了笑,道:“但至少,不会害他。因为师傅还欠风铃一个承诺呢。你应该相信师傅,就像六百多年前一样。道祖,是言出必行的。” “恩。”清心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 大殿上,一位道童匆匆来到老君面前,躬身拱手道:“师傅,陛下带着李靖李天王和太白星君前来求见。” 闻言,坐在一旁的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不由得朝着老君望了过去。只见老君只是抿着唇,捋着长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是,收到消息来求援的吧?”说着,通天教主深深吸了口气,哼笑了一声。 元始天尊倒是没吭声。 见状,那道童低声奏道:“师傅,见,还是不见?” “不见。”老君摇了摇头道:“你替为师转达一句话便可。就说:‘死守南天门,天大的事,不发兵。’” “弟子遵命。”那道童微微躬身拱了拱手,退出了门外。 “还是别让他们掺和了。反正,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待那道童走后,老君捋着长须紧闭双目,轻叹道:“接下来,将是我道门生死攸关的时刻。若是这一局能赢,也还需要他们协助收拾这三界的烂摊子,特别是接管地府,更是需要一些熟手才行。现在的天庭可不比当年了,得让他们保存实力啊。” 通天教主努了努嘴,悠悠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呢?两只猴子已经开战,四大佛陀来了两个,就蹲在狮驼国边上等着坐收渔利。我们就这么看着?” “不要急。”老君悠悠叹道:“当年的局虽说是死局,但其实也并没坏到极致。反倒,正是因为老夫太急了,最终才会越陷越深,到头来……呵呵呵呵,这只猴子啊,与常人不同。越早出手,其实越被动,甚至……会满盘皆输。现在他已经知道老夫这里还有条路,便已经可以了。” 闻言,通天教主点了点头,长叹道:“这倒是。想当年,我们围绕着他斗得风生水起,到头来……哼。到头来,一直躲在暗处的如来和须菩提倒是得利了。我们反倒是输得两手空空。” 说着,通天教主忽然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蹙眉低声道:“如来继续按兵不动,正法明如来和地藏王想逼六耳猕猴投靠佛门,将事情闹得更大,让西行有个结果,这我们是清楚的。那须菩提呢?他可是将所有门人都赌上了的,会那么安分躲在斜月三星洞里什么都不做?” “或许是有些乱了吧。”一直没有开口的元始天尊捋着长须道:“毕竟现在的形势对他来说,确实有些突然。一时间,怕是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说着,两人都朝着老君望了过去。只见老君微微蹙着眉头,似乎也是有些琢磨不透的样子。 …… 嘶吼声中,六耳猕猴拼尽全力挥出一棍。金箍棒在半空中骤然伸长,末端变得犹如水桶那么粗,狠狠地朝着猴子砸了过去。 激起的旋风朝着四周疯狂地扩散。 猴子凌空一个翻转,用手中的铁杆兵去接,却在两柄兵器接触的瞬间身形猛然后挫了一段。 咬着牙,猴子总算死死地稳住了身形,甚至将金箍棒都往回推了一小段。 “你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活下去,活得好吗?就算我一定要死,我也要拉着你一块死——!”嘶吼声中,六耳猕猴一个转身,手中金箍棒瞬间恢复原本大小。而他整个人则已经如同离铉的箭一般朝着猴子冲了过去。 双方的身影又一次交织在一起了。这一次的冲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炸开的冲击波甚至将地面的树木都压弯了,如同一个巨大的光球瞬间笼罩了整个世界。眼看着,六耳猕猴竟压了猴子一头,占尽了上风。 凌风中,地藏王与正法明如来依旧静静地注视着天空中的激战。 “这六耳猕猴,已经疯了吗?” “急火攻心了吧,到底是不曾脱离苦海的凡心啊。”正法明如来轻声道:“他这样打,虽然可以暂时占据上风,却没办法将对方真正压死。只要时间一长,必定后继无力。本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却是用错了地方。毕竟……他的对手,也很擅长这种打法啊。” “尊者觉得他还能撑多久?” 还没等正法明如来开口,只见六耳猕猴已经整个被从高空中扫了下来。那身形斜着砸落地面,竟贯穿了山体! 一下子,整座山都坍塌了。漫起的沙尘如同海啸一般朝着四周翻滚而去。 正法明如来一下呆住了,那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凝视着六耳猕猴的落点。 天空中,猴子也已经打到有些虚脱了,只能悬停在半空中气喘吁吁地看着。那身手遍布了伤痕,好在并无大碍。 许久,地面上的沙尘才缓缓沉淀。那落点的正中央,六耳猕猴挣扎着站了起来。 一只眼睛已经瞎了。眼眶中只剩下一根根散乱的绒毛,那眼球早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头皮上擦伤了很大一块,却不见血光。只是如同额外无序长出了许多新的毛发。那身上则更是伤痕累累,几乎每一寸肌肤都遍布着裂痕,以及裂痕之中透出的无序绒毛。 然而,他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依旧抬头怒视着猴子,咬着牙,发出丝丝低吼。 见状,地藏王不由得哼笑了出来。 “要不要再提醒他一下?” 正法明如来缓缓摇了摇头:“不。” …… 此时此刻,女儿国神殿的深处,须菩提正静静地站着,面对着那微波荡漾的巨大翡翠。 “他们知道你在本宫这里吗?” “不知道。”须菩提微微蹙着眉,稍稍沉默了一下又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应该不知道吧……已经布下了疑阵,除非有人直接进入潜心殿,否则该是无论如何不会知道才是。” 那翡翠壁中一个巨大的身影划过,洞府之中回荡起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听着那笑声,须菩提也是无奈地笑了。 “看来,你也已经乱了啊。要不要本宫出手帮你一把?” “不用了。”须菩提缓缓闭起双目,轻叹道:“你帮也没用。他们都会让你三分,但不包括生死攸关的时候。否则的话,这三界也不是如今的境地了。” “几方要么是天道修为,要么是随时能达到天道修为。确实,以本宫一个被困在这里的半天道,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须菩提淡淡笑了笑,道:“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为西行的成功,埋下了最重要的棋子。只是,我已经无能为力保护这棵树苗茁壮成长了啊。只能让它自己去抵御风雨了。但愿能成吧。还有……希望老君别那么快注意到它的存在才好,不然的话,就是再能忍,他也不会真的什么都不做的。毕竟……西行成功了,他就失败了。” 第七百七十二章自己 废墟之上,一阵寒风刮过,卷起的沙尘如同海浪一般沿着地面掠行着。 墙角处,没来得及逃离的妖怪们吓得瑟瑟发抖。 仅仅半天功夫,天亮之前这里还是三界之中妖族治下最为繁华的狮驼国,如今,却已经只剩下一片废墟了。就连四周的山都已经被铲平,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座已经经历漫长岁月,被风沙雕琢得不成样子的荒城一般。唯独剩下那角落里依旧滚滚的浓烟提示着人们这里的异样。 风沙中,六耳猕猴躬着身子,握着金箍棒。那一双眼睛都已经有些睁不开了。浑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每一根绒毛都已经竖起,皮肤上如同藤蔓植物一般的裂痕清晰可见。那躯体,就好像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一般。 微微仰起头,他看到猴子一闪而过,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对面凸起的尖石顶端。就好像原本就站在那里一样。 此时此刻,猴子的状况虽然看上去比六耳猕猴好许多,但那握着铁杆兵的手同样在瑟瑟发抖,一身的肌肉时刻紧绷着,似乎都已经忘记放松了一般。虎口更是由于猛烈的战斗而裂开,一滴滴的鲜血正缓缓渗到铁杆兵的纹路之中。 他站在高处,静静地俯视着六耳猕猴,缓缓地喘息着。 那眼睛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 不知道为何,他忽然萌生了那么一丝的忐忑。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虽然两人本就是一体分裂出来的两个灵魂,但猴子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觉得……跟他在战斗的,根本就是他自己。六百多年前的那个自己。 那种血腥,那种战斗直觉,那种爆发力……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就像在跟过去的自己战斗一样。 这大概也是猴子第一次亲身体会自己以往对手的感受吧。 这种战斗,是很可怕的,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翻盘。即使是实力占据优势,也会打得你手软。 那种感觉,就好像被关在牢笼里与一只垂死的野兽作战一般。虽然野兽不断地在流血,却也越来越凶猛。即使看上去已经越来越虚弱,你却依旧无法准确计算他的实力,更无法预计他突如其来的爆发。 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撕成粉末。 当然,六百多年后的猴子与六百多年前的猴子是截然不同的。猴子清楚地知道,他要确保战胜六耳猕猴,唯一的办法,就是等。 慢慢地等,慢慢地消耗他,要有足够的耐心。千万不能激进,否则,随时都可能掉到坑里去。 风沙之中,两人就这么隔着五十丈的距离,远远地对视着。一动都没有动。 许久,六耳猕猴缓缓地笑了出来,咧嘴道:“怎么?你不打算出手了吗?现在杀我,难道不是最容易的时候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猴子微微紧了紧手中的铁杆兵,依旧冷冷地瞧着六耳猕猴,一声不吭。 “嘿嘿,差点忘了,你打不死我。”微微仰起头,六耳猕猴朝着地藏王和正法明如来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了。佛门的人说,只要我戴上金箍,投靠他们。他们就保证我能杀掉你。所以,你赢不了的。哈哈哈哈。” 猴子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远远地瞧着六耳猕猴。时刻提防着六耳猕猴有什么新的动作。 悬崖边上,正法明如来轻轻振了振衣袖,轻叹道:“差不多了。”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我就要投靠佛门了。哈哈哈哈,你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吗?”六耳猕猴回过头,指着猴子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喜欢佛门。虽然我已经没了以前的记忆,但到底是仇人不是?不过……没办法啊。我得活下去,取代你活下去。哈哈哈哈,谁帮我,我就投靠谁,当条狗也比被捉回虚空之中永世不得超生强啊。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猴子的眼睛缓缓地朝着远处的山崖斜了过去。只看了一眼,那目光便又回到了六耳猕猴的身上,死死地锁定着。 “我就是不服!为什么当初被捉走的是我,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天劫就只收我!即便是我现在回来了,也还要把我收走!凭什么!你对杨婵好,难道我对她不好吗?为什么她就只认你?”咆哮着,六耳猕猴扬起金箍棒指向猴子,却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咬着牙,微微颤抖着,笑着,不断摇头。 猴子一声不吭地摆开了迎战的架势。 悬崖上,地藏王扭过头望了正法明如来一眼,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做?继续打吗?他应该撑不了多久吧。” “应该会打到剩下最后一丝力气吧。”正法明如来淡淡叹道:“如果不战到最后一刻,他也不是孙悟空了。” “战到最后一刻?”地藏王不由得笑了:“那还要出手救他咯?” 朝着四周的天空看了看,地藏王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果只有一个对手,只要他不强升天道,你我二人联手还是可以克制的。但现在,恐怕盯着这里的大能,颇多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须菩提祖师,这四个,但凡有两个站到对面……莫说营救,便是你我,都难全身而退啊。” “我们,应该会有援军吧。”说着,正法明如来朝着灵山的方向远远地看了过去,道:“只要他亲口说出愿意皈依我佛。” …… 灵山大雷音寺。 此时此刻,大殿上一片寂静。罗汉们面面相觑。佛陀们则一个个静静地站着,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好像一座座的雕像一般。 …… 女儿国神殿中,须菩提沉默着。 …… 兜率宫中,三清一言不发。 …… “难道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六耳猕猴深深地喘息着,无力地瞧着猴子道:“劝劝我,或者……说点什么。对吧?我还记得你来狮驼国要接走杨婵那次,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我就要投靠你的仇家,就不说两句?” 猴子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想了想,问道:“投靠佛门?他们,是让你当斗战胜佛吗?” 此话一出,地藏王和正法明如来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六耳猕猴脱口而出道:“你都知道?” “我全都知道。知道的,比你听说的,要多得多。”猴子无奈地笑了笑,道:“也许,这都是注定的吧。你对以往的了解,都是听别人说的。可有些事,是三界之中除了我,没有人知道的。那就是个梦魇。” 顿了顿,猴子接着说道:“我们在这里为了谁是真的争个你死我活。在三界中人的眼中,其实你我无所谓真假。只不过还没分出胜负罢了。估计,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我之中,真的,真的,只有一个真正的孙悟空。不需要胜负,其实都只有一个。或许是我,或许是你。现在看来,似乎更可能是你……嘿,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八百多年了,我头疼这个问题,已经头疼得够久了,也不想再去深究了。劝不动,也不想劝你。注定的东西,要么举手投降,要么碾过去。没有通过几句话就能改变的道理。” 这话说得六耳猕猴一脸的懵懂。他有些诧异地望着猴子,那目光微微闪动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是很确定。 握着铁杆兵,猴子缓缓说道:“怎么样都好吧。我们两个总有一个会活下去。而我希望,活下去的那个,不用当狗。无论是佛门,还是道门的狗。” …… 兜率宫中,老君无奈叹了口气,笑了。 第七百七十三章心性的考验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六耳猕猴缓缓地摇了摇头,一步步后退:“我也不太想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这一战,如果我输了,就会魂飞魄散。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连当狗的机会都不会有。所以,即使鱼死网破,我都必须拼一把。我……没得选择。” 说罢,六耳猕猴瞪着猴子,咧开嘴“咯咯”地笑了出来,那面容如同炼狱里的恶魂一般。 风缓缓地吹过,卷着黄沙。两人早已经碎裂的铠甲在风中微微颤动着。 杨婵带着一众妖将缓缓地落到距离猴子百丈开外的地方。 那远处,正法明如来的眼睛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 “他还剩下几成法力?”一旁的地藏王开口问道。 正法明如来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最多两成的灵力。不过,如果战起来,以他的情况,也许能发挥到四成也不一定。又或许,他可以强行突破到天道修为。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突破到天道修为。”地藏王微微一愣,顿了顿,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能让他突破,至少不能让他现在突破。一旦恢复天道,就得佛祖如来出面才能治得住他。可这样他如何甘心臣服?” “应该突破不了。”正法明如来低声道:“他可不比对面那猴子,他是没有记忆的。对面那猴子早已经天道走过一遭,要突破,循着原路便可。他可不知道原路是哪一条。除非……我们帮他。” “‘我们两个总有一个会活下去。而我希望,活下去的那个,不用当狗。无论是佛门,还是道门的狗。’”默默念了一遍猴子方才说过的话,地藏王微微仰起头,长叹了一口气道:“贫僧算是明白了。方才那番话,是对我们的威胁啊……” 闻言,正法明如来点了点头,道:“不然地藏尊者以为这猴子这种时候说这些做什么?交代后事吗?他是要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帮六耳猕猴突破天道,他就会直接认输。到时候,我们就得不到我们想要的结果了。佛祖出面镇压六耳猕猴,反倒是帮他一把。若是不出面,六耳猕猴也不见得敢杀他。毕竟……没有了他,佛祖就必然镇压六耳猕猴了。这道理,六耳猕猴只要稍稍冷静下来,该也是懂的。” “呵呵呵呵,那接下来,就得看看双方究竟谁出手,谁不出手了。” 这一刻,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沉默了下来。 地藏王双手合十,那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六耳猕猴。 正法明如来,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呼吸都似乎沉重了许多。 …… 兜率宫中,通天教主正要起身,那手却被老君一下按住了。 他有些错愕地连忙转过头去。 只见老君平视着前方,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缓缓地摇了摇头。 …… 女蜗石前,须菩提已经屏住了呼吸。 …… 灵山,半山腰的凉亭中,普贤与灵吉默默地望着风云变化的天空发呆。 …… 大殿内的所有的佛陀,乃至于罗汉都已经沉默了。就连如来也只是紧闭双目,端坐在莲台之上。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然而,正是因为这样,那气氛此时此刻已经压得所有人都已经透不过气来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一动不动,却又都在悄悄地感知着四周的一切。无数的神识重叠,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气流波动,都无法逃过。 忽然间,一直站在台阶上的文殊猛地仰起头望向了如来。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他聚了过去。就连如来的眼睛,也是微微撑开了一条缝。 下一刻,只见文殊提着袍子,一步步穿过人群走到了大殿中央,双手合十,默默地朝着如来行了个礼。 所有的目光都在随着他移动。每一个人都在看着他,屏住了呼吸,等着他说点什么。 然而,没有。 文殊只是默默地行了个礼,顿了一顿,紧接着,便转身朝着殿外走了去。 一瞬间,每一个人似乎都松了口气,与此同时,脸上又都浮现了一丝错愕。 如来只是默默地目送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尽头。 大殿之中依旧一片寂静,不同的是,每一个人都在面面相觑。 忽然间,又一位佛陀出列了,他同样走到正中,朝着如来行了个礼,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紧接着,还没等这位佛陀离开大殿,又一位佛陀出列。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只一会,大殿上的佛陀,罗汉就已经走了大半。 如来还在静静地坐着,微微仰头,凝视着大殿顶端奢华的浮雕,淡淡地笑了笑,若有所思。 …… 片刻之后,无数的金光从灵山冲天而起了,如同一道骤然出现的金色彩虹一般,横跨了半个天空朝着猴子与六耳猕猴所在的方向飞了过去。 灵山脚下的僧人一个个双手合十,跪地,叩拜。 …… 兜率宫中,老君冷哼了一声,长叹了口气。 “释迦摩尼倒是忍住了,其他人,却没忍住啊。” “我……”通天教主瞧着老君,微微摇了摇头,到:“不太懂……” 老君轻声问道:“你知道,玄奘的西行,最考验释迦摩尼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心性。”老君缓缓闭上眼睛,道:“佛门,讲究的从来都是心性。悟道,可一日飞升。悟不了,修万年也枉然。这其中的悟,其实就是心的把握。玄奘的每一步,都是如来心头的石子。纵然一无所获,那分量,也依旧存在。最考验的地方,是如来只能看,一直……就这么看着。看完这十万八千里路。个中折磨,只有他自己才体会得到啊。这才是西行最高明的地方啊。” “灵山的佛陀都出动了,那岂不是……”一扭头,通天教主对着一旁由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元始天尊道:“我们三个全部出动……再拉上镇元子。还有菩提老儿!再算上女蜗!只要释迦摩尼不出动,虽说不一定能赢,但至少也不至于落下风才对啊!” 闻言,元始天尊一下笑了出来。 老君也是笑了。 瞧着两人,通天教主一下有些懵了:“怎么,我这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话是没错。”元始天尊深深吸了口气,撑着膝盖缓缓起身道:“话是没错,但是……考虑的方向错了。” 通天教主一下扭过脸望向老君。 只见老君拉着他的手呵呵笑道:“你还是听不懂老夫方才那番话的意思啊。若是打打杀杀能解决问题,玄奘又何苦西行呢?赢了又如何,赢了,那猴子,就乖乖听话了吗?” “那不然怎么办?” 老君依旧笑着,笑而不语。 …… 云层之中,无数的佛陀穿梭而过。如同一根根的金针刺破了白色的丝绸。这一幕被天庭的巡天将准确地照入了镜中。 正从兜率宫返回凌霄宝殿的战舰中,玉帝、李靖、太白金星呆呆地望着镜中呈现的景象,都呆住了。 他们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此时此刻,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是大事! “接……接下来,如何作为?” “陛下莫慌,老君既然说死守南天门,我们死守便是了。定然不会有错漏!” 太白金星冷哼了一声,悠悠道:“六百多年前还不就是死守南天门?那时候的南天门和如今的比如何?结果呢?” 李靖顿时朝着太白金星瞪了过去,却也只能干看着。因为这句话,无可反驳。 握着李靖的手,玉帝微微颤抖着说道:“召集!召集所有人马!即使不是天军序列,也全部召集起来!” 第七百七十四章预言 女蜗神殿的深处。须菩提深深地叹了口气,那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翡翠壁上,一动不动地站着。 “释迦摩尼没出手,其他诸佛,倒是全都出手了呀……” “这不是好事吗?出手了,便说明诸佛同样对万年不变的佛法有所疑虑,只要他们心中有惑,对玄奘的西行有所期待,便是三界众生的福祉。” “可如此一来,玄奘西行的步履,将更加艰难。” “菩提老头,你怎会这样想呢?”女蜗笑了笑,道:“西行的艰难与否,从来就不该是关注的焦点,不是吗?若是这条路上不是布满荆棘,前人怕早已经开拓了,也不需要玄奘多此一举。太轻松的路,即使走到灵山脚下,怕也不过是一场空啊。” 闻言,须菩提缓缓地张合着眼睛,笑了。那是无奈地笑。 “其实,有些事我从未与人说起。今日,就说与娘娘听吧。娘娘就当是老头子老糊涂了,发牢骚,说胡话便是了。” “什么事?” 翡翠壁中,女蜗的身影缓缓地悬停,面向须菩提,静静地等着。 “我那徒弟,您是见过的。” “你是说那只臭脾气的猴子?” 须菩提微微点了点头,道:“最初的时候,他原本是来自天外的魂魄,附着在原本即将降生的灵猴身上。二魂共生。只因带有天外的记忆,故而,才成为那天道石的唯一死穴。而后,又被天劫将二魂强制分开。现如今,已经分不清彼此,但原本的记忆,却是还在。” “这个知道。然后呢?” “这在六百多年前是个秘密,现如今却已经算不上了。三界之中,凡是有些手段,有些地位的神仙、妖怪、佛陀,都知道这段往事。不过,有些事却是他们不知道,而老朽,知道的。” “例如?” 缓缓地仰起头,须菩提抿着唇轻笑道:“例如,我那弟子所带来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闻言,那翡翠壁中的女蜗不由得呆了一下。 …… 狂风中,穿梭云间的佛陀们一个个降低身形,直到紧贴着地面掠行。 那山间的树木几乎紧贴着他们擦过,然而,他们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直奔狮驼国而去。 …… 兜率宫中,老君依旧端坐着,凝视着手中茶壶缓缓涌出的水,那泡茶的动作可谓分毫不差,只是脸色却略略地凝重了些。一份心思早已经飞到了远方。 …… 早已经是一片废墟的狮驼国中,猴子与六耳猕猴依旧僵持着,远远地对视。 六耳猕猴无力地笑着,竟有一丝虚脱的感觉。 他缓缓回头望向了正法明如来所在的方向,笑道:“他们……应该已经来了吧。虽然我只是个棋子,但至少,他们还不愿意在这时候放弃这颗棋子。嘿嘿嘿嘿,当棋子,也有当棋子的好处啊。你说是不是?” 猴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六耳猕猴:“你真的决定要去当他们的狗了?” “这个问题,刚才我就已经说过。没有选择,不是吗?”朝着猴子身后的杨婵、杨戬等人看了一眼,六耳猕猴缓缓笑道:“你说我更可能是真正的孙悟空,但是你已经鸠占鹊巢了。他们都站在你那边,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用。可他们本来应该站在我身后啊……” 杨婵扶着杨戬,远远地看着。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六耳猕猴,默不作声。 “其实他们一点都不重要,真的,一点都不重要。这我知道。”六耳猕猴缓缓地闭上眼睛,长叹道:“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就是一棍子的事。可我就是不甘心。还有……我打不过你,我承认。我确实打不过。这副身躯,没办法将力量发挥到极致。一样的心法,一样的修为,所有的一切都一样,正面冲突,我必定会落败。而你又占尽了优势。” 低下头,六耳猕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那绒毛之下的皮肤早爬满了裂痕。裂痕之中隐约可见的绒毛时刻提醒着他,这不过是一具没有血肉的驱壳罢了。 用这样的身体,真的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所以,我没有选择,我只能当狗。”仰起头,他又一次面对猴子,露出了诡异的笑。 猴子依旧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六耳猕猴的身后,站着正法明如来与地藏王。只要形势不对,毫无疑问他们会出手。 猴子的身后,是须菩提、三清!然而,却似乎并没有前来支援,让猴子一举将六耳猕猴击败的打算。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在离猴子远去了。 …… 女蜗神殿的深处,须菩提捋着长须无奈地笑着,缓缓叹道:“昔日的老君,曾把持天道,威凌三界。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为‘无为’。即使是今日,他依旧是三界之中最为善算之人。可这三界之中,却有些东西,老君不曾知晓。” 翡翠壁中,女蜗没有说话。 “那便是,那猴子从天外带来的记忆。那是谁也读不透的东西,因为那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即使是当年,老朽初遇他之时,若非他心中闪过片影。就连老朽的读心术,怕也是读不明白。” “那些记忆,有什么问题吗?”女蜗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不过,却与这个世界有关。” “究竟是……什么记忆?” “‘一个和尚,带着一只猴子,一头猪,一只河妖,西行打怪的故事。’” 闻言,女蜗笑了出来。然而片刻之后,翡翠壁中的笑声戛然而止了。 这一刻,洞府之中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仰起头,须菩提缓缓说道:“这话不是老朽说的,这是那猴子跪在斜月三星洞前拜师的时候,亲口说的。” “你是说……” “为何他只是确定了玄奘与释迦摩尼是敌对,就愿意出山。想要依靠玄奘,一个凡人,去证道,击败存在万年之久的佛门,这本就是异想天开的事情。为何他一定要邀请昔日的仇敌天蓬加入,为何他不邀请与天蓬修为相差不多,对他忠心耿耿的黑熊精。其实……最诡异的,是他为何要邀请修为尚浅,又无甚特长的西海三太子敖烈?这一个个举动,难道不奇怪吗?” 听到这里,女蜗彻底沉默了。 “任何人,无论修为再高,无论他修为如何低潮,哪怕压在五行山下,哪怕当初全无修为之时,都不可能读出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内容。然而,娘娘您细细想下,一直以来指引着这猴子往前的,除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难道还有第二个东西吗?” 深深吸了口气,须菩提长叹道:“为何老朽这样一个早已对三界失望透顶,归隐山林的人,会忽然出山?难道只是因为金蝉子的几句话?若说老朽真的神通广大,算出了闹天宫,算出了西行,又为何会算不出自己要赔上座下九位入室弟子?” “其实与那猴子一样。由始至终,指引老朽的,让老朽坚信只要玄奘能走到灵山脚下,就必定能证道的,都是那个故事。因为,对我等而言,那根本就是一个预言,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预言!从水帘洞开始,到十万八千里拜师,到闹天宫,压五行山下!到西行!我、老君、释迦摩尼,我们预料到的,预料不到的,故事里的每一个节点,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应验!” 微微顿了顿,须菩提以一种极为平缓的语气说道:“面对它,我们唯一需要做的,是尽可能地控制,不要让它偏离我们所想要的!不要,让自己站到预言的对立面。” …… 仰起头,六耳猕猴看到一道道金光透过云层照落,将大地都映成了金色。 紧接着,片片金色羽毛伴随着一尊尊盘腿而坐的金佛从天空中缓缓降落。 这一刻,他笑了,笑得有那么一丝癫狂。 那身后,正法明如来从衣袖之中取出了一个金箍。 只一眼,猴子已经彻底呆住了。 “正法明如来……就是观音,那金箍?”低下头,他看到自己手中的铁杆兵,看到六耳猕猴手中的金箍棒,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一次……他对自己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角色,质疑了。 到底谁才是……那个被打死的,真正的六耳猕猴? 第七百七十五章真假美猴王 “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啊……” 这是《西游记》中对六耳猕猴的描述。如今想来,这活脱脱的,不就是自己吗? 之所以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那是因为,自己根本就是穿越来的。也正是因为是穿越来的,所以算不到……自己被打死的结局。 真假美猴王,一个本就不是孙悟空的孙悟空,意图取代原本的孙悟空,最终被如来制止,被真孙悟空打死的故事啊。 “呵呵呵呵。”仰起头,猴子无语地笑着,那心都已经凉了半截。 果然是,每一个节点,都在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应验啊。谁又能想到,自己当了一辈子的真孙悟空,最终却是假的呢? 此时此刻,虽然仅仅只是从细枝末节看到这一些的诡异之处,但猴子已经仿佛看到宿命在朝着自己走来了。 佛光将已经变成废墟的狮驼国整个都照亮了。 一尊尊金色的佛陀飘荡在半空中,如同漫天的星斗俯视凡尘。 眼前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六百多年前花果山的那一天。 苍茫大地上,妖将们都忍不住地后退了一步。杨婵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包围圈中,猴子孤孤单单地立着,握着本不属于他的铁杆兵,双目放空,任由夹带着细沙的风从自己的脸颊刮过。 远处的悬崖上,正法明如来握着金箍,缓缓地跨出了一步。仿佛踏着一条看不见的阶梯一步步凌空朝着六耳猕猴走来。 只见正法明如来张口喊道:“孙悟空!你愿不愿意皈依我佛,遁入佛门,从此四大皆空,只尊佛法!” 一时间,悬浮四周的佛陀纷纷应和:“四大皆空!只尊佛法!” 空灵的诵经声在天地间响起了,无根无凭,却又无处不在。一道金光穿透云层落到了六耳猕猴身上,点点晶莹撒在他的肩头。 六耳猕猴呆呆地抬头仰望那刺眼的光辉。 “戴上这个金箍,你就是佛。” “斗战胜佛!” “从此将不再有回头的路!” “你将肩负起保护玄奘取经的重任。任何阻挡你的,都允许你将其彻底消灭。” “你才是唯一的孙悟空,佛门将成为你坚实的后盾。” 猴子静静地听着,那嘴角微微地抽搐着。 玄奘静静地听着,一脸的茫然。 天蓬静静地听着,满眼的疑惑。 杨婵静静地听着,那眉头缓缓松开,绽出一脸的错愕。 黑熊精、卷帘,都已经彻底懵了。 “保护玄奘法师取经……这,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想将假取经真辩法,做成真取经假辩法吗?”小白龙悠悠叹了一句,苦笑着。 “难怪正法明如来也掺和在这里面了,他原本就是支持玄奘法师西行的。”天蓬恍然大悟道。 猴子依旧静静地站着,任凭风沙从自己的身旁刮过。 此时此刻,没有人更清楚这些话的意思了。 几乎整个佛门都出动了,连态度暧昧的正法明如来也来了。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们针对的根本就不是玄奘。他们针对的,其实是自己。因为自己极有可能靠向老君那一方。 一旦自己彻底靠向老君那方,那么西行就必定是失败的。如此一来,正法明如来需要一个人,继续护送玄奘西行,好让诸佛都看到西行的结果。 想到这儿,猴子不由得呆呆笑了出来。那笑中充斥着嘲讽的意味。 原来,即使西行成功,也不代表自己就能解脱啊……这个世界上其实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早在西行结束之前,就彻底消失了。看不到西行的结果,不是吗?他们甚至都已经不称呼六耳猕猴为六耳猕猴了,直呼孙悟空。 他是孙悟空,那自己又是什么呢? 此时此刻,猴子紧握铁杆兵的手在瑟瑟发抖。 “孙悟空!你愿意吗?” 如同雷鸣般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了。大地都为微微颤动着,震耳欲聋。 六耳猕猴微微低头,看了猴子一眼,缓缓地笑了出来。那是从未有过的兴奋。下一刻,他连忙仰头用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回应道:“我愿意——!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只要能将这家伙撕成碎片!能让我当这三界之中唯一的孙悟空!” “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妖族的齐天大圣,仅仅是佛门的斗战胜佛。如此,你也愿意?” “愿意!我愿意!哈哈哈哈!我愿意!”六耳猕猴癫狂地笑着,看着猴子。 那身后,正法明如来正一步步朝着他走来。 道道金光从天而降,将他笼罩其中。身上的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四周无数的佛陀正在给他护法,加持。 …… “原来如此啊。”兜率宫中,通天教主一拍脑袋,笑着:“这倒是,出乎意料啊。”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老君笑眯眯地说道:“难道你以为,这世间的事都是用武力解决?三界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棋子,却又都是独立的一方。这场大戏就要开锣了,却不是仅仅只有两方而已。我们是一方,释迦摩尼是一方,诸佛是一方,须菩提是一方,那猴子、六耳猕猴,又各是一方。哪怕玄奘,也是独立的一方啊。这是一盘乱棋,就看我们如何用好这局势,乱中取胜了。” “对对对。”通天教主不住地点头:“还好方才拉住我了,不然,可就一脚迈入这泥潭之中了。” 一旁的元始天尊缓缓地捋着长须,细细思量着。 …… 女蜗宫中,须菩提静静地站着。 “你觉得,此情此景,你这徒弟,会如何抉择?” 须菩提缓缓地摇了摇头。 …… 冷风中,猴子依旧静静地站着。 他回头望向了玄奘。 这一眼,不知为何,玄奘忽然一愣,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天蓬连忙挡在了玄奘身前,与猴子对视着。 “现……现在怎么办?”吕六拐低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 牛魔王的目光不断在猴子与玄奘身上来回着,似乎拼命地想读出点什么,可惜他知道的太少,根本无法做出判断。 那四周的妖将一个个都懵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想做什么?”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是天蓬。 “你想杀了玄奘法师,彻底投靠老君吗?” “你刚刚才说过如果只能有一个活下去,你希望无论如何不要当狗,不管是佛门还是道门的狗的!” 天蓬的声音不断在猴子的脑海中盘旋着。他不断地说着,可惜,这话就连说话的人自己,都觉得是那么地乏力。 六耳猕猴已经走向佛门了。不投靠老君,难道猴子要单独应对佛门与六耳猕猴吗? 那样的话,猴子还有胜算吗? 猴子没有回答,连一个字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玄奘。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那身后,正法明如来依旧手持金箍,一步步朝着六耳猕猴走去。 道道金光在六耳猕猴的身上汇聚。一阵剧痛传来,六耳猕猴整个脸色都变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侵入他的身体,而身体里原本的力量,正在被洗涤,焚烧,彻底地驱离。 在金光的作用下,一丝丝黑气正从原本身上的裂痕中被逼出,化作青烟飘散在空气中。 他死死地忍着,望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正法明如来,笑着。 就在此时,猴子缓缓闭上双目,扭头朝着六耳猕猴望了过去,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不起,我刚刚说错了。原来,我才是真正的,原本的孙悟空。”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下一刻,猴子已经化作一道金光,嘶吼着,朝着六耳猕猴冲了过去! 第七百七十六章光壁 “纳命来——!” 一声嘶吼,猴子手中的铁杆兵骤然伸长狠狠地朝着六耳猕猴砸了过去。 口中的獠牙在光影之中闪着寒光。这也许是这次战斗以来,猴子第一次不冷静吧。 此时此刻,背对着猴子的六耳猕猴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望着正法明如来缓缓地咧开嘴笑。 只见天空中的诸佛齐刷刷一掐手,一面巨大的光墙在六耳猕猴的身后立起了,与铁杆兵正面碰撞! 这一幕,就连最了解内情的天蓬也完全意料不到。所有人都怔住了,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天地之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声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道白光闪过,狂暴的气流在两者的碰撞点炸开了。六耳猕猴脚下的地面凭空塌陷。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那是匪夷所思的力道,以至于天地间的光影都被扭曲。光球夹带着热浪朝着四周横扫而出,从天空中俯视,如同大地上凭空长出五彩斑斓的巨蛋一般,飞速扩散。将六耳猕猴、正法明如来、猴子,乃至于天空中的佛陀们都吞噬其中。 下一刻,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了三界! 当这“巨蛋”扩散到身前时,站在远处的杨婵等人才体会到那力道的可怖。数里的距离,它所夹带的气流,甚至连修为达到太乙金仙的天蓬都只是勉强站稳脚跟。那些个修为不高的普通妖将,一个个都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若不是杨戬及时撑出的气场将杨婵裹在其中,怕是也逃不脱这被掀飞的厄运吧。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懵了。不过,那巨蛋正中的激战,却才刚刚开始。 强大的力道之下,猴子手中的铁杆兵已经打出了四十五度的弧形,然而,眼前的坚壁却是纹丝不动。 那坚壁后面,六耳猕猴依旧静静地站着,站在一块灵力凝成的石板上。正法明如来依旧一步步地朝六耳猕猴走来。 只听一声暴喝,猴子手中铁杆兵骤然收回,他一个翻转,又是一击朝着坚壁砸了过去! 天空中的诸佛脸色一变,连忙紧闭双目加大了诵经的声响。顿时,光墙又是厚了几分。 第二波的冲击悄然而至了。 山坡都已经被推平,原本山坡上站着的,仅存的几个人早已经顾不得许多,只能一个个咬紧了牙应对,甚至都已经无暇顾及巨蛋的中心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击过去,光壁依旧。而猴子的虎口早已经崩裂,身上的灵力已经强化到隐隐有些失控的状态。一根脱落的绒毛在巨大力量的侵蚀下化作飞灰飘散。 光墙背后,六耳猕猴缓缓地回头,瞧着猴子笑了笑。那笑中充满了嘲讽。 一瞬间,猴子再一次发出嘶吼声! 翻转的铁杆兵再一次朝着光壁砸了过去。 …… 兜率宫中,通天教主的眼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他这是想毁了三界?” “毁了不至于,不过……西牛贺洲中部,怕是几百年内寸草不生了。”老君面色凝重地答道。 …… 女蜗神庙的深处,须菩提静静地注视着身旁桌案上微微颤动的茶盏。一声不吭。 激战的余波,甚至连女儿国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 第三击,第四击,第五击!接连不断! 这一下,不仅仅是那外围的杨戬杨婵等人,就连悬浮天空中的诸佛都看傻眼了。 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从踏出大雷音寺的一刻起,他们便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他们只能拼命地去支撑那面光墙,去与一个无限接近天道的行者道修者拼灵力! 这无疑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诸佛是拼尽全力去支撑光墙,可渐渐地,味道似乎变了。变成了光墙在拼命地从他们的身上抽取力量,就如同一个无底洞一般! 扛到第十二击的时候,那些个佛陀脸色都已经有些难看了。猴子的手掌也是早已经鲜血淋漓。然而,他并没有丝毫退缩的打算,反而越来越猛! 此时此刻,正法明如来已经握着金箍来到了六耳猕猴的面前。 “这金箍戴到头上,便会同时戴到心里。只要你稍稍违反你所承诺的,便会痛入骨髓。再没有回头的路。你可考虑清楚了?” “我考虑清楚了!”甩开前摆,六耳猕猴就在猴子的面前单膝跪了下去,低头道:“来吧!” 仰起头,正法明如来看到猴子浑身上下早已经沉浸在闪电之中一般,疯狂地翻转着,却依旧一击接着一击地冲着光壁砸去。 忽然间,一位佛陀身形一晃,整个从空中栽倒了下来。 那在天空中主持着法阵的文殊脸色都不由得微微变了变。他猛然朝着四周的同伴望去,发现他们金色的皮肤下,一个个已经面露难色。 眼看着猴子又是准备一棍朝着光壁挥过来,文殊猛然喊道:“解!” 顿时,光壁消失了! “莲台佛光!” 只听他一声暴喝,就在六耳猕猴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莲台! 金色的光辉从天而降,照到了莲台上。 文殊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莲台之上。他扎稳马步,对着迎面而来的铁杆兵撑开了双手。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佛陀落到了莲台之上,齐刷刷地对着铁杆兵撑开了双手! “千佛阵!定!” 那铁杆兵就这么被硬生生定在了空中!无论猴子如何动作,都丝毫挥不动了! 这一刻,那莲台之上的诸佛才稍稍松了口气。 六耳猕猴缓缓从正法明如来的手中接过了金箍,朝着自己的头顶戴去。 猴子微微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 “三界之中,没有人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就连老夫,也是如此。总是有些东西,必须要去牺牲。例如自由。只有牺牲了那少数的东西,你才可以守住更多的东西。” 兜率宫中,老君缓缓地叹息着。 “你想我杀玄奘吗?” “杀他,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如果他顺利向西,无论证道成功与否,都将令天道产生新的偏移。这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或者,你让开,老夫自会使人代劳。当然,除此之外,你还必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毕竟……你是最初的天道裂痕,只有你才能让一切恢复原状。” “嘿嘿嘿嘿。”猴子死死地拽着铁杆兵,笑了出来:“天道要求做的,就必须做。天道允许做的,才能做。天道不允许的,就绝对不能做,对吗?” “对。无关对错,关键只在于,天道的轨迹。” “那样,和跪在佛门脚下的六耳猕猴还有什么差别呢?老子忍西行一路,为的是万世安康。你却告诉老子要忍万世?” 老君沉默了。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了一般。 兜率宫中的老君沉默着。 女蜗神殿中的须菩提沉默着。 战场之上的猴子沉默着。 所有人都在呆呆地看着,等着。唯独六耳猕猴的手握着金箍,在缓缓地移动。一点一点地朝着头顶戴去。 “你考虑一下吧。” “不用考虑了!”猴子猛地喊了出来,那臂膀上的肌肉在这一刻膨胀到了极致,猛地崩裂开来了!如同无数缠绕在一起的蚯蚓一般骇人。 鲜血飘散在空中,在澎湃灵力的侵蚀之下,瞬间失去了鲜红的颜色。 就在六耳猕猴手中金箍距离头顶只剩下一寸距离的时候,铁杆兵微微一颤,动了!拉成了四十五度的圆弧朝着六耳猕猴扫了过去! 第七百七十七章英雄的归宿 一瞬间,所有的佛陀都懵了。 “撑住!”正法明如来一声暴喝,瞬间将所有人都惊醒了。 文殊眉头一蹙,只好硬着头皮,双手一掐。那面光壁又一次被撑起了。 那些个佛陀也只得一个个跟上。 相隔数里之外,地藏王咬了咬牙,也只得加入了支撑光壁的序列。 “咣”的一声巨响,铁杆兵又一次砸在了光壁上,地动山摇! 低下头,正法明如来恍然发现六耳猕猴举着金箍的手顿住了。 “你还不快戴上!想等死吗?” 闻言,六耳猕猴只得双目一闭,心一狠,将那金箍扣到了自己头上。 呼啸的风声中,又是一击铁杆兵席卷而至了。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 …… 兜率宫中,老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身前空无一物的地面。 女蜗神殿内,须菩提微微地攥紧了拳头。 空荡荡的大殿内,如来缓缓地闭起了双目。 …… 一声巨响。这一次,光壁彻底碎裂了。即使是地藏王加入,他们也没能再撑住猴子的一击。 无数的佛陀身形如同流星一般被甩飞了出去,金色的鲜血在天空中画出圆弧。 莲台碎裂,文殊整个后挫,好不容易才顿住身形。 凌空中,猴子的身影缓缓下坠,落地的瞬间,一步踉跄,差点就摔倒了。握着铁杆兵的手在瑟瑟发抖,一滴滴的鲜血从虎口处渗出,顺着铁杆兵的纹路一点一点地扩散着,流淌着,滴落。 他深深地喘息着,仿佛已经筋疲力尽。 仰起头,他看到原本跪在正法明如来身前的六耳猕猴缓缓起身了。 转过身,猴子看到他的头顶上那闪烁的金箍。 这一刻,猴子微微呆了一下。 不仅仅是因为那金箍。更是因为……他从六耳猕猴的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祥和。 是的,祥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一个与原本截然不同的六耳猕猴。就好像彻底换了一个人一般。 狂风从他的脸颊掠过,微微颤动着绒毛。他静静地注视着猴子。 “你,还是戴上了……” “我不得不戴。”六耳猕猴淡淡道。 “那我为什么可以不戴呢?”猴子微微眯了眯眼睛,哼笑道:“不要为自己做的任何事情,找借口。” 六耳猕猴没有答话。 天空中无数闪电交错着。不仅仅是天空中,四周的每一个角落,都依稀可见闪电在跃动着。 那身后,只见正法明如来轻轻后跃了一步,手刀从腕处划过,顿时,金色的鲜血飘洒而出。 那些飘洒的鲜血在空气中如同一条蜿蜒的河流一般有序地流淌着,缓缓朝着六耳猕猴而去。 “你是没有肉体的,所以,要击败他,你首先需要一具肉体。贫僧可以用一半的修为,为你重塑一具肉体。但首先你必须皈依佛门,否则,新的肉体会与你原本的力量相排斥。这也是一定要你戴上金箍的其中一个原因。” 六耳猕猴缓缓回过头去往了一眼那朝着他流淌而来的蜿蜒河流,静静地站着,不闪不避。 很快,金色血液触及了他的背脊。仿佛晕开了一般,沿着背脊,他的毛发开始从原本的暗金色变成了彻底的金色。 忽然间,六耳猕猴的眼眶红了,泪水一点一滴地顺着脸颊滑落,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六耳猕猴用手沾了沾自己眼角的泪,轻声问道:“这……这是什么?” 正法明如来道:“这是你的戾气,还有记忆。” “戾气?” “只有排干所有的戾气,以及戾气所依附的东西,你才能真正重塑身体。” “这是,我一直所坚守的东西。”不远处的猴子开口道:“你从来就没有记忆,这些,顶多是残留的一点碎片罢了。” 那些个眼泪依旧连绵不断地下坠着,那就是猴子的戾气,也是他的记忆。每一滴的戾气,都附着在眼泪之上。那是八百年的苦楚。 六耳猕猴伸手扣住头顶的金箍,痛苦地哀嚎着,挣扎着,嘶吼道:“我不要了!把它拿走!拿走——!” 此时此刻,仅仅是百分之一碎片的爆发,也足以让他崩溃了。他跌跌撞撞地奔跑着,整个跌倒在地,蜷曲成一团,挣扎着。 然而,那身后的正法明如来依旧没有停手。他咬紧了牙,拼命地从自己的身体里释出修为,混在血液中,一点一点地注入六耳猕猴的体内。 四周的河水早已经断流,天空中的云层在流转,四周的山川在缓缓地崩坏。 六耳猕猴在歇斯底里的哀嚎着,翻滚着。他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地褪去颜色,变成一般模样。他感觉四周的一切都在变得虚幻,无以触及。唯有那剧痛如此地真切。 这种感觉和当初在那虚空之中,竟如此地相似。 如果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要戴上这金箍呢? 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唯一真切的,唯一能感觉得到温度的,竟只剩下眼角的泪。可那些眼泪,却又在离他而去。 他疯狂地嘶吼着,试图阻止这一切,可惜,早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那远处的杨婵等人都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 四周被猴子打倒在地的佛陀们一个个起身,盘腿而坐。一瞬间,唱诵的佛经传遍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恍惚中,六耳猕猴似乎感觉到在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淡去的同时,在那西方,有一缕金光亮起了。 佛经的唱诵充斥了他的双耳,前方的金光在指引着他的去路。 渐渐地,他不再挣扎了,只是呆呆地望着西方。目光空洞得就好像一个死人一样。 瞧着六耳猕猴,猴子哼笑了。 前世的西游,孙悟空戴上金箍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场景呢? 这就是英雄的……归宿吗? 猴子抿着唇笑了,无奈地,呆呆地看着已经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六耳猕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睛,挥着铁杆兵朝着正法明如来砸了过去。 正法明如来连忙闪避开去,与此同时,手腕间的血液却依旧源源不断地在注入六耳猕猴的身体。 一棍落空,猴子拖着疲倦的身体,又是扫出了一棍。 地藏王出手了。 他一个飞身落到正法明如来的身侧,轻轻一推,将正法明如来推了开去,巧妙地躲过了猴子的攻击。然而,自己却扎扎实实的挨了猴子一棍。 好在此时猴子早已经脱力,否则的话,该是不死也重伤吧。 猴子还是不甘心,一声叱喝一跃而起,对准了正法明如来的天灵盖一棍重重打下。 这一次,是文殊飞身将正法明如来扑开的。 由始至终,正法明如来都是专心致志地在朝着六耳猕猴注入自己的鲜血。 “还等什么?还不快趁他病要他命——!”猴子猛地呼喊道。 闻言,远处的众人恍然惊醒了。众妖将连忙一个个手持兵刃冲了上去。 那些个已经受了重伤的佛陀们匆忙应战。 一时间,双方杀成一团,却彼此都早已经脱力,看上去,就好像一群小孩在泥潭里打滚一般,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气势。 那依旧站在远处的杨戬轻轻一叹,一扭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旁除了没有加入战局的自己的妹妹杨婵之外,还站了另外一个人——玄奘。 “法师……没事吧?” 玄奘缓缓地摇了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声不吭。 “法师,这里不安全,不然让我……” 还没等杨戬说完,玄奘又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嘴唇越抿越紧。 许久,他轻叹道:“贫僧欲渡众生,才踏上这西行一路。可是……” 仰起头,他望着苍茫天地道:“众生,却因此受害。这样证出来的道,真的有意义吗?” 第七百七十八章由不得你 牛魔王一把将一位佛陀掀翻在地,直接化出原型,变成一头巨大的公牛过去就是一阵践踏。哪知另外三位佛陀联起手来一个光圈直接将他震开了。 猕猴王在那战场的四周来回地绕着,借着速度的优势不断地偷袭着一个又一个的佛陀。 天蓬与卷帘带着其他几个妖将结成战阵,瞬间在混战之中站稳了脚跟。 吕六拐卷着衣袖在战场中央来回大呼小叫着,可惜那些个佛陀即使受了伤,也是随便一个都比他强,只能瞎嚷嚷。 在场的佛陀们一个个都早已负伤,虽说相比猴子的妖怪军团有着修为上的绝对优势,但此时也只能被撵着跑了。不过,也仅是被撵着跑而已,妖怪们并没有啃下这块骨头的能力。甚至如果他们有心应战的话,谁撵谁还说不定呢。 当然,这些不过是周边因素罢了。真正决定胜负的,是那战场正中央的几个人而已。 猴子气喘吁吁地站着,面对着还在对六耳猕猴注入自己鲜血的正法明如来。还有正法明如来旁边站着的……地藏王,以及文殊。 这当中,地藏王还是全盛状态,文殊已经受了伤,正法明如来则压根无法参战。可以说,对面的三人,战力早已折半了。可即便是这样,猴子又能如何呢? 猴子自身不也是强弩之末了吗?虽说对面三个都是佛修,论直接近战不如他这极限行者道,但说到底,也是三个修为几乎与他齐平的佛修啊。 此时,就算让他单独应对一个地藏王,恐怕都有些难度,更别提要同时对付三人了。 这一战的胜负,似乎早已经摆在眼前,无可逆转了。大概,这才是佛陀们无心恋战的真正原因吧。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那侧边上,六耳猕猴却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双目空洞,如同死了一般。任由正法明如来的血注入自己的身体。 …… 兜率宫中,老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接下来怎么做?”通天教主捋着长须道:“佛门真的将六耳猕猴收归麾下了……那,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 “不做?” “对。”元始天尊接话道:“什么也不做。恢复无为的关键,是那还保有着记忆的猴子。他的脾气,我们都是领教过的。除非他来求你,若是你去求他……呵呵呵呵。” 元始天尊呵呵笑着,没有再将话往下说。 老君无奈地摇了摇头,算是赞同他的说法了吧。 这一幕看在通天教主眼中,那是说不出的郁闷。憋着一口气,他咬牙道:“这猴子也真是不长眼睛,都到这份上了,居然还死抱着玄奘不放?那秃驴,真能证道帮他扭转乾坤不成?实在不行,要不……” 目光稍稍闪烁了一下,通天教主扭头望向老君,压低声音道:“要不,就让六耳猕猴赢!” 闻言,老君与元始天尊都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对!就让六耳猕猴赢!”通天教主攥紧了拳头道:“六耳猕猴赢了,天劫收走了那猴子的魂魄,天道,不就自然扶正了吗?到时候……” “那猴子的魂魄被收走了,谁来对付六耳猕猴?”老君想也不想地反问道。 这一问,倒是通天教主愣住了。 老君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到时候,他可多半已经重返天道无极了啊。我们要让西行走不下去,就得先过六耳猕猴那一关。谁来对付他?你,还是我?除此之外,可还有佛门的佛陀们,甚至……还有他们背后的释迦摩尼。” 闻言,通天教主只得重重一拳敲在自己的膝盖上,怒道:“那若是那猴子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来找呢?我们又该如何?这次若输,可就不是等个几百年再翻身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不管如何,我们现在都只有一个办法。”老君伸出一指,轻声道:“等。” …… 女娲神殿中,须菩提依旧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翡翠壁中传来了女娲的声音:“菩提老儿。” “恩?” “你说的那个预言,你信几分?” “全信。” “全信?到现在也是如此吗?” “当然。”须菩提捋着长须道:“正法明如来刚刚给了金箍,真假美猴王,这不都应验了吗?只是,可能不是我们一开始所想象的罢了。总之,西行一路,一定会继续走下去,只是是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就不知道了。” “既然如此,你想这一路,怎么走下去呢?也和正法明如来一样,想让六耳猕猴去保护玄奘继续西行吗?” 须菩提沉默了,许久,开口道:“正法明如来要的,是西行有个结果。至于这道究竟是证了还是没证。其实他并不关注。” “所以,你是希望还是由原本的孙悟空,继续保护玄奘咯?” 须菩提微微点了点头,道:“如此,自然最好。可惜啊,这局面,老夫早已插不上手了。” “你插不上手,或许……本宫,能做点什么也说不定。” 这一说,须菩提不由得愣住了。 …… 僵持之中,正法明如来终于断去了持续注入六耳猕猴体内的鲜血河流。随手一抹,手腕处的伤口便已经彻底愈合了。 他缓缓地将手收入衣袖之中。虽说佛陀的肤色都是金黄的,从表面上看不出气色的变化,但他那佛光,已经明显比之前暗淡了许多。甚至,已经与其他普通佛陀并没有多大区别了。 四周的,所有的人都一下停下了动作,一个个静静地注视着依旧呆呆跪地的六耳猕猴。 猴子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照在了他的身上。顿时,光华大盛。 他缓缓地抬头,迎向了头顶的那缕金光。 一时间,诵经声又是充斥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不过这一次,四下望去,却没见任何一个佛陀在诵经。 好一会,猴子才发现那诵经声的源头,竟是六耳猕猴微微颤动的嘴唇…… 正当猴子猛地吃了一惊,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六耳猕猴缓缓地站了起来,回头了。 那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平淡得如同一块木雕一般。微微张口,他轻声道:“从今天起,由我护送他西行。” “你护送他西行?”猴子哼地笑了:“我要是不同意呢?” “由不得你。”这一句,六耳猕猴回答得斩钉截铁。然而,那眼神却有些恍惚。就好像一个已经困到了极致,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的人一般。 只见他伸手一扬,被丢在远处的金箍棒瞬间落入了他的手中! 第七百七十九章红线 “由不得我?”猴子攥着手中的铁杆兵,缓缓地笑了出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抬头仰望头顶翻滚的云层:“你是说,由不得我对吗?” “你是聋子吗?”六耳猕猴微微挑了挑眉头。 低下头,猴子注视着六耳猕猴一字一顿道:“那就试试吧。老子收拾不了如来,还收拾不了你?” 半眯着眼,六耳猕猴一步步后退,与猴子拉开了距离,摆出迎战的架势。 此时此刻,那四周呆呆看着的人一个个都不由得干咽了口唾沫。 站在六耳猕猴身后的正法明如来一步踉跄,险些跌坐在地,好在地藏王从那侧边上一把将他搀扶住了。 文殊缓缓地走到两人身旁,静静地站着,与他们一起注视着前方的六耳猕猴与猴子。 对于他们来说,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便是静静地等待西行的结果了。 那远处,玄奘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那嘴唇微启,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才是西行的主角,可是,他能怎么样呢?这两只猴子,有人会听他的吗? 对于如今的局势,他这个主角,早已经是束手无策了。 …… 大雷音寺中,如来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目光朝着一旁扫了过去。 顿时,那被他一眼望到的佛陀连忙躬身走下台阶,来到正中,躬下身子双手合十道:“尊者有何吩咐?” “去,替本座带一句话,给正法明尊者。” “弟子遵命。”说着,那佛陀躬身行礼,迈着小步走向前去。 不多时,那佛陀快步冲出了殿外,一个纵身,冲天而起。朝着狮驼国的方向冲了去。 …… 女娲神殿内,须菩提望着翡翠壁中早已经没有半点动静的女娲的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兜率宫中,老君微微颤了颤眉头。那握着茶盏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 “杀——!”一声暴喝,猴子已经挥舞着铁杆兵,那身形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六耳猕猴冲了过去。 只见六耳猕猴猛地抬起手,横握金箍棒。 下一刻,疯狂的气流又一次炸开了,沿着地表疯狂地扩散着。狂风之下,那四周的人一个个都猛地闭上双眼抵御风沙。 紧接着的,是一阵猛烈的轰鸣声。两道金光在不到十丈的范围里反复交错,如同一个钻子一般,疯狂地往下压。那地面的岩石如同豆腐一般瞬间被撕得粉碎,化作灰烬。 仅一刹,在他们激斗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深达五丈的坑,以疯狂的速度增长着。 大地都在颤抖。 牵连之下,一道道的裂痕如同疯狂滋长藤蔓植物一般朝着四周不断蔓延,转眼之间,刚刚才在激斗之中被彻底推平的大地已经变得千沟万壑。仅存的山体在那轰鸣声中迅速崩坏着。 此时此刻,不同于以往。这两只猴子再不是之前那般的一个打,一个退,或者一个追,一个被动地迎战。他们是真真正正地在拿出自己的所有力量厮杀着,就为了争那一个本该属于他们的名分。 “你赢不了我的!我已经是佛,已经拥有了完全的身体!而你,不过是苟延残喘!”六耳猕猴的声音如同雷鸣般响彻了天地。 “哈哈哈哈!试过才知道!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老子还真没怕过死!”猴子癫狂的笑着。 那深坑之中,铁杆兵如同擎天巨柱般猛然竖起,直冲三重天。六耳猕猴握着金箍棒一个纵身巧妙地闪避了开去,落到了远处的平地上。 短暂的平静。 下一刻,那铁杆兵只微微一收缩,六耳猕猴已经一个转身又是冲了过去,直接撞在了深坑侧边的岩石上——洞穿! 是的,直接洞穿了过去!他没有用任何与遁地有关的术法,而是直接靠着自身强大的力量冲进了岩石了,直奔地底的深处。 顿时,掀起的沙尘如同一股喷涌的泉水一般朝着四周扩散了开去。 阵阵闷响传来。 所有人都在低头看着,看着自己脚下不断颤抖的地面,看着地面上不断跳跃的沙石。 “他们这么打法……会不会直接打到地府去?”小白龙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戬微微颤动了下嘴唇,道:“如果打到地府,怕是六百多年前的灾难,要重演一遍了。苍生危矣,大能们,却只是看着啊。” 说着,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这天地间的争斗,佛也好,道也好,妖也好,仙也好,不管正邪对错,到头来,哪一次,不是苦了苍生呢? 玄奘双目低垂,一言不发。 许久,他他轻声道:“这里,距离灵山有多远?” “这个,说远挺远,说不远……其实也不远。”小白龙低声道。 转过身,玄奘面朝西天,双手合十,缓缓地迈开脚去了。 “贫僧,不用任何保护。贫僧,自己能走到灵山,结束这一切!” 那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呆了一下。 远远地,所有人看到一缕金光从那西方匆匆而来,落到了正法明如来面前。 那前来传话的佛陀微微躬身行礼,道:“正法明尊者,有佛旨到。” “佛旨?”闻言,所有的佛陀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与天庭不同,灵山,并不是一个极为严密的机构,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甚至算不上一个机构。只能说是一个聚会的场所罢了。所以,佛陀们从灵山过来支援正法明如来,原则上是不需要经过如来同意的。当然,即便这样,灵山也是有“佛旨”这种东西的。只不过任何一个佛陀都可以自行决定遵守与否罢了。 也正因如此,“佛旨”已经上万年没发出了。如今忽然出现,怎能叫人不吃惊呢? 轻轻扯开地藏王搀扶的手,正法明如来抖了抖前摆,躬身跪了下去,叩拜道:“正法明接旨!” 见状,那四周的佛陀一个个都跟着跪了下去。 只见那前来传话的佛陀从衣袖中取出一卷金色卷轴,捋开,朗声道:“天道无极,祸害甚大。六百年前之事可谓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说罢,那些个四周的人还在竖起耳朵听,却见前来传话的佛陀已经将卷轴缓缓卷了起来。 “就这样?没别的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甚至连落款抬头都没写。一时间所有的佛陀一个个面面相觑。就连地藏王和文殊都面带疑惑之色。 唯独正法明如来缓缓地苦笑了出来。 有人轻声问道:“这……什么意思?” “意味深长。”正法明如来缓缓起身,轻叹道:“天道无极,可不只孙悟空,还有……六耳猕猴。” 顿时,在场的佛陀皆骇然。 …… 兜率宫中,老君哼地笑了出来。那手中握着的茶,早已经凉透了,却一口都没喝。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老君微微抬头轻叹道:“诸佛是一派,而那高坐莲台之上的如来,也是一派。如今,不过是开口为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对手划下了一条红线罢了。任何人一旦跨过这条红线,那么,无关辩法,他必定出手收拾残局!” 通天教主不由得叱道:“他是想看着两只猴子在天地间斗到天荒地老吗?” “斗到天荒地老,不也比给玄奘送一个天道‘无极’的帮手强吗?” 闻言,通天教主不由得哑然。 …… 远远地看了那些个呆立的佛陀一眼,黑熊精咬了咬牙,快步朝着玄奘奔了过去。 “玄奘法师,方才我们那里距离灵山不过千里,这里却距离万里!就算你要走,也该是从那里开始走啊!”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背起了玄奘,一跃冲入云霄。 第七百八十章最后的西行路 轰鸣声中,地府的穹顶炸开了。 猴子如同一枚陨落的流星一般坠落,斜穿了山峰。 地府之中,一众幽魂鬼差都惊呆了。一片寂静无声。 这洞穿的地点刚巧在生死殿附近,秦广王匆忙从大殿中奔了出来,睁大了眼睛。 转眼之间,那被击穿的穹顶之中一道金光闪了出来,朝着猴子的落地点疾冲而去。与此同时,猴子也已经从那翻滚的沙尘中站了起来,一咬牙,迎面冲了上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当看清了猴子的身影的瞬间,秦广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连忙嘶吼道:“快,快请地藏尊者!” “诺!”那身旁的鬼差吓得连忙转身离去。 此时此刻,两只猴子已经在天空中厮杀了起来。 狂风之中,六耳猕猴游刃有余地来回穿梭着,猴子却已经看上有些力不从心了。 一滴鲜血沾染到眼睛,虽然下一刻便被他用灵力蒸发掉,然而,还是露出了一个空挡。 借着这个机会,六耳猕猴身形一晃出现在他身后,直接重重一棍将猴子整个从空中砸了下来。 又是一声轰鸣巨响,大地都颤动了。落点处的沙尘如同翻滚的波涛一般肆虐而出。 …… 一位天兵急急忙忙的奔入凌霄宝殿中。 此时,大殿中已经聚集了整个天庭所有排得上号的仙家了。见有人前来禀报,那些个仙家一个个连忙睁大了眼睛,忐忑地望着。 那天兵单膝跪地,拱手道:“启禀陛下,那两只妖猴,杀到地府去了!” “地府?”闻言,福星不由得干咽了口唾沫,喃喃自语道:“上次出事,也……也是从地府开始啊。” 这一说,大殿之中更加沉默了。 龙椅之上,玉帝呆呆地眨巴着眼睛,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状,李靖只得出列,拂袖道:“再探!” “诺!” 天兵默默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大殿之中的沉默却还在继续,所有的仙家都是面面相觑。 “也……也不是坏事不是?”财神支支吾吾地说道:“上次地府还归天庭管,这次,是那佛门的事。要救也该是他们去救。怎么……都不会牵连到我们吧?” 原本是结尾句号的话,到最后,却成了自问。可这一问,又有谁能答得上来呢? 所有的仙家都在有意无意地瞧着龙椅之上的玉帝。 大战又起,堂堂天庭,却如同狂风中的烛火一样,半点作为都难有。更可怕的是,还随时都有一个不小心被卷入其中,熄灭的可能。 这龙椅,现在也好像一块烧红的铁板一样,谁坐谁倒霉啊。 好一会,玉帝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李爱卿,那南天门……” “所有都准备好了,请陛下放心。” 好一句放心。闻言,玉帝只能苦笑着。 …… 一片荒芜的狮驼国中,众妖都已经离去,唯独剩下那些个佛陀还一个个静静的站着,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一位鬼差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地藏王身后,躬身拱手道:“尊者,地府……” “贫僧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地藏王想也不想地答道。 这一答,那鬼差却只是继续静静地呆站着,时不时抬头望地藏王一眼。那神情似乎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贫僧让你先回去。”地藏王又一次补充道。 鼓起勇气,鬼差支支吾吾地问道:“尊者是否有话让小的带回去?” 沉默了好一会,地藏王直截了当地答道:“没有。” 闻言,那鬼差只得静静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一片荒芜的大地上又是只剩下佛陀们的身影了,所有人都在静静地注视着地藏王。 地藏王抿着唇道:“管不了啦,管不了啦……” 一旁的正法明如来默默点了点头。 那四周的佛陀们一个个依旧呆站着。 “玄奘呢?”一位佛陀忽然开口问道。 旁边的另一个佛陀轻声道:“被那只黑熊精背走了。说是……回出发的地方去了。” “他想一个人上路?” “不能让他启程。”正法明如来低头咳了两声,道:“拦下他,在事情解决之前,保护好他。” “好。”那些个佛陀一个个迅速站了起来,腾空而起朝着西面飞去。 转眼之间,便只剩下正法明如来、地藏王,以及文殊了。 “他们去了阻拦玄奘,我们呢?”文殊轻声问道。 地藏王淡淡笑了笑,道:“我们还是别去了,我们若是去了,该把须菩提引出来了吧。” …… 干涸的小溪旁,黑熊精缓缓地将玄奘放了下来。拱手道:“玄奘法师,到了。” 玄奘看了黑熊精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那脸上尽是复杂的笑。 深深吸了口气,他回首望向身后紧紧跟随的天蓬等人,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诸位留步吧。接下来的路,还请让贫僧自己走。” “还有一千里路呢。”天蓬轻声道:“就让我们再送你这最后一程吧。” 玄奘摇了摇头,道:“十万里不也这么走过来了吗?” “现在不同,现在……”天蓬微微张了张口,想说有什么不同,却始终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那一旁的吕六拐都看愣了。 “怎么?你同意他孤身上路?”哼的一笑,吕六拐悠悠道:“我可不能同意。” 这一说,玄奘不由得朝着吕六拐看了过去。 只听吕六拐接着说道:“玄奘法师,您可别怪老臣。不是老臣不想听您的。而是……大圣爷不在,若是您有个什么闪失,老臣我就是死一百次都没办法赎罪。还请您见谅。” 说着,吕六拐朝着玄奘拜了拜,算是提前道歉了。 见状,玄奘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他不只对两只猴子没办法,对这些声称来保护自己的妖怪,又何尝不是没办法呢? 从五行山开始,这一路,都是如此啊…… 算了,深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只管自己走自己的便是了。 摇了摇头,玄奘转身便走。 正当此时,忽然一缕金光从天而降。紧接着,一众佛陀出现在了玄奘面前,拦住了去路。 “玄奘法师请留步。”为首的佛陀轻声道:“西行之路凶险,在斗战胜佛还没解决自己的事情之前,得劳烦您在这里稍稍等一下他。” 闻言,玄奘不由得愣了一下。 “等……六耳猕猴?”吕六拐的眉头微微颤了颤,随手一摆。 顿时,一众妖将已经拦到了玄奘面前。双方对峙了起来。 看着那剑拔弩张的局势,玄奘那表情,简直是哭笑不得。有那么一刹,他真的有点怀疑,这一路真的是他自己走的吗? 深深吸了口气,他拨开挡在身前的牛魔王一步步走到那为首的佛陀面前,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这位尊者,还是让玄奘启程吧。若是畏惧凶险,贫僧当初干脆不西行,不就完了吗?” “这是正法明尊者的意思,还请玄奘法师不要为难在下。” “有何为难?”玄奘淡淡笑了笑,道:“正法明尊者的意思,不就是让玄奘安全抵达灵山吗?若是到时候斗战胜佛能赶上,便赶上了。若是赶不上,也无关大局。可是这个理儿?” “这……” 正当为首的佛陀犹豫之际,站在玄奘身后的牛魔王咬了咬牙,扬起混铁棍道:“让开!这一路都是我们护送的,这都快到了,你们插一杠子,什么意思?” 闻言,那佛陀眉头微微一蹙,望向牛魔王道:“玄奘法师若是硬要启程,贫僧自然也没有理由阻止,但……既然我佛门弟子已经出手,无论如何,也不该由你们来保护!” 第七百八十一章上路 虽说众妖刚刚已经和诸佛打过一架,但那毕竟是在猴子在场的情况下。而且,诸佛也并没有真正应战。现在要再打……说实在的,有点悬。此刻听到那为首佛陀强硬的说辞,在场的妖怪不由得都怔了一下。 牛魔王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他连忙回头望向吕六拐。紧接着,两人一同望向了天蓬。 这关头,其实整个队伍里最靠谱,最让人信得过的还是天蓬。 此时,天蓬正与卷帘还有小白龙三人结伴静静地站在远处,那场景,就好像与其他众妖以及玄奘分隔了开来一般。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天蓬身上,所有的妖怪都等着天蓬一句话了。 就连那些个佛陀也都一律朝着天蓬望了过去。 稍稍犹豫了一下,天蓬往前一步,拱手对着那佛陀道:“那就有劳了。” “有劳了?”吕六拐一下懵了。那些个佛陀倒是一个个满意地点头。 牛魔王三步并作俩一下朝着天蓬奔了过去,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怎么就……” “和他们打,你们能赢?”天蓬想也不想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 吕六拐也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天蓬悠悠叹了口气,道:“有可能赢,但更可能输。关键是,赢了有什么好处?输了,可是坏处一堆啊。” 说着,天蓬两手一摊,意思是让两人自己做决定。 其他的妖怪都远远地朝着两人看着。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些还在等着自己决定的手下,牛魔王低声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就这么走了?” “玄奘法师落入他们手中,到时候大圣爷回来了,我们怎么交代?”吕六拐也急匆匆地说道。 “他们要杀玄奘法师吗?” “这……” 吕六拐愣了一下,回头与牛魔王对视了一眼。 干咳了两声,天蓬接着说道:“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明白了,只是保护而已。或者说白了,就是盯着。我们也不一定要撤,最多……只是在后面远远跟着。那猴子要是回来了,要抢,大不了跟着他一起上便是了。此时生事,实在没有必要。” 闻言,牛魔王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元帅说的是,老牛可谓茅塞顿开啊。” “闭上你的嘴!”吕六拐把眉一横,冷冷地叱道:“他们要保护玄奘法师,我们就让他们保护?你孬不孬了点啊?” “你!”牛魔王一怒,压低声音对吕六拐叱道:“真上了,你我是不会有什么事,兄弟们的死伤怎么算?我觉得天蓬元帅说的对,根本没必要在这时候争。大圣爷若是知道了,肯定也会理解我的。反正就这么办了,你要上带着你自己的人马上,老牛我就在远处看戏!要往大圣爷那打我小报告,也随你了!” 说罢,也不管吕六拐的回答,牛魔王转身一摆手,便朝着远处退了去。 他的那些个手下见状,也连忙一个个跟了上去。顿时,原本围在玄奘身边密密麻麻的妖怪们一下就少了一半了。 看着这一幕,吕六拐可谓是气不打一处来,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他不想撤,可不撤,又能如何呢? 见他已经有些骑虎难下的样子,天蓬只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听我一次,我的判断应该是不会错的。” 咬着牙又是犹豫了许久,吕六拐才支支吾吾地答道:“若是出了事,这件事老臣必定如实禀报大圣爷。” 说罢,远远地朝着自己的手下摆了摆手。 很快,围在玄奘身边的剩下一拨妖怪也走了,唯独剩下一个黑熊精。 一下子,那些个佛陀的目光都聚到了黑熊精身上,像是要看他能撑到几时似的。 就在此时,只见黑熊精咬了咬牙,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双膝跪地,向着玄奘叩首道:“弟子黑毛,求玄奘法师收入门下!” 这一说,那些个佛陀一下都愣住了。 不仅仅是佛陀,就连玄奘也一下有些懵了。 远处的吕六拐不由得啧啧地叹了起来,道:“这黑毛,真是好样的。竟然想出这种办法……只要拜入玄奘法师门下,便也算是佛门弟子了。这样一来,那些个佛陀便再没理由阻止了呀。好样的,好样的,这黑熊精,该重用!” 瞧着黑熊精,玄奘深深吸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去扶,道:“施主的心意,贫僧心领了。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后撤吧。这一路,贫僧自己能走完。” “不!”黑熊精不肯起来,又一次叩首道:“弟子相信玄奘法师能独自走完,弟子追随,为的是自己!弟子真心向佛,还请玄奘法师收自己为徒吧!无论玄奘法师能否证道,弟子都希望能伴随一路!” 黑熊精拜师……这是第几次了? 刚刚见面的时候一次,那时候,他是想找借口留在猴子身边。玄奘拒绝了。 求法国一次,那时候,看得出他是真心向佛。可惜,玄奘自己都没证道。只能拒绝。 如今,是第三次了。听着刚刚的话,玄奘顿时明白,他从来就没忘记。 想着,玄奘不由得苦笑了出来。 西行一路的队伍里,猴子是为了和如来的旧怨,天蓬是因为猴子的承诺,卷帘是为了跟着天蓬,小白龙是被猴子逼着来的……至于那众妖,其实都是因为猴子的命令。 整个队伍里,除了玄奘自身,真正没有其他目的,希望证道能成的,也许就只有眼前的这个憨厚的黑熊精了吧。 仰起头,黑熊精用恳切的目光望着玄奘,轻声道:“玄奘法师,您就收了我吧!黑毛真心向佛,别无他想啊!” 说罢,又是重重一叩首。 微微直起身子,玄奘朝着左右的佛陀们看了一眼,见他们都没什么直接的表示,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又再次伸手去扶黑熊精了。 “贫僧可以收施主为徒,但贫僧……并没什么可以教你的。” “谢师傅!”黑熊精一喜,连忙往后挪了两步,又是深深叩首,道:“师傅为苍生独自西行,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此气概,三界之中几人能及?光是这,弟子叫您一声师傅,便是不亏!只要能陪伴师傅走完全程,弟子便是死,也无憾了!” 闻言,玄奘欣慰地笑了笑。 从那地上爬起来,黑熊精连忙伸出手去将玄奘背在背上的行囊取了下来,背到了自己背上。 这份殷勤,让玄奘都有些不适应了。却也没有拒绝。 待一切准备妥当,随着玄奘一指,两人便在四周佛陀的注目下缓缓地上路了。 夕阳下,一个和尚,带着一只身高比他足足高了一倍的黑熊精一步步朝着灵山走去。谁又能想到玄奘的西行,最终会是这番场景呢? 那远处,吕六拐微微蹙着眉头道:“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这黑熊精这么会演戏呢?一番话下来,差点连我都被骗了。” “你又知道他说的是假的?”天蓬随口问道。 吕六拐略略有些诧异了:“他说的是真的?” “真的。”天蓬点了点头道:“别人我不知道,但他刚刚说的,绝对是真的。” …… 此时此刻,地府的激战还在继续着。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府的建筑群中,掀起了遮天的沙尘。 那些个鬼差和幽魂吓的一个个四处奔走,逃散。 天空中,六耳猕猴的身影静静悬停着。 待到沙尘散去,只见整个城邦都如同被一把巨大的扫帚硬生生扫去一块似的。 瓦砾堆中,猴子拄着铁杆兵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抬头望向了六耳猕猴。 此时此刻,他身上已经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了。淋漓的鲜血混杂着地府的沙尘,变成了可怖的红褐色。 那远处,秦广王怒视着传话回来的鬼差,慌乱地问道:“地藏尊者不管我们了?” 那鬼差不敢答,只是微微晃了晃脑袋,便低下了头。 无奈,秦广王一拍脸,喃喃自语道:“既然这样,我们便只能自救了。” 说着,他提起自己厚重的袍子快步朝着两只猴子所在的方向奔去,高声喊道:“大圣爷——!两位大圣爷!玄奘法师已经启程了!” 这一说,无论是六耳猕猴还是猴子,两个都不由得愣住了,朝着孤零零朝着这边跑过来的秦广王望了过去。 第七百八十二章迎接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极为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两只猴子都望向了跑得狼狈无比的秦广王。 一瞬间,天地之间的一切仿佛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鬼差、幽魂,都在静静地观望着。 两只猴子不约而同地用眼角扫了一眼对方。 下一刻,六耳猕猴抢先一步出手了,却不是冲向猴子,而是直接破开了虚空朝着凡间而去。紧接着,猴子也出手了,咬了咬牙,他也破开虚空跟了上去。 两只猴子一同离去,见到这一幕,秦广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望着满目疮痍的地府,却是无奈地笑了:“去祸害西牛贺洲,总比祸害我的地府好啊。打吧打吧,反正地府,永远是最弱势的地府。” 说着,他甩了甩衣袖,瘫坐在地上缓缓地抽着气。 …… 天空中,几点金光闪烁,那是悬空的佛陀们。 苍茫大地上,玄奘拄着法杖走在前面,黑熊精背着行囊走在了后面。一步步地往西。 “师傅,您还没给弟子立法号呢。” “法号?”玄奘淡淡笑了笑,道:“为师记得当初你是曾试着要拜入观音禅院的金池长老门下。” “诶。”黑熊精伸手挠了挠头道:“那时候队伍散了,想着……找个靠山,所以就……不过师傅您放心,这一次,黑毛是真心向佛,向师傅您西行所求的那个道的!” 点了点头,玄奘接着说道:“你虽是妖,茹毛饮血,却一心向佛,实在难能可贵。为师也只有你这一个弟子,希望你以后能继承为师的衣钵。就叫……悟承吧。” “悟承悟承……悟道,师承。”黑熊精低头默念了几次,眉开眼笑地说道:“谢师傅赐号!” …… 灌江口,杨婵扶着受伤的杨戬一步步走入厅堂中,那身后跟着梅山七圣以及其他的一众灌江口的将领。一个个看着杨戬那惨白的脸色,都心惊不已。 待到杨戬在厅堂中坐稳了,杨婵才轻轻松开了手,道:“哥哥好生在家里修养,婵儿还得出去一趟。” “去……哪里?”杨戬缓缓仰起头看了她一眼。 杨婵淡淡道:“胜负未定,他手下,需要一个能镇得住群妖的人。” 闻言,杨戬不由得苦笑了出来:“你镇得住吗?” 杨婵想也不想地答道:“镇得住。” 这一说,杨戬顿时沉默了。他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许久许久,一句话都没有说。 恍然间,他又想起了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幕。六百多年前,那只猴子,为了另一个女人闹上了天,不死不休。而自己这唯一的妹妹,竟然打算在那一刻回到他的身边…… 可怜他这哥哥,竟连帮自己妹妹出头的实力都没有。被他一个分身就整得如此狼狈。 想着,杨戬不由得缓缓攥紧了拳头。 “哥哥,婵儿会尽快回来的。”说着,杨婵便往后退了两步。 正当她要转身之际,猛然听到杨戬暴喝了一声:“站住!” 一声怒吼之下,屋里屋外站着的所有人都一下愣住了,包括杨婵在内。 只听杨戬一掌拍在那身旁的茶几上,叱道:“将她拿下!” “拿下?”一听这话,梅山七圣都懵了。 杨婵一个转身要跑,吴龙却已经连忙一个箭步拦到了她的面前。一时间,其他的将领们也纷纷反应了过来,一个个将杨婵团团围住。 杨戬手下的大将,能进得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都有最少化神的修为。而杨婵,却只是区区一个炼神境。就眼前这幅场景,她是绝无可能在未经杨戬同意的情况下离开灌江口的。 “哥……”杨婵恍然回头,对上的是杨戬那无比坚决的眼神。 紧紧地咬着牙,杨戬低声道:“我,不会任由你胡闹的。” 这一刻,杨婵不由得骇然。 正当此时,门外却忽然冲进来一名士兵,高声喊道:“报——!多目怪带着鹏魔王,狮驼王已经到了门外了!” “什么?” 一听这话,在场的将领们一个个都明显慌乱了。任谁都知道,杨戬负伤,这三个家伙这时候出现在灌江口意味着什么。就连杨戬的眼角也猛然抽了抽。 “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他们说……他们说是来接回他们妖族的圣母的。” “放肆!”闻言,杨戬猛地一甩手,将桌案上的盘子连同盛放的糕点一同扫落在地,怒斥道:“谁是他们妖族的圣母?谁是他们妖族的圣母!” 一声怒斥之后,紧接着的,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脸色都有些发青了。几滴鲜血洒落掌心。 杨婵一惊,连忙拨开挡在身前的将领奔了过去。 …… 此时此刻,灌江口大门外,多目怪、狮驼王、鹏魔王正静静地站着。在他们的身后,是浩浩荡荡数十员的妖将。一个个都是全副武装。 而在他们身前的,则是足足数百名手持兵刃的灌江口军士。一柄柄明晃晃的军刀已经出鞘。每一张弓都被拉得满铉,对准了鹏魔王的头颅。 两边就这么对峙着。 “这次的事情,还真是个意外啊。没想到佛门居然出手了,更没想到……咸鱼都还有翻身的机会。”鹏魔王若无其事地瞧了一旁的多目怪一眼,压低声音悠悠道:“两位……大圣爷现在肯定是闹翻天了,他们那里,我们去不得。一个不小心,就是一个死字。不过,无论他们谁最终活下来,肯定还是会认三圣母的。我们只管守着三圣母便是了。等事情过了,好处绝对少不了。最少……也不至于追究以前的事情吧。” 多目怪有意无意地瞧了他一眼,依旧维持着那冷漠的表情,也不开口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大门敞开了,杨戬拄着三尖两刃刀,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强撑着跨过了门槛。 见杨戬到来,鹏魔王连忙挺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拜道:“国舅爷。如今局势微妙,众妖混乱无首,末将,是来接回主母的。还请行个方便。” 杨戬想也不想地叱道:“滚!” 闻言,那四周的弓铉一下绷得更紧了。 这一叱,鹏魔王顿时有些懵了。他连忙回头朝着多目怪望了去。 只见多目怪一步向前,躬身拱手道:“国舅爷,三圣母乃我妖族圣母。凡人尚且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三圣母是唯一能让八方妖众心悦诚服的,还请国舅爷不要为难臣下。” “若是杨戬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呢?” “那就……”多目怪伸手双手,轻轻击掌。 只听“锵”的一声,顿时,就在他的身后,那些个听命于他的妖将一个个亮出了自己的兵刃! 这一手,可谓杨戬的意料中事。倒是鹏魔王、狮驼王,以及听命于他们的那些个妖将傻眼了。 豆大的汗珠一粒粒从狮驼王的额头滚落。 稍稍挪向多目怪,鹏魔王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要跟杨戬动手?” 多目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杨戬,那眉头微微颤了颤,低声道:“放心。杨戬已经受伤,我们能拿得下的。” “你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你是骗老子跟你一起来打国舅爷的是吧?”鹏魔王一下怒了,瞪大了眼睛,却又无可奈何。 细细想来,这一路从狮驼国谋反开始,他还真就是一路被多目怪拉着往贼船上走的。虽说几次都化险为夷,但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会阴沟里翻船呢? 从来都是他背叛别人,没想到遇到个多目怪,三番五次把他当猴子耍,更诡异的是,他还真就不敢不从了。 “来都来了,现在后悔太晚了。”多目怪面无表情地说道:“带回三圣母,无论如何都是个保命符。若是现在撤退……嘿嘿,现在外面可是大风大浪,会发生什么事,真心不好说啊。” 第七百八十三章另一个人 南赡部洲西北部。 月色下,风徐徐地吹着,树木的枝桠微微地颤。小山坡上的一切格外地宁静。 那由于地府再度遭受严重破坏而导致的轮回混乱,现如今还没能在凡间显现出来。不过,也快了吧。 又是一次和六百多年前一样的乱局。 一道白光闪过,猴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南赡部洲的西北部。 他脚尖轻轻点地,在一处小山坡上站稳了脚跟,手微微颤抖着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浑身上下早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鲜血从肩部渗出,顺着手臂往下流,一直流到指尖,轻轻滴落在地。 这也许是他踏上天道“无极”之后至今打的最艰苦的一场战斗了吧,对手,是一个跟自己拥有着一模一样修为的人。 一路走来,他不是没有过绝望。但这一次,却不仅仅是绝望,那么简单了……微微仰起头,他呆呆地望着西方。 一轮明月在天空中静静地悬着。夜色中,一切都是如此地寂静,恍如能让人忘却一切的烦恼一般。 许久,他的眼睛渐渐有些模糊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宿命,逃不开,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去死撑。 咬了咬牙,他一跃而起,催动自己早已经所剩无几的灵力,化作一道金光朝着西牛贺洲冲了去。 …… 北俱芦洲的西南部,同样一缕白光闪过,六耳猕猴的身影出现在云间。 猛然看见那一轮明月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连串的影像。纷飞的枯叶,染血的羽毛,还有……一双吃人的眼睛。 这一刻,他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下一刻,所有的一切影像都被驱散了,剩下的,只有那头上金箍紧缩带来的剧痛。 他猛地蹙起了眉头伸手去捉,金箍棒都差点脱手了。好在那剧痛并没有持续。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随着脑海中影像的消失,剧痛也很快消失了。 他仰起头呆呆地望着天:“我刚刚……想起什么了?” 他用力去想,可惜什么也没能想到,就好像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幻觉一般。 轻轻甩了甩头,他深深吸了口气,有些恍惚地朝着西牛贺洲的方向而去。 …… 从天庭望去,可以清楚地看见两道金光,一道从北俱芦洲出发,朝着西牛贺洲而去。一道从南赡部洲出发,同样朝着西牛贺洲而去。所过之处,云层让道,大海割裂。 金光沿线交汇处,正是玄奘所在的点。那里,有大批的佛陀,有大批的妖怪,距离如来所在的灵山也只有千里之遥了。 …… 凌霄宝殿中,玉帝拿着那一面古铜镜默默地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场的所有仙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每一个人都在沉默着。 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仅仅是一个开始。从地府,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将开始崩坏,六道轮回,将再一次彻底崩塌。 可即便如此,他们又能如何呢?佛门只尊佛法,根本不会去管。号称统御三界的天庭,又有什么能力去管呢? 许久,玉帝只能哼哼苦笑两声,将手中的铜镜狠狠地甩在地上!此时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呢? …… 兜率宫的庭院里,清心仰望着头顶依旧郁郁葱葱的绿叶。 “不要想太多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人能左右了。”一旁的雀儿轻声说着,伸手将一杯热茶推到了清心身前。 她微微低下头看了那热茶一眼,伸手去捧,却迟迟没有端起来。 “雀儿姐,你希望……谁赢?” “啊?” “我不想他们任何一个死,因为……他们都是猴子。” 说着,清心的眼眶中已经漫起了泪光。 “从来就由不得我们,不是吗?”雀儿呆呆地说道:“我们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 …… 阁楼中,老君捋着长须,那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这样下去,怕是对我们不利吧。”通天教主悠悠道:“这猴子,还真是不要命了。本以为他会逃开,然后再徐徐图之。没想到,他真就这么去了。一口气,真的有必要争到这地步吗?” “徐徐图之?”老君哼地笑了:“他还有退路吗?你以为是八百多年前的三界啊,没人知道他孙悟空是谁,只要躲起来,就没人注意到?莫说他就是潜伏个八百年也没什么机会击败有佛门相助的六耳猕猴,就光说这六耳猕猴……那猴子不死,他能睡得着吗?这三界虽大,却早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了。” “也许,会有其他办法呢?”说着,通天教主从衣袖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到了老君的面前。 看到那盒子的瞬间,老君、元始天尊都不由得呆了一下。 “七巧弥云丹?你还有一颗!” “再来一颗,无限灵力!”通天教主瞧着两人,面带顾虑地说道:“释迦摩尼不是不准六耳猕猴升天道吗?他现在差那六耳猕猴的,也不就是灵力吗?既然如此,若是那猴子有了无限灵力,你说,谁能赢?再说了,即便再次引来天劫,那也是没有七巧弥云丹的六耳猕猴去受死!” …… 狂风中,猴子正咬着牙朝着玄奘所在的方位飞速掠行着,转眼之间,已经飞跃了几万里。 剧烈的灵力运行之中,身上的伤口正在一点一点地撕裂,那剧痛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生剥他的皮一样。可是,走到今天,他什么苦,什么痛没有经历过,难道还会怕这一点吗? …… 女娲神殿的深处,须菩提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翡翠壁前。 “苦了你了,‘母亲’。”他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壁中静默的身影。 …… “但是……”元始天尊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盒子上,低声道:“你这就是要三界众生跟着陪葬啊。两只极限行者道,甚至已经都摸到天道门槛的妖猴在天地间来一场大战,直到六耳猕猴耗光灵力,会是什么结果?” “当初我们不也跟那猴子在天地间来过一场大战吗?六百多年的时间,天地不也修复得七七八八了。凡间六百多年,也不过就是天庭六百多天而已。我们等得起。” “那如果佛门也给六耳猕猴一颗七巧弥云丹呢?” “佛门也给六耳猕猴一颗七巧弥云丹?”通天教主不由得愣了一下,进而怒道:“就凭他们,能做出我的七巧弥云丹?” 闻言,元始天尊不由得啧啧笑道:“你还瞧不起他们?好好想想吧。当初,我们不就是因为瞧不起他们,才会被摆了一道吗?时至今日,无论你承认与否,释迦摩尼手下的那四个佛陀,其修为都与你我相差无几了。” “这……” “我已经说了,无论你承认与否。”元始天尊翻了通天教主一个白眼道:“他们不能给最好,若是给了呢?你可想过后果?到时候,很可能就是两只猴子将四大部洲轰得连渣都不剩!反正都是无限灵力,他们可以没完没了地打下去!” “这不可能!”通天教主一甩手,一下整个站了起来,喝道:“不是还有天劫吗?过度吸收灵力的结果,必然就是引发天劫!到时候,总有一个要被收走!这一战根本没可能无限打下去!” “那更好。”元始天尊两手一摊,道:“两只猴子各自带着天劫在凡间乱窜,你说是什么景象?别忘了,他之前在南天门外渡天劫,可是把半个南天门都轰了。若是在凡间,会如何?” 正当两人剑拔弩张地要吵起来的时候,老君忽然伸出一手止住了。 一时间,两人齐刷刷地望向了老君。 只见老君微微歪着头,半眯着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轻声道:“有另一个人出手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一路向西 “另一个人?”元始天尊微微一愣。 通天教主疑惑地问道:“须菩提吗?” “不。”老君半眯着眼睛道:“他已经不在斜月三星洞里了,但……不是他。” “不是他?”通天教主转悠着眼睛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女……” 老君微微点了点头。 元始天尊顿时哼笑了出来,捋着长须道:“如果是她的话,倒是真能扳回一局也说不定啊。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是否要出手制止?” 说着,元始天尊朝着老君望了过去。 老君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唇,蹙着眉头,缓缓地回过头去。 目光的落点,那空无一物的墙壁后,是炼丹房,炼丹房后,是一片翠绿的庭院。 庭院之中,清心依旧仰着头,静静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天空中鸟雀飞舞。 许久,老君轻声道:“让老夫……想一想。” …… 二郎真君府的大门口,僵持依旧。 杨戬拄着三尖两刃刀,背对着紧闭的大门,冷冷地看着前方的鹏魔王以及多目怪所部妖将们。 那对面,鹏魔王与多目怪却是默默对视着。 多目怪一脸的淡然。鹏魔王则是眉头紧锁着,俨然已经一副被逼上梁山的感觉。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许久,他终于微微低头干咳了两声,往前一步对着杨戬拱了拱手道:“国舅爷,要不,让我等见见圣母大人,可好?只要圣母大人说退,我等便退。” 杨戬冷哼一声,直截了当地答道:“这灌江口,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想见谁就见谁?” 话音刚落,一旁的哮天犬便呲了呲牙,发出声声低吼。 见状,鹏魔王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一下子,府外的气氛越发紧张了。 …… 一墙之隔的二郎真君府内院,一众灌江口兵将在吴龙的带领下依旧将杨婵死死地护在正中。 感受到门外明显紧张的气氛,杨婵往吴龙的方向微微靠了靠,低声道:“把门打开。” 吴龙微微低头道:“圣母,真君已经交代过了,所以……恕难从命。” “不打开,一会打起来了怎么办?”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说着,吴龙便将视线移开去,再不看杨婵的眼睛了。 …… 那门外,多目怪缓缓走到鹏魔王身边,低声道:“还不明白吗?圣母大人是愿意跟我们走的,只是她这哥哥,不太愿意。这种事,做了只会有功,不会有过。魔王不可优柔寡断啊。卑职虽然有时候会出一些奇谋,未必合魔王的心意,但至今为止,可还没有陷魔王于险境过啊。您说是或不是?” 紧了紧拳头,鹏魔王扭头对着杨戬叱道:“既然国舅爷连让我等见圣母大人一面都不肯,那就休怪我等了!” 说罢,他随手一挥,那身后早已准备妥当的诸妖当即一拥而上了! 一时间,双方交织在一起,杀声震天! …… 尘土纷飞的大地上,玄奘与黑熊精依旧缓缓地走着,一步步向西。 忽然间,天空中的云汇成了旋涡,道道闪电交错。 狂风吹得玄奘都已经要睁不开眼睛了。 黑熊精连忙放下行囊,用那庞大的身躯将玄奘护住。 悬浮半空的佛陀们一个个抬头四下张望。 远处,天蓬淡淡道了一句:“来了。” “会是哪个先到?”小白龙连忙问道。 天蓬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很快,北面的云层撕裂开来了。六耳猕猴纵身朝着玄奘冲了过去。 见到这一幕,远处山坡上的妖怪们只是呆呆地站着,天空中的佛陀们同样视若无睹。 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阻止不了六耳猕猴做任何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黑熊精连忙挺身挡在了玄奘身前,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他深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 正当六耳猕猴与玄奘相距不过百丈之时,南边的云层也撕裂开来了。 猴子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同样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玄奘冲去。 “不自量力!” 一个翻转,六耳猕猴的身影在天空中画出了一道弧线,转而朝着猴子迎了过去。 下一刻,两人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又是一道强烈的冲击波炸开了,如同闪电一般的光辉中,气体飞速膨胀,朝着四周肆虐而去。地面卷起了如同海浪一般的沙尘。 翻天覆地的激战又一次开始,双方在天空中使出了全力厮杀着。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一次又一次响彻每一个人的耳畔。 “我们,继续走。”玄奘轻轻伸出手去,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黑熊精。 由始至终,他甚至都没有转过头去看那激战的两人一眼。只是任由风沙将他的僧袍高高扬起。 “是,师傅。”黑熊精呆愣地点了点头,却还是回头去看了两人一眼。背起了行囊,他们继续一步步向西,就好像那激战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真的没有关系吗? 肯定是有的。 每一个人都知道,两只猴子争夺的,是真正“齐天大圣”的名号,是“孙悟空”的身份。同时,也是由谁来保护玄奘西行的权利。 但同时,却又没有半点关系。 玄奘西行,为的是证道,为的是辩法,谁来保护,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场因自己而起的争端,却又跟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玄奘不由得想笑,却只能是苦笑。 两只猴子的死斗从天空打到地面,又从地面打到天空。远远看去,就只是两道交织在一起的金光不断闪烁,所有靠近的一切都会被碾成粉末。 山川在玄奘的身旁崩坏,河流在他的面前断去,草木,山岩,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周遭化作飞灰。唯独是他,毫发无伤。因为,每每当危机即将波及他的时候,两只猴子之中便会有一只出手去帮他化险为夷。可是,仅此而已。没有人会顾虑他的感受。 狂风中,玄奘抿着唇,咬着牙一步步地走着。黑熊精沉默不语地跟着。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吧。 远处的山坡上,小白龙静静地看着,许久,他咬了咬牙一步向前。 那身后的天蓬连忙将他一把拽住了。 “你想干什么?” “我想,帮他快一点到灵山。”小白龙抽了抽鼻子,小声道:“我可以当马,之前我当过的。不是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目光似乎都有些闪烁了。 犹豫了好一会,他低声补充道:“这么搞法,从这里到灵山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摧毁殆尽的。” 说着,他郑重地看了天蓬一眼。 静静地注视着小白龙,天蓬深深吸了口气道:“我送你过去吧。” “你送我?” “你自己去的话,说不定还没到玄奘法师身边,就已经死了。” 说着,天蓬拽着小白龙的手腾空而起,朝着玄奘冲了过去。 见状,卷帘也连忙跟了上去。 落了地,小白龙当即化作一匹白马蹭到玄奘身旁。天蓬一把将玄奘推上了马。 “一千里!用不了多久的,玄奘法师!” 撒开腿,小白龙开始狂奔了。玄奘只能死死的抱住马脖子。那身后,天蓬、卷帘、黑熊精紧紧地跟着。 从天空中望去,就如同大地上四匹狂奔的马一般,不管不顾地朝着灵山而去,一刻不停。 那些个依旧悬停着的佛陀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选择了沉默。至于那两只还在激战之中的猴子,谁又顾得上呢? 他们依旧如同一阵狂风一般在这最后的西行队伍周遭来回卷动,撕碎所有的一切,唯独留下狂奔的他们。 灵山已经近在咫尺了,然而,猴子的灵力也已经在枯竭的边缘了。 第七百八十五章百里 灵山,大雷音寺。 大殿上已经只剩下稀稀疏疏站着的几个佛陀了。空荡荡的,颇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那墙壁上雕刻的金色梵文在璀璨的光辉下,却是显得越发冰冷了。 正中央的莲台上,如来静静地坐着,微微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前方。那视线透过大殿的正门,穿越了前方的浮屠林直达数百里之外。 此时此刻,在那里,玄奘正紧紧地抱着马脖子绝尘狂奔。在那身后,天蓬、黑熊精、卷帘,紧紧相随。那四周,两只猴子的争斗还在继续。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都被撕得粉碎。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就如同一道覆盖了方圆百里范围的巨大龙卷风席卷而过一般。那风眼处,正是玄奘。 跌宕起伏之中,玄奘微微睁开自己的眼睛,他看到草木被连根拔起,掀上了天空。他看到路过的人家甚至都没来得及逃亡,便被连同房屋一起卷上了天空,身首异处。他看到陡峭的山在顷刻间被削平…… 随着越来越接近灵山,他见到了越来越多的寺庙,越来越多的百姓。然而,仅仅是一眼罢了。下一刻,但凡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都会被摧毁,甚至连哭喊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被撕得粉碎。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那是一个震耳欲聋,仿佛来自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声音。 “你的普渡呢?” “普渡?”玄奘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不是要来和我辩法吗?要证道普渡。十万八千里,只剩下最后的几百里路。你的普渡呢?” 玄奘的眼前闪过了走过这一路,数年来的点点滴滴。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爆发,在脑海中交织,在眼前闪过。每一个人的,每一张脸,或痛苦,或欢笑,或狰狞。 一瞬间的恍惚,玄奘差点整个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下一刻,玄奘已经猛地清醒过来。他忍着灵魂深处不断传来的剧痛,依旧死死地抱着马脖子。 身下,白龙马依旧朝着灵山的方向狂奔。 灵山之中,如来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那四周,所有的佛陀都在静静的注视着他。 片刻之后,如来又一次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玄奘所在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坐着。 每一个人都明白,辩法的时刻,到了…… 然而,玄奘要拿什么跟如来辩呢? 马背上,玄奘死死地抱着马脖子,闭上了眼睛,口中不断默念着心经,试图驱散幻觉。可是,那幻觉却在愈演愈烈。 地府轮回错乱的结果已经渐渐显现了。相比六百多年前的那次,这一次对三界的伤害暂时来讲,要轻得许多。却依旧是致命的。 六百多年前,猴子几乎将地府夷为平地。那时候受伤的不仅仅是地府的行政中枢,还有那无以计数的鬼魂。这一次,地府的行政中枢同样几近崩溃,但那些个十八层地狱的鬼魂却并没有受到多重的伤害。于是,他们开始往凡间逃窜。而此时此刻的凡间,早已经彻底失去了天庭的庇护。 恐怖的尖叫哀嚎声在玄奘的耳边响起了,那里面有冤魂的嚎哭声,有被冤魂追赶的百姓的惨叫声,有厉鬼索命的尖啸声……震耳欲聋,摄人心魄。 与此同时,六道的投胎机制也已经错乱。新生的生命得不到来自地府的魂魄,刚一出生,便已死去。那原本即将成熟的庄稼更是在一夜之间全部化作枯草,百姓欲哭无泪。 惨剧在三界的每一个角落开演了。纵使阳光璀璨,没有了地府的轮回,整个世界的生命力依旧在被一点一点的抽离,渐渐走向消亡。 所有的景象被一股脑儿全部塞到了玄奘的脑海中。一时间,玄奘只感觉自己整个头都快炸了一般。 “知道这是谁导致的吗?”如来的声音又一次在玄奘的耳边响起了:“如果不是你逆天而行,放出那妖猴,就不会有如今两猴相争的结果,更不会有这场灾难。” “他们争的是什么?” “他们争的,是谁来护送你西行。” “西行证道普渡,到头来,却是由这世间最恶的力来守护,不觉得,可笑吗?” 紧接着,阵阵的笑声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 他听到了猴子的声音,听到了天蓬的声音,听到了卷帘的声音,甚至听到了那金山寺内自己的老师傅,法明的声音……是的,整个世界,他所能想到的,记得起的任何一个人的声音他都听到了,每一个人都在笑他。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借着普渡之名,将三界毁坏到这般境地?” 又一声质问传来,如同一柄巨大的锤子重重砸在他的胸膛上。顿时,鲜血从玄奘口中喷洒而出。 一瞬间,天空中激战的两只猴子,地面上追随的天蓬、卷帘、黑熊精。那远处看着的众妖,悬空的诸佛,乃至于凌霄宝殿上的玉帝,兜率宫中的老君,女娲殿内的须菩提都怔住了。 疾驰中,玄奘缓缓的松开双手,从那马背上摔了下来,砸在遍地的泥沙之上。 这一刻,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戛然而止了。每一个人都停下了动作。 跑开了数丈的白龙马猛然回头,望见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躺着的玄奘,整个都懵了。 …… 女娲殿内,须菩提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着。 兜率宫中,通天教主急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老君给止住了。 凌霄宝殿内,玉帝惊慌失措地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低头不语的仙家。 唯独如来在笑。 是的,他笑了。那笑在告诉所有人,他已经胜券在握。 可是,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这一路,玄奘做到了什么,证到了什么,他除了一颗普渡的心,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自己种下的恶,都没办法收拾,不是吗? 他凭什么跟身为佛祖的如来辩法呢? 他甚至连八百年前的金蝉子都不如!不是吗? …… 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为了一个执念走过十万八千里路来到灵山,如今却从马上栽倒下来一动不动躺着的僧人。 此时此刻,天蓬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去扶,小白龙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掉头走回去,让他骑着自己继续往西。 还剩下多远? 五百里? 不! 只剩下百里!只剩下百里了!西行,只剩下百里! 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沉默着。 这一刻,还有谁认为他能成功吗? 也许,还有吧。只是,谁能想象一个佛陀如此狼狈呢?这是证道前夕该有的样子吗? 许久,他们看到玄奘那沾满尘土的手微微颤了颤。顿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刻,悬在半空中的猴子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砸到了后脑勺,整个如同陨石一般重重地从天空中砸了下来,落到了玄奘身旁。 轰鸣声中,掀起的沙尘如同一股喷泉一般疯狂地涌起。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待那沙尘散尽,众人才看到猴子大字型地躺倒在地。连铁杆兵都已经掉落在一旁。 此时此刻看上去,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他用仅存的力量缓缓地扭过头,望见六耳猕猴扛着金箍棒笑嘻嘻地站在他的身旁。透过那身影,他看到远处的玄奘缓缓地翻转了身姿,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猴子忽然想笑,只是还没等他笑出声来,一口鲜血已经喷洒而出了。 回过头,玄奘对着两人的方向轻轻拜了拜,微微颤抖着说道:“大圣爷的……恩情。玄奘记住了。” 说罢,他缓缓地回过头,迈开脚步,依旧向西。那眼神迷离得如同随时会晕过去一般。 第七百八十六章不如成佛 二郎真君府中,杨婵静静地站着。那门外的嘶吼声,砍杀声早已经愈演愈烈。杨婵甚至看到千年以前自己亲手栽种的巨木微微倾斜,轰然倒塌。 掀起的沙尘从她的身旁卷过,可挡在身前的吴龙就是不让,一步不让。 远远地,她看见杨戬纵身冲上了天空,又手持三尖两刃刀直刺了下来。一道冲击波撒开。挡在杨婵身前的墙与门都微微颤动了,好像随时都会倒塌一般。紧接着传来的,是鹏魔王的嘶吼声。 门外,多目怪高声呼喊道:“圣母大人!臣来接您了!” 许久,杨婵望着吴龙道:“哥哥有伤在身,打不过他们的。让我出去。多目怪不忠于他们两个当中的任何一个,但他绝对忠于妖族,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吴龙低声道:“三圣母还是不要为难末将了。” “让!” 一声叱喝之下,那门外的多目怪迅速捕捉到了杨婵的位置,连忙伸手一掌拍出去。顿时,整个墙壁都倒塌了。 在那沙尘之后,只见杨婵和吴龙,以及其他的一众灌江口兵将都静静地站着。 杨婵快步与吴龙擦肩而过,这一次,吴龙没有再阻止了。因为他看到围墙外的杨戬已是伤痕累累,单膝跪地,一缕鲜血从嘴角缓缓滑落,就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走,他们现在在哪里?”几乎没有停留地,杨婵与多目怪交错而过的同时已经腾空而起。 见状,在场的妖将也连忙一个个脱战。多目怪和鹏魔王以及狮驼王迅速跟了上去。 “刚刚收到的消息,他们都在西牛贺洲。” “我们现在过去。” “诺!” 一下子,所有的妖将都撤离了。一片狼藉的二郎真君府外,只剩下一众伤痕累累的灌江口将士,以及,杨戬。 那梅山七圣一个个都呆望着眼睛,似乎在等着他亲口说出那个必然的决定。 “随她去吧,没必要徒增伤亡了。” 闻言,一众将士才一个个松了口气。 就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杨戬拄着三尖两刃刀,一瘸一拐地朝着府邸走去。一路苦笑着。那背微微驼着,远远看去,竟充斥着一种无力感。 谁能想到呢?昔日的三界战神,也有这样的一幕。 ……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玄奘,看着倒地的猴子,看着六耳猕猴,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唯独六耳猕猴在笑。大概在他的心目中,无论如何,胜利都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吧…… 玄奘的每一步都是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那不远处的天蓬微微张开了双手,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扶。 猴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面带笑容。那是一种疲惫到了极致,解脱了的神情。 六耳猕猴回头看了玄奘一眼,轻笑道:“你以为他是在对你说吗?也许,他是在对我说呢?” “对谁说,有那么重要吗?”猴子淡淡回了一句:“我,累了。” 闻言,六耳猕猴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身后,玄奘还在一步步向西。 苍茫天地间,狂风卷着细沙从他的袖间抚过。那上面早已沾满了斑斑血渍。 西行一路,走到这一步,还会有什么结果吗?没人知道,可是他必须要走下去。 大雷音寺中,如来面带微笑地微微颤动嘴唇。阵阵经文诵读声顿时响起了。那是如同午夜细雨一般的细微声响,甚至于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忽略。 然而,正是这样轻微的诵读声,却直达百里之外,遁入玄奘的脑海之中,如同无数的细丝一样将他团团束缚住,一点一点地勒紧。 又是无数的影像在玄奘的脑海中浮现了。 他看到了自己自缢身亡的母亲被悬在房梁上,看到浑身是血的父亲临死前不甘地望着自己,看到自己的外祖父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自己横眉以对…… 就在所有人的面前,玄奘微微睁大了无神的眼睛,张大了嘴巴。 那是直达心扉的痛。 “你想普渡众生,可是,你渡了自己了吗?” “你的红尘真的斩断了吗?”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可是你的师傅呢?如果你倒在这里,他怎么办?” 玄奘看到一手养大自己的法明师傅在佛前伴着青灯长叹,在寒夜的威风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直到化作一堆枯骨。 顿时,玄奘的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无声无息地流淌。 此时此刻,他睁着眼睛,却再也看不见周遭的事与物,那神识已经被彻底地束缚在了意识的深处。 在场的,每一个都呆住了。 脑海中,所有的景象都停止了。四周的光影都一下暗淡了下来。 玄奘呆呆的站着,他微微抬起的脚顿在了半空,没有落地。 虚空之中,一把雕刻着怒目佛陀的匕首出现了,缓缓地来到玄奘身前。 “心痛吗?只要一刀。心死了,就不会再痛了。” 玄奘呆呆地看着那一把悬浮的匕首,微微颤抖着。 如来轻声叹道:“不如,成佛吧。” …… “成佛?”通天教主哼地笑了:“玄奘成佛了,他就输了。那猴子也输了。六耳猕猴,又何尝不是输了呢?” “我们,也输了。”元始天尊低头抿了一口茶,目光冷淡。 老君轻声道:“别急,八百年的执念,没那么容易化解的。” …… 此时此刻,西牛贺洲战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天庭。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每一个人都在窃窃私语着。 “玄奘成佛了,那西行不就彻底失败了吗?” “听说那妖猴护送玄奘西行,就是为了让玄奘扳倒如来佛祖。这样一来,他可就真输彻底了。” “他输了又怎么样?输了对我们有好处吗?我们天庭,还不是照样要看人脸色?” “看佛门脸色总比看那妖猴脸色好吧?你是没经历过六百多年前的事情。我可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怕。” “那也是。哎……总比被那妖猴做大的好。” “那如果输了,他最终会怎么样?” “听说两个会有一个被天劫吞噬,另一个,会留下来成佛。” 清心静静地听着,缓缓地站了起来。那目光似乎都有些恍惚了。 一旁的雀儿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清心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道:“我……想去找他。” “去吧……” 这大概也是注定的吧。雀儿、风铃、清心,谁能安静地坐在这里等着他的死讯呢? 如果真的有,大概就是空有雀儿记忆,却不是真身的自己了吧。 雀儿微微低头,淡淡抿了口茶。 “替我……跟师傅说一声。” “好。” 转过身,清心腾空而起,朝着下界而去了。 …… 凉亭内,普贤遥望远处变幻莫测的天空道:“他还会继续向西吗?” 一旁的正法明如来闭口不言,只是静静地坐着。 “等吧。”地藏王悠悠道:“无论如何,结果,已经快要出来了。这才第一轮呢,即便能过,也不一定是他想要的。” 此时此刻,小小的凉亭之中,已经聚齐全了佛门的四大佛陀:普贤、文殊、地藏王、正法明如来。连带的,还有一个灵吉佛。 …… 一片黑暗之中,法明那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玄奘面前,拄着拐杖轻声道:“红尘苦海,不如成佛啊。” 转眼之间,法明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金池长老,他握着鉢,微微颤抖着说道:“玄奘法师既然能点醒贫僧,为什么自己不成佛呢?” 一瞬间,法明的身影又化作了昔日大唐天牢中正法明如来所化的狱卒,隔着围栏叱道:“玄奘,事到如今,还不放下执念!” 阵阵幻觉接踵而至,玄奘死死地闭着眼睛,可却依旧躲不开。 莲台之上,如来微微张口,轻描淡写地又一次说道:“不如,成佛。” 顿时,玄奘的身躯微微一颤。 第七百八十七章母亲 下一刻,一张张的脸孔一闪而过。玄奘的母亲、玄奘的父亲、玄奘的外祖父、法明师傅、金池长老、太宗皇帝……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对他重复着同一句话。 “红尘苦海,不如成佛……” 如同咒文一般不断重复着,好像一把把的尖刀,直刺入玄奘的心扉。 那一瞬间,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沿着血脉蔓延到了全身每一个角落,玄奘整个身形都已经有点维持不住了,连呼吸都已经不能,痛苦到无以复加。他死死地捂着耳朵,摇摇晃晃地,一步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没有人看得到玄奘内心苦苦的挣扎,没有人懂得玄奘此刻的苦楚,正如同从开始至今,不会有人明白他西行的决心一般。 每一个人都只是呆呆地看着,注视着,无心,也无力。 大殿中,如来嘴唇微启,不断默念着:“红尘苦海,不如成佛……” “不……不——!”玄奘失声喊道:“贫僧成佛了,贫僧成佛了,众生如何解脱!” 那万佛冠都已经跌落在地,微微滚动。微风中,他的僧袍在轻轻飘洒着。眼泪夺眶而出。 那失态的模样,是前所未见的。即使是当初他得知自己杀父害母真相的时候,也不曾如此。 所有人都在呆呆地看着,就连猴子也是如此。原本放下的心头大石,又一次提了起来。 “众生愚昧,若能普渡,又何须你来?”如来反问道。 玄奘整个微微颤抖着,蜷缩到了地上。他睁着早已经看不见的眼睛,依旧一点一点地向西挪动。口中不断复述着当日他在大唐皇宫中与太宗皇帝说的那段话:“西方诸佛不渡众生,我便渡……西方诸佛不送经来,我便去取……众生不求法,我便送去……众生不渡己,我渡众生……” “你渡众生,你拿什么渡?”如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仰起头,双目紧闭道:“八百年前,你质疑为师的佛法,要与为师辩法。为师依你。结果,你自入了魔障,失了佛光。本可以重修百年再登佛位,你却选择了堕入轮回体会众生疾苦……” “历经八百年,十世轮回,尝遍世间苦难,本以为你会知错,回头是岸,结果,你却选择了西行,要与为师再度辩法。” “西行一路,你渡了谁,又证了什么道?” 此时此刻,那声音已不仅仅至于玄奘了,而是已经传入了三界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凌霄宝殿上一片寂静,众妖面面相觑,天空中的诸佛面无表情。那凉亭之中的四大佛陀,亦同样不发一言。 每一个人都在静静地听着,微微睁大了眼睛。 “车迟国,本该是安静祥和的土地,却因为你的到来,杀声四起。你普渡了谁?” “求法国,那国王一心求法,却求来了一死。百姓信你,却堕入了轮回。到来世,又是从头开始罢了。你渡了谁?” “所有的一切,皆因你而起,更别提放出那五行山下的妖猴了。”淡淡一叹,如来接着说道:“看看这天地,都已经被毁坏成什么样子了。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一开始的初衷所至吗?若非你的执念,这天地纵然不完美,却也不至如此。善花,也是可以开出恶果的。” 如来的话响彻三界,每一个人都在静静的聆听着。 兜率宫中,老君低着头,轻轻揉搓着十指。 女娲神殿中,须菩提轻抚翡翠壁,默默地等着。 荒野中,浑身是伤的九头虫在万圣公主的搀扶下缓缓仰起头来。 密林里,穿着一身残破衣物的白素一脸茫然地朝着四周望去。 此时此刻,清心正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西牛贺洲,杨婵带着多目怪以及鹏魔王、狮驼王,同样在以最快的速度往西牛贺洲赶。 玄奘蜷曲着身子,低声呢喃道:“即便……即便有可能开出恶果,难道,就不应该证道了吗?不应该为众生谋一个普渡的未来?” “应该。”如来斩钉截铁地答道:“但前提是,你要有足够驾驭这一切的能力。可是你有吗?你没能控制住这只妖猴,却将他放了出来。你没能左右三界的局势,却又偏偏一石激起千层浪。时至今日,你还不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鲁莽导致的吗?” 玄奘死死地咬着牙,微微颤抖着,此时此刻,他那嘴唇之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一滴滴的汗珠从额头缓缓滑落。 他缓缓地伸出一只手,五指深深地扣入泥土之中。肉体的苦,心中的苦交杂在一起,早已经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可是,他并没有昏厥过去。因为如来在用神识支撑着他。 他在逼他。 诸佛要一个结果,如来,又何尝不要呢? 那远处,猴子仰着头,缓缓地笑了。 真是巧,真是妙。当初,他不就是被这么辩得破了道心,散了修为的吗? 缓缓睁开眼睛,如来又接着说道:“世事浑浊,个中机巧,又如何是空凭一腔热血就可改变的?从你选择堕入轮回之日起,你便已经失去了神通,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失去了证道普渡的可能。” 痛楚之中,玄奘失声喊道:“可,敢问佛祖,如果贫僧不堕入轮回,又如何明白众生的苦,如何重拾执念,如何普渡?” “对。”如来淡淡一笑,接着说道:“所以,这本身就是一个死局。放下执念,才能成佛。成了佛,才能拥有神通。拥有了神通,拥有了漫长的寿命,超脱凡尘的眼界,才有可能普渡世人。但成佛本身,却又意味着放弃普渡,选择自渡。” 玄奘微微张口,一根根的青筋在额头上显现。他不断地颤抖着,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凉亭之中,四大佛陀静静地站着。 正法明如来凝视着那桌案上的茶盏,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要西行,要取经。本座现在就告诉你,西行的路上,没有你要的经。本座的大雷音寺里也没有。这三界之中不曾有过,往后,也不会有你要的经。所有的一切,就到此为止吧。不如,成佛。” “不……贫僧不成佛……贫僧……不能成……佛……” 在漫长的肉体与精神痛苦的交织之下,他已经渐渐地麻木。 见状,如来却不由得缓缓地笑了。 “闭目,遮耳?只有执念中的人,才能这样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可是,你枯得了心吗?心一枯,你便成佛。心若在,你便躲不过本座的质问!” 玄奘没有回答,他没办法回答。他只能挣扎着,一点一点地依旧朝着灵山的方向挪去。 岩石磨破了他的僧袍,渗出的鲜血低落在沙尘中,一点一点地晕开。 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已经明白,西行已是一败涂地。剩下的,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可是,谁又能怎么样呢? 所有人都只能静静等着罢了,等待着最终西行的结果,就连猴子,也是缓缓的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灵光闪过。就连如来也微微睁大了眼睛。一个虚幻的影子出现在了玄奘身后。 人首,蛇身,庞大无比的身躯,却又或明或暗,没有实体。 所有人都一下懵了。 女娲! 神殿之中,须菩提抿着唇缓缓地笑了,凝视着翡翠壁的目光渐渐湿润。 就在所有人的面前,只见女娲伸出双手,在那空中凝出一个光球,罩在玄奘的身上。 “孩子,就让我这当母亲的,护你走过这最后一程吧。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你是对的,没有人可以否认你,哪怕他是佛祖,他言之凿凿,也一样。” 一瞬间,玄奘身上所有痛苦都消失了,所有的幻觉都消散了! 第七百八十八章承诺 “女娲……娘娘?” 玄奘微微颤抖着,缓缓地起身。抬头望见如同参天大树一般将所有的风云都阻挡在外的女娲的身影。 那半山腰上凉亭中的诸佛一个个愣了一下,沉默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远处山坡上站立的妖怪们一个个张大了口。 女娲神殿中,须菩提哼哼苦笑着。 莲台之上,如来缓缓收起了原本的笑容。 这一刻,天地寂静。 女娲出手,谁能猜到呢?也许有吧,只有那兜率宫的老狐狸猜到了。老君淡淡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 “你是谁?” 女娲缓缓回过头去,望见了面色不善的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歪着脑袋拎起了棍子,指着女娲道:“我不管你是谁,总之,你打不过我。这里的事,你不要管。滚开!” 女娲笑眯眯地瞧着六耳猕猴,那目光缓缓转动,落到了躺在他身后的猴子身上。 “一个名号,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吗?连名字都不是我自己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你要跟我打一场?” 这一问,六耳猕猴反倒有点懵了。他扭头发现所有的人竟都不说话了。 天空中的诸佛对此视而不见,他们不是跟自己的任务一样吗? 远处的妖怪们只是呆看着,天蓬卷帘更是连一点慌乱的意思都没有,难道这新来的是站他们那边的? 还有灵山。 音波被彻底截断了,如来竟就这样沉默了? 种种的异像都在告诉六耳猕猴,这人,来头不小。 佛门中人?不像。道门中人?也不是。那会是谁呢? 这一战该不该打,他确实有点琢磨不定了。 那握在手中的金箍棒落了又起,起了又落,半晌,他才犹豫着说道:“你……别管闲事,你别管我就不跟你打。” “若是本宫非要管呢?”女娲扭动着身躯缓缓往前一点。 闻言,六耳猕猴的眼角不由得微微抽了一下。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四周的人都静静地看着。 女娲身后,早已是一脸疲惫的玄奘轻轻卷起僧袍,依旧一步步向西。 正当此时,只见女娲的身形微微一晃,消失了。下一刻,她已经出现在了六耳猕猴的身后,猴子的身旁! “你想干什么?”六耳猕猴猛地呵斥了出来,那手中金箍棒直接就朝着女娲横扫了过去。 只见女娲蛇尾一扫,那身形猛地后退,闪过了金箍棒。 下一刻,所有人都发现原本躺在地上的猴子已经被女娲用长尾卷起,护在身后。 那山坡上的众妖都不由得吃了惊。 “这是想做什么?” 莲台之上,如来的神情渐渐阴沉了。 老君呵呵地苦笑了起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女娲已经一个纵身腾空而起,朝着东方翻腾而去。 六耳猕猴的脑海中猛地“嗡”了一下,有些懵了。下一刻,他连忙回头看了依旧往西的玄奘一眼,咬了咬牙,腾空朝着女娲追了去。口中呼喊道:“站住!把他留下!你想干嘛!” 一下子,那空荡荡的沙地上只剩下玄奘和天蓬等人了。 小白龙看了看六耳猕猴远去的身影,猛地哼了一气,撒开马腿朝着玄奘奔了过去。见状,天蓬和黑熊精也连忙迅速跟了上去,不由分说地将玄奘抬起就放到马背上…… …… 兜率宫中,通天教主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掉落在地。那杯中的茶水却没撒出来。 在场的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老君平视前方,一动不动。元始天尊低头捋须,同样一动不动。就连掉落了茶杯的通天教主也只是微微低眉瞧着那不断晃动的茶水,沉默着。 好一会,通天教主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接下来怎么办?那猴子被救走了。” “等吧。还能怎么样?”元始天尊悠悠叹道:“连释迦摩尼都不想接了,这招,难道我们去接?普天之下能对女娲出手的,怕也就只剩下那六耳猕猴了。” 老君苦笑着,摇头,轻声叹道:“要有大麻烦啦……” …… “站住!你给我站住!” “无论你是谁,把他留下!不然老子宰了你!” “你他娘的没听到我说话吗?” 一路追着,六耳猕猴肆意咆哮,女娲却全然当没听到一样。 伸长了的金箍棒横扫而过。 紧贴着地面飞行,女娲能清楚地看到侧边的高山被六耳猕猴一棍扫平,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的平原被捋出了沟壑。溅起的沙石如同海啸一般扩散,吞噬了所有的一切。 转眼之间,二者已经飞越了千里。 …… 女娲神殿中,须菩提静静地,等着。 …… “我们真就这么看着?”通天教主攥紧了拳头怒吼道:“就这么下去,那猴子还有可能跟我们合作吗?就算到时候他肯,怕也是太晚了!” 元始天尊缓缓转过头,朝着老君望了过去。 通天教主也当即朝着老君望了过去。 只见老君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那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两只眼睛不断眨巴着。 似乎,精明如他,此刻也在犹豫了。 “就这么放着不管吗?”元始天尊低头抿了一口茶。 “肯定不能不管!”通天教主高声叱道:“就算我们不想直接面对女娲,也必须想个其他办法!不能由着他们这么下去!” 元始天尊冷声道:“女娲出手,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啊。” “是好事没错!但对我们来说就是坏事!必须阻止!必须阻止!” “可是……” …… 长空中,清心已经远远看见了西牛贺洲的海岸线了。 …… 老君一开口,顿时,另外的两人都一下安静了下来。 “可是……”微微顿了顿,老君才接着说道:“可是,老夫答应了某人,要庇护他。不能食言啊……” “某人?”通天教主猛地朝元始天尊望了过去。 只见元始天尊微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那神情看上去,不认可,却也不反对。 顿时,通天教主恍然大悟:“某人,不会是指清心那丫头吧?不是……你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这种鸡毛蒜皮的东西?” “诺言就没有大小之分。” “你当初答应的是她烟消云散了,你才兑现诺言!结果呢?” “她烟消云散了。” “可咱们不是又把她救回来了吗?” “那是我们和菩提老儿之间的约定了,与她无关。” 通天教主气急败坏地抓起身前的茶杯猛地砸了出去。 那胸膛不断起伏着,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 被女娲抱在怀中的猴子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了女蜗的脸。 “你这是……” “救你。” “你能救得了吗?你连我都打不过……”猴子苦笑着。 “当然能救,只是要付出代价而已。用你这种只活了几百年的小娃娃想不出来的办法。” 沙石飞溅之中,猴子的眼睛缓缓朝着前方斜去,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女儿国地界! “你是要……” “嘘,别说。”女娲紧紧地将猴子抱在怀中,用她那庞大的,灵力凝聚而成的身躯护着,低声道:“本宫自有办法帮你渡过这一劫。不过,你得答应本宫一件事。” “什么事?” “渡过这一劫之后,你要继续保护玄奘西行。你的目的,不能再是击败如来,应该是想办法,让玄奘证道。本宫就只有这个条件而已,答应了,本宫就救你。” “我不是……一直在保护他吗?” “呵呵呵呵,是不是,你心里清楚。有时候哪怕追求同一个结果,动机不同,所做的事情,也会不同。例如如果你是一心想要玄奘证道,就绝不会跟六耳猕猴打这一战。” 猴子没有回答。 “好了,没时间说那么多了。你不说话,本宫就当你答应了。履行诺言与否,随你。” 说着,女娲的身形已经猛然下降。那冲刺的方向是,女娲神殿! 第七百八十九章翡翠 大地上,女儿国的臣民们早已经远远地撤开了。她们站在外围的荒漠中远远地看着。 …… 长空中,女娲的身形绘出了弧线,朝着女娲神殿直冲而去。那神情冰冷得如同一尊雕像。 被她抱在怀中的猴子早已经是奄奄一息。 …… 神殿的深处,须菩提轻轻抚摸着翡翠壁,双唇微颤,低语呢喃。 此时此刻,那脑海中缓缓浮现的,是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幕。九个命牌,在他的面前一个个爆开。 一切何其相似。这些,都是代价啊…… …… 老君缓缓低头,轻声叹息。 兜率宫中的所有人都已经静默了。 …… 六耳猕猴急急忙忙地追来。 他恍然发现女娲在降低速度,似乎已经准备落地了。这不禁让他松了口气,攥紧了金箍棒,准备开始这最后一战。 然而,就在此时,他猛然看到女娲悬停到了神殿上空。 “起——!” 一声高亢的叱喝,顿时大地开始缓缓地震动了起来。 六耳猕猴一下瞪大了眼睛,手中金箍棒不由得又攥紧了几分。 …… 神殿的深处,碎石滚落。 须菩提注视着身前的翡翠壁一点一点地后退,直到墙角。 …… 凉亭中,诸佛陀静静地站着,双眉紧蹙。 …… 女娲缓缓地回头了,望向了六耳猕猴。 在她的身下,猛烈的颤动之中,神殿正一点一点的崩塌。那些脱落的石子却十分诡异地浮上了空中,悬停在四周。 六耳猕猴顿时一惊,那身形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女娲的修为很高,早已经不是大罗混元大仙的境界了。可却也不是天道修为。最重要的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限制着她。若非如此,六耳猕猴大概也不敢如此大胆地追来吧。 可是,现在忽然掉头是怎么个意思? 六耳猕猴想不明白。为了保险起见,他只能默默地等着。 短短的时间里,那四周的一切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山岩、崩塌的神庙脱落的石头一概浮上了天空。草木被连根拔起,甚至连走脱不及的生灵,也都一只只被带到了空中。就好像天空中有一块巨大的磁石在牵动着所有的一切一般。 那侧边上原本平静的湖泊早已经泛起了波澜,湖中的水也像要飞腾而起一般猛烈地翻滚着。 眼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六耳猕猴支支吾吾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女娲轻描淡写地答道:“本宫,要取你性命。” 这一说,六耳猕猴顿时笑了出来。 然而,女娲却没有笑。 “你涉世未深,即使做错了什么,其实也是身不由己。这一点,本宫理解。但是,现如今的局势,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所以,委屈你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杀我?哈哈哈哈。”六耳猕猴仰头狂笑着,道:“你大概不知道吧,谁都杀不了我。就算是佛祖和道祖,也做不到。哈哈哈哈。” 说完,他朝着女娲望了过去,却发现即使知道了这一点,女娲的脸上也没有任何一丝神色起伏。那表情就好像在告诉自己,他已经死定了,逃不掉了一样。态度如此地坚定,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顿时,那笑声停止了,仿佛被人强行扼断了一般。六耳猕猴的心中忽然浮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此时此刻,猛烈的震动之中,两人身下宏伟的女娲神殿已经彻底崩坏。原本的地方隆起了一座巨大的,龟裂的山丘。那山丘之上一条条的沟壑,都足有数丈宽了。足够塞下大象。 透过那沟壑,六耳猕猴猛然发现了一个远远超过他一直以来认识范畴的东西——一块巨大的翡翠! “你……你想做什么?”六耳猕猴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了。他不自觉地在后退着。 “本宫说了,要取你性命。”女娲的口气依旧是那么地轻描淡写。 “这不可能!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能杀得了我——!” 埋藏地底数千年的巨大翡翠已经被彻底升到了地面上,附着其上的石头一块块脱落,悬浮在那半空之中。 翡翠之中的东西越来越清晰了。 六耳猕猴微微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 直到那巨大的翡翠悬浮在女娲身后,翡翠壁中那暗淡的影子与女娲的身形重叠的时候,六耳猕猴才恍然大悟。 “这是……你的真身?” 女娲没有回答。 “我明白了,看来,你刚刚刻意匿藏了修为啊。”六耳猕猴攥紧了金箍棒咬牙道:“不过,你还是赢不了我,至少杀不了我,即使修为再高,也没有用!” “是吗?” 那怀中,猴子微微睁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女蜗。 只听那背后的翡翠发出“嗡”的一声,下一刻,一圈绿色的霞光迅速炸开了。翠绿的光圈无声无息地顺着地表扩散了开去,转眼之间,已经捋过天地万物。 …… 莲台之上,如来的神情已经凝重到了极致。这是万年来从未有过的。 那四周的佛陀罗汉一个个都错愕地看着。 …… “值得吗?”一个声音在女娲的脑海中响起了。那是如来的声音。 “为什么不值得?为了我的孩子,一切都值得。”女娲轻描淡写地答道。 只见女娲一点一点的后退着。 那身后的翡翠顿时猛烈震动了起来,发出一连串“嗡嗡”的声响,如同千万只蜜蜂在天地间的每个角落嘶鸣一般。 六耳猕猴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已经渐渐演变成了一丝丝的恐惧。他呆呆地望着女娲,干咽了一口唾沫。 眼前的场面实在太诡异了,按照正常的做法,他应该先行撤退,然后再做打算。可是,他真的愿意就这么退去吗? 猴子还在女娲的手中,那是他做梦都想撕碎的人。这么好的机会,他就这么放过了? 这是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 他犹豫着,不断犹豫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嗡嗡”的声响越来越大,以至于六耳猕猴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可他还在咬牙挺着。 “不要……不要故弄玄虚了。没用的,我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我已经抵达过天道修为,天地间,不会有任何东西能伤我性命的,你骗不了我!” “是吗?”女娲依旧在一点一点的后退,那身形与翡翠已经近在咫尺:“既然如此,你一直以来那么恐惧的,又是什么呢?” 这一问,六耳猕猴顿时呆了一下。 正当此时,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一道细微的裂痕在那光洁的壁面上出现了,迅速蔓延! 六耳猕猴整个怔住了。 …… 千里之外,带着一众妖将风尘仆仆赶来的杨婵连忙悬停了身姿。那身后的妖将们也一个个顿住。 就在他们的前方,那天的尽头,伴随着交错的闪电,一个黑点正在缓缓地形成。 …… 巨大的闪电如同一根根擎天巨柱一般从天空中砸下,横扫而过。所有触及的,无论是岩石还是树木,全部都在一瞬间化作了飞灰。 望着自己头顶上正迅速成型的黑色旋涡,这一刻,六耳猕猴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女娲的身形依旧在一点一点地后退,在她的身后,那巨大的翡翠已经裂开了一个口子。 透过裂痕,可以清楚地看见翡翠之中的影子,那张与女娲一模一样的脸上,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没有错,你达到过天道,已经是不死之身了。三界始终,再没有任何人,任何方法可以彻底毁灭你。可是,难道你忘记了吗?你依旧惧怕天劫。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在你身上罢了。巧的是,本宫本身,就是一个能引来天劫的人。”只见女娲缓缓转身,轻轻一托,一直被她护在怀中的猴子悬到了空中,缓缓地朝着翡翠裂开的口子移去。与此同时,那翡翠壁之中面容呆滞的女娲的真身也摆动着长长的蛇尾朝着口子游来。 六耳猕猴彻底呆住了。这一刻,他那浑身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望着头顶那急速成型的旋涡,六耳猕猴张大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要再挣扎了,孩子,让一切都结束吧。” 与女娲的真身交错而过,猴子被送入了翡翠之中,而女娲的真身,则彻底摆脱了所有的束缚,与那魂体拥抱在一起,融合。 当一切结束,女蜗缓缓地调转了身形望向六耳猕猴,轻声笑道:“不用担心,本宫,会到虚空之中去陪你的。你,不会孤单。” 就在六耳猕猴的面前,女娲的身后,那裂开的翡翠壁缓缓地愈合了。将猴子彻底包裹其中,隔绝了所有的气息。 “不……不!”六耳猕猴惊慌失措地摇着头:“我不要再到那鬼地方去了!我不要——!” 嘶吼着,他抡起金箍棒就朝着女娲砸了过去! 第七百九十章天道无及 翡翠壁一点一点地愈合。那壁中的猴子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看着女娲那巨大的背影一点一点地被遮挡。 一道道的触角从翡翠的内壁上伸出,在触及猴子身躯的瞬间,凝聚了数千年的庞大灵力开始疯狂地灌入猴子的体内。身上的伤,开始愈合了…… …… 女娲的身体还处于融合之中,混混沌沌地,如同一团巨大的棉花,只是初步形成了一个轮廓而已。 此时此刻,六耳猕猴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抡着金箍棒朝着女娲重重砸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正在融合的女娲的本体与魂魄,那脸已经渐渐成型了。双目紧紧的闭着。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本宫也是行者道,而且,是天道修为。” 闻言,六耳猕猴明显呆了一下。横扫而去的金箍棒微微顿了一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还没等那棍棒近身,只见女娲那还没彻底融合完毕的手已经朝着他伸了出去。凌空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雾痕。 那速度之快,虽说还比不上当初处于天道无极状态的猴子,却也已经超越了六耳猕猴以往的认知。至少,从他诞生至今,还从没遇到过。 只一瞬,六耳猕猴整个身体已经连同金箍棒一同被女娲掐在了掌心,只露出一个头颅,苦苦地挣扎着。 …… 灵山的大殿之中已是一片静默。 如来双眼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一动不动。 …… 凉亭内的诸佛一个个面面相觑,沉默着。 整个世界似乎都已经屏住了呼吸,就连空气都已经凝固了。 …… 老君缓缓地摇着头,轻叹道:“天道,‘无及’啊……谁能想到,这被封在翡翠之中的天道无及,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呢?即使不完整,要解决六耳猕猴,怕也是绰绰有余了吧。只可惜啊……” 元始天尊低头抿了一口茶。 那一旁的通天教主脸色早已经变得极为难看,那拳头攥得紧紧的,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额角滑落。 “天劫,天劫直接落到凡间……嘿嘿,我们堂堂三清,就这么看着吗?” …… 凌霄宝殿上,如同死寂一般。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是阴晴不定,沉默着,等待着事情的发生。 此时此刻,除了等待,他们还能如何呢? …… 翡翠壁终于彻底愈合,在猴子的面前只剩下一片的绿色。整个世界仿佛都静默了。 对于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天神来说,除了等,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 源自天劫的一道道闪电从天空中垂直落下,直接劈在女娲的身上,并且逐步加强。轰鸣声中,那身躯之上不禁泛起了白雾,似是有点承受不住了。 然而,女娲依旧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她一点一点地用力,将六耳猕猴连同金箍棒一起死死地掐住。灵魂与真身的融合已经渐渐完成。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凭什么都站在他那边!”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六耳猕猴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因为,你已经丢失了自己的心。”女娲缓缓地睁开眼睛,淡淡地看着在自己的掌心挣扎的六耳猕猴,道:“你一心想要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名号,你想要所有人都承认你,可你,真的是吗?从你执着于这个身份的一刻起,你便已经不再是他了。” “不——!”六耳猕猴猛地张大了口:“我是孙悟空!我才是孙悟空!我才是孙悟空——!” 一道惊雷从天空中落下,正中了女娲的前额。顿时,那手掌的力度锐减。同样在这一刹,六耳猕猴使出全力挣脱了女娲的手掌,远远地逃遁了开去。 “你跑不了的,你也是天劫的猎物。我们两个,都跑不了。” 一个声音在六耳猕猴的脑海中响起了。 下一刻,一道巨大的闪电已经从天而降,落到了六耳猕猴的身前。待那闪电消失,六耳猕猴猛然发现自己前方的陆地竟凭空消失了,变成一个深不见底,方圆数里的坑洞。 偌大的土地,竟然在一刹那间被彻底烧成了飞灰,连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那地平线上,海水正在疯狂地灌入。眼前的景象更是因为刹那的高温而扭曲得不成样子了。 这一刹,六耳猕猴连忙顿住了身形,张大了嘴巴,整个懵了。 狂风从他的身旁刮过,耳侧的绒毛在微微颤抖着。 即使是他与猴子的激战,也从未见过如此的场景。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这世间有任何的人或物,能使出这种程度的术法——已经达到毁天灭地的境界了! 这就是天劫的威力啊。准确地说,是双重天劫。而这样威力的闪电,女娲刚刚扛了几道?她甚至用身体将闪电的威力都全部吸收了,以至于看上去就好像一般的闪电一般。 这就是现如今自己所面对的两个敌人吗?强大的行者道天道修者,和双重天劫…… “没有人能逃过天劫的。与其拖累三界,不如接受吧。”女娲的声音又一次在六耳猕猴的脑海中响起了。 “不,不……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六耳猕猴猛地回头望向了女娲。 准确地说,是望向了女娲身后的翡翠! 这一刻,女娲已经彻底融合完成,正笑吟吟地瞧着他。那视线微微转动,似乎已经读懂了六耳猕猴的用意。 六耳猕猴瞪大了眼睛望向女娲。一股股白色的雾气从那唇齿之间漏出,缓缓飘散了开来。他咧开嘴狰狞的笑了。 “如果……如果他出来,那被天劫收走的,就可以是你们!我说的,对不对?” 女娲缓缓收了收笑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道:“你可以试试看。” 六耳猕猴缓缓地平移着身体,握着金箍棒的手攥得“咯咯”作响。 “轰——!”又是两道闪电从天而降,各自向六耳猕猴与女娲劈了过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六耳猕猴出手了! 他身形一晃,瞬间化出数十个身影,分开从各个方向朝翡翠冲了过去! “分身术?” “你以为你能一面应对我,一面守住那么大个翡翠吗?” 女娲的嘴角微微扬起。 下一刻,只见女娲也瞬间化出十几个身影朝着四面八方飞去,每一个身影都直面六耳猕猴的一个化身! 还没等从天空落下的闪电抵达,双方的激战已经开始了。 女娲的分身和六耳猕猴的分身缠斗在一起,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了。很快,六耳猕猴的分身已经被悉数击败,只留下一个! 两道惊雷准确无误地打在两人的背上。剧痛传来,缠斗的双方迅速分开了。 六耳猕猴瞬间拉开了一里的距离,远远地悬着。身上别说铠甲,就连毛发都已经一根根焦黑了,隐约可以看见那毛发之下的血肉。 那身躯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女娲则依旧挡在六耳猕猴与翡翠之间。庞大的身躯微微泛着白烟。 “不可能……你不可能一瞬间就识破哪一个才是我的真身!” “本宫根本就没有识破。”女娲淡淡道:“天道无及,每一个应对你的,都是真的。难道你没发现自己的分身落败得特别快吗?” “每一个分身……都是真的?”六耳猕猴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这就是天道无及的特色吗? 无及……无所,不及? 那还怎么玩? 六耳猕猴咬着牙,那握着金箍棒的手在瑟瑟发抖。 正当女娲已经胜券在握之时,一个声音在六耳猕猴的耳边响起了。 “不如,让贫僧助你一臂之力吧。”这一次,不是女娲,而是如来…… 六耳猕猴连忙瞪大了眼睛,回应道:“佛祖要助我,怎么助?” “升,天道。”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跨越了万里的空间直达六耳猕猴的耳中,却足以改变整个局势! 第七百九十一章一个时辰 “升天道?”六耳猕猴咧开嘴笑了:“好好好,这个我喜欢!哈哈哈哈!” 女娲紧蹙的眉头一点一点地松开,那笑容缓缓地消失了。转而换上的,是一种如同冰霜的冷漠。 六耳猕猴与如来的对话,她只能听到六耳猕猴的部分。不过,就算没听完整,她也能轻易猜到是谁在与六耳猕猴对话,说些什么。 这不是动手之前就已经意料到的事情吗? 当初自己亲手种下的种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大树,开花结果,那阴影甚至已经笼罩了整个三界。 既然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那就让自己,亲手……将他葬送吧…… 莲台之上,如来不动声色地默念着口诀。 一声声的梵文传到了万里之外,落入六耳猕猴的耳中。 这是一种奇异的语言,与其说是语言,其实更像一种术法。毫无疑问地,六耳猕猴听不懂这些梵文,可他却在一瞬间顿悟了当初另一个自己在成天道过程中的种种,细到了每一寸经脉的运转,就好像自己又亲身经历了一次一般。那内容在一瞬间便已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脑海中。 一股战意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 …… 荒原之上,白龙马憋足了一口气狂奔。 跌宕起伏之中,早已经透支了体力的玄奘用仅存的力量死死地抱住马脖子。继续向西。 …… 慌乱之中,黑毛一个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跑在身后的天蓬与卷帘已经一左一右地将他整个搀了起来。一行人继续一刻不停地狂奔着。 …… 清心在朝着女儿国赶来,杨婵也同样在朝着女儿国赶来。 …… 兜率宫内,崩塌的女娲神殿里,灵山山腰的凉亭中,每一个人都沉默着。那凌霄宝殿内的诸仙更是如此。 每一个人都明白,即将发生的是什么。 也许吧,也许这都是注定的。眼前即将发生的,不过是六百多年前那一战的延续。逃不过,避不开。 …… 天空中的闪电依旧交错,轰鸣声中,天劫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地从天外渗透进来,酝酿着一波更强的轰击。 …… 六耳猕猴深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拳头。顿时,天地间的灵力开始疯狂地朝他汇聚了过去。 他望着女娲,狰笑着。 …… 地府的深处,所有的鬼差都在呆呆地看着,看着远处苍穹透入的阳光。 是的,阳光,虽然微弱,但那就是阳光,绝对不应该在地府出现的阳光。 大概,也只有天劫有这样的威力了,直接将凡间与地府洞穿的威力。 汹涌的海水顺着那缺口倾泻而下,如同一根擎天巨柱一般。正下方的一切都已经被冲毁,变成了一片汪洋缓缓地朝着四周扩散。 而与此同时,大批的鬼魂正在沿着那缺口逃窜。 秦广王摊坐在地,欲哭无泪。 …… 一片翠绿之中,被澎湃灵力团团包裹着的猴子微微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攥紧了拳头。 …… 被天劫轰出的巨大缺口之中,大批黑色的恶魂发出凄厉的嘶吼声升腾而起,如同滚滚浓烟一般,四散。 六耳猕猴依旧悬浮在那半空,狰狞地笑着,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浮现。 四肢脉门处,方才凝聚的两道金光顺着经脉的轨迹开始缓缓地流动。 “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女娲娘娘啊。哈哈哈哈,真是幸会幸会。可惜了,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你创造了生命万物,却不包括我。再加上你还要护着他,既然如此,我就更没理由手下留情了。” 女娲缓缓抬头朝着天空中巨大的旋涡望了去。 旋涡之中闪电跃动的频率已经越来越高,越来越快,甚至给人一种如同监牢的栏杆一样密集的感觉。就好像一只凶猛的巨兽正在酝酿着,酝酿着,等待着扑向猎物的时机。 “一个时辰。”缓缓地低下头,女娲轻声道:“一个时辰之后,天劫就会凝聚出足够一举将你我拿下的力量。” “一个时辰……足够我打破那个龟壳,让他出来替我受死了。”六耳猕猴咧嘴笑着瞪圆了眼睛,道道迷烟从嘴角透出,飘散在炙热的空气中。 “那就试试看吧。”女娲轻蔑地笑着。 “来吧——!”毫无前兆的一声暴喝,六耳猕猴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女娲呼啸而去。金箍棒骤然伸长,直刺穿了云层,又拖着长长的轨迹重重砸了下来。 只见女娲瞬间侧过身去,伸出一指指向自己身后的翡翠,一下子,原本处于金箍棒落点处的巨大翡翠凭空挪动一里的距离。离开了金箍棒的打击范围。 轰鸣声中,金箍棒重重落地了。山川、河流,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被碾成齑粉。炸开的沙尘如同汹涌的海啸般朝着两侧蔓延。 而与此同时,那金箍棒又瞬间连同六耳猕猴一起消失无踪。 没有任何犹豫,女娲连忙一个转身,那巨大的蛇尾朝着身后甩了去。激起的气流形成了巨大的龙卷风。而那龙卷风的正中困住的,便是六耳猕猴! 金箍棒又一次伸长了,朝着女娲扫去。只可惜由于四周女娲激起的气流,那威力似乎一下被削弱了不少。虽然依旧是移山填海之势。 可就在金箍棒即将重重砸在女娲身上的时候,只见女娲身形一晃,化作了两个! “又是这招?” 金箍棒擦着两个女娲的身影横扫而过,又一次落空了。与此同时,两个女娲则是一上一下,同时朝着六耳猕猴冲了过来。 真正的厮杀开始了,然而,两个天道修者之间的厮杀,从来就不会是硬碰硬的。 只见六耳猕猴挥舞着金箍棒在天上地下来回冲刺着,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毁殆尽。唯独那巨大的翡翠除外。 每一次当六耳猕猴将目标对准翡翠的时候,女娲总是能先一步发现,又巧妙地将翡翠移走。而更诡异的是,女娲一变二,二变四。转眼之间,天空中与六耳猕猴激战的已经变成了数十个女娲。她们身躯庞大,却又灵巧至极。任六耳猕猴如何折腾,都碰不着他们分毫。 无奈之下,六耳猕猴只能对着那翡翠穷追猛打。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此时此刻,女娲的身影已经遍布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就好像有无数的女娲同时在协作一般。无论六耳猕猴的棍法如何精巧,打击的角度如何刁钻,在女娲的操控下,翡翠总能巧妙地闪避。 只见它疯狂地位移着,远远看去,竟好像有无数的翡翠同时存在一般。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激战了上千里的距离。 这是一场不管不顾的战斗。 零零散散的闪电从天而降,六耳猕猴的金箍棒,女娲不断呼唤的,用来拖延六耳猕猴的旋风……山川,河流,哪怕是人类的城邦也罢,沿途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毁了,甚至连残垣断壁都没能留下。 其余的人,全部都只能看着,看着这场他们无法参与的战斗。就连已经赶到现场的杨婵都只能带着一众妖将远远地看着。 除了如来、老君、须菩提之类的大能之外,对于三界之中的任何生灵来说,这场战斗,一旦卷入,必死无疑! 肆虐的狂风之中,城墙崩塌,所有的一切都被扫上了天空。哀鸿遍野。 …… 莲台之上,如来二指轻轻一掐。 一瞬间,一幕幕的场景在玄奘的脑海中浮现,一声声的哀嚎在他的耳边响起。 每一个逝去的灵魂都在向他哭喊着,质问着。问他为什么要西行,告诉他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渡…… 面对这一切,玄奘只能死死的咬着牙,紧紧地抱着马脖子,忍着,继续向西狂奔。 一滴滴的鲜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渗出…… 第七百九十二章本性难移 “嘶——!” 一声马鸣,白龙马猛地停下了步伐。阵阵沙尘如同涟漪一般往前扬去。 随后赶到的天蓬等人也一个个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的正前方,数十名僧人一字排开,阻挡了去路。一个个都冷冷地瞧着他们。 这些,是普通的僧人,没有成佛,也看不出什么修为。是灵山脚下最普通的僧人。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卷帘挠了挠头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不会是如来派他们来阻挡我们的吧?” 天蓬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依旧紧紧相随,悬在天空中的众佛陀道:“应该不是,要派,也不是派他们。” 趴在马背上的玄奘早已经是奄奄一息,只能无力地睁着双眼望着对面。 其中一位僧人往前一步,叱道:“马背上的,可是玄奘?” 玄奘微微张口,似是想回答,没想到身形一晃,却整个从马上栽了下去。 黑熊精吓坏了,连忙一个纵身将玄奘抱住。 那对面,为首的僧人微微挺直了腰杆,一脸高傲地瞧着玄奘道:“玄奘法师,听说你是金蝉子转世。金蝉子,那可是我佛门曾经的大能啊。西行一路,你可是感悟良多?你要证的道可是已经证了?来来来,已经走到灵山脚下,就别藏着掖着了。来予我等晚辈说说。” “对!”另一位僧人接话道:“我等可是每日盼着望着,就等着玄奘法师早日到来,渡我们成佛啊。你可别,说了不算啊。大家说,对吧?” 这一说,在场的众僧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见状,天蓬等人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玄奘微微睁着眼,伸手扶着黑熊精,艰难地站了起来。那口中的鲜血还在缓缓滴落,挥洒在僧袍上。 “贫僧想请玄奘法师说说,对求法国国王之死,有何感悟,大家觉得可好?” “好好好,贫僧也想听听。” “诶!求法国有什么意思?贫僧想听的是,凤仙郡,玄奘法师对那凤仙郡有何感想?” “这些有啥?现在法师亲手放出那六百年前毁坏天地的孙悟空,这才值得一提啊!别忘了,现在这三界,可又在毁坏的边缘啊。” “对对对,就说这个,就说这个!好一个普渡众生,普渡成这般模样,也是高了!真高!” 僧人们一个个对着玄奘竖起了拇指。那话里面的刺,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只见玄奘眉头微微一蹙,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了。 黑熊精脸色一变,操起黑缨枪就要冲上前去,却被玄奘用仅有的力量拉住了。 “师傅!这般胡言乱语,您还容他们?”黑熊精忍不住吼道。 玄奘缓缓摇了摇头,道:“嘴长在他们身上,要怎么说,是他们的自由。况且……他们并没有说错。” 闻言,黑熊精不由得一脸的气愤。倒是那些个僧人,被玄奘忽然来这么一句,那话似乎有点接不下去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个面面相觑。 …… 莲台之上,如来静静地坐着,双目低垂。 …… 此时此刻,女娲和六耳猕猴之间的战斗还在继续着。 天空中的闪电依旧跃动,旋涡的正中,是深不见底的虚空,如同一张血盆大口一般缓缓开启。 一柱海水冲天而起,瞬间化作疯狂的海啸朝着四周掠去。 望见那惊天动地的海啸,清心不禁呆了一下。侧过脸,她望见杨婵就带着一众妖将在那不远处。 淡淡看了清心一眼,杨婵一脸冷漠地说道:“你也来啦?看着没关系,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傻事来才好。” “恩。”清心默默点了点头,朝着他们靠了过去。 一道道闪电从天空中落下,砸在海面上,炸开的蒸汽夹带着浪花疯狂翻滚。 海的深处,女娲与六耳猕猴还在缠斗着。 金箍棒搅动之下,四周的海水已经如同一把把的剃刀,将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撕得粉碎。唯独那翡翠还被护得好好的。 “你究竟为什么帮他?为什么!” 六耳猕猴疯狂地咆哮着,然而,女娲并没有回答。 只见她伸手一指,一道缺口被破开了。从海面,直达海底的缺口。 下一刻,还没等六耳猕猴反应过来,数十个女娲的分身已经护卫着翡翠冲出了海面朝着东北方向呼啸而去。 出乎意料地,直到女娲跑出五十里外,六耳猕猴都没有跟上去。 一下子,所有人都有些懵了。打得这么激烈的一场战斗,怎么就忽然停了呢? …… 凌霄宝殿上,玉帝伸长了脖子细细地盯着铜镜。那四周的仙家们一个个缩着脖子。 …… 兜率宫中,三清静静地端坐着,沉默着。 …… 天空中的天劫分开成了两朵,一朵追着女娲而去,另一朵则是停留在了原地。 毫无疑问地,六耳猕猴还在这里,他并没有走。因为天劫还在这里,天劫的感知,是不会错的。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任何行动呢? 杨婵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 深海,暗涌的水流之中,六耳猕猴攥着金箍棒静静地悬浮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他缓缓地笑了出来。 “明白了……嘿嘿,她这是为了玄奘啊。为了玄奘,要把我引开?不然,怎么可能舍命引来天劫呢?呵呵呵呵,她的目的是西行,我明白了,明白了!”紧紧地咬着牙,六耳猕猴缓缓地叹道:“如果我必须要死,那也绝不会让你逞心如意!” ……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海面上炸开了巨大的水花。六耳猕猴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朝着西南方而去了。与清心擦肩而过之时,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转眼之间,那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天的尽头。 …… “坏了。”女娲神殿的废墟之中,须菩提微微仰头望着天边。 …… “本宫知道了。” 凌空中,女娲的分身迅速聚合到了一起。带着翡翠,她调转了方向朝着西牛贺洲,玄奘所在的方向冲了去。 …… 空旷的平原。 六耳猕猴卯足了劲头,掠着地表疯狂冲刺着。身后紧紧的跟着天劫,一道道的闪电落下,将他途经的地方全部毁灭。 头顶上的金箍开始一点一点的缩紧了。 剧痛传来,六耳猕猴微微张大了口露出獠牙,不住地咆哮着。然而,仅此而已。他并没有任何改变主意的意思。 …… “他想……杀了玄奘?”灵吉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对。”地藏王深深吸了口气,轻叹道:“至少,是动了心思了。不然,头顶的金箍不会缩紧。” “硬顶着金箍的反噬也要杀玄奘吗?”灵吉不由得哼笑了出来。 正法明如来双手合十,淡淡叹道:“本性难移啊。” …… “玄奘法师,贫僧修了三十年的佛,却未成。今天就站在这里,等着你渡呢。” “玄奘法师,还有贫僧。嘿嘿嘿,贫僧只修了十年,但这修佛实在太难了。听说你能渡,于是早早在这里等你。你,可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玄奘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了。 “你们都给老子闭嘴!”黑熊精挣脱了玄奘拉扯的手一下奔上前去,挥舞的黑缨枪就准备砍杀那些个僧人。吓得那些个僧人一个个连忙抱头鼠窜。 此情此景,天蓬只得连忙一个快步将他制住了。 “放开我!我要宰了他们!” “不能杀!杀了又多一个借口了!我们是普渡,不是杀生!” 争执之中,忽然一声惊天巨响传来。一个什么东西从天空中重重地砸在了百丈外的地方,掀起了阵阵沙尘。 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落点。 沙尘缓缓地消散了。 只见六耳猕猴一手握着金箍棒,一手扶着脑袋,瑟瑟发抖。 那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玄奘。 第七百九十三章紧箍咒 “他想做什么?”卷帘不由得嘟囔了一句。 纷飞的沙尘从绒毛上缓缓飘散。狰狞的面容,发红的眼睛,紧绷的肌肉,扶着脑袋的手在瑟瑟发抖。六耳猕猴望着玄奘,拄着金箍棒迈开脚步缓缓地走来。 那身形就好像随时都会栽倒一般。 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静默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怔怔地望着六耳猕猴。就连玄奘也是如此。 “他怎么啦?”黑熊精低声问道。 将黑熊精死死抱住的天蓬同样愣住了,呆了半天,低声答道:“那个金箍……” “金箍?” 这一说,众人才注意到六耳猕猴头顶的金箍,正在微微散发着金光,紧缩。 大概是因为六耳猕猴本身灵力也是金色的关系吧,这么重要的细节,方才竟没有人注意到。可是金箍在紧缩,意味着什么? 违反佛门的戒律了?就这么一会功夫,他能违反什么戒律? …… 长空中,女娲的身影飞腾而过。那身后紧紧相随的是巨大的翡翠,以及……天劫。 海面上的海水还在不断躁动着。 杨婵望着女娲身影消失的方向轻声道:“走吧,跟上去。” “诺!” 一转眼的功夫,杨婵已经带着鹏魔王等人消失了。空荡荡的海面上唯独剩下清心还呆呆地眨巴着眼睛。 好一会,她也深深吸了口气,催动灵力追了上去。 …… 正当其他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六耳猕猴将手中的金箍棒从左手换到了右手,攥得“咯咯”作响。 “不好!他要杀玄奘法师!”天蓬连忙惊呼了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六耳猕猴出手了。手中的金箍棒骤然伸长,朝着玄奘横扫了过去。 这一击若中,玄奘肉体凡胎,是断然没有活命的可能的。幸运的是天蓬也出手了。 几乎在六耳猕猴出手的前一瞬,天蓬便已经松开了被他紧紧抱住的黑熊精朝着玄奘扑了过去,直接将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玄奘扑倒在地。 下一刻,金箍棒已经从他们的头顶横扫而过,那些个先前嘲讽玄奘的僧人一个个被扫飞了出去,口吐鲜血。还没等到落地,便已经一命呜呼了。更有甚者,身躯直接被拍了个四分五裂,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先行一步反应过来黑熊精、卷帘、小白龙自然也是躲不过这一击的。他们同样被拍飞了出去,好在有修为护身,性命无忧。 当然,也只是性命无忧罢了。黑熊精在空中飞了差不多一里的距离,落地之后,又滑了百丈有余,在地面上捋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直到将一颗数百年的巨木直接撞倒,才停下。差点连站都站不起来。 至于卷帘和小白龙则没那么好运了。 卷帘刚飞出十丈不到,便重重砸在了山体上。撞得整座山都在微微颤抖,等于扎扎实实将这一击里的气劲都全部扛了下来。直接昏厥了过去。小白龙则是被抛向天空,直接飞了个没影。 将伸长的金箍棒缩了回来,攥在手中,六耳猕猴喘着粗气癫狂地笑了起来,道:“躲过了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就凭他们,救得了你吗?” 一步步朝着玄奘走来,六耳猕猴不断笑着。那笑声到最后,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咳出了一缕鲜血。 “我懂了。金箍紧缩,是因为你对玄奘法师动了杀心!”天蓬挣扎着起身,伸手一吸,掉落在一旁的九齿钉耙一下落入了掌心。摆开架势,天蓬迎向了六耳猕猴。 “就凭你?”六耳猕猴嘴角微微上扬。 头部的剧痛之中,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眼前的景象都已经有些模糊了。 …… 山腰处,正法明如来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默念起了口诀。 …… 金箍猛地缩紧,骤然间,六耳猕猴握在手中的金箍棒“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了。 那远处,捂着胸前伤口好不容易站起来的黑熊精不由得愣了一下。 额头上的青筋猛地爆起了。紧接着,他们看到六耳猕猴捂着头尖啸了起来。一个后空翻,却不是腾空而起,而是重重栽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 阵阵沙尘溅起,六耳猕猴整个疯狂了。 他不断地嘶吼着,翻腾着,用拳头重重捶打着地面。 …… 正法明如来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六耳猕猴所在的方位,默念口诀的速度隐隐地,又加快了。 …… 岩石被砸了个粉碎,树木被摧垮,地面都被撞出了深坑。六耳猕猴疯狂的折腾着。 玄奘缓缓支起身子,盘腿而坐。就好像那外界所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 “不要念了!不要念了!”六耳猕猴猛地咆哮道。 “放下你的杀念。”正法明如来冷声答道。 “不放!” “放下。” “不放!” 正法明如来嘴唇颤动的频率又是更快了。 一声刺耳的笑声冲天而起,六耳猕猴的翻滚更加剧烈了。 “我不会屈服的!啊哈哈哈哈!什么都要忍,他娘的老子今天不忍了!只要……只要我适应了这疼痛,就再没什么可以拦得住我了!哈哈哈哈!” 正法明如来嘴唇颤动的频率进一步地,又更快了。 …… 长空中,女娲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致。可还是依旧不够。 “等我……千万别死!” …… 正当正法明如来与六耳猕猴僵持不下的时候,黑熊精已经奔到玄奘身旁,不由分说地将他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师傅,别放弃,还有机会的。” 背着玄奘,黑熊精撒开腿,继续朝着灵山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想走?没那么容易!”混乱之中,六耳猕猴伸手一扬,金箍棒已在手中。 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早已经看不清了,但凭这感觉,他依旧可以准确地捕捉到玄奘的位置。 手中金箍棒一下伸长,横扫了出去! 这一击,没有打中黑熊精,更没有打中玄奘,而是打在天蓬身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天蓬将自己的灵力催升到了极致,如同一面盾牌一样死死地杵在金箍棒轨迹的必经之路上。一击之下,天蓬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却竟然扛住了! “元帅……”黑熊精回头朝着天蓬望了过去。 “快跑——!”天蓬张大了嘴,嘶吼了出来。 已经再没有时间考虑了,黑熊精只得回过头,背着玄奘拼尽了全力狂奔。 “滚!” 金箍棒的力道骤然加重了,天蓬一下被整个横扫了出去。 然而,就当六耳猕猴往黑熊精逃遁的方向跨出一步的时候,金箍带来的剧痛又一次加重了。一步踉跄,他差点真个跪倒在地。 …… 缓缓地回过头,正法明如来发现不仅仅是他,就连文殊、普贤、地藏王,乃至于灵吉,山腰处的诸佛们,一个个都双手合十,在默念着经文。 …… “来啊!看看你们几个佛陀,能不能斗得过天道无极!” 六耳猕猴咆哮着冲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山体上。 轰鸣声中,山体坍塌了。 下一刻,六耳猕猴已经从那翻滚的沙尘中冲了出来,又重重撞在另一边的山崖上。 五感都已经被剧痛遮掩了,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坐以待毙,而是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朝着黑熊精逃遁的方位跟去。 …… “师傅,师傅……挺住。咱们一定能赢的。众生一定会明白师傅您的用心良苦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只要师傅您到灵山,一定会证道的!” 黑熊精卯足了劲头狂奔,一路上,向来话极少的他不断地嘟囔着。 浑浑噩噩之中,玄奘微微睁开眼睛,注视着自己这唯一的徒弟,那坚毅的脸庞。沉默着,沉默着。 第七百九十四章不对劲 跌宕起伏之中,玄奘已经记不清黑熊精背着他跑过了多少路,记不清黑熊精在他的耳边重复了多少次:“师傅,挺住!” 四周的景物疯狂地飞逝而去。身后的六耳猕猴挥舞着金箍棒,咆哮着一通乱砸,将途经的所有的一切全部摧毁。 山川崩塌、平原隆起、河流改道,所有的一切在六耳猕猴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然而,玄奘的脑海之中却是一片空白。 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清净了,从未有过的清净。在他耳边缭绕的,只剩下黑熊精不断重复的话语。 …… 遥远的天际间,一道灵光飞射而至,正中了冲刺中的六耳猕猴。 这一击并没有造成什么损伤,却稍稍迟缓了一下六耳猕猴的动作。而正是这稍纵即逝的一瞬,一道闪电从天空中重重砸了下来,正中了六耳猕猴的背部。 刺耳的“噼啪”声过后,那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空中跌落了下来,扬起满地黄沙。 当他挣扎着,浑浑噩噩地起身之时,女娲已经带着翡翠悬在了他的面前。 “你的对手是本宫。”一个声音在六耳猕猴的脑海中响起了。 “对手是你?”六耳猕猴捂着头上的金箍癫狂地笑了起来。 …… 黑熊精背着玄奘,还在奋力地向前狂奔着。 …… 山腰处,诸佛诵经的速度一步步地加快了。 …… 天空中的两个天劫又一次凝结到了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酝酿着下一波的进攻。 女娲的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冰霜一般。 “你说对手是你就是你,那我岂不是个笑话?”那笑容已经渐渐扭曲了,像是在哭一样,六耳猕猴探寻着女娲的方位,微微颤抖着接着说道:“不过也没关系啦,反正我就是个笑话。哈哈哈哈,不过,我要让你们这些家伙……全部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六耳猕猴的身躯已经如同离铉的箭矢一般冲了出去,依旧是玄奘所在的方向。 电光火石之间,女娲只得一个转身追了上去。只见她水袖一挥,大片的土地被硬生生剥离了地面,抛向天空。连带的,还有六耳猕猴。 剧痛之中,六耳猕猴的眼睛迷离得没有焦点,那身躯与半空的碎石夹杂在一起,朝着远处抛去。 眼看着这一幕,女娲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他居然连这种招数都躲不过? “难道,七感已经彻底混乱了?” 若真是如此,那问题就已经不大了。 还没等碎石落地,六耳猕猴又一次攥紧了拳头,运动灵力嘶吼着朝玄奘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一次,女娲特意稍稍留意了一下。 没错,六耳猕猴冲刺的方向确实是玄奘所在的方位没错,但也只是大概方位罢了。当中的偏移其实极其明显。 回过头,女娲朝着灵山的方向望了一眼。 …… 山腰处,正法明如来微微睁开了眼睛。 …… 女娲明了了。她一个转身,伸出双手隔空朝着六耳猕猴重重一推,一股灵力被她推送了出去,重重打在六耳猕猴的肩膀上。 这一击,不算重,甚至都没办法在六耳猕猴身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伤痕,但已经够了。在这一推之下,六耳猕猴的方向偏转了。就在距离玄奘五里不到的距离,他却偏向了更远处。 最关键的是,他完全找不到方向,只能嘶吼着,挥舞着金箍棒四下乱砸一通。 女娲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时不时地出手,进一步搞乱六耳猕猴的方向感。 “无极”奈何不了“无及”,可“无及”,又如何能奈何得了“无极”呢? 说到底,除了号称无所不能的“天道无为”之外,同样天道修为的彼此,其实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过,也就够了。套上了金箍的“无极”,已经不是原本的“无极”。现如今的状态,女娲只需要在一旁盯着,适当地出手,就可以让六耳猕猴永远都摸不到玄奘的衣角。 看穿了这一点之后,女娲总算松了口气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黑熊精依旧背着玄奘狂奔,远远地,他已经看到灵山山顶上发出的璀璨光芒。 “师傅,灵山就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会!我们就要赢了!” 玄奘静静地趴在黑熊精的背上,面色惨白,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笑都勾不出来。 渐渐地,杨婵众妖赶到了,清心也已经赶到了。她们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看着六耳猕猴疯狂地咆哮着,挥舞着金箍棒一通乱砸。看着女娲紧紧相随,无论六耳猕猴如何重新调整方位,她都能轻而易举地拨动,让他永远靠近不了玄奘方圆五里的范围。 天空中,天劫还在轰鸣着。那云层旋涡的正中,已经变成了赤红的颜色。 每一个人都明白,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 兜率宫中,通天教主已经紧张地攥紧了拳头。那牙咬得紧紧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老君不放。 玄奘抵达灵山,佛门百世之惑将解,玄奘与如来之间的辩法,也才刚刚开始。虽说无论怎么看,明面上,如来的胜算都要多许多许多,可没到最后一刻,都没有人能百分之百断定谁赢谁输。 不过,那都是人家的事情。只要玄奘抵达灵山,那就意味着西行成功了。届时,老君的天道“无为”还可能恢复吗? 这是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的事。可就算明白又如何呢?天劫已经降临,那凡间正在开打的,是两个天道修为的修者。这早已经不是三清能解决的事情了。 通天教主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出手。 僵持之中,老君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道:“还有机会的。” “还有机会?”通天教主不禁蹙起了眉头。 …… 山腰处,地藏王微微蹙起了眉头,止住了诵经,轻声道:“好像,有点不太对头。” 其余的几个佛陀都朝他望了过去,不过并没有停止诵经。 稍稍犹豫了一下,地藏王轻声叹道:“剧痛之中有可能导致七感紊乱,这是没有错的。但是……无论如何,他应该都是能感受到佛光才是啊。这样一来,灵山的方位应该就不会错。灵山的方位不错了,玄奘的位置,他的感知,也不应该偏差那么大才是。” 闻言,其他诸佛不由得都蹙起了眉头。 …… 正当灵山的诸佛琢磨不定之时,六耳猕猴忽然停止挣扎了。 他微微颤抖着扶着金箍,一动不动地悬在了半空。 身上的每一根绒毛都竖起了,咧开的口中獠牙依稀可见。可以肯定,他疼痛并没有解除,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缓解也没有。可是,为什么会忽然停止挣扎呢? “放弃了吗?”杨婵不禁自言自语道。 女娲静静的注视着他。一股灵力已经在掌心凝聚了,随时准备好只要六耳猕猴再度出手,就按照先前那样,给他来个四两拨千斤,让他永远也摸不到玄奘的衣角。 然而,就在此时,六耳猕猴又一次爆发了。他猛地嘶吼了出来,手中金箍棒骤然伸长,直刺天际。紧接着,他拼尽了全力将金箍棒朝着灵山的方向砸了出去。 “靠灵山的佛光判断玄奘的方位?”女娲连忙一个纵身飞了出去,在那金箍棒的轨迹中段撑起了一面护盾,准备迎接六耳猕猴全力一击。 可,就在此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六耳猕猴凌空忽然一发力,金箍棒的轨迹改变了。目标,变成了翡翠…… 一个声音在女娲的脑海中响起了:“我说过,我能适应。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可惜你们不信,哈哈哈哈……” 第七百九十五章老君的机会 当着女娲的面,那金箍棒就这样重重砸在了翡翠上。 一瞬间,悬空的翡翠剧烈地颤动着,无数的碎屑挥洒而下。 护着玄奘的女娲整个呆住了。 一道裂痕顺着金箍棒的落点缓缓蔓延,整个翡翠从天空中急坠而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荡开了一片如同涟漪一般的沙尘。 金箍棒收回了,六耳猕猴悬在半空中笑嘻嘻地注视着女娲。那双目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状态,只是密布着血丝。 包括杨婵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已经压制住了……对玄奘法师的杀心?” …… 莲台上,如来依旧面无表情。 …… 山腰处,诸佛停止了经文的诵念,一个个都将合十的双手放了下来。 地藏王无奈叹道:“他居然连我们也骗过了。” “不,他是连自己也骗了。”正法明如来轻声叹道:“或许,贫僧也犯了和玄奘一样的错误啊。这只猴子的分身,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区区一个金箍能控制得了的。想要借助他的力量,就必须要有被反过来利用的觉悟。” 说着,他无奈苦笑了起来。 …… 望着那翡翠上不断扩大的裂痕,杨婵咬了咬牙,朝着翡翠冲了过去。 “这是要做什么?”鹏魔王一下懵了。 一旁的多目怪淡淡叹了口气,道:“既然圣母大人都已经决定了,那就做吧。” 说着,多目怪也朝着翡翠飞了过去。 那其余的妖将见状,也只得一个个跟了上去。 顿时,留在原地的就只剩下鹏魔王和依旧犹豫的清心了。可是,鹏魔王怎么能和清心比?折腾了这么久,他不就是为了一个能在这场战役之后活下去的机会吗? 无奈,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望着众人远去的身影,清心缓缓回头,望向了南天门的方向。 “师傅……” …… 兜率宫中,老君的眉头紧紧地蹙着。 “果然是有机会!只要那猴子出来,我们就有谈判的筹码了!我们三个人联手,设法让他避开天劫!”通天教主激动得叫了出来,可是喊完,他却又一愣,道:“不过……那六耳猕猴也就算了,我们亲手把女娲送给天劫,是不是有点……” “女娲于这三界,可是有大功德的。”元始天尊挑了挑眉道:“真这么做,即便佛门消亡,怕也是轮不到我道家执掌天地吧?” “那怎么办?”通天教主愤愤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所谓的机会,究竟在哪里?” 元始天尊笑眯眯地朝着老君望了过去,轻声道:“机会在这里。” 通天教主也一下朝着老君望了过去,一脸的不解。 老君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犹豫着,犹豫着。 …… 正当黑熊精依旧背着玄奘朝着灵山狂奔,六耳猕猴和女娲对峙着的时候,杨婵带着一众妖将已经落到了那翡翠上。 翡翠之中,浸泡在液体之中的猴子可以清晰地望见杨婵的身影。他猛地摆手,示意杨婵离开。 可惜杨婵却好像看不见一般。 “用你们的灵力加持翡翠!别让它裂开!” “怎,怎么加持?”有妖将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 “就是将灵力注入翡翠里面,别问怎么注入!”说罢,杨婵已经撑开双手,道道灵力融入了翡翠壁。 那周围的妖将们,包括鹏魔王和多目怪在内的众人也都一个个出手了,朝着翡翠注入灵力。虽说这里面修为最高,也不过就是太乙金仙巅峰,但好在人多,这注入的灵力,也是极为澎湃。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澎湃的灵力之下,翡翠壁并没有哪怕一点点愈合的征兆,甚至那裂痕的蔓延速度也不减丝毫。 杨婵急得都快要哭了。 只要翡翠壁依旧完整,那么被天劫收走的就只可能是女娲和六耳猕猴,无论如何伤不到猴子。可是一旦裂开,那边是三选二,猴子活下去的几率,只有三分之一了…… 一壁之隔,猴子猛地挥手,示意杨婵及众妖离开,可那些个妖怪一个个见杨婵没动,也就不敢动。一个个拼了老命在给翡翠输入灵力。 远处的六耳猕猴淡淡看了这边一眼,笑了,道:“螳臂当车。” 说罢,他猛地一愣。 那远处,牛魔王、吕六拐、猕猴王、红孩儿也带着一众手下赶到了,一个个匆匆加入到朝着翡翠注入灵力的行列之中。 渐渐地,那翡翠裂痕蔓延的速度开始减缓。 紧接着,九头虫带着自己的部下,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那里面还混杂了一个奎木狼,隔着翡翠壁,他比着口型对猴子说道:“大圣爷,我是来报恩的。” 说着,这后到的一票人也加入了注入灵力的行列之中,任翡翠里的猴子如何呼喊,都不停止。 翡翠彻底停止裂开了。 六耳猕猴咬着牙朝着女娲望了过去。只见女娲眉目带笑地瞧着他道:“看来,你还是输了。” 六耳猕猴攥着金箍棒的手气得瑟瑟发抖。 愤怒之中,他一个转身朝着翡翠冲了过去。见状,女娲也连忙追了上去。 …… “你还在犹豫什么?”兜率宫中,通天教主已经急得跳脚了,他忍不住拽着老君的衣袖道:“都到这时候了,有什么办法赶紧说啊!” 老君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一旁的元始天尊捋着长须道:“办法就是,杀了玄奘。” “杀玄奘?” “对,杀了玄奘。就在此时,此刻,杀了玄奘。”元始天尊冷目道:“那猴子被困在翡翠之中,只要我们杀了玄奘,他同意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届时,女娲、六耳猕猴皆被天劫收走,翡翠又在我们手里……那翡翠不只隔绝了气息,还隔绝了灵力。翡翠之中,那猴子无法升天道,要突破出来,恐怕没有个数百年,是绝对不可能的。有数百年的光阴在手,我等,斡旋的余地就大了许多了。” 微微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元始天尊接着说道:“再说了,只要玄奘一死,西行一败,木已成舟。就算那猴子出来了,又能如何呢?难道他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吗?” 闻言,通天教主不由得呆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脸朝着老君望了过去:“那,为什么不杀?” 老君深深吸了口气,撑着膝盖缓缓地站了起来。 “不是,你告诉我,你还在犹豫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在犹豫什么?” 老君没有回答,而是抖了抖拂尘,迈开脚步缓缓朝着殿外走去。 通天教主又朝着元始天尊望了过去。 元始天尊缓缓地摇了摇头,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道:“走吧,我们也去。” …… 一棍子从天空中重重砸下。 女娲伸手一扬,翡翠,连带着站在翡翠上的妖怪们一同被平移到了远处,巧妙躲过了攻击。 六耳猕猴又是一段冲刺,可还没等他触碰到翡翠,女娲又是依样画葫芦地将翡翠远远地挪开了。 事情一下似乎又回到了六耳猕猴对玄奘出手之前的状态。六耳猕猴一路追,女娲一路躲,任谁也奈何不了谁。唯一不一样的,也许就是翡翠上站着大批的妖将吧。 翡翠之中,已经恢复过来的猴子奋力拍打着坚壁。然而,根本就没人理他。 又是狠狠地挣扎了一通之后,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的六耳猕猴最终停下了动作,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面无表情地瞧着女娲,瞧着那翡翠上的妖怪们。 …… 山腰处,正法明如来隐隐地,已经有些忐忑了。 “你们说他会不会……” …… “既然你们一定要护着他,行。”六耳猕猴深深吸了口气,道:“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我不能活,你们谁也别想活。” 第七百九十六章远去 女娲略略迟疑了一下。下一刻,她已经看到六耳猕猴转身朝着玄奘冲去。 …… 山腰处,诸佛一个个双手合十,又一次开始默念起了经文。 然而,紧箍咒早已经阻止不了六耳猕猴了。 …… 只见六耳猕猴嘶吼着,忍着金箍带来的剧痛,那冲向玄奘的速度越来越快。 …… 女娲微微睁大了眼睛。 慌乱之中,她只得一掌重重拍在地面上。 顿时,黑熊精的身后毫无征兆地炸开了,沙石翻滚。一面如同山岳一般的巨大石壁凭空竖起。 六耳猕猴不闪不避,径直撞了上去。 轰鸣声中,那石墙摧枯拉朽地崩坏。仅仅是延缓了六耳猕猴的攻势罢了。 石壁洞穿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黑熊精一把将玄奘重重甩了开去,伸手去接六耳猕猴的金箍棒…… “咣——” 一声巨响。 没人看得清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黑熊精所在的位置炸开了。如同喷泉一般的狂沙涌向了天空,大地在顷刻间龟裂,巨大的沟壑瞬间遍布了每一个角落。 被远远抛出去的玄奘重重摔落在地,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伸出手去,却连呼喊都没能发出。 下一刻,女娲已经挡在了玄奘身前,撑起了巨大的护盾。 翻滚的沙石之中,六耳猕猴夹带着阵阵烟尘如同一道急速生长的枝芽般冲天而起,进而拐了个弯,突向翡翠。 然而,翡翠的那边,也有一个女娲。 金箍棒横扫而过,女娲的身躯微微一侧,将那翡翠也一并抬升了一个高度,轻松闪过。 六耳猕猴的动作定住了。他望着守护翡翠的女娲,又回头看了一眼,护住玄奘的女娲,笑了。 “不错,很好,很好。哈哈哈哈,很好!老子就看看你能护住多少东西!” …… 山腰处,正法明如来缓缓放下双手,轻叹道:“终究还是要发生啊。” 那四周的诸佛一个个沉默不语。 …… 莲台上,如来的神情早已经淡漠到了极致。 …… 长空中,三清已经离开南天门,朝着西牛贺洲而去。 “天劫还剩下多久?” “还剩下,三刻。” …… “你能护住山吗?” 金箍棒又一次伸长了,重重砸在一座高山上,顿时,高山崩塌了。 女娲略略呆了一下。 “你能护住地吗?” 金箍棒重重砸落,平地上瞬间被砸出一个深坑,两边隆起个高山。 “你能护住河吗?” 闪电的照耀下,金箍棒疯狂地旋转着,如同切豆腐一样在大地上横扫而过,将所有接触到的一切都悉数摧毁,甩上天空。 所有人都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他发狂,无从制止。 “哈哈哈哈——!你能护住太阳吗!” 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了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幕。 六百多年前,猴子的那场毁天灭地的复仇大战,正是从击穿金乌开始的…… 女娲再也坐不住了。只见她身形一晃,化出一个分身冲了出去。 两颗流星冲破了天劫凝聚的云层,六重天,太阳的前方重重地撞在了一起。顿时,狂暴的气流炸开了,从六重天横扫而下。整个世界都被波及了。 狂风之中,不仅仅是西牛贺洲,整个世界的草木都在颤抖。天空中的天劫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洞,再不见乌云。 “嘻嘻嘻,看来,终于找到又一件你在乎的东西了。”六耳猕猴狰狞地笑着,一点一点地推升自己的力量。 金箍棒沿着双方灵力交汇的地方一点一点地刺过去。 女娲使出了全部力量,可依旧节节败退。 挡在玄奘身前的女娲,守住翡翠的女娲,那两个身影都渐渐暗淡,直至消失无踪了。 “无及”对“无极”,正面的角力之下,女娲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分身了。 如果是六百多年前的话,可能守得住吧。那时候的太阳,是金乌所化,只要女娲能有一刻的抵挡,大可以好像守护玄奘,守护翡翠那样守住太阳。可惜,金乌所化的太阳早已经在六百多年前被猴子杀死了。 如今的太阳,是老君与须菩提联手炼制的,一个没有生命的火球。任何人都无法移动。 攻其必守。这一刻,女娲已经彻底落了下风。 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闪电交错而过。 女娲的双眼缓缓眯成了一条缝,死死地盯着六耳猕猴:“你不会赢的,时间,不够你耗尽本宫所有的灵力。” “我知道,我赢不了,但,你们谁也别想赢。”六耳猕猴微微张口,一股热气从那口中吐出,在空中瞬间被周围涌动的灵力撕扯着,消失无踪。 “你不会成功的。” “不试过,怎么知道呢?啊哈哈哈哈!”六耳猕猴狂笑着一个翻转,朝着玄奘冲了过去。 正当女娲也想朝着玄奘冲去的时候,只见他又是一个翻转,金箍棒朝着太阳横扫而去。无奈之下,女娲只得再次折返,强行扛住金箍棒的攻击。 …… 远处,三清悬在空中静静地注视着女娲与六耳猕猴之间的角力。 通天教主压低声音道:“他已经对天地造化动手了,不能再等了。” 回过头,他朝着老君望了过去。 只见老君还在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犹豫着。 …… 莲台之上,如来依旧静静地端坐着。那注意力,由始至终,都不在六耳猕猴与女娲的身上。 …… 灵山脚下,翻滚的沙石之中,玄奘趴在碎石堆上,用他那双早已经血肉模糊的手刨开堆积如山的碎石。 “挺住……你要挺住,为师来救你了……你不能死。不能死啊。你千万不能死啊。为师,为师还没到灵山呢……你怎么可以死!”他不断地喃喃自语着,如同机械一般不断重复。 一滴滴的眼泪坠落,与已经吸饱了鲜血的土壤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悲凉的颜色。 迷梦中的憧憬、信仰,被现实狠狠地击了个粉碎。 早已经到了极限的身躯就这么在这翻滚的沙尘间苦苦挣扎着,如同风中的烛火一般,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一如红尘中迷失的游魂,一如他西行的一路。 第七百九十七章成佛 六耳猕猴如同一只野兽一般在天空中来回冲刺着,那目标一会是玄奘,一会是太阳,一会又变成了翡翠。 金箍棒划过高山,将那峰顶抹去。金箍棒砸落海洋,激起了海啸。金箍棒扫过平原,捋出了山谷…… 天地不断地改变着模样,轰鸣声,碰撞声,各种声响交杂。狂乱的气流下,沙石、海水、流云在每一个角落不断搅动着。天地如同混沌一般。 整个世界都已经疯狂了,变得如同炼狱一般,莫说寻常生灵,即便是杨婵清心之类的修士,也如同落叶一般身不由己。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仅仅是定住身形罢了。 翡翠上的裂痕又是一步步扩大了。 翡翠之中,猴子不断地拍打着坚壁,尖啸着。然而,外面的整个世界都好像已经跟他失去了联系一般,没有任何人听得到他的声音。 “哈哈哈哈,你守得住什么?守得住什么?”狂风中,六耳猕猴的声音在天地中不断回荡着,如同午夜嚎哭的魂魄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女娲疲于奔命的抵挡着,已是渐渐力竭。 天空中,天劫低吼着,默默凝聚着力量,等待着,等着它的这两个猎物耗尽最后一丝力量。 …… 狂风中,须菩提如同一颗明星一般闪烁着,默默地注视着下方弥漫的狂沙。 …… 沙石飞舞的地面上,玄奘微微颤抖着,依旧拼尽所有的力量,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剥开。 鲜血顺着沙石的轮廓一点一点地晕开。 整个世界对他来说,似乎都已经静默了,只剩下眼前冰冷的石堆。 一颗碎石从他的脸颊划过,一缕鲜血缓缓滑落。 “你要渡众生,到头来却渡不了自己。”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了。 回应的只有眼泪。 是的,眼泪。 踏出金山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一生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原来没有。 这世间的苦,远远比他一开始想象的要多。你以为你已经走到了最低谷,却没想,原来往前一步,才是真正的深渊。 “放下吧,成佛。成了佛,便不再苦。” “贫僧……贫僧不能放……不能……”抹去眼角的泪,玄奘哽咽着。 十指都已经鲜血淋漓,可除了继续,他还能如何呢? …… “娘娘。”老君的声音在女娲的脑海中响起了:“事已至此,还是交给老夫吧。” “滚——!本宫不会再信任你们!”女娲一下吼了出来。拖着长长的白光,她迎向了六耳猕猴。 又是一棍重重砸下,激烈的气流在天地间荡开了涟漪。 老君的衣角在风中轻轻拂动着。 “她没同意。” “还要什么她同意啊!”通天教主咆哮道:“再过一会,她自己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了!” “这是游戏的规则。” “你这是迂腐!” “老夫迂腐?”淡淡看了通天教主一眼,老君道:“所以,成就天道‘无为’的会是老夫,而不是你。” “你成了又如何?现在不是一样丢了?” “成就天道,靠的是机缘,更是自身。有些东西,丢了,也不是可以用这种方式捡回来的。” “你!”通天教主气急了,却也无可奈何。 …… 翡翠沿着中线缓缓地裂开。 坚壁外,杨婵用仅存的力量努力的维系着。可惜这一点点的力量,早已经毫无用处了。 坚壁中,猴子拿着铁杆兵使出全力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加速着翡翠的碎裂。 …… 一阵狂风扫过,玄奘猛地一怔。 一张漆黑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早已经没有了气息。 “悟承……” 刹那间,那心被揉了个粉碎。 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眼泪一滴滴下坠。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那冰冷的脸庞。却又在接触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 这一刻,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撕碎了一般。 …… 莲台之上,如来开口轻叹道:“放下吧。” …… “放下?”玄奘呆呆地张大了嘴巴,笑了。 泪水漫过了眼眶,眼前的世界都已经模糊了。 …… “成佛,方可脱离苦海。” …… 玄奘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沉默着。 …… 天空中的一击重重砸下,女娲的身躯如同陨石一般从天而降,撞在地面上,如同掉落荷塘的石子一般晕起巨大的涟漪。翻滚的沙石无边无际地荡开了。 “哈哈哈哈!你要护人家,人家却未必肯被你护!”六耳猕猴挥舞着金箍棒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转而朝着女娲冲了过去。 正当此时,翡翠终究是裂开了。 猴子从那翡翠之中一步冲了出来,朝着六耳猕猴径直而去。 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就在这冲刺的过程中,猴子瞬间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天道。一瞬间,天地间的灵气都涌动了起来,它们疯狂地凝聚着,聚成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流一般的物体,如同一根巨大的触角一般紧紧地跟在猴子的身后,灌入。 天空中,两杆兵器又一次碰撞在了一起,金色的光华瞬间照亮了整个世界。震耳欲聋的声响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你终于出来了?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准备在里面缩一辈子呢!”六耳猕猴咧开嘴狂笑着。 “老子,是出来宰了你的!”猴子同样咧开嘴。 两只猴子,那神情竟是如出一辙! …… “成佛……”抬起头,玄奘呆呆地望着天空中激战的两只猴子。 …… 如来双手合十道:“世人皆苦,只因心怀执念。你若不放下,便只能一直沉沦苦海。证道已败,辩法,更是无从谈起。此时此刻,成佛,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 “成佛……”低头望向早已沉睡的黑熊精,玄奘缓缓地笑了。那脸上的泪依旧止不住地下滑。 …… 大地上,女娲捂着受伤的肩缓缓起身。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溢出。 侧过脸,她猛地发现须菩提就站在她的身旁。 “娘娘……算了吧。” 闻言,女娲不由得笑了。 “不算,又能如何呢?你教出来的疯徒弟啊。” 仰起头,两人无奈地看着天空中反复来回追逐的两只猴子,那激烈的程度,比之先前女娲与六耳猕猴,又更甚了。 微微顿了顿,女娲不由得轻叹道:“确实是天外来的,这三界,经不起他的折腾啊。” …… 轰鸣声中,天空中那巨大的黑洞开始缓缓地撕开口子,一根根灵力汇聚而成的触须飞舞。 天劫,已经开始显露它真正的面目了,那是没有任何人能抵御得住的獠牙。 然而,深陷撕斗之中的两人根本就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甚至他们当中任何一方,都没有躲开天劫的打算。 …… 望着狂风中飘摇的整个世界,玄奘的脸上渐渐没有了笑容,也没有了忧伤,有的,只剩下越来越浓郁的冷漠。那神情,仿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一般。 “不如,成佛吧。” “恩,佛祖说的,极是。” 灰暗,混沌的世界中,一缕金光从天而降,落到玄奘的身上。璀璨的光华刺透了迷雾,缓缓扩散了开来。 玄奘双手合十,面无表情地诵念起了经文。 …… “玄奘彻底败了。”那灵山山腰处的诸佛也一个个双手合十。 …… 望见这一幕,猴子不由得呆了一下。 “你……你在干什么?”慌乱之中,猴子就要朝着玄奘冲过去。 又是一声刺耳的声响,金光大作。两柄兵器再次架到了一起。 这一次,变成六耳猕猴阻拦猴子的去路。 瞪圆了眼睛望着猴子,六耳猕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已经输了,彻底地输了!哈哈哈哈!” 第七百九十八章最后的选择 “锵”的一声重重的碰撞,猴子的身形猛地后挫,悬在半空中。与六耳猕猴隔空对峙着。 天空中的天劫肆虐,狂风从他的耳畔缓缓吹过,微微颤动着那一缕缕的毛发。 隔着六耳猕猴,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金光照耀在玄奘的身上,看着那缓缓扩散开来的佛光。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六耳猕猴那尖利的笑声在回荡。 每一个人都在呆呆地看着玄奘。 或许,这是没有人想过的结局吧。兜兜转转,十万八千里路,最终,却转回了原点,六百多年前的原点,也是八百年前的那个原点。连灵山都没能踏上,更无所谓辩法。 圣光之下,那早已经破损不堪的僧袍上的血渍缓缓褪去了,变成了如同其他佛陀一般璀璨的金色袈裟。 一点涟漪在那张冰冷的脸上荡漾开来,皮肤上沾染的沙尘、血渍化作微尘散尽,转而换上的是没有生命的金的颜色。 每一个人都呆住了。 猴子惊恐地看着,错愕地看着,看着那张俊俏,却再没有半点情绪的脸庞,看着如同在瞬间被抽离了灵魂一般的神色。 一点金光浮现在天的尽头,缓缓落下,如同一颗降临凡间的星辰一般,一点一点地朝着玄奘接近。那是佛的“灵韵”。当那灵韵与玄奘结合之时,佛体,便彻底成型了。一切归于原点,归于猴子拜入斜月三星洞前夕的那个原点。从此之后,玄奘将与其他的佛陀别无二致了。 猴子呆呆地张大了嘴,错愕的看着,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忘却。那心在剧烈地跳动着,一口气梗在他的咽喉。此时此刻,他甚至连阻止都忘了。 不过,即便出手阻止,他又能有几成胜算呢?且不说他能不能过得了六耳猕猴这关,过得了如来、佛门诸佛那关,灵韵与肉体的结合,源自于玄奘的心。玄奘已经选择了那样一条路,谁又能去阻止呢? 通天教主攥紧了拳头就要上前,却被老君拦了下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是老君:“杀了他。一旦成佛,你所追求的,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猴子紧紧地攥着铁杆兵,重重地喘息着。那目光在天地间流离。 “杀……杀了他?”猴子缓缓地笑了。 与此同时,老君的声音同样在女娲的脑海中响起。 “娘娘,不会是你想要的结果了。就将事情交给老夫处理吧!” 女娲同样呆呆地,错愕地望着玄奘,笑了。 此时此刻,在场的,能冷静地做出判断的,大概也只剩下老君了吧。 拼尽了所有西行的猴子,八百年运筹帷幄、赌上了自己所有弟子的须菩提,毁掉整个女儿国,甚至整个西牛贺洲冒险从翡翠中出来,直面天劫的女娲。谁能接受这样一个结局呢? 没有人回答老君,每一个人都在沉默着,呆呆地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天空中的灵韵距离玄奘已经越来越近。 …… 莲台之上,如来一动不动地坐着,等着。 …… 山腰处,诸佛静静地仰头望着那一缕灵韵。 …… “菩提老头,劝劝她!”生死关头,老君只得转而望向了须菩提:“你们要的已经不复存在了!快劝劝娘娘,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最后的机会?”须菩提望着玄奘,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浮现的满满的,尽是无奈。 这一次,连老君也呆住了。 猴子、女娲、须菩提三方,竟没有一个人做出回应。 风缓缓地刮着,每一个人都在沉默。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老君一个人在焦虑。 吕六拐缓缓靠到杨婵身旁,低声问道:“圣母大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怎么办?”杨婵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犹豫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回过头,吕六拐看到清心依旧孤零零地悬浮在那高空之中,同样是一脸的呆滞。 一声剧烈的轰鸣声从天际传来,那是天劫已经彻底准备好的讯号。时间到了。一道道的灵力汇聚而成的触手从虚空之中伸展了出来,如同一只巨大的,凌空飞舞的八爪鱼一般。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怅然望向天劫:“娘娘。” “恩?”女娲仰头朝着他望了过去。 “如果说,我们三个里面,必须要被天劫收走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的话,那一定不应该是我。” 女娲没有回答。 微微顿了顿,猴子接着说道:“我不想杀玄奘,因为,我知道他尽力了,并不是他的错。而且,就算杀了,也没用。我们这边有我、你,还有老君,但对面,同样有六耳猕猴,有如来,有诸佛。我们没机会阻止灵韵的。六百年前,如来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才破了老君的天道。如果不是玄奘的辩法卡着,他绝对不会容忍老君修为重塑的。” 风拂过脸颊,女娲静静地注视着猴子。 猴子微微挑了挑眉,道:“如果留下来的是我的话,很多人会死。就像六百多年前那样。因为,我阻止不了如来。而这次,想必他不会再给我这样的机会了吧,很可能会大开杀戒。” “所以?” “所以,只有你。现在,能救他们的只有你了。”低下头,猴子望了女娲一眼,又转而望向远处的杨婵、清心,以及吕六怪等等的一众妖怪,道:“我知道,释迦摩尼是你一手扶起来的,他至少,应该是会给你留一线吧。所以,杨婵、清心,还有我的兄弟们,以及我的师傅须菩提,与我有关的所有人,就有劳娘娘费心了。” 女娲静静地注视着猴子。 淡淡笑了笑,猴子望着女娲接着说道:“不要拒绝我,因为我真的是……别无选择。但凡有一点点选择的余地,谁会想死呢?” 隔着数里的距离,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 许久,女娲轻声叹道:“我答应你。” …… 那远处,杨婵有些慌乱地望着远处的猴子与女娲。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隐隐地,她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他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能回答。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 …… 天空中的灵韵缓缓降落,已经到了距离玄奘不足百丈的地方。 “你们还在等什么!”老君疯狂地咆哮着:“再等,再等就都没机会了!都没机会了!” 此时此刻,就连他也失态了,拼尽全力的咆哮过后,是那一声声剧烈的咳嗽。 …… 清心静静地望着猴子。这一刻,她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那手不禁微微紧了紧。 …… 天空中,猴子那落在清心身上的目光缓缓流动,扭转头望向六耳,缓缓地摆出了进击的架势,道:“开始吧,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第七百九十九章结束 莲台之上,如来面无表情地端坐着。 …… 老君明显地呆了一下,握着拂尘的手紧紧地攥着。 …… “舍命一搏吗?”六耳猕猴缓缓地笑了出来,那目光缓缓滑到了立在远处的女娲身上:“那就试试吧。” …… 杨婵呆呆地睁大了眼睛,那手在微微地颤抖着。 天空中,灵韵缓缓下落,一点点地接近着玄奘。 …… 一声轰鸣,灵力凝聚而成的天劫的触手朝着猴子与六耳猕猴猛地抽了过去。 仿佛得到了进攻的号令一般,猴子与六耳猕猴同时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对冲。躲过天劫触手的同时,疯狂的冲击爆发开来了。刺眼的白光瞬间覆盖了所有的一切。 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在天地间每一个角落回荡着。 飞沙走石之间,所有人都被推后了一段。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第二波的冲击已经到来了。 每一个人都在咬着牙,在这风雨飘摇的世界里苦苦地支撑着。 獠牙,青筋,战场中央的两人,同样如此。 仅仅是在这疯狂的气流之中,山川,河流,天地间的所有一切仿佛油墨一般被不断扭曲着。 也许,这就是最可怕的结果了吧。“无极”对“无极”,力的极致对力的极致,一场没有结果的战斗,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真正的天地浩劫。 …… 金色光华之中,玄奘双手合十,目光空洞地看着。 璀璨的世界里,一步之遥,便是满目疮痍。 只要那头顶的灵韵落下,伴随着心的封闭,那外界的一切便与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 山腰处,诸佛静静地伫立着。 有灵山法阵的保护,在没有受到正面冲击的情况下,灵山范围之内的一切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可是外面呢? 那是仿佛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了。 隔着一面光壁,他们可以清楚的看到所有的一切都在绝对的力量之下,疯狂地被撕裂,糅合,再撕裂,再糅合……在他们的身旁,一滴露珠从叶片上缓缓滑落。 …… “你……你住手——!住手!凭什么!每次都要一个人去扛,你扛得了多少!” 似乎已经读懂了什么的杨婵挣扎着要冲入激战的范围,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到的杨戬死死地拽住,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狂风卷着眼泪撒向远方。 清心呆呆地看着,飘摇的身形一点一点地朝着战场的正中靠去。如同一只缓缓飞向烛火的飞蛾。 …… 老君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娘娘——!还等什么!还在等什么!” 女娲呆呆地站着,没有作答。 …… 须菩提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摊坐着。那身下,是不断变幻的土壤。 如果不是自身拥有强大的修为,此时此刻,他大概也被这天地间的乱流吞噬了吧。 …… 又是一声轰鸣传来,天劫已经如同一头巨兽一般疯狂地咆哮了起来,所有触角齐刷刷地呼啸而出,在天地间搅动着。 闪电的乱流几乎遍布了每一个角落。这破坏的范围已经不仅仅是西牛贺洲了,它甚至在朝着其他各大部洲扩散着。所有被触及的,除了有灵力加持的修士之外,都被彻底地烧成灰烬。 …… 凌霄宝殿中,每一个仙家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因为凌霄宝殿都在微微颤动了。 不仅仅是凌霄宝殿,准确地说,是整个三界,都在这天劫的怒轰之中疯狂地颤动着。就连南天门的城墙都微微开裂了。 惊慌失措的天兵开始四下奔逃。 大殿里的仙家,那些伫立在天庭权力中心的仙人们,一个个拱手告退,离开大殿。 一粒粒的微尘从屋顶落下,掉落在玉帝的龙案上。 一位卿家躬身来到玉帝身旁,低声道:“陛下,要不也避一避吧?” “避去哪里?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吗?”玉帝苦涩地笑道:“朕名义上君临三界,到头来,竟然连一个避祸的地方都找不到啊……呵呵呵呵。” …… 一只触手从天而降,重重砸在猴子的背上。 轰鸣声中,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响彻了三界。着了火的身影从天空中猛地坠落。 六耳猕猴紧随而至,手中的金箍棒朝着猴子重重扫了过去。可就在这一瞬间,猴子那燃着天火的身体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下一刻,一声闷响,他的后背被重重打了一棍。恍惚之间,一道闪电接踵而至,重重打在他的身上。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咆哮声中,六耳猕猴一个转身,顶着闪电的余威硬朝着猴子的方向冲了过去。 “锵——” 重重的撞击之下,两柄兵器又一次交织在了一起。两人近距离地搏杀着,任由身躯重重砸下地面,掀起漫天沙尘,又在顷刻间分开了。分立平原的两端,气喘吁吁地对峙着。 猴子半边脸已经肿得不像话了,磕破的额头上鲜血一滴滴顺着流淌而下,渗入眼中。背上早已经被烧得焦黑。那握棍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六耳猕猴一个肩膀已经垮了下去,腹部明显凹了一片,那里面的五脏六腑……该是都被打烂了吧。 然而,他们都还站着。 …… 清心远远地看着,那眼眶中漫起了泪光。 朦朦胧胧之中,她想起了花果山的那第一次相见。那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疯疯癫癫的,用石头砸自己手的猴子。 想起他举着石头重重砸向老虎的脑袋。 是啊,他怎么会倒下呢?他从来就不会倒下,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倒下。 从花果山到灵台方寸山,十万八千里路,他走过了。 山门口的一个春秋,他跪过了。 恶龙潭,他熬过去了。 花果山反天,他做到了。 这一路,他无时无刻不在咬着牙。走过最难的路,咽下最苦的泪。忍受了所有人无法忍受的,获得了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力量。八百年了,可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 “吼——!” 几乎同时的两声咆哮,一瞬间,天地的灵力又一次注入了这具看似摇摇欲坠的身躯。力量在这一刻,又一次达到了极致。 他是“无极”,他们都是“无极”。不会死,却也没办法停。 下一刻,旷阔的平原之上,两具身影化作两道金光,又一次朝着对方冲了过去。巨大的金色涟漪荡开了,横扫了一切。 …… 灵韵一点一点的下落,直到玄奘的头顶。 他望着远方激战的两只猴子,抬头凝视。 …… 莲台之上,如来静静地端坐着。 山腰处的佛陀们,静静地等着。 …… 缓缓地伸出手去,玄奘试图去拥抱那灵韵。下一刻,就在女娲的面前,就在须菩提的面前,灵韵与玄奘合二为一了。 变成了一尊新的,佛陀。 西行,已经完结。 …… 六耳猕猴嘶吼着,挥舞着金箍棒朝猴子砸去。 猴子咬紧了牙,举起铁杆兵稳稳架住。 …… 杨婵呆呆地看着。 吕六拐呆呆地看着。 牛魔王呆呆地看着。 猕猴王呆呆地看着。 …… 如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正法明如来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 须菩提摊坐在地,如同孩童一般恸哭不已。 老君如同被抽离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跪在了山腰上。 女娲面无表情地望着苍茫天地,望着天空中依旧悬挂的天劫。 …… 所有的,都已经完结了吧。无论愿意与否,这就结果了。 …… 狂暴的灵力之中,猴子被天劫的触手死死地卷住了。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只得被那天劫一点一点地往虚空拖去。 望着那不断挣扎的猴子的身影,清心不知怎么地,竟笑了。 她催动灵力,朝着猴子飞了过去。脸上挂着当初斜月三星洞外,与猴子初见之时,那天真无邪的笑容。 太累了,让一切都结束吧。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吧。 猴子惊恐地望着她,这一瞬间,竟呆住了。直到被紧紧地拥住。 “没事的,不用怕。我陪你。虚空里,不会孤独的。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第八百章藏心石 大地上,凌空中,每一个人都在呆呆地看着。就连杨婵,也是如此。 黛眉缓缓地松开了。那心,在猛烈地跳着,呆呆地望着天空中相拥的猴子与清心。 这一刻,她连呼吸都忘记了。脑海中一片空白。 …… 莲台上,如来撑着膝盖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前方。那拳头,缓缓地攥紧了。 那四周仅剩的佛陀一个个仿佛都意识到什么一般,纷纷退开去,却又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望着如来。 …… 六耳猕猴紧紧地咬着牙,望着猴子与清心,那握着金箍棒的手在瑟瑟发抖。 …… 狂风扬起衣袖,玄奘静静地伫立着,静静地看着。那神情冰冷得如同一尊佛像一般。 …… 纷扰的灵力乱流之中,猴子缓缓地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清心的脸庞,看着这个为他牺牲了两世,第三世又一次飞蛾扑火的傻女孩,这只,他降生花果山的时候遇到的小小雀鸟。 …… “不可以是金丝雀精吗?” …… “猴子……如果你修成了……记得来带我回花果山……我不想……离你……太远……” …… “最终,贫僧如她所愿,许她一副冠绝三界的皮囊。许她一双,会爱上一只猴子的,蓝色眼睛。让她投胎,进入斜月三星洞成为清风子的弟子,静候你跨越十万八千里而来。” …… “猴子,对不起,我爱你……” 那凌空漂浮的身体一点一点地碎去。 …… 画面一个个从猴子的脑海中闪过。 “放弃了,好不好……”清心微微颤抖着,抚摸着猴子的脸庞:“我不想再看着你受苦了。我们一起……一起放弃了,好吗?” 那清澈见底的双眸,交错的闪电光辉下散发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光泽。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猴子轻轻地推开了她:“你要好好活下去,哪怕剩下一个人,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不准……你再为我死。” 天空中,两个身影缓缓地分开了。 清心惊恐地望着猴子,望着面无表情攥紧了铁杆兵的猴子。 紧接着,就在她的眼前,六耳猕猴与猴子重重地撞到了一起。 这一撞,连天劫都为之震动了。猛烈的冲击荡漾开来,整个三界都微微一颤。然而,也仅此而已。 没有任何人,再给与任何惊叹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风雨中飘摇。 狂风卷着沙尘从身旁拂过,杨婵只是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看着两只猴子在天空中继续生死相搏。 一滴眼泪从那眼角滑落。 …… 天劫之下,两柄兵器幻化出无数的幻影不断反复撞击着,散发出的冲击一波接着一波,反复肆虐。 “你不要命了吗?天劫的正下方也敢来?”猴子狰狞地笑着,咆哮着。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亲手杀了你!亲手杀了你!” “可你杀不了!哈哈哈哈!” “杀不了,也要杀,也要杀——!”六耳猕猴嘶吼着,挥舞着金箍棒,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 望着天空中的身影,须菩提呆呆地笑着。 …… 下一刻,两人两柄兵器紧紧地架在了一起,对峙的双方都拼尽了全力,没有人愿意后退一步。 正当此时,就在六耳猕猴的身后,整个灵山微微颤动了一下。 猴子猛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灵山之上原本平静无比的一草一木,忽然间喧哗了起来。一尊巨大的,佛陀缓缓地坐了起来。那是如同山川一般的身躯! …… “佛祖这是要做什么?”灵吉望着头顶中巨大的幻影道。 “该是想让一切了结吧。”地藏王轻声道:“也罢,反正,西行已经结束了。” …… 还没等猴子反应过来,只见巨大的手掌已经朝着他们合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察觉了异样的六耳猕猴尖啸了起来:“我是佛陀!我也是佛陀!我也是佛陀——!” 没有人回答。 那双如同幻影一般的巨手,就这样将他与猴子紧紧地捏在一起。 六耳猕猴拼命地挣扎着,哭喊着。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追寻而来的天劫的触手,已经连他一并紧紧地捆了起来。 璀璨的金光中,猴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解除了所有的防备。铁杆兵缓缓掉落。 “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结局吗?你早就知道佛没有心,却依旧愿意跟他们合作。” “不——!我不要这个结局!”六耳猕猴奋力挣扎着,咆哮着。然而,天劫已经将他死死地捆住,将他与猴子捆在一起。 无极,没有极限的力量。然而,天道修为,仅仅是接近天道而已,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秩序。无论力量被提到多高的高度,天劫,总会比他们更强大! 天劫的触手缓缓绷紧了,将他们两个一块望着那旋涡的最中央拖去。 一个早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一个还在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哭喊着,挣扎着。 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可是,这就是最终的结局了吗? 不,一切,或许才刚刚开始。 灵山上,如来的双目微微放射着光芒。 下一刻,两只猴子被捆到了一起。璀璨的光华之中,两个身躯竟开始融合了! …… “跟天劫联手?他……他这是想做什么?”老君一下惊呼了出来,朝着灵山的方向错愕地望去。 女娲凝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惨淡一笑。 “他想要……天劫,收走三个人。”须菩提轻声叹道:“佛门的秘法,能够将六耳猕猴从虚空中引回来,自然,也就知道如何让两个灵魂归于一处。” 老君微微瞪大了眼睛,朝着女娲望去。 只见女娲淡淡笑了笑,仰起头道:“也好。若不是本宫强行介入,将这天地浩劫升级,三界本不至于遭受这般苦难。事已至此,总该有人付出代价的。” …… 互相触碰的躯体已经好像液体一般开始融合了。 六耳猕猴苦苦挣扎着,嘶吼着。猴子神情呆滞。 金色光华的撕扯下,两人的魂魄正在一点一点地从驱壳中挣脱出去,交织在一起。 极度的恐惧之中,六耳猕猴伸手去抓自己的脸,他用尽了全力,那身上的血肉都被撕扯了下来,露出森森白骨。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身体的融合,灵魂的融合,依旧继续。就连那被六耳猕猴撕扯下来的血肉也无法逃脱,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后,便只得乖乖地回去。如同湖泊中的清水被高高抛起,又重新掉落一般。 渐渐地,六耳猕猴不再挣扎了。或者说,他已经挣扎不动了。身上的血肉已经撕烂殆尽,灵魂也已经被强行抽离,与猴子融合在一起。 天空中,所有人看到的,仅仅是天劫那交错的触手,捆着一个血球。两个人的身体,魂魄,都在那里面。或者说,他们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又是一只巨大的触手朝着女娲甩了过去。 女娲没有闪躲。 只一瞬,那触手已经将女娲死死地捆住了。 在天劫的拉扯下,六耳猕猴与猴子所混合而成的那个血球很快被吞入了虚空之中,而女娲,也只是任由天劫牵引着自己的身体朝着旋涡的正中飞去。 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呆呆地看着。玄奘也是如此。 就在目光交汇的一刹,玄奘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 “孩子,我不后悔。”一个声音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总要有人去尝试着改变,总要有人去争取。你已经尽力了。” 这一刻,玄奘的手微微一颤。那衣袖之中的藏心石,掉落在地,碎裂了…… 第八百零一章倒驾慈航 这一瞬间,如来微微地,一愣。 天空中的劫云依旧肆虐,每一个人都在抬头仰望。 此时此刻,似乎只有如来注意到玄奘微微躬身,伸手去捡那掉落的藏心石。那目光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 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无数的灵光从碎裂的藏心石中飞散而出,化作一个个的字符,悬浮在半空中。 天空中天劫的触手死死捆着的女娲微微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 顿时,所有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低头朝着玄奘望了去。就连整个已经彻底失了魂的杨婵与清心也是如此。 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刻转移了焦点。 “藏心石?”老君微微瞪大了眼睛。 “藏心石是什么东西?”一旁的通天教主轻声问道。 “那是女娲的一个游戏之作。”元始天尊微微蹙眉,随口答道:“能够让人回忆起一些记忆的东西。这东西……该是没什么用才对吧?玄奘又不是失忆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玄奘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维持着要捡起藏心石的姿势,眼睛缓缓地睁大了。 这一刻,无数的景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那是,如来先前送给他的…… …… 废墟中,衣衫褴褛的孩童跪在母亲尸体旁嗷嗷大哭。 …… 被坠落的木刺刺穿了腹部的少年躺卧在地,茫然地望着天地。 …… 汪洋之中,几只鸟兽依托着漂浮的树桩苟延残喘。 …… 棕色的麋鹿被滑坡的山体掩埋了半个身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息。 …… 萧瑟的风中,整个西牛贺洲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遍布着死亡,遍布着红尘中逃不脱,剪不断的苦。 玄奘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着。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撕扯着他的灵魂,冲击着本该如同止水一般的心。 那身上的佛光忽明忽暗,就好像随时都会消逝一般。 …… “好像,有点不对头啊。”地藏王那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正法明如来神情已经整个僵住了。那四周的佛陀,更是如此。 …… 玄奘的目光微微转动着,落到了身旁被黄土与碎石半掩着的黑熊精的尸体。 “悟承……” “师傅,你一定要撑住!就要到了!就要到了!马上就要到了!” 一瞬间,在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 四周悬浮的白色字符纷纷放射出了璀璨的白色光环,打入玄奘的身体之中。 只一刹,佛光,金色的佛光,彻底消失了。转而换上的,是柔和的,白色光辉。 …… 须菩提整个呆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成了佛,还能靠着藏心石……” …… 依旧在被天劫缓缓扯向虚空的女娲呆呆地看着。 “他……彻底接受了……原本的自我。” 这一刻,热泪从她的眼眶中涌出。 …… 玄奘缓缓的直起身子,双手合十,抬头望向天劫。 那目光如同利刃一般。 这一刻,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玄奘澎湃的气息,那是可以与巅峰状态的猴子相比拟的澎湃力量。 …… “发……发生什么事了?”清心呆呆地瞪大了眼睛:“玄奘法师,不是成佛了吗?” 这一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神态各异,却无一例外的,都夹杂了惊叹。 …… 微微张口,女娲一字一顿地笑道:“倒驾慈航。” 灵山,那大殿之内的,如来巨大金身缓缓地闭起了双目,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痕在光洁的背部缓缓蔓延开来了。 …… “倒驾慈航?”地藏王的目光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正法明如来缓缓地笑了出来。 …… 金身上的裂痕一点一点地扩大着,如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台阶下,大殿中的其他佛陀一个个都惊恐地看着,束手无策。 …… “倒驾慈航?”元始天尊微微一愣,望向了老君。 “真是没想到的结果啊。”老君无奈叹了口气,道:“倒驾慈航?或许,用我道家的称法更加容易理解吧。” “怎……怎么称法?” “天道,无他。” “无他,无他……”元始天尊微微低下头,口中默念着:“众生皆我,世上无他?” 此话一出,就连通天教主也幡然醒悟过来了。 “玄奘的证道……成功了?不是还没辩法吗?” “对。这是与释迦摩尼截然相反的道啊。”老君微微点了点头:“根本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辩’。证道,靠的本就是‘行’。玄奘已经证明了,即使不放开对众生的怜悯,靠着慈悲之心,也依旧可以获得无上的法力,登上象征规则的天道。虽然三界未渡,可这西行,还不就是他胜吗?金蝉子本就是大罗混元大仙级别的佛陀,一步迈进天道,倒也没什么。只是……真是没想到啊,‘无他’,竟是要先成佛,再证道。释迦摩尼,真可谓是作茧自缚啊。” …… 裂痕一点一点地蔓延到了巨佛的脸上,点点碎石掉落。整个灵山都在微微颤动着,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点一点地崩塌。僧人们奔走逃命。 …… 只见玄奘轻轻往前迈了一步,那白色的,如同不沾半点凡尘一般的白色身影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闪电朝着女娲疾驰而去。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女娲的身前,一只手轻轻按在女娲的额头上。 女娲呆呆地望着他,望着他简单地打了几个手势。一瞬间,白色的灵光覆盖了女蜗的身躯,将女娲原本自身的灵力彻底驱散了。 那些个将女娲死死捆住的天劫触手,刷的一下全松开了,以极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还没等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女娲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玄奘抬头仰望这那虚空的深处,轻声道:“娘娘请保重,玄奘还有其他事情没做完。” “好……好。”女娲呆呆地点了点头。 玄奘的身躯又一次如同闪电般跃起,瞬间冲进虚空之中。 …… “他,他做了什么?他居然能从天劫的手中救人?”通天教主一脸的错愕。 老君无奈苦笑着:“都说了,是‘无他’了。用自己的气息将女娲彻底同化,天劫还如何会找上她?这件事,也只有‘无他’可以做到吧。” …… 轰鸣声中,大殿内的金身彻底崩塌了。碎成了一地的粉末,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灵山上的佛光消失无踪,庙宇一栋接一栋地崩塌。 这是信仰的破灭。 …… “他去虚空之中,救那猴子了?”杨婵呆呆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 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识。 天劫的触手猛地缩回虚空之中,那虚空的破口,也在以极快的速度缩小着…… 第八百零二章新的纪元 虚空中,电闪雷鸣之间,玄奘急速穿行。那身形飘忽不定,便是密布如栏的闪电,也分毫无法捕捉到他的轨迹。 只一会,前方已经浮现了那猴子与六耳猕猴融合所化的血球。 玄奘一言不发地调整了方向,朝那血球疾驰而去。 “这不关你的事!” 虚空之中响起的一声叱喝,如同雷鸣一般。下一刻,一支巨大的触手凌空朝着玄奘拍了过来。 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没有丝毫减速闪躲的打算,只见玄奘微微侧身,隔空一指,又是一捋。那巨大的触手瞬间如同表面结了一层冰一般被定住。紧接着,光芒大盛,爆裂了开来。 白光闪过,照亮的是如玉的脸庞。不悲不喜。 “天地万物,都关贫僧的事。” 一甩袖,玄奘又是继续朝着那血球冲了过去。 虚空之中瞬间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如同一只猛兽在暗处咆哮一般。 光影交错之间,玄奘的身形在虚空之中绘出灵动的弧线。 …… 原本正在飞速愈合的天劫缺口渐渐停止了。悬浮在高空中,表层的闪电“吱吱”地跃动着。 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把……天劫拖住了?” “不,他在直接对抗天道的意志。”正法明如来轻声感叹道:“真正的,逆天而行。” …… 杨婵微微睁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遍布着巨佛身躯的碎石。 疾风凝聚,如来的真身悄然出现,却是一脸的惨白,如同受了重伤一般。目光空洞。 …… 通天教主紧蹙着眉头道:“我,还是不懂……” “你知道,何为普渡吗?”太上老君轻声问道。 略带疑惑地望着太上老君,通天教主微微摇了摇头。 深深吸了口气,老君轻声道:“世人向善,众生皆以慈悲为怀,极乐可期,便是普渡。” “可是,他分明没做到啊。”指着眼前残破的天地,通天教主道:“这叫极乐可期吗?就这天地,极乐可期?” “天地毁坏了,可以修复。身死了,还可以轮回。都不是问题。关键是……他突破了最重要的一环。” “哪一环?”通天教主急切地问道。 朝着一旁的元始天尊看了一眼,老君轻声道:“在天道范畴之中,本就不存在美丑善恶,更不存在依此而生的因果。故而,善花,一样可以开出恶果。凡间不是有句话么?‘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也正因此,当初女娲会无力回天。” 闻言,通天教主的目光不由得微微闪烁。 “想要普渡,其实很简单。只要世人向善,普渡,便水到渠成。可是世人为何要向善呢?”微微顿了顿,老君又接着说道:“因为,有一个强大的,意欲普渡众生的天道修者存在。他用他的力量,设定新的天道规则。只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么……” “懂了。”通天教主轻声道。 微微点了点头,老君长叹了口气道:“所以,金蝉子,已经胜了。” …… 扶着肩,如来迈着沉重的脚步一瘸一拐地往那门外走去,抬头仰望天空中那一抹残留的天劫。 …… 老君轻声叹了口气,只是不住地摇头。 …… 整个虚空都好像被玄奘激活了一般,数不清的,各种形式的攻击呼啸而来。仿佛整个虚空都被照亮了一般。 然而,玄奘却游刃有余地穿梭其中。 每一波的攻击,都在即将触及玄奘衣角的一刻被悄无声息地化解。 虚空中的猛兽似乎被彻底激怒了,攻势更加迅猛,甚至一节接着一节地攀升。 然而,依旧无济于事。 漫天飞舞的灵力之中,玄奘就好像一条泥鳅一般来回穿梭,一点一点地接近着血球的方位。 他并不是突破天道修为的行者道修者,也不是突破天道修为的悟者道修者,而是一个全新的物种。甚至超脱了“天道”的范畴。 在他的面前,天劫,是如此的无力。 “这个人,贫僧必须带走。” 只见玄奘身形一晃,已经落到了血球侧边。捋开衣袖,伸出手便朝着血球之中探了去。 “住手——!” 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骤然压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数十根触手同时呼啸而至。 然而,玄奘却连手都不曾抽出来,只是转身随手一挥。 一瞬间,那数十根触手凌空就被冻住了。 玄奘用力一扯,从血球之中扯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来。随着玄奘身形的后撤,那手被飞速地往外带。血球瞬间消融,凝成了猴子的身影。 孙悟空?六耳猕猴? 没有人知道,就连玄奘也不知道。 不过,这重要吗? 玄奘仰头望向虚空的深处。 一声声的低吼依旧传来,如同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渐渐远去。 再没见到任何的攻击了。 在这新生天道者的面前,天劫也已经彻底认输了。 虚空中,玄奘双手合十,默默行了一礼。转身拉着猴子的手朝着缺口的方向疾驰而去。 ……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惊叹。每一个人,都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这一切,来得如此自然,就好像注定的一般。 …… 怀抱着昏迷的猴子,玄奘稳稳地落到与灵山隔空对望的一处山巅之上,将他轻轻地放了下来。 …… 山腰处,诸佛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十里外,众妖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分散的各处,女娲、太上老君、通天教主、元始天尊、须菩提,都在注视着他。连同杨婵与清心,也是如此。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忽然间,猴子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声剧烈的咳嗽,喉咙中的淤血被猛地咳了出来。 他整个一下坐了起来,捂着胸口,重重地喘息着。 “我……我还活着?” 那眼中充满着恐惧,朝着四周望去。 当他望见站在自己边上的玄奘时,明显愣了一下。 “你……不是……” 微风拂过,扬起了衣袖。 灰暗的世界里,玄奘身上那柔和的白光就如同一颗星辰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玄奘静静地注视着他,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 “十万八千里路,贫僧在此替众生谢过大圣爷了。” 猴子呆呆地望着玄奘。 只见玄奘微微仰起身子,朝那灵山望了去。轻声道:“接下来的路,就让贫僧自己来走吧。” 迈开脚步,玄奘凌空飞起,朝着灵山一步步走去。走过的地方,万物苏醒,绿意黯然。 望着玄奘的背影,猴子呆呆地笑了。泪流满面。 “我,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会赢!我就知道我会赢!他没有成佛,他变成了菩萨!变成了菩萨啊!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他如同一个孩童一般满地打滚,嗑出了鲜血,惹来阵阵剧痛。可他还是想笑。 八百年了,整整八百年了。 如此漫长的光阴之中,这是他唯一一次彻底的,肆无忌惮的笑。所有的危机,终于都解除了。 杨婵纵身落到了他的身旁,将他紧紧抱住。 可他还在笑。 清心落到了不远处,静静的注视着他。甜甜的笑了出来。 …… 玄奘一步步从远处走来。 灵山的山门缓缓打开了,无数的僧人,佛陀蜂拥而出,双手合十,跪倒在地。齐声喊道:“恭迎尊者!” …… 如来孤零零地站在大殿前的广场上,迷茫地望着天地。 …… 玄奘伸出手去,轻轻触碰正法明如来的脸颊。 一瞬间,正法明如来身上的佛光消失了,变成了与玄奘一样的柔和白光。 …… 猴子喃喃自语道:“这是……观音菩萨。” …… 玄奘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地藏王的脸颊。 …… “这是,地藏王菩萨。” …… 玄奘轻轻触碰文殊的脸颊。 …… “文殊菩萨,哈哈哈哈,文殊菩萨!” …… 玄奘轻轻触碰普贤的脸颊。 …… “普贤菩萨。”猴子整个瘫倒在地,不断地笑着:“四大菩萨齐了,大乘要兴了。哈哈哈哈,我也终于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猴子伸出手去,轻轻抚摸杨婵的脸颊。 “我们,自由了。” 望着猴子,杨婵掩着嘴笑了。那眼泪一滴滴地往下坠。 …… 须菩提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命牌,喜极而泣。 “破而后立啊,哈哈哈哈,破而后立啊……” …… 玉帝如同被抽离了所有的力量一样,颓然坐在龙椅上。 …… 众菩萨拥戴着玄奘,沿着灵山的石阶一步步地攀爬着。 …… 一阵清风拂过。 如来微微颤抖着,那身形在清风中一点一点的消散了。如同当日魂飞魄散的风铃一般。 …… 女娲目光暗淡地望着凝视的方向,轻声叹道:“修天道‘无我’,是有代价的。本就无我,一旦道心破,失去的将不仅仅是修为……” …… 老君淡淡瞧了须菩提一眼,咧嘴笑了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啊。也好,只要三界别出什么乱子,老骨头也没兴趣整天到处折腾啊。” 说着,老君转头就要走,却见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还在呆呆望着灵山。 “怎么,还不走?” “走……走!” 幡然醒悟的两人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 “你是,跟为师回去,还是留在他身边呢?”一个声音在清心的脑海中响起。 微风拂过,吹弄她的发梢。 清心犹豫了一下,笑了。 一只雀鸟涎着新芽展翅高飞,俯视着眼前千穿百孔的大地。 八百年,走过最难的路,咽下最苦的泪,二十一万六千里的漫长征途,一切终究是结束了。 新的纪元,开启了。 【大泼猴。完】 愿我们一同铭记,这段史上最真实的西游。铭记一起走过的1013个日夜。 完本了 完结了,终于完结。 从2014年4月1日到今天,2017年1月7日,1013个日夜。 《大泼猴》完结了。 感谢大家的陪伴,这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她已经长成了,即将迈向新的征途,前方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可,无论她走多远,终究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摔倒,看着她哭泣,也看着她爬起来,擦干眼泪,一步步战胜自己的对手,成长到我们一开始想象不到的优秀。 33万字才签约?没事,我们熬过来了! 坐冷板凳?没事,我们也熬过来了! 影视合作被搁置?没事,我们还是熬过来了! 我们遭遇了一本书所能遇到的几乎所有的噩运,然而,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 面对满满的地雷阵,我们没有选择逃避,更没有选择扫雷。我们选择……趟过去。 我们触碰了网文套路里的几乎所有的禁忌,但是我们活下来了。 套用书里的一句话说,就是:“这样的路都走过了,还有什么可以难得倒我们?” 我们像那只猴子一样,挑战了所谓的网文教条,打了无数人的脸。 我们像玄奘一样,一路西行,苦苦证道。 我们像天蓬一样,固执己见。 同时,我们又像那只老白猿一样,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是那么地傻。 在1013个日夜里,我们完成了两个不可能的任务。我们重塑了上半部的西游,我们挑战了一个没有人敢写的话题——证道普渡。 上次摸底调查,你们猜《大泼猴》读者们的最大特征是什么? 答案是:善良。 感谢大家的善良,感谢大家纵容甲鱼一直以来的任性。 衷心,感谢。 在最开始的计划里,其实并没有下半部。但是甲鱼答应过大家,要一个大团圆结局。现在,甲鱼,做到了。 最后,容许甲鱼肉麻一次,爱你们!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